《尤物》 第1章 《尤物》作者:指犹凉【cp完结】 文案: 他,惊艳了时光,却没有温暖岁月, 他,天生尤物不自知,一颦一笑魅惑众生,却令每一个敌手都在深夜里微微战栗。 他,来自唐人街最阴暗的沟渠,却将生命化为一道厉闪,照耀了整个天空。 他,活成了一个传奇,世人却不愿再提及。 只有我,在余生的岁月里,不停地轻唤着他的名字——唐琛。 一句话简介:据说螳螂洞房花烛后,都会吃掉自己的新郎。 标签:年下、相爱相杀、强强、he 第1章 那个人 风从赛伯格广场上吹过,带着海湾的温暖、潮湿,将春天最后一缕柔情亲吻在人们的脸上,在这样的亲吻中,店铺里假寐的伙计,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妇女,露天咖啡座上的生意人,绕着街头艺人骑自行车的孩子们,或多或少都流露出松弛、惬意的样子…… 这是一个春风慵懒,不急不躁的下午。 一个金发女孩坐在广场花坛边,微侧着身,脉脉地望着对面年轻英俊的画家,每当他向她投来关注的一瞥时,女孩的笑容就更加生动,只可惜,年轻的画家把更多的注意力都投入在自己的创作中,笔笔生辉,没多久画像完成了,最动人的就是她低头时的一抹羞涩。 女孩欣赏着画作,十分满意,又将目光停在年轻画家的脸上,有些不舍,可画家已经收起了画笔,那双东方人特有的黑眼睛因为绘画结束,并没有再多的关注自己的客人。 女孩有些失落,请他在画作上签个名,画家拿起笔,刷刷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顾西元,还细心的为这个西方客人注上华语音标,女孩生硬地念着:乌细远…… 画家教她正确发音,得到肯定后,女孩欢喜地收起画像,将几枚硬币递到画家手里,小费颇丰,顾西元随即送上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 这样好的阳光和暖风不可辜负,顾西元收拾完东西,望了眼不远处的露天咖啡馆,又看了看广场钟楼上巨大的表盘,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时间正好,夹起画板,越过中央喷泉,向咖啡馆走去。 不是周末,但这里的人们习惯喝下午茶,或者来杯咖啡提提神,人不算太多,坐着一些散客,还有几个空位,顾西元捡了个角落坐下来,身旁的紫罗兰开得娇艳夺目。 一对情侣正在浓情蜜意,两个商人低声洽谈,斜对面最近的邻桌独坐一人,一张报纸挡住了脸,白色的西装黑亮的皮鞋,纤尘不染,露出一截脚踝,骨感、白皙,发着细瓷般的冷光。 修长的双腿优雅地搭着,笔直的裤线压出几道折痕,顾西元的目光不禁轻轻上移,猜想着报纸后边该是怎样的一张面孔。 侍者端来了咖啡,似乎对这位最近一段时间总是来光顾的广场画家颇有好感,还附送了两块小饼干,顾西元说谢谢,邻座的报纸迅速翻了一页,顾西元的目光滑过去,还是没能看清他的脸。 泛着奶白色泡沫的咖啡,浓香醇厚,顾西元的小腿轻轻一碰,立在桌旁的画板嘭地倒地,几双眼睛看过来,顾西元含笑致歉,连忙拾起画板,邻桌的那个人放下报纸,折起,丢在桌面上,端起面前已经渐冷的咖啡,缓缓呷了一口。 顾西元的眼睛凝在他脸上,微微屏住呼吸,有那么一瞬间,阳光似乎更加的明亮,照得人眼前也为之灿烂。 那个人戴着墨镜,镜片契合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折射出的光芒,就像冰山上即将融化的一角,华美而冰冷。 这是一张和自己一样,拥有着东方血统的面孔,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象牙白的肤色,干净而清透,这张面孔似乎格外受到了上帝的恩惠,将他雕刻的远比大部分东方人更立体,更精美,从眼眉到下巴,用画家特有的眼光来看,黄金分割的完美演绎。 那人继续喝着咖啡,不时地将目光投向午后的广场,墨镜遮住了眼神,却分明能感受到他的疏离、淡漠,仿佛一个孤独的王者,偶然驾临世间,俯视着自己安居乐业的子民。 顾西元的两手也没有停歇,执着画笔,熟练而又精准地在画板上勾勒出男人的模样,每一笔不是在创作,而是在复制上帝的杰作。 匆忙描摹中,一撩一抬的眼眸,也令那个人很快察觉到来自邻座街头画家的举动,冰冷的镜片在画家的脸上也停留了那么几秒,随即微陷的唇角浅淡的一扬,稍纵即逝,宛若惊鸿,令顾西元又呆了呆。 真是个尤物。 顾西元的画笔随心而动,暗暗地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那人微调身姿,仿佛并不介意有人描绘自己,只是坐得更舒适些,任他画,任他一眼一眼地瞟过来。 “先生,买朵玫瑰花吧?”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挎着满满的一大篮鲜花,手持一枝鲜红的玫瑰,乖巧中又带着点奔波于生计的楚楚之态,也十分伶俐,向那位正在讨恋人欢心的先生兜售着她的玫瑰。 果不其然,那位先生慷慨地掏出钱夹买了一把玫瑰花,送给热恋中的女友,正当他们交易的时候,顾西元也将最后一笔匆匆收尾,画板上的那个人,寥寥数笔,栩栩如生,唇角那抹瞬间消失的笑意被画家独具匠心地捉回纸上,使他看上去多了那么一点阳光的煦暖。 刚刚完成一笔生意的小女孩,面带欢愉,寻着下一位可能的主顾,目光在那个人和顾西元之间来回逡巡一番,也许是顾西元看上去更温和亲近,小女孩先向他的桌前走来,微弱的声音试探性地响起:“先生,买朵玫瑰花吧?” 第2章 顾西元微笑着掏出一枚硬币,小女孩笑逐颜开,从篮子中挑了一支开得最饱满鲜艳的红玫瑰,递给了顾西元:“谢谢先生,祝你幸福。” 顾西元接过花,嗅了嗅,芬芳醉人。 “也祝你……” 话未说完,小女孩又从花篮底部掏出了一样东西,乌黑、冰冷,顾西元的表情瞬间凝固,与此同时,刚刚还乖巧可爱的卖花女已经握着手中的枪,转过身去,向邻桌的那个人开枪射击。 砰地一声巨响,震的顾西元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绽开一片血雾,尖叫、奔跑、桌椅翻倒……各种嘈杂不绝于耳。 顾西元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忘记了躲闪,忘记了逃离,嗅着扑面而来的血腥,看着卖花的小女孩在头颅破裂的一瞬间,瞪着两只毛茸茸的眼睛,缓缓地倒下去,花篮里的花散落一地,飞溅的血珠染红了顾西元的脸,也使他手中的那支玫瑰更加红的狰狞、刺目。 露天咖啡馆中的人早已四散而逃,剩下那对热恋中的男女,女人吓得昏厥过去,男人抱着她躲在咖啡桌的一角,瑟瑟发抖。 邻桌的那个人也没有躲闪、逃离,坐在那里,稳如磐石,他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两名大汉,似铁塔般戳在两侧,手中都握着枪,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却又万分警觉,将那个人的四周泾渭分明地围出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没人再敢靠近过来。 只有顾西元还像块石头似的,毫无感知地坐在小女孩的尸首前,脸上的血珠顺着毛孔,线虫般蜿蜒滑落,有一滴落在了雪白的画纸上,铅黑色的线条勾出男人坚毅的下巴,多了一颗朱砂痣。 端起杯,喝尽最后一口咖啡,那人这才缓缓地站起身,个子很高,身材颀长,一步一步向顾西元走来。 顾西元没有动,强壮的身躯不知是因为惊愕还是更多出自于愤怒而微微轻颤,眼中跳动的火苗在那人走过来时,瞬间熄冷。 那人停在顾西元的面前,摘下墨镜,饶有兴味地看了看画板上的画像,一双美目在浓黑的眉毛下,熠熠而闪,光亦有冷暖,他的眼中,幽凉深邃,喜怒不知。 一只手伸过来,修长匀称,轻轻一拽,从画板上取下画像,那人的唇角又泛起一抹嘲弄,转瞬即逝,归于平静。 美目如电,在顾西元的身上迅速一扫,那人从西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抛在画家的桌上,拿着画像,重新戴上墨镜,款步走向早已停在广场旁的一辆黑色加长版的豪华轿车,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多看一眼躺在地上渐渐冷却的小女孩。 那个人在钻进车里的同时,又回过头来,向望着他离去的顾西元投来最后一瞥,街头画家伫立的身影,高大而严峻。 警笛声由远至近,顾西元木然地坐在空荡的咖啡馆里,广场上的风吹干了被汗水打湿的衣衫,直到身边再次嘈杂起来,人们重新向露天咖啡馆聚拢过来,议论声嗡嗡如潮,咖啡馆的老板和侍者们惊魂未定地向一名警长诉说着刚才的遭遇,躲在角落里的男人也在请求赶来的护士小姐拿一瓶嗅盐来,他的女友还没有完全苏醒。 顾西元也开始回应警方的询问,意识断断续续,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突发的一幕,卖花的小女孩为什么会突然掏枪射杀那个人,而又惨遭那个人保镖的杀害。 几名警员忙忙碌碌,正准备抬走小女孩的尸体,忽听一名警员轻呼:“啊,怎么会……警长,您快过来看看。” 人们纷纷围过去,顾西元站在原地没有动,再也不想看到那具尸体,却听到更多的惊讶声:“天啊,这不是小女孩。” “警长你看,她是个侏儒。” “原来杀手是个侏儒……” “都安静,你们几个,快点把尸体抬上车。”警长发号着命令,又看向再度震惊的顾西元:先生,麻烦你还得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听说你给那个人画了一幅像……” 尸体抬走时,盖布被风掀起,顾西元看到小女孩破碎的粉妆下,露出一张褶皱的脸…… -------------------- 不要榜,不收费,不定时更新,只为一个:自己喜欢。 第2章 如雷贯耳 坐在顾西元对面的史密斯警长手里拿着一张人像速写,是顾西元应警方的要求,画下被袭击的那个东方人。 从警长瞬间皱起的眉宇来看,他是认识这个人的,而且很快叫进一个警员来,递了个眼色,让他先带顾西元出去做个详细的笔录。 顾西元从警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看到史密斯警长抓起桌上的电话,神情颇为严肃。 做完笔录,顾西元以为可以走了,但是警员告诉他,警长可能还有话要问,请他等一等。 等来等去,也不见警长出来,身边的胖警员已经为他续第三杯咖啡了,而且不离左右,一直守在他身边。 凭直觉,顾西元觉得自己被看住了。 站起身,还没开口询问卫生间在哪,胖警员连忙挡住了顾西元的去路。 “什么意思?”顾西元不动声色地问。 胖警员骨碌着大圆眼:“没有警长的吩咐,你暂时还不能离开。” “为什么?” 胖警员没有作答,做了个请他配合的手势。 顾西元绕开他,迈步向警局门口走去。 胖警员突然摘下手铐,扶着腰间的警棍,沉声命道:“回去坐好,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第3章 顾西元板起了脸:“画像我画了,笔录也做完了,为什么还不放我走?” 另外两名警员也走了过来,形成三角区,将顾西元围在中间,其中一个瘦高个语含揶揄:“东方人,你最好按着我们的要求去做,不要在这里惹事。” “作为目击者我是来配合调查的,不是你们的犯人,警方没有权力扣押我。” 警员们虎视眈眈,并不退让,胖警员看了眼警长办公室,再次强调:“先生,继续喝你的咖啡,等我们调查清楚了,自然会放你走。” 顾西元眯了下眼,忽然明白过来了,那个人是华人,而恰巧自己也是华人,同时出现在案发现场,很少有华人去赛伯格广场,那是专属于西人的地区…… “你们怀疑我跟那个人是一伙的?”顾西元直截了当地问。 其他警员都不接话,只有瘦高个相当蛮横:“坐好,否则给你换个地方,喝的可就不是咖啡了。” “笨蛋,我要跟他是同伙,怎么可能还会跟你们回警局配合调查?” “东方人,果然狡猾。” 一句讥讽,瞬间激怒了顾西元。 “我要是非走不可呢?” 三名警员都掏出了警棍。 顾西元放下画板,活动了一下双手的指节,绘画的手臂看上去也很强壮有力。 一个警棍毫不客气地挥下来,顾西元偏头躲过,一拳打在他肥硕的肚子上,另外两名警员立即冲上来,合力抱住了他,掏出手铐想要拷住顾西元,结果被他挣脱了,刚甩开身上的警员,顾西元的后背又挨了一闷棍,回身猛踢一脚,偷袭的瘦高个捂着下巴摔倒在地。 警局里其他警员纷纷围过来,有人叫道:chinese功夫,chinese功夫…… 群狼围猎般,缩小了顾西元的包围圈。 “都给我住手。”史密斯警长一声吼,所有的警员都停止了动作,十几双眼睛依旧不满地瞪着顾西元。 “先生们,请回到你们的位置上去。”史密斯警长高声命着,又转过头来,深绿色的眼睛鹰隼般盯着顾西元,冷冷地说:“先生,你可以走了。” 顾西元没有动,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史密斯警长重新换了副口吻:“请见谅顾先生,这里边产生了一点小误会,您现在可以走了。” 站在警局的门口,顾西元点了根香烟,深吸一口,望了望西沉的暮色,大片的流霞染红了一方天际,直了直微痛的背脊,摔掉半支残烟,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华灯初放的西人街区。 透过警长办公室的玻璃窗,瘦高的警员蠕动着嘴唇,有些不解:“警长,为什么要放他走?关他一夜也是好的,这小子又臭又硬。” 史密斯警长微蹙着眉:“乔伊,我们要对付的是像唐琛那样的人物,而不是一个只会在街头画画的穷小子。” “您之前不是怀疑他不是偶然出现在那里的吗?” 史密斯警长看了眼乔伊,踱回自己的办公桌,拿起桌上的画像,凝视了片刻,屈起食指啪地一声弹在那张五官醒目的脸上:“有唐琛的地方总是伴随一些麻烦,乔伊,我有个新任务要交给你。” 乔伊毕恭毕敬地磕了下靴跟,聆听长官的吩咐。 回到自己的住所,顾西元脱下外衣,光着上身,照了照镜子,背上一大片红肿,火辣辣的疼,妈的,背后偷袭,卑鄙了点。 十几平米的单人公寓,陈设极其简单,灶冷盆空,正要淘米下锅的顾西元,听见有人敲门。 张庭威一进门看见顾西元手里端着锅,顿时笑了:“还没吃?正好,加双筷子。” “你一个大少爷,怎么老跑到我这里蹭饭吃?” 当顾西元转身的时候,张庭威吃惊地张了张嘴:“西元,你后背怎么了,肿成这样?” 顾西元将一瓶药酒丢给他:“来的正好,帮忙擦擦。” 自小出身于医药世家的张庭威虽说是个少爷,但擦个跌打酒还是不在话下的,看了眼手中的药酒,有点嫌弃:“怎么不是我家的状元公?” “我家离你那远,为了瓶药酒我还要跑到唐人街去吗?” “行,明天给你带瓶我家的状元公,擦两次准见效。” 顾西元在床上趴好,隆起的后脊让身板略显单薄的张少爷羡慕不已,顾西元会点拳脚,一般人还真近不了他的身。 顾西元懒得跟他解释,就说下午在广场作画,碰上几个流氓斗殴,赶上个手黑的,从背后打了他一棍。 张庭威将药酒倒在掌心,一边迅速打热一边说:“还说我们唐人街乱,整个藩市哪里不乱,本地流氓才不会跟你讲什么江湖道义。” 滚热的掌心混合药酒敷在青紫结实的肌肉上,顾西元吸了口气。 张庭威忽又想起什么:“对了,后天郑少祖庆生,要在他爹新开的酒楼摆一桌,几个欧洲留学的好友都叫了,叫我也喊上你,回来几个月了,大家还没找个由头聚聚。” 顾西元的背脊被张庭威颇具家传手法的揉拭弄得热烘烘的,半眯着眼,一时没接话。 见顾西元不接话,张庭威有点劝说的意思:“少祖脾气是臭了点,但也是一番好意,大家毕竟同过窗,这点面子总要给的,他家新开的酒楼御膳坊可豪华了,先搓他一顿再说。” “他老子可是混堂口的。” 第4章 张庭威拍了下顾西元的背:“我老子也是堂口罩着的。” 顾西元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又喃喃自语:“御膳坊……” 张庭威立马来了精神:“嗯,现在是唐人街最大的酒楼了,这半年来没少出风头,听说剪彩那天,西藩、东藩都派了要员庆贺,每天进进出出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 揉的手劲终究跟老师傅没法比,顾西元扯了下嘴角。 月华初放,夜色渐浓。 站在高大的牌楼前,顾西元出了会神,绿瓦红柱,高悬四字:天下为公。 离开藩市三年,唐人街的入口也变得如此气派,牌楼内红灯高悬,家家户户串联成海,将整个街区照得灯火通明,好似人间仙境,竖立的牌楼倒像是通往仙境的唯一入口。 “西元,这边。” 张庭威按约好的时间来接,见他站在牌楼下发呆,便迎出来招呼。 “跟从前不一样了。” 走入街区,环顾两边鳞次栉比的店家商铺,许多家还没有打烊,灶烟袅袅,腊味飘香,电车沿着弯曲发亮的轨道叮当作响,还是熟悉的味道,百年唐人街,比之从前街道黑暗、垃圾满地、矮房拥挤的混乱,眼前的街区更加整洁明亮,添了许多繁华喧闹的升腾气象。 “知道这些红灯笼意味着什么吗?”张庭威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 顾西元抬眼瞅着这些红灯笼,有的写着店铺的名字,有的无字,个个红的耀眼夺目。 “意味着安全。”望着顾西元略带疑问的目光,张庭威一笑,却又不再说了。 还没走到御膳坊门口,隔老远就看见一座几层高的楼宇,飞檐斗拱,八角悬灯,里外通明,将四方邻里映得一片通红。 一块黑底烫金的招牌,标准的瘦金体:御膳坊。 顾西元的目光却被门口不远处的一辆车吸引了,黑色加长版,豪华气派,却隐在角落中,散发着暗色幽光,驾驶座的车窗开着,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不时地望望街上的光景,有点百无聊赖。 顺着顾西元的目光,张庭威看了眼,调侃着:“没见过好车?” 嗤,顾西元鼻子里轻哼一声。 张庭威的声音混杂着御膳坊的喧腾飘散在夜风里:“在唐人街没有谁伊v索是不认识这辆车的。” 哦?顾西元淡淡地扬了下尾音。 “因为它的主人叫——唐琛。” -------------------- 谢谢老读者们来捧场看尤物,也谢谢大家打赏给海星啥的,为首页填补了零的空白,小指鞠躬感谢,也挺过意不去的,因为此文不会打榜,也就无所谓人气值了,请大家珍惜手里的海星和玉佩,安心看文就好了,你们的心意我都领了,爱你们。 第3章 御膳坊 御膳坊位于唐人街最好的中间地带,以前这里是几家商铺,其中一家药行就是张庭威的祖父经营多年的老店面,据说郑家大当家郑明远在占据这块地皮的时候,和张家私下里签署了一份协议,协议内容不详,因为当时在场的没几个人,签完协议后,郑明远特意吩咐摆酒一桌,答谢张家的通力合作,以及中间人——唐琛。 张家毫无怨言地交出了店铺,郑家也如愿以偿地起了座御膳坊。 听张庭威如此说,顾西元不禁问:“郑家给了你爷爷什么好处,连老店面都能舍得?” 张庭威拍了拍身边的一根红柱子:“这里每一根柱子都有我张家的股,虽然不多,但也是唐琛出面为我家争取来的,再说,郑家什么背景,玄武堂的扛把子!我们张家只是生意人,在唐人街没有堂口罩着,什么生意也别想做成。” 顾西元放眼望去,御膳坊不光外面气派,里边更是金碧辉煌,入门正中供着财神爷,后方整面墙是座巨大的水晶宫,直通二楼,几十条名贵鱼种在里边耀武扬威地游着,酒楼上下雕梁画栋,五彩张灯,将满棚的食客映得是红光满面,妙龄小妹一水的宫廷打扮,端菜上酒,往来穿梭,当真是热闹非凡。 楼下两层都是散桌,早已满客,大厅的茶室还有不少人等位,三层都是包间,有点身份的客人提前预定好,人一进场,便有伶俐的伙计殷勤地领路上楼。 张家世代行医,名下有着几家药厂和药行,在唐人街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了张庭威,迎客伙计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张少爷,楼上雅间请。” 上了楼,没那么嘈杂了,顾西元放眼望去,每个雅间都有名字,什么沧浪亭、听雨轩的,大多关着门,唯有一间房门大敞遥开,喧闹之声隔老远就能听见。 “西元,都是老同学了,你先进去,我方便一下。”张庭威拍了拍肚子:“先腾干净再说。” 顾西元做了个你随意的手势,决定等等张庭威,四周看了看,便溜溜达达地向走廊深端走去。 酒楼是真大,拐了弯还有几间房,一个门口站着两名彪形大汉,有点面熟,见到顾西元,两人十分警醒,紧紧盯着他,顾西元只作不见,继续往里走,瞄了眼门楣,空的,没有名字。 一名大汉上前一步,拦住了东看西看的顾西元。 “我找朋友,记不住包间的名字了。”顾西元笑了下。 大汉面黑语冷:“这里没有你的朋友。” “先生,麻烦让让,我们上菜了。” 第5章 身后走来两个小妹,托着盘子,娇声细语,一盘清蒸鲈鱼,一盘咕噜肉。 另一名大汉替她们打开房门,眼前的这位还在驱赶着顾西元:“快点走。” 房门一开之际,顾西元冷眼瞄去,恰逢一双美目循声望向门口,眼色凌厉,黑白分明,摄入人心。 四目相对,房门瞬间掩合了。 “西元——”拐角处的张庭威招了下手:“这边。” “你去那边做什么?” “随便看看。” “那里边是私人包间,不对外的。” “哦,什么人的?” “白老大一间,唐琛一间。” 顾西元笑了笑:“他俩不是一家吗?” “原来你也知道白老大?” “别说在唐人街了,整个藩市又有几个不知道白老大的?唐琛若不是娶了他的掌上明珠,恐怕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吧?” 张庭威意味深长地一笑:“不是所有的岳丈和女婿都能聊得来。” 不等顾西元再问,两人已走到喧闹的门口,沁芳苑,一搭顾西元的肩膀,张庭威进门就冲里边喊:“少祖,生日快乐啊——” 今天御膳坊的少东家郑少祖在自家酒楼做寿,从欧洲留学回来后还是头一次摆席,按他的意思没再请旁人,都是同窗好友,只在最大的一间房里摆了一桌,十几个年轻人以他为首,团团围坐,见了迟来的两人又掀起一波哄闹:罚酒罚酒。 首席的郑少祖高高一抬手:“西元、庭威,往里往里,坐我身边来。” 顾西元淡淡地点了下头,这番热情倒也不多见。 欧洲留学的那几年,郑少祖仗着家里有钱,没少给顾西元脸子瞧,只是顾西元是块硬骨头,又会点拳脚,也不怎么拿正眼瞧他,同在异国他乡,又都是华人,郑少祖倒也没敢把他怎么着,喝过几次酒后,偶尔也跟顾西元称兄道弟一把。 与在座同窗分别打了招呼,又在郑少祖的极力邀请下,顾西元这才落座他身边的空位,张庭威率先倒满了杯中酒,代表两人给郑少爷陪个罪,西元住的远,自己又跑肚,来的晚了些,定当罚酒三杯。 郑少祖个头不高,皮肉却保养的白嫩,吊着一双细长眼,颇显酒色之态,搂着身边女人的细腰,看着张庭威仰脖干酒,拍案叫好,待张庭威端第二杯时,被顾西元拦了,举杯要喝,郑少祖却也拦住了他。 “诶,西元,你住的远,庭威自罚是应该的,今天你只管吃好喝好,别一进门就醉了,耽误我们叙旧。” 话里有话,笑中自有他意,顾西元也笑了下:“哪里话,庭威因我才迟了,怎能让他代我受罚。”一仰脖,二钱一盅见了底。 郑少祖笑看着,也不再拦,待顾西元将最后一杯也一并干尽,拍着巴掌连声赞着够意思,又高声叫着:加菜,加菜。 御膳坊的菜系分南北两派,北打宫廷菜彰显皇家风范,南打潮粤菜迎合本地侨民的喜好,从第一批弃舟登岸的南海一带的华人来藩市淘金,迄今已逾上百年,越来越多的华人来这里安家落户,为了生计,聚沙成塔,守望相互,渐成一方气候,民风延续,固守习俗,才有了现在的唐人街,尤其在吃食上,一乡一味,多少年都不会变。 郑家祖上原是粤人,几个粤系名厨都被郑明远挖到御膳坊,远近侨民不为别的,但凡兜里有点银子的,都会跑到御膳坊里尝尝这口地道的家乡味。 顾西元家里虽然也是几代侨民,但跟唐人街这些潮粤后裔不同,顾家祖籍巴蜀,酷爱麻辣,粤菜清淡,吃着总是不过瘾,郑少祖也知他口味偏重,叫伙计们再上几道蜀菜,尤其一道麻婆豆腐,那是顾西元最爱吃的,留学的时候,外边吃不到,顾西元自己常在家做来吃,偏被郑少祖赶上一回,吃了几口辣的直抖舌头,却不知道那是顾西元见他跟着张庭威来蹭饭,故意多撒了好几倍的辣子。 此次再见郑少祖,明显的热情了许多,席间频频与顾西元推杯换盏,叙旧畅新。 顾西元任他称兄道弟,你敬我也敬,同窗之谊倒比从前留学时更烹炒得汁浓味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屋子的同窗都喝得酒酣耳热,相互打趣,各说各话,这端郑少祖又敬过顾西元一杯后,放下酒盅,看似随意地问起隔壁的张庭威:“庭威啊,上次跟你提的那件事,你跟西元说了没有?” 张庭威正啃着一只清蒸凤爪,听他这么一问,舍了凤爪,冲郑少祖睁着一双大懵眼问:“什么?” 郑少祖啧了一声,张庭威马上想起什么来,连忙笑道:“哦,还没来得及提。” 郑少祖扭脸对顾西元说:“你看看庭威,就是个吃货,连正事都忘了。” 话及此,却又不往下说了,顾西元看向张庭威:“什么事?” 张庭威擦了擦沾满油渍的手,笑道:“上次少祖托我问问,你现在在忙什么,想着叫你过来帮帮他的忙。” 顾西元夹了块面前的麻婆豆腐,不露声色地问:“帮忙?我能帮郑大少爷什么忙?” 张庭威刚要答话,门外忽然走进一人,十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他,继而都没了声。 一个尚未开言便已叫人呼吸一滞的男人,笔挺修长的深色西服,衬得玉色面容更加晃人眼目,尤其那双黑亮清透的深眸,淡漠流转,已将满室的喧闹都归于了平静。 第6章 顾西元筷尖上的那块麻婆豆腐,啪地一下,掉进了盘中。 第4章 麻婆豆腐 “唐先生?!” 郑少祖推开怀里的女人,连忙站起身,惊讶之余又惶恐。 席间在座的多是自小生长在唐人街的同乡子弟,也都纷纷起了身,有的虽然没亲眼见过唐琛本人,听也听得多了,都知道“唐先生”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整个唐人街真正的大当家白老大是鸿联社的总社长,鸿联社下分四个堂口,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堂口下又各自掌管着大小帮会,在唐人街无论从事哪行哪业,都脱离不了各帮会的照管。 帮会内多为同乡,又叫同乡会,独木不成林,要想安居乐业,就要依附在同乡会下,方能得到诸多的保障,当然,这样的保障也不是免费的,但是唐人街里每一个人都知道,脱离了这些保障会是怎样一个下场,在藩市这个西人统治的世界里,他们的法向来不可信也不可靠,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鸿联社的法才是唐人街真正的法。 郑少祖他爹郑明远就是玄武堂的堂主,而唐琛是青龙堂的堂主,又是总社长白老大的女婿,多有不服者,私下暗讽唐琛是靠裙带上位的小白脸,但是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唐琛这位最年轻的堂主将人数最少的的青龙堂扩大了好几倍,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颇有赶超其他三个堂口叔伯之势,再怎么有人不服,面上也要敬他几分,除了跟随白老大一起打拼过来的叔伯们还直呼其名,其他人不论高低贵贱,见了面总要尊他一声唐先生。 唐琛进了门,并不往里走,手里擎着一杯酒,向包房内略一环视,抬了抬酒杯,微笑道:“少祖,生日快乐,我也敬在座一杯,大家随意。” 他说的是粤语,软中带硬,声音低沉,自带磁感。 郑少祖拨开众人想要过来亲自与唐琛碰杯,可惜唐琛已经先干为敬,优雅地一仰脖,喉结滚动,从下颌到脖颈,如雕刻般,一道简洁、劲美的线条,在衣领处完美收尾,水晶灯下,几粒纽扣闪着如钻的光芒,映得一张脸更是耀目生辉。 众人不敢落于人后,不管杯里有没有酒的,也都举杯干了,有人仰脖格外卖力,有人喝完高举空杯,唯恐唐琛看不见自己的一番诚意。 顾西元杯中原本空了,从郑少祖手边拽过酒瓶,斟满,这才举杯饮了,落杯的时候,忽觉有光刺来,抬眸之际,那光便转了向,唐琛已将头撇向别处,嘴角却噙着一分笑,留在了原处。 顾西元这杯落了肚,腹内顿时空烧似火,脸颊也跟着一并发热,就连唐琛何时离去,也恍然不觉,耳边只剩郑少祖和一众此起彼伏的声音:“多谢唐先生捧场……唐先生慢走……” 唐琛一走,包房里的气氛又热烈起来,议论纷纷,多有好事拍马的,话里话外说唐琛再如何也要给玄武堂少堂主亲自过来敬酒,少祖继承父业,雏凤清于老凤声,将来势必有一番作为。也有之前骨子里不太瞧得上这名少爷的,因着唐琛这杯酒,也对郑少祖多了些亲近之意。 郑少祖脸上、眼里都发着光,极力保持着某种见惯了的淡定,却也难掩一丝飘然之感,内心更是波澜起伏,之前也见过唐琛几面,不管唐琛是否掌管青龙堂,都未曾拿正眼加过他,今天怎地如此破天荒了?看来最近听从父亲的安排,接管堂内的一些事宜,旁人不敢再小瞧他是个学生娃,而是真正的少堂主,就连唐琛也开始对他另眼相看了。 郑少祖转脸看向身边的顾西元,还在低头吃那盘麻婆豆腐,一旁的张庭威颇有眼色,拿起酒瓶想要为顾西元的空杯倒酒,被郑少祖止住,亲自抓过酒瓶,为顾西元斟上酒,笑道:“这次回来,眼见着家里的事多起来,自己的年龄也不小了,总要为父亲多分担些,一个人出入也是劳神分力的,想找个可靠的人在身边帮衬着,挑来选去,论为人论本事,最合我心意恐怕只有西元你了。” 话已挑明,顾西元却没吱声,望着那盘麻婆豆腐缓缓地放下了筷子。 郑少祖家里做什么的,心知肚明,此次回国看来是要接手家里的一些生意,前几天赛伯格广场枪杀唐琛一事,到现在都没查出是谁干的,弄的人心惶惶,老子郑明远身边又多添了几名保镖,还要给他也加派人手,有个身手过硬的保镖在侧,不仅能显出他少堂主的风范,关键还能有人保驾护航,面子里子都有了。 见顾西元沉吟不语,郑少祖给张庭威使了个眼色。 张庭威明知顾西元不喜郑少祖为人,更嫌他家中生意,无奈人在屋檐下,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开口相劝:“西元,少祖这次赤诚一片,做事也向来大方,绝不会亏待你的,你看连唐琛也要给郑家面子的,在他身边做事总比你现在每天去广场那里给西人作画要有前程,不如考虑一下?” 张庭威的这几句颇得郑少祖的欢心,频频点头,满含期待地望着顾西元。 “看来,郑大少爷的这杯酒不好喝啊。” 顾西元轻轻转着桌上的酒盅,瞟了眼张庭威,张庭威移开了眼神。 “少祖,既然大家都是同窗好友,我也实话实说,虽然我是个穷画画的,但是萝卜白菜保平安,干不了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今天恐怕是要辜负你的这片赤城了。” 郑少祖微微撂了脸,却依然含着笑,亲自为顾西元舀了一大勺麻婆豆腐,放进他的盘中:“不急不急,今天先吃饭,正事以后谈。” 第7章 张庭威也忙道:“是啊西元,别急着决定,好饭不怕晚嘛。”又为郑少祖缓和着面子:“少祖,今天你生日,咱们高兴为主,也给西元点时间考虑考虑。” “庭威说的对,今天咱们兄弟几个就图个高兴,不醉不归,来,西元,我再敬你一杯。” 郑少祖惯会成全场面,也知道这事不急于一时,冲顾西元端起酒杯,笑容满面。 顾西元也很给面子,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吃过酒,顾西元起身去洗手间,郑少祖又打了个眼色,张庭威连忙跟了出去。 洗手间里也没别人,张庭威索性敞开说:“少祖的事你别介意,我也不想的,知道你也不会同意的。” 站在洗手池前,望着有些意兴阑珊的顾西元,张庭威略感歉然。 顾西元倒是没什么:“他为难你,我知道,这事咱俩也别提了。” 张庭威低低地说了句:“好。” 顾西元洗着手,岔开刚才的话题:“之前那家吉利店怎么不见了?” 张庭威复又打起精神:“哪家?” “还有哪家,就是吉利糖果啊,在西街光明照相馆边上,一家老字号,门上竖着个大大的彩虹糖,小时候家里常带我去那里买糖果。” 张庭威恍然大悟:“你说他家啊,早搬了。” “搬了?搬哪儿去了?” “好像搬到东街那边去了,我家里又没小孩子吵着要糖吃,不常买,怎么?你喜欢吃?那回头我买给你。”张庭威的语气里带出几分调笑,顾西元虽说长相俊朗,但身型高大健硕,行为做事也很硬派,此时提起糖果来两眼泛光的样子就像个孩子,倒也难得。 “去你的。”湿着手给了张庭威肩头一拳,顾西元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张庭威爱惜地蹭了蹭新衣上的湿痕,忽又想起什么,瞅向顾西元:“你刚才为什么脸红?” “什么?” “就是刚才唐琛进来敬酒的时候。” “胡说,我喝酒什么时候脸红过?” 这话不假,同窗几年,张庭威还是了解顾西元的,喝酒不脸红,属于越喝越白的那类。 “所以,为什么脸红呢?跟猴屁股似的,我两眼看得清清楚楚。” “那这两眼都要不得了,一对瞎。” 张庭威一扳顾西元的下巴,对准镜子:“自己看,又红了。” 还真是,镜子里的顾西元,酡红渲染,都染到脖子根了。 顾西元那个小秘密,只有张庭威最了解,留学时,别人身边都莺莺燕燕的,唯有最耐看的顾西元却孓然一身,顾西元跟他同一宿舍,也不隐瞒,很坦然承认自己不喜欢女人,张庭威向来通达,也不以此轻看顾西元,两人倒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此时见顾西元发窘,张庭威忍不住笑道:“你跟他,倒真很相称。” 顾西元知他说的是谁,脸更红了:“放什么屁。” 张庭威笑得更甚了:“真不知道草唐琛会是个什么感觉。” 这话糙的不像样,却惹得顾西元也笑了,脱口便道:“麻婆豆腐呗。” “什么意思?”张庭威睁大了双眼。 “又辣又麻,还烫嘴。” “可你偏好这口啊……”张庭威抚掌大笑,顾西元哭笑不得,两人边笑边往外走,一拉洗手间的门,笑声戛然而止。 门外站着一个人,两名保镖立他身后,面无表情。 “唐,唐先生?!” 张庭威结巴了,下意识地往后退,撞到了身后的顾西元。 唐琛离门很近,偏着头,抽着雪茄,门开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抬,半垂着眸,浓长的羽睫投出一丛孤影,润薄的红唇似扬非扬,更加令人揣测不到他的心思。 因着张庭威这声充满了惊惶的招呼,唐琛取下雪茄,微微点了下头,那片孤影更深了,又将雪茄递到唇边,不避不让,似乎仍在等。 顾西元回过神来,一捅还在张嘴结舌的张庭威,走了,人家要憋坏了。 张庭威如梦初醒,顺着门边溜过去,好像唐琛身上有毒似的。 顾西元与他擦肩而过,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唐琛细如白瓷的皮肤看得更加真切,好似牛奶反光,连耳垂都饱满圆润…… 孤影消失,眸光如电,打在顾西元的脸上,一瞥之间又迅速掩去,顾西元还没来得及辨清他半分的喜怒,便被挡在了这片孤影之外。 他记得他的画像,他也记得他的一枚银币,唐琛吝啬多看他一眼,顾西元吝啬称他一声唐先生。 顾西元走出几步,又回过头去,保镖推着洗手间的门,待唐琛走进去,又将门关好,两人背对门板,不苟言笑地变回铁塔,守在门口。 等在远处的张庭威小脸灰白,碎碎念念追着顾西元问:“他听见了?听见没有?” “不知道。”顾西元也有点心烦意乱。 “完了完了,惨了惨了……”张庭威哭丧着脸,独自纠结。 楼下忽然传来鞭炮脆响,噼里啪啦,紧接着就是人声大躁,一片惊叫。 “谁在放鞭炮?”张庭威惊惶不定地向楼下看去。 顾西元一把拽回他,迅速掩在一面墙后,那不是鞭炮声,而是枪声。 第5章 跳 混乱! 整个御膳坊陷入一片混乱中。 到处都是枪声,奔跑的人影哭爹喊娘,桌翻椅倒、盘碎碗砸,人们像四窜的仓鼠,毫无方向地躲闪着乱飞的子弹,有的拥堵在楼梯口,眼睁睁地看着旁边的人突然倒下去,满身是血,有的好不容易逃到大门,又被飞来的子弹撂倒在地,忍着剧痛挣扎着爬向门口,女人叫,孩子哭,老头子尿湿了棉裤裆。 第8章 几个一袭黑衫的人,头系红色绸带,手持长短枪,跳蹿在酒楼里,身手敏捷,枪法利落,无论男女,见人就射,这简直就是一场恣意妄为的杀戮。 枪声很快窜上三楼,紧闭的包房门被一一踹开,有人想往外跑,有人钻进桌下,还有人跪地求饶,最后都倒在了血泊中。 顾西元拖着腿脚发软的张庭威,利用走廊里各种掩体,躲避着子弹,青瓷花瓶碎了,又转到高脚花盆后,张庭威的动作稍微慢了点,腿上挨了一枪,惨叫中又被顾西元拽回三楼的走廊,躲在一尊一人多高的关公像后。 “我受伤了,西元,我在流血。”张庭威面如死灰,抖着那条受伤的腿,绝望地申吟。 “庭威闭嘴。”顾西元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迅速向关公像后藏了藏,一个人影闻声奔来,端着枪,还没跑到近前,就被突然现身的顾西元一把薅住,狠狠地击中了后脑,那人顿时昏死过去,张庭威傻傻地流着眼泪鼻涕,忘记了哭泣。 顾西元迅速捡起丢在地上的枪,踢开那人,拖着张庭威向走廊的深处退去,一个人边开枪边追赶,顾西元一枪撂倒他,急忙退到一扇门前,刚要推门进去避一避,门开了,几把枪同时顶在他头上,顾西元的枪也精准无误地顶在正中一人的前额上。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冒着冷杀的威光。 “唐先生……救命啊……”张庭威发出微弱的呼求。 楼上的枪声临近,唐琛果断地命着保镖:“通知阿宝,楼下接应。” 一名保镖忙问:“那你呢。” 唐琛毫不犹豫:“我马上下去。” “好。” 两名保镖显然跟他默契,不再多话,转身奔向走廊尽头的雕花窗,一枪打碎了玻璃,三四名持枪的黑影奔向这边,枪声此起彼伏,顾西元和唐琛同时拽起萎在地上的张庭威,一边迅速向后退去,一边开枪还击,掩护着两名保镖从三层高的雕花窗飞身跃出。 顾西元一个念头急速闪过,如果此时唐琛撇下他和张庭威,也跳出窗口,定能逃走…… 来不及细想,唐琛已经抓紧张庭威的脖领子,那双美如凤目的眼睛递来一个明确的眼神,顾西元点了下头,也抓起张庭威的另一边,拐过走廊,暂时躲开了对面飞来的子弹,张庭威的腿还在流血,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身后是那几间生人勿进的包房,唐琛踹开最近的一扇门,同顾西元一起,连拉带拽地将张庭威弄进屋,锁上门,又将靠墙的衣帽柜打开,张庭威马上明白了自己的下场,一把抓住唐琛的西装外领,惊恐地摇头:“不,不,别丢下我,唐先生,我错了。” 顾西元却明白过来,忙道:“庭威,带着你我们谁也跑不了,你先在里边躲一躲。” “不,西元,我不想一个人……” 哐——唐琛重重地给了张庭威耳根一击,张庭威顿时昏了过去,屋外的脚步声渐近,有人喊:这里有血。 两人忙把张庭威连手带脚地塞进衣帽柜,关好门。 “你还有多少子弹?”唐琛瞟了眼顾西元的枪。 “两颗,你呢?” “一颗。” 顾西元:…… 这是死定了?! 唐琛忽然启唇一笑:“怕了?” 心口突突一阵猛跳,顾西元冷眼压声:“怕你个龟孙。” 唐琛抄起一把椅子,架在餐桌上,又利落地脱下西服搭在椅背上,顾西元会意,两人闪身门后,一边一个,与此同时,一声枪响,打落锁住的门把,门开了,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唐琛那件定制昂贵的西服顿时成了筛子,连同椅子一起翻下了餐桌。 开枪的人明显一愣,也就在这一愣的功夫,一条粗壮的手臂扭断了他的脖子,顾西元剩下的两颗子弹也射向了他身后的两人,一枪一个,干脆利落。 捡起地上的枪,唐琛看了眼:“够了。” 两人手里又有了子弹,从包间里冲出来,外边不知谁又喊了一声:他在这边。 黑衣枪手又奔来几个,还没看清,就被对面的顾西元和唐琛一一撂倒。 回到走廊,顾西元扒着早已破成一个大洞的雕花窗,刚一探头,又有子弹飞过来,擦过耳际,一阵灼烫,急忙俯身,一摸耳朵满手血,唐琛也迅速蹲下身,眸光似电,一丝狠戾:这不行了,只能往外冲了。 御膳坊里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一片狼藉,枪声零落,倒显得街上嘈杂不堪,阵阵喊杀,听得人心惊肉跳。 刚奔到楼梯口,又有几人端枪而上,两人只好又退了回去,顾西元一皱眉:“为什么有你的地方总有枪声。” 唐琛深看一眼,穿心透肺的:“彼此彼此,遇到你就会有人想杀我。” 话落,唐琛忽然站起身,听着脚步声的方位,举枪干掉两个,另有一人忽从破口的雕花窗探进身,对准唐琛开枪射杀,顾西元闻声看去,来不及了,转身扑倒还在正面对敌的唐琛,伏在顾西元身下的唐琛猛地推开他,反手一枪,偷袭的那人从雕花窗上仰身摔了下去。 唐琛微一皱眉,摊开湿热的掌心,红的刺目,顾西元刚才那一扑,肩头中了枪,鲜红的血瞬间染红了两个人的白衬衫,宛若盛开的曼珠沙华。 顾西元倒吸着气,唇色顿暗,妈的,子弹长眼了,险些丢了手里的枪。 第9章 唐琛浓黑的眉毛压出一道凌厉的眉峰,透着一双眼更是寒如冰魄,刚要起身再战,就听顾西元叫道:“唐琛!” 扭过脸来,唐琛的头发有些乱了,搭在额前,衬得原先一丝不苟的脸上多了抹狂野不羁。 顾西元有些贪婪地勾勒着他的脸,捂着流血不止的肩头说:“不用管我,你想办法冲出去,别忘了张庭威,他可是你们堂口照着的。” 唐琛没搭话,冷冷一瞥,从关公像手里使劲一抽,取下那把仿真的青龙偃月刀,掂了掂,随即抬手一枪,将最后一颗子弹喂了出去,人也随之一同飞出,单手挥刀,将还在躲避子弹的那个人从颈下横切,半个脖子都没了,人咕咚倒地,死得透透的。 另一人见状,举枪再射,晚了,青龙偃月刀寒光一闪,也把他切了西瓜。 顾西元咬牙站起,跟着唐琛又冲回了楼梯,剩下的几人手里虽然有枪,却不知怎地,没人开枪了,都愣愣地看着手持大刀满身血污的唐琛,唐琛居然唇边挂着笑,清俊的面容杀气腾腾,这是杀得兴起的笑面罗刹,正在戏谑人间的蝼蚁,手中一把大刀寒光凛凛,不知道他下一刀会先砍向谁的头颅。 身后的顾西元手持双枪也是威风凛凛,也不知道下一枪会先喂了谁。 一个人从腰间掏出一样东西,大喊一声:“兄弟们,跑。” 话落手起,一个黑布隆冬的圆球抛向了唐琛和顾西元,其余人夺路狂奔冲下楼。 手雷! 惊愕之间,两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唐琛迅速抓住顾西元的胳膊,就一个字:“跳。” 飞身而下的同时,顾西元手里的枪连续射击下边的水晶宫,只打一个点位,砖头厚的玻璃壁早已被刚才的枪战打的千疮百孔,再也禁不起这最后一击,哗啦啦,巨响连天,水泻如洪,倾塌的瞬间,楼上也是一声轰响,炸塌了半个走廊,在火光冲天的浓烟里,两个人齐肩飞跳,身后巨大的冲击将二人又推出了好几米,不偏不倚地掉进了身下如泄洪之势的水晶宫,随着那些名贵的鱼种被大水一起冲出了御膳坊…… 第6章 吉利糖果 四月芳菲,春柳如烟,窗前的燕子呢喃细语,将顾西元某根敏锐的神经拨弄醒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混身是血,怀里却坐拥着一个人,行着那最见不得光的苟且。 那人背对着他,圆而高的后脑,梳着背头,泛着发蜡的冷光,身上的白衬衫也被血色浸染,湿贴在背,半透不透的,隐约可见肌肉纹理,精壮紧实,充满弹性。 顾西元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抚摸那背,冰润如玉,那人颠簸其上,好似野马难驯,顾西元将他搂得更紧了,狠狠地与他相连,唯恐与他都脱了缰,动情之处,忍不住发出阵阵低吼。那人闻声,蓦地转过头来,勾唇一笑,笑出一抹煞气,顾西元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畅快淋漓…… 醒来时,腿间一片冰凉。 眼尾精光一凛,顾西元猛然转过脸,顿时一惊,急忙扶床起身,扯痛肩头,漂亮的眉宇拧成疙瘩,吸着气,一张脸霎时涨成一块红布。 床边,不远不近,坐着一个人,头戴礼帽,西服革履,两腿交叠,手里攥着一副小羊皮手套,他又是那个体面尊贵的唐先生了。 那双美目在略显狼狈的顾西元身上打了个来回,微扬的唇角勾勒出另一种人间芳菲。 这是一间昂贵的单人病房,屋里只有他和唐琛两个人。 唐琛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 坐在这里有多久? 也不知道。 顾西元庆幸此时身上还有层棉被,即便如此,被里的两腿还是不自觉地紧紧夹住,生怕礼帽下那双厉眼看穿了端倪,脸上、身上兀自发热,窗外的风吹来栀子花的阵阵香气。 唐琛不说话,两眼盯着顾西元,带着某种审时度势。 在凝滞的空气里,顾西元只好先开了口,仍然没有称呼他唐先生。 “庭威怎么样了?” “隔壁。” 唐琛说了句粤语,转而又改口国语:“他在隔壁病房,已经无碍。” 他的国语发音略微生硬,舌尖打着滑,显然不是自小说惯了的。 顾西元略略宽心,又说:“我听得懂粤语。” 见唐琛望着自己,顾西元解释着:“小时候家里的保姆就是你们南粤人,我经常听她讲话,自然就学会了一些。” 唐琛放下一条腿,站起身,笔挺修长,像棵松柏,枝繁叶茂,正当韶华。 他在房里信步走着,粤语低婉动听:“我自小就说粤语,但我不太确定自己是哪里人。” 顾西元投来疑问的目光。 唐琛笑了下,用手套打了打床头柜上一个包装得五颜六色的花篮:“因为我是个弃婴,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一个垃圾婆将我从唐人街的垃圾堆里捡回去,我才没有冻死饿死,她讲粤语,我自然也就讲粤语。” 他讲这段话的时候,从容有度,波澜不惊,似乎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情。 顾西元的眼中划过一缕不安,他知道唐琛的身世,整个唐人街都知道,但是听他亲口说出来,平淡的口吻里,顾西元只觉倍加凄凉。 唐琛却不以为然,拎起那个花篮,递到顾西元的面前:“你我也算死里逃生,这个送你,祝早日康复。” 第10章 顾西元说了声谢谢,细看之下,不禁愣住,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花篮,而是由晶亮的糖纸包裹着各种口味的糖果篮,字号相当眼熟,那是顾西元再熟悉不过的一家老字号:吉利糖果。 血色上涌,重新布满顾西元的脸。 他听见了,那天他和张庭威在洗手间里的戏言,唐琛果然都听见了。 只好装傻,顾西元在唐琛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温良地回以一笑:“也替庭威谢谢你,谢谢你救了他。” 唐琛摆弄着糖果篮,更正道:“是我们。” 顾西元环视了一下单人病房:“不过,我可住不起这么好的病房,商量一下,给我转普通病房吧?” 唐琛从糖果篮里挑出一个桃心水果糖:“你为我挡过一枪,我为你付点医药费也是理所应当。” 桃子味的水果糖是顾西元从小就爱吃的味道,望着唐琛把玩着那块糖果,顾西元一时有些恍惚。 被大水冲出御膳坊,记忆便断了片,怎么躺在这间病房里的,恐怕也是唐琛的人救了他。 咄咄两声,有人敲门,病房门半开,一个保镖探进头:“唐先生,护士换药。” 唐琛点了下头,重又踱回那把椅子。 一名护士托着药盘,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来,恭敬地叫了声:“唐先生。” 唐琛坐下来,将手套搭在腿上,慢慢地剥开玻璃糖纸。 顾西元配合着护士,褪下上衣的半边,露出裹着纱布的肩头,不禁瞟向唐琛,只见他将剥好的糖放进嘴里,然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忍痛上药的顾西元, 糖在他的嘴里微微地转动,偶碰牙齿,发出一声玉碎的轻响,不知他是在细细品咂糖的甜蜜,还是在欣赏顾西元近乎斥粿的上身。 病房的门又响了两声,保镖推开门,用极低的声音说:“唐先生,郑明远来了。” 唐琛抻了抻手中的糖纸,站起身,走到顾西元的面前,将那张彩色糖纸丢到被子上,轻声说了句:“我这就回来。” “唐…唐琛,你忙你的,不用再来看我。” 走向门口的唐琛转过头来,淡淡地回道:“我还有话对你说。” 门开了,与敞开的窗对吹进来一阵温软的风,唐琛将门带上了。 门外的走廊传来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想是有不少人,很快就听见一个人威严而强横地说:“唐琛,总算找到你了,如果你是来看望少祖,他的房间在那边,看来你是走错了。” 唐琛的声音应该很低,顾西元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片刻后,那强横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儿子庆生酒差点搭进一条小命,我的御膳坊也被炸没了一半,这笔账一定要有人来赔,别当我郑明远是吃干饭的,想当年清理码头帮的时候,我可是救过白老大一命的,连他见了我都要客客气气的,何况你一个小女婿,没家贼也引不出外鬼来,有人杀你那是你的事,可我不能跟着吃瓜落,别让我查出来是谁在背后搞鬼,否则的话,通通都得给御膳坊陪葬。” 护士换完药不敢出去,打开门听着走廊里的动静,顾西元也终于听见唐琛的声音。 “有人在你的御膳坊要杀我,就算你不查,我也要查,这笔账算在谁头上还不一定呢,都是冲着鸿联社来的,郑堂主是前辈,大可不必带这么多弟兄来声讨,这里是医院,也影响少祖休息,晚上我们总社见。” 郑明远一声冷笑:“唐琛,我不管你和白老大之间的那些事,总之我儿子现在医院躺着,御膳坊也被毁了,你前脚刚出事,后脚青龙堂就来了一百多口围了御膳坊,连一个活口都没逮着,你当我郑明远是三岁小孩子吗?总之这件事,要么白老大出来给我一个说法,要么你唐琛把青龙堂交出来,回去做你的乖女婿,我来替你管教那帮没用的东西,否则我们玄武堂上上下下决不罢休,我们走。” 凌乱的脚步声走远了,走廊里又恢复了平静。 顾西元捡起被子上的那张糖纸,正自出神,唐琛又回来了。 四目相对,唐琛神色如常,漫步窗前,望着目光追随的顾西元,唐琛握着手套轻轻打在另一只的掌心上,思忖片刻,缓缓开口:“西元,你不如跟着我干吧?” 顾西元一时没说话,一是被这声“西元”叫的一愣,二是唐琛的这个提议……太出乎意料。 唐琛转过脸来,望向顾西元,不明所以地一笑:“你身手好,人也很机灵,会开车吗?” 顾西元几乎是下意识点了点头,立即又摇头:“承蒙抬爱,可惜我只是个穷画画的,不习惯你们堂口的生活,这次喝个寿酒就差点没命,要真跟着你干,恐怕我爸妈用不了多久就得给我烧黄昏纸了。” 唐琛吸了口气,朗声道:“我查过你,你父亲是西人大学的一名讲师,研究古生物学,你母亲也算是大家闺秀,嫁给你父亲后,定居西藩,生了你和你妹妹,你从小受西人教育,打西洋拳,练西洋剑,洋文很好,曾经跟着一名中国武师学过一些拳脚,三年前留学欧洲学习绘画,家境虽算不上富足,但也不至于是你说的穷困潦倒,现在住的公寓,租金远比唐人街的公寓贵三倍。” 顾西元面无表情地问:“哦,唐先生辛苦,查的还挺多,你还查到什么了?” 唐琛踱回床边,神情寥寥,直言不讳:“我的司机阿宝被酒楼那帮人干掉了,这个位置看似无足轻重,但对我唐琛来说,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所以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到青龙堂来帮我,至少……我们两个也算是出生入死一回。” 第11章 说着,唐琛忽然俯下身,面对面地望着顾西元,眼色清冷,映出顾西元一张不卑不亢的脸。 顾西元的鼻尖微痒,唐琛的古龙水味清幽撩人。 阿嚏—— 顾西元一个喷嚏,系数打在唐琛脸上。 “对不住啊,你太香了。”顾西元实话实说。 唐琛没有避开,抬手抻出西服上的方巾,缓缓地擦着脸。 “唐先生,我累了,病人需要休息。”顾西元真的把自己放平了,还合上了眼。 唐琛的脚步移向门口,低婉的粤语又传了过来:“休息前最好让护士给你换身干净的衣服。” 顾西元倏地睁开了眼。 唐琛手扶门把,头也不回地又丢下一句:“想要吃麻婆豆腐,就得先跟着我干。” 唐琛走了。 空荡的病房里徒留一只煮熟了的大虾。 -------------------- 啥啥都不要,就要点留言还不行么? 第7章 真实的谎言 唐琛没有再来探视。 顾西元躺了几天后就偷着出院了,之所以要偷,是因为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是一个腔调:伤还没有好,怎么能出院?再说没有唐先生的同意,你也不能出院。 仁和医院是唐人街里唯一的一家西医医院,也是唐琛一手促成建立的,据说外科不逊于西人医院,尤其是治疗枪伤很有一手。 顾西元想要出院,轻而易举,从隔壁张庭威的病房出来,人就不再是同一个人了,换上张庭威的衣服,顺手牵羊了一顶压眉礼帽,跟着几个病人家属就回到了街上。 第二天一早,唐琛来了,医生领进病房,一掀被子,露出张庭威特别抱歉的一张脸:“唐先生,对不起,我是被逼的,再说,我也很想当面谢谢你,求西元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你可别生……” 唐琛迅速盖上被子,张庭威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别生他的气啊。” 出了病房,两名保镖阿江和阿山立即跟上来,别看长得五大三粗的,很会察言观色,阿江轻声道:“我去把他找回来。” 唐琛淡淡地说:“不用了。” 四方的小院桃红柳绿,奔跑出一个身穿连衣裙的花季少女:“哥,你可回来了?” 顾西元的笑比春风还要暖:“这么早就穿上裙子了,不冷吗?” 女孩笑得更是明艳:“不冷,毛料的,妈妈新给我买的。”随即两眼发亮地望着顾西元手里的糖果篮:“啊,吉利糖果?!” 顾西元将糖果篮递给她,妹妹顾晓棠已经快十七了,见了比自己大六岁的哥哥,还是忍不住晃着他胳膊撒娇:“嗯哼~还是哥哥最好了……” 顾西元吸了口气,下意识去捂肩膀,又赶紧放下手,细心的顾晓棠马上问:“怎么了?” 顾西元笑笑:“没事。” 晓棠不好骗,强行去扯他外套里的衬衫,刚扒开衣领就叫道:“哥,你受伤了?” 顾西元忙去捂她的嘴:“别喊。” 顾夫人闻声从屋里走出来,望着一双儿女,嗔笑道:“都多大了,兄妹俩还打打闹闹的?” 顾西元一个眼色,晓棠眨眨眼,收到,连忙没事人似地跳到妈妈跟前,举着糖果篮:“妈妈,看哥哥给我买什么回来了?” 顾夫人笑道:“吉利糖果嘛。”忽然想起什么来,顿时又不安地问:“你去唐人街了?”不等儿子回答,又忙问:“那……几天前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顾西元大而化之地:“哦,您说的是唐人街开枪的事吧?” “什么开枪,据说炸掉半条街,血流成河。”顾夫人的脸上惶惶不定。 “哪有这么夸张,毁了个酒楼倒是真的,我听庭威说,的确死了几个人。” “几个人?西人电视台都播了,看得人触目惊心,西元,不是嘱咐你了吗,没事别老往唐人街跑,那边乱,好多人手里都有枪的。” “妈,还好了,小时候你们不也常带我去唐人街玩嘛。” “那会至少还有西人警察巡街,不像现在这么乱。” “现在?我怎么觉得比从前还好了许多呢。”顾西元不禁笑了下。 顾夫人见儿子不拿自己的话当回事,还笑嘻嘻的,扭身回屋去了。 晓棠凑过来,十分紧张:“哥,你不会为了给我买糖果,赶上他们打枪才受的伤吧?” “没有,我是打拳拉伤的。” “你最近总不回家,妈妈都不高兴了,回来还顶嘴,快去哄哄她吧。” 儿子好不容易回家了,顾夫人预备再多添两道菜,见儿子跟进厨房,故意不去理他,背转过身去择菜,顾西元走到她身后,捶打着她的肩:“好了,别生气了,糖果是庭威送的,不是我买的,我很少去那边的。” “我才懒得管你们。” 顾西元低声逗她:“是不是想爸爸了?” 顾夫人打了他一巴掌:“乱说话。” 顾西元拽过菜篮,帮她一起择菜:“他去非洲考察好几个月了,也该回来了吧?” “还有一个多月,信也来不了几封,一个一个都是野人。”说到这,顾夫人两眼期待地望着儿子:“西元,还是搬回家住吧,当初说是为了搞创作,非要搬出去,现在就剩下我和晓棠两个人,家里没个男人总觉得不踏实。” “好,我搬回来,今晚就住家里。” 第12章 顾夫人有些意外,本以为这次又是白说,没想到儿子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顿时眉开眼笑,又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这才是我的儿子呢。” 顾西元强忍着肩上的痛,挤出笑容迎合着母亲。 饭开的有些晚,顾夫人一高兴又添了个菜,是顾西元最爱吃的。 瞅着那盘麻婆豆腐,顾西元搓了把脸,春末了,即便开着窗,也有些燥热。 听说哥哥要搬回来,顾晓棠很是开心,恨不得马上就去公寓帮他搬东西。 顾西元却说,公寓留着不退租,等父亲回来他还要搬回去的,儿子执意如此,顾夫人也不再多劝,只说儿大不由娘。 晓棠不正经吃饭,拽过那篮吉利糖果,挑拣着自己最爱的草莓味,又听是张庭威送的,不禁偏头看向顾西元:“哥,他一个大男人,送你糖果蓝,还扎成花束,好奇怪啊。” 顾西元往嘴里扒拉着饭菜,耷拉着眼皮问:“奇怪什么?” “学校里的男同学送糖果都是暗示那个女孩子,喜欢她喽,可你又不是女孩子。”顾晓棠自小在西人学校读书,向来口无遮拦,顾夫人嗔怪她:“女孩子,不要把喜不喜欢挂在嘴上。” 顾晓棠不理会母亲,继续问哥哥:“那个张庭威眉清目秀的一塌糊涂,看你的时候,眼神老是黏黏糊糊的,他不会真的对你居心不良吧?” 顾夫人抬手要打:“诶呀真是要命,这种话都敢说出口,一个姑娘家也不怕难为情!” 噗,顾西元也差点被呛到,瞪着两眼,喷着饭粒:“胡说,他知道我要回家看你们,特意买来叫我送给你吃的。” 晓棠的一双杏核眼瞪得比哥哥还大:“啊,送我?蹭饭大王?为…为什么?我就见过他……”连忙掰着指头数了数:“五次,五次诶,三次在你那里蹭饭,两次在这里蹭饭,永远一副吃不饱的样子,一身的中药味,好像从药罐子里跳出来的。” 说到张庭威,三个人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顾夫人问庭威这次怎么没来蹭饭? 顾西元说他帮家里做事,忙,晓棠撇撇嘴:“又忙着去谁家蹭饭了呗。” 饭后,三个人坐在院里纳凉,顾夫人切了盘水果,顾西元吃了几口说是累了,想去洗洗,顾晓棠脱口就问:“哥,你是不是该换药了?” 顾夫人怔住:“换药?换什么药?” 顾晓棠连忙用瓜堵上了嘴巴。 妹妹的失言引发了顾夫人新一波的紧张,顾西元知道瞒不过母亲,只好将衣领拉开,露出肩头的纱布来,安哄着:“没事,前两天赛伯格广场有人开枪,我跑的急了点,摔在花坛里,被砖头咯了一下,没事,就是擦破了点皮。” 顾夫人还要细看伤口,顾西元怕露了馅,抬起胳膊转了转,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说是今天刚换过药,大夫叮嘱不能随便拆开纱布的,顾夫人这才作罢,又心有余悸地说,听隔壁海伦太太说广场那天打死了一个小女孩,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顾晓棠也说:“我们同学也都在议论,只是报纸上没怎么报道,听说打死人的还是个华人呢,哥,你都看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看见,听见枪声,我就赶紧跑了,难不成还要凑过去送人头吗?” “你怎么又去广场画画了,家里又不缺你这几个钱。”顾夫人牵挂之余又有点生气,儿子总是这么我行我素的。 “妈妈,哥哥画画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他的艺术。” “我不要听,我只希望你们都平安无事。”说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委屈,顾夫人红了眼圈。 顾西元忙又去哄她:“我也是闲来无事,一天画下来也不少赚的,足够我一个月的房租。” 顾夫人摇摇头:“现在这世道,可真是乱,别管东藩还是西藩,怎么哪里都不叫人安生?西元啊,你总要找个正经事做,虽说家里也不指望你什么,可你也不小了,将来还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 “哥哥留学前想要去当警察,您不是不同意么?”顾晓棠提醒着母亲。 顾夫人连忙瞪了女儿一眼,生怕儿子又回转这个心思,幸好当年没有考中,否则每天的日子都要提心吊胆的过,警察没当成,儿子又说想去欧洲学艺术,还可以申请到学校的助学金,顾夫人忙不迭地送他出了国,只要不当警察,做什么都可以。 夜阑人静,顾西元回到自己久别的小阁楼里,母亲早已打扫干净,床铺里外三新,嗅着枕头上的阳光味,顾西元睁着两眼,愣愣地望着窗外的柠檬月,许多影像幻灯片似的不停掠过,渐渐地,还有了声音。 为什么有你的地方总会有人要杀我? 这个位置看似无足轻重,但对于我唐琛来说,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 想要吃麻婆豆腐,就得先跟着我干! 翻了个身,压得床板一阵吱扭声,长长地叹了口气,顾西元探手摸了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顶着喉结急速地滚动了几下,忍不住又探过去,这次握住了,再也不肯拿开,闭上眼,也不再去看那颗柠檬月,可眼前的影子却晃动的更厉害了,怀里坐着那个人,颠簸着,依然野马难驯,这次是半个侧脸,余光向后睨着,冷峭、妖冶,微张的薄唇,随着起伏,摇晃得像被风即将吹落的樱桃…… 床板极力压制那吱吱扭扭的微响,撑到极限终究是要挣脱出来,仰着头,望着月,低吟浅唱,犹嫌不足,一个声音低低地唤着:唐琛…… 第13章 柠檬月霎时染上了一层轻纱白。 第8章 驾临寒舍 向来习惯早起的顾西元,难得睡过了头,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是有些发烧了,肩膀的伤口换了个疼法,又肿又胀,整条胳膊有点抬不起来。 春末雨水多,母亲追着晓棠递雨伞,声音从楼下传来,晓棠今天想吃泡菜鱼,还说提醒哥哥帮她把屋里坏掉的椅子修好,顾夫人嫌她啰嗦,叫她快走不要吵了哥哥睡觉。 这雨一下就没完没了,稀稀拉拉的,躺到了中午,母亲买完菜都回来了,西元不好再躺,强撑着从阁楼下来,晕晕乎乎地陪她吃午饭,尽量装的没事人,顾夫人察觉他脸色不好,西元只说忽然换了地方没睡好,母亲却说,从小睡大的地方怎么听着倒像是在别人家? 吃过午饭,西元想着修好妹妹房间的椅子,螺丝松了,刚找出工具,廊下吹来一阵风夹裹着冰凉的雨丝,身上一阵冷,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顾夫人过来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忙替他找了两片阿司匹林,看着他吃下,催促着继续回床上躺着,什么都不要做了。 这一躺就是一个下午,醒来的时候,周边暗沉沉的,沙沙的雨声敲打着阁楼的玻璃窗,仍旧没有歇的意思,楼下传来细碎的话语和滋啦滋啦翻菜的声音,听不清母女俩在说什么,总是晓棠的叽叽呱呱多一些,顾西元想翻翻身,不禁咧了下嘴,伤口怕是发了炎,疼的汗也出来了。 庭院的门铃响了两声,晓棠跑出屋,也不拿伞,踩着雨花去开门,脆生生地问:“谁啊?” 门外还没应答,门就开了,顾晓棠愣了几秒,门外站着个男人,撑着一把松油黄的洋伞,面容亮眼,连周边的细雨都变成了银丝线,声音也好听,温文尔雅:“你好,我找顾西元。” 顾晓棠扭脸冲里边喊了句:“妈,有人找哥哥。”又转过来问:“你是?” “我是你哥哥的……”话没讲完,顾夫人已经举着铲子站在廊下问:“谁啊晓棠,怎么叫人家在外边淋雨,快请进来。” 晓棠请他进来,关了院门大踏步地往里跑:“哥哥,有人找你,是……”谁来着,刚才好像介绍过,转眼就忘了。 顾母轻声提醒她:“女孩子,别跑来跑去的。” “哥哥,有同学找你。” 男人走到廊前,收了伞,顾夫人见他手里拎着不少东西,想接过来,又惦记手里拿着菜铲,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男人自己将伞靠在廊前的柱子上,腾出一只手行了个脱帽礼:“伯母,你好,我姓唐,是西元的朋友,过来看看他。” “请进吧,这样的雨天还麻烦你跑一趟。”听口音客人像是潮粤一带的,顾夫人笑了笑,想起张庭威,内地话倒比这个人说的好。 顾西元迷迷瞪瞪地躺在床上,听见楼下从院里到厅堂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伴着晓棠的一声喊,说同学来找。 张庭威?也从医院偷跑出来了?下雨天,瘸着一条腿,就为了蹭我家一顿饭? 除了张庭威,很少有朋友到这个家来找顾西元,顾夫人将灶上的火拧小,咕嘟着泡菜鱼,又忙不迭地回到客厅,晓棠也是个不懂事的,将客人一个人丢在这里,跑上阁楼去喊哥哥。 顾夫人边打量着客人边请他落座,他递上手里的东西,两盒中式糕点和一篮鲜果,都是些南方常见的荔枝、枇杷还有香蕉什么的,却在西人区这边很难买到。 接过东西,顾夫人同他客套着,从年龄上看要比西元大上几岁,相貌虽好,人却老成,随身还带了个小皮箱,放在一旁。 顾夫人正想唤晓棠下来给客人泡茶,晓棠却扶着楼梯把手,指了指唐先生:“哥哥叫你上去。” 唐先生起了身,拎起小皮箱,冲顾夫人颔首一笑,便随着晓棠往阁楼上去,顾夫人目送着,却又觉得哪里不合适,总觉得西元对这个通身有些气派的客人过于随意了些。 晓棠领着客人上了阁楼,顾西元侧躺着,面对着门口,想看看一个瘸子是怎么为了一顿饭艰难地爬上他家逼仄的楼梯的。 阁楼的小门像暗黄的画框,唐琛低着头弓着身,避开碰头的门框,走进画里,直起腰,看向蹭地坐起来的顾西元,只穿了件棉白的背心,头发蓬乱,脸色暗淡,两眼却瞪得跟铜铃似的,掩饰不住的一丝震惊。 因着能看到这样的表情,唐琛笑了,白色的牙齿在昏暗的阁楼里,闪出一抹白光。 “唐……你怎么来了?”顾西元看到跟来的妹妹,把名字又咽了回去,不确定晓棠是否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晓棠的目光在哥哥与客人之间走了个来回,抬手拧亮阁楼上唯一的一盏吊灯,顾西元和唐琛都不禁眯了眯眼,适应光亮的同时,又看向对方,顾西元起初的震惊没了,现在是八分抵触和两分戒备,唐琛十分的不受欢迎。 晓棠还在看哥哥和客人见了面不说话的对视,就听见母亲喊她下来泡茶。 晓棠一走,顾西元压低嗓音追问唐琛:“你来这里干什么?” 唐琛将手里的小皮箱不紧不慢地放到顾西元床前的矮脚圆桌上,淡淡地回道:“探望病人。” “我没事了,你回去吧。”顾西元将身上的被子拉了拉,盖住了肩头,被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条薄毯,想是顾夫人担心儿子雨天受凉,趁他睡着时给搭的。 第14章 唐琛充耳不闻,擅自打量起顾西元的小阁楼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质朴的木色摆设,中间是床,一面是窗,另一侧高低错落的格子里堆着一排排的书籍,墙上挂着几幅西洋画,床前开着一盆不知什么花,清新的蓝,仿佛也感受到窗外的雨气,娇嫩着,在不大的阁楼里,总能闻见一点有意无意的暗香。 顾西元顺着唐琛的目光也在打量自己的方寸天地,一眼瞥见地上丢着两只没洗的袜子,又不好当着他面收,只得也装作不见。 晓棠端茶上来,将茶盘放在圆桌上,一边斟茶一边留意着,也许过于的安静,女孩子就忍不住要讲话:“唐同学,你叫什么来着?” “好了,你快出去。”顾西元有些烦躁的赶着她。 晓棠噘起嘴转身走了,唐琛很绅士地送她到门口,低声说:“顾小姐,叫我东升吧。” “好啊,东升,那你也别叫什么顾小姐,叫我晓棠吧。” “好。” 见晓棠借着阁楼上的灯光下去了,唐琛这才关上门,又搭上门锁,转过身来,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顾西元。 顾西元不无揶揄地:“东升?想不到你还有乳名。” 唐琛敛了笑,走回床前,连语气都淡了:“刚起的。” 东升……顾西元瞪着他,只觉得这名字起的别有用心,接下来也不知怎么打发他走。 唐琛挪过阁楼上唯一的一把椅子,坐在顾西元的床边,拎起桌上的小皮箱,顾西元不动声色地看着,直至看到皮箱里都是医疗用品,才明白过来唐琛的意图。 “你干什么?”顾西元眼里的戒备更深了。 “给你换药。”唐琛边说边取出一支体温计。 “不需要。”顾西元往后挪了挪身。 唐琛看了眼体温计,甩了甩。 “都说了不需要,明天我自己去医院,你……” 唐琛毫不客气地将体温计戳进顾西元的嘴里。 “你若拿出来,可能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客气了。” 唐琛横了顾西元一眼,神情颇为严肃:“我想你的伤口应该已经发炎了,你要还想保住这条手臂,就乖乖地听话,让我给你处理伤口,咱们也好各不相扰。 事已至此,顾西元只得听之任之,枪伤一旦拖延下去,搞不好这条膀子就真废了。 唐琛又站起身,脱了西装外套,象牙白的衬衫上背着双肩枪套,整个人挺拔如松。 顾西元皱眉,瞟了眼已经落锁的门,唐琛将枪套取下来,压在西服底下,又慢慢地卷起衬衫袖子,露出玉白色的手臂,像极了削净皮的一截鲜藕。 重新落座,端起桌上的茶,唐琛悠悠地品了一口,似乎还算满意,那是顾夫人托人买的今年上好的雨前龙井。 顾西元的嘴里含着体温计不能说话,唐琛喝着茶不想说话,阁楼里的光暗昏昏地洒着,将两个人各自避开的目光照了个心照不宣,屋里只剩下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着。 约莫着时间到了,唐琛放下茶盏,一抬手,拔出顾西元嘴里的体温计,对着灯光细看,果然有点烧,又从医药箱里取出针管,敲断盛药的玻璃瓶,吸净药液,动作娴熟,仿佛做惯了似的。 望着针管里滋地一下推出的水柱,顾西元忍不住道:“你这药治不死人吧?” 唐琛不冲不淡地:“试试就知道了。” 顾西元不情愿地伸出一只胳膊,正往上撸袖子,唐琛毫无情绪的声音又送了过来:“顾同学,脱裤子。” 第9章 我是他老板 肌肉注射更安全,我也好下得去手。 这是唐琛给出的唯一理由。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居然担心自己找不到静脉而害了顾西元。 顾西元只犹豫了数秒,因为唐琛举着针管等待的样子由不得人不生气,就像吃定顾西元一定会是这样子的别扭。 褪下裤子,顾西元斜趴在床上,露出的半截胯骨,因触到空气,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一点子冰凉,唐琛用酒精棉消了毒,还说了句“放松,”顾西元有些不耐:“要打就快点。” 大夫下了重手,扎的狠,推的慢,拔针头的时候,酒精棉在红润如桃的皮肉上用力地抹了一把,顾西元扭头瞪了他一眼,唐琛慢悠悠地说:“我又不是专业大夫。” 肩上换药需要先清理伤口,唐琛打开阁楼的门,冲楼下喊了句:“晓棠,麻烦你给送盆温水上来,我要帮你哥换药。” “好的东升,这就来。” 隐约又传来顾夫人的叮嘱:“要叫唐先生。” 温水送来了,晓棠笑着说:“妈妈说晚饭还要再迟一些,唐先生来了,要多添几个菜,家里好久都没人来蹭饭了。” 唐琛先是一愣,随即就笑了。 顾西元忙道:“他马上就走,不在这里用饭。” 晓棠也愣了下:“啊,都这个时候了,怎么可以饿着肚子走呢?” 唐琛接过晓棠手里的水盆,将谎圆得滴水不漏:“第一次来就打扰,的确不好意思,我刚跟西元说是要回去的,可伯母为我辛苦,我怎么好意思走呢,自然要留下来用晚饭。” 晓棠一边怪哥哥考虑不周一边跑下楼去,关了门,唐琛的脸上又没了笑,冲顾西元命道:“脱衣服。” 肩伤比较靠后,顾西元坐起了身,面向窗背对着唐琛,这才发现,下了一天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色幽蓝,没有一片云,淡淡地悬起一弯月。 第15章 “忍着点。” 听他说话的声音就在耳根子底下,顾西元不觉震了一震,随着唐琛的话音,一抹温软缓慢地拭过红肿的伤口。 常年习武的人,皮肉紧致,从平直的两肩到细窄的腰身,绷出一个修长的扇贝面,泛着古铜色的幽光,唐琛的手握着软布,那一瞬间,指下的皮肤便有了一种紧缩的感觉,像是自带了某种吸力,轻轻地往里吸,渐渐地,扇贝泛了红。 唐琛不禁又笑了下,幸好西元看不到。 药粉不知是西药还是中药,散在伤口上冰凉刺痛,融到血液里,更是抓心挠肺的好似有人在剜那里的肉,顾西元瞬间出了汗,挺直了身体,唐琛的动作便更轻了些,不再用棉球去涂抹,想了下,便用嘴吹了吹堆在伤口上的药粉,热息顺着肩头遍布了顾西元的全身,连耳根都跟着发烫,汗水亮晶晶地缀在颈窝处。 唐琛的手搭上他的肩,滑腻腻的一片涟漪,顾西元浑身绷的更紧了,这时候唐琛却开了句玩笑:“我只是帮你换药,又没想怎么着你,你绷的这么硬干什么?” 这话说的含混,又恰好戳中了什么,顾西元想骂都不知怎么张嘴,自制力一涣散,身上那丁点痛苦再也禁受不起了似的,一声闷哼破碎出口,暗沉的阁楼里跳跃出一抹桃红色。 顾西元始终望着窗外的月,没有回头去看唐琛,唐琛上完了药,又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好伤口,然后轻声说:“好了,你躺下休息一会。” 顾西元没有转身,拽过床上的单衣想要穿上,才发现肩头那里已经染了些血迹。 唐琛走到衣柜前,为他挑了件深色的衬衣,丢过去,顾西元依然没有回头,接过来穿上了,依照唐琛的意思,拽过被子躺回床上,又将薄毯也压上去,蜷着腿,只觉得难为情,又不想太明显,那抹春意在低矮的阁楼里四散而逃,却又寻不到出口,只好闭上眼,任凭那里慢慢放松下来,可是从鼻尖到四周的空气里,都是唐琛特有的古龙水的味道。 唐琛只顾收拾药箱,也不去看他,似乎给了顾西元一个舛息的契机,用盆中剩下的水洗了手,重新坐下来,之前的龙井也凉了,喝了一口,依然清香。 静寂的阁楼里,顾西元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便又睁开了眼。 茶几上放着烟灰缸,里边还有前日顾西元自己抽过的烟蒂,唐琛也不用征求谁的意见,摸出西装口袋里的银烟盒,取出一根叼在唇上,随即擦亮了洋火,眼看着它跳动着顺着杆烧过去,即将枯萎的时候点燃了烟,甩灭了,把烧焦的残余丢进烟缸里,这才看向了一直望着自己的顾西元。 顾西元率先打破了沉默:“那件事你查的怎么样了?”过于暗哑的声音,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什么事?”唐琛缓缓地吸着烟,不动声色地问。 “杀你的人。” 唐琛黑亮的双目又深了深,盯着顾西元看了片刻,才道:“不用查我也知道。” “是谁?” 唐琛淡淡地一笑,捻灭了香烟,站起身,绕过顾西元的床尾,背着手走到窗前,打开半扇,狎昵的风吹进来,他额前的细发微微晃动着,倚着窗,伸出一只手撑在窗格子上,往外看着,隔了一会,方道:“原来你窗前的景致是这个样子的,能看到那边街的尽头。” 唐琛的语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想杀我的人很多,唐人街里的,外边的,华人和西人,多到数不过来,顾西元,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顾西元呼吸着春风里的酥软,静静地望着他修长的手臂,一条结实有力的线条。 “为什么选我呢?就算你知道我父母何人,家住哪里,那又怎么样?你对我并不了解,不管跟着你做什么,在你身边的人都不能出岔子。” 唐琛转过脸,瞅着顾西元,了然地哦了一声:“是不了解,只是你在可以杀我的时候却救了我,我信你一次就够了,再说……”唐琛微微笑了下:“你对我也并不了解,顾西元,听说你之前考过警察,却因为是华人被拒之门外了,不如来唐人街为自己人做点事,毕竟你身上流的是华人的血。” 顾西元微微震动了一下,唐琛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这话我只说这一次,今后也不会再提了,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否则,我的新车就要给别人开了。” “你换车了?” “是,之前那车被打烂了,阿宝也死在里边。”唐琛的脸上一丝黯然。 顾西元想起那天坐在车里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人,也一时没了言语。 “哥哥,东升,下来吃饭了。” 好似过年,顾夫人张罗了一桌子的饭菜,泡菜鱼从晓棠的面前移到了客人跟前,晓棠不停地伸着胳膊夹鱼吃,顾夫人桌下轻轻捅了她好几次。 唐琛只吃了两口鱼,便不再夹,掏出手帕捂着嘴,忍不住轻咳了几声,顾夫人替他倒了杯清水,笑问:“辣到了吧?” 唐琛擦了擦额角上的细汗,说着不妨事,白皙的脸孔还是泛出一抹浅红来,顾西元将泡菜鱼移回晓棠跟前,将两个略微清淡的菜换到唐琛这边,唐琛睃了他两眼,手上夹着菜,桌下不经意地触到顾西元的腿,一下、两下,碰碰蹭蹭的。 因为唐琛的坚持,顾夫人不再唤他唐先生,也改口叫东升,席间闲聊着,打听他家里的情况,如今在做什么事。 第16章 唐琛一副老实作答的模样,说是家里只剩他一个人,在唐人街那边开了个广告社,替人设计些招牌、印刷海报什么的。 顾夫人听了,看了儿子一眼,便问:“你和西元也是这么认识的?” 唐琛笑了下:“我是他老板。” 顾西元瞪着他:“我还没有答应你。” 唐琛面不改色,不清不楚地来了句:“迟早的事。” 顾夫人和晓棠也都停下了筷子,难怪西元对今天的客人有些冷淡,上赶着终究不是买卖。 顾夫人却有了自己的打算,笑吟吟地夸起儿子来:“西元自小就喜欢画画,又去欧洲留过学,专门学的绘画,真是画什么像什么,人也勤快、沉稳,还会点拳脚,带他出门做事,没人敢欺负的,来,唐先生,多吃点,这个菜不辣的。” 晓棠用鱼汤拌着饭,大大咧咧地说:“妈妈,哥哥向来都是自己拿主意的人,我们不好插手的。” 顾夫人讪讪一笑,又白了女儿一眼。 顾西元桌下也踹了唐琛一脚,彻底离了他的腿。 上来最后一道酸辣汤,揭开汤锅盖子,冒着热气,顾夫人亲自替唐琛盛了一碗,嘱咐他小心烫口。 唐琛起身接过汤,用汤羹搅动了几下,舀起一勺尝了,缭绕的热气氤氲着他的脸,朦朦胧胧好像他软玉般的脸颊也是可以嘬上一口的。 唐琛走了,却忘记了拿伞,顾夫人将伞细心收了,叮嘱西元一定想着亲自还给人家。 顾西元站在窗口往外看,雨虽然停了,街上却湿漉漉的,水波里倒映着一盏盏街灯,像嵌在路边上的一颗颗散落的珍珠,路口的车辆行过时,扑啦啦地溅起白浪,碾碎了珍珠,很快又恢复了圆润光滑的模样。 唐琛的脚踩在一颗珍珠上,取出烟,阿江眼明手快地为他点燃,吸了口烟,唐琛转身,抬起头,望向不远处早已模糊不清的阁楼方向,忽然笑了下,又习惯性地隐没,将只抽了一口的香烟丢进水里,一旁的阿山已经打开后座的车门。 车轮滑动,碾过水波,珍珠再次碎了又圆。 第10章 头版头条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顾西元没有去找唐琛,唐琛也没有再来过。 索性肩伤在天气渐渐热起来的时候痊愈了,只留下个铜钱大小的疤,偶尔伸手摸摸,唐琛吹在肩上的那口热气似乎还在作祟,酥酥痒痒的连带着耳根就是一热。 父亲顾秉承又来了信,说是考察工作有了新情况,还要再多拖延些时日才能回家,母亲便有些不快,幸好儿子西元这次回来很老实,除了去医院换换药,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把家里能修的东西全修了,见她发呆,便故意逗她讲话,可是顾夫人偶尔也见他发呆,望着树上的鸟儿,盯着院里的紫藤架,或者吃着吃着饭,瞅着眼前的麻婆豆腐便又走了神。 顾夫人问过几次,西元,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顾西元总是一语带过,没有,养伤养的闷得慌。 又问起唐先生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儿子明显的抵触:“还是不要再提了。”又奇怪母亲向来对唐人街颇有微词,这次对唐琛的广告社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您又不怕那边乱了?” 顾夫人轻轻叹气:“哪里不乱哟……”顿了顿,又说:“唐先生一看就是个体面人,斯文有礼,很会做事,想必生意做的也不错,你若跟着他做事,也算是个正经的营生,我也放心。” 顾西元明白了,母亲还在担心自己要去做警察,便不再言语。 顾夫人还想再问,西元推说累,起身回阁楼上去了。 唐琛的伞原本收在廊下,顾西元将它拿上楼,立在角落里,伞的主人应该是不会再来取了。 妹妹晓棠放学回来,按着顾夫人的指示,上楼敛收哥哥的脏衣服,一进屋便皱着眉头挥着手:“哥哥,你最近的烟抽的好凶啊,满屋子都是烟。” 顾西元掐灭了烟头,起身将窗户全都打开,初夏的风吹得人一阵一阵的烦躁。 正当顾西元犹豫着要不要去给唐琛还这把伞的时候,一则新闻震动了整个藩市,连西区的报纸都刊登在头版头条。 顾西元拿着今日的早报,指尖忍不住轻轻一颤。 白老大白桦死了! 当时在唐人街的一家戏园子里,台上正演着《打金枝》的第一幕《班师》,乌泱泱的站了一台的文臣武将,恭贺汾阳王郭子仪打完胜仗凯旋而归,突然间两名蒙面大汉冲上舞台,向坐在第一排正中位置的白老大开枪射击,四名保镖只有一人反应最快,还击了一枪,便再也来不及开第二枪,就同其他三人一起被台上的蒙面客撂倒了。 台上台下顿时大乱,所有人都蜂拥着往戏园子外冲,守在门外的鸿联社的人听见枪响急忙往里冲,逆流而上,半天才冲进园子里,白老大已经身中数枪倒在了血泊中,而杀手早已趁乱不知逃往何处。 这件事又让顾夫人紧张起来,见西元拿着唐先生的伞要出门,连忙拦住了,问去哪里? 顾西元握着伞的手松了松,冲母亲一笑:“哪都不去。”说完又走回屋里,顾夫人仍旧不放心:“西元啊,这个白老大是不是就是常说的唐人街里最有钱的那个人?” 顾西元嗯了一声。 “为什么有人要杀他?” 第17章 “我哪里知道。” “还是不要去那边做事了,真的,太乱了。” “都说了,不要再提了。” 下午西元坐在院子里,想给母亲重新做个晒衣架,之前的那个有些散架了,搭不住几件衣服便摇摇欲坠。 太阳暖烘烘地晒着,粉红的蔷薇顺着藤蔓已经爬出了院墙,风一吹,齐齐点着头,唐琛的那把杏黄色的洋伞,静静地斜立在午后斑驳的花影里。 衣架快做好时,顾夫人已经醒了午觉,从屋里走出来,摇着扇子望着天:“晓棠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拿伞,怕是晚上又有雨呢。” “她也不小了,这些小事还总替她操心。” 娘俩正说着,门口一阵砰砰砰——铃铃铃—— 顾夫人的神经又跳了下,谁啊,又敲门板又按门铃的。 顾西元抢在母亲前边开了门,门外站着张庭威,手上还杵着手杖,想必是腿还没好利索,一瘸一拐地往院里挤:“伯母好。” 顾夫人见是他,松了口气,嗔道:“大白天的,又没老虎后边追你,你急什么?”又问脚怎么了? 顾西元轻咳一声,张庭威倒也机灵,只说打球崴了脚,顾夫人看了眼儿子:“你们俩倒真是一对难兄难弟。”转身进屋烧水预备茶点,看来今晚又要多添两个菜了。 张庭威迫不及待地问西元:“看新闻了没有,白老大死了。” 顾西元嘘了一声,看了眼屋里,示意他小点声,然后说:“看到了。” “西元,你怎么想?”张庭威身残志不残,杵着手杖跟在顾西元的屁股后面转悠着。 顾西元给他拿了把藤椅,放在廊下的木桌旁,不紧不慢地问:“什么怎么想?” 张庭威一副你怎么可以这样的表情:“鸿联社易主,唐人街要变天了。” “那关你什么事?”顾西元拂去掉在木桌上的几片花瓣,这时候顾夫人端着茶点走出来,张庭威便不再提,又忍不住问:“伯母,今天家里吃什么?” 顾夫人笑了:“你有口福,今天我炖了肘子,还有你最爱吃的泡椒凤爪。” 张庭威顿时眉开眼笑,顾西元瞅着他,嗤地一声也笑了。 顾夫人刚要进屋,忽又想起什么,转身问:“庭威啊,同你打听个人,你知不知道唐人街有家广告社,老板姓唐的?” 姓唐?张庭威不禁看向顾西元,顾西元冲他挤了挤眼。 顺着顾西元的意思,张庭威含糊地应着:“嗯——好像——有吧?伯母,唐人街很大的,我回国也没多久,记不准的。” 顾夫人却很执着:“叫唐东升,唐先生。” 唐先生……张庭威从顾西元的眼里深层次的领悟了:“有,有的,很大,很好,手底下不少人呢。” 顾西元瞪了他一眼,嫌他画蛇添足。 顾夫人点点头,回屋去了。 顾西元拿着修衣架的榔头敲了下他的膝盖:“话比脑子多。” 张庭威只觉得有些奇怪:“伯母说的唐先生是哪一个?” “唐琛,来过我家。”顾西元端起杯,抿了口热茶。 张庭威的眼珠子凝固住,嘴巴蠕动着:“唐琛唐先生?来过你家?” 嗯,顾西元随口应着,拾起地上的衣架,将最后几根钉固定好,晃了晃 ,很结实。 “别逗了,他怎么会来你家?”张庭威一副不信的样子。 顾西元瞥着他:“他请我帮他做事。” 张庭威恍然地点点头:“难怪,听说他的司机阿宝死了,那是跟了他很多年的,还有阿江阿山他们兄弟俩,他出门从来不带别人,只带他们三个,现在阿宝没了,估计唐先生觉得你身手好,那天御膳坊你们也算是一起共过患难的。” 伸手抓起木桌上的奶酥卷,张庭威瞟着顾西元:“你答应了?” “没有。” 听到顾西元拒绝了,张庭威明显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顾西元反问他:“答应了又怎样?” “入了鸿联社自然风光,还有大把的钞票,可是也危险,尤其跟着唐琛这样的,说不定哪天也跟阿宝一样……”张庭威手卡在脖子上一歪头,做了个死翘翘的样子。 顾西元白了他一眼:“别乱说话。” 说到这个,正要把奶酥卷往嘴里放的张庭威,方又想起此行的目的:“那你更不能答应唐琛了,白老大死了,鸿联社正在到处找凶手,快要把整个唐人街都翻过来了,几个堂主天天聚在总社里,楼下布满了他们的人,我看唐琛刚刚死了岳丈,日子肯定不好过,就算白老大一直瞧不上他,可毕竟也是女婿啊,有他在背后撑腰,别人才不敢真的动唐琛,现在他死了,唐琛也就没了这个靠山,那几个堂口的叔伯,哪个不盯着鸿联社总舵主的位子?” 顾西元的眉间微微一动:“那在赛伯格广场和御膳坊杀唐琛的会是谁?照你这个逻辑,别人都不敢动唐琛,唯一敢动他的就只有白老大自己了呗?” 张庭威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我可没说,你才是真正的乱说话,唐琛要是死了,白茹玉岂不是要守寡?她可是千方百计才嫁给唐琛的,要是没有白老大这个爹,你以为唐琛会娶她吗?” “怎么说?” “唐琛啊,最早是跟着青龙堂之前的老堂主混的,像他那样十几岁出来就混堂口的孩子很多,都是先跟着小帮主混上几年,混出点名堂了再往上爬,唐琛起初也是跟着一个小帮主,一次很偶然的机会被老堂主看上了,见他长得漂亮人又机灵,便留在身边做了个端茶倒水的小跟班,很多人都说他命好,直接跟着老堂主做事,很有前途的,哪知还有更大的运气等着他。 第18章 白老大有一次摆寿宴,请了几个堂主在聚贤楼里听戏,那时候越南帮在唐人街势力也不小,常常因为抢生意跟鸿联社翻脸,可又干不过白老大他们,结果就在寿宴那天动了手,派人冲白老大开了黑枪,唐琛扑过去替白老大挨了这一枪,险些丢了小命,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白老大念他救命之恩,直接把他留在了身边,唐琛从青龙堂的小跟班变成了白老大的贴身保镖,后来接手了许多生意上的事,开始混得风生水起。 他那个人,你也知道的,生成那样,别说女人了,男人见了都得多看两眼,更别说白茹玉了,唐人街那会没人不知道的,白茹玉天天带着一帮人四处堵唐琛,也许是白小姐长得太普通了,没入唐琛的眼,唐琛死活不答应,又碍着白老大的面子,不能把她怎么样,可这么一来,都知道唐琛是白茹玉的人,没人再敢打他的主意,女人见了唐琛再怎么喜欢也都躲得远远的。” “后来呢?” 见顾西元听得认真,张庭威说得更带劲了。 “后来?还能怎样,白茹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在家里闹起绝食来,逼着白老大要唐琛娶她,白老大也是无奈,就算唐琛救过他,可唐琛毕竟是个垃圾堆里捡回来的野孩子,将来还是要靠白家吃饭的,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舍不得也得舍,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去死吧,只好拿枪顶着唐琛,说只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娶了他女儿,要么……” 说到这里,张庭威忽然失笑,故意停了下来。 -------------------- 请大家看在免费文的份上,多多留言。 第11章 到底有几个唐先生 白老大的枪并没有顶在唐琛的头上,而是…… 一把寒光闪闪的剔骨刀割开了男人的裤子。 唐琛被几个人打得浑身是血都没点头的事,白老大最后这招彻底击溃了一个男人的尊严。 唐琛同意了,与其被白老大发配到唐人街最见不得光的鸭堡里去看场子,还不如风风光光入赘白家当女婿。 听完张庭威这番话,顾西元沉默了,表面再如何风光的唐琛,也无法摆脱白老大的一个决定,真有种生是鸿联社的人死是鸿联社的鬼的感觉。 “他不是救过白老大的命吗,如果唐琛真的不娶白茹玉,难道白老大真的会废了他?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一向明朗的张庭威此时却摆出一副深沉的模样:“西元啊西元,你怎么这么单纯?救过白老大的人何止唐琛一个人,可死在他手里的人更多,听说原先有个小帮主,也替白老大挨过刀的,可因为白老大的一个老相好私下里勾引这个小帮主,就被白老大当着那女人的面,剁碎了喂狗。” “什么?”顾西元有些吃惊,一个大活人居然就这么被…… 张庭威马上明白过来:“不是整个人,是把他那个东西……切下来。” 顾西元一摆手,不愿再听下去。 偏张庭威正在兴头上,又凑得更近些:“听说唐琛当初替白老大挡的那一枪,外人都以为是伤在肚子上,但很有可能还伤到了那里。” 顾西元的呼吸微微一顿,忍不住问:“你从哪儿听说的?” 张庭威的嘴唇几乎贴到顾西元的耳朵上:“我爷爷,唐琛的命就是我爷爷救的,挖子弹的时候连麻药都来不及打,要说唐琛也的确是条硬汉,我爷爷说,十个男人九个也抗不住,就算不死在枪口上,也得死在手术台上,唐琛愣是活过来了,真是命大啊。 唐琛活下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我家药馆看病,他的方子我爷爷都锁在一个盒子里,除了我父亲,从来不给别人看。 不过有次我在我家藏药房想替少祖偷点药,你知道了,少祖那人在女人身上也没个节制,总想方设法的久啊壮的,又不愿别人知道,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非说我家有过去的大内秘方,逼着我弄点出来,我倒没听说过,即便有,我爷爷自然也不肯轻易示人的,只好走个过场替他弄点别的补药出来。 结果药没偷到,却偷听到我爷爷跟我父亲说什么已经尽力了,他的病恐怕是治不好了,我父亲说当初也是权宜之计才下了重手,子弹是取出来了,可没想到还是落下了病根,叫我爷爷不必挂怀,医者医病,医不了命。 我爷爷就叹气,说什么像他那样出类拔萃的人物也是可惜了……他俩的声音小了下去,我还想再听又怕被发现挨罚,只好溜了。” 顾西元的手里还一直握着榔头,手心里微微出了汗,滑腻腻的,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脾气,推开了张庭威,一边支起晒衣架一边质问:“他们说的是唐琛?” “那倒没有。” “那你凭什么认为是他?” 张庭威含笑道:“我聪明啊,唐人街人物是不少,但出类拔萃的也不多,还有啊,别看因为白茹玉的缘故,没有女人敢打唐琛的主意,但是即便没有白茹玉,唐琛也从不近女色的,不对,应该是什么色都不近,也不对……” 张庭威突然住了声,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顾西元以为他是顾及自己那点个人喜好,不想冒犯,但又好像不是,刚才非议了唐琛那么多没见有个忌惮,这会又觉得哪里不妥了,即便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张庭威仍然下意识地四处看了看,唯恐被谁听了去似的。 第19章 院门开了,晓棠下学回来,进门就喊:“妈妈,我饿……”最后的尾音顿时消失,见了张庭威也不打招呼,冲着哥哥扬声道:“又来一个!” 那没说出口的“蹭饭”二字,只有顾西元懂,不禁笑了。 张庭威起身同她问好,她嗯了一声,径直往屋里走,又在门里停住了,转身冲张庭威说了声谢谢。 张庭威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晓棠耐着性子说:“谢谢你的吉利糖果。” “什么糖果?” 顾西元忙道:“就是你上次托我带回家的那篮啊。” 张庭威也有转不过弯来的时候,但是顺着西元的意思总不会错,连忙含混地点点头:“啊,是啊,我特意买给你的,喜欢吧?”说完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貌似热情的有点过了头。 果然,晓棠板着脸:“糖果是喜欢的,但是下次不要再送了,我想吃,哥哥自然会买给我,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一甩头发,倔倔地走了。 张庭威有些无辜地看向顾西元,顾西元一抬手:“别问,我懒得解释。” 张庭威翻了个大白眼,冲着晚上的炖肘子和泡椒凤爪,不问就不问。 晚饭的时候,顾夫人又问起唐人街白老大被杀一事,不等张庭威放下肘子腾出嘴,顾西元就拦住了:“妈,吃饭的时候还是别提这么血腥的事了,会吓到晓棠的。” 晓棠立即反驳:“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死了个人么?” 顾夫人忙拍她:“诶呀好了,不要说了,什么死啊活的。” 张庭威又抓起一只凤爪,扭脸问顾西元:“对了,我今天来还想问问你,明天唐人街有大热闹,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兄妹俩异口同声地问。 张庭威笑了下:“明天是白老大出殡,鸿联社要为他游龙旗!” “游龙旗?” 兄妹再度同声,令张庭威有了点成就感,顾西元一家也是侨居藩市很多年,除了饮食习惯没怎么变以外,生活里已经很西式化了,又很少去唐人街那边,对一些传统留下的玩意,自然陌生些。 “游龙旗算是唐人葬礼中级别很高的一种吧,有尊逝者为王的意思,那在过去,都是皇帝死了才有的待遇,明天鸿联社所有人都要为白老大执龙旗绕行唐人街,那场面千载难逢啊,连我也没有见过……” 不等张庭威说完,晓棠就忍不住兴奋道:“那我一定要去看。” 顾夫人拦阻道:“晓棠,一个女孩子家不要去。” 顾晓棠却不满:“哥哥能去为什么我不能,我不仅要去,还要叫上同学一起去。” “谁都不许去。”顾夫人微一沉面,晓棠就不吱声了,嘴巴却嘟起来。 门外有人喊顾西元的邮件,本人签收。 拿了信,一边拆看一边往回走,站在院里只看了两眼,顾西元便将信折好收进兜里。 “谁的?这么晚了还来信?”顾夫人问。 “哦,没什么,前些日子给家美术社去了求职信,人家的回函。” “同意了?” “没有。” 顾夫人便不再问,华人在西人区原本差事就不好找,起身去厨房端汤,默默地叹了口气。 晓棠忽然扭脸问张庭威:“你们唐人街到底有几个唐先生?” 张庭威下意识回道:“就一个……” 望着晓棠颇为疑惑的眼神,张庭威眨巴了下眼,改口道:“应该不止一个吧,我又不是管理户籍的,怎么都知道?” 晓棠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前些日子来我家的东升姓唐,有个唐琛也姓唐。” 张庭威迅速瞟了眼顾西元,支吾着:“是,是啊,怎么了?” 晓棠的目光在哥哥与张庭威身上打了个转:“我听很多同学说,那个唐琛就是白老大的女婿,人长得很出众,只是不像白老大上过报纸,没人见过他的照片,不知究竟如何出众?你应该见过他本人吧?” 说完盯着张庭威的脸,张庭威去抓下一个凤爪:“哦,见过吧。” “如果唐琛长得像上次来我家的唐东升,那倒是的确很出众,你们唐人街还真是人杰地灵啊。”晓棠又看向顾西元:“噢,哥哥?” 晓棠明显是话里有话,顾西元不愿她真的计较起来,只好拿出当哥哥的架势来:“我看妈说的对,你们上学整天不好好读书,一群女孩子总对男人品头论足的干什么。” “我不管,明天我要去唐人街看游龙旗,谁也别想拦着我。” 顾夫人端汤出来,听见这话又皱了皱眉:“不许去。” 顾西元这时却说:“妈,您是拦不住她的,总不能把她绑在家里哪都不让去吧,放心好了,明天我陪她一起去,一定替您看好她,正好再从那边带点腊肉回来,咱家好久没吃辣子炒肉了。” 晓棠终于笑了:“谢谢哥哥,呵呵,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张庭威也忙笑道:“伯母放心,还有我呢。” 晓棠白了他一眼:“有我哥呢,要你管么。” 顾夫人只得作罢,真是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 盼望大家多留言,祝节日快乐! 第12章 游龙旗 东方传统的哀乐好似人深藏在魂魄里的悲鸣,此时由西洋乐器演奏出来,莫名地多了一份激昂,回响在横七竖八的招牌字号串成的大道上,龙凤祥饼、大华洗衣店、瑞福祥钟表…… 第20章 加长的灵车通体全黑,随着前面两排笔直粗壮的灵幡缓缓而行,打幡的皆是臂力惊人的威猛壮汉,幡旗上的银铃被风一吹,发出哗铃铃的脆响。 一张巨幅黑白照片竖立在灵车之上,照片上的人横眉怒目,面相乖戾,自带一股凶悍之气,远远望之,依然令人不敢直视。 灵车后十几辆车静随其后,队伍两边人人高举蓝白大旗,车上也都插满了小旗,旗面上均绣着一条形态各异的五爪神龙,旗旗相连,迎风招展,宛如一条见首不见尾的素色巨龙,缓缓游动在人满为患的唐人街。 走在灵车前的七八个人,一水的白西装、黑领带,左臂缠黑箍,唯一一个女人一袭白裙,鬓坠白花,低眉垂目,摇摇欲晃,不得不靠她身边的年轻男人半扶半就才能继续支撑下去,在男人的相衬下,更显得她姿容平庸,神采黯淡。 男人依然戴着墨镜,脸上一派冰冷,走在最大的一面龙头旗下,在哀乐、幡旗的缓行中,偶尔将目光投向四周,藩市派来了大量的西警维持秩序,用粗绳将围观民众拦截,不让一人靠近长长的送殡队伍,两旁矮楼的露台上,也站满了人,望着灵车,望着龙旗,望着鸿联社的这几名堂主,都不年轻了,岁数最大的朱雀堂堂主杨启年也已满头华发。 也望着他,唯一一名年轻又出众的青龙堂堂主、白家的女婿——唐琛,身姿挺拔,微扬着下巴,神情俊冷,漂亮的宛如一只猎豹,与狼同行,迈着优雅又危险的步伐。 这是顾西元第一眼在送殡队伍里看到唐琛时,便挥之不去的感觉。 仿佛第六感,唐琛的目光忽然调转过来,在拥挤的人群里一下子就发现了顾西元,就像他们每一次的相遇,都犹如初见,猝不及防,又刹那惊艳。 在人头攒动中,顾西元被挤到了拦截线的最前面,妹妹晓棠也趁机甩开了还有点瘸腿的张庭威,挤到了最前,唐琛平静地收回注视,继续踩着礼乐的鼓点,优雅的前行。 “果然是他,我就知道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和妈妈。”顾晓棠为自己能揭穿哥哥的谎言而微微得意着。 “恐怕你肩上的伤跟这位唐先生也不无关系吧?否则他这样的人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来咱家看你?” 顾西元扶着她的两臂,尽量不让别人碰到她:“我也没想瞒你,知道你迟早会发现的。” 晓棠轻哼一声,目光随着唐琛,扶着绳子往前蹭,对于游龙旗看来看去也失去了兴趣,一路跟着唐琛,倒成了她此行最大的目的。 一名西警将绳子往里拽,推了人群一把,晓棠踉跄了一下,顾西元连忙揽住妹妹,瞪了那西警一眼。 不远处传来几声哨音,几名西警按着哨音的指挥,又将弯曲的绳子再度拉直。 顾西元一抬头,便望见哨音的来源,一个骑在马上的巡逻警也正望着他。 面熟,认识,是那位给了顾西元背后一警棍的乔伊,隔着老远,顾西元都能感到他下拉的嘴角一抹讥笑。 赛伯格广场那一带警署的人马居然也派到唐人街来执勤吗?顾西元正想着,张庭威却用手杖很不厚道地为晓棠拨开一条路,他们很快又赶上了灵车,看到唐琛正将白茹玉半落的白色头花重新戴好。 便在此时,有两个人钻过了拦截绳,冲进了送殡队伍,一个西人女记者手持麦克风,话筒杵到唐琛面前,跟拍的摄影师紧随其后,镜头也对准了唐琛。 没有一个西警过去阻拦他们。 “请问你,关于白先生突然遇袭被害一事有什么要说的吗?” 唐琛不予理睬。 “刺杀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天,到目前为止鸿联社居然没有一个人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作为白先生的家人和鸿联社负责人之一,你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吗?” 鸿联社有人过来想要驱赶这两名来自西人媒体的记者。 唐琛看了他们一眼,那几人虽然愤怒却很服从,又都退回了原位。 “请问唐先生,白先生的过世是否会引发唐人街未来发展的走向?鸿联社之前对民众以保护、安家为名收取各种费用的习俗也会随之结束吗?新一代的鸿联社继承人据说是要在你们几个堂主之间产生,可不可以透露一下这方面的信息……” 唐琛的脚步没有停,神情也没有丝毫的改变,身边的白茹玉盯着那摄像头,呆滞的两眼忽然生出一股恨意来,当镜头转向她时,女记者还没开口,白茹玉突然向摄像机扑了过去,唐琛反应极快,一把抱住了她,一个眼神,早已有人按耐不住地冲过来,去夺摄影师手里的机器,女记者对着麦克风大喊:“新闻自由,你们不能干涉我们采访报道的权利。” 唐琛陡然停住了脚步,令得灵车在内的龙头也随之停了下来,摄像机已经被阿江几人抢过来,利落地拆下影带,递给了唐琛。 围观的人们议论声起,发出嗡嗡的巨响,更多的人在惊讶之余,屏息观看这则来自唐琛和两名记者之间正在发生的即时新闻。 “唐先生,还我带子,你们这么做实属野蛮,是在干涉新闻报道自由。”女记者义正言辞。 几名叔伯也围了过来,怒目而视女记者,也在冷眼旁观唐琛又该如何。 唐琛瞅了眼手中的影带,又看向愤然声讨的女记者,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可闻,顾西元只听他讲过粤语,想不到洋文也这么好。 第21章 “我们华人历来都是礼仪之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天是我岳翁出殡之日,我们在为他举行最神圣的仪式,不仅是鸿联社的大事,更是整个唐人街的大事,我相信不管是西方人还是东方人,都会尊逝者为大,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断我们,你的新闻可以自由,但你的行径不仅冒犯了我们的尊严,还伤害了我们的感情,这不是自由,而是一种真正的野蛮。” 啪——手中的影带一撅两半,唐琛将它丢给了目瞪口呆的摄影师,清冷地瞥了眼张着嘴巴的女记者,一挥手,乐队再度奏乐,送葬队伍继续缓缓前行,唐琛依然沉静冷峻,没有任何表情,扶着几欲崩溃的白茹玉,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在簌簌而响的龙头旗下。 那名女记者被挤到了路旁,眼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冲着唐琛的背影,忽然高声大喊,居然是十分蹩脚的粤语:“唐琛,陈浩林究竟是怎么死的?他可是你们华人的记者,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要向全天下人控告你,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唐琛的脚步略一凝滞,又不为所动地继续向前行去。 陈浩林? 顾西元心里微微一沉,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却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 关于本章内容,我按捺不住地建议,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尊龙先生演的电影《龙年》,影片开始便是我所描写的唐人街这个盛大的场面(但游龙旗是我原创),我相信,看过之后,所有的画面会生动可感起来,以弥补我笔力不足的遗憾,另外,先生之风采,也不是我的笔墨所能描绘得出来的。 第13章 教父 “哥哥——” 晓棠一阵风似地冲上阁楼,顾西元连忙盖住了画板,唬的顾夫人也跟了上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晓棠气喘吁吁的说,昨天跟她一起去唐人街看游龙旗的两个同学,索拉和祁娜不见了,今天他们的父母来学校找人,同学们才知道他们一夜没回家,也没来学校上课。 索拉和祁娜是对恋人,父母都是很早就侨居在藩市西区的泰裔,昨天去看游龙旗的同学很多,看完陆陆续续的也都散了,唐人街有吃有玩的,不少同学又去逛其他地方,顾西元兄妹俩也是买完腊肉才回的家,索拉和祁娜去哪了谁都没有留意,没想到两人一夜都没有回家。 顾西元听完倒也不着急了,年轻的恋人,背着父母偶尔偷偷摸摸一回,也不是不可能,当着妹妹的面,又不好明说,顾夫人也轻嗐一声,转身下楼去了。 晓棠跺脚诅咒的发誓,索拉不好说,但祁娜跟自己很要好,绝对不是那种女孩子,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的时候,现在祁娜的父母都快要急死了,在学校里就跟索拉的父母吵了起来。 顾西元为了安抚妹妹,只好给张庭威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问问有没有看到这么一对泰裔的恋人。 晓棠却笃定祁娜不会和索拉在外留宿,连午饭都吃得不安生,匆匆扒拉了几口饭,放下碗筷,一抹嘴又要往外跑,说是张庭威瘸着个腿做事慢吞吞的,要亲自去唐人街找祁娜。 顾夫人这次抓住她,说什么也不许她再往外跑。 顾西元只好说,让晓棠在家等消息,他去唐人街找找看。 唐人街里人来人往,除了偶尔还能看到昨天游龙旗时散落在街面上的一点银纸碎屑外,人们各行其事,生活又恢复了原有的样子,并没有因为鸿联社走了一个赫赫有名的白老大而有丝毫的改变,至于将来谁当这个家,那也是大人物们的事,至于营营小民,该交的费用一毛都不会少,照样打开铺子做生意,婚丧嫁娶生孩子。 顾西元找到张庭威的时候,这位医药世家的大少爷歪在自家一张藤屉子春凳上,腿上敷着他爷爷祖传的膏药,啃着雪花梨,正和一个伺候茶水的小丫头说笑呢,逗得人家抿嘴直笑,见顾西元来了,才转身走开去给客人沏茶。 “你倒是清闲,让你帮忙打听的事怎么样了?”顾西元抓起桌上的梨子也啃了起来。 “什么事?” 嗯?顾西元颇无奈,这人除了吃喝上心,别的事还真是不走脑子。 张庭威想起来了,指了指自己的腿:“你看看我都什么样了,昨天还不是因为陪你妹妹逛了一天腿才疼的,家里不让出去呢。” “晓棠很着急的,总不能叫我就这么着回去交差吧?” “诶呀,小情侣还能怎么样,肯定是跑到哪里偷欢去了,要你们乱急。” 说的也是,顾西元原本心里也是这个意思,便不再提,张庭威唤来刚才的小丫头,叫她找来药房的掌事先生,既然顾西元拜托了,总要过问一下才好,便说了索拉和祁娜的一些特征,叫他派几名小伙计出去打听打听,特别是酒店旅社这些地方,问的仔细些。 唐人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转上一圈也要个把钟头,张庭威又死活留顾西元用晚饭,说是边吃边等消息。 饭吃了一半,伙计们也都陆续回来了,没打听到什么,只有一个伙计说,昨天在惠芳里一带有人见过貌似索拉他们一对年轻男女,但是之后去了哪里便没人知道了。 张庭威听了冲顾西元一摊手:“你看,我说的没错,惠芳里那边都是小酒店,他们肯定找地快活去了,说不定人俩早就回家了。” 第22章 只好作罢,顾西元赶着回家给晓棠报信,用过饭便匆匆告辞了。 索拉和祁娜直到第二天礼拜天,依然没有回家。 家里都报了警,顾西元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晓棠说什么也不在家待了,拉着顾西元陪着祁娜的父母,从西人警署一直跑到了唐人街,西人警署说,人是在唐人街不见的,报警也应该去唐人街那边的警署。 没想到接待他们的警察居然是乔伊,不知什么时候被调到了唐人街警署,还提升当了警长,见了顾西元,奉送一个皮笑肉不笑。 祁娜的母亲总是哭泣,祁娜的父亲只好不停地劝慰他,晓棠迫不及待将祁娜他们失踪的事情讲给乔伊听,乔伊边听边简单询问了几句,顾西元见他没有做笔录,便提醒了一句。 乔伊索性合上了本子,翻着半垂的眼皮说:“像这样还不到48小时的失踪,原则上不够立案的资格,我是看在顾先生的面子上才接待了你们,昨天唐人街里那么多人,搞不好两人就跑到哪里去玩了,还是先回去等几天,等他们玩够了,自然就回家了。” “警方什么时候派人去找他们?”晓棠紧追不放地问。 “这里的人手向来就少,现在基本都派出去巡逻了,如果有谁碰到这对小情侣,也会劝他们赶紧回家的,好了,顾先生,麻烦你带着他们先离开吧,这位女士都快要哭晕过去了。” 乔伊说的倒也没错,唐人街警署小到只有一间房,连警长都要坐在外面办公,几张空位,有人来报案还得他这个警长亲自接待,看来真是人手不足,何况,索拉和祁娜不管怎么说,的确没有超过48小时失踪。 顾西元也不愿与他废话,劝说晓棠先陪祁娜的父母回家去,他去找张庭威再想想办法。 身后的乔伊低声叫住了顾西元,走到近前,依然皮笑肉不笑:“顾先生,看在我们曾经打过交道的份上,有句话送给你,要想在唐人街里找人,来我这里是没什么用的,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该去找谁帮忙。” 顾西元看了他半晌,神情冷淡地回道:“多谢。” 索菲亚教堂是唐人街唯一一家保留下来的教堂,小而古老,但是到了礼拜天依然有不少生活在唐人街而信奉上帝的人们前来做礼拜。 张庭威也是听别人说,唐琛不拜鬼神也不去庙宇,只是偶尔会来这家小教堂做礼拜,至于他是否真的信奉上帝,没人知道。 找唐琛很难,鸿联社总社压根不让进,门外重重把守,有人认得张庭威,快速地甩来一句,唐先生不在这里,今天是礼拜天,去教堂碰碰运气。 运气还是不错的,教堂外的树荫下,顾西元一眼就看见了一辆新款的黑色轿车,里边没人,阿宝死后,也不知现在谁在给唐琛开车。 等了片刻,顾西元不想再等了,张庭威也拦不住,眼瞅着他拉开教堂沉重厚实的木门走了进去。 高圆的拱顶,碎花的彩窗,将阳光投射下来,令尚未适应光线的顾西元不由得眯了眯眼,眼前一排排长椅上,坐满了自诩为上帝儿女的信徒们。 粗略望去,没找到那个人,却看到靠前最外侧的一个人因为门的开合,很警觉地回过头来,是阿江。 顺着阿江的方向,顾西元看到了唐琛,坐在第一排,两边都空着,没有人挨着他坐。 顾西元在阿江的注视下,走了过去,另一边外侧的阿山也看见了他,随即站起了身,台上正在布道的老牧师,顿了下,也向这端望了望,推了推即将滑落的眼镜,继续宣讲每个人都有罪,需要上帝的救赎。 唐琛始终没有回头,端坐在那里,连肩膀都平直如线,彩色的玻璃窗在他白色的西装上撒下的光影,斑斓多姿,就像片片揉碎了的虹。 顾西元沿着中间的甬道慢慢接近这虹,阿山伸出手臂拦住了他,阿江附耳唐琛,唐琛依然稳稳地坐着,只是点了下头。 阿江一个眼神,阿山放开了手臂,显然脾气很大,依旧瞪着顾西元。 顾西元悄然落座,坐在了唐琛身边,一抹淡淡的茉莉清香,唐琛换了香水,面色沉静,全神贯注地望着台上的牧师,丝毫没有理睬身边多出来的这个人,还是那个样子,连一眼都吝啬。 顾西元也不去理会他,一瞥眼,却见唐琛的手里捧着一本打开的《圣经》,一行小字映入眼帘:亚伯拉罕所信的,是那叫死人复活、使无变为有的神,他在主面前作我们世人的父。如经上所记:“我已立你作多国的父。” 第14章 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 风琴掩合了盖子,最后一抹尾音沉甸甸地回响在人去楼空的教堂里,所有的人都离开了,留下了罪的忏悔,带走了上帝的祝福。 唐琛也合上了《圣经》,静静地坐在那里,注视着布道台上一排排晃动的烛火,浓秀的眼眉半垂不垂,低沉的嗓音在空荡的教堂里远比风琴的嗡鸣声更轻颤人心。 “找我什么事?” 顾西元的音带压抑得久了而带出几分沙哑:“前天晓棠的两个同学来看游龙旗,两天了还没有回家,开始以为是去哪儿玩了,但我怀疑他们是在唐人街里失踪了,不知出了什么事,我们都很担心,报了警也没用,我只好来找你,想请你帮忙找找他们。” 说完这些话,顾西元希望唐琛能转过脸来看看自己。 唐琛却依然望着布道台,没有任何的表情:“理由。” 第23章 “什么?” “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 顾西元的两眼也望向了那些燃烧的蜡烛,细长的烛台上坠着烛花凝结而成的白色眼泪。 “都说神爱世人,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明的存在,但我相信,在唐人街里,唐琛这个名字在许多人心里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唐琛没说话,顾西元继续道:“失踪的两个孩子,不是华人,也不是你们唐人街里的人,更没交过什么保护费,他们的父母在焦急地等他们回家,我和晓棠也寝食难安,找他们不需要什么理由,只因他们是两条鲜活的生命。” 唐琛似乎笑了,过轻过快,淡薄如烟,令顾西元有了一种自己很愚蠢的感觉。 “这个世界每天都死人,神是爱所有人,赐我们生也赐我们死,都不是你我能决定的,顾西元,我不是神,你也不是,我们都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罢了,没有对错,没有必须,但是一定会有一个理由,只是……你的理由并没有打动我,在我这里几乎是不成立的。” “唐琛,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信你能找到他们,这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我唯一的选择。” 唐琛终于转过脸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注视了顾西元几秒,薄唇微启,带出一抹笑意:“还有吗?” 顾西元不假思索地说:“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什么?”唐琛浓黑的眉毛微微一扬。 “你的新车由我来开。” 唐琛忽然倾身靠近了顾西元:“你说什么?” 茉莉清香钻入了鼻孔,顾西元暗自磨了磨牙:“只要薪水过得去,我可以跟着你干。” 唐琛的笑意加深,瞬间又消失,顾西元的心也随之一沉。 果然,唐琛站起了身,抻了抻西装的袖口,一直等在不远处的阿江和阿山走了过来,阿江递上帽子,唐琛接了,戴在头上,不紧不慢地说:“顾西元,你考虑的时间太长了,我已经不需要什么司机了,下次吧。” 顾西元脸上硬朗的线条瞬间僵了僵,随即又松弛下来:“看来是我来错了,对不起唐先生,打扰了。” 唐琛看了他一眼,从从容容地说:“我没说不帮你这个忙,要想找人,那就跟上来。” 顾西元按捺住想要咬谁一口的冲动,两脚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已经走出教堂的唐琛。 唐人街里一家老式的茶餐厅,不大,只有几张桌子,自唐琛进来后,先前的几个主顾很识趣地结账走人了,老板亲自过来招呼,将最里面的一张干净桌子又抹了几把,殷勤备至地问:“唐先生,今天有空过来?” 唐琛倒是很随和:“生意怎么样?” “那还用说,有您常光顾,错不了。” 老板也不问唐琛,扭脸看向顾西元:“这位先生……您想吃点什么?” 顾西元略一思忖:“我跟唐先生一样就行。” 唐琛轻轻一笑。 “好的,唐先生,您的老三样马上就来,请稍等。” 唐琛的老三样很快摆上了桌,虾饺、菠萝油、蒸牛肚,外送一份当天的时令鲜蔬。 都是双份,顾西元扫了眼墙上的餐单牌,觉得自己重复的有点傻,而且每样只有一点点,就算把唐琛的那份都吃了,也不饱。 “你就吃这么点?”顾西元忍不住问,想起唐琛来家那次,吃的也不算多,但眼前的三小碟,估计连晓棠都不够吃。 唐琛扭脸又对老板说:“再来一碗鲜虾面和肠粉,面要加量。” “好嘞。” 门口的那张桌子只坐着阿山一人,摆了七八样,边吃边向街上张望着,没多久阿江便回来了,匆匆走到唐琛身边,唐琛正拎着小瓷壶,将蘸料汁缓缓地浇在顾西元的肠粉上,阿江有点意外地瞥了眼顾西元,迟疑着没开口。 唐琛放下了瓷壶:“说。” “是丁三爷的人,男学生在三号赌档惹了事,估计现在还在那里。” 唐琛点了下头:“先吃点东西吧。” 阿江走回门口的方桌,不禁又回过头向里端看了一眼,只见唐琛又将最后一片蒸牛肚放到了顾西元的面碗里,顾西元却只顾低头秃噜着鲜虾面。 阿山顺着哥哥的目光也转过头来,看了看,不明所以地又转回来问:“你在看什么?” 阿江白了他一眼,低声说:“没什么,吃你的。” 吃过饭,唐琛用餐厅的电话不知往哪里打了个电话,只听了一耳,说了声知道了便挂上了。 依然由阿山开车,阿江坐在副驾上,顾西元与唐琛坐在后排上,车很宽大,两人的中间斗大的缝隙,各自放着一只手,唐琛的手修长骨感却又不失润泽,指甲修剪得干净玉透,中指戴着一枚类似黑金的戒指,上盘一条金色翔龙,不经意间流光暗彩,之前来家做客,不曾见他戴过,许是特意摘了去。 顾西元正看着,那只手忽然动了,戴着戒指的手指向上抬了抬,顾西元收回了视线,正对上唐琛的目光,唐琛淡淡道:“青龙堂徽章,戴上它沉的不止一根手指。” “其他堂主也都有吗?” “嗯,不过戒指上的玄武、朱雀、白虎在我这里可不是什么灵兽,郑明远是匹恶狼,杨启年是只老狐狸,而白虎堂的丁义……”唐琛笑了下:“是条毒蛇。” 第24章 顾西元不再言语,唐琛又将目光投向了熙来攘往的唐人街。 所谓的三号赌档是来自鸿联社白虎堂自己的编号,唐琛的车停在一间铁栅栏的门口,阿江下车替他开了车门,唐琛缓步迈下的同时,门口的两名壮汉,其中一人迅速打开铁门疾步向内走去,另一名也已赶到近前,恭敬地问:“唐先生,您怎么来了?” 一般的情况下,几个堂主之间很少涉足别人的生意,唐琛大驾光临,让这个小弟多少有点意外和不安。 唐琛看都不看他,边往里走边反问:“我不能来吗?” 小弟连忙堆笑:“哪里的话,唐先生,里边请。” 一条狭长细窄的穿堂,昏暗、杂乱,乍一看就是普通民居,再往里走,又是一道不起眼的小门,门上悬着一盏灯,更加的昏暗,刚才进去的人想是报了信,小门打开的同时,顾西元已经隐隐听到里边的嘈杂,人声沸沸,骰牌哗啦。 走进去,烟雾缭绕,潮水般的声浪铺天盖地,充斥着耳膜,大多都是男人,叫嚣着下注、开牌,人人的脸上都汗腻腻地汪着油,目光痴迷且贪婪,仿佛每一张牌,每一个转动的骰子才是他们全部的生命。 唐琛径直往赌档深处走去,渐渐有人发现了他,声浪犹如传染般地,很快止息,所有人都望着他,不再作声,却又紧紧攥住手里的赌注。 唐琛走到最里边的一扇小门前,回脸扫视了下全场,淡淡地说了句:“继续玩。” 声浪再次澎湃,所有人又都叫嚣起来。 顾西元不禁摸了摸发痒的耳朵。 推开那扇门,身后的声浪又都被关在了门外。 外间没人,里间顷刻走出几人,将唐琛有意无意地拦在了外间。 一人黑绸上衣短打扮,四十来岁,还保持着道上的传统规矩,冲唐琛略抱了下拳,态度还算谦恭:“唐先生,不知今日贵足踏贱地,所为何事?” 唐琛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下来,阿江阿山很自然地分站在他身后,顾西元也站在了他的下手,面对着这帮白虎堂的人。 “要两个人。”唐琛的口吻稀松平常,好似来这里只是随便过来看看,却又相当明确,他要的不管是什么,一定在这里,而且,他也一定会带走。 第15章 中看又中用 要两个人。 唐琛说完这话,所有人都在等。 令顾西元没想到的是,几分钟后,他就见到了索拉和祁娜。 黑衣汉子是白虎堂三号赌档的帮主谢宝华,行事为人还算仗义,似乎也没打算跟唐琛玩什么猫腻,在唐琛坐在那把椅子上两人对视了片刻后,谢宝华便叫人把索拉和祁娜从赌档后院拎了出来,两人都绑着手堵着嘴,被人一推,便摔在了唐琛面前,见到顾西元,又都挣扎地呜呜起来,求助地看着他。 顾西元刚要过去扶人,被一旁的阿江轻轻挡了一下,顾西元暂且忍下,打量着这对小情侣,祁娜倒还好,头发有些散乱,身上也算干净,只是索拉鼻青脸肿的,显然是吃了些苦头。 唐琛推开谢宝华手下人递来的热茶,开门见山地说:“谢帮主,提条件吧。” “没有条件,唐先生。”谢宝华也很痛快。 明白了,没有条件就是不做交易,人带不走。 “今晚的船位空出来,你还可以装别的,这两个船位不管多少钱,我双倍付你。” 谢宝华明显一愣,看来唐琛是有备而来,连这个都打听出来了。 船位?顾西元心里也是一沉。 有一种勾当是专门跑海上的,所谓的船位就是把欠了赌债、犯了事的,特别是年轻男女,一并丢上船,一船按人头算总要有几十个船位,然后运到其他地方去,卖给那些需要他们的人,卖给私人还好些,卖到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为奴为娼,逃不走也死不了,再也别指望回家了。 刚才在茶餐厅唐琛打的那个电话,估计是通知他今晚有船要走,索拉和祁娜暂时被关在赌档里,想必就是在等今晚的这趟船。 “唐琛,你有钱难道我就没有吗?哈哈哈哈哈……” 随着笑声,几个人推门而进,为首一人正是白虎堂的堂主丁义,四五十岁,精壮干练,进门就笑,一脸的和气。 唐琛站起身,叫了声“三爷。” 丁义嗯了一声,话也说的一团和气:“小孩子之间闹点脾气,怎么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年轻人总要沉得住气,来,跟我去春香楼喝杯酒,这里就交给他们处理好了。” 唐琛微笑道:“三爷,这两个孩子是淘气了点,惹了白虎堂的弟兄,原本就是他们不对在先,我要不亲自过来解释清楚,也是对不住三爷平时的关照。” 唐琛说着又坐回了原位,丁义也笑着落座在正中的沙发上,主客分明,有人赶紧递烟上茶,谢宝华凑上前,还没开口就被丁义阻止了:“宝华,不用说了,既然人家已经开出了条件,你也就不用再客气,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我来帮你裁断裁断,免得落人口实,说咱们白虎堂的人欺负了后辈。” 顾西元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这个丁义比之郑明远的暴戾,带了点阴险之气,脸上挂着笑,嘴里却句句暗讽唐琛就算做了青龙堂的堂主,也不够资格跟他平起平坐,唐琛前脚刚到,他后脚紧随,显然两家堂主都对彼此的行动了若指掌。 第25章 谢宝华冲里间喊了一句家乡话,从里边磨磨蹭蹭走出一个男孩子,十四五岁,吊着胳膊缠着绷带,年纪虽小,眼神却很粗野,见了丁义,喊了声三爷,还带着点奶音的委屈,随即就凶巴巴地瞪着窝在地上的索拉,上脚就要踹,被谢宝华一把拦住了。 唐琛轻轻皱了下眉,又不经意地瞥了眼顾西元,顾西元垂眸的样子,就像一尊不语的铜佛,刚中带柔,冷中带热,眼尾还流动着一抹慈悲,他在心疼谁?或许都有,或许都不是,不得而知。 原来索拉和祁娜那日看完游龙旗去别的地方逛,边吃边玩,走到惠芳里一带,被人掏了钱包,索拉拔脚就追,祁娜紧随其后,小偷道路相当的熟悉,但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腿脚没有索拉快,七拐八拐地也没甩掉索拉,祁娜眼看跑不动了,喊着索拉不要再追了,索拉不甘心,一路追到了赌坊附近,小偷拐进一条偏僻的死胡同,就被索拉给堵在了里边,索拉要抢回钱包,那孩子十分野蛮,上去狠狠给了索拉胳膊一口,索拉一气之下,抄起路边的一根木棍,照着这孩子的胳膊猛抡过去,孩子瘦骨伶仃的,一棍子下去胳膊就嘎嘣一声,钱包也被索拉捡了回去。 索拉拽着祁娜还没出巷子口,那孩子一声响亮的匪哨,很快就从巷子里又钻出几个人,二话不说围住了索拉两人,抓了人,关进赌坊后院,先是给索拉一顿胖揍,然后锁了人,通知帮主谢宝华,捉到了两条鲜鱼,看如何处理。 偷东西的孩子叫小宝子,是谢宝华的远房侄子,原本想狠狠教训索拉一顿就放人,但见孩子胳膊被打折了,这下可不能够了,一不做二不休,送上船卖远点,为孩子出了这口恶气,之所以没再对索拉祁娜下重手,怕是受了伤死在船上亏了本,于是把人关起来,只等今晚有船就运走。 没想到唐琛来了,里外都门清,这下有点难办了,只等堂主丁义的意思,眼下鸿联社白老大刚死,群龙无首,白虎堂都想拥丁义上位,但是唐琛也不是好惹的,先不说老大跟唐琛一直以来相处的还算客客气气,单说御膳坊一战,又让所有人都对这个手持大刀砍人如切瓜的俊面小生更加忌惮了几分。 在鸿联社眼下这种紧要关头,丁义自然也不愿意明着得罪唐琛,可更得要维护住白虎堂的威严,手下人伤了,得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丁义痛快地说:“好,唐琛,今天我就给你这个面子,人你可以带走,但是我的人折了一条胳膊,这笔账得算。” 唐琛也很痛快:“好,三爷说,怎么赔,甭管多少,就当是给这位小兄弟压压惊。” “我们白虎堂虽然不差你那点钱,但你拿出三倍来,给兄弟填补船上的亏空,至于他嘛……”丁义笑了笑,看向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索拉:“他不能就这么全身全尾的离开白虎堂。”说完,一抬下巴,手下人麻利地递过一根短棍,铁的,足有腕粗,丁义接过来,掂了掂,又丢到唐琛面前,桄榔一声响,索拉和祁娜又都惊恐地缩在一起,抖成了一团。 “这事还得按江湖规矩来,我怕我的人下手没个轻重,万一把人打废了,没得叫人说我丁义不仗义,你们青龙堂的人自己看着办,人你可以随时带走。” “好,一言为定。”唐琛不动声色地吩咐着:“茶。” 一直奉茶的小弟连忙又将茶水递到他手中,唐琛掀开杯盖,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温度刚好,阿江随即走上前,捡起地上的铁棍,望向了索拉,索拉泪流满面,一个劲地摇头乞怜。 一个声音稳稳地响起:“唐先生,让我来吧。” 唐琛手中的茶,微微一荡,抬眸向顾西元看去,没吱声。 丁义打量了眼顾西元,不禁笑道:“青龙堂的人果然人人一副好皮囊,中看又中用。” 唐琛重重地盖上了茶杯,唇角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扯又上扬:“我的人不会令丁三爷失望的。” 顾西元攥着那根铁棍,缓缓地走向索拉,索拉和祁娜两个人抖如筛糠,就像两只待宰的羔羊,祁娜甚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三爷,只是打折一条胳膊就行吗?”顾西元的声音清晰有力。 “当然,白虎堂向来言出必行,既不能吃了亏,也不占人便宜,尤其是后生晚辈。” “好,我信三爷一言九鼎。” 顾西元说完,扬起手中的铁棍,眼都不眨,猛然砸了下去,与此同时,传来唐琛一声低喝:“西元!” 晚了。 腕粗的铁棍又狠又快,砸在了顾西元自己的左手臂上,只听嘎嘣一声,臂骨断裂人人闻之,顾西元的脸上霎时无色,却连哼都没哼一声,攥着那根铁棍,扭脸问丁义:“三爷,行了吗?” 丁义随即也放下手里的茶盏,微微一笑:“放人。”随即起身向外走,又转向坐在椅子上端着茶盏没有起身相送的唐琛:“唐老弟,新收的人果然也是个硬骨头,难怪青龙堂这两年混的风生水起,不过,骨头再硬也得看跟谁碰,还是赶紧送他去医院,免得日后人废了,也就剩徒有其表了,唐老弟岂不是要心疼?” 唐琛站起身,将茶水泼到地上,朗声道:“多谢三爷提醒。” 出了白虎堂的赌档,兵分两路,唐琛命阿山送索拉祁娜回家,又叮嘱了阿江一句,阿江犹豫了一下,也走了,唐琛亲自开车送顾西元直奔仁和医院。 第26章 车门摔的山响,唐琛面沉如水,一路上都不说话,直到进了医院,医生将顾西元断裂的臂骨打上了石膏后,他才问医生会不会留下隐患。 医生说,好在年轻,养些时日自然就长好了,但是养骨的这段日子里,不能再有什么闪失,更不能负重,三天一换药,不要延误。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黄昏,顾西元站在医院的台阶上,故意落在后边,用另一只好手摸出烟来,叼在嘴上,又去摸洋火,走在前边的唐琛回头看了一眼,那双明亮的眼睛透出几分犀利,却还是不说话,掏出火柴,走回顾西元身边,替他点了烟,火苗照亮了两个人的脸,也映着两人彼此一个飞快的对视。 顾西元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唐琛任凭那根火柴燃烧着,直燃至指尖,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顾西元。 呼——顾西元吹灭了他手中的火苗。 唐琛转身走回自己的车,顾西元站在一丛花荫下,望着他挺拔的身影,缓缓地吐着烟雾,朦胧中,唐琛打理得一丝不乱的发梢,被晚风微微掀动。 唐琛打开车门,停了停,又转过身来,命道:“上车。” 顾西元笑了下:“我自会去养伤,不劳唐先生费心了,今天的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不是一个谢字就能了的,日后唐先生有什么吩咐尽管来找我,我随时听候差遣。” 唐琛面无表情,再次命道:“上车。” 顾西元微微蹙眉:“去哪儿?” 唐琛声冷如冰:“上车,哪那么多废话。” “唐琛,你为什么生气?”顾西元定定地望着仍自面含愠怒的唐琛。 唐琛手扶车门,冷冷地望着他:“你说呢?” 顾西元甩掉烟蒂,用脚捻灭了,抬眸望向唐琛:“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伤那个孩子的手臂,我答应过他的父母,会安全的带他回家。” “以后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轻易答应别人。” “可我做到了。” 唐琛的眼里射出一道凌厉的光:“顾西元,被打的也是个孩子,才十几岁,只不过偷了个钱包,就被人打折了手臂,索拉下手没轻没重,就应该受点教训,好让他知道以后在唐人街做事不要这么鲁莽,既然由我出面解决此事,要你来逞什么英雄?我唐琛带出去的人,也不能无缘无故受到损伤。” 顾西元不再说话,不知为什么,轻轻避开了唐琛直视的目光,因为太亮,亮的人心里发慌。 “上车顾西元,别叫我再多说一句,否则把你另一条胳膊也打折了。” 上了车,看着一路上依然沉着脸的唐琛,顾西元有意打破车里的沉默:“劳驾唐先生亲自为我开车,我也算是荣幸之至了。” 唐琛微微冷笑:“顾西元,你还是好好想想吧,你欠我的不止一个人情这么简单,那三倍的赔偿金也不是个小数目,咱俩之间这笔账该怎么清算?” 顾西元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唐先生若是不嫌弃,等我伤养好了,这车由我来开,今后不论你去哪里,我都奉陪到底,赔偿金就由我的薪水里扣除,你看如何?” 唐琛不无揶揄地:“怎么,画卖不出去怕没钱还我?之前不是不想跟我一起干吗?” 顾西元笑了笑,迎着窗外吹来的习习晚风,一句粤语,轻不可闻:“其實我更加希望自己可以食得到麻婆豆腐……” -------------------- 西元最后一句粤语,感谢柳太太的人工翻译,大致意思就是:我更喜欢自己可以吃得到麻婆豆腐(国语不好听) 第16章 小公馆 在唐人街与西区接壤的地界,是几座起伏的山丘,山脚山腰会看到零零星星的住宅,造型各异,院落分明,既不远离市区的繁华,也有一种横卧山野的清净,人员混杂,既有西人,也有华人,不过终究都是一些有钱人罢了。 唐琛的车驶进一座树木繁荫的院落,停在了一栋白色的房屋前,流线型的设计很有造型感,屋顶却覆着一层厚厚的琉璃瓦,翡翠绿,在白月亮下闪着鱼鳞般的光,两旁的长青树修剪得齐齐整整,开得姹紫嫣红的四季花,随风飘香,整个院落静谧、幽邃,有点像当年西元随美术老师写生时去过的一座欧洲贵族的陵墓,只是顶上没有东方特色的琉璃瓦和四角眺望的吉祥兽。 “这是哪里?”顾西元扶着胳膊下了车。 “我家。”唐琛迈着门前的台阶拾级而上,大门开了,泄出里边的光,水晶吊灯照亮了半个院子,阿江阿山已经都回来了,喊着唐先生,看到顾西元,之前总是瞪眼睛的阿山居然冲他点头微笑,阿江还是那一副看不出表情的表情,淡淡地瞥了眼顾西元,便接过唐琛手里的帽子。 屋里的摆置也是中西合璧,西洋式的家具,东方的瓷器,墙上既挂着西洋钟,也悬着几幅中式的古字画,给人一种既摩登又古典的杂糅之感。 一名十六七岁的年轻女佣,白衣黑裤,梳着一拖到臀的长辨,声音娇嫩柔美:“唐先生回来了。” “阿香,今天泡观音茶。”唐琛笑吟吟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似乎松了口气,解着颈下第一颗纽扣,面色略有缓和,看着还在仰头四望的客人:“西元,坐。” “客人喝什么茶?”阿香看上去很活泼,似乎也不怎么怕唐琛。 唐琛笑道:“和我一样,哦,叫吴妈今晚加两个川菜,多放辣。” 第27章 “好的。” 忽又想起什么,唤住了阿香:“别放辣了,还是清淡些好。” “好的。” 顾西元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随口道:“没辣的不下饭。” 唐琛淡淡地白了他一眼:“你现在有伤,吃不得辣,过些日子再吃好了。” 说到这,两人不禁都别过脸去,一个抬眼去看墙上的时钟,一个低头看地上铺的红砖,上边还有对称的花纹,碎碎浅浅的。 顾西元的那句食麻婆豆腐,随晚风而逝,飘散在灯红酒绿的唐人街,两人坐在车里都不再说话,西元脸上兀自发烫,迅速瞟了眼全神贯注开车的人,不知是不是唐人街上那盏盏红灯映的,唐琛一向白如润玉的脸上,也朦朦胧胧的一抹胭脂色。 门口的阿山去泊车,阿江将大门掩上,这才走过来说:“已经去过顾先生的家里,和顾夫人都打好了招呼,唐先生放心好了。” 唐琛点点头:“今天辛苦了,去歇着吧。” “好。” 顾西元又站起身来:“你去过我家?” 阿江还没开口,唐琛挥了下手,阿江冲顾西元客气地点了下头,便下去了。 阿香端上茶来,唐琛示意顾西元落座,指了指他的胳膊:“你总不能这样子回家吧,你就在我这里安心养伤,我叫阿江跟你母亲说了,你已经在我的广告社上班,薪水丰厚,只是有批货急需有人去趟外市提,要去几天,你回头给她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其余的要怎么说,自己看着办。” “我妹妹可鬼,索拉祁娜回家了,我却来了你这里,怕是瞒不过她的。” 唐琛却笑了:“就因为她鬼,我敢打赌,她是不会揭穿你的谎言的。” “多谢唐先生思虑周全。” 顾西元也接过阿香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淡雅清香,说了声谢谢,阿香冲他莞尔一笑。 “阿香,替顾先生打扫出一间客房来。” 阿香抱着茶盘想了下:“是你隔壁那间小的还是走廊尽头那间最大的?” 唐琛刚喝到嘴里的茶,许是烫着了,噎了下,强咽下去,横了阿香一眼:“大间。” 看着阿香忙不迭地往楼上跑,顾西元的目光也沿着客厅正中铺着墨绿色花纹地毯的楼梯向楼上两端的走廊望去:“你太太呢?” 唐琛吹着茶里的叶片,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在家。” 顾西元将疑惑写在眼里,却不再吱声。 唐琛放下茶,神情松散地望着他:“她住白老大的旧宅,这里是我的私宅,她不常来。” “那你呢?”顾西元漫不经心地问。 唐琛缓缓道:“你做了我的司机,慢慢不就知道了吗。” 顾西元起身走到一个立在地上的青花瓷瓶前,一边赏着上面的釉彩,一边开起了玩笑:“这里不会是你的…小公馆吧?” 以唐琛这样的身份,有几个这样的小公馆也不为过,虽然传闻他不近女色,哦,用张庭威的话来说,什么色都不近,可这样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呢?白老大早些年老婆还在世的时候,不知养过多少女人,也没个人清楚。 见唐琛不搭话,顾西元转过脸去看他,唐琛毫无表情,目光却很清透,唇边挂着一丝嘲弄:“你是第一个留宿在这里的外人,顾西元,欢迎入住我的小、公、馆。” 随着后边别有用意缓缓吐出的三个字,顾西元微窘,难怪阿香刚才要问打扫哪间客房,原来这里真的不曾住过别人,自己也算是搬了石头砸了脚,白白地让唐琛逞了一次口舌之快。 一个胖乎乎三十来岁的女人走进客厅,毕恭毕敬地说:“唐先生,可以用饭了。” “好的,吴妈,这就来。” 唐琛站起身,顾西元却道:“那个……我想先洗个澡。”看了看自己,从白虎堂的赌档到医院,身上的衣服不禁脏了,浑身上下也汗津津的不爽利。 唐琛也打量了他一眼,吩咐吴妈待会再摆饭,又冲楼上喊了一声:“阿香,给顾先生放洗澡水。” 楼上传来阿香一声清脆的回应:“好的,我知道了。” 唐琛的私宅,原来只有这么几个人伺候着,除了阿江阿山两名保镖外,便只有吴妈和阿香这两名女佣,如果司机阿宝还活着,也不过才五个人,他们几人都住一层,唐琛一个人住楼上,偌大的公馆里,即便加了个顾西元,也显得空荡荡的。 阿香别看年纪小,干活却很麻利,很快就将客房打扫干净,洗澡水也放好了,许是家里很少来客人,又是第一次留宿,顾西元长得英俊讨人喜欢,阿香兴奋之余,话就多起来,一个劲地讲话:被子薄厚合不合适?睡衣是唐先生新买的,喜不喜欢?桌上的凉杯是新添的水,如果想喝热水,可以随时拉铃唤她,浴缸里的水温,你试试,合不合适? 浴室里蒸腾着热气,很快浸湿了桃红色的玻璃砖墙,挂着晶莹的小水珠,拉上乳白色的帷幔,阿香又探进头来:“顾先生,你吊着手洗着不方便,要不要我帮忙?” 顾西元忙道:“不用不用,谢谢你,我自己来,还有阿香,叫我西元就好。” “好,西元,你要当心哟,别沾到水。” 听着阿香的脚步渐渐远去,顾西元这才锁上了房门,摘下吊带,手臂自由了许多,慢慢解开衣服,正脱着,房门很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第28章 “谁?” “你的老板。” “唐先生,什么事?” “开门。” 顾西元犹豫了下,也来不及系上好不容易解开的前襟,掩上敞开的怀,走过去开门。 唐琛夹着雪茄,站在门外,上下打量了一番,波澜不惊地问:“不请我进去吗?” 顾西元让开身,笑道:“你的家,怎么倒问起我来,不过……我正准备洗澡了。” 唐琛踱步进屋,看了看自己的客房:“还满意吗?” “作为一名司机,能有这样的礼遇,我已经很知足了。” 指了指顾西元的胳膊,唐琛回笑道:“我来帮你。” 顾西元的眼里闪过一缕复杂:“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脱衣服,洗完好吃饭。” 唐琛的口吻永远都带着一股天然不可抗的力度,脱衣服和给我枪,仿佛在他那里都只是一个简单的命令。 “真的…不用了,我不习惯……” “快点,你怎么总是让我废话,我可不喜欢手下的人做事啰嗦。” 唐琛走进热气弥漫的浴室,挑开半掩的帷幔,将手探进水里,水温热暖,舒筋畅骨。 顾西元站在浴室的门前,仍自怔愣,唐琛已经在浴缸边缘坐了下来,斜侧着身,唇上叼着雪茄,有板有眼地卷起了袖口,雪茄粗圆的烟头在陡然安静的空气里,一明一暗,发出轻微燃烧的嘶嘶声。 第17章 镜花水月 一只手臂打着石膏,即便是自由的,脱去上衣时也有些费力,唐琛站起身,走到镜子旁的小柜前,从里边取出一把刮脸刀,又回到顾西元的面前,西元周身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了,唐琛的面容被雪茄淡淡的烟雾缭绕着,不由得眯起了两眼,刷地一下,从肋下直至衣襟下摆,割破了束缚在身的衬衫,西元的衣衫随之而落。 均匀结实的肌肉闪耀着汗意的光泽,朱蕊红且圆润,瞬间映了,漂亮得扎眼。 唐琛神色自若,目光却毫不掩饰,直露也张扬,手里的刮脸刀飞快地绕指一转,淡淡地问:“裤子还需要我帮忙吗,顾先生?” “多谢唐先生,我自己来。” 顾西元单手弹开皮带的金属扣,当啷一声轻响……从上而下,一具完美的骨架。 在唐琛目不转睛地注视下,西元只剩最后一层遮挡,雪白色,西式的,不似东方人喜欢的那种传统的松松垮垮,紧紧包裹着,就像一团可以随时握在掌心里的雪球,任意把玩。 避无可避就无需再避,顾西元坦然地将一条腿迈进了浴缸,耳边传来唐琛的一声低沉的嗤笑:“穿着洗?” 顾西元又迈进另一条腿:“嗯,穿着洗,如果你能出去的话。” 缓缓地坐进浴缸里,迅速被滚热的水流拥了个满怀,百骸具畅,分离的水流又迅速合上,受伤的左臂微微抬离水面,泡在热暖中,顾西元不禁闭上了眼,任凭一旁的唐琛抽着雪茄,像只蛰伏在侧的猎豹,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猎豹悄然起了身,扯下半挂在胸前的领带,抓起顾西元受伤的左臂,顾西元瞬间睁开了眼,氤氲着水气的嗓音一丝警觉:“你干什么?” 唐琛不说话,面无表情地将领带的一端系在顾西元的手腕上,又将令一端系在浴缸上端的金属把手上,顾西元的左臂离了水面,半吊在空中,半露的腋下,黑丛丛的,旺盛出一片鲜活。 一瓢水缓缓地浇下,令顾西元不得不再次闭上了眼睛。 洁白的发膏挤在手中,用掌心的暖将它们融化,修长的手指搓进柔软的发丝,不紧不慢,从头皮到发梢,每一处都兼顾到,揉抓出丰富的泡沫,泛着茉莉花的清香。 顾西元抬了抬头,刚刚睁开眼,细腻的泡沫便滑了进来,沙了眼,有点疼,抬起右手想要抹去,另一只手便伸过来,替他抹了把眼,一块毛巾丢过来,砸在顾西元的胸前,溅起的水花也打湿了唐琛的衣衫,片片水迹在白色的西裤上浸出几许湿痕,随着他揉洗的动作,微微晃动在顾西元的眼前,银质的皮带扣闪动着诱人的光芒。 扶着浴缸边缘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下,又克制地蛰伏下去,指节泛着一点白,指尖却更加红润了。 顾西元抓起毛巾,覆在脸上,头上忽然冲下一股水流,雪白的泡沫顺流而下。 “起来,搓背。”唐琛的声音沉而有力,依然令人不可抗拒。 顾西元坐起身,因为吊着一只胳膊,只能侧着身,半垂着头,夹紧的两腿在瘦长的浴缸里只能屈起来,后背传来压迫式的冲力,一下一下,令斥粿光洁的肌肉本能地产生一股力量,与之对抗,紧缚的雪球在温暖的水里也随之一荡一荡的,不经意地擦过浴缸的底部。 唐琛压下的身躯近在咫尺,裹在掌中的毛巾辗转在背,也辗转于心,麦色的肌理渐渐泛出一片粉红……搓完背部又去搓两端的肩,唐琛专注而细微,似乎在打磨着一件昂贵的璞玉,湿气夹杂着热气,还有因为用力而微微吐出的气息,若即若离地擦过西元的脸颊、耳畔,唇边……缠绕成网,越裹越紧,将蒸腾的浴室,狭窄的浴缸,方寸天地,挤压得不剩一点自由呼吸的空间。 起初,那一点难堪,注定是逃不过唐琛的视线,想要遮挡一下的意念也随着由头灌下的一瓢一瓢热水冲刷得烟消云散了,顾西元甚至大大方方地伸直了两腿,任凭那里嚣张着,在水中傲然伫立,白色的,半透明,衣物相贴,轮廓分明,全部落入唐琛的眼里。 第29章 水静无言,烟息火灭,几片烟灰飞进了浴缸里,带着烟草迷人的味道,顾西元不禁睁开了眼,满室的氤氲朦胧,唐琛的眼底泛着一丝血红,说不清道不明,饥饿的猎豹却还窥伺着自己的猎物,维持着猎杀前最后的高贵姿态,冰冷也从容。 唐琛依然叼着早已炙冷的半截雪茄,脸上也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水,像荷叶上滚动的露珠,顺着额头滑落,浓密的睫毛上也挂着晶莹,那半敞的衬衫,也隐隐露出赤色的胸膛,水光一片。 顾西元的目光迅速扫过他,熨得笔直的西裤除了水迹斑斑,唐琛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醒目的皮带扣发出刺目的光芒,相比之下,自己的丑态,狼狈不堪。 顾西元微微失落着,沙哑的声音掩饰不住自己的烦躁:“澡也洗完了,唐先生还不出去吗?” 话说得再明白不过,顾西元的脸涨得有些发紫。 唐琛转身刷第一下拉开帷幔,外边橘色的暖光驱散了浴室的朦胧,带来恍如隔世的另一个真实世界,唐琛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洗完就下来,这里阿香会收拾,我等你用饭。” 解下系在金属架上的手臂,微微转动了下,一抬手,拽上了帷幔,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只剩下沸腾的血液在幽暗里咆哮,仰躺在尚有余温的水里,顾西元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中残留着挥之不去的雪茄味,仿佛那个人根本就不曾离开过。 顾西元没有下楼去用晚饭,也没有人来唤他。 朦胧地睡去,又朦胧地醒来。 鸡蛋壳不知什么时候破了口,一点一点往外渗着,晶亮地拉着丝,折磨着人,折磨着难以入深的睡意,只把手摸到它去熟了地方,握在手里像打盹的鸟,有它自己微微跳动的脉搏,啄着他的手,映帮帮的,却又是湿软的,湿软的是他自己的掌心。 天色将明,树上的雀鸟开始啾啾鸣叫。 第18章 忍不住 第二日,阴着天,顾西元起的比较晚,四下里乌沉沉的,墨绿色的丝绒窗帘直垂到地,掩合得一丝光亮都投不进来,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看清对面五斗柜上座钟,快十点了,这一觉睡的其实不过才三四个小时而已。 断了的手臂隔着石膏越发的沉重,疼得清醒恼人,披着丝滑的睡衣,吊着手,勉强洗漱完毕,镜子里的面容犹自带着几分疲累,下巴的青渣也冒了出来,找出刮脸刀,抹上古龙味的剃须膏,一下一下细细刮着,脑子里却铺满了一双把玩这刀子的手,灵活刮搔,脸上、身上瞬间又热了热,空气里也浸润着初夏时雨季即将来临的潮湿闷热,好像个闷罐子,直教人蠢蠢欲动又空虚烦躁。 顾西元一头扎进盥洗盆里,沁凉的水里憋着气,人家唐琛能做到的,他顾西元怎么就做不到?一个声音反复警告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先前的言语举动未免轻浮,误了事也糟践人,都是罪过。 拉开窗帘,屋里依旧暗沉沉的,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丝丝缕缕,缠缠绵绵,窗外连这个小阳台,对着一座山,葱葱茏茏的,好似半浮在云霭里的仙境,拉开门,吹进来的风也有些微微的青草香,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都被雨水滋润着,只是过于的繁茂,看上去有种要把整座宅子都包围的气势,像极了昨晚唐琛那充斥着血丝的眼底,岿然不动,却又杀气腾腾。 衣柜里的衣服都是簇新的,连内衣都齐全,也不知是原先就有的,还是阿香后来收拾房间补进去的,自己和唐琛身量大致差不多,西装都是定制的,吊着胳膊也没必要穿的那么齐整,顾西元随便捡了身短衫长裤换上了。 出了客房,走廊里寂寂无人,尽头的一间房门开着,潮腻腻的空气里有股淡幽幽的檀香气。 顾西元走过去,宛若走进了一座宫殿。 “顾先生,你醒了?” “叫我西元,你在做什么?” “这里水汽大,每逢雨季都要熏一熏的,唐先生喜欢。” 屋里只有阿香一个人,一手提着鎏金的香薰笼子,一手举着把蒲扇,边转悠边呼扇着,尽可能的让袅袅的烟霭弥散在房间的每一处。 这应该就是唐琛的卧室了,一水的象牙白的西式家具,镶金嵌银的,紫红的落地帷幔,云霞似的乔其纱帘,超大的床上悬着浅驼色的床幔,沉甸甸地坠着挽花流苏,随处可见的壁画、古董、小摆设,依然是中西兼容,外面也有个阳台,窗外便是顾西元在客房里看到的那座山,角度不同,视野却更开阔,可以直接看到山脚下那条蜿蜒的山路,整间房虽大却透着拥满,浓墨重彩,没有留白,隐隐地一股奢靡气息。 顾西元笑了下,却被阿香捕捉到:“顾…西元,你笑什么?” 顾西元没有回答,只问她:“唐先生呢?” “一早就出去了,叫我们谁都不要打扰你。” “去哪了?” “不知道,你一定饿了吧,我去叫吴妈备饭。”阿香熏完香,颠颠地跑了出去。 衣架上搭着一套宝蓝色丝绸底的睡衣,顾西元走过去,指尖触了触,终究还是忍不住摸了摸,丝丝凉凉的,低下头,嗅了嗅,茉莉清香,遂又忙放开手,懊恼自己的举止暗龊,总是忍不住,忍不住…… 偌大的宅邸,只剩下吴妈、阿香和顾西元三个人。 窗外的雨越发的紧密,餐厅外的梧桐全身都湿了,青色的外皮变成了深棕绿,唐琛的私宅到处都透着清虚寂寥,就像一座被冷落的宫殿。 第30章 吴妈将早餐摆上桌,牛奶、鸡蛋,小笼包……连带着四五样小菜,都很精细,顾西元跟她说了几次不要喊顾先生,可她依然改不了口,也不似阿香那般随意,职守着本分,将几份报纸放在桌角,这才退下了。 顾西元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翻阅着报纸,鸡蛋堵在嘴里,渐渐停止了咀嚼。 《三藩日报》上一则关于日趋紧张的治安问题的社会新闻下端,附载着另一条刑事命案的报道,昨天在唐人街一家屠宰场的污水池里,发现了两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接到报案后,唐人街警署的乔伊警长及时赶到现场,并对报案人和相关人员进行了调查,从尸身上残留的衣物特征来看,他们很有可能与不久前鸿联社白桦(白老大)在戏园子被杀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基于案件保密条例,乔伊警长不方便透露更多,但是信心满满地表示,会加速破案的进程,为保一方安宁他将不惜余力地打击这样的犯罪行为。 报道记者:苏姗妮。 顾西元想起白老大出殡那日,勇闯游龙旗队伍的那名西人女记者,曾经大声指责唐琛就是杀害华人记者陈浩林的凶手。 饭后,顾西元唤来了阿香,打听着下山的捷径,阿香啊了一声,指了指外面:“下着雨你胳膊又有伤,怎么还往外跑,要是先生回来问起你,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的,先生不是每天都回这里来,总要陪在白小姐那里,之前回来会叫阿宝打电话,现在阿宝不在了,就更不好说了。” “你们为什么都叫她白小姐而不是唐太太呢。” 阿香樱唇微抿,轻声说:“唐先生算是入赘白家,白老大不许别人喊白小姐为太太,日子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不过……我看唐先生自己也并不怎么介意,对外介绍的时候,也都是我太太白茹玉白小姐,这样子。” 顾西元出了会神,阿香怕他出去,又补了一句:“这里没车下山很难的,走出去的话要好久,平日里买菜都是阿宝开车带我们去的,西元,唐先生走的时候嘱咐吴妈晚上做条鱼,怕是不会回来的太晚,你还是安心在家养伤的好。” 窗外呜隆隆地一阵雷声似乎也在预告着今日不宜出行,顾西元只好点点头:“好,就听阿香的。” 阿香松了口气,吴妈出来喊她:“阿香,先生衣柜里的香囊都换过没有?这样的天气要勤换着点,免得失了味。” “好,我这就去。” 许是怕客人无聊,阿香很晓事地打开书房,让顾西元随意挑选几本爱看的书,唐琛的书房很大,装饰的倒比卧房简单古朴了许多,书架上中西文的都有,琳琅满目的,随意挑了几本,回到客房,慢慢看起来,一夜未眠的人,听着绵绵不绝的雨声,嗅着字里行间的墨香,渐渐合拢了双眼。 厚厚的地毯上擦过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客房的门轻轻开了,锃亮的鞋面上带着刚刚从外面溅到的几滴雨珠,在房间里停了停,然后缓缓地移到床边,停驻了许久,捡起熟睡之人手里松松握住的书。 正看的那页,偏是一句读熟了的:我只求你做一件事,就是要你做一个忠诚的情人…… 合上书,赤色的字体映入眼帘《夜莺与玫瑰》。 又将书打到那一页,轻轻地塞回熟睡人的手里,驻足了片刻,脚步回转,房门掩合,擦过地毯,渐渐远去。 顾西元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晚餐果然有鱼,川味烹饪,还有他最爱的麻婆豆腐,只是餐厅里只有他一个人用餐,吴妈阿香都在厨房里用过晚餐了,他现在还不是唐先生的司机,在她们眼里,他是唐先生请来的客人,很重要的客人,谁都不会轻易打扰他。 