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1章 再回首已百年身 第1章 再回首已百年身 刘淮觉得自己即使没有死,离死也不远了。 作为一名武行,刘淮在进入演艺圈的时候,信心是十分充足的。 就凭上马能弯弓射箭,下马能披甲挥刀的功夫,刘淮自认为成为国际巨星指日可待。 最不济,凭借俊朗外貌与雄壮身姿,演两部古装片养家糊口还是可以做到了。 然后生活就给了他一记重锤。 从十八岁入行开始,刘淮就一直在作替身工作,十多年之后,除了弓马功夫越来越娴熟外,留在荧幕上的只有他那越来越宽阔的背影。 刘淮原本以为这辈子最多也就是小演员的命时,转机也悄悄到来了。 依靠十几年当武替所积攒的人脉,使得一部大制作找到了他。 这部描述辛弃疾一生的大制作《辛弃疾传》,将由刘淮饰演男三号。 ……以及男一号辛弃疾的替身。 刘淮终于有了混出头来的感觉,可乐极生悲的是,就在他乘车赶往片场的途中,发生了连环车祸。 等刘淮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意识与身体已经分为两部分,虽然能感到浑身剧痛,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我……这是在哪?……还在车里吗?救护车来了没……” 在他的耳边,马蹄声、刀剑碰撞声、甲叶子摩擦声、人的吼叫甚至惨叫声连成一片,嘈杂混乱至极。 “……连环车祸?” 刘淮艰难的思考着,又艰难的抽动身体,试图提醒救援人员,这里还有个大活人需要救援。 可他这一动,两个靠近的脚步反而顿了一顿。 “高头,俺咋觉得这人好像动了一下?” “别他娘的胡说,这怂已经成一团烂肉了,咋能活?”另一人不以为然的说道:“帮把手,把这怂扔到圈里去。” “好嘞!” 刘淮听得恍惚,想发出点声音却发现自己眼睛都睁不开,然后他就感觉双手双脚被人拉住,两声嘿然低喝后,他整个人被抬了起来。 “高头,你说……这人打杀就打杀了,张猛安为何还让把他扔到签军面前?就不怕签军再作乱?” “小四,这你就不懂了吧。”那名被唤作高头的人粗声粗气的说道:“这怂好歹敢逃,有些胆气,可那群签军就是圈里的鸡,找只死猴一吓,鸡就瘟了。” 之前那个怯怯的声音还是有些犹疑:“可俺还是觉得不妥,涟水这里只剩下三个谋克正军,签军再闹腾起来……” “噤声!”唤作高头的汉子声音转厉:“你个瓜怂嘴上就没有把门的,啥子机密都往外说!让张谋克听见,就算不斩你,也得打你军棍!” 小四被骂得不做声,小声嘟囔了几句:“周围就一个死人……” “死人也不行!”‘高头’低声说道:“你老爹让我照应你,可不仅仅是在战阵上照应!军中的规矩多了,你怂别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小四沉默了一会儿,有继续低声来言:“高头,你说出了这么大的空档,对面的宋狗不会来攻吧?” “宋狗?拉倒吧!”‘高头’嗤之以鼻:“不是我瞧不上这群狗怂,咱们签军都比他们有胆气。三百正军加上一千签军,足以将涟水守得固若金汤。” 说话间,两人已经抬着刘淮来到一处,各自喝呀闷喝一声,将手中之人抛了出去。 刘淮原本已经要张嘴说话了,可是重重的摔落在地时他又是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晕过去,再次进入灵肉分离的状态。 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只听见刀盾相击的声音大作,谩骂与呼喝声中,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 唏律律的一声嘶鸣,战马猛然停在了刘淮身侧。与此同时,嘈杂的声音犹如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停止。 “你们这些一棍汉给老子听好了。”马上骑士大吼出声:“俺张玉说话算话,今天这事,到此为止!除了死了的,还有吊起来的这几条臭鱼,你们的事情都了了! 可你们也别蹬鼻子上脸,若再不老实,再闹腾着逃跑,信不信老子拼着猛安不干,也要十一抽杀,砍你们个人头滚滚。” 鞭子在空中甩开,发出一声响亮的鞭。 周围寂静一片,只余粗重的呼吸声。 马上骑士似乎很满意周围的表现:“把逃兵都吊起来,什么时候成人干什么时候再放下来。” 说罢,这名唤作张玉的军官径直驱马离去,又是一阵混乱,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刘淮的耳边才彻底安静下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刘淮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尤其脑袋里几乎快成了一团浆糊。 一方面,刘淮清楚的记得上学、武行的经历,开过车、玩过手机、喝过可乐、住在高楼大厦,除了偶尔披甲骑马给古装剧当替身外,怎么想都是现代人的生活。 另一方面,他也记得,他是一名被宋朝低阶将领收养的孤儿,从小磨炼武艺,跟随着义父跟大到金军开片,小到抓土匪江匪,临阵不知道多少回了。 两种记忆交杂融合在一起,使得刘淮头痛欲裂。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在稍稍平复了痛苦后,刘淮缓缓睁开了双眼,却见周围一片漆黑,只剩下十余米外的辕门处还有几个火把。 借着这微弱的光芒,刘淮看到了被反剪双手吊在辕门上的几名汉子,他们还有微微挣扎,却连惨叫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辕门下还有四名光头辫发的武士持刀席地而坐,借着火光擦拭长刀。 “这……这是在片场吗?总不可能是穿越了吧……”思绪虽然依旧混乱,可刘淮还是根据多年经验做出了判断。 然而下一刻,刘淮就知道第一个猜测是不可能的了。 顺着辕门向两边望去是整齐排列的三米高木栏,木栏圈成一圈,圈出大约几百平方米。 近千人就这么直接睡在围栏中间的地面上,别说帐篷,连条被褥也没有。 刘淮敢对天发誓,哪怕是手眼通天的电影公司都不可能让近千群众演员天当被地当床。 哪怕现在还不冷,也没人敢这么糟践群众演员。 真当现代社会舆论与法律是吃素的? 难道是真的穿越了?可现在是哪朝哪代? “嘴里淡出个鸟来。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俺俩去找点吃食。” 四名在辕门外看守的武士擦完腰刀,低声交谈了一会儿,可能也是觉得无趣,有两人站起来对其余两人吩咐罢,就转身离去。 剩下两人稍稍有些愤愤不平却无甚办法,只是嘟囔了两句。 片刻后,又有一人起身说要拉屎,也不顾另一人的反应,捂着肚子跑了。 最后一人有些气急败坏,可他骂了几句后,终究还是不敢违抗军令,抛下辕门不管,只能气呼呼的坐下,靠在了木栏上。 这辫发大汉也是疲累了一整天,此时又没人说话,不久之后倦意袭来,不由得靠在栏杆上沉沉睡去。 刘淮努力挪动身体,艰难的让自己翻了个身,他身上的疼痛已经从疼到昏迷减轻到疼到清醒的程度,可四肢还是依旧酸软。 身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刘淮扭头看去,只见一人匍匐着从二三十米外爬来。 不多时,这人就爬到了刘淮身边,低声哽咽说道:“大兄……大兄……你怎么就死了呢……你死了我该如何跟阿耶交待……” “别哭了,我还没死呢……”刘淮艰难开口。 哭泣声戛然而止。 (本章完) 第2章 雄关漫道真如铁 第2章 雄关漫道真如铁 这人是亲眼看见刘淮被活活用乱棍打死的,所以他此时听见刘淮说话不喜反惊,手脚并用的向后爬去。 过了半刻,那人见刘淮只是躺在地上喘气,复又小心翼翼的爬了回来。 他先是畏畏缩缩的看了门口的辫发武士一眼,随即靠近刘淮,将手指伸向他的鼻端:“大兄,你……你咋没死?” “不知道,可能是阎王爷不收我吧。” 刘淮拍开了对方的手,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起来。 此人也就刚刚十六岁,脸上还带着稚气,身材还没长开,方脸粗眉,如同一名普通的农家小伙。 可能是由于身体原主人残存的记忆,虽然面前之人整张脸都被鼻涕眼泪糊成了大脸,可刘淮依旧感到了一阵亲切。 也只是亲切而已。 刘淮乱糟糟的脑袋中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我的头挨了下狠的,有些失忆……失魂。”刘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低声说道:“你是谁?我是谁?还有咱们现在在哪儿?” 见对方嘴巴一撇,又有种要哭的冲动,刘淮赶紧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慢慢说,简单说。” “大兄,你是刘淮刘破胡,我是魏昌魏长封,咱们的阿耶是魏公讳胜,你是阿耶收的义子,你……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听到魏胜这个名字,刘淮心中又是一阵激动。 这不仅仅是因为原本身体的反应,更重要的是,魏胜此人乃是宋朝南渡后的第二代悍将,真真正正白手起家、发于行伍,一刀一枪砍上来的悍将。 这人猛到什么程度? 后人总结南宋名将时,除了中兴四将,还列出了南渡十将,分别是刘锜、岳飞、李显忠、魏胜、韩世忠、张俊、虞允文、张子盖、张宗颜、吴玠。 别管这个榜单准不准确,能上榜并且跟岳飞这种名垂宇宙的大将同列,本身就能说明一点问题。 虽然在原本的时间线中,魏胜早早战死,可刘淮相信,凭借着自己对历史的了解,一定能帮助魏胜避过这些坑。 保住这座大靠山,凭借着魏胜义子的身份,刘淮高低算是个衙内。 可他随即想起一事,连忙抓着魏昌的衣领说道:“今年是哪一年?1161……不对,绍兴三十一年吗?” “今年正是绍兴三十一年……现在是七月初十,咱们两人奉父命打扮成贩私盐的来涟水这边探查军情,却被金贼抓了签……” 魏昌知道刘淮可能什么都忘了,赶紧凑到他耳边,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今晚咱们原本想趁着金贼松懈逃跑,却因为上面挂着的那几个腌臜货行事不秘漏了相,入他娘……大兄,你就应该听我的,让他们自生自灭!” 刘淮听到一半,心就凉了半截。 他之前要出演的《辛弃疾传》第一幕就是发生在绍兴三十一年的山东起义。 在这一年金主完颜亮率军南侵,却后院失火,金世宗完颜雍上位。完颜亮着急过江,却被虞允文与李显忠堵在了采石矶一顿暴打,然后在瓜州被手下人叛变杀死。 虽然结局算是个好结局,可战争期间,金国对治下百姓算是敲骨吸髓的压榨,民不聊生绝对不是一个形容词。 这些就是山东大起义的原因,当然这是后话了。 最重要的是,在这一年,魏胜只是个低级军官而已。刘淮当衙内的美梦,当即破灭。 怪不得魏昌虽然是魏胜亲子,却也得来当打听消息的探子。 “那几个人……” 刘淮刚要再问,却只听当啷一声响动,在寂静的夜间异常明显。 他连忙按住魏昌,一起匍匐在地,一动都不敢动。 辫发武士也被惊醒,低头看去,却发现原来是抱着的刀掉落在地。 他回头扫了一眼,看着签军依旧老老实实的躺在地上后,摇了摇头,将刀放在一边,再次沉沉睡去。 等了片刻,刘淮才长舒了一口气,靠近魏昌的耳朵低声说道:“不能再等了,今天晚上逃不出去,明天咱俩死定了!” 虽然刚刚那名唤作张玉的将领说签军逃亡的事情只诛首恶,可脑子有贵恙的白痴才会相信他。 此时缓一缓,无非是夜间不易处置,等到天一亮,金军怎么可能不把签军翻个底朝天,将刺头全都找出来明正典刑? 到时候不止刘淮这个死而复生之人,魏昌也绝对逃不过! “逃不出去的……”魏昌面露凄苦之色:“金贼三百正军就绕着周围扎营,其中有马有狗,只要有人踏出营门,就会立即被金贼发觉。刚入夜的时候,咱们已经试过一次了……” 刘淮仰天躺了片刻,试图整理乱糟糟的思维无果后,等待力气恢复了些后,努力站了起来,拉着魏昌矮身走进了木栏侧的一片黑暗中。 “我……我有个想法……”刘淮捂着肋下,喃喃说道。 虽然随着刘淮对身体的掌控,他全身的疼痛越来越轻,可此处却依旧在隐隐作痛,似乎是肋处受了些许伤。魏昌原本以为自家大兄是在忍受疼痛,可半晌不见刘淮出声,不由得低声问道:“大兄,你有何法子?” 刘淮又是沉默了许久,终于艰难开口:“你说,这些征来的签军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魏昌回头望了望在空地上躺成一片的签军,又回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刘淮:“被捉了签还有能什么下场?无非是平日里充民夫累死、得了风寒病死、犯点事被金贼正军鞭死、被上峰克扣粮草饿死、又或者在战时充前阵被杀死,总归逃不过一死。这有啥可说的?” 刘淮怔了怔:“签军就一点活路都没有吗?” “有是有,有勇力的被挑到正军,病弱的直接扔路边让他们自生自灭,总归有人会活下来的。”魏昌耐心解释:“可关键就是,金贼怎么会怜惜汉儿的性命?须知北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汉儿。” 刘淮再次一怔,望了躺在空地上连稻草都没有的千余签军,随即抬头望天,长叹一声。 “阿昌,跟我去拿火把……咱们放火烧营……” 说罢,刘淮再次猫着腰向辕门口走去,魏昌紧随其后。 随着距那名金军越来越近,刘淮脚步也越来越缓,到最后几乎是挪到辕门边,离辫发武士不过两米后,才将一只火把从门上摘下,递给身后的魏昌。 然而就在此时,不知是火光晃动还是脚与沙土摩擦声的原因,辫发武士突然睁开了双眼。 一直盯着此人的魏昌心下一惊,可他还没有任何动作,刘淮已经猛然扑了上去,一双大手狠狠的捂住了辫发武士的口鼻。 原本辫发武士是斜靠在木栏上睡觉的,睡眼惺忪间突然被刘淮用全身力气压下来,使他的光头与木栏剧烈摩擦,留下片血痕后,重重砸在沙土地上。 刘淮原本就比这金军身高体长,所以金军虽也是奋力挣扎,却也只是在原地扑腾出一团尘土,而他全身上下都被刘淮死死压住。 数秒之后,辫发武士已然眼睛充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在掰开刘淮双手未遂后,他用拳头狠狠砸向刘淮的肋侧。 刘淮闷哼一声,强忍着锥心的疼痛对魏昌低吼道:“刀……” 魏昌连忙扔下火把去捡辫发武士的佩刀,可刘淮这声低吼仿佛提醒了辫发武士,他干脆放弃了挣扎,任由刘淮将自己的面骨摁得嘎吱作响,右手则迅速向腰间摸去。 刘淮自然也没有闲着,在对方挣扎力度稍小之后,躬身屈膝,用膝盖狠狠的撞向辫发武士胯下。 辫发武士刚刚从腰间拔出解腕尖刀,胯下就遭遇了重创,当即从鼻子中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呼,眼泪刷的一下就流满了整张脸,手中尖刀根本拿捏不住,掉落在身侧。 刘淮一手继续压住对方口鼻,一手则抓过尖刀,狠狠刺入辫发武士的脖子。 辫发武士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大到了极限,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挣扎力度也越来越小。 鲜血从刺破的颈动脉中喷涌而出,很快就将刘淮的双手与前襟染成了红色。 刘淮先是重重的喘着粗气,然而看到辫发武士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后退几步,伏地干呕起来。 刘淮并不是见不得鲜血的雏儿,作为一名武行,什么头破血流的事情其实都经历过,可摔伤、刀伤、炸伤都是意外而已,哪有亲手用刀杀人的经历? 在近身格斗中,忍着滑腻的鲜血与敌人的挣扎强行把对方杀死,给战场初哥带来的精神压力太大了。 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魏昌刚把刀拔出来就见自家大兄已经把金军了结了,所以他也只是赶紧上前,将金军的尸首拖到一旁阴影处。 “大兄,怎样?”忙完一切后,魏昌又猫腰来到刘淮身边。 他还以为刘淮是伤势复发,根本没想过是亲手杀人的缘故。在魏昌的印象中,刘淮每战必先登,捅死个把金贼根本不叫个事。 刘淮肚子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是吐了几口酸水就止住了呕吐欲望。 “快走……”他推了一把魏昌,随即强忍着恶心将解腕尖刀从金军喉咙里拔了下来:“金贼岗哨被摸,瞒不了多久……去找马棚,那里有草料……” 魏昌也是慌忙点头。 两人刚刚走了两步,却只听头顶传来微弱的声音。 “放俺下来……俺来助你……” 刘淮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反剪双手被吊在辕门中间的矮壮汉子正在晃动身体,挣扎着向着刘淮求助。 “莫要管这些狗杀才。”魏昌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咱们不欠这群山东贼的。” 矮壮汉子有气无力的反驳道:“俺们也是在山东抗金的好汉,既然有了一分香火情,为何不能再搭救俺们一次?!” 刘淮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阿昌,把他们都放下来。” 说着,他直接用解腕尖刀去割绳子,噗通噗通几声闷响,七名山东壮汉犹如麻袋满落在地上。 (本章完) 第3章 燕兵夜娖银胡觮 第3章 燕兵夜娖银胡觮 刘淮自然不是圣母病发作。 当他听到矮壮汉子自称抗金义军,又是来自山东,刘淮马上就联想到了这时代在山东举兵的另一名大佬。 辛弃疾。 这可是一条大粗腿。 刘淮为了拍戏,可是细细读过南宋中叶历史的。 辛弃疾此人乍看只是郁郁不得志的南宋中层官僚,既没有凭军功封侯,也没有宣麻拜相。可这是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不能让他一展才华所造成的,与他的水平没什么关系。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他无论在地方文职还是统军的过程中,都没有出过任何岔子。 如果以后当不上衙内,跟着辛弃疾在南宋混,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矮壮汉子挣脱了捆绑,从地上打了个滚后,活动着胳膊去查看自家兄弟们的情况。 “咽气了三个……”矮壮汉子活动了一下膀子,轻叹一声:“能动的快起来……” “李三哥……” 刚刚挣脱绳索的山东汉子满脸悲愤说了一句,就被刘淮打断。 “扯什么淡呢?快去拿火把。”刘淮手上满是鲜血,呕吐擦嘴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抹了一脸,在晦明晦暗的火光下,犹如刚刚吃完人的恶鬼一般。 “你……”被唤作李三的矮壮汉子还想说些什么,刘淮理都没理他,拿起火把扭头就走。 魏昌冷笑一声,挎起腰刀紧随刘淮向辕门外走去。 李三气势一馁,却只能连忙招呼还活着的其余三人从木栏上摘下火把,闷头跟在刘淮身后。 “大兄,你知道马厩在哪?” 魏昌大步跑向刘淮身边,低声问道。 “不要跑,快步走即可,须节省体力。”刘淮先是皱眉提醒一声,随即解释道:“马厩需要有人照看,战马也需要隔夜草来贴膘,此时后半夜,金贼大营中有火光的地方,既是马厩所在……阿昌,你会不会骑马?” 魏昌当即傻眼:“不会。” 无论什么年代,战马都是十分宝贵的,养一匹合格战马的费用已经够中产之家缴纳宋朝所有的苛捐杂税了。 魏胜只有一匹战马,也是两年前从金军手中抢来的,根本不可能让自家不知轻重的小子们拿来练习。 “无妨,我会骑,到时候你趴在马上,把缰绳给我……”刘淮声音顿了顿说道:“我拉着你走……” “嗯。”魏昌重重点头。 驻扎在涟水的金军正军只有三个谋克,也就是三百人。 照理说,作为宋金隔着淮河对峙的前线,这么点人实在是太少了,金军就算再加上新征的签军也就一千多人而已,宋军哪怕有两千靠谱的兵马强渡淮河,涟水这三个谋克也就是一盘菜而已。 宋军有两千靠谱的兵马吗? 当然有! 可在淮南东路最东边的楚州,却是真没有的。 这倒不是卧龙凤雏之间的心有灵犀,而是因为自从建炎二年,杜充将黄河掘开后,泛滥的黄河夺淮入海,在中原两淮形成了巨大的黄泛区。 在南宋淮南东路与金国山东两路交界处的方圆三四百里范围,全是烂泥岔子。 楚州由于曾被韩世忠镇守,城防建筑还好一些。山东两路南端就不同了,由于饱经战乱,人烟稀少,南宋就算是北伐,也不可能从这片烂泥塘无人区进攻。 如果真的有大股宋军在此地北进,金军都不用大军阻拦,宋军后勤辎重自己就会崩掉。 这也就导致了驻扎在涟水的三百金军并不是一人双马的传统甲骑,而是以甲士为主体的重步兵,军中只有七十余匹战马而已。在这地界,四个蹄子真不如一双腿来得便利。 刘淮没有猜错,金军的营寨将签军包了一圈,其中营帐也算是井井有条,可除了大门处,其余地方都是一片漆黑。 而最为灯火通明的地方却在二百米外的营寨里,战马偶尔发出的嘶鸣声随着夜风传来,使得魏昌等人愈发振奋。 刘淮却是依旧不慌不忙的模样,举着火把沿木栏在最前方带路。 “什么人!站住!” 如此明火执仗的行动,不惊动金军的哨卫那是不可能的。 又向前走了几十步后,伴随着一阵急促的狗叫,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从侧前方传来。 “别管他,继续往前走。”刘淮先是低声对身后几人嘱咐了一句,随即高声说道:“口令?!” 侧前方那个身影此时已经走近到二十步左右,借着火光打量起几人来,心中刚刚有些疑惑,就听刘淮理直气壮的要口令,不由得愣了一愣。 趁着这个机会,刘淮大吼:“阿昌,去马厩!” 说着,刘淮将火把飞掷而出,狠狠砸在金军哨卫身上。 火星突兀爆开,将周围十步之内照亮。 金军哨卫被惊得后退几步,而刘淮则是拿着解腕尖刀猛然扑上。 双方只有不到十步而已,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刘淮就已经与金军撞在了一起。解腕尖刀狠狠的扎在金军的腹部。 然而那名金军却并没有受伤,只是惨叫一声,紧接着双臂用力,想要将刘淮推开。 “这金贼竟然是披甲的!” 刘淮一拳砸在金军的胸口,触手间却是冰凉,心下也是一惊。 在夜间时依旧遵守军律披甲,这些金军绝对是精锐。 对方虽然只穿了身甲,其余的什么臂甲、披膊、裙甲、顿项都没有,可也能将正面要害保护的严严实实。 金军仗着盔甲,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刚刚想拔出腰刀,刘淮就咬牙再次迎了上去,伸手捉住金军的发辫,尖刀扎向对方的脖颈。 金军慌忙举起胳膊来阻挡,尖刀毫不费力的刺穿他的小臂,鲜血喷涌而出,使他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刘淮扯着金军的辫发,拔出尖刀,顺着盔甲肋侧的缝隙,扎进了金军的心脏。 “敌……敌袭!” 金军哨卫抓着刘淮的小臂,血液从满口黄牙的缝隙涌了出来,弥留之际却依旧死死盯着刘淮的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吼出声。 其实已经用不着哨卫的提醒了,之前他的两声惨叫已经惊醒了周围的獒犬,一时间各营全是犬吠之声,金军的喝骂声与兵甲的摩擦声也已经响了起来。 刘淮将金军尸首推倒在地,一开始想要将对方的盔甲扒下来,却发现根本来不及,只能拔出金军的腰刀,拿在手中,又从对方腰间摘下一杆骨朵别在腰带上。 转头见魏昌等人还愣愣的站在原地,刘淮不由得大怒:“还等个甚!等死吗?!” 魏昌慌忙点头,举着火把向马厩跑去。 “拿着刀,去开路!”刘淮又把腰刀扔给那名唤作李三哥的矮壮汉子,直接厉声下令。 李三根本不敢反驳,闷头跟着魏昌向前冲去。 (本章完) 第4章 汉箭朝飞金仆姑 第4章 汉箭朝飞金仆姑 刘淮发现穿越之后,无论是体力还是力量都与穿越前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作为一名替身演员,虽然是武替,他也得保持身材,跟主演们的体型保持一致,不可能将身体练成肌肉棒子。 这也就导致了刘淮的力量是有上限的,虽然在同重量级算是无敌手的,却根本不可能拿一柄小刀就把冷兵器时代的披甲武士揍得毫无反手之力。 哪怕是偷袭也不可能。 莫非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 刘淮怀着一系列复杂的心情,第二个冲进了马厩。 马厩中已经变得有些混乱。 负责看守与饲养战马的马夫大约有十几人,其中有数名金军正军。 照理说,有这种兵力在马厩,魏昌一人进门就是送死。可架不住他刚踹开栏门,就把手中的两个火把扔到了草堆上。 晒得没有一丝湿气的草堆瞬间就被点燃,飞快的变成了大火炬。 被绑在棚中的数匹战马被惊得连连嘶鸣,不断扬起前蹄向后退去,扯得缰绳笔直,栓马柱被拉得嘎吱作响。 战马是群居动物,一小部分乱起来之后,连带着七十多匹战马全都炸了营。 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无论是金军还是普通马夫都慌了手脚,有的去牵马,有的去灭火,只有两人抄起长刀,面目狰狞的冲向魏昌,试图将这罪魁祸首斩杀在这里。 当刘淮冲进马厩的时候,正好见到魏昌在两名金军的夹击下左支右绌,腰刀已经被磕飞,双手举着一面不知道从哪里摸到的盾牌抵挡着金军砍来的长刀,连连后退。 刘淮从如同一只潜伏的猎豹般,从阴影中冲了出来,先是一脚将左边的金军踹翻,紧接着拔出腰间别着的骨朵,抡圆了砸向右侧的金军。 那名金军刚刚将手中长刀砍在盾牌上,力气已经使老了,仓促间只能松开长刀向后退去。 刘淮一锤落空也不气馁,将骨朵扔到旁边,双手握住卡在盾牌上的长刀:“阿昌,松手!” 魏昌十分听话,当即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圆盾。 “开!” 长刀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连带着卡在其上的盾牌一起,砸在了金军的脑袋上。 早已伤痕累累的圆盾彻底碎成的碎片,那名倒霉的金军不知道是被砸死还是被砍死,倒在地上一声不吭了。 “好金狗!” 就在刘淮大发神威的时候,唤作李三的山东汉子开始痛打落水狗。 将被刘淮踹翻的金军一刀搠死后,李三招呼身后的弟兄:“放火!把火把都扔出去!” “是!” “烧金贼!” 其余三人近乎欢呼出声,飞速手中的火把扔出去后,就从金军尸首中翻检兵刃,跟着刘淮身后向前冲杀。 金军近二十人,竟然被杀得落流水,留下五具尸体后,向营后狼狈逃去。 夜风呼啸,火借风威。越来越大的火势不仅仅将马厩中的草料吞噬殆尽,吞吐的火舌更是向着后营的辎重卷去。整座金军营寨也沸腾起来,无论是正军还是签军全都从睡梦中惊醒,乱作一团。 金军的行军谋克们已经开始大声呼喝,击鼓摇旗,来聚拢军队,可在深夜中,又不知道来袭的敌人究竟有多少,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哪里有这么简单就能将军士组织起来呢? 这就给了刘淮等人充足的时间。 刘淮从金军手中夺来的长刀有点类似朴刀,刀刃却比朴刀更细更长。刀杆是专门加长的,使得这种长刀既可以步战,也可以骑战。 因为刀杆上缠着数层麻绳,所以这种刀被称为麻扎刀。 这柄不止沾染了多少汉儿鲜血的麻扎刀此时在刘淮掌中轮转如飞,放肆收割着金军的生命。 将最后一名落单的金军砍翻后,刘淮终于从嗜血的状态中冷静了下来,看着火场与尸体,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几个小时之前,刘淮还是遵纪守法的现代人,而现在,他却是轻剽无前、杀人不眨眼的悍将,这种变化已经不能用适应环境快来搪塞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刘淮正在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融合。 这种融合不仅仅是身体层面的,精神、记忆、灵魂上两人正在合二为一。 这种融合究竟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 刘淮将这一切抛之脑后,对着魏昌说道:“阿昌,把马都放出来!” 说着,刘淮等人就将马棚的大门打开,早已受惊的战马从其中鱼贯而出。几人各自拦下一匹战马后,找来马鞍绑在马上,各自翻身上马。 哪怕是魏昌都有样学样,只不过根本坐不稳身体,也控制不住战马,只能整个人都趴在马脖子上,双手死死的攥着马鬃。 令刘淮感到惊讶的是,那四名山东人竟然各个都会骑马,看着在马上的姿势,骑术水平还不低。 “李三哥,我刘淮也算是救了你一命。”刘淮一手提着长刀,一手拉着魏昌的马缰,仅仅依靠双腿的力度,就让胯下战马服服帖帖。“现在还我一次,救一救这些被征来的汉人签军怎样?” “刘兄弟待如何去做?” 李三也不矫情,使劲勒住马缰绳,扬声以对。 “很简单!”刘淮用长刀插起一团燃着的草料,驱马向前奔行几步,借着马力将草料扔过两米高的木栏,抛进签军大营中。 这些刚刚成为签军的山东百姓在被强征之后,缺衣少穿,连饭都吃不饱,平日里又被金军当成奴仆使唤,尤其是晚间刚刚看了一场杀威戏,正处于惶恐间,此刻见到大营火起,彻底开始慌乱起来。 “跑啊!” “大门在那边!” “走水了!走水!” 即使隔着一层木栏,刘淮也能想象到签军之中时何等惊惶,说不定此时已经发生了自相踩踏的惨剧。 作为始作俑者,刘淮心中一阵不忍,却立即硬起了心肠。 今天夜间,是这些签军逃跑的最后机会。过了今夜,没人会来专门救他们! “杀金贼!”再次将一捆燃烧的草料扔进签军营寨后,刘淮高呼出声,随即拉起魏昌的战马,向着签军大门处飞驰而去。 李三迅速明白了刘淮的用意,不由得哈哈一笑,回头对明显有些畏缩的三名伴当说道:“被征来的都是山东汉儿,家乡父老难道还得南人去救吗?” 说罢李三也随着刘淮的声音,纵马疾驰。 (本章完) 第5章 被驱不异犬与鸡 第5章 被驱不异犬与鸡 金军在此地的主官,是一名行军猛安,大名唤作张玉。 在金军的猛安谋克制度中,百人为一谋克,千人为一猛安,万人为一万户。照理说,作为一名行军猛安,张玉应该下辖十个谋克才对。 可依旧还是那句话,在山东两路南端的黄泛区过于广阔,以至于攻不好攻,守也难守。 须知黄河泛滥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农业生产,而一旦最基础的农耕被破坏掉,农业社会的人口必然大幅减少。 自涟水向北二百里直到海州州治朐山县都只有少部分村落,人口凋零到平日连民夫都征不到,别说坚城要塞了,就连大点的城镇都没有。 如若真的在涟水放几个猛安,那也不用宋军来攻,很快就会被饿死。 所以,张玉被武兴军都统蒙恬镇国点了将,领三个谋克来此受罪。 虽然张玉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委屈,军令如山下,也只能征调签军,从海州来到宋金对峙的前线。 而蒙恬镇国则亲率武兴军大部西行至汴梁,与徒单贞兵合一处,兵锋直指盱眙军,只等着完颜亮一声令下,大军即可南下攻宋。 大的战略张玉管不着,然而从海州开往涟水的一路上,征来的签军死了些,逃了些,使他不得不从破破烂烂的涟水县再次强征汉儿。 谁能想到,在征来的百余签军中,竟然有这么多刺头? “不要慌!”张玉一边系着牛皮腰带,一边从营帐中走出,大声呵斥着下属:“派个人告诉王显,五屈指内不把他的谋克列阵,乃公活剐了他!” 说罢张玉指着签军营寨的门口,扭头对身侧一人说道:“撒八,你带几人骑马去堵住那里,多带火把,知道如何去做吗?” 那名唤作仆散撒八的高大汉子立即点头,招呼了一下周围七八名布衣武士,随即又有些犹豫说道:“将军,既有人袭营,那你的安危……” “俺有个屁的危险!”张玉满不在乎的说道:“只有放火却没有喊杀,贼人但凡超过十人俺把招子抠出来喂狗。速速去拦住签军,马跑了容易找,人跑了到哪找去?!” 仆散撒八当即颔首,牵来捆在帐旁的战马,各自拿好兵刃,并排向纷乱不止的签军营寨门口冲去。 绝大多数签军在乱起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逃跑,而是如同无头苍蝇般在营内乱窜。 因为这年头普遍营养不良,几乎人人都有夜盲症,就算是一两聪明人知道此时是逃脱的好时机,可人影幢幢中,根本找不到营门在哪里。 刘淮等人隔着栅栏扔进来的燃烧柴垛虽然不能给签军指引方向,却使得这些汉儿民夫本能的想要远离火焰,人推人人挤人之下,签军找到了逃离的方向,开始哭喊着蜂拥向辕门狂奔。 仆散撒八恰在此刻赶到辕门口,他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提着长刀,望着签军人潮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他的身侧只有八人,对面签军足有千人之众,人数过于悬殊,以至于这九骑就如同大江中的小舟,顷刻之间就能倾覆。 可仆散撒八却不退反进,与其余八骑一起并排呼喝前压。 他知道如果不把这种混乱掐死在萌芽,一旦签军真的发生营啸之类的大乱,那别说自己这九骑,就算是九十骑,也会被营啸卷进去,变成混乱的一部分。 仆散撒八的当机立断确实是震慑了签军,不说马上的骑士,单单是九匹并排前行、不断嘶鸣的骏马就有巨大的威慑力。 火把照耀下,金军抽出长刀对着靠近的签军放肆砍杀,鲜血使得签军快速冷静下来,前排的汉儿止住脚步想要后退,后方的汉儿却根本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依旧大呼小叫的蜂拥向前。 近二百余汉儿签军在签军营门前挤成了一个大疙瘩。仆散撒八长刀尖端插着一颗头颅,高高举起,驱动战马继续不急不缓的向前压去:“杀!” “杀!” “杀!” 其余八名金骑同时高呼。 在金军精锐骑兵的压迫下,签军虽然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却是群龙无首,气势上被金骑压服,恐惧的驱使下,一千汉儿渐渐噤声。 远远望着彼处战局的张玉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张玉身边只剩下五名亲卫,他先是狠狠的看了一眼后营的火势,随即强忍愤怒,对着亲卫说道:“别管什么顿项披膊裙甲了,胸甲头盔穿好了就牵俺马来!” 他不是不着急,而是因为着急没用。后营已经这样了,能烧的已经烧起来了,他虽是一军之将,在这种混乱中军令根本无法传达下去。 虽然是黑夜中,又是风又是火的,然而张玉的镇定还是给了金军些许底气,不少匆匆忙忙跑出营帐的金军,抬眼看到自家猛安在帐前束甲,不由得也会变得镇定。 就在大营渐渐趋于平静之时,张玉却突然发现,有数骑从后营大火中猛然跃出,一路闷不做声的向签军营门前冲去。 “快上马!随俺来!” 多年的战场厮杀使得张玉马上猜到,这几骑就是今夜之乱的罪魁祸首。愤怒涌上心头,他来不及多想,当即翻身上马,绕过小寨木栏后向着那数骑身后杀去。 照理说,张玉此时最应该做的只是找个灯火通明的高台,让四方兵马能看到他即可。战场上一人的力量总归是有限的,张玉虽然也算是悍将,可一个人又能杀多少敌人? 但凡能点齐一个谋克(百人队),不必张玉亲自上阵要快吗? 可作为中低级军官,亲临一线率军冲阵本来就是他的职责,此时见到有敌人在营寨前来往,让张玉如何能忍? 五名金军亲卫只是愣了愣,同样来不及劝谏就反射性的上马,各挺长枪跟随自家猛安纵马狂奔,就连旗手也反射性的举起了猛安大旗。 然而张玉这一动,却让刚刚整军到一半,仅仅集结起三十余人的王显心下一惊,同样反射性的带领部下先前冲去,想要赶在张玉之前迎击敌人。 王显却忘了,他作为临阵主将,所有人都是看着他的旗帜行动的。 他既然动了,也就使得已经聚集起来却没有列阵的金军彻底混乱,有的想要继续列阵,有的则跟着王显的谋克大旗向前移动,原本还算宽敞的营寨间道瞬间变得拥挤。 夜间遭遇突袭,行动稍稍出错就会出现许多莫名其妙的情况,王显的错误自然是无可厚非的。 可是被堵住的张玉也只能勒马减速,眼睁睁的看着那几骑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杀进了仆散撒八的骑队中。 直到这是,一声炸雷般的怒喝才轰然响起。 “我乃汉人刘淮!金贼受死!” (本章完) 第6章 人事依依漫寂寥 第6章 人事依依漫寂寥 “我乃汉人刘淮!金贼受死!” 刘淮感受着呼啸的夜风,感受着炙热的火焰,感受着胯下的战马,感受着手中的长刀,在切身实际的感受中,却又觉得有种恍惚不真实的感觉。 他感到灵魂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持刀杀敌无算却不会骑马,另一部分曾纵马狂奔万里却不曾杀人。 待突破黑夜,来到签军大门前,见到在金军铁蹄下哀嚎的汉儿后,如同烈火一般的愤怒从刘淮胸中涌出,两个灵魂终于杂糅在一起,抑制不住的怒吼声脱口而出。 “我乃汉人刘淮!金贼受死!” 仆散撒八刚刚平定了签军的局势,他的长刀刀尖上还插着一枚人头,并用它来威吓签军,根本来不及应对来自侧后方的威胁。 刘淮松开魏昌的马缰,双手紧握刀柄,双腿用力,用力挥下。 雪亮的麻扎刀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火光映照其上,散发出一种迷离的色彩。 这抹色彩也是仆散撒八所见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借着马力、腿力、腰力、臂力,麻扎刀犹如切豆腐一般,从仆散撒八的脖子斩入,将其脑袋连带着半拉膀子一齐斩了下来。 刘淮一击既中,却并不停留,从其余金骑身前掠过,长刀一转,兜头向另一名金军砍去。 那名金军虽然反应了过来,却只来得及举起长矛微微抵挡,却根本挡不住如此巨大的力量,被直接打落下马。 霎时间,金军九骑一死一伤,原本整齐的队列也当即散乱。 刘淮纵马驰过,其余金军还没有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又有几骑从黑夜中杀出。 “耶耶是山东李三!到阎王爷那记得报俺的名字!” 如果说刘淮的愤怒还得由签军民夫的鲜血来引发,那李三等人的怒火根本就是倾四海之水都浇不灭的。 生活在金国治下的汉儿,那个没有悲惨的过往?那个活得像个人? 尤其金主完颜亮决意南征之后,金国对于治下汉民的横征暴敛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卖儿鬻女、破家灭门的之事在山东两路简直成了常态。 在这种大前提下,李三等人见到金军怎能不红眼。 李三的马术自然比不上刘淮,却也算是弓马娴熟,只见他奋力高举伸出长枪,将一名金军戳落下马。 然而这名金军不失悍勇本色,在坠落下马的一瞬间,竟然抱住了刺入腹中的长枪,试图将李三拉下马来。 李三也只能松手放矛,减慢马速,稳定身体。 就这么一耽搁的工夫,剩下的六名金军已经反应了过来,当即齐声发喊,正面迎向了李三等人。 