唐琛也没有回来,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没完没了,顾西元在这座空寂的宛如宫殿般的大宅子里,一待就是三天。 只能从每天送来的报纸上,知晓一些外面的事情,他在这里离群索居,外面的世界已经闹翻了天。 白虎堂的几个赌档先后被西人警署抄了窝,赌不赌的,只要人在场,一概被抓上了警车,藩市几个警署的监狱里,塞满了人,大多都是华人。 雨终于停了,天空放了晴,碧蓝清透,叫人看了再也熬忍不住,顾西元用客厅的电话给张庭威打了个电话,知他家有辆老爷车,游说了半天,张庭威说这不是借车,而是偷车,家里人向来不许他乱碰他爷爷的这辆车。 等了许久,张庭威才按着顾西元所描绘的找到了唐琛的房子,翡翠绿的琉璃瓦,只此一家。 催促着张庭威快开,老爷车不是老牛车,张庭威早就不瘸了,可手脚配合的生涩,又担心碰坏他爷爷的车,开的慢吞吞,顾西元要不是吊着手臂,真想夺过方向盘自己来开。 一路上先打听着白虎堂赌档被抄的事,张庭威所知甚少,只说他家有个伙计那天被抓了,到现在也没有放出来,谢宝华几个帮主首当其冲,也都被关押着,白虎堂的丁义天天跑西人警署跟他们交涉要人。 “那唐琛呢?”顾西元迫不及待地问。 “唐琛?不知道,不过他们鸿联社虽有内斗,但遇到事了,向来齐心对外的,尤其是不能让西人占了上风,这次的事件,可不光是白虎堂一家的事,那是整个鸿联社的利益,几个赌档一年下来,可以养活半个唐人街,估计唐琛也在为这件事奔波吧。” 第31章 顾西元忽然冷笑:“养活半个唐人街?我看是养活半个鸿联社还差不多,十赌九败,沾了赌的到最后哪个不是家破人亡?” 张庭威瞟了眼顾西元,一时没应声,过了会才问:“你这是要去哪啊?不回家看看你妈啊?” “先不了,找个公共电话亭把我放下,我先打个电话。” “刚才为什么不打?” “你就别问了。” “总是这么神秘兮兮的,那会上学的时候就早出晚归的,害得我以为你在外边交了男朋友。” “别废话了我的大少爷,回头唐琛要问起你,你就都按我教的说,懂了吗?” 张庭威似懂非懂,点头就是了,沉吟半晌,小心翼翼却又含着笑问:“你这就算…跟着他了?” 顾西元扭脸瞪着开着牛车的张司机:“我欠他钱,住这养伤也要从薪水里扣的。” 张庭威白讨了个没趣,嘟囔着:“这唐琛看着挺气派的一个人,想不到这么抠,你还救过他呢。” “老板不都这样?” “哦……”张庭威还是皱了皱眉:“我怎么觉得,他把你养在这,跟他妈弄了个小公馆似的……唉哟西元,我错了,真的错了,你放手,当心胳膊,当心我爷爷的车。” 进了西藩,车辆多起来,老爷车靠路边停了,顾西元跟揉着红耳朵的张庭威要了几个硬币,走入街边的电话亭。 “喂,请帮我接《三藩日报》……” “你好,这里是《三藩日报》总机。” “你好,请问苏姗妮小姐在吗?。” “请问你是哪里?” “你跟她说,我是她的线民,有重要线索向她提供……” -------------------- 写手不易,只要点留评,不算奢求吧 第19章 螳螂的传说 “我不认识你,顾先生。” 面对眼前这个年轻俊朗的东方男人,苏姗妮湛蓝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冰冷。 “是,我们……” 不等顾西元说完,苏姗妮又道:“但我知道你。” 这是一家位于西区的图书馆,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图书馆里人迹寥寥,空荡的长形桌只有他们两人独占一隅。 “哦?”顾西元一时没接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御膳坊被袭那天跟唐琛一起跳进鱼缸里的人。” 这位西人女记者的快人快语以及职业上的特殊记忆有点出乎顾西元的意料。 “说吧,你找我为了什么事?”苏姗妮将怀里又大又沉的公文包随手放到了一旁的座椅上,一瞬不瞬地望着顾西元。 顾西元沉吟片刻,指了指那个包:“如果里边有录音,你不如拿出来,这样录的会更清楚些。” 苏姗妮的面容微微一僵,却也很镇定,果然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型的录音机来,放到桌面,按下了停止键。 “好了,现在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说了。” 顾西元也选择了直言不讳:“我想知道陈浩林的死是怎么回事?” 苏姗妮的神情颇为严肃:“顾先生,你约我来是因为你说要给我提供线索,而不是从我这里打听什么,再说,陈浩林的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顾西元往前探了探身:“苏姗妮小姐,我希望能跟你合作,一起调查陈浩林的死。” 苏姗妮的眼里充满了警觉和质疑。 顾西元从面前摞着的几本书里,打开最上面的一本,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苏姗妮。 苏姗妮看了半晌,又将名片毫不客气地丟还给顾西元:“顾先生,看来我们这次见面,彼此都缺乏一些诚意,想必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说完,起身将录音机重新放回包里,准备离开。 “稍等。”顾西元唤住了她,不知哪里出了纰漏。 苏姗妮转过身来,有些不屑地打量了一眼顾西元:“私家侦探?顾先生,你当我喝浆糊长大的?我当记者这么多年,跟不少私家侦探都有过合作,虽说人有各异,但他们的行为做派却也都有着同一个味道,可我从你身上却完全嗅不到这样的味道。” 又指了下桌上的名片,苏姗妮的笑里充满了讥讽:“这家图书馆楼下就有家图片社,印这样的廉价名片用不了你半个小时吧?油印还没干呢,顾先生。” 想不到这个女记者不仅果敢,还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抑住心中的一丝诧异,顾西元不禁笑道:“哦?苏姗妮小姐,私家侦探身上应该是什么味道?” 苏姗妮冷冷道:“狐狸的味道,狡猾多变,善于伪装,虽然同样都是在探寻真相,他们没有警察官方的强硬,也没有我们记者的勇往直前,他们更多是为钱做事,眼里充满了急于获取真相的欲望,而你顾先生,虽然看上去很沉稳,但是目光太明亮,甚至还带着一点为什么而战的使命感,倒更像是一名年轻的猎手,只是我不知道你的猎物是谁,我?陈浩林?还是……那个和你一起跳鱼缸的人?” 顾西元沉默了,虽然家中有母亲有妹妹,但他始终都不太了解女人,更不了解像苏姗妮这样独立、聪明、直率,甚至带着一点西方人特有的傲慢的女性。 百密一疏,他不该轻看这名勇闯游龙旗的女记者。 顾西元也站起了身,坦言道:“对不起苏姗妮小姐,我为我拙劣的谎言向你道歉,如果你还有兴趣的话,不妨坐下来,听听我来找你的真正原因。” 第32章 苏姗妮的蓝眼睛又盯了一会,面对男人眼底的一丝真诚,神情略有松动,重新落座顾西元的对面。 “如果你凭直觉看到我身上有使命感,那好,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我有,但是和你的方式不同,我还可以再坦白一点,我只想与你合作,但不会告诉你我是谁,如果你能接受,那我们就开始合作,如果不能,那你可以离开,也请你忘了这件事,而且,我也相信苏姗妮小姐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我们都在为同一件事而努力。” “不是努力,是战斗。”苏姗妮轻声更正,湛蓝的眼睛深沉而凝重。 一份薄薄的文档摊在顾西元的眼前。 里边只有几页纸,每一页都附带着一张照片。 第一页便是陈浩林,西藩电视台华人记者,死于高空坠物。 第二页,沈宥春,粤剧大武生,表演银枪刺喉的时候,死在了舞台上。 第三页,苏浪,大欢喜夜总会的歌星,中毒身亡。 第四页,阿谭,唐人街吉利糖果店的一名伙计,是否与鸿联社有关联,不详,尸体是在一家小旅社发现的,死于枪杀。 这四个人职业各不相同,彼此看似毫无瓜葛,死亡时间也不同,沈宥春死于两年前,苏浪和陈浩林是去年,阿谭是在白老大被袭的两个月之前,他们的死因也都不明,但不言而喻,四个人都很年轻俊朗,且都是华人。 “这些……都跟唐琛有什么关系?”顾西元抬头望向苏姗妮,心里沉甸甸的。 苏姗妮指了指陈浩林,眼中蒙上一层伤感:“他曾经是我的搭档,我们共事三年,对他的为人我多少有些了解。” 说到这,苏姗妮停住了,看着顾西元,幽幽地问:“我想,顾先生应该还算是个很开明的人吧?” “什么意思?”顾西元的心又下沉了几分。 苏姗妮凄凉地一笑:“我很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明知道陈浩林是……不喜欢女人的,还派他去接近唐琛,就是为了能拿到唐琛第一次的采访,大家都知道,鸿联社其他的堂主包括总舵主白老大都会很配合的接受采访,虽然他们更多的时候是美化唐人街,吹嘘鸿联社,掩盖住私下里真实的一面,但是每次的采访还是给外人提供了一次认识唐人街的窗口,而我们的报道也会有自己的主张和宣传导向,在这点上,媒体向来也是不遗余力的。” 顾西元点点头,自己的母亲很少来东藩这边,也都是从这些宣传上得出了一个唐人街混乱、动荡不安的结论,这次索拉祁娜被绑事件,无论西元在电话里怎么安慰她,她依然受惊不小。 苏姗妮扶了下额头,似乎让自己镇定一下好继续讲下去:“唐琛是鸿联社里唯一一个从不接受媒体采访的人,我们也很难接近他,这点令人恼火,也激发出了我的斗志,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结果会是这样的,是我害了陈浩林,听闻唐琛从不近女色,不是因为她太太,而是另有隐情,我认为他很有可能更喜欢……”即便是开放的西方女性,苏姗妮还是艰难地吐出了那两个字:“男人。” “我让陈浩林想尽一切办法去接近唐琛,如果可能的话……哪怕是他生活方面的隐私也无所谓,不管是什么,对我们来说都是第一手的资讯。” 顾西元瞬间皱起的眉宇,令苏姗妮不禁惭愧地垂下了头,陷入更深的自责中:“我知道,为了得到更好的新闻,有时候我们也是不择手段的,并不比那些私家侦探强多少,在陈浩林这件事上,我承认我很自私,甚至利用了他……结果害得他丢了性命……” 苏姗妮终于说不下去了,掩住半张脸,顾西元看不到她是否哭了,但她悲伤的情绪蔓延过来,占据了图书馆这一隅。 顾西元沉声问道:“那他成功了没有?你又为什么这么肯定他的死跟唐琛有关系?” 苏姗妮终于抬起了头,利落地抹去眼角的湿润,眼里依旧一片蓝汪汪的。 “我想他应该是成功了。” “什么叫你想?” “在他多次企图接近唐琛失败后,忽然有一天很兴奋地跟我说,唐琛答应他了,准备接受他的采访,但是只许他一个人来,不能录影录音,只给半小时的时间。” “后来呢?”顾西元的手心微微出了汗,目不转睛地望着苏姗妮。 “后来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得到他的消息,他既没有来电视台,也没回公寓,我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便派了几个同事分头去找他,我还去了鸿联社的总社和白老大的宅子,但是门外都有人把守,我没能进去。” “等到我再看见陈浩林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在他公寓附近的一条巷子里,被楼上掉下来的一个旧铁皮柜砸死了。” 顾西元沉默了片刻,问:“他随身携带的东西呢?” 苏姗妮从书包里又掏出一个记事本,翻开最后记录的一页:“这是他的采访本,前边的采访都还在,后边的空白页,你看。” 顾西元接过本子,在光滑的空白页中缝处,有被撕去的痕迹,撕去的人应该很小心,连带着撕了后边几页,没有留下书写的印痕,因为撕的多,反而留下了撕痕。 “你再往前翻两页。”苏姗妮提醒着。 顾西元又往前翻了两页,那是一篇关于西区筹建儿童乐园的采访稿,却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人用笔反复摹写着两个字,因为摹的次数过多,字的线条比较粗重:尤物。 第33章 周身轻轻一颤,顾西元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相信陈浩林一定见到了唐琛,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陈浩林失踪的那几天又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坚信,他的死不是意外,一定和唐琛有关。” 顾西元将采访本合上,看向苏姗妮:“没有证据,这一切只是你的凭空猜测。” 苏姗妮冷笑,又将之前的文件向前推了推:“我去警署报案,得到的答复跟你是一样的,所以我决定自己来调查陈浩林的死因,这些都是我一年多以来搜集到的信息,大武生沈宥春的死疑点众多,他的银枪向来都是可以伸缩的,所谓的银枪刺喉只不过是表演的一个噱头,可那天,银枪却是真的,在他死前的头两天,戏班里有人曾经见他被唐琛的人接走了,回来后,大手大脚地花钱不说,人也很得意,说从此唐人街看谁还敢再欺负他这个唱戏的。” 涂着红指甲的手指又点了下苏浪:“这个苏浪更不用说了,有一次喝醉了大放厥词,说唐琛再厉害也不如我厉害,大家都以为他是酒后狂言,可是没多久,苏浪就中毒身亡,警方调查过,查不出下毒的人,因为苏浪每天在夜总会跟他喝酒的人实在太多了,谁还记得这些,就算真有人知道什么,也不会说出来,鸿联社的人向来不跟警方打交道,大欢喜夜总会最大的股东就是白老大。” “那这个叫阿谭的伙计呢?”顾西元拿起阿谭的照片,四个人里他最年轻,才十九岁,还带着一点孩子气,眉眼清爽,单纯的笑着,就像阳光照耀下一株挂着晨露的青草,死于枪口下,令人倍生哀怜。 “阿谭的资料我是拿的最少的一个,因为他背景很干净,除了在吉利糖果店里做事,找不到任何跟唐琛有交集的地方。” 顾西元的呼吸微微凝滞。 “很多人都知道,唐琛特别爱吃吉利糖果,隔三差五的去店里买,有时候是手下人去买,有时候他会亲自去买,店里的老板吉先生跟我说,唐琛来的时候,都是阿谭亲自伺候着,唐琛向来不多言,但每次见到阿谭都会问他过得好不好,还会说笑几句,弄的阿谭又紧张又兴奋,总是盼着他来,吉老板告诫阿谭专心在店里做事,不要想着去鸿联社,那不是正经的营生。 阿谭死的头一天,一夜未归,吉老板只当孩子心贪玩,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人报案,阿谭居然被人枪杀在一家小旅社,死的不明不白。 顾先生,虽然我没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件事跟唐琛有任何关系,但是,凭我女性的直觉,阿谭的死一定和鸿联社有关,而唐琛是摆脱不了嫌疑的。” 似有什么在空气里微微震荡着,顾西元调换了僵硬的坐姿,依然无法令这抹震荡平息下来。 “顾先生,你有没有听过唐人街私下里流传很久的一个传说?” 顾西元不作声地望着神情凝重的苏姗妮,她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又荡得很远。 “一个关于螳螂的传说,据说螳螂都会在洞房花烛后,吃掉自己的新郎……” 临近傍晚的时候,顾西元才赶回了半山腰的那座宅邸。 大门洞开,灯火通明。 唐琛端坐在正对门口的沙发上,微抬下巴,双目半睁,神色不明,好似阴间里的玉面判官,冷冷地望着渐渐走向自己的顾西元,就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与言文 第20章 都怪那时年纪小 “顾先生,你回来了?” 忽然冒出来的阿香倒令顾西元一个恍惚,好似回转了人间,偌大的客厅里有了人的气息,就连坐在沙发上的唐琛,在水晶灯下的光辉里也亮暖起来,之前的云翳散了个干净,只是还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嗯,回来了。”顾西元应着,一手背在身后,吊着的手臂向上抬了抬,说给阿香听:“去医院换药,又去唐人街逛了逛。” 阿香笑道:“唐先生等了你一下午,原来你自己跑去医院换药了。” 顾西元怔了下,又笑了:“不用,换个药而已,这么点小事怎么总好麻烦唐先生。”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热闹,倒把唐琛丢在一边,可句句又都提到他,也不知这些话到底说给谁听。 等他们“闹腾”完了,唐琛这才淡漠地吩咐阿香:“叫吴妈摆饭。” 阿香应了一声,匆匆走了。 唐琛立起身,将束腰的马甲抻了抻,又拎起茶几上的一个小袋子,冲顾西元一晃:“给你弄了点西洋药,吃的,据说比抹的药好,能消炎消肿,打着石膏换药也不方便,这下山又远,还是别到处乱跑的好。” 顾西元接过药袋说了声多谢费心,见他依然冷着脸子,便将背在身后的手也伸了过去,一小盒吉利糖果,粉红色,都是桃子味的。 唐琛也愣了下,瞅着那盒糖果,又看向顾西元,也不接,也不说话,只把头微偏着,目光却停留在顾西元浅淡的笑意里。 没打招呼出去,又回来晚了,顾西元原本也没个底,见他又这副样子,不知怎地,竟凭空生出几分哄他的心来,于是又笑道:“知道你忙,便喊了张庭威过来带我去医院,买糖果的钱还是跟他借的,所以买的不多,等我领了你的薪水,以后糖果我全包了。” “嗤,不怕我吃穷了你?”唐琛说着,接过糖果,粉红色映在黑亮的眼中,熠熠闪闪的。 第34章 “唐先生只要不拖欠我薪水,自然我也不会拖欠你的糖果。” 唐琛垂了眼帘,掩去了那抹冰冷,缓缓道:“是我的人就要听我的话,今后去哪里要提前说,钱不够跟我要,别跟外人借钱,有什么事也别背着我……” 飞快地抬起眼,一道锐利的光芒,直盯在顾西元的脸上。 顾西元目不斜视地望着他,笑道:“好,今后都听唐先生的。” 冷峻的唇边终于缀了点笑意,两个浅浅的梨涡,也只是瞬间的艳光,顾西元尚自愣神,唐琛已经向餐厅走去。 吴妈按着吩咐,今天煲了猪骨汤,浓白香稠,阿香过来先给唐琛盛了一碗,唐琛又将汤碗放到了顾西元的面前。 唐琛也不急用饭,先把那盒糖果撕开了。 “多年没去了,还是那个吉老板,人倒是老了许多,头发都白了。”顾西元舀着汤,看着唐琛将一块糖丢进嘴里,舌尖轻轻一转,唇上顿时一点湿红。 顾西元也舔了舔唇,一股子咸香味。 唐琛并不多言,含着糖,听着顾西元自顾说着:“怎么搬了家,不过生意倒是更红火了,买这点糖果,还等了等,店里的伙计都忙不过来。” 唐琛的话说得漫不经心:“是我要他搬的,之前的店面在郑明远那边,现在他归青龙堂这边。” 顾西元半开着玩笑:“是怕别人抢了他生意?唐先生吃不到糖了?” 唐琛捏着手中的糖纸,习惯性地将它展平:“没人会抢他的生意,唐人街只有吉利一家糖果店。” 淡淡的话语中,却无端地叫人微微一窒,顾西元迎向唐琛的目光,黑亮的瞳,幽邃如渊,像要把人连皮带骨都深吸了去,顾西元撑在这深渊的边缘,没有移开,也不愿被它吸附。 顾西元端起碗,喝尽了汤,阿香走过来,又为他盛了一碗。 唐琛又从盒里取出一块糖来,修长的手指夹着,递给阿香,阿香接过糖,笑吟吟地说:“谢谢唐先生。” “去歇着,我们自己吃。” “好的先生。” 望着阿香离开的背影,顾西元收回了视线,随意问着:“阿香在你这里几年了?” “五年。” “那还是个小孩子,父母呢?” “和我一样,没有父母。” 顾西元沉了目,幽幽地哦了一声。 唐琛的声音冲淡如常:“她被吸大烟的娘舅卖到花楼里,初金之夜便咬了客人的手跳窗跑了,后来被朱雀堂的人抓回去,吊在树上两天,眼见着不能活了,正好那天我在杨启年那里打牌,赢了把大的,出来的时候碰见了,她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我,拼着最后一口气说:神仙救我。我见她可怜,话说的又叫人心里怪高兴的,既然当我是神仙,岂有不救之理,赢了的钱也不要了,杨启年也乐得用这丫头抵了那把牌。” 顾西元听了一时没说话,阿香也是可怜,不禁问道:“那天要是你输了牌,还会救她吗?” 唐琛也静了静,望向顾西元,这人眼底泛出的那抹慈悲着实令人暗自烦恼。 “顾西元,你倒真是菩萨心肠,真该给你盖座庙供起来。” “我不是什么菩萨,只是就事论事。” 唐琛丢了手中的糖纸,微微冷笑:“像这样的孩子天底下多的是,就算是菩萨,怕是也救不过来,人各有命,她碰上我,那是她的命,碰不上,那也是她的命,就像我,若是没碰上那个垃圾婆,早就冻死在唐人街的垃圾堆里了。” 望着唐琛搭在桌边上那只手,皙白、修长,泛着孤光,顾西元很想握住它。 “她应该是你的养母。”顾西元轻声提醒着,唐琛提及她两次,都唤她垃圾婆。 唐琛的脸被餐桌上方的灯照得通透,细腻的每一根血管都看得清,唇角微微下沉,望着顾西元,目光幽冷:“我在她身边活了十年,也算是我命大,后来我会偷会抢了,才离开她独自去讨生活,那些年不易,却也觉得一个人自在。” 他言至于此,便也不再提了。 “唐琛,你为什么姓唐?谁给你起的名字?” 唐琛的眼里微见回暖,低笑了一声,每当顾西元唤他唐琛而不是唐先生时,他就格外的专注于他。 “我生在唐人街长在唐人街,那里就是我的全部,所以我姓唐,起先从珍宝斋的客人身上摸走过一块玉佩,那上边的字看着怪喜欢的,求街边卖字先生教我认这个字,原来念琛,是珍宝的意思,从此后,我就给自己起了唐琛这个名字。” “西元,那你又为什么叫西元?” 唐琛也仿着顾西元的口吻回声唤着他。 顾西元也笑了:“我父亲起的,他很喜欢研究历史,说西元是历史纪年的开始,第一个男孩就叫西元吧,希望后边还能再生个弟弟。” 唐琛听了,不禁也失笑,那两个清浅的梨涡顾西元这次看得久了些。 重新捡起被唐琛丢到桌上的糖纸,轻轻摩挲着,发出窸窣的沙沙声,残留着淡淡的桃子香,顾西元的声音好像也从某个遥远的地方拉回到近前。 “小时候父母也常带我去唐人街一带玩,买些吃食,每次都会给我买吉利糖果,我也偏爱这桃子味的,那时候包装也没现在这样好,散装的便宜些,只买一把,两个兜里都揣着,边走边吃,一边吃一边算计着,兜里还剩几块,回家还能再吃几天。 第35章 记得有一年,冬天,快过年了,父亲和母亲带着我去唐人街,想多备些年货,下着好大的雪,坐了很久的车,唐人街里真是热闹,到处都是鞭炮声,在西区那边是听不到的,我也特别兴奋,吵着要吃糖果,他们也就顺从了我,我把兜里填的满满的,可真是不禁吃,年货还没备完,兜里的糖少了许多。 我们三个还在唐人街吃了饭,到现在我还记得,吃的红油抄手,特别小的店面,可是味道真是好,连母亲这么挑剔的都说,好久没吃到这么正宗的家乡味了。 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赶着最后的末班车回去,等车的时候,我看见墙边的角落里黑乎乎蹲着一团破棉袄,里边露着一张脸,原来也是个小孩,看着比我还大点,脸上全是泥,鼻尖都冻得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雪花,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往嘴里塞糖吃。 那眼神,我到现在都记得,冷冰冰的却又透着可怜,感觉好像快要死掉了,一动不动的,整个人就缩在那堆翻着烂棉花的破袄里,那棉袄黑的发亮,他跟棉袄都脏得融为一体了。 可能是被他看的吧,我就走了过去,他还是不动,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从兜里掏出一块糖给他,他半天都没动,还是看着我,我说,吃吧,可甜了。他这才犹豫地伸出手来,那手真是吓了我一大跳,黑的看不出皮肤的颜色,上面还血淋淋的,都是口子,指甲里的泥像是一个个的黑月牙,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手可以脏成那个样子。” 搭在桌边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不易觉察地屈了屈指尖。 顾西元的声音依然轻轻回荡在餐桌上:“我想我该走了,可还是忍不住又走回去,掏出兜里的糖,索性都给了他,只给自己留了一块,然后将仅有的一枚银币也掏出来,那是父亲背着母亲偷偷塞给我过年用的零用钱,揣了好久也没舍得花,却被他盯得怪难为情的,若不拿出来一并给他,总觉得对不住他似的。 后来车来了,母亲喊我,我把钱塞进他手里便跑了,也没敢再回头看,上了车之后,我隔着车窗往外看,他终于动了,站起身,往车这边走了两步,一直望着车,雪花扑打在车窗上,也看不清,直到车开走了,我便再也看不到他了。 也不知那孩子是否还活着,那么冷的天,就几块糖果,填不饱肚子的。” 顾西元的脸上一缕感伤,仿佛还在懊悔当时年幼的自己,面对那样一个街边的孩子,同样的无助,同样的无可奈何。 “唐琛,你说的对,像这样的孩子天底下有很多,救不过来的,只是,见到了,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们不再是小孩子,有能力去做一些事的时候,就别再让最后一班车开走了。” 顾西元吸了口气,将头别向窗外的庭院,绿荫葱葱中,树梢上悬着一枚白亮的月,像极了那晚闪着银光的硬币。 唐琛又从盒里取出一块吉利糖果,剥开,站起身,走到顾西元面前,忽然伸出手来,将糖塞进他的嘴里,不等顾西元反应过来,唐琛优雅地转身,向客厅走去,扬声道:“顾西元,我替那孩子还了你这块糖,填不饱肚子没关系,可以活命。” -------------------- 宝子们的心意俺都收到了,谢谢。 第21章 先生平时习惯放哪边 吃过晚饭,顾西元独自回到房间,锁上门,兀自坐在床边怔了会神,然后抬起受伤的左臂,从缠着石膏的夹层里抠了抠,两指做钳,夹出一张照片。 黑白色的,因在夹缝里搁久了,卷着边,西元捻平它,还好,苏姗妮拍照的技术不错,面对这样一截腐坏的肢体,手不抖,还近距离拍了个特写,肿胀惨白的皮肉像块泡在汤汁里的馒头,若不是上边有着模糊的刺青,已经不太确信这是来自一个人大腿外侧的写真了。 这是苏姗妮跟着乔伊警长在唐人街发现两具尸体的那家屠宰场污水池旁拍的照片,报纸上刊登的只是一张屠宰场大致环境的图片,而基于警方的要求,也是怕引起公众不必要的恐慌,其余含有更多细节的照片并没有发布出来,现场所有的照片警方留了一份,她自己又冲洗一套留作备份。 一般刺青的位置都会在上身,前胸后背或者手臂,鲜有纹在大腿外侧上的,图案看上去也有点特别,好似一条鱼,却长着鸟头和翅膀,头上有喙,说它是鸟,又有鳞和鳍,后边还拖着一条长长的鱼尾,整体看上去,倒更像是个图腾,只是不知道渊源出自何处? 苏姗妮指着鸟眼还让顾西元仔细看,问他是否发现了什么,鸟的眼睛很大,颜色更深,几乎发黑。 顾西元端详了半天,才迟疑地说:“这是个疤痕吗?” 苏姗妮肯定地点了下头:“对,是块疤痕,法医告诉我说,这块伤疤是旧的,至少几年了,刺青刺在这个位置,很可能是为了掩盖这块疤。” “法医?”顾西元向苏姗妮投去疑问。 苏姗妮自嘲地笑了笑:“凭我的魅力,请个中年男人吃顿饭还不用太费事吧?” 顾西元微一颔首:“当然,苏姗妮小姐,您是绝对有这个实力的。” 两人继而一笑,冲淡了之前许多感伤和丝丝缕缕的凝重。 苏姗妮继续道:“很可惜,因为尸体大面积腐坏,已经辨别不出面部特征,除了这个刺青外,法医也不能再从这两具尸身上获得更多的个人信息了,只知道他们是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华人,普通着装,这样的穿着在唐人街里随处可见,均死于头部中枪,而其中这个有刺青的,在腰侧还有一处枪伤,但不致命,没有找到弹头,无法判断是否来自同一把枪。” 第36章 “我看过你的这则报道,说警方怀疑这两具尸体和白老大的死有关,有什么根据吗?” 苏姗妮向椅背靠去,吐了口气道:“没有任何根据,这是我按着警方的要求编撰的新闻稿。” “什么?”顾西元有点惊讶。 苏姗妮颇无奈地摊了下手:“没办法,唐人街警署碍于各方面的压力,既要快速破案,可又毫无头绪,不仅是鸿联社,整个唐人街都一样,没有人会配合警方的调查,警方问什么,他们要么装听不懂西语,要么用家乡话敷衍过去,就算有警察懂点华语,但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所有人仿佛达成了一种默契,面对警方和媒体,绝口不提关于白老大被杀的事情,就算不是鸿联社的人,那些普通民众见到警察都躲得远远的,更别说提供什么线索了,唐人街就像一个堡垒,一个由鸿联社亲自搭建起来的固若金汤的堡垒,西人警方永远都别想从他们嘴里问出一句真话来。” 顾西元望着那张刺青照片,英挺的眉宇微微轻蹙,苏姗妮所说的,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白老大是被两个蒙面的人刺杀了,而这两具尸体又恰好面目全非,那家屠宰场就在朱雀堂杨启年的地盘上……就算我们西人警方目前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的死跟白老大的死有直接关联,但是这两个人死得蹊跷,鸿联社这四位堂主都有可能是杀害白老大的幕后黑手,任何线索警方都会往下查的。” 苏姗妮将那张照片推给了顾西元:“我相信顾先生也是有实力能打听到这个刺青的真正来源。” “不用了,我已经记住了。”顾西元又将照片推了回去。 苏姗妮又固执地推回来:“我还有备份,这张你留着,类似的图案华人刺青店里也有,但都跟这个不太相同,我也搞不太清楚这些飞虫走兽对于你们东方人来说都具有什么含义,而且我这个西人记者一走进店里,他们都不搭理我,我也不好明目张胆地问,你还是留着细细地比较一下,千万不要弄错了。” “那是因为你太出名了。”顾西元笑了下,苏姗妮不止因为总在电视上做报道,那天闯游龙旗的队伍时,多少人都看见唐琛将她的录影带掰断了,难保不对她这个漂亮的女记者印象深刻。 也不与她过多的解释,顾西元将那张照片收了起来,想了想,又说:“不过苏姗妮小姐,你总是随身携带这些重要的资料,我总觉得不妥。” 苏姗妮的蓝眼睛闪过一丝无奈和愤然:“目前我只能随身携带它们,因为我的家进来过小偷,把东西翻的乱七八糟的。” 哦?顾西元的眉头又拧了拧:“丢了什么没有?” “丢了些珠宝首饰和现金,我也报了警,他们只当普通盗窃案来处理的,但我却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电视台呢?” “电视台来往的人很多,而且有些员工是专门做华语节目的,我担心这其中搞不好也有鸿联社的人,并不安全。” 顾西元沉默了会,对这个西人女记者又多了几分钦佩,又问了问白虎堂赌档被抄一事,苏姗妮具体的也不清楚,只知道乔伊警长也是执行上边的命令,对唐人街各赌档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突击搜查,但苏姗妮从警长的言谈话语间,感觉到这是警方对唐人街拒不配合各种调查的一次打压性行动。 顾西元只好作罢,临别之际,忍不住叮嘱她:“苏姗妮小姐,虽然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不过还是要提醒你,像上次你闯进游龙旗的队伍,直接质问唐琛的举动,我并不是很赞同,我知道你对陈浩林的死很内疚,也很气愤,但是保护好自己也很重要,你对华人、鸿联社,甚至是唐琛,算不上是真正的了解,不管是你还是我,谨慎行事是第一位的。” 苏姗妮望了顾西元一会,淡淡地点了下头:“好,我会注意的,再会,顾先生。” 顾西元摸出兜里的洋火,走到浴室,将那张卷了边的照片又深深地看了几眼,擦然一根火柴,火苗顺着照片的一角吞噬上去,那个鸟头鱼尾的刺青渐渐化为乌有,只剩几片灰白色的飞灰,落尽盥洗盆中,打开水,冲得干干净净。 忽听院中有汽车发动的声音,顾西元匆匆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的一道缝隙,是唐琛的车,已经绕过院中的草坪,从仿古雕花的黑漆铁门开走了,阿香还冲车子挥了挥手,吴妈关好大门,落了锁。 顾西元从客房出来,站在二楼走廊的楼梯边,正看见阿香轻快地往里跑,身后的吴妈交代着:“把先生今天换下的衣服拿下来。” 阿香答应着,蹬蹬地跑上楼,一抬头便看见了顾西元,冲他甜甜地一笑。 “唐先生出去了?”顾西元随口问着。 “是,回白宅去了。” 心思微微一沉,顾西元喃喃地重复着:“回白宅去了?” 阿香笑道:“回去陪白小姐嘛。” 西元笑了笑:“是,唐先生跟太太的感情看样子很好。” 阿香睃了他一眼,也只是嗯了一声,转而又道:“先生临走时叫我和你说一声,明天不要出门,在家等他就好。” “没说什么事?” “没有。” 这一夜听着丛林里的夜鹰时不时地啼鸣,犹似哀怨的曲儿,顾西元倒睡得很好,连个梦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窗外的暖阳热烘烘地照进来,打开窗,空气既新鲜也湿热,夹裹着山中各色的花香草香扑进屋里,带着初夏的活泼,却也令人感叹春的短暂。 第37章 衣柜里仅有的衣服都是毛料西服,西元原本也不爱穿这箍人身板的东西,偏唐琛这里除了几件衬衫能穿,其他都是外套,天气渐热,也穿不住了,裤子也略微瘦些,虽然他和唐琛身高差不多,但论身形,自己还要比他壮一点,这些衣服想必也是唐琛平日里不怎么穿的了,款式也是头两年才流行过的。 胡乱抓了件淡青色的衬衣穿了,裤子依然穿自己那条旧的,下了楼,吴妈已将早餐摆上了桌,阿香忙里忙外的收拾个不停,顾西元喊她们一起来吃,吴妈和阿香都说吃过了,吴妈又补了一句:“这是先生用餐的地方,我们怎么可以用呢,顾先生说笑了。” 顾西元笑道:“我是来给唐先生当司机的,现在只是在这里养伤,不是什么客人。” 吴妈明显地愣了下:“司机?” 阿香听见了,也走过来:“来替阿宝的?” 顾西元拍了拍左臂:“对,等伤养好了,我就可以给他开车了。” 吴妈摇摇头,有些不信:“我看不像,阿宝除了帮先生提箱子,很少上二楼的,更别说还住在先生的客房里。” 阿香也说:“对啊,我看先生对你很好,你不像是新来的司机,倒像是他的朋友。” 顾西元笑道:“难道他对你们不好吗?” 阿香连忙道:“不是啦,先生对我们自然也很好,哎呀,总之是不一样的啦。” 上午的时光随着日头偏移总是过得很快,用过早餐,顾西元只在院子里转了转,唐琛的车便回来了,依旧停在门口,阿江去开门,阿山去泊车,唐琛从车里下来,看见站在台阶上的顾西元,启唇微笑:“这件衬衫你穿着看上去倒很稳重,只是把人衬得比实际年龄大了些。” 和他一起下车的还有位老先生,中式打扮,发顶稀疏,戴着副眼镜,胁下夹着一个布包,胳膊上还裹着一对套袖,见了顾西元,一推眼镜,点着头,上下打量着。 “西元,进屋来,让张师傅给你量量身,做几件衣服。”唐琛边说边往里走,顺手脱了外套、摘了枪,一并丢给阿江,又喊着阿香倒水切西瓜,这天也是热,还没到中午呢,唐琛背后的衬衫上已有了点点湿痕。 顾西元想说不用了,却又觉得很需要,正踌躇着,唐琛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正中的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偏头就着阿江的手点上一支烟,然后指着还站在客厅里的顾西元:“过来啊,他可是瑞福祥的老师傅,我特意请来给你量尺寸的,想着昨天带你去,偏你又出去了,今天我顺手把他带过来,就在这量,免得你再跑了。”又对一旁立等的张师傅说:“人交给你了,量仔细点,要赶着做几身正当穿的。” 头顶百合叶的吊扇转着,吹来凉意的风,大理石的桌面上摆放着茶果,唐琛解开衬衫上的两粒纽扣,露着一段玉白的脖颈,缓缓地吐着烟,神情惬意地望着顾西元像个扯了线的木偶,听从张师傅的指挥,抬胳膊并腿的,一把皮尺在他高大匀称的身形上伸缩自如。 张师傅蹲了身,开始量下边,忽然抬起头来,问道:“先生平时习惯放哪边?” 顾西元一时不解:“什么?” 张师傅推了推眼镜,又问了一遍:“就是平时一般放哪边更舒服些?左边还是右边?” 顾西元蓦地明白了,飞快地瞟了眼唐琛,唐琛一手夹着香烟,一手端着阿香特意为他调制的薄荷冰酒,晃荡着玻璃杯中的冰块,冰块在杯底旋转着,发出清脆的当啷声,倏忽一下也停了,唯有余声在静了的几秒犹似绕梁,偏唐琛也飞快地掀起眼帘瞥了过来,目光一碰,又都匆忙躲了,当啷之声又轻轻地响起,倒比之前多了份期期艾艾的迟缓。 顾西元从脸颊到身上那看不见的地方都热了几分,也就这么会功夫,张师傅还蹲在脚前,秉持着老字号的精神,做着顾西元的思想:“先生不用不好意思,等衣服上了身就知道,功夫都在这些细节上,穿我们瑞福祥的衣服,定是要比别家舒服得多。” 唐琛向沙发里微微仰去,抽了口烟,继续晃动着手里的冰块,微眯着眼,好整以暇地望着红着一张脸的顾西元,用蚊子般的声音回答着:“都…都行,您看着办吧。” 张师傅似乎叹了口气,抻开卷尺量了量前档,手背轻轻一触,心中有了数,取下夹在耳朵上的铅笔,在小本上一边写一边念叨着:“左边。” 第22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 坐在索菲亚教堂里,听着台上老牧师宛如自语般的宣讲,风琴配合他间歇性地嗡嗡响起,在这样一条看不见的舒缓而规律的节奏中,透窗而照的日头,被彩色的窗棂扯成丝丝缕缕的软絮,暖暖地覆在身上,顾西元的两眼渐渐往一处粘合。 西元小的时候顾夫人也带他去过几次西人教堂,也是奇怪,一向顽皮的他只要坐在教堂的长椅上没多会儿就呼呼大睡,直到顾夫人做完礼拜拍醒他,一来二去的也就不再带他去了。 一连几天都闷在唐琛的公馆里,唐琛也不见回来,西元也不好再随意出去,总是站在窗前眺望远山,或者楼上楼下漫无目的地游走,几次走到唐琛卧室紫红色的门前,都停住了,吴妈和阿香不做事的话,从不上楼来,想了想,西元还是没有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 给家里打电话,顾夫人听他一切都好,只是工作忙碌,彼此叮嘱照顾好自己,顾夫人又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妹妹晓棠便把电话抢了过去,兄妹俩一语双关调侃了几句,西元又嘱咐她,为唐琛做事的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母亲。 第38章 放下电话,顾西元又望着那条山路发呆,什么事都做不了,他得想办法出去。 昨天晚上唐琛终于回来了,脸上略有疲态,只跟顾西元打了个招呼,连阿香特意为他泡的糯米红枣茶都没喝上一口,便回楼上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唐琛穿上那套珍珠白的西装,看样子又要出去,西元想起今天正好礼拜天,便问他是不是去教堂? 唐琛倒是反问他:“在这里闷得慌,想出去?” 西元实话实说:“闷的要死。” 唐琛点头:“那就跟我走吧,穿上新做的衣服,别太随意了。” 于是顾西元在张师傅做的几套新衣里,挑了身浅灰色的薄料西装,配上深蓝色的领带,唐琛见了,盯了半晌,方才笑道:“很雅致。”又说:“瑞福祥的料子都是上好的,张师傅的手艺也是唐人街最好的,舒服吗?”说着,便将目光从头扫到脚。 “挺合身的。” 唐琛含笑上了车。 顾西元在这笑里,忽然想起那日张师傅量尺寸的事,面皮一热,白了唐琛背影一眼,随即也上了车。 终于从清冷的公馆走出来,顾西元暗暗吁了口气,街景还没看够,便坐进了索菲亚教堂,成为这间教堂里,唯一一个坐在唐琛身边且昏昏欲睡的人,布道的牧师罕见的走了神,不时的将目光瞥向前排的两人,轻簌了几声,那人却不见醒。 唐琛的目光也从布道台上回落人间,扭脸看了看,身边的男人垂着头,抱着那条伤臂,英俊的面容睡意朦胧,浓长的睫毛在煦暖的阳光里也似镀了层金,这让他原本清透微黄的麦色肌肤色泽更加鲜亮、明快,宛若一块刚出炉的鸡蛋糕,诱人去咬。 突出的喉结上下一滚,唐琛将目光移回布道台,瞬间又拉了回来,重新定睛顾西元,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漂亮的眼眉瞬间一扬,后排的阿江也不禁好奇,向前凑了凑,瞟向顾西元。 顾西元的嘴唇周正得像只精心捏合的水饺,唇角微扬,唇珠红润,似笑非笑的,透着温润、和善,因夜里闷热,开了窗睡的,有点着凉,鼻子不通气,吃了两片西洋药,那药也令人困乏,伴着教堂的祥和,即便坐着,也睡得沉酣。 只是…… 一行清涕缓缓流出,亮晶晶地悬在鼻尖上,宛如一颗露珠,欲落不落的,唐琛此时正凝望着这颗露珠,令人一时揣测不出他的心思,既漠然,又不肯移目。 坐在隔壁过道上的阿山看不清这里的情形,只道是唐先生不满意顾西元睡着了,频频给阿江递眼色,阿江也不理会他,有心想推醒顾西元,又见唐琛看得入神,凭直觉还是不要打断他为妙,只好不时拿眼睃着顾西元,希望他自己能早点醒来。 那露珠坠了坠,变了形,更加的饱满欲滴,眼看着就要坠落下来,唐琛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蓝丝帕子,在顾西元的鼻子上飞快一擦,管风琴声嗡鸣四起,唱诗班齐声合唱,庄严而又圣洁: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顾西元猛然惊醒,睁着一双泛红的睡眼茫然四顾。 敬拜结束了。 唐琛若无其事地合上了圣经,只待众人都走净了,他再离开。 “见谅,睡着了。”顾西元吸了吸鼻子,还是不通气,说话都囔囔的。 唐琛也不言语,只将手中的蓝丝帕子缓缓地塞进顾西元的上衣口袋,眼里空荡荡的冷,几根手指贴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继而转身向等在不远处的牧师走去。 顾西元怔愣着,目光随他而动,见他跟牧师低语,这才看向近旁的阿江阿山,兄弟俩都瞪着自己,神情也颇为异样,西元有些讪讪地:“睡着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阿江剜了他一眼,向外走去,阿山自从白虎堂见顾西元自断手臂,对他亲厚了许多,这时咂吧了下嘴,粗声粗气地说:“没什么大不了?唐先生做礼拜,你在他身边怎么能睡觉呢,多让他没面子,还有啊,别怪我没提醒你,唐先生再怎么宽待我们,可我们毕竟是保护他的人,就算睡着了也得睁着一只眼,你倒好,睡的鼻涕泡都出来了。” 呃?! 脑仁一震,西元连忙掏出那块蓝丝帕子,打开一看,一点干涸的污渍,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脸腾地又红了,远远地去看唐琛,他开完支票正与牧师道别,离开时,看了眼拿着帕子的顾西元,只招呼了一声:“走了。”便低眉浅笑地,从他身边匆匆掠过。 顾西元用那帕子狠狠地擦了下鼻子,茉莉清香直冲入鼻,不禁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回荡在教堂高高的屋顶上。 下午又陪着唐琛去了西区,依旧在赛伯格广场那家露天咖啡馆里,老板见了他惶惶不安,想来唐琛也是熟客,但上次枪杀事件后,老板阴影挥之不去,总时不时地多看这边两眼。 唐琛点了杯黑咖啡,又替顾西元要了红茶,说是咖啡有刺激性,不利于伤口的愈合,顾西元也不与他争论这压根没依据的说法。 阿江阿山站在不远处的两根石柱后,手搭腰间配枪,瞭望四周,顾西元这才明白上次两人为何突然现身射杀那个假扮女孩的侏儒,这个位置既不妨碍唐琛喝咖啡,又能不离左右地保护他。 短短几个月,他们从陌生的路人,变成了同坐一桌的“自己人。” 望着单手点烟的顾西元,唐琛淡淡地说:幸好打的不是右臂,否则我恐怕看不到你拿画笔的样子了。 第39章 顾西元一笑,看了眼阿江阿山,问道:“唐琛,唐先生,有件事我很想问清楚,才好安心住你的公馆,喝你这杯红茶。” 唐琛看着他,优雅地偏了偏头,示意他说。 “我究竟是你的司机还是你的……座上客?” 唐琛拿起西元丢在桌上的香烟,也点了一支,悠然地吐出一口烟雾:“你说呢?” “不知道。” 唐琛吸着烟,目光投向广场,直至吸完了,捻灭它,才不明所以地一笑:“你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什么?”顾西元屏气凝神地望着这个总是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人。 唐琛端起咖啡,呷了一口,眉宇轻锁,不紧不慢地说:“是什么有那么重要吗?” 顾西元将一块方糖丢进他的杯中:“随你好了。” 唐琛缓缓搅动着半融不融的方糖,黑色的瞳眸里流动着一缕柔光:“西元,我们相逢就是在这家咖啡馆,其实那天真正救我的人,是你,你震惊的表情出卖了那个枪手……” 顾西元的唇角微微一凝。 唐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之后我们一起从御膳坊死里逃生,又一起去找丁义救你的朋友,这些难道不是命中注定吗?” 顾西元笑了下,带着一丝感伤:“我不太信什么命中注定。” “哦?是吗,迟早有一天,你会信的。”唐琛似笑非笑地说。 四目凝视,扯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缠绕绕,唐琛的眼睛太过明亮,顾西元被他吸着,又被他刺着,唐琛似乎感同身受,取出墨镜戴在脸上,又从近旁的报刊栏上拿下今日的报纸,一页一页翻看起来,不再理会顾西元。 顾西元喝着红茶,已经渐冷,滑入愁肠,都是苦涩。 砰地一声响,背对广场的顾西元想都没想,扑向了唐琛,撞翻了桌椅,咖啡、红茶洒满一身,身下的唐琛被他压着,暖玉般地拥着他,头上身上也尽是茶水的污渍,却什么都不顾地嗤嗤笑道:“放松点,我的救命恩人,这只是一个爆炸的气球。” 阿江阿山喊着老板收拾一下。 顾西元窘迫地想从他身上爬起来,无奈单臂难撑,又被唐琛一把拽了回来,软语低沉,吹进西元涨红的耳里:“顾先生,果然系喺左边呢(果然是在左边呢)!” -------------------- 喜欢此文的朋友,请多留言 第23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唐琛也感冒了,穿着那身宝蓝色的睡衣,安静地躺在他的帝王帐里,拥着柔软的丝绵被,听着西元给他朗读古希腊的诗歌,半眯半睁的眼,偶尔投向认真朗读的人,就像一只慵懒的猫儿。 “司机的薪水里也包括这个?”西元很质疑。 唐琛从鼻腔里发出黏软的一声嗯,然后道:“你还没有为我开车,白白地拿着我的薪水,让你做这么点事都不肯吗?” 西元咽了咽唾沫,继续捧着诗歌郎朗地读起来,他声音温柔好听,唐琛又半眯起眼来,不易觉察地,发出一声惬意地叹息,不一刻,又悄悄地望过去,隔着遮遮掩掩的纱幔,细细品玩顾西元的眉眼,这人长得清俊干净,即便手里举着枪也难掩一丝书生气,透着斯文、谦和,总是暖的,翻书时舌尖飞快地擦过微干的唇,润出一点诱人的光。 豪迈的狄俄墨得斯,你何必问我的家世, 正如树叶枯荣,人类的世代也如此。 秋风将枯叶洒落一地,春天来到, 林中又会滋发出许多新的绿叶, 人类也是如此,一代出生一代凋谢…… 西元的目光从书页上轻轻探去,高床软枕中,唐琛已经睡着了,冰冷的容颜,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从赛伯格广场喝过咖啡,西元提出想回家看看母亲,拆下挂在脖子上的绷带,胳膊缩在衬衫的长袖里,只要不乱动,看上去并无大碍。 顾夫人见到儿子,自是喜出望外,老板东升还亲自陪同,提来许多礼,各色果子、补品,还有几匹上好的布料,说是西元领了薪水,特意孝敬她的,更觉得儿子与他人不同,颇受老板的器重,于是殷勤地备了一桌的酒菜,越看东升越是喜欢,可惜晓棠年纪还小,若真得了这样一个稳重能干的女婿,到了却自己将来的一桩心事。 西元说为了做事方便,已经退了西区的单身公寓,在唐人街那边另租了一套更大更便宜的房子,离唐先生的公司也不远,如果不忙的话,每个星期总要抽出一天来回家看望她们。 晓棠也是难得的安静,只顾低头吃饭,西元几次逗她说笑,她也只是淡淡地一笑,偶尔拿眼睃着哥哥和唐琛,目光一碰,便又若无其事地挪开,倒真多了几分大姑娘的矜持。 临走之前,西元说要回阁楼上取点生活用品,收拾停当,忽又想起平日练习的画册,找了半天才发现,画册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塞在衣柜最下边,拿出来翻看,好几张都是唐琛的速写,怔了半晌,方才琢磨出,定是晓棠胡思乱想。 西元扯下那几页画纸,卷起,放进随身的包里,想了想,又拿出来,屋里巡视一番,便又将那几页塞到厚厚的床垫底下,顾夫人平时换洗床单,从不会掀开床垫子。 坐在车里,望着西元怀里抱的袋子,唐琛问,都装了什么,你若需要,我会买给你,何必还用旧的。 西元说,都是些常用惯了的,何必花那些冤枉钱,况且旧东西用着舒服。 第40章 唐琛淡淡道:“你这人倒是念旧的很。” 唐琛一连病了几天,安分地待在公馆里,也不见出去,西元也只好哪里都不能去,阿江阿山兄弟俩,一静一动,阿江总是站在院子的草坪上,举着枪对着空酒瓶练习打靶,子弹都是自制的哑弹,免得吵了唐琛,一练就是大半天,少与西元过话,阿山却是个闲不住的,拉着西元教他熟悉车子,松花坛里的泥土,再跟吴妈要来一些新鲜的花种撒下去,清理小池塘的落叶,一边清理一边又喊阿香来喂鱼,阿香贪玩,家里人一多,就忙不过来,磨着阿山陪她猜铜板子玩,赢了自然得意,输光又噘嘴,总是跑到阿江那里赊铜板,兄弟俩乐得哄她开心,最后铜板都被阿香赢走揣进自己的荷包里。 唐琛偶尔从楼上的窗户里探出头来,望着院子里的光景,太阳明晃晃的照着,映得窗口一片白花花,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古希腊的雕像,高贵、静穆,只是悬着空,没有腿,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高远的天、孤冷的唐琛和热闹的人世间。 西元收回目光,心跳的难受,捡起阿江丢在小圆几上的手枪,正在喝水的阿江瞪着他,却也没阻拦,西元冲他一笑,端平右臂,对准草坪那端吊好的一排酒瓶子,一声闷响,一个酒瓶顿时破裂,只剩下瓶口吊在绳上兀自晃荡。 阿香小巴掌拍的脆响:“西元哥,你好棒啊!” 阿山丢下扫院子的笤帚,翻着白眼走过来:“阿香,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一排都干掉,发发不落空,才算真厉害。”说完,瞅着顾西元,一扬下巴:“敢不敢跟我哥赌一把,他可是出了名的快枪手。” 一枚银币,两把枪,放在了圆几上。 阿江也不说话,放下水杯,拾起枪,检查剩余的子弹,利落地滑动了下枪膛,志在必得地看着顾西元。 阿香蹿腾着:“西元哥,跟他比,赢了晚上我叫吴妈给你做麻婆豆腐。” 啧,阿江阿山都不禁看向阿香,小白脸就是占便宜,这才处了几天啊,就开始西元哥西元哥的喊,瞧那兴奋劲,好像顾西元稳赢似的。 窗口的唐琛,伏在窗棂上,叼着颗烟,饶有兴味。 顾西元却说:“快枪手,这瓶子也都近了点吧,再远点行吗?” 行! 阿山跑过去,又将挂着酒瓶子的木架向后移了数米。 顾西元客气地向阿江一点头:“谁先?” 阿江也懒得跟他客气,摆好姿势,稳了稳神,抬起手臂,一连串的闷响,酒瓶依次碎裂,弹无虚发。 轮到西元了,连发数枪,瓶子一个没碎,全都跌落在草丛里,系着瓶口的绳子根根断裂,绳子纤细,更不易射中,这一局,摆明西元占了上风。 阿江终于忍不住发声:“这算什么,你事先又没说好打绳子,不作数。” 阿山也是不服气:“对啊,难道我哥就打不中绳子么?” 西元笑道:“的确胜之不武,那算我们平手好不好?” 忽听楼上的唐琛喊话:“阿江,人家不是胜在枪法上,而是这里……”说着,用手指点了点头:“下次要记得,既然已经占了先机,就不要再给别人留余地。” “知道了唐先生,我会记住的。” 西元将那枚银币给了阿香:“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阿香欢天喜地地跑回屋里,喊着吴妈晚上加个菜,西元要吃麻婆豆腐。 再一抬头,楼上的人影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纱帘飘动的空窗,西元的心却在那里微微怅然,不肯离去。 唐琛的感冒渐好,却依然待在公馆里,不见了前些日子里的忙碌,每日里只知道看书,练练书法,摆弄花草,看阿江打枪,陪阿香喂鱼,又常常拉着西元陪他下棋,两人有输有赢,不分伯仲,每每赢了,唐琛就说:“西元,你让着我呢。” 顾西元却很诚实:“唐先生,我已经尽力了。” 输了,唐琛又说:“西元,你就不能让着点我?” 顾西元照旧回道:“唐先生,我已经尽力了。” 唐琛总是带着研判的目光,把顾西元的神情尽收眼底,然后冷冷淡淡地说:“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 见他如此闲散在家,顾西元偷偷问阿香:“唐先生怎么不回白宅陪太太?” 阿香的回答总是模棱两可:“先生高兴在哪里就在哪里,向来如此。” 雨季来临的时候,这天说变就变,下午便起了凉风,刚刚摆好的棋局只好移进了大厅的案几上,走了没几步,西元便问:“你这几日倒是清闲,好像辞了官的宰相,不问政务。” 唐琛从从容容走了下一步,撩起眼眸:“伤还没好,就关心起堂口的事来了,嗯,孺子可教。” 西元嗤道:“什么堂口不堂口,我只是担心……”舌头急忙打住,一时也没想出更妥善的话,只好胡乱地走了一步棋。 唐琛却问:“担心什么?” 西元匆忙应道:“担心有人会对你不利,素闻海上过于平静,必是风暴来临之际。” 唐琛将身向椅背缓缓靠去,直视西元,眸光幽深:“嗯,你说的对极了,所以我在等。” “等什么?” “等风暴来临。” 望着顾西元投来的目光,唐琛微微一笑:“我在这里修身养性,自会有人耐不住性子,主动送上门来。” 第41章 啪,一步棋落下,封住所有的退路,唐琛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碰,吃掉了西元胡乱走的那枚棋子。 -------------------- 忘记补充说明,文里出现的一些诗词歌赋,甚至包括章节名,会影射文中人物一些的宿命,是有含义的。 第24章 心腹爱将 唐琛好像是个预言家。 第二日,便有不速之客登门拜访,顾西元的神经也紧绷起来。 来的是郑明远和丁义,都带着保镖,郑少祖跟着他爹也晃进了唐琛的公馆,见到顾西元就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人家不是不混堂口,而是看跟着谁混。 西元站在唐琛的身后,还吊着半只胳膊,面无表情,郑少祖也站在他爹身旁,冷冷一笑,在他爹耳边一阵嘀咕,郑明远扫了眼顾西元,也是一抹冷笑。 倒是丁义依然笑容可掬:“小老弟,胳膊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送你一些我们白虎堂的接骨膏,很管用的。” “多谢丁堂主美意,唐先生这里什么都不缺,我的伤已经快好了。”顾西元沉稳地答着。 各自落座,茶点伺候,唐琛独自一人坐在沙发的正中,阿江随即递上一支雪茄,另一侧的西元为他点燃,火苗慢慢烘燃咖啡色的烟身,也映红了唐琛苍冷如玉的脸。 几个人点烟的点烟,喝茶的喝茶,随便应酬了几句,到底郑明远脾气暴躁,见了唐琛有点压不住火气,还是那般粗声亮嗓:“唐琛,社里的事你不闻不问,难道青龙堂你也不管了?有人已经开始找我们麻烦了,越南佬和十三k那帮人又回到唐人街闹事,现在连警方都敢随意抓我们的人,连你青龙堂的船都被扣押在码头卸不了货,再这样下去,鸿联社恐怕就要被人一点点吞掉喽,你倒好,还在这里养病,什么病?怕是心病吧!” 唐琛也不答言,掏出一块手帕,掩住口鼻轻咳了几声,云淡风轻地说:“伤风而已,让郑叔见笑了,海关那边我在打通关系,估计还要等两天,至于三爷那边……” 唐琛望向丁义:“别看使了钱,可西人警署新上任的乔伊警长,油盐不进,他手下人拿钱却是做不了主的,还得另想办法。” 丁义这时也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之前唐人街警署哪个没拿我们鸿联社的钱?不夸张地说,从警长到门口扫地的,都是我们鸿联社在给他们开工资,连藩市警署的总督司都要时不时请白老大见个面吃顿饭,若不是白老大死了,他们敢抓我的人?现在外边的人都想看我们鸿联社内讧,再找机会逐一瓦解我们,他们好入主唐人街,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我们几个这时候最好摒弃前嫌,一致对外吧,家里事终究是自己人的事,不要叫外人趁机占了便宜。” 望着丁义,顾西元想起唐琛说他是条毒蛇,头脑与城府果然与其他两位堂主不同,透着精明,不逊唐琛。 唐琛慢声道:“三爷,你也说是从前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别看一个小小的唐人街警署,后边可是整个藩市警方对我们唐人街的态度,是人都有软肋,总会有办法的。” 丁义瞥着他:“什么办法?你倒说来听听?” 忽听门口的阿山喊了一声:“唐先生,杨堂主来了。” 杨启年下了车,一边擦汗一边步履匆匆蹬着台阶往里赶,见到阿香,停住了脚,笑吟吟地望着她:“哟,阿香,又长高了,真是越长越漂亮呢。” 阿香垂头不语,往阿山身后缩了缩,阿山迈上一步挡了个正着朗声道:“杨堂主,里边请。” 虽说杨启年在鸿联社里最年长,但此人过于沉迷酒色,原本也是做鸡公起家的,滑的像个皮蛋,自小跟白老大同村长大,又一起背井离乡登岸藩市,这么多年了,别的大能耐没有,专会哄白老大高兴的。 见他进来,在座的几位堂主并无一人起身招呼,郑明远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说好一起来见唐琛,偏他又迟到,看眼泡子肿的德行,定是又在哪个小姨娘那里绊住了脚,七八房姨太太还不够他耍的。 丁义微微的不屑,借着低头吹茶,也不搭理他。 唐琛一指身边的空位,微微笑道:“uncle,坐,就差你一个了。” 这话说得婉转,唐琛早知他们要来,连茶点都是叫吴妈按着几位堂主的口味提前备好的。 杨启年擅长察言观色,坐下来摆弄桌上的点心,留心听他们几个讲话。 顾西元听了半晌,大致明白他们为什么忽然来找唐琛,正如郑明远所说,白老大死后鸿联社群龙无首,原先被鸿联社打压的各方势力现在又开始蠢蠢欲动,不断在各家堂口地盘寻衅滋事,这还不算什么,丁义的赌档因为几个帮主被抓,生意一时无人打理,就连杨启年的鸡档也被警方查抄了几次。 他们的洋文不好,从前一直都是白老大替大家疏通各个层面,现在自己出面去交涉,新来的警长又不买账,白白往里搭钱还没把事铲平,别的都还好说,可对于警署,再如何也不能明刀明枪对着干,唐琛与这些西人素有往来,说好了帮着去疏通,这几日却又不见人影,葫芦里埋着什么药,彼此心知肚明,还不都是为了鸿联社将来谁当家叫着劲。 郑明远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唐琛,今天我们几个叔伯到你这来,就是想赶紧把接班人定下来,一人主事总好过现在一盘散沙,任人宰割,连个出头的人都没有。” 第42章 唐琛缓缓地吸着雪茄,却不接茬。 郑明远嗤笑一声,继续道:“论资排辈当然没人能比得过杨堂主,只可惜,他年岁大了,身体又欠佳,眼下诸多事宜恐怕只会力不从心,丁老弟虽然正当年,人也精干,但若论起跟白老大的交情,恐怕还不及我郑明远,我可是替白老大挡过枪的人,鸿联社里,除了我跟唐琛有这个资格,别人也就不用再谈了,可唐琛又过于年轻,仓促上位,恐怕众人也是不服的。” 三言两语,就将其他三位堂主择得干干净净。 丁义冷笑:“这话没的叫人恶心,这是在选鸿联社的总把头,还是在排功德簿?在座的哪个不是跟着白老大出生入死的,我丁义虽没替白老大挡过枪子,但脱了衣服咱们数数,身上的伤疤不比你郑明远少,没这些疤,也不会有鸿联社的今天。” 杨启年捡起一块榴莲酥,叹道:“唉,老丁,人家正经女婿都没说话呢,你又何必动气。” 一句话,又将矛头指向了唐琛。 顾西元暗暗搓火,这老东西,当真狡猾,自己争不过人家,却在这里架桥拨火,引着其他两人去咬唐琛。 众人目光皆投向唐琛。 唐琛一直垂着眼听他们你说我说,此时方撩起眼皮,向几位叔伯看去,眸光一闪,暗藏锋芒,话说得不温不火:“uncle杨说的的确没错,就因为我是人家的女婿,所以我现在只想查出杀害我岳父的凶手,现在各方面的局面的确不太好,难道比各位叔伯刚登岸时,要钱没有烂命一条的那些日子更艰难吗? 如今唐人街依旧是我们说了算,我非常赞同刚才三爷的说法,这个时候还是以大局为重,先把那些滋事的外来佬赶出唐人街,然后每个堂口都掏一些,这个时候我就不问各位叔伯的家底了,反正我青龙堂先拿出10万来,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先帮着三爷捞出几位帮主,再跟西人警方重新谈合作,乔伊警长算什么,我们直接去找总督司,白老大就算活着,也得靠钱,不是靠那几顿饭建立的交情。” 一提钱,郑明远先坐不住了:“还叫我掏?御膳坊毁了又重建,你知道我损失有多大吗,这些年的老本都快要赔进去了,我玄武堂好几百口人,都要指着我吃饭的,唐琛,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唐琛看向他,目光咄咄:“我的一船货也在码头押着,难道不是钱?钱这个东西向来是有赚就有赔,郑叔,这时候割点肉下来不算什么,御膳坊将来还会帮你把钱赚回来的,但是如果有人三天两头到你地盘上闹事,不让你安心赚这个钱,赔的岂不是更多?” 说着,唐琛从一旁的案几上拿出一本卷宗,丢在郑明远跟前:“这是从前的几件旧事,郑叔看看。” 郑明远打开卷宗,只翻了几页,就瞪大了眼睛:“他们是越南派的人?” 唐琛微微冷笑:“冲我开枪和丢手雷的人,化成灰我都记得,在藩市只要还长着脸,就没有我唐琛找不到的人,他们杀我和毁掉御膳坊,一石二鸟,我们鹬蚌相争他们渔翁得利,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郑明远捏着卷宗的手气得发抖,啪地合上卷宗,甩回了桌上:“妈的,老子明天就叫他们整个帮派从这个世上消失。” 唐琛幽幽道:“郑叔,仇是一定要报的,但不急于现在,眼下最要紧的是疏通警方,鸿联社的生意还得继续做下去,即便没有白老大,唐人街也不允许西人来插手,我们要恢复白老大在世时的稳定局面,下一步再清算这些蛇蝎鼠蚁,没了警方的掣肘,到时候要怎样出气还不都由您说了算?” 丁义忽然道:“唐琛,你是知道的,我们这几个老的虽说立足唐人街多年,但少与西人打交道,白老大当年也是为了混到西人上层去才苦学洋文的,现在这里就你洋文好,只能你亲自出马去找总督司了,既然青龙堂出钱又出力的,想来你也不会平白无故为他人做嫁衣,你这么说,摆明了是要当鸿联社的总把头啊。” 唐琛缓缓地向沙发背后靠去,看着几位虎视眈眈的叔伯,眸光凛凛:“三爷一向英明,这次倒看走了眼,我唐琛,现在就立个誓,在没有找到杀害我岳父的凶手前,绝不坐鸿联社总社长的那把交椅,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此语一出,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就连丁义也都震了震。 一直没开口的杨启年此时却笑道:“那现在总要有人出面打理鸿联社,你既然包揽这一切,又名不正言不顺,我倒是想不明白了。” 顾西元真想扇这个老家伙一巴掌,坏水都让他一个人喝尽了。 唐琛瞥了他一眼,半天没说话,杨启年悠悠地翘起二郎腿,又吃起盘中的点心来。 丁义和郑明远也都望着唐琛不言语,目光一个比一个幽冷。 唐琛笑了笑,一丝讥讽,语声却很明朗:“自然,所以我们不如现在推举一个代理社长,免得大家相互猜忌,三位叔伯也同我一起立个誓,谁找到真凶,替我岳父报了仇,谁就名正言顺地当鸿联社的总把头,我唐琛也绝无二话。” “代理社长?”三位叔伯的笑容比唐琛还冷。 “好啊,唐琛,你这是换汤不换药,那不如你来说说谁来做这个代理社长,你吗?”郑明远和杨启年相视一笑,就像看个孩子在玩闹,轻蔑之意毫不掩饰。 第43章 郑明远看了眼站在唐琛身后的顾西元,话说的相当下作:“唐琛啊唐琛,真是年轻,你有时间在这里养小白脸,还不如回家多陪陪白茹玉,她要出面替你说句话,都比你这个代理社长管点用。” 哈哈哈……大厅里传来肆无忌惮的笑声。 顾西元怒火中烧,朗声叱道:“郑堂主好歹也是玄武堂的堂主,说话怎么如此没有分寸,唐先生一向敬你是长辈,你却一点颜面都不顾,枉称一堂之主。” 郑明远凛然变色,目露凶光。 一旁的郑少祖早已跳起脚来指着顾西元的鼻子骂道:“王八蛋,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跟我爹这么说话。” 当啷一声响,唐琛手中的杯盖重重地墩在茶碗上,面沉如水,一语不发地望着对面的郑明远。 大厅里的气氛骤然下降,阿江阿山一撩衣摆,手按抢把,郑明远身后的几名保镖也都严阵以待。 丁义不动声色地又抿了口茶。 杨启年连忙放下糕点,笑着打起圆场来:“好了好了,小孩子家拌嘴,我们做长辈的就不要再为这些起争执了,刚才不是还说要团结?自家人开两句玩笑,又都何必当真呢。” 郑明远运了运气,偏头喝道:“少祖,长辈说话,这里也没有你插嘴的份,跟这位小兄弟赔个不是。” 顾西元却不依:“郑堂主应该先给唐先生道歉。” 郑明远厚厚的眼袋轻微一抖,唐琛默不作声,只端着茶碗立身而坐,目如寒星,每根线条都在等,凝重的令人窒息。 “好,唐琛,刚才得罪了,我郑某人教子无方,咱们先谈正事要紧。”郑明远阴沉沉地冲唐琛一抱拳,将过错推给儿子,一句话敷衍过去,老脸照旧没保住。 “爹。”郑少祖觉得憋屈,郑明远皱眉喝道:“闭嘴。” 唐琛将茶碗放回桌上,忽然扭脸向身边看去:“西元,你来说说,谁来坐鸿联社的代理社长最合适?” “唐先生,我哪里有资格说这种话呢?” “你有没有资格我说了算,无事,但说无妨。” 顾西元沉吟着:“看唐先生的意思,定然是要信守为岳父报仇的承诺,社长之位都不肯,何况是代理社长,我看几位堂主里,丁三爷最是稳重识大体,先生恐怕是想推举三爷来做这个代理社长了?” 唐琛淡然一笑:“正是,真不愧是我的心腹爱将。” -------------------- 温馨提示:唐先生说的都是鬼话,别信 第25章 月半小夜曲 明烛垂泪,月影轻移。 华丽的餐厅里只点着两盏壁灯,回应着窗前的月,悠扬的华尔兹宛若情人的低语,轻轻流淌,阿香嫩白的小手掀开沉甸甸的银镀金的餐盘盖子,顿时香气四溢,十来只带着壳的煎牡蛎个个肥硕健美,还有几只受不住热崩开了嘴,溢出里边的汁肉来,只等人先来嗦食。 “你们几个吃了没有?”唐琛笑问阿香。 “吃过了,阿山最馋,一口气吃了七八只。” “呵呵,那有什么,吃多少都可以,改天再叫吴妈去买。” “先生总是这样,只怕要惯坏他们的。” “你喜欢的,我也给你买去。”唐琛飞快地看了眼对面的顾西元。 西元正望着他跟阿香说话,被看了个正着,唐琛这话像是不单说与阿香的,便将目光移向旁边那对鎏金掐丝的珐琅烛台,一条龙居然盘在斥身的男人雕像上,挡住了夏体,又沿着烛台去缠另一端的男人,昂首的龙头也遮住了他的,他半倚着烛台,看向站立的那名男天使,他们胁下都生着双翼,古典雕像向来崇尚充满力量的肌肉,那粗壮的龙身与他们纠缠在一起,健美而灵动。 “先生今天心情好。”阿香抿着唇笑道。 唐琛看向她:“哦?” “你一高兴就拿出这烛台来,开留声机,吃牡蛎。” “鬼丫头,你下去。” “西元胳膊不方便,我还要给他剥牡蛎的。” “不用你。” “好的,先生。”阿香倒了两杯白葡萄酒,便笑嘻嘻地离开了。 修长的手指撬开粗粝的外壳,剔出里边鲜肥的肉,放到顾西元的盘中,见他还在观看那座烛台,唐琛笑道:“这是我在欧洲一次拍卖会上得来的,漂亮吗?” 西元嗯了一声,只觉得哪里违和。 唐琛又道:“据说很早以前,有一个航海家乘船到了东方,见那里的人都崇拜这种张牙舞爪的神兽,便画了图样带回了西方,叫人按着图样打造了这座烛台,传了几代人,都是西方的贵族,如今却落到我这个东方人手里,你说,这算不算也是它的一种宿命?” “工艺很精湛,只是这龙的样子凶了些,夺了这两名天使的美态,有点喧宾夺主了。”顾西元直抒己见,说的时候还没想好,说完了越看越是这么回事。 唐琛默不作声地盯了会那烛台,这才将手中刚刚剥下的空壳丢进空盘中,淡淡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推举丁义做代理社长?” 顾西元舔了下被牡蛎的鲜甜浸润后的唇,笑道:“你既已立了重誓不找到杀害岳父的凶手绝不坐鸿联社总社长的位子,又肯出钱出力替他们周旋西人警署,定是胸有成竹,将来一定能坐上那个位子,又何必多此一举弄个什么代理社长出来,还惹得他们不高兴,联手对付你,只会让局面更糟糕,你这么做无非是在拖延时间,掩人耳目罢了。” 第44章 唐琛摇动着手中的酒杯,静静地听着。 “杨启年庸碌,难当大任,郑明远狭隘偏激又素来与你不合,他们两人谁当了总社长,都会对青龙堂不利,鸿联社恐怕将来的发展也不会有白老大再世时的光景了,而丁义虽然阴险狠毒,却还有些心胸和眼界,也不失一点江湖道义,现在由他主持大局,倒也能稳定人心,杨启年和郑明远一时半会也不敢把你们怎么样。” 唐琛笑了下,抿了口酒,两眼定定地望着顾西元,也不知在想什么。 “可是,我有点不明白,”顾西元也喝了口酒,白葡萄微甘,配上牡蛎的鲜激起味蕾上的一点回味,久久不散。 唐琛向前坐了坐,单臂支在桌沿:“不明白什么?” “丁义各方面与你分庭抗礼,为人又如此……”西元想了想,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形容,只好借用唐琛的话:“你把一条毒蛇放出来,让它替你去咬别人,可是等你找到了杀害白老大的真凶后,又该怎么把这条蛇再捉回笼中呢?他既已做了代理社长,到时候借势上位,名正言顺地当鸿联社总把头,你又该如何?除非……” 顾西元一笑:“除非你早就知道谁才是杀害白老大的真凶,到时候你履行承诺,替岳父报仇雪恨,名正言顺地坐上总把头的位子,丁义就算再不肯,面上也奈何不了你,真正替他人做嫁衣的不是你唐琛,而是他丁义,我甚至都在想,警署大肆查抄鸿联社的生意,唐先生究竟参与了多少?乔伊警长真的那么铁面无私、公正廉洁吗?” 顾西元想起背后挨的那一闷棍,不禁摇了摇头。 晃动的酒杯终于停了下来,唐琛的眼中渐渐变冷。 那只撑在桌上的手臂,突然向前一伸,勾住了顾西元的脖子,狠狠地将人拉至近前,西元任凭他勾着,烛光映着两人的脸,目光交汇,呼吸间都是彼此喷出的热息,酒香甜淡。 留声机的音针突然一跳,自动换了曲,华尔兹变成了一首舒缓的小夜曲,小提琴如泣如诉,回荡在静谧的夜晚,薄纱般的云仿佛也随着曲声轻轻散去,露出半弯的月,洒下一片皎皎的柠檬黄。 顾西元盯着那人幽深的眸,低声浅问:“才一杯酒,唐先生就醉了吗?” 脖颈后仿佛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冰凉如玉的手指深深插近发丝里,饱满的指肚以一种你知我知的曼妙,摩挲着微微发热的发根,西元稍一挣力,唐琛又牢牢地夹住了他的几缕发丝,一切仿佛都被他钳住了,只有小夜曲在流动。 摇晃的烛光恍若跳进寒眸深处,点燃了一汪冰冷的泓,簇簇烈烈,目光渐渐轻移,最终落在一个地方,那是西元柔软的唇。 轰地一下,西元被他眼中这两簇跳动的火震慑,顺着被钳的后颈霎时燃遍全身,双唇下意识地抿紧,似要抵挡这最后的一抹妖火。 唐琛忽然笑了,晶莹的齿白若隐若现,就连声音都轻忽缥缈,迷人心智:“月亮高高在上,可从来都是孤独的,身边的星星如果太亮,你猜月亮会不会不高兴?” 顾西元两眼沉沉凝望着眼前这个过于孤傲的男人,缓缓道:“月亮再高也只属于夜晚,唐琛,与其做孤独的月,不如像太阳一样,普照大地,或许那才是你真正的使命。” 唐琛冷笑:“每当夜晚来临之际,月亮照常升起,西元,做好你自己应当应分的,别试图改变我。” “那唐先生可能注定要孤独了。” 唐琛的笑容瞬间隐没,猛地将西元用力一推,松开了手。 音针跳动,碟片缓缓抬起,一曲终了。 唐琛又开始忙碌起来,却也不再任凭西元养伤,带着他和阿江阿山,出没于藩市的各个地方,今天在鸿联社开开会,跟丁义这个春风得意的代理社长和几位叔伯碰个面,明天又和西藩里的一些要人喝喝茶,警署、银行、商铺、码头……跑个没完,晚上也不再回半山的公馆,只带阿江一人开车离去,阿山似乎也很习惯这样的安排,哥哥阿江行事一向老道机警,许多事情人多了反而不便,有他一人足够了。 西元手臂上的伤愈合的很好,拆了绷带,人也自由了许多,公馆的车房里还泊着两辆机车,唐琛不带他们出去的时候,偶尔阿山会被阿香磨着骑着机车下山去玩,逛逛唐人街买些零嘴,也会去西区看看那些洋人女子的最新打扮,拿着唐琛赏的银钱,摸着服装店里的洋裙,又喜欢又舍不得。 西元随即掏出钱来,二话不说买下来,阿香激动的快要哭了,捡着唐琛不在家的时候,穿给吴妈看,吴妈嗔怪她露胳膊露腿打扮轻浮,阿山、西元再怎么是自己人,可终究还是男人,被他们出来进去的瞧着,也不怕臊的。 阿香却不管她碎念,只顾穿着花裙在屋里跑来跑去,像只快乐的蝴蝶,终于被突然回来的唐琛撞了个正着,阿香羞红了一张苹果脸,忙不迭地往自己屋里钻,却又被唐琛喊回来,上下打量着她,阿香被他看得手脚没处放,垂着头,搓着裙上的蕾丝花边,像是犯了极大错误的孩子。 一旁的西元忍不住道:“是我出去给她买的,我见她总是穿着那几件,过于单调了些,女孩子总是要打扮起来才好看。” 唐琛斜了他一眼,又对仍自扭捏的阿香说:“挺好看的,喜欢穿就穿吧,不过有外人在的时候,可不许你这么着。” 第45章 阿香松了好大一口气:“是了,唐先生,我去给你泡最爱喝的龙井茶。” 见阿香走远了,唐琛这才扭脸看向顾西元,啧了一声:“我到底给你开了多少薪水,是不是算错了账?这么大手大脚的?” 西元笑道:“一条裙子而已,还能把人穿穷了?” 唐琛解了领带,胡乱丢在沙发上,转身向顾西元一伸手:“拿来。” 西元不明所以:“什么?” 唐琛嗔怪道:“你就知道给女孩子买花裙子,倒把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说好我的糖果都你包了,我没拖欠你薪水,你怎么拖欠我的糖果?可见你这人惯会嘴上功夫,白白地哄人高兴。” 顾西元:…… -------------------- 听着那首粤语老歌《月半小夜曲》,仿佛看到了唐先生和西元忽远忽近的两颗心。 第26章 老板的操守 电车的轨道好像两条细长的辫子,被雨水浸湿后,水光溜滑的,蜿蜒在唐人街的主道上,等电车叮当当地开过去,人们才越过它,一不留神还会踩到水坑里,溅湿鞋袜,西元无所顾忌地踩着路面上的水印子,目光匆匆划过两边的商铺店面,雨不大,却霏霏绵绵,弄得整个世界都潮乎乎的不爽利。 这些天跟着唐琛跑来跑去,对唐人街熟悉了很多,唐琛有时候坐在车里,隔着车窗指给西元看,这是哪里,那又是卖什么的,西元很快就在心中描出一个大概,灯红酒绿鸡档扎堆的地方属于杨启年的朱雀堂,茶肆酒楼的饮食街属于郑明远的玄武堂,斗鸡赛狗的诸多赌档集中在丁义的白虎堂地盘上,彼此交融,却也划分明确,如果排除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外,倒真是井然有序,杂而不乱,据说当年白老大针对每一家店铺的营生时,就有了这样的一个雏形,不管用什么手段,强取豪夺还是威逼利诱,渐渐地,唐人街形成了如今的格局,不得不说,唐琛对白老大的分析有一点是正确的,有白老大才会有现在的唐人街,其他几名堂主跟他相比,都欠了许多火候,日子久了,只怕唐人街很难延续白老大在时的光景了。 唐琛的生意多在码头一带,大小船只满载物资,在东藩的两个港口每日里进进出出,将唐人街的产物运出去,又将外来品运进来,很繁杂,所以洋行、贸易公司大多都在青龙堂的地盘上,装潢也很讲究门面,富丽堂皇的,如果唐人街是戳在东藩的一名绅士,那么唐琛的这些公司就像是这名绅士衬衫上的银钮扣和腕上的古董表,闪耀着细小的光芒,却最是彰显其尊贵身份的。 西元偶尔也会问唐琛,街面上的招牌实在太多了,五花八门,拥挤在一起,有些既没有中文也没有洋文,只画着一个符号,不了解内情的,只能靠猜。 西元曾经见到一个细窄的门洞上挑着一面旗,深蓝色的底,中间是个类似于酒葫芦的图案,怪模怪样的,便问是什么。 坐在另一侧的唐琛挨过来,挨的很近,西元知道他不是近视眼,可他还是又靠近了些,鬓边的发丝快要蹭到西元的脸了,去看那面招牌,先是嗤地一声轻笑,然后挤着已经贴在车门上的西元,飞快地说了一句。 西元懂粤语,但毕竟有限,有些偏僻生冷的只有潮粤本地人才明白,对他这个自小在西区长大的孩子来说就是盲点。 唐琛坐正身姿,见西元还是一脸的茫然,又用洋文解释了一遍:“专治脏病的地方。” 哦,西元一知半解,却也晓得定是些见不得人的病,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干嘛画个葫芦在上边?” 唐琛瞥着他:“治花柳的大夫就不算是悬壶济世了?” 西元后悔多此一问。 唐琛又低眉浅笑地问:“有过女朋友?” 西元一笑,淡淡地白了他一眼,却不作答。 可偏偏唐琛不肯放过他:“到底有没有?一个?还是几个?” 西元只觉得他无聊拿自己消遣,不经意地看了眼车前的镜子,啧,开车的阿山和一旁的阿江也都从镜子里瞟着后边,有种四只耳朵竖起来的感觉。 “一百零八个,满意了吗唐先生?” 西元脱口而出,这个数字没来由的熟悉、顺嘴,只是不这么着,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唐琛,这人此时盯的紧,还故意装得很认真。 一个没有,太丢脸了,说几个又觉得过分,又不想骗他,只得如此。 唐琛收回了紧盯的目光,煞有介事地哦了一声:“原来整个水泊梁山都被你顾寨主包了馄饨了,干脆我也挑面旗去那里悬壶济世,既能解了顾寨主的隐忧,还能赚得钵满瓢满。” 噗嗤—— 前座的阿山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就连阿江也都抿着上扬的唇,使劲憋着笑。 西元虽有些讷言,却也不觉得自己多么笨嘴拙舌,可跟伶牙俐齿的唐琛比起来,总是落了下风,红了脸,想骂他,又碍着阿江阿山的面,只能干瞪着唐琛,唐琛却若无其事地笑了,转了转指上的那枚青龙戒指,惬意的很。 唐琛做事也常会独自一人,连阿江阿山都遣他们自由,约好再见的时间和地点,他便匆匆消失在车水马龙的唐人街,阿江阿山也从不多问,西元自然也不问,暗暗留意着,却也揣度不出他独自一人会去哪里,又做了些什么? 就像今日,车子开到一家茶楼前,唐琛下了车,拍拍车顶,开车的阿山心领神会,一踩油门走了,将车开到附近的小码头一带,说要去吃今早刚上岸的象拔蚌,阿江一向惯着这个弟弟,自然答应他,西元原本对海鲜就一般,想要单独去逛逛,阿江也不勉强他,倒是阿山嫌人少不热闹,磨了几句,阿江不耐烦地拉走他,冲西元一点头,一指唐琛的车,说了个时间,西元也冲他点点头,转身走了。 第46章 到现在,阿江同他都十分客气,有事说事,无事便各忙各的,不像弟弟阿山那般热情,这人就像一壶半温的水,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温度,没有升温的迹象,即便任谁都看得出,西元名义上是唐琛的司机,可这个司机即使手臂无大碍了,唐琛也不用他开车,陪在后座上,像朋友那般闲谈、说笑,带他熟悉唐人街,也让西元给他介绍西区那边,出来进去的,唐琛不需要西元做什么,只要他相陪。 跟阿江阿山分开后,顾西元加快了脚步,难得的机会,他要用自己的方式逛逛唐人街。 没多久,阴了一早上的天终于没绷住,落下泪来,急时如丝,缓如细毛,这样的雨总是没完没了的,西元也不爱撑伞,放眼望去,整个唐人街和西区很不一样,房屋拥挤,人来人往,总是给人一种寸土寸金、争分夺秒的氛围,雨天里,人们依旧步履匆匆,却难得的透出一份安谧之感。 唐人街上一共就两家刺青店,从那家大点的出来,一无所获,只好去那家小店再试试运气,雨密了些,打在家家户户的遮雨棚上,发出悦耳的蓬蓬声,心里却紧张左臂上的袖子,天公有点不作美,抻了又抻,免得贴在皮肤上,湿了胳膊。 进了店,胡噜着发端上的湿气,一目了然,店的确很小,外间是接客的地方,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刺青图样,里间更小,一张窄床,一把高凳,吊着盏灯,十分简陋,掩在半拉的布帘后,看来是干活的地方。 店里只有一个男人,黝黑瘦小,却满脸的横肉,见他进来,放下手里都是丰乳肥臀的一本杂志,从柜台后的椅上站起身:“想弄什么样的?” 顾西元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四周的刺青图,也很没主意的样子:“还有更好的吗?能跟我这个配上对的?”边说边卷起两边的袖子,愈合没多久的左臂上,一个青灰色的图案,鸟头鱼身。 那人瞅着,皱了皱眉头,抬眼又去看顾西元:“跟这个配上?” 顾西元拍了下空白的右臂:“对,刺在这边,威武点。”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听口音你不像汕岛一带的人,怎么会刺这个?而且手艺也不是我店里的,多久了?” 顾西元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不是汕岛人就不能娶个汕岛的女人吗?这个有几年了吧,你看,颜色都淡了,这边刺个什么好?要不来条龙怎么样?” 那人撇撇嘴:“你想刺什么我都能给你弄,想好了,刺龙可时间长,得整条胳膊,每个鳞片都得出血,别半道后悔就行。” “我不想整条胳膊,就小臂上刺,要不换个别的?” 那人丢来厚厚的一本册子:“这里都是,你挑挑看。” 顾西元认真翻着,不时咂咂嘴、摇摇头,似乎都不太满意的样子,又问:“我要是自己画图带过来,你能给刺吗?” 那人已露出明显的不耐烦:“随便你了,都说了,我什么都能给你弄,自己带来的图也一样。” “那能便宜点吗?” “不行,自己带来的图不是我们做熟的,还要加钱呢。”那人将厚册子从西元手里拿过来,重重地合上,又坐回了柜台后。 西元笑道:“好,等我画好了样子,再来找你。” 顾西元走的时候,那人也不再搭理,继续翻看那本花里胡哨的杂志。 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苏姗妮拨过去,简单说了几句,雨不见停势,反而越下越紧了,挂了电话,望了望天,想着下一个地方,如果跑着去,时间应该还来得及,西元拢了拢被雨水早已打湿的领口,抱着胳膊,踏着脚下唐人街特有的红砖路,水洼洼的又镜面似的透亮,开始小跑起来,只这么会功夫,雨点密集得有点睁不开眼,溅在红砖路上的雨水开始还是朵朵银花,转眼就升出一股白烟,抹着脸上的水渍,西元加快了脚步。 忽听蓬蓬哒哒的雨声里,有人在喊:“西元,顾西元!” 西元收住脚,寻声望去,咯噔一下,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唐琛,撑着一把蓝青色的油伞,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伞外的世界白蒙蒙的看不清,伞内阴沉沉的也很模糊,唯独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发着犀利的光,穿透雨幕,打在落汤鸡一般的西元身上。 “顾西元,你在这里做什么?”唐琛的声音也冰如雨丝,幽幽地飘过来。 风潇雨冷,露在衣袖外的手臂泛起一层涟漪,顾西元不为人知地打了个寒颤。 第27章 你看你,弄脏我了 “我…我想去吉利给你买……” 不等西元说完,唐琛已经拦住一辆奔来的黄包车,命西元上车。 西元站在雨里迟疑着:“再拦一辆吧,太挤了会弄湿你。” 唐琛皱眉:“你又啰嗦,快点给我上来。”说着,收了伞,率先钻进车里,西元左右看了看,这会雨急,街上也看不到别的黄包车,只好一低头,也钻了进去。 透过白花花的雨雾,西元飞速瞥了眼唐琛刚才撑伞出现的地方,临街的几家店铺,其中一家看着眼熟——济世堂,那是张庭威祖父名下的老字号药行。 知道阿江阿山他们在吃象拔蚌,唐琛命车夫直奔港口的小码头,黄包车原本坐一对男女还是可以的,但两个大男人就相当拥挤,包车的顶篷隔绝了外面的水世界,耳边都是油布被雨水击打时的蓬蓬声,西元尽量相让出空隙来,可彼此的大腿还是紧紧贴压着,身体也随着车身微微颠晃,分不出是他顶着唐琛,还是唐琛撞了他,互偎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迅速传递,从肩延到手臂再到大腿,唐琛的衣衫很快也湿了一片,压在一起的半边身子都不再单单属于自己。 第47章 两边挡板的缝隙聊胜于无,西元甚至有了种密不透风的错觉,在饱含雨气的潮闷中,水滴落在衣衫和粿露的肌肤上,仿佛落在炽热的炉火上,在心底嘶啦嘶啦地响,逐渐升腾的热气不断氤氲在狭窄的黄包车内,唐琛今天似乎又换了香水,充斥在所剩无几的空气里…… 早已湿透的衣裤,像张浸水的薄纸,紧贴着身,却什么也遮挡不住,勾勒出每一块肌肉的走向和它们隆起的轮廓,年轻,充满活力,也很嚣张,西元紧紧夹着腿,将头扭向一旁,望着烟帘幕雨中的唐人街,无比的懊恼和沮丧,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唐琛面前出丑,他甚至恨它的放肆与无情,怎样都不会妥协,只想着那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和禸体,如饥似渴,荒漠中唯一的水源,便是身边这个充满了危险气息却又安之若素的男人。 西元抱着胳膊,浑身发着烫,右臂搭在左臂上,垂着腕,修长的手指想要遮掩来自体内那不甘回落的蓬勃玉望,他不去看唐琛,也不想去看,却能感知他每一次的呼吸,每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动,黄包车压过坑洼的路面带来的每一个震动,毫无规律,却又那么的不可操控,一颠一颤的,将他和他的身体碰撞出不该有的韵律来…… 所以,当唐琛的一只手忽然探过来的时候,西元紧绷的神经本能地跳起来,仿佛下一秒他真的会跳进瓢泼的雨中,逃离这辆黄包车。 一把攥住了唐琛光滑的手腕,刚一用力,西元倏地又松开了他,唐琛也在发烫,温润的面颊淡淡的绯红,眼睛却亮得人更加无可遁藏。 “干什么?”唐琛淡淡地问,也透出点不悦:“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胳膊。” 惶惶的西元终究反应慢了半拍,唐琛已经推开他的右臂,有些强硬,抓过他的左臂,眯眼细看。 “有什么好看的?”西元想抽回胳膊,过速的心跳压不住车顶上怦然作乱的雨水声。 唐琛执拗地抓着不放:“你老捂着这边,怕是你疼又强忍着不说,要真疼了还得找大夫看看。” “不疼,刚拆了绷带不太习惯。”西元露出左臂,任凭他端详,那上边的图案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只是皮肤上还残留着一点淡青的痕迹。 是以唐琛问:“这是什么?”说着,还用指尖轻轻蹭了蹭,蹭到手上,捻了捻,微蹙着眉。 “应该是颜料。”西元抓过他的手指,也蹭了蹭,可那颜料附着力极强,唐琛的指尖也变了色。 “逛了下美术店,想买点颜料练练画,可能试样品时蹭上去的,这边西洋画的颜料却没西区的好。” 西元松开了唐琛的手,又将头转向雨雾,唐琛却还在研究自己的指尖,悠然地嗔笑:“西元,你看你,搞污我了。” 西元忍住不去理他,忽又想起什么,费力地从湿贴的衣衫口袋里,翻出一块蓝丝缎的帕子,丢到唐琛身上,这还是上次在教堂做礼拜时,唐琛给他擦鼻子的那块,洗干净了一直贴身揣着,今天正好物归原主。 唐琛笑了笑,拿起帕子,托起西元的左臂,去擦那点颜料,西元想拦,又见他投来警告性的一瞥,只好任凭他一点一点的,就像平日里擦拭那些名贵的古董,小心翼翼,又带着抹赏玩之意。 西元又将头转回雨幕,也不知是唐琛的手指细腻还是手帕更柔滑,丝丝凉凉地摩挲,惹人涟漪。 温软的唇,轻轻落在发烫的手臂上。 就在西元猛然转过来的一瞬间,唐琛却将头迅速别向了他方,噙着笑,若无其事地望向渐近的港口,一艘货轮缓缓靠岸,悠长的汽笛声回荡在水天一色的苍茫里。 第二天,西元坐在阳光煦暖的早餐桌旁,嗅着阿香采来的野花香,一边剥着吴妈煮的水蛋,一边漫无目的地翻阅着报纸,公馆虽然偏僻些,但这里的报童总是天不亮就骑着车从邮局出来,将报纸投递到山脚下的转收站,阿江起的最早,晨跑的时候便帮唐琛取回来,平日里都是由阿香溜达着二三十分钟去取,只是阿香有时难免贪玩,追追林子里的鸟,采采山上的野花,回来的便迟一些。 唐琛今天起的有些早,穿着丝绒睡袍也不系带子,敞着怀,四处找报纸,喊了几声阿香,吴妈连忙跑出来,说阿香取报纸还没回来。 唐琛忽然发起脾气来,声量也比往日高了,说他不在这里也就算了,可他在的时候,都要按规矩来,阿香这样子,只怪吴妈平时没有管束好她…… 他嚷得凶,吴妈一声不吭,却把楼上的西元吵醒了,急忙披上衣出来,唐琛看到他,方才作罢。 西元怔了半响,还是头一次看见唐琛无所顾忌的冲人发火,和他往日里阴沉不语、冷冷淡淡的样子截然相反,表情生动,瞪着漂亮的眼眶,声音也脆亮,抑扬顿挫,软糯的粤语变成了糖炒栗子,嘎啦嘎啦的,任谁都能听出一股子烦躁。 偏这时阿香捧着把野花回来了,夹着报纸还在摆弄手里的花,唐琛刚要发作,楼上的西元忽然大声唤道:“阿香,麻烦你上来帮我换下床单。” 唐琛插着腰,转头向楼上看去,鼓了鼓腮帮子。 “哦,好的,我这就来。”阿香应着,将报纸塞给唐琛,又冲他笑着晃晃手里的花:“好看吗?特意为先生采的。” 唐琛抿着唇,看了看阿香和她手里的花,然后抬起头来,又瞪了眼楼上的西元,这才径直往餐厅去了。 第48章 阿香捧着花,小狗似的颠颠地跟着他。 西元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打了个哈欠,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楼下,阿江阿山都没在,昨天在码头碰了面,见两人都湿了身,阿山直怪西元:“没有车你就跟在黄包车跑好了,为什么要同先生一起坐?” 阿江飞快地打了弟弟一巴掌,嫌他多话。 果然,唐琛也嗔责地:“阿山——”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唐琛留在了公馆,西元没精打采地陪他吃过晚饭便回了房没再出来,唐琛也始终不作声,两人倒像是结了仇的冤家。 一夜的辗转随着窗外的雨,直闹到天灰亮,方才偃旗息鼓,倦鸟归巢,可心却依然无法平静,越发的纷乱,西元忽然很想躲进被子里放声大吼,那抹恼羞渐成了一股恨意,恨这样的雨夜,恨这栋公馆,恨自己,也恨唐琛,即便孤单在这间客房里,他依然喘不过气来,那逼仄的、狭小的、密不透风的窒息感,还是不肯放过他,热火朝天的执拗着,折磨着他的身体,也啃噬着他的心灵。 在一声声充满了压抑和痛苦的申吟中,却获得了难得的一丝慰藉,他甚至漠然地与它对望,像是一位严厉的长辈,谴责它的莽撞和贪婪,没有餍足的时候,它却反抗地抖擞着、顶撞着,西元最后只好顺着它的意思,却依然带着那些恨,发泄在它身上,看着它激昂地吐露着秘而不宣的心声,在最后的绽放中,渐渐恢复了最初蛰伏的模样,乖顺且温柔。 西元颓然地松了开它,摸着它的柔软和湿滑,就像在安抚一个刚刚哭泣过的孩子,泪点斑斑,污了掌心,污了床,也污了心,那声音犹似在耳边笑成气息:你看你,搞污我了。 西元想,自己迟早会发疯的。 晃荡着下楼去用早餐,唐琛还没吃完,见他下来,也不理睬,继续切着盘中的烤香肠,一段一段的,切的极其认真和细致,每一段都像丈量过似的齐整。 西元剥着水蛋,翻看被他丢在一旁的报纸,只翻了几版,便定住了,藩市早报的一则新闻是由记者苏姗妮撰写的:唐人街昨天午夜又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一家刺青店的老板,被人用刺青针扎进喉管,杀死在自己的店中,报案的是名烟花女,没有揽到客人,喝了酒跌跌撞撞地想找个地方避雨,恰好走到刺青店门口,发现门半掩着,便晕晕乎乎地闯了进去…… 因为昨夜雨下的很大,命案现场都是水迹,受到惊吓的女人又撞翻了许多东西,警方很难再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苏姗妮还配了一张照片,西元依稀记得那间布帘遮挡的内室,矮小的店主此时就躺在那张简陋的板凳床上,他仰面向上,怒瞪着双眼,两手紧握垂在床边,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喉咙里戳着一管尖锐的刺青针,流出的颜料和鲜血混成一片深色的乌青,也弄污了他的白色领口。 耳边有人在说话,清冷而淡漠:“要不要尝尝我的烤肠?配上鱼子酱,很好吃的。” 西元缓缓地从报纸上抬起头来,望向对面的唐琛,他的眼中居然也难得的有几缕夙夜无寐的血色,仿佛晶莹剔透的宝石一不小心跌进了胭脂盒中。 第28章 巴浪鱼饭 离港口没多远的地方,聚集着七八家鱼档,清晨是一天中最热闹的开始,各家餐馆的伙计、主妇、厨娘,提筐拎篮的,挑挑拣拣,将最新鲜的鱼虾海产买回去,各家鱼档每日里从港口渔船补充的鲜货也不尽相同,虽然也会因为抢生意偶有摩擦,但大多都是汕岛同乡,也秉持着一定之规,纷争大了,便会有同乡会的会长出来主持公道。 会长黎叔也是一家鱼档的老板,勤快热情,经常拿着网子亲自为主顾挑选海鲜,还会按着他们的要求剖洗干净,也不缺斤短两,用他的话来说:童叟无欺,生意方能兴隆。 吴妈刚从车里下来,黎叔老远见了,便操着浓重的汕岛口音高声问道:“吴嫂,又来买鱼啊,今天来点什么?”虽然这里的人都知道唐先生吃的鱼大多是从他这里买的,但他还是将声音放的很大。 吴妈拿眼睃着水箱里各种游来游去的鱼,问有没有新鲜的巴浪? 黎叔立即说,今早刚卸的船,正好有巴浪鱼,最新鲜不过的,还问吴妈,唐先生今天是不是又想吃巴浪鱼饭了? 吴妈只是笑笑,算是认同。 两人正说着,西元也跟进鱼档,难得今天唐琛叫他开车,先把人送到鸿联社总社,再带着吴妈来鱼档买鱼,唐琛口刁,不喜吃剩的,食材也都要最新鲜的才好。 “先生要点什么?”黎叔一边帮吴妈挑鱼,一边招呼着西元。 吴妈介绍:“这是阿元,唐先生的司机,以后如果他来买鱼,你心里要有数的。” 黎叔连忙笑道:“有数,有数。” 西元见他们彼此交汇了下目光,便走开了,池里的鱼很多,贵贱分开,几十元上百元的都有,巴浪鱼算便宜的,即便如此,黎叔也挑选最大最好的,精心处理,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阿宝就这么没了……可惜啊。”黎叔低声说。 吴妈叹息:“是啊,可惜。” “这个新来的看上去倒不错。” “是啊,阿元也很讨先生喜欢。” 寥寥数语,还是飘进了西元的耳朵里。 黎叔扭脸对一名小伙计喊道:“蛙崽,把我给唐先生的黄鱼拿来。” 第49章 吴妈忙道:“不要了,先生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黎叔不容分说:“诶,这是我特意留给唐先生的……” 哗啦啦,小伙计因为跑的急了些,身上的防水围裙支棱棱地刮翻一个水箱,连鱼带水泼洒了一地,十几条马鲛鱼在水洼洼的地面上蹦跶着,小伙计顿时慌了神,手里拎着老板要的黄鱼,又顾着去捡地上的鱼,手忙脚乱。 黎叔哎呀一声,忙接过那几条黄鱼,怪他笨手笨脚。 西元赶过来,蹲着同他一起收拾地上的鱼,黎叔慌的:“阿元,不要啦,怎么劳烦你呢。” 西元笑道:“没关系,举手之劳。” 黎叔又训斥了几声蛙崽,吴妈催他快杀鱼,她还要赶着去菜市买菜,回去晚了可不行。 黎叔刀速飞快,继续收拾那几条黄鱼。 西元一边捡鱼一边去看蛙崽颈上的刺青,不大,却一目了然,鸟头鱼身。 这时又听吴妈轻声问:“这孩子瞅着眼生,新来的伙计?看上去没多大。” 黎叔叹了口气:“是啦,才十三岁,没有父母,他哥哥大飞欠了赌债跑路了,我见他可怜就留在这里帮忙,都是同乡嘛,总要照应一下啦。” 许是听见哥哥大飞的名字,蛙崽向那边看了一眼,有点难过地又继续低头捡鱼,西元帮他将水箱重新抬回原位放好,孩子喃喃地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西元温和地一笑,仿着汕岛的口音,蹩脚的有点滑稽,蛙崽被他逗的笑了下。 西元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问他:“这是你们汕岛那边的图腾吗?” 蛙崽困惑地望着西元。 西元换了个说法:“你们汕岛人为什么喜欢纹这个?” 蛙崽明白过来:“是鸟生,我们出海打渔的保护神。” “鸟生……真的能保护吗?” “不知道,反正现在不用出海打渔,我只是卖鱼。”蛙崽神色有些黯然,小孩子对祖宗敬畏的东西总是可信可不信的,何况境遇不太好的时候,保护神也只是个传说。 吴妈拎着黎叔收拾好的鱼,说了声:“阿元,我们走了。”几条廉价的巴浪鱼不抵一条大黄鱼的鱼尾,黎叔的买卖做得又亏又高兴,高声与吴妈西元道别,托她给唐先生问好。 蛙崽也目送唐先生的人离去,神情恍恍惚惚的,黎叔见他发呆,又哇啦哇啦教训起来,叫他做事机灵些。 去菜市的路上,西元提起蛙崽这么小就在鱼档里帮忙,吴妈也忍不住说他哥哥大飞,鱼档赚来的钱都输光了,欠了一屁股债,把弟弟丢下自己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真是可怜。 西元又问:“大飞算是青龙堂的人吗?” 吴妈说他起初是跟着白老大的,因为烂赌误过事,白老大便将他打发到唐先生手下,因他是汕岛人,唐先生就让他在鱼档这边帮黎叔的忙,还替他还清了那些赌债,可大飞安分日子没过几天又赌上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哟。 把吴妈送到菜市,西元说要给唐先生去买些吉利糖果,两人约好见面的时候,便分开了。 西元将车开回鱼档附近,找个不碍眼的地方泊好,在码头的垃圾箱附近,抽出了一支烟,刚抽了两口,便见到蛙崽拎着一袋垃圾缩头缩脑地走来,四处寻摸,西元从一个破箱子后边探出身,冲他招了招手。 蛙崽见了,紧赶几步,两人闪进垃圾箱后,嗅着难闻的气味,蛙崽怯怯地问:“你…真的知道我哥哥在哪?” 捡鱼的时候这个人悄俏对他说,有可能知道大飞的下落,找个理由不要让黎叔知道,一会来垃圾箱这里碰面。 西元沉声说:“我遇到过一个大腿上刺着鸟生图案的人……” 蛙崽忽然激动起来,不停地点头:“对,那是我哥哥,他之前打架被人一刀捅在腿上,他嫌那伤疤难看,便刺了个鸟生刺在那里。”又问西元:“你在哪里见过哥哥,为什么他不回来找我?”说到这里,蛙崽的喉头有些哽咽,眼圈也红了。 西元沉吟着,不得不诓骗他:“他暂时回不来……” 蛙崽急急地问:“坐船走的?去欧洲了?” 西元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点了下头。 蛙崽又高兴又难过:“活着就好,我以为……他说要和贵哥做完事就去欧洲躲两年再回来接我,怎么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西元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你哥哥托我转交给你的,你先收好。” 蛙崽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边几枚银币,足够过些日子,又不禁落下泪来,抬眼望向西元:“你是唐先生的司机,可我从来没有听哥哥提到过你,他为什么让你来找我,自己不来?” 西元吸了口气,索性将谎言进行到底:“走得太匆忙,你也知道他做的事有点危险,也不想连累你,我是唐先生的人,跟你哥哥之前也算有几分交情,帮点小忙而已,不算什么。” 蛙崽终于深信不疑,把小布包贴身收好,还拍了拍。 西元将烟掐灭,随口道:“他跟贵哥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你也不用太担心。” 蛙崽脸上顿时一层隐忧:“贵哥那人怎么行,吃喝瓢赌什么都沾,我哥哥当初就是他带着染上赌的。” “我刚跟唐先生没多久,对这个贵哥不是太了解。”西元不动声色地说。 第50章 蛙崽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西元孤陋寡闻了:“这个贵哥原先也是个帮主,还算有过脸面,后来睡了白老大的女人,被执行了家法,白老大废了他那里,把他赶出了鸿联社……” 蛙崽毕竟是个孩子,羞于出口那些字,又说:“后来他就在唐人街里瞎混,还跟我哥哥借过钱,没有一次还的,我哥哥这次说要和他一起做件事,我就一直担心,也不知道去了欧洲又能怎样,还不是什么都听贵哥的……” “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事吗?” “不知道,我哥哥什么都没跟我说,只是说能赚大钱。”蛙崽又摸了摸身上的布包:“看来是赚到大钱了。” “那他有没有说过为谁做事呢?” 蛙崽摇了摇头。 “还有谁知道你哥哥腿上有刺青的事?” 蛙崽想了下:“除了刺青店的人,应该没有了,可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总穿着裤子,也不常去浴池洗澡,就算去了也不打紧,我们汕岛人身上纹鸟生,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阿元哥,我哥哥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接我吗?”蛙崽眼巴巴地盯着西元。 西元摸了摸他的头,沉声说:“不好说,不过你安心在黎叔的鱼档里做事,我总要来给唐先生买鱼的,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偷偷跟我说,我尽量帮你,但是我跟你之间的事,包括你哥哥的事千万不要再跟别人说了,任何人都不能说,知道吗?” 蛙崽拼命地点头。 西元找了家公用电话,打给苏姗妮:“看来,法医先生并没有什么都跟苏姗妮小姐说,还得麻烦苏姗妮再请这位法医吃顿便饭了。” 晚饭果然是巴浪鱼饭,唐琛似乎真的很爱吃,连饭都多添了一碗。 西元却不怎么喜欢这个味道,蘸着吴妈调制的酱料,又咸又腥,唐琛却笑说,小时候穷的快要饿死了,多亏了一碗巴浪鱼饭他才活了下来。说着,又看向闷头吃饭的西元,补了一句:“一枚银币可以买十碗这样的饭。” 西元心不在焉地说:“都有银币了,干嘛还吃巴浪鱼饭?” 唐琛却不再吱声了,只是淡淡地白了西元一眼。 西元也觉得哪里冒犯了他,自己从小家境虽算不上富足,但也从未挨过饿,唐琛过的那些苦日子,他终究是没有经历过的,不禁自嘲:“看来,我也犯了何不食肉糜的罪过。” 唐琛两眼幽幽地望着他:“恐怕不止一条罪过呢。” 唐琛起身离开餐厅,西元抿了抿唇,满嘴的鱼腥味。 唐琛回到房间就再也没出来,西元也有些索然无味地回了房,躺在床上,回放着白日里的一幕幕,不禁沉沉地叹了口气。 睡到半夜,入梦正酣的时刻,忽听一声响,好似什么东西破裂,伴随而来的是更为尖锐的嘶喊声,是女人的。 西元急忙跳下床,鞋都来不及穿,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走廊里,到处充斥着女人撕裂般的叫喊:“唐琛,你这个混蛋,啊——放开我,你就是个怪物——” 一个女人从唐琛的屋里往外跑,唐琛追出来,想要抓她回房间,可女人还在拼命喊叫,似乎发了狂,两手不顾一切地去抓他,修长的指甲擦过唐琛躲闪的脸,留下一道血痕。 走廊里,突然安静下来,唐琛、女人、西元,彼此看着,仿佛都被定住了。 女人穿着西式套装,一身黑,头上黑色的帽檐上垂下黑色的面网,但依然遮不住一张过于苍白消瘦的脸,发髻散乱,垂在耳畔,空瞪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看着西元,犹如遇到了洪水猛兽,愕然中升出一抹恐惧,渐渐地,流露出濒死前那抹真正的绝望。 而西元,也如同见到了真正的鬼魅。 -------------------- 各位宝子,现在文章更新都没有消息提示了,只在鱼塘里才显示,若大家喜欢,还望关注作者专栏,这样可以及时收到鱼塘的更新提示。 第29章 玩火 西元没有想到,深更半夜的会在公馆里看到白茹玉,更不知这位刚刚丧父的白家大小姐又为何会跟唐琛不顾脸面的在这里大吵大闹。 吴妈阿香他们一个都没出来,仿佛整个公馆只剩下他们三个。 接下来的一幕,更加出乎西元的意料,只听啪地一声,女人回手给了唐琛一巴掌,打得又狠又响,唐琛白皙的脸颊顿时一片红印,再加上另一边指甲的划痕,当真狼狈不堪。 西元震惊的忘记了呼吸,好像那巴掌也扇到了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唐琛面前任意妄为,那几位叔伯堂主,即便心里如何轻看唐琛,面子上多少还是要保留几分的。 打完唐琛,白小姐紧紧地捂住了嘴,仿佛也难以置信自己真的打了唐琛,原本有些外凸的眼睛此时因为瞪着唐琛,凸得更厉害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泪水滚滚而落,娇小瘦弱的身躯越发摇摇晃晃的站立不稳。 唐琛挺立在她面前,没有动,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眼中却是空的,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对这一巴掌既不意外,也毫无感知。 白小姐突然放开手,扑向了唐琛,紧紧地抱住了他:“对不起,对不起唐琛,对不起……” 犹如一尊冰冷的雕像,唐琛任凭她抱着,晃着,不为所动,白小姐在他面前,就像一只蚂蚁在努力撼动他这棵大树。 第51章 直到白小姐忽然捧住他的脸,不管不顾地要去亲他,唐琛这才抓住了她的胳膊,微微推开,令她不能如愿以偿。 “人都死哪儿去了?送白小姐回去。”唐琛冲着楼下吼了一声,随着话音,楼下才传来几声应答,下人们跑了出来,两名年轻的女佣跑到楼梯那里,不敢上来,有些无措地望着楼上。 唐琛沉声命道:“金环银环,小姐喝醉了,扶她回去。” 两名女佣这才跑上楼来,去扶被唐琛甩开的白小姐。 白小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她们的搀扶,无声地望着冷若冰霜的唐琛,眼里的泪也已流干,只剩两口枯井,再次注入绝望,她甚至牵动唇角,虚晃地一笑,慢慢转过身来,目光再次射向顾西元,充满恨意地打量着他,从头到脚。 西元脚下一凉,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脚,睡衣胡乱地披在身上,敞着怀,连忙将睡衣穿好,不知为什么,在白茹玉紧盯的目光里,这个举动更令人脸上火辣,西元红着脸,倒真有种被谁捉了奸的窘迫。 白小姐又惨淡地一笑,回眸看了眼唐琛,也不哭也不闹了,唐琛垂着眼眸,只等她离去。 白小姐冷冷地移动脚步,微扬着过于尖锐的下巴,重新将面纱覆好,她虽然不够漂亮,脸上的粉妆早就哭花了,头发也乱了,看上去那么的凄凉、可怜,可气质上还存留着多年被父亲娇宠后的痕迹,高傲、优容。 路过西元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看都不看他一眼,声音嘶哑低缓:“顾西元,你好自为之,希望你是那个活得久一点的人。” 西元微微一震,这个女人不仅知道他的名字,话也说得不清不楚,带着一股诅咒之意。 白小姐如同鬼魅般出现,又如同鬼魅般消失。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整个公馆又陷入了无声的寂静。 望着唐琛已经肿起来的半边脸,西元轻声说:“我去拿冰袋,帮你敷一下。” 唐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房了,却还留着房门。 西元匆匆下了楼,直奔厨房,这才发现,阿香开着自己的房门,露着半个脸,偷偷向外窥着,见到西元,仍有余悸地问:“先生没事吧?” 西元笑了下:“没事,你们快去睡吧。” “白小姐好凶的。”阿香惴惴地说,小狗求安慰似地望着西元。 西元问:“她总是来这里闹吗?” “不常来,偶尔来一次,摔点东西发发脾气就会走的,今天闹的比哪一次都凶。” 阿香还想再说,西元身后响起吴妈的声音:“不要背后议论先生的家事。” 西元转身一看,吴妈手里拎着一个小药箱,还有刚从厨房里取来的冰袋,递给西元,又将阿香推进房里。 虽然大家都躲在楼下,却什么也瞒不住,知道白小姐来一定要闹的,索性都装聋作哑,只给唐琛留些颜面。 回到楼上,站在唐琛房间门口,西元不禁又呆了呆,华丽的王宫仿佛遭遇了一场洗劫,地毯上被丢的乱七八糟,墙上的壁画也歪了,一个古董花瓶在它脚下粉身碎骨,白小姐摔了那么多东西落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都没什么动静,想是不解气,这才抄起古董花瓶砸向墙上的壁画,惊扰了所有人。 唐琛歪在紫红色的欧式宫廷椅上,懒懒地靠着高高的椅背,宝蓝色睡衣半遮半掩,健美的肌肉若隐若现,偏着头,目光散漫地落在地毯的某个角落,空茫、孤冷,这使他看上去有种颓态的美,就像一名下朝归来的王者,褪下华美的龙袍,只剩满室的寂寥与之相伴。 西元将冰袋递过去,唐琛却依然保持固有的姿态,连眼珠都未曾动一下。 西元也不与他客气,将冰袋丢在他敞开的胸口,冰凉侵肤,唐琛一震,涣散的目光顿时凌厉,打向西元,西元只作不见,拽过床边的脚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打开医药箱。 唐琛白了他一眼,抓过冰袋覆在红肿的脸上,头别向一边,另一侧的脸颊一道深深的抓痕,还在往外渗血,宛如一块滴血的美玉。 西元取出碘酒,蘸着药棉,刚要去擦那块如脂美玉,被唐琛瞥见,一把抓住了西元的腕子,颇为蛮横:“别用这个擦,用酒精。” 西元想甩开他的手,只是唐琛攥的更紧了,声冷语糯:“这个有颜色,会留疤的——” 西元揶揄地:“怎么,唐先生这么爱惜自己的容颜吗?” 唐琛不屑地放开他,却也不吱声了,盯着西元换了酒精,举着药棉挨过来,顶上的水晶灯耀眼夺目,笼着聚精会神的西元,这人像从光里诞生出来的,浑身熠熠闪闪的,小鹿般温润的眼睛,总给人一种脉脉深情的错觉,却在不经意间,燃起炽热的浴火,又眼睁睁地看着这把火在年轻男人近乎痛苦般的隐忍中,渐渐熄冷,令人心痒难耐,又暗生恼意,只想再擦燃火柴,点燃这根火捻,让他彻底燃烧,那一定是最明亮、最动人的时刻吧。 唐琛这样想了,便也这样做了。 在药棉触到伤口时,轻哼一声,唐琛再次握住了西元的手腕,这次握的很轻,像是搭在腕上,然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光晕里的男人。 西元停了手,看着他:“疼了?唐先生也会怕疼吗?” 唐琛慵懒地笑笑:“难道我不是人吗?” 几根葱白似的手指在西元的腕间弹了弹,又有意无意地滑到手背上,微凉的指肚擦过西元突起的指节。 第52章 西元看了他一眼,一推,拨开他的手,熟视无睹地继续为他擦净血痕,扭脸又从药箱里撕下一条白色的药贴,腹肌上忽然又是一凉,唐琛的指尖挑开西元松松垮垮的睡衣,又在那里轻弹,圆润的指甲滑上滑下,唐琛的脸上挂着颓靡的笑意。 西元这次没有拨开他顽劣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望了片刻,沉声开口:“唐先生刚刚赶走太太,这么快就有心情戏弄自己的司机了?” 唐琛不退仍进,将整个手掌都覆上去,摩挲着西元结实的肌肉,懒声道:“白小姐不是叫你好自为之了吗,那你还在这里装什么正人君子,顾西元!” 啪—— 西元打掉身上那只嚣张到无礼的手:“请自重,唐先生,我不是你豢养的阿猫阿狗!” 唐琛的眸色顿深,猛然坐起身,扼住西元的头,将他拉到面前,冷冷凝视中,唐琛忽然嗤地一声笑了,带出几分下流来:“脸怎么又红了?才不过碰了几下而已……” “放开!”西元沉声警告。 “麻婆豆腐?嗯?当我唐琛是什么?任人非议取笑的屠狗之辈吗!” 西元恼羞成怒,用力甩开他的手,反手一抓,钳住了唐琛修长白皙的脖颈,唐琛微感诧异,一丝怒意夹杂着莫名的兴奋,任凭他钳着,迅速伸出手,也紧紧扼住了西元的喉结。 彼此瞪着,心中升起无名火,将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恨,全都倾在对方的眼里,越看越恼,越恼越燥……西元的掌心里是唐琛脖侧微微跳动的脉搏,唐琛的掌心里是西元急速滚动的喉结。 唐琛的声音冷到极致反而又在干柴烈火上泼了杯烈酒:“你不是想吃麻婆豆腐吗,好啊,有种现在就来吃!” 西元的脸红到发紫,眼皮却都不肯眨一下,一字一顿回击道:“吔屎吧你!” 唐琛面色凝沉,突然贴过来,一口咬在西元柔软的唇上,又狠又准,咬住了还不肯撒嘴。 唔—— 西元瞬间受痛,抬肘去撞他,唐琛及时松开了嘴,灵活地避开了。 两人的唇色一个比一个深,鲜红欲滴,挂着血珠,西元直吸了好几口凉气,方才缓过神来,饶是如此,下边的唇瓣火烧般剧痛,摸了摸,指尖红了,唇上的血倒流进嘴,都是血腥味。 唐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猎物,猎豹进食后,缓慢地舔了舔唇上残留的血迹,西元的鲜血也染了他满唇的咸腥,令人异常兴奋,犹似不足。 西元摸着破裂的嘴唇,难以置信地回望着唐琛,片刻,所有的理智也被唐琛恶意点燃的这把火轰烧殆尽,愤怒地扑向了眼前这只优雅的猎豹…… 第30章 惩罚 太阳照常升起,早餐依旧丰盛,只是气氛格外的……诡异。 先是吴妈布置餐桌时,愣了半晌,才发现刀叉居然都摆错了位置,又忙不迭的重新放好,低着头,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阿香举着煮好的咖啡忍不住啊了一声,倒咖啡时小手直抖,不停地瞟着餐桌旁的两人。 两个人都冷着脸,一语不发,却都精彩纷呈,唐先生两眼乌黑发青,鼻梁肿了,一张俊脸贴了两块药贴,居然有种破破烂烂的感觉,真是难得一见的“风景”。 西元更别提了,脸上就没有一块好地方,像打翻的颜料盘,姹紫嫣红,眯缝着肿眼皮还在剥鸡蛋,鼻子嘴巴全破了,尤其是嘴,好似裂开的兔唇,吃东西都费力。 昨天晚上,西元提着药箱去给唐先生上药,没多久楼上就传来乒里乓啷的打斗声,阿江阿山疾步冲上楼去,唐先生一声“滚”,两人又都灰溜溜地回来了,吴妈阿香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抱在一起望着楼上,几个人提心吊胆地听着,今夜怕是不能睡了,白小姐砸闹了一番刚走,西元为什么又跟先生打起来了?而且,他怎么敢,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吴妈甚至问阿江:“他…他真的是先生找来的司机吗?” 阿江沉着脸不说话,阿山急的摩拳擦掌,几次想冲上去,都被哥哥拦住了。 直到西元跑回自己的房间摔上了门,大家等了等,也不见唐琛叫人来伺候,这才散了,没一个睡安稳的,各自心中都有了一个念头:这个西元不简单,先生宠他过了头,他就忘了本,以后可怎么好呢? 没有以后了,回到房间的顾西元,以最快的速度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在提箱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公馆的电话忽然响了,唐琛应该很快接听了,一切又都安静下来。 握住门把上的手又松开了,西元走回床边,缓缓地坐下,继而颓然地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一早,大家虽然都没睡好,却比往常起得早,总以为一定会发生点什么,却没想到,打完架的两个人还能坐在一起吃早餐。 西元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一屁股坐在唐琛的对面,抓起面包就吃,疼的呲牙咧嘴,照样狼吞虎咽,只当唐琛不存在。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唐先生居然默许了。 餐桌上阳光充足,将彼此的伤情照得格外刺目,多少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唐琛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刀叉,抓起桌上的银烟盒,取出一根,也不点燃,只是叼在嘴上,目光始终不离顾西元那张挨了十几拳的脸,男人虽然愤怒,但并未尽全力反抗,最后任凭他打,更像是种无声的抗诉。 第53章 西元淡淡地看了唐琛几眼,不卑不亢,继续将食物掰碎,塞进破裂的嘴唇。 唐琛将烟盒丢回桌上,偏着头擦燃了一根洋火,眯着眼深吸一口,袅袅升起的烟霭将他过于冷峻的容颜遮上一层朦胧的纱雾。 “我以为你早就滚了,没想到你还敢留下来。”唐琛轻描淡写地说。 顾西元咽下最后一口面包,直视唐琛:“我又没做错什么,何况你薪水给的高,我干嘛走,除非是你赶我走。” 嗤—— 唐琛不明所以地笑了,扯动脸上的伤,不禁抬手摸了摸高肿的鼻梁,淡淡地说:“顾西元,下次你再敢动我一下,我就把你剥光了丢进池塘里喂鱼。” “唐先生,作为你的手下,我要的只不过是一点尊重罢了,否则我还是会还手的。” 唐琛冷冷地望了他一会,捻灭手中的香烟,冲一旁噤若寒蝉的阿香沉声命道:“傻看什么,咖啡!” 阿香慌忙过来,重新为他续满一杯苦涩的液体。 几天里,唐琛也不再出门,电话响个没完,阿江阿山也进进出出的,不知在替他忙什么,只是大家都比平时加了诸多小心,唐琛伤痕累累的脸令他看上去更加的阴郁、冷酷,连阿香走路都小心翼翼的,不敢与他玩笑,整个公馆好似暴雨前的黑锅天,乌沉沉地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明白,先生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不能出去,之前打打杀杀的日子也没把脸伤成这个样子,唐先生毕竟是唐先生,这点脸面还是要顾及的。 顾西元也被从客房里赶出来,搬进楼下的工人房,只有几平米,勉强放下一张床,也不再同唐琛共餐,每天都和阿江他们在厨房的餐厅里用饭,向来不多话的阿江送了他一句:“以后你再敢跟先生动手,我就先他妈废了你。”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剑拔弩张了一会,阿香带着哭腔说:“阿江、西元,你们吓到我了,不要再闹了好不好?” 这场架才没真正打起来。 唐琛虽不出门,可外面的消息却源源不断地涌入公馆里。 丁义来过一次,和唐琛在书房里密谈了好久,走的时候脸色阴沉,唐琛倒是神情愉悦,居然又跟阿香开起玩笑来,问她怎么不穿花裙子了?又命阿山在院中立个草靶,不玩枪了,跟阿江比起飞刀来,一扎一个准,刀刀命中靶心。 西元穿着工服、长筒靴,被安排去清理池塘里的淤泥,唐琛说,弄死一条鱼就罚他一百元的薪水。 唐琛一身雪白的高尔夫球衫,坐在草坪的木椅上,喝着薄荷酒,看着阿江阿山比试飞刀,时不时喝两声彩,阳光明媚,绿草悠悠,阿香怕他热,在一旁给他摇扇纳凉,唐琛时不时将桌上的葡萄揪下一颗,送进她嘴里,阿香吸溜着甜甜的葡萄汁,却总是忍不住看向池塘里的西元,快中午了,西元将淤泥一点点挖出来,用铁铲堆进小车里,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西元终于将最后一点淤泥清理干净,从池塘里爬出来,身上溅的污迹斑斑,散发着一股腥臭,推着小车还要将淤泥运到墙根下的花坛里,都是上好的肥料。 嗖——一把飞刀擦过脸颊,剁进西元身边的一棵樟木树上。 西元站住了脚,望着树干上的刀,刀身没入一半,寒光闪闪的。 转过头来时,唐琛缓步走来,风度翩翩,笑意浅淡,脸上的药贴没了,鼻梁也消了肿,又是那个玉树临风的唐先生了,只剩下白小姐的抓痕还未完全消褪,留下一道浅浅的月牙白。 “抱歉,失手了。”唐琛大言不惭地说,擦过西元的肩头,走到树下,拔出刀子,还冲西元晃了晃,刀光闪过他那张魅惑众生的脸,明艳生辉。 咚地一声,西元将推车狠狠地墩在地上,淤泥飞溅,雪白的唐先生顿时斑斑点点,连那张漂亮的脸蛋都没逃过,无端地多了几颗美人痣。 忙了一上午的西元饿的两眼发花,还要拎着汤壶伺候在唐先生的餐桌旁,洗过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的唐琛听着音乐,品着葡萄酒,吃着焗龙虾,慢慢地享用他的日常一餐。 西元盯着他蠕动的双唇,不停地吞咽口水,肚子咕咕乱叫,盖过了留声机,引来唐琛微微一笑,手指哒哒敲了两下桌子。 西元嗅着餐桌上的香气,将吴妈煲的参鸡汤缓缓地倒入唐琛的碗中。 唐琛吹了吹碗上的热气,鸡汤飘香,拿起调羹刚要喝,想了想,端起碗冲西元示意,让他来喝,西元梗着脖子将脸别向一旁。 唐琛扬扬眉,也不再理会,慢悠悠地自顾喝起汤来。 阿香偷偷将两个馒头往手帕里包,阿江见了警告她,要是被先生看到你给他食物,也会跟着一起受罚的,阿香只好将馒头又默默地放了回去,餐桌上几个人都不禁轻叹,西元啊,这脾气怎么就不能改改呢?唐先生很少对自己人这么不讲情面的,阿香曾经摔破过他的古董,熨坏过他的裤子,唐先生也只是象征性地打了她几下手板子,西元也算是开了先河,再不肯低头认错,怕是晚饭都没的吃。 午后连阳光都慵懒,吃饱喝足的唐先生却西装革履的准备出门了,丢给西元一套制服,命他换上,又叫阿香穿上那套漂亮的花裙子,说是城里来了马戏团,一起去看看。 阿香又乐得花蝴蝶似的,换上心爱的裙子,趁厨房没人,藏起两个馒头,跟着唐先生欢天喜地的出门了。 第54章 西元第一次穿那身司机制服,黑色的,银纽扣,配着肩章,像军装又像警服,束窄的腰身,平直的裤线,倒把人衬得越发的修长笔挺,唐先生的眼睛在他身上轻轻一扫,神情倒不似之前那般悠然。望着驾驶座上开车的西元,空落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身下的皮椅,无聊地瞄了瞄身边的阿香……呃,什么时候发育的这么好?胸前的蕾丝边撑得鼓鼓的。 唐琛牵动唇角,伸出一只手来:“拿来。” 阿香惶惶地看向他,下意识地捂着胸口,像只受了惊的小白兔。 前排的西元和阿江也不禁从后视镜里望去。 唐琛笑着收回了手,更改了指令:“要么你把身上多余的东西丢出车子,要么我把你丢出车子,嗯?” 阿香红着脸,从胸前掏出那两个馒头,瞅了瞅西元,打开后车窗,一闭眼,丢出车外。 唐琛满意地点点头。 西元听见自己的后槽牙咯吱咯吱的,努力看清前方的道路,肚子又传来几声诡异的咕咕叫,在安静的车厢里听上去格外的响亮…… 第31章 驯兽 马戏很好看,老虎钻火圈的时候,阿香又怕又要看,好几次往西元怀里扎,一旁的唐琛扭脸看了好几眼,黑如点漆的双眸越发的清冷,表演还没看完便起身离席,阿江紧随其后,西元也不好再看,只得拉着不情不愿的阿香也跟了出来。 唐琛一个人靠在车前,抽着烟,见他们出来,吩咐西元将车开到他常去的那家老广茶餐厅一起用饭。 听到用饭两字,西元顿时精神百倍,车子开得又快又稳。 到了茶餐厅,西元刚要下车,唐琛吩咐司机坐在车里等,随叫随到,这次连阿江都忍不住动了动唇:“唐先生……” 一整天了,西元一点机会都捞不到,腹内饥火中烧,看唐琛的眼神也愤愤不平。 没多久,青龙堂几个帮主也进了茶餐厅,想是和唐琛商议帮中事务,他们坐满了小小的茶餐厅,陪着唐琛吃喝,西元从车窗望进去,唐琛始终淡淡的,不苟言笑。 就在茶餐厅不远处的街对面,有座公用电话亭,西元犹豫了半天,最终选择下了车,向电话亭走去。 苏姗妮的声音透出几分迫切,西元联系一次不容易,那个法医果然隐瞒了一些实情,仅仅出于一名绅士对女士的尊重,不好将其中一名男性尸身曾经被腌割吓体的事宣之于口,尸体毁坏严重,那里更是被戳得乱七八糟,但还是能从验尸中验到曾被腌割的不争事实。 西元也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苏姗妮,杀害白老大的凶手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两个人,但又是谁杀了他们,并毁掉尸身丢弃在屠宰场的污水池里?只能是幕后指示他们的那个人,这个人虽然手段狠辣,但似乎比较粗心,也没有扒下衣服检查一下,又对西方的法医学缺乏了解,以为尸体被毁成那个样子就能掩盖过去的痕迹,却没想到,两具尸身都露出了马脚:腌割和刺青。 虽然弃尸地点在杨启年的地盘上,但凭直觉,西元认为不像是杨启年的手段,他虽然狡猾可恶,但做事还不敢这么嚣张,至于刺青店老板为何被杀,恐怕也是跟大飞身上那个鸟生刺青有关,有人只是想灭口罢了。 散了青龙堂的弟兄,唐琛站在茶餐厅口点了支烟,瞄了眼空无一人的车子,然后看向不远处的电话亭,迈步向那边走去,阿江要跟过来,也被他拦下了。 西元背对着街,还在讲电话,唐琛叼着烟,穿过往来的人和车,踱到电话亭前,将烟丢到地上,猛地拉开电话亭的窄门,西元迅速转过身,来不及挂上电话,眼中划过一缕不安。 唐琛的眼里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一道寒光。 “谁的?”唐琛质问了两个字,西元便下意识地捂住话筒:“给家里打个电话。” “哦,说完了吗?”唐琛居然笑了下。 “说完了。”西元刚要挂断,却被上前一步挤进电话亭的唐琛拦住了,将话筒从他手中轻轻一夺,笑道:“正好,我也问候一声。” 举起电话听筒,唐琛充满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喂了一声。 那端传来顾夫人略感惊讶的声音:“唐…唐先生?” “伯母,您好。” 彼此寒暄了几句,唐琛彬彬有礼,说西元做事很认真,令自己很满意,考虑再给西元加些薪水,不久可能还要带西元出趟远门,有他照顾,请她放心,得空了就会和西元一起回去看望她。 狭窄的电话亭里拥挤着两个高大身躯,西元想出去,唐琛蛮横地堵在门口,跟顾夫人谈笑风生,一边夸赞西元,一边贴着他的身,天气炎热,唐琛就像给这天然的烤炉又加了个暖箱,源源不断地将热气输给西元,西元的前胸后背很快就湿了,头发也汗津津地,他想推开唐琛,唐琛却将一只胳膊撑在电话亭的另一面,形成一个攻不可破的三角区,令西元动弹不得,只在唐琛的禁锢里继续焖烧烘烤。 偏顾夫人又啰嗦,见唐先生聊兴甚浓,便舍不得放下话筒,她问的仔细,唐琛也答的详实,西元渐渐睁圆了眼,自从跟着唐琛做事,每日里闲来无事倒有七八成,经唐琛一番描述,倒像是做了多大的生意,成了什么重要人物,连西元自己听了都脸红。 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西元的麦色肌肤就像涂了层蜜汁,瞪着那双原本就温润的眼睛,清莹得像要冒出水来,一汪深泓。 第55章 曾经那样一个寒冷的冬天,傍晚的街头,一双同样小鹿般温润干净的眼睛,悲天悯人的回眸,驱散了这世界所有的寒意,带着天使的光明降临人间,给残破不堪、垂死挣扎的蝼蚁一缕暖意,一线生机。 唐琛的笑容渐渐消失,神情怔怔,凝望着顾西元,直到听筒那边顾夫人喂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抱歉地说还有事,便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西元一把推开还在怔忡的唐琛,走出电话亭,兀自深吸了一口气,即便背对着街面,依然可以从电话亭玻璃的反射中,看到身后的一切,当唐琛站在茶餐厅门口点烟的时候,电话已然打到了顾夫人那里。 这是一个专属于西海岸的带着潮湿与闷热的夏天傍晚,而唐琛的眼里,却始终带着专属于冬天的凛冽寒意,只在那么一瞬间,这股寒意蒙上了一层令人迷惑的暖光。 晚餐开的有些迟,因为唐琛用过下午茶,不太饿,便叫西元陪着下棋,唐琛喜欢围棋,也喜欢这种国际象棋,此时摆上棋盘,黑白格的棋盘在西元眼里开始错位变形,肚子累的叫不动了,瘪成了坑,也不与他好好下,把把潦草,只图个输,意志难免动摇,思忖着这样杠下去的意义,这时方才体会到挨饿的滋味,只为了一口吃的,人也可以不是人。 厨房里不知熬的什么药,飘来阵阵的草药香…… 唐琛住在公馆时,吴妈经常给他熬这种草药,人饿到一定份上,闻着药香都能头晕眼花,西元胡乱摆布着棋子,一个个棋子像极了会跳跃行走的动物饼干。 下到第三局的时候,西元又输了,正琢磨怎么跟唐琛服个软吃点东西,唐琛却一把掀了棋盘,站起身,一语不发地走了。 客厅的玉石茶几上原先总摆着些水果点心,也被阿香都收走了,唐琛还发了话,不经他允许,谁再敢给顾西元送东西吃,就跟他一起饿三天。 三天?西元想自己可能连三刻钟也熬不过去了。 双腿绵软,两眼无神,站在餐桌旁还要伺候唐琛用晚餐,腊味煲仔饭,水晶蹄膀肉,鲜笋炒鸡蛋,可恶,居然还有一盘麻婆豆腐…… 西元真的有点恨眼前这个人了。 “唐先生,你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东西的。”顾西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平静,不带出任何的火气。 唐琛看了西元一眼,切下一块水晶蹄膀塞进嘴里:“吃不了我扔掉。”声音听上去也很舒缓、淡然。 “那多浪费啊。” “没关系,我有的是钱。” 又舀了一勺麻婆豆腐,吃下去摇摇头:“没有顾夫人做的好吃,以后请你母亲来做客,教教吴妈怎么做川菜。” 妈的,老子现在就教教你怎么做人,西元也只是想一想,望着那桌菜肴,进入了虚无。 “西元,挨饿的滋味不好受吧?”唐琛淡淡地问。 西元多少揣摩出点原委了,这个人不仅多疑,还很计较,一碗巴浪鱼饭在唐琛眼里可以救命,在他眼里却不值一提,于是说:“是,不好受,我得感谢唐先生让我尝到了这种滋味。” 酒足饭饱,唐琛用餐巾抹抹嘴,看向没精打采的顾西元,面无表情地说:“西元,说声错了,我听听。” 西元在虚无中游荡,骨子里的那点倔强还没回落现实,想起被咬破的嘴唇,总不愿就这样向他低头:“难道唐先生就没有做错的时候吗?” 唐琛将餐巾丢到桌上,面含微笑,轻启双唇:“滚回你的狗窝去,今晚别再叫我看到你。” 西元滚了,回到自己的工人房,一头栽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蒙上被子,把连唐琛自己都不知道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 夜阑人静,暗夜无边。 一个身影在偌大的公馆里熟门熟路,蹑手蹑脚地摸向了厨房。 黑暗中,唯一不太熟悉的便是厨房,因为不常来,悬在灶台上的几口锅碰了头,咚的一声,声音虽轻,却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听上去格外惊心,做贼难免心虚,西元急忙扶住了摇晃的锅,继续在黑暗中摸索,打开保鲜柜,两眼炯炯发亮,里边的食物琳琅满目,剩了不少啊,都说吃不完了。 借着保鲜柜里微弱的灯光,点燃了一根吴妈废弃的蜡烛,戳在餐桌上,托着盘子将那块水晶蹄膀拎了出来…… 另一个身影灵如山猫,也悄悄地摸进了厨房,轻轻锁紧房门,避开摇晃的烛光,溜着墙壁,绕过餐桌,悄无声息地来到还在往餐桌上搬运食物的男人身后,偷窥的双眼寒星闪闪,性感的嘴唇不禁微微上扬…… 嗅了嗅水晶蹄膀的香气,西元几乎热泪盈眶,张嘴就要啃,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叹息:“顾西元,有了蹄膀就不要麻婆豆腐了吗?” 西元一惊,不等转过头来,盘中的水晶蹄膀忽然被人抢走,西元的口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唐琛,你个王八蛋,欺人太甚。 再也顾不得许多,西元伸手去抢,唐琛偏不让他得逞,举着蹄膀躲开了…… 一场无声的争夺在黑暗中悄然展开,拳打脚踢,你来我往,西元索性放弃蹄膀,去抓餐桌上的香肠,唐琛眼疾手快,将香肠丢到地上,西元又去抓法式面包,那是吴妈给唐琛预备的早餐,棍状面包太长,即便抢到了,另一头也被唐琛攥在手里,西元只好从另一端撕下一块塞进嘴里,唐琛趁机又将面包丢到地上,这才发现,西元再饿,却不肯去吃地上的食物。 第56章 战略有了个调整,唐琛很快就占了上风,桌上的食物被他一一丢到地上去,西元由抢夺食物变成了保卫食物,眼见着餐桌上再也没有什么可吃的,只剩下唐琛手里的那只水晶蹄膀,西元气急败坏,只好再去抢夺今晚最后的一点口粮。 掌风密集,招招直奔唐琛……手里的蹄膀,唐琛举着蹄膀闪躲腾挪,尽量不让西元碰到他,却在西元想放弃的同时,又将蹄膀送到嘴边,给了那么一丁点希望。 西元忽然想起上午看的马戏表演,驯兽师用食物戏耍狗熊时的光景,为了一口吃的,驯兽师让它转几个圈它就乖乖地转几个圈。 西元忽然停止了抢夺,站在原地,悲哀地望着那块水晶蹄膀,唐琛却又将它送到他的唇边,这次没有躲开,莹莹烛火照着他动人的脸庞,眼里含着笑意,星光点点。 擒贼先擒王,西元放过水晶蹄膀,却没有放过唐琛,忽然发了狠,将他整个人向后猛推,唐琛猝不及防,踩中一根香肠,脚下顿时失去了平衡,撞到身后的那面墙,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被狠狠地压在了墙上,不等他站稳,西元又利落地分开他的两腿,顶住要害,令他动弹不得。 唐琛嗤嗤地笑了两声,低声道:“若不是手里攥着这块肉,我真想为你击掌喝彩。” 不到片刻,西元就明白了,自己陷入了两难境地,要么放开唐琛依旧吃不到蹄膀,要么制住唐琛,蹄膀近在眼前。 唐琛也明白,所以,他刚要松手,身上就是一沉,饥饿难耐的西元几乎要把人压进墙里,空气里不仅有肉香还有唐琛淡淡的沐浴清香,搅和的人分不清这股愤怒从何而来,相贴的身体,那来自男人特有的热力、紧致、弹软……却都清晰可感,敏感的西元稍稍向后松开,唐琛立即有了反抗的意图,西元只好又将他牢牢压住。 唐琛笑笑地望着压在身上的男人,借着昏暗的烛光,西元脸上的焦渴、急迫甚至愤怒,系数落入眼中,饥饿中的男人似乎有点狂野,只不过为了他手中的一只蹄膀罢了…… 唐琛攥着蹄膀的手冲男人晃了晃。 西元沉声道:“你要敢把它丢到地上,我就狠狠地揍你,揍得你满脸开花,半个月都别想出门。” 唐琛敛笑,不动声色地望着此时此刻看上去极其凶悍的顾西元。 蹄膀没有丢,而是缓缓地移到西元的唇边,唐琛的眼里熠熠闪亮,带着挑衅与嘲弄。 嗅着肉香,西元也缓缓地张开了嘴,用牙齿撕下喂到嘴边的肉,囫囵吞咽着,目光警觉,不离唐琛。 蹄膀又往前送了送,西元张开嘴,再去咬…… 蹄膀忽然闪开了,西元根本来不及收回,狠狠地贴在了唐琛微热的唇上…… 第32章 下面给你吃 柔软的舌带着强劲的力道闯进来,混合着肉香,占据了毫无防备的温膛。 犹如雷击后的空白,西元几乎是下意识的与之迎合,没有了思想,没有了意识,也没有了自己,那湿润的、奇异的触感,灵活霸道,香滑火热,来自唐琛。 短暂的眩晕只在刹那,快如一道厉闪。当腰间被一只手掌用力勒住,紧贴的身体都不约而同的一个悸颤,西元猛然惊醒,后知后觉:他骗我。 再想推开,无奈唐琛勒得太紧,似乎早就防备西元会逃,两个人的唇虽已分离,气息却还纠缠,紊乱不堪,彼此望着,唐琛舌尖轻轻蹭过发亮的唇,勾出一抹浅笑,一对黑眸亮若寒星。 “别惹我,唐琛。”西元的目光在唐琛的脸上毫无意义地搜索,似乎想从这张天生魅惑的容颜里,找到一个自甘沉沦的理由:一个男人,一个喜欢男人禸体的男人,一个对美好渴慕而无法自持的男人,为什么上天要将这样的考验降临到他的身上?而这个人,还是唐琛! 西元的眼底漫生出一缕痛苦,定定地望着与他相依的男人,这次,没有推开。 唐琛的胸膛微微起伏,慵懒地靠在厨房茶白色的墙上,发丝散落在额前,话却咄咄逼人:“你跟我做事,仅仅就是为了那份薪水吗?不图别的?” 别的?究竟是什么? 唐琛的话问得暧昧不明,目光针针盯入西元的毛孔里,令人芒刺在身。 西元的回答混杂着真心,那抹痛苦却再也藏不住了:“是,我后悔了,后悔自己太贪心,不自量力,我不想错上加错,甚至希望你赶我走。” 唐琛迅速问道:“为什么?” 西元垂了垂眸,连声音都透出几分苦涩:“唐先生终究是唐先生,我不过就是个无名小卒,不值一提,为你做事我心甘情愿,别的,都是非分之想,也不能……” 唐琛的手臂忽然用力,双唇压迫性地还要再贴过来,西元迅速抬高手肘,横在他与他之间:“唐先生,别忘了你还有太太!” 唐琛停住了,似乎明白过来,眸光瞬间黯然,一丝讥讽:“我从来都没有过碰过白茹玉。” 诧异一闪而过,无声的对望中,西元的声音暗哑低沉:“那她也是你的太太!” 冰冷的唐琛松了环在腰间的手,缓缓靠回墙上,看着西元转身离去,不知踩中什么,脚下一个踉跄。 “西元。”唐琛轻声唤着,似水温柔。 心乱如鼓,却还是在这一声轻唤中,陡然骤停,西元没有回头,也不再恨身后的这个人,只是恨自己那份绮念,依然不能摆脱他的掌控,连他的声音也无法抗拒。 第57章 唐琛又恢复了既有的冷淡:“把灯打开,我有话对你说。” 西元没有转身,也没有执行他的命令:“我累了,唐先生若还有什么吩咐,明天再说吧。” “把灯打开。”唐琛不紧不慢地重申一遍。 厨房的吊灯绽亮,西元眯了眯眼,避开刺目的光芒。 “把这里收拾一下。”唐琛的口吻里永远都带着命令的味道。 西元默不作声地收拾被丢在地上的食物,唯有蹄膀幸免于难,被唐琛重新放回盘中,灶上起了火,唐琛接了锅清水架在火上。 西元不禁问:“你干什么?” 唐琛抓起桌上阿山他们落下的香烟,点了一支,又打开橱柜的门寻摸着:“饿着肚子怎么睡觉,我给你下碗面吃。” 西元愣了下:“你还会煮东西?” 唐琛叼着烟,斜了他一眼:“怎么我在你眼里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笨蛋吗?” 西元无奈地笑了下:“我以为你就会玩刀摸枪的。” 唐琛弹了弹烟灰,有些不正经:“谁说的,我还会亲嘴。” 西元顿时沉了脸,却也掩盖不住飞速上升的两朵红云。 唐琛息事宁人地抬抬手,终于找到吴妈存放的细面,拿出来,锅里的水已经咕咚咕咚开了,细面下锅,热气缭绕,唐琛看着那面软下去,用筷子搅和了一下,问西元:“一锅够吗?” 西元走过来,探头望了眼锅中寥落的十几根:“阿香都吃不饱。” 唐琛扬扬眉,又抓了一大把面丢进锅里,保鲜柜里还有些洗好的青菜,唐琛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刀,随意剁了几下也一并丢下锅去。 一时间西元有点想笑,唐琛架势十足,却怎么看都不像会煮东西的人。 “先下面,后放菜,面条不会烂吗?”西元也点了支烟,缓缓吸了一口,望着煮面的男人。 “鸡蛋,两个。”唐琛冲西元伸伸手,并不理睬谁先下锅的问题。 西元只好从篮子里抓了两个鸡蛋递给他。 唐琛双蛋互磕,清亮丝滑的两颗嫩黄沾着几块碎壳跌落锅中,不一刻,翻滚扑腾,漫向锅边,噗噗啦啦地往外溢,西元两指夹烟,抵在眉心:“唐先生,请关小火。” 唐琛将火拧小,西元咂咂嘴:“你到底会不会煮?” 唐琛从容镇定,取下嘴里的烟,一边搅合锅里的面一边说:“能吃就行了。” 西元默默地打量着他,高大的唐琛站在灶前,衬得厨房里的一切都矮了几分,这么晚了依旧穿着衬衫西裤,背着枪套,不像是要睡觉的样子,衬衫松着领口,曲颈优美,肩膀不宽不窄恰到好处,平直端正,就像撑起的一对蝴蝶翅膀,胸肌微隆,臀高腿长,腰线分明…… 西元练习西洋画法时,经常临摹画室里各种人体骨骼,眼前的唐琛,一副完美的骨架,就连他的后脑都与一般东方人的扁平不同,是饱满的弧。 “西元。”唐琛忽然叫道。 顾西元收拢神思,应了一声。 望着翻滚的汤锅,唐琛的粤语软音也在热气中轻忽缥缈:“你有没有背着我搞事情?” 西元的背不由自主地再次僵直。 唐琛转过脸来,神情寡淡地望着顾西元。 西元露出一丝茫然:“你指什么?” 唐琛望了片刻,波澜不惊地问:“下雨那天,你去刺青店做什么?” 西元回望着他,继而想起什么似地笑了下:“哦,你说那天,去刺青店当然是想弄个纹身了。” 唐琛一挑浓眉:“哦?这不太像你的风格。” 西元笑意加深:“我都跟着你混堂口了,怎么就不能弄个纹身抬抬气质?” 唐琛又问:“想刺个什么样的?” 西元答道:“没有合适的,我想自己画一个再去纹。” “那个老板死了。” “我看报纸了。” 对视中,厨房里静得只听见火苗轻舔锅底的嘶嘶声,西元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去刺青店了?我不记得是在那里遇见的你。” 唐琛的口吻极其冲淡:“我不太喜欢自己人纹身,出门做事不方便。” 西元应道:“知道了。” 唐琛转身关上灶火:“面好了。” 一锅烂糊糊,西元想夸几句,都想不出合适的字眼,饿了吃什么都香,望着唐琛略带期待的目光,西元不失礼貌地笑笑,算是谢过了,挑起一大箸烂面条,闻着倒是蛮香的。 唐琛又习惯性地抛来一个眼白。 吹吹面上的热气,西元的耳朵不禁动了动,抬头看向唐琛,背后的窗棂树桠横枝轻摇,在深夜里犹如张牙舞爪的妖魔…… 唐琛叼着一支烟正要点燃,忽觉身前一股劲风袭来,本能地拔出抢,顾西元已经将他连人带椅子扑倒在地…… 面就这么难吃吗? 一阵枪声纷乱响起,厨房的玻璃窗四分五裂,夜色茫茫中,几个身影破窗而入。 躺在西元身下的唐琛,迅速举枪,抬手打灭厨房的吊灯,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第33章 巨变 子弹在耳边呼啸,什么都看不清,黑暗中全凭本能险险地躲过,紧抱中的两人一起滚到餐桌下,唐琛将手里的枪塞给了西元,又一阵雨点般的枪声扫向桌下,两人迅速分开,西元顿时失去了唐琛的方向。 第58章 唐先生—— 是阿江阿山的声音,西元也喊了声阿江,彼此都清楚了大概位置,也引来更多的枪声,西元冲出了厨房,大厅里的落地窗洒下朦胧的月光,可以看清公馆里人影绰绰,火光闪烁都是喷射的枪口,西元却听不到唐琛半点声音。 有人举枪对准了焦灼寻找的西元,一把飞刀扎中了他的手腕,那人啊的一声惨叫,射偏了,借着那点星火,西元迅速矮身回望,唐琛倚在古董钟柜旁,手里尚有一把飞刀,那是他唯一的武器了。 一个人滚到唐琛身前,丢给他一把枪,那是阿山,在新一轮扫射中,两个人又迅速地掩藏到沙发背后。 西元举枪又射杀两名靠近他们的枪手,唐琛、阿山趁机脱身,也干掉了几个,闯入者所剩不多,唐琛最后一把飞刀扎入一个人的咽喉,那人倒在了西元的脚下,西元捡起他的枪,正要起身,太阳穴忽然被冰冷的硬物顶住,一个声音冷冷地说:“别动。” 西元顿时浑身一僵。 “唐琛,顾西元在我手里,不想他死就给我住手。” 一声娇喝,令所有的枪声戛然而止。 眼前忽然大亮,公馆里的水晶灯重放光明。 顶住西元太阳穴上的那把枪,握在一只纤瘦的手里,西元随即看到白茹玉一双充满了恨意的眼睛。 公馆里横七竖八躺着不知是死是活的杀手,光洁的地板上血污班班,有人捂着伤口从地上爬起来,迅速靠拢白茹玉,还有人用枪抵住了唐琛的头,卸了他和阿山的枪,唐琛冷冷地望着眼前的局面,依旧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用枪抵住他头的男人,远比他更紧张惊惶,只被他淡淡瞥了一眼,便下意识地辩白:“对不起唐先生,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阿江,滚出来,否则我现在就打死你的主子。”白小姐四下里寻看,高叫着。 不一刻,阿江从隐藏的角落里走到大厅,立即有人上前也缴了他的枪,将他推到唐琛的旁边,阿江愤愤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茹玉,你又闹什么?”唐琛口吻冲淡,似乎只是在询问一个不懂事的太太。 白小姐冰冷的语声抑制不住轻微的颤抖:“我只是替我父亲报仇?” 唐琛面无表情:“报仇?你认为岳父的死与我有关?” 白小姐单薄的唇旋出一抹讥讽,语声尖锐:“岳父?你有什么资格喊他岳父?” 唐琛微微皱眉:“好,那你说,你为父报仇,凭什么带人来杀我?” 白小姐的神情坚定不移,充满了愤恨:“因为我知道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就是阿贵和大飞,而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做,都是受你指使,唐琛,不光是你认识警方的人,别忘了,当初我也没少陪着父亲去应酬那些警察,只要给钱,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出来。” 唐琛深以为然,居然点了下头:“嗯,那些西警的确是贪得无厌,到底还是你白家的钱通神,所以他们说是我杀了白老大?” 白小姐虽怒却还保持着几分冷静:“你不是也一直盯着那个女记者吗?连她的家都抄了,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吧?知道她在帮警方查杀害我父亲的人,只可惜,你手下的人做事不干净,杀人灭口却还留个尾巴,阿贵和大飞的身上都有足以证明他们身份的特征,否则的话,你的人为什么接二连三的跑去刺青店,当天夜里阿江就干掉了那个老板。” 西元心里咯噔一下,隐隐地感到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的多,原来是唐琛的人翻了苏姗妮的家,他们应该是找到了纹身图片,不知是否还看到别的没有,上次自己与苏姗妮在西区图书馆偷偷见面,是否也被唐琛发觉了? 西元冒出汗来,却见阿江阿山神情有异,阿山在哥哥迅速投来的一瞥中,垂下了头,看样子处理尸体的人应该是他,阿江心细,即便不懂西方法医,也不会这么潦草的弃尸于污水池,这白小姐不愧是白老大的女儿,看上去柔弱,却很有些江湖手段,倒把唐琛的事查的一清二楚。 唐琛轻轻哦了一声,然后道:“原来你一直在监视我的人。” 白小姐冷笑,枪口狠狠向前一顶,西元的太阳穴顿时一痛。 “要怪就怪你养的这个小白脸,我只是在调查他的来历,却发现原来你也不相信这个人,派阿江跟踪他,不过我得谢谢你,否则的话,我也发现不了那个有纹身的就是跑路的大飞。” 西元瞳孔微缩,看向唐琛,唐琛也正望着他,目光交织,千丝万缕纠缠不清。 西元,你有没有背着我搞事情——下雨那天,你去刺青店做什么—— 阿江突然瞪向西元:“看什么看,是我不信你,跟先生无关。” “阿江,还是你机灵。”白小姐的枪口又顶了顶西元:“顾西元,告诉你老板,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无缘无故跑去刺青店?又为什么放着画家不做跑来给他当司机?唐先生向来多疑,就算你再怎么讨他欢心,迟早也会死得不明不白的。” 西元的声音稳稳地响起:“白小姐,我不管你跟先生之间有什么恩怨,我只是一个仰慕他的无名小卒,能为唐先生做事是我的造化,初来乍到,唐先生对我还在考察期,信不信任那是以后的事,我的死活不必白大小姐费心。” 唐琛别有深意地看了西元一眼,唇角不易觉察地上扬。 哈!白小姐忽然怪叫一声,悲愤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又一个……好个唐先生,我当真要恭喜你了,这个比哪一个都出色,你还真是会妖法,把人迷得连命都可以给你,遇见你,这辈子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所有人都逃不过你的妖法,你将人一点一点吃掉,吃到连骨头都不剩,唐琛,你就是个魔鬼,一个披着最美外皮的魔鬼……父亲说的对,你是最会蛊惑人心的,比任何人都危险。” 第59章 唐琛淡淡道:“多谢白老大夸奖。” 白小姐痛苦地摇摇头:“父亲虽然不喜欢你,可是若没有他,你也不可能在唐人街呼风唤雨,你杀他,无非就是他看穿了你的本质,挡了你唐琛想把唐人街占为己有的野心!” 提到父亲,白小姐渐渐失去了冷静,呜咽中泪水迅速模糊了双眼,那熟悉的绝望与悲哀再次铺天盖地的淹没了整座公馆,西元望着这个女人,即便手里握着枪,也令人堪怜。 而唐琛,在这样的指责和谩骂中,依旧是座高不可攀的冰峰,声音很轻,却寒不可挡:“是你父亲要杀我的,三番两次一定要将我置于死地,我也是忍无可忍,他不死,就得我死,茹玉,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白小姐抖得厉害,几乎连枪都拿不稳,西元想去扶她一把,另一把枪迅速抵住了他的头。 踉踉跄跄,白小姐举着枪走到唐琛的面前,全身素缟的她,不知是为过世的父亲还是为即将死在自己手里的丈夫,哀鸣最后的挽歌。 白小姐的声音比唐琛还轻:“为了唐人街,我父亲也许不会杀你,为了我,他才会,唐琛,你懂吗?” 唐琛的脸上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俊冷的线条仿佛又深刻了几分,眼里的锋芒射向他唯一的女人,意味不明却含着一丝警告。 白小姐似乎在欣赏,欣赏她的只言片语给眼前的男人带来的巨大冲击,好似一记重锤砸在一块坚硬的美玉上,没能砸碎,却裂出一道缝隙来。 唐琛直视着她,黑眸如渊:“看来你对你父亲的了解,还真是浅薄。” 白小姐慢慢地抬起枪,决绝地望着唐琛,这个她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男人。 唐琛冷冷地望着这个名义上的太太——自始至终她都是白小姐。 “白小姐,是我找人杀了白老大,要杀杀我。”阿江想要挡在唐琛面前,被旁边的人狠狠敲击了一下脑袋,不许他再动。 阿山也吼道:“还有我,杀了我。” 想要冲过去的西元也被两边的人勒得紧紧的。 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白小姐的枪却始终没有动静,枪口反而越来越低,女人哽咽着:“唐琛,你真该死,真该死……” “开枪,白茹玉,为你父亲报仇,我也不想再做什么白家的女婿了,我们一了百了。” 一个趴在地上的男人此时醒转过来,艰难地摸起丢在不远处的手枪,瞄准唐琛,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子弹飞向傲然挺立的唐琛,一切来得太快,白小姐奋不顾身地扑向了唐琛,无情的子弹不偏不倚射中了她的脖子,鲜血汩汩地往外冒,破裂的气管发出呼嘶呼嘶的急喘声。 唐琛急唤一声茹玉,连忙抱住了她倒下去的身躯,与此同时,当所有人还在震惊眼前的一切时,西元第一个擒住旁边那人的手腕,在他扣动扳机的瞬间,调转身形,偏头躲过他的子弹,另一人惊觉开枪,对面的人却没躲过,彼此的子弹都射中了对方,两人应声倒地。 那边的阿江也第一时间夺了枪,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已经毙命。 唐琛捡起白小姐丢在地上的枪,射向偷袭的人,那人来不及再开第二枪便断了气。 大厅里陡然发生了巨变,白小姐带来的人只剩下两个,傻在原地,完全没有反抗的意识,一个跪了,另一个跟着也跪了,只求活命。 白小姐躺在唐琛的怀中,身体不停地在抽搐,徒睁着渐渐失去焦距的两眼,仍在努力看清唐琛的面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艰难地吐出话语:“爸爸总说我太任性,迟早有一天会…会后悔,可是唐…唐琛,我…好想给你…生个孩子啊……” 她还想抬起手臂去摸唐琛的脸,却再也没有了力气,只是不停地抽搐,嘴里涌出血沫,那颗子弹没有瞬间要了她的命,在气息尚存的煎熬里更加痛苦万分,鲜血把她素白的衣衫染成了红霞,此时的她,看上去比任何一次都光艳夺目。 唐琛将她抱在怀里,试图让她更舒服些,这个微小的举动,令白小姐露出一抹凄惶的笑。 唐琛抬起手,缓缓地捂住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举枪,对准她的心脏开了一枪,结束了这个女人最后的痛苦。 西元闭了闭眼,不忍再多看一眼白小姐渐冷的尸身。 第34章 君心叵测 啪啪的皮鞭声回荡在鲜花盛开的院落里,绑在树桩上的人半垂着头,偶尔从紧咬的牙关里发出一两声闷哼,绝不肯喊叫出来,精壮的身躯早已皮开肉绽,血色染红了皮鞭,就连不远处的一丛百合也沾了几滴飞溅的血珠。 骄阳似火,烤得人汗水不断,西元和阿山站在不远处默不作声地望着,阿山更是哭丧着脸,却不敢靠近一步。 唐琛素白的衣衫已被汗水打湿,可他还在挥舞着手中的皮鞭,一下,一下,抽打着木桩上的阿江。 这是白家的老宅,白老大和白小姐一直居住的地方,白小姐在这里出生和长大,花园洋房依旧在,只是正厅变成了灵堂,摆放着父女两人的遗照,白烛高燃,挽联低垂,一派肃穆。 一百鞭,还剩五十鞭。 一般像这样的家法,会聚集帮里所有弟兄在青龙堂堂口那片大空地上执行,曾经青龙堂有个弟兄,祸害人家黄花闺女,女娃子想不开上吊死了,唐琛便执行了家法,那混蛋一直嚎叫求饶,不到六十鞭就挺不住了,屎尿一裤子不说,最后居然咬舌自尽,只求给自己来个痛快的。 第60章 青龙堂人人都知道,有钱了,可以吃喝瓢赌,但绝不能干丧尽天良的事,吃喝不欠酒钱,瓢不赊,赌不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手上见血了,可以,但得划出个道道来,冤有头债有主,不可滥杀无辜,这是青龙堂的规矩。 