双方都只着布衣的轻骑,骑术也不相上下,在营寨门口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厮杀在一起,根本没有辗转腾挪的余地,双方近乎以命换命的方式来战斗。 刘淮先寻着伏在马上的魏昌,随即拨马返身,再次从战团的斜后方插入。 金军虽然已有准备,却架不住刘淮的力量太大了,即使用圆盾架住了麻扎刀,却依旧会被打落下马,摔个七荤八素。 魏昌趴在马上,全身乱扭,却根本控制不住战马,参与不了战局,不由得焦急万分。眼见被打落下马的金军又有人顽强的站起来,魏昌干脆从马上跳了下来,结结实实的摔了个跟头之后,从地上捡起一杆长矛,怪叫一声,奋力前刺。 那名金军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刚想去偷袭刘淮,却听见身后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下一刻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地上。 魏昌踏着金军的尸体,试图将长矛拔出来,却不知道是哪里卡住了,只能将长矛扔到一边,俯身去捡那金军的刀。然而随着那金军身上的创口在视野中放大,魏昌终于忍不住,单膝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因为已经近一天没吃东西,所以魏昌吐也吐不出什么,只有一些酸水而已。 “阿昌!站起来!”刘淮回头见状,大声喊道。 此时已经有零零星星的金军从外围围了上来,他们虽然搞不清究竟是什么情况,甚至在混战中也难分敌我,所以没有直接加入战团。 可若是继续停留在原地,那就真的死定了。 魏昌摆了摆手,摇摇晃晃的抽刀立起,又从地上捡起圆盾,扈从在刘淮身旁,继续向前砍杀。 两人一步一骑,几乎以所向披靡的姿态,来到了李三身边。 眼见汉儿签军依旧畏畏缩缩,不敢踏出营寨大门,刘淮到底有些气急败坏,径直勒马,用长刀指着签军大吼:“大宋天兵已至,山东汉儿,随我杀金贼啊!” 话声刚落,就在其余人还满脸恐惧畏缩不前的时候,一名满脸皱纹的干瘦老者从人群中跑了出来。 然而这名先行者却没有通过刘淮杀出的通道逃出营寨,而是扑在营门口的一具年轻的尸首上,抱起对方的头颅跪地大哭起来。 泪水划过纵横如沟壑的皱纹落在地上,老者将年轻人的头颅揽入怀中。 “这……这名刚刚被金军杀害的签军,应该是老者的儿子。”刘淮微微有些恍然。 然而还没等刘淮有所反应,老者的动作已经引起了连锁反应。 汉儿签军争先恐后的从营门中涌出,很快就将老者推倒,无数只大脚踩踏而过,淹没了老者与他儿子的身影。 刘淮举起长刀,又颓然放下。 他又能如何呢? 去把这些满脸惊恐的汉儿签军全都斩杀在此?再来个老者来哭他们儿郎的尸首? 刘淮只是咆哮般的长叹一声,将魏昌拽到另一匹战马上,随后引着汹涌的人潮,向营外逃去。 期间也有少许自持勇武的金军想要阻拦签军人潮,然而很快被连人带马的推倒,踩踏成肉泥。 不少持重的金军军官看着这一幕,脸色都有些苍白,随即命令身侧的士卒向后退去。 签军已经炸营了,此时投入少数军队通过杀人来维持纪律已是不可能,只能让金军正军结阵在一起,不要被卷进混乱的洪流。 “跟上来!”刘淮回头大喊:“李三,带着还活着的人跟上来!” 李三的身上有两处刀伤,跟着他的三名乡人已有一人战死,其余两人也是气喘吁吁,浑身带伤。 他听闻此言,一手捂着肋侧的刀口,回头招呼两名乡人:“走!” “宋狗!你们走不了了!” 一声充满愤懑的怒吼从侧后方传来。 张玉目光如血,带着五名亲卫甲骑,杀向李三等人。 (本章完) 第7章 射人先射马 第7章 射人先射马 “阿昌,那几个山东人呢?” 逃出营寨大约一里后,刘淮驻马甩了甩长刀上的血污,扭头向魏昌问道。 魏昌依旧是伏在马脖子上,抓住马鬃的造型,闻言说道:“刚刚有几个披甲金贼从后面追上来了,李三那厮应该是被缠上了。” 喘了几口气后,魏昌战战兢兢的踏着马镫支起上半身,回头望着火光冲天的金军营寨:“大兄,还管那几个鸟厮干甚?!你不欠他们的!” 刘淮同样回望。 签军的汉儿们跑到了旷野中,自然不会像刚才那样向一个方向,而是向四面八方逃跑,一时间,刘淮的目光所及,全是逃兵。 也有少数金军游骑在签军侧边追赶,可见到营寨中的火势似乎越来越大,也就火急火燎的撤了回去。 刘淮捏着马缰,犹豫了片刻:“阿昌,你在这树下等我,若两刻之内我回不来,你就赶紧回楚州,去找阿耶。” “大兄!”魏昌大急:“咱们跟那群鸟厮往日无恩,近日无怨,还因为他们行事不密差点害了大兄的性命,为何还要去救他们?!要我说……” “因为他们是抗金的!”刘淮打断了魏昌的劝告:“你明白吗阿昌,就凭他们敢拿起刀子跟金贼拼命,我也得救一救他们。” “不值得!” “值得的。”刘淮从衣服下摆撕下布条,将右手与刀柄绑在一起:“这些只知道逃跑的签军都值得救,拿起刀来的就不值得了?没有这种道理。” 说罢,刘淮也不管魏昌的反应,拨马返身向着金军营寨冲去。 “大兄!大兄!”魏昌抓着马鬃摇了两下,又焦急的抓起马缰,双腿徒然的用力:“驾!驾!走啊!走啊!” 战马只是站在原地嘶鸣几声,复又后退两步,根本听不懂魏昌的指令。 魏昌只能再次下马,望着兄长远去的身影在原地使劲跺了跺脚,随即牵马来到刚刚刘淮所指的树下,拉着马蹲伏下来,警惕的望着四周,心中祈祷着自家兄长能安全归来。 刘淮并没有直楞楞的返回签军营门,而是从右侧绕了个弯,以纷乱的人群作为掩护,悄悄的潜回了战场。 不多时,他就遥遥望见了那个小小的战团。 照理说,甲骑能很轻易的战胜轻骑,更别说张玉亲卫的数量是李三的两倍。 然而这时半夜,虽然有时明时暗的火光映照,却也是模模糊糊,为了避免误伤友军,金军甲骑也根本不敢掏出弓箭来攒射,只能近身肉搏,这就给了李三等人逃脱的机会。 “往那边跑!” 李三早就找不到刘淮的身影了,此时只能带着乡人边打边撤。 他不是不想与金贼拼了,然而刚刚与张玉硬拼了几招,李三只觉得双臂发麻,长矛几乎要脱手。 这倒不是李三的武艺与力量比张玉差太多,而是因为这几天他几乎没怎么吃饭,再加上被反剪双手吊了半日,胳膊上肌肉关节都被拉伤,此时能打能跑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体格健壮了。 硬要作战连一命换一命的做不到,岂不是会白白死在这里? “李三哥!”落在最后的山东乡人已经浑身浴血,他在刚刚突袭仆散撒八的战斗中就已经受了伤,左臂已经齐肘而断,现在依旧在淅沥沥的流出鲜血,他先是对着李三吼了一声,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勒住战马,横在追兵身前。 金军甲骑刀枪齐举,瞬间就将其分尸于马下。 “刘炊饼!”李三回头正好见到这一幕,不由得目眦欲裂。 然而比李三更愤怒的却是张玉。 就这么一耽搁的工夫,又有一股乱乱哄哄的签军跑过,正好挡在张玉身前。 眼见今夜大乱的罪魁祸首就要逃脱了,这让他如何能忍? 张玉当即不顾夜间视野狭窄,绰枪持弓,驱马踹翻了挡在身前的签军,快速前进几步,脱离了亲卫的保护后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瞄向李三的后心。 “宋狗!”张玉恶狠狠的说道,目光犹如生吞活剥。 “金贼!”就在张玉刚刚将铁胎弓拉到半开之时,一声厉喝伴随着阵阵马蹄声轰然炸响。 张玉慌忙回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麻扎刀狠狠的斩在他的背上,虽然有盔甲保护,没有被斩成两段,却也让张玉痛彻骨髓,伏在马上,一时都直不起身子。 张玉的亲卫大惊,当即放弃追赶李三,纷纷拨马围了上来。 刘淮并不是不想再补一刀剁了张玉,然而这柄麻扎刀本来就是缴获而来的,似乎有些暗伤,斩在张玉背上之后,只听当啷一声,长刃竟然齐柄而断。 刘淮的冷汗瞬间流满后背,两手空空之下,最快的金军甲骑却已经冲到三步之内了。 生死之间,刘淮当机立断,纵身跳到了张玉的战马上,坐在了张玉身后,伸手去夺对方的长刀。 张玉虽然后背一片疼痛到麻木,连双腿都感觉不到了,可依旧不失悍勇之气,口中一边喷着血沫子,一边依旧喝骂不止,回身与刘淮在马上厮打在一起。 在两人争抢的过程中,战马如同受惊般一声嘶鸣,开始向前跑去。 围上来的两名金军甲骑见状,硬生生的将已经探出去的长矛又收了回来,生怕误伤到自家猛安。 就在金军甲骑短短的犹疑时间,马上的战局已经分出了胜负。 张玉虽然披甲,却只着胸甲,连头盔都没戴,又是受了重伤,根本无力对抗刘淮的铁拳,很快脑袋上就挨了几下狠的,腰刀也被夺走。 刘淮将刀子架在张玉脖子上,扭头对着其余甲骑说道:“来啊!” 金军甲骑当即就麻了爪子。 “放开我家猛安!”当即就有不晓事的金军大喊出声。 刘淮原本只是想捉个肉盾,却没想到误打误撞捉了条大鱼,当即也是微微一愣,随之狞笑出声。 “把路让开!我就把你们猛安还给你。”刘淮对着金骑挑了挑眉。 “休想!”金军也不是傻子,怎么会放刘淮走? 刘淮要食言了算谁的? “我他妈说,他妈的把他妈的路让开!”刘淮依旧强硬,左手死死摁住张玉的双臂,刀刃向张玉喉头压了压,以示决绝。 说罢,刘淮又扭头对绕到背后暗自持弓箭的金军甲骑说道:“来,拉弓啊!我倒要看看是你的箭快,还是耶耶的刀快!” 那名金骑将铁胎弓攥得吱吱作响,脸色铁青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本章完) 第8章 擒贼先擒王 第8章 擒贼先擒王 “有种杀了俺……”张玉也不甘示弱,虽然刀架在脖子上,却不断挣扎。 仿佛张玉的强硬给了金军以胆气,当即就有一名甲骑越众而出,戟指刘淮:“宋狗!你莫要以为……” 这金军甲骑的狠话刚放了一般就张玉凄厉的惨叫声打断了。 在所有金军惊恐的目光中,刘淮张嘴咬住张玉的耳朵,生生的将其撕了下来。 “呸!”将那半只耳朵吐到一边后,刘淮龇着已经被血水染红的牙厉声喝问:“鱼死网破,谁不敢吗?!” “耶耶再说最后一遍。”刘淮见金军气势被夺,却也不敢耽搁:“下马!然后给马腿一刀!” 刚刚说话的亲卫首领牙根痒痒,却不敢上前抢人,生怕害了自家猛安的性命。 须知张玉一死,别人死不死不知道,他的贴身亲卫一定会被执行军法的。 稍稍犹豫了一下后,五名甲骑只能下马,各自给了战马小腿一刀。 战马嘶鸣着一瘸一拐的逃到一旁后,刘淮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见亲卫头领依旧是那副食肉寝皮的模样,不由得再次怒目。 “看看看,看你妈的看。”刘淮破口大骂:“你,还有你旁边那腌臜,把甲脱下来扔给我。” 两名金军互相看了看,也只能左右解开,脱下两档式胸甲,扔到马上。 刘淮终于满意,双腿一夹马腹,驱使战马向前跑了两步之后,将半死不活的张玉从马上推了下去。 张玉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一声不吭的摔在了地上,犹如破麻袋一般。 “将军!” 金军亲卫甲骑纷纷惊呼,向前去抢自家猛安。 那名亲卫首领却站定脚步,弯弓搭箭,瞄向刘淮的后心。 然而刘淮不仅仅一路狂奔,更是将两件身甲全套在了身上,虽然没有系紧束带只是松松垮垮的护住身前身后,却也不是仓促一箭可破的。 亲卫头领只是稍稍犹豫,刘淮就已经跑远,混入到了夜色之中。 “宋狗可敢留名?!” “我乃汉人刘淮!” “刘淮!好贼子!早晚取你狗命!” “哈哈哈哈!”笑声越来越远,到最后已经隐入逃跑签军所发出的大呼小叫声中,却依旧有最后一句话隐隐传来。 “看谁命长!” 亲卫首领怒视刘淮逃走的防线好一会儿,也不管依旧四散而逃的签军,径直来到张玉身边。 张玉脊背遭遇重创,耳朵被咬掉,又大头冲下的从马上摔落,早就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此时更是口吐血沫,出气多而进气少了。 “老七……你们这是?将军如何了?” 片刻后,终于有行军谋克整好五六十人的队伍前来平定局势,见到张玉这个样子不由得也是大吃一惊,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亲卫首领叹了口气。 他也说不清自己还是那汉儿刘淮究竟谁命长,可看起来,涟水的最高军事长官马上就要死了。 ……刘淮还没跑到魏昌所待的那颗大树旁,李三与他最后一名伙伴就靠了上来。 李三终究是个要脸面的,也是自认为好汉,承了刘淮两次救命之恩,哪能一走了之? 的确是两次,他可不认为拯救山东本地父老就能还了这种人情。 事实上,这件事即使刘淮不干,李三也会想办法去做的,无非做的不如刘淮果断,不像刘淮漂亮而已。 还指不定算谁帮谁呢! 刚刚李三隐于黑暗之中,想要回身帮助刘淮脱困,却见对方从容捉住敌酋,在甲骑环伺中大摇大摆的撤退,甚至还顺走了两副铠甲,也只能在惊叹之余,悄悄遁走。 刘淮见李三两人也没说话,找到了快要哭出来的魏昌后,草草辨别了方向后,四人一路向西南方向狂奔。 在东方天空升起鱼肚白的时候,刘淮等人才停了下来。 将颠得半死的魏昌从马上提溜下来后,刘淮也跃下战马,活动着有些麻木的双腿。 魏昌则根本站立不稳,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李三与他那乡人更加不堪,下马后直接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刘淮摇了摇头,站在这片高地上,借着微薄的晨光向四面望去。 一片荒凉。 没有电线杆、没有公路、没有汽车、没有田地,没有刘淮在现实中熟悉的一切。 直到这时,刘淮才彻底死心,一脸苦笑的拍了拍身侧的战马。 “真的来到宋朝了啊……” 战马希律律打了个响鼻,随后也卧了下来,啃食身侧的野草。 刘淮抚摸着马脖子,突然发现战马上的鞍囊竟然鼓鼓囊囊的。 有些疑惑的解开鞍囊上的皮带,其中不仅仅有金疮药、肉干、干粮等应急物资,还有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铜印。 将肉干与金疮药抛给魏昌与李三后,刘淮仔细翻找鞍囊,竟然从夹层中又发现几封书信。 天蒙蒙亮,光线不够,所以刘淮也无法仔细看铜印与信件上具体写了些什么,只能一股脑的塞进怀里。 由此看来,这唤作张玉的武将固虽然只是中底层军官,却也是尽职尽责,随时准备着长距离奔袭作战。 几人默默吃了些干粮肉干,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李三也与同伴互相帮助着包扎完伤口后,刘淮终于开口询问。 “李三哥,你二人可有去处?” “当不起刘兄的称呼,唤俺李三便是。”李三语气中透着恭敬,盘膝在地微微欠身:“俺们几人是山东天平军,跟着耿京大头领起事,既然得了自由,自当回本军复命。” 说罢,那李三拍了拍脑袋:“还没有正式介绍,俺的大名唤作李睿,诨号李铁枪。这厮大名是辛文远。” 李睿指了指身侧最后一个伙伴说道。 辛文远受伤似乎严重些,只是对着刘淮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你就是李铁枪?”刘淮惊奇的望着眼前的矮壮汉子。 刘淮之所以这么惊讶,就是因为李铁枪正是他在《辛弃疾》中将要饰演的男三号!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李铁枪憨厚的圆脸,又摸了摸自己的俊脸。 就知道剧组请的历史学家不靠谱,这老李哪有这么帅? (本章完) 第9章 只愿来日功成见 第9章 只愿来日功成见 “怎么?”见刘淮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李铁枪有些不自在的扭动了下肩膀。 刘淮摇了摇头:“没事,且说耿大头领不是在东山起事吗?你们如何到了涟水?” 李铁枪虽然惊讶于刘淮对北面之事这么清楚,却也不在意,只是点头说道:“好教刘兄知道,俺们此番来南边是为了探听消息,也是为了联络大宋,以作支援。” 刘淮呲笑一声:“没用的,整个淮南两路,从刘锜、王权再到普通的兵卒,敢战、想战、能战的,只有我父魏胜魏彦威一人而已。” 李铁枪眼前一亮:“不知令尊官居何职?” 刘淮言语一窒,随即看向魏昌。 魏昌知道自家大兄伤了脑袋,有些事情可能忘记了,所以迅速接过话茬:“阿耶以前是楚州军的正将,半年前由于力主出兵,恶了楚州知州蓝师稷那个老匹夫,被开革出军,此时只是白身。” 一番话下来,不止李铁枪当即委顿,就连刘淮也有些目瞪口呆之状。 原本以为魏胜好歹是统领五六百人的基层军官,可如今是白身是什么鬼? 在历史上,魏胜应该今年就会负气向北,收复海州的,靠一介白身怎么统兵打仗? 李铁枪也是气馁,他有心想说一句‘你莫非在消遣洒家’,又觉得真打起来自己也就是挨揍的份,干脆就越过了这个话题。 “大宋……大宋真的无意北伐吗?这么大的一片国土,这么多的汉人,就拱手让给金贼糟蹋?” “自然有想收复故土之人。”刘淮摊了摊手解释道:“可闲置的闲置,冤杀的冤杀,最上头的官家想要偏安,其他人又能如何?” 刘淮说的从容,然而这种直指皇帝的说辞却让其余三人脸色发白。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这天下,这天下难道不是他们赵家的吗?”一直沉默不语的辛文远仿佛不可置信,言语中充满颤抖。 刘淮当即冷笑:“十二道金牌之事,没有听说过吗?” 怎么会没有听说,距离当年那场声势浩大却又功亏一篑的北伐,才过了二十年而已。 当时北方汉儿群起响应,却又被南宋朝廷卖给了金国,北方豪杰几乎被屠戮一空。 然而李铁枪等人不知道的是,在之后的数十年中,南宋朝廷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了北方汉人,终于让北方的汉人豪杰彻底死心,最终忽必烈依仗这些汉人世侯夺取了大汗的位置,并且覆灭了南宋。 当然,那是百年之后的事了。 “既如此,那俺们岂不是谁都指望不上了?”李铁枪终于彻底颓然。 刘淮眉毛一挑:“耿头领聚了多少人?” “告诉刘兄也无妨。”李铁枪叹了口气:“俺南下的时候,耿大头领已经在泰安立足,聚了大约三万人,可其中大部分是老弱,可勘一战的青壮不足万人。” “足够坚持一段时间了。”借着越来越明亮的晨光,刘淮用手在沙土上划着地图:“完颜亮南征,山东一定空虚,只要你们不打到汴梁去,就不会有大军围剿你们。” “然而这并不代表义军就高枕无忧,首先,泰安虽然背靠泰山,却是只能死守的孤城,而东平府的郓城才是真正的关键,不仅靠着梁山泊,进可攻退可守,更重要的是,这个地方可以联通河北,与河北的义军相互呼应。你们可以一试,如果不成,那就南下沂州,截断沂水通道。” “其次,自古以来义军之忧,在内而不在外,我不是说你们要互相猜忌,最起码几个头领要保护好性命,别稀里糊涂的就丢了脑袋。” 李铁枪捏着下巴看地上的简陋地图,将其记在心中:“然后呢?” “然后就是等,等完颜亮大军溃败,等我们父子北伐连接南北。”刘淮见李铁枪想说什么,直接摆了摆手:“不是我贬低你们,就算耿大头领被山东河北义军共奉为主,你觉得除了本部,又能指挥动谁?其余义军首领谁会把兵权交出来?没有令行禁止,是很难野战决胜与攻克坚城的。” 李铁枪咽了咽口水,虽然觉得刘淮有往大忽悠地方发展的趋势,却丝毫找不到反驳的余地,只能一边感叹读书人就是道道多,一边又有些疑惑。 “金贼可是有二十五个久经沙场的万户,大宋这次……真的能撑过去吗?” “一定能撑过去的。” 虽然不知道二十五个万户是什么鬼,可就算再不精通历史的现代人也应该知道采石矶大捷,更何况为了参演《辛弃疾》,刘淮还恶补了这段历史,当即胸有成竹的侃侃而谈。 “说实在的,如果完颜亮集中兵力,踏踏实实的攻打襄樊,我都觉得大宋危矣,可他却来主攻水网密集的两淮,这不是自废武功吗?就算大宋军兵废物,他攻下两淮又如何?兵锋已老,难道能一举灭宋吗?说不定就是在长江边被围歼的下场!” “此外,金贼之忧同样在内而不在外,金国起于白山黑水,制承部落,如今完颜亮想当中原皇帝,必定会得罪一大批老旧贵族。在他手握重兵,连连胜利之时,自然无人敢违抗,可一旦完颜亮在战场上失利,国中必然生乱,届时完颜亮保命都难。南北朝时的苻坚不就是这么死的吗?”李铁枪当即点头。 根据山东义军的打探,金军此次南征兵分三路,西路攻打四川,中路攻打襄樊,东路攻打两淮。 虽然他不知道那一路是主力,却知道完颜亮可以一直在汴梁呢! 他更不知道的是,金国并不是兵分三路,而是兵分四路,金国兵部尚书苏保衡所训练的水军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在战事一开就直扑临安,将赵构那厮捉到五国城给他亲爹守坟。 “可刘兄,你刚刚不是说大宋无北伐之意吗?令尊便是有霸王之勇,寥寥数人如何收复北方万里?”李铁枪想了一下,又疑惑问道。 “义父他老人家在两淮蓄势二十年,自有办法。”刘淮自信的说道。 至于是什么办法,刘淮是真不知道,只能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来唬住李铁枪。 历史上魏胜在楚州招募了三百健勇,随后攻下涟水,一路向北杀到海州如入无人之境,然后以海州为基地,杀军败将,联通南北,与山东义军连成一片。 如果不是南宋猪队友太多,投降派太多,怂蛋太多,最起码山东两路南部总应该能保住的。 刘淮仅仅读过一些史书而已,说纸上谈兵都抬举他了,哪里能知晓便宜老爹是怎么干的? 见李铁枪还是有些犹疑的样子,刘淮站了起来,叹口气说道:“李三哥,现在的情况不是说两权相害取其轻,而是说你们没得选,如若不信,可以让耿大头领静观其变,看看是不是只有我义父出兵北伐,是不是只有我们在意北方故土。” 李铁枪定定的看着刘淮,直到红日完全从地平线跃出时才重重点头。 刘淮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对了,还得麻烦李三哥一件事。将这些话,都说与辛幼安听。” 辛文远原本靠在马上闭目养神,听闻此言猛然抬头:“你是如何知道族兄的?” “辛党之名,天下皆知。” 辛自然指的是辛弃疾,而党则是党怀英,两人师承自刘瞻,才华相当,故并称为辛党。 然而辛文远却依旧疑惑,族兄的名声再大,也就是一个青年才俊的极限了,也就是小圈子里的互相吹捧,哪有天下皆知这么夸张。 更别说山东河北乱成了这个样子,大小股起义军无数,隔上数百里,这唤作刘淮的宋人是怎么知道辛家散尽家财起事的?又是怎么知道辛家加入的是耿京的义军? 莫非他能掐会算不成? 辛文远刚想再问,却又被李铁枪抢先:“刘兄放心,俺一定将这话带给辛五哥。” 说罢,李铁枪拽着辛文远站直身体,对刘淮拱手说道:“刘兄,萍水相逢却蒙两次救命之恩,本应该以死相报,可俺还有重任在身,性命都算不上自己的……” 刘淮将从鞍囊中找到的干粮与肉干分成两份,将其中一份与所有的金疮药都递给李铁枪,闻言一笑:“我从来认为,同志比同袍更可靠,我拼死救你是因为你与我志向相同,都为抗金收复国土,而不是为图回报。” 李铁枪接过那捧物资,感动之余,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点头。 几人翻身上马,李铁枪刚想再说些场面话来道别,却只见刘淮出神的的望向东方。 李铁枪等人也纷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原来几人一直在山坡阴处,此时上马之后,眼界一宽,却见黄河与淮河汇聚成的大河宽阔异常,在远方拐了个几字形大弯,由南向北铺陈开来,犹如在绿地中落下的彩缎一般。 其时红日初升,阳光肆意泼洒,给了大河碎金般的色彩,其中浪滚滚,恰似万马奔腾。 四人痴痴远望,不觉有些入了迷。 “江山如此多娇啊!”良久之后,刘淮叹了口气说道:“如此大好河山,怎能交于那些胡人糟蹋?李三哥,此一别咱们一南一北,都不容易,还望来日功成相见。” 李铁枪重重点头,憨厚的圆脸上满是坚定:“愿来日以富贵见。” 刘淮点头:“这位辛兄弟,替我给辛幼安带声问候。” 辛文远拱手以对。 少顷,望着两个逐渐远去的背影,刘淮拉起魏昌的马缰,顺便将一层甲脱下来,套到魏昌身上:“阿昌你知道回去的路吗?顺便跟我说说,金国二十五个万户是怎么回事?” (本章完) 第10章 雾里看花水中月 第10章 雾里看水中月 淮北地区大约是淮河水系所造成的冲积平原,也是传统的中原地带,却也有不少起起伏伏的矮丘。 这些矮丘坡度十分缓,高度最高也只有两三米,它们的诞生不仅仅是数十年来黄河夺淮所造成的地形变化,更是由于宋金对峙前线人烟过于稀少,无法对土地进行有效开垦的明证。 刘淮与魏昌就在这一个个小丘之间的窄路上并辔而行。 魏昌也不知道自己这位大兄究竟是真失魂了还是装的。 刚刚分析战略还有模有样的,可随即又问出了如此浅显的两个问题。 “沿着大河,向上游走,大概再走上几里,会有个小渡口,彼处有七八户人家。刘叔在那里接应咱们。” 刘淮驱马缓步前进:“刘叔?” “是阿耶安排的,刘叔跟他小女在江北,摆渡打渔为生。类似的人还有很多,不知道阿耶从哪里找的,我也不可能全认识。” 刘淮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至于金贼的二十五个万户,也算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魏昌平日里也没少听魏胜讲天下形势,虽然他年纪太小,大多将这些当故事听,可也算记得清楚。 “金主完颜亮自十一年前篡位以来,先是征讨关外的生女真,再征高丽,征东蒙兀,再屠戮中原义军,生生练出二十五个万户的战兵。听阿耶说,此时的金军就算比不上金贼开国时那东西两路兵马,却也差不了多远。” 刘淮听到这里,面色如水,心里却泛起惊涛骇浪。 他只知道完颜亮南下伐宋时有三十二军,此时蹦出来的二十五个万户是什么鬼? 另外,也没听说过完颜亮有如此赫赫武功啊?!如果他真的是马上皇帝,怎么会被莫名其妙的军事政变推翻呢? 刘淮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完颜亮莫非也是穿越来的?可念头一转,就觉得不太可能。 现代人穿越成金国皇帝,不去励精图治,发展理科工商业,而是穷兵黩武,四方征战,这合理吗?而且掐着历史时间点南征,总不可能有强迫症吧? 第二个反应则是,金国是怎么养得起二十五个万户的? 魏胜是经历过靖康之变的老卒,他的眼光,刘淮还是信得过的,他说他见到的金军比开国时不差,那就一定是不差的。 那问题就来了,金国开国时兵马的强悍,是吞灭辽国,外加河北、山西、中原的结果,仅仅靠辽宋两国积累的财富,就可以让金军过得很滋润。 可完颜亮靠什么? 他如果经济搞得好,还用得着打这么多仗吗? 所以,要么完颜亮是个不世出的战争奇才,要么这二十五个万户就与刘淮所想象的不太一样。 第三个反应就是,宋朝这次可能真的很艰难了。 且不说完颜亮作为马上皇帝,究竟怕不怕军事政变,就说在历史上,宋金两国在岳飞被害后,几乎同时文恬武嬉,堕落成卧龙凤雏的模样。如今金国有了些许变化,那南宋小朝廷呢? “此时的官家是谁?还是赵构吗?” “……是。” 刘淮抱着万分之一的期望问道:“岳元帅呢?还活着吗?” 说起岳飞,魏昌语气中充满悲愤:“岳元帅在二十年前就被秦桧那老贼陷害冤杀了!” 完蛋,南宋还是老样子。 刘淮的内心瞬间拔凉一片。 可仔细想想,刘淮觉得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完颜雍继位后,废完颜亮为海陵王,将其大肆抹黑……当然,作为一个异族暴君,完颜亮的黑料绝对不会少。可谁又能说完颜雍没有删减过史料呢? 须知完颜亮的诗文都几乎被删光了。 莫非这些事完颜亮在历史上都干过?只是被删了? “你接着说完颜亮的事情。”刘淮捏着下巴,继续说道:“就讲阿耶以前跟咱们讲过的,你记得多少就讲多少。”“哦。”魏昌低头想了想:“我想起了个故事……” 且说完颜亮在篡位初期,曾率军五万征讨东蒙兀诸部。在决战时,他集中了一万由大金各地贵族和他们的仆从组成了庞大的马军。 完颜亮对这些骑兵说:大金立国的时候,就有万户战死,猛安处斩的规矩。你们这些人全都世受国恩,位高权重,只有皇帝是在你们之上,平日自然不需要你们拼命。可今日由皇帝亲自冲锋,你们但有怯懦之举,定斩不饶! 说罢,完颜亮就亲自率领着直属于自己的三支合扎猛安,向东蒙古联军的左翼冲去。 第一次,跟随合扎猛安冲锋的有两千骑,剩余八千骑在嘲笑。完颜亮没有处罚他们。 第二次,跟随合扎猛安冲锋的有五千骑,剩余五千骑在观望。完颜亮依然没有处罚他们。 第三次,跟随合扎猛安冲锋的有八千骑,剩余两千骑在驻足。完颜亮还是没有处罚他们。 第四次,跟随合扎猛安冲锋的足九千骑,然而还是有一千骑依旧畏惧不前。 而四次冲锋后,东蒙兀联军被彻底打崩,浑身浴血的完颜亮带着得胜的军队围住了不出战的一千骑说:今日之事,天饶你们一次、地恕你们一次、我赦你们一次,第四次则是饶无可饶、恕无可恕。说罢,又是一马当先,将象征着金国贵族军方最腐朽部分的一千余骑一体斩绝。 听完这个故事,刘淮心里也只剩下‘卧槽’两个字了。 有关完颜亮的故事,流传到后世的除了几篇诗词,就是昏君暴君的传说,外加一大堆小黄文而已。 哪有这种大事? 莫非完颜雍删历史竟然能删的如此干净? 不过联想到后世完颜亮被抹成黄暴大色魔的形象……好像真有改史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刘淮不相信别的,也得相信金军主力的战斗力确实不俗。 历史上,金军在两淮的如入无人之境,只一个多月,就打穿了淮南两路,饮马长江。 尤其在之后,后方叛乱,皇帝在前线被弑的情况下,金军竟然能有序撤退,让刘锜、成闵、李显忠、虞允文各路帅臣大将都占不到便宜,都可以算是不大不小的军事奇迹了。 刘淮低头思索,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他所读过的历史与真实的历史,似乎是有差距的。 接下来北伐的过程中,如果一味盲信史书,那会出大事的。 “大兄,这甲的束带断了,左右无人,能否脱下来?”魏昌讲完故事后,愁眉苦脸的拽着左肋下的两截牛皮带。 “不成,甲胄就是第二条命知道吗?莫说现在还不安全,就算安全了,你也得穿着,习惯这种重量!”反射性的训斥了一句,刘淮语气随即转柔:“大战马上就开始了,你要有所准备,有可能接下来十数年都没法卸甲的。” “大兄?”魏昌刚想询问,却只见刘淮微微皱眉,将食指比在唇上。 侧耳倾听了片刻后,刘淮扭头望向身后:“阿昌,离那个村子,大约还有多远?” 魏昌左右望望,指着前方半里外的小丘说道:“转过那儿,向左一望就能看见。” 话声未落,一阵犬吠声遥遥传来,阵阵马蹄也渐渐逼近。 这下子,不止刘淮,魏昌的脸色也煞白起来。 “走!” (本章完) 第11章 英雄立马起黄河 第11章 英雄立马起黄河 “金狗!”魏昌的语气中充满恐慌:“金狗追上来了!” “小声些,省点力气!” 刘淮训斥了魏昌一句,随即驱着两匹马小步快跑起来。 他倒不是不想一路狂奔,只是战马已经跑了小半夜,早已经疲惫不堪,再全力跑上两三里,没准就会直接倒地毙命。 然而还没有绕过前方那个小丘,三名披挂整齐的甲骑就从后方拐出,远远望见刘淮之后,竟然丝毫不停,连备马都不要了,一扔马缰就直直的杀了过来。 这三名金军的战马明显是精挑细选的,哪怕长途奔袭了许久,也依旧精神抖擞。 只小半刻的时间,他们就欺近刘淮百步之内。 “大兄,快把我放下马来,咱们一骑一步,做了这三个金狗!”回头见三名金军骂骂咧咧的取出弓箭,魏昌的冷汗瞬间流满了整张脸。 由恐生怒,魏昌瞬间就有下马与金军甲骑拼了的冲动。 怎么也好过被人从后背一箭射死的下场。 刘淮左右望着地势,强自驱动战马加速前进:“伏地身子,周遭就他娘的两面缓坡,连棵树都没有,怎么跟金贼拼?先到你说的那个村子,再作周旋。” 魏昌张嘴欲言,却因为猛然颠簸而伏在马上,被马鬃塞了一嘴。 刘淮对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别看昨天晚上他威风八面,又是杀人放火,又是破阵斩将的。可说白了,昨天也就是占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便宜,真要让刘淮拿着把麻扎刀,在平地里驱马与披挂整齐的三名金军甲骑正面对决,怎么想都死定了。 然而一边躲避咻咻飞来的箭矢,一边终于转过前方的小丘时,刘淮急忙望向魏昌所说的渡口,却随即愕然。 这个渡口只有七八间大小不一的茅草房,说是村落都有些勉强,可在这七八间茅草屋前,竟然被开垦出几块小小的田地,其间有三四农人劳作。 村口有几棵大树,树荫下还有几名幼童在嬉戏打闹。 渡口……或者说这座依河而建的小村落中的农人明显对突然出现的几名骑兵产生了极大的惊愕恐惧,他们纷纷抛下农具,发疯似向着村口逃去。 电光火石之间,刘淮就下定了决心,没有逃向渡口,而是拨马向右,向着北方一里左右的小树林中钻去。 可仅仅就是一耽搁,背后三骑直接欺近五十步内,呼喝声、马喘声、铮铮作响的弓弦声已经近在耳边,甚至已经有力道减弱的箭矢撞在刘淮身上。 刘淮感受着后背的酥麻感,心中焦急之余,竟然暗暗有些庆幸,只能说幸亏长了个心眼,昨夜连吓带骗的搞来了两副盔甲,否则最轻也是个重伤的下场。 望着越来越近的树林,刘淮对魏昌大声说道:“拿好刀,进了那林子,我就会把你扔下马,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魏昌握住刀柄猛然拔出,伏在马上点了下头,却被马脖子磕到了下巴,一时只能用含糊的呜呜声应答。 眼见这两名小贼如同瓮中之鳖,落在后方的一名金军狞笑出声,将目光投向身后的那个小渡口。 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如此地方,合该自己发一回利市。 就算这渡口中没有财货,总能掳掠些奴隶女子的。 这名金军如此想着。 他随即双腿蹬着马镫从战马上立起,搭弓引箭,直指刘淮的后心。 然而下一瞬,他的全身汗毛就竖了起来,脊背上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衬,双手忍不住微微一颤。这是多年沙场厮杀的经验给他带来的敏锐感知。 就如同被猛虎盯住了一般。 金军甲骑迅速回头,只见一匹雄健黑马从小村口奔出,一名黑甲骑士端坐其上,一手扶缰,一手紧握着铁胎弓,如同倾倒的铁塔般向着金军压来。 一人一骑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黑甲骑士身上所着的盔甲是重装扎甲,这种盔甲无论宋金的重骑重步都大量装备,唯一的区别则是金军的头盔大多为葫芦状,而黑甲骑士的头盔则是笠形盔,顿项已经放下,遮住了整张脸,只余一双杀气腾腾的丹凤眼露在外面。 落在最后的金军甲骑持弓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却是勃然大怒,不仅仅是因为宋军竟然主动的发动了进攻,更是因为刚刚那一瞬间的胆怯。 他猛然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铁胎弓转向后方。 “着!” 金军一声暴喝,弓弦铮然作响,羽箭如同闪电霹雳般射向黑甲骑士的眼睛。 两人相距不过三十步,然而就是这么电光火石之间,黑甲骑士只是微微一偏头,羽箭就擦着他的头盔侧边落到一边。 金军来不及气馁,几乎反射性的再次弯弓搭箭,将手掌间夹着的另一支箭射了出去。 仓促间,这一箭无论力度还是准头都大失平日水准。 黑甲骑士纵马不停,铁胎弓微微一扬,不仅仅将羽箭磕落,更是顺手一探,将其夹在指尖。 此时两骑相距不过三步,对方盔甲的锵锵摩擦声与战马的粗重呼吸声已经清晰可闻,金军双眼赤红,弃弓绰刀已然来不及,不过眼见对面的黑甲骑士也是手持铁胎弓,这名悍勇的金军干脆双手握住铁胎弓一端,向着黑甲骑士狠狠抡去。 黑甲骑士犹如知晓金军的想法一般,双腿一夹马腹,黑马稍稍转向,高高跃起。 就在双马一错间,黑甲骑士将金军射过来的羽箭搭在弓上,挽弓如满月。 “还给你!” 且说金军的箭矢分为重箭与轻箭两种,金军甲骑所使用的往往是重箭,箭头足有三寸长,几乎就是小铁锥。 如此重的箭,是不可能充作箭雨覆盖敌阵的。金军骑兵用此种重箭,配上两石的铁胎弓,借着战马奔驰的速度,临敌阵十步之内激射而出,足以洞穿铁甲。 黑甲骑士的铁胎弓不止两石,两人相距也不到十步。 锥子似的重箭头如同刺入豆腐一般穿过了金军的葫芦型铁盔,径直洞穿而过。 这名脑洞大开的金军甲骑依旧保持着双手握弓的姿势,在马上晃了晃后,大头向下栽了下去。 只是右脚依旧勾在马镫上,被战马拖行而去。 无论是刘淮还是剩余两名金军甲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与金军甲骑的惊骇欲死勒马驻足不同,刘淮虽然不知来人是谁,却知道反击的机会到了。他抽出长刀,用刀背拍在魏昌的马屁股上,将他撵到前方的小树林里。 随即拨马返身,俯在马上,向最近的一名金军杀去。 (本章完) 第12章 自古名将若美人 第12章 自古名将若美人 猎物与猎手之间的身份相互转换实在太快了,以至于哪怕两名金军甲骑已经身经百战,却依旧感到一丝无措。 刚刚还是以游猎的心态追逐两名小贼,转眼间就落得被前后夹击的下场,这谁能受得了? 然而战马奔驰何等迅速,就这么犹疑的时间,黑甲骑士与刘淮已经一前一后欺近身来。 不知道金军甲骑是忙中出错,还是自负托大,竟然没有合力干掉一人,而是一前一后分别迎上。 刘淮望着越来越近的金军甲骑,咬牙不语。 与他相对的金军并没有将顿项放下,战马相向而行,转眼间两人就已经相距不到十步,在这个距离,刘淮甚至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的模样。 “竟然就像个普通老农。” 刘淮如是想道,他将长刀下垂,贴在右腿上,整个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般弓起。 金军甲骑将铁胎弓扔到一旁,俯身从得胜钩上摘下长矛,双手高举,哇咤大叫的猛然刺出。 刘淮看准时机,长刀向上一扬,用刀背格开了刺来的长矛,枪头从他右颊划过,留下一道一寸多长的浅痕。 刘淮却毫不在意。 锋利的麻扎刀刃已经横在金军甲骑身前,刘淮收臀立腰,借着马力,腿腰臂胸同时发力,将麻扎刀奋力斩出。 磨得雪亮的长刀犹如热刀切黄油般斩开了金军的胸甲,将其近乎拦腰斩成两段。 那名金军惨叫出声,手中长矛抬了抬,还是拿捏不住,掉落在地。他双手捂住胸腹,似乎想要将奔涌而出的血液与脏器塞回去,同时咬牙转身。 然而就是这样反射性的动作,却让这金军维持不住身形,一头从马上栽下来,在地上蠕动了几下后,当场气绝。 刘淮也不好受,他在斩出这一刀后近乎脱力,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一时间只能伏在马上,艰难抬头,望向黑甲骑士。 然后就看到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黑甲骑士虽然有长枪挂在得胜钩上,麻扎长刀挂在马脖子旁,却只握着铁胎弓,连支箭都不拿。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 与其说他是在迎敌,不如说他在迎向老友。 与黑甲骑士相对的金军则是拔刀持盾,闷头迎上,在双马一错间大吼一声,腰刀奋力砍出。 黑甲骑士却是矮身一躲,轻飘的躲开了兜头一刀,双马一错间,手中铁胎弓猛然弹出,套住了金军的脖子。 “下来吧!” 这名身材高大的金军如同稚童一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从马上被拔了下来,饶是金军的顿项将脖子护得严严实实,没有横死当场,却也被拖行在地,兀自挣扎不已。 黑甲骑士的大手紧紧拽着铁胎弓的一头,继续将那金军拖行了一阵之后,猛然一挥,将手中金军甩了出去,如同丢一袋垃圾。 金军脖子上套着铁胎弓,在地上滚了几滚后,撞到了一个树墩上,随即伏地不动了。 刘淮此时已经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不是夜袭,也不是甲士欺负白衣,更不是以多欺少。 黑甲骑士是正面迎敌,堂堂正正的斩杀了两名金军甲骑,轻松愉快得如同掐死两只鸡仔! 他甚至连刀都没拔! 要知道,以刘淮多年武行的身手加上过于年轻壮硕的身体,与金军甲骑对冲之时,也得依靠眼疾手快再加上一点幸运去拼命才行。 即使这样,那金军甲骑的矛但凡偏上一寸,刘淮也得落个头颅洞穿的下场。 而这黑甲骑士在战场上的姿态,竟然如同郊游射兔般轻松写意。这是何人?是大宋的精锐战将吗? 黑甲骑士掀开面甲摘下头盔,指了指被刘淮开膛破肚的金军尸首:“败家子!多好的铠甲也不爱惜,生生的砍碎,显摆你气力长吗?” 黑甲骑士一开始还有横眉立目之态,说到最后的时候,脸上已是布满笑意。 这几句与其说是呵斥,不如说是在笑骂。 刘淮仔细望去,只见黑甲骑士大约四十多岁,方口大耳,目如丹凤,额头上的粗眉毛与魏昌更是如出一辙。他虽然声若洪钟体态如熊,可脸上细细的皱纹与鬓间的白发无不揭示着这名勇力惊人的武将已经处在巅峰的末期了。 哪怕是记忆混乱,刘淮也瞬间认出了此人是谁。 大刀魏胜。 宋金交战中期的最能战的将领,收复故土最多的将领,也是最为忠肝义胆的将领。 也是这具身体原主的义父。 刘淮张了张嘴,一声‘爹爹’刚要反射性脱口而出,却又强自抑制住。 哪怕之前已经下定决心抱大腿,有不是吕布转世,哪能随便认爹呢? 他是刘淮,的的确确是刘淮,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宋代的刘淮在濒死前去现代经历了一番,还是现代的刘淮穿越到了宋代,或者两者本来就是一体的? 这种庄周梦蝶似的体验让刘淮再次陷入了迷茫。 “咋?淮哥儿,咋呆住了?”魏胜见刘淮默然不语,不由得举起大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哪里伤到了吗?” 见刘淮依旧不回应,只是趴在马上仰着头呆呆望向自己,魏胜不由得有些急:“昌哥儿,你大哥这是怎么了?” 魏昌牵着战马小跑而来,灰头土脸的,有些散乱的发髻上还插着几根杂草。 他根本不会下马,在地上滚了好几滚后才停了下来,虽然狼狈,此时见到魏胜却是喜笑颜开,嘴巴都咧到了耳根。 “阿耶,我们两人被金狗捉了签,耽搁了几日。”魏昌小跑到魏胜面前,刚刚停住脚步就被跟在身后的战马拱了一趔趄,被自家父亲提溜住了领子。 “金贼又开始捉签了?那你们又是如何能逃出来的?”魏胜皱了皱眉头,替魏昌拔掉了支棱在头顶的草梗:“慢点说……” “昨日刚入夜时,大兄与我本想趁着混乱逃出,谁成想一伙山东人漏了相,连累大兄被金狗一顿好打,伤了头,得了失魂症……” 魏昌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讲述完毕,随即又有些担心的看向刘淮。 魏胜愣了一下,他虽然知道两个儿子失期,甚至这两日一直披甲备马在渡口以作接应,却不知道其中还有如此曲折。他连忙伸出大手抚向刘淮的头顶:“淮哥儿,头还疼吗?” 感受这头顶传来的温度,两世皆是孤儿的刘淮心中一酸的同时,终于在马上俯身:“父亲,已经无碍了。” 在这一瞬,刘淮感觉似乎脑中的两个灵魂终于融合到了一起,再也不分你我,原本如同浆糊般沸腾的记忆,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不成,头伤可是大事。” 见魏胜还要继续摆弄自己脑袋,刘淮赶紧从怀中掏出了缴获的信件以及黄铜印衿:“父亲先看看这些。” 魏胜皱眉接过铜印,扭头说道:“昌哥儿,去看看那个金贼还活着没,若是活着,就将他四肢打断!” (本章完) 第13章 卅年南渡白头客 第13章 卅年南渡白头客 “武兴军第四将张玉印?”魏胜先是仔细看了一下铜印,不由有些骇然:“这可是金贼正牌猛安的印信,你从哪里得来的?” “好教父亲知道,我们兄弟二人昨夜第一次逃跑时虽然出了岔子,却算是蒙混过关。”刘淮轻描淡写的将自己死而复生的过程揭了过去:“第二次逃营时,我劫持了金贼的军官,抢了他的战马,终于脱身。这铜印与信件就是从战马鞍囊中搜出来的。” “昨夜大兄做的好大事呢!”魏昌先是一刀砍在倒地金军的大腿上,见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才小心翼翼凑上前去,取下金军脖子上的铁胎弓,将其头盔外加顿项一起拔下,拨弄了金军脑袋两下:“阿耶,这金狗的脖子被你拉断,已经没气了……” “没气了好,没气了好,只有死金狗才是好金狗……”魏胜端坐在战马上翻看信件,漫不经心的回应,终于在最后一封信件时眯起了眼睛:“淮哥儿,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果真做得好大事!” “不止呢。”魏昌将金军的甲胄扒下来,扔到马上:“大兄昨夜将金贼营地闹得天翻地覆,顺手救了许多山东签军……” “昌哥儿莫要添油加醋。”魏胜眼中精光一闪,却立即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淮哥儿,你来说,详详细细的说。” 刘淮拱了拱手说道:“好教父亲知道,昨夜为了从金贼大营中逃得性命,我们二人在金贼大营放了一把火,烧了他们的马厩,斩杀数人,击伤主将,并且打开了签军营寨大门,鼓动签军逃走。父亲,当面涟水县金贼兵力只剩下不到三百,战机到了。” 魏胜的两条粗眉毛拧到了一起。 “确实……战机已至。” 魏胜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右手重重锤在马鞍上,旋即说道:“昌哥儿,你留在此地收拢马匹、盔甲。之后去寻你刘叔,快则一两日,迟则三四日,为父就会渡河北上。” 魏昌有些茫然的点头。 “淮哥儿,你随我来,去面见府君。”魏胜俯身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扭头对刘淮正色说道。 说罢,魏胜不再看那三具尸首,拨马回头,径直向渡口走去。 “阿昌,你一切小心。” 刘淮甩了一下长刀上的血迹,将其插回在鞍鞯旁,紧随魏胜离去。 魏昌万万没想到三言两语间就被父兄抛弃在北岸,不由得有些欲哭无泪。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扁了扁嘴,继续扒脚下尸首的铠甲。 魏胜没工夫担心小儿子的心理状态,他进入那个小小的渡口,来不及安抚依旧处于惊慌之中的妇孺,就被一瘦削老者拉住马缰。 “魏头,是不是要开战了?” “正是。”魏胜点头:“金贼要南下了,我也要北上。刘大管,你也要早做准备,虽然涟水和楚州不是主攻方向,可兵灾之下,谁说得准呢?” 此言一出,在外围偷听的村民顿时哗然。 那外号刘大管的瘦削老者却是面不改色:“魏头,我在下游河岔口处早有准备积蓄,足以这八户人家吃上半年,这倒是无妨。只不过这庄稼……还能再收一季吗?” 魏胜翻身下马,甲叶子随之哗啦一响,闻言昂然答道:“我自楚州出兵向北扫荡,自然会有你们一时之安宁。” 说罢,魏胜也不顾其余人的反应,把住老者的双手继续开口:“刘大管,将渡口清理好,多招揽人手,多找渡船,我将昌哥儿留在这里。等我信号,这次,我要率军北伐!”“不再等了?” “我已经等了二十年,不想再等了!” 刘大管闻言不语,只是拉住战马的缰绳,沉默着将身后二人引向渡口。 此地已经停着一艘小船,刘淮跟随魏胜牵马上船后,就瘫坐在一旁,靠着马背闭目养神。 饥饿还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从昨夜开始,他就处于精神紧张的战斗状态,此时一放松下来,倦意简直如同潮水般涌来。 伴随着阵阵江风,感受着江涛带着小舟起起伏伏,刘淮抱着长刀,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喧嚣声盖过江涛声传入耳朵。 “来个人把电视关了……” 刘淮嘟囔了一句,靠着马背翻了个身,然而旋即惊醒,抱着怀中长刀坐直了身子。 “淮哥儿。”魏胜依旧没有卸甲,只是摘下头盔挂在马鞍旁,他低头抚着刘淮的头轻声说道:“我知你辛苦疲累,可军情紧急,还须你随我一起去面见蓝府君,直陈利害。” “父亲说的是。”刘淮拄着长刀站起身来,虽是因为小舟的起伏而踉跄了两步,却又迅速站稳:“不过父亲还是勿要对蓝府君抱太大希望。” 魏胜嘿然一笑,牵着马走下了小船:“勿要小瞧蓝府君,须知楚州位于宋金交界,若是金军南下,楚州城首当其冲。蓝府君一介文人,敢把治所设在这里,固然是朝廷法度,可他胆气也是不缺的,是个好汉。” 刘淮紧随其后,闻言胡乱点头的同时感到一丝荒谬。 如果说那蓝府君是一条好汉,那将亲子义子送到敌境打探消息,甚至亲身渡江厮杀的魏胜算什么? 圣人吗? 刘大管在二人下船后,也不言语,一摇船橹,小舟就渐渐远去。 自始至终,魏胜都没有回头。 刘淮虽不知道两人的经历,却也晓得两人自然有默契在心,所以也不甚在意,而是细细打量起宋朝的码头来。 虽然此地并不是楚州城的内渡码头,却也是游人如织,大小船只来往不绝。光着膀子的脚夫扛着比自己还高的麻袋,从商船上上下下。纤夫们聚成数堆,玩着关扑游戏,不时哄笑喝骂。 码头再远处则是一片茶馆酒肆,黄幡迎风招展,店家小二大声招揽着顾客。稻草木棚下,坐满了饮茶饮酒拿着斗笠扇风的短打汉子,不时将目光投向来往货船,以期能招揽到生意。 魏胜与刘淮两人都是一副甲骑的装束,自然吸引码头上众人的注意力,然而刘淮却毫不在意,只在前方让开一条道路后,跟随自家义父翻身上马。 刚刚昂首阔步走了两步,刘淮却发现,竟真的有不开眼的拦在了马前。 “爹爹,你回来了!” 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拎着一支酒幡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仰头看着魏胜,笑颜如。 (本章完) 第14章 繁花应傍沙场开 第14章 繁应傍沙场开 刘淮转头看去,只见那女子大约二八年华,身着一身红衣长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头发用一根木簪子盘在头顶,只有几缕垂下,落在小麦色的脖颈上。 女子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之色,却是明眸贝齿,顾盼生姿,此时杵着酒幡昂头挺胸,竟然有几分健美之态。 魏胜见状只是来笑:“小君,你是来接爹爹我的,还是来接淮哥儿的?” 女子脸色一红,眼睛滴溜溜的转向刘淮,随即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就不能接你们两人吗?” 说着,唤作小君的女子向身后招呼了一下,一名身材壮硕的短打男子跑了过来,对马上二人一拱手,将两个荷叶包递了过来。 “热腾腾的肉馒头,爹爹,大兄,你们先垫垫肚子。”女子一边笑着,一边将两个荷叶包塞到对方怀里。 “谢谢小妹了。”刘淮知道这女子是魏胜的小女儿,却连她姓甚名谁一时间都想不起来,只能礼貌性的微笑点头。 女子只是一手拎着酒幡,一手拉着刘淮依旧沾着血污的大手,仰头来笑。 刘淮稍稍有些尴尬,却也不能将手缩回,只能拿出当演员的劲头与那女子对视傻笑。 “小君,小君!”魏胜唤了两声,见女子没有反应,提高的声调:“魏如君!” “哎……哎,在呢!”唤作魏如君的女子回过神来,满脸绯红。 魏胜一脸儿大不由爷的无奈表情,摇头开口:“小君,把我之前交与你的那几封信都送出,然后把码头上的酒馆盘出去,拿着盘缠去投奔临安的阿舅,我已与他说好。” 饶是知晓父亲的雷厉风行,魏如君依旧双眼发直,当即慌乱了起来。 “爹爹……”魏如君作为魏胜的女儿,自然是知道自家父亲这些年在做些什么……或者准备做些什么,然而事到临头,她却依旧慌乱了。 然而这不怪她。 别说此次父兄一身血污,准备纠集人手,决绝向北。就算是普通远行,在这年头也应该作好天南海北,此生不得相见的准备。 “傻女,愣着干嘛?还不快去!”魏胜从马上伏下身子,从魏如君头上摘下一根草茎,然后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有些好笑的询问。 魏如君鼓了鼓脸颊,扭头用酒幡拨开人群后大步离开。可才走了两步,她却是连忙回头,见父兄已经驱马离去,不由得又是跺了跺脚:“爹爹、大兄!早些回家吃饭!” 魏胜头也不回,只是摆了摆手。 倒是刘淮耐不住,扶着马鞍扭过上半身:“小妹勿要多想,我们去去就来。” 直到此时,魏如君才再次展颜而笑。 吃完两个香喷喷的肉馒头后,刘淮的精神终于好了些,随即与自家便宜老爹一起,顺着官道向楚州城纵马奔驰而去。 且说楚州作为宋金对峙的前线,一旦开战,所面对的敌人并不是正北方,而是西北方。 原本的泗水,如今的黄河从西北滚滚而下,在楚州城西五十里处汇入淮河,奔腾入海。 而从黄淮交汇处向西北沿着河道进发,数百里的上游就是徐州。 就是那个“徐州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五十余次,是非曲折难以论说”的徐州。 徐州水网密集,四通八达,人口稠密,兵源民夫征调容易,偏偏易守难攻。所以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都将此地视作重镇中的重镇。 这既是军政传统,也是地理水文所造成的理所当然。 正因为如此,无论南征还是北伐,无论徐州在不在手里,都是所有人绕不开的一个坎。这道理但凡有点战略眼光的都懂,绍兴五年……也就是二十六年前的韩世忠自然也懂。 当时岳飞率部平定襄樊,拼死堵上了中部防线的大窟窿,而身为淮东路宣抚处置使,于楚州开置官署的韩世忠自然也没有闲着。 他先是大肆扩建楚州以及山阳的城防,将运河上半段遮的严严实实,随即出兵沿着淮河北伐。 然而此地毕竟离伪齐的核心太近了,完颜兀术反应过来之后,迅速遣大军南下。 仓促间,围攻邳州的韩世忠寡不敌众,再加上所谓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发挥稳定,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说死不去支援。不得已之下,韩世忠只能含恨南归。 完颜兀术也不去追,只是监督刘豫完善了徐州防线。 自此,南宋基本上失去了从黄淮北伐的机会,此次失败,也被韩世忠引为平生恨事。 攻既然不成,那就只能守了。楚州的州治山阳作为韩世忠所部神武左军……也就是韩家军的屯驻地,城防自然被修得犹如铁桶一般。 最起码,当刘淮驱马转过一处小丘,见到山阳城时,心中也感叹一句,真是一座雄城。 山阳城北靠淮河,东倚运河,用青石包裹的夯土城墙足有三丈高,令人望而生畏。 周围数座小丘上,还有数个军城伫立,只不过年久失修,不少城墙望楼已经坍塌。 向东望去,隔着一条运河,还可以遥遥望见一座小城,虽未与楚州城连接在一起,却也是夹河而立。 以刘淮浅薄的战略眼光来看,山阳城的城防体系堪称固若金汤,只要有两万精锐甲士在此驻守,金国来多少人都不怕。 魏胜没有带儿子游览楚州的打算,在城门口呵斥了几名懒散的军卒后,依旧顶盔掼甲,驱马直赴州府衙。 此时已经临近午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刘淮已经有些后悔没有扯块破布,作个罩袍了。他身上的两档铠被太阳直射许久,已经有些烫手,盔甲下的短打劲装更是已被汗水湿透,混合着血腥气以及泥土气一蒸,味道难闻到诡异。 魏胜虽然没有像刘淮这么寒碜,却也是汗透重甲,浑身燥热。可他却毫不在意,来到府衙前,翻身下马,将马缰绳抛给了门口衙役。 刘淮有样学样,同样下马,同样将缰绳扔出去,可他见到魏胜从马鞍旁将长刀连鞘解下,背于后背时,还是懵了一下。 接下来的情节是不是该问那个蓝府君想吃馄饨还是板刀面了? 或者来一套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戏码? 用这招来对付一州的军政长官?胁迫他出兵? 靠谱吗?! 然而刘淮转念一想,干这种事在汉唐元明未必能成,可在大宋,未必就不能成。 想到这里,刘淮狞笑着从马侧抽出麻扎刀,甩了甩其上半凝的血,并且用饿狼般的目光望向面前的几名官差。 州府大衙门口的衙役都看呆了,当前两人向后退了几步,扶住了腰间的铁尺。后面台阶上的一名文吏干脆将文书一扔,连滚带爬的跑进府衙中。 “不好了,魏统领来杀人了!” (本章完) 第15章 几辈清流付浊流(上) 第15章 几辈清流付浊流(上) 魏胜无语看着那文吏,又回头看向自家义子:“把刀收起来,这是大宋州府,莫要让他人以为咱们父子是什么歹人……” 话声还未落,一名身着青色常服的高大文士就气急败坏的走出了大门:“魏彦威!你要杀谁?!” 刘淮知道自己想岔了,可此时见到有人居高临下出声呵斥,还是忍不住回嘴:“当然是要杀金贼!” 青衣文士闻言一窒,待看清楚浑身血污尘土的人究竟是谁后,不由得又有些气急败坏:“你看看你家大郎,跟你学的一副厮杀汉的腌臜样子,哪有半分体面!” “他身上的血,都是金贼之血,如何就腌臜了?”魏胜言语上丝毫不落下风:“若说淮哥儿腌臜,你们这些把两淮守成国家边境的士大夫就体面了?” 这个痛脚抓得实在太狠,以至于青衣文士当场沉下脸来拂袖而去。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秦先生那种脸皮的。 魏胜丝毫不在意,招呼了一下刘淮后,就背着长刀大踏步的走进了府衙。 周遭衙役文吏似乎是对这种场景已经见怪不怪,并没有任何人阻拦,直让父子二人来到府衙后宅。 大堂正中,一名身穿绯色公服的清瘦官员正在慢慢饮茶,带着长翅的官帽放在一旁,稀疏白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别在头顶,脸上的皱纹稀少却深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刘淮心中明白,此人正是楚州知州蓝师稷。 堂下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人,左手边是那青衣文士,右手边则是一名身体壮硕如熊的年轻武将。 此人大约二十多岁,脸色黝黑,似乎常年被阳光暴晒,胡须根根如刺,从下巴连到鬓角。真如同猛张飞一般。 刘淮刚刚打量了他两眼,铜铃般的眼睛就扫了过来。 看得出来,年轻武将对这个满身血污,如同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人也很感兴趣。 魏胜在大堂中央站定,叉手行礼:“蓝府君。” 蓝师稷将茶盏放下,长叹了一口气:“老魏,你这是干什么?是要给我来兵谏吗?” 魏胜缓缓摇头,将背后的长刀抽出,双手捧起。 “这柄长刀,是韩郡王(韩世忠)所赠,蓝府君,你认还是不认?” 听闻此言,饶是堂中气氛紧张,刘淮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了那长刀两眼。 这把刀要是在后世的游戏中,高低得是个圣遗物,能召唤英灵的那种。 蓝师稷见魏胜捧出这把长刀,愣了半晌,终究还是出口言道:“成闵、解元都认,就连王胜那厮都认,老夫又如何敢不认呢?” 魏胜点头,将长刀交于刘淮捧着:“我魏胜曾为韩郡王亲卫,你蓝师稷曾为神武左军幕属。” 说着,魏胜又看向青衣文士:“便是徐宗偃徐通判,也曾为神武左军参谋军事。” 徐宗偃冷笑不语,蓝师稷却接口说道:“说白了,韩郡王在淮南两路征战近十年,门生故吏无数,现如今在淮东为官为将的,哪个与韩郡王没点关系。” 说着,蓝师稷指了指身侧的年轻武将:“就连这新来的统领,与韩郡王都有些渊源。” 年轻武将起身行礼:“末将李公佐,参见魏二爷。” 魏胜此时已经没有军职,在家中行二,所以这声魏二爷叫得倒也不突兀。魏胜点头回礼,却没有问李公佐与韩世忠究竟有何渊源,只是来看蓝师稷与徐宗偃二人:“既如此,咱们几人在韩郡王佩刀之旁,就勿要出虚伪之言,勿要作自矜之态!” 声音斩钉截铁。 此言一出,不止蓝师稷,就连一直冷笑不语的楚州通判徐宗偃也肃然而坐。 魏胜从怀中掏出书信与铜印:“我家大郎昨夜在涟水斩了一个金贼猛安,缴获了些书信军令。” 蓝师稷接过几张沾着血迹的信纸,一目十行的看完后脸色一变,紧接着递给了徐宗偃。 “照军令上来说,当面涟水的金军正军只有三个谋克,千余签军。”魏胜在堂中缓缓踱步,每走一步,浑身的甲叶子就会‘哗啦’响动。 “若是在平日,我楚州的千余野战精锐自然不可能拿下涟水城,可昨日我家大郎在金贼营地闹了一场,不仅斩了贼酋,更是让签军逃散。金贼本事再大,马军再多,数日内也不可能收拢完全。” “诸位,战机到了!” 此言一出,李公佐明显有些意动,微微挺直了身体。 与刘淮这种刚穿越过来的二把刀不同,李公佐从小在军中厮混,自然明白,拿下涟水城根本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问题,而是楚州防线是否完整的问题。 这年头的河流防御是一个体系,简单的来说,就是两座城夹河而立,水军游弋于河流之上。敌人如果攻击河对岸的城,就可以用水军运转物资兵源,使战争变成消耗战;敌人如果不管城池强渡河流,城内守军就可以与水军合力,两面夹击。 这种城防体系有很多,靖康年间李彦仙所坚守的陕州与安陆就是一个例子,而其中代表性最强的则是襄阳与樊城。 这个由岳飞一手建立的襄樊体系太强了,以至于后世纵横欧亚的蒙兀铁骑都啃了十多年才啃下来。 韩世忠所建立的涟水—楚州防御体系自然也不会太差。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固国不以山河之险。 没有勇敢无畏的战士,再强大的防御体系都跟豆腐渣没什么区别。 黄河险不险?靖康年间,金军在河对岸击了一通鼓,这边的宋军就惊得如鸟兽散了。 自绍兴议和之后,岳飞被害,韩世忠放弃兵权,楚州经过秦桧插手一折腾,不止丢了河对岸的涟水,就连周围许多城堡都荒废了。 哪怕这些身在宋金对峙前线的文武官员自知一旦开战,第一锤就会砸到自己身上,可武备松弛积重难返之下,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北方完颜亮励精图治而做不出相应对策。 驻扎在楚州的宋军,账面上有一万五千余人,实际上不到万人,这其中敢于野战的也就一千三百余人,也就是之前魏胜所统领的那一军。 这一千三百余人中,才有三百甲士而已。 这个数字太离谱了,要知道,哪怕之前的韩世忠吃了丧心病狂的空饷,在楚州这地方还是留了三万人的。 也就是说,楚州防线最起码三万人才能护严实,现在这万把宋军,能把楚州城及运河对岸的军城守严实就烧高香了! (本章完) 第16章 几辈清流付浊流(下) 第16章 几辈清流付浊流(下) “这么说宋金开战,再无回转?”徐通判没有理战机已至的言论,看完军令信件之后,长叹一声,说起了更大的战略问题。 魏胜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堂堂楚州的二号人物,到了此时,竟然还对宋金和平抱有幻想。 “好教通判知道,按照金贼军令的说法,山东的三个行军万户都已经向汴梁集结,这是做不得假的。”魏胜只能耐下心思解释:“大军一动,怎么能没个说法呢?更别说自绍兴二十七年开始,金主完颜亮就派老狗苏保衡在山东建造舰船,不就是为了南征预备的吗?” “我知道,我知道……”徐通判再次叹气,低头颓然。 他也在韩世忠军中厮混过,属于比较知兵的文人,怎么会看不懂局势? 只不过事到临头,依旧畏惧了而已。 蓝师稷没有失态,只是冷笑一声,对魏胜说道:“你说的战机,莫非是拿下涟水的战机?” “正是!” “老夫也就不说什么兵力、粮草,也不说擅自出兵,擅挑边衅会是什么后果,只单单问一句。”蓝师稷语气转冷:“拿下涟水之后呢?” 魏胜似乎胸有成竹,当即回答:“自然是一路北伐,取海州、沂州、莒州,募兵之后威逼东平府与济南府,由此威胁金军后路。” 这话一出,不止蓝知州,就连刚刚颓唐的徐通判也冷笑起来。 别的不说,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有大问题。 海州东面沿海,有着大片的盐碱地,西面挨着黄泛区。这种地形对于农耕民族简直算是恶地,也就导致了涟水城以北近百里人烟稀少的无人区。 这种情况你派多少兵马? 派少了就是去送肉,派多了,且不说楚州防守问题,仅仅是北伐军后勤问题就够喝一壶的了。 “魏威彦,你怎么不说你拿下济南府之后,再攻打大名府呢?”徐通判将手中书信递还给蓝师稷:“你若是真有能耐,那何妨沿着黄河北伐,攻邳州,下徐州?如若这样,本官绝不二话,拼着被刺配崖州,也要尽起楚州之兵陪你走一趟。” 魏胜不理言语中从嘲讽,只是摇了摇头:“当年韩郡王三万神武左军,其中名将如云,都无法拿下邳州,更别说现在楚州只有一万弱兵了。” “那恕我直言,你这北伐计划简直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徐通判也丝毫不客气,直接出言否决。 魏胜懒得反驳,抬眼去看蓝知州。 而对方低头沉默不语。 李公佐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一片寂静中,刘淮终于忍不住了:“诸位上官,你们说官位,说大势,说成败,可曾想过北方的汉民?” 徐通判顿时勃然:“刘大郎,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我见汉儿签军生不如死,纠集数骑破营杀贼,论胆气论心智论战功,未必不能在诸位上官面前大声说话,也未必不能在此刀前大声说话!” 说着,刘淮将手中捧着的长刀向上举了举。 徐通判看着那把原属于韩世忠的长刀,一时间哑口无言。 刘淮继续在堂中朗声说道:“此时金贼聚兵于汴梁,正是后方空虚,进军的好时机,只要我们能在一州立足,就可以联结山东、中原、河北豪杰,共同反金!” “中原豪杰?哼,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何不起而亡金?”徐通判见刘淮脸色一变,出言解释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当朝宗正少卿史浩所言。不过我深以为然,中原豪杰,在靖康年间死了一批,在绍兴十年死了一批,陆陆续续死到现在,早就死绝了!” 这回轮到刘淮瞠目结舌了。 当朝高官竟然会有这种言论,而且还流传出来了。 是个正常的朝廷,都会为了团结北方汉人而严肃处理以儆效尤吧? 现在不止没有对类似言论做驳斥或惩罚,反而传播广泛,以至于州郡官员都觉得很有道理是什么鬼? 然而下一秒,刘淮已经想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南宋朝廷想不想收复失地的问题,而是把金国境内的汉人当不当人的问题! 刘淮愤怒之余,脑中第一个浮现的竟然不是李铁枪那张敦厚的脸,而是签军暴动时,第一个冲出大门,抱着儿子头颅痛哭的干瘦老者。 即使他在下一瞬就被踩死了。 “蓝府君,徐通判,我虽然不读诗书,却也知道一衣带水。”刘淮再也按捺不住,语气也变得激烈:“你们为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没有豪杰又如何?难道不应该北伐,能救多少算多少吗?就眼睁睁的看着中原被金贼蹂躏,你们对得起所读的圣贤书吗?” “够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蓝师稷猛然立起,戟指魏胜说道:“魏大刀,你家大郎所说,就是你想说的?!” “虽不是我说的,却是我心中一直的念想。”魏胜面色不变,直视蓝师稷的双眼。 蓝师稷拂袖负手:“那好,魏大刀,老夫说一下我心中的念想。那就是大宋失地自绍兴议和后就难以再复!”“蓝知州,你……” 首先惊愕出言的,却是徐通判。 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正气凛然的蓝师稷竟然还是个失败主义者。 李公佐轻微挪动了一下屁股,兴趣盎然的看着面前这场大戏。 “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蓝师稷几乎将这句话吼了出来:“这是岳元帅被金牌召回时的哀叹,你们难道不认吗?” “彼时我朝猛将如云,都功亏一篑,现在又如何?魏大刀,你比得上韩郡王吗?刚刚不忿的刘大郎,你敢不敢自比岳元帅?” “现在岳元帅与韩元帅都没了,还有什么指望?杀了卫霍,难道指望李广利去封狼居胥吗?!” 说完这些,蓝师稷颓然坐回到椅子上:“其实听闻岳元帅被害的当日,我就已经预料到金贼再次南侵之事,我朝也该有此劫。老夫也是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只是事到临头,一死以报国恩而已!” 魏胜还想说些什么,蓝师稷却摆了摆手:“魏大刀,其实我们这些人都知道,神武左军故人之中,抗金最为坚决的就是你了,可你也改变不了大宋颓势,最后只会平白丢了性命,最终一事无成。” 魏胜沉默了些许时间,抬头望向两位上官,掷地有声的说道:“我做事,只论对错,不论成败。” 蓝师稷闻言,脸上扯出一丝苦笑:“这句话倒有孔孟之道的三味了,也罢,不能让小儿辈笑话。” 说着,蓝师稷从面前案几上抽出一张文书,拿起毛笔迅速书写起来:“老夫不会出军令调动楚州的兵马,愿意跟你走的,你可以全部带走。辎重方面,神臂弓五十把,弩矢两千,步人甲三十领,骡马八十头,大车三十辆,刀盾一百套,长枪一百杆,稻米二百石,财货二百贯。” 写完之后,蓝师稷并没有按照规矩让徐通判查验文书,而是直接加盖大印,交给了魏胜。 魏胜也不多言,一拱手就领着依旧在捧刀的刘淮离开了。 徐通判望着魏胜与刘淮的背影,眼神中却没有仇恨与愤怒,少顷,他转头向蓝师稷说道:“府君,就这么让魏大刀走了?” “不让他走,他心不甘,老夫心也不甘。”顿了顿之后,蓝师稷撵须说道:“这也是老夫向天买卦,若我大宋真的还有天命在身,则让魏胜一战而功成,连接山东河朔。” 若失败了呢? 这句话在徐通判嘴边绕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 “李统领,让你见笑了。”仿佛是才发现大堂中还有一名武将的存在,蓝师稷对李公佐点头致歉。 “蓝公有担当,徐公有计略,魏公有胆识,就连那刘大郎也有勇气有心性。如此多的豪杰在此,何谈见笑?” 铁塔一般的李公佐站了起来,向两名州郡大员拱了拱手,然后就开始扣高帽子。 徐通判呲笑一声:“李三郎,你别只说我们,你有些什么?” “末将?末将只有几条船而已。”李公佐憨憨一笑,随即拱手正色说道:“家父向两位问好,望两位长寿延年,来日以富贵见。” “好说好说。” …… 刘淮跟随魏胜走出府衙,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父亲,我是不是误事了。” 这要是因为自己一番话,导致时间线发生变化,魏胜直接被堵在涟水城下不得寸进,岂不是自寻死路了? 魏胜接过刀,跨上马,微笑说道:“无妨,为父一开始就知道,蓝府君不会出兵的,能索要许多军资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你的一番话也算是省了为父许多口舌。” 刘淮同样上马,叹了一口气:“那徐通判只说北方汉人无英豪,却不知大宋豪杰还有多少,也不知又有多少人愿意与我们一齐北伐。” 魏胜闻言正色说道:“淮哥儿,不要小觑天下英雄,我大宋立国至今,虽有外辱,却是英杰如云,猛士如雨。就拿蓝知州与徐通判来说,他们与为父只是做法有所不同,内里却是一样的。” 话还没有说完,刘淮就听身后一阵喧嚷。 “李老丈,这些天的汤饼钱在这里,我都给你结清了。” “哎呦,孙头儿,不是说一季一结吗?这还差着多半月呢。” “不结清不成,我家府君让我护送夫人与小姐去临安探亲,还不晓得啥时候能回来。总不能昧你的辛苦钱,让你黄了摊子。” “那祝孙头一路顺风……” 公人打扮的男子将一吊钱抛给路边小贩后,转身离去。 魏胜与刘淮一老一少谁也没说话。 然而眼见刘淮似笑非笑的表情,魏胜却是难得老脸一红。 (本章完) 第17章 临睨飞云横八表 第17章 临睨飞云横八表 魏胜在楚州城中是有座三进的大宅子的。 这倒不是他贪污腐败喝兵血,而是由于楚州作为宋金对峙前线,地价自然不会太高。 再加上魏胜善于经营,所以有这么大的宅子也不算奇怪。 然而奇怪的是,真么大的宅子,连个仆妇都没有,平日的烧菜做饭打扫院落也是自家人亲自动手。 只能说,幸亏魏胜儿女多。 “父亲,大兄。” 魏胜与刘淮刚刚在魏府前勒马停下,一名身着素袍的年轻男子就迎了上来,躬身行礼。 这男子有着魏家标志性的粗眉毛,面相与魏胜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身材要消瘦许多,脸色也苍白许多。 此人正是魏胜的亲生大儿子,魏郊。 “哈哈,二哥!”刘淮翻身下马,张开双臂抱住了对方:“我可想死你了!” “你放开……放开!” 魏郊被刘淮身上血腥与汗臭混合的气味一熏,当即就奋力挣扎起来。 “大郎勿闹,二郎有些洁癖,你又不是不知。” 魏胜伸手挽住两匹马的缰绳,乐呵呵的从旁边经过,却没有伸手拉开的意思。 魏郊挣脱了刘淮铁臂的束缚,低头看着已经不成样子的衣服:“大兄,我就这么一件袍子!” “二哥,估计以后你也穿不上这袍子了。” 刘淮还没有说话,一声娇笑就从身后传来。 回头望去,却见魏如君拎着一根长长的木杆,笑盈盈的看着两名兄长打闹。 “小妹,怎么这么快。” “咱们那个小店占得位置好,若是在平日,每日进账如流水一般,惦记的人多了去了,根本不愁卖。”魏如君将木杆倚在墙边,把背着的一个小包裹塞到魏郊怀里,顺便帮二哥整理了一下衣襟:“李员外来得快,出价也高,整整八十七两银子。” 作为魏家的大管家,魏郊抱着那小包裹,只掂量了一下就发觉了问题:“重量不对啊。” “哦,我把酒幡招牌也卖了出去,多挣十两银子呢。” 魏如君指了指空荡荡的木杆,随即又鬼鬼祟祟的探头看了一眼魏胜背影,拉住刘淮的手低声说道:“大兄,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北上?” 刘淮眉头一皱,断然拒绝:“阿妹,我们是去北伐,而不是春游。兵凶战危,你一个小女不要掺和。等形势稳定后,父亲自然会派人来接你。在临安乖乖等着,听话啊。” 魏如君却不吃这一套,双臂保住了刘淮的胳膊:“二哥体格这么弱,都能随军,我怎么不能去?!我好歹还会一手家传枪法,自保还是没问题的,就让我来保护二哥好不好……” 魏郊数着包袱中的银两,冷哼一声没有搭腔。 “你看,二哥也同意了。” “阿妹,你的枪功夫确实还凑合。”刘淮苦口婆心的劝道:“可战阵之上讲究的是快刀快马,重甲长枪,小巧功夫根本派不上用场。别的不说,就你这小身板连像样的铠甲都撑不起来,一支流矢射过来,你小命就没了。” “二哥的身板就能披甲?”魏如君不服气的反问。 魏郊当即皱眉:“阿妹,你说就说,非得拉上我作甚?” 刘淮拉开魏如君的手:“你二哥一个男子汉,死就死了……”魏郊气急败坏:“什么叫死就死了,大兄,我算知道为啥现在小妹说话含沙带棒的了,全是你教坏的。” “小妹你看看,这是二哥瞧不上你,跟我无关啊。”刘淮赶紧摆手,挣脱开魏如君的胳膊回屋睡觉了。 只留得魏如君在大门处连连跺脚。 事实证明,魏胜没有胡说八道。 南宋能守住半壁江山,究其原因,还在于汉家是有真豪杰的。 就在刘淮呼呼大睡的时候,就有两骑从西边沿街而来。抬眼见到魏府两个字后,马上两人一勒马缰,随即下马。 “二郎,阿君,魏公可回来了?” 说话的是当先的黄脸汉子,他大约四十岁出头,身着袍,马后还挂着一把朴刀,很是一副绿林豪杰的样子。 他身后的年轻人则是打着赤膊,雪白的上身绣着一团团鲜,配上一张俊俏的脸蛋,恰如《水浒》中浪子燕青的扮相。 两人似乎都是远道而来,浑身汗津津的,却是眉飞色舞,兴奋异常。 魏郊立即认出,年长的唤作董成,是魏胜的心腹至交。 年轻的唤作张小乙,他是去年才被魏胜从江北带回来的,虽然相交才仅仅一年,可魏郊知道,面对金人大军时,他算是最可靠的人之一。 原因无他,张小乙是去年在海州起事的义军首领张旺之子。 在绍兴三十年三月,张旺与徐元不堪重赋,起兵举义,却被金国水军副都统徐文率军轻易围杀,整个过程还不到三个月。 张小乙只能带着十余人仓皇逃出,而他的父母兄弟全部被杀。 他与金国是有灭门之仇的! 也因此,在听说魏胜要纠集人手要北伐之时,张小乙表现的比任何人都要急切。 “董叔,小乙哥。”在门口等待的魏郊拱了拱手:“父亲在书房等你们,请。” 两人将马缰一扔,大跨步的走进魏府。不多时,两人又快步走出。 董成面露狰狞的笑容,直接在街上仰天而笑:“哈哈哈,贼老天终于开了眼,让俺活着等到了今天!” 说罢,也不待其余人的反应,驱马向城西州库而去。 张小乙虽然平静一些,但已经泛红的赤膊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向魏郊一拱手后,张小乙一言不发,勒马向东疾驰。 这两人的到来与离开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各式各样人物络绎不绝的前来拜访,其中不乏一些大腹便便的商人,也有军士与官差,甚至还有戴着斗笠的北方豪客。 魏郊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将来客一一引进书房,也不理他们离开时或悲或喜,只是继续在大门处待客。 毕竟,魏郊作为魏府的大管家,早已与这些人相熟。 然而到了晚间,刘淮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终于来了一个魏郊从未见过之人。 “劳烦小哥给通报下。”来人是一名铁塔般的糙汉子,言语中却是十分客气斯文:“李公佐奉浙江路马步军副总管李公讳宝之令,前来拜见魏公。” 魏郊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 “请。” (本章完) 第18章 岂无倚剑叹雄才 第18章 岂无倚剑叹雄才 书房中,魏胜坐在上首奋笔疾书,刘淮与李公佐左右分坐,默然无语。 少顷,魏胜吹了吹纸张上的墨迹,将其装进信封,抬头眯着丹凤眼望向李公佐。 “泼李三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要是小辈叫李宝的诨号,李公佐早就挥拳头揍人了,可魏胜是自家父亲的袍泽,哪怕是当面也叫得,所以李公佐只能闷声闷气的回应。 刘淮浑身一震,还有的一点瞌睡当即抛到九霄云外了。 泼李三李宝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仅仅一条岳飞韩世忠双料部将的履历,就已经爆杀一票所谓的南宋名将了。 除此之外,李宝还是难得的水军人才。