但是今天,观看家法的只有西元和阿山。 吴妈、阿香躲在屋子里,外边传来的皮鞭声令人胆战心惊,阿香甚至捂住了耳朵,却还是随着鞭声时不时地哆嗦一下。 女人回避,这也是唐琛执行家法时的规矩。 阿江今天被执行家法,理由只有一个:背着唐先生,擅自行动,跟踪西元也就算了,错上加错杀了刺青店老板。 白小姐如果不知道刺青的来源,也许就不知道是谁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她可能就不会死,西元觉得阿江是该罚,但是这样的家法过于的残酷,唐琛的每一鞭仿佛不仅仅抽打在阿江的身上,也抽打着所有人,包括他自己,西元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愤怒和暴戾的唐琛,两眼通红,如嗜血的妖狐,媚出一股煞气来。 西元的呼吸渐渐凝滞,再这样打下去,阿江不死也废了。 还剩三十下,又是狠狠的一鞭,阿江几乎咬断了舌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半昏半迷中还在忏悔:“对不起,唐先生。” 阿山终于冲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唐琛的脚下,七尺的汉子涌上泪来:“唐先生,饶了我哥吧,都是我的错,是我粗心大意,先生求你了,要打打我,只要你能出了气,打死我都行。” 唐琛一脚踹开阿山,继续挥舞着皮鞭。 扬鞭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了,唐琛倏地一下转过脸来,满眼的狠戾。 西元攥着他汗津津的皓腕,不轻不重,语声不疾不徐:“唐先生,剩下的三十鞭我来替他还……” “顾西元,滚开,我用不着你求情。”阿江拼尽力气怒喝一声。 唐琛还要再打,西元加重了手里的力道,攥得更紧了,彼此无声地对望,唐琛冰冷刺骨,渐渐地,在西元温润的眸光里,冰开始融化,春风催生万物,那是一种无声的力量,清朗于天地,令人不可抗拒,就像多年前的那个雪夜,他向他走来,手里握着几块糖果,眼里的暖快要把人融化了…… 唐琛迅速垂下眼眸,遮住了那抹恍惚,挣脱出手,又深深地看了西元一眼,终于丢了皮鞭,转身离去。 西元和阿山连忙将遍体鳞伤的阿江从木桩上松了绑,阿江终于支持不住,昏厥过去。 西元拿着上好的创伤药,走进阿江的房间,阿山已经将他身上的血迹清洗干净,见到西元,感激涕零地瞅了一眼。 “阿山,先出去。”阿江支开了弟弟,冷冷地望着刚刚救了自己的顾西元。 西元小心翼翼地为他涂抹伤口,阿江依旧忍着痛,不吭一声。 两个人谁都不吱声,直到药快抹完了,西元才问道:“为什么跟踪我?” 阿江别过头,良久,才沉声开口:“不信你。” 西元没再问,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阿江不信他。 将剩下的药膏丢在阿江的手边,西元起身欲要离去,身后传来阿江迟缓的话语:“顾西元,如果你真的为了先生好,还请你离开他。” “为什么?” “我担心迟早有一天,你会害人害己。” 西元转过头来,默默地望着他。 阿江的神情浮上一抹伤楚与无奈:“我从来没有见过先生对一个人这样的与众不同,即便对你充满了质疑,却依然待你这样的好,那不是他,不是我认识的唐先生。” 西元沉默不语,阿江已经闭上双眼。 走出阿江的房间,西元犹自枯站了半晌,唐琛不再是唐先生,而顾西元也不再是他自己。 半山的公馆还在修葺中,唐琛住在了白宅,白天接待前来吊唁的各方宾客,夜里守在灵堂为白小姐烧烧纸钱,尽着白家女婿最后那点义务。 白宅被鸿联社各堂口的人围得水泄不通,记者更是连张照片都拍不到,只能守在白宅门口拍拍往来的宾客,藩市的行政长官和警署的总督司都来了,唐人街只要唐琛还在,这点表面功夫总还要维持下去,打破平衡,终将两败俱伤。 鸿联社的几位叔伯为白小姐上过香后,以丁义为首,联合向唐琛讨要一个说法,白小姐为何杀夫又惨遭被杀? 唐琛传话带人,便有青龙堂的弟兄将两个人丢在了灵堂的地板上,几位堂主都认得,是白老大生前的两名亲信。 两人先是对着白老大的牌位指天发誓绝不敢妄言,然后又说白小姐之所以带他们去半山的公馆,是因为怀疑白老大是被唐先生所杀,前去质问,白小姐气盛,双方交了火,有人趁机想杀唐琛,白小姐却在关键时刻救了唐先生,自己中弹身亡,这些都是他们亲眼所见。 不等几位堂主再说什么,唐琛又吩咐带上一个人来。 西元顿时怔住,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大飞的弟弟蛙崽。 蛙崽抹着泪,将阿贵如何密谋杀害白老大以报当日一刀之仇,并且用弟弟的命胁迫大飞和他一起动手的事交代了干净,又说他们本来准备跑路,但是阿贵怕哥哥大飞日后泄露出去,想杀了大飞,却被大飞察觉,大飞为了自保,只好杀了阿贵,弃尸屠宰场的污水池,打算去欧洲躲几年,具体去哪里他也不知道,只是临上船的头一晚来找过他,给了点钱,现在人在哪里他也不清楚,唐先生说,哥哥是被迫的,而且已经杀了真正的元凶阿贵,他可以考虑饶大飞一命,他害怕极了,不敢不说实话,希望今后能投靠唐先生,将功赎罪。 第61章 杨启年一拍椅子,愤然起身:“一派胡言,污水池里分明是两具尸体,都烂成那个德行了,谁能证明哪个是阿贵?再说,大飞没死,那另一具尸体又是谁?” 蛙崽惊惶不已,看向唐琛,忽然看到顾西元,又慌忙低了头,只顾呜呜地哭。 唐琛沉声道:“uncle,稍安勿躁。”啪啪连击两掌:“抬上来。” 几名大汉抬着两块木板走进灵堂,上边都盖着布,几位堂主阴沉地对望几眼,只听唐琛又说:“这是我花了大价钱从西警的验尸房买回的两具尸体,其中一个是不是阿贵,还请各位叔伯验明正身。” 三位堂主谁都没有动,瞅着地上两块盖着白布的木板。 唐琛又举起一份文件,环顾四周:“这是西警法医签署的一份验尸报告,我已经翻译过了,各位叔伯手下都有懂洋文的弟兄,若不放心,不妨也请他们看看。” 郑明远哼了一声,率先走到木板前,大喇喇地掀开盖布,举座皆惊,捂鼻掩嘴,虽说都是闯荡江湖多年的,但猛然见了这两具刚刚解冻的尸身,一时也不能直视,胃里翻江倒海的。 倒是丁义,走上前来,推开挡在木板前的郑明远,细看那具尸身下处,又掀开另一块盖布,尸身再腐烂,鸟生刺青却还依稀可辨。 丁义扭脸问唐琛:“这个人又是谁?” 唐琛微微冷笑:“那就只能问杀他的人了。”朗声冲走廊内侧叫道:“出来吧,见见各位堂主。” 一个人走了出来,站在灵堂中,神情木然,几位堂主中,只有丁义熟识这个经常混迹于赌档的人,不禁眉头一皱。 蛙崽忽然停止了抽泣,大喊一声“哥哥”,飞奔扑向他的怀里,因为过于的惊喜,反而纵声大哭。 唐琛一扬手,有人将蛙崽领了下去,蛙崽满脸的鼻涕眼泪,却喜笑颜开,看到顾西元投来的目光,又迅速扭头走了。 西元的脑海一片纷乱,和那几位堂主没什么分别,愕然地望着这个叫大飞的年轻人。 他居然还活着?! 那死了的这个又是谁? 唐琛的葫芦里究竟埋的什么药?到底是谁欺骗了谁?! 唐琛微一点头,大飞红着脸,猛地扒下自己的裤子,露出大腿,鸟生刺青赫然在目。 “我弟弟说的没错,阿贵是我杀的,他用我弟弟的命胁迫我一起去杀白老大,答应事成之后分我一大笔钱,但是事后又反悔,还想连我一起杀掉,我没钱跑路,又放心不下弟弟,给了他点钱骗他说去欧洲,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去找唐先生自首,唐先生答应,只要我将真相说出来,就会求各位堂主饶了我这条贱命,死的这个人是个乞丐,我看他高矮胖瘦与我差不多,就骗他喝酒,趁他酒醉之际,杀了他,请刺青店老板在同样的位置上纹了鸟生……” 灵堂里一片肃静,几位堂主全都哑然无声,尸体已经被抬下去了,只有偏斜的夕阳投来几缕淡黄的余晖,照在供桌上白老大父女两人的遗像上,反射出惨淡的冷光。 西元缓缓地望向唐琛,唐琛已经端起上好的龙井,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第35章 兵行险招 鸿联社总社位于唐人街的中心地带,是一座两层高的灰色楼宇,从外表看,更像是家贸易公司的办公楼,并不多么辉煌显眼,只是透着点商业气派罢了,门口总是有人把守,腰里都别着家伙,也不轻易显露出来。 一楼的布局有点像银行交易所,设有办公桌椅,还有待客的会议室,前厅一排高高的围栏,镶着半截玻璃窗,里边坐着几名年轻漂亮的收银小姐,不停地忙碌着,将各堂口每个月往来的账目清点核算,再派发一些他们所需的费用,这些钱财也会按着藩市的法规上缴一部分税银,这些税银也让唐人街所在的东藩城市的建设并不逊于西藩,该有的设施都有,具体的项目,上层人物一顿酒局,几场舞会,谈笑风生间也就促成了。 当然,法是法,钱是钱,鸿联社名义上是商行,实质上是什么,彼此都很心知肚明,当年白老大要在唐人街与西区的边界地带立“天下为公”的牌楼,就是一顿酒局之后的事,没多久藩市某个长官又邀请他参加生日舞会,随后唐人街便起了一座豪华电影院,结束了唐人只逛戏园子不看洋电影的习惯,影院的门口也高高悬起一盏大红灯笼,自然不会有人来影院里闹事,场场爆满,就连那些不太通洋文的老派人士,偶尔也会凑凑热闹,花几元票钱,看看那些外国娘们雪白的膀子和大腿……藩市娱乐税收又添了一笔大数目。 顾西元很少来鸿联社总社,来了要么坐在外面的车里等着,要么在一楼随便找个地方喝杯茶,白老大在世时就定了规矩,各位堂主来总社,每人最多只能带一名保镖上二楼,其他人不经许可,不许随意上二楼,唐琛每次也只带阿江一人上楼去。楼下的女孩子们借着沏茶倒水,总要跟帅气的西元攀谈几句,西元人随和,一来二去的也就熟络起来,喝着茶聊着天,只等唐琛从二楼忙完再去别处。 今天西元终于有机会上总社的二楼看看了,阿江还在养伤,阿山留下来照顾他。唐先生却不得不走出白宅,去总社会见那几位叔伯。 那天在灵堂上,大飞跪在白老大的牌位前,磕过几个响头后,唐琛当着所有人的面,剁下他两根手指,丢进火盆里,并且派人将他送到西人警署,算大飞投案自首,也给了警方一个交代,唐琛与警方都谈好了,大飞不是主谋,又是被胁迫,不会判的太重,几年之后就会出来,并且答应他一定会照顾好蛙崽。 第62章 望着灰盆里燃烧的两根血淋淋的手指,杨启年又挑起了话头,分斤拨两地问丁义,唐琛这么做,算不算得上是为白老大找到真凶且报了仇呢?代理社长终究是代理的,何况丁义在位的这些日子,越南仔和13k那帮人依然不消停,居然敢在我们的地盘上偷卖洋粟,害得我们仅有的几家烟馆少了大半的收成,这玩意远比我们的烟土要厉害的多,被洋人弄来弄去的提了纯,人一旦沾上,这辈子都离不开,白老大在世的时候,向来对洋粟控制的很严,不许它在唐人街上泛滥…… 杨启年的话还未说完,丁义就阴沉着脸打断他:“怎么,现在这是要卸磨杀驴吗?没我丁义,你们几个的买卖现在能开得顺顺当当吗?杨启年你还好意思提洋粟,就属你的鸡档卖这玩意的多,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越南仔和13k常在你地面上混,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赚钱,你根本不管这些勾当,现在还跑到我这里来抱怨。” 郑明远这时也忍不住道:“丁老弟,你当社长我没意见,可事情明摆着,我的御膳坊到现在生意都不如从前好,利润还没从前的一半,你的赌档虽然人都捞回来了,生意却没之前红火,人家宁可去西区玩赛马,买几个号码,一夜就能暴富,何必去你那里玩骰子,还提心吊胆随时被抓?这是洋人在跟我们抢生意!之前砸我们的场子,八成就跟他们这个新开的赛马场有关,老丁,你得想想办法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生意起不来,再横又有什么用,难不成你天天扛着枪把不听话的人都干掉,生意就能抢回来吗?都这把年纪了,谁还愿意靠打打杀杀过日子?钱,我要的是钱!” 杨启年哼哼冷笑:“老丁啊,话又说回来,人家女婿不管用了什么手段,也算替白老大报了仇,当初我们可都立过誓的,就算他不做总把头的位子,你继续坐下去……恐怕也不妥吧,难以服众哟。” 顾西元算是看明白了,当初他们怕唐琛上位,联手打压唐琛,现在又看不惯丁义代理社长,又借着唐琛一起打压丁义。 丁义阴鸷的目光投向唐琛:“唐琛,就算你替白老大查出所谓的凶手,但是白小姐却因你而死,我倒想听听,你又将如何服众?” 唐琛缓缓起身,走到白老大父女的灵前,良久,沉声道:“还请几位叔伯见谅,我太太刚刚过世,我不想在这里和你们讨论这些事,三天后,我们总社见。” 三天里,唐琛没有走出过他的房间,都是阿香把饭端进去的,西元也把自己关在佣人房里整三天,抽掉两包烟,窗外的紫杉树上偶有云雀落在枝头,西元羡慕地望着它们,如果人也有双翅膀就好了,想怎么飞就怎么飞,再也不受任何引力的羁绊…… 西元有种冲动,很想上楼揪住唐琛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好好的问问,关于死而复活的大飞,关于死掉的阿贵,关于突然出现的蛙崽,关于白老大的死,甚至,还有白小姐的那些不清不楚的话…… 要问的有很多,连他自己都捋不清,望着手中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小纽扣,三天之后,也许对唐琛,对他来说,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鸿联社的二楼明显的要比楼下富丽堂皇,长长的走廊,一边是落地窗,可以眺望外面的唐人街,一边是办公区,坐着一些员工,据说是管理高级账目,西元想,也许这才是各堂口真正的生意经,几名保镖来来回回,见了唐琛都纷纷驻足:“唐先生,早。” 唐琛径直向最里边的房间走去,门口的保镖替他开了门,看了眼他身后的顾西元,唐琛站住了,低声道:“外边等。” 西元说了声好,随着他的身影向内一瞥,里边很大,中间是张大办公桌,几个叔伯已经围坐两旁,丁义坐在正中的老板椅上,一脸严肃地望着刚刚走进来的唐琛。 房门掩合了,是那种厚实的隔音门。 门口的保镖冲西元指了指隔壁,一道玻璃屏风后,宽敞的客厅,半圈沙发,几个人都坐在那里,翻看杂志的,擦枪的,翘脚假寐的……百无聊赖,他们都是堂主最贴身的保镖,虽然都跟西元打过照面,但从来没过过话,见到西元走来,丁义的保镖老九冲他微一点头,继续假寐,其他两人只是看了西元一眼,相对于阿江来说,西元不仅是个新人,而且是个讨唐琛欢心的小白脸,虽然听说跟唐琛一起跳过御膳坊的水晶宫,也为救朋友打断过自己的手臂,但谁身上没点值得炫耀的资本,何况,眼见才为实,他们所看到的西元,过于的俊朗,反倒叫人质疑真相的可信程度,没有唐琛,西元是否能活着走出御膳坊也未可知,更别提去赌档捞人,那都是丁三爷看在唐琛的面子上才放的人。 西元习以为常,自从跟了唐琛以后,这样的眼神他见了不少,含着淡淡的轻视和不屑,唐先生漂亮却是个狠角色,渐渐令人忽略了他的外在,而有些传闻却也滋生慢长地覆盖着唐人街边边角角,唐琛不好女色,但谁又能保证他不好别的? 西元捡了个角落坐下,摸出一支烟,默默地抽起来,隔壁的房间里,听不到一点声音,一只手伸进衣兜里,摸了摸,那颗金属纽扣被摩挲的有些温热。 房门忽然开了,郑明远的吼声震动楼板:“我的茶呢,老子不喝什么破咖啡。” 郑明远的保镖阿祥连忙丢下杂志,冲着茶水房也喊了一句:“给里边上茶。” 第63章 不一刻,一个茶水小妹急匆匆地端着茶盘往里走,门还开着,丁义啪的一拍桌子,声音也陡然提高:“郑明远,你就知道钱,忘了白老大的规矩了,洋粟不是不可以有,但绝不能在唐人街大张旗鼓地卖!” 小妹慌了神,茶盘脱手,打翻了茶水,几个保镖都忍不住啧了一声,阿祥更是不满:“怎么搞的,第一天伺候?重新沏来,快点。” 小妹涨红了脸,不敢吱声,蹲下来收拾地上的狼藉,西元起身走过去,帮她去捡打翻的碗碟,其他几个保镖相互对视了几眼,不禁都笑了下,果然,是个惯会讨人欢心的软面条,一点也不像个爷们,都说顾西元功夫不错,不逊于阿江,只是阿江是条硬汉子,不如眼前这位俊面小生深谙唐琛的喜好,想来在唐琛那里另有一番功夫了得。 小妹重新端来沏好的热茶,西元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我来吧。” 门口的保镖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为他开了房门。 顾西元端茶进屋,几个堂主不以为然,因为丁义刚刚拍了桌子,神情都有些不悦,只有唐琛冷眼瞥着自己的司机,嘬了口唇上的雪茄,眯了眯眼。 西元将茶稳妥地放在每一个堂主的面前。 丁义似乎也为了缓和刚才的怒意,放低了音量:“我不是说不可以弄,也知道这东西能让我们发大财,退一万步讲,当初白老大也只能从尹将军手里拿到两成的货,价钱也跟别家没分别,都是五成的利,如今要我们跟尹将军重新谈判,拿更多的货,还要再提利,你们当尹将军是山里的纸老虎吗,他是盘在东南山里的一条恶龙,要不是跟白老大有几分交情,我们连两成的货都别想拿到。” 杨启年拍着手板道:“所以啊,白老大一死,我们恐怕连这点货都拿不到了,丁老弟,想想辙吧,如果一旦其他帮派把尹将军的货全吞了的话,一年下来你知道我们唐人街的损失有多大吗?放着这么大一块肥肉不吃,都要丢给别人,用不了几年,越南帮也好13k也罢,他们用洋粟就能把唐人街瓜分干净,有了钱,就有枪,我们到时候只能把多年的江山拱手让人喽。” 郑明远突然起身,大手一挥:“我不管谁当社长,我只要生意兴隆,今天我就把话挑明了,谁能跟尹将军谈判,谁能让我赚大钱,我就拥谁来做这个社长。”说完,目光直指唐琛,他是白家女婿,曾经跟着白老大拜访过一次尹将军,这里,只有唐琛尚有几分可能,可唐琛始终不说话。 杨启年更是火上浇油:“对,我也支持,拿下尹将军和他的洋粟,我杨启年和整个朱雀堂再无二话,绝对心悦诚服拥他当总社长。” 丁义的脸色极其难看,这是合伙将了他一军,去东南山会晤尹将军,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连白老大都不敢招惹的人,还要从老虎里拔牙?谁去都是九死一生,或者,必死无疑,社长可以不当,留着命在唐人街继续做个堂主,照样风光。 拿着茶盘走到门口的西元,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身后传来唐琛悦耳磁性的嗓音:“我去,我去东南山找尹将军谈判,丁三爷,唐人街还要靠你来坐镇。”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沉寂,紧接着就是杨启年的一声大叫:“好!” 西元忽然想起不知什么时候听唐琛说过一嘴,他要带他出趟远门…… 第36章 酒不醉人 一艘两层高的双桅船,沿着莫利亚海峡航行在细浪轻卷的海面上,唐琛为它命名——吉利号。 唐琛叼着烟,斜在唇边,好像那支烟同他本人一样,慵懒着,修长的手搭在舵盘上,偶尔轻轻拨弄,沉静的眸中映着一片蔚蓝的海,原本就立体醒目的五官,配上这点蓝,西元有些恍惚,这样的容貌,将西方人的骨相与东方的人轮廓糅杂出另一种韵味来,冷峻而又不失柔和,无论在哪里他都是独秀于林的,虽说是名弃婴,却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高贵气韵,好像那原本就是他与生俱来的底色,真不知他父母究竟是何许人也。 恐怕唐琛自己也是想过亲生父母的,藩市毕竟是西方国家,华人都是外来移民,也许就有那样一对不同种族的男女,在不知怎样的景况下,孕育出这样一个漂亮的孩子,又将襁褓中的他遗弃,任凭这个孩子撑过所有艰难的岁月,独自闯荡在这个人世间,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那个孩子就是现在的唐琛,但唐琛却已不用知道他们了。 唐琛飞快地看了眼靠在驾驶舱一角独自发愣的西元,男人时常会这样呆望着他,令人本能地想避开这种近乎于忘我的直视,身上的毛孔却因此悄然打开,微微冒着汗意,唐琛又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习惯性地掩去眼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问:“你在想什么?” 西元收回了目光,这才察觉自己望着唐琛的时间有点过长了。 “我在想,唐先生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局面的,下一步棋又该如何走?” 唐琛微微一笑:“哦?那你想明白了没有?” 西元却有点笑不出来,望了唐琛一会,闷声道:“虽然我不能确定白老大为什么一定要杀你,也许是因为你羽翼渐丰对他产生了威胁,也许是因为独生爱女过得不开心,总之,从赛伯格广场那天有人对你开枪,你就知道白老大要杀你,同时也决定要杀了白老大,就看你们翁婿俩谁的动作更快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御膳坊被毁,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吧?只是那帮越南仔并不知道花钱雇他们杀唐琛的人,就是你唐琛自己。” 第64章 唐琛似笑非笑地听着,目不斜视地望着眼前浩瀚的海,轮盘微转,吉利号娴熟地避开了海面下的一片暗礁。 “你的目的不光是想毁了占了郑明远大半个身家的御膳坊,弄的他现在只想把亏的本钱捞回来,根本没有更多的资本跟你争社长之位,还有就是让白老大产生一个错觉,有人比他更想除掉唐琛,他乐得坐收渔翁之利,延缓了对你的杀意,而你却紧锣密鼓地安排大飞阿贵刺杀白老大,并且早就想好了利用大飞杀掉阿贵,自始至终你唐琛都与白老大的死无关,反而替他报了仇,你所谓的誓言,你推举丁义这个唯一跟你实力旗鼓相当的堂主做代理社长,都不过是在等大飞现身灵堂的那一刻,打这帮老家伙一个措手不及。蛙崽那些话,恐怕也是你唐琛一字一句教的吧?只要他按着你说的做,哥哥就不会死,用两个手指换大飞一条命,这笔账划算,估计现在大飞在牢里还盼着出狱后能跟着唐先生飞黄腾达过好日子呢。” 清冷的目光投向近旁的男人,唐琛默默地望着西元那张十分悦目的脸,跳动在海面上的粼粼波光闪耀着他麦色的肌肤,甜蜜诱人,还十分有趣。 在他深凝的目光里,西元顿了顿,移开了视线,继续道:“这里唯独出乎你意料的就是…你低估了白小姐,这个平时看上去柔柔弱弱、把你视为神明的女人,没想到她也会怀疑你就是杀害父亲的幕后真凶,不仅从警方那里打探消息,还暗中监视你,那天她深夜大闹半山公馆,想必不是夫妻不睦那么简单吧?但她依然抱着一丝侥幸,希望那个人不是你,直到阿江背着你偷偷跟踪我到刺青店,又怕刺青店老板留着终究是个隐患,当天夜里又返回刺青店杀了他,却不想自己也被白小姐的人监视,白小姐爱你,却也不能原谅是你策划杀了她的父亲。 只可惜……她对你用情至深,深到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用身体挡住了飞向你的子弹,唐先生,我不知道她的死究竟对你触动有多大,但是你的确很愤怒,你愤怒的不是阿江背着你行事,而是有一步棋不在你的掌控中,你生的是自己的气,你打阿江无非是为自己的疏忽在发泄,也许你娶了这个女人后,从未真正的了解过她,也不想去了解她,才有了今天这样的一个疏忽,对吗,我的唐先生?” “还有吗,我的顾先生?”唐琛阴凉的语声里竟然透出一缕动人的温柔。 “你早就知道各堂口的生意因为白老大的猝然离世会受影响,这几个堂主虽然都想做鸿联社总把头的位子,但他们和你比起来,要么庸碌,要么短视,最终看重的还是钱,而洋粟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大发横财的最佳途径,也只有你唐琛有资格也有胆识去为他们打通这条发财之路,他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你去找尹将军,要么活着回来,大家一起发财,要么死在东南山,他们去掉你这样一个劲敌,谁来坐总把头的位子再与人人忌惮的唐先生无关。” 唐琛淡薄的笑意始终挂在唇边,看顾西元的眼神,冷峭中也渐渐流露出一抹欣赏。 “西元啊西元,你还真是叫人又爱又恨啊……”唐琛悠然地发出一声感叹。 西元却相当的严肃:“唐琛,难道你真打算让洋粟入主唐人街吗?连白老大都知道那东西害人,你为什么却要反其道而行之,不做那个总社长又能怎样?唐人街甚至整个藩市,都有很多值得你去做的事情。” 唐琛的眸色深了深,唇边旋起一抹冷笑:“西元,你看,这艘船已经启航了,不能再回头了,它得向着目标不断前进,才能到达我想要的地方。” “不是的,唐琛,舵盘在你手里,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回去。” “那如果我不想呢?” “唐琛,唐先生,你就那么有把握能活着回去?如果真的……” 唐琛截断他未说出口的那个字:“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难道我在藩市、在唐人街就没人杀我吗?西元,我更信命,见到你以后,我更信了。”唐琛看向西元的目光,宛如眼前幽深的海水,波涛暗涌。 “我不信什么命,更不想死。”西元低声驳斥。 唐琛望了他片刻,冷冷道:“我也不想你死,但如果我死了,有你陪着,应该会好过点。” 西元的两眼蓦地放大,瞪向唐琛,一时竟无言以对。 “阿江——”唐琛大声唤道:“去跟阿山钓几条鱼来,再开瓶最贵的酒,今晚我要与这位聪明绝顶的顾先生好好喝一杯。” 阿江的声音从下边的船舱里传来:“好的,唐先生。” 莫利亚海峡地势复杂,多暗礁,不是特别有经验的老海员很少在这一带海域夜航,唐琛命阿山将吉利号泊在海上,只等天亮再启航,晚上大家都可以睡个安稳觉,反正第二天天黑前能到索瓦就行,那是一个离东南山最近的一座港口城市,从那里再找辆车进山。 这次出海,唐琛似乎并不急于赶路,东西准备了两三天,又命人将船检修了一番,旁人都不带,只带阿江阿山和西元三人,倒给人一种错觉,他只是出海旅行,而不是要去什么九死一生的地方,从前唐琛偶尔也会独自一人开着吉利号出海几天,连阿江都不带,只是他自己。 阿香知道他们要出海,磨着唐琛也要跟去,半山的公馆还没修好,一想到每天都要在白宅里看着白老大父女的灵堂,浑身就发毛,夜里躲在房里,上厕所都要吴妈陪着,不胜烦恼。 第65章 唐琛自然不答应,说他们几个男人带个女孩子上船很不方便。 阿香撅嘴,说长这么大,还没有坐过船看看真正的大海。 唐琛又说:“阿山会把尿尿进海里。” 一旁的阿山急忙辩白:“先生,我没有。” 阿香红了脸,嘤地一声跑开了。 唯独唐琛呵呵两声,一脸的坏,又瞥到西元,四目相对,西元却不知何故,白了他一眼。 想不到阿江阿山哥俩不仅身手好,饭做的也不错,一锅鲥鱼汤浓稠鲜美,船舱不大,几个男人围着桌子走来走去,显得拥挤,唐琛也不分什么主仆,命他们三人同自己一起用餐,阿江的鞭伤好了大半,唐琛亲自为他夹菜添汤,说是鱼汤滋补,伤口愈合得快些。 酒的确是好酒,按唐琛的说法,他要和西元好好喝几杯,西元心里冗杂,随着微微晃荡的船身也朦胧出几分醉意来,海天一线间,仿佛只剩下这艘吉利号在这片无边无际里沉浮。 喝酒怕什么,只怕喝不醉,越是清醒越觉得烦乱,管他什么尹将军,洋粟,鸿联社,都他妈的通通见鬼去吧。 夜里就算不开船,阿江阿山也不敢喝太多,见唐琛今夜酒意颇浓,没多久两人便都很晓事地拎着啤酒离开了,夜里钓鱼,没准能钓到更稀罕的品种,唐先生爱吃鱼,尤其爱吃稀罕的。 吉利号不算大,只有一间卧室是唐琛的,他们几个都睡在下边的船舱里,天气炎热的时候,甲板更是天然的大凉席,舒爽、痛快,一觉天亮。 红酒见了底,唐琛的脸上也泛起了红,冷峻的线条也因着这抹红柔和了许多,带出深藏于骨的旖旎来,微扬着眉,挑着眼尾,听着西元讲小时候逃学掉水沟里的事,边笑边拿眼睃着他,一下一下的,撩的西元渐渐没了声,只好闷头喝酒,却也忍不住瞄回去,唐琛手上夹着烟,也不抽也不弹,任凭烟灰寸寸掉落在餐盘中。 “西元……”唐琛低声轻唤,西元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他低迷的嗓音。 “夜里的海风很大,从我床边的那扇舷窗……圆圆的,望出去,可以望见大海,又深又黑,我总在想,海里面究竟有什么,会不会有传说中的水怪……”唐琛微红的两眼漾起的水光不断地涌向西元。 西元放下酒杯,扶着桌站起身,不知是船摇晃,还是真的有些醉了,脚下虚浮,声音却还稳得住:“唐先生醉了,早点休息,我去外边透透气。” 清新的海风陡然拂面,令人一震,那似曾相识的被人施了妖法的出离,此时方才清醒过来,又兀自心悸不已,妖法,白小姐也曾这样说过。 今夜的海格外的宁静,阿江阿山许是已经睡了,甲板上空无一人,只剩下头顶上方星斗满天。 身后传来脚步声,摇摇晃晃,轻擦着甲板,还有唐琛微醺的喷着酒香的气息,混合着海水淡淡的咸腥,更加催生出一种难言的情愫来。 西元索性躺了下来,头枕在手臂上,仰望苍穹繁星,半明半昧的,璀璨如钻,银河宛若一条薄纱穿行在清透的夜空里。 唐琛按着西元的肚子才勉强坐稳,曲着膝,仰起头,宇宙太浩瀚,人就显得渺小,唐琛一时也无言,他的衣袂微微浮动,劲瘦的腰身似乎盈盈可握。 “你每次出海,一个人做什么?”西元轻声问。 唐琛迷离的嗯了一声,忽然笑道:“做什么?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顾先生想知道吗?” 西元轻嗤,不愿与他周旋这样的鬼话。 唐琛也躺了下来,歪斜在光滑的甲板上,良久又道:“有人的地方就很嘈杂,听惯了别人喊我唐先生,偶尔也想找个地方清净一下,在无人的大海上,望着这些只会眨眼的星星,我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曾经有人说,最宏大的是海,最有耐心的也是海,海是每个人心中的教父,海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但是它什么都不说。” 西元转过头来,望着不知是真醉了还是压根就很清醒的唐琛,揣摩着他话里的滋味。 “你现在不是什么唐先生,倒像是一个诗人。”西元由衷地说:“只是比海更广阔的是星空,只要你抬起头来,就会发现连海都是渺小的。” 唐琛望过来,那双漂亮的眼睛熠熠闪闪,好似天上星落,坠入了他的眼中,而他却将它们化为浓浓的烈焰,无声地燃烧着西元。 西元急速滚动了下喉结,再也避不开似地跳进他满眼的星辉里,连声音都跟着一起沉迷:“唐琛,我看到有星星掉进你眼里了。” 唐琛轻展薄唇:“是吗,可我的眼里为什么只有我钟意的人?” 繁星忽然四散而逃,全都坠落了,好似下了一场流星雨,萤光飞舞,划破天鹅绒般的墨蓝天幕,西元的手伸向唐琛的同时,唐琛也将头凑过来,温凉的唇贴在一起,似乎不太确定般地,瞬间又分开了,西元揽过他的头,寻着他的唇瓣,轻轻回吻,只一下,便火烧起来,又怕惊动了什么,在他眼中迷离地搜索,唐琛似乎笑了下,回揽着他,双唇再次送过来,贴住了,柔软的舌撬开西元略显无措的唇,任凭他晗住,西元擅自做主,居然还舔了舔他的唇尖……湿湿柔柔,情动不已。 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唐琛闭上了双眼,掩盖住所有的星辉,探入到西元毫无章法的热切中。 第66章 “唐先生,我们钓上大鱼了。”阿山兴奋的声音从船尾陡然响起。 迅速分开的两人,各自坐好。 阿山咚咚地跑过来,手里果然抱着一条好大的鱼,足有五六斤,紧随其后的阿江显然没能及时拦住弟弟,惴惴地望向唐琛。 西元这才发觉自己还在不住打着轻颤,而唐琛,意兴阑珊地抿了抿湿润的唇,站起身,走到满脸泛光的渔夫前,看了看鱼,又看了看他,淡淡地问:“我没见过这么大的鱼吗?” 阿山下意识地磕巴起来:“不,不是,是我没钓过这么大的鱼。” 唐琛一蹙眉:“放了,都给我回舱睡觉去!” 第37章 我不需要谁来关心 吉利号于第二天傍晚抵达了索瓦。 索瓦是个连接内陆和沿海许多重要城市的港口,贸易发达,人口密集,也是水陆交通汇集的枢纽,附近的港湾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吉利号按唐琛的意思泊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今晚就住在索瓦,虽然不赶夜路,但唐琛还是派阿江阿山去拿车,明天一早就出发,看样子,他们早就知道唐琛要的车在哪里,这里的华人也不少,想必是有自己人,两人下了船,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索瓦不同于藩市,这里接近赤道,天气更加的潮热、憋闷,升起船舷两边的凉篷,餐桌摆在甲板上,最简单的巴浪鱼饭,蔬菜沙拉,冰果汁,唐琛说,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不许再喝酒了。 酒,神奇的液体,叫人活也能叫人死,还能叫人疯,把好端端的一个人拆开了砸碎了,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可却还是他自己。 西元只吃了两口满是咸腥的巴浪鱼饭,然后开始拼命喝冰果汁,这是索瓦当地特有的一种混合着好几种水果的饮料,酸酸甜甜,一口冰凉下肚,可以暂时驱散令人窒息的暑气。 唐琛吃光了盘中所有的饭菜,点起一支烟,缓缓地抽着,小小的火柴盒在他手里翻转不停,发出擦擦的碎响,自始至终,他和西元都没怎么说话,准确地说,从昨晚阿山钓上那条大鱼后,他和他之间仿佛都失去了讲话的欲望。唐琛回到自己的卧房,直到天亮才出来,西元则独自睡在甲板上,听着海浪的哗哗声,随着船身微微摇晃,嘴里残留着唐琛淡淡的酒香和烟草味。 西元认定自己犯了错,可一点都不后悔,所以很快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条薄毯,热出一身汗来,却格外的松爽,这一觉睡得很是香沉,四顾而望,眼前除了大海和朦胧的曙光,天地间只剩下了他自己。 白天都是阿山在掌舵,唐琛则和阿江对着一张地图指指点点,上一次陪白老大进东南山还是三四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刚娶了白小姐,为此,白小姐还和父亲大吵一架,埋怨他不晓事,把新婚夫妻活活拆散,但是白老大还是带着唐琛去了东南山,那时候,也许他不得不接受唐琛成为自己女婿的事实,带他去见尹将军,也是为了将来洋粟这条关系除白家人以外,不能落在鸿联社其他几人的手里。但是,城府至深的白老大还是没想到,女儿这个强扭的瓜注定是苦的,也从来不曾有过新婚燕尔。 西元闲来无事,便跟阿山学开船,那时去欧洲留学乘的是几千人的游轮,像驾驶这样的海船出海还是头一次,阿山教的仔细,西元学的认真,很快便可以亲自掌舵了,阿山还提醒他哪里有暗礁,如何发现和避开。 唐琛时不时回头看看驾驶舱里的师徒二人,一整天了,西元还没有正眼看过自己,早上碰了面,垂着眼皮叫了声唐先生,便从阿江手里抢过灶台,闷声不响地为大家做早餐,一直到索瓦,西元忙了许多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都避开了唐琛,坐在一起用饭,实在避不开了,眼里也只顾盯着餐盘,或者眺望船舱外的大海。 唐琛任凭他别扭着,向来也是骄傲惯了的,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怎么现在倒成了他一个人的错?昨夜在甲板上,是谁咬着他的唇抖的像只爬了墙的猫?这猫爪子挠的人心里又痛又痒,偏这人还是绝对不能用强的,得用心,即便用了心,谁知道又能换回多少真来? 当西元拎起凉壶又倒第三杯冰果汁时,唐琛忽然一脚踹过来,踹在他椅子腿上,西元手里的果汁泼洒了一桌。 望着西元瞪来的眼神,唐琛不得不发了声:“少喝点,这东西喝多了跑肚。” 西元刚想反驳他几句,忽听船外有人大笑着喊话:“哈哈,大侄子,想不到离了唐人街,你还再教训手下。” 随着话音,一个人三步两步登上了甲板,身后跟着五个人,其中两人随他上了船,另外三人便守在船下。 唐琛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随即站起身,满脸堆笑地迎向他:“嗨,龙叔,好久不见。” 来人是内地方言,唐琛的内地话说的虽然生硬,但也用同样的方言招呼他。 一个喊大侄子,一个唤着叔,可那人看上去也就比唐琛大个十来岁,肥倒是货真价实的,满头蓬发,脑满肠肥,几乎看不到脖子,手臂比一般人的腿还粗,挺着肚子拥抱唐琛的时候,感觉能把他顶下海里去,个子也高出他半个头,西元头一次觉得挺拔的唐琛在别人面前有了矮小之感,与龙叔相比,倒真多了点玲珑剔透的意思。 阿江阿山回来,被守在船下的人拦了一道,龙叔顿时叫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他妈的自己人。” 第67章 阿江阿山上了船,规规矩矩唤了声:“龙叔。”顺势站到唐琛身后。 “乖啦,阿江阿山还是这么懂规矩,晚上请你们上岸玩,跟着唐琛闷在这破船上干什么。”龙叔随即又转过身,笑容顿收,一巴掌拍在唐琛的肩头,捏了捏:“白老大的丧事都办完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老子这边被好几个国家的狗咬着屁股跑,也没能赶过去给他烧柱香,你有没有替我为他多烧点纸钱?” 唐琛的肩膀在他的大手里晃来晃去,却依然点着头:“有,有。” “妈的,我就不信白老大居然是死在两只小虾米手里,怎么唐琛,你居然也信这样的鬼话?” 唐琛只是笑了笑。 “我肥龙当年跟白老大、尹将军都是拜过把子的,生死过命的交情,郑明远、杨启年算什么东西,凭他们也配跟白老大称兄道弟,大哥就这么没了,他们倒好,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等我抽出空来,我倒要去唐人街会会这几个老东西,给你们白家讨回个公道。” 唐琛起身,摆脱了肩上的那只大手,亲自为肥龙倒了杯茶,:“多谢龙叔惦记着,家里的事基本上都料理完了,以后有时间还请您去唐人街做客,我一定好生款待。” 西元默不作声地望着这条肥龙,顾名思义,这家伙不仅肥,也是雄霸在内陆各国的一条呼风唤雨的龙,黑白两道听到这个名字都要皱一皱眉头的,什么钱都赚,最大的买卖就是每年从东南山尹将军那里拿走一半的洋粟,是多国通缉的头号贩子,所以他很少涉足藩市,只在内陆几个小国一带打游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看情形,唐琛去东南山的消息他应该早就知道了,在索瓦碰面也绝非偶遇。 肥龙大手一挥,继续放狠话:“妈的,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白老大,我他妈的草烂他的皮眼,再把他绑到白老大的坟前点天灯。” 啪—— 那只肥硕的手重新落在唐琛的肩头,用力捏着。 唐琛模仿着他的口音,也大声道:“对,草烂他的皮眼,点天灯!” 哈哈哈……肥龙开怀大笑,猛地搂过唐琛,把他夹在胸口,揉揉搡搡的。 阿江阿山脸上微微变色,却也不敢妄动,一旁的西元更是心头火起,唐琛就算是肥龙子侄一辈,但江湖上向来先敬地位后论辈分,唐琛虽年轻,到底还是鸿联社青龙堂的堂主,在唐人街更有着响当当的名头,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更别说动手动脚的了,这个肥龙言语粗俗,举止粗鲁,更是含沙射影讥讽唐琛与白老大的死有关,完全不把唐琛放在眼里。 西元走上前,从凉壶里倒了杯冰果汁,恭恭敬敬地递到肥龙的面前:“龙叔,恕晚辈冒昧,天热上火,热茶许是烫嘴,不如换杯果汁凉爽凉爽?” 肥龙扭过头,翻着一双鼓囊囊的蛤蟆眼斜睨着西元:“他谁啊?” “我的助理。”唐琛冲肥龙笑道:“龙叔威名远播,是个小辈都想要攀附攀附你这条龙了。” 这话听着悦耳舒心,肥龙放开了唐琛,一边接过西元手里的果汁,一边上下打量着他,两眼直冒精光,肥唇一咧,猛地喝了一大口果汁:“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也不知他在说果汁好,还是在说西元好。 唐琛微一摆手,西元退到一边,可头皮还是凉飕飕的,不禁向肥龙看去,果然,肥龙抽着唐琛点燃的一支雪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打转,就像一只流着涎液的癞蛤蟆,虎视眈眈中又平添了几分银意之态,令人本能地反胃。 “唐琛,晚上下船到岸上玩玩,怎么说你也是白老大的女婿,我这个当叔叔的为你做个东道,索瓦这地方有的是乐子,大老远的跑来,别光想着进山谈买卖,谁知道还有没有以后,不如今晚先他妈玩个痛快再说。” 这话听着火热,却句句含着刀光,凉意森森。 唐琛僵着脸,却始终保持微笑,点点头:“好,那我也不跟龙叔客气了,岸上见。” 啪—— 又是一下,肥龙的手掌重重落在唐琛的大腿上,靠近腿根处,用力搓了搓:“好,真他妈痛快,不愧是白老大的女婿。” 唐琛推开那只手,脸上没了笑,眼里的光有点冷。 肥龙自顾一笑,也收敛一些:“8点,龙福居,我的地盘,等你,记住,”又一指西元:“带上你的助理,别扫兴,唐琛。” 说罢站起身,嗬地一声,一口痰啐在了光洁的甲板上,带着人大摇大摆地下船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唐琛面色沉郁,眼里闪动着一缕阴鸷之光。 西元也变了脸,蜡黄,捂着肚子一路小跑冲向船舱,唐琛说的果然没错,冰果汁喝多了,要跑肚的。 阿山掩嘴想笑,却被唐琛轻斥:“笑什么,去给他找点药。” 阿江压低了嗓音:“先生,西元这样子,怕是晚上……” 望着喧闹繁华的索瓦,唐琛缓声说:“我没打算让他上岸。” 阿江阿山互看一眼,阿山道:“先生,西元的身手比我好。” 阿江也有些踌躇:“就我们三个?” 唐琛面无表情:“够了。” 西元果然跑了四五次,吃过药才止住泻,只是腿上发软,时间将近,唐琛却发话让他把船泊到另一个码头上去,并留在船上看家,以防有人摸上船,西元这才知道唐琛到了索瓦也不会上岸住旅店。 第68章 望着弃船登岸的唐琛,西元忍不住唤他:“唐…唐先生。” 唐琛站住了脚,转身望向他。 西元掀动双唇:“小心些。” 唐琛笑了下,带着阿江阿山转身离去。 西元直到望不见他们的身影,这才发动吉利号开到唐琛所指定的另一个更大的码头附近,那里的船只更加密集,吉利号停靠后,混杂其中,没甚分别。 点了一支油灯挂在船轩高处,说好了,如果船上有异动,就灭了灯,西元擦净了被肥龙弄脏的甲板,任凭时间一分一秒的煎熬,夜色更加浓郁,附近的船只也都渐渐息了灯,只有吉利号的一盏孤灯在夜阑中发出一点灯火,海浪轻拍,船身轻摇,犹如一首低吟浅唱的安魂曲,只是西元的心跳得紊乱,毫无睡意。 半夜,望眼欲穿的西元终于看到唐琛三人,暗自松了口气,待他们走到近前,一颗心不免又提了起来,三人走的时候衣衫整齐干净,此时却都有些破损,阿山的半截袖子都没了,手臂上还在流血。 唐琛的头发微微凌乱,其他都还好,身后的阿江抱着一个礼盒,看上去沉甸甸的,西元想要接一把,阿江却闪开了。 只听唐琛说:“都歇了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是,唐先生。” 西元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该问他什么好,看着他冷冷地从身边走过,也不敢去拦,却在一错肩的时候,发现他玉白的下巴和脖颈上有几滴红墨点似的印子。 是血! “唐琛。”西元叫他,可他却头也不回地往船舱那间卧房里去了:“我累了,要休息。” 西元怔怔地站了半晌,仍自不甘心。 卧房是推拉门,唐琛还没来得及上锁,跟来的西元已经一把推开了门,唐琛正对着镜子擦脖子上的血迹,受惊般的神情转瞬即逝,冲西元一声低喝:“出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血?” 唐琛将毛巾冲湿,吸了吸气,继续玩命地擦着自己,再次警告:“西元,把门关上,我这会不想说话。” 西元走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到底有没有人肯告诉我究竟怎么了?唐琛,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担心你?” 唐琛终于转过脸来,直视西元,冰冰冷冷,猛然间,一把将西元推到墙上,两眼凶狠,充满戾气:“我最他妈烦你啰嗦,我不需要谁关心,更不需要你来关心,顾西元你给我听好了,我做事的时候你最好离我远点,否则我就把你丢在索瓦,你自己找船回藩市。” 西元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言不发地瞪着唐琛。 唐琛松开手,将带血的毛巾狠狠丢进水池里,声音沙哑:“滚。” 第38章 野心勃勃 有两个人天还没亮就上了船,话不多,却对唐琛很是恭敬,唐琛几人上了一辆改装过的吉普车,西元就看到那两个人把吉利号驶出了港口,至于开到哪里去,西元没问,自从昨晚被唐琛轰出房后,西元就知道,有些事,唐琛不想说,问了也是白问。 一路上都是阿江在开车,车速飞快,阿山坐在副驾上,看了会风景,便敌不住困意开始打盹,西元也几乎一夜未合眼,强打着精神看着窗外,出了索瓦,沿途都是热带风光,树高叶茂,丛林广布,四周的山体越来越多,路也开始颠簸起来,可阿江依然车速不减,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用像在唐人街里乌龟爬,开的很是兴奋,一旁的阿山被颠醒了,砸吧砸吧嘴,看了哥哥一眼,阿江这才收敛了些,从后视镜中望向唐琛,还好,唐琛眯着眼,倒也很享受。 西元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不是所有的路口都有指示牌,很多乡镇小到来不及看清它们的模样就一闪而过,看多了也枯燥乏味。 耳边忽然传来唐琛的声音:“别看了,给你这个。” 唐琛丢来一样东西,西元低头一看,是那张从索瓦到东南山的地形图,不禁看向唐琛,唐琛的唇角挂着一丝笑意。 西元又将地图丢回去:“干什么,又不把我丢海里了,打算扔山里?给张地图让我自己想办法回藩市?唐先生居然还有这等良心?” 今天的唐琛穿了身绿色猎装,头发也没打发蜡,蓬松地垂着,更加多了几分不羁,他笑着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墨镜,架在高高的鼻梁上,又将地图别在西元前边的椅袋里,不咸不淡地说:“你替我收好,以后还能用的着,这可是白老大请洋人测绘师沿途做了标记,特意绘制的,就这么一张,你仔细,别给我弄丢了。” 西元没再说什么,仰头靠在座椅上,一颗心兀自怦怦乱跳,得来全不费工夫,可又哪里隐隐不安,尤其是唐琛的笑,总是那么叫人捉摸不透,不禁又向他看去,却发现唐琛也正望着他,窗外的风掀动他额前的碎发,灵动、俊逸,墨镜后的眼睛不知含着怎样的风情。 西元咽了下口水,对这样的凝视有些不满。 唐琛悠悠道:“放心,我在看你那边的风景。” 西元脱口道:“没什么不放心的,唐先生,你看你的,我看我的。” 唐琛咬了下嘴唇,在西元看来,就是呲了呲牙,唐琛的牙很白,露出来的时候,像只示威的野兽,寒光闪闪的,此时却更像匹小野狼,凶也是装装样子。 嗤地一下,西元笑了。 见他笑了,唐琛也笑了,西元忽然琢磨过味来,唐琛这是放软了身段,哄他玩呢,想是还在担心昨晚的事,西元也是个有脾气的,就算拿着他的薪水,可也未必事事顺从,何况那夜甲板上,两个人都揣摩出对方几分心思,更多了一点不可言说的心猿意马。 第69章 西元看了看前排那两位,阿江也戴上了墨镜,目视前方,阿山还再看,从镜子里跟西元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随即两眼一闭,又开始假寐。 这哥俩跟唐琛久了,精的能气哭猴。 西元面皮薄,脸上红了红,有些事是瞒不住的,虽然从来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但是唐琛那些耸人听闻的传说终究还没查个水落石出,他们就像深埋在心里的根根鱼刺,时不时就扎得慌,苏姗妮说那个粤剧大武生沈宥春,不就是被一个神秘人接走后,没多久死在台上了吗,如果这件事真的跟唐琛有关,那接走沈宥春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唐琛最信任的人,阿江阿山其中的一个。 他可以不介意别人如何看待他喜欢男人的这个事实,但是他不能成为人人眼中唐先生养的一个小白脸。 靠在车窗上,西元合上了双眼,这次真的想睡了。 行至中午,车身猛地一颠,西元醒了,只听唐琛吩咐停车,在这里休憩一下。 吉普车停在一条河旁,四周山高林茂,群鸟飞鸣,唐琛向大山深处望了望,泛起一抹冷笑。 西元取出地图看了看,这里已经是东南山的地界了,山路纵横,但能行车的路却是越来越窄,前边的山谷看上去更是幽不可测。 身在野外也不用讲究吃喝,几个人拿出干粮就着山溪随便吃了点,西元走到溪边,捧起沁凉的溪水洗了把脸,唐琛拿起一个水壶走到他身边,蹲下来盛水,皙白的手指半浸在清澈的水中,倒真有种恍若轻霜抹玉栏的意味…… 脸上猛地被人撩了水,西元醒神,二话不说将水回撩过去,也弄了唐琛一脸,没等再撩第二下,唐琛又撩了一把,西元哗哗地几下猛撩,弄的唐琛上上下下都湿了,只听阿江喝道:“顾西元,你够了!” 西元躲开一片水花,耳边尽是唐琛呵呵的低笑。 忽听呼隆隆传来一片声响,紧接着从山谷四周冒出几十号人,将溪边的四人合围在中间,他们都身着深绿戎装,几乎与山融为一体,手里端着枪,有几个还都是重家伙,一梭子就能撂倒一排,个个黑着脸膛,从神情到目光,粗野而冷漠。 唐琛缓缓地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望着这伙人,西元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阿江阿山站在吉普车旁,按兵不动。 一队人马慢悠悠地晃到近前,为首的一人全身戎装,高大粗犷,挎着枪,笑吟吟地望着唐琛:“唐老弟,多年不见还是这么玉树临风的,来吧,将军等你很久了。” 唐琛回礼:“多谢秦大哥指引。” 秦牧是尹将军手下一名得力干将,此时一挥手:“唐老弟,见谅,咱们还得按规矩来。” 唐琛扬眉,抬起手臂:“知道。” 几个人过来,不仅拿走了唐琛身上的枪,也把西元三人的枪收了个干净。 “出了寨子再还给你。”秦牧勾了勾手,有人牵过一匹马来,唐琛拽过缰绳,翻身上马,看向西元他们,秦牧道:“让他们跟着我的人就行。” 阿江从吉普车的储备箱里取出那个礼盒,秦牧看了一眼,唐琛笑道:“总不能空着手拜见尹将军,这是我孝敬他老人家的。” 秦牧使了个眼色,一个人走到阿江面前,阿江主动打开礼盒,金晃晃的铺满了金条。那人向秦牧点了点头,一行人这才随着秦牧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深山老林里行进。 穿过丛林,爬上爬下几个缓坡,地势渐渐开阔,一座座吊脚竹楼依山傍水,掩映在浓密的绿荫里,还有女人和孩子,在河边洗洗涮涮的,俨然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山寨,只是这座山寨外围四方都有高高的瞭望塔,上边有人站岗放哨。 唐琛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一路上和秦牧说笑了几句,进了寨子,两边持枪的人站满了山坡,只空出一条路来,夹道欢迎远方的来客。 一个天然的大空场上,伫立着一排相连的建筑,中间的屋顶高高竖立,上边盘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猛兽,展翅欲飞,似龙非龙,似凤非凤,凶神恶煞地俯瞰大地,整个寨子,就属这片房屋占地最多,气势威猛,跟其它吊脚楼一比,宛若一座宫殿。 有个人气势也很威猛,站在“宫殿”前,身材魁梧,神情倨傲,紫红色的脸膛,一对豹子眼,精光四射,唐琛还未下马,他已张开了双臂。 唐琛立即从马上跳下来,也伸展双臂向他迎了过去,大声唤着:“尹将军,你好吗?” 尹将军笑着,拥抱唐琛,两人都很用力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西元有些意外,想不到上了各国警方黑名单的尹将军不过四十上下的样子,远比想象中的要年轻些,举止也比外表看上去斯文,话不多,脸上虽然笑着,却还没说过一句客套话,只是揽着唐琛往里走,大喊一声:“摆酒。” 竹楼四面通风,长长地摆满了几桌酒席,围桌而坐几十号人,全是尹将军手下排得上名号的弟兄,个个彪悍精壮,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秦牧手持利刃,将一只烤乳猪几下里切割得骨肉分离,嘴叼刀背,代表尹将军将最嫩的腰间肉分给了唐琛。 唐琛与尹将军各占长桌一头,分庭而坐,不远也不近,西元和阿江阿山坐在他两侧,礼盒就放在唐琛脚下。 唐琛也不急于献礼,尹将军豪爽,先敬远客三大碗酒,唐琛回敬他三碗,又以小辈身份自饮三碗,这是寨子里自酿的土酒,尹将军称之为“醉倒翁”。 第70章 唐琛苍玉般的脸颊渐渐泛起了红晕,两眼却越发的明亮,在尹将军的注目下,拿起秦牧戳在烤乳猪身上的匕首,插起盘中腰间肉,嗅了嗅,冲尹将军笑道:“承蒙将军抬爱,这块肉我就独享了。” 说完,将那块肉塞入口中,大口地嚼着,点头赞道:“果然是最嫩的地方,若是年年都能吃上这里的肉,那我也别无所求了。” 尹将军听完,笑了下,猛地一拍桌子:“好,痛快,唐琛,说,你打算怎么吃这里的肉?我先听听看。” 唐琛笑容一敛,伸出一只手掌:“全部,五五开。” 此语一出,空气瞬间静了静,尹将军深陷的眼窝紧盯了唐琛一会,忽然放声大笑,周边的人也都跟着他一起笑起来,他们看唐琛的眼神就像再看一个白痴。 先不说尹将军每年产出的这些货只有固定的那几个买家,光是肥龙就要拿走一半,其余的留给白老大两成,剩下三成分散给一些小帮派,像越南帮、13k,他们还能以最低廉的价格卖给尹将军想要的东西,比如军火、女人什么的,这些都是白老大不屑做的。 利益分配上从来也都是四六开,尹将军拿大头,别人拿小头,只有肥龙跟他是五五分,那是因为肥龙不仅拿的货多,每年的销路也是最好的,何况跟尹将军还拜过摆子,虽然尹将军每次见到肥龙并不怎么提及这点兄弟情分,倒是对白老大更敬重一些。 现在唐琛不仅想要独吞东南山所有的货,还要五五分成,怎么,岳父死了,女婿要疯啊。 尹将军森然一笑,张了张手臂:“唐琛,你知道我整个东南山每年有多少货吗?你一个人吞的下去吗?五五?白老大就算活过来,也不敢跟我提这个要求。” 唐琛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大口,声音清晰平稳:“那我替将军算算这笔账,肥龙这两年到处被通缉,各国对他盯的都很紧,销路不仅变窄了,还添了不少危险,一旦出了事,将军势必会受牵连,听说去年就有洋人的飞机来东南山转悠,若不是将军手里有门炮把它打下来,恐怕你我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把酒言欢了,他们盯肥龙的目的,不用我说,将军也明白……” 尹将军突然截断唐琛的话:“唐琛,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这点小孩子的把戏还是留着回你的唐人街玩去吧。” 唐琛淡淡地笑了下:“好,不说这些,将军,与其化整为零承担更多的风险,不如化零为整,我每年给的钱一分都不会少,只会比现在赚的更多,我的销路可不光是区区一个唐人街,小打小闹的事情还是留给肥龙他们去好了,整个藩市才是打开西方世界的一扇大门,他们洋人有的是技术,你提供满山的洋粟,我铺路搭桥,将军,到时候你会愁一座东南山太小了,不够赚的。” 西元的心骤然下沉,仿佛沉入了冰湖底,空茫黑冷,唐琛的野心,远比看见的还要大,白老大不死,永远都是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杀白老大不是为了自保,而是白老大必须得死。 尹将军沉默良久,神情终于有了点松动,人也爽快多了:“好,唐琛,我就分你一半的货,你先去打通那些洋人,看看路子是不是如你所说,但是肥龙那一半,你不能动!” 唐琛就着西元的手,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冲尹将军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全部!” 尹将军顿时变了脸,越发的沉郁阴冷:“那就等肥龙来了,我们三个坐下来一起谈吧。” 玉色的手指用力搓灭炙热的烟头,唐琛缓声道:“行,这次来,我没别的可孝敬的,送份礼物,博将军一笑。” 说罢,他一下推开眼前的餐食,腾出地方,拎上那个礼盒,打开盖子,抓起上面的金条全都抛到桌上,又掀开夹层,猛然从盒里拎出一样东西,狠狠地墩在餐桌上。 众人顿时骇然失色,西元惊愕的同时,一股冰冷遍布全身。 那是一颗硕大的人头,蓬头乱发,龇牙裂目,血色干涸,不堪入目。 肥龙已经来了,只是来了他的头颅,尹将军坐在桌子那端,两手猛地抓住了桌角,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 几十把抢几乎同时拔出,齐刷刷地对准了重新点燃一支香烟的唐琛。 第39章 蜜桃 当几十把枪都对准唐琛的时候,点烟的手不慌不忙,火苗徐徐燃烧,在散开的烟雾中,唐琛微微一笑。 脑袋上同样顶着好几把枪的西元,与别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唐琛。 他的笑总是那样迷人,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别人看到他的笑时,会有刹那间的恍惚,再漂亮的脸也不敌眉眼生动,唐琛似乎天生就有令人神魂一荡的魔力,即便在这样虎狼环伺的困境里,这个男人的一颦一笑依然魅惑众生。 一个误入人间的——妖孽! 他杀了肥龙,还把他的头割下来,亲手送给了尹将军! 他要将东南山满山遍野的洋粟带回唐人街,带回藩市。 充满肌肉的手臂绷出虬结的线条,西元不知道下一步是该扑向唐琛,替他多挡几发子弹,还是干脆直接与他同归于尽算了,至少可以死在一起,黄泉路上做个伴。 唐琛扬了扬手臂,从容优雅,就像在邀请自己心仪的舞伴,声音也迷人:“要我这条命还是要这座金山,只在将军一念之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几十个人,静得连呼吸都听不到。 第71章 唐琛的烟,快要抽完了。 尹将军略显沙哑的声音缓缓地响起:“秦牧,把这脏东西拿走。” 秦牧走上前,抓起那颗头颅上的乱发,因为撒过石灰,肥龙的脸一片将腐未腐的死灰色,拎走的时候,扬起几缕呛人的飞灰。 尹将军神色如常,朗声道:“唐琛,这只烤乳猪都是你的了。” 所有的枪全都收了起来。 唐琛抓起西元面前的酒杯,冲尹将军遥遥一举:“将军果然英雄,眼光胸襟我等甘拜下风,祝我们合作愉快,共发大财。” “好。”尹将军也举起了酒杯:“唐琛,你记住,若你说了却做不到,那我的餐桌上就不止肥龙一颗人头了!” 两人彼此一笑,一饮而尽。 尹将军立即吩咐手下为唐琛几人安排下榻之所,在东南山多逗留几天,详细研究一下出货计划,唐琛也不急于走,跟着尹将军参观完寨子又参观后山,西元也陪着,漫山遍野到处种植着洋粟,一眼望不到头,这批货即将成熟,尹将军这里从种植、收割到提炼,俨然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出货流程,只是技术的确不如洋人的先进,价钱都是按纯度定的,纯度越高,价钱自然也就越高。 即便如此,东南山的洋粟依然是多个国家主要的消费来源,更多的人越来越沉迷于这种总能不断带来新奇感受的玩意,宁可多花钱享受更好的,也不愿再退回去低就从前的。 唐琛说,这些问题都会解决的。 在寨子的偏僻一隅,密林深处有几间房屋,门窗紧闭,四周都有人把守,寨子里也没人靠近这里,西元的呼吸瞬间一顿,一辆履带式装甲战车停在一片绿荫下,高射机枪和一门粗口径的大炮耀武扬威地震慑着第一眼看到它的人。 唐琛眯了眯眼,凝望着这个大家伙,尹将军一向沉稳的声音此时也不禁有几分洋洋自得:“怎么样唐琛,恐怕你的唐人街是没有我这种宝贝的。” “宝贝,的确是个宝贝,跟着将军我算是开了回眼了。”唐琛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尹将军大笑了几声,拍着装甲车厚厚的钢铁身躯:“不管是在地面还是天上,敢来我东南山闹事的,准保叫他有去无回,用它打洋人的飞机就像打死一只蚊子。” 唐琛也伸出手来,摸着装甲车,欣羡之情溢于言表,惹得尹将军笑意更深:“唐琛啊,这玩意不适合你的唐人街,我看还是穿西装打领带挽着姑娘的小腰跳跳舞更适合你,今晚咱们也开个舞会,别小看我的寨子,这里的女人个顶个的漂亮,别有风情呢,哈哈哈……” 唐琛随着尹将军笑了笑,摸出烟盒,又被尹将军制止了,冲那几间房一抬下巴,唐琛明了,收起烟盒,这里应该是弹药库,看守的人足有七八个,不远处还有个瞭望塔,虽然隔着树冠繁茂的枝叶,但这片区域还是在哨兵的视野范围内。 西元也收回了视线,东南山处于几个国家三不管的地带,得天独厚,延绵几百里都是穷山恶水,尹将军的寨子就是个军事基地,他在这里占山为王,不仅种植大量的洋粟,还有着自己的武装力量,多个国家几次联手想彻底剿灭他,但总是无法精准的定位坐标,无论是从地面上派人搜索,还是从空中侦查,都是有去无回,那辆装甲车上一定有自己的雷达系统,能干扰也能防御,光是那门大炮,已经打下过一架飞机,自此后各国都没再派人过来,暂时终止了对尹将军的剿灭计划。 西元不禁又多看了一眼那大家伙,恰逢唐琛也看过来,目光一碰,停留了几秒,又都淡淡地移开。 欢快的波尔卡舞曲撕碎了夜晚的宁静,像飞舞的纸屑,飘散在寨子的各个角落,人们从筵席上跳到场院里,留声机卖力地旋转着,缤纷的彩灯也发出炽热的光芒,酒酣耳热,男人们看着坦胸露背的女人们,比任何时候都群情激昂,陷入了狂欢。 尹将军说的对,不能小看他在这深山老林的寨子,吃着牛排,喝着葡萄酒,听着西洋乐,跳着波尔卡,居然还有两个金发碧眼的洋婆娘,火辣而奔放。 唐琛也如尹将军所说,穿着西装,打着领结,踏着最摩登的舞步,跟一个肤白胜雪的西洋女人勾肩搭背,跳得火热。 这是西元第一次看到唐琛跳舞,轻摇慢摆,带点醉意,舞步娴熟,笑容迷人,就像一个在风月场所琅荡惯了的公子哥。 那西洋女人更是百媚千娇,热情似火,目光始终黏着在唐琛身上,在这样的地方居然还能遇到这么绝色而又绅士的男人,简直千载难逢,想要融化唐琛,自己倒先融化了。 尹将军饶有兴味地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舞会上的风光,场上的莺莺燕燕是男人们最佳强心剂,波尔卡舞曲一结束,立即有人抓住一个身材出众的姑娘,扯下她的外裙,抬上了桌子,那姑娘许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半透半明地随着舞曲在桌上缓缓扭动起来,许多动作更是不言而喻,看得人脸红心跳,男人们愈发的叫嚣不已,有的男人更是等不及了随手抓过身边的女人,上下其手,胡作非为…… 尹将军忽然高声叫道:“跳得再疯点,叫我们的客人也开开眼。” 桌上的女人不敢有误,忽然弯下腰,伏在桌上,像猫一样匍匐前进,缓缓爬到唐琛这端,西洋女人无奈又不甘地放开了唐琛,唐琛望着桌上的猫女,笑而不语,眼中也钩子似的,勾着她。 第72章 猫女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塌着腰身,探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凑到唐琛面前,试探性地嗅来嗅去,唐琛笑着,取下唇上的雪茄,任凭她嗅,周边尽是鼓噪的呐喊,猫女半眯着眼,性感的红唇微微张着,猛不丁地伸出粉舌,舔在唐琛的脸上,顿时一片湿渍,唐琛不躲不避,一口烟雾喷在猫女的脸上,猫女贪婪地吸着空气里的雪茄余味,四周的喊叫声更加失控了,尹将军哈哈大笑:“真不愧是唐人街出来的小子,难怪白老大不敢把女儿嫁给他,真是个坏胚子。” 西元别过脸去,他一口酒也没喝,推开身边纠缠的女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片光怪陆离的疯狂舞会。 虽然舞会很热闹,但是瞭望塔上依然有人放哨,寨子里也有人按部就班的巡逻,见到西元也不理会,都知道是将军的客人,只是盼着赶紧交接班次,还能赶上舞会最后一波美酒与女人。 西元走到河边,只有这里是安静的,舞曲、尖叫、喊声都已听不真切,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里散发着热带丛林特有的潮闷与植物浓郁的气味,却远胜于舞会上混杂着香烟烈酒、男人的汗味和女人香水的古怪味道。 河水平静,泛着细碎的波光,不知来自哪里,也不知流向何方,正如这里的女人,大多都是从外边买来或者是抢来的,没有来处,也没有未来,只是活着。 身后一阵轻响,西元回头看去,又淡淡地转回来,宽大的芭蕉叶层层叠叠犹如天然屏风,挡住了视线,但西元依然听出了他的脚步声,此时此刻,他不想说话,也不想看见这个人。 可唐琛还是穿过树丛,来到西元身边,沿着草坡坐下来,同他一起静静地望着河水。 “唐先生的舞姿卓越,怎么不跳了?”西元的声音很低,却微微迸出几粒火星,隐下去,将熄不熄。 唐琛眸光流转,看向西元,声音里透着抹玩世不恭:“看我跳舞的人走了,我自然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你跳不跳关我什么事,那里乌烟瘴气,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 “嗤,我有说是为你跳的吗?” 西元被噎得脸上一红,爬起来想走,又被唐琛一把拽下:“好了,收收你的脾气,陪我坐坐,好歹我是你老板。” 西元重新坐下,离他远些,唐琛拍拍身边,示意他靠近点。 西元不情不愿地,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坐得更近了。 唐琛抬手指了下天空:“好亮,对不对?” 西元抬起头,一轮明月,又大又圆,像是被人剪裁好了贴上去的,照得四下里亮堂堂的,却也十分朦胧。 “你很久都没有回家了吧,这次回去,我准你回家看看,三天。” 西元没吱声,唐琛以为他嫌少:“五天,不能再多了。” “三天还是五天有什么分别,反正唐先生要做的事,有我没我都一样,也不需要我来过问。” 静谧的夜晚只剩下虫鸣蝉叫,还有唐琛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西元,我的手早就不干净了,但你不同,你很聪明也很有胆识,但你终究跟我这样的人不同,有些人的血太脏,我不想你沾上这样的污秽。” 西元静静地凝望着唐琛,唐琛的话就像这天上的月,幽冷,却也清透明亮,照得人无处可藏,西元小声地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干净”。 唐琛投来一瞥,西元紧接着又道:“我想知道肥龙究竟是怎么死的,他手下那么多人,而你们就三个人。” 唐琛的睫毛又掩盖住眼里的光,嘲弄地一笑,声音冷淡:“当他脱光衣服时,不就是他自己了?” 西元的呼吸停住了,而唐琛的话还在继续。 “你不知道肥龙是个男女通吃的色鬼吗?漂亮男人甚至对他的诱惑力更大。” “唐琛你……” “我告诉他,如果就我们两人独处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 西元的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隐隐作痛,他想捂住唐琛的嘴,可又无法做到不去听完每一个字。 唐琛还是那副不痛不痒的语气:“都脱光了,彼此才是最安全的,肥龙只在门外留了两个亲信,我在进屋之前,浑身上下被搜了个干净,只在舌下含了刀片,很薄很小,却足以在他兴奋不已的时候,切断他的喉管,那两个亲信身手不错,阿山受了点伤,不过,肥龙的人都认为老板不知去哪里风流快活了,等到他们发现他的尸体时,也不能证明是我干的,肥龙原本仇家就多,他们就算有所怀疑,可我们早就在几百里以外了。” 唐琛忽然拍了拍肚子:“啊,有点饿了。” 西元闷闷地起身:“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又被唐琛拽回来:“这的东西不好吃,算了。” 西元把手探进兜里,摸出一样东西,塞进唐琛的手里。 唐琛借着月光低头一看,是块吉利糖果,桃子味的。 剥开,放进嘴里,细细品着,唐琛笑意盈盈地问:“还有吗?” 西元苦笑了一下:“就带了这么一块,其余的在车上。” “想吃吗?” “什么?” “一起吃。” 西元的呼吸再次被夺走了,沾满了桃子的清香与甜蜜,完全没有一点反抗的意识,唐琛这次远比那夜在甲板上来的凶猛,火热的气息里,夹杂着唐琛一句迷离的低语,沿着耳廓一路烧将下去…… 第73章 -------------------- 最近因为系统升级,经常发生吞评的现象,若没问题的话,两三天后会发布出来,我会耐心等待大家宝贵的评论。 第40章 假戏真做 ——西元,我好想你喺我入面。 唐琛的耳语,犹如一条火蛇,迅速缠身,窜入肺腑,将西元烧得浑身滚烫,那曾经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的混沌、凌杂,陡然间清晰如画,此时此刻,在唐琛紧拥的双臂里,甜蜜的唇齿间,愈发步步逼近,可知可感。 西元几乎是痛苦地请求:“别折磨我,唐琛,这里不是风花雪月的地方。” 唐琛的佘尖绕着他的耳畔,嗤嗤低笑:“到底是谁在折磨谁,你说的对,这里不是风花雪月的地方,但是我们最好也别停,你跟我到房间里来。” 西元还要挣扎,唐琛啧地一声,搂得更紧了:“配合一下。” 西元的瞳孔一缩,唐琛微微点了下头,继续吻着他烫红的耳廓呢喃细语:“出来的时候,有人跟着我。” 西元不动了,静等唐琛从自己身上先起来。 唐琛没有,反而在西元的耳垂上狠狠一吻,西元回瞪着他,这人有时当真是个无赖。 唐琛笑笑地起了身,伸手去拉西元,被西元一掌打开。 唐琛摇晃着脚步,一手搭在西元的肩头,一手空中挥舞,声音也透着醉意:“生什么气啊,我还没喝够呢……” 西元耐心劝着:“好了,唐先生,明天再喝,我扶你回去休息。” 唐琛他们住的地方在寨子的另一个边,也很安静,尹将军一共给他们安排了两间房,唐琛独自一间,西元他们三个手下一间。 竹楼宽敞,随便铺个席子就能睡,楼梯却窄,踩上去嘎吱嘎吱的,阿江阿山等在竹楼的廊前,老远看见西元扶着唐琛走来,忙赶上前去,却不料唐琛不停地挥手赶他们:“都给我滚,老子今晚不想看见你们。” 阿江阿山眼睁睁地看着唐琛搂着西元进了另一间房,西元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阿江顿时领悟,若无其事地说:“唐先生晚安,那我们就先休息了。”转身拉着阿山也回了屋。 西元扶着唐琛进了屋,阿江许是怕唐琛回来一团漆黑,提前燃了盏油灯,屋里昏昏暗暗却也能看清,西元转身拴好房门,又关上窗,墙和窗大都是木板和竹篾搭建而成,缝隙间外面舞会的声音隐隐地还能传进来,隔音效果很不好,唐琛进了房还在笑:“西元,过来,你怎么总是躲着我……” 西元推开他,还想借着窗上的缝隙看看外边的情形,却被身后的唐琛一把抱住了,热息扑着耳朵,压着嗓音道:“别看了,你的影子都映到窗上了。” 唐琛伏在他的背上,手也没停,游走在西元原本就发热的腰迹上,西元迅速抓住了那只手,就算有人监视他们,唐琛也没必要演的这么逼真吧。 “唐先生,看样子今晚我是回不去自己的房间了?” “嗯。”唐琛鼻腔轻哼,双唇轻碰西元的耳根,红的诱人,也很干净,像极了一块胭脂玉。 “把灯灭了。” “等一会,让我好好看看你。” 唐琛将西元翻转过来,在昏黄的暖光下,西元哪里都是红的,连脖子都被渲染一片。 西元的双手渐渐失去了力道,再也推不开唐琛,直勾勾地望着他,难怪古人都说,灯下看美人,比白日里更胜十倍,此时的唐琛,胜雪的肌肤笼上一层云霞,更加的光彩照人,隐约的,还有一抹无法言喻的柔媚。 窗外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树枝断裂的声音,瞬间消弭,唐琛却继续笑道:“你躲什么啊,又不是第一次了。” 西元没躲,只是不停地出汗,一层又一层的,丝薄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打湿,自己又有点不受控的在微微发抖,两眼盯着唐琛的唇,绮念只在瞬息间。 唐琛的脸也红了,那是迥别于灯光下的,自内而外充盈着血管的桃红。笑容渐渐隐没在唇边,唐琛直视着西元炽烈的目光,那扶在腰间的手不由自主地拢上了男人的背,双唇相贴的一刻,西元听见一声古怪的轻吟从彼此的唇间破碎而溢,分不清是唐琛的还是他自己的。 油灯不知什么时候被谁拧灭了,房间里一团漆黑。 只有吻是深切而热烈的,点燃了心中唯一的光亮,那充斥在各自耳边的气息,渐浓渐重,宛若湍急的河水,冲破一切的阻挡,无法停下来。 松开唇,短暂的缺氧,只剩下拼命的呼吸,伏在西元的肩头,唐琛还意犹未尽地嗅着他的颈弯,那里,相互抵着,挨挨噌噌谁都逃不过。 唐琛喃喃低语:“左边、右边都放不下了,撑破了可怎么好?” 西元搭在他后颈上的手,缓缓地收力,惩戒他嘴里不饶人,手中尽是汗水,看样子唐琛也不好过,只是克制远胜于自己,半应半软的,西元忍不住伸出手去,却被唐琛一把攥住了手腕,唐琛起身,分开了彼此,眼中泛起一抹幽冷。 欲望的火焰还在燃烧,西元错愕,转而化为一股无名之火,望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唐琛。 一声夜枭啼鸣,彼此凝视的两人归拢散乱的神思,急忙伏到窗前,从缝隙向外看去,果然,一个身影冲另外一边挥挥手,阿江阿山的房间外的树林里也窜出一个人,两人相互打了个手势,在繁茂的丛林掩映中,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第74章 西元哼了一声:“他们不仅监视你我,连阿江阿山也不放过,这尹将军真是不好对付。” 唐琛的声音也失去了所有的热情:“好了,演出到此结束,顾西元,你可以走了。” 西元也冷然:“不用唐先生轰我,这个房间原本也不适合我。” 舞会已渐渐接近尾声,男人们挑中合了心意女人,跳着最后一支舞曲向将军致意,尹将军也十分满意地看着他们最后的狂欢。 秦牧走到尹将军的身边,俯首低语:“唐琛果然跟他的那个手下有一腿。” “顾西元?那个俊俏的后生?” “是,两人进了屋就没再出来,估计这会翻江倒海了。” 尹将军凉凉地一笑:“满屋子女人都没带走一个,却惦记那个顾西元,可见传言不假,还跟我这装什么花花公子,白老大当真看走了眼,换了是我也得杀了这个伪女婿,总不能让宝贝女儿守一辈子活寡。” “那将军你看我们……” “不用管他,加派人手给我看好弹药库,再过两天他就走了,肥龙死了,唐琛对我们还有很多用处,等将来时机成熟……” 尹将军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秦牧边听边连连点头。 夜色浓郁,丛林深处更是漆黑一片,寨子里没有灯,全凭天上皎皎的月光才能隐约可见眼前的一点模糊光景,西元并没有直接回房间。 当停止了一切的戏码,在唐琛摸黑点燃的一支香烟中,西元也逐渐冷却下来,临走的时候,唐琛忽然轻声叮咛:“西元,小心些。” 西元只道他怕别人看见自己,也不走门口吱呀的楼梯,掀开一扇窗,悄悄地观察了一下外边,便像只灵猫轻轻一跳,窜出了房间。 望着那扇重新掩合的窗,唐琛深深地吸了口烟,缓缓地坐回椅上,一动不动地,黑暗中,宛如一座冰冷的雕像。 西元很快来到寨子最偏僻的一端,白天观察过这里的地形,每一个可能藏身的地方都记在了心里,装甲车庞然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密林中,这里原本应该有人看守的,等了片刻,奇怪,却依然不见一个守卫。 伏在一丛宽大的植物后,西元有点等不及了,夜半三更,正是狂欢后的人们睡得死沉的时候,轻轻拨开眼前的枝叶,蹑手蹑脚地向装甲车靠拢,以最快的速度就地一滚,从车前滚进了车底,两边都是冰冷的履带,只有中间底盘留有空间,摸了摸,厚厚的底盘上一个巨大的原型盖子,那是方便工程师从底部进入车身检修的地方,西元掏出小巧的多功能军刀,咬在唇上,摸索着,找到几个螺母,一一拆卸下来,底盖渐渐下沉,被他硬生生地托住了,移到一旁,顺着底盘露出的洞口,西元顺利地钻进了装甲车里。 打开微型手电,迅速照着,很快找到了目标,就在西元微微兴奋的时候,头顶上方忽然也传来了一丝异动,西元马上关闭手电,闪身躲进机身的一角,紧紧地盯着,心跳宛如巨浪拍石,隆隆作响。 装甲车顶端的机盖也不为人知地掀开了,一个人呲溜一下跳进车内,还没站稳,西元已然扑向了他,黑暗中,两个人都毫不迟疑地向对方痛下杀手,一把枪顶在西元的头上,西元手中的尖刀戳向来人的咽喉,电光火石间,那人轻唤:“西元,是我。” 西元瞬间愣住,也不禁唤出他的名字:“唐琛!” 手电光再度亮起,发出羸弱的微光,彼此一动不动地望着,就在刚才,还在耳鬓厮磨的两人,此时,眼中的光都冷若冰霜。 -------------------- 错字多,别捉 第41章 月光光,心慌慌 西元收回了匕首。 但是唐琛手里的枪却还举着,小巧、精致。 唐琛也瞄了眼西元手中的军工刀,语含讥讽:“我还是觉得美工刀更适合你……顾西元,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唐琛一双星目幽冷、深邃,逼得人不忍直视。 西元却平静了许多:“我不能阻止你跟尹将军的交易,索性就毁了这个地方。” 唐琛浮夸地扬了扬双眉,目光更加锐利:“你他妈的是上帝吗,来拯救全人类的?” 西元淡然道:“我不是什么上帝,我只是凭良心做事,这里的洋粟一旦流入藩市,祸患无穷。” 唐琛微微偏头,继续盯着面无惧色的西元,居然失笑了:“你打算开着这铁家伙冲出东南山,就能阻止一切吗?” “当然不能,不过,唐先生,我也很好奇,你又来这里干什么?还有,这枪哪来的?” 唐琛懒懒地回道:“藏在圣经里,他们没搜到,顺便过来看看这里有什么新鲜好玩的。” 这次轮到西元失笑了:“唐先生好雅兴,来这跟它跳双人舞吗?” 唐琛食指一绕,收起了枪,敛色道:“西元,你我都不用废话了,既然大家目的都一样,那就赶紧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西元却真的有点想不明白了:“唐琛,这可是你的聚宝盆,毁了它也等于断了你的财路。” 唐琛迅速道:“聚宝盆?那我也得有命享才行,今年的货我一定会拿走,但是明年,尹将军没准就拿我的头垫桌脚了。” 西元蹙眉。 唐琛自嘲地一笑:“他今年的货就要熟了,再找信任的买家已然来不及了,这个人最爱的就是钱,不会因为计较一时得失而现在就把我怎么样,但他也不会和我长期合作的,东南山的买卖向来抢手,人人都会上赶着给他送钱来,他利用这批货先稳住我,好从我这里打通洋人的渠道,尤其是他早就想弄到的提炼技术,你以为他利用完我会怎么样,留着一起把酒言欢吗?” 第75章 顾西元沉默了,唐琛说的没错,以尹将军的狠辣风格,他可能会容忍唐琛一时得意,却绝不会容忍他一直得意下去,唐琛太危险,白老大和肥龙的死,足以证明一件事,这个年轻小子是不会受旁人所控的,早晚都会威胁到东南山的安全,与其合作,还不如干掉更叫人省心。 “所以,顾西元,”唐琛稳稳道:“有些事我们以后再说,现在我不管你手里拿的是美工刀还是军工刀,既然大家都不喜欢这个地方,那就一起毁了它。” 他不深究只是迫于形势,西元也不再多话,心中不免一动,反问唐琛:“你打算怎么干?” 唐琛看了看舱内操作台上各种按钮和仪表,曲起食指蹭了下鼻尖,模棱两可地说:“雷达在哪?” 西元怔了怔:“你不知道在哪?” 唐琛说:“我是第一次见到这家伙,来之前也只是从书里看到过。” 原来唐琛早就有备而来,这人当真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西元稳住心神:“找到了你想怎样?” “破坏。” “你知道怎么弄?” “不知道。” 西元再次噎住。 唐琛微微一笑:“我不是还有你吗。” 西元白了他一眼,从内袋里摸出一盒发蜡,唐琛探过头来啧了一声。 发蜡盒里装着一个小东西,唐琛问:“这是什么?” “微型干扰器。” “受教了。” “麻烦唐先生让让。” 唐琛闪到一边,静静地望着西元忙活起来,找到雷达装置,将那小玩意装了进去。 “不会被发现吗?” “等到发现失灵,也来不及了。” “顾先生,这些也是美术学院教的?” “欧洲军事学院。” “就知道你骗我。” “不敢,后来我被开除了。” “为什么?” “这你管不着。” “不就是因为有人告发你喜欢……” 西元猛然瞪来的目光,令唐琛做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弄完了没有,赶紧撤,娜塔莎拖延不了那个守卫太久。” “娜塔莎?” “跟我跳舞的漂亮妞,我只跟她说,如果还指望将来有一天离开这里,那就请她帮我一个忙。” 西元算是彻底明白了,难怪刚才没有看到守卫,色字当头,唐琛利用娜塔莎引开了这里的守卫。 将一切恢复如初,两人从车底钻出,西元将底盘装好,正要爬出车底,忽听有人轻笑着走来,他和唐琛又急忙缩回了车底,并排躺在一起,静听外边的动静, 原来是守卫搂着娜塔莎不肯放她走,又不敢擅离职守太长时间,将她拉拉扯扯地拽回装甲车旁,亲个没完。 那守卫仗着丛林茂密,又是夜深人静,又将娜塔莎重新扑到在地,欲行好事,倒在地上的娜塔莎边笑边躲闪着守卫雨点般的狂亲,一扭脸,隔着履带的缝隙看到了两个人,差点惊叫出来,随即意识到什么,慌忙抱住守卫的头回吻着,吻了几下,故意撒娇跳起来,想往树林里跑,那守卫显然等不及,追了几步拽住早已衣衫不整的她,索性按在装甲车上,来了个野外作战。 唐琛和西元都闭了闭眼,却也不能阻止,好在娜塔莎将那名守卫牢牢拴在了车的一端,唐琛碰了碰西元的手,西元会意,两人悄悄从车的另一端爬出去,在阵阵不堪入耳的声音中,悄然消失在夜色丛林里。 西元再次回到了唐琛的房间,默默无言。 唐琛给他倒了杯水,低声说:“对于她来说,做一次跟做许多次,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 西元还是没说话,心情格外的沉重,推开窗,仰望天上的月,已经偏斜,不似之前那般明亮。 唐琛走过来,将唇上的烟取下,递到西元面前,西元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叼在自己的嘴上,烟尾那点湿润,来自于唐琛。 “希望真如你所说,将来有一天,她还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与她的家人团聚。” 唐琛轻轻靠近,有意无意地贴着西元的背,柔声道:“听说,对着月亮许愿,能心想事成。” 西元瞥着他,嗤了一声:“没影的胡说,月有阴晴圆缺,最是不定性的,对着它许愿?那岂不是事事落空。”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唐琛嘴上随意说着,身体已经贴了上来,两臂环住西元,下巴抵在他的耳畔,一碰一触的。 西元没躲,声音却透着冷淡:“唐先生,这会没人看咱们表演,你最好别惹我。” 唐琛不理会,不紧不松地继续抱着,怀中的男人瞬间紧绷的肌肉,细微可感,也很有趣。 “告诉我西元,你在军事学院始是怎么被室友发现你暗恋那名西人教官的?” 西元身上又是明显的一僵,唐琛果然什么都知道,而且还知道的这么的详细,那他都还知道什么? 西元猛然转过身来,唐琛向后退了半步,高深莫测地望着微感震惊的西元。 “顾西元,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别骗我,说实话。” 沉默了很久,彼此都没讲话,目光自始至终也都没有离开过对方的视线,西元听见大脑里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像海面上的风暴,呼啸着、澎湃着,乌云滚翻,狂风怒吼,将一切属于平静的都打碎了…… 第76章 “一本日记,我的室友偷看了我的日记,那里都是我对……教官的渴慕之情。” 唐琛点了点头,琢磨着西元的话:“渴慕……那是到了一个什么程度呢?” 西元有了抵触:“唐琛,就算你是我老板,可我认为这是我个人的事,没必要向你如实汇报。” 唐琛的神情很平淡,揣摩不出他此时的心思,连语声都不曾改变:“我对手下人的私事也不是都很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顾西元的。” 又是短暂的沉默。 西元在他目不转睛的凝视里,忽然有点豁出去的意味:“见到了神魂颠倒,见不到失魂落魄,那时候,为了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月色朦胧中,唐琛脸上的线条也阴晴不明:“后来呢?” “日记被室友交到教官手里,教官就把它交到了校长室,认为自己的人格被一个黄种人践踏了,他高贵的血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希望校方给我最严厉的惩罚,还他作为一个军人、男人、西人的全部尊严,否则他宁可被送上军事法庭,也决不姑息这种恶性事件,一定会亲手杀了我。” “再然后呢?” 西元冷笑:“再然后?如那个教官所愿,我被开除了,所有的同学都像避瘟疫似的避开我,而这个教官,始终都没有露面,听说他很快娶了一名贵族小姐当太太,没多久还升了官,我去欧洲留学不是三年,是四年,我妈妈一直以为我学的是绘画。” “你还真是个会撒谎的小孩。” 望着唐琛阴沉的脸色,西元居然有了种莫名的筷感:“满意了,唐先生?” 唐琛摇了摇头,一只手缓缓擒上西元的后颈,另一只手瞬间取出那把精巧的手枪来,鼎在西元的要害,西元猛然一惊:“你干什么!” 枪口对着那里的柔软,上了膛的,一触即发:“告诉我,有没有想着那个人,做过那件事?” 都是男人,一点即明。 西元恼羞成怒:“你他妈疯了,拿开这破玩意。” “告诉我,究竟有没有?” “当然有,不止一次呢!”西元破罐破摔,继续激怒拿枪的人。 唐琛箍着西元的脖子,枪口用力顶了顶,语气愈发清冷:“那有没有想着我,也做过呢?” 西元的脸涨得通红,似乎连月光也被染红了,映得唐琛的脸上、眼里也都是胭脂色。 “有过吗?”唐琛面无表情地问。 西元不禁冷笑:“那唐先生是希望我有过呢,还是没有呢?” 唐琛半晌不语。 月光渐渐隐没,枪口又戳了下,轻轻的,可唐琛的语气又霸道又凌厉:“顾西元,你给听清楚,从今往后,你这里……”枪口瞬间又移到头上:“还有这里,除了我,不许你再想任何男人,否则我就把它们全废了。” 西元一把打开那把枪,不卑不亢:“我只属于我自己,我的身体,我的心思意念,怎么支配不用你管,就算你都给废了,我还是属于我自己。” 唐琛收起了枪,一垂眼眸,掩住所有的光芒:“滚——” 西元望了眼天边一丝微薄的曦光,关好窗,转身走回床边,毫不客气地躺了下去,打着哈欠说:“对不住唐先生,这次我哪都不会滚,折腾了快一夜,你想看日出随便你,我可要睡了。” 唐琛的眼眸再度掀起,不太确信地望着倒头就睡的顾西元,占据了自己唯一的一张竹木床。 第42章 唯愿君心似我心 西元醒来的时候,唐琛睡在地上的凉席上。 天已经大亮,潮湿闷热的雨林在夏末初秋的时节,晨风送爽,也能抵消一些暑气,从竹楼的每一条缝隙里沁进来,房间里阴阴凉凉的。 西元拽过一条被单,轻轻盖在唐琛的身上,此时的男人,环抱双臂,曲着两腿,就像一个蜷缩在母亲腹中的婴孩,没有了往日里的凌驾气势,眉宇轻蹙,在浮动的光影里,一抹难言的愁烦,下巴上的胡茬将出不出,泛着淡青色,野性与清隽同时在这张脸上契合出一种别样的美感,既张扬,又脆弱。 西元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触碰熟睡中的容颜,五味杂陈。 唐琛缓缓张开了眼,西元的手也缓缓停住,在彼此的目光里,谁都没有讲话,好像时光也静止在这一刻。 终于,西元站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屋里的光线明亮起来。 望着西元的背影,唐琛唇角上扬,声音带着醒后的暗哑、低迷:“喂,我饿了。” 西元轻声回道:“好的唐先生,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西元”唐琛唤住他,幽幽道:“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包括那辆装甲车,我都不会管,但是这批货我是一定要带回唐人街的。” 西元站在门口,没有回头,唐琛有时候就是这样让人感到莫名的可怕,即便睡着,仿佛也能窥到别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良久,西元道:“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是,鸿联社的将来必须由我说了算。” 是啊,唐琛要的不仅仅是钱,西元深吸了口气:“唐先生,那我也奉劝一句,你也不要再打弹药库的主意了,就算阿江有飞檐走壁的本事也进不去,别平白地搭进性命,装甲车上有那东西,弹药库迟早留不住,我们几个安全离开这里才是最要紧的。” 第77章 唐琛没吱声,西元仿佛天生就带着把他看透的本事,这样的聪明,有时也会叫人惶惶不安。 “行,我知道了。”唐琛淡淡地应着。 西元大踏步地走出房门,不再多看唐琛一眼。 唐琛又在东南山多待了一天,只带阿江一人跟尹将军密谈了很久,想是商讨他们出货接货的事宜,尹将军晚上又大摆宴席,寨子里欢天喜地的,男人们照旧喝酒划拳,女人们依然轻歌曼舞,任凭他们挑选。 唐琛在赌桌上一掷千金,将带来的所有金条都输给了尹将军,在尹将军满意的笑声里,转身又抱起了一旁的娜塔莎,与她扭偠甩夸的跳了支双人恰恰,惹得全场尖叫连连,这里的人纸醉金迷,今朝有酒今朝醉,在他们的眼中,跟着尹将军过的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的神仙日子。 第二天清早,秦牧亲自送唐琛他们出山,直送到那日弃车离开的河边,秦牧又收了唐琛私下里送的几根金条,归还了他们的枪,这才收兵回山去了。 回去还是阿江开车,重新灌满了汽油,又和阿山一起检查了车子的安全。 “给我。”唐琛站在车旁,伸出一只手。 西元以为他要烟,摸了摸口袋。 唐琛淡淡瞥他了一眼:“我的糖果。” 找出剩下的吉利糖,挑出一块桃子味的,递给唐琛,唐琛却不接,看了眼阿江阿山,哥俩麻利地先上了车。 西元也不与他计较,将糖剥了,捏着糖纸再次递给唐琛,唐琛还是不接。 “你到底要不要吃?”西元耐住性子问。 唐琛好整以暇站在原地,望着淙淙流淌的河水,似乎在等。 他这样的孩子气,倒叫人无可奈何,西元只好走到他面前,将剥好的吉利糖递到他的唇边,唐琛这才张嘴吃了。 西元将声音压得极低:“你若总这样,他们会怎么看我?” 唐琛看过来,浅浅地笑了下:“我的人是不会在乎的,你在乎的话,说明还没完全是我的人。” 啪,一张糖纸拍在了唐琛俊美的脸上。 “希望唐先生也别太在乎。”西元转身上车,唐琛木然地摘下脸上的糖纸,随手将它展平,揣进兜里。 唐琛上了车,嘴里的糖还没吃完,便倒在后座上枕着西元的腿呼呼大睡,这应该是连日来唐琛睡得最沉的一觉。 一个颠簸,唐琛不知嘟囔了句什么。 “阿江,开慢点。”西元轻声道。 车速减缓,山路虽崎岖,但若行得稳,依然可以不把梦颠碎。 西元将自己的外衣搭在唐琛身上,唐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脸转向里,贴着西元温热的腰袢,咂了几口吉利糖,又睡过去了。 空气里散发着水果糖的香甜味,似有似无,西元觉得呼吸间也都是香甜的。 前边的阿江专心开车,尽量避开路上的石子,阿山似乎也睡着了,西元揽着唐琛的肩膀,缓缓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他沁着汗水的鬓边…… 吉普车没有直接回索瓦,而是停在了索瓦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小渔村,偏僻、荒凉,只有几十户人家,都是当地的渔民,西元看见上次来接船的那两个人,带着唐琛他们乘着一只小渔船出发了,阿江阿山向来话不多,那两个人更是话少,唐琛如果不讲话,所有人基本都保持沉默,西元还是什么都不问,坐在摇摆不定的渔船上,海水反射着阳光,蓝汪汪一片,有点睁不开眼。 唐琛摘下自己的墨镜,甩手丢给了他。 阿江阿山彼此对望了一眼,西元在哥俩的注视下,坦然地戴上了唐琛的墨镜,也直视回去,阿山刚想笑,被阿江一碰,立刻又一本正经起来。 西元知道,东南山的那一夜,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管是之前还是往后,他顾西元注定要做唐先生的小白脸了。 渔船渐渐靠近几块山崖间,西元终于又见到了吉利号,静静地泊在崖底的山洞里,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 肥龙被杀了,他手下的人肯定会四处寻找唐琛和他的吉利号,谁也没想到,吉利号会藏在这里,直待唐琛他们上了船,那两个人和他们的小渔船才离开了。 吉利号重新启航,平稳地驶向茫茫大海。 唐琛钓了几尾鱼,只留了条最大的,其余的都放了生,还亲自下厨做了条清蒸鱼,虽然都蒸烂了,但阿江阿山看上去吃的津津有味,西元勉强吃了两口便不再动筷子,唐琛将一个法式面包棒砸了过去,西元一把接住,毫不客气地掰着面包吃起来,唐琛耷拉着脸,也不吃了,默默地抽着雪茄。 船开始摇晃,海上起了风,阿江趴在舷窗向外望了望:“唐先生,看来今晚要有场风暴雨了。” “到了灯塔附近的海湾,下锚吧。” “是。” 唐琛起身离席,又瞟了眼还在啃面包棒的西元,忽然问:“好吃吗?” 西元点点头。 “够吃吗?” 西元想了下,摇摇头。 唐琛嗯了一声,过会到我房里来,我那还有一个更大的。 “多谢唐先生,不用了。” “客气什么,今晚不开船,明天到藩市估计会很晚,船上能吃的东西不多,总不能饿着。” 西元略一犹豫,一旁的阿山举了下手,喏喏地说:“先生,要是还有面包,我也想分点。” 第78章 唐琛笑了下,指着剩下的大半条清蒸鱼:“都给我吃光。” 啊?阿山咧咧嘴,尽量控制好脸上的苦楚,西元将剩下的半根面包棒放到了阿山的盘中,拍拍他的肩膀,起身跟着唐琛走了。 阿山摸了摸自己的脸,嘀咕着:“长得好还能加餐,下辈子投胎真得注意点。” 阿江泊好船,一下船舱就听见弟弟发牢骚,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少废话,大男人靠的不是脸,是真本事。” 阿山有点委屈:“先生偏心。” 阿江皱眉:“你过生日,先生给的红包一年比一年大,还不知足?” 阿山啊了一声,不禁笑了:“也对哟,差点给忘了。” “怎么这鱼还没吃完?” “哥,我特意留给你的。” “你是弟弟,让给你了。” “那个,哥,先生不在……” “快点拿来。” 一条半残的清蒸鱼,在渐渐猛烈的海风中,终于又回归了大海。 吉利号的房间布置的跟半山公馆的风格没什么区别,华丽、浓艳,原本的水手床,早已没了当初的模样,雕花的床头,真丝的软枕,锈红色的锦被分外抢眼,上次闯进来没留意,巴掌大的舱房居然还有转角的酒柜、留声机这类玩意,若不是床边那扇圆圆的舷窗,西元真以为自己走进了哪家少爷的包房,而不是在一艘船上。 唐琛一边嘱咐西元把门关上,一边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香槟,倒了两杯。 西元直言:“没吃饱,不想喝酒,面包呢?” 唐琛撩起眼皮刮了他一眼:“只不过吃了你一块糖而已,你倒讨债似的,怎么吃我都不饱,也不知究竟谁欠了谁的。” 西元眨巴着眼,咂摸着,总觉得他这话说得别有深意,既像说眼前,可又似乎不都是。 唐琛从一个小玻璃柜里取出一盒千层酥,西元刚要去拿,又被唐琛制止了:“等等,急什么。” 西元不禁好奇,见他转身又拿出一根彩色的蜡烛,那是专门在洋人蛋糕店里才有的,船身微微摇晃,唐琛尽量让自己站稳,将那根彩色的蜡烛立在千层酥上,划燃一根火柴,点亮蜡烛,这才重新托起千层酥,举到西元面前。 西元忽然间也想起什么,这一趟忙碌的,倒把自己的生日给忘了。 唐琛含着笑,一扬下巴:“吹灭它,许个愿。” 西元愣了半晌,他很少许愿,每年过生日都是顾夫人为他做一席家乡菜,一家人借此吃顿团圆饭。 “快啊。”唐琛催促着,船身摇晃的更厉害了,烛火也摇摆不定。 “我,不知道……” “随便说一个。” “唯……”西元顿住,只看着唐琛在烛光里一双格外明亮的眸子。 “唯什么?” 西元的声音又轻了几分:“唯愿……君心似我心。” 唐琛的笑容凝在唇边,眼里更似要滴出水来的清润迷人。 呼——几乎同时的,俩人吹灭了蜡烛。 一个大浪打过来,船身猛地一个摇晃,千层酥夹在两人的中间,险险地托住了,唐琛掰开一块,塞进西元的嘴里,甚是满意。 香槟酒滑入柔肠,唐琛兴致盎然:“来,庆祝一下。” 淡金色的香槟,一饮而尽。 西元垂了垂眼眸,也没问他究竟庆祝什么,庆祝他此行东南山顺利拿下这批货,还是预祝不久的将来他坐上鸿联社大当家的位子? 西元闭上眼,随他一饮而尽。 又一个巨浪打来,吉利号的发电机有些不稳,房间里的灯光明明灭灭。 唐琛坐在床上,半倚着舱壁,从圆圆的窗口向外望去:“西元,过来看,浪真大。” 西元也靠过去,透窗而望,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在枯枝般的闪电撕裂天空的时候,才能看到墨色的海面掀起的巨浪,宛若吞人的怪兽不停地翻滚、咆哮,飞溅的泡沫拍打在船身上,似乎愤怒着船舱里的安宁,却又不能彻底击碎它。 就在西元微张着唇,震慑于这只怪兽的凶猛时,船身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他还没扶稳,便被同样跌过来的唐琛拉入了怀里。 唐琛的吻,亦如这海上的风暴,来的又猛又烈。 西元也本能地噙住了他的唇。 随风而啸,随浪翻涌,天地之间,只剩下唇佘的纠缠。 西元猛然一个激灵,那从来无人涉足的荒芜之地,忽被什么紧紧攫住了,耳边只传来唐琛压抑不住的一声轻斯…… -------------------- 以后错别字会更多,望大家见谅 第43章 风暴 握着,满满的。 在唐琛的掌心里。 船舱里的灯光明灭了几下,终于在风暴中彻底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巨浪拍袭,不肯罢休,任凭双桅船在海面上像片孤叶,沉沉浮浮,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因为都是唐琛的海,刮起猛烈的风暴,袭向西元。 海也在舛兮,附在船的耳边轻声细语:“生日快乐,我嚟为你做呢件事!” 船在海浪中战栗不已,高高树立的桅杆,仅仅在海水的一个上下间,便顿时失去了平衡,在风浪的裹挟中跳冻不已,有了倾覆的危险。 这海真是顽劣,也很老道,又托着他,不让这船真的沉入海底,他知道每一条船的航线,任凭自己的喜怒哀乐,给他们平静安宁,也给他们疾风骤雨,看着他们在自己的掌控中,或随波逐流,或惊魂不安。 第79章 因为海过于的强大,没有一条船可以主宰大海,甚至不曾有过忤逆的念头。 然而今天的海微感诧异,拥着西元这只在风暴中不甘沉伦的船,即使桅杆在海水一次又一次的忡击中不停地战栗,却依然顽强寻着自己的出路,西元的手伸向唐琛,带着无限的渴望与玉念,那是任谁都无法客制的…… 在碰到的一瞬间,西元顿感惊讶,海能打翻船只,却依然保持着自身的沉稳,微微的,抬着头,丝毫没有在风暴中失去自我的矜持,那究竟是一种隐忍,还是一种冷漠? 可唐琛的汗水同样低落在西元的脸上,连声音都透着一抹道不明的痛苦,在西元喔住的一瞬间,海水同样在翻涌,在颤蚪,在参银。 如同上次一样,西元的手被迅速攥住了,阻止了一切。 唐琛甚至很粗野地推开他的手,用更蛮横的吻取代了刹那间的错漏。 西元迅速捕捉到一个讯息:唐琛不许人碰他! 任何地方都可以,只有那里,不行。 海上的风暴依然猛烈,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却把人心刮得更乱了,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张庭威的声音像接收不稳的密电,断断续续地响起,受过伤……药方锁在我爷爷的密室里……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 还有站在药铺附近雨中撑伞的男人,和总是飘荡在半山公馆里的草药香…… 船只静默在海的疯狂中,却又不得不屈服于他的冷冽和独裁,因为那里蕴藏着无穷的快乐和神秘的爱意,在每一个巨浪袭来的时候,船板发出即将爆裂的嘎吱嘎吱声,唐琛松开了令人至息的吻,把控着海水的起符,击打出特有的节奏,没有言语的交流,却懂得每一块船板的承受力,时快时慢,在桅杆的鼎端,海风最是温柔,轻轻佛过,又旋起,恍若灵动的指佛过最不堪一击的心。 西元终于知道自己说了大话,他根本不能完全属于自己,在岸上,停泊的船是摆设,只有在海里,才是活的,而且,只属于唐琛的海。 海风忽然静止,海浪骤然一停,双桅船在这样极大的落差中陡然失悾,突然吹响了号角,发出呜咽的悲鸣,波涛汹涌间,船板终于破碎了,散落在泛着白色泡沫的海浪中,海鸟蚪动着翅膀,掠过海面,低飞出从未有过的英姿,在不断的鸣叫中与风浪做着最后一搏,大海包容地拥着它,护航般地载它乘风回落,落在湿漉漉的礁石上,海鸟拍打了几下翅膀,终于倦了,归了巢,蜷缩着,任凭海风的吻轻轻落下,深沉,且缠棉。 飓风渐渐散去,曙光透过乌云缓缓地照在海面上,平静得恍如隔世。 船舱里的低电压,令壁灯闪了闪,重新亮起,幽暗中,彼此微舛着,唐琛的吻落在西元满是汗水的额头,笑了笑,又抬起一只手,给西元看。 西元别过头,一颗心尚在风暴的余蕴中怦怦作乱,想要抓过他的手,替他擦干净,唐琛躲开了,再去吻西元,西元也躲开了。 “害羞啊?”唐琛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这令西元更加的难堪。 “对不起,弄脏了你这里。” “冇关系,我锺意。” 西元缓缓转过脸,凝望着唐琛,唐琛也未完全平复,英俊的脸上粉红透白的,黑亮的双眼蒙着一层水汽,湿润润的回望着。 “你係唔係该吻我啊?”唐琛讨要着,就像在跟西元讨要一块带着奖励的吉利糖。 西元无可奈何地一笑,双唇相触,柔情似水,在这抹柔情深处,微微失落的西元却又不能不深深地爱着。 相拥而眠,这还是第一次,西元却在唐琛均匀平稳的呼吸中,煎熬到天亮。 第二天,蔚蓝的大海平静得似乎昨晚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连风都柔弱,吉利号稳健地行驶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几只海鸥落在甲板上,等待着唐琛不时丢来的面包屑,啾啾地鸣叫着,争先恐后地抢夺食物,它们的鸣叫声又引来更多的海鸥落在甲板上。 唐琛晒着太阳,懒在躺椅上,望了望驾驶舱,西元像模像样地掌着舵盘,阿山时不时地纠正一下方向,吉利号早已驶出深海,海水渐变成耀眼的湛蓝色,藩市的港口遥遥在目。 “西元!”唐琛叫了一声。 西元和阿山同时从驾驶舱里探出头来。 “再过五分钟,鸣三声汽笛,长鸣,给兄弟们报个信。” “是了,唐先生。”阿山高声应答,意气风发。 唐琛微笑着站起身,将最后一把面包屑全都抛洒出去,所有的海鸥瞬间腾飞,甚至在空中还在拼命争抢。 唐琛的视线越过纷飞的海鸥,停在驾驶舱内一张略带忧郁的脸上,从昨晚到现在,西元几乎失了声,目光却悄悄地追着唐琛的身影,走到哪里追到哪里,一旦碰上了,又迅速逃开,也不知反复了多少次,倒显得心事重重的。 此时,四目相对,也许隔得远,西元这次没有躲开,只是呆呆地望着,就像牵挂主人的爱犬,在主人阳光般的笑容里,兀自感伤。 唐琛转过身,重新面向大海,灿烂的笑容渐渐隐没,抬起手来,掸净指上的面包渣,深深地西了口煦暖的海风,神情略有所思。 嗡—— 汽笛长鸣,吉利号缓缓地驶进藩市的港口。 船尚未抛锚,码头早已一片欢呼,唐琛披上西装外套,踱到甲板上,墨镜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冰冷淡漠,望着岸边乌泱泱的人群,他们也看清了唐琛,欢呼声更加沸腾……不断高喊着唐先生,迎接着自己的王者凯旋归来。 第80章 西元似乎也被什么感染,眼睛瞬间有些湿润,一个声音轻轻叩问:唐琛,这就是你想要的全部吗? 第44章 我拒绝 离开吉利号,西元没有跟着唐琛回青龙堂,唐琛说,五天,我只给你五天的时间。 五天,足够了。 望着唐琛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他的黑色豪华轿车,西元站在喧闹的港口,久久没有离去,就连车尾冒出的一缕白烟,都带着专属于唐先生的荣耀。 顾家的小院里,满墙的蔷薇不再有夏季里的嚣张,盛开的三色堇和小雏菊后来居上地热闹着院落的边边角角。 门虚掩着,西元推门而进,院中站着一个人,一手捧书,一手拿着藤拍随意拍打着晒在阳光下的被褥,书读的专心,家里进来人了也没察觉。 “爸——”西元的喉间哽咽了一下。 顾炎抬起头,喜出望外:“西元!” 西元走过去,猛地抱住了他,温暖、宽厚,就连身上的气味都那么令人安稳如初。 顾炎微微惊讶,却十分高兴,很多年了,儿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与他有过这样的亲密举动,许是大半年没见了,激动也是难免的。 顾夫人和妹妹晓棠见了,也失笑,晓棠刮着脸:“诶呀哥哥,你都多大了,见着爸爸还撒娇。” 西元有些不好意思,松开了父亲,眼见着他鬓边又添了几缕白发,人也黑瘦,想是这半年来,吃了不少风霜的苦,心中酸楚,不禁垂下了头。 “好了好了,可算是都聚齐了,全家人终于能吃上一顿团圆饭了。”顾夫人又忍不住去擦眼角的湿润,晓棠推着她进屋,吵吵着自己今天帮忙下厨,多做一些爸爸哥哥都爱吃的菜。 母女俩在厨房忙活,父子俩却进了书房。 “一切都好吗?”西元随手关上书房的门,抑住太多堵在胸口的话,只作家常询问。 顾炎坐在书桌旁的藤椅上,拿起烟斗,轻轻叹了口气,笑道:“还好,耽搁了些时日,但是考察进展的还是挺顺利的。” 西元顿了下,又问:“是吗,那就好,平安归来就好。” 顾炎迅速看了儿子一眼,没再吱声,稳稳地点燃烟斗里的烟丝,看着它们静静地燃烧,仿佛也将不能直言的几个月光景,就这么一烧而过。 “身体都还好吗?”西元轻声问。 顾炎抽了口烟,点点头:“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好。” 西元也随着点点头:“好,那就好。” “听说你现在唐人街做事,薪水很高,公司生意怎么样?老板人好不好?” 西元努力笑得展眉舒心的:“嗯,很好,都挺好。” 父子俩在一连串“好,都好”的交谈中,忽然哑了声,一时尴尬,又几乎同时发声。 顾炎问:“那你现在住哪里?” 西元问:“学校那边复课了吗?” 父子俩相互失笑,顾炎说,考察的人都复课了,他也不好意思再歇,已经回去教课了。 西元却犹豫着,唐人街的差事他考虑还要不要继续做,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在西藩这边找事做。 顾炎问为什么? 西元笑了下:“唐人街那边还是乱,母亲总是为我担心,在这边做事,还能经常回家来看看。” 顾炎点点头:“也好,离家近点,我们也安心,回头我在学校里帮你问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差事。” 西元说不用了,学校里都是读书人,他不习惯,还是想找个自己喜欢的。 “你随意就好,家里也不缺你这份薪水。”顾炎宠溺地笑着,沉吟片刻又缓缓道:“西元,如果你还总惦记着当警察,我也不想再拦着,但是你要知道,这个差事注定是要吃些苦头的,你妈妈也会不高兴,但我想,总得让你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爸,谢谢,但是我暂时并没有这个打算。” “那就好。” 晚饭果然丰盛,铺满了餐桌,最后一道菜刚刚端上来,就有人叩门,晓棠跑去开门,屋里几人都听到她高亢的声音:“怎么搞的,你是长了天眼吗?怎么我家饭桌刚多了几道菜,你就跑来了?” 张庭威翻了个白眼,知她伶牙俐齿,也不与她斗嘴,直奔房里去:“西元,回来了?今天唐人街里可真是热闹,我找了你大半天,哪都没见到,一想你准是回家来了。” 西元冲他打了个只有两个人才能看懂的手势,那是原先留学时,老师在场,他们之间打的暗语,注意点,别乱说话。 张庭威呵呵地笑着,将从唐人街买来的礼物随手放下,伯父伯母一通叫,顾夫人格外喜欢他,连忙加了椅子,让他坐下一起吃饭。 人多了,饭桌上就热闹,再加上几个爱说话的,更是没完没了,晓棠索性不喊张庭威名字,直接唤他蹭饭的,害得顾夫人又作势要打她,张庭威却不以为忤,不过脑子地说:“大不了你也去我家蹭饭,蹭一辈子都可以。” 两个老的互看一眼,都装没听见,唯有西元抿嘴忍笑,晓棠正反击“谁要吃你家饭……”忽然反应过来,顿时红了脸,桌下狠狠踹了张庭威一脚,张庭威受痛,手里的鸡脚没拿住,飞进西元的汤碗里,一时间桌上鸡飞狗跳的…… 又有人敲院门,西元心里忽悠一下,笑容凝在唇角,不是说好五天吗,怎么刚第一天也跑来这里蹭饭…… 第81章 硬着头皮去开门,心里更是一沉,门口的邮差待他亲自签收后,一蹬车走了,西元望了望身后一室的欢闹,就站在门口把信拆了,看后揉成一团塞进兜里。 进了屋,几人都问,谁的信? 西元只说是欧洲留学时的同学,请他去那边度秋假,一起叙叙旧。 张庭威眨巴着大眼睛:“谁啊,还这么惦记你,不会是女同学吧?” 西元白了他一眼:“男同学,你不熟的,比我们大两届。” “原来是学长,唉,跟我好的全回国了,倒没多交几个本地同学,我也好时不时地叙叙旧。” 西元笑道:“跟你好的都是女同学,你哪有时间搭理男同学。” 张庭威急声反驳:“瞎说,我没有。”迅速瞟了眼正望着自己的晓棠。 西元不依不饶:“谁说没有,上学的时候,你除了写作业就是写情书,忙死。” 张庭威红了脸:“真是冤死,我那都是替少祖写的。” 顾夫人忽然问:“庭威啊,我家西元那时候有没有给女孩子写过情书?” 啊——张庭威拉着长音,在几双眼睛投来不同的期待中,点了点头:“没有。” 晓棠皱眉:“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见顾西元颇有恼意,张庭威得意地一笑:“的确没有写过,倒是收到过不少情书。” 桌上几人都笑了,顾夫人甚感欣慰,却也叹气:“唉,怎么现在倒不见一个女孩子上门来,真不知道我未来的儿媳妇会是什么样子?” “肯定漂亮。” 难得的,张庭威和晓棠异口同声。 两人互瞪一眼,西元也瞪着他们,顾教授和夫人虽笑着,却也留意他们三个不知怎地都红了脸。 吃过饭,张庭威又磨蹭了半天才告辞,西元说送送,两人溜溜达达向路口走着,张庭威问晓棠还要多久才能毕业,西元说还有两年,但是父亲希望她将来也能去欧洲留学,张庭威不禁道:“啊,还要再深造,女孩子念那么多书做什么?将来又不用她出去做事。” 西元瞥着他:“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多读书?很多女孩子比男人还有本事,照样可以干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张庭威笑道:“你啊,还有你家里人,都被西方佬影响了。” 西元淡淡道:“也没什么不好。” 张庭威又说鸿联社今晚在御膳坊为唐琛接风洗尘,整条街都热闹,可惜西元没在,这露脸的时刻,唐琛倒打发他回家了。 西元一笑:“原本我也是不爱热闹的,我倒要感谢他。” 将到路口了,西元沉吟许久,终究还是问了:“庭威,唐先生现在也总是去你爷爷的药铺看病吗?” 张庭威看了他一眼:“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 “我很少留意家里的生意,爷爷很少提唐琛的事,倒是有两次,碰见过阿江来铺子里拿药,是谁的不清楚,想来应该是唐琛的。” 西元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张庭威却笑道:“怎么?跟了几个月,倒处出感情来了?关心他好不好?要不要我帮你在爷爷那里打听打听?” 张庭威原本也是随口玩笑,没想到西元却说:“好,要真能打听出来什么,别和旁人说,悄悄地告诉我。” 张庭威站住了脚,望过来:“西元,你认真的?” 顾西元也望着他,目光平和:“嗯,我认真的。” “你——” “就算他不是我老板了,我也希望他好。” 张庭威张了张嘴,饶是脑子再灵光,没挤出一句应景的话来。 送走了张庭威,西元也没直接回家去,估摸着时间,拐了几个巷口,走进街心公园,选了梧桐树下第三张椅子坐下,已经十点多了,除了天上孤单的月和几只在草丛里蹦跶的蚂蚱,公园里冷清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秋风渐起,已显微凉,西元点了支烟,缓缓地吸着,在薄雾般的烟霭中,沉静,也忧郁。 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唐人街比起来,西藩区总是透着安宁、静谧,每条街都沉默着。 一个人的脚步声渐渐接近,西元只瞥了一眼,继续抽着烟,那个人站在第三张椅子旁,等了会,才走过来,坐在椅子的另一端,也点了支烟,默默地抽着。 西元没有同他打招呼,只是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份叠好的纸,放在长椅的中间,又掏出一个小巧的装置,压在那叠纸上。 “这是我复制的地图,还有信号器。” “窃听器怎么样了?” “总社的办公室防守的很严,上次太仓促,我没来得及。” 那人拿起长椅上的东西,将地图放进自己的衣袋里,又掂了掂那个小装置,低声问:“唐琛知道这个信号器吗?” “应该不知道,他不是很懂雷达系统。” “嗯,毕竟是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穷小子。” “他相当的聪明,很会自学,后天的努力不容小觑。” “这么说,你很欣赏他?”那人微微冷笑。 西元将烟丢到地上,踩灭了,轻声道:“上校,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做了,是不是不用再回唐人街了?” 被称为上校的人没动,声音透着冷酷:“东南山的事情做得很好,但是任务还没有完成。” 西元苦笑了下:“上校,我不打算再回唐人街了。” 第82章 上校沉默了片刻,又道:“顾西元,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 “我很感谢你们出面将我父亲和考察团接回国,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回到唐琛身边去了。” “那批洋粟就要到藩市了,货在哪里,他又会怎么处理,我们必须要搞清楚。” “唐琛已经知道我在他身边的目的不简单,这次他没有揭穿我,是因为他需要我帮他一起铲除东南山的尹将军,不代表他还信任我,我已经不适合这个任务了,继续留在他身边,只会把事情搞砸,会毁了你们的计划。” “这个你不必担心,顾西元,你有你的优势,这个我们多少也是了解的,送你去欧洲军事学院学习,你却被开除了,但我们依然没有放弃你,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培养你,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弃,你要履行你的承诺,配合我们完成所有的计划。” “抱歉,杰克上校,我不能。” “顾西元!”杰克上校站起身来,在长椅旁踱了个来回,又缓声道:“当初你父亲和他的考察团因为非洲s国的内变,被困在当地无法回国,若不是我们出面和临时政府谈判,恐怕你父亲此时此刻还被关在他们的难民营里生死未卜,你是答应过我们的,不能出尔反尔,别忘了,你可是在我们的星光旗下立过誓言的,再说,你也不希望洋粟在藩市泛滥成灾吧?” 西元垂在双膝上的两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杰克上校冷声道:“你们东方人向来是重承诺的,你不要做令自己蒙羞的事情,唐琛向来诡计多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更不会相信我们西人,他能留你在身边,也必定有他的用意,顾西元,做好你应该做的事,别的不用你管,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许你放弃,否则,你和你的全家,可以在藩市安居乐业,也可以被驱逐出境。” “你在威胁我?” “不,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就算离开藩市,或者离开你们这个星光旗下的国家,我也能让我的家人过上想过的日子。” “顾西元,你最好不要跟我们打这个赌,因为你一定会输,你自己输了不要紧,不要连累你的家人。” 彼此的目光冷然对视,西元微动双唇,沉声道:“也许选择我去执行这个任务,是你们最大的失误。” 西元转身离去,路灯将他远去的身影拉出一条伶仃的细线。 杰克上校傲然地望着,片刻后,轻声命道:“出来吧。” 一个人缓缓走出树荫:“长官。”语声略显迟疑:“西元很固执的,也很重情意,恐怕这次真的会拒绝。” 杰克上校面无表情:“不,他不会的。”继而又命道:“你继续留在顾西元的身边,配合他完成今后的任务,记住,不要暴露自己。” “是,长官。” 第45章 别亦难 跑了三天,去欧洲的船票才买到,西元匆忙收拾行李,顾夫人有点舍不得,怎么刚回家就又要走呢?马上要过中秋了…… 顾教授安慰着太太,小鹰翅膀硬了,总要高飞的,再说只是旅行,还要回来的。 西元掐算着日子,这趟渡轮开船还要再等一天,心乱如麻,只盼着一觉醒来人就已经到了欧洲,省去诸多的烦恼。 苏姗妮悄悄打过一次电话,想从西元这里打听关于唐琛这次出海的事情,传闻他去了东南山,是不是跟洋粟有关? 西元说,他已经决定离开鸿联社,相关调查还会有人继续跟踪的。 苏姗妮听到后沉默了好久,才说:“顾先生,你太令我失望了,当初是你先来找我的。” 西元沉声道:“对不起苏姗妮小姐,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为了你的安全,以后还请慎重报道有关鸿联社和唐琛的事情。” “唐琛现在还不是鸿联社的社长,你就怕了他顾先生?”苏姗妮语含讥讽。 西元吸了口气:“随你怎么定义我都好,我只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我不怕。”苏姗妮果断地挂了电话。 西元也缓缓地挂上了电话,自接风洗尘后,已经过去了四天,然而还没有传来任何关于唐琛继任鸿联社总社长的消息。 顾教授每天都翻阅报纸,西元极力躲着,不光是报纸还有所有媒体,晚饭的时候,偏顾夫人开了电视,西人电视台的记者苏姗妮举着话筒正在报道。 “据我军方报道……” 西元走过去,关了电视。 其他人均感惊讶,晓棠更是讨厌:“我要看。”一扭脸又将电视打开了。 西元起身又要去关,被顾教授拦住:“诶,做什么,这个时间都是重要新闻,不要关嘛。” 西元勉强坐回饭桌,苏姗妮纯正的西语无法阻挡地灌入耳中。 大致内容如下,我军经过多方的努力,一举歼灭长期盘踞在东南山一带的匪患,进行空陆两方面夹击,摧毁了他们的武装力量和大面积洋粟,击毙匪首尹某某和其余武装分子,并成功解救了长期被困在那里的妇女和儿童……” 具体相关报道接踵而来,西人媒体不遗余力。 顾夫人一边给儿子夹麻婆豆腐,一边说大快人心。 顾教授也说,真是比拔了个虫牙还痛快。 晓棠却问:“那些女人是被卖过去的,小孩子也是吗?” 第83章 顾夫人催她快吃饭,不要问了。 顾教授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晓棠看向西元:“哥,那些孩子是不是……” 西元忽然烦躁:“一天到晚就属你话多,吃个饭都吵得人不安宁。” 放下筷子,西元起身回阁楼,餐桌三人皆怔然,目光随着他,晓棠才想起反击:“嫌我吵?那就还回你的唐人街去。” 蹬蹬蹬,已经爬上阁楼的西元又冲了下来:“顾晓棠,你再敢多句嘴试试。” 西元一向温和,晓棠从未见他立眼发狠的样子,顿时没了声,却又不服气,回瞪着哥哥,眼圈刷地红了。 顾教授到底还是偏疼女儿多一些:“你们俩怎么回事,吃饭还能吵起来,西元,怎么可以凶妹妹,她又没说什么。” 顾夫人也道:“诶呀,明天就要上船了,大家好好吃顿饭,晓棠不要和哥哥闹了……” 西元又转身蹬着楼板上去了。 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不禁也有些懊悔,这是父亲回家后的第一个中秋,可自己却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个家,母亲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叫人心里亏欠。 一声沉沉地叹息,也许孩子在父母面前总是任性的,这次,就让他逃一次吧。 翻出藏在铺下的画册,西元的目光停在那张揣摩了无数遍的脸上,久久地,凝视着,直望的两眼发酸,泛出一些湿润来。 唐琛,唐琛—— 心底呼唤着这个名字,在一起是折磨,分开了…… 西元捂住胸口,忽然蜷成了一团,眼泪还是涌了出来,打落在手中的画册上,润湿了唐琛的脸,原来,可以这么的痛。 这样的痛,从未感受过,当自己倾慕的西人教官那样叫嚣着校方开除他这个东方人时,西元的心里只是一空,空到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不痛,也不痒,出奇的平静,甚至还觉得有点可笑。 可是唐琛为什么像一把无形的匕首,一点一点在剜他的心? “顾西元,门外有人找。” 是晓棠的声音,连哥哥也不叫了,想是还在生气。 抹了把泪痕,西元将画册胡乱塞进被里,匆忙爬出阁楼。 院门半开着,顾教授夫妻站在廊前,晓棠站在门口,客人并没有进来。 门外停着唐琛的车,阿江坐在驾驶座上,西元的脚步停在院门旁。 阿江隔着落下的车窗,说道:“上车,先生叫我来接你。” 西元回头望了眼父母,转而又问阿江:“什么事,这么急?” “不知道,先生只是吩咐我来接你,他在半山公馆。” “你回去吧,跟他……跟唐先生说,我不回去。” 阿江瞅了会顾西元,嗤地笑了下:“回不回去见了面你自己跟先生说,上车。” 西元冷了声:“都说了,我不回去。” 阿江蹙眉:“我说你几天不见哪根筋搭错了,你再不上车,别怪我不客气了。” 院里的顾教授听着语气不对,向这边走来:“西元,是你的同事吗?怎么不请他进来喝杯茶?” 西元迅速关上院门落了锁,阿江刚打开半个车门人还没下来,就被拒之门外了,只得提高了嗓门:“顾西元,你给我出来,你这样,我回去没法交差。” 西元隔着院门,也高声回应着:“那是你的事,晚安。” 不一刻,外边砰地一声撞上车门,油门轰响,唐琛的车气哼哼地开走了。 晓棠打开一道门缝,探头看了看,回头冲还站在院里的父亲和哥哥悄声说:“他走啦。” 顾教授沉吟着问:“我说你是不是偷了老板什么重要的东西?干嘛这么晚了还派人捉你回去?” 西元扯了下嘴角:“承蒙夸奖,这么看得起我,我只是想辞职,老板可能……不太乐意吧。” “辞职?”顾夫人十分诧异,也走过来:“为什么?唐先生上次打电话还夸你做事稳妥,你们不是刚办完事回来吗,是不是你哪里得罪了他?还是出了什么事?” 西元忙道:“没有,老板人很好,我也没有做错事,是我自己嫌辛苦,不想干了,想去欧洲多待些日子,回来再找其他事做。” 顾教授搂过太太安抚着:“是真的,他之前同我商量过的。” “哦——”顾夫人舒缓许多,又未免遗憾:“唐先生那人斯斯文文,怎么看都不像苛待人的,何况薪水给的那么高,西元啊,男孩子做事要有个长性。” “对对,你说的都对。”顾教授拉着她回屋去,又冲西元挤了下眼,西元笑了,晓棠却轻哼:“都糊弄妈妈。” 西元见她还唬着脸,不禁笑问:“还在生我气?” “不敢。”晓棠大步往屋里走。 西元一把拉住她:“别生气了,是哥哥错了,给你道个歉。” “我不要道歉。” “那要什么?” “欧洲的礼物。” “好,我的大小姐,就依你。” “哥——”晓棠忽然放低了音量,向屋里瞄了瞄,才问:“你为什么不跟唐继续做了?他惹你不高兴了?” 西元知道许多事瞒不过她,却也不愿多说,只好敷衍着:“没什么,是我惹他不高兴了。” “我看不像,明明是你想甩开他。” 西元又起了烦躁,这个妹妹实在是人小鬼大。 第84章 “一天到晚的瞎猜,回屋睡你的觉去。”西元低头往屋里走,晓棠在背后追着问:“你们……分手了?” “嘶——”西元又瞪起眼来:“再胡说八道什么礼物都没了。” 晓棠忙闭了嘴,眼睛却骨碌乱转。 西元不胜烦恼,蹭蹭几步上了楼,将自己狠狠丢回床上,刚蒙上被子,腰间就被什么咯了一下,摸出来一看,是画册,唐琛居然还在凝视着他,冷眉寒目,不可一世,看得人火大,西元扯下画像,刷刷几下撕成了碎片,连同画册一并丢回床下。 唐琛,就当我们从来不知道彼此,也从来没见过,这一夜,注定无眠。 天刚亮,西元写了封简短的信,大致说自己还要找两个同学结伴而行,都无需家人相送,希望父母照顾好自己,妹妹也要乖一点,等他回来的礼物。 西元将信放在餐桌上,便静悄悄地离了家。 天空飘着濛濛细雨,也懒得再回去拿伞,很久没有漫步在雨中了,在这样一个初秋的带着温凉之意的早晨,自由可贵却充满了惆怅。 西人码头人头攒动,庞大的远洋渡轮哞地一声汽笛,仿佛也在提醒着即将远行的人们,快点登船,还有几分钟,这艘船就要启航了。 西元站在船舷一侧的甲板上,木然地望着陆续登船的人们,先生们提箱拿包,女士们提裙撑伞,在细如蛛丝的雨雾中,人们彼此祝福牵挂、拥吻告别,挥舞的手臂就像风中飞扬的秋叶,优雅、缱绻,不忍别离这一季的芳菲。 一个人,独撑一把黑色大伞,伫立在送别的人群中,身姿傲然,眉眼俊冷,醒目在芸芸众生中。 西元的十指蓦地扣紧湿冷的船栏,似被那人一锤钉入了甲板,连血液都凝固住。 唐琛,就那样一动不动的,也同西元一起静止了,相隔的光阴只在不语的眼眸中流转,漆黑明亮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船上即将离开的人,就像西元昨晚撕掉的那些画像,凝然不动,却又胜过万语千言。 身后的阿江阿山,也没有动,西元以为自己一定逃不掉了,但没有,他们三个都站在那里,目送着他。 西元明白了,唐琛并没有想带他回去,他只是来送别。 船栏上的指节攥得发白,西元哽了哽喉,他想喊他的名字,却又极力克制住不让那两个字从柔软的嘴唇里发出声,伞下的唐琛仿佛又独立成画,除了雨丝,整个码头都被他倔强的身影虚化成雾,那双会说话的美目,看似冰冷无情,却在缥缈的秋雨中化作难解的柔情,然而这柔情真是霸道,将人虏获、悃绑、击碎,彻底融化…… 西元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了,心尖微微颤抖,只有眼里是热的,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感伤、凄美的唐琛。 隔空相望的两个人,都被定格在这个灰蒙蒙湿漉漉的世界里,在无声中诀别。 阿山再也忍不住了:“先生,我去把这家伙捉回来。” 阿江瞪了弟弟一眼:“你打得过西元吗?” “那你去!” 唐琛低沉的语声毅然决然:“不,让他走。” 西元仿佛感应般地,狠狠地抹了把脸,也毅然决然地转身而去,再也不去看岸上的唐琛,背影一晃,消失在那些挥手告别的人中。 轮船发出启航的嗡鸣,缓缓地驶离西人码头,送行的人们也逐渐散去,只剩下唐琛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那艘渐行渐远的渡轮。 雨越下越大,阿江轻声劝道:“唐先生,回去吧。” 良久,唐琛喃喃自语:“原来糖也有苦的时候……” 黑色的雨伞终于动了,伞尖旋出几朵雨花,一个身影相隔不远地站在雨里,唐琛下意识地抬起伞,刚刚迈出的脚又收住了,目光定定的,唇角忍不住上扬,又不愿这欢喜全部落入那人的眼中,只好垂了眼帘,望着地上跳动的雨珠,积水如镜面般倒映着那人的影子,清隽俊朗,唐琛唇边的那抹浅笑终究还是扩散开来…… 第46章 群狼共舞 黑伞轻移,遮住了西元上方的雨。 “去欧洲的船票很贵的。” “那唐先生就再多给我涨点薪水。” 唐琛答应的很爽快:“好!”目光盯着西元,嘴里却吩咐着:“阿江,扣顾西元半个月薪水。” “好的,唐先生。” 西元:…… 唐琛一副无辜又无奈的样子:“我现在好忙嘅,你耽误我多少时间知唔知?” 西元又不作声了,是啊,唐琛还没有如愿坐上那个位子,尹将军最后一批洋粟落在他手里,就像一个裹满了蜜汁的马蜂窝,整个唐人街乃至藩市各方都在蠢蠢而动,肯定够他忙的。 西元连行李都来不及放下,便跟着唐琛直奔鸿联社总部,看到天下为公的牌楼时,雨也停了,太阳露出脸,温润地照着。 唐琛忽然道:“西元,你就是我的吉利糖。” 西元的声音小而仓促:“瞎说。” 唐琛笑了笑,眸中凝着光,神情中多了抹肃然。 再回唐人街,西元感觉今天的气氛有些异样,路边摊位不知怎地都没出来做生意,不少商铺虽然开着买卖,但也把平日里摆放在门口招揽生意的货物收入店中,走街串巷的买卖人也不见了,整个唐人街十分的冷清。 然而快到鸿联社总部的时候,光景却刚好相反,道路两旁停了许多车,人也比平时多了好几倍,不仅有各堂口的手下,还有一些打着横幅、举着小旗的平头百姓。 第85章 “唐先生来啦。”有人发现唐琛的车,一呼百应,顿时锣鼓齐鸣,人声鼎沸,媒体也蜂拥而上,对着唐琛的车子拼命拍照,那些看似维持秩序的西警,也只是骑着马,晃荡在外围,做做样子。 轿车缓缓而行,唐琛压了压礼帽,遮至眼眉,却透过低垂的帽檐扫量着车外。 “唐琛,唐琛,唐琛——”他们有节奏地呼喊着这个名字,为他摇旗呐喊。 西元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站在最前边鼓动众人喊得最卖力的就是汕岛同乡会会长卖巴浪鱼送大黄鱼的黎叔,站在他身旁的是蛙崽,挥舞着细胳膊,喊的小脸泛光,还有一些女人,她们聚集在一起,身边还有几个小孩子,也打着横幅,上边写着:惜寡怜贫,扶孤助学。 西元知道,这是平时唐琛资助的一些青龙堂弟兄留下的遗孀和孩子们,给她们生活费,供孩子们去国外念书。 “阿山,一会通知青龙堂的弟兄,让那些女人和孩子都回去,不要聚在这里。”唐琛沉声命着。 阿山犹豫着:“她们都是自愿的,怕是赶不走。” “就说是我说的,谁不走就停了她的生活费。” “好的。” 西元知道,今天的唐人街也许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禁看向唐琛,恰逢他也看过来,相视间,唐琛淡淡地一笑:“今天鸿联社开会,很多跟着白老大一起混过的前辈都来了,我却迟到了。” 西元动了动唇,不知说什么好,车子已经稳稳地停在总社的门口,有人上前打开车门,唐琛迈出了车,外边的喊声更是如浪席卷。 众目睽睽下,唐琛扶了扶礼帽,也不理会那些噼啪乱闪的镁光灯,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鸿联社总社。 今天的规矩与以往不同,阿江和西元陪同唐琛一起上了二楼,办公室的门大敞遥开,走廊里站满了各家的弟兄,形成两堵人墙,唐琛面无表情地穿过他们的注目,径直走进了里间。 西元也再次踏进鸿联社这间平时难以进入的办公室,长长的椭圆形会议桌,坐满了一帮吞云吐雾的人,大部分上了年纪,却都衣履光鲜,穿金戴银,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两名保镖。 见了唐琛,没人打招呼,大都冷眼望着他。 西元以为,唐琛会说声抱歉我来晚了的客套话,然而没有,他直接走到屋子的一隅,玻璃窗前的一个空位上,落座,摘下帽子给阿江,然后接过西元递来的雪茄,点燃,吸了一口,这才将目光缓缓地投向所有人,却不说话,仿佛所有人的等待,只是等待,与他无关。 窗户对着整个会议桌,原本是将他丢到最不起眼的位置,却不知怎地,反而有了种得天独厚的优势,唐琛背着光,可以看清屋里的每一个人,而他们,似乎也感觉到了,即便是坐在边缘,当所有的目光望向他时,他无论坐在哪里,都是王。 七八个跟着白老大混过的老字辈,已经颐养天年,虽都不在堂口管事了,但是身份地位还是有的,为首一人曲爷,因为眼大总弩着,白老大送他外号曲大眼,他很自豪,这些老字辈里也属他威望颇高,玄武堂刚成立的时候,他以年纪大了为由,拒绝堂主之位,而推举自己的同乡郑明远做堂主,每年从玄武堂那里分得很高的利润,郑明远待他也亲厚,不同旁人。 郑明远仗着老字辈都在,说话更是有了底气:“唐琛,你来晚了,明知道今天众叔伯都来开会,你还故意最后一个到。” 西元暗暗运了口气,这孙子向来不给唐琛面子,上来就指责,看来今天的局面对唐琛十分的不利。 唐琛夹着烟,虚指了下整个会议桌,不动声色地宣告:“我不是来开会的,我是来听一个结果的。” 举座哗然。 西元没料到,一群男人在一起,也能叽叽嘎嘎像把五百只鸭子赶下河似的吵闹。 丁义毕竟还挂着代理社长的名,起身劝了大家两句稍安勿躁,声波这才逐渐平息,丁义扭脸对唐琛说:“唐琛,你为鸿联社做的事,人人有目共睹,我丁义理应让贤,但是,现在最要紧的是那批货,赶紧拿出来,你也好名正言顺地坐上这个位子。” 丁义的手重重地拍了下自己刚刚做过的椅子,不言而喻,想做总社长,好,用洋粟来换。 “唐琛你是不是有什么更好的想法,说出来大家听听。”杨启年笑笑地,看了眼身边的曲爷,曲爷白了他一眼,杨启年的笑尴尬地收了回去。 “唐琛,你刚离开东南山,尹将军就出了事,这事蹊跷,只怕你身边有鬼哟。”郑明远的话一落,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顾西元。 唐琛弹了弹雪茄上的灰,冷声道:“我被肥龙追杀,他早就被军方的人盯上了,我和我的人要是不鬼,要么被肥龙的人砍死,要么一起死在东南山,要不是我,你们连最后这批货也见不到。” “唐琛,我也不信你冒着危险去谈生意,会亲手毁了这座金山,个中曲直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了,我就当这件事是个巧合,但是,既然这只肥羊已经出了山,那就趁着热乎劲大家分了它,等到西人来插手,我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说话的正是曲爷,几个老的频频点头,盘算着自家的利润又要翻上几倍,他们议论纷纷,认为平分还算公平,也有人持反对意见,郑明远说,前些日子为了给御膳坊报仇,他玄武堂的弟兄将越南帮赶出了唐人街,这样的功劳总要多分一笔。 第86章 丁义居然答应了,也不忘唐琛,青龙堂位居首功,也可以多分一些,他的白虎堂只拿最少的一部分。 此言一出,博得众人一致赞同。 西元微感诧异,丁义这人审时度势,原本就有些抵触洋粟,若不是赌档现在生意不好,也不会起了这份贪心,向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将来做了总社长,鸿联社的利益都掌控在他手里,那还不是迟早的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钱早已落入他们的口袋,恍若唐琛不存在。他们只想他赶紧把货交出来,至于谁当这个总社长,更多的人还是支持丁义,就连郑明远和曲爷也都默认,丁义有种稳操胜券的样子。 杨启年见大势已去,只好陪着笑:“诶呀,我看由丁老弟当鸿联社的家,再合适不过,只要保证每年的利益还能再翻上几翻,我是不会反对的。” 曲爷微微点头,似乎还算满意,郑明远马上道:“好,等拿到洋粟,我们就拥丁老弟正式成为鸿联社的总把头,举行接龙旗的仪式,然后在御膳坊好好摆上几桌庆祝一下。” 郑少祖站在父亲身后,马上响应:“支持丁三爷上位,我们做小辈的绝无二话。” 西元的拳头又握紧了,他们全然不顾曾经答应过唐琛什么,周旋西警,出钱赎人,打压敌对,东南山之行出生入死……这些仿佛都已成为过眼云烟。 在一片嘈杂声中,唐琛站起身,从阿江手里接过帽子,戴上,向门口走去。 郑明远叫道:“唐琛,你干什么?又没说不分给你青龙堂,你还能拿到更多,总要给大家交代一下,那批货现在在哪?” 唐琛站定,微微转身,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下所有人:“你们从我这里,什么都别想分到。” 顿时群蝇乱飞,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丁义冷声道:“唐琛,你不要太嚣张,这批货可不是你青龙堂一家出的钱,那是整个鸿联社的钱,你想独吞?” 郑明远更是上前一步挡住唐琛的去路,叫嚣着:“你敢!今天老子索性把话挑明,谁做这把交椅都可以,只有你,不行,老子他妈的就是不服你,你就算把整个唐人街都找来天天聚在门口助威,我也不会选你当社长,除非你把洋粟都拿出来孝敬各位长辈,我还可以考虑考虑,若不然,凭我们三个和这些叔伯兄弟,唐琛,你认为你一个人还可以继续在唐人街里混吗? 别忘了,你现在谁家的女婿都不是,要不是看在你这次去东南山还算有功,就凭你一个垃圾堆里长大的野种,也想做鸿联社的总把头,妄想!” 西元轰地一下气血翻涌,妈的,忍这老东西很久了,现在就想狠狠扇他一个嘴巴,让他闭嘴。 唐琛抬手拦了下西元,西元强忍怒意,只听见自己的后槽牙咯吱咯吱直响。 唐琛的眉峰微微耸动,眼中的寒意以一种缓慢的错觉结成了冰,阴冷迫人,郑明远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 这是要撕破脸了,其他人都沉默着,只有丁义出面道:“诶,郑大哥,唐琛怎么说也是鸿联社的人,他还年轻,总要慢慢历练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还提它干嘛,不要伤了彼此的和气。” 西元不知怎地想起了那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唐琛冷峻地望着这些人,黑色的深眸闪过一丝厌恶,将目光重新落在郑明远身上,声音很平静:“郑uncle的话,晚辈铭记于心,想要洋粟,那就自己慢慢找吧。” 唐琛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房,西元、阿江紧随其后。 “喂,顾西元,别他妈跟错了人!”郑少祖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西元骤然一瞥中,顿时没了声。 唐琛傲然地,再次从一堵堵人墙中穿行而过,无视他们的存在,无视这个地方,甚至无视整个世界。 背后传来郑明远依然不肯罢休的咆哮:“唐琛,别以为你把洋粟藏起来了,我们几个就找不到,那么大一批货,一个人独吞你也不怕撑死!” 西元的心蓦地缩成了一团,他知道,任凭唐琛有移山倒海的本事,可那批货数量可观,无论怎么藏也难不住郑明远、丁义这样的老江湖,青龙堂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迟早都会找到的。忽然间明白了,唐琛为什么要给自己放五天假,他也不想自己知道那批货藏在了哪里…… 这是一种不信任?还是一种保护?西元思绪纷乱,脚步有点跟不上前边的唐琛。 唐琛的车直接开回了半山公馆,一路上都不讲话,沉默的有些可怕,西元从兜里摸出一块吉利糖,剥了,送到他唇边,唐琛看看糖,又看看西元,张开嘴,咬住糖吃了。 回到公馆,阿香按着唐琛的吩咐,又将西元的行李搬回楼上的客房,西元也没再执拗,他只想离唐琛再近一点,唐琛始终沉默着,跟谁都不讲话,连晚饭也没吃,倒叫人惶惶不安。 半夜醒来,西元再也没了睡意,想着白天那些人的嘴脸,更是意难平,掀被下床,沿着幽暗的走廊,来到唐琛的门前,定了定神,轻轻敲了几下,里边没有任何的动静。 许是太轻没听见,唐琛怕是睡的沉了。 西元稍微加大力度,咄咄地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应门。 以对唐琛的了解,这人向来警觉,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西元握住镀金的把手,一拧,门居然没锁,缓缓地开了…… 第87章 第47章 谁赞同,谁反对 黑暗中,西元关上了身后的门,轻轻唤着:“唐琛。” 屋里静悄悄的。 “唐琛?”西元又叫了一声,厚重的窗帘遮住了窗外所有的光。 “再不说话我就开灯了。”西元随手扭开台灯。 唐琛的卧室,空无一人,床上也没有睡过的痕迹,四处看了看,人的确不在屋里,西元扫了眼柜子上的那些抽屉,一时犹豫。 “你在这里干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令西元猛然转过身,只见阿江站在卧室门口,目光深冷,充满质疑。 “睡不着,怕先生不好过,所以过来看看,敲了半天门……” 阿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敲门就可以擅自进来吗,顾西元,就算先生待你与众不同,你也不要太随便。” 这话说的,怎么听都觉得扎耳朵,西元忍气道:“唐先生不见了,难道你就一点不着急?” 阿江永远一副棺材板的面孔:“先生的事,有些能管,有些不用管,我只做好先生吩咐的,你最好也一样。” “我怎么做事你最好也别管。”西元手心有点发痒。 阿江上前几步,活动着指关节:“我还偏就管了。” 心有灵犀啊,早就想揍他一顿了,两人怀着同样的心思,也不再客气,同时出了手,边打边商量着。 阿江:“出去打,免得打坏先生的东西。” 西元:“好。” 走廊里拳影翻飞,脚影戳戳,只求一个唯快不破,却又点到即止。 西元踹了阿江脚踝,踹的实了,阿江一个趔趄,恼了,反手去扯西元的脖领,西元穿着睡衣,不禁扯,撕拉一下,衣服开了怀,两人都有点急眼,便在此时,楼下忽然传来阿山极力压着嗓的一声喊:“哥,先生回来了。” 迅速互望一眼,只在一瞬间,两人矫如脱兔,一个跃回唐琛卧室关灯锁门,火速奔回客房,一个滑着楼梯扶手出溜到楼下,干净利落,须臾间,偌大的公馆重新归于沉寂,只有走廊的几盏壁灯幽幽地照着。 唐琛静静地泊好车,进了公馆,四周看了下,沿着楼梯往上走,到了二楼,又向西元的卧室那端望去,脚尖偏离了方向,刚迈出一步,波斯地毯虽厚实,却也让敏感的脚下感觉到了异样,唐琛挪开脚,低下头,借着壁灯的光亮,看了看,弯腰拾起,一个亮晶晶的小玩意…… 回到房间的西元,锁门,跳上床,拽被子,一气呵成,喘匀了几口气,心思回转,不禁又掀被坐起,跑什么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两个大男人听到“先生”两个字,犹如惊弓之鸟,真他妈丢人。 回来了就好,西元闭上眼,心却还悬着,夜半三更的,唐琛独自一人外出,连阿江都没带,究竟去哪了。 第二天一清早,唐琛一句“西元陪我一起用早餐”,西元又回到了唐琛的餐桌上。 吴妈和阿香今天起的很早,按着粤式早茶的样式,虾饺,烧麦,叉烧包摆了一桌子,想是唐琛昨晚什么都没吃,一定是饿坏了。 果然,唐琛看上去食欲很好,一口气吃了三四种,还喝了碗皮蛋瘦肉粥,吃完了,用清茶漱了口,气定神闲地点了支烟,这才看向坐在对面一口吞掉一个虾饺的西元。 “怎么也不问问我,昨晚睡的好不好?”唐琛的口吻懒散、冲淡。 西元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不方便讲话,唐琛眯着眼吸了口烟,看着眼前那双微微蠕动的唇,饱满、红润,不禁笑道:“想我吻你啊?” 西元耳尖有点红,面上却十分淡定,白了唐琛一眼,腾出嘴巴道:“还用问吗,气色比昨天好,也有心情开玩笑了,说明睡的非、常、好!” “那你呢?”唐琛悠哉地问。 “挺好的。”西元撒谎的同时,端起桌上的粥碗,喝了个干净。 唐琛从马甲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丢到餐桌上,圆的,骨碌碌地滚到西元面前,一粒黑晶晶的纽扣,正是昨晚西元睡衣上遗失的,西元想着可能跟阿江打架的时候,丢在走廊上了,早上起床先找了一圈,却没找到,想不到,被唐琛捡去了。 “我说睡衣怎么少了个扣子,谢谢。”西元收起纽扣,管他怎么想。 唐琛却有点不依不饶:“你怎么不问问,我是在哪里捡到的?” “哪里?”除了走廊,西元想不出还能丢在哪。 “我床上。”唐琛忽然冷了脸,一眨不眨地望着西元。 西元愣了下,随即辩白:“胡说,我只在你屋里转了一圈,那张床我连碰都没有碰过。” 西元的脸终于还是布满了红,兵者诡道,他又掉进唐琛的陷阱里。 果然,唐琛嗤地笑了,装模作样地拍了几下巴掌,看着西元的窘态,居然笑得有种花枝招展的感觉。 西元磨了磨牙:“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天,不知道你出去了。” 唐琛收了些笑意:“找我聊什么?” 西元的声音小了下去:“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 唐琛垂了眸,夹着香烟的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水晶烟缸的边缘:“担心什么?” 西元不再吱声,窗外的秋光高而明亮,照在唐琛似笑非笑的脸上,好像其他都被光吸走了,只剩下浓黑的眼眉和一张樱色的唇。 “看来是你想吻我呢。”唐琛性感的嗓音充满了戏弄的腔调。 第88章 一粒纽扣被弹了回去,正中唐琛饱满的额头。 “做乜嘢……”唐琛揉着被打中的地方:“今天这张脸对我来说很重要,快看看,有没有红。” 见他紧张脸也不是第一次了,西元忍笑走过去,唐琛坐直身,仰头给他看。 果然,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红印,西元哄他:“没什么,谁叫你白,不要揉,很快就没了。” “你懂什么,我从小磕碰之后就会有印记,要好几天才能……”唐琛忽然没了声。 额上一点温润,西元正捧着他的脸,将唇落在那个印记上,不轻不重,停留了片刻才松开,唐琛微仰着头,起初的姿势没有变,连表情也没有变化,西元丢开他,独自向外走去。 须臾,身后传来唐琛一声喊:“阿江阿山,通知青龙堂所有的弟兄,今天晚上都到御膳坊来,我要请他们吃大餐。” “是,唐先生。” 昨天开会的每个人都被列入唐琛宴请的名单上,可惜,御膳坊的主人郑明远却再也不能来赴宴了。 他死了,死在自家后宅的水池里,那是他花重金特意为自己打造的露天温泉,天气转凉,岁数大了难免要泡一泡,泡澡的时候,通常只留贴身保镖阿祥一人,阿祥也死了,一刀割喉,倒在池边,郑明远同样一刀毙命,半个身子仰躺在水里,齐腕斩断的左手被人生生地戳进觜里,唇角爆裂,鲜血四流,两眼怒睁,死不瞑目。 唐人街再次掀起巨澜,西人警方要进行案件侦破,却连郑宅的门都进不去,玄武堂的弟兄个个震惊愤怒,也微微……不安。因为他们不知道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潜入日夜都有人看守的郑宅,毒死了入夜后才放出来护宅的两条恶犬,杀了玄武堂身手最好的阿祥,还叫自家堂主死的如此难看。 人人心里也都有自己的猜测,也只是猜测,除了前些日子被郑明远赶出唐人街的越南帮,还有就是一直被堂主看不上眼的唐琛。 重修的御膳坊还是那么的辉煌气派,只是今夜,一个食客都没有。 整座御膳坊里外三层都是青龙堂的人,玄武堂的人连门口都挨不到,郑少祖披麻戴孝,孝衣里别着枪,手上还握着一柄明晃晃的砍刀,站在御膳坊的对面,身后数十名堂里的弟兄,全都虎视眈眈地望着御膳坊的大门,等待着少主人下一步的指令。 被邀请的人纷纷赶来御膳坊,有人劝郑少祖先回家去,他父亲的死自有这么多叔伯为他主持公道,但是郑少祖不肯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守在御膳坊的门口,似乎除了这么做,再也想不出其它办法来宣泄自己的愤恨与质疑,唐琛,这个比他只大几岁的男人,此时此刻,正坐在自己家的酒楼里,宴请鸿联社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而自己的父亲,却已成为一具停在灵堂里的冰冷尸身,当把那只左手从嘴里跋出来的时候,还带出几颗压断的牙齿,可以想象,那个人把手砸进他觜里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这不单是杀人,还是一种泄愤、羞辱! 御膳坊酒楼二层,最大的包间就是郑少祖曾经摆寿酒的那间,门开着,偌大的餐桌铺着雪白的桌布,空空荡荡,没有美味佳肴,更没有觥筹交错,有的只是主位上摆着的一个圆形餐盘,上边盖着银光闪闪的盖子。 唐琛端坐主位,看着前来赴宴的这些老家伙们依次落座,彼此之间没有过话,也不礼让,每个人都带着保镖,乌压压地站满了一屋子,丁义来了,坐在餐桌的另一端,与唐琛相对而望。 曲爷居中,嗅着手中的鼻烟壶,冷冷地也不说话。 杨启年又来晚了,唯独他见了唐琛,堆着笑打招呼:“哎呀,唐老弟,不好意思……”讪讪地坐下,打量了一眼,即便来晚了,唐琛也没有开席。 该来的都来了,所有人面色阴郁,他们大都刚从郑宅过来,郑明远的死相历历在目,那只断手还没接回去。 唐琛没有去郑宅吊唁,却在御膳坊这里大摆酒席,但为了那只肥羊,他们不想来也得来,现在郑明远已死,曲爷年事已高,丁义再横可他手里没货,杨启年是个有奶就认娘的墙头草……外边都是青龙堂的人,唐琛的面子,不想给也得给。 丁义尚未开口,曲爷先发了声:“唐琛,既然请我们来,怎么也不给众叔伯摆酒上菜?” 唐琛浅笑:“我之前一直嫌御膳坊的厨子不和我的口味,今天特意带来一名新厨子,做了这道菜,待我亲自替众叔伯分了,大家一起品尝。” 又一个叔伯忍不住道:“唐琛,我们不是来吃什么宴的,如果你是来分货的,那就赶紧的吧。” 唐琛笑容隐没,目光巡视了一下众人:“想要分一杯羹的,那就得先吃了我这道菜。” 唐琛一把掀开面前的银色盖子,白色的餐盘中,赫然是一份刚出炉的猪脚饭,坟包似的白米饭上趴着一个卤好的猪手,油光锃亮,卤汁四溢,旁边还配着几根碧绿的青菜。 众人见了,均是一愣,只见唐琛左手拿叉,右手持刀,开始慢慢肢解着那只炖的酥软近乎脱骨的猪脚。 “我从来不吃这道菜,嫌气味大,但今天为了众叔伯,我就破了这个例,就此一份,我来分,大家尝。” 修长白皙的手里握着的刀并不是真正的餐刀,而是一把锋利的剔骨刀,精准而又灵巧地游走在皮禸筋骨间,猪骨被一块块剥离、剔除,只剩下哆里哆嗦的香滑细软在唐琛不紧不慢的语声里,继续分解着。 第89章 “吃完这道菜,我就告诉你们那批货怎么分,别急,人人都有。” 唐琛抬起头,将第一份放到侍者递上来的空盘里,优雅地一抬手:“丁堂主,这些日子你代理社长,辛苦了,理应得第一份,也是最好的一份。” 剔到一块筋肉相连,用了点力才割开,刀尖在瓷盘上发出几下刺耳的刺啦声,唐琛啧了一声:“这么嫩的猪手居然还有老筋,无碍,除掉了就好嚼了,给曲爷送过去。” 身边适时递来一摞餐盘,将分好后的猪脚饭,一份一份准确地按唐琛的要求码放在每个人面前。 “想起来了,没有餐具,对不住各位叔伯兄弟,那你们只好用手抓着吃了,不想用手的……可以,我唐琛亲自喂到你们嘴里。” 最后几个字,声音骤冷,冷得骨头缝里都冒出寒意来,众人皆骇然变色,郑明远那只被剁下来的左手,是不是也是因为没用了,被人喂进了觜里。 西元的心漏跳了几拍,昨晚唐琛究竟去了哪里,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天的饭局注定要由唐琛来当家。 “唐琛你…什么意思?”丁义的额角泛着一层冷白的汗光。 唐琛扫了眼每个人面前纹丝未动的餐盘,点燃了一支香烟,幽幽道:“想吃我唐琛这道菜的就留下来,不想的,现在可以走了。” 包间内,鸦雀无声。 曲爷冷哼一声,推开眼前的餐盘,起身就要往外走。 唐琛一翻腕,手中的剔骨刀刷地扎进了餐桌,凌光厉闪。 “我想大家不介意再多吃一点点。”唐琛不紧不慢地说。