在真正的历史上,今年晚些时候,他会在唐岛一战将金国水军打得全军覆没。 唐岛大捷甚至被列入中兴十三处战功之一,与韩世忠、张俊、吴玠、刘锜等人并立史册。 现在李公佐来拜访魏胜这一幕,很有可能就是唐岛之战的序幕。 魏胜点了点头:“你父亲可有书信与我?” 李公佐拱手:“并无,只有一个口信而已。” “且说来。” “请魏公务必攻速速下朐山县,并夺取东海县港口。” 朐山县就是海州州治,而东海县都在后世的连云港市左近,只不过此时的海岸线还没有覆盖过去,东海县只是个与陆地隔海相望的小岛而已。 然而这个地形却使得东海县成为可以躲避海上风浪的重要良港。 刘淮见魏胜抚着胡须不语,却是按捺不住询问:“李太尉的意思,是要对唐岛的金贼水军动手?” 宋朝的水军虽然相对强悍,却还是内河舰队,无法进行远洋活动,所以中途必然会有停靠的港口。 如果没有海州作为中转,那李宝远洋千里,就算物资补给带得充足,没准直接偏航到高丽去了。 刘淮的问话一出,魏胜没有什么反应,而李公佐则是眼皮猛跳。 他才仅仅说了要攻占东海港口而已,这刘大郎就能瞬间将前后因果理顺,别的不说,战略洞察能力简直是超一流的。 刘淮要是知道李公佐所想,肯定心中发笑。 他一个武行哪有什么战略素养,纯粹是读史读出来的。 刘淮以前就好奇,怎么时间就赶得这么巧,魏胜前脚收复了海州,李宝后脚就前去增援,然后立马打出的唐岛大捷。 原来两人早有联系。 见魏胜依旧沉默不语,李公佐只能回应刘淮:“正是,金贼水军水上功夫不怎么样,然而在陆上……” 说到这里,李公佐不禁摇了摇头:“我就这么说吧,金贼水军共有七万人,如同金贼正军一般敢战的,最起码有两万人。这么多人,无论出现在长江,还是直扑临安,都能捅出个天大的窟窿。” 刘淮心中暗暗点头。 去年张旺徐元的海州起义时,金将徐文只率领九百人就将义军斩尽杀绝,由此可见金国水军绝对不是架子。两万金国正规野战军在军事上的作用,放在正面战场跟鸡肋差不多,然而一旦绕到防线之后,政治上的意义就大了去了。 别的不说,金国水军如果逼近临安,赵构肯定会再次弃国而逃的。 然而刘淮还是有一事不明:“若是金贼水军在水面实力如此之弱,为何不打一场堂堂之阵?” “我父所指挥的水军人数太少了,只有水军三千人,大小舰船一百二十艘。海上宽阔,不必寻常江河,哪怕我父能打杀一半,只要有一半顺流而下,就是大患。”李公佐耐心解释道:“如今,金贼的水军猬集在唐岛,正好是一网打尽的机会。” 刘淮望向上首的魏胜,见义父依旧沉默不语,只能继续询问:“最迟什么时候动手?” “要在九月左近,早一些则海上风浪巨大,舟船难行。晚一些则起北风,金军船队就会出港顺风而下,直取建康、临安。” 刘淮心想,什么直取建康、临安,金国水军若是沿着海岸南下,首先就得先保证海州的平稳。 魏胜若是不帮李宝,哪怕拿下海州,也会遭到金国水军雷霆万钧的打击。 想到这里,刘淮张嘴欲应,魏胜却是再次询问:“你父可有书信与我?” 李公佐恭敬拱手:“并无……” “那他能出多少兵马以助我夺取海州?” “小侄带来了两艘水轮船,其上二百壮士皆可披甲作战。” 虽然南宋对武将的监管没有那么严了,可不经调令就派出二百甲士,却依旧是天大的忌讳,捅出来有可能会捅破天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宝也算是尽全力了。 “二百甲士,却也是不少了。”魏胜笑了一声,却是立即勃然:“天杀的泼李三!做得一手好买卖,偏偏把自家儿子扔出来,好让老夫也无话可说。” 李公佐皮笑肉不笑的裂开嘴,右手同时摸向别在腰间的解腕尖刀:“魏公,对子骂父,是为无礼。我父专门叮嘱我稍稍容忍,然则我已经容忍了两句,若是再有第三句,就不必再忍了吧。” 刘淮微微坐直身体,语气转冷:“你可以试试把刀拔出来。” “好了。”魏胜反而变得不在意,挥了挥手对下首的两名小辈说道:“我与李三郎相熟多年,哪怕当面唤他,他也不会恼。只是李家小郎……” “小侄在。” “老夫此次北上就算事事顺遂,也是九死一生。所以我还是想问一句,你怕死吗?” 李公佐振衣而起,朝天一拱手:“我父常说,他本是乘氏一农人,今为一路兵马总管,所赖者,乃是官家洪恩。所以虽百死不及报国恩之万一。我李公佐虽然年少,不懂什么家国大义,却还是有志气在身,我必以性命保我父安生,岂敢言惧?!” 魏胜颔首:“倒是有李三郎的一丝豪气了。那老夫再问一句,再过两日,我若攻打涟水县城时,你敢率众先登吗?” 李公佐还没有回答,刘淮就接口说道:“你若是不敢,就把你那二百水军交出来,由我带着他们先登。” 李公佐冷哼一声:“若是我敢呢?” “那更简单了。”刘淮靠在椅背上,满不在意的说道:“若金贼出城迎战,那咱们二人为全军之锋刃。若金贼固守城池,那咱们二人就要扶梯先登!” 魏胜再次颔首:“正该如此。” “小侄今日算是知道为何我父将魏公视为至交,乃至于引为作大事的唯一同志。”李公佐愣了一下,却还是迅速出言,也不知是应承还是讽刺:“也许是因为你们二人都可以在关键时刻将一切都豁出去吧。” (本章完) 第19章 狂风从来暗处起(上) 第19章 狂风从来暗处起(上) 就在刘淮与李公佐惺惺相惜的时候。 涟水县城中,行军谋克王显眼睁睁的看着自家顶头上司张玉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张玉这倒霉鬼先是被一刀砸断了背脊,随后又从马上摔下,摔断了脖子,能口吐白沫挣扎一天,已经算是生命力旺盛了。 然而他这一死不打紧,王显却是彻底麻了爪子。 且说,金国在开国时有一项唤作‘拔队斩’的军法。简单来说,就是如果金军军官在阵上战死,那么无论他的直属下级有没有奋力作战,在战后都会被一并处死。 正因为有这项军法的存在,所以当金军将领亲自率领亲卫发动冲锋的时候,全军都会不计生死,争先恐后的陷阵冲杀。 在靖康年间,金国南侵,隔黄河与宋军对峙。金国二太子完颜斡离不竟以一路主帅之身,在冬日卸甲,亲自打头阵浮马渡河,金军无不振奋,争先渡河。 对岸的宋军见此,竟然被吓得不战而走! 当然,金国开国已经数十年了,要说一直能在军中保证这么严苛的军法也是扯淡。可关键是完颜亮篡位后,为了确立自己的地位,再次开始了一系列的征伐,在这个过程中,金军就又把这项传统捡了起来。 王显作为行军谋克,平日里还是很尊重这项军法的,认为其非常合理。然而当这项军法落到自己脑袋上时,他还是觉得发自灵魂的战栗。 谁也不能说张玉不是战死的,可王显还是觉得自己太冤了。 他当时明明还在整军,谁知道张玉就这么冲上去,被几个偷营的小贼弄死了? 当然,更冤的可能是随蒙恬镇国回汴京的那七个原本属于张玉的行军谋克,没准莫名其妙的就会被行军万户被砍了脑袋。 如此想着,王显长叹一口气,推开房门,从张玉房中走出,来到庭院之中。 “老王,咋办?” 门口的另一名唤作高元庆的行军谋克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问道。 王显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高元庆虽然也是髡发,却不是女真人,而是渤海人……或者说是高丽人,平日里仗着祖上跟完颜阿骨打入过关,经常性鼻子朝天,对王显一个中原汉儿能与自己平起平坐感到一个不服,两个不忿。 然而事到如今,两人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再厌烦对方,都得吴越同舟,想办法保住自己小命。 “咋办?”王显指了指被绑缚在院中的两名赤膊壮汉:“先把他们两个都放了!” 这两名壮汉都是蒲里衍(五十夫长),他们的顶头上司正是被刘淮斩了的仆散撒八。 按照拔队斩的军法,仆散撒八战死,这两人就要被处斩。 可现在谁还有心情管这俩蒲里衍死不死啊?! 高元庆挥手让亲卫上前,将两人绳索解开:“俺就说了,张猛安也伤着了,没工夫搭理你们……纯粹是给瞎子抛媚眼!” 两名蒲里衍讪讪的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上半身,刚想叉手行礼,王显就再次下令:“有军情,蒲里衍以下者,全都出去!” 等大院中的金军士卒都鱼贯而出后,王显对着高元庆与那两名蒲里衍低声说道:“我就直说了吧,按照军法,咱们一个都跑不了全都得被处斩。所以,如果不想死,就赶紧给老子想出个办法来!”听闻此言,高元庆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两名蒲里衍却是陡然一惊,抬头看向王显身后的大屋。 “张猛安确实已经殒了,但是不要外传。”王显嘱咐道:“要多瞒一些时日,不止要瞒着宋狗,而且要瞒着都统。” 两名蒲里衍的脸色更加白了。 “反正仆散撒八也死了,干脆就说猛安受了轻伤,但是伤口溃烂,几日之后金创破裂,流血而死。”高元庆一砸拳头,恶狠狠的说道。 仆散撒八是武兴军都统蒙恬镇国的亲卫出身,所有人都默认他肯定身负监军的责任。 “至于张胡那些人……”高元庆想起张玉的亲卫头领,咬牙说道:“我亲自与他们说去,我就不信,主君战死,他们当亲卫的就能落得个好?!若从我便罢,若不从我……哼!” 王显再次瞥了高元庆一眼,心中暗骂蠢货,随即强行平复破口大骂的冲动,冷然出声:“那猛安印信呢?也金创破裂变没了? 你以为都统是个眼里能揉沙子的?他若是觉得蹊跷,不查个底朝天才怪,咱们全军二百大几十号人,你能保证一点风都不漏? 若是查出事端来,哼……别忘了,拔队斩只是斩我们一人而已,虚报军情则是要满门抄斩的!” 高元庆恨恨一跺脚:“那你说咋办?!” 王显冷静说道:“首先,此事是肯定要如实上报给都统,咱们几人都要请罪,只不过要尽量留出咱们应变的时间。而你们都要仔细想想,自陛下御极以来,有没有躲过拔队斩的人,无论传言还是只言片语,都算数!” 院中一时沉默,众人低头皱眉思索。 良久之后,还是高元庆缓缓说道:“俺听过一件事,说是兵部尚书完颜元宜曾率神武军参与北征蒙兀,他的儿子完颜王祥彼时还是个行军谋克。 在他的上司猛安战死后,完颜尚书先将此事昧下,让儿子戴罪立功,又用自家功劳在陛下面前恳求,才算是将此事揭过去。” 说完之后,高元庆摊手:“其实说这个没用,咱们几人中,谁有一个做尚书的亲爹?” 王显坐在台阶上,仰头望天,良久不语:“……我大略也听说过,现在想想,这件事本质上不是完颜尚书为他的儿子求情,而是一军都统为立功的部下求情,再由陛下亲自赦免。” 高元庆嗤笑一声:“反正都一样,不是亲老子,谁能枉顾军法,拼着前途去向陛下求情?咱们都统会吗?” “如果……”王显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望向面前三人:“如果咱们也能立下让都统记在心里的功劳,是不是也能在陛下面前露回脸?!” “老王,你待如何去做?” 王显的脸已经狰狞起来:“咱们把楚州城夺下了如何?” (本章完) 第20章 狂风从来暗处起(下) 第20章 狂风从来暗处起(下) “你疯了!”高元庆当即摇头:“咱们现在签军离散,仅仅捉回来五百余人,正军经过昨夜一场大乱,死伤了几人,此时也只有二百七十余人。这么点人手,你怎么夺楚州?对面的宋军再傻,坚守不出还不会吗?不到千人,怎么夺城?” “夺不下就毁了它!”王显站起来,睥睨四顾:“金宋马上就要起大战,这些你们都知道。可你们不知道的是,御史大夫徒单贞已经起复为左监军,他会率三个行军万户沿黄河进军,而楚州就是渡淮的第一战! 涟水与楚州城的位置紧要,如果能将此地打通,则淮东除了宝应再无锁钥,两淮皆是大金的囊中之物!这功劳大不大?能抵一条命吗?!” 高元庆见身旁的两名蒲里衍有些动心,只能继续泼冷水:“兵力太少了,不到三百人……”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去投宋吗?”王显当即勃然:“且不说咱们在大名府的家小,我就问一句,想要投宋,你就不想想张猛安曾经的本家张觉吗?!” 高元庆立即失声。 且说张觉是三十多年前的人物了,他原本是辽国的辽兴军节度副使,辽国灭亡之时先向金国投降,随后又被北宋诱降。 金国大怒,大败张觉所部,并且恐吓北宋。宋朝慌乱之下,竟然斩杀张觉,向金国谢罪。 在北宋君臣的一番神操作下,幽燕豪杰几乎立即对北宋离心离德,同为降将的郭药师甚至直接质问斩杀张觉的王安中:今日金人要张觉的头颅,你给了,若来日来要我的头颅呢? 随后的靖康之变中,幽燕豪杰背离宋朝,纷纷投入金军帐下,充作马前卒。 饶是过去多年,张玉依旧耿耿于怀,他不止一次对着属下抱怨,张觉若是不叛金,他也应该算是开国功臣之后。 现在可倒好,作为一个行军猛安却连世袭谋克都捞不上,还得被撵到涟水城这种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地方混日子。 张觉造孽啊! 有这种例子在前,哪怕王显真的绝情寡义不在乎家小也不敢投宋! 高元庆左思右想,表情阴晴不定,终于还是一锤掌心:“老王,那就依你所言,干了!” 随后他又转向那两名蒲里衍:“张猛安和仆散撒八都已经殒了,这里的事就是咱们四个说了算,你俩怎么想,等死还是搏一把?!” “他娘的,左右是个死!” “拼了!” 王显喘了两口粗气:“其实这事就是明摆着的,一边是军法,一边是宋狗,柿子肯定要找软的捏!” 顿了顿,王显扶刀踱步良久:“老高,你们三人要稳住军心,整顿军备。至于渡船、粮秣、丁壮……我先去寻李县君,再由他出面,向城中大户讨要。” “对了,还得要犒赏。”高元庆补充道:“军中财货不多,得从府库里拿。若是府库中不够,就让城中大户投捐。老王不妨把事情说严重些,若是他们不给,就别怪我等放抢了!” …… “放抢……这是什么话?” 李县令刚刚就寝就被叫了起来,原本的满肚子郁闷牢骚听完王显的威胁之后瞬间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宋狗袭我大营,杀伤甚重。如若不报复回去,我们以后还怎么带兵?!”王显义正辞严的说道:“如若县君不与我财货武备,那我只能掠夺大户,以充实自身,再渡河与宋狗决死。” 李县令瞟了一眼着扶刀立在县衙大堂中央的王显,撵须冷笑不语。 宋金两国之间在绍兴十年议和之后,关系相对而言有所缓和,已经十数年不闻兵戈。然而自从前年……也就是绍兴二十九年双方榷场关闭开始,对于聪明人来说,宋金开战几乎已成定局。 在这种情况下,敢来宋金对峙前线的官员,除了一些分不清轻重的二百五,其余全都是有种之人。 李涯李县令就属于后者。 他是在去年春日来到涟水县来当县令的,就是奔着建功立业来的。 对于这种人来说,若是被一句放抢吓住,那才是笑话。 “王将军,你们才到,有些事不太清楚。” 李县令打了个哈欠,径直坐到县衙大堂的正座之上,端起滚烫的茶水喝了一口,嘴皮子一翻,呸的一声吐出个茶梗,眼皮都不抬就继续说道:“涟水县的确是有府库,而且不止一座,其中粮草、财货、兵备一应俱全,然则这是为大军南征准备的,非我一县民力物力所积,桩桩件件都有账目。你现在向我讨要府库,别的我也不说,单只问一句……” 李县令抬起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若是今日我打开府库,任尔取用,来日让陛下饿了肚子该如何是好?你我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王显在堂下呼吸粗重,大手将刀柄攥得吱吱作响。 肃立在李县令身旁的都头见状,也扶着腰间铁尺,向前与王显相对。 然而他这一动,跟在王显身后的两名亲兵也齐齐向前,哗啦一声将腰刀半拔出鞘。 守在县衙门口几名县卒也立即紧张起来。 李县令将茶碗放在桌子上,重重一顿:“大金的将军竟然在县衙对大金的县令拔刀?王将军,你是沙场悍将,要杀我轻而易举,然则我再问你,你真的要反吗?!” 王显低声呵斥身边亲卫两句,又铁青着连拱手言道:“李县君,此事非我想做,而是群情汹汹,不得不做。若是县君不许,那就请县君调派军兵,将我们赶尽杀绝即可。” 李县令微微一怔,一时不明白为什么王显行为会如此激烈。 涟水县是有数百县卒的,然而平日做的也就是维持港口、榷场的秩序,比征召的签军丁壮强点有限,若是发生战事,这些县卒最多也就是守一守城墙而已。 把这数百县卒拉出去野战就扯淡了,正军五十骑就能把他们杀散了。 想到这里,李县令不由得有些后悔,不应该不听劝告,将这些疲敝不堪的军兵放进城来。 原本想着大战将起,金军会严肃军纪,现在看来,正因为大战将起,这些武人反而会变得肆无忌惮。 可李县令抬头看向王显赤红的眼睛时,却是立即明悟。 (本章完) 第21章 自古英雄出毫末(上) 第21章 自古英雄出毫末(上) 可李县令抬头看向王显赤红的眼睛时,却是立即明悟。 “你们几个都出去!到门口守着,谁也不许进来!”李县令挥手将闲杂人等轰了出去,随即盯着王显一字一顿的问道:“张猛安可还安好?” 王显低头默不作声。 事情麻烦了。 李县令摸着胡子,心中默默盘算。 他对于金国的军法军律也是门清,瞬间就明白了王显等人的窘境,也瞬间明白了自己身处的位置有多么尴尬……或者说危险。 困兽尚知犹斗,更何况这些手中拿刀的兵痞? 真要让王显走投无路,他是真的能搞出事端,把涟水县毁掉的! 电光火石之间,李县令就已经打好了盘算:“王将军,如我前言,府库中的物资是要供给大军的,不得擅动。” 王显刚要说话,李县令挥了挥手:“容我把话说完,王将军,我明白你的难处,除了兵甲,你需要的军资我都会尽快补齐,甚至来往渡船都会备好。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王显刚刚长舒一口气,听闻此言心又提了起来。 “此次出兵,无论你们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你们哪怕占了楚州全境,也无须分功与我,若是你们全军覆没,也无我一丝责任。” 李县令叹了口气说道:“王将军,你也要明白本官的难处。军兵与地方官员勾结在一起,无论哪朝哪代都是取死之道。 对了,你想在什么时候出兵?” “最迟后日!”王显扶刀说道:“我压不了许久,最迟后日一早,大军就要出发!” 李县令蹙眉:“时间太紧,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说着,李县令拿起案桌上的官帽,大步向门口走去。 王显没想到李县令竟然雷厉风行至此,也是长舒一口气。 然而李县令走到大衙门口,却是回头,状若好奇的问道:“王将军,我姑且问之,你姑且听之,若有冒犯莫要见怪。” “李县君请言。” “你们定下此策,就没有想过麾下儿郎们的性命吗?” 王显脸上显出一丝狠厉:“都到这种地步了,谁能顾得了许多,各自挣命吧!” 李县令上下打量王显片刻,点头推门而出,再无一言。 且不说王显心思百转,乱如藏麻。 李县令出了县衙之后,点齐二十名衙役青壮,浩浩荡荡的向北县城而去。 涟水县城的南边是港口,鱼龙混杂,治安较差,所以城南是平民的聚集地。而豪门大户都住在城北。 李县令此时去寻的大户,正是涟水本地一等一的坐地虎、地头蛇。 此人大名唤作张桐,据他说,他的祖籍是山东东平府,在靖康年间举家迁到涟水后,就一直做着漕运的生意。 那张桐和他的家人、伙伴都是一等一的操船好手,在绍兴十年宋金议和之后,宋金贸易节节攀升,张家也就越来越壮大,最终成为了拥大漕船四十,小船近百的一方豪富。 这个数量的船只,则代表着近千水手与近万依附在其手下吃饭的码头力夫、纤夫、商户。 所以,无论谁当这涟水县的县令,都得与张桐打好关系。至于张桐中间做没做过贼,落没落过草,跟脚究竟如何,那就谁也说不清楚了。 归根结底,两淮一直是宋金交锋前线,许多年来吏治太乱,户籍都是这两年才编齐的,当地豪门大户能有十几年的跟脚,已经算是家世清白的了。 不过还好的是,张桐一直对大金朝廷态度恭谨,对历任县令的摊派也一向有求必应。 所以,李县令在王显找上门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张桐张大户。 “李县君,深夜来访,总该差人来报个信啊,也好让俺老张有个准备。” 城北一处占地巨大的大宅子门口此时已经灯火通明,十几名短打劲装的男子举着火把在台阶下肃立,立在阶上的是一名身着白色中衣,披着锦袍的高大老者含笑出言。 此人正是张桐。 李县令哈哈一笑,也没有强拿架子,下马之后径直向前把住了对方的手臂。 “张大官人,李某心忧公事,深夜难眠,特来讨要一碗鱼汤,叨扰叨扰,恕罪恕罪。” 张桐闻言面色不变,却是捋了捋白的长须,含笑说道:“县君这是什么话,俺老张虽然家无余财,但鱼肉还是能管够的。县君,请!” 说罢,张桐一边与李县令把臂而行,一边嘱咐身边的管家:“萧七,带诸位差官去侧庭,好酒好肉伺候着!” 原本一肚子埋怨的差役们大喜过望,在那名都头的带领下,纷纷躬身致谢。 张桐领着李县令来到会客正堂,刚刚坐定,就径直问道:“李县君可是遇到难处?有用到俺老张的地方尽管开口,力所能及的地方绝不推辞!” “张大官人爽快。”李县令端起茶盏:“这次的事情,说难的确也难,但其中也有着一场大富贵。” 张桐眯起眼睛,上半身前探:“愿闻其详。” 李县令见到张桐这样一个豹头环眼的粗壮汉子作出如此贪婪市侩的表情,也是不禁一笑。 “张大官人消息灵通,应该早就知道昨日夜间,驻扎在城东的武兴军遭了殃,被宋军夜袭了大营。”李县令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虽说损失不是甚大,但武兴军上下却觉得丢了脸面,非得找回场子。他们在本县面前闹了一天,本县也没有法子,只能来求张大官人你了。” 张桐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哦?那些兵痞想要如何找回场子?总不能渡河去攻楚州吧……” 仿佛觉得此言荒谬,张桐呵呵笑了起来。 李县令面沉如水。 张桐干笑两声,终于面露诧异:“他们莫不是真想这么干吧?!” 李县令沉默以对。 “他们疯了!竟然敢在这种时候擅挑战端!还有李县君,这么荒唐的事情,你竟然还答应了?” 张桐站起身,来回踱步,终于忍不住埋怨起来。 李涯李县令冷笑一声:“刀在人手,他们铁了心要做的事情,本县有什么办法?不让他们对宋人下手,他们就要对涟水下手了!” (本章完) 第22章 自古英雄出毫末(下) 第22章 自古英雄出毫末(下) 张桐豁然转身,不复之前的斯文,双目如电的直视李县令的眼睛:“他们敢?!” “他们怎么不敢……”李县令叹了口气,语气诚恳。 “大金是以武立国,从来都是军队拥有国家,而不是国家拥有军队。这一点,在开国东西两路共二十个万户吞辽灭宋时就已经确定了。” 李县令一言道出了金国的本质。 “而军队中除了万户都统,就是猛安、谋克。换句话来说,猛安谋克制度本来就是大金的立国之本。 就算陛下想要做些事情,也需要满足这些人的胃口。就比如,过去几年,让各个世袭猛安谋克们在中原圈地,就是想要为此换得他们对南征的支持。” “现在,行军猛安在前线做出的决定,我一个地方县令是绝对无法约束的,最近能管住他的都统司在他娘的徐州!”李县令喘了几口粗气继续说道:“可他们最迟后日清晨就要个说法,要么由本县配合去攻楚州,要么就要屠了涟水以自肥,再去攻打楚州。本县就算想告状,时间上也根本来不及。” 张桐冷笑,刚想反问一句就凭他们千把人,也想把涟水县攻下来。却转念到今早李县令已经把武兴军放入城中,不由得连连跺脚。 李县令知道张桐想要说什么,摊手说道:“我晓得一时慌乱间失了计较,但事已至此,我确实也别无他法。为今之计,也只有征调船队,快速运他们渡河,等他们出完气后,再快点回来,如是而已。” 张桐抬头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长叹一声:“这哪里是什么快进快出的问题?说不得就得与宋人的水军对上,李县君,太冒险了,确实是太冒险了。” “所以,你要载着武兴军直取楚州港口,速度要快。宋军未立水寨,水军就在港口,只要将武兴军放下船来,大事可定!” “白衣渡江?”张桐虽然大字不识得一斗,却也听说书先生讲过三国:“这是断后路的买卖啊!俺这么做了,等于彻底恶了大宋。你也莫说什么神不知鬼不觉,都是吃漕运这碗饭的,谁不知道谁呢? 到时候,嘿,俺老张在大河上下就臭了行市了。李县君,你且说说,俺为什么要趟这汤浑水呢?” 李县令弹了弹衣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张大户,你说句良心话,本县来到涟水为官两载,罚过人、杖过人、也杀过人。可无论你的生意犯了多大的忌讳,本县却从来没有动你一根汗毛,这事你认不认?” 张桐缓缓点头:“确实是县君恩德,别的不说,就俺往南边贩马的事,若不是县君替俺遮掩,俺不死也得脱层皮。” 李县令满意点头:“第二,这次大金南征如泰山压顶,本县不说什么从此之后没有宋国之类的空话,两淮稳稳拿下绝对不是问题。宋人军队什么德行,相信你比我明白。你还担心什么恶不恶宋人,之后没宋人了!这片全是大金的国土!” 张桐依旧点头不停。 李县令见张桐如此上道,也得给颗:“第三,武兴军是战兵,要随大军南征的,他们抢掠而来的财帛女子不能带着跑,全都得换成浮财金银。这个生意,足够你大赚一笔了。这就是我说的一场富贵。” 张桐摸着腮边白虬髯,来回踱了几步,又快步凑到李县令身前,面露谄媚与贪婪:“李县君,那俺们是不是只用拼这一回命了?” 李县令眯起了眼睛:“此话怎讲?” 张桐小心翼翼的说道:“两淮水网密集,大金天兵南下,肯定要征调舟船,能不能……” 李县令叹了口气,将茶盏重重往案几上一放:“张大官人,既然你不愿,那本县马上就走!”说罢,李县令作势起身。 张桐慌忙将对方又摁回椅子上:“没说不愿意……俺没说啊!” 李县令冷哼一声:“张大官人,你好不晓事。本县想要虚言应付你很简单,今日给你个保证又能如何?可你也不想想,若是陛下亲率大军来此,本县的保证又有什么用?” 又重重喘了几口气后,李县令看着慌乱难言的张桐,诚恳再言:“这样吧,张大官人,本县可以保证,你阖家上下,加百名水手与两艘大船不受征调,就算有变,你也能有些本钱,如何?” 张桐低头想了想,终于还是应了下来:“那就干了!三百人马,俺后日一早,调来二十水轮船,足够运过去了。” “不止三百人马,还有五百签军,外加许多粮草辎重。”李县令提醒道。 “俺有十条大船实在回不来,剩下三十条大水轮船全派过去,外加五十条小船,保证一次运走。”张桐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恶狠狠,拳头一砸掌心,“这样可好?” 李县令也舒了一口气:“张大官人,咱们就如此说定了。另外,这事你知我知就好,莫要外传,泄了军机,就算本县想饶你,武兴军也饶不了你。” “县君,俺晓得轻重。” 张桐也是雷厉风行,当即就高声喊道:“老七!老七!快过来,有大买卖!” 见张桐开始商量正事,李县令打着哈哈起身告辞,婉拒了张桐的挽留,也不搭理依旧在偏房大吃大喝的县吏,带着侍从火速离去。 需要他做的准备还有许多。 然而李县令不知道的是,等他踏出大门后,张桐脸上的奸猾谄媚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嘲讽冷笑。 “俺是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自投罗网到这种地步,莫非真的是天佑大宋?” 唤作萧七中年壮汉在张桐身旁沉默片刻,出言询问:“大头领,我还是不明白,武兴军为何要出兵?” 张桐依旧冷笑:“还能如何?武兴军那个叫张玉的行军猛安死了呗,那几个行军谋克在拔队斩的军法下狗急跳墙。李涯这小崽子还想糊弄俺……嘿……” 萧七恍然点头,随即又问道:“那咱们咋办?” “能咋办?”张桐挠着白的发髻,状若不耐:“你亲自去,把消息一五一十告诉魏大刀,跟他说,再他娘的不动,后日一早,金贼就打过去了!” (本章完) 第23章 人世如潮人如水 第23章 人世如潮人如水 绍兴三十一年,七月十三清晨。 刘淮身着铁裲裆甲,手里提着一杆长刀站在码头上,望着东方的启明星,微微失神。 此时月亮已经西沉,太阳没有升起,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虽然已经临近夏末,掠过江面的东风稍稍有些寒冷,刘淮的掌心却是有些出汗。 “这算是参与到历史副本里了吧。”刘淮在紧张之余,听着滔滔江水却又免不了胡思乱想。 刘淮也没有想到在江北大闹一场后,宋金双方原本已经绷紧的弦就立即断了,引起了一系列的蝴蝶效应。 造成的结果就是,原本历史中魏胜应该在八月初才会渡河北伐,此时提前了半个多月,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不过可以预想到的是,这蝴蝶翅膀扇动所产生的气流早晚会变成狂风,将未来吹得与刘淮所知的历史截然不同。 刘淮身后,听从魏胜命令汇聚而来的三百余人已经列队完毕,一言不发的坐在地上,啃着干粮咸菜。 刘淮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略过,借着火把的光芒,仔细打量着这三百将士。 其中有活不下去逃离家乡的中原流民,有原本神武左军的老卒,有魏胜在楚州训练的甲士,还有北方历次起义失败而南下的溃兵。 总共三百一十二人,每个人都是在沙场上走过几次的悍卒,每个人都是自愿参与进这场注定胜算渺茫的北伐。 每个人都是死士。 在刘淮的身前,魏胜拄着据说是韩世忠所赠的大刀,眼睛死死盯着江面,犹如铁塔一般肃立不动。 刘淮顺着魏胜的目光东方的江面望去,只见几束火光渐渐浮现,而且越来越清晰。 “船来了。” 魏胜回头一招手,三百余名将士纷纷起身,当先的三十名甲士戴上头盔,分立在码头两侧,后方手持长枪刀盾的士卒在军官的指挥下站成两排。 两条高大的水轮船悄无声息的靠拢了过来。 刘淮借着微弱的火光仔细打量,愕然发现这竟是两艘斗舰。 《武经总要》中记载,斗舰长约五十步,船舷上有可以掩护作战的女墙,船内甲板上设立棚屋,棚上再设女墙,水军将士可以在上下两层同时作战,给予敌方立体式打击。船后有巨大水车状的水轮子,只要有数十水手在舱内踩桨就能让斗舰在水上奔走如飞,与之前动辄近百桨手相比,节省船舱内大量空间。 这两艘斗舰虽然不如李公佐的楼船高大广阔,却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河上巨物了。 刘淮万万没想到,自家老爹的能量这么大,不止藏了不少军兵,竟然还趁军舰! 不过转念一想,魏胜在淮东征战多年,绍兴和议后暗中串联蓄势至今已有二十年。 当世之英杰谋划了二十多年的事,一朝爆发出来,不惊天动地才叫奇怪。 东风鼓动,船帆大张,虽是逆水行舟,两艘斗舰行进速度却是飞快,船上都是绝顶的操船好手,即便在如此黑夜中,也准确的靠上了码头。 其上的水手放下船板,两个汉子从甲板上跑了下来,到魏胜面前恭敬行礼。 “魏二爷。” “魏统领。” 来人正是刘大管与萧七。 魏昌原本也想从船上跳下来去见父兄,魏胜却直接一挥手,将他如同轰苍蝇一般撵了回去。“上船!” 一声令下,先是五十背着神臂弓的弩手分坐两队,来到两艘水轮船的棚顶上坐了下来,借着女墙的掩护隐藏身形。 无甲的刀盾手、长枪兵还有甲士紧随其后,在甲板上盘膝而坐。 “粮草辎重牛车就先放在码头上。”刘大管干瘦的脸上满是激动,胡须颤抖着对魏胜说道:“之后还会有船过来转运,保证一根稻草都不会少。” 魏胜拍了拍刘大管的肩膀,浑身甲叶子也随之哗哗响动:“你办事,我自然放心。你跟郊哥儿留在这里,等一切平定后,在涟水汇合。” 说罢,也不理会两人的反应,魏胜转头呼唤萧七的大名:“萧恩,你虽然不是我的部将,但张大头领既然将你派来,就理应从我的将令,这个理,你认还是不认?!” 萧恩……也就是萧七……闻言当即拱手:“这是自然,大头领在俺临行前也有交待。凡是自当以魏二爷为主。” “如此便好。” 魏胜含笑点头,招呼了刘淮一声,就牵马登船。 刘淮也握住身侧战马的缰绳,刚要上另一艘斗舰,魏郊从侧边拉住了他的胳膊,满脸煞白。 “刚刚军兵上船的时候,我仔细点兵,人数是三百一十三人!小妹……” 刘淮的冷汗刷的就流满额头,赶紧反手抓住魏郊的衣袖:“二哥,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军相争,不可能因为小妹一人而停。我保证保护好她,你就放心吧……” 的确已经是箭在弦上了,只是两句话的工夫,魏胜如电的目光就射了过来,刘淮不敢耽搁,立即牵马上船。 刚刚将战马安抚趴下,刘淮就只觉脚下一震,斗舰飞快驶出港口,船帆被拉起,向着朝阳升起的地方顺流而下。 刘淮抚摸着马鬃,借着火把火光回望,却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哪里能找到自家小妹呢? “这小丫头添什么乱呢?!” 就在刘淮心中忐忑时,下游五十里左右的涟水港口,王显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在他的身后,已经补充满员的三百金国正军肃然而立。 再之后则是七百余名充作民夫的签军,此外还有牛车,战马,辎重等等不一而足,铺散而开,将整个码头占得满满当当。 “这码头这么小,要多久才能把全军运走?” 在王显皱眉抱怨三次之后,拢着手站在一旁的李县令终于无奈出言:“王将军,涟水县城的内渡要大得多,你担心泄密,非得到城外渡口来,怨得何人?” 王显瞥了李县令一眼,强压气性转了话题:“那个劳什子张大户,可靠吗?” 李县令彻底无奈:“王将军,你只给本县一天,你说本县能做多少事情?难道征调物资船舶,对那些商贾威逼利诱不需要时间吗?本县难道还能细细筛选舰船不成?” 发了几句牢骚后,见王显默然不语,李县令平静了许多:“此事只有张桐与亲近几人知道,其他人,别说是普通力夫,就算是船主都不知道要干什么……若泄露给他们,他们绝对不敢来。” 王显无言以对,只能立在当场,焦急等待。 等到多半个时辰后,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两支船队从清晨的江雾中露出峥嵘,分别从上下游飞速而来。 (本章完) 第24章 稍剖析之分其势 第24章 稍剖析之分其势 “李县君,王将军,怎样,俺的船队威武不?” 张桐从一艘小船上跳上码头,大笑着说道。 王显还没有说话,李县令却是气急败坏:“张桐,你是不是不知死?!弄些小船来糊弄本县,真觉得大金天兵刀不利吗?” 原来此时在前方的五艘船,都是长二十余步的小船。 别说比不上楼船斗舰,甚至比普通的走舸还要小一些。 刨除其上的水手,还能装几人? 张桐连忙摆手:“县君这是哪里话,这次的买卖首要就是快,不只是形势对头要快进,而且要在形势不对头的时候能快退。毕竟,宋人既然敢来袭天兵大营,难保他们会有所准备。” 说着,张桐向后一挥手:“而这五艘车船灵动异常,在江上前后左右都可行进,就算有些许劣势,从容撤退还是没问题的。将军可先选精锐上船,到了南岸,只一瞬间就可以一涌而出,宋国有多少准备都不怕。” 听闻此言,李县令与王显同时愣了愣,随即哑口无言。 武兴军的损失是因为签军叛乱,因为太丢人,所以无论李县令还是王显都没有张扬。 而普通正军却因为夜间太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同样认同王显的说法,认为那夜是宋军袭营。 同样,在王显想来,张桐却是不知道这一切的根源是因为签军作乱。 张桐应该是真的认为是宋人主动挑衅的。 张桐应该是真的认为宋人是有所准备的。 想到这里,王显不由得哭笑不得,有种办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挫败感。 但王显转念一想,却也承认张桐说的有道理。 料敌从宽嘛! “高元庆!”王显扶刀回身大声说道:“你带着马军先登船!” 高元庆嘟囔几句,明显是对王显命令自己感到不适,却也晓得事有轻重缓急,此刻不是争执这些小节之时,当即下令七十余甲骑牵马上船。 张桐叮嘱了手下几句,就与几名伴当一起让开上船的通道,拉着李县令到一旁说起私密言语来。 王显见状,同样拉住高元庆,低声说道:“我不是信不过这个张大户,但事关生死再谨慎也没有错。你上船后多个心眼,派甲士把船主看住,如果那厮敢有异动……” 说着,王显伸手轻轻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高元庆连连点头。 王显想了想,继续叮嘱:“咱们的人手还是太少了,等下船之后,若是战事顺利,就干脆就把力夫水手全都裹挟进来,怎么也能凑两千人。” 高元庆蹙眉:“他们跟咱们能是一条心吗?” 王显嘿嘿低声狞笑:“带着他们在楚州城劫掠杀戮一番,就算不是一条心,也是一条心了。须知,尝过人肉的狗,就不再是狗了,那是狼!” 高元庆忙不迭的称是。 七十余甲骑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五艘走舸被塞得满当。 金军虽然是精锐,秩序井然,可牵马上船的时候终究还是费了些工夫,待到五艘走舸起锚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刻钟了。 王显心中焦躁:“依照这种速度,猴年马月才能全都上船?” 好在走舸之后,终于有两艘千料大船靠上了码头,王显刚刚松了一口气,想要回头与几名蒲里衍嘱咐些事情,却觉得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让他不自觉的浑身打了个激灵。 多年的沙场厮杀经验让王显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危险的到来。悚然回首,却只见两艘靠上港口的斗舰将女墙轰然放下,搭在了码头之上。两名甲骑与数十甲士从船上登上码头。 甲士刚刚站稳脚跟,当先骑着一匹熟悉战马的甲骑竟然单骑向前杀来。 两面大旗随之升起,一面上书斗大的宋字,另一面则是写有‘忠义军统制魏’六个大字。 两面大旗迎风招展,杀气肆意。 宋军杀过来了? 宋军竟然主动的杀过来了!? 王显第一个念头是不可思议,随即却是勃然大怒:“列阵迎敌!” 与此同时,两艘斗舰上也响起隆隆战鼓之声,五十神臂弩手从顶棚上站直身体,将已经上好弦的神臂弩平举起来。 “引!” “放!” 张小乙一声令下,五十支弩矢居高临下,劈头盖脸的射向金军人丛之中。 所谓神臂弩二百步破甲只是个美丽的神话,然而斗舰距金军不过五十步,金军又没有披甲,哪里挨得住呢? 当先的十余名金军当场倒地,哀嚎与惨叫声连成一片。 王显虽然站在最前方,却是没有中箭,在弩矢飞来的一瞬间,他的亲卫就将他扑到在地,以身作盾。 王显虽然无事,但他的数名亲卫瞬间被射成了刺猬。 然而在王显推开身上尸首,还没有站起身时,如雷的马蹄声就已响彻耳边。 他抬起头来,长刀的刀尖在他瞳孔中急剧放大。 刘淮纵马疾驰,长刀将王显高高挑起,虎吼一声,奋力扔出,将其当作人肉沙袋把金军的阵列砸出一个缺口。 刘淮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再次提速,顺着缺口直撞了进去,踏着当先两名金军的身体,杀入阵中。 雪亮长刀在他手中轮转如飞,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如果金军甲胄齐全,列阵齐整,长枪大斧一应俱全,那单骑突阵就是在找死。 可架不住金军都没有着甲,只是身着布衣,拎着手刀瓜锤之类的短兵,就算有一二悍勇之辈冒死想要阻拦,却哪里拦得住披挂整齐的甲骑冲锋呢? 刘淮在船上时已经披挂整齐,落下顿项面甲之后,周身上下只有腋下、肘部,膝盖露出。金军飞掷出的瓜锤,仓促砍来的手刀力道准头根本不足以破甲,反而使阵列更加混乱。 哪怕再悍勇的金军,意识到自己连最基础的反击手段都缺失时,第一反应就是向后退去。 然而码头本身只有十余步宽,金军按照十人队上船的队列又密集,推搡之下,不少金军直接落水。 原本混乱的阵列更加混乱了。 “杀金贼!” 趁着金军混乱的少许工夫,宋军已经在大步向前中列阵完毕,尤其是当先的五十名甲士,跟在魏胜战马之后,径直陷阵而入。 更大的混乱蔓延而开。 (本章完) 第25章 恰如猛虎卧山丘 第25章 恰如猛虎卧山丘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码头上怎么乱了?!”原本在船首眺望远方的高元庆跌跌撞撞的登上车船的舵楼,扒着船尾挡板向码头望去。 掌舵的是一名年逾五旬的老船主,此时一脸谄媚,颤颤巍巍的说道:“小的……小的也不知,可能是大船没有靠稳,需用纤夫泊船,而有些喧哗吧。” 船主的身边立着一名手扶腰刀的金军甲士,此时靠在舵楼墙边,对高元庆说道:“不太对啊,俺听到鼓声了,王显那厮就算要调动军兵,用得着击鼓吗?” 高元庆猛然抽刀,比在老船主的脖子上,冷然说道:“转舵,回去!” “好说……好说……”老船主战战兢兢连连点头应声,双手却猛地一掰舵杆。 车船在江中倾斜出一个巨大的角度,高元庆与他的心腹甲士摔成了滚地葫芦。 这两人都是身备三仗的精锐武士,无论驱马冲阵,还是左右开弓,又或者是步战鏖战都是一把好手,唯独不识水战,阴沟里翻了船。 那名刚刚还一脸小心赔笑的老船主仿佛脚下生根,从容低头躲开逼在脖子上的刀刃,从靴子中抽出一把解腕尖刀,先在甲士脖子上抹了一下,任由其颈血喷成血雾,随即返身摁住了趴在地上的高元庆。 “到了下面,记得跟阎王爷说……”老船主将尖刀插入高元庆的颈侧,不顾对方浑身抽搐般挣扎,俯下身贴着他的耳边说道:“杀你的人,是东平府呼延绰!” 车船晃动了一下,船上的战马一起嘶鸣,喊杀声响起,鲜血蔓延而出。 …… 涟水县城内渡。 一身重甲的李公佐望着缓缓打开的水门,提气高声下令:“把大旗打出来!记住,直奔武库和仓储!谁敢误事,耶耶我扒了他的皮!” “喏!” 两艘打出大宋旗号的楼船在内应的帮助下,毫不费力的突破了水门。 二百名水军甲士倾巢而出,分成两队,由码头上举着宋字大旗的内应引路,火速向着目标冲去。 各个城门口,也渐渐响起了厮杀声。 …… “张大官人……这……这是为何?” 在斗舰靠上码头之前,张桐已经拉着李县令走到了码头角落,说一些生意上的闲话。 李县令只道是张桐心绪不宁,想要一些保证,只能连连安抚。 然而李县令也不是傻子,见到斗舰中冲出的宋军后,如何不知道张桐已经投宋,并且成了捅向武兴军与涟水县的第一把利刃? 若是没有张桐,宋军想要攻打涟水只能下硬桥硬马的真功夫来攻城,而金军也可以通过骑兵的优势早早发现,或战或守也能提前作准备。 哪有可能毫无防备的被宋军甲士怼到脸上?可即使想明白了,李县令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图什么啊?! 金军什么样,宋军什么样,别人不知道,作为宋金边境的坐地商,张桐能不知道吗? 此战宋国根本是必败的好不好! 南宋小朝廷此番亡不亡国不好说,可两淮大金是要稳稳吞下的。之后涟水就不是前线边镇,而是大金腹地了。 涟水在金国手里也好,在宋国手里也罢,面对大金堂堂军势,又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涟水被宋人占据,在面对大金数万正军之时,还能守得固若金汤吗? 这不是襄樊,也不是徐州,这只是区区一涟水而已。 张桐难道还能一己之力,一地之力,让大金南下受挫,改变天下大势不成? 面对李县令的疑问,张桐只是微笑挥手,身边的伴当扯下罩袍,露出其下的锁子甲,架起大盾长矛,将张桐与李县令护在中间。 其中一名伴当从怀中掏出号角,呜呜的吹了起来。 “杀贼!杀贼!杀贼!”三声齐呼后,原本寂静的小港口彻底沸腾起来。原本安静的房舍、客栈、仓库中有数百青壮打着‘宋’字大旗涌出,并迅速在军官模样之人的指挥下结起阵势,从后方袭来,与金军开始了零星交战。 “此战最重要的就是要分金贼之势。”张桐仿佛没有听到李县令的质问,语气诚恳,缓缓向对方讲解此战。 “金贼有三百战兵,其中有七十余骑兵,再加上八百余签军,别说守城,就算是正面野战也不可小觑。”张桐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当然,这点兵马若是在绍兴年间,屁都算不上。可以大宋今日之兵,除非楚州兵马倾巢而出,否则绝对拿不下涟水。” “原本俺与魏大刀的商议是,由他正面攻打涟水县城,在关键时刻,由俺在城内里应外合。可谁成想,武成军的行军猛安竟然死掉了,金贼竟然狗急跳墙,主动出兵渡河,还把差事交到了俺的头上。天意啊!天佑大宋!” 张桐说着,用手指点了点李县令的肩膀:“接下来做的,就是把金贼的甲骑与甲士分开。甲骑被俺诓上船之后,俺们其实就已经赢了九成,接下来无非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八个字而已。” 事到如今,李县令如何不知道自己早早就陷入对方的谋划之中,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之前对方的卑躬屈膝,自己的趾高气昂,如今想来,自己真的如同一个小丑般。 李县令羞愤交加,不由得怒发冲冠,大神呵斥:“张桐!难道你就不怕天兵一至,你就会身死族灭吗?难道你还指望区区千把人马,就能抵挡住大金的雷霆万钧一击?!你真真是疯了!” 跟随李县令的武都头发觉不对,刚刚抽出铁尺就被张桐扭断了脖子,如同扔垃圾一般扔到一旁。 “李县君。”张桐笑眯眯的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拍了拍李县令的后背:“首先,俺不叫张桐,俺的大名唤作张荣。” “东平府梁山泊,张荣。” 李县令望着武都头的尸体,强自镇定,然而浑身却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起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桐与张荣有什么区别。 可不过只是片刻,李县令就明白了张荣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 “张……张荣……张荣!张敌万!” (本章完) 第26章 谁言人命如草芥(上) 第26章 谁言人命如草芥(上) 港口上的战事还在继续。 刘淮已经单人独骑杀透了金军正军的军阵,来到后方签军民夫阵列之前。 说实话,出乎意料的简单。 这与谁的武技与勇气无关。而是说面对身披已经开始冲锋的重甲骑士,阵列不齐又没有长兵的轻步兵想要阻拦只能用人命去堆。 然而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军官命令根本无法下达。而普通士卒大部分都想保住自己那不那么重要、却对自己珍贵异常的小命,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刘淮,不自觉的向后退去,以躲避锋芒。 远远望去,刘淮奋力一冲,就如同野兔在秋天麦田中跃过,两侧金军就像抖动着的麦浪、茫茫然向两侧闪开。 当然有试图将刘淮从马上拉下来的悍勇之辈,可刘淮的长刀也不是摆设! 金军原本就不甚整齐的阵列被刘淮分成两半后彻底失序,魏胜所率的宋军以五十甲士为锋矢,其后还有二百手持长枪刀盾的步卒,再之后还有赤膊的水手手持长桨木棒,沿着刘淮所开辟的通路杀了进来。 只能说魏胜治军严谨,聚集的精锐也着实凶悍,在猝然战斗时,也能维持阵列,没有陷入混战。 金军也不甘示弱,在没有军官的指挥下,自发的开始反击,多年以来的屡战屡胜使得他们自然有一股傲气。然而在军阵面前,金军只能依仗个人悍勇,注定徒劳无功。 刘淮也见到了角落里的那一个小小的军阵,驱马来到阵前,大声询问:“我乃大宋忠义军刘淮,敢问是张伯父当面?” “正是老夫!” 小小阵型中,张荣一头白发十分显眼,见到浑身浴血的刘淮,眼中只流露出欣赏,而没有一丝畏惧。 刘淮当即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 张荣张敌万的威名,可不是如同刘光世、张俊之流那样是吹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张荣手中可是实打实的攒着万余女真开国之兵的性命。 他本是东平府郓城县的一个渔民,因为宋徽宗征石纲被官吏压迫而造反,聚啸梁山泊,比之前宋江的声势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待到靖康之变,金军南下,宋军一溃千里,东平府经历兵匪烧杀抢掠后几成鬼蜮,张荣为保卫家乡愤而与金军作战。 然而金国开国之兵满万不可敌,张荣作战失利,也只能带领部众百姓南下。 待到三十年前的绍兴元年,金军再次南侵,金国元帅左监军完颜挞懒总揽淮南战事。 为了解除完颜兀术的后顾之忧,完颜挞懒(完颜昌)一路杀到长江边的泰州,而张荣就在泰州与彼时官拜通泰镇抚使的岳飞并肩作战。 以岳飞的本事,都只能放弃泰州,暂避完颜挞懒的锋芒,而张荣却利用地形与水军的优势,将金军引入了缩头湖中,一举斩杀完颜忒里,俘虏了完颜挞懒的女婿行军万户浦察鹘拔鲁,俘杀近万人。 完颜挞懒只带着两千余人狼狈逃到淮河以北,从此从主战派变成了主和派。 甚至金国上层传言,完颜挞懒在这一战失了肝胆,被打成了不敢言兵的废物。 淮南诸郡县也被宋军一一收复。 缩头湖大捷堪称宋金开战以来宋朝的第一次大捷,含金量甚至比黄天荡大捷更高。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哪怕张荣已经销声匿迹近二十年,可一旦显露峥嵘,就足以成为天平上的重要砝码。甚至是依仗! 没见李涯李县令知晓张荣的身份之后就马上认命了吗? “贤侄,俺这里无甚大事,魏大刀那里也是大局已定。”张荣挥手说道:“当务之急,是要兜住这些签军,不要让他们到处跑。” 刘淮将顿项掀到头盔上,踩着马镫望向或挑着担子,或拉着牛车的签军阵列,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正因为签军队列中辎重太多,外围还有军官约束,所以近千的签军只是喧哗乱做一团,却还没有一哄而散的地步。 然而问题就是签军的人数太多了,足有八百余人。 刘淮再能打,难道还能把这八百人杀光吗? 就算有这能力,也不能这么干啊! 都是被强征来的苦命人,刘淮若是将刀砍向他们,那他与金贼又有什么区别? 张荣仿佛知道刘淮所想,回头大喊:“没羽箭张青!出来开工!” 一名光头虬髯老将从盾阵中牵马走出,身着黄铜色皮甲,手里还提着一张异常巨大的铁胎弓,双目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畏。 “没羽箭张青?”刘淮心中惊讶,虽然知道张荣是梁山之主,却没有想过真的能见到梁山好汉。 宋江与张荣差着好多年呢! 这其实是刘淮犯错了,《水浒传》毕竟不是正史,施耐庵写的时候,将大量靖康年间的人物编撰成了大杂烩。 就比如大刀关胜,人家明明是靖康年间济南府的守将,因为坚持抗金而被刘豫毒杀,根本与宋江一点关系都没有,硬是被编排成了梁山五虎。 若其人泉下有知,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另外,刘淮还猛然醒悟,张青的外号没羽箭其中的没,并不是没有的没,而是埋没的没。 再联系到张青手中的大弓,足以证明,此人的拿手好戏并不是扔石子,而是挽硬弓! “大郎,随俺来!” 不容刘淮多想,张青举起大弓示意刘淮跟上。 两骑沿着签军阵列的边缘行进,张青一边弹弓作声,一边用山东乡音大声呼喝:“大宋天兵已至,降者免死!都他娘的趴下!” 签军大多数也是从山东两路征调而来的,听闻乡音,大多数签军民夫愣在当场,也不敢跑,却也没有听从张青的命令蹲伏在地。 签军中的军官终于反应了过来,翻身上马,抽刀砍翻了周遭慌乱的签军,沾血的长刀前指:“把签军压上去!砸过去!” 他是在对围绕在签军周遭的几名金军甲骑下令。 金军甲骑当即抽出长兵,开始斩杀身前的汉儿签军,用鲜血来逼迫签军向着码头移动。 只要签军混进去,金军正军就能喘口气,甚至能退到签军之后重整队列,再反杀回去。 毕竟来袭的宋军人数较少,若是一通乱战,还指不定谁活谁死呢! 签军中的混乱开始蔓延,后方汉儿哭嚎推搡向前,不少人干脆被践踏于地。 (本章完) 第27章 谁言人命如草芥(下) 第27章 谁言人命如草芥(下) 刘淮勃然大怒,抬起长刀就要去杀掉那签军军官。 然而却被签军堵塞了道路,一时间根本无法快速驰马。 刘淮情急之下,从身前畏缩的汉儿签军处劈手夺过一杆长矛,奋力掷出。 他毕竟没有练过标枪,再加上长矛也不是制式掷矛,所以即使两人相距不过十步,长矛依旧是擦着签军军官的大腿而过,狠狠扎进其战马的右腿。 战马吃痛,后蹄一软,前蹄高高扬起,签军军官猝不及防,竟然被直接抛飞出去。 那身披扎甲的军官还没有落地,一支巨大的箭矢就捅穿了重甲,透胸而过,将其穿成了木棍上的咸鱼。 刘淮回望,却只见张青已经再次弯弓搭箭,居高临下的定点狙杀签军中的披甲军官。 他瞬间会意,也不再试图阻拦签军阵列,而是提刀从边缘绕行,向着仅剩的金军甲骑杀去。 …… “分列!” “举盾!” “推!” 随着战线从码头延伸到港口内部,战斗的锋线扩张开来,五十名宋军甲士已经无法遮蔽整个正面战场。 在董成的指挥下,宋军刀盾手从两翼涌上,站成两排密集的阵列,也不拔刀,双手举着巨盾,向前奋力推去,尽量与中间的甲士维持一条战线。 魏如君戴着铁盔,手持一杆长枪,与最后的百余名长枪手一起下船, 她的脸原本涂得乌漆嘛黑,此时因为紧张流出的汗水在脸上画出一道道白印,胡乱擦了一把后,抬头露出一张犹如迷彩般的大脸。 魏如君虽有一身枪棒功夫,平日里照顾酒肆也与泼皮无赖动过手,却哪里见识过正经战阵? 须知父亲兄弟皆在,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去拼命! 可当匆忙上阵之时,魏如君才发现,战场跟她想象的根本不一样。 被长刀斩断的断肢与人头稀稀拉拉的散落在码头上,尸体则大部分被踹到一旁,以清理开前进道路,只余鲜血满地泼洒。 少数中箭受伤的金军躺在血泊中,兀自挣扎惨叫,被维持军纪的宋军轻易踹翻砍杀。 “并肩上!” “举枪!” “刺!” 魏如君其余长枪手一起站在刀盾手身后,排成一行拥挤的阵列,听着军官的命令,高举起丈八长枪,越过刀盾手的肩膀,一齐奋力向前刺去。 “啊!” 冲到盾阵前的金军齐齐惨叫,如同暴风中的麦子一般,齐齐倒下一茬。 哪怕隔着一丈多远,依旧有鲜血喷到魏如君的脸上。 “刀盾向前两步!” 董成举刀指挥大声指挥:“放矛,再刺!” 战阵如林推进,有条不紊的压迫向前,战斗虽然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却与魏如君想象的有巨大区别。 什么枪棒工夫,什么辗转腾挪,在密集的军阵中根本施展不出来,只能是刺矛与收矛两个动作。 所谓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刀还他,战阵中哪有左右躲避的余地? “噗……” 一个瓜锤在天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准确的砸在魏如君身侧宋军的脑袋上。 那名宋军没有铁盔,只有一顶毡帽,脑袋瞬间开,红白相间的脑浆溅在魏如君的脸上。 魏如君剧烈的打了个激灵,刺出的长枪稍稍一顿,就被金军抓住机会攥住枪头,向前拉去。 她咬牙紧握长枪,肩膀抵在身前刀盾手背后,双目直视三五步外金军,奋力抢夺。 那金人似乎就是刚刚掷锤杀人的凶手,此时两手空空,不顾身前宋军刀盾手的推搡,大吼出声。 “拿来!给俺拿来!” 话声未落,一支羽箭就洞穿了金人的头颅,他双目泛白的仰躺于地。 魏如君夺回长枪,向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 魏胜手持铁胎弓,身处甲士中间,居高临下的观察着整片战局。 事发仓促,战局混乱,哪怕有一二背负硬弓的金军,也不可能在乱军推搡中精准射杀魏胜,而魏胜却可以好整以暇的用硬弓对金军挨个点名。 将弓横在马上,魏胜接住飞掷而来的页锤,反手又掷了回去,将十余步外的金军砸翻在地后,皱眉向着前方望去。金军正军已经尽显颓势,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始溃散。然而签军却并没有如同张荣所保证的那样被控制住,竟然有些沸腾之状。 魏胜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不想屠戮这些签军,然而此刻也别无他法。 如果签军真的杀到跟前,魏胜只能下令将其砍杀。 总不能放任对方冲击军阵吧?! “进!” 魏胜一声令下,宋军的战线再次前推。 …… 刘淮斩杀两名金军甲骑后,勒马回到张青身侧,大声质问:“不是说张公在签军中安插了人手吗?此时不发动,更待何时?非得见血才安生吗?” 张青额头冒汗:“刘大郎,你这话好没道理,乱成这个样子,便是有些许人手,又如何阻止?” 刘淮顿时张口结舌。 倒不是张青说的有理,而是刘淮没有想到,张荣偌大的名头,派出来的得力手下却是如此不堪。 没办法就想办法啊! 在这里手足无措算什么? 白瞎了这一手神射功夫了。 刘淮心中骂着,回望乱糟糟的签军,一时间却也是毫无办法。 收拢己方乱军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任由他们跑,跑到他们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再由军官组织。 对付敌方乱军的办法更简单了,列好阵型杀过去就行了。 事实上,刘淮也已经望见百步外宋军军阵的身影了。 那代表着金军正军已经被击溃,接下来就要砍杀后方的签军了。 难道真的只能见血了? 刘淮扫视着躁动前进的签军,突然望见一名挑着担子的汉子被乱军裹挟向前,慌慌张张的四处张望,大喊大叫,担子两头挑着的物事早已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扁担却兀自扛在肩上。 “回家,啊!!俺要回家!!” 不止为何,看到这人,刘淮突然就想起了那名唤作李铁枪的山东大汉。 “对,回家!” 刘淮突然大喊,将张青吓了一跳。 “啥?” “止步!我带你们回家!”刘淮揪住马缰,再次在签军身侧纵马狂奔,大声吼道:“让你的人一起喊,带他们回家!” 张青恍然,随即用山东乡音大喊:“止步,我带你们归乡!” 乱糟糟的签军中也出现零星的呼喊。 “止步!” “归乡……” “都他娘的别乱跑!” “停啊!!!” 夹杂着哭喊声的呼声逐渐统一,这些从山东被征调而来的签军们渐渐以一种躁动的方式止住了脚步。 “归乡!” “归乡!” 魏胜望着来回奔驰的刘淮,欣慰点头。 “还等什么?都大声喊出来!” 魏胜大声说道。 “归乡!” (本章完) 第28章 凭谁议论天下事(一) 第28章 凭谁议论天下事(一) “你是哪里人?” “俺是……俺是东平府阳谷县人……” “阳谷县可是个好地方,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个叫景阳冈的地方?数十年前有个唤作武松的好汉,赤手空拳的打死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是也不是?” “……俺那边确实有个叫景阳冈的岗子,却没听说过什么打虎好汉的故事。” “哦,那也许是以讹传讹……你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是怎么被金贼征了签的?” “俺家里原本有八十亩上田,日子也还过得去。前几年知县清查田亩,给俺家定了个上户,赋税多了一倍,日子还能过下去。可前年的时候知县又说女真国族南下,就把俺们的田都收了,分给了猛安谋克户。” “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的给他们了?就没反抗?” “女真国族还是比较好说话的,他们不会耕作,拿到地契之后就转手租十年期或者干脆卖出去。若是原主有些财货,就会用银钱赎回,俺已经被盘剥了数次,家无余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田产被他们卖给大户。” “其余被收田的呢?每个人都有财货赎地吗?没人反抗吗?” “怎么没有,可那又有啥用呢?带头的几个人全家被活剥了皮,挂在了县衙大门口。另外家中丁口少的都去投奔了耿京耿大爷。俺家人多,不敢闹事,只能去县城混口饭吃……唉……谁成想找工时被征了签。” “你想回家不?” “咋能不想呢?俺老爹老娘还在,却都干不了活计了。大哥是前年没的,俺这一走,家中就只剩下剩下三哥撑着,俺婆娘带着三个娃娃,也不知道改没改嫁……那个……太尉……” “我姓刘,单名一个淮字,叫我刘大郎即可。” “不敢不敢……刘太尉,你说能让俺们回家,这是真的吗?” 刘淮端着粥碗,环视围坐在篝火旁的签军,迎着他们希冀的目光含笑点头:“自然是真的。” 此时已经天黑,本地征发的签军民夫都已经放归回家。剩下从山东其他地方征发而来的签军被收拢在城内的一片空地上。 营帐之间升起二十几堆篝火,这些签军就围拢在篝火旁,默默的吃着陈麦粥。 他们身后的帐篷围栏都是现成的,金国正军遗留的物资足够这五百多签军取用了。 魏胜自然也不会克扣签军的吃食,事实上,之前签军只能吃菜粥,而现在他们能吃上麦粥与一大块咸菜,已经很满足了。 刘淮坐在签军中间,同样端着一碗麦粥,大声的与这些山东汉子拉家常,讲道理。 作为穿越者,要说刘淮有什么治军本领,那是扯淡,可他终究还是看过些高端历史网文,读过后世铁军的发家史,仔细回想总结,最重要的就是,要把所有人当人看。 要知晓底层官兵的欲望,正视他们的欲望,引导他们的欲望,最终实现他们的欲望。 这就是《孙子兵法》所说的,上下同欲者胜。 这年头还没有兴起民族主义,当兵吃饷才是常态,战场厮杀除了为了保命,就是为了发财。 刘淮自然没有许多财货,也不可能让这些签军去屠城劫掠以取金银,所以只能将签军的欲望向最本质的方向引导。 比如签军们都想要回家,那么刘淮就要跟他们谈论回家的方式与回家后该如何生活。 一直与刘淮说话的高大汉子希冀抬头:“刘太尉,你的意思是能直接放俺们走?”刘淮有些好笑,将碗中的麦粥一饮而尽,缓缓摇头,大声说道:“自然不能,东平府距此何止百里,你认识路吗?手里有盘缠吗?若是让你们一哄而散,不是死在半路,就是聚啸为寇,十个里面有一个能回到家乡,就了不得了。” 高大汉子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也无话可说,只能低头喝粥。 刘淮原本就是为了让所有人听到,所以说的很大声。 可随即就有人站出来反驳。 “若是俺们能自己回去呢?” 在刘淮身后的一堆篝火旁,一名尤其高大的山东汉子站了起来,扬声询问。 刘淮借着火光望去,却见此人大约二十多岁,脸上胡子拉碴,毛发旺盛,如同个毛人。 此人左额头上有道伤疤直直而下,一直延续到下巴上,左眼似乎因这一刀而瞎,被一块黑布绕头裹住。 这人似乎在签军中有些威望,他一站起说话,就有数人同时停下进食,一齐抬头。 “说话的是何人?” 独眼汉子拱手说道:“济南府石七朗,家中行七,刘太尉可以叫俺七郎。” “好,七郎,我且再多问一句,你们顺利回到家乡,然后呢?”刘淮也站起身,发现这石七朗比自己还高半头,也是有些骇然。 将近两米的身高确实十分有压迫感。 石七朗嗤笑一声:“这有何难,自然是……”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一变,张口结舌,再也说不下去了。 刘淮接口道:“自然是被金贼官府以逃兵论处,该流的流,该杀的杀。若如此,你们还不如落草为寇,或者往南方跑,好歹不连累家人。” 签军中一片哗然。 在岗楼上放哨的宋军甲士探头看了看,又坐了下来,继续擦拭手中长刀。 等四周再次安静下去,刘淮身边的山东汉子犹豫开口:“刘太尉……是金国正军败了,俺们没有法子才逃回去的,县官应该不会怪罪俺们……七哥,你说是不是?” 石七朗睁着右眼默然不语。 那山东汉子顿时慌乱:“那官府……” 刘淮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说道:“那不是官府,那是贼!你想想你那几十亩上田是被谁抢走的?怎么?用刀抢劫你的是贼,用律令抢劫你的就不是贼了吗?你难道指望一群贼对你优容吗?” 几声反问将那山东汉子说得脸色泛白,但他想到这几年过的苦日子,再想想日渐消瘦的爹娘婆姨,不由得将手中木碗捏得吱吱作响。 “刘太尉,你说的对……这是一群贼!这群贼!!!” (本章完) 第29章 凭谁议论天下事(二) 第29章 凭谁议论天下事(二) 石七朗用独眼盯着刘淮身边的山东汉子,良久之后才再次出言:“那依刘太尉所言,俺们岂不是有家难回?你说的带俺们回家,岂不成了一句空话?” 刘淮环视四周,见几乎所有签军都停下碗筷,静静望向这边,不由得咧嘴一笑:“自然不是空话,七郎,你的脑子怎么还转不过来?有贼要害你们,最好也就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杀贼啊!” 石七朗面沉如水,不顾周围再次响起的喧哗声,大声来问:“如此说来,你们宋军还是要让俺们垫刀头,这跟又被捉了签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你可以选自己的命。我没让你们选吗?你们选的回乡是我在逼迫吗?”刘淮大声反问:“至于上阵厮杀……七郎,自己的命,终究还是要由自己来挣,这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石七朗连连摇头:“就算俺们心甘情愿的跟着你们上阵,一共才多少人?两万还是三万?你知道金国正军有多少人吗?仅仅在山东东路就有三个万户都统司,实额兵马三万,这还不算临时征调的签军。你信不信到了山东,金国能凑出十万大军来打?” 刘淮耐心解释:“若是平日,我等自然会遭金贼大军阻拦,然而金主完颜亮要南下攻宋,必然不会留大军在山东河北,这就是机会!” 石七朗是把魏胜几百人当成了宋军的先头部队,毕竟,宋军只出动不到千人北伐,属实有点挑战他的想象力。 刘淮却没有正面解释,而是开始着重渲染金国后方的虚弱。 “大金……不……金贼确实是要南下吗?”石七朗有些迟疑的问道。 刘淮又拍了拍身边山东汉子的肩膀:“还没有请教老哥尊姓大名。” 那山东汉子捏着碗犹豫了一下:“俺叫韩方,叫俺韩二就成。” 刘淮笑了笑,对周围的签军大声说道:“好,韩二哥,我想你的故事不是孤例,你们中还有谁家田地被金贼收了,举个手!” 签军们左右互相看着,片刻之后,最起码三分之二的人举起了手。 刘淮想到签军中的失地农民可能会很多,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 他愣了愣,继续大声来言:“那你们可知,金贼为什么一定要夺走你们的田地?” 不止韩二,就连石七朗都目露迷茫。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劫掠民财而已。 莫非其中还有什么说法? “原因很简单,因为金主完颜亮不想当部落酋长,而是想当中原皇帝!”刘淮一手拿碗,一手指天,如同传道解惑的老师一般。 魏如君托着下巴,坐在一旁,满眼星星的抬头看着自家大兄挥斥方遒,一脸痴笑。 她身旁的魏昌把头埋在饭碗里,吃得稀里哗啦的。 魏如君皱眉,抬起小腿踹了魏昌一脚:“吃吃吃,就知道吃,仔细听大哥讲话。” 魏昌茫然抬头,下巴上还挂着饭粒,却也不敢反驳大姐,只是胡乱点头。 魏如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却只听身后传来声音。 “敢问刘大郎,金贼称帝建制全据中原数十年,不早就是中原皇帝了吗?如何还是部族酋长?” 刘淮借着篝火的火光望去,只见出言询问的是一名清瘦的文士,年龄大约三十多岁,身着青色的圆领长袍,头上戴着黑色幞头。他的相貌并不突出,只是寻常相貌,然而下颌唇上三缕长髯将其衬托的仙风道骨。这位中年文士端坐在一张木桌之后,桌子上还有笔墨纸砚及一盏油灯,刚刚似乎一直在给签军登记造册。 “这位先生贵姓。” “免贵姓陆。” 刘淮只道此人是魏胜收拢而来的寻常文人,心中大喜,没想到竟然还有捧哏,当即回应:“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陆先生不妨想一下,自金国立国以来,金主将谁看做自己人?是女真人还是汉人?” “自然是女真人。”文士点头。 “可女真人都是按照部落制度编成的猛安谋克户,金主以他们为依仗,那么金主究竟是部落酋长,还是中原皇帝呢?” 文士想了想,摇头说道:“昔日辽国还在时,辽主依仗契丹部落,自成体统,哪怕是官家,也不能将其视作寻常部落。” 刘淮继续解释:“那是因为辽国南北院并立,契丹部落与幽燕汉人并立,所以辽国才有二百年国祚。” 文士皱眉:“难道金国就不能这样做吗?” 刘淮还没有反驳,文士就一拍额头:“是我昏了头了,此时金国全据北方,与辽国的形势又有不同。” 刘淮接过话茬,继续解释:“若是金国想要南北院并立,则实行部落制的北院,最起码要与汉地实力相当。金贼一开始仗着东西两路二十万兵马横压天下,无论干什么,都用刀说话,自然有理。然而此时金贼兵马大不如前,所占据的汉地却远远比辽国辽阔,完颜亮拿什么去压服千万汉人?” 文士若有所思:“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 刘淮接口:“唯一的办法就是化女真家政为金朝国政,将女真猛安谋克户安置到广大中原地带,这也就是为什么金国会迁都到中原,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们的土地会被剥夺,因为金主完颜亮想要成为中原皇帝。” 石七朗一直默默倾听,直到这时呼吸才粗重起来。 这些从山东来的签军之前听得懵懵懂懂,并不明白什么北院南院,也不懂什么天下大势。 可他们还是能从自己与周围人身上发生的事上总结出一些结论的,当听到金国皇帝将猛安谋克户安置在中原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虽然声音小,却是数百人同时发声,嗡的一声如同凭空飞起一群蜜蜂。 刘淮不在意,继续大声说道:“中原历经战乱,虽然有荒地,可女真人是金国国族,岂会去开荒,自然只能苦一苦你们了。” 韩二喃喃自语:“竟然是这样,竟然会是这样……” 他将空碗狠狠扣在土地上,咬牙切齿的说道:“竟然是这样!” 中年文士闭眼回想着所看过的公文邸报以及从同僚那里听来的传闻,猛然出声:“但金主完颜亮却没有成功。” (本章完) 第30章 凭谁议论天下事(三) 第30章 凭谁议论天下事(三) 刘淮没想到此人能跟上自己的思路,略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点头:“完颜亮没有成功,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女真是以渔猎起家,并不识耕种,分到田地后就会转租转卖以取财货,用完财货后就会闹事。这么一来,不止原本平静的中原汉儿开始活不下去造反,就连女真人自己都开始造反。” 中年文士满脸潮红,一锤掌心:“都对上了,都对上了,这就是完颜亮杀掉忠诚的臣子,冒着群意汹汹,也要毁约南下的原因。这就是了!” 刘淮点头,转身对石七朗说道:“这些你能听明白吗?” “有些明白,有些依旧不懂。”石七朗老老实实的回答。 “其实就是一句话。”作为专业键盘侠以及熟知历史的穿越者,刘淮下了判断:“完颜亮要通过南下伐宋来夺取财货田地来安置女真国族,要通过伐宋来取得威望来进行彻底的改制,要通过伐宋来平息国内的混乱。无论如何,完颜亮必须倾全国之力南下,否则,金国就会自己内乱!” “而这就代表着金贼的后方空虚,不会倾全力来对付我们,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刘淮上半身微倾,伸出一根手指:“这也可能是未来百年唯一一个机会。” 他看向中年文士:“一个能收复失地,洗刷靖康之耻的机会。” 中年文士当即眼睛泛红。 刘淮又拍着韩二的肩膀:“一个能不受官贼欺压,一家人安安生生过日子的机会。” 韩二死死盯着眼前篝火,一言不发。 紧接着,刘淮指了指自己,又指向石七朗:“一个能一吐胸中郁气,扬名天下的机会!” 石七朗依旧面无表情,然而微微颤抖的双手显示出了他内心并不平静。 中年文士心情激荡,可想到金军倾巢而出之语,有个疑问还是脱口而出:“那大宋能撑过此战吗?” 他从来没听谁将天下大势分析的如此清楚明白过,不知不觉间,中年文士已经将面前年轻人的战略眼光视为生平罕见。 刘淮却摇头道:“陆先生,这种事终究还是要战场上见真章的,难道我此时说大宋一定胜或一定败你就能信吗?若是真的想为大宋尽忠,咱们就要在山东闹得越大越好,如果整个山东与河北全部光复,我就不信完颜亮在前线能打得赢!” “正是如此,正该如此!”中年文士重重点头。 刘淮还要再说,一骑飞驰入营来到篝火旁,马上骑手大声喊道:“刘大郎,魏统制与张统制唤你去一趟。” 刘淮拱手口称得令,带着弟弟妹妹牵来战马,前行两步,又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下军营。 五百余签军依旧在仰头盯着他。 “好好吃!好好睡!咱们堂堂正正的回家!” 刘淮扬声说完,驱马离去。 “喏!” 数百签军应诺的声音并不整齐,却也十分嘹亮,把石七朗吓了一跳。 “七哥……咱们怎么办?” 坐在石七朗身旁的亲近乡人拉着石七朗的衣摆,低声询问。 “你怎么想的?” “俺觉得那刘大郎……不……刘太尉说的有些道理。”那乡人老老实实的点头回答:“只不过俺被聪明人骗的怕了,所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七哥,俺们只信你,你说咋办就咋办。” 此话一出,围坐在篝火旁的十数人纷纷点头称是。石七朗端着粥碗沉思片刻,用力一点头:“刘太尉不是在骗咱们,因为他也要北伐,若是真的有去无回,岂不是在自寻死路,所以俺还是信他的。” 石七朗用独眼环视乡人:“俺原本想着带着你们活,回头投靠金贼也好,落草为寇也罢,都可以。现在既然能换个活法,那咱们就不当奴,也不当贼!” “咱们要堂堂正正的当个人,要堂堂正正的回家,不止咱们要当个人,也得让家乡父老当个人!” 石七朗并没有压低声音说话,所以不止他的乡人,连周围一圈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潦草的应诺声与交流声嘈杂响起,又消散在夜风之中。 中年文士只是借着火光,在纸上奋笔疾书。 良久之后,书信写完,等待墨迹干透后,他又咬破手指,在信的结尾摁上指印。 随后中年文士将书信装进信封,用蜡封好后,带着两名心腹随从施施然走出了军营。 刚刚踏上主街,中年文士就看见了正在接收涟水县册的徐宗偃。 这位楚州通判正忙得晕头转向,猛然一回头,却借着火光看见中年文士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徐通判确定没有看错后,不由得用惨叫般的声音大呼一声:“陆司直,你为何会在这里?!” 徐通判知道面前的中年文人乃是大理寺司直,来楚州来巡查狱案,可是前日不就走了吗?如何又在涟水城? 中年文士笑道:“前日在码头处听船家说有大事,就等了两天,今日中午混在船队里来到涟水。幸亏我来了,否则怎么会知晓你们做的好大事呢?” “陆司直说笑了。”徐通判额头布满冷汗。 终宋一朝,对于军队的把控堪称丧心病狂,现在虽然不是宋徽宗时调动百人就得上报的情景,然而出动大军,越过黄河去攻打金国县城,却不上报枢密院,怎么想怎么是找死的举动。 你自然可以辩解是魏胜自发北上,然而不要当朝中诸公是傻子,这种事情只要调查就根本瞒不住。 事实上,若非蓝师稷与徐宗偃都知晓涟水楚州防线的重要性,他俩连擦边球都不敢打。 当然,只要瞒住几个月,等金军大军南下,这点事就根本不叫事了。 可谁知道自中枢大理寺来的司直竟然在这里呢? 中年文士仿佛知道徐通判的所思所想:“没有说笑,老夫只知金国汉人不堪欺压,魏胜、刘淮举义兵抗金,夺涟水县而奔宋,其中缘由,都在这书信中,劳烦徐通判交与上峰,再呈给官家。” 徐通判接过信件,愣了愣:“那陆司直你要去哪里?” 中年文士捻须而笑,从容回答:“自然是去北伐。” 徐通判心神大震,抓着信件的手竟然有些颤抖:“陆……陆司直,你是朝中清贵……为何……为何……” “老夫今年三十有七,已然半截入土了,蹉跎半生,今日恰逢其会,如若不正心而前,今后必将追悔余生。” 中年文士打断了徐通判的询问:“如若遇到家乡父老,就跟他们说,北方不定,我陆游就不回去了。” (本章完) 第31章 非以寸心争高下 第31章 非以寸心争高下 刘淮还不知道由于他斩杀张玉而导致的魏胜提前北伐已经使历史又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偏移。 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 战争已经打响,接下来还不知道多少人会死,刘淮也算是低级将领了,要为许多人的生命负责,哪会在意一个老愤青的想法? 县衙此时已经变成了北伐军的中军所在,原本的主人李涯李县令被关在了后院,成了囚犯,而大堂上,原本被李县令视为贼寇的宋军分列两排饮宴,虽然场面其乐融融,但分庭抗礼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刘大郎回来了,怎么去了如此之久,当饮!” 刘淮一踏入大堂,最先出声招呼的不是坐在右侧上首的魏胜,而是坐在对面的张荣。 此时张荣已经面色酡红,似乎是喝了不少酒,只不过眼神依旧澄澈,显然没有醉。 刘淮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拱手行礼:“爹爹,张伯。” 这年头的酒水基本全是黄酒与果酒,度数还不如啤酒大,多饮几杯也不碍事。 “怎么,刘大郎似有所得,可是短短时间尽收签军之心了?”张荣哈哈一笑,言语轻松,虽是在跟刘淮说话,眼睛却是在看着魏胜。 魏胜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 张荣自然有理由阴阳怪气。 主要是在他看来,刘淮的所作所为就是在争权。 就是在为他的义父魏胜争北伐的主导权。 但这手段也太糙了点,太明显了点。 张荣自问与魏胜的统帅之争,不是为了争什么高低上下,而是他真的合适作这个北伐军的统帅。 论资历,张荣打出缩头滩大捷时,魏胜还是个小兵辣子;论地位,张荣在归隐前可是正经的右武大夫、泰州知州;论形势,这次往山东打,张荣是东平府人,魏胜一个宿迁人,山川地形哪能有他熟悉? 张荣不是不能容忍山头,他自己部下都是山头林立,但是刘淮连大胜后的宴席都不参加,就去拉拢签军的人心,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魏胜下首的位置一直空着,让人看着就别扭,许多事更是谈都没法谈。 