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手指伸向了泛着油腻光泽的猪脚饭,陆陆续续的,更多的手伸向了自己的盘子…… 第48章 明月松间照 五彩飞龙身姿各异,一条靛青巨龙昂首腾飞,四条小龙环绕左右,金底彩线,祥云缭绕,威猛之势、祥瑞之气兼而有之,这是从白老大手上传下来的鸿联社总把头的龙旗。 秋高气爽,鸿联社总部整条街都齐刷刷地站满了人,他们屏气凝神,只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击鼓手,守着一个红铜铆钉的圆型大鼓,缓慢地,一声一声,敲打着直击人心的鼓点。 所有人看着这面象征着鸿联社最高身份地位的龙旗,从辈分最老的曲爷手里徐徐展开,依次传递下去,丁义、杨启年、众位叔伯……最后送到了唐琛手里。 唐琛,这个鸿联社最年轻的青龙堂堂主,郑重其事地接过龙旗,望着它,此时,没人能从那张不露喜怒的脸上猜出他在想什么,唐琛抬了抬龙旗,刷地单手一扬,整面龙旗迎风招展,击鼓手双锤猛击,鼓声急速骤响,整条街的人发出了海啸般的欢呼,恭祝他们终于又有了一位总社长,是那么的玉树临风、年富力强,在更多人的心目中,唐琛坐上这个位子只是迟早的事。 玄武堂的弟兄们也在欢呼,虽说许多人神情颇为复杂,但是看着他们新继任的堂主郑少祖,又不得不卖力地呼喊下去,这位少堂主那晚拿着刀枪在御膳坊门口站了很久,始终没有冲进去,当唐琛从御膳坊里走出来,踱到郑少祖的面前时,所有人都看到了,少堂主的脚向后退了一步,汗水打湿了孝服,哆嗦着嘴唇,连一句质问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倒是唐琛给了郑少祖两个选择:一,滚出鸿联社,不许在唐人街里再露面;二,继任玄武堂堂主,御膳坊还姓郑。 这是一个根本没有悬念的答案,唐琛还没走到车旁,郑少祖撕心裂肺的声音已经随风扩散:“唐先生,我要留在唐人街,今后玄武堂上下都听命于你……” 西元看着眼泪鼻涕齐飞的郑少祖,只觉得他卑微可怜。 唐琛面无表情地上了车,看都不再多看一眼。 御膳坊里大摆了三天酒宴,第一天总社长唐琛跟所有的叔伯弟兄喝了一圈的酒,丁义、杨启年坐在他身边,席间更是与他频频交头接耳,像是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就连曲爷也喝了唐琛敬的酒,虽然还板着脸,但也改了称呼,唤唐琛为唐老大,于是乎,许多人便都纷纷改了口。 可唐琛却说,他还是更喜欢别人唤他唐先生。 第二天唐琛以总社长的身份,亲自去郑宅为郑明远上了一炷香,郑家这才起灵发丧,唐琛自此再也没有踏进郑宅一步,晚上也没有再去御膳坊吃酒,任凭别人打着他的名义闹去。反而在港口的码头市场,汇聚了青龙堂所有的弟兄们,热热闹闹地开了个流水席。 西元从认识唐琛那天起,从来就摸不清他的酒量,以往的几次,看似醉了,头脑却还十分清醒,眼睛也明亮,只是笑容刹那间些恍惚,站起来的时候,身体微微打了个晃,就像那晚在吉利号上,他的脸又开始泛着淡红,脚下也虚浮着。 “喂,要不要紧啊?”西元扶住他,低声问。 唐琛喷着酒气,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司机,然后道:“送我回去。” 阿江阿山赶过来,唐琛皱了下眉:“别跟着我,去玩你们的,今天给你们放大假……都说了,别跟着,西元,送我回去。” 西元扶他上了车,阿江阿山还是不放心,唐琛已经很不耐烦了:“再他妈啰嗦今晚就罚你俩栽萝卜。” 栽萝卜?西元不解,却见阿山拉着哥哥阿江一溜烟地跑回码头继续喝酒去了。 第90章 车子沿着半山公路稳稳的行驶着,西元时不时回头望望歪在后座闭着双眼的唐琛,这几天唐琛里外三层都是西服马甲的,固着身形,打着领结,勒到脖子,片刻不得放松,西元寻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将车停好,下了车,打开后座的门,将唐琛的西服松了扣,刚要去摘领结,唐琛那双明亮的眼睛倏地就睁开了,一眨不眨地望着西元。 西元莫名地一慌,解释着:“想让你舒服点。” 唐琛没说话,继续望着,西元替他解开领口,唐琛刚一动,西元迅速地起身离开。 还没回到车里,唐琛却自己下了车,脚底还是不稳,嘴里嘟嘟囔囔地:“我方便一下。” “看着点路。”山林茂密黢黑,幸而月亮银盘子似的悬于天上,照得四方亮堂,西元想扶他一把,却又觉得他处理私事,还是不跟着为妙。 唐琛也懒得往深处走,只离了车几步之遥,便满不在乎地对着松间明月畅快起来。 西元靠在车上,山间过于的安静,都是唐琛的声音,不禁仰头望月,今天的月亮怎么这么饱满?这才记起,今天已经十六了,昨天十五,是中秋,他居然忘记给家里打个电话了。 “西元,过来,一起啊。”唐琛一边释仿,一边喊着西元。 看样子是真的有点醉了,今天只要是青龙堂的弟兄来敬酒,唐琛几乎都喝了,这顿酒,唐琛喝的很是尽兴。 西元没搭理他,拢了拢衣襟,山风凉意侵肤,西元喜欢过夏天,一切都那么的明艳、直白,热得人酣畅淋漓,只要有一丝凉风,都是惬意的。 “过来,和我一起。”唐琛执拗地叫着。 西元只好回应:“我没有。” 唐琛笑道:“你又撒谎……老是骗我……” 抖了抖,唐琛收拾好,转身往回走,西元想要掐灭刚点起来的一支烟,却被唐琛拦住了,接过烟,唐琛抽了一口,西元想等他抽完烟再回车里去,谁知唐琛整个人就势圧过来,西元哐当一下靠在了车上,唐琛却紧紧地帖住了他,一团烟雾混合着酒气,呼地一下噴在了西元的脸上。 西元咳了两声,想扶他回车上去,唐琛用的力更大了,几乎不留一点缝隙,帖着耳廓问:“真没有?” “什么?”西元还没反应过来,唇上就失去了说话的机会,唐琛毫无防备地闯进来,几乎撞到牙齿。 糅软的是佘,霸道的也是佘,虽说是在外边,借着夜间无人之地,西元的胆子也大起来,报复性地反噬回去,唏着他的佘,也不让他有舛兮的机会。 唐琛吻了片刻,嗤嗤地笑起来,有了犯坏的心思,手拿把攥的,西元虚张声势地阻止了几下,还是被唐琛强横地淘了出来,西元到底经验少,也不知他要干嘛,抓住了他的手:“别闹了,送你回去。” 唐琛的佘尖勾着他的滣,气舛圩圩地问:“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骗我。” “骗你什么?唐琛——” 只几下,西元就有点站不稳了,唐琛的手,坏透了,专找那不能言说的僚拨,西元扣住他的肩,眉峰越蹙越紧,这滋味与在船上又别有不同,背后只有一辆车可以借力,几欲站立不住。 月光下,看得分明,值廷廷的气焰嚣张。 唐琛狠狠地府了几下,人忽然矮了下去,西元怀里一空,瞬间明白过来,在阻止与任凭之间只打了个来回,便再也没有了思考的必要。 即使把胸腔都打开了,西元也觉得呼吸困难,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失魂感,被温闰包果着,来自于唐琛。 在这样细密入微的暖里,西元混乱着,濆章着,开始下意识地晋出,林间的风刮过树梢,树叶跟着一起晃动,西元的手空张着,最终落在唐琛的头上,摸着他的脸,似有崔促之意。 一个念头凭空袭来,那个接过龙旗傲然于众的唐先生,此时此刻,正在迈力地臣服于他的脚下。 月亮羞得想要找片云躲起来,却也枉然。 啊—— 西元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失了真,滚燙的,猝不及防的,不知唐琛没防备,还是自己太过仓促,所有的,一并爆发,唐琛没躲,呑了半波,剩下的,借着月光,眼睁睁地看着,土露芬芳,落了满地的月华,还有一些,落在唐琛的脸上。 西元茫然若失地望着天上的月,耳边传来唐琛嘶哑的低语:“又骗我,明明有的……” 第49章 唇色 西元独自吃过早餐,嗅着弥散在空气里的草药幽香,翻看着今天的报纸,母亲偶尔在家也会熬些草药,但都没有唐琛这里的气味浓郁,听到脚步声,西元抬起头,目光定住。 唐琛拖着长袍睡衣,懒洋洋地晃荡进餐厅,腰带松斜地搭在侉上,半敞着怀,每当这个时候,总能看到白皙的皮肤上隐隐绰绰几道浅淡的疤,想是过往的街头生活留下来的,头发蓬松随意,倒衬出几分少年气,只是面上有些浮肿、苍白,不知是因为宿醉还是别的缘故,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左边的脸颊一片淡淡的淤青,西元惴惴,看来昨晚下手有些重了,他的脸堪称完美,在西元的眼里早已是打好的模版,稍微有些许的变化便相当的明显。 阿香端来一碗醒酒汤,边上的碟里还装了一块剥好的吉利糖。 唐琛似乎无心讲话,默默地喝了醒酒汤,又含了糖,目光投向窗外的秋,满院子的金色梧桐,丹桂飘香,西元追随着他的视线,可惜,唐琛似乎并没打算跟谁交流,一眼都懒得看。 第91章 西元的目光重新落回报纸,字迹却开始模糊,面皮也莫名的发烫,昨晚的唐琛,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宛如西人影院里的黑白片,不断在脑海中闪现,然后就像旋转的齿轮,一遍一遍重复着。 唐琛微張的唇还来不及擦净,整个人就以极其缓慢的姿态倒在了西元的脚下,任凭怎么叫他都没反应,西元最后只好把他拖上车,回到公馆时又背上了楼,丢在那张挂满帷幔的大床上,唐琛一直没醒,西元在他嫰滑的脸上用力掐了两把,唐琛依然毫无反应,西元这才确信是真的醉过去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酩酊大醉的唐琛,死鱼一样,任人宰割。 想给他换上睡衣,脱了一半便住了手,起身进了洗漱间,湿了毛巾,将唐琛脸上的那些斑痕都擦净,越擦心越慌,手指犹犹豫豫地停在菱形的唇上,唇线清晰,唇尖微翘,唇角陷出两个涡,微微上扬,这使他过于严肃冷峻的脸上多了点似笑非笑的意味,却没有半点的温和,反而显得有些刻薄,似乎总在讥讽谁。 微凉的手抚上这唇,温软如玉,那月色下的一幕,微張着,呑土着,西元的手指陡然收拢,再次被谁唏走了魂魄,低下头,落在那唇上,却又知该如何,只是与他相帖,那念头像要撞出牢笼的野兽,西元忙站起身,望着昏睡中的唐琛,发了好一会呆,胡乱替他盖好被子,野兽早已撞的头破血流,西元逃跑似地离了唐琛的房间。 都说醉过了头,有些事就不记得了,西元放下报纸,又看向对面的唐琛,他还在望着窗外,池塘边除了阿山在打捞落叶,其实什么都没有,原来,唐琛也只是在发呆…… 今天吴妈给唐琛炸了几根油条,黄灿灿的,唐琛夹起一根,没夹住,又掉回了盘子,索性丢了筷子,直接用手抓来吃,放到唇边,咬了一小口,味道应该还不错,唐琛张开嘴,又咬了一大口,舎尖一转,润了润唇,目光倏地投向对面,唐琛微怔。 西元目光灼灼,望着唐琛的唇,还有唇边的油条,不为人知的齿轮又开始慢慢转动,那糅软的滣和滣里的滋味……完全没有意识到唐琛的目光打过来,也不知道自己赤霞般的脸是那样的夺人眼目。 唐琛眯了眯眼,浓密的睫毛微微一抖,继续咬那油条,缓慢的,一口一口的,送进觜里细细地咀嚼,就像在吃什么人间珍馐,睡袍的带子全松了,玉白的瓷器上,两朵嫰红的蕊珠。 西元的眼睛随着唐琛缓动的滣,渐渐布上血色,那双原本温润如狗的眼睛此时却像一只饿了几天的狼崽子,只把唐琛往死里看。 油条终于吃完了,唐琛端起面前的咖啡,垂眸呷了一口,苍白的面色也比之前有了些许的生气,泛着浅淡的桃红,忽而撩眸又看过来,西元的眼睛就像被牵线的木偶,随着他,痴痴地转动。 唐琛终于忍不住笑了,从一旁的雪茄盒里,取出一根,咔哒,雪茄被镶着宝石的火机点燃,西元的堠结上下滚动着,齿轮兀自疯狂转动。 “如果,哪天真的被吃掉了,是不是也没什么后悔的?也许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西元的声音轻不可闻,像在说给自己听,又像说给唐琛听,唐琛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向前靠近些:“你说什么?” 西元没吱声,默默地望着手中那叠报纸。 唐琛伸出手:“看完没有,给我。” 西元没动窝。 唐琛走过去拿报纸,即刻又缩了手,报纸铺在西元的腿上,盖住了,却也什么也盖不住,就那么悚着,执拗的人心慌意乱,西元仍自发怔,毫无躲闪的意识,连呼吸都有一搭没一搭的,唐琛的手缓缓落在他的头上,温柔地磋了蹉,发丝里的热气也暖着掌心。 “为了我的事,中秋也没好好过,今天回家看看吧,可有一样,你要是还想跑,我绝对不会再去送了。” 唐琛走了,挺拔的身影看上去也有着说不出的落寞、惆怅。 西元没有回家,都以为他还在欧洲旅行,拿着画笔走走停停,既潦倒又惬意,不会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唐人街上,唐琛的车把他放下,便去了总部,唐琛还买了不少东西送给顾教授夫妇,西元拎着沉甸甸的礼物,心里也沉甸甸的。 等到心思回转,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张庭威家的药铺门口,药铺连着后街的院落,便是张家。 张庭威站在院中,跟着一个老师傅正在晒草药,边晒边学辨识那些草药,这个是黄连,那个是灵芝,见到西元,两眼一亮,可算是解放了。 “来我家还送什么东西?”张庭威高兴地接过礼物,连忙唤人沏茶切水果,又叮嘱厨房今晚多添几个菜,他来了朋友。西元也懒得跟他解释,往藤椅上一倒,任凭他叽里咕噜说个没完。 “最近见过少祖吗?”西元随口问道。 “你倒还惦记着他,不会是唐琛叫你来问的吧?” 西元顿时沉了脸。 张庭威嘿嘿一笑:“别多心,只是陪我父亲去过一次他家,他现在很少出门的,家里出了那样的事。” “陪你父亲?” “是啊,”张庭威压低了声音:“郑明远的手是请我父亲给缝回去的。” 西元怔了下,没接茬,张庭威叹了口气:“唉,虽然少祖这人平时有点跋扈,我也不喜欢,但同窗一场,现在见他没了爹,人蔫的跟烂茄子似的,也是可怜。” 第92章 两人都默默了一会,张庭威才又问:“唐琛刚当上总社长,一定忙死了,你怎么还有工夫到处闲逛?” “过节没回家,放我回去看看。” “他对你倒是很好,那你怎么没回去?” “家里不知道我没上船。” “哦……”张庭威将剥好的橘子递过来,西元接了,漫不经心掰下一瓣塞进嘴里,酸了牙,张庭威笑着说再换一个,西元摇头,继续吃酸橘子,倒真是提神醒脑。 张庭威瞄了他一眼,悄声问:“你说,郑明远到底是不是……他杀的?” 西元冷眼回瞄:“你指谁?” “明知故问。” “庭威,你还真是什么都好奇,放在药铺里委屈了。” 张庭威讪讪地笑道:“得了吧,这不是见着你高兴吗,天天把我关在家里背药书,烦都烦死了。” 西元又问:“上次托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张庭威撇嘴:“还说呢,一提唐琛,我爷爷就跟我瞪眼睛,说在家里谁也不许提唐琛的名字,叫我不要多管闲事。” 西元默不作声。 “少爷,你的电话。”小丫头一声喊,张庭威起身走到客厅一隅去接,只喂了一声,声音顿时小下去,歪头瞥了眼躺在藤椅上吃橘子的西元,又将身体稍稍背转,继续讲电话。 “嗯,知道,嗯,你尽管放心,好,我请你,最新上映,现在票难买,买到了通知你。” 叽咕了几句,撂下电话,一转身,吓了一跳,却见西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个姿势,嘴里叼着橘子,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干嘛这么看着我?”张庭威先声夺人。 西元沉着脸:“老实交代,别叫我费事。” “交,交代个屁,朋友托我买电影票而已。” “心虚啊?” “心虚?我看你是肾虚吧,要不要叫我爷爷给你抓几副药?” “不心虚你脸红什么?” “我是天天吃药膳吃的,我家就我这么一根独苗,当然希望我身强体健。” “所以你精力过于的旺盛,说吧,谁家的?” 张庭威的脸更红了,眨巴着大眼睛:“什么谁家的?” 西元噗嗤笑了:“谁家女孩这么不开眼,看上你了?” 张庭威终于缓过劲来,也笑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瞧你刚才说话时贱兮兮的样子,八成还没追到人家吧?” 张庭威笑的很腼腆,也不反驳:“所以没好意思在你这里张扬,总要等有了些眉目再说。” 西元打趣他:“想不到你也有面皮薄的时候,真叫人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成就成,不成就不成,随缘。”张庭威忽然之间豁达起来。 西元笑的更盛了:“谁担心你了,我是担心那个女孩子,遇人不淑啊。” 张庭威抓起桌上的橘子皮丢过去,西元抓住了又打回去,两人闹将起来,张庭威嘴巴不饶人:“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跟着唐琛以为就了不起了?告诉你,升的越高跌的越狠。” 西元忽然住了手,张庭威最后一块橘子皮不偏不倚打在西元的脸上。 “诶呦,没事吧?”张庭威有点慌,西元的脸这次真的沉下来。 西元恍然一笑:“没什么。” 张庭威抓着他胳膊,郑重其事地说:“我得劝你一句,我听少祖说,他爹的死好像跟什么洋粟有关,现在鸿联社好多人都盯着,要真是这么回事,你可千万要小心,跟着唐琛混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手里要真有这玩意,就是个马蜂窝,你啊,干脆还是去欧洲躲几天算了。” 西元斜睨着他:“你果然消息灵通啊。” 张庭威弯腰去捡地上的橘子皮:“少祖为了这个都没了爹,纸还能包得住火吗?唐琛再有本事,总要有个地方藏这些吧?青龙堂的地盘都在码头一带,估计那些地方天天都有人盯着,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肯定也有不少人盯着你,真的要小心啊西元。” 西元蹙了蹙眉,抬脚往外走。 “干什么去?” “走了。” “说好了在这用饭的。” “已经饱了。” “西元,西元……” 不顾张庭威的挽留,西元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张家大院。 回到唐人街,想着唐琛的吉利糖所剩不多了,便往糖果店的方向溜达着,不多时,放慢了脚步,余光向后瞟了几下,身后跟着的人也放慢了脚步。 西元蹲下来,掸了掸鞋上的灰,借着旁边店铺的玻璃橱窗,看到一个半大的孩子,背着报箱,离的不远不近,眼睛却没离开过自己。 西元站起身,向一条偏僻的巷子走去,刚拐过弯,那孩子也跟了过来,胆子还挺大,凑上前,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先生,看报吗?今天的最新消息。” 已经下午三四点钟了,西元笑了下,掏出一枚硬币递过去,孩子将报纸塞进他手里,扭脸就跑了。 西元打开报纸,这是一份今天的早报,已经看过了,里边夹着一张字条,的确是最新的:迅速摸清藏货地点,三日后,老地方见。 西元茫然四顾,那孩子早就没影了,将纸条揉成团,塞进嘴里,嚼烂了,咽下去,满嘴的苦涩。 --------------------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93章 第50章 给老子滚出来 深夜,东藩港口最大的一个码头——潮汐码头,卸完最后一批货,工人们照例约上一起喝几杯,再找几个相熟的姑娘,日子辛苦可照样过的快活。望着他们大呼小喝地散去,息了照明,码头最终归于平静,只有潮水轻拍岸边,猫在黑暗中的身影这才向码头迅速靠近。 林立的集装箱就像钢铁丛林,一眼望不到头,穿行其中也很难被发现,但西元还是相当的谨慎,不时地停下来听听周边的动静,一切万籁俱寂,只是不定时的会有小型巡逻车转悠一圈,两人一岗,都是青龙堂的弟兄,他们负责夜间的看守,确保货物平安无事,便又回到值班室里继续打牌,避开他们的眼目也不是什么难事。 西元继续摸索在钢铁丛林中,潮汐码头的集装箱没有上千个也得有几百个,这里每天都有船进港出港,要想一一探查清楚宛如大海捞针。好在有些酒并不是白喝的,唐琛喝醉那夜,也是西元唯一的一个机会,借着尿遁,摸到码头的值班室,将自己放假那几天的货轮进出翻看了一遍,虽然不清楚到底是哪艘船从东南山运来了洋粟,但是根据唐琛的习惯,这么多货物走海路远比走内陆要快捷方便的多,何况码头原本就在青龙堂的管辖范围内,卸货藏匿也是最有可能的。 无数个集装箱也都按区域划分,根据那几天的货运记录,大部分都集中在b区,这个区域比较靠里,滞留货物或废弃的空箱居多,离青龙堂的几个仓库也很近,长期有人看守,西元决定先从这里碰碰运气。 三天?就算他不眠不休把所有的集装箱都查一遍,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摸清。西元咬了咬牙,杰克上校有一点至少是对的,不能让这批洋粟祸害藩市,他无法说服唐琛放弃助他上位的这只肥羊,只好亲手宰了它,和东南山一样,还要彻底的毁尸灭迹,至于将来如何……西元不知道。 嘴里叼着聚光手电,悄悄摸向早已看好的几只集装箱,这些都是同一天卸船的,集装箱的锁虽然笨重,对于西元来说却也不难撬,打开,钻进去,木材、瓷器、电子元件……还有空箱,不到一个时辰,西元的额上已经见了汗。 唐琛会把洋粟藏在码头吗?西元含糊了,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的话,那么丁义他们也一定能找到,昨天有堂内的线报,深海一带有蛙人潜水,唐琛听后只是笑了笑,说是大家都好辛苦,家里正好缺个上等的珊瑚石,不如请他们从海里捞几个上来送我。 西元也曾经想过那批洋粟会不会藏于海底,毕竟先前有过类似的案例,欧洲北部曾经有人为了逃避警方的搜捕,将大批的洋粟藏在了海底的冰川下,这些对于唐琛来说,也不是不可能,他经常出海,熟悉这一带的海域,又牢牢把控着港口码头,西元相信,远在他们去东南山之前,唐琛就早已想好了藏羊的地方,除了阿江,恐怕连阿山都未必知道唐琛具体的计划。 在又搜查了十几个集装箱后,西元已是疲惫,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忽听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下四五人,西元急忙闪进身后的一个集装箱,透过缝隙向外窥去,片刻后,几个身影也鬼鬼祟祟游蹿在b区,他们的动作很利索,挨个摸查这些集装箱,居然还牵着条狼狗,看样子也是来找东西的,那狼狗显然训练有素,只嗅不吠,西元不禁暗叹,这办法明显比他快很多,大部分集装箱都被狼狗淘汰了,省去不少时间。 眼看着他们渐渐接近自己藏身的这一个,西元又将缝隙拉到极小,但愿那只狼狗只认洋粟的味道,对陌生人的气味不感兴趣。 一只手悄悄地探出来,轻轻拍了下西元的肩头。 西元炸毛的瞬间本能地克制住大叫的冲动,即便如此,对方温温软软的手还是迅速捂住了西元的嘴,西元也迅速判断出,对方是个女人,且香水的气味似曾相识——苏姗妮?! “是我。”女人的声音低低地传来,肯定了西元的判断。 一点微弱的光感,来自她的身后,还有一个人,扛着台摄影机,凭借机子上这点光感让三人依稀辨别出了彼此,那是苏姗妮的摄影师鲍伯。 “你们怎么……”西元惊诧之余又急忙打了个手势:“快关上灯。” 鲍伯慌张地关上了摄影机。 也不用再问了,苏姗妮的目的和他一样,都是来查那批传说中的洋粟的,这个西人女记者还真是胆大包天。 “别出声。”西元说完,又从门缝向外看去,那几个人已经来到集装箱的外边,狼狗猛然站住了脚,警觉地望着这个集装箱,低呜了一声,前腿兴奋地倒了几步,向主人报告着这里有异常。 那些人也都站住了,彼此明了,其中一人挥了下手,他们向集装箱慢慢靠拢过来。 西元的衣袖被人紧紧攥住,那是苏姗妮的手,晃了晃,似在寻问:怎么办? 西元摸出枪,上了膛。 一个黑衣大汉走到集装箱门,手电光束一晃,声音低沉又透出几分惊讶:“这个没锁。” 集装箱的门被拉开了,大汉向里边探头望了望,跳上来,扭亮手电,扫了下集装箱里边的情况,码放的木箱整整齐齐不下上百个,沿着木箱间的缝隙往里摸去,手里还拿着根半长的撬棍,大汉将手电放到一旁,迅速撬开一只箱子,举着手电照了照,脸上一丝困惑,扒了几下,西元只看到他手里抓着碎纸条和软木料,都是防震的护材,大汉似不甘心,又撬了几个木箱,情况还是一样。 第94章 “都是些瓷器。”大汉压着嗓音向外边的人汇报着。 外边的人似乎不太相信,又跳上一人,撬了几个木箱,果然如此。 “放狗。”一个人命道。 那只不断刨地的狼狗终于被主人松了束缚,迫不及待地蹿上集装箱,直奔引起它所有兴奋的目标。 就在狼狗扑进集装箱更深处的时候,突然现身的西元一脚踢飞了那名大汉手中的手电。藏不住就不要藏了,但也不能开枪,引来青龙堂的弟兄更没法脱身,索性搏一把。 对方显然更是吃惊,没想到集装箱里居然还藏着个人,啊,不对,上边挨了一拳,下边还有人拽他的腿,显然不止一个人。 外边的人也惊了,同样不敢声张,只留一人在外把守,剩下的两名也都蹿了上来,手电光束乱晃一气又灭了,只听见拳脚相搏的你来我往,一名大汉很快被丟了出来。 狼狗再也按捺不住,发出呜呜的低鸣,拼命咬住陌生人的裤脚往外拽,那是鲍伯,鲍伯拼命踹开它,用摄影机砸向狗头,饶是如此,锋利的犬牙还是咬伤了他的脚踝,嗅到血腥味的狼狗受到攻击,发了狂,继续扑咬他,挣扎中,几只木箱被撞翻,哐啷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风紧,扯呼。”外边一人低喝一声,他们同西元一样,根本无心恋战,都向集装箱外蹿去,狼狗也被一声召唤,丢下鲍伯跟着主人一溜烟跑了。 西元拉着苏姗妮刚想离开,却见那几个人刚一落地,又有一些人蹿了出来,他们连喊带叫:“在这里,有人摸门子。” 西元又急忙关上集装箱,退了回去。 “不好,是青龙堂的人。” 苏姗妮和鲍伯又慌了神,这下好了,想跑都没机会了。 “我们怎么办?”苏姗妮一边扯下丝巾给鲍伯裹住脚上的伤口,一边焦急地问西元。 “看看再说。”西元叫他们躲在木箱后,自己守着门,那几个黑衣人已经和青龙堂的人打起来了,他们只想找机会逃跑,可是从码头四周赶来的人越聚越多,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片刻,这几人连带着那只狼狗,都被制服了,狼狗被绳子套了个结实,还很委屈地呜咽着。 “里边还有人。” 被逮住的人果然不是东西,本着大家一起死的决心瞬间出卖了西元他们。 青龙堂的弟兄又有几人围住集装箱的出口,一人刚刚打开门,一只瓷盘飞了出来,正中他的脑门,哎呀一声,其他几人迅速闪到一旁,有人举着枪,敲了几下集装箱的铁皮:“出来。” 集装箱里异常的安静。 门向两旁开启,青龙堂的弟兄躲在门口,一个青花瓶又飞了出来,跌在地上粉碎。 妈的,几个人恼怒,也捕捉到一个信息,里边的人没枪,索性打开集装箱往里冲,只是脚都没站稳,就被不断飞出来的盘啊碗的打了出来,那人下手缺德,专往面部和下裑打,须臾间,青龙堂的弟兄捂脸捂屁股的纷纷跌倒在地,还有两人脸上见了血。 领头的是个帮主,见自己弟兄受了伤,一拉枪栓最后警告:“再不投降真开枪了。” 西元被汗水打湿,苏姗妮也焦灼地望着,出去,束手就擒,落在青龙堂的手里不死也得扒层皮,躲下去,不是个办法。 苏姗妮忽然用蹩脚的中文冲外边大喊:“别开枪,我是个记者。” 西元来不及阻止,瞬间也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毕竟她是西人记者,又是个女人,即便落在青龙堂的手里,给点教训,不至于要了她的命,素闻唐琛的青龙堂有个规矩,三种人不得无故欺凌,女人、老人和孩子。 果然,青龙堂的都收了枪,却也不敢大意,一个女人没有那么大力气和准头往外丢盘子,忽听有人叫道:“唐先生来了。” 西元顺着门缝向外看去,果然,唐琛的车缓缓的向这边驶来,随之,码头的照明灯也一一亮起,照得一片雪亮耀眼。 西元连忙缩回头,只觉得太阳穴蹦着疼。 鲍伯下意识的只往箱子后躲:“天啊,他会杀了我们的。” 唐琛下了车,不知是从哪个酒会赶过来的,穿着笔挺的礼服,戴着压眉的礼帽,两名青龙堂的弟兄拉着集装箱的门,哗啦一声猛然打开,西元担心有人冲进来伤害苏姗妮,一只瓷盘还是脱手而飞,又猛又突然。 唐琛一偏头,躲开了,精美的瓷盘跌到他的脚下,摔了个粉碎。 唐琛看了眼集装箱前的满地碎片,摸出烟盒,掏出一支烟,就着阿江手里的打火机,悠哉地点上,吸了一口,喃喃道:“真是,没有一天叫人省心的。” 阿山想要进去抓人,被唐琛拦住,望着黑乎乎堆满货物的集装箱,唐琛的声音温和有礼:“顾西元,给老子滚出来。” 苏姗妮义无反顾就要出去,也被西元一把拦住,躲在箱子后放出话来:“唐……唐先生,你答应不难为我的两个朋友,我们就出去。” 唐琛失笑,阿江凌空翻了个白眼,瓮中之鳖还有资格谈条件? 唐琛回应道:“顾西元,英雄救美也得先自救啊。” “你答应放他们走,我任你处置。”西元掷地有声的说。 唐琛又笑了,将烟丢到地上,朗声道:“行,我答应你。” 逃无可逃的三个人,从集装箱里鱼贯地跳出,西元扶着受伤的鲍伯,鲍伯在微微发抖。 第95章 唐琛打了个手势,阿山走上前,冲鲍伯一伸手:“拿来。” 鲍伯惊恐地瞪着两眼:“什么?” “带子。” 苏姗妮强装镇定:“我们什么都没拍到。” 阿山不耐烦地:“拿来。” 西元冲苏姗妮道:“给他,否则你们走不了。” 带子交到唐琛的手里,唐琛看了一眼,丢到一旁,然后看向苏姗妮,彬彬有礼地抬了下帽子:“苏姗妮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不过,我希望下次碰面我们可以在更愉快的气氛里,而不是送葬的队伍或者是黑漆漆的码头。” “唐琛,我只是在尽一名新闻工作者的职责。”苏姗妮的声音有点发紧,可依然不卑不亢。 唐琛淡淡地将目光瞥向一旁,似乎懒得再说:“嗯,你尽你的职责,不过别老浪费胶卷,我不保证每次都对女人这么客气,今天有个傻子替你求情,带着你的机子和吓尿了的摄影师,走吧。” “我要他跟我一起走。”苏姗妮果敢地提出了条件。 西元急道:“快走,我不用你管。” 苏姗妮抓住西元的手臂,恳求着:“那怎么行,我不能留下你。” 唐琛的眉宇不易觉察地皱了皱。 阿江立即喝道:“要走就赶紧的,否则谁都别想走了。” 西元推了把苏姗妮:“鲍伯受伤了,快带他去医院,我不会有事的。” 唐琛的浓眉又蹙了蹙。 苏姗妮咬着唇,看了看面色苍白两眼哀求的鲍伯,只好松开西元的手臂,一咬牙,扶着鲍伯一瘸一拐地走了,走出没多远,又回头冲这边喊道:“顾西元,保重,唐琛,如果你敢伤害顾西元,我一定会曝光这件事。” 唐琛冲她挥了挥皮手套,像是答应了,又像是告别。 望向地上跪着的几个黑衣人,唐琛敛了笑:“回去告诉你们堂主,下次再来的话,回去的就不是站着的了。” 那几个人惊恐不已,连忙点头应着,唐琛一扬下巴,青龙堂的弟兄给他们松了绑,望着他们连狗带人一起滚了。 唐琛走回车旁,阿江替他打开车门,西元愣愣地望着他,唐琛回过身,冲西元微微一笑,露出一口发白闪亮的牙齿:上车,顾英雄。 第51章 囚鸟 真他妈疼,西元悠悠地醒来。 唐琛下手的力度拿捏的刚好。 上了车之后,唐琛虽不说话,但面上还算平和,没有质问西元为什么深更半夜会出现在码头的集装箱里,并且还跟女记者苏姗妮在一起,仿佛这一切对他来说,并不感到意外。 唐琛越是沉默,西元的心越是七上八下,比死更可怕的是什么——等死! 嗯嗯,西元清了清嗓子,决定先发制人:“我也在找那批洋粟。” 唐琛目视前方,不为所动。 前排的阿江和阿山又都竖起了耳朵。 西元继续道:“找到了我还想一把火都烧光。” 阿山扭过脸来,看了眼不知死活的顾西元。 唐琛还是无动于衷。 “唐琛,我谁的人都不是,我做这件事就是不想让这东西祸害人,但又知道你不会放弃,只能用这个笨办法,这次找不到,我还会继续找的。” 唐琛牵了牵唇角:“是够笨的。” “你要是想打死我,随便,我不会求饶的,自己做的事自己担着。”西元觉得自己悲壮莫名,却也说不出的轻松,结束吧,都结束吧,死在唐琛手里是最好不过的。 唐琛终于转过脸来,平静地望着他:“说完了?” “说完了。” 唐琛点点头,目光投向窗外茫茫的夜色,忽然抬手一指:“西元你看,那是什么?” 西元扭头向外张望,是什么能引起唐琛如此的关注?紧接着侧颈就是一痛,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唐琛接在怀里,将西元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蹭的一块脏轻轻擦去了。 阿山阿江从后视镜里也都收回目光,各自叹了口气。 西元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四周昏暗,努力看清一切,随即呆住了,目光所及,都被眼前的一道一道平均分割了,是栏杆,铁的,足有两指粗,自己居然是在一个铁笼子里?! 不大不小,刚好够转一个圈的,西元一动,哗啦一声响,脖子上缠着东西,低头一拽,顿时心头火起,一条铁链拴在颈上,就像拴住了一条狗。 这间房他认得,是唐琛卧房隔壁的那间小卧室,趁唐琛没在家的时候,西元探查过,虽说是卧室,却没有床,靠窗垫出一层榻榻米,屋内的陈设也很简单,留出许多空间,墙边的多宝阁明面上摆着几件锻炼肌肉的器材,实则内里有个暗门,西元撬开过,里边的东西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都是些精巧的冷兵器,飞虎爪,吹镖,飞刀,箭弩……应有尽有,且最适合干那些偷鸡摸狗的营生,尤其还有一把可以揣在怀里的斧头,小巧、锋利,当得知郑明远的左手被砍下来的时候,西元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那把斧头,而郑家院墙那么高,身手灵活的借助飞虎爪攀上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唐琛把他关在笼里,不知意欲何为,西元扯了扯铁链,没用,精钢打造的,相当的结实,另一端与笼子相连,是个死环,又去研究笼门上的锁,也没用,秤砣大小,沉甸甸坠着,手里没家伙,撬都没地方撬去。 第96章 “唐琛!放我出去。”西元唯一能做的就是扯开喉咙大声呼喊。 天色蒙蒙,窗棂上的布帘只透出一点曦光来,一切都暗沉沉的,公馆里更是悄无声息。 西元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又开始拼命扯脖子上的铁链,扯得脖子发红、手指发白,全是徒劳,不禁怒意更盛,嘴里就放肆起来:“唐琛,有种咱俩单挑,锁我算什么本事,你个王八蛋,偷袭暗算,卑鄙无耻,就会用些下三滥的手段……” 西元从来不知道自己骂人的功夫也如此精进,唐琛的名字和各种污秽糅杂拼接,在觜里滚来滚去,怕是连唐琛自己很多年也没听过这些字眼了,因为没人敢当着面这么骂他。 嘭—— 房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人影旋风一样刮进屋,对着笼子就是狠狠一脚,幸而那笼子笨重结实,只是微微晃了晃,西元终于闭上了嘴,怒目而视刚从睡梦中被吵醒的唐琛:一头乱发,两眼猩红,睡衣敞着怀,目光又冷又烫,咄咄逼人。 西元想站起来,却不能够,笼子的高度只能叫他弯腰矮三分,除了站直了其他姿势都可以…… 西元索性坐下来,沉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没人的时候唐琛很少掩饰他的野蛮刁滑,甚至偶尔眼里还透出一丝琅荡:“是顾英雄自己说的,放了那两个记者,任我处置。” 西元冷静了一下,嗯,是他妈说过。 “那就按青龙堂的家法处置我,打多少鞭随你,你现在这样锁着我,当我是狗吗!”西元愤然地拽了下拴在脖上的铁链。 唐琛走到笼子旁,蹲下来,盯着西元缓缓道:“怎么执行家法由我来决定,顾西元,你这么喜欢藏猫猫不愿出来,行,那我就让你藏个够。” “到底怎样才肯放我?”西元的声音软了软,试图与他协商。 “你背着我摸洋粟,摔我的瓷器还打伤了自家兄弟,啧,真是罄竹难书呢。” “唐琛,你打我一百鞭子,彼此都痛快,损坏的东西和打伤的兄弟我都认,薪水随你怎么扣。” 唐琛好整以暇地想了想:“嗯……本来是想关你一天略施小惩就算了,可你刚才骂我来着……” “对不起,我收回。”西元咬牙切齿地说。 唐琛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怎么了顾英雄,救女记者的时候豪气万丈,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英雄气短了呢?”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西元扑向笼外的唐琛,只怪自己太天真,居然跟唐琛谈条件,简直就是与虎谋皮。 唐琛向后一退,饶有兴味地望着笼子里的西元,笑意渐深,透出千百种坏来:“想出去啊,行,这么着,我给你指条出路,你在这里好好修心养性,想想那批洋粟藏哪了,要真是猜到了,我马上放你出来。” 唐琛说完,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唐琛!”西元抓着铁笼无望地喊着这个名字。 唐琛手按双唇,轻轻飞来一个吻:“别他妈喊了,让我再睡会,今天我还要见几个重要人物,晚上回来的晚些,你若等不及就先睡吧,哝,那有毯子,饿了的话等我回来,记住,别喊吴妈阿香,你就是叫破喉咙她们也不会上来的。” “我要方便!”西元怒吼着。 唐琛指了指笼子,西元这才发现边上有两个铜壶,一模一样的。 “别弄错了顾英雄,一个喝水的,一个接水的。” “唐琛你他妈就是个瘪三,混蛋,王八羔子……” 唐琛掏了掏耳朵,摔门走人。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太静了,外边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最后的声音还是唐琛关门下楼的脚步声,连阿香都不曾上楼来。 西元试图喊了她几声,却没人回应,唐琛说的对,就算喊破喉咙,阿香吴妈她们也不会上楼来的,甚至都不敢回应他,一定是唐琛说过什么,把她们给唬住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西元在铁笼里转了无数个圈,一个铜壶里装着清水,喝了一口,却也不敢再多喝,饥饿随之而来,看唐琛的意思,这是打算饿他一天,晚上才给饭,西元歪着身子倒了下去,眼角泛上湿润,妈的,等老子出去的,第一时间就是把他那张完美的脸捶扁砸烂。 默默地拽过唯一的薄毯盖在身上,西元一会醒来,一会睡去,昏昏沉沉,唯一能抵御饥饿和无聊的就是睡眠。 阳光从窗棂的右角一点一点滑向左边,光线由暗变明,渐渐地,又暗了下去。 腊味饭的香气缓缓地钻进笼中,飘散在微微翕张的鼻前,西元猛然睁开了眼,便看见了笼子外的餐盘,不仅有腊味饭,还有一碗芙蓉汤。 蹭地坐起身,下意识地寻看,果然,唐琛坐在不远处的榻榻米前,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见西元醒了,唐琛笑了下,走过来,坐在笼子外,面对面地,声音柔和动听:“醒了?饿坏了吧,来,咱们吃饭。” 西元没有动,即便此时饿的发慌,他也不想隔着笼子去抓饭吃。 唐琛很善解人意,端起腊味饭,细心地用勺子拌了拌,满满舀起一勺,伸进笼子,送到西元的唇边。 西元动了动干涩的唇:“放我出去。” 唐琛继续举着那勺饭,等着。 咣当,西元一掌打翻那勺饭。 唐琛也不生气:“嗯,有骨气是好事,但我更主张识时务者为俊杰。” 第97章 将地上的勺子捡起来,擦净了,唐琛重新舀满一勺饭,递过来,西元冷冷地望着他。 “乖,听话,我没想饿着你,再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洋粟藏在哪里。”唐琛平静地说。 西元缓缓地张开了嘴,瞪着他,将那勺香气扑鼻的腊味饭吃了。 唐琛很满意,又舀了一勺。 隔着铁笼,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一个喂,一个吃,腊味饭很快见了底,西元打了个嗝,唐琛体贴地端起汤碗,汤碗虽小,还是不能够伸进铁笼,唐琛也一勺一勺喂他喝了,掏出绢帕,替西元擦了擦嘴,西元始终不错目地瞪着他。 唐琛推开餐盘,拽了拽身上的西装:“瑞福祥新做的,今天刚上身,怎么样?” 西元面无表情地瞅着自我欣赏的唐琛,宝蓝色的西装配着一条花纹领带,漂亮的像只花孔雀。 “说实话?”西元终于开腔了。 唐琛乌黑的眼眸微微流转:“当然。” 西元勾了勾手指。 唐琛探身靠近铁笼。 西元一天没说话,声音有些暗哑:“这条领带、这栋公馆跟你这个人一样。” 唐琛的眉宇轻轻蹙起。 西元语含讥讽:“唐琛,你好像真的不懂什么叫简约才是永恒的美,你以为越华丽越能彰显你的富贵和权势吗?嗤——” 唐琛精美的脸微微一僵,突然薅住西元的脖领向前一带,西元猝不及防,整张脸撞在铁笼上,卡在缝隙中,与此同时,西元也伸出手来,一把揪住唐琛的花领带,唐琛瞬间被钳,顿时微惊,想往回撤,但是西元抓住不放,拼进全力往笼里拽,唐琛的脸也卡在了铁栏上,挣扎中,白皙的脸被铁笼勒出道道红痕,双唇也抿成了一道线。 难得一见略显狼狈的唐琛,西元笑了,恶劣之心水涨船高,张开嘴,对准唐琛的唇咬了下去,唐琛受痛,唔了一声,急忙扯下领带,这才迅速脱身,退离铁笼,摸了摸嘴唇,已经破了,鲜血红艳艳的。 唐琛抄起地上的餐具,向西元掷去,却都被铁栏杆挡住了,西元冷笑,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一丝血腥味。 唐琛疼的咧咧嘴,居然也笑了,眼内波光汹涌,幽声道:“很好,顾西元,我真是他妈的爱死你了,行,你自己在这慢慢简约着、永恒着,老子不陪了。” 西元将那条领带卷吧卷吧丢出笼子:“唐先生,别忘记你的花领带。” 唐琛也不去捡,转身走了,西元重新倒在笼子里,颓然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唐琛没有再来,也没有人送饭,西元饿得两眼失神,像条奄奄一息的老狗,望着窗外的天光,明暗交接中,又捱过去一天。 那只盛过芙蓉汤的碗跌在地上碎成了几瓣,西元缓缓地爬到笼边,隔着铁笼伸出一只手,努力了几下,终于摸到一块瓷片,锋利的破口闪着微弱的瓷光,西元举到眼前,凄惶地笑了。 -------------------- 下章,大招 第52章 我就是个混蛋 漂亮的手指象征性地敲了敲房门,敲门的人还未走到门口,唇角已经不由自主地上扬,扯动伤口,斯蛤一声吸了口凉气……唐琛摸了摸唇上的伤,小狼崽子下嘴真狠,今天说什么也不能靠得太近,就算关在笼子里,西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手托餐盘,麻婆豆腐、叫花鸡,香喷喷的大米饭,还有一杯威士忌……另一只手刚握住门把,又停住了,唐琛低头看了看自己,黑西服,银灰色马甲,暗条纹的领带,瑞福祥的老师傅说,很稳重,阿江说,显老,唐琛说,你懂个屁。 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扭开灯,橘光亮暖,笼子里的西元似乎睡着了,枕着一条胳膊躺在毯子上。 唐琛轻轻走到铁笼旁,不远不近地望着,空气里不仅飘着饭菜香,还夹杂着一缕似曾相识的味道,那是血腥味。 西元的手腕浸在血色中,半条胳膊都染红了,唐琛咣地丢下餐盘,喊了声西元,从内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急急忙忙开了锁,一头钻进了铁笼。 托起血染的胳膊,寻着伤口,唐琛愣了下,腕上虽然都是血,却没有割伤的痕迹,很平滑,连忙卷起袖子往上找,也就在这个时候,躺在地上的西元猛然蹿起来,早已握在手中的铁链刷刷两下绕在唐琛的浡子上,干净利落,刹那间,唐琛就被牢牢地勒住了。 西元扑向笼门,趁唐琛掏钥匙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大钥匙上连着一把小钥匙,一定是开铁链的。 受惊后的唐琛很快反应过来,也同时扑向笼门,铁链的长度已经到了尽头,两个人都差了那么一点点,唐琛急欲摆脱脖子上的緾绕,西元偏不让,拖着他往门口挪,唐琛一脚踹在铁栏上,阻止西元靠近笼门。 小小的铁笼,四方的天地,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一个拼命往外逃,一个偏不让,谁也无法摆脱对方,铁链越缠越难解。 “你敢阴我!”唐琛低声怒叱,红肿的嘴唇再次破裂,渗出鲜血。 “跟你学的!”西元分毫不让,割伤的手臂也冒出血来。 西元狠了很心,抬起一肘猛击唐琛面部,唐琛焖哼,鼻子也破了,满脸的血腥味。 趁这空档,西元终于移到笼门,去抓锁上的钥匙,唐琛不顾血流不止的鼻子,一脚踹在西元的肋骨上,西元顿时委顿下去,唐琛忍着脖子的勒痛,又往前挣扎了几分,抢先摸到了钥匙,咔哒一转,重新锁上了,拔下钥匙,紧紧地攥在手里。 第98章 西元再次扑过来,开始抢夺钥匙,两个人又重新滚到了一起。 铁笼微微晃动着,唐琛爬起来,握着钥匙又往笼门口扑,西元死死地抱住他,唐琛举起手,离锁不远了,西元拖着他,瞅准时机去夺,也只差了那么一点点,便在此时,唐琛忽然发了狠,一扬腕,将手中的钥匙顺着笼缝奋力一丢,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啪地一声落到了房门口。 西元顿时呆住了,望着唯一的希望,咫尺天涯。 唐琛呼哧带舛地也望着,舔了舔滣上的血,无耻地一笑,野性十足。 你他妈的,西元不顾铁链的羁绊,照准唐琛流血的脸,狠狠地给了一拳,唐琛不躲不避挨下这一拳,反扑回去,照准西元的膝盖就是一脚,笼子原本就直不起腰,西元两腿一弯摔倒了,连带着唐琛也摔了下来,砸在西元的身上,西元就势勒住他颈上的铁链,连拉带拽地将唐琛按在栏杆上,铁链缠裹,却偏偏多出一截在西元的手中,西元果断地抓住铁链顺着唐琛的浡子从笼中的缝隙又是一绕,终于将唐琛固定住,无奈自己也跑不了,伏在唐琛的偝上,彼此都舛兮不定,血混着汗,湿透了衣衫。 火熱的裑躯紧紧帖着,相缠的铁链分不开彼此,被困的唐琛并不老实,试图摆脱桎梏,浡子被卡得死死的,唯一能动的下伴裑也被西元圧制着,结实、瑾俏,充満弾姓,隔着瑞福祥上好的料子,随着唐琛的挣扎,丝丝入扣。 西元脑中嗡鸣作响,古龙水的香气混杂着血腥冲斥在呼吸间,令人兴氛莫名,唐琛放开铁笼去扯浡子上的铁链,挣扎间的纽动,使原本密不透风的圷軆更加无处安放。 西元瞬间渤启了,势不可挡,鼎在唐琛的两谷间,唐琛瞬间也不动了。 一切似乎就发生在几秒间,只有濒临危险前彼此既熟悉又陌生的感应,唐琛的声音变得急促,却依然相当的蛮横:“混蛋,放开我。” 妈的,唐琛! 西元咬着他的耳朵,气势汹汹:“你把我当狗养,好,那我们一起当狗。” 怒气夹杂着怨气,西元用力向前鼎去,两个人一个踉跄,同时抓住了铁笼,谁都站不直,弯着崾,唐琛塌陷的更厉害,无法摆脱偝上的西元,那谷间的鉄杵映的人心惊肉跳,隔着佈料不断跻圧。 唐琛抬肘向后猛击,打在西元的下颌上,不痛,却足以将失控的男人最后一点迟疑打得灰飞烟灭,血色上涌,西元狠狠地将唐琛桉了下去,怚曝地扯圷那条剪裁得体的西褲,又忙手忙脚地淘出自己来,不管不顾地,慌不择路,只管往那里去,越是焦灼,越是不得法,豆大的汗水砸落下来,迷糊了双眼,混乱中,西元忽然发现,唐琛不怎么挣扎了,一只手紧抓着铁笼,一只手鐣着笼底半茯着,维持着这个姿势。 西元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猛然圧裑过来,唐琛费力地回过头,緾在他浡颈的铁链,闪亮的金属色染着几缕鲜红的血丝,晶莹玉透的肌肤隐约可见血管在紧嘞的铁链中微微跳動。 西元松了松手,让他活动的更自由些,扳住他的脸,吻下去,唐琛的滣柔软而冰凉,后边的西元又乱闖了几下,终于寻到了门路,莽撞无畏地闖进来,那一瞬间,唐琛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过于的急瑟,反而困难重重,生生地卡住了,西元帐的难受,唐琛也发出破碎的绅银,美玉般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如纸。 西元连忙退出来,去摸唐琛的脸,却被唐琛一掌打开,就像之前的两次,西元的怜悯瞬间被打散了,扶着唐琛的偠,又迫不及待地鼎了回去,这次铁了心,有多堔就发多少狠,倒比之前顺畅许多,很快地,被异常的暖夺了命,只几下,已然妙不可言,他被唐琛彻底包围了,他也在唐琛的最深处,不分彼此,瑾秘相涟,击打出地动山摇的气势来,衣角的蘑擦,铁链的碎响,半垂的领带,唐琛的发丝……所有的一切随着西元的节拍一起绿动着,被夺走的魂魄重新归回,所有的怒气和愤恨通通不见了,渐生出无限的爱意来,这爱意犹如藤蔓开始疯长,缠住了所有,西元情不自禁地帖在他的偝上,深深地唤着他的名字:“唐琛——” 唐琛微微睁开了眼,紧蹙的眉宇极力客制住所有的苦不堪言,清冷的双眸缓缓地向后望去,西元还来不及感悟那眼中的复杂,最后的琴弦被唐琛的一回眸彻底崩断了,突然之间恍若灭顶之灾,把灵魂都击碎,碎成无数片晶耀的星,洒满了天空,整个人也飞进了星空,飘荡在璀璨斑斓中,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至生至死的美。 西元軟軟地倒在笼里,像条离了水的鱼,大口的舛息着,再也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唐琛也倒了下去,蜷缩着,一动不动,西元爬过去,唐琛觉察到,迅速地躲开,铁链带动了两个人,浡子都被勒的生痛,西元再也不敢动了,惶惶地望着他。 唐琛慢慢解开緾绕的铁链,整理好衣衫,望了眼血迹斑斑的西装,将那条暗条纹的领带拽了下来,丢到一旁,面孔依然苍白,浓密的睫毛上挂着层晶莹,微微抖动着,他爬到笼门,懒懒地靠在那里,神情木然。 两个人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唐琛抓起铁链,敲打着铁笼,发出有节奏的铛铛脆响,那是一种暗语,他在呼唤阿江他们。 筋疲力尽的西元也提上库子,忽然又定住了,这才发现,自己那上一片血红,连忙看向唐琛,唐琛也正好向他望来,淡漠而颓靡。 第99章 西元爬过来,这次唐琛没有躲开,西元大着胆子抱住了他,仓皇中生出悔意:“对不起,唐琛,对不起……” 唐琛模棱两可地笑了下,声音低哑恍惚:“西元,我好想吃一块吉利糖啊。” 西元将他搂得更紧,怀中的唐琛还在轻微的发抖,西元吻着他布满汗水的额头,苍白的脸,破裂的唇……不断重复着:“好,给你,都给你,我让你关,关在这里,关一辈子,随你处置,唐琛,你说的对,我不仅是个笨蛋,更是个混蛋!” 唐琛又笑了,有气无力地:“咱们的约定不能破,想出去就得猜到那批洋粟藏在哪了。” “不,我不猜了,也不找了,不找了……” “真的?” “真的。” “那好,我也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你仔细想想,什么情况下,一件东西永远都不会被人找到?” 西元瞬间怔然,唐琛抓起铁链,重新敲打起来:“一个一个都该扣光薪水,全他妈聋了?!” -------------------- 知道,影响观感,建议二刷 第53章 少年自当扶摇上 一样东西要怎样才会永远找不到?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它压根不存在。 西元愕然,唐琛深入虎穴就是为了这批洋粟,能坐上鸿联社的位置不光是靠强硬的手段,这批洋粟就像悬吊在驴嘴前的胡萝卜,丁义那帮人才拥唐琛上了位,一旦得知肥羊只是一张空饼……难以想象,唐琛这位新上位的总把头,会遭遇怎样的一个困境。 “那批洋粟呢?”西元迫不及待地问。 唐琛垂眸道:“它早就在东南山被西人的轰炸机炸没了,接货那天,我按着原先计划在海上与秦牧碰面,跟他说唐人街这边出了点乱子,让他先把洋粟运回东南山,等我安排好了,再通知他接货的时间。” “他当然不干,回去也没法跟尹将军交代。” “是,但我先付了一大笔订金,他拿到钱又不出货,自然没话说,奚落了我几句就回去了,开着接货的船我又返回了潮汐码头,我知道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我故意让青龙堂的弟兄们将货物卸在码头,分散在各个区域里,几天里往返无数趟,装货卸货,谁也不知道哪一批货才是真正的洋粟,其实……” 西元接话道:“其实都是你的障眼法,箱子里要么装着别的货物,要么就是空箱子,只是没有那批洋粟,唐先生,好手段。” 唐琛深深看了一眼西元:“你不是也借着在码头喝酒查过那几天的运输记录吗,虽然不信,但也没有其他选择。” 西元苦笑了一下:“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你当总把头有些日子了,再不交出洋粟喂那群饿狼,恐怕也要被他们合伙撕碎了。” 唐琛沉吟半晌,语含讥冷道:“洋粟在他们眼里就是钱,不给他们洋粟,但我可以让他们赚更多的钱。” “你最近一直在忙什么?”西元想着这些天唐琛嘴伤未愈,却依然打扮得光鲜早出晚归的。 “我用买洋粟的钱筹建唐人街第一家赛马场,要比藩市的那家还要大要好,藩市的几个头面人物基本已经谈下来了,来年开春就动工。” 西元十分意外:“跑马场?你在和西人抢生意,他们怎么肯?” 唐琛轻蔑地一笑:“没什么肯不肯的,在金钱面前,没有人是不动摇的,他们做官为了什么?藩市市长再过两年就要退位让贤了,不在下台前再捞一笔,难道星光旗会赏他一块勤政爱民的丰碑吗!” 西元不作声了,是啊,西人又如何,在金钱面前,人性是共通的。 “拿下他就等于拿下了西人市政厅多一半的人,我和他们已经不需要再谈可不可以做蛋糕的问题,而是在谈如何切分这块蛋糕。” “你打算怎么说服丁义、曲爷他们?”西元不无担心地说,跟那些只认钱不认人的西人比起来,鸿联社这些叔伯才更是肘腋之患,他们完全可以以此为借口,将唐琛赶下台,甚至也会要了他的命。 唐琛笑了下,不以为然:“都说了,只要让他们赚到钱,他们会越来越离不开我的,丁义,哼,我会提拔他当副社长,还会把跑马场让他来经营,他做事虽然凶狠,但是这么大一块肥肉丢给他,他一个人也难咽,跟西人打交道,他不行,太固执太保守,而且更多的人会将视线转移到他那里去,有我这个总社长为他铺路,就像当年白老大一样,做他的靠山,他又能赚钱又够体面,只怕以后会烧香拜佛求我活得更长久一点呢,至于其他人……” 唐琛更是不屑:“郑明远死了,他那个狗怂儿子还不及他老子当年一半,能不能经营好御膳坊都是个棘手的问题,还得我来为他收拾玄武堂那些不服管教的人,唐人街的餐饮业,不能只局限在一家御膳坊,我要让跟多的西人来唐人街来吃饭、玩乐、享受……藩市算什么,欧洲、美洲…… 天下为公,什么叫天下?那块牌子不能白白地立在唐人街门口,我要让唐人街成为全世界都瞩目的地方,西元,我不得不承认,西人有些地方的确比我们发展的更快,他们不喜欢固步自封,不断追求创新,对一切新鲜事物都抱着勇于尝试探索的精神,这点倒很值得学习,唐人街光靠我们自己发展,太慢,所以,我不光是让更多的人走进唐人街,享受它,还要让他们大把大把的掏出钱来替我们建设唐人街,用不了多久,你看吧,我会让唐人街上市,去赚西人的钱,鸿联社人人都会分到更大的利益,和这些比起来那批洋粟算什么,沧海一粟罢了,你说,他们还会杀掉我这个财神爷吗?” 第100章 西元摸了把脸,身上莫名的发热,这不是野心,这是雄心,少年自当扶摇上,揽星衔月逐日光。 铛铛铛—— 过去了大半天,唐琛越敲越来气,西元有些不安,阿江他们不敢离开唐琛那么久的,就算唐琛命他们不许上楼,可是这么明显的召唤,阿江他们怎么会这样无动于衷? “你的公馆就我们几个,未免托大了,上次白茹玉带人来夜袭,我就觉得这里应该再多安排些人手。” 唐琛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我的私宅,我不喜欢太多的人在这里,郑明远的宅子看守的人倒是多,那又怎样,这是把双刃剑,人越多越容易出纰漏,人少不怕,只要忠心。” 西元不作声了,唐琛精明,但有时过分认定自己的信条,又何尝不是双刃剑。 走廊里响起匆忙的脚步声,很快传来吴妈怯怯地寻问:“唐先生,是你找他们?” 唐琛一皱眉:“吴妈?进来!” 西元终于重获自由,在吴妈惊诧的目光里,他和唐琛若无其事地钻出了铁笼。 原来他们见唐琛托着餐盘上楼去,又吩咐说都歇了吧,阿香便央求阿江阿山带她去林子里捉萤火虫,兄弟俩对阿香几乎是有求必应,到底年轻心性,连阿江都以为唐琛去找西元,一时半会不会再有事,便痛快地答应了阿香。 吴妈开始听见楼上敲打,心下惴惴,又不敢上楼,唐琛说了,这次谁敢上楼就打断谁的腿,不论男女,若不是后来唐琛敲的急了,吴妈听着不对劲,想着断腿就断吧,这才战战兢兢上了楼。 捉虫三人组带着满满一大瓶的萤火虫,兴高采烈地赶回来,一进公馆顿时噤了声,只见唐琛坐在客厅里,脸上又添了些许新伤,抽着雪茄瞪着他们。 没多久,西元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栽萝卜。 阿江阿山大头朝下靠在墙边,腰腿一条线,至于什么时候放下来,不知道。阿香站在两颗萝卜的中间,头顶一碗辣椒水,不许扶不许洒,洒出半滴就得整碗喝下去。 唐琛罚完上楼去了,西元不断回头瞅他们,只是同情阿香,至于那哥俩,天天跟着唐琛助纣为虐,活该。 整个公馆熄了灯,只有那瓶萤火虫摆在他们面前,发出绿幽幽的光,又妖娆,又诡异。没人监督,也没人敢偷懒,唐先生就是唐先生,他可以骗任何人,但别人不能骗他。 西元这几天被关在笼子里,也顾不得再去同情谁,倒头就睡,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只听着外边有人走动,还不止一个人,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冲出了房间,迎面碰上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提着箱笼,被突然出现的西元吓了一跳,西元只觉得这人眼熟,走在前边的阿江回头催促着:“吴医生,这边请。” 想起来了,是仁和医院的大夫,上次住院的时候见过,当时吴医生戴着口罩,西元过目不忘,记住了那副眼镜。 “怎么了?”西元问。 阿江狠狠瞪了他一眼,西元感觉若不是有吴医生在场,阿江的拳头肯定又挥过来。 唐琛发高烧了,吴妈喊他几次用早餐,却不见人应,这才慌了神去喊阿江他们。 西元心中更是慌乱不堪,昨天发生过什么只有他和唐琛最清楚,自己的不管不顾,唐琛那里还流了血……发白的手指抓着帝王帐的床栏,紧紧盯着锦被里的唐琛,一张脸烧得艳红,就像熟透了的桃子。 吴医生打了一针盘尼西林,又挂上药液,唐琛的手腕被针头刺痛,皱着眉,迷迷糊糊中嘟囔起来。 “西元,下雪了……” 所有人都安静了。 西元几步凑到床前,唐琛又说:“下雪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落叶知秋,哪里有雪,知他发烧讲胡话,个个面色忧忡。 “别走,西元……”埋着针头的手忽然抬起来,西元急忙按住了,不让他乱动:“我在这,不走。” 唐琛双目紧闭,仍自喃喃:“西元,我的手…不脏了……” 西元呆了呆,冥冥中仿佛被谁猛击一掌,将那些毫不相关的碎片瞬间粘合,又不经意地散落……好像很久远,又好像也没多久的事。 唐琛美玉般的手连指甲都泛着清莹的光泽,眉宇轻锁,病中一副淡淡的愁容,吴医生是他私人医生,见他脸上有伤,也不多问,很快替他清理伤口又上了药,唐琛还要动,西元索性握住了他的手,连手指都在发烫。 “大家不要过虑,唐先生不会有事的,我建议你们最好留个人在这看护,他输着液不能老动,要不我派个护士过来,我下午还有个手术,晚上如果烧还没退,我再赶过来。” “多谢吴医生,护士就算了,我们自己能照顾。” “那好,记得按我的时间吃药量表,如果体温偏高,就用冰袋枕在头上,给他物理降温,随时打电话给我。” “啥……物理降温?”众人面面相觑,头一次听说。 西元冲吴医生一点头:“我知道。” 阿江也不再多问:“阿山,送吴医生,车里等我。” 吴医生刚一走,阿江扭脸看向守在床边的西元:“你过来。” 西元没动,阿江一把揪起他,当即就是一拳,西元没有躲,又生生挨了他几拳,阿江沉声威吓:“我说过,你再敢动先生一下,我一定揍的连你妈都认不出你。” 第101章 西元不还手也不吱声,只觉得阿江打的轻了,阿江只好松了手,气哼哼道:“我得回唐人街替先生打点一下,这里就交给你了。” 西元唤住他:“喂,尽量别让外面的人知道先生病了。” 阿江冷眼瞥来:“连吴医生都懂的规矩,我能不懂?用不着你啰嗦!” 下午唐琛温度降了些,可身上还是发烫,人也昏昏沉沉总睡着,西元一直守在他身边,偶尔听他说胡话,要么咬牙切齿的发狠:剁你的手堵上嘴,让你那么多废话;要么冷笑几声:想要我的钱就得按我说的去做;要么痛苦地紧锁眉宇:去死,通通都得死,阿谭,不要…… 西元一惊,急忙俯在他耳边细听,可是唐琛却再也没有喊过这个名字,阿谭,那个吉利糖果店的小伙计,被人一枪爆头死在了一家小旅社里。 唯有在喊西元的名字时,唐琛的神情舒缓下来:西元—— 西元应着:“我在这。” “别走。” “不走。” “西元——” “唐琛。” “下雪了……” 抓起他的手,西元吻在唇上,唐琛滚烫的軆温也迅速传递过来,连眼睛都没放过,热气上腾,起了层雾气。 夜里,唐琛忽然又高烧起来,连胡话都不说了,西元只好给吴医生打了电话,吴医生正在抢救一个病危的患者,又不好派别人过来,只说先用冰袋物理降温,等他手术完后即刻赶过去。 阿香送了些冰块上楼,西元敷在唐琛的头上,装冰的袋子很快就融化了,西元在屋里转了几圈,一筹莫展,阿山已经开车去接吴医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西元望着床上沉沉不知的唐琛,又望了望洗漱间的浴缸,疾步走出房,冲着楼下朗声道:“吴妈、阿香,把所有的冰块都拿上来。” 两桶冰块倒入浴缸,凉水很快变成了冰水,西元将阿香她们都赶下楼,锁上门,脱下所有,咬了咬牙,一斯不挂地迈进浴缸里,冰冷刺骨,发根倒竖,仅仅几秒,牙齿就不由自主地发出咯咯的碰撞声,血液仿佛也都凝固了,西元抹干裑上的水,僵直地爬上帷幔重重的床,掀开团花锦被,紧紧地搂住了浑裑滚烫的唐琛,被冰凉的裑躯一触,意识模糊的唐琛也是轻轻一震…… 第54章 你不要太天真 海上起了冬季风,一连刮了好几天,唐琛退了烧,哪里也不去,每日汤药不断,公馆里到处弥漫着草药香,唐琛歪在床上看窗外漫天飞舞的落叶,西元每天捧着书读给他听,中文的,洋文的,遇到欧洲的一些小语种,唐琛不是都懂,西元就教他,连发音带词义,恨不得将知道的都告诉他。 读着读着,西元忍不住咳嗽几声,唐琛看过来,问他是不是生了病,西元忙说季节变化,小时候患过气管炎,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总要咳几天,不打紧的。 自从那晚浸过冰水,西元总是不断打冷战开始咳起来,想是被冰水激着了,私下里跟吴医生要了点止咳药,又早早地在衣里加了层棉,捂出汗来也不敢脱,才把这股子寒意驱走了,只是偶有小咳,唐琛那晚烧了一夜,并不知情,第二天才开始退烧,西元也不肯再提,唐琛这次病来如山倒,总觉得跟自己的莽撞脱不了干系,见着他,西元要么垂头不语,要么避开他的视线,那点子亏心事瞒也瞒不住,反而更加羞得慌,却又不能不见着他,只离开一会,心里便全空了…… 西元捧着书发呆,唐琛也不问他为什么不读了,也默默地望着他发呆。 下午唐琛一个电话,便又来了一个大夫,是张庭威的爷爷,老爷子鹤发长须一副仙风道骨,不再轻易给人看病,唐琛对他倒是十分敬重,亲自下楼去迎接。 老爷子先替唐琛把过脉,也不开药方,两人说了些养生的法子,言语间并不怎么提唐琛的病,接着唐琛又请他给西元把脉,又问慢性气管炎可不可以根治,老爷子把过脉后,捋着银须款款道:“受过大寒,伤及肺腑,先吃几副药调理看看。” “西元,你送张爷爷回去,把药抓回来,顺便再去趟吉利糖果店。” “好的,唐先生。” 回唐人街的路上,老爷子望着西元沉沉问道:“说实话吧西元,最近都做了什么?” 西元飞速看了他一眼:“啊?没,没干什么啊。” 老爷子依旧不急不躁:“大热之后又遇大寒,恐怕是要伤及根本的,年轻人,身体再强健也不可如此造次,会落下病根的,恐怕你要在我这里吃上几年的药,才有可能慢慢调理回来。” “哦,好。” 张庭威要是能有他爷爷的一半本事就好了,西元默默地摸了下兜里的纸包,忍了忍,又放弃了。 回到张家药铺,老爷子给西元开了药方,张庭威颠颠地跑出来,抢过药方亲自为他去抓药,老爷子有点不放心:“这些药你都识得?” 张庭威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爷爷,我都跟季师傅学了很久了。” 西元忙道:“那个,庭威啊,要不你歇会,咱俩聊会天?” “聊呗,不耽误抓药。” 西元欲言又止,算了,反正也吃不死人。 张老爷子进去没多久,药铺里最年长的季师傅从里边拎出一大包药来,笑吟吟地递给西元:“这是唐先生的药,请收好。” 第102章 西元接过药,掂了掂,足有好几斤,每次见吴妈一个药罐子,只熬出一小碗黑汤,唐琛喝完必定要含一块吉利糖。 许是被张爷爷叮嘱过,张庭威配完药,季师傅又按着方子看了一遍,点头说少爷果然精进了,西元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西元还要去吉利糖果店,张庭威帮他把药拿上车,腆着脸说唐琛的车没坐过,他今天倒要尝尝鲜。 西元亲自为他开了车门,张庭威美滋滋地坐上去,摸摸这里碰碰那里,还说其实给唐琛当司机也不赖,西元笑着瞟了他一眼,从兜里摸出那个纸包:“这是我收的药渣,你帮我看看,治哪方面的?” 张庭威接过药包,面露难色:“西元,你可真看得起我,这些药就是没变成渣之前,我也认不全……” 也是,赶上这么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医药世家子弟。 “谁的,唐琛?”张庭威扒拉着手中的药渣问。 “嗯,这事千万把嘴管住了,你要是敢泄露半个字,咱俩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你对我这么不信任很伤我的心。” “先别忙着伤心,你家那么多老师傅呢,找个不多事的,就说是朋友的朋友,按着药渣看看,能不能看出点眉目来,这事要成了,我请你去御膳坊好好吃一顿。” “啧,你就是不请我,这事我也得替你查清楚。” “行,那就不请了。” “别啊西元,不但要请,我还得带个朋友作陪。” 西元吹了下口哨:“看来八字是有了那一撇了?” “嗯,差不离了,想请你给我把把关。” “成,一言为定。” 买了吉利糖,送张庭威回去,刚开了几步,便有个报童从他车前跑过,西元急忙踩了刹车,那孩子隔着车窗敲玻璃:“看报了,看报了,先生买份报纸吧?” 西元有些不情愿地打开车窗,递给他钱,接过报纸,如同上次一样,这孩子飞快的跑开了。 报纸打开,里边的字条上写着:速到宝丽华电影院,《一夜风流》。 西元静静地坐了会,杰克上校对他的行踪倒真是了如指掌。 宝丽华电影院是西人在唐人街盖的唯一一家电影院,大多上映的是西人电影,招惹的唐人街男女老少时不时就往电影院里跑,到了晚上,年轻男女更多些,借着电影里洋人那些直白的台词,我爱你啊你爱我,倒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一场电影过后,心照不宣的大有人在。 西元买了票,走进电影院,里边乌压压的,大屏幕上闪映着男主角抱着女主角,正要亲吻她,电影院里鸦雀无声。 正是傍晚,前排几乎都坐满了,只有最后一排没什么人,西元随便捡了个座,男主角的唇已经吻住了女主角,电影院里顿时嗡嗡一片,还有轻微的笑声,嘈杂了一会。 一个人静悄悄地落座西元身边的空位。 西元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杰克上校戴着礼帽,裹着围巾,低低地问:“日子过了,怎么没来?” “他病了,需要我看护,脱不开身。” “那批货查的怎么样了?” “没有那批货,已经被销毁在山里了。” “不可能。” “是真的,他亲口告诉我的。” “他在欺骗你。”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你不要太天真,他是出了名的诡计多端。” “上……如果你不信我说的,那就换个人再查吧。” 杰克上校愤然起身,迅速离去。 西元强忍怒气,又坐了会也离开了电影院。 停车场不大,却很黑,西元刚刚走到车子旁,便有几个人不声不响地围上来,腰里都别着家伙,西元的肌肉瞬间紧绷。 -------------------- 今日加更,还请大家这章不要打赏,不要打赏,不要打赏。 第55章 宝贝 当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西元时,西元的手缓缓离开车门,放弃了抵抗。 “你们是谁的人?”西元沉声喝问。 没有人回答,一名大汉走到西元身后,枪托狠狠一击,西元轰然倒地。 唐人街里有条河,蜿蜒细窄,据说当年西藩区那边筑了拦海堤坝后,将几条内陆河引到大海,不让它们往东流,但每年雨水充沛,河水暴涨渐渐汇聚成溪,仍自向东,日子久了,也成了条河,夏季河上还能撑船,从淤泥里捞些螺蛳、小虾米什么的,洋人视这些为脏东西,可东方人却能将其烹出美味来。冬季河面上结层冰,许多小孩子在上面溜冰,撑着简陋的滑板滑来滑去,玩的不亦乐乎,这条河沿着御膳坊的后巷一直流到唐人街的尽头,两岸更是歌舞笙箫,魅影流光,不光有唐人,也有不少洋人出没,是唐人街入夜后最热闹的场所,洋人称这里是东方的花街,本地人都叫它“小秦淮。” 各家各户高悬红灯,从沿街的门面到沿河的亭廊,串联成一片灯海,姑娘们更是争奇斗艳招揽生意,男人嘛,管他是黄皮肤还是白皮肤,只要兜里有钱,那就是爷。 在众多红灯中只有末尾一家门外悬着一盏幽蓝的灯,不太起眼,和那些门庭若市的鸡档比起来,往来的客人也不多,每一个客人到了门口,迎客的规公也不像别家那样高声招呼楼上楼下的姑娘们出来揭客啦,反而悄默声地推开半掩的乌漆门,笑脸相迎到内堂。 第103章 里边更是别有一番风情,除了伺候茶水的小丫头,其他都是一水的妆容精致、白净出挑的男孩子,最大的不过二十出头,最小的……没人问过,也没人回答,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这就是唐人街里人人都知道却未必人人都来过的隐晦之所:鸭堡。 来这的客人不仅有钱,大都还很体面,鸭堡不是什么客人都接,有些客人身份特殊,还没进门就绢帕捂脸,沿着特殊的路径直接被迎进上等客房,隔着珠帘挑货色,完了事匆忙离去,鸭堡上下也都墨守成规,从不对外张扬。 今天的鸭堡要比往常喧闹些,因为来了个一掷千金的豪客袁二爷,他不是本地人,做着丝绸买卖,常往返于东西方这条贸易线,每次途径藩市必要到唐人街里拜访故交,恣意几天,袁二爷这人脾气有点怪,但对白老大恭敬,做生意也爽快,每次来唐人街,白老大也会请他吃顿饭喝杯酒,五湖四海嘛,多交个朋友没坏处。 鸭堡是袁二爷来唐人街时必要光顾的地方,也不怎么遮掩,家里娶了个太太做摆设,外面花天酒地任我行。他不像别的客人那么低调,也舍得砸钱,最大的包间都快容不下了,一出手就是十几个男孩子的身价,整晚陪着他胡作非为。 袁二爷在里边无底线的胡闹,鸭堡主事、看场子的却都有些没底,这个袁二爷给的钱虽多,但惹的事也不小,前年来的时候因为下手重了,弄死过一个男孩子,还是鸭堡好不容易花重金从洋人手里买来的小孩,金发碧眼白皮肤,整个鸭堡只此一个。 鸭堡主事的陈四不敢得罪客人又咽不下这口气,火速通知杨启年,杨启年却扭脸搬来了白老大,白老大一句话,袁二爷就老实了,赔了鸭堡两座绸缎庄的钱,这事才算平息,自己也肉痛更没脸再见白老大,灰溜溜的离开了唐人街,两年都没敢再露面。 许是知道白老大人不在了,袁二爷又忍不住回到唐人街里风流快活,听说唐琛做了鸿联社的总把头,不禁懊恼暗叹,唉,从前看着就眼馋的紧,无奈是白老大的人,不敢,如今成了势更没希望了,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好几次摆挵别人,两眼一闭,脑子里都是唐琛的模样,从天灵盖苏到脚趾尖。 管事的陈四见大房间里满屋的男孩子都脫了个鲸光,不时发出阵阵尖叫,又恐生出事端来,便给杨启年打了电话,杨启年也砸吧嘴,随他闹去,若再闹出人命,让他赔钱就是了。 前年的事也让这个袁二爷多少长了点记性,知道鸭堡是鸿联社罩着的,不敢太过分,却又觉得不尽兴,闹了小半宿,酒也喝得高高的,丢了一屋子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便往后院的茅厕来,那玩意卸了两次,却还精神着,想着唐琛不知现在又如何了,心里抓挠,手上自然也没闲着,对着茅厕又卸了一次,意兴阑珊地出来,小风一吹,酒涌上头,脚下趔趄着,眼前的假山池塘全都摇晃起来,一时摸不清回房的路,沿着花径走到假山石后,晕头转向地靠着歇会。 忽听近旁有房门响,还有人在窃窃私语。袁二爷忍不住探出头去,黑黢黢的借着月光看到几个人陆续从一间柴房里出来,关好门,其他都撤了,只有两个人站在门口,年长的熟悉,是杨启年,另一个好像是丁义。 杨启年点了支烟,看了眼身后的柴房:“都打成这样了,还是什么都不说,我看他是真的不知道,我的兄弟打听过,唐琛接货那几天,这个人并不在身边。” 丁义冷哼道:“第一次见这人就知道是块硬骨头,就算知道也不肯说的。” 杨启年叹着气有些怪丁义:“干什么关在我这里,你赶紧把人给我弄走,要是被唐琛知道了,会很难堪的……” 丁义低声斥道:“怕什么,想吃豆腐还怕烫嘴,找到那批洋粟难道你就不分一杯羹?人是我绑的,关在你这里,大家都有份,别净想着捞现成的。” 杨启年忙道:“诶呀,大家的心思现在都一样,当然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了,不过丁老弟啊,跟你说句实话吧,我总觉得那批洋粟唐琛根本就没从东南山运回来,他现在忙着筹建跑马场,这块的利益可长远,要是交给你打理,那还不是想赚多少赚多少,我们何必非得单恋洋粟一枝花呢,弄不好鱼死网破,蛋打鸡飞,唐琛是个什么东西你我不是不知道,死的可不止郑明远一个人……” 丁义一抬手阻止了他:“好了,这些你不说我心里也有数,跑马场是个好买卖,但是从筹建到开业至少得两年,你能等我可不想等,我也跟你说句实话,我不信唐琛,这人善变,又狠毒,谁知道这两年里会有什么变故,我们又不通洋人,他能骗我们一次难道就不能骗第二次?不趁现在找到那批洋粟干掉这个野种,难道要等他拿我们的骨灰去填他的跑马场吗?” 杨启年劝道:“丁老弟,我知道你没当上总社长心里头不服气,是,唐琛出身低贱,手段也狠了点,可这些年他也没少帮过你我,对鸿联社还算是有功的,我也看出来了,只要咱们不招惹这个野孩子,他是不会轻易对自家兄弟下手的,也算讲道义,我可不想做第二个郑明远,大不了洋粟我不要了,你们爱谁分谁分去,这把年纪我只想每天睡个安稳觉。” “杨启年你他妈的老糊涂了?真是墙头草两头倒,现在见唐琛势力大了就他妈怂了?唐琛讲道义?白老大有恩于他,把女儿都嫁给他了,还不是被……” 第104章 杨启年被抢白的运了口气:“那也是白老大先容不下唐琛的,好了好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咱们就说眼前,这个人虽说是唐琛的心腹,可两人的关系绝非那么简单的。” 丁义白了他一眼:“所以我才绑他!” 杨启年啧了一声,丁义人精明却于风月之事少根筋,只好挑明了说:“凭我杨启年多年的经验,早就看出唐琛风流好男色,看这个小子的眼神都跟别人不一样,搞不好现在正当宝贝养在身边,你绑了他的人,唐琛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丁义嫌恶地一摆手:“真他娘的恶心,也好,他越是稀罕对咱们就越是有利,他要是不答应,那老子也在御膳坊摆一桌,将他爱将那玩意剁下来也给他来一盘尝尝。” “丁老弟,你冷静点,当不成总社长也不至于反目成仇吧。” “人就暂时关在这里,别走漏了风声,我马上去联系唐琛。” “诶,丁老弟……” 丁义一甩手走了,杨启年无奈,颠颠地跟了出去。 山石后的袁二爷听得心痒难耐,别的都是他们鸿联社自家的事,跟他没关系,可这柴房里关着个宝贝,却是唐琛的! 待人走远,悄悄地溜到柴房前,门紧闭着却没锁,袁二爷一推,应手而开,借着外边的月色模糊地看到房梁上吊着一个人,点亮桌上的油灯,抬头向上望去,眼前陡然一亮,果然是个宝贝,虽然浑身上下已经被打得血迹斑斑,嘴里堵的严实,可人却是英武俊朗,破烂的衣衫下,精瘦的线条和结实的肌肉,跟那些柔美秀气的男孩子截然不同,自有一股阳刚之气,一想到这是唐琛所爱,袁二爷顿时热血沸腾,目露霪光,隐隐的翻出一股醋意来。 西元迷迷糊糊的觉得屋里又亮了灯,知道有人来,以为还要再受一番折磨,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半天却没听到任何声息,恍惚地睁开眼,却见眼前一人,身宽体胖,满身酒气,浮皮囊肿的正一脸霪相地望着自己。 西元心里一惊,无奈两手悬吊,双脚捆绑,本能地晃动起来,想抬脚踹过去。 这扭来晃去的不要紧,袁二爷顿时鹘醉筋麻,下面就来了精神,伸出两手扶住了西元的偠身:“唐琛尝过的,老子今天也要尝尝。” 西元怒睁双目,晃动的更厉害了,袁二爷二话不说,撕拉一下,扯下西元早已破败不堪的依库,愣了下,忽而又无比興奋地笑出声来:“啊呀,真是个宝贝,唐琛果然有眼光,年纪轻轻的东西倒不小……” 夜阑俱寂,半山公馆里,唐琛独坐在沙发上,抽着雪茄,面色阴沉地望着门外,阿江疾步走进来,低声汇报:“找到车了,就在宝丽华旁边的停车场。” 唐琛微感意外:“宝丽华影院?” “是,昨晚放的是《一夜风流》。” 沉默了半晌,唐琛又问:“人打探到了没有?” “还没消息,要不要再多派些弟兄去找?” “不用了,绑他的人是冲着我来的,通知弟兄们,谁都不可轻举妄动。” “一天了,西元恐怕要吃苦头了。” 雪茄被修长的手指拦腰折断,炙热的烟头也被缓缓搓灭。 “皮肉之苦是难免的,不过在没联系我之前,他们是不敢把他怎么样的。” 话音刚落,公馆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第56章 你就是个骗子 啊的一声惨叫,袁二爷倒退两步捂住了脸,酸痛的鼻子血流如注,被捆的人当真不老实,没想到这小子身上还有点功夫,被绑的两脚奋力一抬,踹他一个满脸花。 养尊处优的袁二爷没怎么吃过皮禸上的亏,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老子弄不到唐琛,还整不了你吗,想都没想,一把攥住西元,下死手去捏……西元两眼爆突,冷汗如瀑,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昏了过去。 柴房的门嘭地被推开了,袁二爷回头一看,酒醒了一半,杨启年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情形,挥了挥手,手下人连忙上去给西元松了绑。 “袁二爷,出来玩图开心,你这是图什么?”杨启年皮笑肉不笑地问,眼里透出一抹狠光,鸿联社的人也有人敢动,还是在他朱雀堂的地盘上撒野,杨启年虽然胆小怕事,但毕竟也是一堂之主,对付自家人圆滑奸怂,对付外人确是要护住脸面摆摆威风的,得罪了他也就是得罪了整个鸿联社。 袁二爷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顿时收敛了气焰,站在一旁打着酒嗝开始卖醉。 杨启年吩咐手下人:“扶二爷回房去,多找几个顺眼的伺候着。” 一个人上前扶着袁二爷走了,杨启年回头望了眼地上的顾西元,双眉紧皱:“给他洗洗,换身干净衣服,快点,那边等着呢。” 连忙有人抬走了顾西元,心腹张彪凑过来低声说:“杨爷,唐琛约的地方在西藩那边,这事不对劲啊,出了唐人街一旦动起手来,对我们十分不利,西警成天找我们的麻烦,这不是跑到人家地盘上撒脲嘛。” “唐琛没准就是不想让大家动手,才约到西藩去,这样也好,我就怕他们打起来,回头我们再跟着吃瓜落。” “我看丁三爷未必是唐琛的对手,唐琛毕竟现在是总社长,咱们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杨启年不胜烦恼:“我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唐琛说了,见不到人就不会说出洋粟的地点来,丁义又不肯妥协,真他妈的一个比一个绝户,就我中间受气,唉,走一步看一步吧,到时候你们都给我机灵点,跟谁都别硬扛,争取两边都不得罪。” 第105章 “是。” 夜黑风高,初冬的露水又格外的湿冷,打在裤脚上都凉飕飕的。 几辆车泊在距离西人码头不远处的半山坡上,四周都是密林,杨启年坐在车里向外观望了一下,唐琛和丁义已经都下了车,唐琛果然按丁义的要求,自己一个人来的,抽着烟靠在车上,对面都是丁义的人,举着枪对着这个新社长,这叫窝里反,按着鸿联社的老规矩,要么剁手剁脚再活埋,要么串糖葫芦点天灯,杨启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扶着西元下了车,西元下裑疼的厉害,两腿合不拢却很努力站直了身板,他看到唐琛了,克制住了没喊,唐琛的额角瞬间渗出一层细腻的汗,他看到西元咧了咧嘴,似乎是在冲他笑,嘴角破了,眼神却依然清澈,浅淡的笑容叫人心痛不已。 唐琛的声音和煦如风:“西元,伤哪了?” 西元轻描淡写地回道:“唐先生,我没事。” 丁义阴险地勾了勾唇角,杨启年的话看来有些道理,唐琛表面上不为所动,可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虽然这眼神看着有点恶心,但是不要紧,顾西元是今晚唯一的筹码,这个宝看来是押对了。 唐琛掐了烟,小小的举动令所有的枪口都抬了抬,有人喝道:“别动。” 唐琛没再动,微微一笑:“三爷,紧张什么,我只是想看看我的人伤的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杨启年就忙接话道:“唐琛,我的人可是一点都没动他。” 丁义狠狠地瞪了这只老狐狸一眼,妈的,真不是东西。 “唐琛,洋粟地点,这人你接走。”丁义也懒得废话,直奔主题。 唐琛的口吻十分冷淡:“丁三爷,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丁义破釜沉舟:“社长我无缘,洋粟也捞不到,总不能叫我两手都是空的。” 唐琛点了下头,似乎也认可,又道:“之前的提议你不再考虑考虑了?” 丁义冷冷一笑:“唐琛,别再啰嗦了,我对你画的大饼不感兴趣,今天洋粟拿到手,我就离开唐人街,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当你的社长,我做我的富翁,老死不相往来。” 唐琛垂了垂眼眉,不无可惜地说:“唉,三爷啊,从前我还敬你是条汉子,可现在看来,到底是我年轻,识人有误,好,你把人给我,去拿你的洋粟。” “在哪?” 唐琛一扬下巴,山坡对面是西人码头,丁义十分质疑:“唐琛,别跟我耍花样,西人码头能叫你藏洋粟?他们的海警可不比在东藩区任由你说了算。” 唐琛嗤地笑了下:“三爷,先不说总警督现在是我的座上宾,你就说说看,这世上还有钱打不通的路吗?我又没出面说是我的货,只是托个西人朋友名正言顺地从海上运来一批货物,西警查过了,都是些丝绸、茶叶,有了总警督批示的条子,谁还敢把所有的货箱都打开深查,何况,我要的只是他们一间废弃的旧仓库,给的租金也高,这样的买卖是个人都会愿意的,西人怎么了,钱是不分国界和肤色的。” 在场的人都哑口无言。 西元闭了闭眼,身上再痛也麻木了,心上却仿佛被人狠狠给了一刀,杰克上校的话言犹在耳:顾西元,你不要太天真,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诡计多端。 对啊,我为什么这么天真?西元缓缓地向唐琛看去,唐琛迎着他的目光,暖暖的一笑,毫无羞愧之意。 一把钥匙在唐琛的手里掂了掂,随着一声无奈的叹息,随即隔空抛给了丁义:“三爷,它现在是你的了。” 丁义接住钥匙,微微一笑,冲着自家弟兄一摆手,十来个人急匆匆离去,直奔唐琛说的废弃仓库,丁义扭脸又冲唐琛一伸手:“请吧,唐老弟。” 唐琛不动声色地问:“去哪。” “陪我一起去拿货,万一中途有个什么闪失,咱俩可以一起应对应对。” 唐琛再次靠回了车上,懒懒道:“我的人在这里,我哪都不会去,你爱拿不拿。” 丁义看了眼站着都费劲的顾西元,也不想拖个累赘,唐琛的态度又坚决,只好给杨启年使了个眼色,到了这个地步,杨启年也只能硬着头皮陪着笑:“知道知道,见到货了就给这边来个信,我再放人。” 丁义一抱拳:“唐老弟,承让,等兄弟拿到想要的,自然会放了你的人。” 唐琛望着他疾步离去的身影,缓声道:“丁三爷,好走。” 丁义走了,半山坡上只剩下两个丁义的人和杨启年一伙,枪口依然对着唐琛,唐琛的目光望向西元,眸色幽深,西元却冷漠地将头扭开了,唐琛只是笑了笑,浓密的睫毛投下一抹孤影。 杨启年抓紧时机缓和关系:“唐…唐社长,我也是被丁义逼到这一步的,我是什么人你向来清楚,从不愿多事,我劝过他很多次,可丁义那人是茅房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唐琛淡淡道:“知道。” 杨启年犹嫌不足:“那个什么,你可千万别记恨我,我都跟丁义说好了,洋粟我是不敢要的。” 唐琛指了指顾西元:“那你现在收了枪把他放了,今天的事,我就不计较。” 杨启年望了眼对面的西人码头,十分为难:“再等等,再等等……” 唐琛冷然一哼:“那你就闭上嘴,别他妈妨碍我听曲儿。” 第106章 杨启年微僵:“什么?” 一朵烟花无声绽放,又悄然落下,丁义的两个人面露喜色:“找到洋粟了。” 西元再也忍不住,朗声骂道:“唐琛,你就是个骗子!” 唐琛柔情似水地望着他,缓缓地抬起手臂,堵住了耳朵,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震得人耳鸣发聩,连脚底板都颤了颤,紧接着又是两声爆炸,都来自于同一个地点,仓库一带顿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照亮了四方。 山坡这边的人瞬间都呆了,还没看清这爆炸究竟是怎么回事,密林里突然冒出许多人,杨启年的脑袋首当其冲被顶了个正着,举枪的人正是阿江。 丁义的人不敢妄动,被卸了手里的枪,方才明白过来,自家的堂主是再也回不来了,废弃的仓库就是条肚里藏雷的肥鱼,鱼没吃到,倒把命给搭了进去。 杨启年慌忙丢了枪,噗通一声跪在了唐琛面前,什么脸面、身份都顾不得了,涕泪横流地求唐琛饶命,唐老弟啊唐社长的一通乱叫,又大骂丁义不是东西,害人终害己。 唐琛也不搭理他,只是转脸问西元:“朱雀堂的人打过你没有。” 西元从爆炸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没,没有。” 杨启年拼命点头,自证清白:“真的没有,真的没有,都是丁义的人干的,我知道西元是唐老弟你的人,哪敢动他一根汗毛。” 唐琛点点头,又不禁皱眉,看着西元脸色苍白站都站不稳,想是伤着腿了,杨启年察言观色,马上道:“是袁二爷干的,那个姓袁的王八蛋,在鸭堡的时候我没留神,让他溜了进去,是他下狠手伤了你的人……” 西元忽然喝阻他:“杨启年你闭嘴!” 杨启年顿时没了声,窘迫地望了眼西元,又可怜巴巴地望向唐琛。 夜风骤凉,警笛声鸣,西人警署的车纷纷驶向码头,那座突然爆炸的废弃仓库还在炙热的燃烧,烟雾弥漫了墨蓝色的夜空。 阿山将一件披风搭在了唐琛的肩上,唐琛走到西元面前,将披风摘下裹住了他,忽而笑道:“以为我骗你啊?就表面一点洋粟骗骗丁义罢了。” 西元撇了下嘴:“你就算不骗我也是个骗子。” 唐琛叹了口气:“行吧,顾英雄,跟我这个骗子回家去,让我好好看看你究竟都伤哪了。” 西元没吱声,唐琛扶着他勉强走了两步,西元汗水滚落,咬着牙不让旁人看出半分端倪来,唐琛将他搂得更紧了,回头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杨启年,不冲不淡地说:“把那个姓袁的给我带来,今晚我就当没看见你。” 杨启年犹如得了大赦,玩命地擦着汗连声应着:“好,没问题,我马上就去办。” 第二天,藩市的报纸报道了夜里西人码头仓库爆炸事件,疑似有人私藏军火,在搬运的过程中不小心引爆了火药,导致数人伤亡。 另有一则新闻没有登在报纸上,却更令人心惊胆战。 小秦淮的那条河里飘着一样东西,一个半人高的木桶浮浮沉沉,木桶里装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如果那还是个人的话,没手没脚置在木桶里,只露着个脑袋,两眼挖空,两耳削没,硕大的脑袋看起来像个顺着窟窿不停流血的皮球,嘴里还塞着一坨软踏踏的东西,呜呜地叫着,才知道人还有口气。 有胆大的走近岸边仔细去看,才发现是男人的那个顽意,大姑娘小媳妇知道后,轰地一声全跑开了,又羞又臊,个别的还忍不住回头瞄两眼。 不少人都认出来了,这不是丝绸商袁二爷吗! 没人敢捞,一是害怕,二是有鸿联社的人在岸边溜达时说过:什么时候断了气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来收尸。 袁二爷也是争气,开始还呜呜地哀嚎,渐渐的就没了声,在河里漂了三天三夜,终于有人把木桶捞了上来,丢上掏粪的大车,混在一堆粪桶里拉走了。 自此后,小秦淮这条河,夏季没人再去捞螺蛳、小虾米,冬季也没有小孩子溜冰了,有人说,唐人街唯一的一条河叫人给弄脏了。 也会有人偷偷地问:是谁? 知情的人讳莫如深:这个名字还是不提的好。 第57章 你恋爱了? “西元,听话,喝了它。” “你拿开,再喝我真的要吐了。” “良药苦口,喝吧,我给你备了吉利糖,桃子味的。” “走开,别逼我。” “一碗药而已,顾英雄怕成这样?” “这跟英雄不英雄没关系,我从小就讨厌喝中草药。” 唐琛一脚勾过椅子挨着床边坐下来,手里还端着那碗药汤,也不知道张爷爷这次给西元开的什么方子,黑糊糊的泛着腥苦的气味,浅尝一口,的确难以下咽,难怪西元喝了几天就如此抵触。 无奈地望着躲得老远的西元,唐琛刚一沉吟,西元就抢先一步道:“你少打歪主意,要喝你喝,你不是最爱喝这些汤汤水水嘛,别浪费了。” “药不能乱喝的。” 西元扭过脸来:“你跟我的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你的药闻着就很香,治什么的?” 唐琛星目微垂,淡淡道:“没什么,补药而已。” 西元调侃道:“你那么强壮,还补,要飞仙吗?” 唐琛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幸运的,吃得饱穿得暖,我从小就没吃过几顿饱饭,底子虚,当然后天要多进补。” 第107章 西元的目光投向他:“你小时候一定很瘦吧。” 唐熙的手指绕着头画了个圈:“见过豆芽菜吧,瘦的皮包骨,就剩下一颗大脑袋頂在脖子上。” 西元抿着唇,努力将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唐琛跟细脚伶仃的豆芽菜重叠在一起。 唐琛轻轻呼出一口气:“跟着垃圾婆靠捡垃圾为生,她自己能填饱肚子都勉强,经常不给我饭吃,能吃上她的一口剩饭,我就能多活一天……” 西元哑然,虽然唐琛很少提及她的养母,但能从他过往的只言片语中隐约觉出他对这个女人并没有多少感恩之心,甚至还夹杂着几分淡淡的厌恨。 西元试探地问:“她自己过的都那么困难了,为什么还要把你捡回去养?” 唐琛牵动了下唇角,讥讽的笑里也透着一抹自嘲:“人啊,日子过得太孤苦了,忽然发现有个生命比自己还弱小、还无助,就感觉自己也强大了那么一点,就这一点点,对于某些人来说,足够了,把我养在身边,任由她打骂、作践,随着性子来,那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和活下去的乐趣,我会说会走了,她就已经开始使唤我干活了,白天陪她去拾垃圾,晚上捶背捏脚,夏天嫌我在屋里热,赶到门口去睡,怕我跑了,从里屋栓根绳子拽着,冬天叫我洗衣服,我手小洗的慢,水里都结了冰碴,她吝啬煤油金贵,一点热水都不肯给,两手都是冻疮,我只好盼着天气赶紧暖和起来,这样才能看见自己的手原先长的是什么样的……” 说到这,唐琛抬起他的一只手,冷白修长,清晰的骨线就像娴熟的画家几笔勾勒出来的,优美流畅、坚韧有力。西元很想握住这双手,将它们贴在心口上。 唐琛的声音空灵无感,过往于他,总是轻描淡写,没有悲喜。 “七八岁的时候我就总往外跑了,结识了街上的一些孩子,她开始不放心了,打骂的更凶,我第一次还手还是因为她发现我偷了她的几块红薯分给街上的孩子吃,就把我的头按进洗脚水里,踩我的脸,我差点呛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掀翻了那盆洗脚水,将她推倒在地,她坐在地上哇哇大叫,然后就愣愣地望着我,我也望着她,可能就在那一瞬间,我和她同时发现了一个事实,我是有力气的,而她更加的衰老,她再想打我,我是可以还手的,从那以后,她忽然不打我了,而我在外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和街上的孩子一起挤在码头的桥洞里睡,我们偶尔替大人们跑腿搬东西赚点零花钱,大家每天都在为填饱肚子想办法,谁要是找到一块鸡腿,那天就算过年了,几个人一起分着吃,吃不饱却也饿不死,我就是那时候认识的阿江阿山他们,当初一起混过来的小伙伴,活到现在的也就我们三个了……” 唐琛的话语透出一份感伤,西元深深吸了口气,强忍住什么才又轻声问:“那个女人后来怎么样了?” 唐琛抬眸,幽深清冷地望过来:“后来我们几个在码头认了个干爹,说是教我们学发财的本事,其实是叫我们去偷去抢,每天把所有抢来的东西如数上交,就会给我们饭吃,还有地方睡觉,后来我不想再跟着干爹混了,就偷偷跑回去,不管怎么说,她那里始终是我的一个家,可是,当我进屋的时候,才发现,屋里臭气熏天,到处都是苍蝇,她死了,躺在家里唯一的一张木板床上,也不知死了多少天了,我又去外边抢,抢了一个胖太太的手袋,用里边的钱求人帮忙把她埋了,之后再也没回去过,一个人在唐人街东游西荡的,后来白老大把那一带都拆了,盖了戏园子和酒楼,只是没想到,白老大最后也死在了那家戏园子……” 咚—— 五斗橱上的西洋古董钟发出一声报,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午后的阳光懒懒散散地照着,唐琛和西元都被笼罩在碎花般的光影里,凝成一幅斑驳的画。 画中的唐琛先动了,笑笑地回到了现实:“我看着结实,其实身体并不算太好,张爷爷说外亏内补才能延年益寿,顾西元,草药很贵的,来,喝了它。” 西元勉强接过那碗药,抿了抿,低声说:“凉了。” 唐琛摸了摸碗:“我叫阿香拿下楼再热热。” 西元说不用了,举到唇边,黑色的汤药泛着苦涩的幽光。 唐琛将药又拿回来,低头喝了一口,皱着眉,晗在觜里,指了指,西元愣愣地望着他,连忙摇头,唐琛却已不容分说地凑将过来,揽住西元的头,双唇相贴,药汁带着古龙水的暗香顺着温润的唇缓缓地流进西元的口中…… “还苦吗?” “不凉了。” 一块吉利糖,也随着唇瓣递过来,西元红着脸吃了,却又不肯放他回去,回拥着,吻上去,药很苦,糖很甜,混着谁也说不出的甘苦滋味,西元细细地品着,将那张精美的脸捧在掌心里,怜惜地抚过每一吋玉脂般的肌理,轻声细语:“唐琛,我不许你再有那样的苦,那样的日子原本就不该属于你。” 唐琛直勾勾地回望着,漆黑的瞳仁熠熠闪闪,好像也在西元的眼里找寻自己想要的一切。 定睛在这双美目上,西元慢慢抬起手,挡住了唐琛的口鼻,又抬起另一只手,遮在额头上,只露出中间的眼睛。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双这样的眼睛……”西元恍惚道。 唐琛不语,继续望着西元在久远中模糊的搜索。 第108章 “唐先生,药熬好了,你可以喝了,端到哪里去?”外边传来阿香的声音。 收回视线,唐琛站起身,冲门外道:“我这就下楼去。” “好的。”阿香应声去了。 唐琛扭脸笑道:“你看,家里现在有两个药罐子,吴妈也着实辛苦。” 西元却道:“我可是快好了,身上的伤都结了疤。” 唐琛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个转,脸上又浮上意味不明的笑意:“是吗?叫我看看。” 西元拽了下被子:“唐先生,药凉了,快去喝吧。” 唐琛摇着头:“真是同人不同命,怎么没人喂我喝,难道我就是不怕苦的?”说着,人又忽然坐回了床边,手往被里探:“真好了?别骗我。” “你赶紧走,我要休息了。”西元躲闪着,面皮薄,红的快。 唐琛的手堪堪收回,又将被子掖好,神情一丝黯然。 虽有些不好启齿,西元却还想着宽慰他:“恢复的很好,如厕的时候一点都不疼了,也没有血丝了,和从前一样……吴医生和张爷爷给的药也都按时吃了……” 望着唐琛聆听的模样,西元的声音小了下去,丁义打的外伤都还好说,只是这该死的袁二爷下了狠手,那里肿得茄子一般,疼得脲不出来,脲出来也是红的,吴医生说是软组织损伤,开了些西药止痛消炎,张爷爷说肾子受损,解郁开窍,逐瘀养心之法,以逐瘀护心散治之…… 谁也听不懂! 内服外敷一堆药,每日里还要将新鲜的莴笋叶捣烂了混在张爷爷的药膏里,一起敷于患处,七天,必见奇效。 其它的药大不了闭着眼一股脑地灌进肚里,只是这莴笋叶着实令人懊恼,偏唐琛十分信服张爷爷的偏方,派吴妈买回当天最新鲜的莴笋,他亲自选叶捣烂,还要亲自为西元上药,这下西元说什么也不肯了,争执半日,唐琛见他疼的厉害,只好妥协,由着西元自己敷药,不过嘴上却丢来一句话: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西元只作没听见,却也恨得牙根痒。 也不知是吴医生的药管用,还是张爷爷的莴笋叶真那么神奇,西元好的很快,人一精神就躺不住,开始在公馆里四处溜达,唐琛有时在家,有时出于一整天,还是老样子,不问也不说,不过听他打电话说的也都是跑马场的事,地方都选好了,就在唐人街和西藩的交界处,离半山公馆不太远,唐琛说,等跑马场建好了,站在二楼的露台上,应该可以望到他的跑马场。 丁义没有死,幸也不幸,炸成了重伤,躺在仁和医院里给救了回来,他与这个人世间只靠着几根管子来维持,后来唐琛做主让他搬回丁公馆,所有的医药费和一家老小全部由鸿联社承担,人没死,就还是白虎堂的堂主,唐琛看重丁义原先的手下谢宝华,提他做了副堂主,打理白虎堂一切事宜,这人虽然曾经在赌档绑过索拉祁娜,但行事仗义,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被关在西人警署的时候,唐琛多次探望过他,最后也是唐琛出面将他捞回唐人街,谢宝华打心眼里念唐先生的好,一上位就重整白虎堂清理门户,将那些因为洋粟跟着丁义做过事的人,视情节严重,一一作了处罚,白虎堂上下也都愿追随谢宝华这个新堂主。 这些消息,有的是听唐琛说的,有的是听阿江阿山聊天时说的,西元闷坏了,冬天来了,圣诞节将至,外面一定很热闹,他也有点想念家里,原先说好的冬天来临之前就回去,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恐怕还有再等些时日了。 唐琛更不许他往外跑,可看见西元总望着树上的鸟儿发呆,就知道这人性子野关不住,揶揄他走路还不利索呢心就飞出公馆了,怎么就这么不安生呢? 西元回嘴道:“别看你成天往外跑,心却是恋家的,要是没那么多俗事缠身,你一定喜欢天天窝在家里不出门的。” 唐琛思索了一会,居然认同:“真是奇怪,老天总是叫我们逆着性子做事,生来就是一场磨炼,就看谁磨炼的更好了。” 圣诞节的前一天,唐琛请来了张爷爷,说是再给西元看看,张庭威不知怎么磨着他爷爷也跟着过来了。 唐琛的公馆一般不经他允许,外人也不敢轻易登门拜访,这次他却主动跟叫张爷爷说,带上张庭威一起过来,原也是西元的好朋友,见了面还能说说话。 西元听张庭威这么一说,不禁笑了笑,隔着落地窗往外望去,只见唐琛站在草坪上正跟张爷爷比划着,看姿势是在讨教太极拳的打法,有模有样的,还挺认真,虽说天冷了,但是唐琛穿的单薄,修身的羊毛呢的外套只配了件衬衫,宽肩窄腰,裤子烫的笔直,人格外的挺拔修长,新剪的头发梳了个斜分的发式,有点像西人电影《一夜风流》里的那个男主角,风流不羁的样子迷倒了万千影迷…… 忽听张庭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西元,你恋爱了?” -------------------- 温馨提示:请大家留意小灰字,是全文的提要,如果不能接受,还请及时止损,毕竟唐先生是个有过往的人,并不像西元那么的简单干净,我很担心有些宝子不能接受某些内容,亲自为大家避雷。 第58章 祖传秘方 恋爱? 西元转过头,瞪着张庭威,恋爱一词如今很时髦,从张庭威嘴里说出来也不稀奇,只是听着叫人面热心跳。 第109章 “你望着外边的那个人,两眼冒光,还一直傻笑。” 张庭威剥着手里的香蕉,嘴还没合拢,西元已经一巴掌糊在他脸上,转身向厨房那边去。 “西元,你又脸红……什么都藏不住。”张庭威追过去,嘴一刻也没停:“跟我说说,你们究竟怎么样了?说说嘛……” 西元拐了个弯,将他一把拽进厨房旁边的储藏间,压低声音问:“叫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张庭威咬了口香蕉,骨碌着大眼睛,忽然蹦出一句:“怎么,担心他不行啊?” 西元羞恼:“胡说什么!” 张庭威翻着眼:“你还说,这药渣差点叫我露了馅。” 西元的心紧了紧。 即便储藏间里没人,张庭威还是习惯性地向门口瞄了瞄,声音压得更低:“我请季师傅看了那些药渣……” “季师傅?药经他手给的,他能不知道?” 张庭威摇摇脑袋:“药都是我爷爷在密室里包好的,外面盖着他的印章,只要有人拆开,唐琛就会发现。” 西元知道,每次阿江取药回来直接交给吴妈,整个公馆里,只有吴妈经手熬药一事,别人都不碰,也只有她才能去拆那些药包。 “季师傅怎么说?” 看西元那么认真,张庭威笑得有些隐晦:“都是些补药……” 哦,唐琛说过,他底子不好,需要后天进补。 张庭威又缓缓地补充道:“男人专用的。” 西元又哦了一声,一瞬不瞬地望着张庭威。 “这里边不少名贵药材,但也都是寻常补药,只有一味才是我家祖传秘方,绝不会传给外人,叫帝阳春,季师傅还是小学徒的时候就跟着我爷爷学医,虽然不知道这药如何配置,却也听我爷爷提过,也见过配置好的药,这药看着普通,熬完之后却结成黑色的菱形颗粒,有点像小雪花,还独有一股异香……” 西元催促着:“帝阳春到底是什么?” 张庭威凑到他耳边,嘟囔了一句,声音太小,西元没听清:“你大声点。” 张庭威啧了一声:“专治那里……”往下指了指:“起不来……” 西元愣了几秒,忽然将张庭威一把按在身后的储物架上,咯的张庭威直咧嘴。 “你再敢胡说八道。” 张庭威有点不服气,想推开他:“谁胡说了,你托我去查,我可一点没敢马虎,就为这个,季师傅当时就怀疑我了,问我怎么会有帝阳春的药渣?幸好我反应快,假装被揭穿谎言,说是从爷爷的药房里偷出来的,想学点本事,季师傅也觉得自己失了口,猜着可能是爷爷为谁熬过药,不好再深问,只说这些配方迟早都是我的,着什么急,还叫我赶紧把药渣丢了,别叫我爷爷发现了。” 西元沉声问:“药渣带回来了吗?” 张庭威又是一个白眼:“那玩意香味独特,就算变成渣了也瞒不过我爷爷的,我跟着出来,哪敢随身带着,早扔了。” 西元眨了眨眼,心里一空,完了,那天他送张爷爷回唐人街的时候,兜里揣着这包药渣,老爷子还跟自己说了一堆什么大热之后遇大寒的话…… 奶奶的,要不都说能人面前别说假话,张爷爷肯定猜到点什么了,看破却没有点破! 储藏室的门忽然被推开,阿香探头进来:“原来你俩躲在这里啊,张爷爷要回去了,正在找孙子呢。” 张庭威皱眉笑道:“小丫头,谁孙子,说话也没个讲究。” 西元忽然想起来,边往外走边问他:“你和那个八字怎么样了?” 张庭威有点心不在焉:“什么怎么样?哦,没怎样。” 见他不愿多说,西元也不好再问。 张庭威反而问道:“你知道西人码头仓库被炸的事了吗?” 西元淡淡地嗯了一声。 “真没想到,丁义最后居然落了个这样的下场,现在唐人街当真是唐琛一人独大,只是西藩那边对东方人查的更严了,许多地方甚至禁止我们东方人自由出入。” 西元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张庭威很少关心这些大事,现在看上去倒有些闷闷不乐,不禁道:“就凭你爷爷跟唐琛的关系,谁敢把你们家怎么样?去不去西藩有什么打紧,唐人街这么大还不够你逛的吗,你烦什么。” “没烦什么。” 西元回过味来:“你认识的女孩子不会是住在西藩吧?” 张庭威动了动唇,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唐琛陪着张爷爷已经走到了门口,见他们还在聊,两人都驻足望过来,张爷爷微笑地捋着胡子,唐琛微偏着头,半眯着眼,原本就显得不近人情的目光即便收敛了光芒,却仍透出一股审视的意味,张庭威立即放轻了脚步,规规矩矩地走过去,喊了声爷爷和唐先生。 西元的目光无处安放,既躲不开张爷爷,也避不开唐琛,心思乱晃,陪着唐琛送客,待张爷爷上了车,西元忽又唤住了张庭威:“庭威。” 张庭威扒着车门回过头来。 西元冲他暖暖一笑:“圣诞快乐。” 张庭威回以一笑:“圣诞快乐。” 客人走了,唐琛迈步回屋,丢过来一句话:“上楼来。” 望着他圆润的后脑勺,西元举起拳头对着空气挥舞了一下,唐琛瞬间回了头,只见西元抓耳挠腮得像只猴子,唐琛白了他一眼,继续向楼上走去。 第110章 进了卧室,唐琛也不搭理西元,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照了片刻,然后问:“你们两个见面倒是蛮开心的。” 西元正在望着镜中的唐琛愣神,被他这么不咸不淡地一问,神思回笼:“哦,是挺开心的。” “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 “悄悄话?不能对我说?” “既然是悄悄话,当然不能。” 唐琛在头上补了点发蜡,固定住垂落的发丝,认认真真的,西元的眼睛又随着漂亮的手指在他头上跳跃。 “说我什么了?”唐琛突然问。 西元对视镜中的唐琛:“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琛又将面霜揉开,轻轻在脸上拍打了几下,语气依然淡薄:“定是说了我不少的坏话。” 西元嗤了一声:“我们有那么多话可说,没时间谈论你这个大忙人,唐先生大可放心。” 唐琛抓起香水随意喷了喷,咚地一声,昂贵的香水瓶被墩在柜子里,修长的手臂撑在白玉般的盥洗池上,唐琛对着西元微微一笑:“说了就说了,只是提醒你一句,鸿联社的事不要跟外人讲,我的事也不许,你的,也不行!” 西元心中燃起一簇小火苗:“你管的也太多,我跟朋友之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有分寸,不需要唐先生来操心。” 唐琛嘭地摔上柜门,面无表情地从西元面前走回卧室,进了衣帽间,望着一排排衬衫西装,喊住正要出去的西元:“喂,你回来,谁许你走了?” 西元没动窝。 唐琛冲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西元没情没绪地问:“干嘛?” 唐琛扒拉了一下那些华服靓衫:“帮我挑件舞会上穿的,再配个领结。” 西元晃过来,目光直奔那些颜色素雅大气的,忽然抬头望向唐琛:“你要出去?” “嗯,去西藩,老市长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圣诞舞会,议政厅的许多要人都会去,快看看,我穿哪件更得体?今年可是我做总社长的第一个圣诞节。” 西元一时没吱声,今年也是他在唐琛身边的第一个平安夜…… 唐琛自己选了几件都不太满意,扭脸看西元,眸光流转,忽然凑到近前,声音温软:“怎么?舍不得我啊,那好,你求我,我就不去了。” 西元迅速抓了一套搭配入眼的,又选了个红色领结,一股脑地丢给唐琛,转身走了。 唐琛抱着那堆衣服,无奈地笑了笑:“这坏脾气,怕是也难改了。” 唐琛带着阿江阿山去了舞会,西元跟吴妈阿香一起用过饭,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一是报个平安,说自己已经回国了,还在唐先生这里做事,年底太忙实在请不下假来,二是问问西藩那边的情况,顾夫人唏嘘感叹,说一切都好,西人只是针对那些看着形迹可疑的人盘查的紧,像她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并没有妨碍什么,过些日子爆炸的事情就会烟消云散,大家还不是照常过日子。 西元听后不知是张庭威夸大了事实,还是母亲怕他担心故意轻描淡写,只好多嘱咐了几句,又问家里需不需要些东西,他可以从唐人街买了寄过去,顾夫人说不要那么麻烦了,再过一个月便是春节了,盼着西元能早点回家,顺便采买一些年货带回来,母子俩说了半天的话,今日倒不见晓棠出来抢话筒,顾夫人抱怨着,晓棠最近总是往外跑,跟同学参加这个那个的,她但凡多说两句,顾教授就出面维护,晓棠有父亲撑腰,怕是要野坏了。 西元笑着安慰她,等在一旁的父亲就接过电话来,顾炎不像太太那么啰嗦,父子俩说了几句彼此的近况,就听见他拦着太太不要换台,今晚要看体育比赛,顾夫人却说想看圣诞节目,听着他们在那端拌嘴,西元笑笑地劝父亲多让着点母亲,那边顾教授匆忙挂上了电话,西元握着话筒发了会呆,像这样的家长里短,唐琛恐怕也从未拥有过。 独自上了楼,公馆远离市区,冷清的呼吸都显得厚重,西元打开床边的矮柜,从里边取出一件巴掌大的木雕,闲来无事,原本只是刻着玩,刻着刻着就变成了一个人偶,已经抛过光上了色,黑色的西装和礼帽,只差领结还没上色,西元取出画箱,调了红漆,点在领结上,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瞅着手中的人偶,呆呆地望了好久。 将至半夜,唐琛的车才回到公馆,西元竖起耳朵听了片刻,唐琛的口哨吹得轻快悠扬,连上楼的脚步都充满了活力,似乎在走廊里还停了一会,然后回了房,西元从枕下摸出那个木偶,屈起手指弹在他的鼻尖上。 第二天一早,只有西元跟吴妈阿香三人按时起了床,用过早餐,阿香拿着鸡毛掸子收拾房间,西元便去打扫庭院,唐琛这里也不怎么请外面的工人,许多事大家分着做,倒也不觉得负担。 天气阴冷,也不知道今年的圣诞节会不会下雪,西元丢下扫把,活动了下筋骨,草坪宽敞,虎虎生风地打了套拳,身上冒了汗,远比前些天轻松了许多,心中暗自高兴,他终于可以陪着唐琛出门做事了。 忽听院门外传来一声赞叹:“好身手。” 西元连忙回头,隔着高高的黑漆铁门,栏外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脚旁放着一个大大的皮箱,一辆租用车刚从他身后驶离,男人微笑着,面容清俊,说话也斯文:“请问,这里是唐公馆吗?” 第111章 西元走过去:“您是哪位?” 那人又温雅地一笑:“我找唐琛。”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阿江,阿江看着那人,有点惊讶:“许先生?” “阿江!” 阿江紧走几步,开了门,抓起地上的行李箱,忙不迭地往里让客:“快请进,先生在的,您先喝杯热茶暖暖身,我马上请他下来。” 许先生笑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阿江客气地回道:“许先生倒是更精神了。”扭脸又嘱咐站在原地的西元:“西元,把大门关好。” 许先生收住脚,又回过头来:“西元?” 阿江道:“哦,他是先生的司机,顾西元。” 许先生的目光在西元脸上停留了几秒,继而一笑,转身跟着阿江进了公馆。 人刚进去,就听见唐琛的声音又惊又喜:“澜清?怎么是你?” 许澜清嘿了一声,张开双臂,迎向匆匆赶下楼来的唐琛:“自然是想你了。” 唐琛拍着他的臂膀,难得一见的热情,许澜清却是欧式见面礼,一边一下,贴吻了唐琛的脸颊。 唐琛虽笑着,一抬眼便看见了站在厅前门廊里的西元,正愣愣地望着这边,唐琛的目光也定在他身上,笑容凝在唇边,一缕阳光洒下来,太阳出来了,看来今年圣诞节是不会下雪了。 -------------------- 最近不少读者的评论和我的回复,都莫名其妙的显示不出,有的要两三天才显示,还请大家不要受此影响,本文免费,评论也是我努力下去的莫大动力,希望大家继续踊跃留评,小指感谢。 第59章 来,拆礼物 许澜清个子虽高,却不偏瘦,脱了外套,丝质衬衫下的肌禸崩得圆鼓鼓的,像一座座隆起的山丘,崾裑也猛,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健硕,亏他长着那样一张俊雅的脸,还总是挂着温和的笑意。 从欧洲坐了几天几夜的船,特意赶在圣诞节这天到了藩市,出发前给唐琛写了信,说是总要知会一声,免得唐琛不能竭尽所能好好款待他这个贵客。 这话说得俏皮,唐琛笑了下,说是并没有收到他的信。 许澜清故作地叹了口气,想是邮轮还没他的客轮快,信一定是掉到海里去了。 唐琛笑道:“看来,上帝就是要在圣诞节这一天送我一个意外的礼物。” 听到礼物,许澜清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去找那只大皮箱,唐琛还没来得及给他安排客房,阿江将箱子放在他坐的那只沙发旁。 见他开行李,唐琛道:“别忙,我这就让人给你打扫出一间房来。” 许澜清却已掀开箱盖:“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礼物?” 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占据了大半个箱子,唐琛望着他的箱子说,这边冬天比你们那边冷,衣服怎么带的这样少? 许澜清笑道:“衣服带多了,礼物就装不下了。” 唐琛说:“没事,回头我带你出去多买几身。” “买什么,我凑合穿你的,怎么,唐社长舍不得?” 唐琛怪他多话,只说自己的尺码他穿着不合适。” 许澜清揭开礼物外边包着的软布,原来是盏古董台灯,鎏金掐丝的,乌亮的底,蚌壳纹的罩,每一处都不留白,粉红嫩绿,卷草舒花,西元一眼就认出,这是上个世纪曾经在欧洲贵族辉煌一时的洛可可艺术风,大多都是这样的精致、靡丽,嗯,跟这座公馆很搭,唐琛一定喜欢。 果然,唐琛叹了声“oh my god!”接过台灯观看,一连说了好几声“漂亮”,然后给了许澜清一个大大的拥抱,许澜清回抱着唐琛,眼里的笑溢出来,又在眼底碎浪式地荡开。 家里来了贵客,又赶上圣诞节,午饭随唐琛简单吃点西餐,晚宴必要吃中餐的,自然要大肆铺张一番,吴妈几天前就开始预备食材,因为许澜清来了,唐琛又要吴妈按许少爷的口味再多添几道菜,吴妈抽不出时间去市场,唐琛便安排阿山去买回来,西元也要跟着去,唐琛却不许。 西元弯了弯胳膊:“唐先生,我都好了。” 唐琛还是那句:“不许去。” 许澜清含笑看着,西元不好当他的面顶撞唐琛,只得忍气退了下去,身后传来许澜清的声音,说这样大的公馆,佣人实在太少了,又怨念唐琛,一别三年,怎么连封信都不给他写。 唐琛模棱两可地说,你后来也没再给我写信。 许澜清又说,那是因为唐琛一封信都不回,他不敢再打扰他。 西元闷闷地溜达进厨房,看见桌上堆满了鸡鸭鱼肉,阿香在楼上给许澜清打扫客房,吴妈一人甚是忙碌,灶上的小火正熬着唐琛的中药,香气刚刚散出来,西元于是卷起袖子,说给吴妈帮厨,晚餐他也可以做几道菜,吴妈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趁吴妈去储藏室取东西,西元掀开药罐的盖子,顿时香气扑鼻,又拿起筷子在罐里扒拉,想看看帝阳春没煮烂之前究竟什么样,乱七八糟的足有十来种草药,倒真有些雪花状的在其中,不是黑的,却是灰绿色,枸杞般大小,西元夹起一粒,捏在指间,凑近细闻,香得人头晕,忙揣进兜里,向储藏室的方向瞄了瞄,吴妈还没回来,终是难掩好奇,拿起汤勺,刚要舀一口,就传来吴妈的脚步声。 “西元,别动先生的药。” 第112章 西元搅动着药罐:“我怕熬糊了,搅合搅合。” 吴妈笑着打了他手一下,趁机盖上药罐:“淘气,小火熬着怎么会糊,你去地窖里帮我取只火鸡上来,许先生爱吃。” “火鸡?”西元一转眼珠:“吴妈,我们蜀菜里有道火鸡名菜,非常好吃,不如让我来做?” 吴妈有些质疑:“你行吗?” “放心吧,我很会做菜的。” “真是能干,行,就你来做。” 唐琛给许澜清另打扫出一间房,就在西元住的那间对面,之前是个小书房,放着一些古玩字画,唐琛特意叫阿江他们从地下室抬上一张雕花古董床给许澜清用,许澜清看着那床,不禁摇头慨叹:“这床金贵,睡在上面,我也要做个皇帝梦了。” 唐琛笑道:“我这平时不留客,也没几张床,你就凑合用吧。” “唉,我这也是宿命。” 许澜清这话说的也算应景,家里原本就是做古董起家的,父亲许之行拥有不少古董店、拍卖行,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涉猎的领域也宽泛,许家不仅在欧洲东方人的圈里很有名望,就连许多贵族名流也都是许家的座上宾,许澜清是家中幼子,耳濡目染,对古董、艺术品的鉴赏、甄别也颇有造诣。 见佣人们都离开房间,许澜清凑近唐琛,搂住了,轻声问:那病好些了?我闻着你还在喝那药。 唐琛淡然回道:“老样子。” “没事,我来了就是你最好的药。”许澜清说着探过唇来,还没碰到,唐琛一偏头,人也避开了,板着脸,却也没发火。 在这个人面前,许澜清不敢太造次,微微失落,却也难掩那份渴慕:“唐,怎么了?我以为你会想我的。” “若论朋友,自然是想的,别的,也不做他想。” 唐琛这话云淡风轻,却扎了人心,许澜清怔了半晌,缓声问:“为什么,因为那个叫西元的?” 唐琛看向他,笑了笑,算是默认。 许澜清更加失意,却不甘心:“你找到了?确定是他?” 唐琛点了下头:“确定!” “这世上重名重姓的多着呢,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怎么确定就是小时候的那一个?” 唐琛不满地瞥了许澜清一眼:“我不是确定,而是笃定,再说,是他自己无意中提起来的,只不过更加印证我心里所想的罢了。” 许澜清向来沉稳,此时倒有些急躁:“那万一这人是个骗局呢,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谋算你的人还少吗?” 唐琛皱了下眉:“我见过他的父母,虽然他们都老了,但我还记得他们当初的模样,他妈妈喊他的名字——西元,他一步三回头,上了车,还在回头看我……” 唐琛不知不觉地陷入过往,许澜清却似乎更加怕了,立即打断他,强行将他拉入另一段记忆:“难道你就忘了三年前你来欧洲,我们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吗?唐,虽然只有一个月,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我这辈子最疯狂最开心也是最难忘的,从你走后,知道我有多思念你吗?我写的信都石沉大海,我以为你想把我忘了,可我还是忍不住要来看你,第一次来扑了个空,你跟白老大去了东南山,第二次来,刚一下船就接到家里的电报,说是母亲病重,我连唐人街都没进就赶回去了。” 唐琛忽然接过话来:“结果你回家才知道,那是你父亲的调虎离山计,他派人调查我们之间的事,又知道我娶了白老大的女儿,许家不愿得罪白家,为了保护你,你父亲不许你再来找我,澜清,不是我没收到你的信,而是你的信压根就不会到我这里,你这次之所以能来藩市,我想也是骗了家里来的吧?” 许之行虽然是个商人,但能在欧洲立足多年做这么大生意,结交权贵也结交黑白两道,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唐琛懂,许澜清更懂,是以默默良久,许澜清不禁苦笑:“唐琛,你真是聪明,什么都瞒不住你,我这次能出来,全仗着几个朋友帮忙,骗家里说,跟某个贵族小姐出门旅行,家里人亲自看着她跟我一起上的船,这才放了心,其实半道上我们都下了船,她改道去会晤真正的心上人,我则买了来藩市的船票,我们各取所需,家里既然都不同意,我们只好互帮互助。” “澜清,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的,如果你来看朋友,就在我这里小住两天,如果不是,不如早点回去,免得你家里人担心。” “唐琛,i love you!” “对不起……”唐琛收敛最后一缕歉然,打开房门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许澜清满脸的神伤,颓然地坐在那张名贵的雕花古董床上,皇帝梦算什么,他只想拥着唐琛,不管做了怎样的梦,都不愿再醒来。 桄榔一声响,公馆里的人都跑到客厅,刚从许澜清的房间出来的唐琛,扒着走廊的扶栏向楼下望去,许澜清也从房里走出来,只见楼下站着西元和阿香两人,阿香目瞪口呆地望着地上,西元也是一脸的紧张,手里握着个鸡毛掸子,两人的脚前一堆华丽的碎片,是许澜清送给唐琛那盏洛可可风的古董台灯…… 吴妈捂着嘴,掩住脱口而出的那声啊,阿江上前两步,一把将呆在原地的阿香拉到身边,远离那堆碎片。 许澜清变了脸,疾步走下楼来,冲到楼梯口,忽又放慢了脚步,两眼发直,缓缓地走到那堆碎片前,西元更加惶惶,满含歉意:“对不起许先生,我不是有意的,就是想帮阿香打扫一下,一失手就…真对不起……” 第113章 许澜清死死地瞪着他,继而又抬头向楼上望去,唐琛居高临下,神情冰冷,须臾,朗声道:“阿香打扫干净,碎片送到我房间,一片都不许丢,西元——”唐琛顿了顿:“去栽萝卜!晚饭前不许放下来!” 第60章 犟种 舒缓的古典乐流淌在下午茶的时光里。 香甜的布朗尼,浓郁的黑咖啡,一盘未见输赢的国际象棋,唐琛执棋的手将落不落,停在黑白方格上,目光飘向客厅的另一端,一颗萝卜栽的笔杆条直,西元的脸憋得通红。 许澜清也不催促,呷了口咖啡,眼底划过一抹伤楚。 唐琛收回视线,落了棋,漏出破绽,许澜清可以轻松吃掉这一子,他们从前下过很多盘,十局中唐琛胜之七八。 许澜清没有去吃,提起自己的棋子,下了无关紧要的一步,唐琛也随意的走了一步,端起咖啡,一边喝着一边去看萝卜,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结实的手臂开始微微打颤,但是萝卜很倔强,咬牙忍着,对上咖啡杯上投来的目光,西元云淡风轻地白了唐琛一眼, 唐琛想笑,对面的许澜清却站了起来:“我累了,想去休息一下。” 唐琛也没拦,只说了声好,瞟了眼棋局,输赢早已见分晓,却注定没有结局。 许澜清回过头来,看向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的唐琛:“让他放下来吧,一盏台灯而已,碎了就碎了,今天是圣诞节,大家都过的开心点。” 唐琛没说话,双眸微垂还在盯着那盘没有下完的棋。 许澜清也不再劝,转身上楼了。 唐琛点了支雪茄,慢慢烘着烟身,直到嗅到香气才叼进嘴里,悠悠地踱到萝卜近前,西元弯曲的手臂又努力撑直,身体却晃了晃。 雪茄的香霭袅袅地弥散开来,夹杂着唐琛低沉的嗓音:“几年前在欧洲,我们好过,一个月后我就回国了,今天才是第一次见着,朋友间走动走动原也没什么,你这么一来,倒叫我为难。” 西元静静地听着,把每个字都过一遍,手抖的更厉害了,那句“我们好过”犹如烧红的烙铁般刺啦一声烫下来,皮开肉绽,留下四个字的烙印,泛着焦糊味。 许澜清没有被吃掉,因为什么?真入了心?还是家世显赫,螳螂不敢吃?西元瞪着唐琛倒转的鼻子眼睛眉毛……依然是好看的。 唐琛也弯腰细看,西元倒转的脸布涌血色,一双眸子却清迥透亮。 唐琛叼着烟,歪着头,自上而下与他对视,西元目不斜视,眼前是唐琛浅灰色的裤管。 “是不是故意的?”唐琛压着嗓音好奇地问,将头凑得更近,几乎贴到萝卜的唇边:“是的话……冇所谓啦。” 萝卜没有回答,乎吸却更加急趗,胸膛剧烈地起茯着。 “下来吧。”唐琛轻声道。 萝卜依然不服软,继续撑着。 唐琛微蹙眉宇站起身,用脚尖轻轻碰了碰萝卜的手臂:“放下来。” 萝卜仿佛深栽于此,不肯就坡下驴。 唐琛松了眉却冷下脸,目不转睛地盯着西元,汗水顺着西元的脸颊滴答到光洁的地板上。 僵持了半晌,唐琛直起腰,恨恨道:“犟种,谁要看你在这现眼!”一脚踹过去,力道刚好,西元肋下吃不住,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萝卜,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 一直窥着客厅动静的阿香,突然跑出来:“先生,不要打啊。”扭脸又冲厨房搬救兵:“吴妈——” 吴妈应声赶到,小心翼翼地请示:“唐先生,厨房里事多,还是叫西元过来帮我忙的好。” 锐利的目光在几人间一睃,夹烟的手指挨个点了点人头,吴妈和阿香都垂着头不敢看他,唐琛大步流星地走了。 阿香急忙跑过来,扶起地上的西元,不停地替他揉胳膊捏肩膀,欲哭不哭的,西元拨开她,也恨恨地望着一去不回头的唐琛。 每逢过节,唐琛就招呼所有人一起在餐厅用餐,也不许他们几个拘着,唐琛还会亲自布菜,今晚有火鸡,更要由他切开分给每个人。 火鸡端上桌的时候,唐琛和许澜清都愣了下,这跟往日里见到的烤火鸡不太一样,浸着醋汁,肚子里填满了果料,唐琛细看,柠檬、青梅、山楂、醋椒……酸气扑鼻。 吴妈有些彷徨,西元说是蜀地名菜,可没说这道菜这么酸,唐先生向来口味清淡,既不喜辣也不喜酸。 知道是西元亲手烹制的,唐琛眸光一闪,勾起唇角,继而眼眉一低,卷起袖子开始切割,鸡肉酥软香滑,刀入即散,将最好的鸡腿、鸡脯子肉分成五份,先给了许澜清,又给了阿江阿山和吴妈,阿香喜欢啃鸡脖鸡脚,举着刀叉不错目地盯着,生怕唐琛忘了她。 剩下的一些碎肉唐琛自己留了一份,将顶尖冒油最肥的部位,刷地一刀,连着半个背脊,一并给了西元。 众人皆愣,又都低下头去不看西元,只有阿香拿着叉子想从西元盘中取走那个尖尖,唐琛手里的刀戳了戳桌子,阿香连忙收回小手,西元望了望自己盘中分外鞘楚的鸡庇鹘,又去看唐琛,唐琛抓起餐巾擦着手,也望着他,还振振有词:“西元劳苦功高,理应得到最好的。” 西元瞪着他,腮帮子都鼓起来,唐琛面无表情地补充道:“我分的东西不许丟掉,都要吃完,是这里的规矩。” 第114章 阿香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怯生生地说:“这规矩……从前没有过。” 唐琛横了阿香一眼:“从现在开始,就有了!” 阿香又连忙低下头,不停地去瞟西元盘子里的“美豚”,替他发愁。 唐琛落了座,许澜清为他倒了杯开胃酒,柔声说:“还是你这里好,没人管着,什么都自己说了算,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的自由就好了。” 唐琛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人各有命,我倒想投胎到你家里去,结果却被你捷足先登了。” 两人嗤地都笑了,轻轻撞了下杯,许澜清喝着酒,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唐琛。 放下酒杯,许澜清环视了下长方形餐桌,金色的烛台摇曳生辉,不禁问:“怎么不见你从欧洲买回来的那对烛台?我记得你很喜欢的。” 唐琛戳起一块火鸡,轻描淡写地说:“忘记了。” 许澜清不无清苦地一笑:“是啊,许多事情你都忘了,若不是那对烛台,我们也不可能认识,当时拍卖会上那么多人,大多都是高鼻深目的西方人,唯有你这个东方人却是最醒目的,既优雅又迷人……” “澜清,鸡肉要趁热吃,别等凉了。”唐琛似笑非笑地冲他盘中抬了抬下巴。 许澜清垂了眼,缓慢地切着盘中的鸡肉,刀叉凝滞,仿佛那只火鸡早已老的切不动了。 唔—— 第一口火鸡肉,唐琛蹙眉咧嘴,真他妈酸。 许澜清品着嘴里的火鸡,也皱了皱眉,苦笑着问唐琛:“那个……你刚才的规矩,也包括我吗?” 吴妈诚惶诚恐,她忙着别的菜,看西元很熟练的样子,就没太留意,希望唐先生不要怪罪她,也不要怪西元。 唐琛安抚她:“一只火鸡而已,我们感恩节再吃好了。” 这顿圣诞晚宴,没有一个人遵守唐先生的规矩,火鸡几乎都剩下了。 许澜清倒是喝了不少酒,开始唐琛还陪着,渐渐地,他自斟自饮,唐琛拦了几次,他都置若罔闻,还笑问唐琛:“怎么,到你这里连酒都吝啬吗?” 唐琛放了手,扯下餐巾,起身离了餐厅,他一走,其他几人便端着盘子接连地往厨房溜,想将没吃完的火鸡偷偷倒掉,被西元拦住了:“都给我吧,我喜欢吃酸的,别浪费。” 吴妈埋怨西元:“你可真是害苦了我,以后不许你再下厨房。” 阿江也难得的没说怪话,只是道:“看在阿香的份上,今天这笔账就一笔勾销。” 饭后阿江阿山陪着唐琛、许澜清打桥牌,西元见唐琛也没招呼他,索性戴罪立功,帮吴妈她们收拾厨房。 小厅里有台电视机,唐琛怕吵闹,平时也没什么人看,今天过节,唐琛喊吴妈阿香她们来看,只有西元一人左右无事,晃荡了一圈便上楼去了。 许澜清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只对唐琛轻轻说了一句:“原来给你当司机都是好的。” 玩到深夜,许澜清酒意难消,牌出错了好几回,劝他早点休息,他却不愿扫了唐琛的兴,勉强陪着,唐琛只好说自己也累了,方才散了牌局,阿江按着吩咐扶着一步三晃的许澜清回房休息,唐琛独自坐在客厅里,静静地抽着烟,也没人去打扰他。 公馆里的灯逐一熄了,只留了一盏落地灯,唐琛独自坐在这束孤高的光晕里,就像一名舞台剧的演员,四周的浓黑仿佛也畏惧他的沉默,不敢靠近,任凭他撑着这片光,俯视着黑暗,就像一名王者俯视着他的群臣。 唯有一点微弱的不肯低头的晶莹闪动,唐琛缓缓地俯下裑,去看那点光,一块拇指大的碎片,躺在旁边的沙发下,唐琛将它拾起来,举到近前,娇艳的粉红,阿香还是粗心,古董台灯终究遗落了一片,唐琛摩挲着那块碎片,眸光幽闪。 细碎的脚步声磨磨蹭蹭地走过来,站在黑暗里,阿香的声音含着哭腔:“唐先生,台灯不是西元打碎的,是我不小心碰倒了……我,我吓坏了,西元就抢过鸡毛掸子……” 唐琛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阿香抹着眼泪回房去了,唐琛捻灭了香烟,不知怎地,唇角扬了扬,收了那枚碎片,关了灯,起身上楼去了。 走廊里鸦雀无声,唐琛站在当中,想了片刻,望着相对的两扇门,都紧闭着,像隔了重重屏障似的。 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满室的药香,想起晚餐前让阿香端进房的,自己却忘了喝,唐琛端起药碗,神情木然,里边的汤水黑的无情,一仰脖,咕咚咕咚喝了个尽,黑暗没有将他包围,却流入五脏六腑将人浸泡个透,捏起小碟里的吉利糖丢进嘴里,桃子的清甜一点一点驱散了苦涩,熟悉的味道,救命的味道。 坐在床边,扭开床头灯,忽然定住了,灯光下,站着一个小木偶,黑礼服,红领结,眉眼生动,像极了自己,唐琛拿起来,细看着,唇角的弧度不由自主地延伸,拿着木偶,起身走到房门前,刚刚搭上把手,却听门上咚咚响了两声,敲的又轻又谨慎,勾得人心中不禁一荡…… -------------------- 文里有许多事物都是有意象的,细看的话,会有不一样的体会,对不住,我故作文艺了。 第61章 把你的脏手拿开 西元接连做了两个梦。 一个是抱着唐琛胡作非为,偏衣物缠累,隔得千山万水,触到了又不真切,唐琛也不老实,像只烦躁的大猫,蹬腿亮爪的不肯依顺,衣?遮遮掩掩,露出一段一段的粉白,西元急出一身的汗,半吊不吊的活受罪。 第115章 就像电影里切换的镜头,怀里的唐琛忽然不见了,西元茫然四顾,四周黑蒙蒙的,脑后忽然袭来一阵拳风,西元本能地避开了,看不清袭击的人,只觉得来势汹汹,逼得人透不过气来。西元想擒住对方好看清他的脸,却只看到一把枪,冰冷乌黑的枪口正对着自己,握枪的手很白很厚实,看着眼熟,西元抬头去看隐在黑暗中的脸,砰——火光闪耀,离膛的子弹直飞自己的面门…… 西元猛然惊醒,汗水湿透了衣襟,下意识地模了模身上,活着,哪里也没有受伤。 一丝细微的门轴掩合的摩擦声,还有脚步声,至少两个人的,凌晨听来格外真切,是唐琛卧室的方向,西元一跃而起,冲出了房间。 一个人刚刚从唐琛的房间走出来,一抬头撞见了走廊里的西元。 西元僵僵地站住,望着衣衫不整的许澜清,凌乱的头发,微红的双眼,错位的睡袍……浑身上下一股说不清的谜乱味道。 许澜清也愣住了,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却还是惊动了楼上的这个司机——一个令唐琛不念旧情,却总是“念念不忘”的新欢。 终是许澜清先回过神来,整了整睡袍,目光渐冷,只当西元空气一般,擦肩而过,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摔上了房门。 一头冰水泼下来也不过如此,唐琛果然不仅仅喜欢吃糖……恍惚记得,螳螂虽然什么都吃,但还是最喜欢吃肉……西元怔怔地,任凭脚下又烧起一盆火。 唐琛的门忽然开了,唐琛走出来,只站在门口,同样的一派凌乱和不整,毫无表情地望着走廊里的西元。 唐琛刚一迈步,西元果断的转身回房,身后的脚步声宛如一道催命符,欺了过来,西元来不及撞上房门,就被唐琛用力地推开了。 西元扑向床,迅速从枕边摸出枪,在唐琛扑过来的同时,枪口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唐琛瞬间不动了,浓黑的眼眸一瞬不瞬也定住了西元。 热暖的气兮急趗的交融,眼里都框住了彼此,暗涛汹涌,唐琛无视额上的枪,又向前圧下来,西元的枪口也鼎回去。 唐琛微微一笑,明眸皓齿的惹人遐思:“用我给你的枪指着我的头,你觉得合适吗?” 西元冷冷道:“唐先生自重,还请从我房里滚出去,这枪自然也就听话。” “吃醋啊?要不要我再赏你一只鷄批股尝尝?” 唐琛玩味的态度,令人羞恼,西元低喝:“滚开!” 唐琛不仅不滚,反而欺裑而上,一只手探向西元的裑圷,镉着库子偓住了。 轻轻一颤,西元咬了咬牙,咔地一下打开了保险栓,沉声警告:“把你的脏手拿开。” 一句话宛如一记重锤。 缓缓柔挵的手戛然而止,唐琛的脸在第一缕曙光透窗而入的时候,暗沉下来,顽劣的模样荡然无存,眼内划过一抹狠戾,一瞬间,西元还没细思这话错在哪里,圷裑陡然一凉,唐琛已然址下了他的那层遮挡,五旨紧偓,野蛮地橹動起来,恶狠狠地说:“脏?那就跟我一起脏好了!” 砰的一声巨响,火光闪亮,西元扣动了扳机。 枪声回荡在寂静的公馆里,继而是唐琛惊怒的一声吼:“顾西元,你个小王八蛋,居然真敢开枪!” 唐公馆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当然,气氛是“祥和”的,谁都没有性命之忧,大家只是闲来无事,逮一只四处乱逃的猴子。 公馆里除了吴妈阿香这两个提心吊胆的女人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尖叫,男人们都去逮猴子了,只有唐琛一人坐在沙发上,抽着雪茄,面无表情地望着公馆里的混乱不堪,阿江阿山还有许澜清,三人合力,已经过去了大半天,却还没有捉住顾西元。 当唐琛捂着耳朵从西元的房里追出来的时候,许澜清是第一个从房间里冲出来的,手里还握着抢,看着西元风一样的从眼前刮过去,顺着楼梯扶手滑到一楼大厅,唐琛玉面狰狞,叫嚣着:“给我抓住他……别拿枪。” 许澜清二话不说,扭脸冲向楼下,阿江阿山也都端着枪从房里跑出来,唐琛近乎咆哮:“都把枪扔了,捉住顾西元,老子重重有赏。” 许澜清朗声质问:“唐琛,你赏什么?” 唐琛气血攻心:“要什么赏什么。” 一句话点燃其他三人的斗志,纷纷冲向西元。 唐琛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子弹是擦着耳边飞过去的,灼了一下,西元呆愣过后,丢了枪,猛地推开身上的唐琛,提上库子开始往外跑。 逃的人忙而不乱,有路就逃,无路就打,抓的人围追堵截,邀功心切,志在必得。公馆里到处摆着唐琛的古董、艺术品,上次白茹玉来的时候已经毁了一批,后来公馆修葺好,唐琛又着意添了许多,没事就擦擦摆摆的,都是心爱之物。逃的谨慎,追的小心,都不想跟着吃瓜落,唐琛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开始三人都想独自抓住西元,可真追到近前,除了阿江还能过上两手,阿山连西元的衣角都碰不到,许澜清更是白送人头,只要他靠近,西元出手又快又准,许澜清的一只眼睛很快变成了乌眼鸡,人也就明白了,顾西元这是借题发挥,变着法让他吃点苦头,许澜清新仇加旧恨,哪里还管少爷不少爷的身份,黑着一只眼又冲上去,发誓今天一定要让顾西元好看。 第116章 三个人很快联手,西元被逼得上蹿下跳,躲开阿江的黑虎掏心,一个转身差点撞倒客厅里的青花瓷瓶,阿江只好放手西元去扶花瓶,阿山刚要扑过来,西元脚下一勾,飞来一个矮脚凳,那是唐琛从一个古董商手里花高价买来的,据说唐明皇曾经用它来垫过脚,阿山慌忙接在怀里,又轻轻地放回地上。 西元仿佛发现了新路子,开始围着那些古董瓷器转圈圈,许澜清轻蔑地骂道:“卑鄙。”扭脸冲唐琛道:“唐,摔坏的我都赔给你。” 唐琛朗声道:“好。” 没了顾忌,手脚一放开,稀里哗啦碎了几样东西,西元再丢什么也不管用了,终于被三个人逼到沙发的一隅,眼看无路可逃,眼前只有唐琛坐着的那排宫廷沙发。 三人胜券在握,许澜清甚至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西元猛地一拳又将他另外一只眼封了,蹭蹭几步,跳上唐琛坐着的沙发,踩着软绵绵的沙发又跑了。 雪茄的烟灰被颠的簌簌而落,唐琛也不去拦,任凭猴子从自己身边逃窜,依然纹丝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抬起一只手,掸了掸裤上的烟灰,不动声色地望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几个人,看样子一时半会他们是拿不下这只猴子了。 唐琛悄悄地抓起茶几上的一只琉璃盏,眯着眼,对准正要跳过棋牌桌的西元,嗖地一下掷出去,不偏不倚,琉璃盏正中西元的膝盖窝,西元顿时曲了腿,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与此同时,另外三人齐刷刷地扑过去,圧得他不能动弹,终于捉住了这只大猴子。 唐琛缓缓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那只手,看了眼窗外月白的天,淡淡地说:“绑了,今天我要练习打活靶。” 阿江阿山均是一愣,唐先生说的打活靶他们是知道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甚至是海里游的,唐先生的鱼枪打的也很准,但他还从来没有拿活人当过靶子,兄弟俩不禁看向西元,捉他时好兴奋,现在嘛……好同情。 “唐先生,还是不要了。”阿江难得的为西元说话,阿山也跟着叫了两声唐先生。 唐琛瞥了他们一眼:“我不介意再多几个为他求情的活靶子。” 阿江阿山顿时不再言语。 唐琛扭脸问许澜清:“澜清,很久没看我打枪了吧?” 许澜清摸了摸酸痛的眼眶:“我赌一千元,你一定打、不、到。” 圣诞节虽没下雪,可天总是沉着脸,叫人看着心思也沉坠坠的,院子里的冬青倒是长得好,葱郁可爱,缀满小巧的果儿,红若丹珠,风一吹,都冲着西元摇头晃脑,唐琛说,也好,免得血溅出来的时候不好看。 西元缚着两手站在草坪上,腿是自由的,能跑能跳,可他没动,戳在几丛冬青树前,静静地望着数米远的唐琛抬起了手臂,这人一旦举起了枪,冷若冰霜。 风咻咻地刮着,不解半点人情,这样的风速增加了打靶的难度,阿江忽然冲着西元大叫道:“顾西元你他妈的别拧了,快跪下,给先生认个错。” 西元白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唐琛,清澈的眼眸映着阴霾的天,没有怨念,也不胆怯,只是定定地望着唐琛,唐琛今天穿了件浅驼色的薄呢风衣,融在寡淡的冬季里,像一盏孤灯,又高傲,又亮暖,西元冲唐琛笑了笑,不卑不亢的,视死如归的从容。 许澜清喃喃道:“这人倒也硬气。”扭脸看向唐琛,兴味索然地说:“算了唐琛,我不想赌了。” 晚了。 枪声骤响,一连数发,震得枝摇叶晃,树上的鸟雀惊惶惶地拍打着翅膀,沿着铅灰色的天扑扑棱棱地飞走了。 西元纹丝未动,也毫发未伤,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几棵冬青倒是折枝断叶,丹珠落满地,血浆似地绽开,大部分子弹虚张声势地毁了这些冬青,只有一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从西元耳畔擦过,同样灼了一下。 唐琛放下枪,丢在茶桌上,转身向公馆里走去,阿江阿山连忙上前给西元松了绑:“没事了,真是头倔驴……” 西元搓了搓被灼痛的耳廓,望着已经迈上台阶的唐琛,忽然喊道:“唐先生,要是打活靶还不行,不如再罚别的。” 唐琛站住了脚,停在阶前,拢了拢风衣,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屋里走。 许澜清拾起茶桌上的枪,看了看,里边还剩下一颗子弹,忽然抬起手臂,枪口对准了走到近前的顾西元。 西元猛然站住了脚,阿江阿山也惊诧地叫道:“许先生!” “唐琛,怎么就你一个人玩?我的枪法你也多年没见了!” 许澜清目如寒冰,直逼唐琛。 第62章 燃烧 风打在每个人身上,越发添了冷意。 唐琛站在台阶上,目光幽邃,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许澜清。 许澜清又向前走了两步,枪指西元的额头上:“是你说的,捉到顾西元,要什么赏什么,好,就把他的命赏给我好了。” 阿山呛声道:“许先生,是我们合伙捉到的。” “澜清,把枪放下,我不喜欢别人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唐琛语气寡淡,嘴里呼出的白气淡成了霜色。 许澜清的神情犹如寒冬的冰裂,一点一点的破碎,声音掉进了冰窟里,刺骨迫人:“昨天你用枪指着我的头,把我赶出房间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西元意外地看向唐琛,唐琛没有理会他,西元垂了眼,心里蛰蛰麻麻,脸颊血涌,烧得人无地自容。 第117章 唐琛皱了皱眉,命道:“阿江阿山,你们下去。” “先生!” “进屋去!” 庭院里只有风在呜咽,静的人发慌。 唐琛一步一步迈下台阶,他原本就站得高,又走得缓慢,像要把整个天都压过来,逼向许澜清。 许澜清向后退了退,枪口不离西元的头:“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的司机。” 西元不耐烦道:“许澜清,要开枪就快点,我腿都站麻了。” 枪口顶了顶。 唐琛淡然的口吻在寒峭的风里格外的清冷:“他不是我的司机。” 西元心里一空,瞬间又满了。 许澜清幽幽地望着唐琛:“是,他不是什么司机,他是你心里那道永远都抹不去的白月光……” 唐琛轻声喝道:“够了澜清!” 西元怔怔的,他究竟疏忽了什么,白月光? 许澜清瞥了眼西元,继而苦笑:“顾西元,你还真是个大傻瓜!” 西元迅速看向唐琛,唐琛也正凝视着他,隐隐的,带着一抹说不清的期待。 但是西元却徒睁着两眼,困惑而迷茫。 唐琛浅淡一笑,透着忧郁,犹如头顶上方的天,总是没来由地生着闷气,又不肯纡尊降贵吐露心思,又像一个小孩子,偏要赌这一口气,却莫名地暗恋这内里的滋味,倒把因为什么要赌气给忘记了,第一场雪迟早是要下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有时等待亦是美好。 唐琛抬头望着天,西元和许澜清望着他, 许澜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凄凉的倦意:“唐琛,如果我现在杀了他,你会怎样?会杀了我吗?” 唐琛转向许澜清,眸光闪耀:“不,我只会杀了我自己。” 许澜清闭了闭眼,放下枪,丢在草坪上,重新望定唐琛,想笑一下却失败了:“真遗憾,我们认识的那样早,却又那样晚,看来欧洲的一个月是老天赏给我的,我是不是已经很幸运了?” “澜清,做朋友有时候比做情人好。” 许澜清凝望着他,忽然问:“唐琛,你痛苦吗?” 唐琛也望着他:“时常。” “我懂。” “嗯,我知道,所以视你为知己。” “那我们就做一辈子的知己,可不许别人再替了我的位置。” “我保证。” 许澜清终于笑了,抹去即将落下的泪水,深吸一口气:“让阿江替我订船票吧,我想我该回去了。” 唐琛沉声道:“好。” “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明天带我去逛逛你的唐人街。” “好。” “也带上西元。” 唐琛没接话,只把目光投向西元。 西元却不迟疑:“乐意效劳,唐先生。” 许澜清不无伤感地说:“我只想知道他的车开得稳不稳,以后会不会颠到你……” 唐琛深深地望着他,哽了哽喉,轻声应允:“好。” 吉利糖果店的暖炉烧得并不旺,客人们一张嘴,还能冒出缕缕的白气来,这是怕满屋子的糖果沾了太多的热气融化得快。 西元之前来过很多次吉利店,跟着唐琛还是头一次。吉老板见了唐琛,热情高涨,也不顾其他客人,将唐琛三人让到里间唯一的雅座,吩咐伙计们烧旺暖炉,上最好的龙井和糕点,都是按着唐琛的口味预备的。 “唐先生,您可有日子没来了。”吉老板笑容堆满,几乎看不到眼睛,他是北方人,一口的北派腔调,据说祖上曾经是宫里的御厨,专门给皇上做糕点糖果的,话说得恭敬又透出一点子邀宠,似乎唐琛不来,倒是他的罪过。 唐琛边同他客套着边拿眼睃着西元:“如今有人替我跑你这里,我也省点心。” 吉老板连忙道:“那是自然,唐先生是大忙人,小西爷来了同样是我们的造化。” 唐琛笑了下,西元也有些尴尬,真是宰相门房七品官,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小西爷? 正说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计端茶上来,眉眼看着清秀,唐琛的目光在他脸上稍一停留,吉老板又道:“这是阿鸢,新来的伙计。” 阿鸢将茶盏摆在客人的面前,第一杯先给了许澜清,刚要去拿第二杯,吉老板忙接过来,亲手摆在唐琛的面前,陪着笑道:“孩子小,不懂规矩,唐先生别见怪。” 唐琛笑了下:“不妨事,许先生是客,也是应该的。”又道:“我瞅着这孩子有点面善。” “唐先生好眼力,他是阿谭的弟弟。” 唐琛哦了一声,端起茶盏,不禁又打量了眼阿鸢,吉老板轻叹:“自从阿谭死后,家里艰难,就把他也给送出来了。” 唐琛掀开杯盖,轻轻吹了下,漫不经心地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阿鸢垂着头不吭声,吉老板轻轻推了他一下,见他还是没反应,只好替他回道:“让唐先生见笑了,小孩子初来乍到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父母都还在,就是弟弟妹妹多,上边还有两个老人,又都多病,原先阿谭每个月会寄钱回去,这边赚的到底比那边多些。” 唐琛点了点头,放下茶盏:“以后多照应着点孩子,别难为了他。” 吉老板诺诺地应着,也不敢再扰唐琛,忙着去催柜上的伙计,按唐先生的喜好打包糖果,又将许澜清要带回欧洲去的另外单独装个礼盒。 第118章 阿鸢又端来糕点,这次还是先给了许澜清,第二碟给了西元,第三碟才摆给唐琛,动作重了些,盘底咚的一声撂在黑漆木桌上。 这次别说唐琛,就连许澜清和西元都不禁多看了眼阿鸢,不知这孩子是真如吉老板所说不懂规矩,还是天生就不畏上的,一双乌黑的眼睛直刷刷地望着唐琛,小野狗似地冒着一丝冷意,敢这么盯着唐琛的人还真是不多见,更别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计。 唐琛板着脸去端茶,也不再睬他,西元担心这孩子吃了亏,低声道:“这里没事了,忙你的去吧。” 恰好有个太太买的东西多,大包小包拎了满手,吉老板唤阿鸢去门外给太太拦辆黄包车,阿鸢这才转身走开了。 许澜清提着碗盖拨弄着茶叶,调侃道:“你看你,总是招人,连小孩子都知道要多看你几眼。” 他有意活跃气氛,唐琛却不答言,默默地望了会站在店外拦车的阿鸢,然后唤道:“吉老板,结账。” 从吉利店出来,许澜清又要去逛古董店,唐琛笑他真是淘换的命,到哪都离不开老本行,许澜清却说,这次回去定要是挨骂的,不如买几件好东西回去哄长辈们开心,唐琛倒是很支持,却不敢保证唐人街里的古董都货真价实,还要靠许大少爷自己掌眼。 许澜清却道:“有你唐先生陪着就是最好的保证,谁敢欺哄我?” 这话倒也不假,几家古董店见唐琛亲自带朋友来,都战战兢兢地问一答十,不敢拿平日里对付洋人的手段来摆阵,许澜清又是个懂行的,挑了几件小巧别致的,行李箱再大也装不下那么多了。 逛遍了整个唐人街,三个人都拎着东西,不少人见了唐琛,总要打个招呼的,走过去又不禁回过头来看,忍着笑,唐先生偶尔也逛街啊,倒显得比平日里亲和。 许澜清也忍不住笑了,建议把东西都放回车里,天色微昏,肚子也饿了,他明天就要上船了,今晚由他做东道,一起吃顿最后的晚餐。 唐琛怪他说话不吉利,又问他想吃什么? 许澜清想了想:“御膳坊好了,来这一趟,都没吃上正宗的家乡菜。” 西元这才知道,原来许澜清的祖籍也是潮粤的,只不过祖父一辈侨居欧洲的早,倒把他乡认故乡了。 “行,就依你。”唐琛爽快地答应他。 “唐先生,我就不去了,在车里等你们。”西元说得诚恳,许澜清明天就要走了,应该还有很多话只想说给唐琛一人听。 唐琛还没说话,许澜清却先开了口:“那怎么行,你必须陪着,怎么,看不上我这个少爷给你花钱?” 西元笑了笑:“当然不是,花你的钱我更开心。” 唐琛也笑道:“西元,咱们必须吃他一顿,听说御膳坊新进了一些大马哈鱼,我很久没吃了,今晚倒要花他的银子尝尝鲜。” 御膳坊亦如从前,人来人往的,生意在唐琛的帮衬下,恢复了往日里的火红,伙计见唐琛来了,忙迎进楼上专属他的雅间,特意给唐琛上了一条最大的马哈鱼,唐琛照旧为西元点了份麻婆豆腐,许澜清不无醋意地说:“如今我倒要借西元的光才能尝到这道菜了。”话落,难免感伤,又怕唐琛小瞧了自己,自罚了杯酒,唐琛答应他,来年得空了,必要同西元一起去欧洲看他。 人一旦有了期盼,那点子感伤自然也就冲淡了,许澜清回到欧洲也难得再吃地道的家乡菜,索性大快朵颐,将心底的碎渣都掩埋干净,看着唐琛和西元,浅笑间平添了几许落寞。 席间唐琛出去方便,只剩西元和许澜清,一时间都没了话,许澜清毕竟聪慧,看着西元不时探过来的目光,便停了筷,摸出一支烟点上,徐徐道:“说吧,你都憋了一整天了,想问什么就问。” 西元也不再犹豫:“你们说的白月光,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澜清看了眼门口,西元又道:“你不想说或者不能说,就不用说。” 许澜清呼出一口烟,直言不讳:“不能说。” 西元点点头,不再多问。 “西元”许澜清叫了一声,两眼星星点点,看着清透:“唐琛能有今天都是用命换来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也不必太深究,你看着随和,骨子里却又是不肯低头的,别辜负了他,唐琛……也有他的不得已。” 看着眼前那盘所剩无几的麻婆豆腐,西元没接话,窗外的大红灯笼映得人也红红润润的,半晌,西元才说:“虽然我只是个司机,倒也知道好歹,若没这些误会,兴许我们也能做个朋友。” 许澜清弹了弹烟灰,笑道:“这是哪里话,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明年还要来欧洲看我吗?顾西元,你可别耍性子拖唐琛后腿,要是被我知道了,我还会用枪指着你的头。” 西元笑道:“你以为我怕你啊,那是给你这个大少爷留着脸面呢。” 许澜清指着自己两个乌青的眼圈:“脸面?看看,这就是你留给我的脸面。” 两人噗嗤都笑了,唐琛走进来,揣着十万个心眼子:“背地里又编排我什么呢?” 许澜清冲西元挤了挤黑眼睛,故意悄声说:“就不告诉他。” 西元配合地一点头:“当然不能告诉他。” 唐琛一抬手,一人赏了一只银筷子。 吃过饭,三个人溜溜达达往外走,之前御膳坊附近有人卸货,车停的偏远,这会风刮得有些紧了,西元叫他们等在门口,自己去把车开过来,却被许澜清拦住了,又看向唐琛:“唐,让我来给你当回司机。” 第119章 唐琛笑道:“行,那就劳烦许大少也伺候我一回。” 