今早刘淮单骑入阵的英姿可是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在座的自问哪怕是突袭也没几个敢这么莽,万一这边谈定了,刘淮回来后不同意,要耍泼皮掀桌子怎么办? “张伯说笑了,短短一个时辰,怎么说能让这些山东汉儿归心?无非就是让他们稍稍安定,外加探知山东虚实罢了。” 刘淮没有落座,而是直接站在大堂上,对着一众将领侃侃而谈。 “哦?短短一个时辰,你能探知出什么?” 张荣好奇问道。 不单单是他,就连一直推杯换盏的呼延绰、萧恩、张小乙、董成等人也压低了声音,仔细来听。 “第一,金贼的猛安谋克户确实大规模内迁,侵占田地,而且规模十分巨大。” 张荣摇头笑道:“此老生常谈。” 刘淮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山东、河北有千万两手空空的农民,金贼已经将其视为敝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张荣嗤笑点头。其余诸将也有些失望。 原本以为刘淮必有高论,谁想到是这些魏胜已经说烂的事情,无非是签军身体力行,再次论证而已。 金国治下如果国泰民安,那此次北伐就不是九死一生了,而是十死无生了。 “第二,要分清楚谁是死敌,谁是朋友,南迁却就地造反的猛安谋克户未必不可联合,反抗金贼的义军山寨未必不是敌人。” 坐在上首的魏胜抚须不语。 张荣也稍稍正色。 其余诸将只有张小乙神色一振。 他是在北方起义失败而南逃之人,身为败军之将,这两年张小乙一直在想到底败在了何处,他不是不能接受失败,却是无论如何想不明白,怎么一朝被金贼水军七百人击败,局势就迅速无药可救,落得个全家死绝的下场? 此时听到刘淮所言,张小乙似乎模模糊糊摸到了一点东西,却又不太清楚,当即放下酒盏,认真来听。 刘淮继续说道:“第三,我们要明确要去干什么。” 他环视四周,声音渐渐变大:“咱们吊民伐罪,是天下至正之军,所行的也应该是天下至正之事。金贼不管流民,咱们要管;金贼不去平乱,咱们要平;金贼抢夺良田,咱们要分。如果不能驱逐金贼官府,取而代之,咱们千把人北上,早晚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四周已经鸦雀无声,刘淮气沉丹田,朗声说道:“用一句话来说,咱们要做的就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彩!”张小乙大叫出声,刚想要鼓掌,却见其余诸将只是皱眉沉思,当即闭嘴。 在刘淮看来,今天张荣与自家义父所争论的东西全是浪费时间。 魏胜的根本在于甲骑甲士。 张荣的根本在于水军船队。 一旦开始北上,魏胜手下的水军,如李公佐等人必须由张荣节制;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张荣手下的步卒,如张青等人必须由魏胜指挥。 这是天然的地理分野,想争也争不来。 就算此时分个上下,难道在临战之时让魏胜在陆上指挥水军?或者让张荣在船上指挥步卒? 有这工夫,还不如赶紧确定政治纲领,明确北伐军究竟是什么样的队伍。 没有政治纲领的军队只能一通乱打,哪怕能战胜,也绝对无法站稳脚跟,早晚被人撵回来。 历史上的魏胜就是这样,在山东连战连捷,却差点被一个空降官员逼回建康。最后宋金再次议和的时候,南宋小朝廷轻飘飘一纸文书就彻底放弃了山东,魏胜的心血就这么付之东流了。 刘淮既然豁出去参与此次北伐,就必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提出政治纲领只是第一步。 今后南宋若是想放弃山东,就得问问百万分了地的农民答不答应了。 张荣皱眉道:“刘大郎,俺明白你的意思,然而驱赶金国官贼自是正道,可充作新官府之语实在太过狂悖,更何况厘定田亩。此事自有朝廷定夺,自有官家决断,不能僭越。” (本章完) 第32章 却言今人似故人 第32章 却言今人似故人 刘淮摇头,待要说话,魏胜却接过了话头:“张统制此言差矣,若此时咱们上书说要北伐山东,请朝廷派遣军兵官吏,朝中绝不会理会。只有咱们在山东立稳脚跟后,大宋才能真正的收复故土。这是权宜之计。” 张荣想了想,目光在似有意动的部下脸上略过,心中忽然想明白了刘淮没有明说的话。 既然要分地,是不是先得按军功分给有功之臣呢? 既然要当官府,是不是有功之臣都能当官呢? 北伐诸将自然都是心怀忠义之士,可在忠义之余,能获得田产官爵那就更好了。 而且不用偷,不用抢,而是北击胡虏从马上取,是天底下最为堂堂正正的前途正道。 这让他们怎么忍得住?即使他们能忍,也得为麾下儿郎子弟考虑啊! 可以这么说,刘淮作为忠义军的副将,此时没有大张旗鼓的公开做政治承诺,已经算是十分给张荣面子了。 张荣当即叹了一声:“张青,带着你的人到魏统制帐下听命。” 张青愣了一下之后,却是应诺。 说罢,张荣竟然不等魏胜回答,就起身拱手说道:“张某不胜酒力,军议明日再说,老夫先告辞了。” 魏胜直接愣住,他没想到张荣竟然真的干净利落的走了,竟是连李公佐所部都不要了。 张荣回到自家房舍,一个清秀似女子的青年紧随其后,愤愤不平的说道:“爹爹,你为什么不争了,难道就因为那刘大郎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废话?” 张荣端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将其中凉茶一饮而尽,斜了对方一眼说道:“你懂个屁!” 喘了几口气后,张荣扯开身上衣袍,露出一身牡丹刺青,耐心解释:“三十年前,俺与大小眼(岳飞)在泰州与金贼厮杀,他一败涂地,俺却打出缩头湖大捷。 然而十年后,俺只能弃官归隐。他却能在郾城大破金贼的拐子马铁浮屠,扫荡中原将金贼打得不敢南顾,若非秦桧那王八蛋从中阻挠,直捣黄龙不是一句空话。你说,俺比他差在哪?” “当然是因为爹爹是水军大将,而岳元帅是陆上大将。” “狗屁!”张荣嗤笑一声说道:“就差在了你口中的那些废话上,你还真以为‘克复中原,直捣黄龙’单单只是句口号?你还真觉得岳家军官兵一体只是虚伪?” 见俊秀青年依旧不服,张荣干脆说道:“你的弓马功夫在船上也用不上,明天开始,你去跟着那刘大郎,去当个护卫副将。” “爹爹,我不去!”俊秀青年仿佛赌气般,猛然坐在凳子上。 张荣眼睛一瞪:“那俺以东平军统制的身份下正式军令,令准备将张白鱼去往忠义军,为刘淮之护卫,不得有误!” 唤作张白鱼的俊秀青年知道此时再不同意,马上就会被张荣以违抗军令的罪责逐出军中,撵回江南,只能不情不愿的拱手应诺。 张荣嘿然一笑,他还有个无法述说的理由。 今日的刘淮,像极了往日的岳飞。 当年泰州之战失败后,岳飞也是这样闯入了自家营寨,述说抗金大略。 可笑的是,当年的自己仗着兵强马壮,竟然将其人其言当成了笑话。 如今想来,竟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张荣既走,酒宴吃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众将不久之后就纷纷散去。 魏胜将董成与张小乙二人打发走了之后,望着几个儿女,冷哼一声,转身回到县衙之后的屋舍之中。 魏如君见状,转身就跑,却被刘淮擒住腰带,将整个人提了起来。 虽然魏如君的身材也算是高挑,平日舞刀弄棒身体也不似大家闺秀般弱不禁风,可哪里比得过刘淮这种熊虎之将? 魏如君双脚腾空使劲倒腾,哭嚎出声:“大兄,求求你放我一马……阿爹生气了,一定会把我撵回去的!” “不怕不怕。”刘淮拍了拍小妹的脑袋,拉着她往前走:“我估计父亲是在生我的气。” 魏如君停止了挣扎,扬起头来,睁大亮晶晶的眼睛询问:“果真?” 刘淮笑道:“果真!” 魏如君刚刚舒了口气,却听刘淮继续说道:“所以啊,大哥得把你绑进去垫刀头,没准父亲训斥完你之后,就能消了气呢?” “啊!!!你放开我!!”魏如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家兄长,再次剧烈挣扎起来:“二哥,昌哥,你俩快来帮忙啊!” 跟在两人身后的魏郊与魏昌一人看天,一人看地,假装没听见。 “小妹,没关系,父亲如果要打你,我保证拦住他。如果父亲实在生气,我就出手把你打一顿,让他出出气。”刘淮温言安慰:“大宋与忠义军会记得你做出的贡献!” 魏如君都快哭出来了。 众所周知,爹娘打孩子可能是吓唬,哥哥姐姐打弟弟妹妹那是真打! “你放了我吧!你就放了我吧!” 四人打打闹闹的进入屋舍后,见魏胜面沉如水,连忙肃手而立。 “一个个的都不让老夫省心,迟早把老夫气死!”魏胜将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顿,站起身来到四人面前来回踱步。 兄妹四人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研究地板上的纹路。 出人意料的是,魏胜首先呵斥的却是魏郊:“二郎,你看看你做的什么狗屁账目,简直是一团乱麻,就是没读过书的措大也做不成这么烂。若不是萧老七还算公正,来日作战之时,我军每人只能分得二十支弩箭,仗还怎么打?” 魏郊脸色苍白沉默片刻,躬身回答:“爹爹,孩儿知错了。” “咱们是军伍,稍稍出错就是掉脑袋的大事!”魏胜训斥完魏郊,就开始将矛头指向魏昌:“还有你,三郎,今日清晨你怎么回事?身为甲士,该进的时候不进,该守的时候不守,周遭队列都被你扰乱了!阵势一乱,金贼若是排头杀来,就是兵败如山倒!” 魏昌小声说道:“爹爹,我当时脑袋一热……” 魏胜重重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沙场上,越冷静越能活下来,发热的脑袋,要么被砍下来,要么就自己冷下去!” 重重喘了几口气后,魏胜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三郎,你这一点却不如你的大姐。阿君多有能耐啊,不听父言,以女子之身上阵,早晚会是第二个冼夫人。” (本章完) 第33章 是非功过后人说 第33章 是非功过后人说 魏如君的胆子更大,直接扁嘴:“爹爹也不用刺女儿,女儿也知道自己本事低微,可终究也干过当垆卖酒营生。爹爹若是让女儿去建康投奔亲戚当大家闺秀,女儿确实作不来。还不如试试能不能当女将军。” 魏胜继续冷笑:“好一个女将军。你今日也算见了血了,腰杆子也直了,可这种战场算什么?今日真正厮杀的,加起来不过千人而已!你以为见着几个死人就是有本事了?我告诉你,真正的战场是人为血人,马为血马,不拿温水冲洗,盔甲都会被血凝住脱不下来。 你身上的血,是敌人的,是袍泽的,还有可能是我的,更有可能是你兄弟的,你能撑下来吗?” 魏如君想到今早溅到脸上的脑浆,脸色白了白,胃里一阵翻涌。 魏胜摇了摇头:“就比如你大哥,为人轻剽无前,做事不计后果,哪怕贼众千军万马,他也敢一人一骑往里面冲。若是一直能胜还则罢了,若稍有逆势,第一个死的就是他。阿君,我问你,你看到大郎脑袋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可还能有甚枪棒功夫?” 魏如君小心抬头,看向刘淮,脸色更加苍白。 “爹爹,我……” 刘淮打断了魏如君解释,正色言道:“父亲若是任我为将,当与我便宜行事之权,若事事无法自主,那我请为父亲身边侍卫。” 话说的软,其中的意思却是很硬。 “好啊,真的是出息了,一个个都是犟种。”魏胜气急而笑,指着刘淮鼻子骂道:“与你战阵上便宜行事之权简单,可行官府之权分田划地,那是官家与朝廷的权利,你怎么敢?我等出兵北伐是因为我等是大宋忠臣,而不是叛逆!” 刘淮静静听着魏胜质问,没有回答,而是问出另外一事:“张伯是经年的反贼,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张敌万前二十年一直是梁山泊的渔民,自建炎年间开始至今,就一直抗金。之间只有短短数年因为石岗而造反。”魏胜愈发恼怒:“哪怕在淮西兵变后,秦桧那奸人构陷刘太尉(刘光世)麾下众将时,也没有拿此事论说!你现在……你现在竟说他是反贼?” 刘淮默然。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在他想来,张荣和他的部下都是苦大仇深的农民起义军……事实上,后世的学者也是这么定义的……但其实,他们当官兵要比当盗贼的时间长的多。 至于造过反,说句实话,在靖康建炎年间这就是个屁大点的事。 别的不说,岳飞曾经待过的东京留守司,其中军官一大半是被宗泽收拢来的反贼盗寇。 回到张荣身上,当年他抗金大捷,赵宋朝廷赏也赏了,该给的官爵也给了,后来因为刘光世倒台而遭殃,也属于寻常政治斗争。 所以,若说张荣恨宋徽宗与贪官污吏还有可能,可若说他恨赵构,那就没人信了。 如果张荣和他的部下不是一心为国,怎么会在金国境内隐姓埋名以待天时,而且这么多年没露过一点风声呢? 突然之间,刘淮也意识到了自己与魏胜、张荣之间的区别。 对张荣、魏胜来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没有碰到十二道金牌之前,大宋只有恩情。 所以即便真正历史上,宋金再次议和,逼迫魏胜放弃山东之地后,魏胜依旧为南宋战死了。 可对刘淮来说,南宋小朝廷放弃北伐,也就失去了中原正统的地位。所谓“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与金贼妥协两立的朝廷还是汉家正统吗?偏安于一隅的王业还是王业吗? 既然不是王业,那刘淮又为什么要将身家性命卖给赵宋官家呢? 凭什么? 就凭他姓赵? 魏胜见刘淮沉默不语,也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些,叹了口气说道:“金贼拿汉人不当人,咱们汉人的唯一依仗也就是大宋,不要起当反贼的心思,否则天下之大,没有你的方寸容身之处。” 魏胜了解自家义子,自动把投金的可能给抹除了。 刘淮继续沉默,良久之后抬起头来,直视魏胜的双眼:“父亲,你跟儿子说句实话,若有朝一日,官家也给你发了十二道金牌,该如何?” 饶是魏胜余怒未消,听完这句话也乐了。 “先不说老夫有没有岳元帅的本事,咱们刚刚拿下涟水,现在就说开拓局面后会怎样怎样,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刘淮不言语,只是直视魏胜的双眼。 魏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抚须之余,竟然将眼神避到一旁,张口结舌起来。 宗泽被抛弃在东京等死,岳飞大功将成之时被叫了回来,魏胜又有何德何能保证一定不会被赵构召回呢? 这是一个封建时代令人绝望的困境。 能臣配昏君该怎么办? 能臣要么当曹操滔天篡逆,要么学岳飞身死志灭。 至于当诸葛亮? 不好意思,古往今来只有一个诸葛亮,也只可能有一个诸葛亮。 刘淮见魏胜答不出来,直接说道:“儿子要做的,从来不是什么叛逆,而是让大宋不要再放弃北方。孩儿不怕死,可若是大事能成却终究还是要退回来,那还不如不去北伐,说不得还能少死些人。” 魏胜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刘淮却依旧不管不顾,继续诚恳出言:“反正早晚都是富家翁一个结果,真的不如早离军伍……” 正当魏胜被挤兑得恼羞成怒的时候,门外传来的一声熟悉声音替他解了围。 “魏大刀,给你推荐一人,记住,本官从来没来过!” 刘淮听出这是徐通判的声音,连忙开门,却只见他打马而走的背影。 廊下站着之前在签军营寨见过的中年文士,见到刘淮后微笑一拱手。 刘淮一头雾水,这不是魏胜收拢来的文士吗?徐通判为什么又要推荐? 魏胜皱眉问道:“阁下何人?” “我乃大理寺司直陆游。”中年文士继续拱手恳切言道:“愿从魏统制这里讨一个刀笔吏的职位。” “请!” (本章完) 第34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34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就在陆游与刘淮等人正式见面的同时,三百多里以北,李铁枪勒住了战马。 “三哥,怎么了?” 辛文远从马鬃中抬起苍白的脸,捂着胸口出言询问。 “马撑不住了,你也撑不住了,咱得找个避风的地方饮马吃食。” 李铁枪下马后从鞍鞯里掏出一块烤熟兔子腿,这是剩下的早饭,将其扔给辛文远之后,牵着两匹马来到一处山坡,向远眺望。 辛文远也不矫情,撕扯着肉干,含糊问道:“三哥,咱们到哪了。” “俺也不知道。”李铁枪嘟囔道:“这两天走小路早就迷糊了,俺觉得应该到莒县附近,可看那条河,不会是泗水河吧?咱们怕不是到曲阜附近了?” “这是好事……离泰安更近了。” “却也得更小心些。”李铁枪声音也不自觉放缓了些:“武兴军以往就在济州任城县屯兵,虽然现在都已经移往汴梁,可谁知道还有多少兵马留守……前面有些火光,应该是客栈,咱们上前探一探。” 山东这几年兵荒马乱,敢在官道大路上开客栈的商人已经消失殆尽,在小路上开茶馆的人往往也不是善类,不是土匪的眼线,就是害人性命的黑店。 然而李铁枪还是去了,凭的就是一身的武艺外加耿京的名头。 这个客栈大约几十步见方,门口的马栓上拴着三匹矮马,围墙已经坍塌,露出后院的马槽。这里以前似乎是一座驿站,墙壁是由青砖砌成,只不过房顶被掀飞了之后,用稻草盖顶,显得有些诡异。 门内的声音不小,却不显得嘈杂,似乎人数并不多。 李铁枪从马上摘下腰刀,挎在腰间,猛然拍门。 “开门,上客了!” 门内蓦然一静,片刻后,有个声音从中传出:“客房已经满了,客官另寻他处吧。” “这荒郊野外的,到哪找第二家?”李铁枪暗骂一句,继续扬声说道:“都是道上的兄弟,行个方便。” “你们是那条道上的?” “俺们是耿京耿大爷的人!” 就在这时,趴在马上的辛文远拽住李铁枪的胳膊,向着三匹矮马指了指。 李铁枪仔细看去,却见其中两匹匹矮马屁股上有‘破金’二字金印。 这分明就是耿京所率的天平军的军马。 李铁枪对着辛文远点头示意,右手紧握刀柄,再次拍门:“里面的天平军说个话,连俺李铁枪都不认识了吗?” 片刻之后,门栓拉下,大门打开,一个短打装扮的小二满脸堆笑:“客官早说是耿大爷的人,小的就不敢怠慢了,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李铁枪走进大堂,扶着刀扫视一圈,发现除了掌柜和小二,只有三人遥遥分坐两桌后才缓缓点头。 “有什么来什么,不要白肉,不会少你银钱。” 白肉就是人肉。 掌柜点头哈腰:“客官说笑了,我们这是正经客栈,是沂水天王寨所设,哪会有白肉。” 李铁枪还要再问,就听左前方一名深藏在灯影中的人说道:“大铁枪,南下一次莫非得了天大的富贵?怎地变的磨磨唧唧像个娘们。”李铁枪翻了个白眼,转身将辛文远扶到那张桌子旁,对着刚刚说话那人说道:“义端,你个和尚在这儿作甚?耿节度已经打到这里了?” 唤作义端的和尚把盖着脸的斗笠摘下,放到一旁,揉着眼睛说道:“当然是奉耿节度军令,外出公干了。” 见李铁枪还要问,义端一摆手,身上灰扑扑的袈裟扬起一阵尘土:“李三哥,洒家知道你想问啥,可洒家什么都不能说,有啥要问的,你当面去问耿节度,或者贾瑞那厮也成。” “饭来喽!”就在这时,掌柜亲自端着两大碗麦饭快步走来:“小店偏僻,只有这些,请客官慢用。” 义端和尚只觉喷香扑鼻,抬高脖子望去,见上面还铺着一层腊肉与腌菜不由得有些恼怒:“掌柜的,洒家短你银钱了?咋当时咋不把这吃食与我端上来?” 辛文远嗤笑一声,也不说话,先端过李铁枪面前的麦饭扒拉了几口,随即又闷头吃起自己面前那碗来。 行走江湖,小心为上,虽然义端和尚已经吃过这里的饭食,可难保这两碗饭中就没有蒙汗药。 辛文远此时相当于一个废人,也只能发挥这点余热了。 掌柜缩了缩脖子,讪讪笑道:“兵荒马乱的,荤腥难得,只能用来招待道上相熟的好汉。大和尚也没说是耿大爷的人啊?要不现在给您补上?” 义端和尚更是不悦:“去去去,洒家早就吃饱了,若有好饭,明日再端上来!” 李铁枪还要再说话,却听门外道上又是一阵马蹄声,立马闭嘴。 大堂中又是寂静一片。 片刻后,大门再次被擂响,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义端,出来吧!” 辛文远只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刚刚从饭食中抬起头来,就被一股大力拽倒在地,下一瞬,腰刀与铁杖相互撞击所爆发出的火瞬间迷了他的眼睛。 在大堂另一头的两名江湖人士也猛然掀翻桌子,拔出长刀。 掌柜与小二似乎已经见惯此等场景,连忙翻到柜台后面,缩起脖子瑟瑟发抖。 当当当当。 只是片刻间,李铁枪的腰刀就与义端和尚手中的铁杖猛烈对撞了四下。虽然李铁枪使的腰刀相比铁杖要更轻更快,将义端和尚压着打,可双手发麻却是免不了的。 趁着换气的工夫,李铁枪瞅准时机,用刀尖勾起凳子砸向义端和尚,同时拉着倒地不起的辛文远猛然向后撤去。 站稳脚跟后,李铁枪也是一阵后怕,刚才若不是见机快将辛文远拉倒在地,铁杖就会直接将辛文远的脑袋打得粉碎。 义端和尚将椅子砸到一边,抹着光头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的大门,随后拖着铁杖与其余两名刀客围了上来,狞笑问道:“大铁枪,洒家究竟哪里露相了?” 李铁枪把辛文远向后一推,甩了甩有些麻木的双手,报以同样的狞笑:“三个人分两桌,外面却有三匹马,其中两匹是天平军的,如果俺问你,你们自己想好怎么分了吗?” “单单这个纰漏?”义端和尚失笑问道。 “都是刀口上舔血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俺戒备了!” 一个刀客不耐烦的说道:“别废话了!先宰了他们,再对付门外的……” 话声未落,大门便轰然飞出,人臂粗的门栓直接断开,门板如同遭到攻城锤的撞击一般碎成数片。 (本章完) 第35章 醉里挑灯看剑 第35章 醉里挑灯看剑 夏日熏风带着飞扬起来的尘土滚滚出门,木屑的气息与倾倒的油灯混合在一起,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芬芳。 月光与烛光试图透过烟尘在大门会师,却被缓步走入的高大身影牢牢挡住。 来人大约二十岁出头,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唇若涂脂,相貌英俊身材高大,身上穿着蓝色锦袍,头戴黑色幞头。若不是手中还拄着一柄双手重剑,身上穿着锁子轻甲,其人真就像出门郊游的公子哥一般。 尽管相貌极其出众,但比他相貌更鲜明的则是如寒冬般冷冽的气质,虽在夏日,却散发着阵阵凉意,令人望而生畏。 义端和尚原本想先杀掉李铁枪,再与接应的伙伴一起解决门外之人,却没想到这看似坚固的木门连片刻都抵挡不住就被整个踹飞了出去。 然而用余光看到滚到脚边足足有一寸厚的门板碎片时,他才恍然意识到,并不是木门不结实,而是门外之人力气太大了。 他的力气太大了。 义端和尚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猛然从记忆中翻出此人的绰号。 ‘大青兕’! 直到这时,义端和尚才明白世上只有取错的名字,却从没有取错的绰号。 “长久以来只道其温文尔雅,竟然忘了他还是只暴怒的犀牛了吗?”义端和尚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来人却不顾义端和尚的百转心思,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对方,随即从腰间口袋中摸出一块碎银子,轻轻摆在柜台上,对其后的掌柜与小二温言说道:“店家,这是给你们的赔偿,现在先去到外面躲一下,此间事,很快就能了结。” 掌柜与小二慌忙点头,却是连银子都不敢拿,慌忙从门口跑了出去。 青年微微侧身,一手拄着双手重剑,一手抚在柜台上,对着屋内众人点头示意:“大铁枪,文远。还有……义端。你们是如何凑到一起的?” “辛……辛弃疾!” 义端和尚向后退了半步,咬紧牙关强自压抑着恐惧带来的颤抖,使得呼唤对方名字的声音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这厮不过是一人而已,并肩子杀了!” 两名刀客却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畏惧,同时挥舞长刀,从左右夹击而来,想要先下手为强。 辛弃疾拄着双手重剑一动不动,仿佛被吓傻了一般,直到两名刀客欺近两步之内,才将双手重剑猛然上撩,卷起风尘,发出呼啸怪声,狠狠撞在两把长刀之上。 两名刀客只是寻常绿林好手,哪里见过真正统军大将的手段,长刀根本拿捏不住,脱手飞出。 双手重剑的剑尖在空中停留一瞬,又沿着上撩的弧线返了回去。 重剑在辛弃疾手中犹如稻草,剑刃如同切豆腐一般,将右侧刀客的脑袋连带着半拉肩膀切了下来,余势未消的划开左侧刀客的胸膛。 伴随着重物落地及血液喷流声,惨叫突兀响起,又突然变小,直至消失。 义端和尚刚刚拖着铁杖向前一步,想要进行夹击,却见自己拉拢而来的刀客死得如此干脆,就立即停住了脚步。 豆大的汗珠划过了他的光头,流进了眼睛,让他一时间不知道眼睛中将要流出的是刚刚流进的汗水,还是悔恨的泪水。 辛弃疾甩了甩重剑上的血渍,再次将其杵在地上,状若随意的说道:“义端,说说吧。你吃不了行伍的苦,逃跑也罢,落草也罢,投金也罢,我都能理解,可你为什么还要偷走大印?” 义端和尚用大袖子擦了下光头上的汗水,嘴角扯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怎么也得有个晋身之阶,否则到了金人那里,连条狗都不会正眼看我。”李铁枪惊讶莫名,看向义端和尚的眼神中出现了十足的厌恶。 义端和尚只有些许枪棒本事,其余简直一塌糊涂,平日里偷鸡摸狗,动辄喝得酩酊大醉。其人至今没有被耿京开革除军,全靠辛弃疾护着。 而辛弃疾是为军中掌书记,负责掌管天平军印信,义端和尚偷走大印,简直就是将自己的恩主陷于死地! 所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此看守者之过! 对于李铁枪这种绿林好汉来说,犯了军法还在其次,失了义气才是大事! 辛弃疾眼中闪过失望与悲悯,嘴唇蠕动片刻,终于懒得再与对方废话,只是伸出手:“拿来!” 义端和尚从怀中掏出一枚拳头大小的铜印,举起示意:“能买条命吗?” 说罢,也不待辛弃疾回答,他将铜印当作暗器,猛然向前掷去。 辛弃疾抬起左手,稳稳接住。 义端和尚却没有趁机发动攻势,而是拖着铁杖,向后门跑去。 李铁枪待要去追,却听辛弃疾出言阻止:“李三哥,护好我家兄弟。” 说罢,辛弃疾左手攥着铜印,右手握起重剑,向着义端和尚扑去。 义端和尚却根本不是想要逃跑,这种时候将后背露给敌人就是找死,他也在江湖中厮混过,这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 他见辛弃疾单手持重剑追来,猛然逃跑的脚步,虎吼一声腾跃拧身甩起铁杖,借着全身的力量,向着辛弃疾的脑袋猛然砸下。 辛弃疾突遇变故却脚步未停,重剑轻轻一拨,将铁杖杖头拨开。 铁杖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将青砖砸得粉碎。 两人错身而过,义端和尚心中大叫不好,待要俯身翻滚,就觉得背心一阵刺痛,全身的力气随之消散,手中铁杖也拿捏不稳,当啷一声落地。 义端和尚艰难回头,却见辛弃疾竟然用双手重剑使出了轻灵的单手剑法,反手持握,头也不回的向后刺出,分毫不差的刺穿了自己的后心。 “你……你!”义端和尚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顺着后心伤口流出,站立不住,瘫坐在地,鲜血从口中涌出,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辛弃疾抽出重剑,捏了个莲法印,为曾经的好友,如今的仇敌送行:“善男子,汝于来世,当得作佛。” 义端和尚瘫坐于地,费尽力气让双手合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就此低头死去。 良久之后,辛弃疾才重重叹气,扶起一副完好的桌椅,坐下后向李铁枪询问:“你们不是去南边朝见天子吗?为何在此地。” 此话一出,李铁枪与辛文远都是一副苦笑。 “说来话长……” (本章完) 第36章 万里功名莫放休 第36章 万里功名莫放休 绍兴三十一年七月十八日。 北伐正式开始。 在后世的史书中会记载,在这一日龙飞九五入天,白虎奔驰于野,禾生双穗,地出甘泉,仙鹤当空飞翔,神龟负图而出。 北伐军将士众志成城,人人如龙,金国数十万大军在他们面前犹如土鸡瓦狗云云。 然而真正的历史不是这样,正如同人生出现重大转折的时候不会蹦出一个限时选项,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时也不会有雄壮激昂的背景音乐。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晴天而已。 但在今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一千年,无数人对这一天津津乐道。 无数文人墨客为这一天编写演义,撰写诗词。 无数历史学家不断翻阅着笔记、墓碑、官方史书、私人书信等史料,试图将这一天拼凑完整。 而古典时代的中国史,也在这一天被分为两截。 在这一天之前,是自绍兴议和以来长达二十年的和平,是自靖康之变以来长达三十年的屈辱,是自唐朝覆灭以来长达二百五十三年的大分裂时代。 在这一天之后,是金戈铁马,是豪杰竞死,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是全新的时代。 但在刘淮看来,这一天确实只是普通的晴天。 唯一值得记忆的画面就是,在这一天朝阳初升时,魏胜站在城头,在金灿灿的阳光中回身对刘淮说。 “走吧,此去安定天下!” 除此之外,就是枯燥的扯皮。 在经过一系列内部商议与磨合后,北伐军内部终于达成了统一意见。 北伐军共分为水陆两部。 陆军全部外加李公佐所部,分属忠义军。其中战兵一千二百人人,辅兵八百人,由魏胜任统制。刘淮、董成、张小乙、张青分任统领。李公佐依旧为外样,率本部二百甲士及两条车船暂为张荣指挥。 水军共计一千两百人,分属东平军。其中千料水轮船十八艘,走舸四十艘,由张荣任统制。萧恩、呼延绰、李俊分任统领,各船主皆表为正将。 张荣散尽田产家财,魏胜尽起涟水府库,合军共计三千两百人,誓师北伐。 刘淮率精锐骑兵百二十人,与大队人马隔开半日的距离,先行探路。 与此同时,海州州治朐山县……也就是通俗来说的海州城中,金国海州知州高文富冷冷的看着跪在眼前之人,良久之后才出言问道。 “再说一遍你的名字?” “小的……小的叫石七朗……”高大的山东汉子畏缩成一团,伏在地上,闻言抬起头来,瞪着独眼谄媚回答。 高文富厌恶的皱了皱眉头,扶着大肚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他是渤海高氏出身,渤海高氏虽然在唐朝时也出过高适这种大诗人,但到了两宋,渤海高氏基本上就是个筐,所有在那片生活的姓高的都可以称自己是渤海高的嫡传子弟,具体高文富究竟是不是贵种,也只有他知道了。 可这并不耽搁高文富在年轻的时候就成了渤海族万户大挞不野麾下的谋克,灭辽灭宋时立了不小战功。在后来更是搭上高景山的线,认了本家。 正是有了这种资历,所以他才能在金国政局频繁动荡中屹立不倒。 可年轻时再悍勇也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如今高文富年逾六旬,大腹便便,虽然脑子依旧灵光,却早已不能上阵杀敌了。 而现在统帅高文富本部谋克与州中兵马的是其子高安仁,此时正站在他身边,瞪着眼睛扶刀作金刚怒目状。 “你是哪里人?” “小的是济南府长清县人,被周扒……周通判征签,跟随张猛安南下……” 石七朗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身世根底一一说出。 “济南府……济南府是个好地方啊,俺以前就在济南府当差。”高文富来回踱步,来到侧桌旁,从盘子中捻起果脯放进嘴里,含糊说道:“俺记得王怀远那厮在清水县当知县,这次没有一起出征?” 石七朗愣了愣,强自笑道:“王知县七八年前就已经离任,俺走的时候是裴满知县管事。” 高文富拍了一下额头:“那是俺记错了,唉……老了老了脑瓜子就是不灵光了。” 说罢,高文富又拉家常似的絮叨他在济南府任职时的故事,不时向石七朗询问证实,在说了半个时辰后,高安仁面露不耐之色时,高文富终于坐回了座位。 “这是俺孩儿安仁,你把他没在时,你对俺说的话再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是!”石七朗吞了吞口水:“七天……不对……八天前,七月初十夜里,俺也不知道时辰,只知道大营里面突然乱了起来,又是火又是喊杀,人哭马叫的。第二天才知道是宋军……宋狗袭营……” 高安仁皱眉打断:“宋狗袭营?签军营也乱了,你怎么没跑?” 他太清楚签军是怎么被征来的了,有逃跑的机会,那是一定会跑的。 石七朗尴尬一笑,唯唯诺诺不敢言语。 高文富斜了自家儿子一眼:“好了好了,他哪里是不想跑,是没跑了。张玉的治军手段还是有一套的,那个……石什么,你继续往下说。” “是!”石七朗继续说道:“虽然损失不大,可诸位上官却咽不下这口气,在两天后就要坐船杀回去,可就在码头上等船时,宋狗直接杀了过来,俺们措不及防,全军大败。涟水城……涟水城也被宋人占了。” “全军大败?涟水也丢了?武兴军干什么吃的!”高安仁破口大骂:“张玉和李涯呢?还活着吗?” “李县令咋样俺确实不知,不过军中的各个谋克和蒲里衍都被杀了,脑袋都被吊在辕门上,俺看的真真的。” 高文富想了想,继续问道:“你晓得宋狗主将是谁?有多少兵马吗?” “一个姓魏的统制官,俺也不知道是谁,只知道他的大旗是大宋忠义军。兵马数量确是大概有一千……哦,对了,俺听看守俺们的宋狗说要北伐海州。剩下的俺也不晓得,当天夜里,俺就趁着涟水县城还乱套,偷了匹马逃回来了。”石七朗老老实实回答道。 “忠义军?哼……” 高安仁刚要开口嘲讽,高文富却直接对石七朗言道:“你带来的军情很有用,当赏!” 说罢,门口的侍卫捧着一木盘金珠大步走来。 石七朗果然面露贪婪之色,重重叩首之后,将木盘上的锦缎掀起,将其中金珠牢牢包住。 高文富含笑说道:“你且回老家去吧,好好过你的小日子,有这些财货,足够富足三代了。” (本章完) 第37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37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石七朗原本嘿嘿直笑,闻言却是直接呆住,立即膝行几步:“高太守,俺不要这金珠了,也不敢回去,只愿在您这里求个前途!” “哦?为啥?”高文富扶着大肚子,表情玩味。 石七朗将金珠放在身侧,再次重重叩首,以至于额头出血,抬起头来睁大独眼,咬牙说道:“大金的贵人可以杀俺,宋人可以杀俺,就连路边的野狗都敢对俺呲牙。这种日子俺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太守,俺原本可以直接跑马回乡,可俺逃回去又能如何,还是滩烂泥狗屎。”石七朗再次叩首:“太守,俺有武勇,也不怕死,俺愿意为知州效死!俺想换个活法!” 听完这番话,原本对石七朗嗤之以鼻的高安仁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 高文富呵呵一笑,指着门口说道:“石七朗,你知不知道,刚刚你若是真的抱着金珠走了,门口的甲士会立即将你斩杀?” 石七朗茫然抬头,看着身边的金珠一旁挪了两步,如避蛇蝎。 “好了好了,俺既然说了赏你,这金珠就是你的。”高文富再次拍手,一直守在门口的甲士大踏步而进。 “乌野,这人想要求前途,就让他跟着你,知道该如何做吗?” 唤作乌野的甲士是高文富的侍卫首领,心思自然缜密,知道这是让他看紧石七朗的意思,当即拱手应诺。 待两人都走之后,州衙中只剩下高文富父子两人时,高安仁见父亲闭目不语,稍稍等待后,忍不住询问:“爹爹,这人说的是真的吗?” 高文富睁开眼睛,表面的痴肥像一扫而空,眼中精芒四射:“二郎,你是怎么想的?” “他的话只能信五成,嘿,忠义军,这也算是正经军号?莫不是涟水闹了民变吧?!”高安仁说到这里,摸着胡子有些疑惑:“可武兴军有三个谋克,也这般废物?” “只能信三成。他既然敢留下来,说的事情应该大差不差,可他区区一签军俘虏,知道的不可能是全貌。”高文富摇头以对。 跟儿子相处,他自然不会藏着掖着:“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真假,而是在于该如何去应对。” “还能怎么应对?尽起军兵打过去!爹爹身为知州守土有责,此时不把涟水夺回来,说不定就得在朝堂上吃挂落。” 高文富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倾巢而出?你别忘了,那什么忠义军是有船的,他们如果直扑朐山该如何?” “这……那爹爹说怎样,孩儿就怎样。”高安仁摸着络腮胡子,放弃了思考。 “这几年你就光长个,也不长脑子。”高文富骂了一句:“宋狗的兵马不会太多,否则咱们早就得到风声了。另外,海州南部的烂泥岔子也不足以支撑大军通过。军情很可能是真的,宋狗只有千把人,可也不得不防,要万一其后跟着宋狗大军,那也是麻烦事。” 高安仁跺了跺脚,皱眉说道:“要不是陛下要南征,将正军都带走了,但凡留下一个镇防猛安,也不至……” “住口!” 高文富骂了儿子一句,心下却同时涌出一股无奈。 金国以小族临大国,根基不足。尤其是在广阔的中原地带更是如此。所以,金国只能依仗兵威,在每个州府设立两个镇防猛安,来应对局势,镇压汉民。 每个镇防猛安大约是三千户,其中自然有不少空额,但也是能抽调一千女真正兵的。 镇防猛安皆有专门的驻地,控制着水路要冲。 有点像清朝时的满城。 高文富作为知州外加世袭谋克,有本部谋克骑兵和签发民夫组织签军的权利,再加上这两千女真正兵,一般的民乱还没有起势就能压下去。 可这不是完颜亮要南征吗? 这不是全国的女真正兵都汇聚向汴京了吗? 此时海州的镇防猛安就是两个空壳子,再抽调兵卒,本身就会出大问题了。 虽说高文富手里还有一些乡兵弓手,也可以签发一些汉儿,可其中战斗力有多少,高文富心底也拿不准。 然而转念一想,对面可是宋军……他们的战力……也很存疑啊! “敌情不明,不动不成,乱动也不成。”高文富犹豫片刻后,下定了决心:“传俺命令,让沭阳好好准备,勿要被贼所趁。将涟水失守之事快马告知武兴军都统蒙恬镇国,让他先头疼。哼……三个正军谋克竟然连守都守不住,他的罪责比俺大。” “另外,朐山县与东海县的渔船货船全都集中起来,封住港口水门,片帆不能出海。哼,宋狗水上功夫再了得,俺偏不跟你们在水上打,他们又能奈何?” 高安仁小心翼翼的提醒:“要不要发信与苏尚书,让他来相助?” 