许澜清去开车,高大的背影被满街的红灯笼簇拥着,就像掉进了一片火海,他回过身来,笑吟吟地冲唐琛和西元挥了挥手,仿佛同他们告别。 等车的时候,西元低着头踢路上的石子,也不去看唐琛,唐琛却看了他好一会,然后有点质问的意思:“澜清说你是个大傻瓜,我看这话在理。” 西元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嗯?” “你送人东西怎么只送一半呢?” “哦——”西元想起自己刻的木偶,不明就里地望着唐琛。 唐琛紧了紧风衣的领口:“怎么就一个?孤孤单单的……你再做一个顾西元的,这样他也好有个伴。” 西元抿唇一笑,踢飞脚前的一粒石子:“遵命,唐先生。” 唐琛也笑了,摸出一支烟,西元习惯地掏出洋火,却被唐琛接过去,自己去点。 擦地一声,火柴燃亮,唐琛偏着头,双手拢着风去点唇上的烟。 滴滴两声,许澜清开着车缓缓地驶来,隔着老远就摇下车窗,冲他们喊着:“你们的司机来了,请上车。” 轰然一声巨响,唐琛的车爆炸了,像团燃烧的火球,腾腾的火焰蹿上了墨蓝的夜空。 西元的笑容凝在唇边,呆立在御膳坊的门口,袭人的热浪霎时夺走了所有的呼吸。 唐琛叼着烟,直愣愣地望着那团火球,手中的火柴仍在燃烧,烧痛了手指,他却浑然不觉…… 第63章 必须做点什么 你们的司机来了,请上车—— 许澜清温润的笑容在一片红光中轰然不见。 西元再度惊醒,头痛欲裂,窗外天光微现,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古董座钟上的指针走得缓慢,这一觉不过才睡了十分钟,而无论是睡着还是醒来,许澜清的脸却从未消失过。 不知枯坐了多久,身上的汗水渐渐凉透,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开始喧闹,天色彻底雪亮,居然还掺杂着一点蓝的温柔。西元一动不动,只觉得眼前依然一片黑茫茫,太阳无知无感地照常升起,可是这个世界从此没了许澜清。 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人敲门。 唐琛! 西元蹿到门前,连鞋都顾不得穿,唐琛终于肯露面了。 门外却站着阿江,一脸的严峻,说他要和阿山出去一趟,必须做点什么。 西元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望着阿江转身离去,压在心底的磨盘缓缓转动,对,必须做点什么。 那晚许澜清被炸得面目全非,是唐琛亲手为他收的尸,谁都不准碰,又将汽车的残骸细细搜摸了一遍,生怕有一点遗落,自始至终唐琛都没有什么表情,那张俊美的脸仿佛只是一张冰冷的人皮面具。 第二天许澜清就被火化了,那样高大的一个人,最后只是一个一尺见方的金丝楠木的小盒子,唐琛抱着它回到半山公馆,进了房,关上门。 三天了,唐琛没有走出过自己的房间。 阿香每次将饭菜端到楼上,敲不开门,又怕他饿着,只好放在门外,再来送饭的时候,上一次的饭菜依然摆在门口,没有动过。 谁也敲不开唐琛的门,就连西元也失败了,当阿江想强行打开那扇门的时候,西元却说不用了。 所有人都在等,等唐琛自己走出来。可是谁也没闲着,阿江阿山都出去了,西元也没有留在半山公馆里,他又回到了唐人街,沿着那天他们三个人走过的路线,进过的每一家店铺,所有停过车的地方……唐人街亦如往日,不管谁生谁死,人们照常过自己的日子,只是大都低着头,步履匆匆,风卷起脚下的枯叶,踩上去沙沙作响,透出一抹冬季里的萧杀之气,最后来到了御膳坊,这抹萧杀感越发的浓重。 爆炸的地方已经被清理干净,御膳坊大门紧闭着,四周都有人把守,西元拿眼一扫,都是青龙堂的弟兄们。 他们认得西元,门口的几名大汉犹豫了下,侧身让开了,西元推门走了进去,他们又将门重新关闭。 整个御膳坊里空无一人,声音来自后厨,歇斯底里的喊叫宛如杀猪,是郑少祖,中间伴随着沉沉低语,听不清,但西元认得,那是阿江。 后厨里正在实施一场古老的酷刑——凌迟,俗称千刀万剐。 郑少祖被播了个精光,绑在厨房长长的金属操作台上,身上已经被割得皮肉翻飞,成了个血人。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求你了,放了我吧,我怎么敢对付唐先生,啊——” 阿江的刀只是在他面前晃了晃,郑少祖便又嚎叫起来,忽然瞥见了西元,整个人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着捆绑,努力抬起头来大喊着:“西元救我,求求你快救救我……” 西元看向阿江,阿江没有理会他,继续质问郑少祖:“你说不关你的事,那为什么单单那天进了批大马哈鱼,我查了你的账簿,进价可贵的很啊,比平时翻了好几倍,你还进?” “江爷,那批货真的是船老大临时调的价,说是冬季出海艰难,他们这次捕的鱼少,物以稀为贵,就这么几条,还是特意留给御膳坊的,我的人压不下价来,几个大客商已经订了晚上的席,我就准了他出钱进货,大不了卖的贵些,我是真不知道唐先生晚上也来这里吃饭。” 西元忽然问他:“那天傍晚在御膳坊门口卸货的是什么人?” 第120章 郑少祖费力地瞪着红肿的眼睛,急急地说道:“真不知道啊,我们御膳坊一般都是早上进货,海货、蔬菜都是要求当天最新鲜的,这些都是手下人在经办,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阿江的刀子又伸了过来:“你他妈糊弄谁呢,御膳坊外边有人停车卸东西,你居然不知道!” “御膳坊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像进货这样的小事我很少过问,每个月只是查看查看账目,那天晚上我压根就不在御膳坊,一直在小秦淮的桃花坞喝酒,不信你们去查,” 蹭地一刀,又是一声杀猪叫,郑少祖的腿上剜下一块肉来,鲜血呼呼地往外冒。 “西元啊你是菩萨心肠,不能不管啊,我真的没有撒谎,要是有半句假话,你们割我的舌头……” 阿江冷冷一笑,突然举刀去掀他的嘴:“行,就依了郑堂主。” 郑少祖顿时魂飞魄散,恨自己为什么说出这么蠢的话,拼命地摇头哭喊:“江爷,江爷饶命,西元,顾西元,你他妈的真不管啊……” 哗——冰冷的操作台上一滩黄色的液体,郑少祖的珰前顿时一片湿渍。 西元伸手拦住了阿江,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西元低声说:“他应该没有撒谎,何况车子就在御膳坊外边出的事,他再没脑子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引火烧身。” 阿江也觉得有理:“已经审过御膳坊管事的,那天他们的确进了批冷冻猪,是西藩那边的养殖场送来的,傍晚卸的货,十几分钟就走了,偏这个时候你们就来了,阿山也去过桃花坞了,他们的说辞都跟郑少祖一样。” “西藩?”西元不禁蹙了下眉:“唐人街不是有自己的屠宰场吗?为什么要从西藩买猪?” “他们说御膳坊偶尔也会从西人的养殖场进些良种猪,跟我们这边的肉质口感不一样。” 西元沉吟着:“就因为是辆冷冻车停在酒楼外,才不会引人注意。” 阿江两眼一抬:“你觉得那辆车有问题?” 西元吸了口气,回想那天的情形:“说不好,只是觉得有些凑巧罢了,当时我也没太留意,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既然是冷冻猪,现在想起来那车的确是辆冷冻车,小型的。” “那我们就去西藩再问问,我就不信找不到那辆车。” 西元点点头:“嗯,不管是不是跟这辆车有关系,都得查一下,要不是他们在那里卸货,唐先生的车也不会绕到较远的巷子里,刚才我又去转了一圈,别说晚上了,白天都是个僻静的地方,若真有人在唐先生的车里动手脚,的确方便。” “妈的,这是有人故意摆了我们一局,若不是许先生去开车,死的可能就是你了。” 西元缓缓道:“他们要炸的是唐先生。” 阿江憋着气,脸上现出一抹狠厉:“此仇不报非君子!”扭脸看了眼郑少祖就剩倒气的份了:“这就是个败家子,再割几刀估计吓都吓死了,能吐的都吐了,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好歹人家现在也是一堂之主,放了吧。” “妈的,以后御膳坊的菜都得带着一股尿騒味了。” 冷冻车通过御膳坊订货的渠道很快就查到了,是西藩的一家养殖农场,也负责宰杀,直接将猪肉送到各个酒楼、餐厅,从送货的司机到工人问了个遍,唐人街汽车爆炸事件媒体已经报道过,几个工人都谨小慎微,生怕与这件事扯上关系,又不喜欢阿江看人的眼神,只好把那天傍晚送货的过程大致讲了一遍,至于为什么傍晚送货,他们说何时送货那得听老板的。 西元又找到了农场老板,老板格雷姆是个五十多岁的高胖男人,颇为不耐烦,说是早上晚上都没个准,他们总要先紧着西藩这边的买家,东藩唐人街那里一般都是排在最后送,那天到御膳坊酒楼,应该已经是傍晚了,关于其它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也请不要再来烦他,否则就要请警方过来理论一番。 阿江的拳头瞬间攥紧了,西元一把按住了他,这样的事也是司空见惯,西人做事向来强横,总觉得自己的血统远比东方人高贵,哪怕他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夫。 几下里印证,跟御膳坊那边说的大差不差,西元望着那辆毫不起眼的冷冻车和再也不肯多说一句的工人们,只好拉着阿江离开了西藩,从表面上看,一切都那么的合情合理,没有任何的破绽,总不能因为他们卸货一时耽误了唐琛停车就全部凌迟处死吧。 几个人心灰意懒的回到半山公馆,唐琛不吃饭,他们也没有胃口,吴妈还总是擦眼泪,说许先生那样好的一个人…… 西元离了餐厅,偌大的公馆里没有半点人息,只有那些古玩玉器散发着华美的冷光,望了望楼上,唐琛还是没有出来的迹象。 西元走到他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声音很低,却足够清晰:“唐琛,饭菜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端起那盘早已冷却的饭菜,刚迈出几步,身后忽然咔哒一声响,唐琛的门终于开了…… 第64章 他又骗我 “西元,把饭端进来”。唐琛十分平静地说。 屋里的灯光透出来,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将唐琛笼在一片蛋黄色的光晕里,像镀了层金箔,雪白的衬衫和素黑的马甲泾渭分明,身姿依然挺拔端直,头发一丝不乱,面容光洁,并没有西元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只是两眼泛着些红丝,目光却还是那样的幽深、沉静。 第121章 “饭已经凉了,我去给你热热。”西元轻轻同他商量着。 唐琛说:“没关系,你端进来吧,我饿了。” 西元稳住端盘的手,心跳的有些快,唐琛说他饿了。 卧室里一切如旧,床上齐整,似乎没有人睡过,上面放着一个大皮箱,那是许澜清带来的,西元没有看到金丝楠木的小盒子。 唐琛不紧不慢地吃着盘里的冷餐,饿了三天,没有半点贪婪,甚至吃得很优雅。 西元坐在桌旁的另一端,戳着半个腮,静静地看着他吃,直到他把盘子里的饭菜吃得一粒不剩。 唐琛擦了擦唇,喝了口杯中的冷茶,看向西元,西元也不错目地看着他。 唐琛摸了支烟却没点,声音有些暗哑:“说说吧,你们几个都查到什么了?”虽然没有出屋,可西元他们在忙什么,唐琛都知道。 西元将这两天发生的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也说了些自己的看法,唐琛漠然地转着手里的香烟,两眼盯着,仿佛用目光就可以将它点燃。 西元等了半晌,唐琛才又缓缓地开口,却说起了旁的:“昨天你们没在,张庭威给这里打了个电话,是我接的,他好像四处在找你。” 西元的心提吊起来,望着唐琛过于平静的脸:“我没有给过他公馆里的电话……” 唐琛随即道:“我知道,是张爷爷给他的,他着急找你,你母亲买菜的时候,被人抢了钱包,摔倒了……” “什么?”见西元脸上变了色,唐琛安抚道:“你别急,我问过了,人没大碍,只是扭伤了腰,家里原本不想告诉你,只是你母亲念叨了你几句,你妹妹才给张庭威打了电话,他受人所托,觉得这事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 “是什么时候的事?” 唐琛目光别向窗外,淡淡地说:“我们逛唐人街的那天。” 私下里的念头犹如呼呼刮来的旋风,吹得人纷乱如麻,西元惦记着母亲,可现在无论如何又不能离开唐琛,天平摇摆不定。 唐琛终于点燃了香烟,右手的指尖有片焦黄,被火烫过的地方还没好。 唐琛又将目光移回来,静如秋水:“你明天就回家去看看吧。” 西元动了动唇,那个“不”字还没出口,就被唐琛拦住了:“我要去趟欧洲,亲自送他回家……”唐琛看了眼床上的皮箱。 西元站起身来:“我和你一起去。” 唐琛的口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这次你们谁都不用跟着,我自己去。” “阿江阿山也不带?” “不带。” “唐琛,现在许多事还没查清楚,你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何况…你是送…送他回家,许家恐怕也不会善待你,我要跟你一起去。” 唐琛面无表情地说:“许家怎么对我那是他们的事,我不关心。” “唐琛!” “西元!” 西元愤然神伤:“你说过的,要是死也要跟我一起死。” “西元,人只有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我不死,也不要你死,我只要你听我一次话……”唐琛忽然住了声,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垂下眼帘,睫毛抖了抖,终是克制住了,也不再去看西元,只怕多看一眼,心意就会破防,再也收不回来了。 西元哑然无声,缓缓地走到唐琛身边,将他轻轻揽过来,贴在胸口上,唐琛的头发又软又密,像滑过指间的细沙,唐琛也靠向西元,軆温透过衣衫暖着脸颊,心跳清晰有力,咚咚的,像淙旺盛的泉。 “答应我,回家去,我会回来找你。”唐琛的声音沉如窗外的夜色。 “好,我答应你,唐琛,只这一次。”西元的声音嗡嗡地震动着胸膛,也震动着彼此,唐琛伸出手来紧紧抱住了执拗又顺从自己的这个男人,将脸埋得更深,贪婪地呼吸着西元的軆温,而西元却将他抱得更紧了。 第二天一早,西元忽然被什么惊醒了,那是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奔出房间冲下楼,一直冲到公馆门外那条下山的小路,却只看到车尾冒出的最后一缕白烟,车是青龙堂的,唐琛走了,跟谁也没有道别。 西元回到西藩的时候,被路口的两名西警拦住了,翻看了所有随身携带的物品,身上也被查了一番,一名西警将糕点盒子打开,用警棍挨个戳了戳,一直隐忍的西元出声提醒他:“会碎的。” 西警看了他一眼,听他西语流利且口音纯正,便将糕点盒盖上了,说可以走了。西元收拾好东西,匆忙地赶回家去。 进家的时候,顾教授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悠闲,捧着书在院子里溜达,阴了好几天,今天的阳光正好,终于可以晒晒太阳了,一抬头便看见了儿子满手拎着东西进了院。 西元喊了声爸,顾教授笑容可掬却也意外:“你怎么回来了?” 心念一沉,西元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紧接着就看见母亲顾夫人出来晒被子,见了儿子更是喜出望外:“西元?” “妈!您……”西元看着她的腰,顾夫人动作灵活,几步就走到了儿子跟前:“诶呀你可回来了,也不说给家里打个电话,我好多买些菜回来。” 西元怔怔地:“您的腰……没事了?” 顾夫人也是一愣:“我的腰怎么了?” “张庭威说你摔倒了……” 顾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摔倒了?张庭威?是不是这臭小子最近蹭不到饭故意跟你开玩笑?这孩子,连我都咒啊……” 第122章 西元丢下手里的东西,跑进了屋,顾夫人还在身后碎念:“怎么了,跟没了魂似的?” 抓起电话直接打给张庭威,那边刚一声喂,西元上来就问:“你干嘛撒谎,说我妈被人撞倒伤了腰?!” 那边静了下,声音宽厚随和:“你找谁啊?” 呃,不是张庭威,西元连忙自报家门:“我是顾西元,找庭威,您是?” 那边随即笑道:“哦,西元啊,我是撒谎精的爸爸,他怎么骗你了,你尽管说,我替你出出气。” 西元十分不好意思:“抱歉伯父,我也逗他玩呢。” 两人客套了几句,张伯父为人谦和风趣,也以为是年轻人间的玩笑,知道西元家里都安好也放心道:“没事就行,庭威没在家,跟朋友出去看电影了。” 西元放了电话,一扭脸,这才发现父亲和母亲都站在厅里不无担心地望着自己,只好勉强笑道:“没事了,这孙子…是张庭威跟我开了个玩笑。” 顾夫人倒也释怀:“要没庭威这个玩笑啊,我还见不到你呢。” 察觉出儿子脸色并不好看,顾教授见太太继续回院里晒被子,低声问:“西元,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想你们了,回来看看。” “你老板呢?” “他…他去欧洲旅行了,提前给我们放了假。” “哦,没事就好。” 顾教授把买来的东西已经拎进屋来,儿子着实花了不少钱,刚要打开,西元却先他一步拎出了糕点盒:“这个我看看,刚才被两个警察检查,怕是弄碎了。” 顾教授也懒得去看那些东西,只说了声好,便举着书又溜达到院子里。 西元连忙将糕点盒打开,提出上面的托盒,盒底躺着一把枪,又向院里瞄了瞄,顾教授一边帮夫人拽着被角一边问,儿子回来了,今天要多做几个好菜。 西元迅速将枪藏进了腰间,继而又发呆,望着桌上的东西,脑海里一片空白,究竟是张庭威骗了唐琛,还是唐琛骗了自己? 不,张庭威没有这个胆量敢骗唐琛,是唐琛,一定是他,为了阻拦自己跟着一起去欧洲,唐琛再一次骗了自己。 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青筋暴起,顾西元,你就是个傻瓜,你怎么总是被唐琛轻而易举的就骗的团团转?! 儿子回家了,顾夫人又忙碌起来,家里却不见晓棠,学校已经放了寒假,顾夫人说是跟几个同学约好,一起去看电影了。 西元的眉梢动了动,不禁问:“电影?去哪里看?西藩这边的影院吗?” 顾夫人倒觉得他问的奇怪:“不然还能去哪看?” 西元牵强地一笑:“哦,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一连几天西元都待在家里,帮着顾夫人将家里坏掉的东西修了一遍,给张庭威打过电话了,果然,他从来就没有给唐琛打过什么电话,言语间还安慰西元,幸亏那天开车的是别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劝西元不如重新考量前程,离开鸿联社,不要再继续跟着唐琛干了,钱赚得再多,也不如一条命值钱。 西元厌烦他说这些,索性告诉顾夫人,如果张庭威再来电话找,就说我出去了。 晓棠却有些不解:“你们不是很要好吗,怎么突然闹起别扭来,人家究竟哪里得罪你了?” 西元看着妹妹,忽然道:“真难得,你倒替张庭威讲话。” 晓棠哑了哑,继而反驳道:“我只是站在道理上讲话,无聊。” 西元的确有些无聊,家里自然是待不住,又跑去西藩的那家养殖场,也不想引起谁的注意,只是藏在暗处,将那辆冷冻车每日里进出的时间和老板格雷姆、工人们的日常行踪一并记录下来。 床头上的日历已经画了十几个红圈,再过几天便是东方人最看重的节日——春节。 唐琛没有任何的消息,期间西元打电话问过阿江,他说唐先生来过一封电报,一切平安,许先生也已下了葬,葬礼办的很风光,他还要在欧洲多逗留几日。 西元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唐琛只拍了一封电报,却给了阿江一人。 阿江又说,将至年关,鸿联社的事务也很多,唐先生不在,他们更要替他打理好一切,劝西元安心在家过节,暂时不要惦记社里的事,等先生回来,自然会通知他。 可是,临近除夕也没有人通知他,再给公馆里打电话,都是阿香接的,说是先生还没有回来,又去找阿江,阿江把他拦在鸿联社的楼下,在先生没回来之前,他一个司机不方便参与鸿联社的事务,叫他不要老往社里跑,免得别人说闲话。 阿江的冷淡令人有些意外,西元知道他脾气也硬,懒得同他理论,愤愤然地离开了鸿联社,没有了唐琛,原来他在别人眼里只不过就是一个小司机,连阿江这道坎都越不过去。 唐琛一直没有音讯,除夕那天,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西元望着铅灰色的天,不知谁家的风筝断了线,兀自在天空里孤零零地飘荡…… 西藩这边无人放烟花爆竹,全家人却也喜气洋洋地围在一起吃年夜饭,电视哇哇地响着,西人也在报道有关唐人街过春节的民俗民风,其中一条来自于记者苏珊妮两天前的采访,她举着话筒照样冲在镜头的最前边,在机场里拦住了刚下飞机的唐琛,问他欧洲之行与之前的汽车爆炸一事是否有关联。 第123章 唐琛的宽边礼帽依旧压得很低,又用手套掩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冰冷犀利的眼,丝毫不理会蜂拥的记者们,一头钻进自己的车里,摔上车门,镜头里只剩下尾灯闪了闪,开出了大众视野。 苏珊妮还特别强调,这是自爆炸事故之后,鸿联社为总社长唐琛新购置的豪华轿车,价值多少多少…… 晓棠盯着电视,说了句:“倒真是个美男子!” 顾夫人瞧了一眼电视:“连长相都看不清,你是从哪里看出他美的?”又笑盈盈地去瞅西元的眉眼:“我儿子才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 晓棠做了个呕吐状,被顾教授拍了下脑袋。 西元却直刺刺地望着电视,心跳如鼓,一记重似一记,原来唐琛两天前就已经回来了…… 窗外的雪花舞得妖娆,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姗姗来迟了。 第65章 陌生人 大年初一,雪花纷飞,西元早饭也顾不得吃就往外跑,被顾夫人一把揪住:“大过年的你去哪啊?” 西元说去唐人街给几个朋友拜年,顾夫人不同意,顾教授却说,孩子大了,总要有些交际的,再说,过年的时候才应该去唐人街看看,那里才有我们真正的年味。 西元直接回了半山公馆,开门的是阿香。 “过年好。”西元边说边往院子里走,阿香动了动红艳的小嘴,紧张兮兮地望着他。 西元倏地站住了脚,院里停着唐琛那辆价值不菲的新车,一个年轻男人正在清理车上的积雪,看了眼西元,冲他一笑,继续干着手里的活。 西元扭脸去看阿香,阿香一低头匆匆地进了屋。 刚一进公馆,阿江便迎出来,冷着脸问:“西元?你来干什么?” 西元没好气地:“我为什么不能来?” “唐先生不是让你在家过年么,没通知你,你跑来干什么?” “不用通知了,我已经知道唐先生回来了。” “先生不在,你回去吧。” “他去哪了?” “没必要告诉你。” 西元看了眼楼上,径直往里走,阿江挡在他前面:“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让你回去就回去!” “你没资格拦着我。” 西元继续往里闯,阿江自然不许,两人动起了手,阿山闻声赶来,二话不说加入哥哥的行列,阻止西元上楼去,阿香急得直摆手:“不要打,不要打,先生会生气的。” 唐琛果然在家。 西元忽然来了气,加了几分力道,拳脚无眼,阿山被踹翻在地,撞倒了茶几上的花瓶,阿香啊的一声连忙扶住,阿江的拳风更猛了,却也拦不住西元步步逼近楼梯。 “住手!”一声清喝,唐琛终于出现了,居高临下地望着楼下。 “唐琛!”西元气咻咻地直呼其名。 唐琛穿戴整齐,看样子是要出门,一步一步踱下楼梯,面上清冷,看不出喜怒,吩咐阿江把帽子拿来,又叫阿山通知司机金水把车开到门口。 西元直眉瞪眼地望着他,要说的话棉花团似的拥堵在胸口,却一句也没扯出来。 唐琛居然冲他微微一笑:“过年好啊顾西元。”腔调轻忽,透着疏离,瞬间又冷回了脸。 “不好!”西元大声说道。 唐琛继续向外走,像只餍足的猎豹,眼里藏着锋锐,却优雅地走出了一条直线,越过西元,没有多看一眼,直接走到门廊处,接过阿江递来的帽子,身后又响起西元的质问,极力压着怒火却泄出一丝委屈:“唐琛,你什么意思?” 唐琛稳稳地戴上了礼帽,头也不回地说:“回你的西藩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我做错了什么?唐先生!”西元的胸膛剧烈地起伏。 唐琛依然没有回头:“我不喜欢坐你开的车,没看见外面已经有人替代你了吗?” “借口!唐琛,去欧洲之前我们说好的,你会回来找我,可你没有,现在又要轰我走,骗我一次还不够吗?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西元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只觉得四周围都是眼睛,看得人发烧,抬眼望去,大厅里却只剩他和唐琛两人,不远不近地站着,如隔千山万水。 唐琛微微侧着身,淡漠的没有一丝情感:“顾西元,你走吧,以后也不要来了,我对你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什么?兴趣! 西元冲了过去,不容分说地薅住唐琛浆得笔挺的衣领,眼里燃着灼人的烈焰:“你他妈的当我是什么?玩意吗?!” 唐琛冷如坚冰,不为所动:“放开,顾西元你给我听好了,我已经正式宣布你不再是鸿联社的人了,如果你还敢回来,我不能保证其他弟兄会怎么对付你,今天阿江阿山算是手下留情,下次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整个鸿联社,这栋公馆,还有我唐琛都给你再也没有任何的瓜葛!” 焰火渐渐熄冷,西元缓缓地松开了唐琛的衣领,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冷硬如铁的男人,这个总是板着脸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温情的,这个多次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这个连吻都带着狠辣味道的,这个曾经在他懐里舛息颤抖的男人……通通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份全然的陌生,不,原本就是陌生的,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就连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分辨不出真假,他只是人人都敬畏如虎的鸿联社总把头——唐先生! 第124章 “你玩这套把戏究竟是为了什么?”西元的声音轻得像外面飘落的雪:“为了许澜清?” 浓眉微微一蹙,唐琛凌厉的目光打在西元的脸上,缓缓道:“不许你再提这个名字。” 西元垂下了头,努力呼吸了几口,重又抬起头来,眼里闪着光,声音温润也透着卑微:“唐琛,我可以不做什么司机,也不要你的薪水,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做什么都没关系……” 唐琛的眉峰不易觉察地耸动了一下,又刹那间消失,突然扳住西元的头,慢慢地靠近,绝色的面孔每一寸都冒着迫人的寒意,双唇几乎贴在西元白润柔软的耳廓上:“西元,有些事我没告诉过你,或许你也曾捕风捉影过,你当我唐琛什么人,的痴情汉?别他妈天真了,我有过很多情人,也跟他们疯狂过,个个都比你厉害,对着你,我都应、不、起、来。” 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带着唐琛特有的邪恶与放浪,犹如一把匕首剜入人心,搅了个天翻地覆。 丢开西元,唐琛面无表情地整了整微乱的衣领,沉声低喝:“别叫我再看见你,滚回你的西藩去。” 唐琛大踏步地走了,西元僵直地戳立在异常静寂的公馆里,不知过去了多久,嘴里一丝血腥味,西元下意识地摸了摸,唇上的血沾到指尖,一抹朱砂红,咬破的嘴唇也丝毫感觉不到痛。 飞舞的大雪银花坠子似地扑向大地,风却无力,任凭雪块簌簌直落,迅速铺满整个世界,白的耀目眩晕。 西元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无知无觉,像个会行走的雪人,开始还能看见唐琛的车留下的两道辙印,慢慢的就被雪覆盖住了,唐琛,连条车痕都不肯给他留。 西元觉得什么都没留下也挺好的,亦如眼前的这个世界,白茫茫的,纤尘不染,透着干净,将一切好的坏的都掩埋起来,可是为什么越是素白,越能看清他的脸呢?跃然纸上般,每一笔都熟练地勾勒,很快,这个世界就被画满了,全是唐琛的脸,西元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天生就有一颗绘画的心,一眼铭记的本事,想要撕碎这张画,可却失败了,他能撕碎一张纸,可却无法撕碎整个世界,一瞬间,西元忽然想到了死,甚至想到了唐琛会不会也给他举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会不会在漆黑的夜晚,坐在他的沙发上,抽着雪茄,听着悲伤的曲子,为一个叫顾西元的小子黯然落泪,想到这里,西元不由自主地又笑了,冰凉的雪花扑打着绽裂的唇,丝丝凉凉的,还有点甜。 从半山公馆到唐人街,西元走完了整条山路,也好像走完了整个人生,迷迷糊糊地望过去,满眼的花红柳绿,耳边尽是咚咚锵锵的吵闹,一条龙盘旋地飞过去了,几只狮子又跳了过来,人们纷纷乱,乱纷纷,避开这个不知怎么闯进队伍里的雪人,大年初一,唐人街正在举行游行表演,舞龙舞狮踩高跷,敲锣打鼓一派喜气洋洋。 “oh my god!顾西元!” 这声音十分耳熟,西元却无法停下脚步,继续莽莽撞撞地往前走。 “哥哥!”又一声焦灼而娇嫩的呼唤。 不知挡了谁的道,西元被狠狠地撞了下,倒在了游行队伍里,终于松了口气,眼睛很累,也很疼,闭上眼的时候,就看到两张突然闯进来的面孔。 西元缓缓地问:“晓棠、庭威?你们怎么来了?” 整个世界终于漆黑一片,再也不刺目了。 -------------------- 假虐真甜 第66章 剪不断 西元是被张庭威背回张家药铺的,进门的时候,张大夫正好在花厅里逗鹦鹉,见状忙问这是怎么了? 张庭威含糊地应道:“没啥,来拜年。” 张大夫笑道:“人家都是磕头拜年,这小子趴背上拜啊。” 张庭威丢来一句话:“哎呀爸,快去叫爷爷,西元摔着了。” 张大夫有点不乐意了,虽说人人都知道张家老号论医术老爷子无人能敌,但好赖自己也是大夫啊,忙不迭地跟进内堂:“叫什么爷爷,爸爸不是在这呢嘛。” 把过脉,张大夫很快开了方子,派人去前面抓药,又叫庭威赶紧给西元把湿衣服换下来,捂上厚棉被,床前笼上火,一番折腾。 一旁的晓棠插不上手,急的团团转,张大夫倒笑了:“不用担心,你哥哥没摔着,就是受了些寒气,暖一暖就没事了。” “谁说的!”一声质问透着威严,张爷爷拿着儿子刚开的药方走进屋,坐在床边重新给西元搭了脉,皱了皱眉:“他之前已经受过大寒,药也不坚持吃,元气根本没回复,这次急痛迷心,神志恍惚,你这方子还得再添几味药。” 张大夫恭恭敬敬道:“是了爹。” 晓棠一脸的焦虑:“张爷爷,什么急痛迷心啊,我哥到底要不要紧?” 张爷爷捋着胡子微微摇头:“等他醒了自会知晓。” 天擦黑的时候,雪也停了,晓棠不肯走,却也不能留,正自犯愁,张庭威柔声哄她还是先回家去,免得父母担心。” 两人正说着,忽听床上的西元问:“庭威,这位顾小姐就是你说的那个八字的另一撇吧?” 屋里静了静,六只眼睛互相碰了个遍,晓棠红着脸也不敢再去看哥哥,张庭威想笑却挤得有点费劲,西元倒是紧了紧被子,重新闭上眼:“张庭威,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妹妹,我就打折你两腿!” 第125章 “啊,哦,行,嘿嘿——” “哥,你先别凶他,你今天去哪了?怎么昏倒在唐人街?” “我没事,回家别乱说话。” “什么没事,你是不是去鸿联社了?那个人是不是欺负你了?” 西元转身向里,闷声闷气地说:“都说没事了,啰嗦什么,赶紧回家去。” “哥——” 张庭威拽过晓棠,手指竖在唇上,晓棠只好不再多问,天也晚了,张庭威派人开车送她回西藩,说好了明天再过来,道别的话说了又说,正是浓情蜜意时。 西元躺在床上,昏一阵醒一阵的,张爷爷说的寒意原来这么可怕,屋里的火烧的别人直冒汗,自己捂在被里却还是冷,牙齿时不时地咯咯两声,也不知是身上冷还是心里冷,总是一阵阵发抖。 张爷爷果然医术高明,两副药下去,西元身上渐渐暖和过来,夜里也睡的安稳,一觉醒来已是晌午,雪住天晴,张庭威家的院子不大,屋里屋外却很亮堂,晴光照进来,就连硬木家具也反着润泽的光。 院里隐隐有人说话,是晓棠和张庭威,想不到晓棠来的这样勤,明着惦记哥哥,内里却跑来会情郎……西元苦涩地一笑,女孩子一旦有了心上人,哪里还会有旁人?张庭威更是个重色轻友的,西元坐在床边听着外边说说笑笑,眼神却凝在青石色的地砖上,一个影忽然冒出来,心里就是一抽,像被人狠狠攥住了,只差没捏碎,捂着胸口一点一点倒着气,呼吸渐渐平复,可心口还是疼的。 唐琛—— 西元猛然咳了几声,震的五脏六腑跟着一起疼。 张家丫环素喜端着托盘走进来,人如其名,长得喜兴,说话也脆生:“顾先生你醒了?先吃药吧,我再伺候你洗漱。” 西元不习惯人伺候,只说让她打点洗脸水来就好。 素喜把熬好的药端过来,西元喝了,苦的人难过,忽然摸了摸身,那是张庭威的一套过年的新衣,素喜机灵,忙道:“你的衣服昨天都洗过了,还没干透,你先穿我家少爷这套。” “我的东西呢?”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素喜一转身从对面的妆台上取过来,递给西元,笑道:“昨天洗衣服掉出来的,少爷让我替你收着,还说这个应该是顾先生刻的,我一眼就认出顾先生刻的是自己,真是像呢。” 西元摩挲着手里的木偶,年轻的武师一身蓝布短衣练家子打扮,却眉清目秀透着斯文,脸上的笑容温润可掬,任谁一看就是西元本人。 “西元,我们也要,刻一个我再刻一个晓棠。”张庭威举着几支红梅走进来,晓棠再大方听他这么说不禁害羞:“讨厌,我不要,要刻你自己刻。” 西元掌心一拢,迅速收了木偶,佯装听不到,起身下床去洗漱,张庭威将红梅随意地往花瓶里揷,晓棠嫌瓶子老气不好看,张庭威又忙着去外边找白花瓶。 西元擦净了脸,看着妹妹拿着花剪开始修理红梅的枝枝蔓蔓。 西元道:“我们都在这里,爸妈身边也没人陪着,过会你就回家吧。” 晓棠撒着娇:“好不容易出来了,再玩会嘛,晚些我们一起回。” 西元不言语了。 晓棠停了剪子看向哥哥,往常总要互相斗几句嘴,今天的西元异常沉默。 “哥,昨天…你是不是……”晓棠不知该怎么问下去,西元向来不爱和家里人说自己的事,问多了就嫌烦。 西元的声音冲淡之极:“没什么,唐琛把我赶出鸿联社了。” 晓棠张了张嘴,好半晌才问:“为什么赶你?是因为汽车被炸的事情吗?” “嗯。” “哥,你知道么,看新闻的时候我都快要吓死了,知道不是你,可还是怕,我又不好冒冒失失去鸿联社找你,只好托庭威劝你不要再跟着唐琛干了,万一你……呸,好,这样也好,你不在他身边,我也安心。” 西元轻声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晓棠忽然有些无措,哥哥亲和,却没有张庭威那么活泼,但是很少有这样的沉静,静得人隐隐的不安,好像没了热乎气,也没了灵气,淡漠的有些木然,透出一份与实际年龄完全不相符的颓势来,就像桌上的那只花瓶,纹理暗沉,老气横生。 张庭威抱着个白瓷花瓶回来了,手里还举着一份报纸,兴致盎然地说:“西元,你好点没有,要不这两天就住我家,初五那天跟我看热闹去。” 西元没接话,晓棠却好奇地问:“什么热闹?” 张庭威把报纸递给她,晓棠看了几眼更好奇了:“选花魁?什么是花魁?” “就是…花中之王。” “鸭堡又是什么?小秦淮在哪里?” 晓棠一连串的问题叫张庭威不知先回哪一个,西元却抬头望过来,眼内一丝警告。 张庭威立即也没那么大兴头了,也是,这样的话怎么跟一个女孩子解释呢?总不能说青楼云集的地方不止有女孩子也有男孩子待客的,还要在初五那天为这些男孩子举办一场选花魁。 晓棠很快嗅出屋里两个男人刻意的沉默,撇撇嘴,看着张庭威,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初五我要去这个小秦淮的鸭堡看选花魁。” 张庭威为难了,原本只想跟西元一起去看这个热闹,倒忘了避讳晓棠,又是西元的妹妹,看来交女朋友也要有个适应过程。 第126章 “你不要去,你哥哥会骂死我的。”张庭威稍一转舵,就把问题抛给了西元。 “哥哥,我要去嘛,我们一起嘛。” 西元压根不理会妹妹的央求,一伸手:“报纸拿来。” 这是一份唐人街晨报,只在东藩区发行,西藩是买不到的,刊登的大部分都是关于华人和唐人街的时事,果然,在不算太起眼的位置有这么一条,关于小秦淮初五那天要在鸭堡举办花魁参选赛事,届时还要请一些达官贵人和知名人士来当评委,参赛人员主要都以鸭堡内的小生为主,得花魁者不仅能获得丰厚大赏,还可以享有更多的好处,比如豪华游艇免费三日游,御膳坊终身半价惠……诸如此类云云尔。 一向低调的鸭堡居然也如此大张旗鼓的选花魁,令人惊讶,这件事若没有鸿联社支持定是办不成的,杨启年这个老狐狸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会主张出这样的风头,他也没有那种赶时髦的脑子,选花魁名义上看似风雅,究其本质不过是风月场上的媚俗之事,但人们就是偏爱这样的事,杨启年在小秦淮搞这么大动静,一定是得到了唐琛的默许,却不知唐琛是怎么想的,西元的心里又是一阵绞痛,他怎么想又关我什么事! 目光上移,停留在头版一则新闻上,报道的是藩市土地管理委员会新会长已经走马上任,这人很有来头,西元曾经在欧洲军事学院的操场上远远的见过他一面,他是星条旗首府参议院最年轻的议员,才三十来岁,之所以这么年轻就能进参议院,恐怕跟他是大总统亲侄子的身份不无关系,加之外形高大俊朗,姓氏首位发du的音,又都叫他都大帅。 都大帅从首府屈尊到藩市来给老市长做副手,又任土地委员会会长,想来也不是无缘无故的,藩市是星条旗下最具活力和发达的贸易城市,许多政客在进入首府内阁前,都很喜欢在藩市待上一两年,有形资本和无形资本都要捞上一捞,镀层金身再回首府,他叔父大总统早先就是以藩市市长一职荣迁内阁的,顺理成章竞选大总统并最终取得了辉煌战果。报道上最后还说,都大帅有可能在唐人街欢度春节期间亲临视察。 “我听说,唐琛的赛马场可能遇到了一点麻烦。”张庭威走过来,点了点报纸上都大帅的照片:“这个人,别看职位是老市长的副手,可来头不小,老市长估计也要看他脸色行事,之前批给唐琛盖赛马场的那片地,现在这个人提出要重新规划,估计啊,唐琛这个节恐怕是过不好喽。” 张庭威的口吻有些幸灾乐祸,西元不禁看了他一眼:“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唐琛。” 张庭威哼了一声:“原本也没多喜欢,你现在这样多少跟他有点关系吧?我不讨厌他已经是看在爷爷的份上了,爷爷喜欢他,总说唐琛能改变唐人街,改什么?说到底还不是西人的国家?唐人街建设的再好,也不过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建立自己的国中国罢了,唐人自治那是西人的无奈之举,可不会永远听之任之的,也不会让自己的国家还存在着另一个王,鸿联社也好唐琛也罢,就算是条强龙,可终究是斗不过人家地头蛇的,唐琛再厉害又如何,他连自己的车都保不住,还搭上了一条人命……” 西元沉声打断了他:“庭威,想不到你自小在唐人街长大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从来不知道你还这么关心政事。” 张庭威脱口道:“你也不像是在西人圈里长大的孩子。” 见西元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看着自己,张庭威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安地舔了下嘴唇,态度又模糊不清起来:“我现在也不关心那些狗屁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西元忽然站起身,发现晓棠并不在屋里,叫了两声,张庭威也起了身:“她去给花浇水了,喊她做什么?” “回家。” “忙什么,快要开饭了。” “这两天别老招晓棠往你这里跑,叫她踏实在家陪我爸妈过节,她不懂事,你也不懂吗?” 张庭威顿时呆了呆:“西元,你生气了?” “没有。” “那初五来不来?不去看选花魁了?” “不去!” 第67章 花魁 蓝灯高悬,像嵌入门楣的一块蓝宝石,散发着诱人的光芒,虽说临时添了个雅称:蓝堡,只是叫这个名字的人不多,人们还是习惯性地称之为鸭堡。 今天鸭堡的两扇黑漆大门全打开了,外墙上也张灯结彩,将半条街都照得五光十色,颇有大迎宾客的盛情,门外车水马龙,门内人声鼎沸,今天小秦淮唯有鸭堡独领风骚,统揽所有的热闹。 唐人街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还有不少西人前来捧场,无关风月,只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盛事罢了,最难得的是唐琛也要来,还要带来一位难得的贵客都大帅,据说这位西人长官在东方人最喜庆的节日里游遍了整个唐人街,寒冷的冬天走到哪里都掀会起一股热浪,街上的西警比往日多了好几倍,防止围观民众以及媒体过于靠近他们的长官,唐琛陪伴左右,两人谈笑风生形同好友,都大帅风流倜傥,唐琛玉面生辉,并肩而行居然也成了人们竞相争看的一道靓丽风景。 甚至还有人私下里议论,选什么花魁,看他们俩足够饱眼福,当然,这话也只能关起门来躲进被窝里说,唐琛虽美,却没人敢置喙他的外貌,似乎那也是一种忌讳,唐先生只能是鸿联社的总把头,与长相无关。 第127章 鸭堡的花厅大肆布置了一番,正面搭了个花台,跟戏台子差不多大,楼上雅间全部开放,桌椅沿着楼台间错着绕楼一圈,改为临时看台,据说一个座位要千元以上,够普通人家置份产业的。即便如此,依然一票难求,票价几天之内炒到炙手可热,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外来客,花了几倍的价钱,却还是没捞到一个座位。 首席贵宾都在楼下,前面一排是评委,后面依次按票价多少而定,从离台子的远近大致可以看出他们在唐人街的身价和地位。 天色渐黑,灯火辉煌,鸭堡楼上楼下几乎座无虚席,没票的也不挡客,只不过得站着,是以院里院外也都站满了看热闹的,鸭堡被围的水泄不通。伙计们更是脚不沾地,茶果点心流水般地伺候着达官贵人们,只剩下前排正中几个位置还空着,人们心里有数,谁也不敢催促,不管相熟的还是半生脸,借这机会打着招呼拜个年,鸭堡里呼朋唤友、沸沸扬扬。 张庭威拉着晓棠也一个劲地往里挤,生怕别人碰到她,又想着给她争个座位,自己厚着脸皮求爷爷不如给唐琛打个电话买两张票,结果被爷爷好一顿训,扭脸又去磨父亲,张大夫向来生性随意,不拘小节,别人去得我儿子为什么去不得,以为他是和西元一起去玩,哪里想到另一个人是晓棠。 唐琛接到电话答应的十分爽快,还说不用白花银子,让张庭威直接去找杨启年,他自然会给安排。 挤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鸭堡管事的陈四,张庭威把杨启年写的字条递给他,陈四马上叫他跟着来,直接领上二楼,虽说位置有些偏,不是正对下面的花台,但晓棠已经兴奋的不得了,拉着张庭威赶紧坐下,还说若不是他办事得力,恐怕连鸭堡的大门都挤不进来,张庭威也是小脸泛光,难得晓棠夸奖自己,只是心里仍有些遗憾,白天给西元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说不在家,也不知这家伙究竟去哪了,怕是故意不接他电话。 一片喧闹中,涌入几名黑衣大汉,拨开前方拥堵的人群:唐先生来了—— 场内顿时安静下来,人们纷纷避让出一条路,唐琛今天一袭黑色西装,月白的领口上只系了一个红领结,那还是上次西元亲手为他挑选的,面容俊冷,一丝笑意都没有。身边还有两名西人,一个高大魁梧,棕发蓝眼,仪态傲人,正是都大帅,另一个彬彬有礼随行其后,是他的秘书安格斯,杨启年亲自引路,将他们领到前排正中的席位,弯腰说了几句话,唐琛一抬手,杨启年才在下首陪笑坐下来。 “好大的阵仗,这人都不会笑的吗?”晓棠嘟囔着:“去我家的时候明明很和气,真是多变的嘴脸。” 想起哥哥,晓棠自然对这位美男生出几分不满,忽然顿了顿,不禁又气恼:“东升?可恶!” 张庭威忙问怎么了? 晓棠摇摇头,暗暗地生气,哥哥叫西元,唐琛就说自己叫东升,骗人也就算了,原来那时候就已不安好心了。 场内的灯光暗了几盏,花台上却照得倍加明亮,所有人的视线自然也就从唐琛和那名西人身上转向了花台。 丝竹管弦鼓乐齐鸣,在一片从天而降的花雨中,二十几名清秀俊雅的男孩纷纷登台亮相,没想到都大帅率先鼓起掌来,人们也跟着一起鼓掌喝彩,这些男孩平时深居简出,很少在外边招摇,今日难得一睹“芳”容,颇有百“花”齐放的意趣。 向来各花入各眼,冷艳清俊的,雅正端方的,甜美可爱的……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自然,花魁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不仅看容貌身形,还要比拼才艺,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甚至还有幻术表演,将一把扇面瞬间变成了一朵玫瑰……台上百花争艳,台下连连叫好,最后还有和主持人互动的环节,问答间方显聪慧高低,这也很重要。 评委一共七位,连带着杨启年和几名富豪,唐琛和都大帅自然是评委中的评委,为了彰显公平,他们只是名义上的评委,最后才会投出关键的一票,那些买了雅座的人们也参与投票,只不过他们是要掏真金白银的,喜欢哪朵花,就出钱抬他的身价,砸多少钱都可以,只要出得起也舍得给,最后还要盘点一下哪朵花的身价最高,也是当选花魁的必要依据。 所有的眼睛都聚精会神地关注在花台上,晚来的也竭尽所能地往里钻,看到花台的一角也算没白来,拥挤的人群中,西元站在一根梁柱旁,瞟了眼楼上的晓棠,又将身形向柱子后隐了隐,一双眼睛只锁在唐琛身上,背影只看到个大概,每当他跟身边的都大帅偏头交谈时,也只窥到其半个侧面,但是西元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盼着下一个侧面。 有几次唐琛的目光也向四周扫一扫,很快便又收了回去,此次选花魁光是坐票就赚了不少,更别说这些下注的商贾富甲不断哄抬的花魁身价,杨启年乐得牙花子都出来了。 渐渐的,各花已拼出高下来,两朵花的身价越来越高,将其他众花甩在了身后,其中一人叫凤鸾,圆眼尖下巴,长相甜美,一曲洞箫吹得低婉悠扬,另一个叫清岫,就是变扇为花的,人如其名,更为清雅隽秀,比凤鸾大两岁,看上去沉稳些,两人的身价咬得很紧,一会凤鸾高出几百,又会又被清岫赶超,场内看客见势而起,甚至有几名富商较起劲来,谁当花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爷想捧谁就是谁,站客们也纷纷掏钱打赏,喊着凤鸾和清岫的名字,鸭堡的人端着二人名字的身价箱满场飞,看样子今日花魁只诞生在这两人间了。 第128章 在问答环节中,当问及如若当选为花魁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凤鸾伶俐却透出几分天真,说要第一时间去看看那唐先生准备的豪华游艇,又说这几天为准备参选花魁累坏了,第一觉就睡在游艇里,说完冲着台下的唐琛还眨了眨眼,惹得全场一片轰笑。 扑哧一声,都大帅笑了,看向一旁的唐琛,用蹩脚的华语低声道:“真有趣,是不是唐?” 唐琛回看了他一眼,只是牵了下嘴角,忽然又扭脸向全场扫了扫,所有人的脸上都泛着光,沉浸在各种暧昧不明的笑意里,后排的几人见他突然回头,不由自主地都闭上了嘴。 西元迅速闪到柱子后,躲过了这一扫,心兀自怦怦乱跳。 轮到清岫回答这个问题时,只说一切随缘,如果可以的话想借助花魁的身份为唐人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换来一片掌声。 晓棠也凑热闹,将几张票子丢进身价箱里,投给了清岫,张庭威随着她投,却不禁问:“凤鸾不好吗?” 晓棠轻叹:“我觉得他有点腻,清岫更真诚。” 张庭威笑道:“鸭堡里混大的孩子哪还有什么真诚,只不过比凤鸾更老道一些罢了。” 晓棠看着他:“你倒是比我认为的要复杂的多呢。” 张庭威刚要问我哪里复杂了,忽听场上一阵紧锣密鼓,原来到了最后评委投票的时刻,其他五名评委不敢延误时间,最后的压轴是要留给唐琛和贵客都大帅的。 凤鸾三票,清岫两票。 都大帅已经写好了名字,很干脆地举起了牌子,清岫又得一票。 三比三平,场内又热烈起来,仿佛为了配合这最后一票的紧张气氛,锣鼓声更加密集,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唐琛手里依然空白的牌子。 唐琛的目光沉沉地投向花台,凤鸾和清岫也都紧张不安地盯着他,凤鸾的两脚向上踮了踮,急不可待,清岫也咽了下口水,两人都在焦灼地等待,来自唐琛的最后一票决定着他们的命运。 都大帅拳抵双唇,清了清嗓,似有催促之意。 唐琛终于拿起了笔,刷刷地写下了一个名字。 楼上雅座的人们纷纷站起身向下看去,后边的站客们也不由自主地向前涌动,西元也随着往前涌,他也很想知道唐琛这关键性的一票究竟投给了谁。 第68章 又见雪飘过 当唐琛举起牌子时,鸭堡上下都静了静,继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凤鸾的名字赫然在目,以一票的优势险胜清岫。 凤鸾激动地跳了起来,清岫的脸上难掩一丝失望。 晓棠愣了片刻,扭脸问张庭威:“怎么会是这样,唐琛居然没选清岫,明明清岫更出色的。” 张庭威也有些费解:“是啊,我以为他会跟着都大帅投票呢…予衍乄…”看了眼手里下注的赌票,刷刷两下撕了:“唉,原来唐琛喜欢可爱一点的。” 晓棠杏眼圆睁,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月亮被群星所捧却不可拥有,最远的孤星只剩寂寥,西元最后看了一眼唐琛挺拔端坐的身影,拨开人群挤出了鸭堡,身后的喧闹繁华似乎都再与他无关,流光魅影只不过是孤独无望的背景板。 走走停停,唐人街灯红酒绿,斑斓似海,也映红了头顶上的天空,西元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漫无目的地绕着唐人街转了一大圈,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小秦淮,隐隐的丝竹声不绝于耳,伴随着男人们的笑声和女人们的娇唤。 鸭堡的那条巷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净,门前的车马也都不见了,盛事散去后的空落寂寥,只有一盏孤灯蓝晃晃地照着,洒下一方清幽。 一个伙计正在摘去门前的彩绸,看到发呆的西元,不禁笑道:“客官来晚了,花魁都选完了,不如进来喝杯酒看看别的?” 这话透着暧昧,花魁再好却只能一枝独秀,生意照旧还是要做的,夜晚那么漫长,秀色可餐的大有人在。 西元摇摇头,紧走几步离开了,后巷便是小秦淮的尽头,一辆豪华轿车静静地停在鸭堡的后门,西元猛然收住了脚,这是唐琛的车! 连忙掩身到一棵树后,心狂跳不止,唐琛还没走,他居然还在鸭堡里。 风阴冷地吹着,站久了连心尖都在跟着风抖,西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流连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后门吱呀一声开了,管事的陈四走出来,左右看了看,压低的声音随风入耳:“机灵点,上了船别瞅什么都新鲜,显得我们鸭堡的人没见过世面,更别惹唐先生不高兴,今后有你的好日子。” 一个人随之而出,葱心绿的斗篷从头盖住了脚,也偏头瞅了瞅巷子,正是花魁凤鸾,颇有些得意地说:阿爹放心,我是晓事的,又不是没坐过豪华游艇,定不丢你的脸。” “快上车吧。” 陈四提着灯笼送凤鸾上了车,转身回鸭堡,重又锁上后门。 唐琛的车迅速驶离了后巷。 西元缓缓地靠在树上,彻底的空了,树梢在风中轻轻地摇晃,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像作祟的精灵,玩挵着夜色。 一滴冰凉顺腮滑落。 站在一个老旧的站牌下,这是唯一可以回西藩的一趟车,几步外还有个新站牌,不知是电车公司的人疏忽还是怎么的,老站牌依然没有被移走。再多的站牌又有什么用,所有的电车都已停摆,街上也见不到一辆黄包车,大家都忙着过年,西元放弃了,一步一步走在渐渐浓白的雪色里,原以为心早就冻木了,可当凤鸾上了那辆车后,刚刚糊上一层薄薄的冰壳瞬间又碎了,不过碎了也好,一了百了,唐琛,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从此天涯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第129章 掏出口袋里的东西,握在手中,看了看,西元的眼中灰白一片,送不出去了,永远也不可能了。 小木偶掉在了雪地上,主人已将它遗弃,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先生——” 有人边喊边追上来。 西元不关心,只顾往前走。 “先生,你掉东西了。” 是孩子的声音,西元站住了,转过身,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颠颠地跑来,手里举着刚刚被西元丢掉的木偶。 这孩子真脏,不知从哪个垃圾箱里刚钻出来,破袄烂裤,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眼睛,他很执着地举着木偶,还看了看,跟眼前的这个人当真很像,眼里顿时带出笑意,黑白分明,在漫天飞雪里眸光晶莹闪亮。 西元怔怔地望着他,这画面似曾相识,记忆中的某个点呼啦一下穿越时光的隧道,回到了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同样的雪夜,同样的一个脏孩子, 同样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执拗着望着自己。 许澜清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欧洲的一个月却抵不过你心中的那道白月光…… “先生,你不要了?”小乞丐没戴手套,满是冻疮,指甲脏的像几道弯弯的黑月亮。 曾经也有一双手,修长玉润,西元一提手脏,那双手就倏地藏起来。 “要,要,我要的!”西元语无伦次,接过木偶,小乞丐心满意足,转身要走,又被西元一把拉住了。 “等等。” 混迹街头的孩子警觉如小狼,一下挣脱了西元。 “别走,给你的,都给你。”西元从兜里掏出所有的钱,一分不剩,又摘下围脖、手套,最后连大衣也脱下来,全都给了小乞丐。 小乞丐傻傻地看着西元,须臾,两眼重新放出光亮,难以置信,一个木偶换来如此丰厚的回报。 西元擦去木偶上的泥点,咧咧嘴,似哭似笑,再一抬眼,小乞丐想是怕他后悔,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西元也开始发足狂奔,直奔唐人街吉利糖果店,几乎忘记了呼吸,脚底一滑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跑,唐琛——唐琛——那个孩子就是唐琛,他说过一块糖可以救一条命! 吉利糖果店早就上了板,西元不管不顾,疯狂地砸门:“开门,吉老板,开门,给我糖果——” 里边值班的伙计还没睡,不知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去开门,认出是西元,西元也一眼认出他:“阿鸢,快,赊我两块吉利糖,要桃子味的。” 阿鸢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西元几乎是在哀求:“有急用,明天给你送钱来。” 阿鸢一声不吭转身进店,从柜台上的玻璃罐里,抓了把糖,挑出几块桃子味的,不等他挑完,西元迫不及待从他手里抓走了糖,丢下一句:“明天还你。” 阿鸢漠然地望着西元在雪地里像风一样地跑远了。 豪华游艇已经驶离了港口,唐琛的车还停在码头不远的地方,不多时,车轮慢慢碾动,绵软的雪支离破碎,变成道道花纹泥痕。 一个人猛然扑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司机金水一脚刹住了车,一旁的阿山拔枪骂道:“继续开,笨蛋。” 金水慌手忙脚地重新启动车子,与此同时,后座的阿江也同阿山一起跳了下车,双枪共举,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阿江大叫一声“西元”。 车子停了,阿山的手指也没有扣下去,也看清了,扑车的居然是顾西元,顿时又骂起来:“顾西元,你敢拦唐先生的车!要不是我哥反应快,你身上现在至少五六个洞。” 阿江拦住了发飙的弟弟,冷冷地问西元:“你又干什么?” “游艇呢?”西元扶着车头,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阿江不动声色望地说:“关你什么事?” “阿江,快点说!”西元的眼里火星乱迸。 阿江只好冲着海面一扬下巴:“早开走了。” 顺着阿江的目光,西元看到黑茫茫的大海上,一个远去的小白点。 西元转身又扑向阿江,带着迫人的寒气:“给我吉利号,阿江,我知道你有船的钥匙。” 阿江也没躲,任凭西元抓住自己的脖领,不紧不慢地说:“我没有,就算有,也不会给你。” 阿山跳过来:“西元,你闹够了没有,鸿联社跟你没关系了,拜托你走吧,让我们几个也踏实过个年。” “给我船,快点给我!”西元拼命地摇晃阿江,阿江终于不耐烦,掰开西元的手:“你他妈的当先生的话是耳旁风吗,赶紧滚。” 滚是不可能的,打是一定的。 二对一,都没太给对方留余地,只求速战速决,哥俩想尽快轰走西元,西元却只有一个信念,从阿江这里弄只船,是不是吉利号都无所谓,他只想要一只船! “顾西元,你他妈的疯了!” 对,疯了,要是不追回游艇,真的会疯! 司机金水也下了车,加入战局,好汉难敌众手,趁西元扭脸去看那艘几乎已经看不到的游艇时,阿江一招制敌,将西元狠狠掀翻在地,一枪抵头,阿山也扭住了西元的胳膊,让他不再乱动。 “信不信我打死你?”阿江凶巴巴地威胁着。 “要么开枪,要么给我船!”西元破釜沉舟。 阿山怒骂道:“槽他妈的!顾西元你是拧死鬼投胎的吗?船船船,人家要的是花魁又不是你!你还上赶着卖自己啊?” 第130章 阿江呵斥弟弟:“闭嘴!”扭脸又去看趴在雪里的西元,全身是泥,穿得单薄,冻得硬邦邦的,连件外套都没有,还在雪水里轻轻发着抖。阿江不禁沉沉地叹了口气:“西元,没用的,先生是不会见你的,这么冷的天,家里人肯定还在等你过年呢,回去吧……” “开枪吧!”西元突然大声喝道:“你们开完枪,就可以回去过年了!” 砰—— 汽车门摔上了,下车的人脸色也如这雪天,又冷又白,晃动在寒冬的黑暗里,只有一簇红光跳了跳,点燃他唇上的香烟,缥缈在如梦如幻的飞雪中。 唐琛! 唐琛居然就坐在车里!西元瞬间愣住,茫然地向海面上望了望,那么花魁跟谁在那艘远去的游艇上? 唐琛吸着烟走过来,缓缓地蹲下裑,红色的领结像朵盛开的玫瑰,明艳如火。 一股青烟混合着唐琛呼出的白气,朦胧了西元的脸,唐琛的眼睛格外明亮,亦如年少时,黑白分明,清透入心。 西元贪婪地看着这双早已刻骨铭心的眼睛。 “阿江,不如这样,打折他的两腿,至少三个月内他不会再来烦我们。”唐琛懒散的口吻透着几分薄凉。 “你…你没在船上?”西元还在自己的世界里盘旋,头上顶着枪,脸上却藏不住一丝欢喜。 唐琛似乎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刚要起身,西元突然叫住了他:“唐先生,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最后一个!” 唐琛重又蹲下:“你说。” 西元摊开手,伸到他面前:“给你的。” 唐琛的呼吸一凝,一动不动地望着西元的掌心,几块桃子味的吉利糖果在满是泥污的手中闪耀着夺人心魄的光芒。 西元的声音也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如果当年吉利糖真的救过那孩子一命的话,那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他的身边……”沾着泥巴的手又将一个小木偶轻轻放在糖果中:“因为他说,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总要有个伴才好,唐琛,我也一样的……” 第69章 瑕不掩瑜 西元是被强行丢进车里的,只因唐琛一句话:“送他回家去。” 阿江三人合力将西元拖进车里,唐琛没有上车,任凭西元喊着“唐琛、唐琛——”,就像一只被掳走的兔子,徒劳地挣蹦。 车开走了,唐琛站在无人的码头,空冷的两眼顿时热气翻涌,湿润了眼眸,浓密的睫毛仿佛也不堪重负,低垂出一片鸦黑的剪影。 雪花覆在锃亮的皮鞋上,一时化不了,像晶莹的盐粒,地上散落着几块吉利糖和西元的木偶。 紧致的羊皮手套束得一双手更加修长,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动作将糖果和木偶一一拾起,像西元那样,托在掌心里…… 纷飞的大雪悄然覆盖着唐人街,夜阑人静,起初还有几声零落的炮竹响,渐渐地,什么都听不到了,宛如一座空城,雪花妖娆在昏黄的路灯下,老旧的站牌静静地伫立在清冷的街头,锈迹斑斑,不远处的新站牌也陪伴了它一些日子,有些哀怨,整条唐人街只有这一站的旧站牌没有被撤走, 唐琛靠在老站牌上,摸出一支烟,点燃,缓缓地吸了一口,目光透过散去的烟雾幽幽地投向站牌不远处的角落,从前那家川蜀人开的小吃店早就换成了茶叶铺,只剩下这避风的一隅,在冰雪刺骨的严冬,曾经为一个垂死挣扎的灵魂提供了最后的栖身之所。 他以为他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杂乱的唐人街不过又多了一具无人问津的冻死骨。望着从天而落的飞雪,洁白纯净,也好,这层厚厚的棉被至少可以将他的脏样子遮盖住,睡着了也不会冷。 一、二、三……他开始数起雪花来,每一朵都是告别,告别这个只有饥寒没有温饱的世界,告别他只有十二年却感到无比漫长的人生,一边数一边祈祷,希望睡着后他可以梦到最美丽的事物。当他数到一百时,一个天使从纷飞的雪花里向他缓缓地走来,眼里闪着星星,手里托着像钻石一样亮晶晶的糖果,声音悦耳犹如天籁:吃吧,可甜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所以才梦见了天使,这天使真是干净漂亮,连手心都像雪一样的净白,而自己好脏,生怕玷污了他,天使催促着,他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拿走了那块糖,天使笑了,转身离去,他好想再多看他一眼啊,天使果然听到了他的心声,又回来了,将兜里所有的糖都送给了他,还掏出一枚银光闪闪的硬币。 “西元——”一个女人慈爱地唤着天使的名字。 天使真的要离去了。 破袄里的他恋恋不舍地望着眼前即将消失的美丽,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心痛,天使还不断回头望他,温暖的光渐行渐远,他站起身来,追着那辆车,眼睁睁地看着它带走了天使,也带走了他唯一的光,雪地上杂乱无章的脚印中,只有一串小脚印,从避风的角落一直延伸到站牌,依稀证明天使真的曾经来过。 西元——他不停地念着这个名字,留在记忆中,镌刻在生命里。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他用那枚硬币饱饱地吃了一碗热面馄饨,直奔码头,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是偷是抢还是骗,他都要活下去。 烟蒂烧到尽头,唐琛的眼眸终于湿润了。 一个声音犹如光照,在他耳畔响起:“没想到这个站牌你还留着,这恐怕是唐人街里最后一个老站牌了。” 第131章 唐琛转过头,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天使,西元的笑容依然是严冬里最温暖明亮的一束光。 “谁留着了……”唐琛本能地想抵赖,又立即噤了声,玉面微红,喉结迅速滚动了几下,目光定在西元的身上,西元穿着从阿江身上扒下来的外套,抬了抬手:“别怪他们,我跟他们说,要是真为唐先生好就还把我丢回街上去,他们只不过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雪落无声,街灯昏黄。 唐琛的两眼隐在帽檐下,幽深难测:“我知道很多人都想我死,但他们要么还没想好怎么动手杀了我,要么尝试过,却都死在了我的前头,每次有人要杀我,我都是知道的,包括白老大,若不是事先有人给我通风报信,现在躺在坟墓里的那个人一定是我,但是西元,这一次,我却毫无防备,什么都不知道……” 西元缓缓地靠近他,抚去他肩上的落雪,轻声道:“唐琛,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只要你还是鸿联社的总把头,永远都会有人觊觎这个位置,你的敌人是消灭不完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许澜清的死,我知道你难过,我也难过,这场意外我们都无法避免,但我知道你不会退缩,我也不会!” “可我不能让你成为第二个许澜清,西元,我不能……你不能死……” “我也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许澜清,唐琛,我也不能……明知道有人要杀你,还能安心回家去睡大觉,你以为一脚把我踢出鸿联社,我就能坐视不理了?唐先生,终究还是你错了。” 唐琛苦涩地笑笑:“是啊,终究还是我错了,顾西元就是顾西元,一根筋的倔驴。” 西元又靠近些,几乎贴到唐琛的脸:“你想我活着,可却逼疯我,唐琛,与其这样被你折磨,我宁可选择痛痛快快的去死。” “难道你就没有折磨我……唔……” 西元的吻重重地落了下去,封住了唐琛还在散着热气的唇,鲜活、柔韧,混合着淡淡的烟草迷香。 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 帝王帐里温暖如春,密不透风的拥吻更叫人如火似炭,汗水打湿了头发,丝丝缕缕,也迷了彼此的双眼。 幽暗的帝王帐里回荡着圧抑却又不可控的错乱声息,西元的手也伸向了唐琛,唐琛毫不意外地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腕。 “为什么,唐琛?” 西元晶莹剔透的眼睛溢出不甘和困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唐琛这微小的举动每一次都像一根尖锐的钢刺刺破了西元一颗饱账的心。 唐琛也停了下来,黑眸深沉似海,涌动着难言的复杂。 “西元——”唐琛的声音有些暗哑,却更加的蛊惑人心:“如果,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会不会很失望?” 西元错愣了几秒,继而抚上他迷人的脸庞:“那你也是我的唐先生。” 唐琛垂下眼帘,静默无声,西元生怕哪里伤到了他,连忙吻住他,唐琛面烫似火,唇却是凉的,西元的唇犹似触到一块冰凉的美玉。 房里只燃着一盏古典花灯,像朵盛开的莲,映出一片淡粉色的暖,唐琛迟疑地松开紧握西元的手,西元瞬间倒迟疑了,不敢再碰他,只是不错目地望着。 “唐琛,我想看看你。” 朦胧的光线下,唐琛褪去最后一丝羁绊,将自己完全展现在西元的面前。 西元瞬间忘却了呼吸。 健美的体格,泛着清润誘人的光泽,一块令人恍惚的美玉,只是这块美玉并不是毫无瑕疵的。 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唐琛的声音亦如往常那样的冲淡:“我曾经替白老大挡过一枪,伤到了要害,是张爷爷救了我一命,只是中医要比西医保守很多,当时条件也有限,命是保住了,可也伤及了根本,我不能像正常男人那样……” “唐琛——”西元猛然抱住了看似平静眼里却透着凄惶的男人:“别说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唐琛,我就是喜欢你,从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就喜欢,比你认为的还要喜欢……” 眼里泛上一层湿蒙,唐琛还是笑了下:“是啊,你是故意碰倒画板的。” 西元想起他们第一次在赛伯格广场露天咖啡馆见面时的情景,为了确认报纸后的那张脸就是他要找的人,一切小伎俩,从来就没有逃过唐琛的眼睛。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那你还……” 唐琛又笑了,一丝骄矜:“因为我知道你叫顾西元,上过军事学校又怎么样,我会怕吗?” 世间兜兜转转,抵不过漫长岁月里一抹惊艳的时光。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西元抚着唐琛那道疤痕,嗓子已经哑了:“唐琛,你可真是个尤物。” 唐琛懒懒地瞥了西元一眼,又转回脸去,望着床幔上垂下的流苏,声音也哑了:“是吗,我不觉得。” 第70章 掩耳盗铃 西元感觉自己要死了,死在唐琛的床上。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唐琛。 他只是望着他,便不能自已,潮水退落又上涨,是永不熄灭的火,一点星光便可燎原,每一个落下去的吻都是执念。 唐琛也纵着西元,即便在最难过的时候,可他还是纵着他。 那一刻,唐琛的眉宇蹙得最紧,也最叫人心疼。 “很难过是吗?”西元问。 第132章 唐琛的汗水一次又一次浸湿了头发,可依然强调着“不要紧。” 西元终于知道了,曾经的伤、疤痕不仅仅是尘封过往的一道红线,而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说出口的苦楚。 更要命的是,唐琛的痛苦远没有他的渴望更旺盛,想要的更强烈,就像一场失控的火,沉溺在炽焰里,熊熊燃烧。 西元不禁也有些难过,关于唐琛和许澜清在欧洲的一个月,还有那些传说中的情人们,追根究底,也许都是来自一个年轻男人最深切的渴求,那道伤疤锁住了唐琛的身体,却无法锁住他蓬勃的欲望。 “怎么办?”西元带着莫名的愧疚试探地问。 唐琛吻了吻他的头,翻?打开床头柜前的抽屉,取出一个古香古色的小木盒,推开盒盖,从里边捏出一粒雪花状的黑色小药丸,散出一股熟悉的香气,西元认得,那是张家祖传的秘药——帝阳春。 见西元望着,唐琛沉沉道:“这些年我就是靠着它才慢慢好转起来的,但也只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张爷爷说,这已经最好的结果了,以后如何,他也不好说。” “给我也尝尝。” 西元的手还没碰到小木盒,便被唐琛制止了:“可别,这药不能乱吃,知道西门大官人是怎么死的吗?” 西元摇摇头,听着耳熟,一时也想不起来此君是何人。 唐琛啧道:“你这西人学校长大的孩子,难怪不懂,他就是吃了类似的药,最后死在潘氏的温柔乡里了。” 西元依旧一眨不眨地望着,轻轻咬了一口,唐琛嗤地一声笑了,只怪他偷袭。 西元不禁又看向那些黑色的小雪花,从前只是听说东方的一些古法秘药可以增添不少闺中乐事,想不到帝阳春也有此神奇功效,见西元还怔怔的,唐琛勾了勾他的下巴,顺势关上木盒,重新收进抽屉里。 帝阳春果然是有些威力的,嗅着帝阳春奇异的香味,眼中的唐琛更加动人心弦,西元吻着他,连自己都有些惊讶,唐琛揉着他的头发:“不要了,这样下去你会几天起不来的。” “我只想帮你。”西元轻轻吻着,唐琛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浓密的睫毛微微抖了抖。 早已过了晚餐的时间,吴妈见唐琛起了床,又叫阿香把备好的饭菜摆上了桌,窗外的雪早就停了,明月当空照,一派清朗,西元望了望墨蓝的天,原来自己和唐琛雪夜归来,不计晨昏,整整过去了一天一夜,身上虽然酸乏疲累,心里倒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只瞧着眼前的唐琛懒懒的喝着那碗细粥,便也觉得花开无声,岁月静好。 再次回到公馆,西元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可见别人都若无其事的样子,自己也只好若无其事,倒是阿香,见了他只管低着头,问她什么答什么,一张小脸倒比西元还要红,西元也不好再逗她说笑,想起在唐琛的房间里,忘晴的时候也没个顾忌,有几声恐怕连树上的鸟都惊飞了。 唐琛吃的很少,又叮嘱吴妈熬上药,西元瞅着他,唐琛浓眉一扬:“给你的。” “我?” “张爷爷说了,你寒气太重,又不肯坚持吃药……” 西元哦了一声,想起那苦汤汁就忍不住皱眉。 唐琛拿过当天的报纸,随手翻着,语气虽淡却透着霸道:“我已经嘱咐吴妈每天都会把药煎好盯着你喝,你若少喝一口,我就还把你关进笼子里。” 阿江匆匆走来,低声汇报:“先生,杨启年来了。” 唐琛皱了下眉:“他怎么来了?” 西元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过了晚九点,年还没过完,杨启年电话也没打,人亲自赶过来,想必社里又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刚进了前厅,就看见杨启年彷徨无助地站在那里,也没落座喝茶,见了唐琛,连忙赶过来,瞅了眼西元,又犹豫着不开口,只顾拿着帕子不停地擦脸上的汗。 唐琛叫他有事只管说,都是自己人。 杨启年重重地一声咳,砸着手背道:“完了完了,出事了,花魁死了!” 花魁凤鸾,死了?!西元顿时呆住。 唐琛的神情微微一凝,听着杨启年在耳边碎碎叨叨。 西元追赶的那艘豪华游艇,昨晚凤鸾的确在上面,还是唐琛亲自送他上的船,只不过真正等在船舱里的是另一位贵客——都大帅。 凤鸾见伺候的不是唐琛,无比的失望,可唐先生的话又不敢不听,好在那位西人老爷人也漂亮、尊贵,凤鸾很快重展笑颜,跟着贵客乘着豪华游艇出海了,随船同行的除了两名驾船的青龙堂弟兄,便是都大帅的秘书安格斯,那一夜船舱里是何等风光怕是无人知晓了。 第二天上午凤鸾才下了船,小脸煞白,腿肚子直抖,站都站不稳,两名青龙堂的弟兄把他送回了鸭堡。 下午凤鸾就发了高烧,开始说起胡话来,管事的陈四连忙给杨启年打了电话,又叫了张爷爷过来,张爷爷赶过去一看只说人怕是不中用了,得赶紧送仁和医院,看看西医抢救是否还来得及,人下了手术台还活着,可到了傍晚,凤鸾还是没扛住,一命呜呼了,才17岁,好好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杨启年一见人没了,知道也瞒不住,又怕惹起更大的麻烦,只好跑来知会唐琛一声。 唐琛面无表情地听着,耳边的颌骨磨了几下,一言不发,见杨启年哭丧着脸,又是一副欲说不说的样子,才冷冷道:“还有什么,一起说出来。” 第133章 杨启年的脸色更加灰白,声量都小了下去:“那个,我们还抓了…抓了一个西人记者,就是闯游龙旗的那个女记者。” 唐琛轻轻蹙眉:“为什么抓她?” “谁知道她怎么跟踪凤鸾也去了码头,还看见你和凤鸾一起上了游艇,这西人娘们真是个疯婆子,第二天又去了码头,跟着凤鸾回了鸭堡,说要给花魁做个专访,在西人媒体上也宣传宣传,被陈四他们赶走了,可她居然又跟到了医院,我们接凤鸾回来的时候,又被她拍了照,幸亏当时被弟兄们发现了,抢了她的相机,又怕她出去乱讲,只好暂时先把人抓起来,等通知了你再定夺,没想到,这女记者居然是个不要命的,自己用刀割断了绳子,从二楼跳窗逃跑了。” 唐琛问:“相机里的东西呢?” “放心,在我们手里,里边的胶卷都毁了。” “拍到都大帅了吗?” 杨启年一愣,汗又落下来:“应该…没有吧,我光顾着毁胶卷,没留意里面都拍了什么。” 唐琛横了他一眼,杨启年的脸上又是一灰,来了个儿子见娘先诉苦:“唐老弟,我的唐社长,我是真的委屈到家了,咱们选花魁还不都是为了哄都大帅高兴,好吧,花魁给他选了,身价银子他分走一半,明明看上的是凤鸾,还他妈的故意装孙子选清岫,为了掩人耳目让你背黑锅,你亲自把人给他送到船上,可也没他这么欺负人的,这是在打咱们鸿联社的脸,凤鸾…凤鸾那孩子,膓子都出来了……” “够了!”唐琛一抬手,阻止杨启年继续说下去。 杨启年窥着唐琛的神色,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惴惴中带着委屈,又着意添了几分无处话凄凉的忧伤。 “杨启年,你听好,明天一早就联系东藩的各报社,发布一条消息,元宵节那天小秦淮要举办花灯展,最高奖可得红包两千元;告诉戏班多开几场大戏,叫角们都出来唱,谁也不许躲懒,再派人从外边请几个戏班,台子就搭在唐人街最显眼的地方,跟本地的戏班对着唱,一直唱到元宵节;去找个机灵点的人,暗中盯着那名女记者,如果她去找都大帅,立即派人通知我,记住,是暗中;再有……” 唐琛顿了顿,声音沉如隐隐的闷雷:“凤鸾的尸体先停在鸭堡,对外就说他生了病,叮嘱陈四,管好手下人的嘴,请张大夫多看几趟病,五天后宣布凤鸾的死讯,低调发丧。” 杨启年一一答应着,听到这里不禁有些迟疑:“可仁和医院那边……” “我来联系他们,这个你不用管。” 杨启年不敢再耽搁,急匆匆地离去。 唐琛戳在那半天,不知在想什么,待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西元一张垂眸不语的脸,就像之前在哪里见过似的,含着悲悯,俯瞰着苍生。 “西元——”唐琛试图唤醒什么,轻轻叫了一声。 西元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沉沉:“一名花魁能为唐先生换来什么?我想,应该是你的赛马场吧?” 唐琛的眼里也是一沉,幽幽地望着西元,这个与自己瘋狂了一天一夜的男人。 第71章 闹花灯 唐人街的热闹是永远看不完的,几个戏台子同时开锣,南腔北调,从本地粤剧到外来的昆曲,银盔亮甲,水袖飞扬,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人们串着场子都看不过来,西人对东方的玩意原本就新奇,呼朋唤友也来凑热闹,还有不少人从报上看到消息,搭车乘船从外地赶来,一时间游客如织,像海边的沙铺满了整个唐人街,各家商铺、旅社、餐馆也随之水涨船高,价钱翻了几倍依然应接不暇,多有外来的跑遍了唐人街所有旅社也订不到房,只好借住民居,价钱贵点也不肯走,正月十五还要去小秦淮看花灯展呢,当真是一铺难求。嗯,这年过的花样百出,刚选完了花魁就唱大戏,元宵节里又要闹花灯,到底是唐琛,年轻心气高,白老大在的时候也没过过这么红火兴旺的年。 只有一间茶楼是格外安静的,里外都是鸿联社的人,占满了茶座,看似喝茶却没人随意交谈,外人一见这阵势也都识趣的走开了。 楼上的雅间是个套间,西元坐在门边,里边谈什么听不真切,偶尔也能捕捉一两句,都是都大帅的声音,掌柜子亲自上完茶出来,将门掩好,一溜烟地下了楼,今天唐琛包了整个茶楼,看情形气氛有点严肃。 阿山抱着胳膊走来走去,阿江嫌他烦,皱着眉,手中擦着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不时瞟瞟坐在对面的安格斯,安格斯举着份报纸,一个版面看了大半天,碰上阿江的眼神,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唐先生请都大帅喝茶,密谈,他们几个只能等在外边。 都大帅隔窗看了会街上的热闹,随手将菱花窗关上,看了眼坐在桌旁一声不吭喝茶的唐琛,笑道:“唐,还是你有本事,沾你的光我才能看到东方人这些有趣的玩意。” 唐琛眸若寒星,凌光一闪,淡淡道:“那也没有大帅的本事大,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这话虽淡却透着阴冷,都大帅掏出丝帕拭了拭唇角,挤出一丝笑意:“是,这次是我冒失了,给唐先生添了点麻烦,我也正想找个机会给你赔个不是。” 一只带着金毛的手轻轻搭在唐琛的肩上,一张白脸也贴了过来,靠在耳边吐着热气:“唐,消消气,不要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彼此的和气,过几天赛马场就要破土动工了,难道不值得你我庆祝一下?”说完,直起身,金毛手用力在唐琛平直的肩头压了压。 第134章 唐琛端着手里的茶,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 西元的手指轻轻勾了一下门边,露出一道缝隙来,阿江瞥了一眼,继续摆弄着那把匕首,阿山踱到安格斯的面前,凑头去看他手里的报纸,安格斯微微调整了下身姿避开阿江,继续看报。 忽听里间桄榔一声响,似茶杯破碎之声,西元瞬间破门而入,安格斯掏出枪来也要往里冲,只觉眼前一花,阿江的匕首已然抵在了他的咽喉下,一丝带着寒意的锐痛,再往前一点就能破皮见血了,安格斯瞪着灰蓝色的小眼睛一动也不敢动了。 闯进去的西元稳住了身,只见唐琛坐在茶桌旁,泰然自若,脚下的碎片是盏打碎的茶杯,一摊淡黄色的水迹,都大帅面无表情地站在茶桌的另一旁,倒也不见有什么异常之举。 “唐先生——”西元叫了一声。 唐琛微微一笑:“没事,我只是不小心跌了茶杯,出去吧。” “是。” 门再度掩上,西元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另一边的阿江也冷冷地收起了匕首,白了一眼紧张不定的安格斯,阿江一按他的肩膀,令他重新落座,又从他手里抽走了报纸,大喇喇地翻看起来。 都大帅瞥了眼地上的茶杯,似笑非笑地说:“你的人倒真是机警,动作比老鼠还快。” 唐琛抬了下眼皮,不紧不慢地说:“我的人只有在抓老鼠的时候,才会毫不迟疑。” 都大帅冰凉的蓝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唐琛,半晌,才缓和地一笑:“我们西方人向来都是很讲文明的,不像你们,总是爱舞刀弄枪的,好吧,唐琛,就按你说的,赛马场的利益我再让你一分,算是我给你和你的鸿联社赔个礼道个歉,但是,这是最后的底线了,你再不退让的话……” 都大帅语声微微一沉:“唐人街再繁华兴隆,它也仅仅是我们藩市里的一条街,几平方公里而已,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太忘本,谁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宰,你说呢,唐?” 唐琛一笑,重新端起一盏新茶,都大帅下意识地抬了下手,生怕他又摔杯子,唐琛只是抿了一口茶,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稳稳地放下茶杯,淡然一笑:“可以,就按大帅最后的底线办好了。” 都大帅也笑了笑,蓝色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缩,轻声叹道:“唉,凤鸾死了,真是有点可惜,我赔给你的这笔丧葬费当真是肉痛。” 唐琛不露声色地听着。 都大帅呼出一口气,侃侃而谈:“我喜欢跟你们东方人打交道,大方、讲究,也喜欢你们的文化、艺术,更喜欢你们的细皮嫩肉,就像你们的瓷器、丝绸一样,镆上去真是一种奇妙的享受。” 唐琛的眼里划过一道阴鸷的光芒。 都大帅幽幽地说道:“听说元宵节是你们东方人春节最后拜年送礼的时候,我也想沾沾光热闹热闹,凤鸾死了,不是还有个清岫吗……唐,这点小要求不算过分吧?放心,这次我不会再那么冒失了,我还不想毁了我们之间的合作。” 外面听不到唐琛的声音,良久,里边只传来都大帅刺耳的笑声,门口的缝隙不为人知地掩上了,西元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青龙堂的弟兄们见唐先生陪着都大帅出来了,齐刷刷地站起身,目送他们离去,都大帅上了自己的车,缓缓地驶离了人潮拥挤的唐人街。 坐在前排的秘书安格斯微微偏过头来,还没开口,都大帅便说道:“我没事安格斯,他只是有点不高兴罢了。” 安格斯不无担忧地说:“大帅,这些东方人不好惹,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都大帅望着车外熙来攘往的繁华,一声冷笑:“一个小小的唐人街竟然如此嚣张跋扈,再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他们就会不断扩张地盘,恐怕用不了几年,整个藩市都快是东方人的天下了。” 安格斯也叹了口气:“他们做事不讲道理,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当真是一群野蛮人。” 都大帅摇摇头:“你错了安格斯,他们只是不讲我们的道理,只讲自己所谓的江湖道义,白老大也好唐琛也罢,与这些人打交道,想要什么之前得先满足他们一件事。” “是什么?” “毫无意义的——尊重!” 安格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迟疑,都大帅看了他一眼:“三天后就是他们的元宵节,派人把乡下的别墅给我打扫干净。” “那件事他答应了?” “为了一个小花魁,他差点跟我翻脸,我只得暂时做出一点让步,妈的,再不讨点便宜回来,他更觉得我好对付了,唐人街的王?嗤——” 陪着都大帅笑了几声,安格斯带着一丝邪笑道:“大帅,用他们东方人常说的那句话,擒贼先擒王,一个花魁算什么,跟唐琛比起来差远了,我看在东方人里,唐琛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尤物,大帅,与其弄几个小孩子打牙祭,不如……” 不料都大帅却nono地摇着头:“唐琛的确是耀眼,只可惜,他太老啦,要是十年前嘛……”都大帅呵呵两声霪笑,继而道:“安格斯,对付唐琛的办法有很多,只有这个是最不可行的。” “为什么?” “因为他身上的那件华丽衣服是他最后的底线,剥下来就等于撕破了所有的脸面,我有的是钱,想要什么样的男孩子都可以,没必要非去惹一支上了膛的冲锋枪。” 第135章 “大帅,那个女记者怎么办?” “那就让她安静点。” “好,我懂了。” 到了元宵节那天,阿香磨着西元、阿江要去小秦淮看花灯,可唐琛没发话,谁也不敢答应她。元宵节过后,赛马场就要动工了,唐琛这两天都忙着工程上的事,也是分身乏术,回来也不怎么搭理别人,大家凭着敏锐的嗅觉,嗅出一缕不安的味道,唐先生不高兴,而且……大家都有意无意地看向西元,他是惹先生不高兴的罪魁祸首。 通过半山公馆里的人精们默默观察中,不难发现,前几天还你侬我侬的两个人,从杨启年来过之后,突然就由浓转淡了,西元不怎么说话,唐琛的话更少,但是两个人还都客客气气的,颇有了些主仆之分,西元很听话,陪着唐琛忙里忙外,难得的安分守己,唐先生虽然总板着脸,倒也难得的没有乱发脾气。 西元又回到了厨房的餐厅和大家一起用饭,没人问究竟,也不用问,先生和西元的事情,在这个家里就像一道屏障,没人逾越,也早已习以为常,大家只是不知道西元什么时候回到先生的餐桌,也不知道唐琛的卧房什么时候再传来令人耳红心跳的声音,因为西元依然睡在自己的客房里。 用过午饭,西元请假说要回家过元宵节,唐琛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扭脸又对阿江阿山说,带上阿香出去玩吧,十二点之前回来就行。 阿江阿山颇感意外:“那先生呢?” 唐琛捧着一本古籍:“我哪里都不去。” 西元走的时候,回头望了望坐在客厅里的唐琛,唐琛从古籍上抬起头来,也望着西元,彼此的目光里都含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又都平静地移开了。 小秦淮里人山人海,可眼睛还是忙不过来,仿佛置身于一片灯海中,八仙过海,百花齐放,龙吸水,虎点头,鲤鱼跃龙门……千灯万盏,形形色色,简直令人眼花缭乱,人们喜笑颜开,看花灯,买花灯,又挤到花灯榜前为自己心仪的花灯投上一票,当真是沸沸腾腾。 巷尾的鸭堡门前却如同往常一样,门可罗雀,再加上花魁凤鸾的死人尽皆知,多少人暗地里唏嘘感叹,可谁会真的在乎一个原本就取悦旁人的男孩子的死活呢?坐了回豪华游艇倒得了伤寒,只叹他福小命薄罢了,何况,唐琛选中的花魁,究竟是如何死的,终究不可言说,只不过又为螳螂的传说添上了一笔神秘的色彩。 一个人影攀着院墙跳了下来,悄悄摸进了鸭堡,前院欢声笑语,后园却静谧幽深。 这里并不是第一次来,西元按着记忆,顺着花间小径往前探寻着,虽不知道哪间房才是清岫的,但是已经打听好了,以清岫目前的身价,他不在轻易抛头露面去接散客,还单独住着一间上等花房。 刚一拐过遮遮掩掩的假山群,西元倏地收住了脚,万万没想到在如此僻静无人的角落里,居然还有一个人。 那人蹲在地上,正对着一盆火,听见声响也猛然抬起了头,与西元来了个面对面。 “清岫?”西元不禁低声唤出他的名字。 清岫惊诧之余,神色很快又冷了下来,一身素服,跟前的盆中火光微弱,清俊的面容被照得恍恍惚惚,脸上犹带泪痕。 “清岫,你是在给凤鸾烧纸吗?”西元刚迈前一步,清岫便迅速起身闪到一旁,手里还握着几张纸钱,身后的假山投下的黑影似乎快要将他吞没了。 “你是谁?”清岫的嗓音涩涩发紧。 “清岫,你别紧张,我叫顾西元,是唐先生的手下,不管你信不信,但是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 “好,你说。” 西元一怔,没想到清岫年纪虽轻,人却十分沉稳、冷静。 “今晚就要有人来接你,把你送给那个都大帅,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想带你离开这里。” 清岫的神情更加警觉:“你既然是唐先生的人,为什么还背着他带我走?” 西元又是一怔,深吸一口气道:“清岫,因为我不想你也死在西佬鬼的手里,那个人是变态的。” 清岫道:“我知道,凤鸾怎么死的我很清楚。” “那你赶紧跟我走,晚了恐怕来不及了。”西元催促着他。 “顾西元是吧?多谢你的好意,你走吧。”清岫再次蹲回火盆前,将最后几张纸钱也丟了进去。 “为什么?”西元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焦灼。 清岫却缓声道:“你说的这些白天陈四已经告诉我了,我躲不过去的。” “你先跟我走,我保证你的安全,先离开这里再说。” “顾大哥,你自己走吧,我是不会走的,我知道这件事前前后后都是唐先生的安排,如果我走了,不仅会坏了他的事,还会连累整个鸭堡,我自小没爹没娘,虽然干着不体面的营生,但没有鸭堡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这里的人都是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我不去的话,就会换别人去,他们就会是第二个、第三个凤鸾。” 西元怔然无语,清岫的话字字如锤,击得人心潮起伏,不禁对他生出几分敬佩来。 “能逃一个是一个,清岫,今晚你先逃了再说。” 清岫站起身,月光如水,凝重的面容上笼着一层清辉,声音也清透有力:“我跟凤鸾自小要好,他死了,我也死了一半,剩下的半条命,留下来去会会那个都大帅。” 第136章 西元不禁动容:“什么,清岫!” 便在此时,忽听不远处传来陈四的亮嗓:“清岫?谁看见清岫了?” 有人应着:“刚才还看见他打水洗脸,一转眼就不见了,今天是凤鸾的头七,怕是去了后园。” 随着脚步声,陈四的声音也越来越近,西元顾不得许多,去抓清岫的手臂,清岫却挣脱起来,正在僵持中,陈四已经顺着花径走入了后园,西元只好撒了手,闪到假山石后的阴影里。 “诶呦,你怎么在这呢?好了好了,心意尽了也就罢了,赶快换身鲜亮的衣服,车在后门等着呢。”陈四的声音抑扬顿挫尽是安哄,忽而又压低嗓音,紧张兮兮地说:“今天是唐先生亲自开车来接你,你快点,别让他等着急了。” “知道了,阿爹。” 陈四陪着清岫匆匆地往前赶,清岫微转过头,向假山后看了一眼,朗声道:“多谢。” 陈四笑道:“瞧这孩子,谢我干嘛呀,我得谢谢你。” 西元愣愣地站在假山石后,唐琛?他不是在家看书呢吗,怎么会突然到了小秦淮亲自来接清岫?! -------------------- 感谢你们一直支持尤物,支持我,在这里跟喜欢尤物的朋友们特别说一声,因为某些原因,尤物暂时先不更了,一是我想好好打磨一下尤物后边的书稿,二是我也需要调整一段时间,不会太长,两三个月吧,熬到现在也怪不容易的,幸亏有你们,我才能坚持下来,还请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坚持把尤物更到完结,你们对我那么支持,打赏留言都很多,我不能辜负你们的喜欢,从我做写手的那天起,写了很多的故事,从来就没有弃坑过,咱不干那样的事,我得对得起你们。另外说一下,69章因为有人聚报被锁了,我只好删除了部分内容,影响大家阅读了,十分抱歉。爱你们,等我回来! 第72章 三岔口 西元按原路返回,攀墙而出,蹲在墙外老树的枝丫上,离鸭堡后门不远的巷口果然停着一辆黑色的车,不是唐琛常坐的那辆,顺着树干溜到地上,刚要摸过去,突然嗵嗵两声,头顶上的天空刹那间绚丽夺目,原来是小秦淮河两岸有人在放烟花,又为元宵佳节添了诸多的喜庆。 定了定神,西元隐在巷中的暗影里悄悄靠近车子,隐约见驾驶座上只有一个人,正犹豫着下一步该如何,车门忽然开了,那人下了车,宽边礼帽、貂毛领的大衣,轩昂挺拔,俊眉冷眼,正是唐琛。 唐琛立在车旁,从怀里摸出烟盒,取了一支点上,深吸一口,仰头而望,烟花盛开如星雨陨落,缓缓吐出的烟雾,朦胧了他清晰立体的五官,那一瞬间西元还是恍惚了,在一片流光溢彩中,唐琛看上去是那样的遗世而独立,即便拥他在怀,抚镆着他发烫的?躯,同他緊密相连,同他一起颤抖,可唐琛依然有种不可触及的遥远,此时此刻,西元很想緊緊地抱住这个独自看烟花的男人…… 然而,他与他仿佛注定要在暗夜中背靠背而行。 车尾的后备箱轻轻一弹,西元宛若一只灵猫钻了进去,箱盖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没多久,清岫出来了,只听到陈四低低地叫了声唐先生,车身沉了沉,嘭嘭两声车门关了,西元没有听见唐琛和清岫的声音,微微一晃,车子启动了。 车里很安静,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路上开始有些颠簸,才听见清岫问:“唐先生,这次不坐游艇了?” 唐琛淡淡地回道:“乡下。” 片刻后,清岫又说:“唐先生,我只有一个小请求,希望你能为我做主。” “你说。” “如果我死了,请把我和凤鸾葬在一起。” 良久,才听见唐琛惯有的冰凉口吻:“你不会死,明天早上我会亲自来接你回去。” 清岫的声音却更加的清冷迫人:“像我们这样的人,命如草芥,原本也不用唐先生如此费心。” 西元没有再听见唐琛的声音,却明显的感觉到油门一轰到底,车速陡然加快了。 月亮虽圆却蒙了层浮云,如纱笼着,像张女人失了血色的脸,泛着苍冷的光,照在乡间幽僻的小路上,路的尽头是片庄园,两边都是高大的橡树,丛林掩映间伫立着一栋哥特式别墅,高尖的屋顶细窄的窗,越发显得鬼气森森。 车终于停了,唐琛带着清岫来到别墅门前,不一刻,门开了,西元透过后备箱微掀的缝隙,看到开门的正是都大帅本人,一声惬意地邀请:come on,唐! 唐琛和清岫进了别墅,四下里又是死一般的沉寂,西元迅速跳出车,摸到别墅的侧墙,瘦长的身影像吸附的壁虎,在爬满藤枝的灰色墙壁上攀着那些细窄的窗,寻找着进去的机会。 不多时,别墅的门开了,唐琛走了出来,望了眼身后的别墅,压了压头上的礼帽,上车驶离了庄园。 西元贴在一扇已经撬开的窗户上,屏住呼吸,望着那车绝尘而去,这就是唐琛,他要做的事情绝不会回头。 重新吸了吸气,西元闪身跳进了房间,他要的做的事也绝不能回头。 窗外的月光将一切照得模模糊糊,西元很快就知道了,这是二楼的一间浴室,连着外面的客房,像是许久都没人住过,从兜里摸出事先准备好的黑围巾,蒙住了面,悄悄打开了房门,有光泻进来,外面是二楼的走廊,听不到任何的动静,也不知都大帅和清岫到底在哪一间房。 第137章 别墅的房间很多,西元这个时候倒真希望不管是清岫还是都大帅能出点声,奇怪,清岫自从进了别墅后便一点动静都没了。唐琛离去没多久,都大帅是不是已经等不及对清岫下手了?西元的手心里开始冒出汗来,沿着走廊猫腰行进,所有的房门都关着,整栋别墅静寂无声。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西元急忙闪到一尊古希腊雕像后,探头向外望去,一个人从餐厅方向走来,穿着睡衣,手里托着餐盘,红酒配烤鸡,一派轻松,是那个秘书安格斯。 安格斯嗅了嗅烤鸡的香气,脸上浮上微笑,上了二楼,靠近楼梯口的第一间就是他的卧室,扭开房门正准备开灯,突然背后一股力道将他死死地勒住,卡住喉咙叫不出声来,房门也迅速掩上,手里的餐盘差点打翻,被人稳稳地托住了,只听耳边是流利的西语,一个男人的声音压得极低:“不想死就别出声。” 安格斯的喉管里只能发出咯咯的声响。 黑暗中男人又问:“都大帅呢?”颈上的胳膊松了松劲,腰间却多了把枪,安格斯慌乱地喘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喉咙又被一只铁钳似的大手掐住,男人冷冷地逼问:“不说现在就弄死你。” 手指陡然一紧,安格斯翻着白眼急忙道:“下边,别墅下边。” “说清楚点!” “楼下的酒窖。” 西元猛击一掌,安格斯顿时软身倒地。 别墅里除了安格斯再也没别人,看来都大帅很会避人耳目,从选花魁开始,人人都以为是唐琛在搞事情,都大帅只是被邀请来的客人,谁成想真正的始作俑者会是一个拿东方男孩子当玩意的西人,西元磨了磨牙,又狠狠地给了安格斯一脚,将他踹进床下。 通往别墅地窖的是一扇窄门,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螺旋梯,西元蹑手蹑脚地迈下台阶,楼梯的尽头是片空地,有两扇门,西元轻轻推开最近的一扇,里边都是酒,这才是真正的酒窖,看向另一扇紧闭的门,不禁奇怪,楼上有那么多上好的房间,都大帅为什么偏要带清岫到这阴森森的地下室来? 轻轻走到那扇门前,忽听里边传来一声咆哮,宛如狮吼,是都大帅,继而是一阵仓皇的脚步声,西元的手一推,门是锁的,紧接着里边传来清岫尖锐的叫声,西元想都没想,发狠一脚,踹开木门冲进去,万分火急中依然被里边的情形震了一下。 这哪里是什么酒窖,分明就是一间刑房,墙上挂满了刑具,只有中间是张大床,都大帅赤着上?,肋下都是血,同他魁梧的身形想比,瘦弱的清岫就像一只在猛兽爪下挣扎的小鸡,此时正要往外跑,却被都大帅死死地攥住了细腕。 “清岫趴下!”西元一声大喝,清岫也没看清来人是谁,依言往地上扑去,都大帅也吃惊地望着门口突现的蒙面人,黑洞洞的枪口令这个受过军事训练的政客本能地松开了清岫,向床后闪去,西元在扣动扳机的一刹那,枪口还是微微一偏,子弹从消声器里只发出一声闷响,打在都大帅头边悬挂的马鞭上,鞭子顿时断成两截,唬得都大帅一时不敢现身,大喊着安格斯的名字。 清岫趁机爬起来就向门口跑,都大帅捂着肋下狠狠一拔,西元这才看清那是一把小小的匕首,清岫说过,凤鸾死了,他要用剩下的半条命会会这个都大帅,原来是鱼死网破以命换命。 “快走。”西元抓住清岫的手转身向外跑,身后的都大帅似乎也清醒过来,来人只是虚张声势开了一枪,能打断他身旁的马鞭说明枪法很准,却没真想要他的命,于是举着匕首摇摇晃晃地追过来,对准还在奔跑的清岫,向着后心飞出匕首。 西元一扭脸,来不及了,回身将清岫揽在自己的怀里,两人摔倒在楼梯上,匕首破空扎进西元右边的肩膀,紧绷的肌肉顿时鲜血直流。 顾不得疼痛,西元抬手又是一枪,都大帅闪到一排废弃的书架后,方位很明确,从里边一摸,手里顿时也多了把枪,西元急忙拉起摔倒的清岫继续往外跑。 刚跑出酒窖,身后的都大帅已然开了枪,子弹嗖嗖地擦着西元的头顶呼啸而过,身旁的清岫突然脚下一软,摔倒在地,西元连忙去扶他,只听清岫的声音里含着几分痛苦:“恩人,我受伤了,你先走吧。” 四周陡然灯光大亮,都大帅的声音从背后森然响起:“都别动,再跑就打死你们。” 砰的一声枪响,打在别墅的大门上。 西元望着前边还有几米远的大门,咬着唇,暂时停止了逃跑,再去看清岫,他中枪了,腿上都是血,像受伤的小鹿,整条腿不停地抖着,别说跑了,恐怕走都困难,就算再跑,西元也得背着他。 都大帅终于控制住了局面,捂着肋下的刀伤喘了几口粗气,举枪对准西元:“把面罩拿掉,让我看看你是谁。” 西元冷冷地望着他,没有动,都大帅的枪口下移,瞄准了清岫,冲着西元森然一笑。 “等等。”西元缓缓地抬起没有受伤的左臂,手指触到面罩的一瞬间,眼前忽然就是一黑,就连走廊里的灯光都灭了,整栋别墅彻底的陷入一片黑暗中。 耳边枪声胡乱地响着,西元不顾一切地拽过清岫,背在身上向大门口跑去,无奈别墅的大门包着金属,又厚又重紧紧闭着,朝锁开了两枪依然拽不开,身后的都大帅空放了两枪,咔哒一声咔了壳,没子弹了,听声辨位从西元的背后袭来,西元只好放弃,仓促应战,身上的清岫放开了西元,急的不行,大喊着:“别管我,你快走。” 第138章 黑暗中忽然又多了一股拳风,招招逼近都大帅,都大帅只会一点西洋拳,对于腾挪躲闪的东方功夫根本招架不住,何况面对的是两个人,生怕吃亏,转身就跑。 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安格斯的呼叫:“大帅,你在哪?” 西元暗恨,刚才打晕这家伙应该捆起来的。 “安格斯,我在这里。”都大帅迅速向自己的秘书奔去。 几声枪响,楼上的安格斯一边开枪一边冲下楼,丢给都大帅一把枪,两个人回神再看,偌大的前厅一片死寂,闯入者和清岫都不见了。 “开灯,他们一定还在。”都大帅气急败坏的喊着。 “肯定有人破坏了电闸,我去修。” “妈的,快去!” 狭小的壁柜里挤着三个人,不远处是都大帅凌乱的脚步声。 面对面緊緊相贴,西元与他个头差不多,隔着对方紧裹的皮衣,能清晰的感觉到此人宽肩窄腰,胸膛挺括,肌肉发达,呼吸之间都有些急促,清岫挤在两人的脚下,坐着很吃力,一边扶着西元,一边靠在那人的腿上。 “你是谁?”西元低声问。 那人没说话。 “也是来救清岫的吗?” 那人还是不吱声。 西元索性直言:“要是的话,我们想办法一起逃出去。” 火热的气息中那人似乎点了点头,壁柜里一片漆黑,西元努力去看他的面容,黑乎乎的一团,西元下意识抬起一只手假装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脸,那人躲了下,无奈空间有限,避无可避。 这人的脸很粗糙,岁数应该不小了,身体却很结实,西元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想诱他讲话,对方好像是个哑巴,只是微微侧了头,不让西元再碰他的脸。 彼此的呼吸在耳畔起伏,脚下的清岫动了动,想是待的不舒服,却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隐忍的闷哼,站立的两个人想为他腾出更多的空间,同时撤了撤腿,上边却贴的更加密不透风,呼吸间隐隐的散发着他身上崭新的皮衣味道和一抹淡淡的烟草香,近在唇齿间,这人仿佛也不介意,粗糙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西元的脸颊,西元向后仰了仰,差点撞到身后的托架,那人及时将他往怀里一带,毫不客气地抱了个满怀,隔着西元蒙面的围巾在他的唇上若有若无地点了一下。 “你——”西元略一抬膝,抵了下他的珰部,以示警告。 那人反而不知收敛,整个人圧在西元身上,西元忽然不再动,壁橱里的空气仿佛也静止了…… -------------------- 有点感动,所以有点任性,祝各位宝子女神节快乐! 第73章 你到底有几层皮 西元难得的老老实实不再乱动,任凭对方抱着自己,睁大眼睛努力看清他的面容,可惜壁橱里实在太黑了,这个人的五官模糊成一团,西元也毫不客气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手感强劲,对方也没有动,只是轻轻嗤了一声…… 这么藏下去也不是办法,等都大帅把电闸修好,再想逃就更难了,西元硬着头皮在那人肩头敲了下:“冲出去,搏一搏。” 那人迅速竖起手指按在西元的唇上,示意他先不要出声。 皮手套冰软柔韧,西元使劲瞪着面前黑乎乎的一团,这人说一不二的气势当真令人懊恼,且……没来由的熟悉。 忽听外边一阵乒里乓啷的乱响,像是在放鞭炮,紧接着传来安格斯的大叫大嚷:“大帅,这边。” 都大帅的脚步转瞬跑远了。 别墅里还有人?西元不禁抬头听了听外边的动静,那人忽然拍了下西元的屁股,继而推开壁橱的门,率先蹿了出去,这是最好的时机,西元也顾不得计较屁股上的一拍,重新背上清岫,跟着他往外跑,那人随手抄起餐厅的一把椅子砸向身边的窗户,哗啦一声玻璃破裂,那人又砸了两下,窗外就是别墅前的草坪,西元毫不迟疑,将身上的清岫推上高高的窗台,顺着破裂的窗口往外推。 清岫骑在窗上惊惶地叫道:“有人来了。” 原来是都大帅听见这边的响动,又折返回来。 西元冲清岫命道:“跳啊。” 清岫一咬牙,翻身摔出窗外,便在此时,都大帅已经跑回了餐厅,举枪就打,那人抬脚一勾,飞出一把椅子,又狠又准,砸中都大帅的手腕,枪脱手而飞,那人随即一摆劲瘦的腰身,蹿上窗台,西元无暇思量,紧随着他一起跳出了窗户。 两个人十分默契,同时挟起一瘸一拐的清岫,踏着草坪飞奔而去,都大帅从别墅跑出来,冲着他们鞭长莫及地开了几枪,捂着血淋淋的肋下终于有些不支,倚着门框出溜下去,眼睁睁地看着三个身影消失在一片茫茫的夜色中。 穿过一片树林,路边停着一辆白色轿车,那人跳上驾驶座,西元将清岫塞进后座,自己也跳上车,不等车门关稳,车子便蹿了出去。 借着月光和车前灯,西元扭脸细看他的脸,那人相貌颇为怪异,面皮黝黑,糙的像块树皮,五官扁平模糊,僵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如星点墨,深邃明亮。车速飞快,可他的一举一动依然沉稳,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戴着黑皮手套,衬得更加瘦长、优美…… “电闸是你破坏的吧?” 司机专心开车,不予理睬。 “刚才那爆竹响也是你弄的吧,定时的?香烟头?” 第139章 那人还是一声不吭,铁了心当西元是空气。 西元忽然伸手去摸他的脸,那人似乎早有防备,一抬手臂挡住了,扭脸看过来,西元这下看得更清楚了,这人的脸皮根本就是一层薄薄的面具,紧绷在本来的面目上,鼻孔透气,嘴巴只留一道缝隙,压根不是什么哑巴,只是不方便讲话罢了,西元不顾左肩的疼痛,非要揭下他的面具看真容,那人却十分狡猾凶悍,一手稳操方向盘一手反扯西元脸上的围巾,撕吧了几下,后座的清岫却突然开了口:“你俩别闹了。” 前边的两人同时住了手,彼此瞪着,西元捂着流血的左肩呲了呲牙,那人瞥了一眼,继续开车。 清岫又不急不慢地说:“我从小就学琴辨音律,耳朵很灵,这位大哥,你的声音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前边两人都没作声,看样子清岫是在同西元讲话。 西元默默转过头来,清岫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透着聪敏可人,对着西元微微一笑,瞬间又怔住了,西元下意识地回头,驾座上的人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细小的管,顺着缝隙噗地一声,一根银针飞出来,距离实在太近,根本来不及躲,西元只觉脖子上一麻,四肢忽然酸软不听使唤了,眼前的人皮面具渐渐模糊,一双星目冷冷地望着自己,西元僵着舌头只吐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脏话:你他妈的—— 眼前一黑,西元倒在了副驾座上,面具人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脸,又将他扶稳坐好,嘴上还叼着那根细管,后座上的清岫犹如一只受惊的小白兔,惶惶地瞪着眼前的一幕,刚刚虎口脱险,不知又入哪个狼窝。 车子开到唐人街,西元被丢出车外,白色的轿车扬长而去。 等西元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正躺在张庭威家的客房里,左臂缠着纱布,头还是有点晕,动了动身体,灵活如常,张庭威见他醒了,吐沫星子喷到脸上,诉说着昨晚的遭遇,一名伙计发现西元昏倒在药铺门口,急忙喊人将他抬了进来,掀开衣服才发现,左臂有刀伤,他爹张大夫已经为西元处理过了,伤口并不深,之所以昏倒,他爷爷说可能是中了某种麻醉剂的缘故,并不要紧,只会让他睡得更安稳些。不等他啰嗦完,西元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跑,张庭威追在后边一个劲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西元顾不上解释,拦了辆车直奔半山公馆。 唐琛正坐在阳光明媚的餐厅里,一边翻阅报纸一边享受着他的美味早餐,见到西元,眉心微微一皱,漫不经心地说:“你这是掉沟里了还是又和人打架了?脏的像只泥猴,去洗洗,别弄脏了我的地板。” 西元紧紧盯着唐琛那张白玉无瑕的脸。 唐琛从报纸边缘抬了下眼皮,散淡中透着一抹冷峻,拿起一块撕好的面包沾着碗里的红菜汤边吃边道:“饿了就先吃,只准这一次,下不为例。” 西元一屁股坐在对面,气咻咻地抓起他吃剩下的面包,同样沾了他碗里的汤汁,一口塞进了嘴里,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唐琛。 唐琛将那碗红菜汤推到西元的面前,抖了下手中的报纸,边翻看边波澜不惊地说:”“你老盯着我干什么,吃完赶紧上楼去洗澡。” 西元幽幽道:“我在欣赏唐先生的这张脸!” 唐琛丢下手里的报纸,忽然站起身凑到西元面前,清清冷冷地问:“好看吗?” 西元一字一顿:“盛世容颜!” 唐琛似笑非笑:“那顾先生就慢慢地欣赏好了!” 唐琛的领口忽然被一把扯住,啵地一声,西元狠狠一口亲在他脸上,红色的汤汁蹭到白皙的面皮上。 唐琛一动未动,西元在他紧盯的目光里,继续撕着面包大快朵颐。 刚刚走来准备收拾餐厅的阿香急忙收住了脚,傻傻地看着这一幕。 唐琛抓起餐布,缓缓地擦去脸上的印痕,一甩餐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西元匆忙洗过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来到唐琛的卧室,也不敲门,直闯进去,唐琛正在衣帽间里换衣,西裤笔挺修长,白色衬衫刚上身还没来得及扣上,敞胸露怀,泛着牛奶的冷白,西元瞄了眼衣摆遮掩下的劲瘦腰身,不禁笑了下。 “你干什么!”唐琛的双颊居然也红了红。 再熟的狼崽子终究还是狼,根本不在乎唐先生立下的各种规矩,也不在乎唐先生此时还没穿好衣服,一头扎进衣帽间,肆无忌惮地翻找起来。 唐琛眯了眯眼,索性抱着胳膊,不动声色地看着小野狼扒拉着自己那些昂贵的衣服。 去哪了?那件泛着簇新皮子味的皮衣? 翻遍了整个衣帽间也没看到昨晚的皮衣,西元不甘心,又去翻柜子、抽屉,人皮面具兴许就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还是没有…… “你在找什么?”唐琛终于开了腔,没有丝毫的温度。 西元完全忽略唐先生脸上的不爽:“再找你的另一层皮。” 唐琛的声音低沉的撩人心弦:“顾先生,你好像忘记了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西元忘的很干净,却忽然想起隔壁的房间来,带着股莫名的兴奋转身就向外跑,唐琛的眼里划过一道锐利,伸手扣住西元的肩头,触到受伤的左肩,西元不禁吸了口冷气,唐琛连忙又松了手,西元趁机还跑,唐琛上前一步又拦住了,西元更加确信那些伪装一定就在隔壁房间的暗柜里。 第140章 一个定要跑,一个偏不让。 拳擦掌过,都避开对方的要害,谁也不肯落于下风,两人瞬间从衣帽间扑腾到了卧房。 “告诉我,你把清岫藏哪了?” “关我什么事!” “还装!”劈手扯住唐琛的衬衫,卷在手里把人往怀里带,唐琛索性脱下衬衫,西元抓了个空:“干嘛又弄晕我?还丢在张家的药铺?” “睡得好吗?那是专门用来抓猴子的麻醉针。” “妈的,果然是你!” “还敢骂!” 你来我往,斗得耳酣面热,西元觉出唐琛有意避开他的肩伤,有些放不开手脚,想起昨夜在壁柜里被人占了便宜,瞬间转到唐琛身侧,冲着束裹在西褲下的紧俏屯部结结实实拍了一巴掌。 唐琛顿时懊恼,回肘去撞西元的下巴,西元索性也不躲了,一把搂住强有力的劲腰,趁势贴上去,勾勾缠缠地问:“唐先生向来做事公平,我不能讨回来么?” 唐琛戏谑地一笑:“那要看顾先生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西元的唇毫不迟疑地封住了唐琛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笑,脚下一用力,两人都失去了平衡,一同摔倒在帝王帐里,西元全身轰然一热,扶在偠上的手便向前探了过去…… “顾西元你他妈的——” “唐先生深明大义,赏一个!” 帝王帐摇摇晃晃似要散了架,缠打在一起的手脚渐渐变了味道,唐琛冰凉的口吻却勾人心火:“顾先生,你铬到我了!” 西元手脚并用圧住了懒得再反抗的唐琛,面红耳赤地望着他,唐琛的睫毛抖了抖,湿润的两眼幽幽地望着,西元的唇落在他的眼睛上,喃喃道:“唐琛,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几层皮。” 柔软的唇重重地吻下去,凌乱的舛息中,唐琛的声音几不可闻:“轻点,我一会还要出门的。” 西元一声轻颤的回应:“遵命,我的唐先生。” 漂亮的眉宇不禁又微微蹙起,唇角却勾出一抹荡人心魂的漩涡…… -------------------- 即日起恢复正常更新,每周不低于三章,全文大概40万上下(含番外),感谢铁子们这几个月来的耐心等待,对不住了,我回归了,也盼你们回归,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尤物,爱你们。 第74章 最后的通牒 一场并不完全的杏事。 许是看到唐琛在半渤中因痛苦紧锁的眉宇,又或是唐琛打开木盒取出一粒帝阳春的缘故,西元在奮进中戛然而止,攥住了唐琛的手:“不吃不行吗?” 唐琛的呼吸有些紊乱:“你知道的。” 西元知道,却并不甘心:“我可以的。” “我不可以,需要很长时间。” 空气里弥漫着帝阳春的异香,唐琛的旧伤不允许他同西元一起酣畅淋漓,总要经历一番不得已的痛苦…… 西元默默地退了出来,拿走唐琛手中的帝阳春,丢回了木盒,抱住了同样沉默的唐琛,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轻声说:“那就下次吧,今天你还要出门的。” 唐琛凝望着西元,猩红的两眼升腾出一股煞气,忽然抓住自己,那万恶之源,狠狠地揪了几下,西元急忙拦住他:“唐琛!” 唐琛一语不发,四肢平摊在床上,任凭西元緊緊地抱着自己,漠然地望着镶金的帐頂,那半死不活的带着往日数不清的伤楚也如同潮水一般渐渐回落,深邃的眼里一派冰凉。 唐琛洗了澡,穿戴齐整,任凭西元怎么围着他转都不搭理,板着一张脸疾步向楼下走。 西元一把将他按在楼梯的扶手上,又怕铬着他,手掌垫在后偠上,乍一看,两人倒像是倚着楼梯互诉衷情。 唐琛不耐烦地想推开他:“你干什么,我又不是泥娃娃。” “唐琛,你生气了?”西元惴惴地问,那一瞬间的退出终究还是哪里做错了。 唐琛不明所以地笑了下:“顾先生多虑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i’don’t care!” “唐琛——” 楼下的阿香已经提着香薰笼从前厅走来,西元松开了唐琛,唐琛抻了抻笔挺的西装,登登登地下楼去。 西元怔了几秒,又不甘心地追上去。 “你这是要去哪?” 唐琛头也不回地说:“医院。” “去看清岫?” “昨晚西人长官莫名其妙地被人袭击了,他的秘书安格斯今早打来电话兴师问罪,我总得去问候一下。”唐琛嘲弄地一笑,闪开挡在身前的西元,司机金水已经在院里等候唐琛出门。 西元步步紧追:“我也去。” “你身上有伤,不能去。” “那告诉我清岫在哪里?” 不等唐琛回答,西元突然闭上了嘴,公馆敞开的大门驶进一辆豪华的轿车。 不用谁去问候,都大帅亲自登门“拜访”鸿联社的总把头。 都大帅堂而皇之地坐在大厅沙发的正中,不时地捂着肋下,清岫藏在衣服里的水果刀很小,加之过于紧张,心里牟足了劲手上却发软,刀子只是碰到肋骨而已,这是一次有勇有谋却相当失败的刺杀。 唐琛坐在沙发的另一侧,神情寡淡地说:“我正要去医院看望大帅,想不到大帅反而迫不及待地到我这里来了,阿香,上茶。” 第141章 都大帅冷冷道:“唐社长不必费心再跑医院,我来也不是为了喝你们东方茶的。” 唐琛不紧不慢地摘下手套,轻叹道:“昨晚的事我听安格斯说了,人是大帅点名要的,也是我亲自送过去的,现在那孩子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总之,这件事鸿联社一定会彻查清楚,给大帅一个交代,大帅还是回去安心养伤的好。” 都大帅高傲地抬了抬下巴,扶着肋下站起身,绕过沙发来到唐琛的身侧:“恐怕昨晚受伤的不止我一个。” 一只大手猛然抓住唐琛的左臂,五指深陷,如鹰爪般紧扣不放。 西元和阿江两兄弟顿时围上来,唐琛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三人隐忍着不再靠近,紧紧地盯着都大帅,以防他做出更过分的举动。 唐琛忽然抬起左手摸进大衣的里怀,都大帅迅速缩回了抓在他左臂上的手,一旁的安格斯也按着枪,却见唐琛若无其事地从怀里摸出一个银色烟盒,取出一颗叼在唇边,西元上前一步为他点上,唐琛偏着头,微凉的指尖轻轻搭在西元的手背上,俊美的脸庞被瞬间一亮的火苗映出一抹柔光,望了眼西元,唐琛幽幽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我要和大帅谈点别的。” 西元几人有些迟疑,都大帅却朗声命道:“都别动,安格斯——” 安格斯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拦住西元三人。 唐琛深吸一口烟,沉声质问:“大帅,你这是什么意思?” 都大帅冰蓝的两眼目空一切:“唐,让你的人都脱了上衣,安格斯要检查一下他们。” 唐琛沉了脸,目光锋利直指都大帅:“大帅原来是在怀疑我的人?” 都大帅两手一摊:“唐,这是为了我们以后能真诚的合作。” 唐琛捻转烟蒂,在烟灰缸里捻出了一个圈,缓缓地站起身,犹如如乌云压过山顶,整个大厅里的空气也随之一凝,都大帅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成一线,望着阴沉不语的唐琛。 唐琛解开上衣的第一粒纽扣,继而第二粒,第三粒……一边解一边盯着都大帅:“我的人都是听从我做事,没有人可以轻易动他们,既然大帅这么不信任我,那好,就先从我查起,不管今天查到什么,你我之间的合作就不要再谈了,我唐琛,在唐人街还是在整个藩市,有的是赚钱的路子,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人人都说我脾气不好,可我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西装已经脱了下来,随手扔在沙发上,唐琛开始解衬衫上的扣子,手上的力道一下一下的,傲然的身影挺拔如松,俾睨着都大帅,也俾睨着整个世界。 “我这个人呢向来别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不会乱发脾气,只不过有的时候废话说的太多难免就火大,总要找个理由出出火……” 当唐琛的手搭在衬衫最后一粒纽扣时,都大帅堪堪地一挥手,示意安格斯退下:“好了唐,没必要这样!有一点我很确信,既然你自诩是唐人街的王,好,三天,我给你三天的时间,找到那个孩子和带走他的两个人——”都大帅的目光在西元他们身上凌厉地扫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下完最后的通牒,都大帅气咻咻地带着安格斯走了。 正午的阳光像喝了壶花雕似的,熏熏然带着几分燥人的暖,春分还没到,海上的暖流已经回归,空气里多了一抹温润的湿意,唐琛交叠着两腿坐在沙发上,任凭这抹春光照在身上,半敞的胸膛结实有力,在光影里散发着细腻的色泽,手臂垂搭在沙发边缘,神情冷漠不知在想什么,似乎对都大帅突然的造访和离去都无动于衷,倒是阿江阿山有些紧张地望着他,昨晚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但凭着对唐琛多年的了解,也揣摩出几分,都大帅要的人唐琛是知道下落的,或者……就在这座公馆里,两人的目光不禁睃向顾西元,这人向来我行我素,就是个惹祸精。 唐琛忽然开了腔,声音有些散淡:“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白拿我的钱却不用做事的?” 被他这么一问,阿山倒委屈:“我们在等唐先生吩咐。” “吩咐什么?” “去查昨晚的事……” 唐琛轻哼一声:“查什么查,忙你们的去。” 阿江要回社里处理一些事务,阿山也要去盯赛马场的工程,两人不禁又都看向西元,这家伙现在贴身跟随唐先生,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要不是碍于唐琛在这里,真想扒开他衣服看看左臂上是不是有都大帅说的伤。 唐琛站起身,一人给了一脚:“再不滚就扣光这个月的薪水。” 阿江阿山跑得飞快,却听唐琛说:“西元跟着我。” 唐琛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一辆不起眼的旧车,西元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昨晚那辆白色轿车,像是中等人家常开的那种,西元拍着车随口道:“你终于不用惹人注目了。” 唐琛神情暗了暗:“如果那天许澜清没有开我的车,也许就不会……” “唐琛——”西元拦着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今天这是怎么了,样样不遂唐琛的心。 唐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查过那家农场了?” 西元顿了下:“是,去过几次,查了下他们出货的地方和规律,表面上倒也看不出什么。” 唐琛没再深问,只是说农场老板格雷姆可没那么简单,西元随他上了车,话梗在喉间随着车轮滚动了几下,终究没有说出口, 第142章 虽然上次拒绝了杰克上校继续查找那批洋粟的下落,但诸多证据表明唐琛手里并没有这批洋粟,那只是助他上位鸿联社总把头的一个诱饵罢了,杰克上校也没有再派人来找西元,西元弃了登上去欧洲的船,然而却没有离开唐琛,不知道在杰克上校那里自己究竟算不算是一颗弃子,如果算,他们会怎么对待这颗弃子,如果不算,将来会不会还再来找他。 唐琛刚才说的关于格雷姆的话意味着什么,是不是他也查出了一点端倪?关于他在欧洲那几天的经历,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西元只知道,唐琛是不会让许澜清就这么白白的死掉的。 总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总有些秘密要留在心底,就像昨晚他们都蒙着面,一旦撕破,不知会伤害到谁,谁的血流得更多。 目光沉沉望向唐琛,西元这才发觉,开车的唐琛并不专心,也在窥着他,声音犹如海底卷起的泥沙,阴沉晦暗:“你在想什么?” 西元又将目光投向前方,湛蓝的天,碧蓝的海,港湾里的泊船像列队的士兵,竖立的桅杆犹如枪上的刺刀,密密麻麻,那些摸爬滚打扛枪操练的日子似乎遥远的像不曾发生过,西元的声音有些乏力:“没想什么……” 唐琛忽然伸过一只手来,抓住西元的命跟,面无表情地望着闪闪发亮的海面:“顾西元,你不会撒谎,可偏偏又撒了这么多的谎。” -------------------- 感谢你们,我心里很暖! 第75章 真正的男人 海风轻吹,泊在岸边的吉利号随着浪涌轻轻浮动,四周没有其它船只,因为这里是唐先生的私人码头,专有青龙堂的人把守。见唐琛来了,他们打过招呼便有人去解缆绳,唐琛若没有兴趣讲话,他们也都自觉地只做事不出声,今天却有些不同,大家在诧异中也都惴惴不安,码头的帮主跑到唐琛近前,小心翼翼地问:“唐先生,没事吧?” 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啊,一向干净、漂亮的唐先生此时此刻名贵的西装皱皱巴巴,衬衫破着领口,头上打着发蜡也不见服帖,有几缕还趾高气昂地俏着。 唐琛说了句“我没事”便登上船,弟兄们的目光又刷地看向跟来的西元,做乜嘢?这位更惨,光着膀子赤着脚,裤子破破烂烂卷到膝盖,像极了码头搬运工,细看唇上还裂着血口,都知道这位小西爷在唐先生身边也是个狠角色,好几次连唐先生都敢顶撞,小帮主又凑过来悄声问:“小西爷,真没事?” 西元摇了下头:“车撞树上了。” 望着唐琛走进船舱的背影,西元的牙齿磨得咯吱咯吱的。 妈的,唐琛! 当唐琛一边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突然抓过来时,西元一个激灵,心开始狂跳,本能去掀唐琛的手:“放开,有话好好说!” 唐琛自然不听,还云淡风轻地来了句“话你个老x!” 西元听不懂他的南粤俚语,但也知道是句骂人的话,那里被掌心的热气烤得火烧火燎,唐琛的手指更像揉面团似地明里暗里不怀好意,西元继续用力掰他,唐琛反而变本加厉,又磕鸡蛋又碎碗,像是跟那里结了仇,变着法地作践,西元的库子很快枝的老高,又恨自己不争气,想停都停不下来,就像唐琛开的车,早已失了速。 西元推不开唐琛,眼前就是胳膊,一口咬下去,唐琛惊看西元,倒也不算很痛,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会咬人,忍着胳膊上越来越重的咬合力,唐琛毫无表情的脸上邪气地一笑,西元顿时老脸一红松了口,二话不说回敬唐琛,抓住了便也不撒手,唐琛的库料薄,手感更好…… 唐琛猛吸一口气,任凭西元报复性地抓自己,一丝嘲讽:“你咬我的时候真他妈像个娘们。” 西元一招错落又羞又恼:“你他妈的就会偷袭,手段下作,有本事跟我堂堂正正地来一回。” 唐琛浓眉一锁:“好啊,那咱们今天就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男人!” 两人都不肯先松手,车也没减速,画了条龙便一头冲进路边的荒草堆里。 车小地窄,比不了唐琛的豪华轿车,手脚齐上,头撞车顶,腿磕方向盘,谁也不肯就此罢休,西元拎着唐琛的脖领子薅向后座,刺啦一下真丝衬衫断了线,唐琛火冒三丈扑向西元,圧得死死的,西元照准唐琛的唇蛮横地亲下去,撞到牙齿,唐琛张觜便咬,西元的唇顿时涌出血腥味。 “想疯是吗?好,我陪你!”西元也狠狠地咬回去,牙关緊合的一刹那,终是不忍,也不舍…… 唐琛忽然笑了笑,眼里闪着冷冽的光,像只饥饿的野狼,独自猎杀迷失的羔羊,几下里就斯了西元的上铱,带着嗜血的煞气,毫不自怜,气势汹汹地侳下去,幢击着车顶,也幢击着西元。 西元奮力迎合着他,在气浪翻涌的狭小车厢里,瞬间也开悟了,唐琛就算不完全,可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同情,也不需要谁来迁就,在不完全中痛苦,在痛苦中崛起,直至完全迸发的那一刻,他依然是强大的、不可战胜的唐先生——一个掌控着一切的真正的男人! 西元忽然想到许多,传闻中那些被螳螂吃掉的男人,究竟为什么?会和唐琛这个隐晦的病有关吗?唐琛诡诈也狠厉,但绝不滥杀无辜,他杀的都是威胁到他的人,现在又有一些流言传出来,花魁凤鸾上了唐琛的游艇,没几天,也被螳螂吃掉了…… 第143章 可凤鸾是死在都大帅手里的,清岫虽然不知身在何处,但唐琛将他送给都大帅又暗地里将他救回来。如果螳螂只杀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人,那么许澜清早就死了,不会时隔三年等他来到唐人街时才被杀,他深爱着唐琛,唐琛也视他为知己,何况他的死另有蹊跷,这笔账不能算到唐琛的头上。 那么,螳螂究竟为什么吃掉他的男人?或者说,这些男人的死原本就与螳螂无关…… 西元的下巴被人用力地掰正,唐琛骄横又放蒗:“顾先生,你他妈有点軟啊,老子还没爽够呢!” 向来温润谦和的西元忽然就被他这股野蛮感染了,一把将高高在上的唐琛拽下来:“咁嗮你!” 吉利号启航了,却没有开多远,在离码头不远的浅海区又抛下锚,西元站在甲板上还能望见岸上车来人往,唐琛也不搭理他,丢来一瓶张家药铺的跌打酒便自顾回卧舱洗澡、换衣、睡大觉,直睡到太阳偏西,才爬起来坐在甲板上开始垂钓,落日余晖,波光粼粼的海面闪耀着烘焙蛋糕的焦糖色,白色的吉利号好似上面的一块奶油,坐在钓椅里的唐琛,懒懒的,一身火红,就像蛋糕顶端的那颗樱桃,诱人,且熟透了! 百无聊赖钓了一下午鱼的西元,此时望着这颗樱桃,不自觉地咽着口水,日日守着唐琛,却也没有随心所欲,仅有的几次就像这钓钩上的饵,晃荡在西元的眼前,也勾住了心,车厢里的一幕犹似重现…… 唐琛那里,即便是半渤的,依然蔚然可观,当完全勃发时,更叫人不得不怀疑关于他身世的那些揣测,也许他真的有一半血统是西人的,虽然唐琛自己不以为然,但那里,的确不可小觑,一向在某些地方相当自傲的西元也难免自愧不如。 在对彼此的身体越来越熟悉的同时,西元也渐渐明白了怎样才能让唐琛尽快摆脱痛苦,直击要害,当两个人气舛吁吁地倒在狭窄的车厢里时,西元涨红着脸,情不自禁地附在唐琛的耳畔说:“我就像在点燃一支蜡烛。” 唐琛听了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只是揽住西元的头,递上唇,给了一个深深的吻…… 最是难得一见,唐琛的温柔。 擎着鱼竿的西元悄悄夹緊了两蹆,唯恐坐在不远处的唐琛看出端倪来,唐琛两眼盯着海上的浮漂,不紧不慢地开了口:“顾先生真是年轻,折腾了大半天,这会还能这么精神百倍的……” 唐琛转过脸,刁钻的目光在西元的身上一转,西元的面容也被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映红了,清润迷人,唐琛笑意缱绻,望着傲骨难驯却又总是会害羞的男人,似乎也被什么软化了,柔声问:“西元,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我们之间会不会更开心一些?” 西元静静地望向他,唐琛也深深回望着,过了一会,西元的声音随浪轻涌:“你怎么可能不再是唐先生?” 唐琛沉吟着,又不明所以地笑了下,继而扒着西元的水桶问:“你钓了大半天怎么一条鱼都没有?” 西元点起一支烟,冲着不远处的海面一抬下巴:“那艘船停在那里一下午了,也有人在上面钓鱼,和我一样,什么都没有钓上来。” 唐琛扬了扬眉:“哦?” “你没出海,也是因为这艘船在监视我们吧?” 唐琛笑道:“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西元嗤道:“若没我,唐先生能睡的这么踏实吗?” 唐琛不置可否。 西元看向那艘船:“若它一直在,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想你一定琢磨着怎么用吉利号把清岫送出藩市吧?” 唐琛两手枕在脑后,向椅背靠去,长叹一声:“西元啊,有的时候还是觉得你笨一点更合我心意。” “唐先生,现在可以告诉我清岫在哪了吗?码头附近?还是哪只船上?你打算什么时候启航出海?” “我们哪都不去,就在这里等着。” 西元倒疑惑:“等什么?” 唐琛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顾先生,起竿吧,鱼早就跑了。” 太阳终于落下去,天色黯淡,四周起了灯光,海水轻轻拍打着吉利号,就像情人间的呢喃细语,吉利号缓缓地靠近那艘船,西元举着马灯,眼看着原先站在甲板上的人转身进了船舱,不一刻,又有人走出来,灯光将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是安格斯,安格斯强装镇定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吉利号,还有吉利号上的唐琛。 唐琛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一闪一闪的,面带微笑地说:“钓了一天的鱼,想必都累了,我特意吩咐厨师备了一桌好菜,还请通报大帅一声,赏个光,到我的小船上一起喝杯酒谈谈心。” 安格斯的神情纠结了几秒,很快扬声道:“抱歉唐先生,大帅不在船上,船上只有我自己。” “还真是遗憾,不过没关系,安格斯先生也是自己人,过来喝一杯也无妨。” 安格斯笑道:“谢谢唐先生的美意,我得回去了,夜里风紧浪大,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不过唐先生,提醒你一下,海里的鱼有的是,大帅给的期限却只有三天,希望唐先生别误了正事。” 唐琛笑道:“多谢你的提醒,看来我只好独自享受美味了,告辞。” 吉利号调转船身,返回了港口码头。 第144章 安格斯冲进船舱,抓起船上的电话,不无沮丧地汇报着:“大帅,我被他发现了,他的船也回港了。” 听了一连串的笨蛋后,安格斯不安地润了润嘴唇,又听都大帅说:“唐琛这是障眼法,那孩子肯定不在船上。” “大帅,也许这件事不是唐琛做的,否则也不会主动把人送过来,唐琛利字当头,为了将来的合作是不会在乎一个孩子的。” “就算不是他,也跟那帮东方人脱不了干系,他们要想藏起一个人,我们就是把整个唐人街翻过来也没用,你先回来吧,今晚是不会有结果了。” 安格斯的船开走了,海面归于真正的宁静,墨蓝色的天笼着墨蓝色的海,整个世界没有地平线,吉利号的餐桌上铺着大红的餐布,大红的唐琛坐在餐桌旁快要与它融为一体了,西元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的这团火,看来唐先生对热烈色彩的执着这辈子恐怕也改不了了。 哪有什么厨师,都是西元做的菜,唐琛只负责铺餐布,望着满桌的菜肴,西元问:“清岫到底在哪?现在可以说了吗?” 唐琛微微一笑,跺了跺脚下的船板:“孩子肯定饿了,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 下章周四 第76章 偶像 跟着唐琛来到吉利号的船舱底部,掀开脚下的船板,想不到船底还有夹层,船板刚刚掀起,一道寒光倏地从洞口直刺正在俯身观看的唐琛,西元一惊,急忙去抓匕首,唐琛反应更快,避开迎面的一刺,反手扣住对方的腕子,略一用力,那人受不得痛,手一松,锋利的匕首掉在了船板上,唐琛二话不说,连拉带拽将人从暗舱里揪了出来,又狠狠地丢在一边。 那人摔得七荤八素,缓了缓神,扬起脸来,借着幽暗的灯光直愣愣地瞪向唐琛:“唐先生?!” “清岫!”西元一声轻呼,原来清岫就在吉利号上,藏在他们的脚底下。 “顾大哥……”清岫使劲揉了揉眼睛,犹似做梦:“顾大哥,真的是你!”又转看唐琛,难以置信:“这是哪里?唐先生……那个戴面具的人?” 唐琛并不搭言,吩咐西元:“带他上来。”刚要转身,清岫忽然抓起地上的匕首,再次刺向唐琛。 西元一把抱住他:“你干什么,是唐先生救了你!” 清岫挣扎着:“可也是他把凤鸾和我送到鬼佬的手里,我杀不了鬼佬,那就杀了他,替凤鸾报仇!” 唐琛眸光幽冷,淡淡地说:“西元,放开他。” 西元松开了手,却不离清岫半步,倒不怕清岫能把唐琛怎样,却怕唐琛一怒之下伤了这孩子,清岫激动地握着匕首,细长的手腕微微发抖,在唐琛不动声色的逼视下,迟迟没有动作。 桄榔一声,匕首最终掉在地上,人也委顿了下去。 唐琛的唇边泛起一抹孤冷:“怎么了,不是说要报仇吗?” 清岫红着两眼淌下泪来,无比的沮丧:“杀了你又如何,凤鸾也不会活过来,我们这样的人命本就不值钱,不像唐先生,呼风唤雨,让谁死谁就得死。” 唐琛俯身拾起匕首,指肚蹭了蹭冰冷的刀锋,西元不由自主地挡在清岫的身前,却听唐琛不紧不慢地说:“没有谁的命是不值钱的,自己的命自己去挣,可也得认命,凤鸾的死我很遗憾,但那是他的命,清岫,我救你也是你的命。” “为什么救我?” “因为不想再死一个,你们都是我鸿联社庇佑的人,我也从来没想过让凤鸾死。” 清岫直勾勾地望着唐琛,胸膛剧烈起伏着,净白的小脸灰扑扑的,泪水冲刷出两道印痕,被他用力一抹,又成了大花脸。 唐琛一甩手,匕首剁入清岫身后的木桩上:“若改主意随时来找我,不过我劝你还是先填饱肚子,有了力气才好杀我。” “唐先生!”清岫唤住转身离去的唐琛,迈出的腿牵动伤口,身子一晃险些摔倒,西元连忙将他扶稳。 唐琛神情淡漠地望过来,眉梢轻轻一跳,清岫倚着西元,西元生怕他再摔倒,扶得颇为小心。 清岫低下头,又抬起来,直视着唐琛,缓缓道:“唐先生,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并没有真的想杀你。” 唐琛望了他片刻,点了点头,丢下一句话:“顾大哥,麻烦你给这孩子弄干净点再来坐我的餐桌。” 望着唐琛的背影,船底的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唯一的一盏马灯随着船身轻轻摇晃,照得四周忽明忽暗,清岫神情黯然,西元瞄了眼船板下的暗舱:“你一直躲在这里?” 清岫嗯了一声:“你被推下车后,我也被他弄晕了,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有点憋的慌。” 西元探头望去,里边虽然逼仄,倒也干净,有瓶清水,还有张小床,床边上的管子想是用来换气的,坐过几次吉利号出海,却不知船底还有这么个藏身之所,狡兔三窟,这八成是唐琛为自己在紧急关头预备的,想不到这次用来藏清岫。 唐琛啊唐琛,当真九曲十八弯,明明把人藏在船里,却还把吉利号开过去,主动邀请都大帅和安格斯上船来吃饭,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是以攻为守欲盖弥彰?都大帅啊都大帅,你想征服东方人,还是先看看东方人的三十六计吧。 扶着清岫回到上面,船上除了唐琛卧舱里的浴室,还有一间巴掌大的澡房,当初陪唐琛出海的时候,西元和阿江他们就在这里冲凉,西元拿了身干净的衣服递给清岫,目光落在清岫的腿上:“伤怎么样了?别沾了水当心感染。” 第145章 “蒙面人……哦不,唐先生已经帮我把子弹取出来了。” 西元想看看伤口,清岫有点不好意思:“打…打屁股上了。” “哦。”西元不好再勉强,难怪那天清岫满腿是血却找不到伤在哪里,原来一枪打在肉最多的地方,清岫踌躇地问:“顾大哥,以后怎么办?我也不能老躲在船下。” 西元叹了口气:“还是听唐先生的吧。” 清岫垂下眼帘,声音轻不可闻:“凤鸾没死之前,唐先生在我心里就是个传奇,我们几个私下里常说,等将来岁数大了肯定是要离开鸭堡的,会去哪里做什么谁也不知道,如果有机会可以出人头地的话,我们都希望能成为像唐先生那样的人。” 西元默默地看着他,像他们这般年纪的孩子,哪个心里没有崇拜过的偶像,自己也曾经渴望成为一名英勇又英俊的年轻军官,胸前挂满荣誉勋章…… “为什么想成为唐先生那样的人?” “唐先生虽然生的好,但他却不靠相貌吃饭,靠的是真本事在唐人街出人头地,他说的对,命是要靠自己去挣的,他替白老大挡的那一枪,就是自己挣来的。” “清岫——”西元忽然打断了他:“命是要自己去挣,但不是靠替谁去挡枪子,堂堂正正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清岫抬起眼,清润的眸光闪过一抹复杂:“就像顾大哥你?” 被他这么一问,西元倒没了声,想了想才道:“我只是不想昧着良心做事罢了,也不想这辈子欠了谁的……” 不知是清岫天生过于聪颖,还是西元的神色难掩黯然,清岫轻声问:“你指的是对唐先生?”想了想又说:“这次你救我,他不知道,他救我,你也不知道,可你不会生他的气,但他却……”不等他说完,西元将清岫推进澡房:“赶紧洗吧,我们等你吃饭。” 回到主舱,只见唐琛两腿搭在椅上,举着杯红酒,悠哉地喝着,看样子已经吃过了,西元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桌上的烤鸡油光光的,唐琛几乎未动,西元将它摆到面前开始切割:“怎么,我的烤鸡不香吗?唐先生也不赏个脸?” 唐琛幽幽道:“不劳烦顾先生,想吃鸡我会自己动手。” 西元瞥着他:“想不到你还是个赤脚大夫,清岫就算不去仁和医院也应该让张家帮忙看看,你把我弄晕丢在张家药铺,自己却带着重伤的人跑了,这笔账我该怎么跟你算?” 唐琛晃动着手里的酒杯,不紧不慢地说:“我原本没打算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就连阿江阿山都没带,多一个参与多一份危险,是你非要擅自做主去救人的,这是第几次了?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西元,别的事我们先暂且不谈,但像救人这样的事,你连问都不问我一声,这笔账应该谁跟谁算?” 西元默然无语,他与他再怎么亲密,可唐琛始终都高高地坐在唐先生那把交椅上,从来就没有考虑从那里走下来,平等地与他对视,他与他不仅仅是床笫间的关系…… 唐琛似乎也察觉到什么,缓和着口吻:“再说,唐人街就那么一家西医医院,清岫去那里疗伤,第二天就能被都大帅的人查到,我这里虽然器械简陋了些,取颗子弹倒也不算难事,只是没有麻药,苦了这孩子了。” 西元苦涩地一笑:“这孩子的确有点与众不同,年纪虽小胆子却大,居然敢刺杀都大帅,还敢跟唐先生动刀子。” 唐琛哦了一声:“顾大哥心疼了?” 西元横了他一眼:“你别阴阳怪气的,我就是觉得清岫哪里跟你有点像。” 唐琛挑了挑眉:“比如呢?” 西元摇头:“说不上来,不是跟现在的你,应该是和从前的你。” 唐琛将酒杯举到面前,透红的琼浆宛如一片红色的海,映着船舱,也映着西元颇为硬朗的五官,闪着赤霞般的光泽。 “所以你才背着我不顾一切地去救他,还在下边跟他说了那么多的话?”唐琛拖着慵懒的腔调淡淡地问。 西元切鸡的手一顿。 唐琛继续望着轻轻摇曳在红海里的西元:“所以,顾大哥,你想懆他吗?” 当啷!刀叉重重地戳在餐盘上,红海里的西元变了脸,紧抿着双唇,好似浮雕画上手握钢叉满脸怒容的海神波塞冬。 第77章 干爹在上 “你想咁他吗?” “我他妈只想咁你!” 西元压着喉咙发出的闷声,使安静的船舱多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有四周的海水在两人交战的目光中,一涌一涌地低吟,亦如两颗隐隐作痛却又总忍不住相互碰撞的心。 唐琛微启双唇,有型无声:来啊! 西元一按桌角刚要窜过去,唐琛也放下酒杯欲要起身,忽然传来清脆的声音:“唐先生,顾大哥……” 清岫顿时没了声,船舱里的气氛有些异样,虎视眈眈的两人又都坐回了原位,一个继续撕扯烤鸡,一个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洗好了?快过来吃饭。”西元招呼着清岫,将一只鸡腿放进一旁的空盘里。 清岫看了眼唐琛,没动窝,唐琛一指餐盘:“别叫你顾大哥白费心,凉了就不好吃了。” 清岫这才斯斯文文挨着西元身边的空位坐下来,忽然吸了口气,伤口疼,只好又换了个姿势,半个屁股挨着椅子,端起西元为他倒满的果汁,喝了一口,飞快地睃了眼船舱里的景况,发现唐琛正在看自己,便又低下头慢悠悠地吃着盘子里的鸡腿,毕竟是在鸭堡里混大的,虽然早就饿慌了,却不肯露出饥饿的败相来惹人笑话。 第146章 唐琛杯里空了酒,清岫见了,下意识地站起来要为他添酒,唐琛移开了酒杯:“我救你不是让你来做这些事的。” 清岫不知所措地举着酒瓶,西元从他手里接过来:“清岫,你安心吃饭,别的不用管。” 西元将酒缓缓地倒入唐琛的杯中。 嘡啷一声,唐琛指尖弹开金光闪闪的打火机,点了支烟,眯着眼道:“谢谢,顾先生!” “不客气,唐先生!” 清岫惯会察言观色,继续低头吃西元布过来的菜肴,轻声说:“不用了顾大哥,我自己来就好。” 唐琛微微一笑,轻轻转动桌上的酒杯,不时看向闷头吃饭的清岫,看得清岫越发地拘谨,嚼东西都不敢发出声响来。 西元打破空气里的沉闷,随意捡着话说:“一会吃完饭再帮你上点药,听唐先生说取子弹的时候没打麻药,你倒是也能忍得住。” 清岫忙道:“还好,不怎么疼。”说着又望向唐琛,眸光熠熠闪闪:“都说当年唐先生为白老大挡枪,取子弹的时候也没打麻药,我这点轻伤又算得了什么。” 唐琛垂着眼皮默默地抽着烟,西元笑了下:“是啊,世上又有几人能像唐先生呢?” 清岫放下鸡腿,忽然推开座椅,面向唐琛扑通一跪,倒头就拜:“还是要谢谢唐先生和顾大哥的救命之恩,清岫永世不忘,来日做牛做马定当还报。”转身又要给西元磕,西元连忙扶住他:“快起来,你为鸿联社牺牲自己,救你也是理所应当。” 唐琛轻扯嘴角,看向清岫:“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清岫目光热烈,言辞恳切:“唐先生,收下我吧,我想入鸿联社跟着您学本事,将来也能成为像唐先生一样的人,还请唐先生成全。” “清岫——”西元想拉起他,清岫却不肯,执拗地跪在唐琛的脚前。 唐琛沉吟半晌,继而微微一笑:“好,你拜我为干爹,以后随我姓唐,就叫唐轩吧,希望你将来宏图高展也能成就一番作为。” 清岫喜出望外,当即又给唐琛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干爹在上,儿子给您行礼了,唐轩绝不辜负干爹的期望!” 西元忙道:“那个…清岫啊,你再想想……” 清岫转过身又冲西元磕了一个:“唐轩也绝不辜负顾大哥,誓要堂堂正正的做人。” 唐琛笑意加深:“好!我唐琛从此也有儿子了,你顾大哥也是高兴呢。”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是多余,虽然唐琛只比清岫大了十来岁,但认干爹在道上向来稀松平常,不问年龄和出身,只看江湖地位,鸿联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名下干儿子也不少,当年唐琛也认过白老大为干爹,有这样的干爹,身份自然与众不同,一夜之间水涨船高,现在社里有多少人想给唐琛当儿子都不得,想不到清岫成了唐琛第一个干儿子,就算将来唐琛再收儿子,清岫都是长子的名分,只是他离开鸭堡又入鸿联社,依然没有自由身,上船容易下船难,福兮祸兮,不可定论。 西元闷闷地望着唐琛喜当爹,只觉得哪里别扭,平白无故地,自己多了个弟弟,唐琛多了个儿子! 为了儿子,唐琛又开了瓶香槟,西元陪着父子俩喝了一杯,冰凉的液体滑落愁肠,明明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清岫惴惴地问唐琛:“干爹,我以后怎么办?总不能老躲在这艘船上。” 唐琛问他,如果有机会出去,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清岫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读书。” 唐琛浓眉舒展,笑容里多了几分暖意:“不愧是我的儿子,好,就送你去读书。” 西元也略感安心,清岫也好,唐轩也罢,至少这条路没选错。 唐琛看了眼墙上的钟,起身走向舷窗,向海面上望了一会,便向清岫道:“跟我来。” 三人又回到了船舱底部,唐琛掀开了那块暗舱的板子,清岫迟疑地问:“干爹,我…我还要躲在这里吗?” 唐琛命道:“下去。” 清岫不敢违逆,重新钻进暗舱,顺着梯子爬了下去,唐琛看了眼西元,也钻了下去,西元只好跟着一起。 点亮暗舱里的灯,西元这才看清,里边远比外边看到的还要纵深许多,角落里还有一个矮柜,唐琛打开它,取出一套潜水设备,又命唐轩换上。 清岫接过潜水衣,惊讶地看向唐琛,西元也有些不解:“你不会想要他游出藩市吧?” 清岫啊了一声:“干爹……我,我不太会水,再说,人又不是鱼,怎么可能游那么远……” 唐琛白了他们一眼:“接你的人已经到了,但他们的船不会靠近码头,你穿着这个从这里游个百米就能上船了,放心,有人陪你过去。” 见清岫定定地望着自己,唐琛问:“怕了?” “不怕!”清岫挺了挺胸膛,清隽的脸上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唐琛点了下头:“好,你记住,我不喜欢没用的人,做我的儿子就不能丢我的脸,也要听我的话,若是你哪天不听话了,我会亲自管教你,绝不姑息。” 清岫信誓旦旦:“干爹尽管放心,唐轩绝不丢你的脸。” 唐琛这才笑了笑:“一会跟着接你的人走,只管听他们的安排,他们会从别的地方送你去欧洲,那里有的是学校供你读书,我会为你提供所有的费用,等过两年这边风平浪静了,你再回来。” 第147章 “干爹,我们…就要分开了吗?”清岫带着几分颤音,任谁都听出十分的不舍,西元不禁也黯然,这孩子几番死里逃生,刚刚认了唐琛为干爹有了依靠,此时又要孤身上路,想是不愿离了这个依靠。 西元道:“清岫,听唐先生的话,藩市对你来说已经不安全了,去欧洲读书是最好的选择,等你学业有成再回来帮唐先生。” 清岫又看了看手里的潜水衣,坚定地说:“好。”忽然扑向唐琛,紧紧地抱住了他:“干爹,我会想你的。” 唐琛向来不愿与他人亲近,支着双臂,身体明显的一僵,随即又放松肩头,拍了拍唐轩的后背:“我若得空了,会去欧洲看你。” 清岫放开唐琛,转身又抱住了西元:“顾大哥,我也会想你的。” 西元叮嘱他:“照顾好自己,我们等你回来。” 清岫喉头哽咽,似乎还有话说。 唐琛微一皱眉:“不要拖泥带水,有话就说。” “干爹,若我走了,都大帅会不会为难你?对我们鸿联社不利?” 唐琛望了他片刻,浮上一抹浅笑,抬手抚了抚清岫的头:“这个也不用你管,走吧。” 打开底舱的一扇门,里边居然还有一块铁板,掀开来,下边就是深蓝涌动的海水,一个穿着潜水衣的人早就等在了那里,先是扶着清岫下了水,又冲唐琛竖起拇指表示一切安全,唐琛冲他一摆手,那人便携着清岫贴着船底向深处游去,西元还能看到清岫回过头来,隔着防水镜,深深地看了唐琛最后一眼,终于隐没在一片深蓝中,唐琛缓缓地关上了铁板。 西元扶着梯子慢悠悠地向暗舱外爬,打趣着唐琛:“唐先生果然狡兔三窟,想不到吉利号下面居然还有个逃生舱,别忘了,回头补上一件潜水衣,免得到时候想逃也逃不……” 一只脚还没踩稳,就被人从后边狠狠地拽了下来,西元从梯子上直接摔回了暗舱,人还没爬起来,就被唐琛压了个满贯,又是一个夺命吻,横冲直闯地:“那就都别逃了,一起死在这里。” 男人最上头的是什么? 只要兴致来了,别管在什么地方,都可以“殊死”一搏。 