苏尚书指的就是工部尚书苏保衡,他与完颜郑家所统领七万水军,此时就驻扎在海州东北方二百里处的陈家岛。 高文富想了想,摇头说道:“暂时不用,一来蒙恬镇国那厮也曾官任海州,与俺有香火之情,败绩该遮掩还是得遮掩;二来,终究不是什么危急关头。” 说罢,高文富看向儿子:“高安仁。” 这是正式下达军令了。 “末将在。”高安仁拱手肃立。 “你率俺的本部谋克和家将二百骑,外加州中乡兵一千四百人,共计一千六百人,去朐山县以南六十里处的伊山驻扎。伊山、沭阳两地夹着硕濩湖东西而立,南边还有沭水,易守难攻。这一条线能坚持住,宋狗就算有千军万马,在后方是烂泥塘,辎重根本跟不上了。” “那若是有战机……”高安仁小心询问。 “就凭贼军主将的算计,你看到的战机没准在涟水的武兴军也看到了,你若信了,八成就得跟涟水一个下场。”高文富瞪了儿子一眼,心中快速盘算一下:“二十日以内,有战机也不算战机,二十日以后,没有战机也是战机。根本在于,他们的辎重根本撑不了许久。” 高安仁豁然开朗,重重点头。 (本章完) 第38章 泥上行军苦作乐 第38章 泥上行军苦作乐 七月二十日。 刘淮抖了抖脚上的湿泥,这才发现右脚的草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丢失了。 暗暗骂了一句脏话后,他从身侧战马上掏出一双新的草鞋,在脚上比划了一下,又有些舍不得,干脆将左脚草鞋也脱了下来,甩干泥泞后,挂在了马鞍侧方,打起赤脚来继续前进。 回望身后的来路,刘淮再次骂了一句。 日他娘,终于特么的走出来了。 九十里的泥泞路程,足以让他对黄河夺淮所产生的灾难性的后果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沃野千里的淮泗被生生折腾成了遍地沼泽的无人区,哪怕魏胜事先探知好的路线也泥泞不堪。 毕竟,再好的官道也架不住黄河年年泛滥啊! 不过好消息是,这条路终于到头了。 由于有沭水与硕濩湖作为洪水分流,再加上邻近沭阳县,所以河道还算比较完整,没有被黄泛区波及。 刘淮牵着马,不时向后回望。 在他身后,八辆大车居中,各有两匹驽马拖拽,马车上拉着辎重盔甲粮草等杂物。 除去十余名撒出去探路的斥候,剩下的无论是甲骑还是轻骑都牵着马,在大道两边的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进。 这跟想象的骑兵突进根本不一样! 夏侯渊在三国时就能三日行五百里,六日行千里。 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到了宋朝,怎么着也能走出个虎虎生风,一日千里吧? 可事实证明,能被史书记一笔的纯粹是少数。 军队行进必然少不了辎重,有辎重就必须要有大车。 一个骑士每天得吃两三斤粮食,一匹战马每天得吃两斤豆饼和八斤干草,每名甲骑的盔甲五十余斤,轻骑的盔甲十余斤,再加上扎营所用的木栏拒马帐篷火盆,林林总总数十种。 这么多东西,如果没有辎重大车,仅仅靠人畜之力,累死也搬不走! 不要辎重,轻骑前突可以吗? 当然可以! 要么学司马懿突袭孟达,沿途州县都是自家的,府库可以随便取用。 要么学后世的蒙兀兵走一路抢一路,抢出个赤地千里来! 要么就得豁出马匹折损骑士伤病的巨大代价,坚定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孤注一掷干他娘的一炮! 要知道,虽然理论上来说马吃草就能活,但战马背着骑士长途奔袭,如果只吃草就会掉膘虚弱,甚至会直接累死。 都没法选就老老实实带着辎重大车走吧,哪怕到了拿破仑时代,行军速度也是以中军辎重大车的行进速度为准的。 就在刘淮走神思考地形的时候,他身后的大车发出吱扭一声怪响,右前轮脱落,大车在车夫的惊呼声中,向侧面倾倒。 刘淮连忙抛下马缰,不顾拉车驮马的长嘶声,径直将两匹驮马推开,肩膀死死抵住侧翻的大车,双手握住车轴,用力上抬。 从后方赶过来的张小乙见到这一幕,不由得目瞪口呆。 须知这种四轮大车最多能拉千斤的粮食,虽然因为道路泥泞减重与行军消耗,其中粮草已经消耗大半,却也还有三百余斤,在加上大车的重量,足以将人压扁。早就听说过魏家大郎身负神力,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刘淮如果知道张小乙所想,一定会痛骂对方的娘亲,这时候还感叹个啥,还不赶紧来帮忙? 如果大车倒在这种烂泥路里,必须得把车上货物清空才能扶正,期间还会堵塞道路,耽搁一两个时辰,今天的行军计划也就报销了。 所以,即便此时刘淮的肌肉高高隆起,双脚已经深陷泥泞,满脸通红,却依旧大声呼喊:“快……快把轮子扶正!” 张小乙连忙上前。 比他更快的则是陆游。 只见这名中年文士以不符合自己年龄的速度,从马上跳了下来,掀起长衫下摆掖进腰带,俯身将轮子扶起,套进车轴猛然前推,却发现根本推不动。 “直娘贼!”陆游一声大骂,干脆一脚踹在木轮上,然而不光没踹动木轮,身形不稳,一屁股坐在了泥水地中。 “我来!” 张小乙抖着浑身刺青,抡起木槌,只一下,就将木轮砸进车轴,随即用木楔楔进车轴侧面,将车轮固定在了内侧。 刘淮慢慢放下车轴,长长舒了一口气。 连忙把陆游拉起来的同时,刘淮忍不住脱口而出:“杜充这狗娘养的!” 且说建炎二年,金军南下,时任东京留守的杜充不敢与之交锋,唯一的对策是下令开决黄河大堤,使黄河水自泗水入淮,企图以此阻挡身后追兵。 然而杜充决河非但没有阻止金国东路军,还致使当地百姓被淹死二十万以上,因流离失所和瘟疫而造成的死亡数倍于此。 北宋时最为富饶繁华的两淮地区毁于一旦,近千万人无家可归,沦为难民。 如果说将黄泛区形成的所有责任都加于杜充,那肯定是过分了。可单以掘黄河之罪将其千刀万剐,枪毙十分钟绝对不算冤枉他!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陆游甩着身上泥巴,讪笑说道。 刘淮身上也沾染了些泥泞,此时干脆学着张小乙脱去上衣,光着膀子只着筒裤,看着陆游的狼狈样子强笑以对:“陆先生,你应该在我们平定海州之后再行北上,此时当作前锋,过于辛苦了。” 陆游纠结了半天,却还是放不开面子脱成赤膊,只是将袍裾塞进腰带里,挽起袖子,敞开胸襟,作出一副狂士姿态。他听见刘淮的询问,用力摇头:“老夫已经蹉跎半生,如果不能第一时间参加北伐,就算到了地下也不能瞑目。” 若是平常,刘淮听到此等豪言壮语,怎么也得抬一抬轿子,可此时他却有些疲惫,闻言只是胡乱点头。 小插曲过后,队伍继续在泥泞中前进。 陆游拍死几只蚊虫后,蚊虫却是越来越多,不由得有些烦躁,找了个话题分散注意力:“刘大郎,我有一事不明。” “陆先生且说来。” “你真的相信石七朗?他原本是签军,即使一夜交心,时间终究还是太短,让他来作间,你就不怕他将军中虚实尽数告知金贼?” 虽然是在行军途中,可陆游的问话还是让周遭数人笑了起来。 (本章完) 第39章 曾书万卷平戎策 第39章 曾书万卷平戎策 且说经过数日的相处,众人之间都有了基础的了解。 比如张白鱼,作为张荣的四儿子,此人是有一些家学在身的,经书史籍都通读过,更是写得一手好字,水战陆战虽然不能说精通,但纸上谈兵,忽悠普通文人却是没问题的。只不过张白鱼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再加上男生女相,天生俊美,所以性格上难免有些倨傲,寻常说话时难免给人趾高气昂之感。 比如张小乙,这厮连个正经大名都没有,整个上半身全是牡丹刺青,正是草莽中的草莽。他的全家都为了抗金而死,属于早已存了死志的那种人,此时一口气虽在,却是在平日插科打屁时都难见笑容,只有在军议商议抗金战略时才有一点往日神采。 至于魏昌倒没什么好说的,他今年才十六岁,在后世正是上高中的年纪,能在前锋里纯粹是因为他是魏胜的亲子。魏胜的态度很明显,北伐凶险,所以他要把一个义子与一个亲子放在前锋,如果事有不谐,就先从他的儿子开始死。 说起来,忠义军前锋的将官们简直年轻得过分,却也武德充沛的过甚。 而作为唯一长者的陆游则是另一种行状。 此人虽然不似刘淮、张小乙这些武人般轻剽无前,却也绝非他口中自称的百无一用的书生。 陆游的祖父陆佃是北宋神宗朝的宰执,官拜尚书右丞,此时还只是诗书传家。到了陆游父亲陆宰这一辈,靖康之变天下大乱,陆宰、陆宲兄弟都在战斗一线参与过抗金,正因为有这份经历,所以陆家也加强了对子弟武力的训练。 这是真的文武双全,陆家在这一辈各个都会剑击之术的! 在原本历史的乾道七年,也就是十年后,陆游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他在川陕宣抚使王炎幕府任职,为了探知金人情况,经常勘察战略要地。 某日,陆游准备去大散关,路过凤州时路上突然遇到一只老虎,他反应神速,连身上的貂裘大衣都没来得及脱掉,随即下马,挺剑,迎向老虎,最终一剑毙虎。 事后,陆游赋诗一首《怀昔·昔者戍梁益》,全文有百字,涉及杀虎的部分仅有一句,即“挺剑刺乳虎,血溅貂裘殷;至今传军中,尚媿壮士颜”,可见他自己也没有把一剑劈死老虎当作什么了不起的事。 后来陆游转任地方官,地方上有虎患,他又亲自带人上山搜虎,老虎猛然扑出时,周围人都吓呆了,只有陆游夺过伴当的长矛,一矛将老虎搠死。 有如此武力,再加上其人在官场浸淫多年,文书文章是一等一的,统筹后勤也是拿手好戏,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国之干才。 可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知兵。 对,即使陆游的此时个人武力不俗,通晓文章,人情练达;即使在原本历史上,陆游在十年后就已经能作《平戎策》,为恢复中原作战略计划。但他在此时此刻此地,的确就是不知兵的。 原因也太简单了。 陆游从没有在军队中厮混过,没见过士兵怎么走路,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怎么列阵,怎么厮杀。 没办法,真没办法,有些事情,没亲身经历过就是不知道。 前几天陆游甚至拿着舆图提出一日奔袭百里,直取海州州治朐山县的计划,将魏胜惊得目瞪口呆。 刘淮却没有笑,而是环视四周。 这有什么好笑的?没有生而知之的人,陆游固然是不知兵,可你们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却连书也不想看,又能骄傲到哪里去? 在他凌厉的目光下,魏昌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刘淮随即放缓了马速,对陆游认真解释道:“其实石七朗说真话也好,说假话也罢,关键是他要向金贼传递出一个信息,那就是我们要从涟水打过去了。最终促使海州知州高文富尽快下决定。” 陆游依旧不解:“兵书中有云:难知如阴。难道不应该是让敌人不知道我军虚实吗?” 刘淮笑了笑:“陆先生,您仔细想想,难道高文富真的能通过石七朗知道咱们的虚实吗?或者直接一点,石七朗真的知道咱们的虚实吗?” 陆游沉思片刻,直接愣住。 “这就是了,石七朗其实也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宋军要北伐。兵力、路线、时间他一点都不清楚,就算他想说也只能胡说。” 刘淮继续解释:“所以,高文富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做出判断。他作为知海州事,既然已经丢了涟水,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难道要等我军兵临城下?山东已经起了好几股义军了,他的军心民心还要不要了?他就不怕朐山县汉民也反了?” 陆游沉吟说道:“所以,高文富必然会出兵迎击?” 刘淮摇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军事上没有必然的事。只不过可以大略推算出来,有五成以上的把握。五成把握就足够了。” 陆游想了想,又换了种问法:“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高文富出兵?” 刘淮说道:“准确的来说,是为了分海州金军之势。朐山县与东海县夹海而立,如果金贼数千众猬集于此,仓促间绝难攻下,而我军远道而来,辎重没有后继,最缺的就是时间。” “所以这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刘淮笑了笑:“我怕金贼固守,一时难下;金贼怕我攻入海州腹地,号召汉民造反。有所不同的是,他们有的选,而我只能一往无前。” 陆游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不靠谱:“金贼,一定会出兵吗?” 刘淮:“要秋收了……” 陆游如同醍醐灌顶:“哦,是的,为将者不可忘记天时,要秋收了,这是金贼南侵的军粮,他们怕糟蹋!” 刘淮苦笑:“咱们也怕,无论咱们是毁粮还是抢粮都会与海州士民结怨,这是万不得已的办法,只不过金贼必定更怕就是了。” 陆游:“若是……若是金军出来野战了,我军也无法战胜,该怎么办?” 刘淮耸肩:“那就死呗。” 陆游直接愣住。 “主力会战决定一切,现在所有的算计,最终还是要服务于最终决战。”刘淮继续解释:“如果机关算尽,还打不过金国的地方军队,那我合该去死了。” 就在这时,在前方开路的张白鱼策马返回,指着西北方说道:“刘统领,还有五里就到沭水了,前方有个小村,只有十户。右前方是个小丘,可以扎营。” 刘淮抬头,发觉日头已经偏西,连忙下令:“阿昌,你留在此地,小乙,随我来。” (本章完) 第40章 浮马卸甲以渡河 第40章 浮马卸甲以渡河 几人上马之后,飞速来到沭河南岸的一片高地上。 这片高地大约一里见方,地面相对硬实,四周视野开阔,北方百步外就是沭河,取水也方便,正是扎营的好地方。 刘淮驱马转了几圈,刚要说话,却见张小乙站在马背上,手搭凉棚眺望北方,若有所思。 “小乙,这个地方不好吗?” 张小乙坐回马上,拍死正落在肩膀上吸血的蚊子,摇头说道:“不是不好……大郎……不,统领请看。” 张小乙遥遥指向沭河对面:“那里便是大伊山,距此不到二十里。” 刘淮眯眼看去,只见远方地平线上突兀崛起百米,这点高度在丘陵地带不够看,可在四周广阔平原的衬托下,则显得险峻异常。 “要说大伊山其实并不显要,可却是平地起两峰,南北夹立间正是屯兵的好地方,易守难攻。大伊山南麓在大宋南渡前有一大伊镇,金贼占据北方后被大水淹过一次,已经荒废的不成样子。可毕竟还是城镇,有人居住,还有城墙屋舍,金贼很可能驻扎在彼处……” 张白鱼挥了挥马鞭,赶走在面前嗡嗡飞舞的蚊虫,不耐烦的说道:“张小乙,你究竟要说什么?这些不都在军议中说过一遍了吗?” 张小乙也不恼,又指向河对面的一大片芦苇荡:“俺要说的,就是这片草荡子。” 河边长芦苇本身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可沭河边的这片草荡却是宽阔异常,不止沿着河绵延,而且扩张到北方,令人一眼望不到边。 “俺原本以为这片草荡子已经无了,却没想到长到了如此宽阔。”张小乙对刘淮拱手说道:“统领,可以在其中驻军。” 刘淮笑了:“小乙哥,我也是在两淮厮混过,如何不知道这种芦苇荡里面全是烂泥岔子,就算是寻常小孩挖河蚌都有可能陷进去,如何让人马驻屯?” 其余几人只道张小乙报仇心切,纷纷皱起眉头。 张小乙继续解释:“这就是俺要说的了。这片草荡子中,有一片方圆几百步的沙石地,地面紧实,足以安置五百人安营扎寨。而且,知晓的人甚少。” 刘淮收起笑容:“情况可属实?” “俺自小在海州长大,周遭百里不知跑了多少遍,饶是如此,也是在去年南奔的时候才发现这块地方,引俺们去的伙伴说了,周遭本身就是地广人稀,极少有人知道,草荡子里还有这片好去处。” 张小乙刚解释完,张白鱼如同专门唱反调一般,立即反驳:“若是金贼放火呢?” “夏天的草荡子水汽大,不是那么容易被引燃的。”张小乙态度依旧诚恳:“需要大量柴火油料才能将芦草烤干,火起成燎原之势时间更长,金贼如果不能确定咱们在其中,就不会浪费这工夫。若有万一,大不了就跑呗。” 张白鱼依旧摇头:“太险了,还是太险了。魏统制跟咱们只有半天的路程,为什么不能等等呢?咱们此时过河就相当于孤军深入,而这百余甲骑是北伐军中唯一马军,若是不小心丧了,以后面对金贼骑兵该怎么办?” 张小乙压着脾气刚要说话,刘淮却抢先对张白鱼说道:“张四郎,现在是抢时间,若是金贼明日一早便到,若是那金军统帅持重,只是守住沭河,不让咱们过河该怎么办?莫忘了,我军的辎重可不算多。” 张白鱼干脆嗤笑以对:“统领说的也太巧了,哪有那么多若是。要我说,咱们在南岸收拢船只,以作渡桥才是正理!” 见张小乙脸色难看,张白鱼又说道:“若果真如刘大郎所说,出现最坏的情况,我自然会率本部先登,为大军打开缺口。”张小乙当即气急。 “沭河这些年泛滥了不下五次,上游的沭阳县还好一些,此地的河堤早就被冲走了,河滩也变成了泥沼,你说你要先登,嘿,你现在披甲到河滩上走一遭,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俺就信你!” 张白鱼俏脸一黑,便要发火,刘淮再次挥了下马鞭子,插嘴说道:“如果把难题都扔给父亲,让父亲亲身犯险,是当儿子的最大过错,张四郎,我说的对吗?” 张白鱼正要反唇相讥,却是猛然醒悟,面色复杂的点头称是,紧接着立即拨马回头,整备本部五十名甲骑去了。 “他这是怎么了?”张小乙有些莫名其妙,张白鱼明摆着是不服管,怎么就被一句话说服了? “我刚刚在说我的父亲,也在说张荣张统制。”刘淮叹了口气说道:“若过不了河,最后一个办法就是招张统制来,从沭河逆流而上,协助我军渡河。 不仅耗时费力,更重要的是水军一旦现身,难免不会成为金国水军的围猎对象。张统制就有大危险了。” 张小乙攥着马缰,沉默片刻,也只能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张统制是怎么想的,竟然将私下养的精骑全都分配给张白鱼这厮指挥,关键还不给他个官职,你我这两个统领对他管都没法管,嘿……难道还要执行军法吗?他愿意,跟着他的那五十骑也不愿意啊!” “那你呢?” “什么?” “咱们两人都是统领官,海州还是你的故乡,我军无论往哪里打,都得依仗于你,你为何对我言听计从?不见丝毫桀骜?” 张小乙咧嘴一笑,眼中却是说不清的复杂:“经历过灭门之祸后,生死中走过一趟总会有些成长,总不是以往庇护于父兄羽翼下的稚童了。刘统领之能,俺还是服气的,你定能成大事!” 刘淮也想不到自己抄来的政治纲领竟然还能收获一个迷弟,一时间只是胡乱点头说道:“先打赢这仗再说吧。” 说话间,身后马蹄阵阵,后军已经在张白鱼的引领下来到了此片高地。 “陆先生。”刘淮迎了上去,找到陆游后立即拱手低声说道:“我给你留二十骑,并所有民夫大车在此立营,我要率百骑渡河,埋伏于芦草中。” 陆游顿时醒悟,吞了吞口水说道:“我在此地需要迅速寻找舟船,打造浮桥,争取明日魏统制一来,就能渡河作战。若有金贼阻拦,你就会作为奇兵猛然杀出,以正合以奇胜!”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刘淮立即称是,随即转头:“阿昌,你带二十骑在此听从陆先生命令,不得有误!” 魏昌连忙拱手,口称得令。 这时候他可不敢废话,违抗军令,吃一顿鞭子都算是轻的。 刘淮继续下令:“剩下的正军,每人带一匹战马,三天的口粮,一天的豆饼。带齐兵刃盔甲,随我渡河!” 片刻之后,北伐军先锋部队一分为二,百余骑没有搭浮桥,也没有寻找渡船,直接浮马渡河。 (本章完) 第41章 此身未省叹途穷(上) 第41章 此身未省叹途穷(上) 浮马渡河是个技术活,河中不比陆地,到处都是或大或小的暗流,一个不注意就会被浪头卷入,人马俱失。 可沭河再广阔,难道还有黄河广阔吗? 当日靖康之变时金国南侵,二太子完颜宗望以主帅的身份,在冬日脱去衣甲一马当先,带着大军踏冰水浮马渡黄河。 黄河对岸的宋军见金国有数的贵人竟然如此不惜命,直接被惊得一哄而散。 被宋国给予厚望的黄河防线,就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被捅穿了。 同样是直面万里大国,往日以两千兵马起兵反辽的金军不怕黄河,今日以三千兵马起兵北伐的忠义军又如何会怕沭河? 一百名甲骑在渡河过程中,除了喝了一肚子水之外,就是有人掉了两袋粮食,并无一人掉队或者淹死。 在张小乙的带领下,众人依旧以什伍为单位,牵马走进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目的地进发。 沭河不知道已经泛滥了几次,周遭土地也不知被搁荒了多久,这条烂泥塘里的淤泥肥沃的都能冒出油来,从中生长的芦苇足有两米多高。 阳光被芦苇叶遮挡,热量却毫不留情的留在芦苇荡之下,蒸腾的水汽同样也被芦苇叶遮挡,无法散发出去,整个芦苇荡如同一片蒸笼一般。 整支队伍很快就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只是沉默而机械的前进。 刘淮手持一把狭长朴刀,与张小乙一起在前方开路,喝下去的清水迅速变成汗液流出,流过被苇叶划开的伤口时让人感到一丝如同用利刃瘙痒的奇妙痒痛感。 刘淮其实挺感谢这点疼痛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逐渐麻木的胳膊。 不知挥了多少次刀,直到刘淮都怀疑张小乙是不是在扯谎的时候,眼前突兀的豁然开朗,暑气一空,清风拂面。 “正是这里了!”张小乙拄着刀,气喘吁吁却兴奋的说道。 刘淮从身后牵过大黑马,翻身骑了上去,驱马左右奔驰。张小乙则是迅速让开通路,指挥身后军士迅速扎营歇息。 转了一圈之后,刘淮发现,这个地方比张小乙说的还要好。 这个地方似乎是以前阅兵的高台,又似乎是豪门世家坟墓封土,下层有三合土堆积,本身就坚固异常,再加上砂石覆盖数层,使得方圆一里的范围内入眼尽是白色。 刘淮站在马背上举目四望,东方与北方个方向皆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南面大约三里的地方,就是沭河。只有西方,不到一里之外就出了芦苇荡的范围。 而再过一里,就应该是官道所在。 “真是好地方!”刘淮见张小乙也同样站在马背上,立即指向西方:“在此处扎营,等到金贼路过,立即就能杀入阵中!” 就连之前牢骚不断的反对派张白鱼也不得不点头称是。 可张小乙却没有应声,只是有些出神的看向西北方向:“那里……那里可是炊烟?此地竟然已经开始有村子了吗?” 刘淮顺着张小乙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股淡淡的薄烟挂在数里之外,不仔细看也看不清楚。 “也许是吧,两淮本来就应该是人口稠密之地,水灾兵灾过后,有一两个聚落也不稀奇。” 刘淮倒是没有怀疑是金军所立营寨的造饭炊烟,军队和平民行事方式不同,但凡有三五百军卒聚集,早就沸反盈天了。 张小乙坐回马上,面色犹豫。 刘淮知道他所想,当即摇头:“现在人困马乏,军队需要歇息,而且四周不明,金贼若是机敏,看到斥候就知道我军已至。等到明日,我随你一起去探一探!” 听见刘淮如此说,张小乙也只能点头应是。 百名骑士从芦苇荡中鱼贯而出后,迅速分散开来,留出数人警戒后,其余人开始从战马上卸下盔甲斗篷草草扎营,还有数人或拿着木桶去打水,或拿着长刀去割草,准备先伺候好战马再说。军营自动的有条不紊运转起来。 由此看来,这一百二十名甲骑确实是沙场常客,即使成分极其复杂,也能迅速配合起来。 其中有五十骑是张荣的旧部,其中不乏在梁山泊的老贼。 有二十六骑是张旺徐元海州起义的参与者,随着张小乙杀出了金军的重围,辗转南下。 有四十四骑是魏胜结交的豪杰,收拢的部下。 理论上来说,这些人分属刘淮、张小乙、张白鱼三人。 张白鱼与张小乙则听命于刘淮。 但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 这三人的权力都是来源于各自的父亲,可权力这种东西从来都是自下而上的,不是说有个长官的名头就能让部下彻底服气的,还得需要战功、赏赐与前途。 百余骑士听从刘淮的命令,可也只是听从刘淮的命令而已,而不是誓死效忠。 这件事不只体现在张白鱼屡次唱反调上,更体现在张白鱼唱反调时,刘淮的本部骑士没有立即拔刀呵斥上。 不过军队上的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只要刘淮能打上几个胜仗,万事都好说。 刘淮拿着干麻布仔细擦拭着大黑马上的汗渍,如同擦拭一块美玉。 刚才过于闷热,这匹生长自北方的战马明显有些不适应,身上汗如浆洗,不停的打着响鼻。 此时不能用凉水清洗,否则战马会生病。 说实在的,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刘淮哪怕对自己都没有对这匹战马细心。 不细心不成。 每一匹合格的战马都极其宝贵,尤其在相对和平的绍兴三十一年。 训练一匹战马,首先要挑选合适肩高体格的马匹。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跑圈,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用骑枪扎靶子,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用骑枪扎纸做的人形靶,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用骑枪扎持有软性材料长矛的纸人靶,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在人嘶马叫锣鼓齐鸣的环境里,用骑枪扎持有软性材料长矛的纸人靶。 循序渐进之后,将不合格的马匹淘汰,留下的就是合格的战马了。 这种战马,自然不会怕枪林箭雨,因为战场上的一切,都在训练的时候经历过,太熟悉了。 当然,这是和平时期的做法,一旦开始全面战争,什么良马劣马都得上战场,几场血战下来,能活的全是合格的战马。 (本章完) 第42章 此身未省叹途穷(下) 第42章 此身未省叹途穷(下) 收拾完战马之后,日头已经西斜,众人在此地虽然不缺燃料,却也不敢生火,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囫囵吃下,再分批休息。 刘淮则是抱着长刀,在驻扎地西侧的一处较高的草甸子上闭眼假寐,以作警戒,大黑马就卧在他身边,时不时打个响鼻。 随着明月升起,这片芦苇荡反而热闹了起来,虫鸣蛙叫响彻四野,如同在开一场热闹的聚会。 “月朗星稀,明天又是个大热天。”张小乙从后方过来,手中拿着皮袋子递给刘淮:“来一口解解乏。” 刘淮接过拔开塞子闻了闻,又递了回去:“我在军中不会饮酒,你也要改一下这臭毛病。” 张小乙接过酒囊挂回腰间,嘿嘿一笑:“这是药酒,里面加了茱萸,喝了能提神。” 刘淮往一边靠了靠,给张小乙在草甸子上留出了位置:“怎么?睡不着?” 张小乙将佩刀解下,垫在脑袋底下,直接躺在了刘淮身侧:“确实,离东海越近,俺越别扭,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又或者大叫几声小乙哥又回来了。” 东海县就是后世的连云港市东,此时还是孤悬在外的海岛,与朐山县隔海相望。 也是去年张旺徐元等人起义时的根据地。 刘淮没有搭腔,他知道张小乙并不是想与他交谈,只是近乡情更怯,找个倾诉对象而已。 “俺家就是东海县人,东海县孤悬海外,耕地稀少,所以大多数人都会造船捕鱼。俺爹和徐叔脑袋灵光,觉得捕鱼和耕田都没甚前途,就摆船经商,俺的两个兄长都是水上的高手。” 张小乙见刘淮没有说话,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俺原以为俺也要练水性,谁知在俺十四岁的时候,俺爹牵来一匹马,说以后只能练弓马功夫,俺也没想到,最后竟是这点弓马功夫救了俺。” 刘淮问道:“令尊是如何想着起事的?” 张小乙深深吸了一口气:“前年时,金庭派苏保衡那老狗在山东打造舰船,他强行征调商船水手到了俺家,俺爹与徐叔带着人手从金贼营中逃走,可俺的两个兄长却没来得及逃出来,被金贼绑上石头沉了江,说是以儆效尤。” “直到这时,俺爹其实还是没有想造反,毕竟家中还有许多子弟,不能仅仅为了报仇而将家中所有人推进火坑。” “可是到了去年,高文富那个狗官竟然没收了东海县所有人的耕地,说什么要分给南下的猛安谋克户,从此之后,所有汉人都是长工佃户,哪有这种道理?!” “船被苏老狗收走了,地被高狗官收走了,俺们东海人是在活不下去了,只能杀官造反!” “俺们攻下东海县城,分了粮食,随后渡海去攻打朐山县。却没想到迎面碰上蒙恬镇国所率的两千武兴军……”张小乙长长叹了一口气:“俺们一万被杀了个人头滚滚,最后零零散散三千人逃回了东海县。” “虽然东海县是个海岛,武兴军没有船攻不上来,但俺爹和徐叔都知道,困守在此地只是个死。可还没有定下去处,金贼的水军就来了。” “领头的是徐文,俺现在睡觉前都得念叨下这名字……”张小乙将牙咬得咯吱作响:“那个狗贼原本是密州的盗匪,在刘豫手下当过官,齐国被废后,又当了金军。” “这狗贼带了九百披甲水军来攻城,俺们只抵挡了一时三刻,徐叔就死了。俺爹只能一边断后,一边让俺护着俺娘和一众老弱,登船向南逃跑。” “然后俺爹也死了。” “俺们三条船出海,立即就被金贼水军缠上了,俺家的船被金贼撞沉,一个浪头打来俺娘俺妹子兄弟就都没影了。俺抱着一块木板,漂回岸上,与幸存下来的伴当躲了几天后,被魏统制救了回去。”如同老妇人回忆往事一般,张小乙几乎不含任何情绪的将过去几年的事情说了出来,随后就是长长的沉默。 直到刘淮以为张小乙已经睡着的时候,对方终于再次开口言道:“俺落荒而逃了,像条狗一样。这次俺回去,乡亲们还会信俺吗?若是他们问,他们的儿子死了,俺为啥还活着,俺该如何作答?” 刘淮轻轻叹了口气。 正要扭头出言安慰,却见张小乙眼睛瞪得四面露白,死死的盯着左前方的芦苇丛。 借着皎洁的月光,刘淮向着侧前方看去。 那里是饮马的地方,就在芦苇荡的边沿摆着几个木桶,其中还有少半桶豆饼。 此时一直苍白的小手正在从芦苇丛中伸出,颤颤巍巍的伸向木桶。 “鬼啊!” 张小乙总还有点统兵将领的风范,虽然声音发颤,却还是将声音压到了最低,没有犯‘惊军’的军法。 刘淮原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穿越一遭之后,他也闹不清楚究竟有没有鬼神了。 然而这一切都不妨碍他猛然向前扑去,手中麻扎刀犹如一道白练横着挥出,面前三步之内的苇草齐刷刷的矮了下去。 “何方宵小?!”刘淮低声喝道。 然后他就看见了在漫天飞舞的芦苇中,披头散发脸上涂满泥巴的少年紧紧抱着一名幼童,眼睛盯着停在鼻尖的刀刃,张大嘴巴,却如同被掐住脖子一般,只能从嗓子中发出轻微咯咯的声音。 刘淮微微一愣,将长刀收回,与抽刀赶来的张小乙面面相觑。 周围数名老兵其实已经有所察觉,可没有军令的情况下也不敢起身招呼,只是坐起身子,扶刀警惕的看着这个方向。 “继续睡!继续睡!”张白鱼小跑而来,路过的时候一路低声下令。待他见到这两个小孩也瞬间麻了爪子。 “张小乙!你不是说此地不会有人发现吗?”张白鱼当即气急败坏。 原本万无一失,绝对秘密的地方,现在变成了深入敌境的死地,任谁都得心慌意乱。 张小乙脸色铁青,待要反驳,刘淮却伸手阻止:“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小乙,你比较熟悉周遭地形,带上几个人,沿这俩小孩的来路找回去,探查情况,注意隐蔽。” 张小乙拱手应诺,刚要去叫醒部下,却猛然发现,西北方向的天空,亮了。 这下不止刘淮三人惊愕当场,就连熟睡的骑士也纷纷惊醒,各持兵刃起身。 (本章完) 第43章 群盗相随剧虎狼(上) 第43章 群盗相随剧虎狼(上) “探查清楚了,起火的是大伊镇。”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张小乙才从芦苇荡中狼狈钻出,连脚上的烂泥都没有清理,就赶紧来到刘淮面前,拱手以对。 张白鱼连忙问道:“大伊镇,大伊山下的小镇子?你不是说那里已经荒废了吗?” 张小乙正色回答:“是相对于大宋时荒废了,平日还有二百户人的。” 张白鱼微微一怔,似乎又想发牢骚,却因为立即反应过来这事确实在军议的时候讲过,只不过因为他初次从军,根本不知道应该记住什么,就将这消息随便一听就抛诸脑后了。怪不得别人。 随即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怎么着的火?” 张小乙一摊手,意思是我哪知道,黑灯瞎火遥遥一望,能分清方向地点就已经很不错了。 “大伊镇为什么早不起火,晚不起火,怎么偏偏就现在起火了呢?”张白鱼喃喃自语,又问道:“有可能是大伊山起山火了吗?” 张小乙彻底无奈,只能勉力相对:“也有可能,刘统领,需要我再带几个人去探查一下吗?” 已经披上铁裲裆的刘淮缓缓点头,望着面前捧着干粮狼吞虎咽的二十几名少年,摇头以对:“不用了,我大概知道发生何事了。” “怎么说?” 张小乙与张白鱼精神一振,同时出言询问。 “签军是没有军饷的。”刘淮叹了口气,先是说了一句似乎不相关的事,随即又问一开始偷豆饼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为什么来这里?” 这名少年虽然是年纪最大的,可也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原本在一众武人之中就有些畏缩,此时听到刘淮问话,浑身一哆嗦后,赶紧将干粮塞进怀里,拱手言道:“回禀将军,小子名叫罗怀言,今年十四周岁,此番是带着这些师弟逃兵灾逃到这里的,感谢将军收留。” 说着,罗怀言又拍了拍怀里的干粮:“……也感谢将军赠与吃食。” 刘淮笑了笑,拄着长刀问道:“兵灾?我们也是军兵,你为何不怕?” 罗怀言道:“一开始也是怕的,可将军分给我们正经干粮后就不怕了。若要害我们,就用不着浪费这些好粮食了。” “你很聪明,继续往下说,躲什么兵灾?” 罗怀言沉默片刻:“大约是在前日,听说朐山县周边的村镇开始征签,一开始我们这里虽然也是人心惶惶,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不好抛下庄稼去逃难。 可到了今天下午日头正大的时候,行商的乡人突然跑了回来,说是有大军向大伊镇开了过来。 我父亲是乡中教书先生,平时也有贤名,听说这个消息后当机立断,让乡亲们去大伊山避难,却没想到知州派出了马军,在半路上就将所有人兜住。 父亲带着二十多个别村的学生,走的慢了些,见游骑过来,只能让我带着师弟们藏在苇草中,他则拦住游骑去见将军……额……金国将军。” 刘淮抬头望着明月,直到此时才低头笑道:“你猜到我们是谁了?”罗怀言吞了吞口水说道:“将军……将军应该是大宋王师。” “真是聪明。”刘淮继续点头,指了指西北天边的火光问道:“知道彼处正在发生什么吗?” 罗怀言抬起满是黑泥的脸,望向西北天空,又迅速低头,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是金军……金贼在劫掠大伊镇周边……” 听闻此言,张小乙恍然,随即紧握刀柄,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张白鱼却是明显有些懵:“这里是金国境内,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抢掠自家村镇?” “因为金贼签军是临时征来的,根本不堪用。可让他们抢掠一次,屠杀一把,见见血,胆气自然就上来了,顺道也能解决下军饷与民夫的问题。”刘淮摆了摆手,示意张白鱼别废话。 张白鱼瞬间明了,却是愤怒与骇然交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随即,刘淮有对着面前十四岁的少年诚恳说道:“罗家小子,你这个年岁却如此伶俐,简直是我生平所见难得。所以你这个聪明人可否给我出个主意,此时大伊镇百姓已经陷于水火,我是否应该立即出兵?” 罗怀言不由得目瞪口呆:“小子……小子今年才十四岁,如何当得如此大事?将军何不问计于左右?” 刘淮指了指左右哼哈二将:“左边这个叫张小乙,是去年东海起义的遗种,此时听闻家乡父老被屠戮,必定恨不得立即去厮杀一场,哪怕死也不会在乎。 右边这个叫张白鱼,是在大宋楚州生人,为人持重,最重要是他无法与被屠戮的山东人感同身受,再加上此时深夜,地形不熟,所以必定不会同意出兵,平白泼洒性命。” 罗怀言沉默片刻,出言询问:“那将军是怎么想的呢?” 刘淮坦然回答:“两者都有,一边是我军出兵北伐,当救黎民于倒悬,如今若是坐视百姓被屠戮劫掠,来日又如何自称天下至正之义军? 可黑灯瞎火地形不熟也是确实,此时出兵,说不得还没有摸到大伊镇边上就已然全军失散,我为一军统领,就应该为这百骑负责,不能让他们平白送命。 而你既是本地人,却又庇护于我军翼下,偏偏聪慧异常,所以,我想听听你想法,但说无妨。” 罗怀言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脑袋思考片刻后终于缓缓说道:“将军此时不宜出兵。一来大伊镇离此地足有十余里,将军就算立即出兵也晚了,该死的人已经死完,活着的人也被掳掠为奴,不会再死了,将军率军乱战一场,死的最多的,也会是这些活着的人; 二来,将军所率不过百骑,小子斗胆猜测,这是北伐大军前锋。而将军既然没带太多辎重就渡河来此,只能是因为大军在后,这百余甲骑若是在堂堂之阵中,只能作破阵之用,可若是充作奇兵,说不定可以扭转战局。 三来……” 说到这里,罗怀言仰起头来,黑黝黝的小脸上满是自傲:“无论金贼将领是谁,我父亲既然已经到了金贼军中,自然会劝住他,少行杀戮之事。” 刘淮知道能教出如此优秀孩子的父亲肯定不是凡人,当即将麻扎刀插在地上,肃容说道:“敢问令尊尊姓大名?” (本章完) 第44章 群盗相随剧虎狼(下) 第44章 群盗相随剧虎狼(下) “罗谷子!你莫以为你做过知县,俺就不敢杀你!”与此同时,高安仁几乎气急败坏的指着面前的中年男子破口大骂。 唤作罗谷子据说当过知县的中年男子,此时一副短打老农的打扮,虽然四周有十余甲士环伺,却依旧面不改色,甚至面露冷笑:“老夫就在这里,手无寸铁,你来杀啊!” 他此时站在镇中大户的家门口,身后是逃难而来百姓,将大户的院落塞得满满当当。 高安仁攥着刀柄,在门前来回踱步,满脸怒容,却是连刀都没拔出来。 这倒不是他攻不进这地主大院,虽然这大院是在大伊镇最北端,挨着大伊山建的,院墙高耸来回只有正门一条路,堪称易守难攻。 可寻常大户豢养的的家奴哪有正经甲士精锐? 然而罗谷子可不仅仅是当过知县,治理过沭河,更是在辞官之后开设私塾,有教无类,虽然家境清贫,却是身负人望,在海州有偌大的名声。 对这种人,别说杀他了,就算绑起来都会出大事。 没见着许多签军的都头,甚至就连亲卫头子都过来低声相劝,让高安仁忍耐住,千万不要动手吗? 双方对峙了两刻之后,一名亲卫甲骑飞奔而来,在高安仁耳边低声说了几乎后,高安仁简直出离的愤怒了。 他戟指罗谷子大骂出口:“老匹夫!