在这狭小昏暗的暗舱里,嗅着唐琛扑面而来的古龙水味,西元忽然就上了头…… -------------------- 请多留言,好让我知道大家都在看,么么! 第78章 那就永远别停 床太小,两人躺在狭窄的床板上没有多余的空间,拥挤着,暗舱里的氧气似乎也被他们刚才忘乎所以的遄息消耗殆尽,清岫说的对,憋的慌,西元又爱出汗,折腾了一番,衣服和床垫都湿漉漉的,唐琛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拱起唇,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望着它袅袅上升,又独自妖娆地散开…… 西元取下他手中的烟,放在自己的唇上,烟嘴上还沾着唐琛的一点湿润,即便如此,西元还是忍不住在上边抿了抿唇。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西元顿了顿,嗓子有些哑,也许是暗舱里得天独厚的封闭,聲音也无端的放肆起来,最忘我也最持玖的那次,是在唐琛刁钻又极具攻击性的唇争舌斗间。 “什么怎么办?”唐琛闭着眼,感受着掌心下西元堅实又光滑的手臂,漫不经心地问着。 “三天,已经过去了两天。” 嗯……唐琛懒懒地应了一声,更正道:“已经是第三天了。” 这一夜原来过去的那样快,离都大帅限定交人的日子只剩下不到一天了,可清岫早已坐船远走高飞。 西元默默地抽着烟,在唐琛面前总是忍不住动脑子,但最后又不得不放弃,因为都是徒劳,唐琛的心思就像眼前的这个暗舱,藏在船底最深处,不为人知,也不轻易让人涉足,即便他们在这里入傦的瘋狂,可唐琛只愿打开他的?体,却仍然习惯性的一个人去思考,去面对一切,他的心思只属于他自己。 西元侧了侧身,抱住了怀里的唐琛,越抱越緊,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拥有这个似乎什么都不缺,却总是孤零零的男人。 唐琛任凭西元抱着,又从他的指间取走了剩余的半支烟,吸了一口,却什么也吸不出来了,嘴里都是烟丝的苦味,越过西元,在头顶上方的柱子彻底捻灭烟蒂。 “走了,还有很多事要忙。”唐琛淡淡的,带着命令的口吻。 西元没有动,既然不用思考,那索性放空大脑,此时此刻,他只想就这样躺在暗舱的小床上,不闻不问,任凭他去。 唐琛穿好衣服,背上枪套,望了眼满地的狼藉,又望了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西元,半晌,轻描淡写地说:“好了,起来吧,外面的世界应该很热闹了,我的人没准在四处找我。” 西元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唐琛笑了下:“想不想看都大帅在找不到清岫的情况下,又不得不与我把酒言欢的样子?” 西元爬下床,什么都没穿,慢慢走到唐琛身前,拽着他肩上的枪套带子,贴上他温润的脸颊:“不够。” 唐琛一扬浓眉:“什么?” 草不够——西元效仿着唐琛之前的样子,只张嘴不出声。 唐琛脸上的线条绷得笔直,定定地望着西元,须臾,声音很轻,也很凉:“那就永远别停!” “一辈子?”西元笑问,心跳忽快忽慢,一双黑眸仿佛要从唐琛云淡风轻的脸上盯入骨髓里。 第148章 唐琛淡淡一笑,洁白的牙齿犹如闪亮的贝壳,西元恍惚了下,却没有等来唐琛再说什么,唐琛拎起地上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攀着扶梯向舱外爬去。 外面的世界果然很热闹,西元和唐琛一走出船舱,码头上便有青龙堂的人跑来禀报,好几批西警突然临检唐人街,抄了白虎堂两个赌档,封了朱雀堂的鸭堡和小秦淮最大的鸡档,还带着卫生署的人大肆检查美食街上的餐馆,勒令几家重新整顿才能再继续开张营业,搞得唐人街里人心惶惶。 唐琛不动声色地听完,缓缓道:“都大帅这是要给我点颜色看看。” “他是逼着你无论如何都要交出清岫来。”西元转动着手里的残烟,看着那道猩红的燃痕毫不留情地烧向指尖。 “你饿不饿?”唐琛忽然问。 西元怔了下,然后点点头,唐琛的手指一弹西元的肚子:“走。” 到了唐琛常去的街角那家老式茶餐厅“钱记”,西元看到阿江阿山以及社里几个管事的弟兄已经在品茶聊天了,见唐琛进来便都站起身,唐琛照例捡了里边不起眼的位置坐下,除了屋顶上的电扇嗡嗡旋转,餐厅里十分安静,就连亲自上茶的老板也不像往日那般与唐琛闲谈几句,将他平时爱吃的几样摆在桌上,便麻利地退回了厨下。 桌上的食物丝毫未动,修长的手臂闲闲地搭在桌上,一道赏心悦目的弧线,西元的目光顺着这道弧向上移去,顿时锁住唐琛衣领的边缘,一小块若隐若现的红,好似唇形胎记,那是西元上头的时候不管不顾的结果,有些事久了便叫人越发的忘乎所以,唐琛也总是纵着西元,失了从前诸多的小心。 唐琛发了话,叫大家不许与西警发生任何冲突,临检而已,让他们去查好了,还要安抚好各家商户,稍安勿躁,能开张的就照常营业,被查封的,鸿联社自然会给他们一个交代,最迟不过今晚。 西元顾不得思量唐琛哪里来的这样自信,只是不断瞟向隐在唐琛领口处的那块红,唐琛稍一动,这红便跳出领口,白皙的脖颈愈发衬得它鲜艳、醒目。 唐琛端起面前的茶杯,凌厉的目光迅速打向西元,有些警告的意味,他在做事,这小子却面颊微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脖子看,越发纵得没了样。 终于捉到唐琛的视线,西元挠了挠脖子,唐琛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悠悠地抿了口茶,另一只手顺势整了整衣领,那抹红暂时消失了。 唐琛淡淡白了西元一眼,不知怎地,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微扬,他向来严肃,处理事务时更是威严冷峻,手下人在他面前小心惯了,难得见唐先生一笑,何况今天的消息不怎么令人愉悦,忽见唐琛似有笑意,不禁都有些奇怪,几个人火速交汇了下眼神,各自得出一个结论,西警滋扰唐人街一事,唐先生定是有了更好的对策,相对于沉默更叫人不安的是唐先生不明所以的笑,虽然他笑起来很好看。 唐琛接下来又处理了鸿联社与别的帮派发生的几件小纠纷,几个帮主随即离开了钱记,唐琛看了眼表,已经过了正午,这才吩咐老板重新换上一批热乎的食物,阿江阿山也要了东西,守在门口的桌子吃起来。 唐琛吃的很少,很快点起一支烟,慢慢抽着,其间又看了回表,手指带着某种节奏轻跳在洁净的桌面上,西元坐在他对面狼吞虎咽,唐琛望着他鼓囊囊的腮帮子,脸上始终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听着对面指尖颇有节奏的敲击声,西元只管吃自己的,看得出,唐琛在等,而且一定是在等一个好消息。 茶餐厅的电话响了,弹跳的手指倏地停下来,钱记老板接起电话,便道:“唐先生,是找您的。” 唐琛起身的时候,温凉的指尖蹭去西元沾在唇边的蛋黄渣,西元僵了僵,扭脸看向门口,果然,阿山低着头,双肩抖抖的,脑袋几乎扎进面碗里,阿江倒是熟视无睹,只是桌下踹了弟弟一脚。 妈的!西元使劲擦了擦嘴,唐琛已经挂上了电话,冲着西元清浅一笑:“少吃点,晚上都大帅请我们吃西餐,听说他的厨子是欧洲顶尖的名厨,最拿手的就是奶油烤蜗牛。” 西元有些意外:“去他的私宅?” 唐琛的笑容隐没:“私事当然要在私宅里谈。”又瞥着西元,向上抻了抻衣领:“看来我得换件高领的衬衫了。” 第79章 夜阑人不归 一个信封被狠狠地摔在桌面上,滑出几张照片,画面令人不能直视。 安格斯连忙走过来,将照片迅速塞回信封,连同着凤鸾痛苦的表情也一并塞了进去。 “大帅,约好了,他今晚会准时来。”安格斯惴惴地看着都大帅因为愤怒而歪掉的一张脸。 时间似乎静止了很久,血红的脸色才渐渐转为苍白,都大帅沉声吩咐安格斯:“通知乔伊,叫他们都撤了。” “那抓的人……” “都放了!” “大帅,不如我们雇几个老兵干掉他算了,唐琛向来托大,我看他身边平时就带那么几个人,连他的公馆都没什么人把守,唐人街里有的是想要替代他的人……。” 都大帅冰凉的蓝眼珠瞪向安格斯:“用用你的脑子,你以为死掉一个唐琛就能控制整个唐人街了?恰恰相反!上次莫名其妙地死了个姓许的富家公子哥,欧洲那边已经派了好几波人来藩市调查,都是黑道上的人,这里边究竟有没有唐琛的阴谋,谁知道?现在干掉唐琛就等于是向所有的东方人宣战,换汤不换药,他们再内讧也不会愿意把唐人街交回到我们手里,唐人街不能乱,至少在叔父退位前不能乱。”目光又落在那个信封上,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卑鄙的东方人!” 第149章 “若他不肯交出所有的底片怎么办?那我们等于永远被他攥着小辫子……” 不等安格斯说完,都大帅猛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对准安格斯啪啪扇了两记耳光,安格斯扬起下巴,站得笔直,准备迎接更多的惩罚。 都大帅咆哮道:“废物,蠢货,让你提前上艇检查,怎么会有这样的疏忽,这件事如果让我叔父知道了,他会剥夺我所有的继承权,还会把我从首府赶出去,那就什么都完了。” 安格斯无奈地解释着:“大帅,正如你所说,这些东方人实在太狡猾了,那间房里到处都闪闪发亮,我以为他是为了讨你的欢心,那么多水晶和钻石,晃的人眼花缭乱,也实在低估了他们,对我们的监控技术掌握的这么快,会把那么小的东西镶嵌在钻石里……” “够了!”都大帅扶住了额头,烦不胜烦:“不是我们低估了他们,是我低估了唐琛,这条狡猾的毒蛇,谈判,今晚必须让他交出所有的底片。” 挺胸凹肚的管家走了过来:“主人,唐琛的车已经开进花园了。” 奶油烤蜗牛的确美味,唐琛却只吃了一个便放下了刀叉,都大帅举起酒杯,冲唐琛微微笑道:“唐,欢迎你赏光。” 唐琛举杯回以一笑:“多谢大帅的盛情美意。” 唐琛带着穿正装的西元前来赴宴,都大帅便也叫安格斯作陪,整个晚宴的气氛都在谈时事经济,聊东西方艺术中轻松度过,都大帅和唐琛两人更是频频举杯,席间,都大帅几次看向西元,鹰隼般的眼里充满了审度的意味,这个唐琛名义上的助理,年轻帅气又沉默寡言,身手应该也不错,每当用餐巾遮住嘴巴的时候,那双神采奕奕的专属于东方人的黑眼睛似乎并不陌生…… 都大帅也冲西元举起了酒杯:“顾先生,你有着一双令人过目不忘的眼睛,女孩子见了一定心动不已。” 西元端起酒杯:“大帅的风采才真是令人过目不忘,不过我认为男人的外貌并没有多重要。” 都大帅大呵呵笑了几声,转而看向唐琛:“唐,你的助理说话真是有趣,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的。” 挑拨离间!西元很想把盘里的蜗牛叉进这个西佬的鼻孔里。 唐琛无所谓地摊摊手:“不知道大帅有没有听过我们东方有一种很古老的刑罚。” 都大帅含笑问:“什么?” 唐琛慢悠悠道:“活剥人皮!” 都大帅和安格斯都停下了刀叉,一声不吱地听着。 偌大的餐厅里只有唐琛阴阴凉凉却又格外性感低迷的嗓音:“披着人皮不干人事便会受此刑罚,再漂亮的皮囊一旦剥下来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尸骨弃之荒野任野狗啃食,皮就做成鼓面,任万人捶打,永不超生,啧,残忍,太残忍。” 唐琛砸吧了下嘴,看向都大帅,忽然又笑了,挥着手像赶蚊子似的:“开玩笑的,瞧你们的表情,倒把我唬住了。” 都大帅微僵的面容解了冻,跟着唐琛一同笑起来,摇着头:“唐,你太坏了,蜗牛差点要从胃里爬出来了。” 安格斯也笑了,同西元撞了撞酒杯,那意思好像主人之间开的玩笑,我们做手下的再不好笑也要捧个场,彼此彼此。 谁都没有提都大帅收到的照片,也没有提关于底片的只言片语,唐琛为了答谢都大帅款待的美意,送了他一枚钻石胸针,都大帅打开丝绒盒子,夺目的光芒连一旁的安格斯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都大帅拿起那枚胸针,对着水晶吊灯看了看,便将它放回了盒子,盒子的底部有一个小小的胶卷。 都大帅合上盖子,望向唐琛:“胸针很漂亮,只是不知道唐社长还有多少这样的宝贝留在自己手里?” 唐琛举起酒杯,笑道:“送给大帅的自然是独此一份,全部的诚意都在这里了,咱们今后要做的事远胜过一枚小小的胸针。” 都大帅思忖了几秒,缓缓端起酒杯:“那是自然,来,为了我们今后的合作更愉快,干杯。” 晚宴结束,四个人又打了会桥牌,唐琛走时,都大帅亲自送他上了车,望着远去的车尾,灰蓝色的眼睛骤然失温,安格斯轻声道:“大帅,我不信他手里没有胶卷副本了。” 都大帅一扯嘴角:“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都这么得意,先让这条恶龙帮我们赚钱,以后有的是机会,唐琛也是人,是人都会有软肋,安格斯,去查查那个叫顾西元的。” “已经查过了,之前考过我们的警队,被淘汰了,后来去欧洲留学,先是上的军事学院,因行为不轨又被开除了,回国后无所事事才跟在唐琛身边混的,唐琛对他倒是很器重。” “器重?”都大帅微微冷笑:“没那么简单,去军籍里查查。” 安格斯有些惊讶:“军籍?” “打桥牌的时候你没留意吗?他手上虽然有练枪的老茧,但那是长枪磨出来的,跟短枪的位置不一样,行动坐卧普通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却瞒不过我的眼睛。” 虽然都大帅本人是军人出身从的政,但安格斯还是忍不住提醒:“顾西元毕竟上过一年的军事学校。” “军事学校教的更多的是理论知识,不会把大部分时间用来特训操练的,俗话说旧习难改,一年就被军事学院开除的人,是不会留下这些痕迹的。” 都大帅转身走回宅邸:“给我接杰克上校。” 第150章 “是,大帅。” 街边的馄饨摊也挂着一盏明晃晃的红灯笼,夜已深,街上行人奚落,几张小木桌只剩下一张桌子刚刚坐下的两位客人。 “老板,来两碗馄饨面。” “是了,您稍等。” 摊主一边盛馄饨面一边不停拿眼打量着唐琛,终于想起什么,陡然变了色,丢下碗跑过来:“唐…您是唐先生?!” 唐琛笑了下:“管我是谁,快点上东西。” 摊主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好的好的,马上,我的天啊,唐先生居然来吃我的馄饨面,中了头彩了。” 唐琛与西元相视一笑,红灯映着夜色,衬得人面温润如玉,低桌矮椅,西元伸直两腿,将唐琛的两腿微微圈在自己的里边,唐琛不满地用锃亮的鞋尖踢了踢西元的小腿,西元依然圈着他,不给他自由伸展的余地。 “你手里真没副本了?”西元清朗如星的眼睛望着唐琛。 唐琛微微皱眉:“你就不能不提这件恶心事了?” 月色朦胧,难得的心情也怡然,西元笑了下,拿起竹筒里的筷子,挑了两双看上去干净的又用力地擦了擦。 唐琛叹了口气:“总是爱刨根问底的,改不了的臭毛病,行,跟你交个底,副本肯定有,但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西元不解地看着他。 唐琛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副本自然就会出来了。” “唐琛,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西元两腿一磕,唐琛的腿一边挨了一下。 “馄饨面来喽!”摊主端来两碗满满当当的馄饨面,几乎要溢出来了,又添了两碟小拌菜,说是送的,也是冒着尖。西元说吃不了,唐琛说全了他的好意,尽量吃光。 别说,味道鲜美,恰合时宜,饿了大半天的两人呼噜呼噜吃起来,远胜过奶油烤蜗牛。 唐琛居然吃的很快,一大碗很快见了底,见西元碗来还有几颗圆滚滚的馄饨,又伸到他碗里来捞,西元按住他的勺子,不让他得逞,唐琛好胜,非要捞走,西元突然松了劲,唐琛的勺子弹起,溅出许多汤汁来,也溅了西元一脸。 “嗤,害人终害己。”唐琛掏出绢帕擦了擦脸,又丢给西元,西元却不用,抬手胡乱地摸了一把:“你这人,就是坏。” 唐琛凤眼圆睁:“你存心使坏,偏要怪我,我要到顾夫人那里告你去。” 西元也睁大了眼睛:“告我什么?” 唐琛的目光悠悠荡荡:“告他的儿子欺负我。” “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说呢,动不动就扒人家的库子,还要扒一辈子。” 西元瞬间红了脸:“你快闭嘴,这话别乱说。” “嗤——你有什么害羞的,大男人敢做不敢当。” 一群看完电影散了场的学生,唏哩呼噜地包围了馄饨摊,拼了两张桌子,这个要汤不要面,那个又说多加两个鱼丸,还有人看到唐琛他们桌上的小菜,也跟老板讨要着,当真呱噪。 西元望了他们片刻,只听唐琛说:“我没有上过学,更没有什么同学,少有的几件高兴事就是和阿江他们偷人家的鸡腿分着吃,阿山连骨头都能嚼碎了咽下去……西元,你上学的时候一定也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吧?” 见没人回答,唐琛转过脸来,西元正出神地望着他,眼底写满了温柔,夜凉如水,将这抹温柔随风而送,吹进了心底,唐琛怔了片刻,忽然问:“一辈子够吗?” 西元脸上的红也分不清是灯笼映的还是又害了羞,只将自己那碗馄饨面捞出最后的干货都舀到唐琛的碗里,声音低低的:“唐同学,多吃点,明天考试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唐琛笑道:“谢谢顾同学关心,我已经做好了各种打小抄的准备,肯定比你考的好。” “我告老师去。” “啧,信不信我揍你?” “嗤,还是个街上混的!” 唐琛把钱放在桌上,给的很多,一个眼色,两人趁老板应付那群学生,悄悄离了馄饨摊。 从唐人街走回半山公馆还需要很长一段路,西元说不如给他们打电话,开车来接,唐琛却说,夜色很好,只想沿着唐人街一直走回去。 走到没人的地方时,两只手不自觉地牵到了一起,曾经有过那样抵死的緾綿,此时却只贪恋掌心里的这一点暖。 林间的小径清幽静谧,唐琛走得松松爽爽,伴随着酥软的风和轻踏的脚步声,西元的心渐渐饱胀,破了口,埋在最深处的隐秘也溢到唇边:“唐琛,我有话要对你说……” 嘘—— 一根手指压在微张的唇上,唐琛的眼睛在夜阑中格外明亮:“别出声,夜莺在歌唱。” 西元拨开他还要说,唐琛的手指又压了过来:“听,还有松林、山泉,麋鹿的呼吸……西元,整个世界都在为我们歌唱。” 西元最终选择了沉默,深深凝望着月明星稀下洋溢着笑容的唐琛。 “唐先生,我要吻你了。” 今夜的唐琛温柔似水,半睁半闭着眼,斜睨着西元。 西元揽过他,温润的唇轻轻相贴:“唐先生,吻一辈子是不够的。” “呣,西元,没人的时候,叫我唐琛。” -------------------- 推荐粤语老歌《月亮》—陈慧娴 第80章 不得闲 第151章 几天后,清岫来了封电报,报一切平安,电报是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发来的,从那里没多远便是索瓦,有直接去欧洲的渡轮,清岫说船上时间漫长,等到了欧洲安顿下来,再给干爹写信,也代问顾大哥好,落款:儿唐轩拜上。 唐琛倚在沙发上,将电报放到一旁,唤来阿江:“通知老四,告诉唐轩安心读书,不用再给这边来信了。” “好的先生。” 西元拿起电报看了看:“孩子毕竟第一次出远门,惦记着你也是人之常情。” 唐琛轻轻敲着腿,神色淡然:“现在不是表孝心的时候,都大帅的人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沉吟片刻,又看向西元:“也许你说的对,像我们这样在街上混大的孩子,为了活下去,不会只有一副面孔,甚至也不止一副心肠。” 西元反驳:“我没有说过,更没这样想过。” 唐琛笑笑:“你不是说他像我吗?” “清岫很聪明,也很重情义,难道不是吗?” “是啊,聪明,太聪明了……”唐琛长长地吁了口气,又拿起那份电报看了看,随手点了支烟,剩余的火柴就势也点燃了电报,看着它慢慢地烧成了灰烬:“我也曾拜白老大为干爹,当初替他挡枪是心甘情愿,后来杀他也是迫不得已,恩也好仇也罢,一笔勾销,他死了,我活着,就这么简单。我收清岫为义子不是因为他有多聪明,而是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他还能为凤鸾刺出那一刀……只希望将来这个儿子不会令我太失望。” 西元走过来,一只手搭在唐琛的肩头:“你不是白老大,清岫也不是你,情义是相互成全的。” 唐琛反手搭在西元的手背上,模棱两可地笑了笑:“那你呢,西元?” “什么?” “有件事我想交代给你一个人,不必叫阿江他们知道。” “你说。” “我想要一份跟格雷姆农场有往来的所有买主的名单。” 空气静了静,西元道:“好。” “听好,是所有的。” 西元的声音更加低沉:“唐先生无需吩咐的这样清楚。” 唐琛忽然转过头来,深邃的目光穿透西元的双眼:“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别叫我失望。” 沉默须臾,迎着唐琛审度的目光,西元问:“如果有一天我令唐先生失望了,会怎样?” 唐琛的眸光又深了几许:“失望也没关系,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止一辈子,你死了,我陪着,我死了,你也得陪着,然后咱们下辈子见!” 五指在宽直的肩头渐渐收紧,西元的手也被唐琛攥得紧紧的。 没了西警的滋扰,唐人街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光景,见光的见不得光的营生继续红灯高悬,照耀着一方太平盛世。 赛马场即将竣工,唐琛也越发的不得闲,应酬排的满满当当,频繁进出西人高官的府邸,和都大帅走得尤为亲密,帅府举办的所有舞会、酒宴几乎都能看到唐琛的身影,平日里和鸿联社的几个堂主不是议事就是喝酒打牌听大戏,有时甚至一连几天都不在家吃一顿饭。 西元望着手里一份早就整理好的格雷姆农场所有买家的名单,却迟迟没有交给唐琛,唐琛既不过问,也不催促,每日里照旧忙进忙出,西元陪在身侧,人人都喊他小西爷,拦不住索性随他们叫去,看着唐琛谈成一笔又一笔的合作,鸿联社的生意不断扩张,远比白老大在的时候更加强盛,可唐琛总说一切才刚开始,通常很晚回家还要在书房里挑灯夜读,西元翻了翻,都是些经济学方面的书籍,联想到唐琛最近和几位金融方面的专家成了朋友,显然又有了新目标。 果不其然,赛马场落成没多久,唐人街便成立了自己第一家银行——东方银行,都大帅和藩市的长官们亲自来剪彩,众长官围着唐琛的合影被高悬在银行大厅的展窗里,自然,这些长官们因着私囊鼓鼓的,笑容远比唐琛要热情许多。 西元有时也纳罕,唐琛身上似乎永远有使不完的精力,即便通宵达旦的看书,第二天依旧神采奕奕周旋于各个场所,藏于眼角眉梢里的锋芒不减丝毫,社长的威严更是日盛一日。 鸿联社以曲爷为首的老家伙们也不时地邀请唐社长赏光来府上做客,巩固一下自己这张老脸在江湖上的地位,再也没有人敢在唐琛面前随便讲话,曲爷还亲自教训了一名自己的手下,只因给唐琛倒茶的时候不小心溅落了几滴,曲爷便当着唐琛的面赏了那人四十大板。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鸿联社到半山公馆,但凡唐琛出入的地方都加派了人手,半山公馆也不似从前那般冷清,庭前屋后都有人把守,佣人也添了几名,就连阿香做事也拿起派头来,管教新来的女佣们如何遵守唐公馆的规矩,唐琛近身的事也不许旁人插手,仍由她亲自服侍。 西元不禁有些怀念阿香穿着西人女孩子的连衣裙跑上跑下的欢快模样。 天暖风和,蓝花楹开满了唐人街,风铃般的花朵被风一吹,犹如下了一场紫色的雨,落了满地,也落在飞扬的屋檐,落在黄包车顶,落在行人的肩头,还有一些落在唐琛白色的西装上,站在教堂的台阶上,西元轻轻为他拂去,这些日子以来,唐琛只顾忙碌,西元也不好占据他稀少的睡眠,他们好久没有…… 唐琛轻轻避开,一个眼神,足以震慑,借机掏了下兜,一块吉利糖都没了,也不再理会西元,径自向车走去,西元连忙跟上,只觉指尖空凉,微阖的眼帘盖住了眼底的光。即便是做礼拜的这一天,教堂四周也都是鸿联社的人,众目睽睽,微小的举动仍引来不少人注目,唐先生和小西爷当真是——患难情深,阿江阿山恐怕也有所不及。 第152章 西元隐忍着,总是望着唐琛的身影出神,目光随着空气里的燥热也在不停升温,水沸了,势必要顶开壶盖,唐琛整夜把自己关在房里看书写字,西元也一宿一宿的孤枕难眠,任凭那里想的生疼,也只能躲在被子里,想着唐琛,念着他的名字…… 公馆里药香不断,吴妈通常煎熬两锅汤药,一个是西元的,一个是唐琛的,张爷爷说了,西元身上的寒气还未清除干净,药不能停,阿香每次将两碗药一起端过来,唐琛再忙也盯的紧,看着西元将苦涩的药水一碗一碗的喝下去,方才去做自己的事。 西元的薪水也没个数,唐琛经常一捆一捆的钱丢在他面前,说是赏钱,西元又给他丢回去,唐琛也不同他理论,拉着他在东方银行开了个账户,将钱都存进去,拿着好几位数的小本本,唐琛似乎比西元还要高兴,直说顾同学你得了好几个鸭蛋诶。 西元哭笑不得,把小本本随便丢在房间里,唐琛却道:“书生意气,再硬也不是这个硬法,这些钱你收好,没准将来有一天,它能救你我的命。” 西元向来不喜他话里的悲凉,不是滋味地扑腾了几天,便揣着小本本回了家,悄悄递给父亲顾炎,说不用让母亲和晓棠知道,只管将钱收好但不要动。 顾炎数着上面的鸭蛋,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忧心忡忡地望着西元,怕是儿子在外面捞了偏门,做了什么昧良心的事,西元硬着头皮说这是唐先生给的一年包银,都是正经钱,父子俩心知肚明,唐人街里的唐先生压根也不是什么开广告公司的老板。 “什么叫正经钱?道上的钱哪有真正干净的,和政客们没有本质的区别,另一种暴力掠夺罢了,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说到这,顾炎止了声,在非洲小国被囚禁的那些日子不堪回首,望向沉默不语的儿子,顾炎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将小本本藏在了书架最内侧的《三侠五义》里。 西元吃过晚饭,不顾母亲的挽留,坚持赶回唐人街去,刚出家门没多远,便有人跟了上来,余光瞥着,七拐八拐地进了那座空荡荡的街心花园,路灯孤光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久违的人。 西元走过去,坐在椅子的另一端,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一丛像鸟一样展翅高飞的鹤望兰。 “恭喜你小西爷,在鸿联社混的风生水起。”杰克上校语含讥讽地说。 第81章 顽疾 “我没什么可汇报的。” “我也不是来听你汇报的。” “找我什么事?” “窃听的事我们等了很久。” 空气凝固了几秒,西元很平静:“东西都被我扔了。” 杰克上校重重地叹了口粗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纸包丢给了西元。 西元瞥了一眼,没有动。 杰克上校又等了片刻,西元似乎已下定了决心,起身要走。 上校的声音在他背后缓缓响起:“几天前,你父亲递交了一份关于你妹妹留学欧洲的申请,据说那边的学校都联系好了,只等顾晓棠今年一毕业就送出去……” 西元蓦然转身,冷冷地望着无动于衷的杰克上校。 “这不是协商,是命令,顾西元,唐琛给你多少钱我们不管,但别忘了,你还拿着国家的一份津贴,这点钱比起唐琛给你的当然不算什么,可它是清白的,是你不可推卸的职责和旗下发过誓的忠诚,更是一份至高无上的荣誉,你可以拒绝,做一个半途而弃的背叛者,不仅背叛了我们,也背叛了你自己。” 干净、清白…… 父亲顾炎和杰克上校都认为唐琛的钱不干不净,黑也好白也罢,都是一种掠夺。 “别难为我的家人,我没说不做,也没想过要背叛。”胸口堵着一块巨石,任凭怎样努力都撬不走击不碎,西元走过去,拿起长椅上的纸包。 “他的办公室,公馆……” 西元有些粗暴地打断了杰克上校:“知道!” 杰克站起身,望着眼前这个阴沉不语的年轻人,又叹了口气:“一个人长了毒瘤,想要治愈,一定要切除,也一定会伴随着很多痛苦,鸿联社就是唐人街里最大的毒瘤,而我们需要的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西元,当初不是我们选择了你,是你选择了我们,我不希望这把手术刀最后割伤的是医生自己的手。” “上校,唐人街在不断发展,唐人自治必然是有道理的,也许它压根就不是什么毒瘤,只是还没有纳入正轨,它需要的不是手术刀而是一种引导,西人允许我们来这里安家落户,却又害怕我们发展壮大……” “顾西元!” 这次是杰克上校阻止了西元:“鸿联社靠什么起家你不是不知道,难道你想每天看着各帮派为了争夺地盘拿着武器喋血街头吗?那些堂主、帮主谁的手上没几条人命?他们想杀就杀,赌场鸡档、走私軍火,贩卖洋粟……法律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存在,白老大怎么死的?郑明远谁杀的?唐琛手里还有多少人命是你不知道的?这个人拼命结交我们的高层,周旋其中,用各种手段拉拢腐蚀甚至威逼利诱,这就是你理解的发展壮大、唐人自治吗?如果鸿联社是唐人街的顽疾,那唐琛就是那颗必须要切除的毒瘤,顾西元,顾中尉,我不想跟你探讨政治,我们是军人,服从命令才是我们的天职。” 一颗忽上忽下的心在春末燥暖的风里渐渐冷却,西元甚至轻轻打了一个寒战,握紧手心里的纸包,铬的人隐隐作痛,脚步沉重而迟缓,杰克上校最后的话语随风飘来:“西元,脚踩两只船向来都不会有好下场,一定会掉进海里,就算你选择上了他的船,迟早也会随他一起葬身海底,你和唐琛根本不是同类,即便躺在一张床上,你们也是两个物种。” 第153章 “没关系,我水性好。”声若游丝,西元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 回去的路上西元去了趟吉利糖果店,唐琛几天前就没的吃了,西元总劝他少吃点,容易发胖,但唐琛也是奇怪,细腰乍背的,肌肉永远都那么緊实有力,西元偶尔也会边摸边笑他:“那些糖也怕你,不敢毁掉唐先生的绝代风华。” 唐琛也只是笑笑,望着西元总是发一小会儿呆,每当这个时候,西元就很想抱住他,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告诉唐琛和自己,现在和以后,不会有什么分别,只是碍于周边总有人,只好作罢。 清明已过,又临近傍晚,吉利店里没有多少客人,吉老板正在盘账准备打烊了,见西元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账簿,又是吩咐上茶又是叫伙计赶紧包上几种唐先生最爱吃的口味,尤其是桃子味的,多包一些。 那个叫阿鸢的伙计已经在柜上亲自抓拿糖果了,见了西元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手底下倒是麻利,西元的茶才喝了半盏,他就已经把包好的糖果送了过来,西元想再跟他多聊一句,他又转身走开了。 西元无奈,想来哥哥阿谭的死对他打击很大,又与鸿联社和唐琛都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孩子心里别扭也是在所难免的。 拿起糖果,西元起身告辞,忍不住又去看阿鸢,阿鸢也正抬眼瞟过来,西元刚要冲他笑笑,恰逢店外有客人推门而进,想是也赶在打烊前来买糖果,步履匆忙又低着头,只顾回头看阿鸢的西元来不及躲闪,两下里肩头一撞,来人高大,宽大的帽檐压得极低,竖着衣领看不清面容,交臂的一瞬间,凌厉的眸光一闪而过,西元说了声见谅,那人却毫无回应,直接走进店里。 看来唐人街也不是人人都识得小西爷,这人没礼貌,西元也不愿多事,揣着糖果赶回半山公馆。 庭院的草坪上奔跑着两只獒犬,唐琛今晚难得的没有出去应酬,手臂上绑着防护皮具,不时的从盆里抓起血淋淋的鲜肉丢给它们,另有一名训犬师提醒着唐琛如何驯化它们,阿香躲在阿江他们的身后,望着家里新来乍到的“朋友”,想看热闹又十分胆怯。 也不知唐琛从哪里弄来的这两只獒犬,体型威猛,面相狠戾,目露凶光,看到走来的西元,突然都站住不动了,不再理会食物的诱惑,也不吠,只是冲着西元呲了呲牙,尖锐的牙齿闪着骇人的白光,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将锁定的目标撕个粉碎。 唐琛由衷地赞了一句:“好样的!” 西元停住了脚,以后公馆里更热闹了,獒犬通常只认一个主人,别说陌生人了,连自己人都得小心,看样子,除了对那名训犬师没有敌意,它们目前只认唐琛,就连阿江阿山都敬而远之。 “西元快来,你喂喂它们,熟了就好了。” 唐琛兴致勃勃,献宝似地叫西元过来看:“当心,别靠的太近,刚才差点咬着阿山。” 陪着唐琛训了会狗,两只獒犬对西元敌意略消,但依然对唐琛以外的人淡漠无感,稍一有个风吹草动,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观看四周。 唐琛得了宝贝,心情自然不错,倒是西元有些担忧:“獒犬野性难驯,养在家里是不是有点危险?别伤了吴妈阿香她们,你若真喜欢,不如养几只狼狗,也能看家护院的。” 唐琛将最后一块肉丢出草坪很远,一只獒犬追了过去,另一只不白费力气,站在原地望着聊天的唐琛和西元。 唐琛淡淡地说:“狼狗?已经没多少狼性了,时间一长,生人也都变成了熟人,我已经提醒他们了,白天锁着,晚上就放它们出来,你也当心点,晚上没事别在院子里乱逛。” 追肉的獒犬跑了回来,肉叼在嘴里没吃,丢在另一只獒的面前,另一只獒也没吃。 唐琛笑道:“嗯,不贪,还很讲义气。” “先生,西元,该吃药了。”阿香隔得老远,站在廊前高声叫着。 西元想起刚才路过吉利店新买的糖果,掏出来丢给唐琛,唐琛一把接住,一只獒犬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突然呲牙扑向西元,西元毫无防备,本能地向后一退,可惜獒犬速度太快,又力大无穷,已经将人扑倒,犬牙近在咫尺,眼瞅着就要咬上了,唐琛反应也很迅速,一条手臂生生挡在西元的面前,锋利的犬牙咬在唐琛带着护具的手臂上,五指陡然一紧,吉利糖破了口,纷纷散落在草坪上…… 第82章 将错就错 獒犬咬着唐琛不肯松口,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掏出枪来,又怕伤了唐琛,正都无措,只听唐琛大喝一声,滚,抬脚踹过去,獒犬这才松了口,低吼了两声,退到一旁,两只獒都呲着牙,不再轻举妄动,却也很有临危不乱的气势,眼里散发着阴冷的光芒。 咔哒两声,眨眼间,训犬师和另一名弟兄已经用特制的网子套住两只獒犬的头,项圈落锁,獒犬倒也聪明,并不挣扎,训犬师引着它们回了狗舍。 “唐先生,你没事吧?”众人惊魂未定,都围过来去看唐琛的手臂,西元连忙替他解开护具,卷起袖子,还好,没见到血,獒犬并没有太用力,只在玉白的皮肤上留下几个浅淡的齿痕,即便如此,锋利的犬牙咬合的一瞬间,必有痛感。 训犬师脸色煞白地跑过来,一个劲地解释,獒犬认主时间不长,还不熟悉这里的环境,可能是见小西爷砸东西过来,误认为是一种袭击,激发了护主之心,但没有得到唐先生的攻击指令,它们顶多就是将人扑倒罢了,不会往死里咬,唐先生无需多虑,吧啦吧啦一堆。 第154章 唐琛听得不耐烦,一边系上袖口一边道:“好了好了,去领赏钱压压惊,给你两周的时间,让它们认清我这里的人,可不许再这么乱扑乱咬的。” 回到卧室,西元又举着唐琛的胳膊仔细检查,确认没伤到骨头,唐琛笑他大惊小怪,周边也没旁人,胳膊用力一圈,就将西元圈在了怀里:“怎么了小西爷,吓着了?” 西元去掰他的手,唐琛却箍得更紧了,人也贴得密不透风,唇上的热气直钻西元的耳朵:“那就听你的,晚上先不放出来了,等养熟了再说。” 耳朵眼里像钻进了虫儿,苏苏痒痒的,钻的越深,就热的越快,唐琛别有用心地探过来,嗯地吸了口气,拉丝般地烫人,西元却更为懊恼,推开那只作乱的手:“谁让你救我了,一只狗而已,我是软蛋吗?天下除了唐先生是英雄,别人就都是狗熊吗?” 原来是计较这个,唐琛也不与他争辩,轻轻一笑,只管搂着不撒手,半眯着眼斜看着脸红脖子粗的西元,手上更是不老实,低哑的嗓音滚动着不可言说的悸动:“谁敢说小西爷软蛋,明明是铁杵……” “你别这么着。” “我别怎么着?张爷爷说你伤过身子,那事不能太频繁,可你也替我想想,天天喝着那药,人又正当年……”唐琛的口吻半真半假,透着不正经。 嗯?西元一怔,这张老爷子,什么医德啊?心里除了唐琛就没别人了,什么都跟他说! “不信?你摸!”唐琛抓过西元的手啧,果然,唐琛那里也微微抬着头,玉面微红,像涂了层薄粉。 “是药三分毒,你就不能不喝那药吗,或者少喝点,我总觉得……” 咚咚,有人敲门,传来阿香的声音:“先生,药热好了,再不喝又凉了。” 两人匆忙整理衣衫,唐琛喊了声进来,阿香推开门,手上端着托盘,为了不弄错,草药盛在两个不同的碗里,唐琛是羊脂白玉的,西元是靛蓝青花的。 唐琛歪在宫廷椅上,一条薄毯盖住了身,西元坐在书桌旁,也不起身接药,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阿香将托盘放在西元的手边,又将唐琛的药亲自侍奉过去,唐琛喝了一口,立即皱了皱眉:“什么味?” 西元已经端起自己那碗仰脖喝了,也皱起眉头,看了眼碗底,余香未尽。 阿香被獒犬的事吓得不轻,心有余悸地问唐琛:“先生,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你出去吧。”唐琛只想打发她快走,一口喝尽药,挥了挥手。 阿香收好药碗,匆匆退了出去。 西元砸吧砸吧嘴,眉头皱的更紧了,看向唐琛:“今天的药怎么这么香?” 唐琛没吱声,一个劲盯着西元看,西元愣了半晌,忽然琢磨过味来,坏了,喝错药了! 卧室的暖榻旁总是放着一只泥制的小盖碗,平日里唐琛多用来热茶烫酒,偶尔也温药,西元再三确认,泥碗明明安安静静地置于榻上,但为什么总能听到沸腾的声音?像沸水滚过了几回,热气冲着碗盖,哨音不断叫嚣,愈演愈烈,西元好似被蒸腾的水气熏着,从里到外也翻滚起来,盖子再也盖不住了,青筋暴起的手掌下意识地去按那只碗,脚底却打着乱,泥碗终于支持不住,随着四处逃窜的慾念一并跌落迸裂。 西元听见有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来自九霄云外,虚无缥缈:“唐琛,好热……” 唐琛的低沉的嗓音却近在咫尺震动着耳膜:“西元没事的,还有我。” “唐琛……”西元循声望去,雾蒙蒙地凝视着眼前那张光洁如玉的脸,笑意浅淡,冷峭的滣一张一翕,西元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听,只将这最勾魂的一抹红解了恨地噙住:“祸乱天下的——尤物!” 眉宇间闪过一丝薄寒,唐琛反手将滚烫的西元圧进枕头里,钳住下巴,使劲晃了晃,试图让男人清醒一点:“你给老子听清楚,以后不许再提尤物两个字,我不喜欢。” “可是我喜欢,唐先生。” 唐琛啪地一下关了灯。 西元又打开:“我想看清楚你所有的样子。” 灯光忽明忽暗,金丝灯绳不断被拉扯,终于断了,坐在上边的人将手里的灯绳奋力一抛,乘胜追击又气宇轩昂,甚至低笑了几声,更显乱世之魅惑。 月亮躲进云层,一片素黑,一波未停一波又起,西元早已不止身在何处,只觉得满屋子都是唐琛的药香味和他越来越放枞的舛息声。 午后的阳光刺得人头晕目眩,早已过了午餐时间,吴妈煮好了细面,唐琛亲自端上来,面上的荷包蛋也明晃晃的,却勾不起丝毫的食欲,手里的筷子还是没握稳,轻轻落在餐盘上,西元想推开,可连这点力气都懒得使,重新靠向床头,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只是勉力撑住一副摇摇欲坠的骨架罢了,帝阳春果然威猛,一夜之间就可以将人拆皮剔骨,全部掏空,连筋都是软的。 唐琛长裤薄衫,悠然地坐在窗前,一边品着杨启年花重金寻来的顶级香茗,一边翻看手中的账簿,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昨夜的飓风席卷的不止一个人,西元根本停不下来,唐琛只好从小木盒里取出一粒帝阳春,这才同着西元一起疯到了黎明破晓。 床上统统换了层新,唐琛悄悄自己动手换的,实在不好叫阿香看见,虽说和西元这点不清不楚公馆里的几个人早就学会了装聋作哑,到底都是男人的东西,湿得不成样子,两人的颜面还是要的。 第155章 “多少吃点。”唐琛合上账簿走过来,端起鲜榨的橙汁送到西元的唇边。 西元懒懒地推开,唐琛却执意要喂他喝,西元拗不过,喝了几口,焦干的唇顿时获得了滋润,索性接过来咕咚咕咚全喝光,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唐琛这人不仅肤白,还亮,眼眉又深,就像一块被精心雕琢过的美玉,隐隐散发着华彩,质地坚硬却又说不出的温润细腻。 那句到了嘴边的尤物终于憋了回去,西元再失控也记得唐琛昨晚说过的话,以后不许再提这两个字,他不喜欢。 “这药当真厉害。”西元哑着嗓子,没话找话地说,也是实情,一碗帝阳春唐琛隔三差五的喝也不打紧,自己却像见了红的公牛,横冲直撞,不死不休。 唐琛似笑非笑地贴过来,双唇抵在西元的耳畔,像猫爪子挠心:“那也没顾先生厉害。” 西元举起手中的空杯作势要丢,唐琛一把接住:“再睡会吧,今天你哪里都不用去。” 西元一抬眼皮:“那你呢?” 唐琛起身走向衣帽间,不紧不慢地说:“去趟格雷姆农场。” 好似被人抽了一鞭子,西元顿了顿,又问:“去那里做什么?” “你说呢?”唐琛处处透着漫不经心,却又字字机锋。 望着他的晃动的身影,西元没吱声。 唐琛敞着怀,拎着几件衣服回来,丢在床上,淡淡的神情,淡淡的语气:“许澜清不能白死。”随手挑了一袭浅色轻装,果然不像是应酬,更方便于行动。 太阳西移,屋里的光线终于暗淡下来,西元睁着两眼直视唐琛,唐琛也直视着他。 终于,西元沉声重复着唐琛的话语:“许澜清不会白死的。” 一张折皱的名单终于落在了唐琛的手里,所有买家名字的后边都附着一个地址,其中一行划了条粗线,只有地址,没有名字。 唐琛看着那个地址,又抬眼看西元,黝黑的眼眸闪着耐人寻味的光。 西元的声音听上去含混无力:“还没打探清楚,门口没有挂牌,防守的很严。” 唐琛深深看了眼西元,将名单折了几下,又还给他,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说了句:“很好。” 一夜的放枞使人打不起精神来,可最疲累的终究不是身体,而是揣度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他的头脑觉不逊于他的美貌,西元一声不吭地望着唐琛,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你打算怎么做?”西元硬着头皮问。 唐琛又习惯性地反问:“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不知道。”西元的脸色也随着暗淡的光线阴沉不定,唐琛故作高深的语气令人既不爽也不安。 唐琛将身缓缓地圧过来,衣扣还没系好,半温半凉的匈膛堅实饱满,西元没有动,相互抵着,在唐琛渐渐失温的目光里一点一点窒息。 唐琛的吻轻轻落下,咬了咬西元沉默不语的嘴唇,手也放在了下面,语气里带出他特有的邪恶:“它只有在草我的时候最真实可信。” 西元任凭他摸着,声音空灵仿佛来自幽谷:“可我每时每刻都想你!” 嗤—— 唐琛笑了,十分凉薄,似乎放弃了什么,随即转开身,声音清晰有力:“行了顾先生,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做,反正我是一定要去那里看看的。” “唐琛,别去。” 唐琛微转过头,只露着半张侧颜,优美的下颌线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尤为立体性感。 西元移开视线,只怕多看一秒心就会动摇:“我不认为那里会和许澜清的死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一定要去?” 唐琛低沉的嗓音犹如乌云滚动:“许澜清是替我死的,有没有关系只有查过才知道,该查的我都查过了,只有那里还是空白,我必须去。” 屋里安静极了,静得连呼吸声都令人莫名的震动。 唐琛不说话,似乎是在等,等了片刻,才听到西元终于开口:“好,要去一起去。” 浓长的睫毛不为人知地抖了抖,唐琛优雅地系好最后一粒扣子:“你确定?” “确定。” “不后悔?”唐琛背上枪套,又将一把短刀藏于小腿。 西元默默地看着他,沉声道:“不知道。” 落日余晖,屋里的光线终于隐没,月亮升起来了,唐琛走到西元面前,平静而又深邃:“顾同学,你有几分把握能进去?” 西元勉强笑了笑:“唐同学,既然决定去了,不如听我的安排如何?” 唐琛高挑眉梢:“是吗,那咱们就试试看。” 第83章 不打自招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急切的敲门声,还有阿香惊恐的声音:“唐先生,唐先生,快出来啊,狗死了!” 什么? 唐琛和西元赶到院中时,训狗师和一众兄弟正站在草坪上,人人面有惊惶,一只獒犬横倒在草坪上,两眼紧闭,嘴边都是吐出的血沫,另一只獒犬站在它的尸体旁,神情呆滞,完全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张粉红色的玻璃糖纸哆哆嗦嗦地伸到唐琛面前。 训狗师欲哭无泪:“唐…唐先生,是糖,獒犬白天在这里训练,肯定是误食了昨晚掉在这里的糖,唐先生,是真的,你看这糖纸,是被犬牙撕开的,这糖果里有毒啊。” 西元呆立无言,脑中所有的齿轮似乎同时停止了转动,只剩下几声艰涩的咔吧咔吧响,糖果里有毒……他给唐琛买的吉利糖果居然毒死了一只獒犬! 第156章 唐琛面无表情地接过训狗师手里的糖纸,搓了搓,又抬起头来看向西元。 西元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几声轻响,所有的枪都上了膛,对准了西元。 晚风清凉,庭院里一派肃静,花草树木仿佛也都屏住了呼吸,唐琛低眉浅问,目光向西元荡去:“顾西元,你会杀我吗?” 西元傲然挺立:“不会,唐先生。” 唐琛眼波流转望向四周:“干什么,都把枪收起来,手里的枪不是用来对着自家兄弟的。” 众人这才纷纷收起了枪,唐琛踱了几步,停在西元的面前,口吻波澜不惊:“吉利糖果店……是哪个伙计?” 西元蠕动着唇,那个“阿”字还没出口,唐琛已经扭脸对阿江道:“去把那个叫阿鸢的伙计带回来。”又望了望地上的死狗:“阿山,到后山找个干净地埋了吧。” 众人清理的清理,抬狗的抬狗,片刻散去,唯独西元还直直地戳在原地,望着被獒犬压塌的一片草痕,说不出的悲凉。 唐琛的声音又淡淡地飘来:“西元,换件衣服,我们还有事做。” 西元抬眸而望,唐琛容颜冰冷,一缕黑发垂在额前,衬得脸色越发的苍冷如玉。 “我在车里等你。”话音刚落,西元猛然间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唐琛站着没动,西元也没有说话,只是死命地抱着,生生地勒得人透不过气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花香草木间才传来唐琛低低的声音:“死不了的,我没那么容易死。” “唐琛,跟我走吧,离开唐人街,离开藩市,离开这个国家。” “哦,去哪里?” “去哪里都无所谓,反正越远越好,人也越少越好,凭我们两个人的本事,去哪里都饿不死。” “哦,越远越好,以我的公馆为轴心,一直往南是原始森林,往西是大沙漠,往北是冰川积雪,往东是汪洋大海……” “唐琛!”西元一把扳过唐琛,抓着他的肩头与他面对面,眼里有些冒火,火苗簇簇的深处也燃烧着说不清的苦楚。 一根冰玉般的手指顺着西元棱角分明的脸庞缓慢滑落:“无论走到哪里,这个世界的法则永远都不会变,弱肉强食,西元,你可以用艺术家的眼光去欣赏这个世界,但千万别用艺术家的理想去美化它,你会失望的。” “唐琛,我只想你活着。” 夜幕降临,唐琛的脸也渐渐模糊,西元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将他看得更清楚些,却听唐琛说:“时间差不多了,你要不去我就自己去。” 唐琛开着那辆不起眼的白色小车还没开出东藩区,西元便叫他停车,唐琛瞥了一眼,脚下的油门踩得稳稳的:“后悔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西元沉声道:“我只想知道你这是要去哪?” “格雷姆农场。” 西元顿了下:“我们不是要去……” 唐琛淡淡道:“那地方一般人进不去,我得搭个顺风车。” 西元瞬间明白了:“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去格雷姆农场是为了搭他们的送货车进去?” 唐琛却道:“错,今天有车来农场取货,顾同学,你这个功课是怎么做的?如果是格雷姆亲自送货基本都是在白天,那地方偶尔也会派人来农场运些蔬菜粮油什么的,却是在天黑之后,从农场摸进他们的车里会更容易些。” 西元一时没吱声,看来唐琛掌握的远比自己认为的要多的多。 “你已经找过格雷姆了?” 唐琛的回答有点出人意料:“没有,我和你一样,只是查了下他所有的买家,发现了那个不该发现的地方。”唐琛不明所以地一笑,又迅速隐没,眼中一抹肃杀:“我还不想打草惊蛇。” 西元眼中的光芒微微聚拢,唐琛派自己去做事,可他也同时在查,即便西元最后一刻没有交出名单,或者将那个地址从名单里删除,唐琛依然了如指掌,这算什么?来自枕边人的试探和考验吗?他们的?軆可以彻夜疯狂,却谁都没有将心里的天窗彻底的打开,居然还要一起行动?! 深吸一口气,西元索性先打开自己的那半扇窗:“不用去农场搭顺风车,容易被发现不说还很危险,基地对进出的车辆盘查的很严,不仅是对外来的车,自己人的车也一样查得很严,除非你是隐形人。” “基地——” 唐琛轻扯唇角,一打方向盘,将车靠路边停稳,摇下茶色车窗,点了支烟,慢悠悠地吸着:“什么基地?” “特训基地,军方的。”西元的声音沉闷晦涩,似乎这一刻,已经在唐琛面前剥去了所有的外壳,无所遁从。 静了几秒,唐琛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次沉寂的时间更长,唐琛熄了发动机,两边的田野没有半点灯光,四下里暗沉无声,只有唐琛唇上的烟一点星红明明灭灭。 “我在那里生活过一年。” “哦,还有吗?” “考警失败后,我以为不会再有什么机会了,但很快就有人找上我,问我愿不愿意入伍,为这个国家去完成更艰巨但也更有意义的事情,我背着家里人说是去欧洲学艺术,其实是在这里接受军事特训,然后又去了欧洲军事学院,没想到后来发生那样的事,但上面显然不肯放弃我这样的东方面孔,他们对唐人街很早就有了计划,西人渗透不进去,只好用和他们一样黑头发黄皮肤的自己人打进去。” 第157章 “目的呢?” “铲除鸿联社,夺回唐人街。” 嗤—— 唐琛一声轻笑,在黑暗中听上去格外的刺耳。 “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唐琛,我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不止我一个。” “为了这个国家去完成更有意义的事情……”唐琛重复着西元的话,又笑了下:“顾同学,你都做了哪些更有意义的事呢?”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唐琛的烟也抽到了尽头,黑暗吞没了所有。 西元艰难地开口:“接近你,打入鸿联社……提供他们想要知道的一切情报。” “所以你把窃听器安在我的办公桌下和公馆的座机里?” 唐琛问的轻描淡写,在西元迅速投来的惊诧目光里,继续问道:“那为什么没两天又偷偷地拆掉了?” “既然都知道,那还问什么!” “包括和我上床吗?” 唐琛的声音听起来冰凉丝滑,犹如柔软的绸裹着坚冰,温柔里的尖锐,字字锥心。 西元抿着唇,胸膛起伏着,彻底陷入沉默。 唐琛猛然揪住了他的头发,向后一扯:“回答我!” 月光轻泻,朦胧浅淡,喉结在修长的鹅颈中急速地上下滚动。 第84章 秘密通道 “我不想你死!也不想任何人算计你,但我就是他妈的想睡妳,怎么样!!!” 西元住了声,那些类似“喜欢、love”的模糊字眼梗在喉中终究说不出口,却又从眼底泄露的明明白白。 “草!” 一声低骂后,深入发丝里的手缓缓松开,唐琛若无其事地坐正身姿,重新发动汽车,嘴角上扬的一刹那,西元愤愤抚平凌乱的短发:“混蛋!” 灰色碉楼坐落在西番郊野丘陵一带,像孤立的城堡,背靠一座废弃的矿山,几百米外围着密织的铁网,只有一条主路可以通行,大门外一小队荷枪实弹的士兵24小时轮班值岗。 将车停在附近的树林,从这里大致能看到碉楼的样子,再往前开也不可能了,四周都是乱石杂草,没有其它遮挡物,即便在夜晚,碉楼上的探灯扫来扫去,所到之处如同白昼。 一路上两人都没睬对方,旋开顶上的一盏小灯,唐琛扭过脸来,只见西元正望着那片灰色建筑兀自出神。灯光虽弱,仍觉得刺眼,西元也转过来,彼此对望了片刻,唐琛又将目光轻轻移开:“顾同学,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两只船终究还是选择了这一条,是浮是沉,都是命。 “有条秘密通道,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原先是一个废弃矿道的出入口,很多年前就被封了,之前地震坍塌过,连带着地下仓库也被堵了,上边派我们清理仓库,后来我和几个同学闲来没事偷偷跑进矿道里玩,发现了矿道尽头是个封口,趁没人的时候就用自制的工具打通了它,其实也没想怎么样,我们几个就是贪玩,周末晚上偶尔就从那个封口偷偷溜到外面喝酒找乐子,天亮之前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宿舍,一直没被发现过。” 唐琛的眉毛刚一上扬,西元马上道:“我只是喝酒,别的什么都没做。” 唐琛淡淡地白了他一眼:“我也没想问,顾先生第一次什么德行,我记忆犹新。”唐琛用指头点了点自己的头,不无揶揄地笑道:“你从来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乖孩子。” “还有件事或许唐先生不知道。” “哦?说来听听。” 唐琛的头发忽然也被揪住,同样的向后一扯,西元的唇骤然而至,伴随着一记狼吻还有一句极其下流的话,不堪入耳却又听得人脸热心跳。 唐琛刚一挣蹦,西元就甩开他,打开车门跳下车,唐琛咧咧嘴,抬手狠狠捻了下唇上的湿渍:“妈的,世风日下!” 唐琛又戴上了那张树皮似的面具,在暗色中看去更加的阴森诡异,西元的脸也蒙了同样的一张面具,是唐琛特意为他准备的。 “你的眼睛很特别,又黑又亮,太东方了,让人一眼就能记住,记住的不光是眼睛,还有眼神,都大帅这点倒是没说错,上次在别墅救清岫,我认为他对你应该有所怀疑,这次还是小心为妙。” 西元不由自主地摸了下自己的眼睛,唐琛的前半句就像上了弦的钟表,滴答滴答在心里走个不停。 巨大的探灯几分钟就巡过一遍,照到哪里,哪里就亮堂堂一片,借着夜幕的掩护,两人顺着草径来到了一座山包下,这里离碉楼不远,却相当的偏僻,西元熟门熟路,没多久便来到一个坍塌的山洞外,洞口被一片乱石荒草完全遮住,仔细看的话,隐约可见曾经人工开凿过的痕迹。 西元拨开杂草:“就是这里了,但愿通往基地的封口还能进去。” 两人头上都绑着小探灯,唐琛往洞内看了看,率先走了进去,西元呼了口气,那些陈年过往并没有因为时事变迁而变得云淡风轻,反而在心里渐变成石愈发的沉重。 矿道幽深,一股子难闻气味,越往里走越低矮,两个人的个子又高,最后不得不弯腰前行,两边凸出的石块毫无分布规律,唐琛不熟悉这里的环境,一不小心就会磕头绊脚的。 西元说:“应该让我走前边的。” 唐琛却说:“这里的石头不稳固,随时都会再塌方,你们为了玩胆子也真够大的,要真是塌了,别管在前在后,一个都跑不了。” 第158章 “关在基地里整天就是训练考核、考核训练,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孩子怎么关得住。” “你确定这个封口只有你们几个知道吗?” “应该是。” “也是,但凡你们当中有人出卖,也不会一直安然无事。” 西元心中一动:“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有一次在外边跟人喝酒打架,引来了警察,我们赶紧跑了,扫了兴致又怕被发现,有个叫杰夫的同学,他被一个当警察的表哥认出来,虽然放了我们一马,但大家还是担心这件事被上面知道,就说堵上封口以后不再出去了,有人同意有人反对,杰夫胆子比较小,说要是有人还敢出去玩,他没准会先去告发,他马上要分到海军了,这身军装说什么也得保住,他这么一说大家觉得很没意思,最后也就不欢而散了,那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出去玩,后来没多久我们这批特训结束,大家各奔东西,这件事也就没人再提了。” 唐琛站了站,扭脸问道:“所以说,封口有可能已经被堵上了?” 西元拍了拍身上的工具袋:“怕什么,堵上了我们再凿开。” 唐琛砸吧了下嘴:“老子什么都干过,就是没干过矿工。” “嘘!”西元倏地一下停住了,在唐琛低沉的话音里还夹杂着一声细小的异响,没有逃过他的耳朵,唐琛虽然什么都没听到,看西元的神情,顿时也警觉起来。 西元指了指后边,两人都向身后的矿道望了望,头上的灯只能照到近前两三米,再远就是一片幽邃漆黑了。 屏气凝神等了片刻,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西元神情微缓,唐琛这才问:“听到什么了?” 西元将声音压得极低:“是石头子的声音,好像从后边传来的。” 唐琛眯着眼又向身后一团漆黑看去,什么都没有,矿道里除了他和西元微微起伏的呼吸,一切都死一般的沉寂。 “也许是我听错了,有些碎石受到震动也会掉下来,继续走吧,没多远了。” 唐琛拂了拂落在西元头上的一些灰尘:“走吧。” 进入地下仓库的封口果然被一些碎石堵住了,又从缝隙的泥土里长出杂草来,堵的严严实实,若不是西元还有记忆,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是个洞口。至于是不是胆小的杰夫带人把这里堵上的已无从追究,随身携带的开凿工具虽不大倒也趁手,两人抓紧时间干,时不时停下来听听周边的动静,对面就是地下仓库,深处基地腹地,夜深人静的,即便声音再轻,叮叮当当的也有随时被发现的可能。 大汗淋漓时,紧密的碎石终于有了些松动,唐琛拦住还在敲凿的西元:“让开。” 西元闪到一边,唐琛照着石堆猛地踹了一脚,石块滚落,深陷出一个坑,唐琛又用力踹了几下,哗啦一声,露出一个窄小的洞口来,两人相视一笑。 扒开洞口钻进去,前面是条曲折的通道,沿着通道拐了几个弯,空间陡然变大,一间泛着阴凉和尘土气味的地下仓库出现在眼前,码放着规格不一的箱子,箱子上都有编号,随便打开一个,里边都是枪,又打开其它,枪支弹药、最新型的手雷……应有尽有,唐琛眼里泛着光,东摸摸西摸摸,西元拍了拍他:“诶诶,我说你,怎么一看见这些就跟猫见了鱼似的,你别又动歪脑筋,这可都是军事物资。” 唐琛白了他一眼,懒得搭话,又走向角落里的一堆铁皮箱,撬开一看,居然是炮弹,旁边还有散装的火药,唐琛抓起一把放到鼻下嗅了嗅,又借着灯光细捻那些粉末,西元看了眼表,已经深夜2点多了,提醒着唐琛:“走吧,别在这耽误时间,我们得去楼上的档案室,不管什么任务计划,杰克上校最后都会将行动报告归档封存。” 唐琛微微一笑:“杰克上校?”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西元嗯了一声:“他是我上司。” “顾同学什么级别?” 西元运了运气:“中尉。” 唐琛扬扬眉:“低了,你在我鸿联社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小西爷!” 在唐琛十分不屑的一瞥里,西元嘴上那句“妈的”有型无声。 唐琛将手里的黑色粉末送到西元面前:“这些火药和炸死许澜清的是同一种。” 西元眸色一深:“什么?” 唐琛掸净手,冷笑道:“我在欧洲找过一名制弹专家,对火药很是精通,给他看过我车里剩下的火药残渣,他说这是专门制造炮弹用的军事用药,和民间用药有很大区别,而且欧洲的火药和这里的也有所不同,这种火药威力很大,一小撮就能把人……” 想起许澜清死时的惨状,西元也默然不语,唐琛顿了顿才又说:“总之,炸我车的绝对不是帮派的人干的,我们私下里虽然搞搞軍火,但通常都是枪支榴弹类的,方便携带,又不是要跟谁打仗,像这种专门用来填充炮弹的军事火药很难搞到,也没那个必要。” 西元的呼吸渐渐凝滞,不是帮派间的斗争还能会是什么?目光不禁向上望去,唐琛也抬起头来,灰扑扑的屋顶泛着冰冷的光,可唐琛的目光更加锋利如刀,似乎刺穿这层层的钢筋水泥,就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 关于弹药学方面知识,大家看看就好,不必与三次元对接。 第85章 闯入者 第159章 “怎么这里没有监控?” “办公区常来不少高级军官,很多任务保密级别很高,所以……” “懂了,秘密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把双刃剑,防外人也防自己人。” “唐先生聪明!” “顾先生威武!” 基地分为两个区域,矮房一带是生活区,办公和教学都在操场正中的主楼,学员受训多在楼下两层,楼上是办公区,档案室和杰克上校的办公室都在同一层,西元说爆炸事件时隔没多久,死的是许澜清,整件事还没完,报告可能没有最后归档封存,不如先去杰克上校的办公室看看。 唐琛听了冷然一笑:“我还活着,他们的任务当然没有完成,西元,要杀我的人也没有考虑过你的死活,我死了,你就是陪葬。” 西元静了几秒,才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暗杀的命令就是从这里发出去的。” 唐琛的口吻冰冰凉凉:“不管是谁的命令,他都一定会比许澜清死的更惨。” 望着唐琛毫无表情的树皮面具,半垂的睫羽下寒光凛凛,这个男人即使在最疯狂的时候也抹不去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静与狠厉,有人天生是狼,有的则是羊,而唐琛就是站在雪巅之上傲视群雄的狼王,那自己又是什么?西元心中涩然无声。 深夜中的走廊只有几盏低压照明灯,昏暗沉寂,每隔一小时还会有士兵逐层巡逻,西元也曾经背着枪值过勤,这里的一切看似没什么改变,但是今晚脚下的每一块砖都泛着惨淡的光,显得异常陌生。 长筒皮靴有节奏地击打出嘎登嘎登的声音,两名士兵肩负长枪手拿电筒,在无人的走廊里例行公事地晃了晃,攀比着女友们哪个身材更惹火,又向楼上走去,唐琛刚一动,西元就拦腰抱住了他:“等等,搞不好会偷懒。” 唐琛看了眼西元:“那也没必要抱的这么紧。” 西元松开他,却又忍不住在他脖后掐了一把,触手温润,唐琛蹭了蹭脖子,耐住这丝丝传来的痒。 不出所料,那两名巡夜的士兵很快折返而回,又聊起军官的八卦来,脚步渐行渐远,这一圈巡查结束,躲在暗处的两人直到走廊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才顺着墙根摸到一扇门前,唐琛瞥了眼门牌,杰克.莱顿。 西元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工具,熟练地撬开门锁,唐琛又忍不住赞了句:“顾中尉好手艺,希望不要用在我的办公室。” 杰克的办公室不大却处处透出军人简洁干练的作风,西元将门轻轻掩合,走廊里的光消失了,屋里一团黑暗,两人打开手电,尽量压低,避免光从窗户泄露出去,西元直奔文件柜,照样不露痕迹地撬开,迅速翻找最近几个月的档案,唐琛却稳稳坐在了办公桌前,环视了一下整个办公室,唇边一丝讥讽,有多少见不得光的命令都是从这里发出去……目光落在桌侧的抽屉上,拉了拉,也都上着锁,这个杰克果然谨慎的很。 看了眼忙碌在档案柜前的西元,唐琛从衣领处一模,手中便多了一根钢丝,很快,几个抽屉都被打开了,匆匆扫过里边所有的文件,眉梢时不时轻轻挑起,原来石油上涨是因为这个原因……哦,竞选时的意外也不是意外……草,怎么连女人和孩子也不放过,任务就是任务,一切都是为了政治服务。 居然还有那次东南山清缴行动……唐琛的目光略作停留,里边多次提到自己和西元的名字,西元在此次行动中功不可没,为了保密待将来归队时再给予嘉奖……这都是去年的事了,报告并没有归档,尹将军被判了死刑,他的副将秦牧失踪了……目前仍被军方通缉在案。 缓缓地合上文档,打开压在最下边的也是最厚的一个文档,文档第一页便是自己的一张照片,唐琛拿起来撇撇嘴,这是几年前去欧洲时拍护照的底片,还有很多照片,有在公共场合活动的,还有一些生活照,全是偷拍,浓眉渐蹙,淡薄的唇边垂下两道冷峭的纹路。 除生平记录以外,大部分内容几乎都是这些年的行动轨迹和鸿联社的一系列变故,甚至还提到了关于螳螂的传说……迅速瞥了眼西元,唐琛不动声色地继续翻看下去,档案里的许多案件,有些证据确凿,大部分只是模糊的推测,但军方已经认定白老大和郑明远的死均是唐琛所为。 文档刷刷地向后翻去,崭新的一页纸跳入眼帘:火鸟行动! 正要继续往下看,咚的一声轻响,正在翻看档案的两人同时一凝,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一扇窗被风吹得晃了晃,两人放下手中的文档,轻如狸猫,迅速来到窗前,窗边的插销没有落锁。 目光相对,又不约而同地向窗外望了望,整个基地仍在夜的静寂中沉睡,西元将窗慢慢推上,锁了,丢给唐琛一个眼神,唐琛点了下头,若无其事地说起了闲话:“你那边找到了什么?” “没什么发现,你呢?” “我只想劝他们换个摄影师。” “什么?” 嘴上说着,四只眼睛不停地扫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心中闪过同一个念头,以杰克上校的严谨,不可能不锁好窗户就下班了,这扇窗开的蹊跷。 目光锁定在墙上军事地图合拢的帷幕上,旁边立着存放奖杯的柜子,形成一个夹角,两人悄无声息地向那端靠拢,唐琛已经拔出腿上的短刀,另一只手慢慢伸向帷幔,就在即将触到布面的一刹那,突然间,帷幕倏地一动,从里边飞出一道寒光,直取唐琛的面门,幸好唐琛有所防备,闪身一旁,去抓寒光背后的那只手,却抓了个空,一个黑衣人影窜出来,又刺向迎头袭来的西元,不躲不避,也蒙着面,西元下意识地缩回手,那人却不知好歹,欺身近前,对着西元又是一连串的猛刺,几道寒光快如闪电,西元仓促躲闪,来不及看清他手里的兵刃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又细又长,锋锐无比。 第160章 唐琛手持短刀猛攻过来,解了西元的围,西元随即掏出枪,小臂上一阵刺痛,衬衫上也被划出了几道口子,心内微惊,这人的手法好快,无暇犹豫,举枪对准还在猛刺唐琛的黑衣人,低声喝到:“放下武器,否则爆头。” 唐琛避开腹部的一刺,借机一滚想拉开与那人的距离,留给西元开枪的余地,谁知那人根本不管西元手里还有枪,缠着唐琛不放,刀刀刺向他的要害,其中一下划向唐琛的脸,幸好有树皮面具挡了一下,没有划破脸,唐琛狼狈地避开,面具却掉落下来,唐琛左躲右闪没有还手的机会,西元恼火,枪上虽然消了音,但是黑衣人与唐琛纠缠的太紧,一旦开枪难保不伤到唐琛,索性拔出腰间的匕首,也向黑衣人连连砍去。 两人共战一人,不到片刻,唐琛和西元都暗暗震惊,这人不仅出手凶狠诡异,还十分的阴险歹毒,根本不顾江湖道义,招招都置人于死地,甚至不惜自己受伤,也要将手段用尽,直取唐琛和西元的性命,凭他俩合力围攻,勉强与他斗个平手。 妈的,唐琛忽然发了狠,或许很久没吃过什么人的亏了,趁那人直刺咽喉之际,铤而走险,横刀迎了上去,西元顿时一惊:“当心!”紧急关头,抬手向黑衣人的腿上开了一枪,那人虽惊却不慌,腿上生生挨了这一枪,手上的攻势却丝毫不减,只是身形一晃,偏了半寸,从唐琛的颈侧划了过去,唐琛避开寒刺的同时,短刀也割破那人的蒙面围巾,刺啦一声,围巾一分为二,露出大半张脸,瘦如刀刻,面上鲜血直流,唐琛冲他微微一笑,刚才被他划破面具的仇终究是讨了回来,那人双眼如渊,寒意森森,不错目地盯着唐琛。 他看唐琛的眼神令人莫名的火大,又怕他再起杀意,西元又举起枪来,却听唐琛急速道:“别杀他。” 趁此时机,黑衣人丢下唐琛,转身蹿到办公桌上,胡乱抓了一把塞进怀里,直接拉开门,一瘸一拐地飞奔而去。 一切快的叫人来不及反应,唐琛跳过办公桌追了出去,西元一愣,桌上散落着几张唐琛的照片,原来唐琛看的是他自己的档案…… 屋里一片凌乱,顾不上收拾,西元跟着也冲出了杰克的办公室。 第86章 美人 警铃骤响,划破俱寂的夜。 逃跑的黑衣人抄起楼道里的垃圾桶砸向身后追来的唐琛,唐琛一拳打飞,巨大的声响引来巡夜的士兵,当即吹哨报警,很快基地人影绰绰,纷至沓来的脚步充斥在基地的各个角落。 唐琛也顾不得再追,又和西元一起按原路返回地下仓库,黑衣人伤了一条腿居然也跑得无踪无影。 扒着碎石洞口正要向外爬,西元忽然停住了:“唐琛,快看。” 石块边缘,几滴新鲜的血液。 黑衣人居然是从这里逃出去的!两人抬眼望去,断断续续的血迹伸向黑黢黢的矿道。 西元微感诧异:“这人怎么知道密道?” 唐琛目光凛凛地望着矿道:“他是跟着我们进来的,追!” 头顶上方隐隐约约都是人声,整个基地都在搜索闯入者,不容分说,两人钻过洞口,沿着矿道开始连追带逃。 黑暗中看不见前方的身影,却能听见踏石而奔的脚步声,基地的人迟早会发现洞口追来,两人跑得飞快,与其是在逃不如说是抓住这个来路不明的黑衣人更令人迫切。 矿道渐渐开阔,终于看到一个瘦长的身影,步伐高低不平,这人仿佛没有痛感似的,毫不吝惜那条伤腿,奔跑的奇快,直至追到洞口,西元和唐琛眼里都冒着光,他们离他只有几米了,触手可及,西元向他脚下开了一枪,恫吓他乖乖就范,已经非常确定,这个人没带枪,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根细长的钢刺。 三个人奔到洞口,黑衣人突然转过身,月光将四下里照得雪白,他的脸上还挂着破烂的布条,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目光很冷,脸如刀刻,几乎没有多余的肉,鼻高唇薄,显得桀骜不驯,身上也如此,瘦而刚劲,像把出鞘的剑,戳在那里,锋利、挺拔。 西元举着枪:“再跑就打断你另一条腿。” 唐琛不怒自威:“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黑衣人望着他却不答言。 西元抑制不住一股怒意,这人盯唐琛的样子令人厌恶,又对他脚下开了一枪:“回答!” 黑衣人勾了下唇角,相当的讥讽,也将手里的钢刺明晃晃地亮出来。 唐琛伸出手:“拿来。” 黑衣人缓缓地向后退了两步,从兜里掏出抢走的几页纸冲唐琛晃了晃。 唐琛捂着脖子,忽然拔出枪来,砰砰砰,冲着那人身旁连开三枪:“交出来。” 西元看了眼气势汹汹的唐琛,老虎生气了,总要让他吼几声才解恨。 子弹呼啸而过,那人却纹丝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唐琛再次举枪,那人毫不理会唐琛的威胁,转向西元,忽然间开了口,声音粗粝沙哑:“他撑不了多久了,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开车的话至少也要一个小时。” “什么?!” 唐琛和西元上前的脚步都是一顿,黑衣人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追我,要么滚回车里去医院,还来得及,继而目光轻转,冷冷地看向唐琛:”“美人,你可不能死了。” 第161章 美人?!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句“美人”让对面举枪的两个人同时变了脸,尤其是唐琛,俊面铁青,正要开枪,那人忽然对着唐琛做了几个手势,唐琛绷着脸,枪口放低了寸许。 “哪个道上的?怎么知道鸿联社的暗语?” 黑衣人漠然地收起那几页纸,转身闪进旁边的树林,唐琛和西元继续追过去,只跑了几步,唐琛就落在后边,似乎是跑不动了,西元回身想拉他一把,唐琛却站住了,捂着脖子瞪着西元,那双美目罕见地流露出一抹难以置信。 西元连忙掀开他的手细看,白皙的脖颈一片殷红,被刺破的地方还在渗血,不仅染红了衣领,就连肩头和胸口也都是血迹斑斑,犹如朵朵红梅,开的极艳却又触目惊心。 “妈的!”唐琛低骂,甩开西元,摇摇晃晃的还要再追。 “别追了,你在流血。”西元一把抱住他,心突突乱跳,唐琛的脸白得瘆人,荒郊野岭中黑衣人不知逃向何方,除了夜风习习和夜枭怪叫,再也听不到半点动静。 基地的警报还在彻响,他们一定会派车沿路追寻,扶着唐琛回到车里,车身几乎飞了出去,怕引来追兵也不敢开大灯,好在今晚月色明亮,西元猛踩油门,颠簸中不时地看向歪在副驾上的唐琛,血色映衬下脸色愈发的惨白。 “看路,我还不想死在交通事故里。” 唐琛放开脖颈,看了看满手的血:“混蛋,别叫我再遇见,老子剁下他的脖子泡酒喝。”攥着衣袖用力一扯,却没扯动,唐琛的唇灰色如土,那只撕扯衣袖的手也软软地垂了下来。 “唐琛!”一边穿行在黑暗的荒原,一边急切地唤着,西元的眼睛似乎也被唐琛的血染成了红色。 唐琛的声音听上去微弱:“西元,这孙子好像碰到我动脉了,刚才没事的,可能跑…跑的太快了……” “草!”西元将油门踩到极限,在最后相搏的一刻,唐琛终究是落了下风,那人精准地擦过他的血管,估算好了时间,唐琛的动脉终于崩开了,他们早已别无选择。 唐琛捂着脖子痛苦地呼吸,血从指缝中流出,寒眸里的星光开始渐渐涣散。 “唐琛!别他妈睡!”西元大吼了几声,然而唐琛的眼皮却熬不住地往一处粘合。 西元连撕带咬扯下自己的衣服,堵在唐琛的颈上,紧紧地按住伤口:“唐琛,坚持住,我们马上就进市区了!” 车子继续在无垠的旷野上狂奔,随着一分一秒的流失,唐琛的血也在一点点耗尽,西元的心慌作一团,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模糊了所有,狠狠地抹了一把,颤声道:“唐琛,睁开眼,你他妈的给我听清楚,我不许你死,许澜清的仇还没有报,伤你的人还没拿来下酒,鸿联社的弟兄们还都指望着你……” “好吵……”一双美目疲惫不堪地合上了。 车轮在躲避不及的石头上狠狠的一颠,唐琛丝毫没有反应,西元极力把稳方向盘,慌跳的心忽然一静,如果我和他就这样翻车一起死了,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西元拼命摇了摇头,不,不能死,谁都不能死。 西元吸了吸鼻子,商量的口吻听起来有点可笑:“唐琛,你想不想睡我?” 眼皮抖了抖,紧闭的双眼又打开了一条缝隙。 西元再接再励:“只要你不睡,我就让妳睡,随便你怎样都可以!” 嗤—— 唐琛忽然笑了,引来一阵咳,面白如雪,却依然微睁双眼努力看清西元的样子,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土,西元又变成了泥猴。 垂下的手臂又缓缓地抬起,冰凉的手覆在緊按伤口的手上,西元的手总是这么的暖。 “西元,下雪了,你还有糖吗?” “有,有!”西元慌忙答着,一边按着他的脖子一边茫然地寻找,哪里有什么吉利糖,最后一包毒死了一只獒犬。 “有糖的,有的,你等着,马上给你……”胡乱地撒着谎,西元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自己,他连这点小小要求的都不能满足唐琛。 唐琛的声音轻不可闻:“好,西元,我等着。” 白色轿车冲破第一抹乍现的曙光,消失在黑里透红的地平线上。 一大束吉利糖花束盛开在春末夏初的荼蘼香里,阳光也偏心,照在花心里,映得玻璃糖纸像洒满了碎钻,晶晶亮亮又五彩斑斓,将病房的床边勾勒出一隅梦幻,有个人也在梦幻里,却很真实,趴在床边,歪着脸,口水渗到唇角,脸上的泥渍也没洗净,晕着酣睡中的一点潮红。 被子里的脚稍微动了动,看似睡意正浓的人却十分警醒,立即睁开了眼,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惊喜:“唐琛,你醒了?” 唐琛抬手摸了摸脖子,缠着好几层绷带,转动有些费力,虽然输了大量的血,脸色依然苍白,清雅素淡的连血管都隐约可见,西元想着将来寻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按着唐琛现在的模样雕刻成像,定是精美绝伦的。 “饿了吧?吴妈给你煲了参汤,喝一点。”西元柔声劝着,眼里的光也暖得人酥软。 唐琛笑了下,只是看着虚弱,目光定在吉利糖花束上。 “先喝汤,再吃糖。”西元眼巴巴地端着碗。 唐琛难得的听话,任凭西元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将参汤小心翼翼地喂入口中,墨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西元。 第162章 西元举着勺子送到他唇边,停住了:“看什么?” “你还好吗?” 这是唐琛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西元怔了怔,随即笑了:“怎么倒问起我来?” “你还好吗?”唐琛又问了一遍,很平静,很专注。 西元敛笑,望着唐琛,回答的也很平淡:“你在流血而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不好,现在你醒了,好一些。” 眸光交织,病房里安静了许久,唐琛重又开口:“洗洗脸,别人看了会笑话小西爷的。” 从花束里抽出一块桃子味的糖果,西元剥了,递到唐琛的嘴边:“唐先生不笑话就行了。” 唐琛静静地含着糖,丝丝惬意中有了种满足,打量了眼病房:“你直接把我送到仁和医院的?” 西元淡而化之:“没有,你失血过多,没有时间赶回唐人街了,我只好在西藩区就近找了家医院,先给你止了血,又怕基地的人连夜搜查,趁护士不注意顺了他们一袋血,一边输血一边往唐人街赶,毕竟自己的地盘安全些,到了仁和医院血库里的血又不够,就通知阿江找了不少青龙堂的弟兄,你现在的身体里至少流着十几个人的血。” 昨晚的惊心动魄化作三言两语,唐琛听了半晌无言,望着透明的细管中缓缓输送的血液,喃喃道:“终究还是自己的兄弟血浓于水。”继而看向西元:“你也输了?” 摩挲着手里的糖纸,西元垂下眼帘:“没有,我们的血型并不匹配。” 唐琛低眉浅笑:“哦,是么。” 西元的声音更轻了,手里的糖纸几乎揉碎:“我们不只是兄弟。” 唐琛望过来,西元的泥脸红红白白的:“是…爱人。” 唐琛扶着脖子微微向上坐了坐:“你说什么?” 飞速地瞟了一眼,西元压着嗓子又重复一遍:“爱人。” “大点声,蚊子放屁都比你响。” 西元抿着唇不再吱声,见唐琛似笑非笑的,也明白他是故意的,随即将身圧过去,一只胳膊撑在他的枕边,望着神情淡然的唐琛,将手里的糖纸糊在他的嘴上,隔着糖纸又落下唇:“lover,唐!” 唐琛冷眉冷眼地:“我听不懂英文。” 唇上的热气隔着糖纸传送过来,西元的粤家话并不标准却很清晰悦耳:“我钟意你,我们是爱人,这次听懂了,唐先生?” 病房的门忽然开了,阿江呆立在门口。 “草!” 房门瞬间撞上,身后的阿山和弟兄们被一股脑地推出来,一头雾水地问:“唐先生醒了没有?为什么不让进?是啊,干嘛推我们?我好像看见小西爷了……” 阿江低声喝道:“都给我安静点,这里是医院,以为是在自家码头啊!” 阿山探头探脑地问:“哥,唐先生他…没事吧?” 阿江不知何故羞愤愤地:“没事,好着呢!” 第87章 断线的纸鸢 “阿江,进来。”病房里传来西元的一声唤。 门口的阿江丧眉搭眼地低着头,唐琛一撩眼皮:“你干什么?过来。” 阿江老老实实的又走到床前,余光斜瞟,西元正在收拾桌上的汤锅。 唐琛淡淡地命道:“看着我。” 迎着唐琛射来的目光,阿江不安地舔了舔唇。 “看见什么了?”唐琛靠在病床上,声音懒洋洋的。 “什么都没看见!”阿江的脸颊不自觉地又飞了红。 嗤,唐琛一笑,随即问道:“你多大了?” “什么?”阿江懵懵地看着唐琛。 “我记得你比我还大两岁,是啊,也不小了……”唐琛有些感慨,忽然问:“喜欢阿香吗?” 阿江僵住:“什么?” “什么什么的,问你喜欢阿香吗?”唐琛还是一副寡淡的口吻,西元放下手里的活计凑过来,支棱着耳朵也望着阿江。 阿江原本眉眼还算清秀,只是从小在码头混,皮肤晒得黑黑的,被唐琛这么追着问,一张脸彻底沦为酱油色,黑里透红:“我…我只是拿她当妹妹。” 唐琛盯着阿江,口吻一变,严肃起来:“你如今也跟着别人学会骗我了。”说这话时拿眼睃了下西元,西元觉得又可气又好笑。 “没有没有,先生,你不要听别人乱说。” 见阿江窘的要死,唐琛终于肯放他一马:“如果你喜欢,我就做主把阿香嫁给你,等我出了院就给你们办喜事……” “不,先生,我不要。” 阿江的回答出乎意料,西元愣住,就连唐琛也是微微一顿,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公馆里的几个谁看不出来,吾家有女初长成,阿江阿山兄弟俩的目光也总是围着阿香转,情窦初开的不止一个人。 阿江的舌头似乎活了过来,声音稳稳地:“先生,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娶阿香,因为阿山也喜欢……我不能为了个女人伤弟弟的心。” 西元忍不住道:“阿江,你都没有问过阿香究竟喜欢谁?” 阿江抬头望过来:“这不重要,父母去世的早,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喜欢的东西我绝对不会抢。” 西元有点来气:“阿香是人不是物品,感情也不是可以让来让去的。” 唐琛的一双眼停在西元身上,含笑不语。 阿江倒是很坚决:“你说的我听不懂,也不想懂,先生,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第163章 “阿江。” 阿江站住了脚,又成了那个寡言少语只听命做事的阿江。 唐琛沉吟着:“阿香的事就当我没说过,你不喜欢的事我也不会勉强,你们都是我从小一起长大出生入死的兄弟,鸿联社家大业大,人也多不胜数,光是在册的就好几千,还不包括那些不够资格入册的,但真正称得上生死之交的没几个,你和阿山虽然为我做事,但我从来也没把你们当下人,将来终究要各自成家自立门户的,我能为你们做的尽力去做,你们也要为自己多做一些打算,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不在了……” “先生!”阿江刚一出声,唐琛便抬了抬手,继续道:“阿江你记住,也把我的话说给阿山听,如果我不在了,第一,不许你们为我报仇,第二,照顾好吴妈和阿香,第三,远走高飞离开唐人街,最好也离开藩市。” “先生……” “唐琛……” 西元哽住了喉,唐琛的话令人万分抵触,却又无从反驳与争辩。 唐琛淡淡地转移了话题:“那个叫阿鸢的伙计在哪?” 阿江立即道:“从昨晚就没找到,他一直住在店里看店,昨晚跟吉老板说出去一趟,结果到现在人也没回去,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在找。” 唐琛沉默了片刻,缓缓地向床头靠去:“找到了别动他,直接带到我这里来。” “是。” 阿江走了,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西元走到床边,握住唐琛的手,男人的手带着长期磨枪玩刀的薄茧和力度,却又生出冰肌玉骨的美,摩挲在手,不忍轻舍。 唐琛蜷了下手指,西元握得更紧了。 “唐琛,你累了,睡会吧。” 唐琛盯着病房雪白的墙壁,轻声回道:“好。” 西元叹了口气,又给他剥了一颗吉利糖,唐琛张嘴吃了,没多久,含着糖便睡着了。 阿鸢终于找到了。 尸体漂浮在码头栈桥的石柱下,像块打碎的船板,被海水冲得一荡一荡的。 派人打捞上来,所有人都呆住了,混堂口的谁没见过死人,只是眼前的这具尸体叫人看了头皮阵阵发麻,码头上空笼罩一层阴霾之气。阿江将尸体用布蒙了,直接送到仁和医院的停尸房。 唐人街警署的西警们赶到仁和医院的时候,被几个守在停尸房门口的大汉拦住了,身边的警员试图交涉:“这是乔伊警长。” 没人给警长大驾光临让路,其中一名大汉言简意赅,倒还客气:“对不起警长,还请您稍等片刻。” 乔伊冷眼看了几秒,并不与他们理论,只得在走廊里不耐烦地踱来踱去。 几十瓦的白炽灯将停尸房照得雪亮刺目,却依然驱不散死亡带来的阴冷之气。 西元缓缓地揭开遮布,呼吸一窒,唐琛走上前,望着一丝不挂的阿鸢,尸身远比普通的死者看上去更加的惨淡,泛着如霜的冷白。 一旁的法医轻声道:“失血过多加上在海水里泡了二十多个小时。” 任何人的伤口多如马蜂窝,都会流血而亡,阿鸢身上早已体无完肤,密密麻麻的都是洞眼。 面无表情地望着阿鸢,唐琛摊开一只手,法医连忙将一副白手套递过去,继续说:“伤口大小、创面基本一致,都是刺穿伤,应该是同一种利器,但是深浅不一,力度也不太一样,有的只是刺到皮肉,有的穿过了肋骨,死者生前惨遭折磨。” 法医边说边比划着:“凶器就像一根磨了尖的自行车车条,顶端十分锋利,一刺即穿,具体有多长就不得而知了。” 唐琛拨了拨翻着白茬的伤口:“我知道它有多长。”说完,摘掉手套丢在一旁,抬手去解脖颈上的绷带。 “唐先生——” 颈上的绷带很快解开,唐琛一掀贴在伤处的纱布,转向法医:“和他的伤口一样吗?” 呆若木鸡的法医缓过神来,急忙上前细看,点点头:“像,很像,不过唐先生受的伤没有完全刺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唐琛又将纱布贴了回去,西元连忙帮他把绷带重新缠好,唐琛拽起遮尸布的一角,盖上了阿鸢,似乎不愿再多看一眼,径直向外走去。 门外的乔伊警长走了过来,唐琛稍站了站:“对不起警长,耽误你时间了。” 乔伊挤出一丝笑来:“没什么唐先生,我们有的是时间。” 唐琛略一点头,擦肩而过,门口的弟兄们也都随着一并离开。 乔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扬长而去的背影,轻声道:“对,不急,唐先生、小西爷,我们有的是时间。” 当晚唐琛就出了院,拿出一张西元画的画像,上边还有一根钢刺的样子,通知所有弟兄,去找这个人,不光在唐人街,整个藩市都不要放过,要活的。 吉利店老板在鸿联社门口等了一天一夜,终于见到了唐琛,泪流满面,唐琛只丢来一句:“我知道跟你没关系,但是你也应该知道今后该怎么做。” 吉老板战战兢兢地回道:“知道,今后唐先生吃的糖果都由我亲手做,亲自送到府上,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碰。” “不用你送,小西爷会亲自去买。” 阿鸢死了,投毒的人是不是他,不得而知,但他却被不明来历的蒙面人杀了,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唐琛,那天你在档案里都看到了什么?” 第164章 月下长廊,夜凉似水,玫瑰花架上的芬芳沁人心扉,西元一边剥着手里的蜜桔一边有意无意地问着。 唐琛美目流转,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吗?” 西元浅谈一笑:“你认为我这个级别的能接触到杰克上校锁在手边的档案吗?” 唐琛不置可否:“是不能,你有没有听过火鸟计划?” “火鸟计划?”西元皱了下眉,印象中从未听杰克上校提起过。 “顾先生不知道?” “不知道。” “真的?” “唐先生不信我?” 唐琛吸了口烟,半垂眼帘:“顾先生多心了,我看的太匆忙,只看到个名字,就被那个王八蛋抢走了。”说到王八蛋,唐琛淡然的口吻透出一抹狠戾。 “火鸟计划……会跟许澜清的死有关吗?”西元沉吟着:“蒙面人虽然跟着我们进了基地,但他好像也在查什么,不是单纯来杀我们的,要想杀早就在矿道里动手了,何必惊动基地里的人。” 唐琛望着天上皎皎的明月,半晌才道:“我没杀他是因为他懂得鸿联社的暗语,道上的人都会有自己本帮派的暗语,这个一般外人不知道,他杀阿鸢似乎另有目的,到底是阿鸢自己干的还是背后有人指使,得另查。” 西元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唐琛弹了弹手中的香烟,烟灰飘落,西元的目光随之落下:“不管怎么说阿鸢是受尽折磨才死的,蒙面人不会无缘无故折磨他,除非是变态。” 浮云追月,唐琛的神情也忽明忽暗:“嗯,他在严刑逼供,想从阿鸢嘴里挖出他想要的东西。” 西元点点头:“如果真是阿鸢下毒害你,当天晚上跑路是正常的,结果却落在了……”说到这里,忽然坐直了身,神色微变:“是他!” 唐琛射来目光,西元急速地回忆着:“我那天去买糖果,出门的时候有人撞了我一下,没错,眼神我记得,就是这个蒙面人。” 唐琛的声音低沉缓慢:“那他本来就是冲着阿鸢去的。” “吉老板也说之前从没见过这个客人,他随手买了包糖就走了,没多久阿鸢也说出去一趟。” “他和那个混蛋一伙的?事成之后,杀人灭口?”唐琛不知怎地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这个判断:“糖里下毒不像此人的风格。” 西元思忖着:“要是一伙的,他为什么还审阿鸢?第二天就跟着我们去了基地。” 唐琛忽然冷笑:“他去基地只有一个目的。” “什么?” “跟我们一样!” 西元一怔:“你是说,他也再查许澜清的死?” 唐琛眸光骤敛:“查这件事的可能不光是我们。” “还会有谁?” “许家。”唐琛沉声道:“我送许澜清回欧洲,许家的人关了我三天,我答应他们一定查出事情的真相,给许家一个交代,他们才放我回来,许家的人我基本都见过,从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我相信,许家不会指望着我给他们什么交代,一定会派自己人来查,这个拿钢刺的人会不会就是许家派来的,现在还不好说。” “如果他真的是许家派来的人,那和阿鸢投毒又有什么关系?” 唐琛将烟捻灭在水晶烟缸里:“只有抓住这个混蛋我们才知道。” 西元将手里的蜜桔一瓣一瓣摆在白玉瓷盘中,转着圈摆出盛开的样子,怔怔地望着,红白错落,分外好看,只是没有心情品尝。 唐琛微微探身张开嘴,西元拿起一瓣放进他嘴里,唐琛眉宇轻蹙,酸甜口的,夜晚的蟋蟀在草丛里叫得卖力,西元的声音却轻不可闻:“就算阿鸢要杀你,也是为了给他哥哥报仇,现在连他也死了,不知将来又有谁给他报仇呢……” 月亮终于躲进了云端里,唐琛的脸色暗沉沉的看不清了,玫瑰花架下静悄悄的,唐琛不讲话,西元也没吱声。 咔地一声轻响,唐琛又点燃了一支烟,声音随烟而起,缥缥缈缈:“西元,你想说什么?” 西元只把目光投向疏朗的夜空,月朗星稀,朦胧而淡薄,此时的男人也很平静:“我想知道阿谭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88章 螳螂的自白 “我想知道阿谭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是西元第一次动了埋于泥沙下的沉箱,也许埋得太深太久,反而失去再挖出来的勇气,阿鸢投毒和他的死就像一根误入泥沙的鱼线,死死地勾住了沉箱,西元不得不将它打捞上来。 唐琛自己从来不提关于螳螂的那个传说,唐人街里也不会有人公开议论,就连当初想置唐琛于死地的郑明远和丁义,即便再如何嚣张轻侮唐琛,也不曾当面质疑过,螳螂的传闻就像一道看不见的禁忌,所有人都避而不谈。 暗夜中的一点烟红缀在他唇边,宛如流萤飞火,明明灭灭,美的脆弱又危险,仿佛瞬间可以燎原,也可以随时泯灭。 嗤—— 万籁俱寂中忽然传来极其凉薄、轻慢的一声笑,久久不言的唐琛终于开了口:“憋在心里很久了吧?” 西元依然很平静:“我只是想知道真相罢了。” 唐琛站起身,缓缓地走过来,眉宇低沉,唇角下垂,目光幽深难测,玫瑰花影如瀑倾斜,在他身上斑驳交织,织就出一股邪魅之气,西元从来没有觉得唐琛会如此高大压迫,令人呼吸不畅,不动声色地望着,近在咫尺,面面相对,连睫毛都根根犀利的唐琛,仿佛也要刺入西元一眨不眨的眼眸里。 第165章 唐琛的低音向来深沉好听,带着鼻腔的共鸣,却也有种戏弄般的轻浮:“他们管我叫什么?螳螂?” 西元静静地不说话,玫瑰花的香气抵不过耳畔唐琛的一呵热气:“想知道螳螂是怎么吃掉他们的吗?” 唐琛猛然抓住西元的衣领,不由分说将他拎起,拎到花架深处,按在花丛中,花影纷摇,藤蔓上的刺划过温润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微的红,四周的玫瑰狰狞绽放,犹如唐琛此时美而邪恶的脸。 西元奋力一掰,没有撼动唐琛分毫,两只手也如藤蔓般紧紧地缠握。 呼吸渐渐加重,西元依旧不说话,黑亮如漆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喜怒无常的唐琛,一个吻骤然而落,凶狠霸道,吻痛了西元,西元既不避开,也没有回应,任凭他凌厉地锓入。 一声链扣轻响,清晰刺耳,从唐琛那里传来。 西元终于有了回应:“你疯了?这是在庭院。” 玫瑰花架独处一隅,幽深静谧,丛丛花影遮天蔽月,可西元依然有种“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觉,公馆里的弟兄们昼夜不分巡查门户。 唐琛置若罔闻,冷冷地握着自己,阴鸷深沉的目光犹如夜晚觅食的猎豹。 一只手急速而動,慌乱的却是衣衫完整的西元,他想推开身上的这只猎豹,却只剩下无畏的纠结与隐隐的亢奮。 西元终于有了反应,玫瑰花的藤枝旁逸横出,勃勃生机。 这真是不可抗力的悲哀,西元又无端地生出那抹熟悉的恨意来,恨自己贪着唐琛,也恨自我的放纵,唐琛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节拍,都是一曲扣人心弦的挽歌,唱的哀婉,闻者悲伤,可是谁也无法令对方停下来。 他对他,始终都是致命誘惑,他对他,始终都想彻底占有,只好听着唐琛独奏出的这首挽歌,一起沦陷、堕落。 那朵孱弱的玫瑰依然半垂着头,即便帝阳春日日灌溉,它依然不能完全,渴望着强壮,渴望着释放,渴望着西元…… 西元的吻含着泪,乱无头绪,他总是想竭尽所能的满足唐琛那份深不见底的渴望,猎豹虽美却受了伤,只能发出震慑四方的声声咆哮,那是来自于高贵物种的孤傲与愤怒。 玫瑰花架摇摇欲坠,艳红的花瓣纷纷飘落,恍若下了一场芬芳花雨…… 西元沉声说:“唐先生,你现在可以吃掉我了。” 唐琛重新踱回长廊,坐在藤椅上,任凭衣衫凌乱,抓起圆几上的香烟,迅速点上,拇指抹了抹唇边的湿痕,西元的吻总是那么疯狂,不知节制。 西元也点了支烟,只抽了一口,嗓子里充斥着辛辣,亦如唐琛的吻,总是那么不够温柔。 “我不是螳螂,也不会吃掉任何人。”唐琛的声音波澜不惊,再次打破夜的宁静:“阿谭的确因我而死。” 夹烟的手指轻轻一抖,西元抬眸望去,唐琛的神情淡漠如水。 “可他不是我杀的,他用一把藏在身上的迷你手枪,给了自己太阳穴一枪,一切就都结束了。” 西元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原来阿谭是自杀的?” 唐琛悠悠吐出一口淡白的烟雾:“你应该问,一个糖果店的小伙计怎么会有一把那样精巧的枪?”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风清月明,唐琛的脸亦如往常皎皎如月,晃得人心神恍惚,窗外的灯红酒绿也映着床上浑身颤抖的阿谭,双手几乎握不稳那把迷你枪,枪口对着赤着上?的唐琛,像极了洋人摆在商店里的那些光溜溜的雕塑,每一个线条都新奇夺目,阿谭的目光在极度紧张中依然在他身上游走了几秒。 高高在上的明月,美好的叫人只能仰望,然而明月居然也肯将一点光辉洒在了他这个默默无闻的小伙计身上,唐琛第一次对他微笑,第一次问他家乡在哪里,第一次夸他包糖的手指灵巧好看,破天荒的,第一次邀他出来一起喝茶聊天,唐先生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让阿谭剥糖给他吃,阿谭朝圣般地捏着那颗桃子味的糖果放进唐先生的口中,唐先生也抬起那只好看得要命的手抚着他的脸,动人的嗓音模糊不清:“像,也不像……” 阿谭听不懂,也无暇顾及,他的眼睛、心思意念,早已随着唐琛口中的糖果彻底融化了。 唐先生的嘴唇甜蜜温凉,蜻蜓点水般的匆匆,阿谭的眼睛舍不得睁开,可是唐先生已经放开了他,看了眼表,起身要走了,随口问道:“三天后我来接你好不好?” 阿谭懵懵懂懂,只会拼命点头。 第二天有人往糖果店里打了个电话,订了不少糖和糕点,叫吉老板派阿谭送货到一个地方,那一带都是有钱人家的别墅,总是搞派对开舞会,阿谭去过几次,拎着包裹兴高采烈地去了,从与唐先生定了三天之约后,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兴高采烈的。 空荡的别墅里没有舞会没有客人,只有一只唐人街的老虎端坐其中,望着白老大脸上的虎须,阿谭本能地跪了下去。 一张全家福,一把精巧的枪,摆在阿谭的面前。 命令简单到不需要理解和消化,只要去做就对了:要全家的命?还是要唐琛的命? 阿谭有那么一秒的迟疑,他居然想要唐琛活。 白老大亲自承诺,事成之后,不仅全家都能活,还会派人把家里接过来,安居唐人街,想做什么买卖都可以,以后阿谭就是鸿联社的人了。 第166章 阿谭的脑中也闪过一个念头,事成之后,嗯,我再杀。 一点点贪心罢了,阿谭很后悔,不知道是后悔妄念事成之后再拔枪,还是后悔在唐琛刚刚宽衣解带背对自己的时候就应该开枪更好一些。 早一点,他有更大的把握杀掉唐琛,那样的话,他也杀掉了自己每当看到唐琛走进糖果店时那颗剧烈狂跳的心。 晚一点,他至少可以真正的拥有一次月亮,与他同辉,死而无憾。 阿谭义无反顾地选择晚一点。 可命运偏不随人意,不晚不早的,就在唐琛拥他入怀的时候,那把藏在裤脚里的枪因着解开的腰带松了口,掉了出来,唐琛见了,一愣,居然没有动,阿谭下意识地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抓起枪,站在床上,哆哆嗦嗦地对着唐琛,一瞬间,全都幻灭了。 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就在阿谭流着泪讲完自己的幸与不幸时,半倚在床的唐琛终于动了,阿谭惊恐地将早已失去准头的枪口重新对准唐琛,唐琛淡漠地瞥了他一眼,走下床:“你要开枪就快点,晚上我还有个应酬。” 阿谭摇着头,计较着唐琛的夜晚没打算留给他一个人:“不,你骗我,你今晚应该和我在一起。” 唐琛回首一笑,冰冷的面容也可以温柔如斯,阿谭又呆住了,月亮始终是月亮,总是那么美丽,叫人看不够。 须臾间,阿谭根本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手上一空,那把明明握在自己手里的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唐琛手里。 唐琛卸了枪中的子弹,丢在小旅店的垃圾桶里,从容不迫地穿好衣,走向门口,身后传来阿谭痛不欲生的呐喊:“唐先生,我是被逼的,我怎么可能想杀你,我喜欢你,是真心的……” 唐琛头也不回地走了,关上房门的瞬间也掩住了阿谭的哭声。 砰地一声枪响,唐琛的脚步骤然停住,沿着昏黄幽暗的穿堂,返身冲回房间,阿谭倒在床上,手里握着那把枪,一颗重新上了膛的子弹,击穿太阳穴,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洞,两只清亮的眼睛仍然瞪着,望着唐琛离去的方向。 唐琛不为人知地回到了街上,最后看了眼人声鼎沸的小旅店,眉心微微耸动,脸上一抹黯然。 月亮从云层里露出半个脸来,欲语还休地照着,唐琛拿起盘中的蜜桔,递过去,西元怔怔地接了,放在手里却没有吃。 唐琛的目光从西元的脸又移向天上的月,语锋一转:“还记得那个女记者吗?苏珊妮。” 西元只是点点头。 不紧不慢的语调字字敲击着人心:“你们早就认识了吧?是你主动找的她,还是她来找的你?” 西元抬起头,有些事早已没有必要隐瞒:“我找的她,想从她那里知道一些……”语顿之际,唐琛把话接了过去:“想知道关于我的传闻到底是真是假,记者陈浩林又是怎么死的?或者……死掉的不止陈浩林一个人?” 西元再度陷入沉默,自己真是一个失败的卧底,他的一举一动,从来就没有逃过唐琛犀利的眼睛。 唐琛不明所以地笑了下:“苏珊妮一直都在查我,千方百计的想接近我,最后派来个陈浩林。” 西元心中蛰蜇麻麻,一抹刺痛顺着刚才阿谭的死逐渐蔓延开来,他忽然有点不想听下去了,但是唐琛的声音缓缓传来。 “张老爷子当初给我配帝阳春的时候就警告过,此药既能载舟也能覆舟,能叫男人快活也能带来痛苦煎熬,劝我三思。”唐琛的语声沉了下去:“我没什么可思的,因为只有帝阳春才能令我维持住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 西元张了张嘴,想出声阻止却似被什么卡住了喉咙。 唐琛脸上的伤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冰冷:“那药使我可以做回男人,也使我比大多数男人需要的更多,饮鸩止渴,有时候我在想,帝阳春和洋粟又有什么分别?都是叫人一旦碰上了就很难再摆脱的东西,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西元紧抿着唇,刺痛更深,更疼,他不愿唐琛看出他的疼来,用手抹了把脸,迅速地呼了口气。 “陈浩林是我派人杀的。”唐琛淡漠至极地说。 一个记者最大的本能是什么?那就是曝光。 唐琛的确睡了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在惊喜疯狂之余,居然产生了想将唐琛彻底占为己有的念头,他将他们疯狂的过程一笔一笔记录下来,还用一个阿江搜身都没有发现的纽扣照相机偷拍了一张唐琛起床后的照片,以此要挟唐琛做他的情人,唐琛笑着答应了,似乎并不反感这个提议。 正当陈浩林梦想着从此以后可以和这个尤物夜夜春宵的时候,一个铁皮柜从空而降,在脑袋被砸开的同时,他依然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做错了。 如果痛就索性痛到底,西元轻声问:“还有吗?” “你是问沈宥春吗?”唐琛凉薄的语气带出一点嫌恶:“一个唱戏的,可惜空长了一副好皮囊。” 大武生沈宥春在与唐琛风流快活的那晚,喜极而飘,兴奋的过了头,忽然摸着唐琛那里嗤笑道:“唐先生,中看不中用呢,靠着我你才能真正快活。” 望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唐琛不动声色地说:“是啊,还是你的银枪好使。” 沈宥春那张英气的脸笑得更加灿烂:“以后只要唐先生一句话,我随叫随到,不过唐先生也不能亏待我,将来宥春可全都仰仗着你给我撑腰了。” 第167章 几句话,断送了卿卿性命。 至于大欢喜的台柱子苏浪,唐琛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喜欢染指夜总会里的人,那次事发突然,白茹玉不知从哪弄来的一种药,偷偷放入我的水里,那是专门给种牛种马……” 唐琛顿了顿,语声更加低沉:“我不怪她,自从娶了她,我就从来没有碰过她,她也是气急了才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可我依然没能称她的意,还打了她一巴掌,那天白老大也在家,白茹玉哭的惊天动地,砸了东西又骂我不是个男人,他不可能听不到,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来,我想,也许就是从那天起,白老大就已经对我起了杀心。” “那药不同帝阳春,只为催晴相当猛烈,我很快就受不住了,强忍着叫阿江开车带我赶回半山公馆,路过大欢喜夜总会的时候,苏浪刚好从那里出来,跟一群客人告别,风情万种的。” 唐琛垂着眸,每一个字的回忆都如缓动的车轮,碾过自己,也碾过西元。 “我派阿江临时把他带到一个地方,完事之后嘱咐过他管住嘴。” 欢场中的浪子怎么可能不炫耀,那可是人人畏惧的唐先生啊,酒后狂言中仍对唐琛念念不忘,一颗药丸丢进他的酒杯中,终于让他闭上了嘴。 阿谭最后也死了,那样一个干净、单纯的孩子也被人弄脏了,这让唐琛彻底绝了念头,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再去碰帝阳春,直到遇见了西元…… 月亮出来了,清润的柠檬色,西元的痛被照得支离破碎,一颗心反而静了下来:“他们虽然冒犯了你,难道就真的必须死吗?” 唐琛神情寡淡,反问道:“如果你换作是我,会怎么做?” 西元没有回答,谁是谁非,也许原本就不会有正确的解答。 冷却的烟蒂在指尖揉碎,唐琛的声音有些暗哑,透出一缕倦意:“西元,你还想知道什么?” 西元将手里的蜜桔送进嘴里,酸甜的汤汁冲入苦涩的心底:“唐琛,我现在只想抱着你,好好地睡上一觉。” -------------------- 我知道改版后给大家带来一些不适,但还是希望大家能多留评,真的是动力啊 第89章 谋杀亲夫 一道江湖悬赏令,赏金高的咋舌,震动黑白两道。 道上的人纷纷出来寻找一个使用钢刺的神秘男人,整个唐人街乃至藩市每天都有人拿着画影图形在寻找,知道这个人身份或者提供此人消息的,都会得到相应的赏金。 几天过去了,赏金一天抬一万,地沟里的老鼠洞都被挖出了几个,却还是没有钢刺男的任何消息,有人甚至怀疑鸿联社要找的人压根不存在,可依然不肯放弃,因为赏金实在令人垂涎欲滴。 唐琛脖子上的伤愈合的很快,一道细长的疤蜿蜒在脖颈,像条粉红色的蜈蚣,十分明显,唐琛照着镜子摩挲着“蜈蚣”一看就是大半天,脸色越看越阴沉,漆黑的眼里仿佛要滴出墨来,煞气腾腾。 西元想要细看,唐琛却不许,迅速将衣领系好,外出应酬时改穿高领或打各色丝巾,遮住那条疤,初夏微暑,穿着薄衫都隐隐出汗,更别说捂得这么严实了,西元看着心里难受,唐琛向来爱美,但从不介意身体发肤哪里受损,大大小小的疤偶尔还拿出来向西元炫耀一番,这是几岁谁谁砍的,那人下场如何如何。 这次“蜈蚣”爬的不是地方,而且送他“蜈蚣”的人还没有找到,下场自然也没有如何如何,此人功夫了得,他们两个合力都没将他拿下,文件不仅被抢走,唐琛还差点命悬一线,别说唐琛了,西元心里也憋着口气,惦记着若还有下一次,势必要与钢刺男一样一样讨回来。 唐琛不出门时也不去书房看那些经济学问了,拉着西元阿江一众身手好的弟兄们在公馆里舞刀弄枪,大家开始只是陪他过几招,谁敢真对他下狠手?唐琛很快放下话来,谁能把他打趴下就赏一万,要是伤了他也不计较,还有额外的奖赏。 那也没人敢! 只当是哄老板高兴罢了,大家发现,唐先生这些年养尊处优的,身上的功夫却没撂下,要想打赢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索性放开手脚尽力一搏,唐琛还嫌不够,单打独斗已经不过瘾了,不如一起上吧,唐先生动起手来远比从前更凶狠,人人下来都是一身淤青。 不过好汉难敌众手,唐琛自己也难免磕磕碰碰带点皮肉伤,动手的不管是谁,身上这痛那痛暂且不提,精神层面的压力难以言表,一个兄弟一不留神踹到唐琛的脚踝,唐琛摔倒在地,小兄弟傻傻地看着唐琛从地上爬起来,莫名地冲自己一笑,两腿当即一软就给唐琛跪下了,唐琛一瘸一拐地让他去领赏,小兄弟领完赏夜里便发了高烧,一躺就是三天,终于不用陪唐先生过招了。 其他人深受启发,一时间公馆里的弟兄们纷纷“病”倒了,唐琛大半夜的不睡觉,一脚踹开宿舍的门,把“病人”从床上一个个拎起来,全体“栽萝卜”。 大家苦不堪言,私下里说,唐先生输了那么多人的血,怕不是得了什么热血症吧?几个兄弟冒着胆子来找西元,小西爷帮忙说句话吧,再这么下去,兄弟们不会被唐先生打死,但一定会被他玩死。 西元却明白,唐琛这是吃了钢刺男的大亏,心里的气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大,这口气不出,他不知还要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第168章 于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唐琛刚刚同西元下了巫山,气息还没喘匀呢,西元就搂着他下了战书:明天咱俩来场单打独斗,要是我赢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唐琛叼着一支事后烟,眯着那双漂亮的豹眼,看着身上亮晶晶的一片白,用手蹭了蹭,问:“答应你什么?” 西元拽过纸,一点一点替他擦着:“那你别管,输了自然就知道了。” 唐琛的口吻凉凉地:“说的好像你一定能赢似的。”忽然抓起西元的手,细细端详,皱了皱眉:“怎么弄的,手上都磨出泡来了?” 西元抽回手:“怎么什么都管?” 唐琛将人圧在?下:“既然是我的人,自然要管。” 西元笑着别过头,任凭唐琛的吻重重地落下来,带着一抹惩罚的味道。 刚刚修剪过的草坪青翠欲滴,沁人心脾,唐琛一袭白色唐装,衣袂飘飘,丰神俊朗,西元全身黑衣劲装,沉稳矫健,雅正端方。 两人还未比试,单单站在那里,观战的兄弟们已经有人喝彩,现在没人再敢轻视西元,从前的小白脸如今早已是小西爷,能和唐先生出生入死,也敢和唐先生单挑,还都是为了兄弟们,仗义啊!可惜是个男人,否则倒真是配得唐先生,唉,也不知将来哪家闺秀能入得了唐先生的贵眼,嫁给唐先生那就是鸿联社的大嫂,也就是唐人街的第一嫂啊! 见西元没有先动的意思,唐琛微微含笑,抬手相邀:“小西爷,请。” 西元回以一笑:“唐先生,得罪了。”一抖手,狭窄的袖口里滑出一根细长的钢刺。 对面的唐琛神色一凛,盯着西元手中的那根钢刺,大小样式几乎跟黑衣人的一模一样。 “这是我特意为唐先生打造的,论功夫我不是唐先生的对手,又不好舍下脸来求唐先生放我一马,只好用这个小玩意讨个便宜,利器无眼,还请唐先生当心。” 里子面子都有了,唐琛空手对手持钢刺的西元,赢了不欺下,输了也不跌脸,奶奶的小西爷,老子不爱你爱谁?! 劲风骤起,钢刺破空而来,直奔唐琛的咽喉,唐琛退后两步,稳稳地避开,直攻西元的肋下……两条身影一把钢刺,黑白交织上下翻飞,令人眼花缭乱,西元将一把钢刺居然也使的得心应手,平日里看似温和的一个人,此时招招狠辣,快速、准确,都是奔着唐琛要穴去的。 观战的人群屏气凝神,也都暗自捏了把汗,有的担心唐琛稍有个闪失便会受伤,更多的是担心西元就算比武赢了,伤了唐先生恐怕也没啥好果子吃,切磋而已,何必这么认真呢? 刺啦一声,白色唐装的领口被划破一块,唐琛险险地避开一刺,在草坪上打了个滚方才跃起,啐,吐出口中的尘土,直勾勾地盯着西元,忽然一笑,眼里涌起嗜血的光芒。 阿山急道:“西元,你他妈下手有没有谱?” 阿江给了弟弟一巴掌,让他闭嘴,眉宇间也隐隐的担忧,重新观战,西元的路数不似往常,很少用杀招的,今天这是怎么了,透着古怪诡异,可唐先生毫不介意,反而越打越兴奋,西元越是凶狠,唐琛就越是高兴。 当然高兴,没过几招唐琛就已看出来了,西元的一招一式都在模仿那天的钢刺男,简单干脆,直取性命,虽然关键时刻西元总是比钢刺男慢了半拍,留给唐琛脱身的余地,这点心机一般人看不出来,可西元却知道,即便自己出手再快,也快不过钢刺男,刚才那一刺换做钢刺男,唐琛被割破的是衣领还是咽喉就不好说了。 正当钢刺又迎面刺来的同时,唐琛忽然放慢了动作,宛如一只被射中的空中飞雁,张开双臂缓缓地向后仰去,身前空门大开,任凭那根锋锐的钢刺刺向自己的双眼,西元心里一顿,鱼死网破,还来? 西元几乎与他贴身而落,只等唐琛落地,反手一刺,就能抵住他的咽喉,比武结束,胜负立见分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仰倒的唐琛却并没有落地,背脊几乎与地面平行,凭借腰上的韧劲,双腿支撑生生抗住了,钢刺已然刺到,西元的铛部就在手边,唐琛快如闪电,向内屈指一弹,只使了半分力道…… 啊地一声,西元小脸煞白,身上力道顿时全无,一头栽在草坪上,两手捂着那里蜷成大虾,多么痛的领悟! 妈的唐琛,谋杀亲夫!!! 第90章 胜之不武,哄哄吧 唐先生这一战打得惊险、赢得漂亮,虽然最后一招有那么点…不太光明,但是兄弟们都很会自圆其说,道上混的,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看结果,唐先生做事向来诡谲,偶尔不择手段也乃生存之道,只是可怜小西爷被掏了鸟窝,输给唐先生不算跌面,就是输得有点难看,还有点好笑。 唐琛含笑伸手去扶西元,却被一巴掌打开,西元涨红着脸自己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阿江阿山帮忙散场子:“行了行了,都干活去,还没看够?” 众人散了,唐琛在草坪上立了一会,目光落在西元丢下的钢刺上,弯腰拾起,掂了掂,怅怅然地望着西元离去的方向,温润的人要是生起气来,就像被碰倒的玉瓶,顺着纹路一点点裂开,无声无息的,来不及挽回还叫人莫名的心疼。 午饭西元没有下来吃,到了晚上大家都用过了餐,西元还是没下来,阿香噘着嘴回到餐厅,跟唐琛抱怨:“敲了半天也不回我,明明人在里边。” 第169章 阿江正要向唐琛汇报刚接到的电话,听到阿香的话,便对唐琛说:“我去叫他。” 唐琛拿起餐巾沾了沾唇:“不用了。”又问:“谁的电话?” 阿江道:“鱼档来的,黎叔那边好像有了新发现,我这就去问问。” “不用,明天一早我亲自过去买鱼。” “先生自己?” “嗯,明天你去看看各堂口的账都收上来没有,最近御膳坊的收益少了两成,去问问郑少祖,看看怎么回事。” “是。” 唐琛冷冷地一扯嘴角:“郑明远虽混,至少还会做生意,儿子却蠢的连生意都做不好。”又道:“再叫阿山去趟赛马场,我的两匹马今天到了,叫他们仔细点,明天我再去看。” “好的,那……”阿江两眼直翻楼上,某人生着气,怕是又要生出事端来,倒叫先生为难。 瞅着阿江,唐琛蹙眉轰他:“走嘞,八婆。” “胜之不武,哄哄吧?” 阿江说完拔腿就跑,果然,后脑勺飞来一只牡蛎壳,夹着唐琛一声低骂:“死衰仔,我叫你胜之不武!” 刚刚走进餐厅的西元只觉得面前刮过一阵风,一个人影倏地一下就不见了。 唐琛捋了捋头发,重新落座,瞥了眼捂着嘴的阿香,轻声斥道:“笑什么,去给小西爷把汤热一下。” 西元意兴阑珊地坐下来,也不正眼看唐琛,抓起一只牡蛎送到嘴边吸溜着。 唐琛不错目地盯着他,见阿香走了,才淡淡地开口:“不绝食了?” 西元丢了牡蛎壳,又抓起一只嘬着肉:“我干嘛要绝食?” 唐琛笑了笑,也不吃了,捡着盘中的牡蛎,一只一只开始剥着,剔出的鲜肉整整齐齐地码在西元的盘里,又盛了碗白饭,放在他手边,碧绿的炒时蔬最鲜绿的一根横在米饭上,做着这些,两眼还时不时瞟着对面狼吞虎咽的男人。 “什么时候想到的?”西元嚼着饭菜突然发问,眼皮都不抬。 “嗯?” “平沙落雁!”西元气哼哼的又不无揶揄。 唐琛略一沉吟,随即笑道:“平沙落雁……不错,以后就用你给的这名字。” 一根青菜叼在嘴上,被西元恨恨地断开好几节。 唐琛是惯会哄人的,笑意虽浅却难得温柔:“机会都是小西爷赏的,我只不过试试罢了,也只有你肯陪着我花这些心思,今后定是要补偿你的。” 西元鼓着腮帮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唐先生有勇有谋,就是德行上差了点。” “顾先生过奖,唐某受之有愧!” 唐琛抬手摸了摸颈上的疤痕,最近新添了这个小动作,总是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西元放下饭碗,眉间一丝隐忧:“你别大意了,他的身手可比我快,人也狠毒,不给对方留活路,也不给自己留余地。” 唐琛眉眼一沉,多了几分阴鸷:“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饭是吃了,可气还没消,唐琛拉着西元打牌下棋看电影,都被拒绝了,西元两手揣兜一步一步迈回楼上,戳在台阶下的唐琛目光随着他的脚步一寸一寸向上移。 “阿香,把药拿来。” “先生,西元的刚熬好,你的还要再等等。” “都拿来。” “噢。” 唐琛先喝了自己的药,又端着西元那碗上楼来,站在门前刚要敲,又改了主意,一推,门没锁,西元枕着胳膊闷闷地躺在床上,见他进来了,也不搭理。 “吃药。”唐琛端着碗,挨着床边坐下,等着。 终于,西元一骨碌坐起身,接过药一口气喝了,靛青蓝花的碗咚地一声墩在桌上,西元躺回床上翻了个身,只留给唐琛一个后脊梁。 唐琛笑了笑,忽然一歪身也在床上躺了下来,西元蹭地一下坐起,瞪了他一眼,倒也没怎样,继续躺下,往一旁挪了挪。 唐琛平躺着,西元这屋没有床幔遮挡,显得空空荡荡的,乳白色的天花板因着每年的雨季,有些地方开始泛了黄。 “这屋挨着林子,雨季的时候还是有些潮,回头叫阿香给你多添些香笼熏熏。” “我这里自然比不了唐先生的寝宫,还请您摆驾回宫,免得在我这里受潮发霉,添了一身的晦气。” 等了半天,不见唐琛吱声,西元转过身,却见唐琛似睡非睡地闭着眼,密长的睫毛安逸地垂着,缱绻缠绵。 “你在偷看我。”浓浓的鼻音懒懒散散,唇角微微上扬,勾得人心跳加速。 缓缓抚着西元的腰,屋里静得连庭院里的蝉鸣都格外的呱噪。 一声轻响,叩在心尖上,西元想去阻止唐琛的手,却又不争气地听之任之。 一声轻笑,戳破最后那点矜持,唐琛拢紧了西元:“小西爷果然硬气,就是不知道还能硬多久。” “妖精!” 猛然一沉,唐琛被压圧死死的,崾?也被人徂暴地托起:“唐先生果然一把好腰,别浪费了,叫我再见识见识你那招平沙落雁。” 唐琛微微一笑,眸底荡出一抹邪气:“好啊,我也想知道,是我这只落雁鸿飞,还是顾先生的银枪威猛!” 直闹到三更天,大汗淋漓的两个人一起洗过澡,泡在浴缸里,西元还有点舍不得放手,唐琛却说饿了,又说因为西元一天不肯吃东西,自己也就没了胃口。 第170章 明明是哄人的话,但从唐琛嘴里说出来,西元就像吃了口冰豆沙,丝丝凉凉的甜,又不解气地在他腰上拧了一把,比武生的一肚子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唐琛有点没精神,西元说不必惊动吴妈,亲自下碗面给他吃,唐琛点点头,披着睡袍懒懒地下楼去了。帝阳春的威力西元是领教过的,它能让人冲上云霄,也能叫人跌入谷底,把男人往空里掏,快乐之后皆是虚无,唐琛原本底子就薄,又贪恋着西元,药用的多了难免会露出虚浮的光景,西元想着还得再劝劝唐琛,身子要紧,两人现在年轻可劲地造,将来老了落下一身病怎么好呢,转念一想,自己贪恋唐琛恐怕还要更多一些,这些话也没脸说,何况唐琛心思多虑,听了难保不多想,倒不如找个机会让张爷爷来规劝的好。 房门又被推开,唐琛冷着一张脸,冲着仍在发呆的西元说:“你到底要不要下面给我吃?” 唐琛不爱吃辣,却很喜欢葱姜的味道,西元煮了香葱鸡蛋面,一人一碗,唐琛看来是真饿了,吃的比西元还快,抱着空碗看向西元,西元稍一愣神,自己那碗也被唐琛劫走了。 第二碗唐琛吃的优雅,头上渐渐出了汗,脸也红润起来,西元静静地看着他吃,忍不住伸出手来抚上他脖颈的伤疤,又浅淡了些,这次唐琛没躲,任凭西元抚着。 “撤了悬赏吧。”西元忽然道。 筷子顿了顿,唐琛夹起一箸面,平淡无波地问:“为什么?” “这么多人找了这些天都没找到,那人一定藏起来了,我怀疑唐人街里有人在帮他。” 唐琛吃净西元碗里的面,连汤都喝了:“一定是在唐人街?” “直觉罢了。”西元继续道:“撤了悬赏令,他才会放松警惕,他杀阿鸢,跟踪我们去基地,拿走文件是要做事的,不管做什么,是鱼就一定会露出水面冒个泡。” 点燃一支烟,唐琛吸了两口,缓缓地吐出烟雾,冲西元牵唇一笑:“好,就听小西爷的。” 西元深深地望着他:“你不想撤?” 唐琛转着手里的烟,直到烟灰落尽,才道:“如果他真是为许澜清来的,也想替他报仇,到时候我不知道还会不会亲自宰了他。” “如果不是呢,你会杀他吗?” 唐琛一撩眼皮,慢声道:“换作从前,我会,但是现在…不好说。” 西元的心起伏不定:“为什么?” 果然,唐琛的笑里含着一丝苦味:“因为我想看着顾西元老去的样子。” 唐琛…… 西元的眼睛轰然一热。 “我也很好奇唐先生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第91章 一只鹦鹉 第二天一早,西元正要陪唐琛去港口买巴浪鱼,临出门前,电话响了,是顾教授打来的,西元虽然给家里留过唐公馆的号码,但也叮嘱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要往这里打电话。 唐琛同顾炎问了声安,便将电话转给西元,等在一旁。 西元听着电话皱起了眉,妹妹顾晓棠已经一天一夜没回家了,只留了张字条,说是学校提前放了暑假,和同学约着去旅行,顾夫人先是生气,联系那些平日里和晓棠要好的同学,结果人家都没听说去旅行的事,顾夫人开始着急了,非逼着顾教授给西元打电话,让儿子帮忙去找晓棠,女孩子家说走就走,也不知跟谁在一起,当真是要把人急死,再不回家就报警,这次一定要好好管教一番。 唐琛叫西元回家看看,又问“需要我派人找找你妹妹吗?” “暂时不用,晓棠我行我素惯了,八成是和张庭威在一起。”西元说走了嘴,便不再吱声了。 唐琛扬了扬眉:“张庭威?还算般配。”继而笑道:“你们兄妹俩倒真是像,都是自己有主意的,也不喜欢受人拘束。” 西元白了他一眼,趁旁边没别人,便往他唇上凑,唐琛躲开了,喊着阿江备车,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跟我养的那匹野马似的,欠管教。” 唐琛出了门,西元又给张庭威打电话,张家却说他跟朋友出门旅行了,过几天才能回来,西元又问跟谁去的?张家说具体不清楚,无非是些狐朋狗友罢了。 西元更是生气,晓棠从小受西式教育,对男女之事不似东方女孩那般忌讳,总是口无遮拦的,女孩子的心思实在难猜,虽说张庭威家风严谨也不像是胡来的人,可两人毕竟都还没定亲,就这么一起出去行旅……张庭威,你要是敢对我妹妹打歪主意,老子绝对打你个落花流水春光好。 回到家后,顾夫人正自像热锅上的蚂蚁,顾教授倒还好,劝她先不要报警,只是出去玩罢了,事情闹大了倒不好收场。 西元也劝了一番,又不好明着说是跟张庭威出去了,只得硬着头皮骗母亲,他打听了一下,晓棠是跟几个在唐人街新认识的华人朋友出去的,他也认识,人都很可靠,叫母亲不必过于担心。顾夫人心里踏实了一些,又埋怨了儿子几句,总算回房休息去了。 顾教授瞅着西元,一副你骗得了她却骗不了我的样子,西元只得实话实说,晓棠是和张庭威出去的,顾教授听了只是叹了口气:“当真是女大不中留。” 西元惦记着唐琛新买的那匹野马,饭也没在家吃,心里长了草似的往赛马场赶,等车的时候,有人借着问路塞给他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一排数字,西元一看就懂了,这是在基地受训时学过的一种密码文,翻译过来是个地址,西藩区的一家小酒馆,西元站在车站,抽了三根烟,错过了三趟车,直到第四辆开来的时候,揉烂了手里的纸条丢进垃圾桶,义无反顾地上了车。 第171章 从天下为公的牌楼那里乘有轨电车,横穿整个唐人街才是赛马场,唐琛说过,将来不管谁去赛马场,坐上电车就会看尽唐人街的风貌,西元不禁嘴角上扬,他倒是想的周全。 “小西爷,去赛马场啊?听说唐先生买了几匹好马呢。”有人认出了西元,热情地打着招呼。 西元笑笑:“是啊。” “将来驯好参赛,我可是要买他的马的。” “呵呵,好啊,恭喜发财。” “一起发财。” 赛马场外围修的高大气派,就连停车场都比别处的大好几倍,一个女人穿着高跟鞋跑过来跌了一跤,就跌在西元面前,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女人痛苦地捂着脚踝,西元走过去扶她,她说着谢谢,慌手慌脚地捡地上的东西,扶着西元想要站起来,西元忽觉臂上一痛,低头一看是根细小的针管,女人冲他莞尔一笑:“有人要见你。” 西元意识模糊,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港口的鱼档热闹非凡,黎叔正在收拾鱼,一抬头便看见唐先生站在摊位前,没开车也没带别人,黎叔不似往常那般大声招呼,点了下头,领着唐琛往摊位后的小库房走,笑着说一早刚上岸的巴浪鱼,还请唐先生亲自过目。 唐琛跟着他来到小库房,浓浓的鱼腥味扑面而来,四面蒙着雨布,虽不严实但独辟一隅,也算是有了些遮挡。 里边站着蛙崽,见了唐琛莫名的激动,嘴巴抖抖的,连那声唐先生都没喊出来,唐琛冲他一摆手,免了他的招呼。 黎叔一捅蛙崽腰眼:“快点,把你昨天看见的跟唐先生好好说说。” 蛙崽两手搓着自己布褂子的一角,直愣愣地说:“我,我昨天看见画上的那根东西了,有个人,在身上,掏出来,杀了一只鸟,一只会说话的鸟,掉了不少毛,吓,吓死我了……” 黎叔替他着急,又推了他一把:“诶呀,你说清楚,怎么跟我说的就怎么跟唐先生说。” 唐琛笑了笑:“蛙崽,听黎叔说你最近长进不少,都能自己算账了,等你哥哥出来,我让黎叔给你们哥俩在这也弄个摊位,弄个最大的。” 蛙崽小脸泛光,用力点着头。 黎叔接过话来:“他现在不仅会算账了,也能独自送货了,这几次大宅子里的鱼都是他送的。”边说边给蛙崽递眼色。 蛙崽忙说:“昨天阿叔派我去…去给郑宅送两箱鲍鱼,去账房的时候,我肚子疼,就上他家的茅房,宅子大,我看见后院的树上有不少苹果,上完茅房就想着摘几个走也没关系……” 蛙崽嘴皮子越说越溜索,将昨天所见一五一十地讲出来。 郑家的后花园自从郑明远死后,填了莲花池,栽了不少果树,一道月亮门平时上着锁,除了种树的农人隔三差五地进园给果树施肥浇水,基本不会有人来,老爷死在里边,又是那样一个骇人的死法,别说主家心里别扭,就连下人们也都绕着后园走,到了晚上更是没人敢靠近。 偏昨天月亮门没锁,半掩着,蛙崽偷摸往里走,找最大的苹果摘,正摘的不亦乐乎,忽听有人说话,声音嘶哑,嘎嘎地,美人,美人地叫着。 唐琛的眉心微微一动,继续听蛙崽说下去。 虽是在大白天,还是把蛙崽吓得不轻,原本做贼心虚,又是死过人的园子,一个苹果掉在地上,幸好掉在土里没有发出声响来,蛙崽蹲身去捡,又忍不住好奇,顺着声音的方向窥去,就看见破旧的回廊上晃着一双脚,顺着腿往上看,密密匝匝地被果树挡住了上半身。 一个男人的声音厚厚沉沉:“美人,说,我-的-美-人。” 鸟声嘎嘎:“美人,美人。” 蛙崽壮着胆子往前靠近了些,这才看到那人的全貌,一身黑衣,瘦长的脸,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严肃的叫人害怕,正在逗架子上的一只红嘴白鹦鹉。 “四个字不行吗?”那人同鸟商量着。 鹦鹉不安地挪了挪小爪,那人耐着性子继续强制教学:“说,我的美人!” 等了半天,鹦鹉还是两个字:美人。 男人又教了几遍,鹦鹉索性不吱声了。 男人似乎也没了兴致,骂了句笨蛋,丢开鸟要走, 鹦鹉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男人站住,转过身来,盯着鹦鹉问:“谁,杀谁?” 鹦鹉的记忆混淆在一起:美人,杀了他,杀了他,美人! 银光骤然闪过,鹦鹉嘎地一声怪叫,血溅当场,白色的羽毛如雪飘落,男人在余温尚存的鸟身上擦了擦钢刺上的血迹,重新别回腰间,望着死去的鹦鹉冷冷地说:“除了我,谁也不配杀他。” 蛙崽紧紧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喊出声来,苹果也不要了,直到确定那人走了,才撒丫子跑回郑宅的前院。 唐琛的两眼深不见底,好似一泓深潭,看不清也猜不透,幽幽地泛着寒意。 蛙崽讲完了,见唐先生半天不说话,不禁又绞起衣角干咽着唾沫,不安地看向黎叔,黎叔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唐先生?” 潭水轻波微澜,唐琛半垂眼帘,摸着手上的青龙戒指,淡淡地对蛙崽道:“昨天的事就不要再对任何人说了,你们不要去社里,免得招摇,黎叔——” “是,唐先生。” 第172章 “回头我派阿山把赏金送过来,蛙崽还小,钱先存在你这里,等他哥哥出来再交给他。” “是,唐先生。” 蛙崽又激动起来:“谢谢唐先生,谢谢唐先生。” 唐琛转身离去的时候,蛙崽又急忙叫住了他:“唐先生,我,我想加入鸿联社。” 唐琛笑了笑,问:“今年十几了?” “十四,哦不,十五了。” “等你十八岁的时候再来找我。” “唐先生,唐先生——” 唐琛一掀雨布离了小库房,身后传来蛙崽的挣蹦和黎叔的拉劝。 “唐先生入青龙堂的时候还没有我现在大。” “哎呀不要闹了,都说过你太小了,先生是不会同意的,能为先生做事已经很好啦……” 唐琛步行回到港口的码头,司机金水连忙替他打开车门,唐琛上了车,也不说去哪里,金水等了片刻,回过头来问:“先生,是去赛马场吗?” 唐琛抬了抬手,金水将电话递给他,唐琛的声音有些低沉:“阿江,马上派些人去找一个女孩子。” “先生找谁?” “顾晓棠。” 放下电话,后座上的唐琛又没了动静,金水也不敢再问。 良久,才听唐琛说:“去赛马场。” 第92章 火鸟计划 “你们是谁,放开我,你们这是绑架,我抗议……”女孩子的吵嚷声钻入意识昏沉的男人耳中。 晓棠?西元猛然睁开了眼,下意识地辨别,就是晓棠,门外的声音迅速远去,西元冲着门上几道窄小的铁栏喊着妹妹的名字,然而,他只听到自己的喉咙里传出呜呜的声音。 昏黄的灯光在头顶上方晃来晃去,一双锃亮的皮靴映入西元的眼帘。 西元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这张脸似乎从来就没有笑过,淡蓝色的眼睛总是透着军人的冷酷与无情。 “你好,中尉。”杰克上校肃然地望着这个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华人军官。 西元也回望着这名曾经对自己寄予过厚望的西人长官。 刺啦一声,杰克上校撕开了西元嘴上的胶布。 “晓棠,晓棠——”西元竭力地喊着,只是徒劳,门里门外都静寂无声。 此时的西元赤着上身,就像神的儿子被钉入十字架,两臂伸展缚在背后的刑架上,看了眼四周,西元哑然失笑,他又回到了基地的地下仓库,成堆的木箱间,一片巴掌大的空地,竖立着一具刑架,还有两名面无表情满身肌肉的打手,手持棍棒和皮鞭,随时待命。 “上校,你这是干什么?”西元的声音回响在仓库里,还算平稳。 “鉴于你多次无视我的命令,我只好用这样的方法把你‘请’回来。” “我妹妹呢?为什么抓她,你把她怎么样了?”西元的眼里跳动着极力压制的火苗。 面对西元一连串的提问,杰克上校的蓝眼珠一动不动定格在他的脸上。 西元降低音量,带着一点恳求:“上校,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请你放了我妹妹。” 杰克上校捡了个榴弹箱坐下来,冷声问:“为什么无视我的命令?” 西元垂了下眼又迅速望向杰克:“我说过,我退出这个任务。” 杰克上校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明知答案却依然有种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还是不是一个军人?!逃兵是要被送上军事法庭的,等待你的只有枪决!” “好,那就枪毙我吧!但是请先放了我妹妹。” 彼此都沉默了,西元在等杰克上校的答复。 杰克上校也在等,等西元的求饶和最后的妥协,然而没有,西元的眼里也没有预想中的恐慌和屈服,只有说不出的无奈和悲哀。 杰克别开目光,终于,挥了挥手,两名打手离开了仓库。 “要怎么做,你才肯放了我妹妹?”西元紧紧盯着运筹帷幄的杰克上校。 杰克上校重新冷下脸来:“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那天闯入我办公室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西元瞬间又沉默了。 杰克上校拿起粗黑的皮鞭,一圈一圈缠在手上,又问了一遍:“是不是还有唐琛?” “放了我妹妹,我就告诉你。”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妥协,杰克丝毫感觉不到自己占了上风。 “顾西元,你认为你现在还有资格和我讲条件吗?” 杰克上校走近前,直视着西元:“只是我不明白,如果只有你和唐琛两个人,地上为什么会有血迹,还有打斗的迹象,要么就是你们两个因为什么不和打起来了,要么就不止你们两个,还有其他人?” 西元不得不承认,杰克上校作为特工训练的第一长官,的确是出色的,有些事情根本瞒不过他。 “那个人我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杰克上校立即问:“他和你们一样,也是来查许澜清一事的?” “不清楚,我也想知道他是谁。” “所以唐琛那晚受了伤,还下了江湖悬赏令找这个人。”杰克上校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西元顿时闭上了嘴,这个特工头子不仅出色,还十分狡猾,三言两语就套出了话。 “上校,什么时候可以放了我妹妹?” “随时,只要你履行应尽的职责。” “继续执行你们的火鸟计划?” 第173章 西元突然提出的问题,令杰克上校也闭上了嘴,文件的遗失早已使火鸟计划不再是秘密。 “许澜清做了唐琛的替死鬼,你们杀唐琛,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死活,汽车爆炸,我也会被一起炸死!”西元忽然恨恨地:“唐琛死了才是目的,至于谁是陪葬,并不重要,对吗!” 杰克上校冷冷地看着西元,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答案已然明了。 认定是西元偷走的文件,聪明一世的杰克上校也毫无防备地暴露了火鸟计划的真正目的——炸死唐琛。 “你们居然买通了糖果店里的小伙计,就为了给格雷姆农场的自己人通风报信,让他们可以把握好时间在唐琛的车上安装炸药。” 杰克上校微微不屑:“他要为他哥哥报仇,不用买通也愿意做这件事。” 西元无声地笑了下,杰克上校的目光倏地一缩,察觉出哪里不对劲,这个学生看似忠厚,骨子里却有着东方人的聪慧、狡黠。 话锋陡然一转,杰克上校失去了最后的耐性:“顾西元,完成你的任务,从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还会安然无恙地送顾小姐回家。” “先放了我妹妹,否则一切免谈。” 皮鞭高高地扬起,狠狠地落下,这种军用皮鞭带着细小的钢钉,一鞭下去,皮开肉绽,结实光滑的肌肉上顿时一道触目的血痕。 狠狠地,只打了三鞭,西元咬紧牙关,准备承受接下来更多的火痛,杰克却有些烦躁地丢了皮鞭,点起一支烟,看着身上只有三条鞭痕的西元,嘴角扯出两道冷厉的纹路。 西元有些复杂地望着杰克上校:“鸿联社的家法还要一百鞭呢,上校不必对我心慈手软,只要你放了我妹妹,打死我都可以。” 杰克有些恼怒:“我不是黑帮头子,你也不是谁的马仔,顾西元,我们都是军人。” “至少这个黑帮头子不会利用女人和孩子当筹码逼人杀人。” 杰克上校的脸微微抖动了下,面露讥冷:“顾中尉,你的这种偏私令我感到既震惊又失望,你心中的正义和信念都被唐琛吞噬了?你选择性地遗忘了每年通过唐琛控制的港口、船舶输送多少女人孩子出境吗?又有多少走私使我们的国库遭受巨大的损失?那些地下钱庄、赌场、小秦淮……这些不都是在鸿联社的控制下?难道唐琛手上就没有沾过无辜人的血?螳螂的传说在我这里可不止是个传说,哪个黑帮头子不是踩着别人的尸体上来的?顾西元,当初接受任务的时候,你与我们是同仇敌忾的。” 西元痛苦地别过脸,眼前闪过的一幕幕都是当初立下誓言的样子,杰克上校的话像台搅蛋器,不仅敲碎那层原本就薄脆的外壳,还将内里一并打碎搅拌,令人无力反驳,可西元依然不甘心:“就当我偏私好了,给唐琛一次机会,他上位后取缔了很多非法买卖和暴力行径,他现在的生意大多都是合法的,或许我还能劝他离开这里,远遁他乡……” “住口顾西元,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唐琛这两年是如何努力洗白上岸的,他用他赚来的那些脏钱结交我们的政客、上流社会,在众人面前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翩翩绅士,可是他错了,黑的就是黑的,永远都洗不白的,就算他穿着燕尾服跳着华尔兹,也改变不了就是个街头混混、骗子、流氓的本质,他今天得到一切是他用命换来的,怎么可能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放弃?但凡有人敢违背他的心意,挡住他前进的步伐,他会毫不留情地拔出匕首刺出去,用别人的血来装扮他那身华丽的礼服,你以为他就不会连你也杀了吗?顾中尉,你简直天真的可笑!” 搅蛋器终于将一切打得细碎,成了浆,糊在心里。 “上校,我妹妹是无辜的,你先放了她。”最后的请求也是最后的底线,听起来是那样的苍白和无力。 “可以放了,只是我不敢保证顾小姐还能完好如初!” 西元的额角青筋暴起,眼中的火如果可以喷出来,定要将杰克上校焚烧成灰。 杰克冷冷地说:“你是从这里出去的,应该知道这里的日子有多清苦,男孩子们有多久见不到一个女人,否则你们几个当初也不会偷跑出去找乐子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行径,当初我之所以没有向基地汇报这件事,就是希望你们能顺利的毕业,发挥你们应有的作用。” 西元目光射向杰克:“洞口是你封上的?” 杰克不置可否:“不然呢,看着你们几个被开除吗?那我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别人也就算了,再找一个像你这样各方面素质都很优秀的东方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西元,我对你更失望。” 西元半垂着那双含着怒火的眼睛,低低道:“只要你放了我妹妹,我愿意接受军事法庭的任何判决,枪毙我吧。” “不,顾西元,我不会把你交给军事法庭,也不可能就这样放了你妹妹,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上边想要的是什么。” 柔软的嘴唇被牙齿铬出了鲜血,沉默是无声的反抗,也是绝望的哀鸣。 西元的声音又空又冷:“我还不想为了这样的国家和你们这些无聊的政客去殉职,要是我妹妹有丝毫的损伤,咱们就只好同归于尽了。” 杰克上校的眼里隐去最后一抹师生之情,连声音都洞穿耳膜:“要战斗就要有牺牲,不光是你一个人,我也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杀了我也没用,除掉唐琛和鸿联社对唐人街的掌控是上峰的决心,不会因为死了几个军官就会终止,顾西元,你为了一个黑帮头子什么都不顾了?真是不可救药。” 第174章 “你说的对,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你的麾下了,也不再是什么顾中尉,我已经正式加入鸿联社,我是唐琛的人。” 西元的腹部重重地挨了一拳,五脏六腑都似翻了个天,干呕着吐了几口酸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目光咄咄地望着杰克上校。 杰克上校转了转微痛的手腕:“好,既然如此,你也不配我用军人的标准来对待,三天之内,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杀了唐琛,你妹妹就能平安回家,你们不是喜欢做交易吗,好,我现在明确的告诉你,这不是命令,这是交易!” 西元呵呵地笑了,笑容瞬间隐没在唇角流下的鲜血里,目光缓缓地投向那扇铁门,西元的声音平静的可怕:“好,我答应。” -------------------- 本周日更 第93章 献祭 一匹难驯的野马奋力甩着颈上的缰绳,一双修长漂亮的手紧紧地勒住缰绳不放,野马不甘也很愤怒,毫无规律地扬蹄尥蹶,一个急转弯,马上的人又被摔了下来,围观的人顿时又是一团乱喊地冲过去扶他:“唐先生——” 唐琛爬起来,推开他们,也不管身上的疼痛,奔过去,又去抓那根缰绳,不等野马站稳,再次窜上马背,两腿夹紧马肚,任凭野马狂奔乱甩,就是甩不掉背上的人,它狠,这人比它还狠,野马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将背上的人甩下来,马肚上的两腿反而越夹越緊,缰绳勒得野马终于绝望,忽然之间放弃了所有无畏的挣扎,任凭马背上的人牵着缰绳指引着它的方向。 绿草茵茵的赛马场上响起一阵掌声,野马终于认唐先生为它的主人了。 唐琛优雅地跳下马,抚着马鬃安慰地拍了拍它,野马转过头来,看了眼自己的主人,湿漉漉的大眼睛涌出一缕温情。 唐琛忽然笑了下,抹了把它漆白的鼻梁:“好像,就叫你西楚霸王好不好?” 听见的人都忙不迭地拍马屁:“西楚霸王,好名字,听着就霸气,将来一准能拿冠。” 将缰绳丢给驯马师,唐琛边摘手套边向场外走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阿江将备好的清水及时递过去,唐琛喝了两口,待旁人都散去,才低声问:“找的怎么样了?” 阿江回道:“顾小姐昨天跟张庭威买了两张去堡礁岛的船票,看样子是出海玩去了。” “确定登船了?” “确定。” “嗯,那就好。” “要不要派人把她接回来?” 唐琛冷眼乜着他:“干什么,看人家小两口眼红啊?” 阿江微窘:“又拿我开心,堡礁岛一天就两班船往返,我还不想去呢。”动了动唇,似还有话要说。 唐琛笑道:“有屁就放。” 阿江迟疑地开了口:“中午有人在电车上看见西元了,还跟他打了招呼,问他是不是去赛马场,他说是。” 现在已是下午三点,可是西元并没有来。 手中的水瓶忽然一滞,唐琛看向阿江。 阿江被他目光所慑,声音更低了:“常去的几个地方我问过了,都说没看见他,人也没回公馆。” 唐琛的浓眉微微皱起:“继续找!”拧紧的水瓶忽然变了形。 西元两天两夜都没有回来。 阿江一共向唐琛汇报了三次,第一天夜里,满天星斗下,西元悄悄摸上吉利号,在甲板上睡了一宿。 第二天在唐人街里闲逛了一天,从街头天下为公的牌楼一直逛到了街尾小秦淮,又从小秦淮溜达回牌楼,中午在御膳房吃了个饭,用的还是唐琛的专属包房,因着是小西爷,伙计们也没敢逆他的意,开了房,上了菜,西元只吃了一盘麻婆豆腐。下午买了包吉利糖果,一边吃一边继续逛,大包小包的买了不少东西,直到日落西山,坐车回西藩的家,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唐琛缓缓合上手中的《圣经》,夏日的暖阳透过索菲亚教堂的彩窗打在正中的神像上,也打在他白色的西装上,斑驳陆离,深邃的目光凝视着献祭的神子,顶戴荆棘冠冕,歪垂着头,圣容痛苦而忧伤,禸体凡胎仅凭几根钉入四肢的铁钉悬在十字架上,以血为祭将自己献给了父,背负了世人所有的罪,从此便有了救赎和永生…… “先生,西元!”阿江略带惊讶的语声打破了一派宁静。 一个人影踩着教堂暗红的地砖由远而近地走来,带着一身的酒气,一屁股坐在了唐琛的身旁,此时做礼拜的人早已散去。 “阿江,别叫人进来。”唐琛淡淡地吩咐,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神像。 阿江也默默地离开,空空荡荡的教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静坐无言,不知过去了多久,唐琛站起身,走到高高的圣台前,拿起银盘里的洋火,擦地一声点燃,将一支即将熄灭的蜡烛重新燃亮,西元也走了过来,擦燃一根洋火,去点另一支蜡烛。 唐琛的声音依旧那么磁性迷人:“家里的事都安排妥了?” 这话问得令人迷惑,西元的回答也很模糊:“还好。” 唐琛摸出烟,刚要用剩下的残火去点,西元已经将手探过来,唐琛深深看了他一眼,就着西元的洋火点燃了烟,吸着烟走到角落里的管风琴旁,解开西装下束缚的纽扣,坐下来,掀开琴盖,扭脸看了眼身后的西元,西元像是被施了魔法直勾勾地望着他,唐琛抬抬手,唇角上扬,指尖向下一按,一声浑厚的嗡鸣回荡在小小的教堂里。 第175章 曲声庄严肃穆,修长的手指拂过黑白分明的琴键,时而舒缓,时而灵动,就像拂过情人动人的曲线,脚底的踏板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挺拔的身姿也随之微微前倾又直起,香烟袅袅地燃烧,没有吸,只是闲闲地叼在唇上,神情淡然优雅,王子即便落入民间,身体里拥有的始终是高贵的血统。 这是一首在西方人的葬礼上通常可以听到《安魂曲》,告慰死者,安抚生者,在悲恸哀思里还有一份永生的盼望。 温暖的风从一扇半开的花窗轻轻吹送,拂过他身旁低垂的帷幔,也拂过他如雕刻般立体的五官,烟灰飘落,唐琛将烟取下,用指尖捻灭,转过身,漠然无声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的西元,即便是他坐着,西元依然有种被人居高临下俯视的错觉。 血润的红漫上脸颊,西元悲哀莫名,在这样一首平静祥和的安魂曲后,在如此庄严圣洁的教堂里,自己面对这样的唐琛,居然可耻地有了反应。 西元走过去,将坐在琴凳上的唐琛猛然拽起,擒着后颈,毫无目的地拉扯着,唐琛在他手中好似一只牵线木偶,听之任之,两人跌跌撞撞,似乎都失了重心,一下子撞到墙边的帷幔,扣袢刷地松了口,厚厚的帷幔垂落下来,带起的流风吹向圣台,满台的烛火陡然一暗又瞬间亮起,照着两张愛欲交织的脸。 西元的眼里燃着熊熊烈焰,像要将这教堂里的一切都焚烧,唐琛深沉似海,眸光濯濯,西元溺在其中无法自拔,勒在唐琛后颈上的手越收越紧,原本压迫的人反而被压迫,唐琛缓缓向前逼近,西元本能地向后退去,直退到高大的圣台旁,唐琛冷冷地望着他,西元也灼灼地烧着他,在冰与火的较量间,在清冷与炽烈的对视中,一同摔倒在圣台下…… 气息不定,衣衫散乱,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堪,唐琛的声音幽深冰冷:“这是在教堂。” 西元不想听,也不愿去考量身处何方,有种豁出去的架势,一切都已来不及,他与他的时间不多了,带着最后的疯狂与绝望,狠狠地吻上唐琛略带冷感的双唇,吻着这个魅惑人心的尤物,吻着这个独一无二的王。 圣台上的烛火摇曳不定,火苗纷乱攒动,帷幔如深蓝色的海,随风涌动,荡漾出刻骨的风情,起伏不定的声浪好似断断续续的低泣,头顶上方的神像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垂眸凝望,望着世间的喜乐与悲苦,望着宛如一同献祭的两个人,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纵晴游走,放肆的葎動,世人皆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 令西元无比诧异的是,在没有帝阳春的作用下,唐琛居然也可以完全,傲立于世,在西元停顿的一瞬间,唐琛忽然一笑,清绝冷峻:“这将是最好的临终忏悔!”说完,抓着西元的头发又将人狠狠地拉回来,圣台的烛火忽然间灭了一大半…… 当唐琛发出最后一声舛息时,当西元还在他里面时,一把勃朗宁悄无声息地顶在了唐琛的头上,西元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唐琛,对不起……” 第94章 揉碎桃花红满地 唐琛,对不起—— 西元推开枪上保险,眼里的雾气模糊了唐琛那张沉静俊美的脸,很难过在最后的时刻还让唐琛看到自己不争气的样子,深深地吻下去,临别一吻,吻空整个世界,只有唐琛唇上淡淡的烟草味是最真实的。 “最后一个请求,帮我照顾好我的家人。” 持枪的手忽然调转方向,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的一刹那,西元没有闭上眼睛,舍不得,那是他最后一次机会看到唐琛绝世的容颜。 咔哒一声轻响,子弹没有射穿自己的脑袋,西元迅速扣动第二枪,咔哒,又是空枪——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身下的唐琛缓缓地抬起一只手,五指一松,几颗子弹滑落下来。 西元的汗水也随之砸落,滴在唐琛毫无表情的脸上。 唐琛顺势一推,西元懵怔地倒在了一边,在彼此分离的一刹那冷感袭人,僵死的大脑开始恢复神智,他没有死,勃朗宁关键时候哑了火,唐琛不知什么时候用了怎样的街头手法偷走了子弹,令他这个混沌的酒鬼没有察觉分毫。 开枪的勇气或许只有那么一次,西元茫然无声地望着整理好自己从圣台上重新站起来的唐琛,他甚至还踢了西元一脚,沉声命道:“穿好裤子,起来。”淡漠的口吻如同西元又惹了什么祸,唐先生总是要生点气,给点教训的。 “他们抓走了晓棠,火鸟计划要杀的人就是你,唐琛,离开这里,以你现在的财富去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过着平静无忧的生活,世界很大,放弃一个唐人街算得了什么?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西元字字如砂,磨砺着声带也划痛了心,就像一个忠心的臣子苦苦哀求着自己执拗的王。 唐琛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块桃子味的吉利糖,剥进口中,细细地品着,刚刚一场圣战,西元就像一头无望的雄狮,每一下的冲杀都拼尽了所有,圣台上的圣物东倒西歪,烛火大部分已经熄灭,帷幔遮住窗外的暖光,王的脸隐在一片昏暗中,看不清神情,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唐琛刷地一下拉开帷幔,不紧不慢地走回圣台,将圣物一一归回原位,又捡起掉落在地的洋火,将一根根熄灭的蜡烛重新点燃,圣台四周又渐渐明亮起来,唐琛的声音沉而有力:“从来都不是我向敌人开战,都是战争找到的我,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拿起武器去战斗,西元,牺牲自己也不能保护好家人,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难道你不想亲眼看着你妹妹平安的回来吗?既然已经别无选择,不如拿起武器和我一同去战斗。” 第176章 “我很蠢是不是?” “愚不可及!” 看向有些颓态的男人,唐琛浅浅地换了口气:“但还没有无药可救。” 唐琛瞥了眼西元凌乱的衣衫:“只是拜托顾先生,下次用一把枪指着我就好,别的枪恕不奉陪。” 最后一根蜡烛也被点燃,烛光流金,照耀在彼此深望的眼眸中。 乐声悠扬,觥筹交错,盛装的男女翩翩起舞,将藩市老市长的退休舞会烘托的更加绚丽辉煌,巴比伦酒店是西藩一家颇负盛名的豪华酒店,权贵往来,名流云集,能被老市长邀请前来参加舞会的人也都颇有名望。 一曲华尔兹终了,又掀起一波热烈欢快的伦巴舞,衣冠楚楚的政客要人们借着这场退休舞会,打着心中的算盘,周旋在各自想要攀谈的人物间,今天的舞会难得的邀请了几名军方人士,杰克上校也在其中,端着酒杯默默地站在舞池外,习惯性地观察场内的每一个人,其中一个身影格外醒目,想忽略他的存在都很难,一个东方人却拥有着西方人的高大挺拔,还长着那样一张融合了东西方审美的出众容貌,在夫人小姐们的环绕中,气度华贵,举止优雅,不亲不疏间又应对从容,刚刚和市长夫人跳罢,又拥着另一名议员的千金滑入舞池,叫人不禁暗暗生妒。 “真是个尤物。”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杰克上校转过脸,说话的正是刚刚走到身边的都大帅。 “是啊,尤物。”杰克上校的口吻也含着一缕嘲讽。 两人举起酒杯碰了碰,目光又都投向舞池。 “恭喜了,大帅。”杰克上校独自举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老市长的退休舞会,也正是都大帅即将荣登新市长宝座的一份贺礼。 都大帅倨傲的神情,淡淡的口气:“一个藩市的市长而已,几年之后谁知道会怎么样。” 杰克上校微微一笑:“自然是入驻国会,成为总统先生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接班人。” 两人心领神会,笑得十分开怀,目光不禁又投向舞池,都大帅轻声说:“我的藩市不希望还有第二个王存在。” 杰克上校的声音压得更低:“大帅,或许很快您的心愿就能达成,我愿意为新市长送上一份特别的厚礼。” 华丽的舞会临近午夜,最后一曲《友谊地久天长》舒缓地响起,达官显贵们拥着怀中的美人,享受这最后的美妙时光,唐琛与老市长彬彬有礼地告别,这些年彼此互惠互利,掌权的赚得钵满瓢满,退休之后打算在自己私人岛屿的花园别墅里安度晚年;唐人新贵精明老辣,不仅将唐人街打理的风生水起,自身势力也壮大到各方忌惮。 望着款款向外走去的唐琛,杰克上校眼中的光芒微微一凛,握着酒杯的指节也有些发白。 一阵突如其来的爆裂脆响从酒店外传至舞厅,与轻柔的舞曲格格不入,不少人停下舞步循声观望,没听清的人还在问发生了什么?酒店外忽然有人大叫着跑进来:“开枪了,开枪了!”立即有人向外冲去,高喊着:“保护好女士们。” 当所有人都意识到那几声噼里啪啦的异响是枪声时,场内顿时一片骚动,有些神经脆弱的贵妇当看到杰克上校这些当兵的拔枪向外跑去时,她们应时应景地开始尖叫,惜命如金的公子老爷们也都面露惊惶,努力保持住绅士风度,安慰那些脸色比他们更苍白的女人们。 更多的人纷纷跑向酒店外跑去,枪声早已止息,人们看到酒店门前的喷泉池旁,一个人仰面倒在一片血泊里,身旁还散落着几支香烟,华贵的礼服上尽是枪眼,仍在汩汩地往外冒着血,一张脸再完美,染了血色和尘土也会令人不愿直视,两名保镖也都受了些伤,流着血,伏在他身旁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唐先生,唐先生! 自以为胆大的市长夫人见到此情此景,惊呼一声昏厥过去,目瞪口呆的老市长连忙扶住了她,又引起一小波混乱。 唐琛死了,那个东方人死了—— 天啊,怎么会这样,他死了,天啊,太可怕了—— 是谁杀了他? 他刚刚走出酒店,正要点烟,一个人就冲了过来,蒙着脸带着帽子,手里拿着两把枪,不停地向他开枪射击,他的保镖跑过来开枪回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唐先生已经中枪倒地,那个蒙面人瞬间也跑没了影。 吓坏的酒店门童语无伦次地把看到的一切向长官们汇报,其他目击者也都认证了他的说法。 都大帅拨开人群,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个倒下去的唐人街之王,这份厚礼的确令人心动不已。 浓烈的血腥味,洞黑的枪眼,紧闭的双目,灰白的脸,无不宣告着一个事实,唐琛死了,像白老大一样,被乱抢打死在街头,凶手至少开了五六枪,没留一点生还的机会…… 杰克上校在人们纷纷的议论中,想要蹲下检查唐琛的尸体,却被其中一名保镖毫不客气地推开了。前来参加舞会的史密斯警长以警方的身份要求检查唐琛的尸体,但是那两名保镖相当凶悍,他们握紧手里的枪,似乎谁敢动唐先生一下,他们就与谁同归于尽, 史密斯警长与杰克上校目光相对,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史密斯警长,我看要立即通知你的人带走这具尸体,免得吓坏了女士们。” “我这就去办,上校。” 第177章 话音未落,一辆车冲过来,蛮横地停在众人面前,惊恐的人们潮水般向后退去,几个东方人端着枪,从车里跳下来,粗暴地推开杰克上校和史密斯警长,他们喊着唐先生,每个人都伤心欲绝、悲愤不已。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将唐琛抬上车,即便杰克上校和史密斯警长手里也有枪,但面对这群气势汹汹的东方人,始终没敢开一枪,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走了唐琛的尸体。 夜风徐来,酒店门前鲜红的血迹渐渐暗沉干涸,只有喷泉池旁的几株大丽花开得娇艳多姿。 第95章 号外,号外 号外,号外,东方教父身中数枪血染豪华酒店,鸿联社一夜之间群龙无首,唐人街危机四伏风云再起…… 藩市各大媒体都在加急报道关于唐琛遇刺身亡的消息,就连海外版也争相报道,一时间唐琛之死铺天盖地,电视台记者苏珊妮指着巴比伦酒店门外的一滩血迹,报道昨晚舞会后的惊人一幕,揣度凶手是何人,唐琛被杀究竟是黑帮内斗还是私人恩怨,一切尚不明了,警方对此事件也没有做出明确的回应,希望公众继续关注后续的相关报道…… 在她身后是几名酒店员工,正在努力清洗门口的血迹,镜头推近给了个特写,看上去越发的触目惊心。 唐先生死了,没有像白老大那样游龙旗,据说是他的贴身保镖传达了他生前的一个意愿:丧事不许大操大办,更不许游龙旗,他唐琛绝不敢逾越白老大的地位。 即便如此,唐人街里所有的红灯撤下,全部换上白灯,家家户户上了门板歇了业,没有谁强求,人们自发的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悲痛,还有不少人徘徊在鸿联社总部的楼下,没有资格进入鸿联社公设的灵堂不打紧,远远地磕个头也算是一种告别,数不胜数的花圈花篮从街头排至巷尾,风一吹,白底黑字的挽联呼啦啦齐声飞扬。 鸿联社更是上下一心,耗费巨资动用百名人工,给唐先生布置了一个远超于白老大的豪华灵堂,素锦高悬,金银满地,繁花似海,仙果成山,一对高烛将供桌上方的唐琛遗照映得是栩栩如生。 前来吊唁的人物更是络绎不绝,各个素衣盛装体面尊贵,打眼看去倒更像是赶赴一场空前的盛会。 鸿联社本家有头有脸的都来了,几个老的论资排辈占了前排,年轻一代也按身份地位各据一方,杨启年主持全场,其他两名堂主,谢宝华资格浅只管迎客谢礼撑场面,郑少祖更是只配打打下手,平日里鸿联社聚在一起商讨事宜,很少有他说话的份,今天却劲头十足,认识不认识的都要过去打个招呼,见到在职为官的特别是西人,更是殷勤备至,仗着留过学,一嘴谁也听不懂的西语叽里呱啦的,亲自奉茶倒水,引路上香,满场里属他最活跃,引得鸿联社不少人微微侧目暗暗皱眉,不管是白老大还是唐琛,在西人面前都没有这般曲意逢迎过,就算唐琛不在了,轮也轮不到这个没气性的东西当鸿联社的家,妄想! 郑少祖刚刚送走了退休的老市长,扭脸看见走进门来的都大帅,忙不迭地赶过去打招呼,都大帅对他没有丝毫的印象,淡淡地一点头,迈步去灵堂吊唁,又被他有意无意地拦下了,说了一堆仰慕已久不着边际的话。 知他居然是鸿联社玄武堂的堂主,不光是都大帅,就连身边的安格斯都有些惊讶,这就是传说中那位死了爹还继续在唐琛手底下混饭吃的二世祖? 郑少祖见都大帅实在无心应酬自己,便迅速递上一张名片,欢迎都大帅有空来御膳坊做客,他一定亲自送上一桌极品美食。 听到御膳坊三个字,都大帅前行的脚步稍顿,看了眼满面堆笑的郑少祖,敷衍地一笑,抬抬手,安格斯便将那张烫金的名片收了起来。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在灵堂上走了个过场,只有一人没出现,不少人私下窃语:怎么不见小西爷? 顾西元,一个在唐琛身边忠心耿耿如影随形,唐琛曾经称他是心腹爱将的人,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却不见了踪影。 唐琛在巴比伦酒店遇刺之时,阿江阿山都受了些伤,如今阿江还吊着胳膊,阿山头上还缠着纱布,可是心腹爱将好像失踪一般,在唐琛最后的关头,既没有守护在他身边,也没有在唐琛的葬礼上尽忠职守,连面都不露,如此凉薄,令人心寒。 “他…他在追查凶手……”阿江在一众老字辈面前替西元说了句话。 哼!曲爷将茶杯重重一摔,目光环视,扫过鸿联社一众后辈的面孔,不禁喟然长叹,将来的日子恐怕又要不好过了,谁当家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钞票和生意,刚刚才有了些起色,眼看着一切纳入正轨却又群龙无首了,若是唐琛还在,来年唐人街一入市,他们几个宛如掉进了聚宝盆,都将成为万贯家财的大富翁,当初出来混,图的不就是这个结果么,可惜,唐琛死了,敛财童子没了,鸿联社还真他妈有点后继无人了…… 西元哪里都没有去,就坐在自家的小院里,嘴里叼着草根焦灼地盯着大门口,杰克上校发来的电文只有四个字:今日归还。 三四点钟的太阳没那么毒辣,只是余威不减,妹妹晓棠还没有回来。 顾夫人总是焦虑,女儿已经三天没回家了,丈夫儿子都劝没事的,可她无心做事,要么跑到门口望着巷子一站就是大半天,要么坐在客厅里不时地抓起电话又放下,都不知道该打给谁,只好又跑到门口徒劳地望着。 第178章 西元嘴里的草根都咬烂了,顾教授从屋里踱到他身边,西元立即换上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又揪了把砖缝里的草,嘴里嘀咕着:“这院子也该除除草了……” “西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父亲顾炎很少这么直接,也是有些绷不住了,女儿不回家,焦虑的不止母亲,唐人街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子反而一整天守在家里,盯着大门,烦躁不安,再稳重的人在父亲眼里也是孩子,藏不住的。 “唐琛的事,究竟……” 哐啷一声院门开了,晓棠像阵风一样刮进来:“爸爸,妈妈,哥……” 顾炎顿时松了口气,顾夫人也风一样地从屋里刮到院里:“晓棠!” 西元怔怔地望着妹妹,晓棠看上去虽然有些倦态,但是精神却很好,三天没回家,话说得还是那么有底气,她跟朋友约了一起去堡礁岛,听说附近的小岛上有不少贝类的古化石,想着爸爸一定喜欢,便租了条船去那边寻化石,没想到船出了故障发动不起来,只好被迫滞留在小岛上,眼巴巴地等着有船来搭救他们,这一等就是三天,终于碰到一只过路的渔船他们才返回了堡礁岛。 西元沉声问:“朋友?是不是张庭威?” 晓棠脸上一红:“那又怎样?” 顾夫人顿时又急又气:“张庭威?就你们两人?” 晓棠面上有些挂不住,拎着书包就往屋里走:“对,就我们俩,那又怎样?” 西元一把揪住她:“你说怎样!知不知道这几天家里为了你都快急上房了,你到底有没有点责任感?” “我又不想船坏掉,你以为我不着急吗,你被困在那小破岛上试试,吃了三天野果子半生不熟的烤死鱼,到现在我肚子里都是一股鱼腥味,这辈子都不要再吃鱼了。” “晓棠!”顾夫人气恼不已:“你们…孤男寡女的,怎么能……” 晓棠一昂头,索性竹筒倒豆子来了个干脆:“我们在交往,正式的!可是很清白,晚上我睡船里,他睡岸上,你们不要乱想。” 顾夫人猛地扬起一只手,顾教授想去拦又忍着没动,女儿是要好好教训一下的。 晓棠拎着包戳在母亲面前纹丝不动,等着巴掌落下来,扬起的手停在空中,终究是舍不得,顾夫人抹着泪疾步回了房。 晓棠委屈巴巴地望着母亲的背影,眼里也盈着泪,父亲顾炎缓声道:“回来就好,这几天哪里都不要去了,在家哄哄妈妈。” 西元机械地动着唇:“你们是谁,放开我,你们这是绑架,我抗议……” 晓棠奇怪地望向哥哥,眸光闪了闪:“咦,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台词?” “什么台词?”顾教授一脸的不解,搞不懂这兄妹俩在玩什么把戏。 “就是学校排练的舞台剧啊,我演了一个地下抗敌组织的女战士,这是我被捕时的台词。” 西元大脑又失了血:“台词?舞台剧?” “哥,是不是庭威告诉你的?这个大嘴巴,我还说给你们一个惊喜呢,开学典礼的时候汇报演出,可以邀请家里人去观看。” 西元缓缓地点着头:“你给我们的惊喜已经够多的了。” 看着哥哥脸色不善,晓棠也知自己这次闯了祸有些理亏,刚进门时的那点胆气早用光了,又惦记着母亲,低声道:“我累了,先回屋了。” “爸,看好她,这几天不许她出门,等我回来。” “西元,你做什么去?” “讨个说法。”西元拉开院门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顾教授忡忡地望着门口:“没有一个叫人省心的。”忽又想到张庭威,急忙跑到门口,冲着儿子的背影喊道:“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 杰克上校的内线电话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听,西元捡回公用电话里掉出的硬币,茫然地握在手心里,困顿在这狭小的电话亭里,头上的汗水出了一层又层。 有人敲了敲电话亭的玻璃,似在催促里边的人不打就快出来,西元推开门,那人塞给他一张纸条又迅速地离开了。 西元展开纸条,一组密密麻麻的数字,杰克上校这次的留言比以往的都要长:关于顾小姐的事我很抱歉,没有伤害只有利用,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不必归队,顾中尉的档案已全部销毁,恭喜你,自由了! 西元将那张纸反复看了几遍,然后将它卷起放进嘴里缓缓地嚼碎咽下,这是最后一枚苦果,今后也不必再尝了,望了望湛蓝的天,怅然地吁了口气,唐琛说的对,既然已经别无选择,不如拿起武器一同战斗,战斗,也许才刚刚打响。 换了几趟车,辗转赶到藩市临海的一个镇子,已是黄昏,镇子不大却是个贸易集中的地方,每天船来车往的,各色人种鱼龙混杂,镇上的生意也十分复杂,地上地下的都有,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才是这里热闹的根由,只要你肯出钱,什么都可以买到,当然,应运而生的小旅馆、小酒馆、卖弄风情的女人们也随处可见,什么样的生面孔在这里都不会引人注意,也不会过问别人的闲事。 西元顺着一条狭长黑乎乎的巷子走到尽头,一路上跟几个熟面孔眼对眼的算是打过招呼了,来到一栋颇具东南亚风格的小楼前,踩着吱吱呀呀的木板摸上二层,两个挎枪的兄弟正靠在五颜六色的栏杆上抽着烟,叫了声小西爷,向旁闪了闪,让出廊后的一扇门。 第179章 西元走到门前,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推开老旧的蓝漆门板,伴随着热暖的风,斜阳透窗而照,窗幔、桌布、珠帘都像镀了层金,随风悸动,一双修长玉白的手拨开垂落的水晶珠帘,环佩叮当甚是悦耳,一个身影款款地从里边走出来,笑意浅淡,声音更是悦耳:“小西爷,我的葬礼还热闹吗?” 第96章 唐先生的枪 一身素白的绸衫,趿着两只白底黑面的软底鞋,松松爽爽的,头上也没打发蜡,几缕乌黑发亮的发丝随意地散在额角,嘴上衔着烟,睨着一双含威的凤眼,手上拿着软布正擦拭一把镶金嵌玉的短枪,这人不穿西装不打领结,斯文的做派里又添了几分横行的样子,藏都藏不住。 西元打量了他几眼,淡淡地说:“你现在看上去倒真像个黑帮头子了。” 华丽的枪口瞬间抵在西元的?下,隔着布丝都能感觉那股冷意,声音也冷却又软软地压着嗓:“所以最好别惹我,很容易走火的。” 盯着那双美目,西元反而向前頂着枪口:“你最好也别惹我,我现在火更大!” 拨开下面的金镶玉,西元绕过唐琛,走到冰箱前拎出一瓶冰啤酒,咕咚咕咚浇灭心头的火气。 嘁,唐琛意兴阑珊地收起了枪:“你妹妹回家了?” “你又知道。” “见你回来还有兴致开玩笑,自然是人没事了,不过好像并不怎么高兴。” “有什么可高兴的,我们玩了人家,人家也玩了我们。” 唐琛一撩眼皮,芒光乍现。 啤酒瓶重重撴在雕花木纹的桌几上,冰凉的水珠顺着西元话语缓缓滑落。 唐琛默不作声地听完,手里的金镶玉已被擦得闪闪发亮,淡淡道:“人没事就好,只是上次跟你提的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还是得想办法把你的家人都弄走。” 西元点了支烟,语声沉沉:“哪那么容易,我父母在藩市生活大半辈子了,我和晓棠也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讽刺点说,这里就是我们的根,别的地方都是他乡,你要我怎么说服他们?就因为我混了堂口,他们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唐琛玉面微沉:“混堂口的人多了,只有顾中尉带着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我一天不死,你和你的家人随时都会有危险,如果你父母实在不愿在那边生活,那就先哄他们暂时避避风头,就当是度个假,等这边安稳些了,再接他们回来。” 西元揉碎了未灭的烟,指尖的灼痛也没有冲淡心中的烦躁。 唐琛缓了缓,继续道:“现在整体局势都很动荡,欧洲也不太平,这些国家一旦开战,我们这里参不参战不好说,但是一定会受影响,经济也会不稳定,我已经联络了在外的兄弟,让他们着手安排,雪国虽然偏远气候又冷,但多年来一直保持中立,从未打过仗,许多国际公约对它都是保护政策,我在那边的银行有个账户,将来说不好也是条退路,你劝劝家里,尽早动身过去。” 西元闷不做声,抓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个底朝天。 “接下来怎么办?你不能总窝在这里,你这一死又有多少人蠢蠢欲动,鸿联社也不能群龙无首。” 唐琛沉吟不语,西元默默地看着他,心中一动:“你想怎么做?别瞒着我,也别骗我。” 唐琛不满地挑了下眉:“顾先生别老把人想的那么坏,我打算去趟首府。” “首府?” “嗯,去找一味起死回生的解药。” “找谁?” “谁最有权势就找谁。” 西元瞪眼望着他,看样子唐琛不光是要复活,打江山难,守住江山更难,他的世界永远深不可测。 唐琛淡淡转开了话题:“听说我的丧事办得很热闹?” 西元苦笑:“唐先生的灵堂都快挤爆了,那个郑少祖也快要忙死了。” 唐琛听了一笑:“是啊,这个败家子从来就没消停过,你不是没去给我上香吗?” “去了,这么热闹我总要看一眼,没露面罢了,就让他们说我薄情好了。” 眸光流转,唐琛忽然有些好奇:“你妹妹不会真的嫁给那个张庭威吧?” 提到这个西元更是火大:“若不是赶来见你,我先去张家教训他一顿。” 唐琛不咸不淡地说:“是该好好教训一下。”继而话锋一转:“杰克上校的麦田里可不止你这么一粒发黄的种子。” 西元迅速向他投来一瞥,唐琛却转身走开了,从冰箱里又取了两瓶啤酒,相互一磕,起了瓶盖,哇凉哇凉地递给西元一瓶:“来,顾中尉,任务完成的很漂亮,我们也当举杯庆祝。” 西元闷闷地:“有什么好庆祝的!” 唐琛好整以暇地眯起眼:“嗯——庆祝顾小姐安然无恙地回家,庆祝我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庆祝……” 西元接过话来:“庆祝我不再是什么顾中尉,从此以后跟着唐先生同甘共苦,沦落江湖,草莽一生?” 啧,唐琛有些不满:“是驰骋江湖,雄霸一方。” 西元眼眸低垂,轻声道:“那身军装曾经也是我的理想,谁能想到就这么给脱了……”说完仰脖灌了自己一个透心凉。 唐琛浅浅地也喝了口啤酒,嘴里冒着丝丝凉气:“你的理想就是伙同那帮穿军装的干掉我?!” 咳——西元一口酒呛出来喷了唐琛一身,月牙白的薄衫随即沁了色,匈前的红若隐若现。 第180章 西元一把将人揽过来,冰凉的唇贴住了他,唐琛也不老实,手里的金镶玉又頂了过来。 “新买的?” “喜欢吗?” 西元胡乱蹭着他的脸,两人裹挟着都往珠帘里退,叮叮咚咚一阵碎响,唐琛仰着头,故意不让西元碰到唇,西元只好噬着他的下巴:“这枪再漂亮也不如唐先生的那把漂亮。” “你别闹,天气热,我刚洗过澡。” “那正好。” 退到珠帘内的软榻上,两人倒也没想怎么着,却也忍不住摸两把,唐琛握着金镶玉点着西元的脑门、眼睛、鼻梁、嘴巴…… 西元楃着唐琛,顺着薄软的料子轻轻上下,另一只手收走了他的金镶玉,往滚花圆枕下塞去,触到一样东西,摸出来一看,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小木盒,西元不禁皱了皱眉:“你怎么还再用?都说了没它你也行。” 唐琛的神情宛如云遮了月,瞬间黯淡:“这辈子许多事都逃不过我的掌心,唯独自己的身子却由不得我做主……” 西元沉沉地吻着他,怪自己又勾起他心伤,忽觉楼板震动,有人匆匆上楼来,西元将木盒往枕下一推,低头在唐琛的唇上轻轻一点,便也起了身,往下一看,脸上又有些红。 门板规规矩矩地响了三声,等了一会,才听见唐琛的声音懒懒地传来:“进来。” 阿江阿山进来的时候,西元正从冰箱里往外拿啤酒,阿山性急,顶着高温赶了几十里路,快成熟虾了,从西元手里夺过啤酒,拿牙一撬瓶盖,仰脖喝起来。 阿江顾不得喝酒,将手里的几份报纸递给了唐琛,汇报着:“都是先生的死讯,苏珊妮这次配合的很好,灵堂那边也打点好了,三日后发丧,就埋在索菲亚教堂后边的墓园里,已经派人把守了,从发丧到下葬不许有人碰棺,到时候再派几个弟兄在那住上几天,替先生守墓。” 西元讶异地转过头:“苏珊妮?那个女记者?” 唐琛笑了下:“螳螂的传说终究只是个传说,她要的是真相,那我就给她一个真相,怎么选择我不强求,苏珊妮小姐不仅人聪明也很明事理,她现在可是在帮我们。” “你是怎么……” 唐琛淡淡道:“这有什么,我手里有她想要的东西,她手里有我想要的媒体,合作罢了。” 西元恍然想起都大帅在豪华游艇与凤鸾的照片,唐琛说过,一旦他死了,有人会将这些照片曝光。 “唐先生果然是老谋深算,运筹帷幄。” 唐琛白了他一眼,边翻报纸边对阿江道:“你们几个也是辛苦,晚上一起用过饭再回去,这里的海鲜菠萝饭很好吃。” 阿江从西元手里接过啤酒,目光一碰都扯了下嘴角,阿江还是那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模样:“先生过奖,论辛苦还得是小西爷,一梭子下去比兔子跑的还快,别说,逃命的时候是最帅的。” 唐琛向软榻上一靠,含笑不语。 西元不温不火地回击:“江爷的演技也不错啊,我都跑出二里地去了,还能听见你那悲痛欲绝的哀嚎声。” 阿山抹了把唇边的酒沫,不服气地说:“那是我嚎的,我哥嚎不出来,只会捂着先生的胸口挤血袋。” 阿江随手捡起盘里一颗毛栗向阿山丢去,阿山一把接住,放进嘴里喀拉喀拉吃起来。 唐琛丢下报纸,一挑珠帘走出来:“怎么都没人夸夸我?我才是真正的男主角。” 阿山笑得没心没肺:“先生自然是最佳的,就算知道是张爷爷的龟息丸在搞鬼,但我看你两眼紧闭一点呼吸都没有,手脚也凉了,还真以为西元开枪打死了先生,否则我能哭的那么惨吗?” 唐琛停在一盘西瓜前,摆弄着上边的银叉,不咸不淡地说:“小西爷的枪向来百发百中,要真开了枪,恐怕我也不会有活路了……” 阿江立即板起脸来:“要真那样,我是绝对不会放他逃走的。” 唐琛低笑两声:“阿江,你可别小看了咱们这位小西爷,他要想杀我,谁也拦不住的。” 这话怎么听心里都毛毛扎扎的,西元暗自磨了磨牙:“唐先生多虑,要真开枪的话,我是不会逃走的,总要多看几眼英雄倾倒的身姿,这样的画面可是不多见呢。” 阿江阿山顿时没了声,一个啤酒停在唇边,一个咬着栗子忘记磕,西元又作死! 虽说酒店前的一幕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但是唐琛向来不肯吃亏的,西元言语上又总不服软,两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只是苦了别人,连劝和的余地都没有。 果然,唐琛举起手里的金镶玉,直抵西元的额头:“那就再开枪试试,我很好奇,究竟是谁先倒下去。” “阿江阿山,麻烦你们先出去。”西元稳稳地望着冷若冰霜的唐琛。 唐琛不发话,阿山还在犹豫,被哥哥阿江拽出了屋,关上门,接过门口弟兄递来的烟,各自吸了一口淡定烟。 砰,屋里发出椅子倒地的声音,阿山刚喊了声“先生,”只换来唐琛一声“滚远点”。 咣,又碎了个啤酒瓶,阿江一招手,几个人又都离门远了些,吸着烟,聊着天,阿江有点后悔,大热天的,应该把那盘冰西瓜一起带出来就好了。 海鲜菠萝饭的确好吃,只是唐琛吃的少,脸色也有点苍白,夹着烟,默默地看着西元吃,西元倒是吃相凶猛,一口气干了个双份,面上泛着光,吃完自己的又端过唐琛剩下的那份埋头吃起来。 第181章 唐琛幽声骂道:“喂不饱的狼崽子,大热天的不让人安生!” 西元置若罔闻,吃着桌上的菠萝饭,桌下悄悄抓起那只微凉沁骨的手,轻轻柔磋着,眸光熠熠闪闪都是笑意,唐琛任凭他抓着,用另一只手吸了口烟,缓缓地吐出薄雾,又狠狠地掐灭在西元的盘子里。 西元将烟蒂扒到一旁,继续吃余下的菠萝饭,呜呜囔囔地回道:“是你非要比枪的。” 唐琛的神情变幻莫测,西元讨好地一笑:“还是唐先生的枪打得更漂亮。” 第97章 不是我 软榻偏窄,夜里两人挤挤挨挨的又忍不住擦了回枪,唐琛还是吃了帝阳春,西元拦不住只好由他去,却仍不免唠叨,唐琛嫌烦赶他出去,西元赖着不肯走,何况外边有人把守,这会儿出去脸面上下不来,冷气也不如公馆里的好使,两个人贴心热肺地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都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浑身透湿,一起冲了凉,身上这才清爽了许多。 望着西元那里又支支棱棱的,唐琛不禁蹙眉:“怎么搞的,你是牲口棚里跑出来的?” 西元面红嘴硬:“你还不出去,等我啃你的草吗?” 唐琛难得没回嘴,冷冷地瞥了那里一眼,丢下西元一个人在浴室磨蹭,先回了房。 这次行事隐秘,唐琛也没带吴妈阿香她们随身伺候,一日三餐都是兄弟们轮流做,手艺参差不齐,唐琛吃东西讲究,索性叫人从外边买回来,镇上南来北往的人多,口味自然也杂,弟兄们变着样的讨唐琛喜欢。 西元穿好衣服从浴室里出来时,唐琛正在为早饭发脾气,一个弟兄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碗馊泔水似的东西,还配着两个金黄的焦圈,委屈巴巴地跟唐琛解释,说这里不少人爱吃这个,他见唐先生这两天没什么食欲,便想着买来换换口味。 唐琛端起那碗馊泔水,想泼了又觉的气味大,命他赶紧扔了,扔的越远越好,西元连忙走来接过碗:“唐先生给我吧,别糟蹋了好东西。” 唐琛一脸的嫌弃:“你闻闻这是什么味,馊的,猪圈都比它好闻。” 西元笑道:“别委屈了人家,这东西叫豆汁,北方人爱喝的多一些。” “你不要吃。” “我想吃。” “那你出去吃。” 西元打发那位不知所措的小老弟:“去给唐先生弄点面包和果酱来,再煮点咖啡,要蓝山的那种。” 那人领命如同救命,转眼便没了影。 西元掰了焦圈蘸了蘸豆汁,唐琛捂着鼻子蹙着眉躲得老远,一双眼睛瞪得黑白分明,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西元。 “你也不是北方人啊?” “过去教我功夫的一个师父他是北方人,带我去唐人街里吃过。” 唐琛的眼睛瞪得更大:“什么,唐人街里居然也有这东西?” “原先有,现在好像没了。” 唐琛神情一缓,继而又皱起了眉:“你把这屋里弄的都是这个味,要我怎么待?” 西元舔了舔嘴上的豆汁:“要么忍着,要么出去,悉听尊便。” 唐先生两样都不想,抓着窗棂,换着新鲜空气,时不时地回头望望餐桌,好在西元吃得快,碗一放,捂着肚子站起身,施施然向这边走来,唐琛本能地向窗口靠去,警告着:“你别过来。” 西元抹了把嘴:“唐先生,亲一个吧。” 唐琛那张漂亮的脸几乎变了形,浓眉拧成结:“滚开。” 西元笑得灿灿烂烂,哎呀,千载难逢啊,唐琛居然害怕了!大灰狼的脸上都是小白兔的表情,真是越看越心痒,原先只想逗逗他,现在嘛……西元真的很想亲下去。 “唐先生——出事了——” 一个人火急火燎地跑上楼,推门就进,看到窗前人压人唇贴唇的……呆若木鸡,唐琛闪电般掏出金镶玉,反手挡在西元的身前。 来人拿起手中的报纸挡住了眼睛,转身往外冲:“我什么也没看到!”咣地一下,整个人撞在门框上,连唐琛都忍不住咧了咧嘴,推开西元,一边拼命擦嘴一边问:“阿山,你没事吧?” 西元也奇怪,今天是唐琛出殡的日子,阿山应该跟阿江一起在鸿联社那边盯着,怎么突然又跑回来了? 阿山捂着额头,晕头转向地重新找到了唐琛的脸:“没,没事,哦不,有事,出大事了。” 唐琛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两口,试图冲淡嘴上那抹馊不拉几的味道,接过阿山手里的报纸,神色一凛,西元凑过头来,也不禁啊了一声,昨夜西藩郊外一个军事仓库爆炸了,头版头条,还配有大幅的照片。 基地被炸了?!西元曾经特训的地方,杰克上校的老本营,被炸了!几乎夷为平地! 西元的目光倏地射向唐琛,从未有过的一股凌厉。 唐琛从报纸上抬起头,迎着西元,淡淡地说:“不是我。” 西元还是望着他。 唐琛剑眉轻蹙:“真的不是我,否则阿山这么远跑过来干嘛?今天我下葬的。” 混乱中找回一丝理智,西元心里微宽,脸色依然凝重,抓起报纸细看,报上只说被炸的是一个存放军事物资的仓库,丝毫没有提及基地的真面目,这次爆炸事故是本土史无前例的一次大爆炸,周边的山体也有小规模的坍塌,主体建筑完全炸毁,地面呈现一个凹陷的大坑,各项损失和人员伤亡仍在统计中,官方高度重视,火速成立专案小组前往调查,目前怀疑可能是仓库年久失修疏于管理,导致电线失火引爆了弹药库,更不幸的是,事发当晚,正好有民用运送食品的某农场货车也在现场,惨遭其祸…… 第182章 放下报纸,西元茫然地看向唐琛,唐琛笑容冲淡却有种舒怀畅意:“你别这么看着我,想想许澜清替我枉死,还有他们对你做的那些事,这一炸倒炸得人心里痛快,我真希望是我干的。” 西元沉默了,这一炸虽然不是唐琛亲手所为,但他迟早也会用其他手段替许澜清报仇,只是有人比他下手早了一步,而且报复的更彻底,炸了整个基地,这已经不单单是个人恩怨了…… 唐琛冷笑:“是啊,除了我们,还有一个人也知道火鸟计划。” 西元沉声道:“不管他是谁,我都得回去看一眼……” 身后响起唐琛冷淡到近乎无情的声音:“顾西元,那个地方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西元站住了脚,是,唐琛说的对,自己跟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军装脱了,军衔也没了,就连档案也全部销毁,那里跟他不再有丝毫瓜葛,有的只是曾经的理想和抱负,还有一个个暗杀的指令和不能见光的特殊任务,剿灭东南山悍匪的秘密行动,刺杀唐琛的火鸟计划,困顿晓棠的虚假绑架……那里救人也杀人,一切都是为了国家,剩下的只有背叛与失望,坍塌与幻灭,可西元依然想回去看看,想知道在一片废墟中还能找到什么,也许杰克上校还活着…… “西元!”望着西元的背影唐琛叫了两声,可人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去。 “草!”一把短枪被狠狠地掷在墙上,镶嵌的玉石凭空多了几道翠绿的碎痕。 萨克斯的曲声悠悠荡荡,黑人女歌手束腰低胸,慵懒地唱着爵士乐,低迷的嗓音流淌在入夜的小酒馆里,男人们喝酒解闷,女人们卖弄风情,台球桌旁几个膀大腰圆的退役水手时不时地为了一个进球叫嚣谩骂,粗糙的手掌偷掐两把啤酒女郎的俏臀,又引来阵阵尖叫与粗野的笑声。 西元独坐吧台一隅,一杯加冰的威士忌喝了大半天,随着酒吧门开开合合,目光起起落落,攥着酒杯的手也越来越凉。 昨天刚刚回到藩市,便在一家租车行的门口被一个女人拦住,西元一眼认出,这是在赛马场外故意摔倒又给了自己一针的女人。 两人见面没有多余的话。 “杰克上校……” 女人迅速道:“还活着。” 西元闭了闭眼,万幸之情落入女人的眼中,女人稍作迟疑补充道:“那天他外出了,不在基地,逃过一劫。” “伤亡多少?” 女人神情一暗,报出一组数据,西元又闭了闭眼,沉郁不语。 “你不用租车了,那里方圆几公里都被封锁了,去了也没用,什么都没了。” 西元看了她一眼,杰克上校训练出来的人对人心都能揣摩一二,只有他顾西元才是最笨的那一个。 “明晚十点,渔夫酒馆。”女人利落地传完口讯,转身要走。 西元立即道:“我已经彻底离开了,不会再接受任何命令。” 女人偏头丢来一句:“他要见你,来不来是你的事。” 女人很快的消失了,西元呆立半晌,又看了眼租车行的招牌,便也匆匆离去。 离约定的十点还差几分钟,西元知道杰克上校从来不会迟到,又点了一杯冰水,旁边离去的客人落下一份报纸,西元瞥了一眼,拽到面前,唐琛的葬礼华丽而隆重,人人黑衣素服,布满了教堂小小的墓园,报道的还是苏珊妮。 “这个东方人死了,还会有新的人接替他,我想一定还是个东方人。” 西元抬起头,无聊的酒保搭着话,一副自作聪明的样子:“要我说,这些黑帮总是爱瞎折腾,流水的老大,铁打的唐人街,有吃有玩有钱赚就行了呗,我也喜欢去唐人街,东西好吃,女人漂亮还听话,我有个老兄去过几次唐人街后,很想娶个东方女人做老婆,细皮嫩肉的,不像西方的娘们……” 一个人踩着十点的刻度落座在西元的身边:“一杯啤酒。” 酒保终于住了嘴,转身为客人取酒。 西元的手停在冰凉的玻璃杯上,喉头滚动了一下,让那一丝波澜消弭于心,可还是忍不住打量了下杰克上校,标准的军人坐姿,喜怒平常的脸孔,淡蓝的眼睛看上去多少有些冷酷,只是此时,一丝难掩的憔悴顺着细纹爬上眼角。 “您还好吧?”西元望着杯中的冰块一点点融化,力求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很好。”杰克上校将西元面前的报纸拿起来,扫了一眼,又丢到一旁。 “为什么要见我?” “我在查炸毁基地的元凶。” 西元抿了抿唇:“不是我。” “我知道,鸿联社效忠唐琛的人又不止你一个。” “跟鸿联社无关。” 目光在见面后第一次正视彼此,复杂的情绪涌动在各自的眼底,同样的犀利与不退让。 杰克上校的语气冰冷而缓慢:“那我只好铲除整个鸿联社了。” “上校,你已经犯了一个错误,就不要再犯第二个了。” 僵持了片刻,上校冷冷道:“就因为唐琛忙着办自己的葬礼,还来不及去炸军火库?” 玻璃杯上的指尖陡然一紧,西元额上的汗密密层层。 杰克上校低沉的嗓音犹如锣钹震动耳膜,声声刺耳。 “如果唐琛真死了,顾西元,你不会看着这篇报道连一丝悲伤都没有。”杰克上校又将报纸推到西元面前。 第183章 西元一撑吧台就要起身:“既然如此,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杰克上校迅速道:“你可以走,但是我只好把基地这笔账算在唐琛和鸿联社的头上。” 西元又缓缓地坐回了原位。 杰克上校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西元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上。 杰克上校的语气始终如一的带着审讯的味道:“这是唐琛要找的人?他就是那天和你们一起摸进我办公室的人?” “是。” “火鸟计划是不是他拿走的?” “是。” 杰克上校收起了画像,西元不得不承认,唐琛的判断与杰克上校如出一辙。 杰克上校拿起酒杯磕了磕西元的冰水:“我们都骗了对方,但至少都还活着。” 西元端起冰水喝了一口,看向杰克上校:“如果我没有杀唐琛,你真的会杀了我妹妹吗?” 杰克上校沉默片刻:“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冰水喝的太多,身上莫名的冷,天生的敏感令毛孔瞬间打开,危险气息从酒吧里隐隐传来,且越来越近,一个瘦高的黑色身影从他们身后擦过,在即将过去的刹那,一抹熟悉的寒意陡然袭来,细长而冰冷,尖锐的钢刺刺向杰克上校的咽喉…… 西元手中的玻璃杯毫不迟疑地砸向钢刺,钢刺一偏,杯子碎裂,飞溅的玻璃渣划破杰克上校的眼皮,令他闭了闭眼,第二刺紧接而至,直刺心脏,近在咫尺,来不及掏枪,西元没有半秒的犹豫,在寒光闪过的一瞬间,纵身扑向杰克上校,背脊忽然一凉,穿皮透骨,西元仿佛听见血管破裂的声音,还有杰克上校的一声惊呼:顾西元—— 第98章 都退一步 尖锐如冰锥,距离杰克上校颈侧的血管只有寸许,杰克上校扶住倒在怀里的西元,耳畔细小的破空之声在嘈杂的酒吧里却异常清晰,凛然回头,盯着命悬一线的迫人寒光,视死如归。 一把飞刀宛如一道厉闪精准无误地击中钢刺,力道极猛,震得钢刺几欲脱手,黑衣刺客一翻腕花将钢刺稳稳抓住,还没回神,刷刷刷——又是几把飞刀,向着两眼、咽喉、胸口要害部位飞了过来,黑衣刺客手持钢刺连消带打,一一躲过,抬眼一看飞刀人,冷森森的瘦脸忽现一缕喜色,连压抑的嗓音都透着愉悦:“美人,原来你还活着。” “杀了他!”唐琛一声令下,犀利如刀。 话音未落,连同杰克上校,几把枪同时向他开火,黑衣刺客寡不敌众,好汉不吃眼前亏,几个起落避开飞来的子弹,闪到台球案边,一个还没来得及跑出去的水手正躲在案下抱头发抖,黑衣刺客猛地抓起这名满脸惊恐的粗壮男人挡在身前。 “别开枪……”水手只喊了一声,所有的枪声瞬间哑了火,黑衣人借着这个肉盾一路退到酒吧后方,在枪声短暂的停歇里,推开身前吓尿的水手,身形一闪,顺着酒吧通往后巷的小门迅速逃了。 阿江几人刚要追,唐琛沉声拦阻:“不要追,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一把推开杰克上校,抱住意识模糊的西元,唐琛的眼里冒着红:“西元——” 西元费力地睁开眼,冲着唐琛无力地一笑。 唐琛抬起扶在西元后背上湿漉漉的手,掌心的红鲜艳刺目,那是西元的血,怎么会这样多……见惯太多流血的人,这次却失了神,唐琛的脸色远比西元的还要苍白。 抱起西元,唐琛刚要起身,一把左轮手枪抵住了他的额头,几乎同时的,另外几把枪也对准了杰克上校的头。 “妈的死鬼佬,忘恩负义,我们刚刚救了你!”阿山怒声骂道。 杰克上校的脸道道血痕,目光坚定,无视头上的几把枪,无需多言,只要轻轻扣动扳机,这个桀骜不驯掌控唐人街的年轻教父瞬间就会脑袋开花,漂亮的面孔再也不能魅惑人心了。 唐琛目光幽冷深不可测,声音如玉亦如铁:“你要开枪尽管开,我死了不要紧,他不能死。”说完,毅然决然地抱起西元向酒吧门口疾步而去。 乌洞洞的枪口对准唐琛的后心,却迟迟没有扣动扳机,直到人去屋空,空荡、凌乱的酒吧里只剩下杰克上校独自靠在吧台旁,左轮手枪颓然地垂了下来。 仁和医院手术室上的红灯亮得人心慌,门口站着几个弟兄,没有半点声音,唐先生脚下已是一地的烟头,再想抽,烟盒已空,有人把自己的烟递过去,唐琛接了,却没有点。 “金水。”听唐琛叫自己,金水连忙奔过来。 “去趟西元的家,接他们都接来。” 金水刚要走,又被阿江叫住了。 刀口上讨生活,这样的事总是难免,暗暗形成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能不叫家里知道的就尽量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唐琛他们几个都独惯了,可西元不同,父母家人终是牵绊,之前受伤没大碍,瞒了也就瞒了,这次……祸福难料,夜深露重,扰人清梦不说,来了怕也是多添几个揪心的,何况,唐先生要怎么跟西元的家人解释呢? 阿江试图商量着:“太晚了,不如等西元醒了,明天一早我亲自去接他们。” “不,现在就去。”唐琛的口吻不容置疑。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兄弟们连忙围到门口,只有唐琛一人纹丝不动,紧紧盯着那扇门,那支未被点燃的烟垂在唇上,轻轻一抖,掉在了地上。 第184章 好险,伤口离肺部只差毫厘,手术很成功,只是西元还没有醒。 唐琛用力抹了把脸,深深吐出一口气,手术车从面前推过,西元看上去是那样的沉静安宁,好似无牵无挂。 步履声声,三个人急匆匆地赶来,看到推车上的儿子,顾夫人急忙扑上前:“西元……” 唐琛走过去:“伯父伯母,先让护士把西元送去病房吧。” 三人不约而同抬头望过来。 “东升?怎么是你?”顾夫人倍感意外,那双秀丽的酷似西元的眼睛充满了疑问。 “你们放心,西元已经没事了,只是需要好好休息。” 眼前的东升沉稳平静,似乎带着某种力量,令几颗惶惶无措的心略感安慰,顾教授点了点头,陪同妻子护着西元先回了病房。 夜晚的走廊漫长寂寥,只剩下一个孤独的身影岿然不动地守在病房门口,顶上的灯光白晃晃地照着他,就像照在一座冰冷的雕像上,沉默而凝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唐琛今晚听到顾家人问得最多的一句话。 “伯母,我叫唐琛,东升是我的小名。” 当唐琛大大方方报出名字时,顾夫人怔了怔,继而一抹慌乱,目光渐渐变了味,拒之千里又躲躲闪闪。 顾教授依旧不发一言,顾晓棠却不管不顾:“唐琛,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让我哥哥替你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了?” “喂,顾晓棠,你讲话小心点,西元受伤不关唐先生的事,要不是先生及时赶到,你哥就……” “阿江!”唐琛一声低斥,阿江立即闭上了嘴。 顾夫人一把将女儿拽到身边,迅速瞥了眼唐琛,手里不停掖紧儿子盖的那床薄被,又用绢帕轻轻擦着他额上的细汗。 唐琛看向弟兄们“你们都出去,谁也不许再到医院来。” “先生——” “都走!” 弟兄们鱼贯而出,只留唐琛一人站在病房中央,投在地上的身影伶仃细长,望着病床前的一家人,唐琛的声音低沉又歉然:“对不起,西元受伤,弟兄们也是急躁,言语有失,请伯父伯母见谅。”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病房里静悄悄的,唐琛又独自站了片刻,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孤影,顾炎到底是读书人,堪堪地一点头,算是给了个回应,唐琛慢慢地转身,又回头看了眼西元,这才离开了病房。 黎明的曙光悄然爬上走廊尽头的窗棂,病房的门开了,顾晓棠扶着门框,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哭过,多少有些不情愿地说:“哥哥醒了,要见你。” 西元躺在床上,像烫平的纸人,薄薄的,虚浮无力的,见到唐琛,缓缓将脸别向一旁:“爸、妈,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同他讲。” 空气静得就连唐琛落座时衣角摩挲椅子的声音都那么清晰,西元仍然望着窗外,这间高级病房于他并不陌生,唐琛被刺伤时住过,更早一些,他陪他跳进御膳坊的水晶宫时也住过,窗外的栀子花似乎也没什么改变,还是那样葱茏别致,暗送清香。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个有话要说的人却始终沉默,另一个也不去打扰,就像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同一间病房,他守着床上的西元,望着他沉睡,望着他醒来,只是不知道西元的梦里全都是他。 西元终于转过头来,神情微冷,直视唐琛:“为什么要告诉他们?” 唐琛没有回答,静静地望着质问自己的西元。 “你想让他们尽快离开藩市,就用了这种最直接的办法,对吗我的唐先生?” 唐琛还是不说话,答案过于明显,说什么都是徒劳。 西元怨念地将目光移开,轻轻咳嗽了几声,麻药劲过去了,背上的伤口钻心的疼,话说的更是艰难:“唐琛,你总是习惯按着自己的方式做事,独断专行,很少问问别人的想法,连商量的机会都不给。” 唐琛沉了沉眼眸,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这样做,只会吓到他们,就算离开这个国家,你觉得我父母知道我在鸿联社帮你做事,以后的日子就不会提心吊胆吗?” 唐琛吸了口气,从兜里翻出一块吉利糖来,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继续望着西元。 西元身上那股子怨气,好似松了口的气球,顿时瘪了下去,只剩下自己躺在那里缓缓地撒着气。 “看来我还得谢谢唐先生,窗户纸迟早都要捅破,只是由你来捅比我自己来的要痛快得多!” 粉红色的糖块优雅地在齿间翻了个个,发出一声清脆的玉响。 西元白了他一眼:“你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跑出来,不怕别人看见?以为唐先生阴魂不散,诈尸了。” 唐琛也白了西元一眼,终于开了声:“你为什么要救杰克?” 这次轮到西元沉默,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没有作答。 “就因为他曾经是你的教官?在你被军校开除后保住你那身军装的人?可他的火鸟计划原本是想炸死我,却炸死了许澜清,也没考虑过你的死活,他是为了效忠主子千方百计想要除掉我的人,你却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替他挡刀子。” “你说的对,救他出于本能,他只是一个执行上峰命令的人,和我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我们都选择了自己应该做的,所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面前而坐视不理。” 第185章 唐琛嘎嘣咬碎了糖果,神情幽远,望着西元,还有他窗前簇簇雪白的栀子花:“你的这点慈悲总是叫人又爱又恨,福兮祸兮,实在难料。” “那你为什么还救他?!”西元剔透的目光打在唐琛的身上。 唐琛向前探了探身,目光紧紧盯着发问的男人:“因为你用命去救的人,我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这次的沉默,更长了。 “雪国那边都已经安置的差不多了,走吧西元,带着你的家人离开这里。”唐琛站起来,摸不到烟,只能在西元的床前烦躁地踱了几步。 “要走一起走。”西元的口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唐琛背对着西元,只丢来三个字:“不可能。” 一点星火终究还是熄灭了,杰克上校说的对,自己简直太天真,一个人用命换来的一切怎么可能轻言放弃?唐人街是唐琛的根,鸿联社是其上缠绕的藤,他和他好像顺藤而开的一朵小花,明媚一季,花注定是要败的,但是藤蔓还会蜿蜒生长,因为根还在。 “你不走,我也不会走。”西元斩钉截铁地说。 唐琛挺拔的背影微微震动了一下,良久,才转过身来望向西元,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湿润朦胧,就像月光下的湖水,闪着碎银般的波光,让人沉迷又哀伤。 走到床边,俯下头,唐琛的吻忽然而落,辗转而深沉,直到西元轻咳了一声,唐琛才离了唇,抚着男人俊朗坚毅的面容,看了看病房的门,才道:“退一步好不好?等你出院了,就把他们送过去,等在雪国安顿好了,若你还惦记,就回来看看我,我若得了空,也一定会去那边找你,听说那里的雪山是世界上最美的。” “唐琛——” “西元,不管你和我人在哪里,我的身体我的心,只属于你,也只能属于你。” 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炽烈的炭火,从心底一路熊熊燃烧,直烧到眼里,绽放出灿烂的花火。 西元抚着他柔软的嘴唇,喃喃低语:“从这里说出来的话,就算是谎言,也是最美的……” 唐琛的唇又去堵他的嘴。 西元却别开了头:“你别这么着,我也不是一哄就糊涂的人,唐琛,你也退一步,等我的伤养好了,一起找到那个人,我再走。” 唐琛稍一迟疑,西元便沉了脸,唐琛的唇固执地贴过来,唯恐他又变了卦,边吻边应允:“好,就依你这一次。” 病房的门悄悄掩合上一道缝隙,一声叹息轻轻消弭在空寂的走廊里。 -------------------- 即日起,日更(周三铁定不更),全文存稿43万多,另,后文走向会有虐,脆弱的铁子可以重新考虑,但是本文必he,且甜蜜! 第99章 复活 当杰克上校走进病房时,守在门外的阿江阿山随即闯进病房,枪口同时对准了他。 顾夫人啊地一声,瞬间抱住了女儿,惊恐地望着对峙的男人们,这个世道总是这样的不太平,西元的早餐还冒着热气,有她细心熬的荷叶粥,还有唐琛带来的水晶饺和糯米鸡,虽然她仍不怎么和唐琛说话,但是这个唐人街的大佬和从前的东升似乎也没什么两样,依然是那么的优雅从容,谦恭有礼,对她们也客客气气的,甚至还有那么一点风趣,惹人好感。 可是眼前的一幕又将人拉回一个不争的事实,唐琛就是唐琛,一个身上总带着枪,身边的保镖个个凶神恶煞的黑帮头子,在他温润的眼里是藏不住的狠厉与杀伐,就连他的声音都不怒自威。 “把枪收起来,不要吓到伯母。” 晓棠紧紧搂着瘦弱的母亲,父亲见西元病情安稳便回了学校,病房里只剩下她是母亲唯一的支柱了。 “妈,没关系,这位是杰克上校,我曾经的军事教官。”西元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已经可以坐起来吃东西了,这两天他将什么都告诉了母亲,顾夫人的黑眼圈越发的明显,任谁劝都不肯回家,守着病房,守住儿子,随时留意唐琛的一举一动。 杰克上校完全无视唐琛的存在,只对两位女士很绅士地微微颔首。 “晓棠,先带妈回去休息,今天不要过来了。” “西元……” 西元沉声叫道:“妈,你这样我很不好过。” 晓棠去搀顾夫人:“妈,听哥哥的,我们回去。” 顾夫人执拗地推开她的手。 唐琛对顾夫人道:“伯母放心,有我在西元不会有事的,劳累了几日也该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再派人过去接您,做几个西元爱吃的菜,您知道他嘴叼,不喜欢吃医院的饭,您要是累倒了,我可是不会做饭的。” 顾夫人睁着熬红的两眼看着唐琛,微微有了松动,这是她来医院后,第一次与他正面相望,又看了看其他人,终于缓缓地站起身。 阿江立即打开房门,冲外面喊了声:“金水,送顾夫人回家。” 母女俩走后,阿江又将门关紧,同阿山一起守住门口,紧紧盯着杰克上校。 病房里安静了片刻,西元才淡淡地说:“我以为不会再看到你了,上校。” 杰克上校笔挺的身姿没有丝毫的改变,神情更是一贯的倨傲:“你很快就能如愿了,今天也许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西元不动声色地望着他,杰克上校继续道:“我已经接到了调令,下午就动身,一个紧邻边陲的小岛,作为军人,也许那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顾西元……” 第186章 杰克上校顿了顿:“谢谢你救了我,关于之前的种种,作为一名履行职责的军人,我不想道歉,作为你的教官,我很想说,你是我最糟糕的学生,选择你,是我最后悔的事情……” 淡蓝色的眼睛深深看了西元一眼:“但也是最幸运的。” 他将手里的文件袋撂在西元的旁边:“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希望对你们有用,告辞。” 冰冷的军官转身向门口走去,西元叫住了他:“上校——” 杰克上校没有转身,西元的声音听上去仍有些虚弱:“我也不想为之前的种种向你道歉,但是很想告诉你,你是我最好的教官,也要为你今天的告别说声谢谢,那个人还没抓到,你自己也要当心。” “谢谢,军方正在全力通缉他,他想杀我,那就尽管来吧。”杰克上校的手搭在门把上。 “上校——”西元的眼里一片赤诚:“东方人很讲缘分的,希望我们有缘还能再见。” 杰克上校回望着西元,点了点头,一抹笑容稍纵即逝,目光打向唐琛:“我知道你去过首府,也找到了那个人,我这次的调任跟你此次首府之行恐怕也是不无关系的,唐琛,你的确有些本事,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会让那个人接见你,还满足了你的要求,想必也是令人不齿的手段,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你们东方人有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走了,你重新活过来,并不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风只会越刮越猛,直到将大树连根拔起。” 剑眉厉目锋芒一敛,唐琛平淡至极:“阁下高估了我,也高估了你自己,我没时间操心一个被上峰踢出局失意军官的未来,你的调任跟我没关系,我也不能左右任何人,只是一场很成功的谈判罢了,看来你作为军人不仅有些失败,对政治也很迟钝。” 杰克上校额角的青筋鼓了鼓,冷冷地望着唐琛:“那天在酒吧,我真应该杀了你!” 唐琛的眼底闪过一抹阴狠:“为了许澜清我也应该杀了你,但是,为了顾西元这笔账就先记上,上校,后会有期!” 房门愤然合上,杰克上校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打开他送来的文件,一张照片映入眼帘,瘦如刀刻的脸,目光阴鸷,死气沉沉,这是一张过境证件照,也只有杰克上校这样身份的人才能弄到了。 方耀——西元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 关于方耀,杰克上校查到的资料并不多,背景不详,行踪不定,只知道几个月前他从欧洲登船过来,出发地正是许澜清家族所在的城市,附带的文件里是一些欧洲国家悬而未破的命案,有政客、商贾,也有黑道上的一些人物,警方怀疑是同一个杀手所为,且极其职业,作案手法、致命伤都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死者均被一种尖锐的利器一刺致命,手法干净利落,甚至有些残忍,多国警方联合悬赏捉拿这个神秘刺客,可惜收效甚微,刺客来无影去无踪,这些命案究竟是不是方耀所为,杰克上校也只是根据搜集到的资料怀疑而已。 此次来藩市的目的,很有可能是许家雇佣的方耀,杀阿鸢、跟踪唐琛、炸基地,杀杰克上校等等行径,都只有一个目的:查明许澜清死亡的真相,并且替他报仇,为许家人出口气。 “是啊,就算我答应许家会替他们查找真相,但是许家也是不会相信我的,没想到,许澜清的仇倒叫一个混蛋给报了。”唐琛沉沉地叹了口气,拿起照片,眯了眯眼:“妈的,终于知道你是谁了。” 郑少祖这两天右眼皮一直在跳,全然没了前两日的得意劲,唐琛死了,他跪在他爹郑明远的灵位前磕了几个响头,说大仇得报,爹在九泉之下终于可以瞑目了,又抱怨说他忙前跑后联络了一番,一个支持他上位的人都没有,别说西人不拿正眼瞧他,就连社里的几个老东西也都对他爱搭不理的,回想他爹在世时自己耀武扬威何等风光,不禁涕泪涟涟。 伤心归伤心,日子还得怎么舒服怎么过,躺在院中的藤椅上,抽了几口膏子,掐了把身边小丫环的屁股,郑少祖觉得自己应该再多娶几房姨太太,目前膝下只有一个还没断奶的女娃,老婆自从生产后又总病歪歪的,郑家就他一个独苗,还得靠他继承香火开枝散叶呢。 管家老郑举着报纸脚不沾地跑来:“少爷,不好了!” “妈的,真晦气,老子刚想点好事,你就跟报丧似地冲进来……” 不等他骂完,气喘吁吁的管家把报纸往他手里一塞,话都说不上来,一个劲地点着报纸。 看着报纸上的照片,郑少祖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唐琛! 急火火地看下去,郑少祖的脸色五彩纷呈,最后彻底白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唐琛明明死了,怎么又活过来了?!报上言辞含蓄之极,说是唐琛中枪后经西人医院抢救已经康复,为了保护他的安全,秘密养伤期间没有对外公布任何消息。现在唐琛不仅活了,而且还被任命为东藩区唐人街特别行政长官,并兼任地方治安官,直接管辖唐人街警署,照片上的唐琛春风得意,一手握着藩市新上任市长的手,一手接过委任状,郑少祖的眼睛几乎弹出了眼眶,新任市长不是都大帅,而是提拔了一位原先老市长派系的副手,唐琛跟他向来颇有交情。 报纸飘落到地,郑少祖恍恍惚惚:“又活了?他居然没死,我以为只有耶稣能复活,原来唐琛他妈的也可以……”青筋突然暴起,一腔怒火再也控制不住:“一派胡言,假的,全都是假的,我亲眼看见他下葬了,他怎么可能还从坟墓里爬出来,他到底有几条命,究竟是人还是鬼?!” 第187章 老管家急忙劝道:“小点声少爷,现在外边到处都是鸿联社的人,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的,白灯也都撤了,少爷,还是把尾巴夹起来吧,要是让唐琛知道你前两天干的那些事,家里指不定又要倒什么大霉了。” 一巴掌扇过去,老管家的眼镜差点飞出鼻梁,郑少祖气急败坏地指着他:“我他妈哪来的尾巴!老爷子要是还活着,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少爷,少爷——”门房一路狂奔冲进内院:“唐,唐先生来了!” 郑少祖身子一软,差地没跪地上,老管家连忙扶住他,眼镜还没戴稳,就看见一群人乌央乌央地从外院遥遥地走进来,为首一人正是唐琛! 第100章 欺你又如何 今天的唐琛一身水湖蓝的长衫,云锦团纹,簪龙盘扣,腕上翻着月牙白的袖口,明明是玉面郎君,倒衬得人老成持重,自带威严,叫人越发的不敢亲近。 唐琛来了,也不上座,直接领着人来到后院的月亮门,门上挂着锁,里边的果树郁郁葱葱。郑少祖慌手忙脚地一路跟过来,小脸僵硬挤出一丝笑来:“唐先生,刚看了报纸,正替您高兴呢,这么忙怎么有空贵脚踏贱地……” “开锁!” 一声令下,还不等郑少祖喊来管家拿钥匙,阿山已经手起斧落哐啷一下砸开了门上铜锁。 “唐先生,这是做什么,这园子已经荒废多时,平时没人来的……” 唐琛径直往园子里去:“正好,帮你打理打理,废了可惜。” 郑少祖怔了片刻,连忙喊人打扫园中亭廊,沏茶上水。 唐琛稳稳地坐在廊下,抽着烟,品着茶,身后站着郑宅的两个小丫环替他扇风送凉,一旁的郑少祖不停地擦着汗,一会看看唐琛,一会看看园子里的苹果树,唐琛今天带来的几十号人拿什么工具的都有,挥锹抡镐干的热火朝天,一棵棵果树惨遭毒手,锯都不锯,连根拔起,这边有人挖,那边有人抬,半天的工夫,好好的果园空了一大片。 “唐先生,为什么拔我的果树?”郑少祖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问唐琛。 唐琛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着漂浮的茶叶,终于瞄了眼郑少祖:“地方腾干净,挖起坑来就方便多了。” “挖坑,挖什么坑?” 唐琛好整以暇地环睃了一下四周:“整个唐人街除了白老大的宅子,就属你家宅子盖的早,面积大,也讲究。” “这宅子是白老大特意划给我们家的,我父亲毕竟是跟他一起打拼出来的,磕过头拜过把子的兄弟。”说完这话,郑少祖留意唐琛的反应,唐琛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那只白玉鹦鹉呢?我记得你父亲过五十大寿时,白老大花重金从海外弄来的,提出来让我也细看看。” 郑少祖又冒出不少汗来:“死了,哦,病死的。” 唐琛一笑:“可惜了,这鸟怕是不安分,到处乱飞才惹了一身的病。” 砰,茶盖重重撂在杯上,郑少祖的脸白如雪蜡。 唐琛放下手中的茶,幽幽道:“等树都拔光了就可以挖坑了,少祖,你说挖多大坑才能把二十多口人都埋下呢?” 啊?噗通一声,郑少祖瞬间跪了下来,抖如风中残叶:“唐先生,我错了,是我痴心妄想,我真不知道你还活着啊,早知道你只是在外养伤,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想社长的位子,唐先生,求求你,放过我一家吧,我再也不敢了。” 说话间,连带着郑家管家、随从、一众丫环,乌压压在唐琛面前跪了一大片。 寒光一凛,唐琛目光直射郑少祖那张惨白的脸:“那个人在哪?” 郑少祖惊惶地瞪着唐琛,下意识地问:“什,什么人?” 唐琛又将目光投向果园,慢声道:“还剩下五棵树,就可以挖坑了。” 郑少祖的头拨浪鼓似的在那几棵树和唐琛之间摇摆不定,跪着向前蹭到唐琛近前,想去抓唐琛的长衫下摆求饶,唐琛一抬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避开了。不等阿山过来推开他,郑少祖已经畏缩地将手收回,不敢再碰唐琛。 “唐先生,我真不知道你要找的是谁。” “还剩四棵树了……” “求你了唐先生,我真不知道啊。” “他们弄的可真快,少祖啊,看在鸿联社自家兄弟的份上,你那个坑我亲手挖!” 又抬走了一棵树,园子里孤零零的只剩下两棵小树苗了。 鼻涕眼泪一大把的郑少祖绝望地看了看那两棵小树苗,又转向悠哉悠哉的唐琛,恨意忽然冲上了头,霍地一下站起身,指着唐琛叫道:“唐琛,你…你简直欺人太甚,杀了我父亲还要灭我郑家满门……” 唐琛缓缓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望着浑身战栗的郑少祖:“欺你又如何?” 园子那端传来一名大汉的声音:“唐先生,都拔干净了。” 郑少祖惊恐地望向自家一片光秃秃的果园,面色如土,抖如筛糠。 唐琛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卷着一尘不染的袖口:“拿来。” “是。”有人拎着铁锹跑过来,递到唐琛的手中。 唐琛冲着郑少祖浅浅一笑:“放心,你的坑我一定挖得深一些,免得日后风吹雨淋的被野狗刨了去。” 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郑少祖的两腿彻底一软,再次跪倒在唐琛脚下,抱住了他的腿:“我错了,唐先生,我猪油蒙了心……”啪、啪声不绝,郑少祖自己抽着大嘴巴,又脆又响。 第188章 “说,他在哪?” “我真不知道他去哪了,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这人说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压根不知道怎么找他,他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唐先生,真的,我若有半句欺瞒,自己挖坑自己埋。” “那就说你知道的。” 郑少祖擦了把鼻涕,战战兢兢地望着唐琛:“鸿联社悬赏捉他的时候,他就躲在我家这园子里,不是我要收留他,是他主动来找我的,说如果我能让他在这里躲几天,他可以帮我做件事……” 语声忽然中断,郑少祖的目光怯怯懦懦,想看唐琛又不敢。 “继续说。” “他说…他可以帮我杀了你,但是唐先生,是他说的,不是我说的,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唐先生一直关照我,还把玄武堂和御膳坊交给我打理,我怎么可能想杀你,夜里做错了梦也是不敢的……” 唐琛笑了笑:“你不是说你父亲是被我杀的吗,想必很恨我吧?” 郑少祖拼命咽着口水摇着头:“没有没有,我一时心急说错了话,都怪那些小人挑唆,若是今后有人再敢在我面前说唐先生半个不字,我第一个绑了他亲自交给唐先生发落。” 唐琛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既然这么忠心于我,怎么当时不把他交给我,还收留在你这破园子里,也是盼着他能成了你的心愿吧。” 郑少祖又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嘴巴,也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血迹,哭丧着一张脸:“我怕啊,唐先生,那人古里古怪的,身上还揣着一把吓人的钢刺,动不动就拿出来比划,还杀了我的鹦鹉,我要是不收留他,估计就跟那只鹦鹉一个下场了。” 看了看跪在地上早已哭得没模样的郑少祖,唐琛将铁锹丢给旁人,放下袖口,抻好,这才伸出一只手来,郑少祖瞪着一双猩红的眼,宛如受惊的兔子般望着眼前这只玉色生辉的手,终于反应过来,急忙搭着唐琛的手从地上爬起来,指尖皆是冰凉。 唐琛迈步走出廊下,阿山随即为他撑起一把大伞,明暗分错的光影里,郑少祖看不清伞下唐琛的表情,只听到那一贯冷淡的口吻:“少祖啊,做错了事一点不罚也不太可能,兄弟们那里说不过去,也会有人说我唐琛包庇老人。” 郑少祖的身躯又打了个晃,老管家一把扶住了自家少爷。 “玄武堂堂主这个位子我另有人选,你安全下庄吧,御膳坊是你父亲一手开创出来的,我要是连这个也拿了去,也会有人说我不仁义,只要你好好经营,把前些日子输了赛马、喝花酒的那些亏空都补齐,我也不再计较。” 老管家捅了捅自家少爷的腰眼,郑少祖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好,”老管家犹嫌不足,忙接过话来:“多谢唐先生开恩,我们少爷一定按您说的办,郑家上下将来还得仰仗唐先生关照,也定当为唐先生效犬马之劳。” 唐琛轻笑:“犬马?你这是说你家少爷是条狗啊?” 郑少祖搡开老管家,却也没敢吱声,心灰意冷地站在太阳底下,喃喃道:“我现在跟条狗也没什么分别。” 伞下的阴影里忽然露出唐琛的半个脸,郑少祖下意识地向老管家身后缩去,只觉得头顶上的烈日也驱不走身上的阵阵恶寒。 “都说狗改不了吃屎,郑少爷,我还是希望你老老实实的做个人好了。” 空荡的花厅里连个下人都没有,唐琛走后,整座郑宅一片死寂,郑少祖瘫在他爹曾经坐过的狮虎椅上,一口一口喝着瓶中的老酒,一会哭一会笑,手中的酒瓶猛然丢了出去,摔了个粉身碎骨。 一双脚从花厅后面缓缓地走出,踩在地面的碎渣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郑少祖木然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还没走?为了你,唐琛差点埋了我全家。” 无人回应,那双脚停在地上遗落的报纸前,一只瘦长骨突的手将它捡起来,目光停留在唐琛满面春风的脸上。 郑少祖轻嗤一声:“方耀,我给了你那么多钱,可唐琛现在不仅还活着,而且还他妈的活得越来越好。” 咣地又一下,一个古董花瓶飞了出来,摔在了方耀脚旁。 方耀只是看了他一眼,郑少祖顿时萎了萎,随即换上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欲哭不哭地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只要他死,必须死,立即,马上,我要亲手把他剁成馅,蒸包子,再拿到御膳坊里送给所有人吃。” 听着郑少祖近似疯癫的呓语,方耀无动于衷,举着那份报纸,将唐琛的照片沿着边线一点一点撕下来,塞进口中,细细嚼着,咽了…… 郑少祖瞪大一双眼,傻傻地望着他,再也骂不出一句话来。 方耀微微抬起刀刻般的眼眉,冰冷的语声仿佛来自幽冥:“这个人什么时候死,怎么死,我说了算。” 第101章 小西窗,正偷香 夏日晨光早,即便下着雨,天也是灰蒙蒙的亮,雨滴敲敲打打,屋檐叮叮咚咚,竟也和谐出一曲天然的旋律来,听着安宁又浮想联翩,只觉岁月静好却又匆匆无情,叫人无端地生出一缕愁绪来。 西元轻轻翻了个身,背朝着窗,因着天热窗上挂了张竹帘,但透窗的那点微光仍叫人不禁羞赧,阁楼的木板吱呀了一声,瞬间安静,片刻后,藏青色的床单垂拂着地板又微微晃动起来,这次没再吱呀吱呀惹人烦,但凡有一点响动,一切便又归于无声,好似那做了贼的一定会心虚,西元小心翼翼却又不肯罢休,一个人的时光,总要难免的想着那个人,何况还是在这样一个细雨霏霏孤单清寂的早晨。 第189章 掌心也孤单,就像笼着一盆火,拨弄着柴禾,试图让这火燃得再旺些,反正阴着天,下着雨,从火星里取着那点无人知晓的暖。 又是一阵窸窣的轻响,打破了雨声的和谐,西元顿时停下来,毫不迟疑地从枕下摸出枪,对准了阁楼唯一的那扇窗。 一个人正掀着窗上的竹帘探身往里爬,高高大大的身影锲而不舍地挤进狭窄的窗,刚落下一条腿,一抬头便看见了对着自己的枪口,随即眉眼舒展,笑了。 西元受了一惊,瞬间又哭笑不得,收起枪,看着唐琛把另一条腿也迈了进来。 唐琛将鞋脱在窗边,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笑的像个得逞的孩子,望着床上的西元,不禁歪了下头,声音压得极低:“气色这么好?可见张爷爷的药还是很管用的。” 被子上的手抓得紧紧的,眼神飘飘忽忽,西元先发制人:“天还没亮就爬窗户,你还真是治安官里的典范。” 唐琛跳上床,带着湿润润的雨色清新,抱住了西元:“小西爷,几天没见想不想我啊?” 唐琛复活后,堂而皇之的从了政,鸿联社上下欢欣鼓舞,耍龙舞狮唱大戏,当真比过年还热闹,唐人街里处处透着喜色,大红灯笼又高高挂起,都说唐先生福大命大,定是上天护佑,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那样的相貌不似凡胎,许是哪路神君下凡也未可知。 这样的热闹,别说妹妹晓棠没去成,西元也没赶上,一是按母亲的要求在家养伤,二是顾夫人每日里把院门从里边反锁,钥匙藏在身上,大的小的,一概不准出门,更不要说去唐人街了。 晓棠闹了几日脾气,开学汇演暑期还要排练,戏剧社的同学找来几次,可是顾夫人就是不许她出门,兄妹俩心里都有愧,只好暂时顺着她的意,一个想,等开了学总不能不让我去读书,另一个想,等伤一好,顺着阁楼的窗户爬出去…… 只是惦记着唐琛。 出院后西元直接回了家,起初唐琛天天来看他,东西大包小包买了不少,顾夫人冷冷淡淡,既不待客也不留饭,还总是一趟一趟往阁楼上跑,弄的两人也不好说话,况且唐琛也忙,略坐一坐就走了,顾炎有次下班回来正好碰上唐琛要走,又是一点头,进了书房便把门一关。 唐琛想了想,又走回去,敲了敲书房的门,顾炎说了声“请进。” 唐琛进去后,很久才出来,神情惘然,自此后,便也不再来了。 西元只能从报纸上看到一些唐人街特别行政官的相关报道,之前从不喜欢在媒体上露面的唐琛,这几日报上都是他的消息,就职演说,商会剪彩,慈善筹款,最近又要筹备一个游园会……当真有点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思。 这些新闻顾教授夫妇俩也看,看过了,撂在一旁,也不似从前那般总要交流几句,西元几次提起伤快好了想回唐人街,顾夫人便沉了脸,顾教授也默默的,话说多了就变成了废话,不如不说。可顾夫人依旧要说,劝儿子不要再回唐人街做事了,换来的却是儿子的执拗和抵触:“我回去不都是为了钱。” 顾夫人秀眉紧蹙,眼中含泪:“那你为了什么?” 有些话终究是不忍也不知怎么说出口,西元便不做声,顾教授继续沉默着,西元望向他,自从受了伤,父亲总是这样的沉默,隐隐的,倒是期待他能说点什么,可是顾炎像是没了电的收音机,任谁拨弄都没有声响,要么西元怏怏地回阁楼去,要么他走开回书房去,从前父子俩那种看不见的融洽,现在倒成了显而易见的疏离。 顾夫人却是不肯罢休的,单兵作战也要一战到底,有时候话说急了,混堂口的字眼也顾不得了,西元心烦,只好又爬回阁楼。 阁楼里没有电话,要打电话只能下楼去,只是顾夫人盯的紧,西元也不愿当着她的面给唐琛打,除了惦记,也只能是惦记。 想不到今日见了,人就一身水润地躺在身旁,却是这么的不尴不尬,西元转过身避着唐琛,唐琛却不肯,贴着他赤红的耳根笑道:“想,还是不想?” 被里忽然一记冰凉,是唐琛的手,又快又准,触了个正着,西元一个激灵,耳边尽是唐琛嗤嗤地低笑:“他可比小西爷诚实的多呢。” 去他妈的! 唐琛猛然被拉下头,西元愤愤地堵上了那张不厚道的嘴。 吱呀,吱呀—— 轻轻晃,慢慢摇。 素白冷香的手牵着缰,缓缓乘着难驯的野马,身姿挺拔,从容不迫,俾睨天下的眼里氤氲着晨光中最温润的一抹柔情,俯视着面红耳赤却又眉眼生动的西元。 “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 西元艰难地回应,忍着不发出别的声响来,唐琛冷眉冷眼,笑得清邪,就像一只作孽的妖,不管人间几度春秋,他只偏爱这一刻,在颠簸中驾驭,在缓行中驰骋,在无声中纵歌。 他依然是不完全的,像一只受了伤的猛禽,跌落在草丛里,欲飞不飞的,西元怜爱地碰了碰,唐琛忽然加快了骑速,西元还是没能忍住那声破碎的申银。 吱呀吱呀—— 窗外的雨越发的紧密了…… 楼梯上的人只爬到一半,便收住了脚,默默地站了会,又悄悄转身下了楼。 顾夫人将一杯早茶奉给丈夫漱口,顾炎接了,端着茶杯只是发怔。 第190章 早饭一一摆上桌,顾夫人也不理会独自发呆的丈夫,扶着楼梯往阁楼去,顾炎忽然叫住了她:“别去,让他多睡会儿。” 若在从前,不用叮嘱,顾夫人也会听之任之,可现在总是带着气含着怨,不顾丈夫的拦阻,依然往楼上去,顾炎紧走了两步,抓住她,低声恳求:“不要去。” 顾夫人睁着充满血丝的眼望着丈夫,顾炎欲言又止,不为人道的痛苦藏不住地泄露出来,顾夫人猛然抬头望向阁楼,一抹恐慌瞬间注满了全身,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又急忙去看丈夫,希望他能否定甚至斥责自己的愚蠢,但是顾炎没有,他只能将多日来的痛苦无奈地分给她。 扶着楼梯的手一软,顾夫人几乎摔在丈夫的怀里,顾炎抱住了她,可是顾夫人还是凭空生出一股悍力,猛地推开丈夫,扭身想往楼上冲,顾炎死死抱住了她,挣扎了几下,顾夫人没有喊叫,也没有再看阁楼一眼,任凭丈夫搀着回到了前厅,终于,熬不住了,牙关堵在丈夫的肩头,无声地恸哭。 顾炎拍着颤抖不已的妻,良久,沉声说:“过些天我就去学校辞职,你也打起点精神来,先不要跟孩子们说什么,收拾一下家里,能带走的都带走。” 顾夫人缓缓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什么?你真的要听那个唐琛的?移居雪国?他这是在逼我们!” 顾炎抹着她不断涌出的泪水:“这人虽然不好惹,但是…对西元倒是用了些心思……西元因为他摆明了不想走,唐琛却劝我们尽早离开,是逼迫也好,还是真心为我们着想,都不重要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这个人是得罪不起的,何况西元还是一个被开除军职的,留在这里恐怕还会有别的麻烦,只有带走西元和晓棠,远离这一切,远离唐琛,一家人才能安心过日子,你放心,我不会用唐琛一分钱,这些年的积蓄足够我们在那边安个家,雪国那里也有学校,我会继续教书的。” 顾夫人凄凄惶惶环顾这个家,又看了眼阁楼,目光落回丈夫,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 淡蓝的天悬起一道虹。 唐琛扶着窗棂,轻声唤着:“喂,过来看。” 西元走过去,手臂搭在唐琛的肩头,望着那虹,浅浅的,散着柔美的光。 刚想去吻唐琛的脸,唐琛却道:“小西爷,借你的才华用一用。” “干什么?” “帮我设计一张游园会的海报。” “有报酬吗?” 唐琛淡淡地睨着他:“刚才的报酬还不够?” 西元笑道:“不够。” 嗤—— “怎么想起办游园会来了?” “假死一事毕竟是种欺瞒,办个游园会算是安抚民心吧。” “唐长官英明。” “新任的乔治市长和几个地方官也会来捧场,你的海报里给我画条龙。” “嗯,让他们知道知道,东方人就算盘着也是条卧龙,随时都会腾飞。” 唐琛看过来,深邃的眼里盈着笑意:“还是小西爷最懂我。” “首府那位大人物就这么把他侄子调回去,都大帅一定恨死你了。” “这是只喂不熟的狼,他留在藩市只会越来越贪,我是满足不了他的胃口的,又不能轻易动他,只好赶走这只狼。” “想不到那些底片倒排上了用场,虽然手段不怎么光明。” 听西元如此说,唐琛还是淡淡地翻了他一眼:“这些搞政治的最在乎的就是名声,首府那位也不例外,不过说到底,政绩和利益才是他最在乎的,我只是提出不许都大帅再染指唐人街,其它都按他说的办,侄子不检点让他头疼,关起来教育一番,来年往内阁里一塞照样前程似锦,无非是多耗几年光阴罢了,唐人街是头肥羊,目前他也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牧羊人,与其除掉我,不如让我替他们做事,我低一低头,他抬一抬手,何乐而不为。” 西元沉沉道:“但愿你们之间都能遵守这个协议。” 唐琛冷垂着眼:“我也希望,否则,那就只有鱼死网破了。” 西元想了想,又道:“我想底片还是不要放在苏珊妮那里,这会给她带来危险,我们另找地方藏起来。” 唐琛笑了下,高深莫测的:“不好意思小西爷,我好像又骗了你,底片自始至终都在我手里,以防不测,交给苏珊妮的只是一套照片而已,何况他们很难想到我会把东西交给一名西人女记者。” “唐琛,你太——” 狡猾,诡诈?西元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字眼。 “别生气嘛,这东西相当于一个护身符,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只能藏起来。” “藏哪儿了?” “想知道?” “你要说就说。” 唐琛揽过西元,亲着他圆润的元宝耳,边笑边送了一句。 西元惊讶地转过头:“啊,你——” 唐琛以吻封口,不让他再说了。 唐琛走的时候,还是从窗户爬出去的,西元想笑,又不禁愁闷,什么时候他和他才能真正的自由。 没想到自由比想象中来的还要快,西元被母亲喊下楼吃饭,午饭格外的丰盛,有西元爱吃的麻婆豆腐,也有晓棠最爱的酸辣鱼,顾夫人虽然还是郁郁寡欢的样子,但是兄妹俩惊喜的发现,一直反锁的院门大敞遥开的,晓棠小心翼翼地试探:“妈,我想下午去学校排练……” 第191章 顾夫人沉着脸不吱声,一旁的顾炎道:“早点回来,别让妈妈担心。” 晓棠顿时绷不住笑,匆匆扒着碗里的饭,顾夫人瞥了她一眼,她又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西元一直不吭声地低头吃饭,目光时不时瞟向洞开的院门,顾夫人饭还没吃完,忽然撂下筷子,转身回房了。 熬到太阳偏西,望了望母亲一直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眼正在练习书法的父亲,西元也不回阁楼了,在花厅里晃荡来晃荡去。 提笔沾了沾墨汁,顾炎头也不抬地说:“等到天黑,院门就要上锁了。” 西元如逢大赦,一边向外移着脚,一边冲着房内喊:“妈,我出去一趟,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刚跑到巷口,忽见一辆再眼熟不过的车迎面驶来,驾车的人也看见了西元,停车探出头来:“越狱了?也是从窗户跳下来的?” 西元两手揣兜,笑得舒朗:“我可是正经人,麻烦这位先生,送我回唐人街。” “妈的,谁不正经!” 第102章 爱屋及乌 包房里,门窗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三个人围着一张圆桌,茶香满溢,茶温却已渐凉。 都大帅不时地用丝帕捂着嘴咳几声,额角处一块青紫瘀痕。 每当他咳嗽的时候,郑少祖就停下话来,也时不时地用余光瞟他,等他咳完了再斟酌地开口。 方耀似乎坐不住,很快起身溜达到窗边,用瘦长的手指扒开窗帘一道缝隙,窥着街上的动静。 已经过了午后,御膳坊里有不少人来喝下午茶,三层的包间倒是清净,正是谈话的好地方。 其余两个人都不怎么搭话,郑少祖讲完了,也觉得自己啰嗦,便端起面前的冷茶勉强喝了一口,茶是自己泡的,连伙计都打发掉,免得泄了口风,心下黯然,御膳坊明着是郑家的产业,可这产业背后的老板还不是另有其人!他郑少祖只不过是替人家看场子的一条狗罢了,哦,对了,人家说了,不要他当狗,因为狗改不了吃屎。 妈的,只要唐琛能死,老子吃什么都无所谓! “大帅,承蒙您看得起,还能想起我来,我虽没别的本事,但是出点钱跑跑腿这都不在话下,方耀您是知道的,本事大的很,你们二位若联手,简直是珠联璧合,何愁唐琛不完蛋?” 都大帅没接郑少祖的话,只把目光投向窗边的方耀,这人从里到外透着古怪,见了面也不招呼,甚至都没怎么拿正眼看过他这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神情漠然,寡言少语,对于郑少祖这次精心安排的会面好像也心不在焉。 但是这个人,都大帅是有耳闻的,他手里那把钢刺差点刺死了唐琛,也伤过身手不错的顾西元,鸿联社悬赏万金要抓的人,恐怕和这些年欧洲几起神秘刺杀事件不无关系,前些日子基地爆炸,杰克上校力排众议解除了对唐琛的怀疑,将方耀定为头号通缉犯,并险些遭其毒手,这个人危险却没有立场,只要给钱,他就会效命,他能为欧洲许家炸了我方基地,也能为了郑少祖和他杀了唐琛,是把双刃剑,就看谁先握在手中。 虽不喜方耀待他不敬,都大帅言语间却加了几分小心:“方先生,过几天就是难得的机会,我有个方案,你要不要听听?” 望着窗外,方耀头也不回地淡淡道:“洗耳恭听!” 可恶!都大帅选择忍下这口气。 听完都大帅一席话,方耀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向他:“大帅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都大帅一愣,瞬间又尴尬,自己说了半天,人家却只好奇他的伤怎么来的! 叔父连夜把他叫回首府,一个茶杯丢过来不说,还罚他在冷水里泡了一宿,叫他清醒清醒……藩市丢了,市长的位子没了,自己的丑事也被叔父知道了,勒令他暂停一切职务,思过半年,以观后效。 都大帅拿起丝帕掩饰地咳了两声,压下眼中的怒意,冷冷道:“身体小恙,不足挂齿。” 方耀也不再问,只是说:“以您的背景好像也无须这样兴师动众,何必与唐琛争这口气。” “这么说,方先生是不打算帮我这个忙了?” “你尽管按计划行事,不过说好了,唐琛归我,其它的我不管。” 方耀冷森森的语气叫人极其不舒服,都大帅嘴角一抽,笑都懒得笑了,郑少祖倒是惯会看脸色,连忙端起桌上的冷茶:“两位肯合作那是再好不过的,来,我们以茶代酒,预祝这次大功告成。” 都大帅更不喜这个人,但人家出钱又出力,大家的目标很一致,总要走个过场,只好端起茶来,方耀走到桌前,捏着茶杯的边缘,低低端着,三人略略一碰,郑少祖一口喝尽,都大帅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方耀却将茶缓缓地浇在了地上…… 二龙戏珠的海报不管贴在哪里,总会有人驻足站一站,饶有兴味地看几眼,蓝蓝的天飘着几朵胖乎乎的祥云,两条黄犄角的小飞龙,争抢一颗闪闪发亮的宝珠,透着活泼、俏皮。 唐琛初次看到游园会海报时,叼着雪茄,眯眼看了半天,颇有微词:“怎么是卡通的?我要的是猛龙过江,就像鸿联社龙旗上的那种,你这龙还没断奶呢,为什么是两条龙?一条就够了,威严点。” 西元夺过画稿,没好气地说:“又不是鸿联社选堂主,这是在办游园会,会来很多小朋友的,自然要可爱一点,这也不是谁登基,一条龙又孤单又无趣,小孩子是要和小伙伴一起玩才开心的。” 第192章 唐琛听完,眨巴眨巴眼,拂去落在画稿上的雪茄灰,一本正经地点了点那两只尚未断奶的龙:“可爱,真是可爱!” 轰隆隆印刷机一转,海报印了几千张,贴的到处都是,游园会开幕的第一天,新市长话还没讲完,人群就已经一波一波涌进了游园会,以索菲亚教堂伊始,一直到唐人街的街心花园,彩旗招展,气球飘飘,小孩子们嘴上吹着泡泡糖,手里举着棉花糖,旋转木马,魔术表演,当真热闹,不少西人小孩子扯下墙上的海报,偷偷收起来,忙的不亦乐乎。 晓棠和几个同学在义卖区也支了个摊位,都是些平时看过的中文书籍和小玩意,张庭威忙着帮她整理东西,也没留意走过来的唐琛。 晓棠是个事过境迁的人,也知道哥哥的事怨不得唐琛,脸色自然比上次在医院里好很多,冲着唐琛浅浅一笑,倒是张庭威搬完箱子里的书,一直腰,愣了下,忙唤了声:“唐先生。” 唐琛点点头,扫了眼摊位上的书,千字文百家姓也有论语和诗经,张庭威好似这里最忙的一个,又跑去搬另一个箱子。索拉和祁娜最是热情,喊着唐先生问长问短,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跟唐琛有过不一样的交情。另外两名女生又矜持又紧张,脸上的胭脂越发红的娇艳,唐琛走过来时,就像把阳光也一并带到近前,晃着人眼,也叫人身上发热,啊——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男人,远比报上登的还要漂亮呢,优雅迷人,一颦一笑真是夺了人的呼吸去。她们一边应酬主顾,一边不停拿眼睃着唐琛,很快明白,这么多摊位唐琛偏偏停在这里,原来是因为顾晓棠。 唐琛拾起一本早年间刊印的线装《三侠五义》,漫不经心地边翻边问:“你哥哥今天怎么没来?” 晓棠看了他一眼:“最近家里大扫除,哥哥被妈妈留在家里收拾东西。” “哦。”唐琛从兜里摸出一枚银币,放进义卖箱,晓棠又冲他笑了下:“谢谢。” “先生这边啊,阿江快来,帮我挑个蝴蝶结。”阿香站在不远处的小饰品摊位前,几个蝴蝶结挑花了眼,一旁的阿山粗手笨脚的,专捡难看的说好看。 唐琛拿着《三侠五义》走了,晓棠撇撇嘴:“装什么,明明和哥哥早上通过电话的。” 几个女生呼啦一下围过来,叽叽喳喳闹了窝,哎呀,你看那个女孩好漂亮啊,她在叫唐琛呢,是他什么人啊?哎呀,你看她的辫子好长啊,都拖到屁股上了,继而话题猛地一拐,直奔晓棠来,又是夸唐琛当真春闺梦里人,又暗示晓棠某种可能性,总之都是关于喜欢与不喜欢的…… 晓棠挨个敲脑袋,偷瞄不远处的张庭威,这帮家伙当真不给他面子,明明知道张庭威在追求她,还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两人隔着人头互望了一眼,张庭威闷不做声地走得更远些。 离了晓棠的摊位,阿江忍不住道:“先生忘了,西元不是说今天不过来么?” 唐琛轻轻蹙眉:“这个顾晓棠,人鬼嘴巴毒,见了她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还过去,不理她就是了。” “又犯脾气,先不说她是西元的妹妹,你没看我站了那么一会工夫,她的义卖摊前聚了多少人。” 阿江哦了一声,似有所悟:“原来这就是爱屋及乌。” 唐琛轻轻踹了他一脚,不耐烦地赶他:“别老跟着我,我又不打算娶你,去找阿香玩去。” “那怎么行,我得跟着你,今天人多……” 唐琛作势还要踹:“拜托江爷,我偶尔也想自己一个人静静,走开,把他们都带远点。” 阿江嘟囔着:“换了是西元,你也不这么说了。” 唐琛那脚终于还是踹了出去。 游园会的一隅临时搭建了个鬼屋,尖尖的屋顶挂着一个鬼脸,吸引着胆大的孩子们探险一游,唐琛踱到近前,就看见一个小孩子抹着眼泪哭啼啼的。 唐琛蹲下来,掏出手帕替他擦泪:“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小男孩抽抽搭搭地:“哥哥不见了。” “哥哥去哪了?” 小手一指鬼屋:“在里边,他叫我在这里等他,可是等了好久呢。” 唐琛笑笑,从兜里掏出一块吉利糖来:“不哭好不好,给你糖吃。” 小男孩接过糖:“谢谢唐先生。” “呵呵,你认识我?” 小男孩点着小脑壳:“嗯,你是唐先生。” 唐琛又笑了,看了眼手表,摸着他的头:“你不要走开,我进去帮你找哥哥。” “好。” 顾家的大门虽然敞着,但是西元只能望门兴叹,今天是游园会的第一天,定是热闹非凡的,可惜母亲像是要把家翻个底朝天,多少年不用的东西也都翻出来,屋里院外堆满了瓶瓶罐罐,看样子大部分都是不要的,西元一时疑惑,这不像是收拾屋子,倒像是要搬家,他还没有来得及跟他们商量离开这里的事,想问又怕莽撞了,倒惹她不高兴,索性出力不出声,晓棠倒是好命,又能去游园会,又能和男朋友约会。 张庭威这孙子,自从上次堡礁岛一事后,也不敢来顾家蹭饭了,西元找过他一次,他却躺在床上发高烧,弄的西元想揍他一顿都不好意思,问了问堡礁岛的事,和晓棠说的大差不差,他苦着脸反过来问西元,我还怎么登你家的门啊?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193章 西元说,我才懒得管你,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有本事一辈子别登我家的门。 西元麻利地搬东西,希望下午能获得一点自由,赶去看看游园会。顾夫人把那些旧衣服拿出来晒,虽然只字不提游园会,但是前两天已经把不要的书籍交给晓棠的同学去义卖,今天再把衣服整理出来一并卖掉,说是也算积德行善了。 西元正搬着沉甸甸的樟木箱子往院子里走,一个身影站在院门口,和他脸对脸,一闪又不见了。 西元放下樟木箱,回头看了眼屋里,疾步走出院子。 女人站在院门口的背阴处,见到西元,立即递来一张字条:“这是杰克上校让我转交给你的,事发突然,我不得不到你家来找你” 秦牧,两点,游园会。 西元一皱眉:“秦牧?东南山那个漏网之鱼?” 女人道:“嗯,这是昨天刚刚截获的电文,我觉得可疑,便告诉了上校,上校叫我转交给你。” “今天?” “没有明确日期,游园会五天,你最好现在就赶到游园会去。” “上校不是去守边境了吗,怎么你……” 女人不无揶揄地:“我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算是我的恩师,我只效忠于上校,何况秦牧一直在逃,东南山的案子就不算真正了结,上校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对他的关注,这次截获的电文证明藩市有人跟秦牧秘密联系,很可能针对唐人街这次的游园会,上校已经无权过问藩市的任何行动,这条线索十分重要,当初东南山的计划也是你执行的,他希望你能善始善终,也算帮他做个了结,再说,你不是和唐人街那个治安官交情匪浅吗。” 西元无暇计较她话里的揶揄:“为什么不通知你现在的长官,秦牧是个悍匪,稍有闪失我怕会连累许多无辜。” “我已经将截获的电文上交了,但是目前没有看到任何采取行动的迹象,这两年提供秦牧的消息很多,真真假假,基本都扑空了,上边早已对这个人不感兴趣了,我也是无奈之下才通知的上校。” 西元想了想:“知道了,替我回复上校,这个任务我接了,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我需要一个人活着。” 听完西元的请求,女人迟疑了片刻:“这样做要冒很大风险,你确定?” 西元沉沉地望了眼天边的流云:“确定。” 第103章 美人,别分心啊 一股阴风扑面而来。 借着灰黑色墙壁上一点绿莹莹的“鬼火”才能看清脚下的路,耳边的喇叭不断低吼出骇人的“鬼声”,假石假景假僵尸,明明知道都是假的,不过是骗小孩子的把戏,但是走在黑洞洞的鬼屋里,阴森恐怖的气氛烘托的恰到好处,难免有种假戏真做的感觉,时不时从哪里就会突然响起一两声尖叫和小孩子的哭声,继而又是大人们咯咯的笑声和安哄,个别孩子哭闹的厉害,便会有人要求中途退场:“不玩了不玩了,孩子都尿了。” “陈志杰——” 唐琛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破烂的铁轨,扶着峭壁,喊着失踪的哥哥“陈志杰”。 不知触动了哪里的机关,一个旧灯笼做的女巫猛然倒挂在面前,耷拉着尺长的红舌连连怪笑,唐琛吸了口气,不耐烦地将她拨开,继续喊着陈志杰的名字。 又一个僵尸从阴暗的角落里跳出来,一把抱住刚刚过去的游客,呲着獠牙装腔作势地咬脖子,游客淡定地回过头,僵尸看清了脸,顿时吓得松开他,急急地摆着手:“哦买噶的唐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抱错人了。” 唐琛保持住微笑:“干的不错。”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僵尸:“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 “都差不多这么大……” “只是他自己。” 僵尸翻了翻黑洞洞的眼睛回忆着:“好像没有,孩子都有大人陪着。” “好,多谢。” 又转悠了一会,再往前是一道绳索桥,鬼屋的最后一个景点,悬崖峭壁挂着白色塑料的瀑布,缀着盐精闪闪发亮的,一米多高的索桥下铺的蓝色塑料布是川流不息的河水,河里还有几只手拿钢叉的水鬼,小孩子扶着索桥的粗绳摇摇晃晃地踩过去,难免会腿抖,大人也会摇晃几下,一不留神脚会陷进绳索的窟窿里。 “回头跟他们说一声,索桥降低些,小孩子真掉下……”唐琛收了声,这才发现阿江没在身边,不禁失笑,吩咐他做事倒成了一种习惯,这个将来得改改。 想来陈志杰已经出了鬼屋,带着哭鼻子的弟弟又去玩别的了,唐琛一脚踏上索桥,决定离开这个鬼地方,耳畔一缕微风,异样的清凉,也许太过清凉,反而盖过了鬼屋里虚假的阴森,带着一股真正的杀气。 唐琛把头一偏,来不及收回脚,只好扶住绳索借力一跳,跳到索桥上,脚下极力站稳,定睛看去,玉面沉凝,眼中凌光闪动。 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瘦高身影,缓缓地从阴影里走出来,戴着吸血鬼的面具,手中的钢刺寒光凛凛。 今天游园会,西元说有很多小孩子,唐琛特意没带枪。 吸血鬼优雅地取下面具,方耀阴沉的目光远胜于鬼:“你好啊,美人。” 犹如触到逆鳞,唐琛顿时唇角一陷,利落地拔出裤管下的匕首,索桥也随之微微轻晃。 第194章 方耀踩着绳索,踏步而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多少钱?”唐琛忽然沉声问。 方耀停住了脚,饶有兴味地望着唐琛。 唐琛也不动声色地望着他:“方耀,你开个价,不管别人出多少,我都加倍。” 方耀笑了,似乎觉得更有趣了:“呵呵,终于知道我名字了?唐——琛!不过你我之间最好别谈钱,人人都有价,只有你……是无价的。” 唐琛眉峰骤沉,目露凶光:“那太好了,我们也就不用废话了。” 细长的钢刺,削铁如泥的匕首,几乎同时破空而出,在阴暗无人的鬼屋里,划出两道刺目的寒光,狭窄的索桥剧烈地摇晃不定,脚下都是虚浮,谁都走不稳立不住,唐琛想跳下索桥,却被方耀拦住,一根钢刺更是充满恶意的戏弄,每每刺过来,唐琛都险险避过,但是身上那件瑞福祥定制的西装却在劫难逃,暗金的纽扣接连被挑开,唐琛一个转身脱了西装,方耀也扯下碍事的披风丢到桥下,钢刺又奔着唐琛的马甲来,照样去挑上边的扣子。 唐琛更加凶狠,却已见劣势,匕首短于钢刺,根本不占上风,索桥柔软,苦心钻研的那招平沙落雁也无用武之地,两人狠斗片刻,鬼屋里却一个人影也没有,唐琛明白,这是人家早已设好的圈套…… 忽听外边枪声大作,唐琛稍一迟疑,臂上就被方耀划了一道血口,方耀笑道:“美人,别分心啊。” 枪声不断,唐琛焦灼,急于摆脱方耀往外跑,方耀敛笑,森然道:“唐琛,你还是先救你自己吧,今天你是出不去了!” 游园会里早已大乱,人们纷纷躲避射来的子弹,这场屠杀来的太突然,鸿联社的弟兄们举枪回击三个身穿迷彩服的持枪分子,掩护着大家撤离,依然有不少人倒在血泊之中,阳光明媚的游园会瞬间变成人间炼狱。 “阿山,保护好阿香,我去找先生。” “哥——” “阿江!” 阿江回头看了眼弟弟和阿香,那一眼,有些不舍,却又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人一旦发了疯,最是可怕,何况是一头发了疯的猎豹,唐琛挥舞着匕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方耀一时被他气势所震,吃了亏,身上、脸上添了几道血痕,再也不敢大意,也发起狠来,手中的钢刺连连刺向唐琛要命的地方。 桥栏上的一段绳索,在唐琛有意无意间已经破了口,方耀很快发现了,虽然不知道这桥断与不断对于唐琛来说有何分别,但是出于本能,方耀阻止唐琛去割断绳索。 又是狠狠一刀,绳索欲断不断,桥体已经倾斜大半,两人都悬挂在索桥的一边,唐琛竭尽全力向着绳索飞出最后一刀,方耀的钢刺却已迫在眉睫。 唐琛闭上了眼,如果用自己的一双眼换来脚踏实地,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方耀瞬间停了停,美人若真瞎了,未免太可惜…… 砰的一声枪响,精准无误地射中了方耀的手腕,钢刺脱落,方耀急忙翻落桥下,唐琛迅速睁眼,顺着绳索滚到一旁,索桥彻底塌陷,唐琛抓住一截绳子飞身一荡,终于落在实地上。 “唐先生!”阿江举枪跑过来,想都没想将手中唯一的枪抛给了唐琛,唐琛接住枪,一时间桥下黑乎乎的没找到方耀,心里惦记着游园会,大喊一声:“走!” 两人向鬼屋的出口奔去,阴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越来越近,一丝凌空异响,像风中残破的哨音,呼啸而来,唐琛只觉得那声音结束的叫人心里一空,噗的一声,便消失了…… 唐琛猛然站住了,向后望去,阿江背对着他,挡在他的身前,又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胸前一把匕首,深入刀柄,阿江愣愣地望着他,嘴唇抖了抖,一股鲜血喷浆而出,瞬间染红了牙齿,一只手徒劳地推着呆立的唐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跑啊……” 强壮的身躯轰然倒下,唐琛一把抱住了他。 阿江不再动了,唐琛是否脱离了险境,他不知道,所以还睁着一双眼,空望着他的唐先生。 锋利的钢刺抵在唐琛的命脉上,方耀的声音听上去冰凉无感:“美人,不想死的话,就别动。” 唐琛没有动,也不想动,只是抱着阿江。 脑后骤然一痛,唐琛倒在了阿江的尸体上。 西元端着枪逆流冲进游园会的时候,心里某个地方也空了,秦牧,两点,游园会,可是现在还不到正午,距离游园会剪彩不过才两个小时而已,他没有看到欢笑的人们,也没有看到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他的眼里只有血泊中的尸体和人们惊恐慌乱的脸。 枪声还在密集地响着,但是整个世界仿佛静寂无声。 大部分人已经安全撤离,鸿联社的弟兄们还在浴血奋战,死的死伤的伤,西元看到阿山一边开枪一边抱着阿香,他们两人浑身是血,也看到了张庭威从死去的弟兄手里捡起枪在回击,却没有看到唐琛和晓棠。 没有思考的时间,西元向着身穿迷彩服的几个人,开枪射击,他甚至没有躲避他们枪口飞射出来的子弹,狭路相逢勇者胜,他的身上许多地方都在痛,可是西元还是举着枪向他们冲过去,秦牧凶残的目光里终于多了一抹恐惧,藏身之地变得可有可无,他想跑,这个决定似乎更加愚不可及,失去最后的掩体,一颗子弹射穿他的后腰,这个东南山逃亡的悍匪终于倒地不起,他的两名手下没了主心骨,很快也倒在了鸿联社兄弟的乱枪之下。 第195章 匆匆赶来的西警吹着哨子,救护车一辆接一辆,就连军方的车都赶来了,帮忙一起收拾现场。 “我妹妹呢?”西元揪住失魂落魄的张庭威。 张庭威茫然无措地摇摇头。 西元的拳头终于砸了过去,张庭威踉跄了几步,却全然不顾,目光仍在地上的尸体和四周搜寻,嘶哑地唤着:“晓棠,晓棠——” “顾晓棠!”西元声嘶力竭,出离了愤怒。 “哥!” 一个倒在地上的垃圾桶,盖子被踹开,晓棠和另一个女生满身腌臜地从里边爬出来,惊恐地看了看,终于看到了西元和张庭威,泪水冲出来:“哥,庭威,我们在这呢。” 西元晃了晃身,一推张庭威:“我把她交给你了,快带她们走。” 唐琛,唐琛—— 凌乱的场景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也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到处是血和哭声,西元看到阿山也在哭,阿山为什么哭?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西元奔过去的脚步戛然而止,一个人躺在阿山的怀里,那是爱说爱笑的小阿香,此时此刻安静的叫人心慌,她的胸前都是血,也染红了阿山,那只垂在草坪上的手里,还握着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 唐琛,唐琛呢—— 西元大叫着,奔跑着,焦灼着,茫然着,忽然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绊倒了,狠狠地摔在了草坪上…… 第104章 你越凶我就越喜欢 夜风凄凄,白烛垂泪。 半山公馆里一片肃寂,只有吴妈的抽泣断断续续,她在为阿香梳头,最后一次。 阿山没有哭,已经没有眼泪了,只剩下发呆和痴望,替哥哥阿江系好最后一粒纽扣,便又呆呆地望向阿香。 西元也没有哭,默默地坐在这两具尸体前,好像定了格,身上多处裹着纱布,但是他却感觉不到一点痛,它们仿佛根本不存在。 一个弟兄走到他面前,轻声道:“西爷,受难的弟兄都停在了鸿联社,就等……”五尺的汉子哽咽了一下。 西元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阿江和阿香,缓缓接道:“就等唐先生回来……才好下葬。” “是。” “去吧,唐先生会回来的。” 阿山忽然起身往外走,西元叫住了他:“阿山,干什么!” “找先生去!” “回来,守好你哥和阿香。” “顾西元,现在先生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们不能坐在这里干等。” 其余的几个弟兄也随声附和:“是啊,小西爷,让我们出去找吧,先生恐怕命在旦夕。” 西元站起身,环视着他们每一个人:“他不会死,带走唐先生的人一定另有目的,你们盲目的去找,只会让他更危险。” “西爷——” 西元一声大喝:“唐先生不在,这里我说了算。” 公馆里顿时鸦雀无声。 一把匕首凌空飞来,咄的一声钉入公馆的门柱上。 所有人立即掏枪冲到院子里,夜风袭来,除了几声低沉的犬吠,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追出去的弟兄很快回来报告:“跑了,什么都没瞅见。” 西元收起枪,走到门柱前,这是唐琛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刀尖带血戳着一张纸,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他。 拔下匕首展开纸,西元沉眉看完,声音稳如磐石:“先生没死,今夜就能归来。” 一阵躁动,看西元的神情没人敢上前问一声纸上写了什么,匕首是唐先生的,也许已经脱了险,游园会出了事,唐先生作为地方长官和主办人也难逃其责,不知道他这次葫芦里又埋了什么药,上次诈死,这次又失踪,小西爷不说,他们也不好再多问,只要唐先生能安全无恙地回来就好。 收起匕首和那张纸,西元回到阿香身旁,吴妈已经将她长长的辫子梳好,用一根红头绳在末梢挽了个如意扣,还为她面上施了层薄粉,阿香看起来就像睡熟了,只是脸色没有往日那般红润明艳。 西元从吴妈手中接过蝴蝶结,上面几滴干涸的血点,西元用力擦了擦,只是枉然,他将它小心翼翼地别在阿香的髻边,粉色的蝴蝶似要振翅而飞,使她姣好的面容多了几分生气。 做完这一切,西元直起身,大踏步地向门外走去。 阿山一把拽住了他:“先生在哪?告诉我,纸上写了什么?” 西元甩开他的手:“我去接他回来。” “带我一起。” 西元没有再回头,挺拔的身形渐渐消失在浓阴掩映的夜色中。 昏暗的卧房里只燃着一盏罩纱灯,方耀将灯擎在手中,轻轻摘去对面人蒙眼的布条,贴近那张俊美的脸,一寸一寸,细细观赏,眼里跳动着奇异妖冶的光。 终于,伸出一只手来,拨开对面那人额上的碎发,指尖顺着他高宽的额头缓缓滑行,浓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最后停在润薄的唇上,方耀笑了,轻轻嗅着唇上的味道。 脸上的痒触动了昏睡的神经,唐琛猛然睁开了眼,方耀近在眼前,几乎贴了面。 极力向后一仰,唐琛开始挣扎,方耀直起身,擎着灯,继续欣赏自己网中的鱼。 唐琛很快不再挣扎,自己被绑在一张沉甸甸的紫檀架上,这种架子在小秦淮并不新鲜,既是刑具,也是一种情趣,将人缚在上边,吊住手脚,站成一个颇屈辱的“大”字,专门用来调教那些不听话的犟种和满足有特殊喜好的客人。 第196章 色若桃李,玉面生辉,灯下看美人,朦胧而旖旎,真是越看越喜欢,方耀简直如痴如醉,就连唐琛眼里蕴藏的怒意和凶狠都是那么的有趣。 他望着唐琛,唐琛也在静静地望着他,怒气渐消,只剩下一汪幽深的潭。 方耀不禁想碰碰这汪潭,指尖触到细嫩的眼皮,唐琛略略躲了下,就像闪开一只蚊子,并没有露出太多反感,依然静静地看着方耀。 方耀轻轻点了一下唐琛的唇,幽声问:“你怎么不生气了?” 唐琛好整以暇地想了下,然后道:“技不如人,没什么好气的。” 方耀将灯放在桌上:“我杀了你的人诶。” 唐琛把脸别向一旁,抿唇不语。 这是一间精致的客房,中式的,每个角落都透着一点熟悉的味道,墙上挂着一幅字画,画的是二十四孝中黄香为父扇枕温衾的故事。 “为什么不杀我?”唐琛不动声色地问。 方耀也想了想,很认真地答道:“舍不得。” 唐琛冷冷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毕竟是人家的地方。” 方耀忽然笑了,又俯身看向唐琛:“别急美人,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就你跟我,没准还得关你一辈子呢。” 唐琛的鼻翼微微翕张了下,送给方耀一个勉为其难的笑,又冷又动人。 方耀忽然抓住唐琛的头发向后仰去,另一只手勒住脖子,力道不重,刚好卡在喉结上,唐琛没有动,毫无半点反抗的迹象,睫羽半敛,漠然垂视着近在咫尺的方耀。 方耀慢慢地贴过来,好似一条狗,嗅着唐琛的脸,一点一点移下去,停在喉结上,唐琛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那声几不可闻的呑咽令人陶醉不已。 唔—— 一声短促的低哼,瞬间消弭,唐琛额上的青筋隐隐跳动,方耀猝不及防地咬在他的侯结上,不轻不重,却足以令人遍体生寒。 咬着牙,唐琛的两手抓着空气狠命地攥了攥,任凭侯上的湿润一点点扩散,但他还是纹丝不动,方耀抬起头,叹了口气,美人当前,却静如止水,真叫人生气。 “方耀,我一定会杀了你。”唐琛平静地说。 “哦,怎么杀,说来听听?”方耀没有停,继续吻下去,唐琛的匈膛白里透红,细腻如瓷。 “把你剁成肉泥拿去喂狗。” 嗤—— 一只手缓缓地解开衣衫…… 唐琛瞳光骤敛,不无讥讽地说:“方耀,有种咱俩单打独斗,绑着我算什么,怕我?” 方耀又想了想,点点头:“嗯,有道理,就依你。” 伸手去解架上的绑绳,忽然又停住了,看向眸光闪闪的唐琛,方耀嗤嗤笑道:“你好狡猾,差点就被你骗了,不过,我是不是更狡猾啊,也把你骗的好开心。” 唐琛咬了咬牙,猛然一个挣扎,又不动了,暴戾的目光几欲将方耀撕碎,方耀握了满把,得意也惬意:“这才是你的本色,唐美人,你越凶我就越喜欢,啧,这眼神能杀人!” 手上加了力,方耀深色的面皮也泛了红:“听说你这里受过伤?也许我能帮你治好……” 忍无可忍,即便缚着手脚也要最后一搏,沉重的紫檀架被奋力挣脱的力道坠得摇摇晃晃,架脚在地砖上磨出刺耳的嘎吱声,方耀死死地勒住唐琛的脖颈,就像按住一条乱蹦的鱼。 “唐琛,再忍忍,既然你这么能忍,那我就不忍了。”方耀掀开遮挡,扶着就要往里闯。 房门咚咚响了几声,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方先生,找你呢。” 方耀根本置之不理,唐琛越是反抗就越是叫人血脉濆张。 屋里乒里乓啷一阵乱响,门外的脚步声匆匆跑远。 桌上的灯盏被紫檀木架撞翻在地,破碎成片。 方耀吻着颤抖的唇,边笑边舛:“真是个烈货,乖,听话,别动,一会你就喜欢我了。” 唐琛绝望地闭上了那双美目。 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人却没有进屋,一个声音从门外冷冷地传来:“方先生,麻烦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讲!” 方耀放开唐琛,不慌不忙地理好衣衫,不耐烦地问:“找我什么事?” 门外的人显然更不爽,带着一丝愠怒:“要事!” 方耀附在唐琛的耳边:“等我回来。” 屋里恢复了寂静,唐琛睁开眼,颓然一笑,眼角那点湿润瞬间干涸了。 走出后院,直到了前院的花厅,都大帅才转过身来,看向方耀:“你干什么,你这么做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方耀不以为然,随手捡了张椅子坐下来。 狮虎椅上的郑少祖惶惶地跳过来:“出了什么事?唐琛是不是要跑?千万别摘眼罩,快,再多加几条绳子,捆结实点。” 都大帅阻止他继续跳脚,只看向方耀,语气缓和了许多:“方先生,你急什么,等我的东西拿回来,唐琛任你处置,但是现在还不行,说好了今晚交易的,唐琛一旦有个什么闪失,那个顾西元一定不肯罢休,到时候东西拿不回来,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方耀接过郑少祖倒来的茶,淡淡地抿了一口:“你的东西关我什么事,我帮你们捉到了唐琛,买卖已经完成,怎么处置他,那是我的事。” 都大帅阴着脸:“方先生,我知道你向来是个讲信用的,否则不会有那么多人慕名找你,我给你的价钱是别人的几倍,也对你一直以礼相待,你知道我为什么捉唐琛,他拿的东西关系到我的前程,你就是捉一百个唐琛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他手里的东西。” 第197章 方耀不说话,把玩着手里的杯子。 郑少祖不合时宜地开了口:“我不要活的,我要他死。” 都大帅和方耀同时瞥了他一眼,郑少祖只好闭上了嘴。 都大帅叹了口气:“这样,我再给你加点钱,并且答应你,事成之后,我会让叔父给你一张特赦令,基地的事绝对不会再有人追究,不如让唐琛替你背了这口黑锅,方先生也不用东躲西藏,你赚的钱足够在这个国家任何一个地方逍遥快活,到那时,唐琛彻底归你了,我绝对不会阻拦,说不定还能送你一套乡间别墅做贺礼呢……” 郑少祖越听越不对劲:“那我呢?我可是也出钱出力了,鸿联社的耳目众多,要是被人知道你们捉了唐琛放在我这里,我一家老小还有活路吗?” 都大帅和方耀迅速对视了一眼,都大帅随即走到郑少祖的身边,笑了笑:“郑先生,你怕什么,大不了带着家小远走高飞。” “我能不怕吗?你们两个各得其所,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我可是还要在唐人街里混饭吃的,我走?凭什么我走,唐人街能有今天也有我爹拿命拼来的功劳,我哪里都不去,就待在唐人街。” 都大帅皱皱眉:“那好,等我拿到了东西,半年之后,我会以议员的身份回到藩市,一定力荐你为唐人街特别行政官,唐琛现在有的,将来都是你的,我们的合作才仅仅是个开始。” 郑少祖仍有不甘:“可我爹的仇还没有报,再说,唐琛不死终究是个麻烦。” 都大帅指了指方耀:“你是信不过方先生?唐琛落在他的手里,还能活着回来吗?生不如死啊,这才是真正的替你父亲报仇雪恨!” 郑少祖终于笑了,舒心舒肺的。 方耀淡淡一瞥,也无所谓地一笑。 都大帅看了眼表:“方先生,顾西元约你的时间快到了。” 郑少祖又不安起来:“是啊,他为什么约…约那里啊?别迟了。” 方耀看向都大帅,不紧不慢地说:“迟了又如何,总比早到强,游园会那几个为什么不等我捉到唐琛再开枪?” 都大帅有些尴尬“是我让他们提前行动的,万一唐琛跑了……” 方耀哼了一声:“不信我就别用我。” “怎么会?今晚我就在这里静候方先生的佳音。” 一把枪递到方耀面前,郑少祖讨好地看着他:“拿着吧,免得吃亏。” 方耀冷冷地推开:“我还是更喜欢用我自己的东西!” 第105章 惊魂 墓碑林立,夜雾渐浓。 索菲亚教堂身后的墓地一片死寂,只有夜枭在怪叫。 一个人伫立在唐琛新起的坟前,目光穿越重重迷雾,望着一片混沌中逐渐清晰走来的两个身影。 方耀走在前,悠哉地牵着一根绳,绳的另一端是唐琛,背剪双手,脚下拴着锁链,只给迈步的空间,所以走得跌跌撞撞,每当快要摔倒时,方耀就会等一等,去扶唐琛的时候都会被唐琛用胳膊弹开,不许他再碰自己。 西元将眼里的热气深吸入肺,过了口墓地特有的潮湿咸涩的腐气,大敌当前,他不能失去一分一毫的理智,唐琛还活着,而且看上去除了被绑,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走到自己的坟前,冲着西元还能会心一笑,眼中的星光越发明亮,将坟场里的鬼气都驱散了几分。 西元暗松了口气:“唐先生。”这一声唤,沉稳有力,静若深海。 唐琛点了点头,彼此的目光刹那间一碰,胜过万语千言。 方耀一挽绳,拽住了还要往前的唐琛,距离墓碑不远不近,足可以看清顾西元所有的表情,一把钢刺抵在唐琛的脖下,方耀神情寡淡:“说好了,就你一个人,不能带枪。” 西元掀了掀衣服,单薄的衣襟下除了一段结实的蛮腰,空无一物,又向四周大大方方一摊手。 教堂里有都大帅事先布好的人手,但是方耀还是警觉地将目光所及之处扫了个遍,不似东方丧葬,人死后墓碑高大气派,索菲亚教堂的墓地都是按着西方教派的习俗,墓碑矮小,林林总总一目了然,很难藏下什么人。 “脱衣服。”方耀命道。 唐琛横了眼方耀:“用得着这么怕吗?” 方耀冷眼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从来不用枪,大家总要公平些。” 西元无奈,开始脱外衣,只留一条打底,连把匕首都藏不住的。 方耀这才勾了勾手指:“东西拿来。” 西元不肯吃亏:“你把教堂里那几个人撤了,我就交给你。” 方耀迟疑了下,又笑了:“真不愧是穿过军衣的,倒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方耀随即嘟起嘴吹了几声长短不一的口哨,三个人静静地等了半天,忽然嗖地一声,一只窜天猴从另一方的树林飞上了天,炸开一小朵烟花,瞬间陨落。 方耀一把抓过唐琛,钢刺直抵咽喉。 唐琛笑了下,不无讥讽。 西元不疾不徐道:“方先生别紧张,不过是我的人请你的人喝杯水酒,这里现在就我们三个了,可以安心交易了。” 方耀有些不耐烦:“东西呢?” 西元沉声道:“你先松开他。” 方耀想了想,松开唐琛,一手抓着绳子,一手钢刺依然抵着唐琛。 西元似有踌躇:“我怎么知道你拿到东西后,会放了他?” 第198章 方耀一扯嘴角:“那我又怎么知道你给的东西是真是假?” “都大帅要的是底片,是不是真的,你一看就知道了。” 方耀看向唐琛:“美人,你说呢?小西爷不信我能放了你。” 唐琛淡淡地:“我也不信,就算我不捆着,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你一个。” 方耀忽然笑出了声,摇摇头,猛地从背后推了把唐琛,唐琛踉跄了几步,摔在了自己的墓碑前,西元连忙上前去扶他,方耀用力一拽绳子,唐琛翻滚了几下,又滚回到他的脚前。 西元勃然大怒:“你他妈干什么!” 方耀将手中的绳索扬手一抛:“人暂时交给你,东西给我,若不同意,一拍两散。” 西元连忙收绳子,唐琛借力滚到西元面前。 方耀手持钢刺走过来:“东西!” 西元也不理他,急急忙忙给唐琛松绑,方耀刚一抬手,西元冲着他大吼:“在他棺材里,我们两个给你挖出来!” 方耀:…… 不远处的树坑里藏着工具,西元在方耀步步紧盯的目光里,递给唐琛一把锹,两人开始挥锹抡镐刨坟掘墓。 方耀则坐在旁边的墓碑上,也不管本主乐不乐意,一手抵着下巴,一手戳着钢刺,有些无聊地望着他们,目光停在唐琛身上,月光下流汗的样子也令人心荡神迷。唐琛看过来,方耀笑一笑,唐琛冷冷地背过身,换个角度继续挖墓。 墓终于挖开了,露出里边深棕色的棺木来,西元和唐琛对视了一眼,刚要跳下去,方耀起身走过来,按住唐琛的肩膀,一指西元:“你下去。” 唐琛反对:“东西是我藏的,棺材这么大,天也黑,他要他怎么找?” 方耀皱了下眉:“唐琛,别想耍花样,先把棺盖打开。” 唐琛跳下墓坑,西元随即也跳了下去,两人合力,打开了棺材,上边覆着一层黄绸缎,绣着一条腾云驾雾的龙。 方耀不禁笑道:“唐琛,你还真当自己是真龙天子吗,那老子就是玉皇大帝。” 唐琛缓缓地揭开黄绸布:“是啊,老子专杀玉皇大帝!” 绸布飞起,唐琛的手中多了两把枪,一把丢给西元,一把回身射向站在墓旁的方耀。 方耀大惊,但应变还是相当的机警,一连几个翻滚,避开了致命的几发子弹,但是胳膊腿都中了枪,想跑也跑不快,唐琛和西元从墓里一跃而出,简直拿他当了活靶子,方耀抄起地上的一把铁锹,发疯似地抡着,还真挡住了不少子弹,他浑身是伤似乎也不想逃了,挥舞着铁锹直奔唐琛而来。 唐琛盛怒之下,开枪猛烈,此时枪口一空,来不及换弹夹,眼睁睁地看着方耀手中的钢刺犹如一道撕破黑夜的闪电,刺向自己的咽喉:“美人,一起死。” 西元砰地一枪射向他的脑袋,方耀居然反应奇快,偏了下头,西元的子弹只打烂了他的一只耳朵,方耀满脸是血,怪笑着,钢刺已经刺到唐琛的喉咙,然而奇怪的是,那种血管破裂感并没有如期而至,刺尖一空,唐琛不见了,像只跌落的孤雁直直地倒了下去,方耀随他一起跌落,唐琛忽然冲他笑了笑,那是美人第一次对他露出如此灿烂的一笑,方耀的心酥化成泥,铛下陡然一痛,有什么东西先破裂了,钻心入骨的,方耀眼前一黑,砸在了唐琛的身上,钢刺还紧紧地握在手里,离唐琛的咽喉只差毫厘。 “唐琛!”西元急忙跑过去,方耀两眼翻白,就像一条被人抽了筋的长虫,不停地抽搐,唐琛一把将他掀翻在地。 西元拿起绳索要捆绑方耀,唐琛却捡起地上的铁锹,走到方耀的尸身前,对准他的下軆,狠狠地戳了下去,西元一声惊呼:“唐琛,你干什么?!把他交给军方法办,基地的事……” 唐琛充耳不闻,只专注在方耀残破不堪的尸身上,锋利的铁锹不停地剁下去,狠狠地,一下,又一下…… “唐琛……”西元的声音消弭在喉中,他从来没有想到那张俊美的脸上也会有如此骇人的神情,在荒寂阴森的墓地里,仿佛唐琛才是那个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带着阴冷、凶戾之气吞噬着世间一隅。 阿山带人赶到墓地时,唐琛已经筋疲力尽了,坐在自己倒翻在地的墓碑上,抽着烟,身上斑斑点点,都是方耀的血。 西元坐在他旁边,也抽着烟,闷声不吭。 唐琛的烟抽得快,又从西元的嘴上摘下烟,叼在自己嘴上继续抽着。 “幸好你懂我心思,把他们约在这里,我还真怕你一时冲动自己挖出底片去跟他们交易。” 西元满脸的苦涩:“可我却不知道跟底片埋在一起的还有那么多枪。” 唐琛回脸看了看平整墓地的弟兄们,也不禁苦笑:“都大帅如果不招惹我,这些底片可能就真的长埋于此了,但凡到了挖坟的地步,势必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墓里的枪就是最后的一线生机。” “都大帅为了底片,已经什么都不顾了,雇了秦牧大闹游园会,又叫方耀活捉你,你们已经撕破脸了,接下来你是跟他重新谈判,还是换个地方继续藏下去?” 唐琛半晌无言,举起那只夹烟的手,漠然地望着指间的血迹,声音也无感:“我打算把底片还给他。” 西元眉峰微蹙:“什么?!” 唐琛将烟重新叼入口中,无尽的讥讽:“就算是我送他的最后一份惊喜吧。” 第199章 西元还想再说,这时阿山走了过来:“先生,方耀的尸体怎么处理?” 唐琛眸光幽邃:“你哥哥是他杀的,你说了算!” 阿山没吱声,也没走开,垂着两眼,呆呆地望着地面。 唐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吧。” 阿山还是那样瓮声瓮气地:“我想听先生的,因为哥哥肯定也想听先生的。” 唐琛的两腮不易觉察地抖了下,稳了稳情绪,终于,在草皮上搓灭了烟,站起身冷冷道:“剁碎了,喂狗!” 第106章 再游龙旗 烟雾缭绕,辣眼呛鼻。 鸿联社总部的会议厅里,吵吵嚷嚷,除了郑少祖称病没来,能来的人轮番上阵,说着大差不差的话,都在反对唐琛的提议。 鸿联社里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反对唐琛的声音了,但是今天,唐琛似乎触及到他们的底线,不为别的,就因为唐琛要为阿江和那些在游园会死难的弟兄们——游龙旗。 这怎么可以呢! 游龙旗是对江湖中最有名望和地位之人死后的最高礼遇,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享用的,从前最大两个帮派的总把头游过龙旗,之后整个鸿联社也只有白老大一人得享尊荣,别说一个小小的阿江,唐琛当初诈死的时候,几个老的也私下议论过,这么年轻就游龙旗,恐怕压不住非议啊,幸而唐琛有遗言,死后不游龙旗,他们也就不再提了。 如今要为阿江几人游龙旗,简直有种皇帝身边死了个太监就要举国戴孝的荒谬。别说向来看重规矩的曲爷他们几个老的坚决反对,年轻一辈也多不赞同,就连杨启年也苦口婆心地劝唐琛:“唐社长唐老弟啊,不是这次兄弟不帮你讲话了,阿江,哦,江爷,跟你出生入死、感情深厚我们都知道,这次他又救了你的命,的确英雄,令人钦佩,咱们多花些银子厚葬就是了,江爷的丧事还是我来张罗,一定办得风风光光的,但是游龙旗真的不行啊,你上次死的时候都没游,他是你的马仔,怎么可以呢?坏了道上的规矩……鸿联社今后在江湖上会被人耻笑的……” 他们说了大半天,口干舌燥,群情激昂,但是唐琛始终沉着脸一言不发。 直到会议厅里声音渐歇,唐琛才环视了一圈,缓缓开口:“游龙旗的时候,我要亲自为阿江扶灵,你们几个堂主也要跟我一起扶灵!” 此言一出,又是水滴入油炸开了锅。 啪的一下,唐琛的枪撂在了桌面上,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唐琛站起身,举起枪,枪口缓缓地转动,众人皆骇然,枪口转到哪里,哪里就发着抖。 曲爷的声音孤单地响起,强撑着脸面却也没了刚才的底气:“唐社长,你这是做什么,把枪收起来,别吓到弟兄们,大家只是商量,又没说绝对不行,阿江他们几个死的冤,弟兄们心里也不好过,江湖规矩是规矩,也不外乎人情,现在鸿联社你当家,自然你说了算。” 唐琛面无表情地收了枪,向门外走去,声音冰冷而坚决:“停灵三日,游龙旗!” 鸿联社总部设了灵堂,停着几个死难的兄弟,阿江的灵停在了半山公馆,所有的灯彻夜长明,唐琛坐在灵堂前,手里握着自己那把匕首,也是刺入阿江心脏的匕首,慢慢擦拭着,上边的血迹已经擦得干干净净,闪着雪亮的银光。 西元、阿山还有吴妈守着火盆,为阿江和阿香多烧些买路钱。 唐琛沉沉地开了口:“吴妈,阿香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吴妈抬起红肿的两眼:“什么,先生?”又飞速地瞟了眼阿山,阿山也抬起头来望着她。 唐琛继续摩挲着手里的匕首:“你尽管说,我要听实话。” 吴妈的犹豫透着诸多挣扎,声音几乎快听不见了:“她,她说她不想嫁人…只想伺候先生一辈子!” 刀刃上的手忽然停住了。 吴妈捂上了嘴,忍着泣声离开了灵堂。 良久,唐琛的声音才幽幽地响起:“阿山,就在公馆的后山开两个新穴吧,别离的太远,阿香胆小,让阿江照应着点。” “是,先生。” 唐琛拿起匕首,穿过灵前雪白的素纱,声音也如纱缥缈空灵:“也别离我太远……”来到阿江尚未入钉的棺前,推开厚重的棺盖,将那把匕首郑重地放了进去。 高燃的白烛啪的一声,爆出一个小小的烛花。 唐人街里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整条街就像被谁抽走了空气,听不到半点嘈杂,衬得咚锵咚锵的鼓乐声越发的孤单、悲凉,长长的送葬队缓行而来,龙旗飒飒,灵幡飘飘,唐琛走在最前端,扶着阿江的灵车,漆黑的墨镜挡住了双眼,还是看不出太多的表情。灵柩的另一侧是阿山,后边跟着西元和两位堂主,也扶着灵,只是没有郑少祖,据说得了肺病,传染的那种,连床都下不来。 和第一次为白老大游龙旗看似没什么不同,却又哪里透着异样,太安静了,安静得就连微风吹落的第一片树叶都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那么多人站在路边,没有拥挤,没有吵嚷,只是驻足观望,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木然,街道两边的商铺,楼上楼下,既没有红灯,也没有白灯,好像一个人忽然掉光了所有的牙齿,空荡的吓人。 楼上有人关了窗,那一声吱呀隔绝了所有。 第200章 炉火上的茶叶蛋咕嘟咕嘟的,一旁的小孩不知怎地忽然咧嘴要哭,他的母亲紧紧地捂住他的嘴,一碗水浇过去,扑灭了火,发出刺啦一声“巨响”,引来唐琛的侧目,那女人急忙抱起孩子回了屋。 唐琛的脚步越行越慢,个别人家屋小地窄,只好把棺材板抬出来,停在自家的门口,这是在游园会里枉死的无辜,家中有人披麻戴孝,也在哭泣,只是无声。 苏珊妮默默地放下手中的话筒,轻声对一旁的摄影师说:“关了吧,别拍了。” 唐琛行来时,彼此无声地注视了几秒,唐琛扶着灵继续前行,苏珊妮的神情凝重而哀伤。 一个人从前方疾步跑来,停在游龙旗队伍前,噗通一声跪下,对着唐琛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朗声道:“干爹,我回来了,来送江叔。” 唐琛站住了,整个队伍也随他停了下来。 “清岫?” 有人认出来,这不是鸭堡中已经失踪大半年的那个替补花魁么?人们面面相觑,嘁嘁喳喳细碎地响起。 唐琛不出一声地望着他,清岫又将头磕下去:“唐轩不孝,不知家中有大变故,儿子来迟,还望干爹恕罪!” 唐琛终于开口,低沉的嗓音却分外清晰:“唐轩,起来,站到我身边来。” “是,干爹!” 游龙旗继续缓缓向前,宛如一行孤雁,独自哀鸣,唐人街里依然沉寂无声,神情呆滞的人们望着送葬队伍渐行渐远…… 一杯清茶毕恭毕敬地奉到唐琛面前。 唐琛没有接,半垂着眼问:“没我的允许怎么擅自回来了?” 唐轩端着茶不慌不忙地跪了下来:“之前看到报上说干爹出了事,我哪还有什么心思读书,背着四爷他们偷偷买了船票往回赶,船上消息闭塞,到了这里才知道都是误传,没想到江爷却……干爹别生气,等给江爷守完头七的礼数,我就回欧洲,只是……“ 唐轩的声音小了下去,透着一缕凄惶:“只是心里舍不得您……”说完,微微掀起眼帘,看向唐琛,恰好对上唐琛投来的目光,唐轩索性抬起头,一双眼清透坦白,望着上座的唐琛。 西元不禁暗自思忖,多日不见,这孩子不仅长高了些,说话办事比从前更加妥帖老练,眉眼舒展,细看下,少了些少年气,出落得丰神俊秀,倒真有点唐琛的影子,只是五官不如唐琛立体深邃,气韵上也差了许多。 唐琛抬了抬手,唐轩这才站起身,将茶举过头顶,重新奉上。 唐琛接过茶,掀开杯盖抿了一口,这才点了下头:“如今都知道你是我的义子,既然回来了,也不用急着赶回去,暑期就要过去了,等天气转凉再回去读书吧。” 唐轩面露喜色:“多谢干爹!” “可也不能荒废了日子,你原先那点花拳绣腿不中用的,跟着这里的师父好好学学拳脚。” “一切全听干爹安排。” 一个兄弟跑进内厅,在唐琛的耳边一阵私语,唐琛嗯了一声,看向身边的阿山:“跟我走一趟。” 西元心中一沉,唐琛已经起了身,唐轩眼巴巴地看着常在唐琛身边的几人随着一同往外走,自己想跟上又不敢,唐琛丢来一句话:“你也一起。” 夏末暑气更盛,蝉叫得呱噪,门房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郑宅来,转身奔向内宅,叫得更是劈了嗓:少爷——唐,唐先生来了—— 唐琛照旧不用通报,径直往宅子里去,进了内院,郑少祖已经倚着卧房的门框,白绢捂嘴,咳嗽不止,一副病歪歪的样子,见了唐琛,强打精神地问:“唐先生,又出了什么事?” “你病了,过来看看,二是……又听说你这病是因家中风水不好,正在大兴土木修整宅子,我懂风水,帮你看看。” 郑少祖忙道:“唐先生费心,不要紧的,夏季雨水大,屋顶漏雨,找几个工人修缮修缮。” “病好些了?” “还…还需要调养些时日。” 两人说着话,唐琛已经在宅子里转悠开了,上次来的时候直奔的后园,郑宅从前也很少踏足,这次穿庭过院,看的仔细,每间房屋都过了遍眼。果然,有些房屋支架搭梁的,正在整修。 郑少祖坚持跟着,唐琛也不阻拦,只说:“有劳郑少爷了。” 西元也逐一看向那些房,想不到郑明远离故土做了侨民,依然保持中式的传统,亭台楼阁的,比白老大西式的花园洋房看上去更有情致,唐人街不少有钱人也都效仿郑宅盖的中式庭院。 上次唐琛被方耀打晕带走,不知道被关在什么地方,出来的时候又蒙着双眼,到了索菲亚教堂才摘了眼布,但是唐琛笃定这件事跟郑少祖脱不了干系,捉贼拿赃,今天倒要看看这个“赃”藏在郑宅哪个角落,按着唐琛的描述,西元也细看那些雕梁画栋,大致都差不多,郑家还有不少家眷,女人们躲之不及,都缩在房中不敢出来,郑少祖的老婆抱着一岁大的女娃更是惊慌不已。 再看郑少祖,黄皮蜡瘦,两眼凄惶,倒真是一脸病容的样子,西元不禁也黯然,想起从前在欧洲留学时,这位太子爷是何等的嚣张跋扈,稍有不顺他意的便合起伙来欺负,轻则羞辱谩骂,重则拳脚相加,动不动就抬出自己鸿联社少堂主的身份压制旁人,海外求学,多数都是良家子弟,不愿招惹道上的人,就连西人也都对他退避三舍。 第201章 来到一座很小的偏院,只有一间套房,院中泛着油漆味,朱红的梁柱,粉白的墙,都是新刷的,唐琛眉宇微微一蹙,踹开中间的房门,西元跟了进去,屋里空空如也,一目了然。 郑少祖陪着笑走过来:“唐先生,刚上的漆,等晾干些才好往里搬东西,这里气味大,不如去前厅喝杯茶吧。” 唐琛也不理他,软底的鞋踩在新铺的地砖上,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郑少祖的脸上,郑少祖的面肌抖了抖,捂着嘴凑到西元跟前,拽了下他的袖子:“西爷,帮着说句话吧,我这病过人的,别叫弟兄们跟着我一起倒霉。” 西元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知道了。” 环顾整间房,的确没什么好看的。唐琛走到一面墙前,墙皮都是刚刚粉刷的,潮乎乎的泛着湿气,唐琛伸出手来语阎乄蹭了蹭,指尖一点雪白。 郑少祖紧紧盯着唐琛的一举一动,眼皮不停地乱跳。 唐琛掸了掸手,冲着郑少祖和缓地一笑:“你家的茶向来是唐人街里最好的,连白老大都赞不绝口,不知今日有什么好茶可以品尝一下?”边说边往屋外走。 郑少祖掩不住的高兴:“有,有,顶戴花翎,那是过去宫里的贡茶,说是皇上专门赏给状元、榜眼、探花前三甲的喜茶呢,所以叫顶戴花翎,唐先生要喝,那是赏我的脸。” 唐琛笑道:“那我还真是有口福了,咱们今天品茶赏画,别的不谈,到底是自家兄弟,有些事情总要过去。” “那是,那是,唐先生这么一说,我的病都好一半了。” 两人笑着往外走,唐琛一指刚刚看过的那面墙,十分随意地说:“原先那张黄香为父扇枕温衾图我很喜欢,不如也送了我吧。” 郑少祖不假思索地说:“那是,那是,只要唐先生喜欢,我郑家的东西就是唐先生的,回头我叫下人包好了……” 声音突然消失,郑少祖面如土色,两眼瞪着唐琛,瞳孔都缩没了。 唐琛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一双厉目闪着阴冷噬人的光芒。 第107章 恶人中的恶人 顶戴花翎清新缭绕,隐然一抹佛香气。 “此茶也是奇特,皇上赐名顶戴花翎,可它偏偏气味淡然悠远,好似佛香,所以又叫佛院苔,一个入世,一个出世,品着这茶,倒像是品着世间的诸多无奈。” 唐琛慢悠悠地说着,郑少祖的裤腿簌簌发抖。 适才偏院说漏了嘴,唐琛盯了他片刻,眼中锋芒渐收,淡淡地笑道:“我们喝茶。” 茶香再清也驱不走满室的阴郁之气,所有人都肃立不言,只有唐琛一人面含微笑品着茶,郑少祖坐在下首的梨花木椅上,早已汗透衣襟,也顾不得咳嗽了,望着唐琛,又不停地看向西元,眼中皆是求助,西元心中五味杂陈,这人可恨,却也可怜,替他说话,不仅得罪唐琛,也要犯众怒的,游园会上死了那么多人,郑少祖就算没直接参与,但他伙同都大帅和方耀绑了唐琛,游园会的事他不可能毫不知情,何况阿江阿香也因此送了命。 茶只喝了一半,唐琛便将茶盏递给一旁的唐轩:“你尝尝,喜欢这味吗?” 唐轩接过茶,抿了一口,看向唐琛,稳稳道:“茶香静心,只是人心却不净,味道自然品不出好来。” 唐琛微笑点头,从正厅中的狮虎椅站起身,似乎是有些热了,松了松衣领,今天打了条黄色斜纹领带,还是那年郑少祖欧洲留学回来办寿宴的时候,因着唐琛亲自过来敬了他一杯酒,他中枪痊愈后便从带回来的一堆礼物中,胡乱挑了条颜色鲜亮的派人给唐琛送过去,唐琛却没有回礼,只是打来一个电话,说了声谢谢。他爹郑明远知道后,骂他没出息,他却振振有词,你又何必处处和唐琛过不去,将来我可是要做玄武堂堂主的,总要把关系处的融洽些,可这点初心很快随着他爹要当鸿联社老大而烟消云散了。 唐琛边解领带边走到郑少祖旁,郑少祖想从椅上站起身:“唐先生……”唐琛的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重重向下一压,又将他按回椅子里,连带着郑少祖那句讨饶也被压回肚里。 唐琛站在他身后,优雅而冰冷:“我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也不喜欢别人欠我的,今天咱们就把这些烂账,一笔勾销!” 话音犹在耳,郑少祖只觉得颈下猛然一紧,再也不能顺畅呼吸,花厅里只有顾西元一人喊了声:唐先生! 只这一声,唤起了郑少祖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抓着勒在喉咙上的丝软织物,面皮紫红,双眼凸瞪,无助而又哀绝地望着西元。 西元想闭上眼或者转过头去,然而眼前的一幕像凝住了一切,包括他自己,所有人都漠然地望着唐琛手中不断收紧的领带,仿佛理所应当,原该如此,阿山凶悍的神情旋出一抹讥冷,就连唐轩也很平静,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唐琛攥着领带的两端,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冷冷地望着前方,任凭郑少祖拼命地挣扎,张着大嘴,吐着舌头,脚下不停地乱蹬乱踹,连呼求的声音都发不出。 唐琛的声音冲淡之极:“你放心,我会安顿你的家小,到了那边替我向你爹问好。”掌中用力,领带绞合的越来越紧…… 郑少祖的手软软地垂下来,伸着两腿,再也不动了,黄条纹的领带以一种曼妙的姿态飘落在他惊恐与绝望的脸上。 第202章 唐琛转过身,缓缓地看了眼众人,最终停在西元沉肃的目光里,彼此对望了片刻后,唐琛无波无澜地说:“西爷,这里的后事由你来打理。” 唐轩忽然开口道:“干爹,顾大哥身上的伤还没大好,不如这里交给儿子料理,我也借机锻炼锻炼。” 唐琛看了眼唐轩,朗声道:“好,就交给你。”又对其他弟兄说:“你们留下来帮唐轩,西元、阿山我们走。” 公馆里格外冷清,吴妈不管做什么,唐琛都吃的特别少,摸着唐琛日渐消瘦的脸,西元有些心疼,可唐琛说,你又何尝不是呢,这些天,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今天吴妈做了巴浪鱼饭,唐琛的胃口明显有了好转,因着西元不爱吃鱼饭的咸腥味,唐琛特意吩咐吴妈单独给西元做了碗担担面。 从郑宅回来后,西元就不怎么说话,扒拉着碗里的面条,总是出神,偶尔看到唐琛看自己,西元就笑笑,透着恍惚。 “我不该杀他吗?” 西元只说:“他是该死。” 唐琛点燃一支雪茄,缓缓吐出云雾,目光深邃悠远,窗外的梧桐也落了几片尚绿的树叶,唐琛说:“日子过得真快,又快到秋天了。” 一个弟兄面带焦灼同守在门外的阿山交头接耳了几句,阿山不以为然,想打发他走,他提高嗓门喊了声:“唐先生。” 唐琛听到了命人进来,阿山不情不愿地放行。 那人匆忙走进餐厅,唐琛有些不悦:“什么事,我在用饭。” “唐先生,唐轩正在郑宅后园挖坑,说斩草要除根,要活埋郑家全家,我觉得这好像不是唐先生的意思,特意赶回来报信。” “什么!”西元咯噔一下,难以置信,唐轩?那样一个聪颖懂事的孩子,居然要活埋郑少祖一家老小。 目光射向唐琛,唐琛却垂着眼,弹了弹雪茄的烟灰:“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先生……” 阿山走过来,一推那位弟兄:“没听见先生的话?走了!” 那人无奈,转身要走,西元放下筷子:“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唐琛忽然道:“西元,坐下,把这碗面吃完。” 西元一怔,阿山已经赶那人出去了。 西元疾步向外走,唐琛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坐下,吃面!” 甩开唐琛的手,西元还要走,唐琛站起来,猛然将人按在餐桌上,压得死死的,西元仰面含怒,愤慨不已:“你疯了?都是女人和孩子,最小的才一岁!” 唐琛的眼里阴风阵阵:“那又如何?” “郑少祖罪有应得,他犯的错他一个人担着,不能连累家人,唐琛,你开始让我料理郑家后事,不就是为了能放郑家一马吗,你带走阿山也是怕他冲动会难为郑家,为什么又改主意了?” 唐琛无声凝视着西元,西元想推开他,唐琛却将他压得更沉,好似一块巨大的顽石,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夹着雪茄的手缓缓抚上西元涨红的脸庞,唐琛的声音空茫冰冷:“你倒是通透,这点慈悲心真是叫人无奈,顾西元,如果阿江阿香不死,你的慈悲或许还能排上一点用场。” “你又知道唐轩会怎么做?” “不知道,有些好奇罢了。” “唐琛,清岫本质不是这样的,你这么做是在纵容他,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在处处效仿你!” 唐琛面色微沉:“这么说,我的本质很坏了?” 西元噎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收他当义子我不反对,可是你要引他从善,他盲目地学你,学表不学里,会走入歧途的。” 唐琛蹙眉冷目,拎起乱动的西元又按回桌面:“我什么表什么里?唐轩又是什么本质,嗯?像我们这种从烂泥坑爬出来的人你永远都不会懂,斩草不除根难道等着别人再找机会干掉自己吗?我给过郑少祖机会,结果害死了阿江和阿香,顾西元,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正义的说辞,郑少祖临死前求你说句话,你可是一声没吭,本质这东西,谁能一眼看得透?就算唐轩真的学我又怎么样,他是我儿子,当然要学我,难道学你既当表子又立牌坊?告诉你顾西元,别以为在床上跟我怎么着就以为多了解我,记住了,我唐琛从小到大混在唐人街,是吃着垃圾长大的,早就他妈的脏心烂肺了,老子能活到今天就是一个恶人中的恶人!” “胡说,你不是!”西元的声音忽然软了下去,轻声道:“虽然你说自己是个恶人,我也不否认你有些手段恶劣,但是唐琛,你说我还不够了解你,……可我始终都知道,你一直在选择向善而活。” 紧蹙的浓眉轻轻一动,眼中的厉色闪烁不定,抓在西元衣领的手松了松。 西元恳求着:“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别做良心不安的事,也别让清岫弄脏了手。” 唐琛眸色幽深,冰冷地望着西元:“西元,知道人家为什么管我们叫黑帮吗?就是因为我们的手迟早都是要脏的,包括你,从你答应入鸿联社跟我的第一天起,我手里的每一条命,你都有份。” 放开西元,唐琛直起身,神情归于平静:“你让阿江阿香活过来,我就什么都听你的。”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西元不想再多说一个字,起身往外跑,唐琛怒意顿生,再次薅住他,两个人纠缠不休,桌上的餐食盘盘碗碗翻了一片。 第203章 “阿山,金水!” 随着唐琛一声喝,阿山领人冲进餐厅,好汉难敌众手,西元很快就被制住了。 唐琛擦了擦手上担担面的汤汁,沉声命道:“关进笼子。” 西元又被丢进楼上的笼子里,像狗一样锁住了脖颈,那个笼子唐琛一直没有丢,留在隔壁的小房里,似乎知道西元迟早有一天还会再次光临这个终生难忘的铁笼。 第108章 丧钟为谁而鸣 冷月挂树梢,像女人暧昧的笑眼,也像男人手里的弯刀,清润又寒凉。 西元靠在铁笼里,凝然不动地望着窗边的月,房门开了,唐琛走进来,西元没有动,唐琛在笼外也坐下来,和他一同望着,几缕薄云遮住了弯月,屋里彻底黯淡下来。 唐琛.欲.加.之.言.点了支烟,摘下来,隔着铁笼送过去,西元接过来,慢慢抽着,唐琛又给自己点了一支,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抽着烟。 月亮很快从云里露出了脸,唐琛站起身,将钥匙丢进笼中,声音低沉:“我赶过去了,还是晚了一步,我没什么后悔的,也没觉得良心不安,因为不管怎么做,阿江阿香也不会活过来了,西元,你自由了,趁现在双手没真的脏,走吧,你父母和妹妹都在等你回家,去往雪国的国际列车一周才有一趟,票也很难买,这个我来想办法。” “不用唐先生费心,我自己可以买到。”西元的声音有些沙哑,也透着倔强,唐琛没再说什么,走到门边,站住了,没有回头,声如佳酿,醉透背脊:“这次我就不送你了。” 房门开了又合上,唐琛的脚步声听不到了。 索菲亚教堂的广场迎来了一位前所未有的大人物,首府总统亲自驾临,要在这里进行一场悼念演说。 白色的花圃,苍翠的松柏,还有陆陆续续堆积的花圈和条幅,诉说着无言的哀伤与悲愤。广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西警和治安人员,他们不是来保护市民的安全,而是保护他们的总统。 一袭黑装的总统沉痛发声,怀念在此次游园会袭击事件中不幸罹难的人们,也很激昂,表示加大力度打击暴力事件,铲除黑恶势力……不少人的目光偷偷窥向坐在第一排的唐琛,真是讽刺,唐人街最大的黑帮头子居然以治安官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听如何铲除黑恶势力。 唐琛静静地听着这颇有内涵的演讲,神情冰冷,总统又开始呼吁维护和平、人人平等,媒体的闪光灯噼里啪啦闪得人眼花,等总统和市长都表演完,就该他这个特别行政长官兼治安官发表引咎辞职的讲话,这是和大人物再一次达成的协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背锅谁来背,只要辞去职务,唐人街还是他唐琛说了算。 正在总统挥舞手臂慷慨陈词时,不远处的教堂钟楼忽然传来铛——铛——的钟声,打断了他的演讲,所有人都转向了教堂,只有在每周日做礼拜时,教堂的钟声才会响起,呼召着上帝的子民前来忏悔、敬拜。 钟声不绝,声声急促,一群安保特工先冲上台把伟大的总统扶下讲台,围了个密不透风,不少西警举着警棍,媒体举着相机向教堂跑去,唐琛站起身阔步而行,这个举动似乎引发了更大的骚动,人们跟着他,也纷纷赶去教堂。 当人们涌进教堂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这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啊,在原先悬挂十字神像的地方,此时此刻却悬挂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的双臂也如神像般打开,被牢牢地钉在墙上,鲜红的血滴滴答答流下来,染红了雪白的墙壁,双脚捆着,只有一个木桩支撑着他,手上的剧痛令他痛苦不堪,不断地发出阵阵哀吟,他的两边自上而下垂着两条白色的条幅:东南悍匪被雇杀人,禽兽不如,游园真凶另有其人,天理难容! 是秦牧!他还没有死!顾西元一枪撂倒他,他最后是被军方的车抬走了,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一片哗然,人们愤怒了,纷纷拥向前,西警们想阻拦,但是拦不住人们满腔的怒火,把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向了秦牧,咆哮着、呐喊着:说,谁是真正的凶手,是谁策划了这一切! 秦牧痛苦而绝望地叫道:“是都大帅,是都大帅雇我枪杀游园会的,他与唐琛有仇,要把他拉下台……” 此语一出,怒气像泄了闸的洪流,男人们冲破西警薄弱的防线,跳上圣台,踹倒木桩,连拉带扯,生生把秦牧从墙上拽了下来,教堂里充斥着秦牧的哀嚎和人们愤怒的打骂声。 砰的一声枪响,所有人都惊住了,唐琛举着枪走到围打秦牧的中间,人们纷纷避让,可是每个人的脸上依旧怒不可遏:“唐先生,不能放过他。” 唐琛不怒自威,平静地扫过所有人:“这个人死有余辜,可是如果今天你们打死了他,唯一的人证就没有了,把他交给警方,让他接受公开审判,我会以地方治安官的身份与政府谈判,就让他在行凶的地方接受公审、执行死刑,你们都会亲眼看着他死在面前。” “那都大帅呢?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对,不能饶了他,他也必须要接受审判,执行死刑。” “他们都得死,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唐琛一抬手:“好,我答应你们,但也请你们要相信我,我会替死难的家人伸张正义,还你们一个公道,真正的凶手一个也跑不了。” 第204章 “西人不可信,但是唐先生,你跟他们向来走得近,你当的官也是西人给的,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这是第一次有人公开质疑唐琛。 唐琛缓缓地看着众人:“我当的是唐人街百姓的官,不是西人老爷的官,今天我就在这里立下誓言,如果不能将真凶绳之以法,我唐琛任凭大家的处置!” “好,那我们就再信唐先生一次。”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斜照着空荡的教堂,一片狼藉,除了几个鸿联社的弟兄在帮着教堂的牧工收拾,排排长椅上,只坐着唐琛一个人。 西元踩着斑斓的暖光走进来,停在唐琛的身边,点了支烟,递过去,唐琛看了他一眼,声音也如光懒懒的:“这是在教堂。” “比这过分的事唐先生也做过。” 唐琛扬了扬眉,接过西元手里的烟,叼在唇上,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是日常的那身短打,显得胳膊腿更长了,不穿正装的时候,西元看上去更加的随性洒脱,就像一只虽然扣了环却总也驯不服的猎鹰,稍不留意,就会挣脱出环飞走了。 一个弟兄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多涂几遍,盖住血。” 另一个说:“已经很多遍了。” 唐琛和西元看向圣台,墙上的血色被粉刷过,圣洁如初。 唐琛吸了口烟:“你干的?” 西元浅浅地回答:“钟声好听吗?” 唐琛点了点头:“美妙极了。” 西元道:“这是我为都大帅敲的。” “小西爷枪法向来精准,秦牧拜你所赐才能活下来,谁帮的你我就不问了,但是我得感谢你那些朋友,换了是我,只想把他剁成肉泥。”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只是曾经的战友罢了,秦牧怎么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白死,今天那么多媒体都在,都大帅背后的伞再大,恐怕也罩不住他了。” 唐琛淡淡道:“别小看了这把伞,你看他今天连教堂都没进,跑得有多快,我想用不了多久,秦牧的口供就会和今天的不一样了,他可以说这一切都是被人提前安排好的,他为了保命不得不这么说。” 西元的脸色沉了下去。 唐琛一捻烟头,搓出几粒火星:“小西爷,不如我再添把柴,索性让这火烧得更旺些。” 两天后,所有的媒体都在辟谣,说是东南山逃匪秦牧为了打击报复当局,故意将袭击游园会一事栽赃给都大帅,而都大帅为了自证清白,请求当局对他严格审查,还要在藩市最豪华的酒店自掏腰包为游园会死难的人们筹办一场慈善晚宴,所有善款将用来安抚那些罹难之人的家属们…… 有人相信,有人不信,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慈善晚宴就在巴比伦酒店,名流云集,媒体众多,当真是一场上层社会的盛宴。 都大帅衣冠肃整,神情庄重,发表了讲话,呼吁大家为那些不幸的人们慷慨解囊,大部分人审时度势,直到一名国会议员代表总统将第一份巨额善款捐出来后,人们终于看清了事态的走向,谣言就是谣言,都大帅还是都大帅,他是他唯一的侄子,将来的前程不可动摇。 善款的数目令人极其满意,都大帅端着酒杯频频与在场的达官显贵碰杯感谢,也感慨,再一次验证了那句流传在他们中间的一句老话,东方人的确狡猾且用心险恶。 手中的酒很快喝完了,有侍应生及时走来,为他换了一杯新酒,他最爱的马提尼。 今天的马提尼不知怎地有些上头,都大帅扶了扶微晕的头,松开了领结,秘书安格斯关心地问:“大帅,怎么了?最近实在太累了,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下?”楼上有间都大帅长期包用的套房,可以直通酒店的天台,从那里可以观看藩市的夜景和圣诞的礼花,也是最美不过的。 都大帅摇了摇头,这场慈善晚宴是他精心策划的,也是他政治生涯中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善款的数目还在不断增加,都大帅的头也越来越晕,身上莫名的燥热,所有人都变得奇奇怪怪,身体都在扭曲变形,声音也都忽远忽近,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攒动的人影中陡然闯入眼帘,都大帅眯起眼努力聚焦在那个身影上,时而清晰,时而朦胧,那人回眸一笑,勾魂夺魄,鬼魅般飘飘忽忽往宴会厅外去…… 五脏六腑越燃越烈,都大帅不停地咽着口水,如同被谁下了蛊,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寻着那人也跟着去了。 停在旋梯拐角的阴影里,那人回过身,嫣然浅笑地望着跟过来的男人。 都大帅定睛在他身上,火烧的炙热而灼痛,寻觅无果的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而且越发的清灵喜人。 展开亮白的手心,一卷底片。 清岫走近了些,红艳的嘴巴缓缓而动,声音又软又糯:“我来给大帅送样东西。”说着,又是魅惑人心的一笑:“我想用这卷底片,换自己一条命。” 都大帅使劲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再清醒些,清岫很懂事,亲手展开底片,都大帅借着灯光匆匆看了几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唐琛的东西怎么在你手里?”都大帅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很怪异,像掺了水的沙子,混浊又嘶哑。 清岫看了眼周边,好像怕人发现一样:“我现在是唐琛的义子,他将这卷底片交给我保管,说如果他一旦出了什么事,就要我把底片交给各大媒体。” 第205章 都大帅湛蓝的眼睛忽闪不定,笑容竟有些狞邪:“你这么做等于背叛了你的主子,我可以让你活,但是唐琛会叫你死。” 清岫神情一冷:“所以我今天找大帅来,不仅想活,还想活得更长久。” “哦?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都大帅的手情不自禁地卡在清岫细嫩的脖颈上。 “我想当唐人街新一代的王,大帅,你看这个有多难?” 都大帅的嘴角忍不住上扬:“那就要看你能为我做什么了?底片只能换你一条命……” 清岫俊秀的眉宇间略略挣扎了下,迎着都大帅如狼似虎的目光,似乎下定了决心:“行,我答应你,但是…你可不能食言。” 都大帅嗤笑两声,忽然揪过清岫:“只要你听话,我就保你做唐人街的王。” 清岫灵巧的手指轻轻拂过男人不堪的状态:“那大帅还等什么……” 慈善晚宴尚未结束,却不见了主办人,秘书安格斯不停地回应着客人,大帅身体略感不适,稍微休息一下,晚上还有节目,请大家尽情享用美食。原本定的节目是有奖竞拍,谁捐的善款最多,将获得一串价格不菲的南非钻石项链。 忽听外面嗵嗵几声响,酒店落地窗前绽开朵朵烟花,人们纷纷移向窗边,真是绚烂夺目,只是宴会厅偏于一隅,看不真全。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大家都上天台看吧。 人们以为这是晚宴最后的节目,便相携笑拥着都往天台去,媒体更是争先恐后抢在前边要占个最佳位置拍摄烟花。 烟花一朵接着一朵,新颖别致,不似寻常所见,有的金光闪闪犹如下了场金钱雨,有的姹紫嫣红好似盛开的玫瑰花,人们看得惊叹连连,还有外文字体闪耀于空:匡扶正义,告慰亡灵! 掌声雷动,只是……这话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别扭。 “救命啊——救命——” 不知从哪里传来大声的呼救,所有人急忙循声而望,就在观礼天台不远处的豪华套间,露台的门猛然被打开,两个人纠缠着,都赤着身,其中一个年轻的东方男孩似乎正在极力摆脱那个高大的西方男人,拼命向这边的人群大喊着:“救我——” 第109章 你总是这么不听话 一张报纸被火焰迅速蚕食,报纸上的人脸渐变成灰黑色的洞,只剩下一点余烬,风一吹,原地打着转。 “阿江阿香应该收到了。” 唐琛很少自言自语,此时此刻,他正用一根树枝轻轻拨弄着地上的残灰,好像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说给西元他们几个听。 今天是阿江阿香的头七,短短一个星期,西元和唐琛几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方耀被剁碎了丢进山里喂野狗,郑少祖一家彻底从唐人街消失了,秦牧被吊在索菲亚教堂,三天后,在游园会的广场上公开执行死刑,据说是要吊死他,因为许多人想看他慢慢咽气的过程。 都大帅没有死,也不会死,但是活着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各大媒体都在耀眼夺目的烟花下拍到了极其不堪的一幕,他在慈善筹款的晚宴中,中途退场,只为了霸凌一个东方男孩。 身败名裂从来都是一夜之间的事,他的叔父迅速公开发表声明,断绝与他的一切关系,从伟大的家族姓氏中抹掉这个败类的名字,开除所有公职,嗅出风向的媒体在这件事上更是不遗余力的报道,不知是谁翻出了花魁凤鸾之死一事,又在这坨烂狗屎上浇了泡尿,令其更加的臭气熏天,不管是西人还是东方人,人人拿着报纸皱眉掩鼻,恶心,实在太恶心了。 “唐轩,跪下。”唐琛沉声命道。 唐轩连忙跪在两座新坟前。 唐琛点燃三支香,递到他手里:“这件事你功不可没,给江爷上柱香。” “是。”唐轩上香磕头,恭恭敬敬。 等他做完一切,唐琛才又道:“你活埋郑家老小原非我本意,有过,又在都大帅这件事上做的干净利落,有功,功过相抵,不奖不罚。” “是,干爹,郑宅一事……唐轩冒失了,今后再也不敢擅自做主了。”唐轩颇为后悔的样子,暗暗窥着唐琛的神色。 唐琛看向他,目光威严冷峻:“擅自做主倒还其次,我只想你心存善念,不可将事做绝,江湖道义还是要讲的,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小小年纪过于狠辣,容易折损阴德,你给我牢牢记住,若再有下次,你我父子情分一刀两断,鸿联社也绝不留你。” 唐轩猛然一个激灵,立即伏在地上:“干爹息怒,儿子原是为了免除后患,却不想失了分寸,今天爹爹教诲,孩儿铭记于心,今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起来吧。” 唐琛看向西元,西元也回望着他,彼此都有些复杂,唐轩站起身,眸光一扫又迅速垂落,乖巧地侍立在唐琛身边。 唐琛没有被免职,他还是唐人街特别行政长官和地方治安官,但是都大帅的身败名裂似乎并不能平息人们在游园会中所遭受的殇情,总是有人成群结伙地堵在鸿联社楼下,询问唐先生关于幕后真凶的说法,甚至还成立了什么委员会,向警方和更高一层当局递交了万言书,希望彻查游园会幕后真凶一事,但是官方给与的回馈却叫人无比失望,也难以服众,游园会一案已结,主犯秦牧也已伏法……可秦牧在教堂里所说的供词却像饽饽上的霉斑,在人们心中滋生蔓延,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与判断。 第206章 起初有人在唐人街里聚众理论,人数渐多,成了气候,便组织起游行来,拉着横幅,喊着口号,追查真相,惩办真凶,还以公道,告慰亡灵。 警方熟视无睹,任凭他们游去,游行的队伍每天都要在唐人街走几遍,最后停在鸿联社的楼下,看到唐琛的车,他们就群情激昂地喊着口号,见不到唐琛就集体静静地坐在那里,无声也是一种抗议。 鸿联社的人也没有去管,唐先生发话了,不许动他们一分一毫,只要不冲进来,不闹出什么乱子,就任凭他们去游去喊。 西元默默地关上了窗子,外边的口号一浪更比一浪高,唐琛代表鸿联社给了他们每家大笔的抚恤金和诸多照拂,但是紧闭的窗棂依然不能隔绝他们失去亲人后愤懑悲痛的呐喊。 唐琛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总是闷声抽着烟,办公桌上堆着高高一摞账簿,也懒得去翻,不用看也知道,最近的生意一落千丈,人们似乎对所有的娱乐都失去了兴趣,赛马赌钱、宿醉享乐,这些都笼罩在游园会挥之不去的阴霾里。 “唐琛,这样下去恐怕是要出事的,要知道很多颠覆都是从聚众闹事开始的,甚至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 唐琛烦躁地推开眼前的账簿,一指窗外:“还能怎么样?难道要我端着把冲锋枪把他们都给突突了?” 西元沉沉地叹了口气,是啊,都是无辜百姓,也都是罹难者的家属,虽然不排除那些混在其中煽风点火挑动事端居心叵测的人,他懂,唐琛比他更懂,这是有人借机要让唐人街自己内讧,赶唐琛下台。 “他们要都大帅一起伏法,我答应过他们。”唐琛幽幽道。 “证据呢?秦牧死了,方耀和郑少祖也死了……” 两人相互望着,唐琛知道,西元并没有半分责备之意,西元也知道,唐琛也并不后悔。 唐琛衔着烟,走到窗边,同西元一起看着楼下示威的民众,眸中升起那抹熟悉的冷意:“既然这个国家的法律制裁不了他,也好,我就让鸿联社的法来主持公道。” “不。”西元迅速看向唐琛:“不行,他不能死,即使死了也不能和唐人街还有你扯上半点关系,这是首府那位最后的底线,现在周边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已经有几个小国开过火了,里边的人传来消息,都大帅即将被调往局势最紧张的防线去。” 唐琛冷笑:“军功可以挽回一些尊严,时间也可以冲淡一切,只怕过几年他摇身一变又成了什么人物混在军政要职上。” 紧闭的窗猛然被打开,声浪滚入,唐琛肃然而立,垂目俯视,宛若一尊佛俯瞰着芸芸众生,又如一个临危不乱的君王,静望着他躁动不安的子民。 窗户再次被关闭,屋中一静,两个人一时间倒无话可说的空茫。 良久,唐琛才问:“家里收拾的怎么样了?” 西元的心情似乎更低落:“差不多了,该卖的都卖了,带不走的都留下。” “房子卖吗?” “不卖,母亲打算租出去,她总觉得终有一天我们还能再回来。” “那就租给我吧。” 西元看过来,唐琛勉强笑了下:“怕我拖欠房租啊,放心,我预支十年的,你那个小阁楼恐怕是这世上唯一能叫我静心的地方了。” 西元也笑了下:“好,就租给你。” “票买到了吗?” “还没有。” “都说了我来买。” “我也说过了,不用你。” “西元……” “干什么?” “票再难买,迟早都会买到的,不是吗?”唐琛投来深深一瞥。 西元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心思,移开视线,又不禁暗恼:“如果连这点事还要麻烦你唐先生,那我这小西爷也算白混了。” 唐琛的声音轻如空气里的浮尘:“买不到就买不到吧。” 两人都别扭了一会,唐琛打起精神又问:“你父母都还好吗?顾教授辞职了没有?” 西元嗯了一声:“几天前就辞了,就是晓棠麻烦些,她的朋友在游园会受了伤,她偷跑着去看,我母亲索性把她锁在屋里,哪都不许去,她还惦记着学校的汇报演出,还有张庭威,知道我们要移民雪国,匆匆忙忙来家里求婚,我父母……” 唐琛忍不住问:“不同意?” “也不是……既没同意也没反对,张庭威家世背景还说得过去,人呢,他们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我父母绝对不会留下晓棠一个人在这边的,尤其还留在唐人街。” 唐琛双眉轻轻一蹙,唐人街的名声向来好坏参半,在白老大手里是这样,在他手里还是这样,如今出了游园会的事,连剩下的一半也都岌岌可危了。 西元似乎有些解释的意思:“其实他们是舍不得晓棠,真要嫁了张庭威,一家人远隔千里的,恐怕几年也难得再见一面,除非张庭威愿意入赘,跟我们一起去雪国,可张家又怎么舍得这个唯一的儿子?张庭威这婚算是求了一半,自己都没想好该怎么办,你叫我父母又怎么能同意,这事啊,现在就僵在这里了。” “你妹妹自己呢?” “她?自然是不肯走的,就算没有张庭威,她也不想走,从小到大这里的朋友都是她的同学老师,去了雪国那样冷冷清清的一个地方,以她的脾气,只怕闷也闷死了。” 第207章 “不如送她去欧洲留学,那里离雪国又不远,你父母当初也是这个意思。” 西元苦笑:“哼,现在留什么学都比不上张庭威那把爱情之火了。” 唐琛长长地换了口气:“爱情,嗯,的确是所有学问里最难懂的一门功课,恐怕顺利毕业的也没有几个人。” 四目相对,都停在对方的眼眸里,想再往深了看,却又都不知怎地飘忽开,一个人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一个盯着那开合不定的打火机,看着它金光闪闪地晃眼睛,闹人心。 暮色四合,外边的声浪也早已平息,唐琛的声音再度响起:“西元,回家去。” 西元却在一片昏暗中耍着横:“你别赶我,我想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唐琛无奈地一声叹:“你总是这么不听话。” 第110章 舍不得 雪国列车的票的确难买,但是西元每次从陆运公司的票务窗口回来,都会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买不到就买不到吧——唐琛的话总是在耳边响起。 西元私下里也不托人找门路,每天照例去窗口问一声,得到的回答都是再等等,国际列车途径的几个国家目前局势紧张,边防一带常有小股摩擦,上次列车就遭遇到双方开火,被迫停在边境好几天,弄的人心惶惶,怨声载道的。 倒是顾夫人催得紧,家里基本都收拾完了,随时可以启程,西元托人把房子也租了个好价钱,人家就等着她们腾房子,西元说都是朋友,不用急的,可是顾夫人却觉得拿了人家一大笔租金,还总拖延着不搬,于心不安。当初不想走是舍不得这里,现在一天也待不下去,顾教授联系了雪国那边一所学校,待遇各方面还不错,只等着秋季开学就可以入职了,何况老这么关着晓棠终究不是个办法,张庭威隔三差五的来,也是闹心,西元更是一块心病,一天不离开这里就一天不离开唐人街,也就离不了唐琛,顾夫人心里长了翅膀,恨不得马上带着全家飞到雪国,万事俱备只差几张车票。 这两天唐人街出了档子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其中一个煽动人们闹事的活跃分子鲁阿大,不知怎地夜里被人捅死在小秦淮的后巷里,游园会上他死了个十来岁的娃,家里还剩下五个嗷嗷待哺,经查明才知道,他晚上收工拿着唐琛补偿的钱去小秦淮喝花酒,回来的时候可能是被人盯上了,钱被抢了人也没了,唐琛将这事交给警方处理。 西元这次没有问,唐琛却主动说:“这事跟我没关系。” 西元点点头:“我知道。” 许多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被鲁阿大煽动着闹了这些天,他自己倒背着老婆孩子拿钱去快活……有人怀疑这事会不会跟鸿联社有关?谁也说不清,大伙都暗暗怕起来。 唐琛很快又拿出一笔钱来,挨家挨户探望这些家属,答应他们许多条件,生意上的,生活上的,唐琛亲自来安抚,话虽然说得诚恳,可腰里别着枪,眼里的光也叫人揣摩不透…… 游行队伍瞬间冰消瓦解,没人闹事了唐人街里自然也就太平了,鸿联社随即举行了一场祭典仪式,就在大道为公的牌楼下,由唐琛亲自主持,供奉香案,杀猪宰羊,祈祷上苍护佑唐人街繁荣昌盛,祈求祖先护佑此地安宁,并宣布阿山接任青龙堂堂主,管理港口码头,义子唐轩为玄武堂堂主,打理唐人街所有餐饮业,还有郑家遗留下来的那座御膳坊…… 唐琛当众将青龙堂的戒指摘下来,亲自戴在阿山的手上,玄武堂的戒指是另外打的一只全新的,戴在了唐轩的手上。 唐轩望着阿山手上的青龙戒指,望了好一会。 苏珊妮带着电视台的人一路拍下来,整个藩市当天都看到东方人既隆重又神秘的祭典活动,唐人街似乎经历了一场劫难后,又欣欣然地开始恢复原有的热闹与繁华,苦难总是伴随着人们,但是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西元倒是平添了不少琐碎的担心,提醒着唐琛:“唐轩是你义子,却接了玄武堂的班,郑家老小都死在他手里,玄武堂那些旧人怕是不服他,再说子承父业,接了青龙堂的堂主好像才更名正言顺些。” 唐琛带着淡淡的感伤:“我原是打算提拔他接我青龙堂的,但是郑家的事一出,我觉得唐轩为人还需要再打磨,码头是我起家的地方,我和阿江阿山从小在那里讨生活,阿山对码头最熟悉,青龙堂交给他我才更放心,阿江没了,我想留给阿山一份基业,何况青龙堂的弟兄们也不会拥护别人来做这个堂主,阿山是最合适的。” “你这样安排,唐轩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一个鸭堡出来的孩子,爬的太快难免妄自尊大,别人不服他不要紧,就是让他知道即便是我的义子又怎样,做事太过会惹来众怒,正好借机再磨练一下他的性子,这是机会也是一种考验,我能把他捧上去,也能随时把他拉下来。” 可是西元还是担心,总想着再替唐琛多做一些事,却不想去陆运公司的票务窗口时,还没开口问,售票的女孩冲他嫣然一笑:“小西爷,票有了,一共四张,你拿好。” 西元愣了片刻,问:“你没弄错?是去雪国的票。” 女孩将四张车票一并塞进他手里,另一只手伸着,等着他掏钱。 “头等舱?小姐,麻烦你查清楚,我买的是普通车厢。” 第208章 “小西爷,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陆运公司这条雪国线路当初建设的时候,鸿联社有入股投资,唐先生跟我们公司是有协议的,鸿联社的人坐这趟车是可以免费升舱的,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谁叫你是小西爷嘛……”女孩对着西元笑得甜丝丝的。 西元只好付了钱,揣着票去找唐琛,唐琛还是那副关我什么事的淡然:“都说了,票迟早会买到,小西爷再不想走也必须走了。” 票是三天之后启程,西元捏着票,瞪着唐琛,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来:“我只能陪你三天了。” 唐琛望着他,良久,才道:“怎么会,今年冬天我打算去雪国那边过春节。” 西元哽了哽:“唐先生忙,不敢奢望。” 唐琛笑了笑:“再忙也要过节的。” 说好晚上一起回公馆用饭,但是顾夫人却来了电话,父亲顾炎的几个同事和学生要来家里给他践行,顾教授同她商量,不如在家里摆一桌酒,权当是与朋友们辞行,希望西元也能回来作陪,让别人看着四角俱全,家里齐整。 西元同意了,放下电话却只是望着唐琛发怔,办公室里的氧气好似不多了,憋的人透不过气来,可是老天还在不断挤压这点氧,将最后一点稀薄的空气都抽离的所剩无几。 唐琛原本将看过的账簿放回文件柜,听着西元打完电话,便关上了柜门,隔着文件柜的水晶玻璃看着西元在自己身后发呆,就像看着默片里的男主角,故事还没有讲完,银幕上却匆忙地打出了end,一点都不懂观众的心。 几根修长的手指在晶莹的镜面上来回滑动,滑到西元的脸停住了,又顺着他的额头继续往下滑,飞扬的眉、狭长的眼,英挺的鼻,微翘的唇,像极了戏里扮上装的武生美赵云……手指一点点滑回去,每一寸都舍不得移开。 西元走过来,贴着唐琛的背,搂住了,嗅着他特有的古龙水味,从发端到耳畔,再到莹白的脖颈,深深嗅着,缓缓地吻着,每一寸都舍不得错过。 “等我,多晚我都赶回来。”西元的声音微微发着颤。 唐琛沉沉地说:“不用,那样你也待不踏实,家里也会不高兴的。” “明天一早,我赶第一班车回来。” “嗯,明天我哪里也不去。” “嗯,哪都不要去,等我。” “好。” 唐琛转过身,迎着西元的唇,猛然吻了上去,两个人瞬间都红了眼圈。 夜色飘香,满庭的茉莉花是唐琛春天叫人撒的种,开了一个夏季,初秋时连嫩叶上的浅绿也熟成了深绿,洁白的花朵芬芳素雅,清幽扑鼻,月下看,每一朵花瓣都闪着清润的光。 桃红色的液体在酒杯中微微晃动,唐琛抿了一口,酒味浓郁,却不甚满意,从兜里摸出一块吉利糖,迎着天上的月去照玻璃糖纸里的那颗桃心,粉嘟嘟的,讨人喜欢,又莫名的感伤。 身后传来脚步声,唐琛收起糖,没回头:“什么事?” “干爹,天气凉了,喝杯热茶吧。” 唐轩端着茶走到花园的廊下,身上穿着月牙白的薄衫,这是唐琛在少有的浅色里十分偏爱的素色。 唐琛放下酒杯,唐轩这才将茶盘放在他身边的圆几上,又亲自端了茶盏奉到唐琛的手里。 唐琛看了眼茶,茉莉花茶,倒真与满园的清幽不谋而合了。 喝了口茶,望着垂手而立的唐轩,唐琛淡淡道:“你很聪明,也很会服侍人,不愧是曾经的花魁。” 唐轩抿了下唇,低声说:“可是我并不以为荣。” 唐琛点了下头:“英雄不问出处,曾经做过什么都不打紧,重要的是将来可以做成什么。” “干爹说的是。” “最近跟着师父学拳脚学的怎么样了?” “不敢说有长进,只是练了练筋骨。” “嗯,好好学,给你找的师父身手都不错,过些日子我可要验验你的,在道上混没点真本事是不行的。” “干爹尽管来验,唐轩不怕。”唐轩挺了挺腰杆,又有了点当初刺杀都大帅时的豪气。 唐琛笑了,一摆手:“下去休息吧。” 唐轩迟疑着,似还有话说。 唐琛放下茶盏:“说。” 唐轩蠕动着唇:“我……鲁阿大是我杀的。” 唐琛眉心微微一动,瞬间又归于平淡。 唐轩继续道:“我打听过,这人平时口碑不好,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家里经常穷的揭不开锅,一喝多了就打老婆孩子,这次游园会他家里也死了人,的确值得同情,可是他带头闹事就不对了,我觉得有些蹊跷,就暗中查了他,发现他之前去过两次西藩,跟西人见过面,而且在我们鸿联社的钱还没补给他家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去赌场了,赌的也比平时大,看来是得了些意外之财,干爹,我知道没经你允许杀了他,您一定会责怪我,但是,这个带头闹事的不除,他们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去,干爹总劝我为心存善念,可我们鸿联社该做的都做了,他们却还不知收敛,杀一儆百,恩威并施,像这样的人,是不能继续纵容的,火势一大再想扑灭就来不及了,儿子今天主动坦白这一切,是不想有任何事情欺瞒干爹,您想怎么处罚我都可以,唐轩绝无怨言。” 唐轩说完,紧紧地盯着一语不发的唐琛。 第209章 唐琛缓缓地端起那杯渐冷的茶,呷了一口,幽幽道:“真是茶香静心,人心却不净啊。” “干爹……”唐轩微微变色,他杀郑少组一家那天说过同样的话,却不解唐琛此时说来又是什么用意。 “都说你像我,看来是有几分道理的,将来的唐人街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唐轩不敢,干爹这么说,我……”唐轩的脸上一派诚惶诚恐。 唐琛不语,只是默默望着月色中的茉莉,黑白掺杂,明暗不定。 唐轩走过来,伏蹲在唐琛的脚前,像只温顺的小羊:“干爹罚我,怎样都好,只求留下儿子一条命,继续侍奉在干爹左右。”一双皙白的手搭在唐琛的膝上,轻轻摇晃着。 唐琛叹了口气:“起来吧。” “不。” 孩子总是最会撒娇的。 唐琛无奈,伸手去拉他,唐轩却顺势靠在他的臂弯里,声音都黏着:“干爹疼我,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说着,扬起的姣好的面容,迎着唐琛俯视的目光,唐轩瞬间跌进了唐琛的怀里,那惯会抚琴弹筝的手颇有心得的握住了唐琛。 第111章 唐琛,你哭了? 西元回来的时候,已过午夜,搭上西藩区最后一趟末班车,回到唐人街便不会再有车了。 没关系,秋凉似水,独自走在月下,再好好看看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属于唐琛的唐人街。 拢着洋火点了支烟,不知不觉走到了那个老站牌,西元站住了脚,在昏黄的路灯下,泊着一辆车,是唐琛的。 唐琛靠在车边,也抽着烟,看着西元向自己奔来,亦如当年,像一束落照进凡间的光。 “你怎么……”西元眼里藏不住的笑使光更明亮。 唐琛的回答如同夜色温柔:“等你。” 脉脉相看,两个身影迅速融为一体,缠绵的唇齿间渐渐热烈,直到没了呼吸才不得不分开。 “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不想让你等。” 再次相拥的身影在路灯圆润的光晕里,好似一根静止的秒针,时间不会流逝,光阴尚可挽留,紧紧地,紊乱的呼吸似乎都要被彼此的蛮力揉碎了,唐琛的声音没了往日的坚强,带着难得的脆弱:“我后悔了,不该让你买到车票。” 西元咬着他的唇,微微用了力。 唐琛任凭他咬,那一声痛苦的低吟不是来自唇上,而是心底的最深处。 西元的嘴里尝到了一丝咸咸的滋味。 捧起唐琛的脸,西元有些发慌:“唐琛,你哭了?” 唐琛不语,湿润的眼里平静如海,海水击碎了西元的所有。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 在疯狂中崛起,在缠绵中沉沦,枞情忘我,却又刻骨铭心。 这一次,西元没有再阻拦唐琛,如果帝阳春真的能让彼此更快乐,那就来吧,犹嫌不够,只恨天明。 幽静的走廊里,伫立的人默默倾听,从内室传来的声声舛息和再熟悉不过的银靡之声,刺穿了耳膜,也刺穿了肺腑,叫人又爱又恨,痛苦如虫啃噬着那颗爱而不得的仰慕之心。 神情渐渐冷漠,虽然还挂着晶莹的泪,一只手缓缓摸上自己红肿的脸,依然火辣的疼,当他依偎着唐琛,拿出自小看家的本领,小狗般地竭尽全力讨好他的主人,换来的不是男人蓬勃的慾望与旖旎温存,而是狠狠的一个巴掌和充满愠怒的冰冷话语:“你当我唐琛什么人!如果再这样,就滚回你的鸭堡去,一辈子烂在那里。” 所有的美梦瞬间破灭,痴心被踩在脚下,原来,就算他易名改姓做了男人的义子,风风光光的接任了玄武堂,为他做了那么多恶心、血腥的事,可是在男人的眼中,他自始至终还是那个在鸭堡里长大的烂仔。 当西元恍恍惚惚地去抱唐琛时,臂弯是空的,勉强睁开眼,这才发现偌大的帝王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唐琛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拉开帷幔与窗帘,让秋日的阳光洒满整个房间,西元照了照镜子,眼睛有些肿,他和他,总是没个够,哪怕最后稀薄的近乎透明,宛如几滴哀怨的泪水,他们还是不肯放开彼此,西元停在那里面,一辈子都不想出来。唐琛依然纵着他,将那几滴哀怨蹭在指尖,放進觜里,细细地品尝。 用冰水敷过脸,西元披上外衣,打开房门,瞬间又停住,隔壁房间有人讲话,声音很小,也许是公馆里太安静了,隔着门板依然能听见里边的窃窃私语声。 已经走开的脚步又顿住,西元回到隔壁门前,若无其事地推开门:“唐琛,你在哪?” 背对门口的两个人正在桌上摆弄什么,听到西元的声音,陌生男人先回过头来,唐琛迅速用一块布盖住桌上的东西,回过头来,也很若无其事:“起了?去楼下看看,吴妈今天给你做了什么?” 这是妥妥的打发人走。 西元走进屋,向陌生男人伸出手来:“这位是?” 那人还没说话,唐琛先介绍道:“陈先生,我朋友,过来帮忙修几件小玩意。” 陈先生似乎受到某种暗示,冲西元点头笑了下,算是认同,没有过多的话语。 唐琛这屋里原本就是些五花八门的玩意,斧钺钩戟都有,西元瞥了眼桌上的盖布,圆不隆冬的,还想再问,唐琛干脆赶起人来:“我和陈先生还有事要谈,你先出去吧。” 第210章 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唐先生几分面子的,西元说了声好,便离了房间下楼去了。 庭院里唐轩正跟着一位师父练习拳脚,西元吃着吴妈做的赖汤圆,自从没了阿香,吴妈总是没什么精神,西元喊过吴妈来,斟酌地开了口:“过几天我就走了,唐先生还要麻烦你多照顾着。” 吴妈点点头,又问:“不能不走吗?” 西元搅动着碗里的汤圆,只觉得自己嘴笨,连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讲。 吴妈倒是了然:“什么时候回来?” 西元摇摇头,又忙说不会太久,在雪国把父母安顿好就回来。 两个人都沉默了会,吴妈说还有事做,转身走开了。 西元胡乱吃了几口,来到庭院中,看师父如何教唐轩,唐轩打了套拳,倒也虎虎生威,忽然看向西元,一抱拳:“西爷,不如也教唐轩几招可好?” 西元笑了下:“还是叫我顾大哥吧,你想学……” 不等西元说完,唐轩已然一掌劈来,西元闪身避开,唐轩不等他站稳,又是闪电般的连环拳,脚下一个扫堂腿,西元都从容不迫的一一化解,转到唐轩身后,不轻不重给了他后背一掌,将他打出几米远,唐轩又急着转身再打,西元退开了,一摆手:“停。” 唐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里还握着拳。 西元轻蹙眉宇:“清岫,你急什么,习武和做人一样,最怕心浮气躁,急功近利。” “西爷,我叫唐轩。” 彼此看了会,西元点点头:“好,唐轩。” 唐轩淡淡地收回了目光,西元只觉得刚才的汤圆梗在胸口,不上不上堵得慌,看了眼一旁的师父:“还是让唐公子多练练扎马步,腿不稳,心就不会稳。” 师父心领神会,颇为严厉:“扎马步,两个时辰不许动。” 唐轩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二话不说,立即扎下马步,纹丝不动,再也不看西元一眼。 唐琛送陈先生出来,站在公馆的台阶上,正看着这边,西元走来,四目相对,又淡淡别开,唐琛一抬手:“陈先生,请。” 趁着唐琛送人的工夫,西元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推开那间房,东西还在,盖着布,掀开一看,顿时愣住:橄榄球? 球上还有乔治.惠勒的签名,一个享誉全世界的橄榄球明星,唐琛和那位陈先生对着这个橄榄球在研究什么? 西元慢慢拿起球,摸索着,坚硬的皮质下有条不易察觉的暗线,正好隐匿在球面的缝线中,西元刚要顺着暗线往里抠,只听门口一声低喝:“放下,西元。” 唐琛疾步走来,从西元手中夺过橄榄球,动作却十分小心,又放回了桌上。 西元问:“这是什么?” 唐琛面色自若:“我能骗过你吗,顾中尉毕竟上过军事学院。” “刚才那个陈先生八成也是这方面的专家吧?唐琛,你想干什么?” “又来了,都要走了,还管这些干什么?” 西元扳正唐琛的脸:“你想炸谁?这个分量足足可以炸毁一座房子。” 唐琛攥着西元的手腕,用力一甩,转身向屋外走。 西元一把拉住他:“是不是都大帅?” 唐琛冷冷道:“我说过,这个人必须死。” “唐琛,够了,不要再去惹这个人了,他跟方耀、郑少祖不一样,他的死会给你还有整个唐人街带来祸端。” “就因为他是首府那位的侄子?就算是儿子又怎么样,他策划了游园会袭击,害得阿江阿香送了命,我决不能让他还苟活于世。” “他现在就跟过街老鼠没什么分别,活着还不如死了,杀了他等于是在帮他解脱,唐琛,听我一句劝,放手吧,他马上要去前线了,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唐琛眼里的光倏地凶狠起来:“不,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还要让他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唐琛!” “西元,你别劝我,就是劝也没有用,血债必须血来偿!” 西元缓缓松开了手,没错,唐琛要做的事,就是老天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能不能……别用这个,我帮你,咱们在他去前线的路上,暗杀他。” “你安心去雪国,伯父伯母这个时候很需要你在身边,这事我自己能搞定,我已经都打听清楚了,后天安格斯会开车带他直接去往前线,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定时的时间刚好是在旷野上,不会伤及无辜。” 后天?!西元怔看着唐琛,那不正是自己登上雪国列车的日子吗。 唐琛的笑有些牵强:“所以……那天我就不送你了。” 西元的声音晦涩黯淡:“我原本也没想让你送我,我只想在雪国的车站能接到你。” 唐琛扬了扬唇角,终究没有笑出来。 西元又看向橄榄球:“你怎么能确保他会随身带这个?” “他是乔治惠勒的球迷,乔治惠勒曾经送给他一个带着亲笔签名的橄榄球,都大帅视如珍宝,走到哪都会带着它,这个是仿造的,到时候来个调包计,这个假的就会取而代之放进他的行李里。” 西元倒是不担心唐琛调包这样的小伎俩,只是不知怎地,望着这个特制的橄榄球,心慌跳的厉害。 第112章 匆匆,太匆匆 一切都是嘈杂慌乱的,不是手里的事情慌,而是心里慌。 第211章 即便头等舱有行李员帮忙拿行李,可是顾夫人还是不放心,那么多东西,五六口箱子,全部的家当,最大的皮箱连西元都拎着费劲,要同行李员两个人合力才能搬上车。 “晓棠,带爸妈去包厢休息,剩下的行李我会送去行李厢,放心妈,不会丢的,拿好你们随身携带的东西。” 顾教授陪着天生敏感柔弱的妻子,同晓棠一起半架半扶地将顾夫人往头等车厢里推,晓棠不停地提醒着:“爸,我们是4号厢,4号。” 这两节车厢人都体面,可迎面过来时,还得侧身礼让一下,普通车厢那边更是不用说了,人多的好像要把车厢撑爆了,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人源源不断地涌进站台,窗口传递着包袱,也塞满了人。 进了包厢,所有人都舒了口气,包厢很大,米白色的顶,酒红的壁纸,脚下铺着花纹地毯,靠窗还有张书写台,到底还是头等厢,连窗帘都是绸缎的,泛着丝滑的光,这趟车到雪国要两天一夜,像这样的四人床铺,头等车厢只有这么一间,正好一家人在一起,不用找来找去的,晓棠说还是哥哥有本事,我们才可以买到这里的票。 顾教授和顾夫人看了她一眼,谁都没有接话。若不是鸿联社,若不是唐琛,他们也没必要举家移民雪国,什么本事?都是堵心的本事。 顾夫人还没坐稳,便打开车窗寻着儿子,晓棠叹着气:“妈,哥哥在站台那边,这边看不到。” “那么多行李……” “有行李员帮他的,你们饿不饿?我刚看见站台那里有卖桂花鸭的,很难得。” “乱糟糟的,哪有心思吃东西。” 雪国列车的发车时间是下午两点,因着家里厨房都腾空了,四个人是在车站附近的餐厅用的餐,都是西餐,顾夫人不爱吃,勉强吃了几口也是怕路上饿,西元说不打紧的,列车上有餐厅,顾夫人恹恹地说:“还不都是洋人的口味。” 西元没再吱声,很久没听母亲说洋人这个字眼了,此时说来莫名的多了种人离乡贱的哀愁。 顾教授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总有种话到嘴边又咽下的彷徨,西元问了好几次什么事,顾教授笑笑地应付过去,又说车上时间长,再慢慢聊好了。 西元也只好不再问了,同着行李员将所有的行李都安顿好,手里忙着,眼睛更忙,不停地看着站台,虽说唐琛不来送了,可是西元还是忍不住要在熙攘的人群里看来看去。 “先生,西元应该是在找你。” 站在调度室二层的杂物间里,阿山对隔窗而望的唐琛说。自从没了哥哥阿江,阿山不仅话很少,人也变得沉稳许多。 唐琛看了一眼他,没说话,两眼依旧盯着站台上那个进进出出的身影。 说好了不送的,可是做不到。看着顾教授一家上车,又看着西元忙忙碌碌搬行李,阳光照在他身上,在人群里最是耀眼。 直到西元的身影消失在车厢里,唐琛才问阿山:“那边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嗯,安排好了,我们的人亲眼看着都大帅已经拎着行李上了车,三点准时爆炸,在西郊的旷野上。” “好。” 西元回到4号包厢,顾教授正在给顾夫人剥橘子,顾夫人还是不想吃。 一点五十分,还有十分钟就要发车了。 “妈,晓棠呢?” 顾教授说:“去买桂花鸭了。” 西元皱眉:“快开车了还乱跑。” “别怪妹妹,她是怕你妈妈吃不惯餐车的饭。” 西元不再说什么,屁股刚沾上椅子,又站了起来:“我去找她。” 顾夫人拦着他:“西元,别去了,她一会就回来。” 可是西元还是下车去找了。 唐琛刚刚点起一支烟,阿山忽然叫道:“先生你看,是西元。” 贴着污花的玻璃,唐琛看到西元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车,正在站台跑来跑去,四处张望,嘴里不知喊着什么。 “是不是丢了东西?要不要我过去问问?” 唐琛抬腕看了眼表,还有五分钟车就要开了。 再一抬头,忽见顾夫人和顾教授扒着车窗一个劲地喊西元,西元跑过去,顾夫人将手里的一张纸隔窗递给西元,西元只看了两眼,神色焦灼起来,抓着那封信又四处喊起来。 “一定是出事了。” 唐琛转身向外走,阿山急忙跟了出去。 西元正要往出站口跑,迎面撞见匆忙赶来的唐琛。 “你找什么?” “我妹妹跑了。” 来不及细问,找人要紧。 “你去那边,我往这边,阿山去广播找人。” “是,先生。” 晓棠还是选择留下来,爱情的力量战胜了一切,留下一封信,说是今年春节再和张庭威一起去雪国,请父母原谅,但她不能没有张庭威。信是放在了顾夫人的手提包里,顾夫人拿手绢擦眼泪的时候才发现的。桂花鸭没吃到,倒丢了女儿。 国际列车的站台原本就大,也不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出站去了,去站口询问,几个西人检票员都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东方女孩,或是暂时躲了起来,到处都是送行的人,西元顺流而下,唐琛逆流而上,都挤出了一身汗。 广播里也一遍一遍叫着顾晓棠的名字,父母很是焦急,请她听见广播后,立即与家人汇合。 第212章 该死的顾晓棠,该死的张庭威!西元恨得牙痒痒,却也难掩心头一丝异样的欢喜,说好不来送的,唐琛却还是来了,也不知刚才躲在哪里窥着…… 一个身影从眼前一闪,又没入了攒动的人群中,西元走过去又停住,猛然回头寻看,那人穿着一套英伦外套,个子不矮,姿势古板,这人的背影似曾相识,西元推开眼前的人潮,顺着追过去,看清了,是安格斯。 安格斯?他怎么会出现在雪国列车的站台上?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开着车带着都大帅去往边境前线了吗? 倏地一下,血从脚底窜上脑门,周身冒出汗来,西元下意识地去找唐琛,然而唐琛此时不知在哪里,再一回头,安格斯也不见了。 西元快速追过去,终于又看见安格斯,已经走出了车站,一辆车就停在路边,他很快跳上驾驶座,西元一边向外挤一边大喊:“安格斯——” 安格斯刚要发动车子,似乎听见有人再喊自己,扳了扳反光镜,一个东方男人正向他的车跑来,顾西元?哼,安格斯轻蔑地扯扯嘴角,见他追得急,不禁又有点怕,脚底一踩油门,车子逃跑一样地窜了出去。 西元追了几步,车子已经开远了,安格斯明明听见了,却还是跑了。 铃—— 开往雪国的列车已经准备发车,西元又匆忙往车站奔。 顾教授和顾夫人顺着狭窄的过道逆着上车的人往外挤,行李也不要了,儿子、女儿都没上车,这还了得。 “爸、妈,不要急,等我找到晓棠就坐下一趟列车去雪国找你们,不要下车了,来不及了……” 列车缓缓而动,顾夫人拼命喊着西元。 西元追着那个窗口:“妈,别担心,我就是捆也要把晓棠给你捆到雪国去,车票好买的,爸,照顾好妈妈,用不了几天我们就能见面了。” 顾夫人竭力伸出胳膊,想再碰一碰西元的手,风吹着她,发丝凌乱地飘着,西元的手徒劳地够着她,窗口渐渐远离,他只差一点就触到母亲了。 另一个窗口伫立着一个高高的身影,淡蓝色的眼眸反射着冰冷的光芒,从西元的眼前一闪而过,也随着列车远去了。 都大帅?! 都大帅怎么在雪国的列车上。 西元发足狂奔,不顾一切地追着渐行渐远的火车,直到看不见车尾,西元苍白着一张脸,两手插进头发里,茫然又无措。 “西元!” 唐琛跑过来,西元一把抓住他,摇晃着,大吼着:“我看见都大帅了,他在列车上,那个球是不是也在车上?!” 唐琛的脸上也都是汗,眼里闪过一缕西元从未见过的恐慌。 一切都是那么的匆忙,焦灼,慌乱…… 他们跑到调度室,通知列车上有炸弹,调度室紧急联系,但是去年刚刚试行的无线电设备信号总是不稳定,列车出站后就是群山环绕的地带,那里还没来得及架设电缆,根本联系不上,通知下一站的调度也是徒劳,那时早已过了三点钟。 调度室说三点的时候列车应该经过跨江的铁索大桥,必须要赶在之前截住火车。 “西元上车,我们追!” 唐琛的车子发疯似地冲上了一条与雪国列车并行的洲际公路。 两点三十分,他们看到列车蜿蜒在青山中的影子。 十分钟后,他们追上了列车的尾巴。 西元打开车窗探出身,向天鸣枪,轰隆隆的铁轨声中,枪声脆的像掉进油锅里的水花,还没有耳边呼啸的风声更有威势。 唐琛将汽车喇叭不断按到底,长长的滴滴声没入群山峻岭中犹如孩童孤独的哭泣,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任何声音可以阻挡列车飞速的前行。 “唐琛,来不及了。”西元悲怆地叫着。 两点五十分了。 他们与雪国列车并行了,甚至能看到一格一格的车窗,列车钻进隧道,又不见了。 “我把车开到前边,你去扒车。”唐琛大喊着,沿着公路拐过那条隧道,很快的,列车的车头又从隧道中冒出来,时间又过去了几分钟。 唐琛的车在路面上跳起来,轮胎擦出火星,冒着白烟。 一点,一点,他们渐渐逼近飞驰的列车,只有开到靠近车头,在弯道减速的地方西元才有可能寻到机会扒上车。 机会稍纵即逝。 呜——雪国列车发出一声长鸣,奔向不远处的铁索大桥,百米下的江水湍湍而流,水面上跳动着粼粼波光,在秋色烂漫的山野间欢快地歌唱。 只有五分钟了。 唐琛的车速不知怎地忽然慢了下来,西元猛然看向他,唐琛也看着他,谁都没有说话,彼此的眼里充斥着绝望。 “唐琛,加速啊。”西元瞪着他,站在打开的车门上,他已经准备跳车了。 唐琛没有加速,只是继续开着车,他的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却异常的冷峻、清晰:“西元,只有几分钟了,就算你跳上车,也来不及找到都大帅了。” “不,我的父母在上边。”西元咆哮着。 唐琛的眼里闪动着冰冷的碎片:“我是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唐琛,求你了,加速啊。” 唐琛的车又慢了几拍,雪国列车很快把他们甩下一大截,车尾远去,一道漂亮的弧线。 最后看了一眼唐琛,西元决绝而无望,松开抓在车门的手,义无反顾地跳下车,狠狠摔在地上,像掉落的滚木,在公路上不停地翻滚着,唐琛一脚刹车,车终于停了。 第213章 西元浑身碎裂般疼痛,可他还是咬着牙站起来,拖着一条不中用的腿,徒劳地追赶早已远去的列车,不远处的铁索大桥,宏伟雄壮,像名铁甲战士横跨在宽阔的江面上。 雪国列车像一把利剑奔向大桥,穿进它的胸膛,刺出一朵火红的花,随着一声巨响,花朵瞬间绽放,艳丽无比,铁甲战士晃动着,碎片纷纷扬扬,利剑当空折断,前边的车厢还没炸完,后边的车厢还在不断向前冲,一节一节的,随着大桥的钢筋铁骨一同跌进滔滔江水…… 西元望着眼前这朵妖冶绽放的花,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唐琛从车里跑下来,也被钉在地上,呆望着断裂的索桥和掉下去的车厢,像是被谁擦去了五官,没有任何表情,只剩下一张空洞无色的脸。 第113章 藏起来,找不到 “西元,车来了,快点啦。” 冬雪纷纷扬扬,小孩子一步三回头,看着墙角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母亲的声音还在催促:“西元,快点上车。” 一边是即将驶去的末班车,一边是拿着吉利糖果紧紧盯着自己的小乞丐。 西元踟蹰不定,有点于心不忍就这样离开,冰凉的雪花打在他稚嫩的脸上,仿佛连睫毛都一起冻住。 呜—— 一声长长的鸣笛,催的人更慌了。 轰隆隆——轰隆隆—— 急速闪退的车窗,父亲母亲焦灼的神情,还有他们一声声的呼唤:西元,快点啊,上车了…… “爸,妈,等等我……” 西元回望着,也不细想末班车怎么变成了一列长长的火车,只想追上去,可脚下无论怎么用力也动弹不得,一低头,便看见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抓着他的腿,抓得牢牢的,死死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挂满了霜雪,冰冷骇人。 西元挣扎起来,向不断闪去的窗口中的身影张着手:爸、妈,等等我。 一张俊美的脸扬起来,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西元,声音也冰冷:唔好走啊,陪我! 腿上犹似坠了千斤,西元使出所有的力气也无法摆脱他的脏手,父母挥舞着手臂,随着火车渐渐远去…… 这个世界真是奇怪,要么错过一趟车,要么错过一个人,注定不能两全。 “妈的,睡觉还不老实。” 伴随着一声粗鲁的低骂,有人狠狠踹来一脚,西元睁开眼,双腿终于能动了,又往旁边挪了挪,缩起来,蜷成一团。 拥挤的角落里,横七竖八挤在一起的人们因着这样小小的举动,传来几声嘟嘟囔囔的不满,很快又归于平静。 再繁华的都市也都有堆满垃圾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破败的房屋和废弃的工厂,仅有的几条街道脏乱不堪,人们从周边的荒地里经常拾到宝贝,瘸腿的椅子,破洞的沙发,没有耳朵的铁皮锅,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回一台下着雪花影像模糊的黑白电视机。 不过在寒冷的严冬,一条污秽的毛毯也可以引发一场激烈的战斗,贫穷令所有的东西变成了可掠夺的资源,白天为了一口面包打得死去活来的人,到了晚上,照样可以挤在一处取暖睡觉,生命变得低廉而无所畏惧,总有人死去,也总有人加入,没人关心,也不会有人在乎,活着才是唯一的道理。 梦醒魂殇,这一夜是不可能再睡着了,西元从草褥子上爬起来,破屋外的荒地上还有人在围着篝火喝酒唱跳,屋外倒比四处漏风的室内暖和,人还没走,空出来的地方立即被人占了去,西元裹紧身上唯一的薄毯,还好,今夜无风,只是雪下个没完。 铁皮桶里蹿腾着火苗,围了不少同样无眠的人,总有人时不时往里添些东西,让它不至于熄灭,西元拾起几根烂树枝,也丢了进去。几个黑人小哥弹着走音的吉他,敲打着手鼓,冬夜飘落的雪花随着他们的节奏一同妖娆着。 有人拉西元一起跳,西元拒绝了,坐在不远处的树墩上,喝了两口不知谁剩下的啤酒,抹了把冰凉的酒沫子,一个人凑过来,掏出两支烟在他眼前晃了晃,西元从兜里摸出张烂票子,换了烟,懒懒地叼在唇上,旁边的老女人举着刚从铁皮桶里借来的火种,替西元点上烟,西元顺手将剩下的那支烟给了她,老女人呲着满嘴黑乎乎的烂牙心满意足地笑了。 自从这个东方男人为了张毯子不被抢走,一拳将巨塔打翻在地——一个浑身是肌肉的大块头,这里就很少有人再去招惹西元了,他也从不招惹别人,不会欺凌老弱病残,得来的东西偶尔还会分给需要的人。只是很少与人过话,总是一个人默默在角落里,偶尔出去弄点吃的喝的,身上还能掏出一些票子,从不赊欠谁的烟钱酒钱,天黑了,就蜷缩在最不碍事的地方睡了,安静的就像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日子久了,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有人拿着不知从哪里抢来或者骗来的东西卖给他,他需要就买,不讨价还价,不需要的就摆摆手,还有人特意跑到他这里兜售洋粟,可这个东方男人从来不沾那玩意。 刚来的时候,人们还能看清他的模样,俊朗白净,没过多久,头发长了,盖住了一张从来不洗的脸,污泥油渍浸淫过后,大家开始渐渐遗忘他当初的模样,可是这个沉默的东方男人身上那股英朗不可侵犯的气质却吸引了不少女人,有要钱的,也有不要的,和那些野蛮粗鲁的各样肤色的男人们比起来,西元还算是干净斯文的,能一拳撂倒凶悍的巨塔,自然有些本事,和这样的男人有一腿,不吃亏,可是没多久,女人们也都渐渐放弃了,西元还不如一块石头,石头坐久了还会有点温热,可是西元不会,永远都是拒人于千里的冷漠,眼里偶尔流露出的光叫人微微害怕,那光是死的,仿佛多看一眼,也能连带着把人一同带进地狱去。 第214章 乞丐聚集的区域向来是无人问津的,又在城乡的边缘,这里死了人警察都不会过问,他们将死者往荒地上一丢,没多久就会有人来收尸,活着的人只比死掉的多一口气,但毕竟也是活的。 伴着微明的天光开始刮起了雪后风,铁皮桶的火苗渐渐弱了,困意侵袭着麻木的神经,人们陆陆续续走回房里,再冷,好歹还有墙壁遮挡,西元打了个酒嗝,踩着别人的脚印也回了屋,草褥子上挤满了人,于是随便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躺下,拢紧毯子,旁边卧着一个酒鬼,他总是能从靠近市区的酒吧里弄来不少残剩的洋酒和发酸的乳酪。昨天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一条女人的披肩,却被巨塔他们一伙抢走了,现在身上盖的都是旧报纸。 西元闭上的眼睛又缓缓打开,酒鬼的肩上搭着一张“人脸”,上边醒目的标题是关于雪国列车爆炸一案,消息还是三个多月前的,报上说,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当局将撤销对唐人街地方治安官唐琛所有的指控,并停止一切调查,也提到了在此之前,唐琛所交纳的保释金成为这个国家司法机构有史以来最高额的一笔,可谓天价——报道记者,苏珊妮。 照片上的唐琛刚刚从法院走出来,自下而上,站在高台阶上,神情俊冷,长睫投影,仿佛永远都在俾睨天下,俯瞰众生。 没有证据,却很有钱,还有什么是唐先生做不到的呢? 酒鬼似乎还是觉得冷,抓着报纸往脖子下塞,几张报纸滑落下来,酒鬼又将它们一一盖回去,那张人脸留在手中,酒鬼醒了,举着看了一会,唐琛的脸停在他的眼前,一只沾着奶酪酸气的手不为人知地向下探去…… 起初是窸窸窣窣的,报纸微微抖着,唐琛的脸也随之晃动,孱弱的雪光透窗而入,一切细小的动静在静谧狭窄的空间里,被无形放大了很多倍。 伴随着越来越粗偅的舛息,唐琛的脸也越发晃动的厉害,那只满是污泥的手还在他尤为醒目的五官上来回地柔磋着。 一股奇异的火苗从復钩深处隐隐地跳了跳,西元冷冷地望着那张晃动的脸,在酒鬼的手里变了形,发着颠……猥琐的呓语在酒鬼的口中滚动着:“真是个尤物啊……” 正当他陶醉不已,手中的报纸突然被人粗暴地夺走,眼前的尤物不见了,酒鬼愤然地转过头,对上背后的一双眼,一双泛着冰冷死光的眼,刚要破口大骂,瞬间又咽回了肚里,嘟囔了几句,又假装睡去。 西元爬起来,拿着报纸走出屋外,擦擦擦——唐琛的脸被撕了个粉碎,亦如簌簌而落的雪花,随风而舞,落在白莹莹的雪地里,一双脚毫不留情地踏着这些碎片,走向茫茫的荒野…… 阿山是一路跑进公馆里的,唐琛正在打电话,不知在跟谁发脾气:“鸿联社这么多人,却连一个人都找不到?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西藩、东藩、港口码头、乡下、贫民窟,但凡是老鼠能活下去的地方,都给我翻过来找。” 挂上电话,唐琛余气未消,冲着阿山吼道:“干什么?!” 阿山缓了缓,最近唐先生的脾气就像个汽油桶,一点就炸,好像变了个人,戾气更胜从前,自从雪国列车出了事,西元就不见了,鸿联社所有人都在找,可是西元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哪里都找不到。 唐琛也缓着神,疲惫地跌回沙发,声音低沉地问:“说,什么事?” 阿山气喘吁吁地说:“老站牌,那个老站牌没了。” 刚刚坐下的唐琛又突然弹起来:“你说什么?” “今天早上有弟兄发现,你不让拆掉的老站牌,不知被谁拆了,丢在路边,牌子也被砸了个稀巴烂。” 唐琛的脸绷得紧紧的,眼里的光看的叫人心惊肉跳,阿山刚要问怎么办,唐琛说了声“一定是他”,转眼的功夫,车子已然冲出了公馆。 唐琛再回来的时候,只带回一个被砸烂的老站牌,躺在公馆的荒草里,他拿着锤子,蹲在洋洋洒洒的大雪里,将变了形的站牌一点一点砸回去,只穿了件衬衫,双颊和两手冻得通红,雪慢慢落下,在他身上来不及融化,整个人像是被谁堆砌转眼又抛诸脑后的雪人。 谁都不敢过去,也没人敢劝一声,整个公馆回荡着金属相撞的咣咣声,一声一声,听得人心惊肉跳,又莫名的悲凉,阿山给他披了件棉衣,被他扯下来丢在雪地里,阿山只好又在旁边给他拢了盆火,不时地过来添些柴。 楼上的窗开了许久,窗后的人也看了许久,直到一个女佣端着咖啡走进来:“轩少爷,您的咖啡。” 唐轩关了窗,拿起咖啡喝了一口,随即皱眉:“都说了,少放糖,我不喜欢喝甜的。” 女佣喏喏地应着,轩少爷的脾气向来不好,也不与人为亲。 唐轩将咖啡放回托盘,端着它下楼去,来到冰天雪地中,站在唐琛的身边,也蹲下来,柔声道:“干爹,喝杯热的,暖暖身吧。” 唐琛置若罔闻,只顾着敲打那个老站牌。 唐轩陪他蹲了会,斟酌地开口:“想要找到顾大哥,儿子倒是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干爹愿不愿意。” 唐轩缓缓道:“如果顾晓棠有什么危险,顾大哥一定不会不管的……” 咣咣声终于停了下来。 第114章 啐—— 西藩区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坐落着几栋普通公寓,正对着顾家的旧宅,站在公寓二层的露台上,能看到顾家的小院,也能看到西元那间阁楼的小窗。 第215章 人去屋空,大雪覆盖,一片皑皑,院里的花早已开败,地上随意丢着带不走的笸箩,那是每年春天顾夫人用来晒豆子的,煲汤的时候配一些,滋味更浓厚。晾衣绳横在院子里,哥哥修过之后,特别的结实,父亲每次都说禁不住了,可顾夫人还是把它晾得满满的,缀得沉甸甸的。 眼泪顺腮而落,梨花带雨般,苍白无声,哭的人自己毫无感知,只是呆呆望着对面无人居住的院落。 公寓的门锁响了,有人走进来。 “晓棠,看我今天给你买了什么?”张庭威扬起手里的东西,等了等,靠在露台门边的女孩并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回应。 放下手中的泥人,那是西厢记里的红娘,从前晓棠总是喜欢这些质朴有趣的小玩意,见到了必定爱不释手,之前凑齐了崔莺莺和张生,唯独没有红娘,晓棠总觉得遗憾,今天好不容易在一家小杂货铺里见着了,宝贝似的买回来…… 张庭威走到她身边,想去关上露台的推拉门:“冷,进屋来。” 晓棠执拗地扒着门框:“有哥哥的消息吗?” 这是张庭威每天回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还没有。” 这是晓棠每天听到的唯一答案。 从兜里掏出一封信,看皱了的,可晓棠还是仔仔细细看个没够,那是她和张庭威搬来这里没多久收到的,因着父母出了事,他们没有结婚,只是同居,晓棠更不肯住在张家,有些事情早已无法回头,在她不顾一切投入张庭威的怀抱时,雪国列车正驶向死亡的深渊,带走了她的爸爸妈妈,她不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还是那个最不幸的。 信是哥哥西元写的,没有邮寄,直接放在门口的邮箱里,让她和张庭威好好生活,不要再到处找他了,以后会见面的,那时晓棠神情还很恍惚,从陆运公司得来的消息中,罹难者里没有顾西元的名字,哥哥还活着,可是却不肯与她相见,不知是不是还在怪她为了张庭威丢下爸爸妈妈从雪国列车上逃走了,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捡起遗落在沙发上的披肩,披在晓棠的身上,张庭威吻了吻她冰凉的发丝。 晓棠将信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口袋里,依旧靠着门框,看着对面街巷的小院。 张庭威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这也是每天做不完的动作,每天大部分时间晓棠都是倚着这个门框度过的,望着对面的旧宅,一动不动的,也像个泥塑。 “我还买了些猪肝,今天给你煲点猪肝粥。”并不怎么会做饭的张庭威如今也有模有样的卷起袖子拾弄柴米油盐。 张庭威叹了口气,继续扎进厨房做他能做的事情,雪国列车爆炸仿佛整个世界都随之震动,远比基地那次更轰动,余波久久不散,因为死的都是无辜百姓,加上之前的游园会袭击,当局已经焦头烂额,媒体天天呼吁查找幕后主谋,军方、警方的压力都很大,唐琛主动辞去所有公职,这次雪国列车放置的炸药,他之所以提前知情,是因为鸿联社接到密报,有人要替游园会死难的人报仇,在都大帅的行李箱里放置了炸药,唐琛为了阻止这一切,这才赶去车站的,但还是晚了一步,酿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关于密报,那是鸿联社自己的门道,与事件本身无关,概不透露。东方人向来如此,铁桶一个,他们自己窝里斗得如何凶狠都不要紧,却从不肯让西人插手。 不多久,有人爆出一名叫鲁阿大的人,被抢匪图财害命,这件事警方是有记录的,在他死前曾经针对唐琛和鸿联社搞过一系列示威活动,警方也在他家中搜出了大量来历不明的现金和尚未用完的炸药,他的死顿时不再是普通抢劫那么简单了,怀疑他很有可能参与了雪国列车爆炸一案,只是被主谋灭了口,他处处针对鸿联社,针对唐琛,可见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唐琛面对媒体很少说话,这些事几乎都是由他的义子唐轩代为发声,从调查到保释,到各种采访,上上下下,几种语言切换自如,唐轩从容不迫,应对得体,谁也没有将他和那个在酒店里被都大帅欺凌的乱发遮面的男孩子联系在一起,更没有人提起他从前的花魁出身,只知道他是唐琛多年前送去欧洲留学刚回来的义子,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不逊当年唐琛的风采。 鸿联社在所有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没人能说得清,众多人相信了这一说法,甚至当局也没有定唐琛的罪,何况唐先生还交了那么一大笔保释金,配合调查期间,一顿牢饭都没有吃过,不仅如此,鸿联社在游园会中击退了持枪悍匪,保护了民众,事后还拿出大笔的善款安抚死难者的亲属,可谓仁至义尽,这个时候,十几万人的唐人街不能乱,唐琛也不能入狱,鸿联社还得替当局安定那里的民心。 另一件事也不能不提,都大帅的秘书安格斯被捕了,罪名是违抗军令,没有按上峰调遣护送都大帅赶赴前线,而是私下里协助他秘密前往雪国,这场人间惨剧,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张庭威在厨房正自发愣,忽听露台的门吱呀一声响,放下正在清洗的猪肝跑出来,却见晓棠扶着露台的栏杆,两眼死死瞪着对面。 探头一看,啊,顾家的旧宅院落站着一个人,也正仰头望向这边。 唐琛?! 见到张庭威,唐琛收回了目光,径自往屋子里走去。 第216章 晓棠转身就往外跑。 “晓棠——慢点,当心滑倒。”张庭威喊着,急忙擦了手上的血,又想起灶上的火,等在追出去的时候,晓棠已经穿街过巷进了旧宅。 空荡荡的旧屋正厅内,站着挺拔伟岸的男人,头上压着一顶泛着丝光的礼帽,身披黑色防雪大氅,肩头也泛着一抹孤光,面对着空无一物的房间,似在缅怀和凭吊。 听见背后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男人转过身来。 晓棠出来的匆忙,只穿了件藏青色的棉裙,冰冰凉凉的。 男人连忙脱下黑色外氅,披在她的身上。 外氅被扯下,丢在地上,晓棠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温度:“唐琛,你来干什么?” 唐琛动了动唇,几个月不见,晓棠瘦的脱了形,一张美丽的脸苍白得只剩下两只大大的眼睛,黑洞洞的吓人。 “我哥哥呢?他在哪?” 所有人都在问着同一个问题,可是没有人知道答案。 唐琛的声音沉到骨子里:“我也在找他……” 晓棠突然冲上前,抓住他的肩膀疯狂地摇晃:“少骗我,我哥哥呢,你把他藏哪了?一定是你把他藏起来了……说啊,你这个杀人犯、刽子手……” 唐琛任凭她摇着、晃着,拳头虽小却拼尽全力地捶打:“把哥哥还给我,把爸爸妈妈还给我,都还给我,是你,是你做的炸弹,是你放进了列车里,都是你……” 唐琛扶住她纤瘦的身躯,以防她伤到自己。 “你什么都知道,你见过他对吗?”唐琛努力从晓棠泪如雨下的脸上搜索一点可能的答案。 可是晓棠还在拼命捶打他:“你没有资格问他,唐琛,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想把我们都赶尽杀绝,好让哥哥永远陪着你,你就是个魔鬼,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是我的爸爸妈妈,呜呜……” 晓棠的两脚也踹起来,踹在唐琛坚硬的骨头上,撞的她脚趾生疼,一个趔趄,晓棠再也站不稳,跌了下去,唐琛一把抱住了她,任凭她哭,她喊,在他怀里无谓的挣扎。 忽然间,一抹异样,唐琛将晓棠扶正,目光在她纤瘦的身上打了个转,哪里都瘦巴巴的可怜,只有小腹是微微隆起的,看样子,得有三四个月了。 唐琛下意识地放开手,怔怔地望着晓棠:“你,你怀孕了?” 晓棠的脸上没有半点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只有冷若冰霜的仇恨:“对,你也可以杀了我,一尸两命!” 唐琛却是难掩一丝意外之喜:“你要做妈妈了,西元要当舅舅了……” 话音未落,晓棠扬手打来一巴掌,将唐琛那点意外扇了个干干净净。 玉色的脸上一片红,唐琛只是无声地望着在他面前视死如归的女孩,那个曾经明艳活泼的顾晓棠。 良久,在晓棠的怒视中,唐琛沉沉地开口:“晓棠,帮帮我,也帮帮你自己,咱们一起找到你哥哥。” “你妄想,如果连你这个黑帮头子都找不到他,那就说明我哥哥根本不想再见你,他不想见的人,我也不会帮,唐琛,如果你敢派人监视我,跟踪我,骚扰我,我就立即死在你面前。” 晓棠想要离开,身后的男人将她一把拽住,小心翼翼却又不肯放手:“晓棠,你冷静点,我知道你恨我,你哥哥也恨我,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不可能再挽回了,可有些话,我总要当着他的面说清楚,不能…不能就这么结束了,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赎罪,来弥补,为你们,为你的父母,为那辆列车上的所有人。” 晓棠冷冷地转过身,望着这个眼里也盈着泪水的男人,那张绝世容颜也在痛苦中燃烧,美好得让人望而生畏。 啐—— 一口唾沫啐在唐琛的脸上,唐琛没有躲避,也没有去擦拭,痛苦依然灼痛着每一根神经,也灼痛了晓棠。 晓棠甩开他的手,扶着隆起的肚子,毫不顾忌雪地的湿滑,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寓门口躺着一个人,疲惫的晓棠猛然站住了脚,惊呼一声:“庭威?” 忽然之间,口鼻被什么捂住了,一股难闻的药水味,晓棠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一页纸落在张庭威的手旁,这是一张完整的寻人启事,失踪者:顾晓棠。 第115章 棋子 一个人赤着上身被吊在冰天雪地里,精瘦的身躯鞭痕累累,仅仅才二十几鞭,人已经半昏不醒了,可愣是一声没吭。 唐琛住了手,目光复杂,望着这个年轻倔强却又心机深沉的义子,鞭子没有再挥下去,换做从前,换做自己,是不是也如同现在的清岫,不,唐轩一样,会使出同样的手段? 阿山见唐琛没有再打下去的意思,走过来,为他点上一支烟,袅袅升腾的烟雾呼在唐轩的脸上,唐轩缓缓睁开眼,虚弱无力地叫了声干爹,请求着:“别停,继续打吧。” “为什么又擅自做主?这是第几次了?我没有同意的事你还敢去做。”唐琛隐含愠怒,冷冷地问唐轩。 唐轩抬起头,没有委屈只有诉说:“我只想帮干爹达成心愿,顾大哥一天不回来,干爹就一天不开心。” 唐琛眉峰微微一动,面无表情地继续问:“你把人关在哪了?” 唐轩咬着牙摇摇头:“现在不能说,等顾大哥回来了,我再放了顾小姐,干爹请放心,有人照顾她,她很安全,一切都好。” 第217章 唐琛又扬起手中的皮鞭,唐轩忽然高叫道:“干爹,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说,说了你一定会放她走的,那顾大哥也就不会现身了。” “好,那我现在就成全你。” 皮鞭又毫不留情地抽下去,血珠飞溅,落在洁白的雪里,绽放如梅。 自从唐轩埋了郑少祖一家,阿山对他不像旁人那般轻视和忌惮,此时见唐轩被打的狠了,不禁开口求道:“先生,放轩少爷一马吧,他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你啊,顾西元知道她妹妹失踪了,一定会出现的,到时候我们再放顾小姐回家也不迟啊。” 家法最终执行了一半,唐轩挨了五十鞭,已经血肉模糊,昏迷不醒。 见唐琛丢了皮鞭,一步一拖地走回公馆,阿山连忙同几个弟兄把唐轩解下来,请大夫擦药熬糖水,一通忙活,唐琛视若不见,坐在沙发上缓缓抽着雪茄,可也没再逼问谁,顾晓棠究竟被关在了哪里。 看了眼茶几上的报纸,几乎每份报纸副刊最醒目的位置上,都登着同样一则寻人启事,照片上的顾晓棠睁着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含笑不语地望着他。她有着和哥哥相似的眼睛,相似的鼻子,相似的嘴巴…… 夹着雪茄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照片,微微颤抖着,雪茄落了灰,也落了泪,报纸被打湿了。 雪终于停了,太阳出来了,照在白莹莹的雪上,到处都是叮咚叮咚冰雪融化的声音,海上的季风如约而至,仿佛一夜之间给大地添了把柴,脚下的泥土开始变软,风也温柔起来,就连空气都是湿润的,可是乞丐营的人们无暇顾及生活里这点随处可见的美妙,他们脱去破棉袄,不再为一块毛毯而大打出手,为了一天的生计还要继续奔波,偷拿抢夺,坑蒙拐骗,有时候,就连这点“安逸”也会被无端滋扰。 一伙人,很是蛮横,身上不仅有刀还有枪,他们闯入营地,肆无忌惮地搜寻查找,手里还有画像,扒着每个人的脸,先是端详,后是询问,他们在找一个东方男人,几乎所有人都认出了画像上的是谁,但是这里的人出于本能的仇视和共同的义气,集体选择了遗忘,一张张木然的脸,没有丝毫的表情,甚至连小孩子,看了一眼画像就颠颠地跑开。 一个男人,也是东方人,压着低低的帽檐,只露出半张脸,锐利的目光划过这里的一切,每间房都没有放过,可是要找的人却毫无头绪。 西元是在一栋废弃的矮楼上看到的这一幕,当这伙人闯进乞丐营时,他正在屋顶上晒太阳,像只慵懒的猫,陡然间就被异样的骚动惊醒了,迅速闪到破窗后,这几个人不是普通人,更不是黑道上的,他们做事的章法、拿枪的样子、走路的姿势和彼此交谈的状态显然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西元看了眼四周,楼侧有条下水管道,如果朽坏的水管还能承得起他的重量,没有中途断掉,他可以从那里爬下去,顺着楼后的荒地逃走。 刚要转身时,西元瞬间又拉回了视线,那伙人中为首的是个东方人,也许因为找不到要找的,男人烦躁地摘下帽子,胡噜了把头发,重新戴好帽子,只这一瞬间,西元的呼吸随之一顿,那曾经模模糊糊,不确定的猜疑,直到今天终于有了答案。 杰克上校说过,唐人街里有自己人,关键的时候会帮他,唐琛也说过,不止你一个东方人打入唐人街,潜伏在我们身边。 被欧洲军事学院开除后,他顺理成章地转入艺术学院就读了两年,和他同宿舍的张庭威很快成为了他的好朋友,一起读书,一起畅谈未来,回国后,他们的关系依然很密切,第一次去御膳坊,张庭威拉着他去吃郑少祖的寿酒,那也是他第一次走入唐琛的世界。在一片枪林弹雨中,张庭威伤了条腿,惊慌失措的像个大男孩…… 不禁苦笑,是不是所有人都比自己的演技好?只有他顾西元才是真正的傻子,以为可以骗得了唐琛,可是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了失败。 西元的目光渐渐冰冷,张庭威为什么突然来这里找他?还带着特工?之前他带着晓棠登报找人,四处打听,都没有像现在这般焦急不安,扒着窗框的手陡然一紧,西元想喊一声,转念间,又放弃了,晓棠跟着张庭威不会有什么危险,那一定是唐琛又有了什么新动作…… “顾西元,你出来!”张庭威搜索无果,开始高声喊叫,望着破败不堪的乞丐营,仍不甘心。 “晓棠失踪了,只有你才能帮我把她找回来。”张庭威扯着嗓子,一遍又一遍,似乎笃定西元一定藏身在这里,也希望这里有人能把他的话传给西元。 有人慢慢靠近他,张庭威迅速举起枪,这里的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随处暗藏着杀机与危险。 巨塔陪着笑脸,摆着手,表达自己人畜无害。 张庭威收起枪,冷冷地望着这个身形威猛,个头比自己还要高一头的有色人种。 巨塔冲他捻了捻手指,所有人瞬间都明白了,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 张庭威点点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甩给了巨塔,巨塔扫了一眼,觉得不足以出卖一个人,张庭威不耐烦地又冲一名手下抬了抬下巴,那人也丢出几张票子。 巨塔还是不满意,出卖这里的人,他以后也不能再这混下去了,拿着足够的钱才能离开。 几个人都过来,掏出他们身上所有的钱,巨塔一边数着票子,一边用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栋危楼。 第218章 西元迅速缩回头,妈的,当初就该废了这个欺凌弱小的王八蛋。 水管果然禁不住,离地面还有两层高,彻底断裂,西元随着水管咣啷啷地摔在地上,四周响起奔来的脚步声,西元艰难地爬起来,扶着吃力的后腰,踉踉跄跄向楼后的荒地跑去。 “上尉,有人跑了,他在这!” “不许开枪,给我追。” 张家药铺今天挤满了人,张爷爷只有每月的第一天坐堂出诊,不问尊卑贫富,只要来看病,都由他亲自把脉,机会也是难得。 张庭威帮着柜上的老掌柜季师傅和父亲,一起抓药包药,忙的头上出了汗,人们源源不断地走进店里,张庭威对药名还是有些生疏,总是慢半拍,父亲张医师看不惯地砸吧了下嘴:“我儿子还真不是从医的料,学了这么久,那些药材认得你,你却不认得它们。” 张庭威嘟嘟囔囔回嘴:“你每天都在这里坐诊,倒不如爷爷一天的生意好。” “小兔崽子,又皮痒啊。” 正说着,又有人过来递上方子,好似专找张庭威拿药,张庭威接过方子一看,瞬间又抬起头。 对面的女人平平淡淡的一张脸,口气也平淡:“麻烦你,快点。” 张庭威拿起药方,转身在身后药柜的几个抽屉里,胡乱抓了几把,包了,递给女人,女人说了声谢谢便离开了药铺。 张医师觉得儿子神色有异,刚才抓的药似乎也哪里不对劲,伸手道:“拿来我看看,莫要给人抓错了药。” 张庭威摘了胳膊上的套袖:“爸,我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出去一趟。” “诶,今天正忙,你小子又去哪里撒野,一天到晚的不着家。” 出了药铺,左右看看,女人果然站在不远处,似乎正准备过马路,见了张庭威,又不慌不忙地往前行,红灯变绿灯,女人随人群过了马路,张庭威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到了一家珠宝店,女人推门进去,张庭威只好也跟进去,进了店,店员没有招呼女人,看着她直接往店后走去,张庭威跟着,也没人拦他,穿过店,又上了层楼,女人这才推开最里边的一扇门,是间办公室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示意张庭威关上门。 张庭威从兜里掏出那张药方,丢在桌上,药方上只有一排数字,翻译过来就是:找回顾晓棠,跟我走。 “什么意思?”张庭威开门见山。 “我知道顾西元,也知道你,严格来说,我是你们现在的上司,接替杰克上校。” 张庭威看着她。 女人的手指在桌面上哒哒地敲了几下,那是张庭威在军中特殊的编号,只有杰克上校才知道。 张庭威挺直腰板,冲她立正站好。 女人摆了下手,让他放松,然后道:“这是我们在唐人街的联络站,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碰面,今天本来不该直接去药铺找你,但是事情突然有了些变化,上峰命我直接联络你。” 若不是隔着张桌子,张庭威几乎冲到她面前:“我太太在哪?是不是你们绑架了她?” 女人冷静地看着他:“不是我们的人,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现在很安全,这个你无需担心。” “既然不是我们的人,你怎么会知道?” “是谁我无权告诉你,你也无权知道,只要按计划完成任务就行了。” 张庭威的鼻孔微微放大,极力平复一会,才问:“什么任务,和我太太有关吗?” “杀掉一个人,你太太就能平安的回到你身边,之前你私自调派人手去找顾西元,这事也可以一笔勾销。” “上次在乞丐营,他从我手里跑了。”张庭威搓了把脸,颇为懊悔。 女人点点头:“知道,顾西元…可惜了……” 彼此沉默了会,张庭威低声问:“要我杀谁?” 女人吐出一个名字,张庭威霎时变了脸,有些激动,也很彷徨:“恐怕我不行,这个太难了。” 女人点点头:“是有难度,但为了你太太着想,再难也得做,要做到像黑帮内斗,别露出我们的痕迹,况且,不是还有个顾西元吗?” “西元?他已经不是我们的人了。” “这个不用你操心,利用好这颗棋子,现在是唐琛想见顾西元,而顾西元为了他妹妹也会出现的,到时候唐琛一定单独见他,不带任何人,只要唐琛落了单,我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我别无选择了是吗?” 女人的眼里如同当年的杰克上校,没有丝毫的感情:“像我们这样的人,还会有别的选择吗?” 张庭威缓缓地向门口走去。 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们的人会你尽快帮你找到顾西元,还有,你身边有鸿联社的人盯梢,他们也在找顾西元,你行动的时候小心点,尽可能地摆脱他们。” 张庭威停了停,转头看向女人:“这是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棋,我们都是他们手中的棋子。” 第116章 我的糖掉了 风从赛伯格广场上吹过,亦如往昔情人的手,轻轻拂去脸上的哀愁,将心中的柔软也一并释放。 借着海上吹来的第一缕暖风,广场的咖啡馆迫不及待地摆出桌椅,人们总是更喜欢喝露天咖啡,沐浴春风的同时,还能望着广场打发无聊的时光,喷泉雕像,觅食的鸽子,自我陶醉的艺术家,散步的女人,嬉闹的孩童,水果店里偷懒的伙计…… 第219章 可是今天,露天咖啡的生意似乎并不是很好,只有一位客人,独坐一隅,白色的西装黑色的领结,衬得他玉色的容颜更加冰冷高贵,黑白分明的眼睛盛满了星辉,只是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郁,令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孤独的王者。 咖啡馆老板笑吟吟地端来一份甜品和几块奉送的小饼干,并不为生意清淡而烦恼,一连三天,这里都被眼前的客人包了下来,金钱的魅力总是令人无法拒绝。不管是西人还是东方人,对于这样一张经常出现在媒体上的脸孔并不感到陌生,这位来自唐人街的大佬,既富有,也不好惹,只是奇怪,今天还是他自己一个人,没带跟班,像是在等什么人,目光时不时扫视广场,警觉中透着一抹道不明的焦虑,从前他总是云淡风轻的,品着最好的咖啡,翻着报纸,看看赛伯格广场,然后留下丰厚的小费,从容优雅地离去。 老板瞥了眼桌上的报纸,咦?这个不是……最醒目的位置上登着一幅画,头像素描,很像唐先生,这两天的报纸上总能看到这画,没有文字说明,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有钱人任性,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咖啡馆老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唐琛,嗯,的确是像。 “我不叫你,你不用出来了。” “好的,唐先生。” 太阳渐渐西斜,倦鸟纷纷归巢,广场上的人们随着天边的晚霞也如流云散去,露天咖啡馆亮起了灯,照在唯一客人的身上,斑斓朦胧,他仍然固执地坐在那里,望着慢慢暗淡下去的广场。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走出咖啡馆,侍者的制服勾勒出他健美的身形,脚步轻缓,停在唐琛身旁盛开的紫罗兰旁,夕阳穿过咖啡馆前的廊柱,将他的影子拉得瘦长浅淡,仿佛随时都可以消失。 “不是说,没我的招呼不用出来了吗?”唐琛刚要转身,一把枪已然顶在了他的头上。 唐琛抬眼望去:“西元?” 一声唤哽在喉中,唐琛一瞬不瞬地望着站在落日余晖中的西元。 西元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唐先生有种,居然敢一个人坐在这里喝咖啡。” “为了能见到你。” “少废话,我妹妹呢?” 唐琛垂了垂眼眸,一抹孤清,再次看向西元,声音也如斜阳低沉:“唐轩绑了她,不管你信不信,这个我事先不知道,我执行家法打得他皮开肉绽也没问出晓棠在哪,不过你放心,唐轩不会伤害晓棠,他这么做也都是为了我,我这就通知他把人送过来,但是西元,你也别再跑了…… 愤怒的火焰燃亮了黑眸,枪口狠狠抵在唐琛的额头:“卑鄙,你们还真是一对不折不扣的父子啊,都他妈叫人恶心,我妹妹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一定亲手宰了你们。” 俊美的脸僵如刀刻,眼底的孤清更加深重:“我只想见到你,至于你要不要杀我,随便。” 烈火烹油地望着,彼此的目光将对方死死地绞合,唐琛完全不顾头上的枪,回抵着冰冷的枪管,细细端详眼前人,西元瘦了好多,两眼凹陷,头发是新剪的,剪的粗糙,泛着毛茬,胡子刮的也不干净,唇边都是淡青色…… 唐琛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摸这张令人心疼的脸,额上猛然一痛,整个人被枪抵得向后仰去,西元的脸有些苍白,枪口不易觉察地颤了颤,恨意汹涌,如浪拍崖,反噬回来,西元淹没在自己的恨意中:“去打电话。” 霞光夺目,肆意流淌,好像天空失了火,坐在露天咖啡下的两个人都红彤彤的。 “晓棠已经在路上了,唐轩亲自送她过来。” 西元的枪放在咖啡桌上,并不搭言,唐琛的咖啡早已冷却,红彤彤的两个人都暗沉沉的缄默着。 唐琛凝视着西元,西元凝视着桌上那份报纸,如果目光如剪,早已剪碎了他在那年明媚的春光里第一次见到唐琛时,亲手为他画的头像,一个假扮卖花女的杀手死在了阿江他们的枪口下,血溅了西元一脸,而唐琛从容不迫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赏了他一枚银币,拿走了这幅画…… 终于,唐琛开了口,温润动人:“我知道你见了这画像一定会来这里找我。” 西元拿起报纸,缓缓撕下那幅画,丢在了地上。 睫羽黯然低垂,唐琛又问:“这些日子你去哪了?我一直在找你。” 西元沉默是金。 唐琛的手伸进兜里,西元迅速拿起枪,冷冷对着他。 手缓缓地抬起,一颗吉利糖,桃子味的,西元的目光迅速移开,枪重重落回桌上,喉结滚动中,眼尾红了。 剥了糖,清脆地碰撞了几下,唐琛叠着糖纸,轻声道:“前几天我才发现,你给我雕刻的小像领结上的红有点褪色,我拿了些红漆想把色补好,真是拙手笨脚的,一不留神半个身子都漆红了,还想着等你哪天有空再给我……” 西元猛然打断他:“唐先生,我不是跟你来叙旧的,你最好安静点。” 卑微到尘埃里,依然在土里挣扎,唐琛一把抓住了西元的手。 西元竭力想甩开,无奈唐琛抓的紧,西元只好用另一只手抓起枪,抵在唐琛的头上:“放开。” 唐琛没有放,紧握着,手心里出了汗,在彼此的掌温里嘶嘶灼烧。 “我知道,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我也没有资格请求谁能原谅,只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一个赎罪的机会,西元,我已经决定了,把所有的身家都捐出去做慈善,也不做什么鸿联社的总把头了,离开这里,就你跟我,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如果晓棠和张庭威也愿意一起走的话……” 第220章 西元无声地笑了,泪水瞬间充盈了两眼,又在怒火中烧干,真是可笑,从前那么心心念念,好像人间妄想般不可能实现的事,现在却轻而易举得到了,唐琛居然要放弃用命换来的唐人街,放弃他苦心经营的帝国基业,简直太可笑,太讽刺了。 西元的声音冷彻骨髓:“唐琛,你就算把命捐出来,那些死去的人能活过来吗?我的父母能活过来吗?” 大声的质问换不来任何满意的答案,因为原本就无法回答。 愤然挣脱出唐琛,西元唇边无尽的讥讽,把枪放在唐琛面前:“好啊,你现在用这把枪了结自己,我就考虑一下要不要再给你一次机会。” 心若死了,又该如何复活? 唐琛眼里的光瞬间一黯,瞬间又亮,明灭间一道狠厉:“好,西元,记住你说过的话。”迅速抓起桌上的枪,顶在太阳穴上,唐琛凝视着西元,扣动了扳机…… 一个咖啡杯狠狠地砸过去,撞偏枪口,砰地一声枪响,子弹擦过头顶,余热灼焦了唐琛几缕发丝,棕色的咖啡顺着玉白的面颊流淌下来。 “妈的,疯子!”西元站起身一把夺过唐琛手里的枪,这才发觉自己在凌乱中抑制不住的发抖。 唐琛也站了起来,揪住西元的衣领,两个人调转了方向,眼中的赤焰熊熊燃烧。 砰—— 又是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擦着唐琛的耳边呼啸而过,身后的玻璃窗哗啦破裂,西元和唐琛顿时矮身下去,一同掀翻咖啡桌,挡在身前,目光一碰,传递出同一个信息:有人打冷枪。 又是几发点射,都是险险射中唐琛,两人同时望向广场左侧的钟楼,那里一定埋伏着狙击手,居高临下,露天咖啡馆几乎都在他的射程里,相互打了个眼色,举着咖啡桌,半蹲半跑,一齐退到咖啡馆的廊柱后,掏出枪。 唐琛毫不迟疑地说:“你先走,我来掩护。” 西元毫不领情:“我要等晓棠来。” “放心,我一定给你安全送回家去。” “不需要!” “西元!” 西元不理会他,冲着钟楼的方向开枪回击,狙击手停了几秒,又开始还击。 西元很快察觉,狙击手射杀的目标只是唐琛,偶尔射向西元的子弹,都是拦阻他靠近唐琛,唐琛也发现了:“他是冲我来的,你想办法走,唐轩会把晓棠送回去。” “省省吧,就算不是你绑的晓棠,我也不会相信你那个义子。” 枪声忽然密集,又从另一个方向频频飞来子弹,是露天咖啡对面博物馆的屋顶,这个狙击手明显比钟楼那个枪法准些,一枪就打中了西元的左肩,索性只是擦破了皮,然而鲜血还是染红了衣衫。 “妈的,他们是两个人!”唐琛叫道,就地一滚,想从破碎的窗口躲进咖啡馆里,还没来得及翻过去,又被钟楼方向的子弹拦截,胳膊上也中了一枪。西元急忙回头看去,一边冲博物馆方向回击,一边想退到唐琛身边,然而两个方向飞来的子弹都在阻止他靠近唐琛。 钟楼那边忽然熄了火,只剩下博物馆一边仍在不停地开火。 趁此机会,西元蹲在花丛后,迅速换好弹夹,唐琛也滚到了他身边,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他们不是一伙的。” 唐琛一把揪过西元,彼此的鲜血混在一起,目光灼灼,燃着彼此的眼眸:“我们是一伙的就行了。” 广场上的人早就四散而逃,只剩下不间断的枪声打破了宁静的傍晚,霞光烧的灿烂,映红了唐琛和西元,钟楼的枪声似乎销声匿迹,他要杀的只是唐琛,却杀的不急不躁,十枪里倒有七八枪都是虚张声势,远没有对面博物馆的狙击手赶尽杀绝般,枪枪都不放过西元。 两人的枪里都没多少子弹了,西元无奈地叫道:“唐琛,我掩护你冲出去,记住,一定要保护好晓棠,要是我妹妹出了什么事,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要死一起死,你妹妹自有张庭威照顾。” “唐琛!” 唐琛转过脸来,半条胳膊都是鲜血,黑亮的眼睛涌动着一抹温情:“西元,我想赌一把,博物馆上的要杀的是你,不是我,我掩护你冲出去。” “不行,钟楼那个……” 不等西元说完,唐琛猛然从柱子后闪出身,完全暴露在咖啡馆前,神情冷峻,手持双枪,边开枪边向博物馆走去,挺拔的身影红的耀眼,分不清是天上的霞光还是鲜血将他染红。 博物馆上的枪声也停了,整个广场霎时静下来,西元鼓跳的心猛然划过一抹异样,不好,整个人瞬间蹿了出去。 钟楼的枪声忽然响起,一颗子弹飞驰而来,原本飞向唐琛的胸口,却被突然扑来的西元挡住了,抱住唐琛的一刹那,子弹射中他厚实的肩胛,发出一声闷响。 “西元——”唐琛大惊失色,就在他抱住西元的同时,忽然间意识到什么,西元也完全暴露了…… 枪声再次响起,唐琛反身将西元搂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做了天然屏障,博物馆方向射来的子弹猛烈而果决,再也收不回去了,一连几枪都打在唐琛的背脊上。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西元只听见唐琛隐忍的闷哼,?体挺了挺,两条臂弯箍着西元,西元奋力转过身,唐琛口中的鲜血喷了出来,溅到他的脸上,火红温热。 第221章 又是一声枪响,从博物馆屋顶上摔下一个人,砰地一声落在馆前高高的台阶上。 所有的枪声都停了,赛伯格广场陷入一片死寂,不远处传来急促的呜哇呜哇的笛鸣,那是西人警署“姗姗来迟”的警车。 “唐琛?”西元抱着渐渐倒下去的男人,茫然又无措。 唐琛的嘴里都是血,染红了皓齿,眼里的星辉渐渐暗淡下去,可他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西元,揪着他的衣襟,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西元…我的糖掉了……” 霞光流散,星光陨灭,天边升起半弯的月,静静地笼着墨兰的天。 唐琛—— 第117章 唐人街之王 鲜花怒放,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大理石墓碑下,即便是盛夏,深夜的墓地也透着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新坟高大气派,雕刻着:善感动天,义存千古,不孝儿唐轩敬立,背面的生平也极尽赞美之词。 鸿联社的人都说,唐先生生前早就立过遗嘱,死后火化,不入土,不立碑,不游龙旗,骨灰撒入大海。 唐轩作为义子却不肯听他的话,不仅入土立碑,还游了龙旗,也如同唐先生那般,身穿白衣,戴着墨镜,以儿子的身份扶灵,昂首挺胸地走在龙旗的最前边。 这次的游龙旗是用鲜血换来的,谁反对就杀谁,曲爷第一个倒在鸿联社的会议桌下,当所有人都震惊不已时,唐轩又开了第二枪,打伤了仍要规劝的阿山,之所以没有打死,唐轩撂下一句话:看在你追随先生多年的份上,准你同我一起为他扶灵。 没人再反对,这事怪不得别人,只能怪唐琛自己,他对这个义子过于疏忽了。 唐琛死前像丢了魂,无心过问鸿联社,到处去找顾西元,社里大大小小的事几乎都由唐轩打理,钱也任由他支配,当初他花巨额保释金跟西人谈判,使唐先生免于牢狱之灾,大家还都无话可说,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鸭堡出身的男孩,渐渐变成了手握鸿联社生杀大权的主子,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还命人喊他唐先生。 唐琛虽然为人狠辣,但不会滥杀无辜,做事本着江湖道义来定夺,令人心服口服,但唐轩不是,谁反对他,他就杀谁,人们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又恨又怕。 西元燃起一支烟,如一点鬼火明明灭灭,从唇上取下放在墓基上,一连点了三支,分别放好,鲜花,香烟,一把吉利糖,桃子味的…… 自己也点了支,蹲在墓前,默默地抽着,抬头看了看,墓两旁立着哭泣的天使,掩着面,垂着翅膀,在浓墨的夜色里泛着白凄的光。 背后轻微的脚步声惊动了敏感的神经,西元掏枪回头,直对着刚刚走来的人。 收起枪,西元继续抽着烟,问道:“晓棠好吗?” 张庭威掏出一瓶酒,拧开盖,浇在地上,剩余的放在墓前:“其他都挺好的,就是现在肚子大了,晚上总睡不好,也惦记着你。” “晓棠从小就娇生惯养的,这个时候你多让着点,我不方便去看她,还得劳烦你照顾。” “这是哪里话,她是你妹妹,可也是我太太,照顾他们母子是天经地义,你啊,还是……” 西元截断了他的话:“孩子还没出生,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儿子?女儿不好吗?” “预感,你信不信?”张庭威笑了下:“儿子女儿我都喜欢,回头生了我想办法通知你。” 西元低沉地说:“不用了,你我今后尽量少联系。” 张庭威也闷闷地点了支烟:“船已经都安排好了,明天傍晚的,因为运送的都是军事物资,西藩港口一带会暂时封锁,唐轩的人是不敢靠近半分的,我会想办法把你弄上船,到了枫叶国,那边会有人接应你,就是在船上憋两天受罪。” “没事,忍忍就过去了,倒是这次,辛苦你了。” 张庭威白了他一眼:“别说你是我大舅子,留学那会咱们也是最好的朋友,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要是你再出了事,我担心晓棠真的挺不过去了。” 西元深吸一口烟:“你的身份没暴露吧?” “没有,唐轩只是按军方的要求把晓棠安全地送回来,至于我们这边派谁去刺杀唐琛,他没资格知道。不过为了将来,我安排爷爷和父亲也去枫叶国,药铺现在就是个空架子,晓棠自从搬回你父母的旧宅,虽然看上去还是有些忧郁,但情绪上稳定了许多,她说还是住在那里最安心,爸妈也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西元黯然地点点头:“是,会保佑你们的。” “还有你们。” 西元顿了声,又问:“你们举家这么搬走了,唐轩会不会怀疑什么?” “不会的,自从唐轩接管了鸿联社,把之前白老大和唐先生多年不变的费用翻了一翻,唐人街里怨声载道,一些有钱人要么巴结唐轩,要么结束生意偷偷离开藩市,不止我们一家。” “张爷爷舍得离开唐人街吗?毕竟苦心创下的一份家业,大半辈子了。” 张庭威笑道:“别看我爷爷一把年纪了,从不拘泥于这些,说我们原本就是无根飘零,飘到哪里就在哪里落地,藩市和枫叶国又有什么分别?只要有东方人的地方,就一定需要他的中医。” 望着唐琛的墓碑,西元喃喃道:“他在的时候一直都很敬重张爷爷,唐人街里也没人敢欺负你们张家。” 第222章 张庭威目光沉沉地也望向墓碑:“我知道,所以那天在钟楼,我没想对他真下杀手,怀着一丝侥幸,希望你俩能互相帮衬着逃过这一劫,只是没想到,唐轩也雇了杀手,明着绑了我妹妹,暗地里勾结西人,利用唐琛引你出来,其实是想趁乱杀了你,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天若不是我们的人赶到博物馆杀了狙击手,你跟唐琛都得死,一箭双雕啊。” “那个女人?” “嗯,她现在是我的上司了,一直都跟杰克上校有联系,杰克上校知道这件事,说我可能会心慈手软,让她监视我完成刺杀唐琛的任务,但是要尽可能地保住你的命,只是没想到唐琛为了你……” 西元立即道:“清岫不杀唐琛是不想自己的手上沾他的血,也知道若我死了,唐琛活着一定会深查到底,替我报仇,不如借你们的手杀了唐琛,他好名正言顺地坐上鸿联社总把头的位子,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张庭威不无轻蔑地:“如愿以偿?哼,自从唐琛死后,鸿联社内讧的厉害,其他帮派又趁火打劫,不断在唐人街闹事,唐轩忙的焦头烂额,抽空还得到处找你,他唯恐鸿联社的人知道唐琛的死跟他勾结西人有关,索性颠倒黑白让你背了这口黑锅,说你害死了唐琛,捉你回来是为了替唐先生报仇。可他并不知道,西人并不喜欢他这个手段极端、羽翼未丰的鸿联社新社长,就算唐琛死了替都大帅报了仇,但是当局也不允许再有另一个唐人街之王出来,对他的政策永远都是利用加打压,如果他敢不听话,那他就是下一个唐琛,哼,清岫想做唐人街之王,别说比不上唐琛,就连当年的白老大他也没法比。” 墓前的香烟被风一吹,滚开了,西元又把它们推回原位:“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君王,唐人街不是属于某个人的,它属于生活在那里的每一个人,没有百姓,何来的唐人街?” 雪白的烟灰在夜风中轻轻飞舞,张庭威叹了口气:“道理人人都懂,可又有几人真的能放下对名利的追逐。” 彼此都默默了一会,西元问:“阿山找到了没有?” “没有,唐琛下葬后,他也失踪了,还带走了不少青龙堂的弟兄,现在码头一带基本都是唐轩的人。”张庭威冷笑两声:“别说码头了,现在整个唐人街都是唐轩的,他命别人管他叫唐先生,妈的,什么玩意,他也配!” 沉默良久,西元缓缓道:“当初从都大帅手里救他的时候,那样一个通透清爽的孩子,想不到会如此恩将仇报、心狠手辣,唐琛聪明一世,却唯独在清岫身上看走了眼。” “你不也一样?当年若不是你和唐琛救了他,他也不会得势便猖狂,你们俩啊,一对东郭先生,救了条狼,还是条恶狼,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 西元的唇边一抹苦涩:“也许我才是错的最离谱的那个,至少唐琛从来不觉得清岫简单,我总说这孩子出身和他相似,有情有义,也很有胆识,很像唐琛,现在看来,清岫跟唐琛一点都不像,唐琛表面狠辣,心里藏的都是善,清岫恰恰相反,表面仁义,却将骨子里的脏藏得极深,一旦水土适宜便疯狂滋长。” 张庭威抓起墓前的酒杯,仰脖喝了一口,哈着辣气道:“知道吗,我从鸭堡里的一个小倌嘴里打听出,当初清岫被唐琛送去给都大帅的时候,他在后园烧纸,别人都以为是烧给死去的凤鸾,小倌却无意中听到,原来清岫是在给自己烧纸钱,如果失手了就是一个死,得手了便远走他乡。” 西元转过头来,望着张庭威蠕动的唇,怔然无语,清岫那晚的眼泪,那番慷慨陈词,那一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凛然……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听到真相,西元背上仍然生出一股寒意来。 “你们在查唐轩?是不是还有人潜伏在鸿联社里?” “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战斗,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我们的人。” 张庭威扭过脸来,轻声道:“抱歉,骗了你这么多年,但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这点可从来没骗过,再说,这些年你不是也骗了我?” 西元无力地笑笑:“是啊,对你的感觉还真是一时半会说不清,爱恨交织。” 张庭威眨了眨大眼睛:“是恨我骗了你这么多年的感情啊,还是爱我关键时刻帮了你一把?” 西元嗤了一声:“都是,也都不是,仔细想想,还是爱你更多一些。” 张庭威指了指唐琛的墓:“诶,别当着他面说,免得从地里爬出来给我一枪。” 见西元又沉了脸,张庭威岔开话题:“咱们这么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到了枫叶国,虽然脱离了唐轩的势力,但是也别掉以轻心,道上的人有讲义气的,也有为了钱卖友求荣的,最好别在华人区里混,不如找个不起眼的地方猫两年再说,给你的钱不多,我知道以你的本事能养活自己,只是……” 西元丢了烟,一脚踩灭:“不早了,回去吧,免得晓棠担心你。” 天已破晓,张庭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盒,递给了西元:“这是我爷爷嘱托我带给你的,或许…能用得上。” 西元打开盒盖,一股异香,原来是久违的帝阳春。 第118章 好久不见,唐先生 潮水一涌一涌,拥着堤岸,拥着船身,拍打着出乏味的节奏。 一个个集装箱被机械手臂吊到货轮甲板上,码放密集,整齐有序。 第223章 一片浓密的绿荫下,泊着几辆车,其中一辆最是豪华,后座上的人紧紧注视着码头,不耐烦地摸出一支烟衔在嘴上,身边的马仔反应迟了半拍,便挨了狠狠一瞪,慌忙掏出打火机,为他点上。 望着忙碌的码头和周边持枪警戒的士兵,唐轩烦躁地吸了口咽:“他一定上船了,也一定有人帮他。” 马仔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轩少,哦,唐先生,我们跟西人不好硬碰硬,顾西元现在对我们来说不足为患,就算真的上了船,那也是逃命去了。” 那句“你懂什么”憋回肚里,唐轩阴沉着脸,心中一个疑影不由自主的慢慢扩大,唐琛的尸首是从西藩警署领回来的,穿着那身白西装,身上都是弹孔,脸也被打烂了,面目全非,看个头身量应该是他,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个人即便死了,生前的气质也会存留几分,就像一块被打破的美玉,每一块碎片依然绽放着它的华彩,但是唐琛的尸身似乎太过普通,就连手指也没有生前那般修长、完美…… 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即将启航的货轮,无计可施,他与西人的关系宛如薄脆,一捏就碎,为了一个顾西元,的确不值,但若是为了一个曾经叱咤唐人街的王……是不是值得拼一下? 一名手下跑过来,隔着车窗低声汇报:“唐先生,已经打听出来了,两艘货轮,一艘是运往欧洲的,一艘是去往枫叶国的,都有军舰护航,我们的船就算伪装成民船,恐怕也难以靠近,还会惹来军方的怀疑。” 几根手指效仿着曾经的那个人,揉碎了未灭的香烟,灼烫的滋味仍然有些不适。 前来汇报的人又迟疑地开口:“还有…墓地那边的兄弟说,昨天夜里有人扫过墓。” 唐轩猛然撩起眼皮。 那人硬着头皮继续道:“看样子,应该是顾西元,有烟有酒,还有花。” 唐轩冷冷地问:“就这些?” “还有一些糖果。” “吉利糖?” “看包装是的。” 难道他真的死了?否则顾西元怎么会冒死去祭拜他? 唐轩神情变了几变,脸颊火辣辣的痛,仿佛又被谁打了一巴掌,顾西元去扫墓,这不仅仅是挑衅,还是一种羞辱,恨意如浪翻涌,并没有随着顾西元的逃走一并消失,唐琛打在他脸上的那一巴掌,不仅打断了所有的念想,也打出了暗藏于久的恨意,他们每一个缠绵的眼神,每一声来自床上的舛息,如虫噬骨,折磨着人,唐琛死后,他将顾西元留在公馆里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却也难消心头之恨。 “唐,唐先生?” 唐轩回过神来,目光几欲滴出水来:“怎么才发现,盯着的人呢?” “被…被打晕了,没看清是谁。” “妈的,全是废物。” 几个马仔喏喏地不敢出声,迅速交换着眼神,皆是不屑。 唐轩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这样,很不唐先生,随即恢复了某种平静,冷声道:“既然这么没用,那就都杀了吧。” 呜——满载着集装箱的货轮,缓缓地驶离了西藩码头,风吹云动,遮住了当空烈日,在无垠的海面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亦如人心,变幻难测。 什么都看不见,偶尔一些细碎的声音隐隐地传进耳中,汽笛,碎语,走动声,还有一成不变的浪涌,也许是海上起了风,再大的轮渡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也会像游泳池里的玩具颠簸几下,人也随之一晃。 打开夜光表,距离开船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将近午夜,西元反而困意全消,船上也听不到水手们的声音,整个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若有若无的海浪声,西元甚至怀疑自己在狭小的箱子里憋的太久而产生了幻觉,实在是太静了,静的人想发疯。 咔哒,打火机亮起,漆黑中有了一点微弱的光,摸了摸手边,包袱还在,一推,头顶上方的盖子动了,轻轻移开,人从箱子里轻轻跳出,集装箱里的空气虽然没有多少清新可言,但也比憋在货箱里要好很多,借着光打开包袱,里边的东西还真不少,西元先点亮一盏马提灯,眼前亮起来,可惜光无法照得更远,提着灯照了照,四周都是一摞摞的货箱,看上面的标记,除了帐篷、作战装备、被服外,还有一些生活物资,全是军需品,张庭威把自己安排在这只集装箱,用心十分周到。 按张庭威所说的,西元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42号箱,半人多高,码在最边缘,西元费了很大劲将木箱小心翼翼地搬出来放平,擦去额上的汗水,掏出随身的军刀,逐一撬开箱上的铆钉,撬完最后一颗钉子,西元调整了一下紊乱的气息,这才慢慢掀开了箱盖…… 向箱中望去,西元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声音低沉慢涌:“好久不见,唐先生。” 没有人回应。 躺在箱子里的唐琛也没有睡,努力睁大眼睛瞪着西元,不能动,也不能言。 本来就不胖,又掉了十几斤,原本丰神俊朗的脸双颊有些凹陷,衬得黑漆的两眼更加大而分明,浓密的睫羽不时地微微抖动,眸光依然深邃如渊。 彼此对望了片刻,明显的感觉到他在生气,西元却有些无动于衷,拿起一只水壶凑到他的唇边,细腻的唇因为很久没有喝水,干燥破皮,俯身时,西元闻到了一股难言的气味。 提灯缓缓地向下照去,唐琛的身下铺着一层薄薄的军被,因为货箱空间有限,只能蜷着腿,两腿间和被子上有些湿漉。 第224章 西元将灯放在一旁,在他臀下摸索了一番,摸出一个透明的袋子,里边盛满了淡黄的液体。 西元也不嫌,直接拿起袋子,将里边的液体倒进水壶,用布擦净袋子,重新放回他身侧,净过手,弯腰将人抱起,很轻,整个人抱在怀里,只觉得软绵绵的。 找了条新棉被铺在箱底,又为他换上一身干净的军服,拆开货箱一头的挡板,抱着人重新放回箱子里,唐琛的两腿终于可以伸直了,做完这一切,西元又出了一身汗。 唐琛一直瞪着他,目不转睛的,似乎余气未消,西元一边喝着水,一边掰着手里的压缩饼干,漫不经心地开了腔:“没办法,你生气也没有用,白天要是让水手听见这里边有动静,就会很麻烦,张庭威花了不少钱打通关系才把我们弄上船的,一旦被发现,人家认钱不认人的,不会站出来帮我们,还得防着上边知道有人在船上做了手脚,搞不好会把我们俩丢进海里喂鲨鱼。” 掰了块饼干送到唐琛嘴边,唐琛紧紧抿着唇,又将水壶凑过去,唐琛还是不配合,目光直刺集中箱的顶板。 西元沉声命道:“张嘴。” 唐琛索性闭上了眼睛。 西元起身,扒开他的嘴,将水灌进去,唐琛喝了个满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衣襟又湿了。 一抹熟悉的凶狠从眼中划过,亮得刺眼。 西元哼了一声,坐回箱子旁,又用军刀划开一个罐头:“干什么,又想打我啊?张爷爷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静养修身,不易动怒动气,否则对你的病没好处。” 舀了一勺青豆,送过去,唐琛唯一能做的就是瞪眼抿唇,西元不为所动,举着勺子等在他的唇边。 不知过去了多久,唐琛终于张开嘴,西元将青豆喂进去:“这就对了,今后你我的日子还长着呢,改改你的坏脾气,也许日子还能好过点。” 噗,几颗青豆喷出来,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反抗。 西元抹了把脸上的湿润,放下罐头,漫不经心地捏起掉落的豆子,一粒一粒又塞回他的嘴里:“这世上还有很多人没饭吃,唐先生要懂得爱惜粮食。” 唐琛缓缓地嚼着嘴里的豆子,眯了眯眼,喜怒难辨。 西元点了点头:“很好,至少你的眼睛没瞎,还很会说话,也能看见我,不过,我劝你也歇会眼睛,或者看看别处,因为我的脾气也很不好,不喜欢被人这么一直瞪着。” 可是唐琛还是执拗地瞪着西元,正如西元所说,这是他现在唯一会说话的地方了。 西元将勺子重重戳进罐头,转手撕下一块布条,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蒙了个严严实实。 打在背上的子弹,没有夺走唐琛的性命,却伤了他的某些神经,令他失去了行动和说话的自由,当西警还在路上磨磨蹭蹭的时候,张庭威和西元已经将唐琛拉走了,军方负责人赶到停尸房,见到是一具脸被打烂的尸体,只能通过某些东方人的体征和穿戴,验明正身,这个应该就是唐琛,并且,死透了,可以跟上峰有个交代了。 代替唐琛的尸体是张庭威事先预备好的一个形似唐琛因病而死的东方人,西元从来不知道看似简单明了的张庭威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机和手段,果然,杰克上校训练出来的人都不可小觑。 张庭威却说,直觉上告诉我,如果我真的打死了唐琛,你这个大舅子有可能会恨我一辈子,与其让你恨我,不如让你感激我一辈子。 “你就不怕晓棠知道了会恨你?” “那就不让她知道好了。” 西元再度沉默了。 当唐琛把他搂在怀中,挡住屋顶飞来的子弹时,西元的心刹那间也空了,他们将他偷偷转移到张庭威事先准备好的一栋房子,张爷爷和另一名西人医生早已等候在那里。 西元有时候总在想,这也许就是唐琛的宿命,几死几生,西人和东方人都要他死,然而他的命也是被西医和中医一同救回来的,只是…死不了,也活不好。 张爷爷举家南迁之前,一直在帮唐琛调理身体,开了很多方子,但是希望渺茫,西医干脆说,很难恢复到从前,将来如何,不好定论,还要看他自身的意志和长期不懈的努力…… 张爷爷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和唐琛在一起密谈了很久,至于谈了什么,张爷爷没有说,只是嘱咐西元,你若想带走他就尽管带吧,他现在就是个废人,只有靠你才能活下去了。 西元的两眼很茫然,心依然是空的,爱也好恨也罢,全都不见了,他不知道该装进去什么才能重新将它填满。 海上的风浪终于平息,隔着集装箱的铁皮,能听到海鸥啾啾的鸣叫,西元想象着外面的世界一定是天空如洗,海水湛蓝,货轮已经航行了两天两夜,压缩饼干吃完了,水也喝的所剩无几,还剩一盒鱼罐头,是留给唐琛的,再有两个小时,他们就要踏上枫叶国了。 蒙在眼上的布条解开了,浓黑的睫毛剧烈地抖了抖,唐琛重新看到了西元。 西元的声音平静如海:“唐琛,很高兴你我都苟活于世,一同品尝生不如死。” 第119章 妖娆的月 吱呀一声,粗糙的木门被一只大手推开,暗沉沉的小屋亮堂起来。 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逆着光,整个人仿佛是从光束里降临到人间的,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习惯性地去看床上的那个人。 第225章 床上的人也总是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眯起眼,去看奔波一天晚归的人,将落未落的暖阳在西元的身上,像涂了层金粉,尤其是在这个季节,秋高气爽,阳光近乎透明,在他半开的前襟上,蓬勃的肌肉闪着汗水,拉出丝丝缕缕的蜜糖色,泛着记忆中的甜蜜气息。冬天的时候,西元的肩头会落满了雪花,清新可人。 劳碌了一天的人,归巢了,躺在床上的人,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西元将市集上买回来的腊肉和青菜放在灶台边,洗了把脸,这才来到床边,唐琛乌黑的眼眸随着他的身影转动,西元只做不见,掀开被子,熟练的替他清理尿袋、擦身,再将他抱到轮椅上推到露台,这是一栋船屋,露台建在水上,坐在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港口,但是不能久坐,会压迫神经的。 做完这一切,西元才开始淘米做饭,这也是唐琛每天特别喜欢的一刻,他不能说话,但是西元都知道。 波光粼粼的海水跳动着落日余晖,唐琛凝望着外面的世界,目光幽深平静,西元做饭的时候偶尔会偷瞄几眼,猜他在想什么,但从不去探究,他虽然能说话,但和唐琛几乎不说,唐琛就这样独自坐在露台上,静静地看着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海湾港口渐渐灯火通明。 船屋的灯一亮,西元的饭也做好了,腊味煲仔饭配上几根碧绿的菜心,放在小桌板上端到露台,他和唐琛一人一半,替他围上餐巾,每当这个时候,唐琛就又瞪着他,西元继续无视,开始一勺一勺喂饭,唐琛一边吃一边盯着他,从头盯到尾,西元心情好的时候会熟视无睹,被盯烦了,也不同他商量,直接用布条将那双眼睛遮住,继续喂饭。 每天的饭菜很简单,一荤一素,不用出工的日子还会煲点汤水,偶尔西元因为出工回来的晚些,便凑合煮锅细面,配上咸菜、罐头,唐琛也一样吃的津津有味,他现在不挑,也无法挑剔,西元给什么他就吃什么。早上吃的很撑,因为西元中午不能回来做饭,晚上这顿,西元也不强求,唐琛原本吃的就不多,一个人整日里躺在床上,又能消耗多少能量呢。 用过晚饭,西元收拾好碗筷,便坐在露台上抽烟看书,闲来无事还会画两笔画,都是打发时光,唐琛要么被抱回床上继续躺着,要么坐在西元的身边看他作画,后来西元给他做了个木质书架,支在他身前,将书放在上边,每隔几分钟为他翻到下一页,西元不会问他想看什么,但还好,无论什么书,哪怕是西元故意放的一本枯燥乏味的《机械学原理》,唐琛都看得很认真。 西元因而发了脾气,将《机械学原理》从书架上抽走,丢出去很远,通常这个时候,唐琛唯一会说话的眼睛也不再说话,波澜不惊地望着空荡荡的书架。西元扳起唐琛的下巴,让他望着自己,可唐琛偏偏这个时候又不看了,垂着眼皮,睫毛下的阴影压得西元喘不过气来。 西元由恼变恨,恨此时此刻不能自理、靠他而活的唐琛,眼睛依然灿若星辉,神情依然如霜傲雪,就连躺在床上也难见丝毫的颓丧,要么闭目安睡,要么望着屋顶沉思,见到西元进门的一瞬间,欣然雀跃的目光,格外的明亮。 西元那一刻,恨的还是自己,恨他不能像唐琛那样隐忍、平静,安然若素,每当那些过往的记忆如车轮碾过每一块骨头时,或者被梦中远去的火车惊醒时,西元就痛到无法呼吸,便会从船屋的阁楼上一路冲下来,冲到唐琛的床边,不管唐琛睡没睡着,都会将他一把拎起,看着他毫无反抗的像个布偶在自己手里晃荡着,乌亮的发丝垂乱在额前,当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西元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此时的唐琛眼睛又开始说话了,西元不想听,可还是忍不住陷在唐琛的眼神里,在温润如母鹿般的眸底深处,西元只觉得忧伤不已,他把唐琛丢回床上,大多时候会丢在地上,自己爬回阁楼去,任凭唐琛躺在坚硬的船板上,直到天亮。 空荡了几天的书架,还会再被放上书,历史小说,人物传记,探险传奇……这些都是唐琛爱看的,西元记得最早家里有本《三侠五义》,唐琛知道后想借来看,还说书非借不能读也,可后来发生那么多事,这件小事两人很快都忘了。来到枫叶国落脚温市后,西元转了转这边唐人开的书店,都没有买到这本小说。 张庭威给的钱很快便花完了,租了船屋,添置了一些简单的家具,还要定期给唐琛买一些治疗神经的西药,还有张爷爷药方上的中草药,都需要钱,西元年轻力壮,很快找到了一份伐木的工作,他没有脱离华人区,只有在相同肤色的地方才更安全,掩藏锋芒,骂不还嘴,打不还手,忍一忍,开阔天空,改名换姓叫张东升,连口音都换成这里最常见的闽粤一带,别人问起来,就说小时候混过的地方多,家乡是哪里,早已不记得了。 薪水一周一结,东方人拿的是最低廉的报酬,刚刚养活自己和唐琛,只要唐琛别突然发高烧,一连几天都要注射昂贵的消炎药,日子也勉强维持得下去,赶上过年过节,西人老板按东方人的习俗会发些红包,西元还能带点新鲜的牡蛎回来剥给唐琛吃。 伐木的工作既辛苦又危险,经常有人被倒下的树木砸伤,西元有次也险些被砸中,幸好反应及时,只擦到了手臂,那天回到船屋后,受伤的手臂一倾斜,刚刚煮好的稀饭打翻在地,有些打在唐琛的腿上,汤汁滚热,轮椅上的唐琛脸色瞬间白了白,西元连忙抱起唐琛回到屋里,将他衣服脱下来检查,大腿上一片红,小心翼翼替他擦净,到处找不到烫伤药,天已晚了,只好用毛巾裹着冰块敷在红肿处。 第226章 “对不起。” 西元刚一出声就后悔了,他为什么要给他道歉?不禁望向唐琛,唐琛也望着他,脉脉的,眼里有些湿润,不知是因为烫伤还是因为西元的这声对不起。 西元丢下毛巾和唐琛,转身去露台收拾洒掉的稀饭,心兀自怦怦乱跳。 这样乱跳的情况时有发生,同在一个屋檐下,膝盖碰胳膊,每日里帮着唐琛擦身,处理大小便,做腿部按摩,使肌肉不至于萎缩,为了方便,唐琛几乎不穿内衣,洗澡换衣尤其麻烦,抱着唐琛上来下去,每次西元都要折腾出一身汗来,冬天还好些,夏天几乎天天都要洗,一会一个翻身,免得唐琛生了褥疮,洗完了再扑上一层爽肤粉,又香又白的唐琛泛着淡淡的玫瑰红…… 西元强装看不见,盖上薄毯跑去露台吸烟,一根接一根,火红的烟蒂捻灭在手臂上,留下一个一个烟疤,直到彻底恢复平静。 唐琛的目光又有了新目标,盯着西元露在外边的手臂,上边的疤痕深浅不一,有旧有新,像朵朵熄冷的花火。 西元二话不说,又将他的眼睛蒙起来。 工头不肯让受伤的西元休息,派他另做一份不太费体力的木活,林场老板正在盖新别墅,需要些工人,给门窗抛光上漆,西元心血来潮,在光秃秃的门窗上刻了几朵花,老板看到,眼里顿时一亮,索性留下西元,为所有的门窗雕刻图案,两个月下来,西元单得了一笔工钱,老板领着朋友来参观新居,大加炫耀这些具有东方古典韵味的门窗,朋友们也都纷纷想给自家雕梁画栋一番,请西元来雕刻,自此后,西元不用再去林场伐木了,开始为那些西人的房屋做雕刻,老板很有商业头脑,称他为设计师,工钱给的很高,每一单下来还有提成,西元也不马虎,从起初的随意雕刻开始认真设计画稿,精雕细刻,还会给客户提供一些装饰房屋的建议,既有东方传统元素,又有西方多变的风格,这种中西合并的审美颇受欢迎,日子一长,一个名叫张东升的设计师在当地也小有名气了,老板又招来几名美工给西元打下手,生意也是接到手软。 西元脱下工人装,穿的体面了一些,餐桌上的饭菜也多了些鸡鸭鱼肉,只是人更忙碌,之前回来他有很多时间与唐琛面对面,时光多数靠打发才能过,开春了,修建房屋的人如雨后春笋多起来,西元每天背着画稿进进出出,回来后匆忙做完饭,就开始埋首在书桌前设计画稿,连碗也顾不上刷,自然就更不会搭理唐琛,放一本书给唐琛看,经常忘记翻页,唐琛就枯坐在轮椅上,看西元的画,看西元,直到睡过去。 今晚要完成的画稿有点多,西元不知画了多久,终于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站起身,这才想起,唐琛坐在露台上已经两三个小时了,虽说是春天,但是外边的温度还很低,连忙将人抱进屋,唐琛浑身都冰凉了。 唐琛又开始瞪西元了,目光犀利,不依不饶,西元一边将热水倒进澡盆里,一边忍不住地开了腔:“谁都有忙的时候,唐先生忙起来还不是同样顾前不顾后的。” 西元的辩解有些虚张声势,态度上便含糊起来,澡盆里的水冒着热气,将冰凉的唐琛慢慢放进去,一瞬间,唐琛在他的臂弯里狠狠地打了个激灵。 西元愣住了,很长时间以来,唐琛对外界的刺激几乎是没有反应的,上次滚烫的稀饭洒在他腿上,皮肤上的痛感还是有的,但也只是脸色白了白,像这种剧烈的反应还是头一次。 西元又将半入水中的唐琛抱起来,试了试水温,不烫,唐琛重新进入水里,没有再哆嗦,只是皮肤上泛起了一层涟漪,西元拎起盆里的毛巾,将热水抹在他身上,冰凉的唐琛渐渐暖和起来。 阿嚏——唐琛打了一个大喷嚏。 西元又愣了,他已经很久没听到唐琛打喷嚏了,就算是感冒发烧,也几乎没有过,唐琛只会轻咳两声,然后默默地流鼻涕。 西元不禁伸出手来,摸了摸唐琛的后背,背上几处留有枪伤的疤痕。 毛巾滑过背脊,手指轻轻缓缓地按在那些疤痕上,好像那里有什么开关,多按几次,唐琛就能通上电,重新站起来。 神情黯然了一会,西元冷起脸,转到前边,准备为唐琛擦匈口。 唐琛还再瞪着他,抿着唇,板着脸。 西元不得不继续装瞎,嘴上却念叨着:“不想我蒙你眼睛,就收起这种眼神。” 唐琛今天格外的不平静,不仅无视西元的警告,眼睛瞪得更圆了,热气蒸腾的氤氲中,有种杀气腾腾的感觉。 西元将毛巾砸进水里,刚要去找布条,忽然发现,唐琛在微微发抖,玉白的肌肤每一寸都在轻澶,抖得水珠迅速滑落,西元只好抓起毛巾,将更多的热水淋在他的身上,暗自心惴,拿不准唐琛是在发冷还是因为生气。 橘色的灯光照着小小的船屋,笼着默不作声的两个人,澡盆里的水反射出奇异的暖光,将唐琛剥离成一片片玉白的细瓷,瓷片上开着两朵红梅,娇艳傲立,散着诱人的光泽。 西元低着头,避开唐琛的眼睛,毛巾胡乱地在瓷片上游走,偏这瓷片十分敏感,游到哪里哪里就一片粉红。 目光落入水中,水中望月,今晚的月亮格外醒目,在水光交织中轻轻摇晃,摇碎一池春水。 西元顿时呼吸一滞,盯着那妖娆的月。 第227章 那月如同宣战般,半昂着,一点一点,抬起头,同样瞪着西元。 西元也猛地打了个激灵,如梦初醒,霍然抬头看向唐琛。 唐琛异常清冷,一眨不眨地望着西元,目光锐利,不逊当年,仿佛他又是那个祸乱天下的唐先生了,即便一动不动坐在澡盆里,任人摆布,可他依然高高悬于天际,俯视着尘世中的西元。 西元死死地攥着手里的毛巾,青筋在额角一跳一跳的。 唐琛毫不畏惧,谁说只有眼睛会说话,他的脸上每一寸肌理都在说话,眉梢微挑,目光灼灼,唇角上扬,神情冰冷倨傲,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第120章 慌跳的心 毛巾狠狠地砸入澡盆,水花四溅,几滴落入眼中,彼此望着,都像含了泪,却也只是像罢了,唯独唐琛的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水珠,抖了抖,掉落了。 西元起身奔向阁楼,忽又停住脚,转身回来,一把扯住唐琛的头发,强迫他仰着头,玉白的脸上泛着层水光,颀长的鹅颈喉结上下滚动。 “听好了唐琛,不是说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吗,我去哪你去哪吗,好,我们各自履行承诺,我养你是因为你救了我,但是——别想我再碰你,老子就算阉了自己去做太监,也不会再碰你一下,这辈子都不会!” 将唐琛丢回盆中,西元也不管他是否还泡在水里,登登几步返回阁楼,倒在床上,这才发现自己也如唐琛一般,抑制不住颤抖,泪水止不住,浸泡两鬓,浇不灭恨意的火,寸寸灼烧,痛不欲生:“爸,妈——” 海风轻吹,浪花呢喃,泪痕渐渐冷却,世间茫茫无依,未来不可预测,西元疲惫不堪,两眼将合未合,忽听楼下传来咣当一声巨响,西元猛然跳起。 楼下一片“汪洋”,洗澡的木盆翻了个底朝天,唐琛压在下面,只露出半个身子,趴在湿漉漉的地板上。 西元呆了几秒:“唐琛!”急忙跑过去,掀开木盆,扶起泡在水里的唐琛,唐琛抖着失色的双唇,目光迷离,再也没有力气去瞪西元,空洞洞地望着无边的夜。 声嘶力竭的一声吼,震碎肺腑,宛如濒死的猛兽发出最后的悲鸣,将湿漉冰冷的唐琛抱起,西元喃喃不自知:“对不起,唐琛,对不起……” 唐琛病了,高烧不退,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严重。 好说歹说老板给了几天假,西元掏出一大笔钱,将唐琛送进一家条件不错的医院,医生诊断急性肺炎,需住院治疗,唐琛输着液,昏沉不醒,浑身滚烫,烫得西元心惊肉跳。 咬了咬牙,拿出最后一点积蓄,西元请医生为唐琛做了个全面的检查,几个医生会诊的结果基本一致,唐琛的肺炎静养一段时间会好的,受过伤的脊椎目前看来,没有明显的逆转迹象,从他自己能掀翻澡盆来看,或许是求生欲激发了他的潜能,人的意志在医学上向来是不可估测的,说不定将来还会有更多惊喜,比如身体某些地方开始恢复感知,四肢可以动,语言功能逐步恢复,进行简单的发声,脊椎受损的人最后重新站起来的也不在少数。 西元问,这需要多久? 医生的回答千篇一律:不好说。 一个星期后,唐琛终于退了烧,老板派人到处找西元,好几个工程拖着,客人们颇有怨言,住院费也用完了,多住一天也是不允许,西元只好将尚未完全康复的唐琛接回船屋,继续回去上班,整个人恍恍惚惚,唐琛生了一场大病,西元又像死过了一遍。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平静了许多,唐琛依然躺在床上等候下班回来的西元,西元也不再冲他乱发脾气,只是还是不怎么跟唐琛说话,屋里堆满了画稿,西元埋头挣钱养家,唐琛这一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日子过的捉襟见肘,看看唐琛几件旧衣换洗着穿,西元也不免心生酸楚,唐先生从前的衣帽间挂满了瑞福祥的定制西装,配着各色的领结丝巾,礼帽也是最时兴的,中式的唐装也不少,款式年轻也透着稳重,唐琛每次出门,总要挑来拣去,站在衣镜前,问西元怎么穿才好,这些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西元给唐琛的床头做了一副吊环,将他的两手捆在吊环上,试图让他自己撑着支起上身,多次尝试都失败了,唐琛的胳膊还是软绵绵的,西元狠下心,任凭他半吊着,唐琛的额头很快见了汗,西元想把他解下来,换来的却是唐琛一个凌厉的眼神。 “好吧,那你就这么吊着吧。”西元转身去画图,再也不搭理唐琛。 慢慢的,西元发现,唐琛可以吊着手环将身体一点一点抬离床榻,虽然每次都折腾的大汗淋漓,被缚的手腕磨得血肉模糊,但是唐琛还是很坚持,每天都要吊很久,反反复复的。 直到有一天,西元下班回家,看见唐琛正在努力去够床上的吊环,西元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望着,唐琛就像一个挣扎上岸的溺水者,用尽所有的力气,终于摸到了上方的吊环,西元强忍住冲上眼里的热浪,看着浸在汗水里的唐琛,用手腕死死勾住吊环,吊在那里大口喘着气,望向西元,目光迥然,唇边浮起一抹傲然于世的笑。 又过了些日子,唐琛能比较轻松的够到吊环了,自己坐起上身,也能抬起手指翻看书架上的书,翻一页需要很长时间,但是对于唐琛来说,开心了好几天,看着西元,眼里是浅淡的笑意。 第228章 西元的表情永远都是没有表情。 破天荒的,西元往他手里塞了一支笔,唐琛努力握住笔,费了好半天,才在书页上歪歪扭扭地写下极丑的两个字:谢谢。 西元将笔夺走,唐琛空握着拳,目光追随着,不知是追随西元,还是追随他拿走的那支笔。 西元再也没有给唐琛笔。 雨季来临的时候,枫叶都红了,整个城市红艳艳的,温市的雨季不同于藩市那般潮湿闷热,是暖而温润的,夹杂着一丝丝凉风,吹得人舒适、安宁。西元穿着雨靴,踩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绵软无声,随着雨季的到来,修建房屋的人也少了,闲暇的时光多起来,去了趟华人那边的市场买了些巴浪鱼,又抓了些中草药,药铺不大,按着张爷爷的药方,总是缺几味药,这里唐人密集,就像打散的沙,正在慢慢聚拢,几年的光景,从各地聚拢到这里的唐人越来越多,渐成气候,却远不及藩市唐人街那般壮大成熟、独霸一方,西人、有色人种充斥其中,生意也是五花八门,做工的时候,也有人拉拢西元参加他们的同乡会或者社团一类的,西元都拒绝了,也很少去华人区,只在周边的商铺转转,买些东西,虽说远离了藩市,但保不齐会碰见什么熟人,走漏了风声。 船屋里飘荡着巴浪鱼的咸腥味,西元始终不喜欢,但是唐琛,坐在露台的遮雨棚下,那是西元用了一个周末搭建的,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唐琛慢慢地端起热咖啡喝了一口,他现在的两臂又变得健壮有力,可以做很多事,西元不在家的时候,他可以撑着上半身,不管费多大的力气都会挪到轮椅上去,自己洗漱上厕所,翻动书页,为西元省去不少麻烦,还可以推着轮椅在船屋里“走动”,范围小得可怜,阁楼上不去,大门有台阶,也出不去,幸好露台的门槛被西元锯掉了,他能自己打开门,到露台上去望风景。 西元偶尔也会闪过推他出去转转的念头,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最令西元头疼的是,唐琛可以自己拿到笔,在西元废弃的画稿上,练习写字,也许是担心什么,唐琛用一根细绳把笔挂在脖子上,开始只是一些简单的,你好,下雨了,灯太暗,咖啡,苹果,香烟,小说,给我本子…… 西元提心吊胆的,生怕他写出别的来,始终不给他本子,唐琛就在所有能写字的地方写,墙上、小桌板、灶台,卫生纸……只是从来不动西元的画纸,很是知情识趣。 他想吃的喝的,西元尽量给他买回来,但不给他香烟,太危险,船屋容易失火,西元还不想回来的时候看到唐琛烧死在家里。为此,唐琛好几天没再写字,闷闷的,西元只好在吃过晚饭后,两人在露台上吹着海风,为唐琛点燃了一支香烟,唐琛眯着眼,美美地吸了第一口,露齿而笑,头顶上空几颗寥落的星,恍若掉进了他的眼里。 第二天唐琛在报纸上写道:雪茄。 西元也拿笔在下边留言:过分! 唐琛坚持要本子,写满家中每一个角落:给我本子。 西元刷牙洗脸,镜子上也用牙膏写着:给我本子。 在如此强烈的要求下,西元不堪其扰,警告唐琛:“我可以给你本子,但是你不许乱写,只写你想要的东西,要是敢写别的,我就收回你的笔和本子。” 唐琛郑重地点点头。 西元忽然发现,唐琛的脖子也能活动自如了。 唐琛终于有了自己的本子,一个大大的速写本,硬皮的壳,雪白的页,托在手上支在腿上都很方面。 唐琛满脸泛光,打开本子摩挲了好久,咬着笔头冥思苦想,迟迟不肯落笔。 西元一边画图一边瞄着他,也不禁好奇,这家伙会写什么。 终于,唐琛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在本子的下端写了第一个字“西”,然后是“元”。 那一刻,西元的心漏跳了几拍。 唐琛又在本子上端写了自己的名字:唐琛。 西元紧紧盯着他移动的笔尖,如果唐琛敢在在两个名字中间胡写,他就夺过本子,一把火烧了。 然而唐琛只是在西元名字旁,补了个赠字,最后落款是今天的日期。 唐琛,西元赠,某年某月某日。 西元暗自松了口气,唐琛抬起头,冲他清浅一笑,西元面无表情地别过脸,继续画稿。 有了本子的唐琛,并没有滥用话语权,每天都会安安静静地写些东西,从不提过往,也不展望未来,只是写写西元一天不在家,他都做了哪些事,附着一点心情的描述,今天做了五个俯卧撑,开心,打翻了颜料盒,好怕,早上的炒鸡蛋有点咸,一天都在喝水,下次注意。 妈的,西元啪地合上本子,严肃地望着唐琛,唐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垂下睫羽。 西元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唐先生并没有随着境遇的改变、岁月的变迁而——重新做人! 既然不胡写,那就随他去。 双手能动的唐琛越来越不老实,有一次西元发现丢在阁楼上的脏衣服不见了,跑去露台一看,衣服晾的倚里歪斜,袜子滴滴答答也没拧干,但是洗的很干净,泛着皂香味,唐琛当天的记录只有一句:我能帮西元洗衣服了。 西元晚上给他洗澡的时候,发现膝盖磨破了皮,想必是爬楼梯时蹭的,楼梯总有六七级,爬上去对唐琛来说,如同打了一场硬仗。 第229章 西元并不感恩,再次警告唐琛:“不许去阁楼,那是我的地盘,若再敢爬上去,我就把你锁在床上。” 唐琛垂眸不语。 西元踹了澡盆一脚:“听懂了?” 唐琛缓缓地掀起眼皮,凝视着西元,西元那一瞬间,有点慌。 胡乱地给唐琛洗完澡,上了药,也没心思画稿,早早地回到阁楼,一直没下去,下意识地将阁楼到处看了看,这间阁楼其实就是个三角顶,小到勉强铺个床垫,放个小柜塞几件衣服几本书,西元原本也没什么东西,只是用来睡觉,或者不想见唐琛的时候有个自己的地方发发呆。 摸到柜子最深处的夹层,张爷爷给的小木盒还在,打开数了数,十六颗帝阳春,一粒都没少,很多次西元都想丢掉它,不知怎地,最后还是将它们放回原处,就像一桩尘封的往事,挥不去,抹不掉,只好继续深藏起来,不再触碰。 第121章 水滴石穿 西元还是决定去唐人聚集的地方看看。 原先那家小药铺的老板挺和善,见西元总是来自己店里,药又抓不全,于是劝他还是要按药方抓药,少一味都是不行的,疗效甚微还白花冤枉钱,看药方这是一剂调补的猛药,吃药的人想必亏虚的厉害,但是人的身体应季而变,不知道病人现在状况,再这么吃下去的话恐怕虚不受补,反而适得其反,不如请大夫重新把脉开方子。 西元不懂中医,但是张爷爷临走的时候也说过,唐琛这张方子不能一直吃,等他身体稳定了便可以停了。 温市没有中医,西元寄希望于小药铺的老板,老板笑呵呵地说,我只是粗通医理,只管卖药,不给人看病的,你还是往唐人区那边找找吧,那里有两家中医堂,应该有大夫。 西元撑着雨伞,尽量遮住脸,来到了唐人区,东方脸孔果然多起来,不少店铺都挂着中文的牌子,按着药铺老板的指引,很快看到一家中医堂,似曾相识,门上悬着药壶,橱窗里摆着一些跌打酒,那是张庭威家祖传的状元公。 西元犹豫了,他不是不知道张爷爷一家早就搬到了温市,只是碍于现在的情况还是不见的好,离开藩市后他没有再联系张庭威,藩市那边的情况也全然不知,所有人都以为唐琛死了,西元跑路了,但是唐轩也许还在到处找他,多一分联系就多一份危险,既不想自己陷入险境,也不想给别人带来祸事。 西元去了另一家中医堂,递上旧药方,将病人的情况大致讲了下,坐堂的是个中年医师,看了药方,了然道:“哦,病人受过大伤?” 西元心中燃起一线希望:“是,脊椎。” “带病人来吧,我给他好好医治一下,没准就好了。” “呃,那个,病人来不了,不太方便。” 中年医师打量了下西元,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雨靴上都是泥。 “我们这里不是不可以出诊,但是费用很贵。” 西元保证着:“没关系,我不会拖欠诊金的。” “出诊一次500元,填下地址。” 500?这是狮子大开口啊,西元犹豫间,医师又补充道:“不包括每次的药费和路费,你家在哪?” 西元说了个大概位置,医师索性合上了登记簿,蹙眉道:“海湾那边?太远了,恐怕去不了。” 西元识相地站起身,又回到了街上,转悠了大半天,小药铺老板说的没错,这一带只有两家中医,站在雨里,西元茫然地望着杂乱的街和匆匆的人影,竟然不知何去何从,破旧的雨伞掷在地上,西元缓缓地蹲下去,将脸埋进胳膊里,身边来来往往,都是虚幻的背景,只有打在身上的雨水最真实。 昨天被一个婆妈的客户纠缠不休,西元忍气吞声为他的门窗重新返工改了漆色,回来的有些晚,远远地就觉得不对劲,以前唐琛不能动,只有西元回来才会亮灯,现在天一黑,唐琛自己也能开灯了,每次西元晚归,走在通往船屋那条铺满落叶的小径上,一抬头就能看到自家窗口泄出的光晕,暖暖的,橘子色。 今天却是一团漆黑,西元加快了脚步,推开船屋的门,打开灯,就看见唐琛躺在灶台旁的地板上,橱柜倒在他身上,锅碗摔了一地,他的手里还握着几根菜心,想必是为了去够更高一层的菜盆才带翻了木柜。 连忙扶起柜子,这么沉也不知压了多久,西元抱起唐琛放在床上,掀开衣襟检查,果然,后背砸的一片淤青,手臂上也有擦伤。 “你闹什么?” 听到西元大声的质问,唐琛的脸色更加苍白,别过脸,避开了西元的目光。 西元扳正他的下巴:“看着我!这个家还不够你折腾的?我用得着你做饭吗?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不再惹麻烦,我就感天谢地了,你看看你,总是把自己搞成这样子,还嫌我不够累不够烦是不是?” 唐琛胸膛起伏,两眼又睁圆了,乌乌亮亮地瞪着西元。 西元掐着他的两腮,被唐琛的眼神勾出一股邪火:“闭上眼,别他妈的瞪着我。” 唐琛当然不肯听话,不仅瞪着西元,眼里的光咄咄逼人,十分强悍。 怒意顺着神经末梢陡然升腾,掐在脸颊上的手指深深陷入:“你特么想干什么?别以为我会怕你,就算你没瘫在床上我也不怕你,唐琛,从我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没怕过你这个唐先生,有件事情你说对了,老子卧底在你身边,就是为了要干掉你,包括——狠狠地愺妳。” 第230章 唐琛咬着牙,目光凶狠起来,脸颊已经被西元掐的变了形,忽然抬起一只手去掰西元的手指,自从逃亡以来,唐琛第一次有了明显的肢体上的反抗,他的两臂已经练得十分强健,但和西元铁钳般的掌力比起来,还是显得有些乏力,唐琛蠕动着唇,送给西元一句无声的“fuck you……” 小小的举动彻底激怒了西元,西元拎起他狠狠地摔回枕上,趁他七荤八素的时候,猛地俯下头,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柔嫩的滣瓣顿时破裂,彼此的嘴里一股腥咸的辣热。 唐琛忽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任凭西元咬着,晶莹的泪顺着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头。 也许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西元在尝到唐琛的鲜血,看到他落泪的那一刻,突然有了种从未有过的恃强凌弱任意报复的块感。 根本不顾唐琛还有伤,西元迅速将他翻了个身,如同他们铁笼中的第一次,没有任何预兆的,奇袭而至,西元迅猛狠厉,曾经叱咤风云的唐先生根本无法阻挡如此毫无顾忌的、野蛮的侵略。 唐琛的脸被按在枕头里,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西元只能感受到来自?下的剧烈颤抖,和闷在枕头里几不可闻的呜咽。 “你自找的——自找的——” 西元一下一下,为自己找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这么说着,也就更加的疯狂,只有在疯狂里才能不用思考,也无所谓爱恨…… 人活着,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感知?本以为空了的心,原来只是布满了疤痕,稍一触碰,又是鲜血淋漓,这样的痛,生不如死。 唐琛,既然你说我去哪里你都愿意跟随,那好,我们一起下地狱。 当巅峰来临时,西元迸发出积压已久的怒吼,千疮百孔的心连同整个世界瞬间都不见了。丢下唐琛,跑回楼上,西元仍在怒吼,直到筋疲力尽,泪水烧干,整个人彻底坠入无底深渊。 第二天唐琛便发了烧,苍白的脸上几根红肿的掐痕,西元没有带他去医院,上次医生说过,高烧很容易引起肺炎复发,多开了些药,西元将药喂给唐琛,又替他擦身抹药,那里红腫的不像样子,西元的手随着唐琛的战栗也在不停地发抖,昏昏沉沉的唐琛,吐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发音:西——元—— 西元如遭雷击,呆呆地望了他很久,想再听听,但是唐琛独自在病中煎熬,除了偶尔咳嗽几声,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来。 雨下得密了,西元不知不觉又走回了张家药堂。 一个老者伫立在店门口,冲着西元招招手,银白的胡须随风飘荡。 几天后,唐琛退了烧,身上的伤也好了,但人看上去总是恹恹的,躺在床上哪里都不去,只有去洗手间时才去摸床边的轮椅,西元会立即抱他去,他也不反对,写字板撂在一旁,一个字都不写,也不去露台了,更没有再瞪西元,甚至都不会多看西元一眼,大部分时间就那么静静地躺着,望着船屋斑驳的屋顶,直到沉沉睡去。 唐琛安静的可怕,就像一块吸纳空气的海绵,吸走了所有的噪音,两个人在屋里,西元仿佛只听见自己一个人在呼吸。 西元表面做着事,心里刮着风,打着转,一阵猛似一阵,什么都不做的唐琛依然啃噬着他的神经,渐渐把人逼疯,西元开始恐慌了,他想努力找回在唐琛面前不为所动、操控一切的自己,但是,他失败了。 新抓来的草药,每天早晚各熬一副,唐琛喝的时候,偶尔也会皱皱眉,西元尝过一小口,奇苦无比。隐隐地,期待着唐琛能有所察觉,问问药怎么换了?可是唐琛什么都不问,西元熬好药端给他,他就一口喝完,继续回床上躺着,有一次唐琛的手一抖,药没端住,泼洒出大半碗,西元连忙替他去擦,说了好几声没关系、没关系—— 唐琛面无表情,仰脖喝尽剩下的药,将碗塞回西元的手里,又艰难地撑着身子躺下了,西元愣愣地望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宛如一块坚硬的石头,而唐琛就是石头上的滴水,一点一点,经年累月,渐渐地,水滴石穿,西元被砸得坑坑洼洼。 温市的雨季实在漫长,露台上的海风也越来越冷,两个人改在屋里用餐,今天又做了唐琛最爱的巴浪鱼饭,唐琛吃得干干净净,西元收拾餐桌,唐琛转动轮椅又要往床边去,西元拽住了轮椅,固定住,唐琛端然而坐,没有表示任何的不满。 西元将写字板塞进他手里,轻声说:“明天我去唐人区抓药,你想要什么就写下来。” 唐琛毫不迟疑地抓起笔,只写了一个字:无。 默默地望着直视前端没有任何表情的唐琛,西元深吸一口气,摸出香烟,点燃一支,递给唐琛,唐琛接了,却没有抽,燃烧的烟蒂被他无感地搓灭,西元紧握的双手,指节渐渐青白。 唐琛微微倾身,自己打开轮椅上的固定,继续向床边一下一下推着。 西元再次拽住了轮椅,猛地从背后抱住了他,下巴抵在唐琛的头上,没多久,不争气的泪水滴落在唐琛的发端。 “对不起,对不起……唐琛,别这样,跟我说说话。” 唐琛任凭西元抱着、哭着、喃喃地恳求着。 西元将轮椅转向自己,蹲在唐琛面前,望着那张漂亮又沉静的脸,激动地说:“知道吗,我见到张爷爷了,他就在唐人区那边,开了家中医堂,他们一家都很好,就是惦记着庭威,庭威来过信,晓棠生了,还是对双胞胎呢,说是今年春节就带孩子来这里,他们都在打听我们,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找,那天我去给你抓药,张爷爷从店里看到我,可我没敢进去,他就一直在门口等……唐琛,晓棠要真是过来了,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团聚了,你想不想见见他们?” 第231章 唐琛静如深潭,没有一丝波澜。 西元摇晃着他的腿:“唐琛,你说话啊,我知道你能发声的,发高烧时的,你还喊过我的名字,是真的,你可以说话的。” “唐琛,你看看我,就一眼,我发誓,我再也不……那样对你了。” 唐琛只是盯着床的方向,手上稍稍用力,想推动轮椅。 西元执拗地挡在他面前,唐琛垂着眼皮,陷入西元永远测不透的世界里。 西元猛然起身,揽过唐琛的头,吻在他冰冷的唇上,咸涩的泪水流进唐琛的觜里。 没有回应,也没有反抗,唐琛听之任之,接受着西元给与的一切。 西元吻着一具冰冷的雕像,眼里的光芒渐渐散去,痛苦的火焰再度燃烧。 “唐琛,我恨你,恨你毁掉了我所拥有的一切,可是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西元埋首在他的双膝上,紧紧地抱着没有喜怒的唐琛。 低垂的睫毛抖了抖,瞬间也蒙上一层晶莹,修长苍白的手缓缓抚上西元的头,一个声音沙哑而凄迷,重复着西元的话:“可是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西元猛然抬起头,无声对望,好似望了几世轮回,一个吻骤然而至,西元听见自己在唐琛的舛息里申银。 第二天西元早早地收了工,从张爷爷那里抓了药,问起庭威和晓棠的近况,张爷爷却说有些日子没收到他们的信了,又指了指不远处:“这药苦,你去那里看看。” 那是一家新开的店铺,招牌上挂着一颗大大的彩虹糖。 西元几乎是冲进店里的,老板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两眼顿时发亮:“小西爷?怎么是你,快里边请。” 西元笑道:“你好吉老板,给我包一束糖果,都要桃子味的。” “好嘞!” 西元抱着糖果花束,拎着药包,急匆匆地往家赶。 身后有人鬼鬼祟祟,西元警觉地放慢了脚步,穿过几条街,迅速藏身在拐角处,跟着的人渐渐走近了,西元举起一把美工刀,闪电般抵在他的颈下。 那人登时不敢再动,咕咚咽了下口水:“妈的顾西元,果然是特工出身,还是这么的贼。” -------------------- 我想你们 第122章 幽窗棋罢指犹凉 西元缓缓地放下美工刀,与那人相视一笑,两人猛然抱在了一起。 “阿山!” “西元!” 热泪夺眶,又都不好意思地抹了几把,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没想到几年的光景,阿山留起了大胡子,猛张飞似的,更显彪悍。 “阿山,你怎么在这里?” “唉,一言难尽,你怎么也在温市?” 西元迟疑了下,阿山还是那么大大咧咧:“先不说这些,走,找个地方喝酒去,咱俩得聊个通宵。” 通宵?几分钟都不行,唐琛还在家等着。 阿山见西元不积极,立即拉下脸:“怎么?你这个小白脸看不起我这个大老粗?当初先生在的时候,你就这副自以为了不起的臭德行!” 西元忙道:“胡说,当然不是……” 提到先生,阿山瞬间黯然,西元也一时无声。 两人都沉默了会,阿山看了眼西元手中的吉利糖花束和草药,目光疑惑起来:“你还在买吉利糖,这药……给谁的?” 西元低声问:“就你一个人?” “是啊。” “那你跟我走。” 船屋的橘暖映着天上的柠檬月,雨季虽漫长,但终有放晴的一天。 阿山走进船屋的时候,唐琛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伸着两条长长的腿,中间夹着个木盆,搓洗着西元昨晚弄脏的衣裤,一抬头便看见了直眉瞪眼的阿山,怔了片刻,随即笑道:“看什么,老子还活着。” “先生!”阿山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唐琛,呜呜地哭起来。 唐琛来不及擦去手上的皂液,拍了拍他宽厚的背,眼里也有些湿润。 “满脸胡子了,怎么还哭的像个孩子?” 阿山推开木盆,急赤白脸地去拽唐琛:“先生快起来。”又环视了下木屋:“西元,你就让先生住在这种破地方?还让他做这些,你他妈的——” 西元像是被人踹了一脚:“哪里破了,小是小了点,但是很干净,外边还有个露台……” 唐琛扶着轮椅想坐上去,阿山愣了半晌,不可置信摸着轮椅,又去摸唐琛的腿,唐琛笑得清清浅浅,阿山却一把抱住了他,又呜呜地哭起来,唐琛扶着他颤抖的肩头,柔声道:“没事,能活着,就很好。” 船屋破天荒迎来史上第一个客人,显得拥挤、热闹,西元也莫名的兴奋,做了几个好菜,开了瓶好酒,虽然唐琛会发声,但昨晚说过一句后,又没了声,西元想跟他说,却又不敢说,阿山的到来,简直是救了西元的命。 阿山擦干鼻涕眼泪,瞅着唐琛,一个劲地傻笑,总也看不够似的,唐琛似乎也被他感染,唇角不停上扬,西元已经很久没见唐琛这么笑过了,眉眼舒展,满面生辉,好似照亮了整个船屋。 关于藩市,唐琛一句都没有提,只是问阿山怎么来的温市,阿山滋溜了一口酒,打开了话匣子。 自从唐轩做了鸿联社的总把头,阿山枪伤未愈就带着一众青龙堂的弟兄,开着吉利号跑路了,在海上躲了些日子,最后辗转来到枫叶国,仍然在码头上讨生活,手里有枪有人,和当地黑帮干了几场硬仗,夺了几个地盘,人家最后来谈判,阿山本着唐琛过去教的,在江湖上混饭吃,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大家都是图发财,那就各让一步,阿山又软硬兼施笼络了几个地头蛇,这才平安无事,也算在码头站住了脚,几年下来,青龙堂改称青龙帮,在温市唐人一带也算混出了点名堂,现在一提山爷,人送外号“镇山虎。” 第232章 唐琛不禁笑道:“你一个青龙帮的帮主怎么叫镇山虎?” 阿山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腮上的胡子:“先生才是真的龙,我顶多也就是只虎。” 西元白了他一眼:“哭的时候是只猫。” “妈的顾西元,还是欠揍。” 唐琛淡淡地问:“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在温市抢地盘,藩市那边应该很快就知道了吧?” 阿山哼道:“我不怕,大不了跟他拼了,不过我在这边,唐轩鞭长莫及,他自己一屁股屎擦不干净,成天忙着巴结西人不说,还总是怀疑这个二心那个不忠,铲除异己,弄的鸿联社上下乌烟瘴气,人人自危,哪还顾得上我,我在藩市留了几个自己人,盯着他的动静,以防不测。” 唐琛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西元端起酒壶为他们添酒,却听阿山又说:“不过先生放心,这孙子损了太多的阴德,半个月前已经命丧黄泉了。” 几滴酒泼洒出来,西元愣住了,唐琛沉吟半晌,才问:“怎么死的?” 阿山有些惊讶:“怎么,你们还不知道?” 西元摇头:“为了安全,我很少去唐人区那边,也没听张爷爷提过。” 阿山的口吻十分不屑:“倒也不新鲜,唐轩死了,藩市的媒体只登了一则讣闻,说是黑帮内斗,也就不了了之了,这家伙不得人心,还处处模仿先生,也搞了个花魁大赛,当真可笑,可惜,花魁选到一半,就有一拨人冲进了鸭堡,一通开枪,把他打成了筛子,到现在也没人知道这伙人是从哪来的,唐轩结怨太多,得罪了不少帮派,也得罪了不少鸿联社的人,曲爷死后,不少弟兄都对唐轩恨之入骨,我觉得,也保不齐是西人干的……” 唐琛默默良久,看了眼西元,忽然问:“你后悔救过他吗?” 西元回望着他:“没什么可后悔的,命是自己活出来的,别人再怎么救,也救不了他一辈子。” 唐琛点点头:“是啊,救了他的命,却救不了他的命数。” 三人都静了会,唐琛举起杯中酒,朗朗道:“你我兄弟今日重逢,喜上加喜,来,干了这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却总也说不完似的,知道现在鸿联社杨启年在当家,西元忍不住笑道:“这只老狐狸终于得偿所愿。” 唐琛也笑了:“也好,杨启年虽滑,人却不算狠毒,鸿联社有他当家,也能恢复些元气,只怕是气数不如从前了。”不禁看向埋头吃菜的阿山:“你不想回藩市吗?” 阿山毫不留恋:“原先倒是动过回去的念头,但是这里的地盘得来不易,我也不想混在杨启年的手下,现在知道你还活着,那更不可能了,当初入鸿联社还不都是因为你,先生在哪我在哪。” 唐琛取出纸笔,写下一个账号和地址,交给阿山:“这是我存在雪国的一笔钱,我是个死人,先前若动了这钱,难保不引起西人的注意,西元被唐轩盯的紧,也不好出面去取,现在唐轩已死,你把钱取出来,就留给青龙帮吧,出来混光靠打打杀杀是不行的,说到底,有钱人家才肯听你的话,不如多做些正经生意,也一样混的风光体面。” 阿山忙说:“钱我可以替先生取回来,但是青龙帮总把头的位子自然是先生来做,我还给先生做保镖,要是弟兄们知道先生还活着,一定都高兴坏了,由你来主持青龙帮,我们在温市重整河山,再建一个唐人街。”阿山越说越激动,眼里都是光,一副雄心壮志的样子。 西元默默看向唐琛,心中起起伏伏,阿山的提议,太诱惑了。 唐琛摸了下自己的腿:“一个废人而已,做什么总把头,还有,别跟弟兄们说我还活着,除了你,我谁也不见。” “谁敢不听先生的话,我第一个废了他。” 唐琛沉了脸:“阿山,连你也不肯听我的话了。” 阿山顿时惶恐:“不,不是的先生,我听,我都听你的。” 唐琛舒缓了语气:“我现在过的很好,非常好。” 阿山替他委屈:“好什么啊,先生,我不能自己住大房子,让你住这破屋子,还过的这么憋屈,我给你在山顶买幢洋房,花园庭院什么都有,从那里可以看到大海和港口,哦,对了,我把吴妈也带过来了,还让她伺候你。” 唐琛抬起手,阻止阿山继续说下去:“不,我哪里都不去,就住在这里。”说着,不禁瞄向西元,西元的脸色早就随着阿山左一句破屋子又一句憋屈,红红白白变了好几回。 唐琛淡淡地笑道:“这是我住过的最好的房子,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安心的了。” 酒直喝到后半夜,阿山几乎是被唐琛轰走的,阿山一边向外走一边对西元说:“你要是再敢让先生给你洗衣服,我就把你也洗了。” 西元嗤道:“镇山虎是吧,你打得过我吗?” “妈的,顾西元……” 咣当一声,船屋关了门,隔着门板还能听见阿山的骂骂咧咧。 屋里静了好久,西元不声不响地收拾桌上的碗筷,唐琛推着轮椅也帮着他一起收拾。 西元从他手里夺过盘子:“阿山说的没错,住在这里的确委屈了唐先生。” 唐琛的目光打过来,幽深如潭:“我委屈不委屈,还得是顾先生说了算。” 西元咬着嘴,看了他好一会,忽然道:“唐琛,你就是个渔翁。” 第233章 唐琛哦了一声:“这话怎么说?” 西元乒里乓啷刷着碗,恨恨道:“你惯会撒网的,我就是你网里的鱼,怎么游也游不出你织就的网。” 唐琛想了想,什么也没说,转过轮椅,背对着西元,不知怎地,莞然一笑。 阿山到底没有听唐琛的话,在温市富贵云集的山顶给唐琛买了一幢洋房,背山面海,风光独美,唐琛却不肯搬离船屋,西元也不劝说,倒是张爷爷来给唐琛看病时,带来晓棠的一封亲笔家书,说是春节要和庭威带着孩子一起来温市,张庭威卸了军中的职,打算继承家里的药行,要在温市大展拳脚,云云。 张爷爷也劝唐琛,船屋太小,接待不了那么多人,洋房又太大,人少住的冷清,不如替他孙子省下一笔买房子的钱,都搬到山顶上去,一家人住在一起团团圆圆才算是和美。 不知是不是那句一家人团团圆圆才算和美打动了唐琛,唐琛终于同意搬家,阿山喜不自胜,亲自带着几个心腹弟兄,不到半天的功夫,唐琛就住进了新宅,事已至此,唐琛也不好再说什么,兄弟见面,自是一番唏嘘感慨,又都听从唐琛的叮嘱,此事不可再张扬破费。 吴妈倒是又哭了一鼻子,唐琛说十分想念她做的巴浪鱼饭,吴妈泪痕未干,急急忙忙去厨房开始忙碌起来。 西元小气地问:“我做的巴浪鱼饭不好吃吗?” 唐琛白了他一眼:“我平生最怕女人哭,小西爷怎么连这点通透都没有?” 西元:…… 有唐人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年味,岁末将至,家家户户又开始张罗着置办年货,花园洋房也照旧贴着春联、窗花,透着喜庆,张庭威和晓棠是踩着岁末第一声爆竹声进的门,兄妹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晓棠倒没有西元流的泪多,做了母亲的人果然坚强许多,弄的西元怪不好意思的,只是晓棠对唐琛依旧冷淡,唐琛几次找机会跟她说话,晓棠要么借故走开,要么一句话不接,令他难堪,西元左右为难,唐琛倒是不以为忤:“如果她恨我就让她恨吧,总比杀了我好过点。” 西元不无担心:“同在一个屋檐下,天天见面也是别扭。” 唐琛点点头:“我想等过完节,还搬回船屋去。” 西元看向他:“船屋没有退租,我原本是想留着给自己弄个画室。” 唐琛笑道:“我知道。” 除夕那天,家里真是闹翻了天,张爷爷一家全来了,阿山带着青龙堂的弟兄们也来了,谁说房子大显冷清,屋里到处塞满了人,晓棠的一对双胞胎又好哭,人多自然更是卖着力气哭,谁哄都不行,偏到了唐琛怀里,片刻就安静了,砸吧着小嘴,四只乌溜溜的眼睛追着唐琛看个没完。 西元不禁吃起醋来,悄声道:“我这个舅舅倒没你好使,真是一对色胚子。” 唐琛蹙了蹙眉,却也无奈失笑。 张爷爷把西元唤到一旁,低声问:“用了没有?” 西元没听懂:“什么?” 张爷爷捋着长须:“给你的小木盒。” 西元顿时两颊生红:“没,当然没用。” 张爷爷了然一笑:“当初藩市一别,唐琛用唇语和我交谈了半天,让我给你留一盒,说是这辈子也不知还能不能再用上了。” 西元呆了片刻:“为什么给我?” 张爷爷讳莫如深,一根手指戳了戳西元的心口:“这得问问你自己啊。” 张庭威拿着买来的爆竹烟花,跑到庭院里放,几个爱热闹也跟着一起放,刚睡着的双胞胎又玩命哭起来,气的晓棠隔着窗户骂他,屋里屋外没个消停。 阿山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递给唐琛:“先生,这书是你丢的吧,还你。” 唐琛和西元低头一看,原来是本《三侠五义》。 唐琛不语,想起当日游园会,遇到方耀打起来,书也丢在了鬼屋。 西元瞅着这书有些眼熟,问阿山:“怎么在你手里?” 阿山也有些黯然:“在我哥身边捡到的……想着是先生的东西,就一直留着,全当是个念想。” 西元接过书来,迅速翻了翻,书中有眉批,那是父亲顾炎的笔迹,怔怔地望了半晌,唤来晓棠一起看,晓棠的眼圈也红了:“没错,是爸爸的书,是他的字,游园会那天卖了……”抬眼瞪向唐琛:“卖给他了。” 气氛顿时又尴尬起来,张爷爷走过来,缓声道:“事情已然过去了那么久,我相信你父母看到如今你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在天之灵定感欣慰。” 晓棠摩挲着书,含泪点点头,忽然停在书页上,摸着内页的夹层,硬硬的,连忙拆开来看,是张东方银行的存折,户主是顾西元,傻傻地看向西元:“哥,你的钱怎么在这里?” 众人都围过来看,也是惊讶,阿山忙道:“温市这边开了分行,我可以叫那边的弟兄把钱转过来。”说完,又看向西元:“顾西元,私房钱藏的挺多啊,你又他妈有钱了。” 恰逢吴妈托着一盘烤好的乳猪走出厨房:“先生,可以供奉祖先了。” 张爷爷道:“来,给你们的父母上柱香吧,今天也算是福财双至的好日子。” 西元忽然想起父亲最后在火车欲言又止的样子,方才明白过来他当时丢了书失了钱,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同儿子讲,西元深深吸了口气,合上了《三侠五义》。 第234章 上过香,摆上年夜饭,长长的桌子坐满了人,团团圆圆围着,也哭过,也笑了,倒真是喜怒哀乐皆不定,百味杂陈是人间。 年夜饭还没吃完,唐琛便悄悄推着轮椅跑到庭院里,西元跟出来,问是怎么了,唐琛说,清净惯了,想自己待会。 西元想了想:“带你回船屋好不好?” 唐琛听了,看了眼屋里:“那你妹妹……” 西元道:“明天是大年初一,她得带着夫婿和孩子来给我们拜年。” 唐琛笑道:“好。” 没想到,船屋里外都翻了新,浴室里还装了新浴缸,免得唐琛窝在木盆里洗,想是西元早就想搬回来了,给唐琛铺上一层新买的暖被,厚厚的,熏着香,唐琛想先试试新浴缸,不用西元,自己也能洗。 西元帮他调好了水温,看着他泡在浴缸里才安心出来,船屋里除了唐琛偶尔撩拨的水声哗啷哗啷的,西元听见的都是自己的心跳声,鬼使神差地爬上了阁楼,向小柜最深处摸去,居然摸了个空,搬家的时候明明记得藏在这里,并没有拿到新宅去,这是丢哪了? 当下慌作一团,到处找,急急忙忙下了阁楼,还是没找到,忽见新铺的暖被上枕头歪了,西元下意识地向里摸去,果然,摸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来,细细一数,帝阳春十六变十五,居然少了一颗。 浴室里传来唐琛一声唤:“西元,我洗好了,抱我出去。” 西元的小腹轰然一热…… -------------------- 我爱每一个追更尤物的宝子们,你们的鼓励和支持是我最大的收获,也是我最难忘的一段经历,尤物已经全部更完,但是人生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希望我们有朝一日,再见江湖,爱你们(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