你以为我这么干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你明不明白,宋狗已经来了?!武兴军全军拔营,去了汴梁!海州的财货全都缴往了朝廷,以作南征之用!你告诉我,我不为此事,兵源从哪里来?财货从哪里来?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罗谷子哈哈一笑。 他身后的大宅后门有个小道可以直通大伊山,他拦在门口也并不是为了真能从高安仁那里讨个说法,而是为躲藏在宅后的百姓争取逃脱时间。 当然,百姓拖家带口必然跑不快,高安仁若是真的派兵去追,自然能追回许多,可黑灯瞎火的,亲卫自然忠心耿耿,州中乡兵有家有业,自然也还好。然而强征而来的签军却免不了一哄而散的下场。 没准追回来的人还没有逃散的人多! 罗谷子见高安仁的脸变成了猪肝色,也没有继续刺激这个武夫,而是朗声说道:“事已至此,老夫有个办法,不知道高大郎愿不愿意听?!” 高安仁如同受伤的野狼一般,在原地来回踱步几圈后,才咬着牙说道:“说来!” “速速停止杀戮,由老夫出面,将青壮者编为签军,老弱者编为民夫辅兵,共同应敌!”罗谷子从容出言:“高二郎,你须赶紧想清楚下令,否则百姓一旦被乱兵杀光,你就真的无人可用了!” 高安仁脸颊抽动了几下,扯出一丝笑容:“罗先生好手段,高某服了。” 说罢,高安仁吩咐亲卫吹角聚兵,守在几个城门的亲卫甲骑立即派人回还,沿途收拢兵马,驱赶还活着的平民百姓,对于不听话或者杀红眼的士兵则是立即诛杀。 大伊镇中的乱象渐渐平息下来。 高安仁瞪着罗谷子冷笑几声,拱手说道:“罗先生,俺将城中百姓全集中在城东,剩下的,就全靠你了。”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亲卫头领:“乌野,派几个人伺候罗先生!” 待到高安仁走后,罗谷子松懈下来,如同锄地半日终于得歇的老农一般坐在台阶上,拿起捆在腰间的竹筒,猛灌了几口凉茶水。 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罗谷子皱眉回头:“大郎,不是让你跟着上山吗?如何回来了?” 一名身着两裆胸甲手持朴刀的健壮青年从大宅门后走出:“父亲留在此地挡灾,让儿子逃得性命,世上哪有这般道理?反正二郎已经逃出,事有不谐,儿子也该先死。”罗谷子拍了拍手上的水渍:“别说死,今夜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来日死的人会更多。” 年轻人正是罗谷子的大儿子,罗慎言。 他借着月光与火光望着残破的大伊镇,低声向父亲询问:“今夜只能这样了?” 罗谷子长叹一声:“只能这样了,事发太过突然,主事的又是高安仁这个武夫,再多做些事,说不得他心一横,就要不管不顾,把所有人杀光。” 罗慎言也叹了口气,将朴刀抗在肩上:“活下来的也被征了签,唉……其中苦楚,真说不准能比今日死了更好。” 罗谷子却是摇头:“只要活着,一切都会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父亲,你难道看好宋人此次北伐?” 罗谷子嗤笑一声:“北伐北伐,北甚鸟伐,别的不说,你是随老夫治过沭河,也曾探查过黄河与泗水的水文,如何不知道淮阴淮安那一带是什么情况?从这烂泥叉子北伐?哼,老夫看来,宋军八成是为了糊弄南朝赵官家的钱粮吧?!” 说罢,罗谷子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望着镇中的火光说道:“走吧,赶紧尽心尽力了结此事,所有人都能少受点苦。” …… 与此同时,魏胜站在沭河南岸的高地上,沉默着望着北方。 在他身后,大军正在有条不紊的进入简陋的营寨。 此地距大伊镇大约二十里,远方的火光传到这里只是犹如一豆烛光,然而魏胜久经行伍,通过这一点火光,就能判断出很多东西了。 金贼来的好快! 魏胜又望向东北方的一片巨大的阴影,向站在身侧的陆游问道:“大郎他们就是藏在彼处?” 陆游今日一天都在找渡船,作浮桥,此时已经疲惫不堪,可依旧在魏胜身旁应答:“确实如此!” 魏胜点头欲言,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 有心想骂刘淮两句,责怪他将马军带到死地,却也不得不承认,刘淮这一招,直接将宋军可能被堵在沭河南岸的局面硬生生的拉了回来。 大军对战之时,突然有百余甲骑从身后杀出,想想就刺激。 在高地上站立片刻后,魏胜转身回营:“今日速速扎营歇息,明日全军渡河!” (本章完) 第45章 牵衣顿足拦道哭 第45章 牵衣顿足拦道哭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就算早有心理准备,真到了这一刻的时候,罗谷子还是遮住了脸,不敢面对。 心中突然就想到了杜甫的这首诗。 七月二十一日天蒙蒙亮,罗谷子刚刚把签军大营的事情理顺,高安仁就火急火燎的拔营出兵。 不着急不成,昨夜探骑就已经回报,沭河南岸人声鼎沸,似有数千大军赶到。 宋军来的太快了! 你们不应该是撤退转进其疾如风,迂回包抄其徐如林。劫掠钱财侵略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吗? 怎么能这么快呢?你们还是宋军吗? 不得不说,宋军的行军速度让高安仁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要知道,为了南征,完颜亮已经将正军召集到了汴梁,此时高安仁带来的州中乡兵大约一千四百人,其中只有八百人是他亲手编练出来的,算上能打硬仗的二百亲卫甲骑,堪用的不过一千多人而已。 剩下的几百人,再加上一路上强行裹挟的两千签军,只能用作转运粮草,摇旗呐喊或者送死炮灰,让他们上阵,就是一哄而散的下场。 不过还好,沭河虽然不是什么天险,可也算是依仗,在河边布阵立营,宋军轻易过不来。 但一切都要快! 绝大多数签军民夫昨日还是普通百姓,在经过一夜的屠戮与劫掠后,本来就是惊魂不定,此时又被迫与家人分离,更是惶恐难言。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哭号声瞬间响彻云霄。 高安仁可不管这个,当即命令兵卒对着不愿行进的签军砍杀过去。 “住手!都给我住手!” 罗谷子连忙阻拦,却毫无用处。军士虽然对他尊敬有加,不敢动粗,可他却拦住这个,管不住那个,转眼间,士卒就已经将签军与其家属砍倒一片。 留下十数具尸首之后,签军终于被驱赶开来。 高安仁高居马上,猛然伸出长矛,将一名乱跑的签军刺死,又将血淋淋的矛头指向罗谷子。 罗慎言横刀挡在罗谷子身前,高安仁却是不屑一顾,直接高声说道:“罗先生,俺是个粗人,心眼不如你们大头巾多,只知道赏罚,不知其他。” “我看你是厮杀贼,只知杀戮,不知其他!”罗谷子愤怒不已。 高安仁哈哈大笑:“贼也好,官也罢,俺都认,但宋狗在沭河对岸,无论俺是官还是贼,俺都只能杀人,杀不听话的人。 当然,罗先生要能让他们听话,俺就不杀了!” 罗谷子怒急却又无可奈何:“好!好!好!我来当这个后勤总管,签军营以后听我指挥,如何?” 高安仁强压了罗谷子一头,出了昨夜的郁郁之气,不由得得意大笑:“俺父亲总说,罗先生有梗骨,轻易不可强压屈之。可俺看来,罗先生这不是很识时务吗? 与你一百弓手,你可千万管好签军,别让他们逃散了,否则……哼!”高安仁不等罗谷子回应,就径直驱马而出,点起二百亲卫甲骑与一千四百名步卒一齐出动,向着沭河进发。 “二郎,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大军刚刚踏上官道,高安仁身侧的甲骑头领乌野就沉声询问。 乌野也是渤海人,十几岁就在军中厮杀,护高文富周全。多年下来,乌野已经成了高家的一部分,所以高安仁也不能不尊重他。 “六叔但讲无妨。” “罗先生治沭河有功,海州各县都承其恩泽,二郎不该如此对他的。” 高安仁叹口气:“六叔有所不知,俺已经后悔了,却并不是后悔对罗先生如何如何,大不了此战过后,俺去负荆请罪,了不起被鞭打几下,他还能跟俺一个小辈过不去不成?” 乌野面露疑惑:“那二郎后悔什么?” “俺后悔屠大伊镇了。”高安仁诚恳说道:“俺若是知道宋人来的这么快,说什么也不会单单为了军资士气之类的事情下此狠手。可事情已经做下,又能如何呢?现如今已经没有时间细细调教那些签军民夫了。不逼迫罗谷子,这个烂摊子没法收拾。” 乌野沉默片刻,觉得自己在高安仁的位置上也别无他法,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二郎,现在全军披甲吗?” 高安仁摇头:“先不要,这是长久相持,得省些力气。这样吧,六叔,俺与你五十骑,全都披甲作为先锋。宋军若是敢在你眼皮子底下渡河,你就给他们个狠的!” “喏!”乌野大声应诺,随即率五十甲骑,当先向着沭河冲去。 与此同时,沭河南岸的宋军正在埋锅造饭,中军大帐中,魏胜、董成、张青、陆游四人正在相对而坐,围着由炉灰画成的简易地图指手画脚。 陆游顶着黑眼圈,一看就是昨夜没睡几个时辰,在地上划出地图:“我军的大致方位就是这样了……其实没什么可说的,简单明了。刘大郎率马军在北岸芦苇荡中埋伏,我军在南岸驻扎,金贼大军已至,关键就看今日能否能顺利渡河,更要看今日是否能在北岸立足!” 董成皱眉问道:“浮桥做的怎么样了?” 魏胜在首座缓缓应答:“昨日陆先生寻得不少渡船,再加上昨夜赶制的木板,木箱,足以赶制两条浮桥。然则需要有人去河对岸固定绳索,以作先登。” “大哥!”董成当即站起身来,拱手请令:“今日是一场苦战,大哥先养养力气,这次由俺来打头阵!” 魏胜点头:“你率本部步卒,多带大盾长枪,再给你三十神臂弩手,立即拉起绳索坐船渡河,务必在河北岸立足!” “喏!”董成一拱手,转头就走。 “等等!”魏胜想了想,“把阿昌也带上!” 董成微微一愣,却马上意识到这是军令,不容反驳,当即又是重重应诺。 张青盘膝而坐,大弓就放在膝上,擦了又擦。他原本想发难,指责刘淮将张荣的儿子张白鱼带入险地,可听到魏胜在干儿子还在险地的时候,又继续把亲儿子派往前线,当即就把所有话都咽了下去。 (本章完) 第46章 卒子过河赛于车(上) 第46章 卒子过河赛于车(上) 董成今年三十五岁,正值壮年,他是哪里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在靖康年间一路难逃,逃到淮北时与亲人失散,最终辗转加入了韩世忠的军队。 在韩世忠军中,董成结识了魏胜,并追随他至此。 在这个过程中,多少老友都退了,死了,只有董成一路追随魏胜,并且最终在此刻来到了沭水南岸。 所谓大浪淘沙,能剩下的全是金子,也只能是金子。 小半个时辰之后,董成带着八艘小船,快速出发。 因为船上带着绳索以及固定浮桥的铁链,所以,第一波过河的人数并不多,除去二十多个民夫,只有五十人而已。 而魏昌就在其中。 “三郎,你水性好,就不要着甲了,若是船翻了,还能游回去。” 董成将腰刀挂在魏昌肩膀上,又递给他一面大盾。 “董老大,在船上就不能说翻船,这事犯忌讳的!”在一条船上的宋军老兵当即就笑骂出声。 董成也不在乎,挥了挥手:“去去去,老子还在乎这点忌讳。” 随即他见魏昌苦着脸,只能低声说道:“等会儿如果真有金贼,你就一直跟在俺身旁,俺保准护你周全……唉,你也别怪你阿耶,他也没办法,先驱渡河太危险,若你不去北岸,这些人又如何相信渡河受挫时,你阿耶会继续发兵?” 魏昌一怔:“侄儿不怨父亲,只是早饭还没来得及吃,确实是有点饿了。” 董成咧嘴一笑,从怀中掏出个炊饼:“别吃太饱。” 说话间,几艘小船已经到了河对岸,找了个河堤平缓的地方,宋军火速下船,借着晨曦的微光,快速行动起来。 “李火儿,带几个人把绳子缠在那几颗大树上。” “鱼元,固定木桩缠住铁链,记住,要结实,浮桥要是垮了,你自己跳河里去吧!” “所有的船赶紧回去,把下一波人拉过来!” “其余人把拒马搬下来摆过去,盾矛神臂弓都准备好,金贼要来就伺候着。” 魏昌将大盾立起,又将长枪靠在大盾上,警惕四望。 晨光稀薄,周围还有淡淡的雾气,即便此地靠近官道,草木相对稀疏,视野也是相当有限。 拒马很快就被搬了过来,放置在了左右两翼,中间位置则是由十余手持盾牌长枪的步卒填补了空缺。 单个大盾长枪兵在平原显得笨拙搞笑,然而人数稍稍一多,就变成了坚不可摧的枪阵。 在他们身后,七名神臂弓手将箭矢上弦,随即蹲伏在枪盾之后,遮掩身形。 不过片刻,一个小小的偃月阵就已经初具雏形。 五十余忠义军将士虽然如临大敌,然而四周一片静悄悄,连虫鸣鸟叫都欠缺。 等等,虫鸣鸟叫?为什么没有虫鸣鸟叫? 魏昌刚刚觉得有些异样感,一名老卒就大声示警。 “统领!有马来!三骑!” 话声刚落,马蹄骤然清晰,三名甲骑各持弓矛,从薄雾中疾速杀出,决绝的向着宋军的小小枪阵冲来。人如虎马如龙,骑士呼喝,战马嘶鸣,马蹄翻飞,虽然只有三骑,却跑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长枪扎住!金贼不敢冲过来!” 董成当即大声命令。 魏昌紧张的吞咽口水,将身体大部都缩在大盾之后,枪尾扎在地上,枪尖微微颤动的指向前方。 三名金军甲骑原本是游骑斥候,负责监视宋军的动向。他们一开始也不想打草惊蛇,可眼见宋军上岸之后也不派人探查,直接如临大敌的搬拒马,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布好防御阵线时,终于按捺不住,派一名轻骑回报军情后,就直接披挂整齐杀了出来。 他们也不指望仅仅靠三骑就能将上岸的数十宋军全部砍杀,可是也绝不能坐视不理。 即便不能阻止浮桥的建立,也应该把气势打出来,杀一杀宋军的威风。 气势这种东西虽说看不见摸不着,而且十分玄学,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气势上来,几个人也能追着千军万马砍! 而一支军队的气势也会影响指挥官的决定,会选择究竟是保守还是激进,防御还是进攻。 今天注定是仓促接战,是胜是败,就看谁的气势更足了! “杀!” 金军甲骑口号震天,可身体上却很诚实的转向,他见宋军阵型并没有被吓得崩溃,也没有傻傻的往枪尖上冲,当先的持矛甲骑微微转向,擦着宋军枪头掠过的同时,手中长矛猛然刺出,借着马力狠狠捅在宋军大盾之上。 宋军手中的大盾大如门板,本来就不是士兵的军备,而是魏胜训练的车阵中战车的武备。 大盾又厚又重,其上还蒙有牛皮,实在是太沉了,在机动作战中,士卒扛着走上几百步就会累得精疲力竭。若不是当先渡河的不能着甲,根本不用带这种大盾。 可重也有重的好处,金军甲骑这充满力量的一刺,没有刺穿盾牌,杀掉宋军,只是让盾后的宋军踉跄了一下。 金军甲骑当即惊疑不定,却来不及多想,勒马闪身。其身后的两名甲骑弯弓搭箭,居高临下的将重箭射向枪阵之后。 李火儿正在带人在滩头打木桩,距战场不过二三十步,却是立即紧张起来。 众人虽然都知道来袭的只是金军游骑,可更知道金军游骑已经来了,那金军大队就不会太远,也许过不了多久,金军就会越来越多。 渡船又不多,除非把浮桥修起来,否则这先锋几十人早晚被金军杀光在沭河边上。 金军甲骑用的是传统的女真重箭,如同一个个小匕首,射程不远,却能射穿盔甲,沾着就伤,挨着就亡。 箭矢飞来,虽没有射中一人,却使得李火儿的几名部下有些慌乱。 “咱们是过河的卒子!”李火儿高举木槌,用力砸在木桩子上,示意部下将桩子扶稳:“卒子过了河就退不了了,你再慌也无济于事,不如抓紧把浮桥修起来……呃……” 话声还未落,又是两箭射来,其中一箭划过李火儿的胳膊,划出一道一尺长的口子。 而李火儿只是斜眼向金骑望了一眼,既没有惨叫,也没有痛呼,甚至连包扎都不做,任由鲜血流满赤膊,只顾将木锤狠狠砸在木桩上。 其余宋军见李火儿如此镇定,也各自发狠,不再管随时会飞过来的箭矢,只是用心架设浮桥。 (本章完) 第47章 卒子过河赛于车(下) 第47章 卒子过河赛于车(下) 李火儿不在意,可董成又如何能让区区三名金军甲骑在阵前耀武扬威呢? 金军见宋军只是躲在盾牌之后,无力反击,也是越发放肆,不断到宋军阵前来回奔驰放箭,距枪阵越来越近。 就在金骑再次贴近的时候,董成瞅准机会,大声命令:“进三步!” 当先的十余名宋军枪盾手立即向前三步,随后将大盾长枪再次拄在地上,弓起身子准备迎接冲击。 金军甲骑万万没有想到一直龟缩的宋军竟然敢主动出击,来不及转弯之下纷纷勒马减速,在距枪尖三四步的时候勘勘停住。 董成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起!” “放!” 将身形隐藏在大盾身后的七名神臂弩手立即起身,瞬间将弩矢攒射出去。 七支弩矢,只有一支射偏,其余都正正好好的扎在当先金军的身上,甚至还有一支弩矢射穿了他的面门。 双方太近了,无论神臂弩在二百步能不能破甲,这么近都射不准的话,那就真的‘北甚鸟伐’了。 当先的金军甲骑连吭都没吭一声,直接落马。 剩余两骑金军惊骇异常,拨马回头之余也不忘弯弓射箭以作反击,却在慌乱中不知道将箭矢射到哪里去了。 “上弦!” “放!” 就这么耽搁片刻的工夫,剩余的两名金军已经转身跑远,竟是连战友的尸首都不顾了。所以第二轮箭矢只有一矢射在了金骑背后,其余全部落空。 “王十五,去把金贼的尸首和战马拖回来!”虽然只是杀了一名金贼甲骑,董成却知道士气可鼓不可泄,当即就跟打了了不得的胜仗一般,大声呼喝起来。 其余宋军或是长舒一口气,或是真的欣喜,纷纷欢呼起来。 唤作王十五的宋军连忙跑出去,将盔甲从金军尸首上扒下,又斩下对方留着辫发的首级,挂在路旁的树梢,任由对方赤条条的无头尸体直接摆在大路中央,随即连忙牵着马返回了阵中。 逃跑的两名金骑逃出一里,发现没人追来后,才勒马减速。 其中一名金军甲骑停住之后,只觉得全身气力一泄,后心剧痛之下,直接趴在马上,不能言语。 另一名金军则是抓起两人的马缰,又继续向前行进了里许,终于停了下来。 他借着晨光探过头去仔细看对方背上的伤口,还没有看分明,就听到北方官道上马蹄声渐渐清晰。 不过须臾,五十甲骑就已经停在眼前,有数骑左右警戒之余,乌野驱马上前,也细细来看。 仅剩的那名斥候连忙下马,跪倒在地。 片刻后,乌野把伤兵的头盔摘下,将对方的脸转过来,见对方已经开始口喷红白色的血沫,情知这支弩箭伤及了这名金军的肺腑,已然神仙难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乌野放下伤兵,脸色不变,沉声来问:“说来!” 跪在地上的金军斥候头也不敢抬,飞速禀报着军情。 待对方将所看见、所知道的军情一股脑的说完后。乌野方才皱眉开口,却是既没有谈宋军,也没有问浮桥。 “阿里,这么说来,你就将胡里改扔下了,直接跑了?你可知胡里改是你的伍长?” 唤作阿里的金军有些惶恐:“好教将军知道,宋军所用的是神臂弩,而且俺亲眼所见,胡里改面门中了一箭,断断是活不成的。若非如此,俺说什么也要救一救胡里改,绝不会先行离开。” 乌野恍若未闻,只是继续说道:“这么说来,你是知法犯法了?” 阿里听着话头不太对,刚刚想要反驳,就被其余金军扒下头盔,摁在地上。 “照理说,你是斥候,将军情带回来就是大功。可你们既然开始与宋狗正面交战,就该服从军法!” 乌野大声说着,从得胜勾上摘下长刀,脱去刀罩,扬起来只一刀,就将阿里的头颅斩下。 “拔队斩的军法!老子再给你们讲一遍!”阿里的人头还在地上轱辘,乌野已经将血淋淋的长刀竖了起来,面目狰狞的对四周的甲骑厉喝:“伍长死,杀全队!什长死,杀伍长!蒲里衍死,杀什长!谋克死,杀蒲里衍!猛安死,杀谋克!万户死,杀猛安!” 乌野的眼睛在金军的脸上扫过:“高太守恩养咱们二十年,不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咱们能顶上去吗?!若是宋狗破了海州,咱们家中的田产、财帛、子女和以后的富贵还有什么指望!如阿里一般逃得性命又如何,当丧家野狗吗?!” 自靖康之变之后,女真人在河北中原本来就是人上人,打杀汉儿只用赔钱了事,更别说这种被着重恩养的职业武士了。 他们家中田产财帛无数,平时只用打熬筋骨,训练武艺。 让他们弃了这种生活,还不如杀了他们! 眼见部下士气一振,乌野再次扬声说道:“今日俺不退,你们也不许退!把宋狗撵进沭河!驾!” 五十甲骑扬起一阵烟尘,气势汹汹的向着滩头杀去,然而到了一处高地,居高临下来看时,乌野心底却是突兀一沉。 就这么两刻的工夫,宋军在河中已经用船只与木箱架设出了稳定的支点,并用麻绳与铁索连接起来。 虽然浮桥上还没有木板,底部似乎也不太稳固,不断有宋军跳下河去,将草草赶制的木箱绑在绳索之上。然而沭河此处也不过只有三百步宽,再耽搁一会儿,没准浮桥就真的建立起来了。 而宋军的滩头阵地也没有放松建设,方圆几十步的空间,已经被摆上了两层拒马,外围还有民夫在挖掘沟壕,其中手持武器盘膝而坐的战兵已经不下五十。 不过还好,其中依旧没有甲士。 乌野拉过一骑:“去回报将军,就说宋军如此决绝,我军要么奋力在滩头争一争,要么回防大伊山,万不可犹豫。” 宋军似乎已经发现了金军,一阵鼓声轰然响起,在外围掘着壕沟民夫赶紧缩回到了阵中,宋军战兵则是迅速拿起武器,准备列阵迎敌。 “果真是宋人精兵!可惜这么精锐的士兵,却没有盔甲。”乌野长长吐气,随后将长刀插在地上,从马鞍旁摘下双刀,翻身下马。 “带上铁盾短兵,带上硬弓重箭,步战杀进去!” (本章完) 第48章 枯木朽株齐努力 第48章 枯木朽株齐努力 骑兵步战在东亚这片热土上,属于传统艺能。 所谓身备三仗,就是一个士兵掌握刀、枪、弓三种战技,而且还要同时携带这三种武器。 这样他们在战场上就能同时承担远程打击,长枪突击和近身博战等三种任务,作战效率就能大大提升。 冷兵器时代的精兵,大多都能做到“身备三仗”,其中相当部分还同时掌握了骑射和骑马冲阵的本事,相当于“身备五仗”,如果体力再格外出众,可以披上两层、三层的重甲出击! 此时乌野所率领的,就是这么一支身备五仗的军队。 面对数量相当的无甲步卒,金军没理由,也不应该失败。 至少在乌野攻入宋军阵中时,是这么想的。 宋军的滩头阵地修得十分鸡贼,四周用壕沟、拒马护的严严实实,偏偏正中留出十余步宽的空档,好似青楼魁浑身衣物周正,却是扯开衣襟,欢迎着恩客的到来。 这不能说是什么诈术,只能说是一种心理暗示,让金军觉得自己可以沿着这个空档攻入。 乌野也不是傻子,在观察战场时就发觉了这一点,若是他带着几百人来攻,说什么也要把拒马推了,可他现在只有五十甲士,干不了这些大活。另外也没发现宋军有什么埋伏,为求速战,他只能率军沿着宋军留出的空档杀进去。 宋军依旧摆出最简单的枪盾阵,不过由于金军选择步战的缘故,前排宋军放弃一手持枪,一手持盾。而是双手扶着门板大盾,让身后的战友双手持枪,从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缝隙伸出去,平指向前。 此举虽然同时保证了枪阵的攻击性与防御力,却也同时导致了长枪的密集程度下降,虽有三十多宋军列阵,却只有十几杆长枪并列一排。 枪阵太稀疏了,对付不够灵活的战马还行,对付下马步战的甲士就够呛了。 最起码还得再多两排才能把正面护严实。 乌野不知道这是不是宋军的疏漏,却知道机不可失,直接大声下令,让前排甲士举着铁圆盾列阵向前,顶着神臂弩的攒射,逼近到宋军十步以内。 在这个距离,无论宋军的神臂弩还是金军的铁胎硬弓都不止能射穿盔甲,甚至能射穿盾牌。 但铁胎硬弓的射速要比神臂弩快太多了。 金军将盾牌扔到一旁,弯弓搭箭,前排金军平射,后方金军抛射,须臾之间就射出三轮重箭。 宋军当即死伤数人,举盾的也被射翻三人,枪阵也变得混乱。 “随俺杀进去!” 乌野没有让部下继续放箭,而是立即手持双刀,带头冲杀。 按照以往的经验,宋军是畏惧近战厮杀的,否则也不会发展出神臂弩这种远战利器,只要杀入宋军阵中,宋军很快就会溃败下来。 与神臂弩对射才是极其不理智的做法。 须知道,拉弩弦可以调动全身的力量,而拉弓却只能双臂发力,虽然弓的射速更快,但普通军士射出十几箭之后就会双臂脱力,得歇息片刻才能作战。 有这工夫,还不如去冲阵近战呢! 事实也正如乌野所想,当金军甲士发动冲锋之后,举着大盾的宋军轻步兵立马拖着受伤的战友开溜,而他们身后的长枪兵逃得更快,连丈八的长枪也不顾了,扔在地上,掉头就跑。 金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冲进了宋军的阵地之中。 乌野狞笑着追了上去,心中对宋军的鄙夷已经到达了顶峰。不管他们是用什么诡计杀了胡里改那厮,宋军果真还是这般懦弱! 然后…… 然后乌野就明白为什么这些宋军不只是赤膊不着甲,甚至光着脚连鞋都不穿了。 乌野眼瞅着就能将刀砍在宋军的脊背上,却只觉的脚下一滑,向前踉跄两步后才稳住了身形。 而他身侧的数名甲士则没有这么好的身手,直接摔成了滚地葫芦。 乌野低下头来扫视一圈,才恍然大悟。 沭河在黄河夺淮之后也经历过数次决堤,上游还好,由罗谷子出面,集结数县民力修过一回。 下游就惨了,修到中段时,罗谷子已经被罢官回乡,再加上此地本身就是宋金前线,属于人为制造的无人区,堤坝塌了也没人管。 而宋军之所以选在此处渡河,除了河道窄水文明确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此处河堤已经塌了,成了河滩,军队直接就可以摆开阵势,而不用翻越河堤。 在河流的冲刷下,这片河滩遍布湿滑淤泥。 对于赤膊光脚的宋军来说,这点湿滑泥泞可能不算什么;可对于身披六十斤重甲的金军来说,这可算是要了老命了。 仿佛以金军摔倒为信号,宋军之中响起了急促的鼓声。向后逃跑的宋军迅速停住脚步,连带着抛下神臂弩的弩手一起,皆持短兵滕盾,猛然反扑了回来。 “稳住!结阵!”乌野知道遭了算计,当机立断,没有去营救那些已经摔倒的金军,而是与其余甲士一起,结阵猬集,向后退去。 六十斤的盔甲再加上地面湿滑,使得摔倒的金军很难站起,很快就被宋军摁倒在地,短刀匕首顺着盔甲的缝隙就捅了进去。 鲜血涌出,让泥泞的地面染上了一丝暗红色。 乌野目眦欲裂,愤怒大吼。 八名从小打熬筋骨,经历数次生死的职业武士,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死在了泥地里。 “啊!!!宋狗!!!结阵!退!” 然而乌野却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下令先退出宋军营寨。 这种烂仗金军甲士打得太吃亏了。 可此时宋军哪会放任金军撤出? 战鼓声音变得急促,董成高声下令:“并排压过去!” 十几名宋军抄起滕盾短兵,列成两排,踩着烂泥冲撞上去。 原本他们是想将金军撞倒,可金军已经反应了过来,他们虽然没有盾牌,却是一身重甲,直接用盔甲硬抗,手中腰刀则是胡乱劈砍。 宋军毕竟没有甲胄,滕盾又不足以护住全身,当即就被砍伤了数人,又狼狈退了回来。 “上套索!”董成放下鼓槌,大声命令。 魏昌扔下刀盾,从一旁捡起原本用于捆绑营寨木栏的绳索,在空中绕了两圈后,向金军阵型扔了出去。 还有十几名宋军同时做出的相同的动作。 (本章完) 第49章 牛刀小试破前锋 第49章 牛刀小试破前锋 除了魏昌,只有四人切切实实套中了,然后一起奋力来拉。 魏昌只觉得手中一沉:“来帮忙!” 两名宋军将刀插在地上,拉住绳子尾巴:“一二,走!” 在边沿的一名金军甲士直接被拖飞了出来,在烂泥地上挣扎滑行了数丈后,魏昌合身扑上,将金军的整张脸都摁在泥地了。 “呜……呜……”金军甲士犹如痉挛一般想要挣脱控制,可手下的烂泥却让他无法借力,只能反手去抓魏昌的头发。 “刀……快!拿刀来刀!我快摁不住他了!”魏昌感觉自己就像趴在条小船上,在大风浪中不断起伏,一不留神就会被掀下去。 一直跟在他身旁的疤脸宋军连忙将腰间的解腕尖刀递给魏昌,他自己则是从泥泞中拔出短刀,狠狠刺进金军甲士的腋下。 魏昌同时将尖刀刺进金军甲士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金军甲士剧烈痉挛起来,血将泥泞染成红色,连带着魏昌也变成了一身黑红。 金军反应也很及时,一边加速向着营寨外退去,一边割断套索,互相拽着腰带,以使阵型严密。 其实除了魏昌以外,只有一名宋军得手,拖出了一个倒霉蛋,金军损失并不大,可这种只能挨打却不能还手的状况难免让人惊惶恐惧。 乌野则不是惊惶恐惧了,他的心头在滴血。 高文富总共只有两个谋克的亲兵,这才哪到哪,就已经送出去二十分之一了,再送几次,高文富守海州的老本都没有了! 好在深入宋军营寨并不远,结阵几步就退出了泥泞的范围,乌野知道士气已丧,不可久持,连忙脱离了战斗。 宋军自然也没有追出去,而是继续加固营寨,建设浮桥。 “董叔,这算是大胜吧!”魏昌甩着脸上的烂泥,向董成问道。 董成原本脸色凝重,闻言却是嘿嘿一笑:“这才哪到哪?仅仅留下十个金贼而已。你董叔我也只有这点本事了,耍点小聪明,占点小便宜。真正开大阵,迎大敌,还是得看你爹爹的。” 董成说的是实话,如果刚刚是上千金军来攻,那这点小聪明根本算不上什么。 金军正军会直接逼迫签军上前拼命,随后踏着他们的尸体来厮杀。什么壕沟,什么泥泞,全用命给你填平了! “我爹爹啥时候渡河?”魏昌也压住兴奋的心情,“金贼的前锋已经来了,后续大队不会远,再来几百人咱们可就顶不住了。” 董成大手一挥,他对魏胜的信心比魏昌强太多:“放心,浮桥一成,魏统制肯定会当先渡河!” 说罢,董成又嘎巴了一下嘴:“你与其担心你爹爹,不如担心你大哥,他带着马军去了那片芦苇荡,至今一点讯息都没有,真是愁死个人。” 魏昌沾满泥巴的脸涨红:“我大兄绝不是临阵脱逃之人。” “唉,没说刘大郎畏战,若怀疑他,也不会让他掌握马军自主行事了。 马军冲锋,最关键就是时机,冲的晚了,无法影响战局;冲的早了,就会被金贼围杀。这个时机原本应该是魏统制创造出来,然后再让马军出击的。这就是兵法中所说的以正合以奇胜。 可如今军令不通,就只能看大郎的手段了。他这么年轻,可千万要稳住啊!”董成说完,只听沭河南岸响起一阵角声,回身望去,见南岸大营中竖起了魏字大旗,连忙说道:“赶紧干活!你爹爹开始催命了!” 另一边,金军脱离战斗后,乌野原本还在鼓动,想杀个回马枪,可见宋军极其克制之后,金军反而没了念想,队形也变得散乱,直接跑到半里外的战马处。 上马之后,乌野却是迷茫了一下,他反射性的看向身边,却突然发现,一直跟自己搭档的副将却不见了。 “章路!章路!” 刚刚呼唤了两声,乌野身旁穿着轻甲的独眼骑手低声回应:“俺……俺看见章将军被宋狗拖走了。” 乌野眼前恍惚片刻,扭头说道:“我认得你,你叫石七什么?” “石七朗。”独眼大汉慌忙回答。 “对,从武兴军跑回来的。”乌野点头:“很好,你很好!刚才若不是你砍断绳子,俺也会被宋狗拖走。以后你就当俺的亲兵,此战之后,自有你的一番富贵。” 独眼大汉,也就是石七朗连忙称是,心中却是发苦。 他早就想跑了! 可周遭都是金军甲士,又有几个人专门盯他,根本没法跑! 至于割断套索,那更是个天大的误会,纯粹是因为套索搭在了石七朗的刀刃上,双方一用力,绳索自然就断了。 天地良心,石七朗有心腹乡人,此次又立了功劳,宋军若胜,他怎么着也能当个统领。他本身又是山东人,在接下来的攻伐中还有大用,吃饱了撑的放着堂堂正正的富贵不去争,而去当女真人的家奴啊? 乌野没有关心石七朗的内心活动,而是陷入了两难之中。 理智上来说,此时他应该立即带着这四十名甲骑脱掉裙甲、肩甲,摘下兜鍪,只着两裆胸甲,各持短兵,再次返身杀回去。 金军正军的军纪尚在,乌野只要拼命,他的部下一定也会拼命! 可感情上来说,乌野又不想拼命了。 他早就过惯了富贵日子,尤其完颜亮向关内迁猛安谋克户时,他们这些原本就在关内的谋克又从中捞了一大笔,各自小妾都多纳了几房,哪还舍得去拼命? 来之前,也没想过要打这种大烂仗啊! 石七朗似乎看出了乌野心中所想,向前低声说道:“将军,此时是要下决断的。” 乌野迅速明白过来,刚刚算是败了一场,再迟疑下去,军心就彻底不能要了。 此时此刻,错误的决断也胜过没有决断!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乌野同样压低声音询问。 “留下几人看着宋狗,将军带着其余人与大军汇合,缓缓整军后,以堂堂军势压进去。”石七朗长吸了一口气:“只不过此次可千万不要心急,无论如何,大势是在我军的。” “你说的是!” 说罢,乌野迅速下定决心,点出几骑作为斥候看着宋军,同时让他们小心行事。 石七朗见乌野没有让他当斥候的意思,面色虽然不变,信中不由得暗自又叹了一声。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啊?! (本章完) 第50章 风烟滚滚来天半 第50章 风烟滚滚来天半 听到斥候来报前军挫败时,高安仁直接被搞蒙了。 那可是五十名甲骑啊! 带兵的可是沙场宿将乌野啊! 怎么就败了?! 宋军有水军,已经全军过河了? 可是也不对啊,宋军如果全军过河,乌野也不是傻子,那会用五十骑正面去打? 又或者是,宋军只是少量部队,让乌野以为有机可乘,然而却没想到宋军战力惊人,竟然用这少量先头部队就野战打败五十甲骑了? 无论哪种可能都很可怕!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金军距沭河只不到五里,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接到这种离谱的消息,让高安仁是进是退? 不过还好,金军全是骑兵,乌野几乎紧跟着军使跑了回来。 简单的将经过听了一遍后——其实也不用说,高安仁看他们这一副泥猴的模样,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高安仁与乌野迅速下定决心,就地将部队展开,歇息片刻后,再列阵进军。 这也是寻常办法,前锋确定敌军位置与多少后,中军自然要开始列阵迎敌,若是一窝蜂的去打遭遇战,那不就成添油战术了吗? 不过这也大大的耽搁了时间。 没有了金军的干扰,宋军很快就在沭河上立起了两座浮桥。 魏胜没有耽搁,直接率千余战兵渡河,将忠义军节度使魏字大旗插在了沭河北岸。 与刘淮和董成不同,魏胜早就将海州等地的地形摸熟,只是扫了周遭一眼,立即就选好了决战地。 “张青,带你本部二百人,去北边一里处的小丘,列阵护住本阵右翼。” 张青拱手应诺,心底长舒一口气。 宋军面向北方列阵,右翼紧挨着那一大片芦苇荡,防守压力会小许多。 除非金军能饶一大圈绕过宋军左翼,否则张青所部只用一面对敌即可。 这么看来,魏胜不会拿他去垫刀头了。 不怪张青这么想,拿客军当炮灰、保存实力、见死不救属实是宋军的传统艺能,张青在刘光世军中厮混的这些年早就听说过——甚至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就比如当年靖康之变后,决定关中归属的富平之战,刘锜率泾源军跟完颜兀术拼命,刘锡为了保存本部,硬是按兵不动。 须知道,刘锡可是刘锜的亲哥啊! “董成,你带你的人马,去左翼,多扎长枪大盾,五十神臂弩手也全都给你。待中军进攻时,再缓缓跟上,记住,你部不求杀伤,左翼不溃,你就是大功一件!” 董成躬身应诺。 随即,宋军抛弃了刚刚成型的营寨,蜂拥而出,向着一里外的小丘抢去。 说是小丘,其实也只是个缓坡而已,大约只在地面上有个弧度,二三十步才有一米落差,但这一米左右的落差就足以发挥重大作用了。 当宋军踏上小丘,并草草列出阵型后,三里外的金军也开始了动作。 先是游骑尽出,到宋军阵前骚扰侦查,并试图找出宋军的侦骑并杀掉。 然而金军找了许久之后,终于确定了。宋军就没有骑兵。 “妹有骑兵?”高安仁一张口就发现,因为一上午全靠吼来下令,声音已经变得沙哑,所以赶紧灌了几口水,再次看向探骑询问:“宋军真的没有骑兵?” “确实!他们连游骑都没有,只有千把步兵结成的阵型。” “试了试没有?” “试了。”天气已经开始热了,探骑头上的汗水顺着额头流入眼中,他有心想擦一下,却因为‘战时不得去甲’的军令而不敢脱去头盔,只能不断的用手指擦着眉毛。 “俺们先去的东边,但宋狗右翼紧靠芦苇荡,俺们试着进去看了看,全是烂泥岔子,别说骑马,行人都很难。芦苇长得很高,进去之后互相看不着人影,俺有心多派几人再绕一下,却又觉得进去之后只会让军士离散,也就息了念想。” 高安仁点头以示赞同。 探骑的处理方式没有一点问题,既然进入芦苇荡中的金军无法维持编制,那么宋军同样也不可能在其中维持编制。 到时候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别说突袭了,不自溃就算是好的,何苦来哉。 高安仁没想到的是,昨夜就有一百宋骑摸了进去,更没想到的是,芦苇荡中竟然有干燥平整的空地可作屯兵。 同样,高安仁也没想到,他这一失察,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隐患。 探骑又擦了把汗,向西指了指:“俺们随后又往宋狗左翼绕了一下,刚刚接近百步就是一轮弩矢,张大瓜的马都被射死了,摔伤了腿,被俺们拖回来了。” “神臂弩……”高安仁狞笑一声:“宋狗就是这般,论小聪明有许多,大智慧却一点也无,咱们的硬弓临阵也不过三发,神臂弩也就是一轮罢了,济得何事?但只要一接战,宋狗自会溃败!” 高安仁说话声音很大,不止是说给探骑,更是说给周围的都头、队将们听的。 见周遭兵将纷纷点头称是,高安仁直接下令:“高冲,等会儿你带人在中军打头阵,射一轮箭就直接冲杀。 高八,高十二,你们分在左右两翼,跟着高冲的将旗前压。 乌野,你带上一个谋克甲骑,从北边绕到宋狗左翼,看能不能占点便宜。 俺带另一个谋克压阵,宋狗一乱,俺就亲自从中军压过去!” “诸位,此战不仅仅关乎俺们父子的项上人头,更关乎尔等之富贵,若宋狗杀到海州,你们还能过予取予夺的逍遥日子吗?敢退者,不止是俺的生死大敌,更是你们的仇人!” “诸位,随俺一齐,踏平宋狗!” “喏!” 轰然应诺声中,各个都头、队将各回本阵指挥军队,随着中军的高字大旗前指,金军伴着鼓声,向宋军压来。 抛去掉队的,金军共计一千二百余步卒,在二百甲骑的压阵下滚滚向前。 虽然这点人马在即将开始的宋金大战中连个浪都算不上,可在海州这种兵力空虚的地方,已经足以决定一州一县的归属了。 战争,以一种仓促却又理所当然的方式开始了。 (本章完) 第51章 将军拔剑南天起 第51章 将军拔剑南天起 话说金军是以骑兵起家,所以以骑兵为核心的建军传统也传承了下来,哪怕精锐骑兵在郾城、颍昌两场大战中,被岳飞用重步兵大阵加少数精骑野战打爆,此时也依旧秉承着这种传统。 这不能算对,同样也不能算错,因为金军同样有骑兵下马,将甲骑当作甲士用的传统。 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战争的结果,从来不是某个兵种可以决定的,而是平日的训练,严明的赏罚,准确的判断以及一丁点运气所共同铸就的。 但毫无疑问的是,精锐甲骑加上签军步卒垃圾海是金军的经典特色,不可不品尝。 然而山东民风剽悍,海州大部分地方又是鸟不拉屎,两者加起来使得海州汉人又臭又硬,高文富只能用怀柔的政策来笼络州中兵马。 不过错有错招,原本不怎么受重视的步卒乡兵得到了训练和军饷,高家子弟也充斥其中,掌控军队。 其中有近百人有头盔戴,有两裆甲穿。身强体壮,手持长兵,腰挎短剑,气势汹汹走在队列的最前方。 “宋狗懦弱,不敢见血,等下放一轮箭,就跟我冲上去。冲上去就胜了!”高冲穿着步人甲,如同个铁罐头,手中高举长矛,给部下打气:“赏格已经定下来,这次是少将军亲自带兵!田地,房产绝对不会少你们的,打完这仗,一人一个大屁股婆姨!” “好!” “杀!” 重赏之下,海州乡兵士气爆棚,纷纷大喊着为自己鼓劲。 宋军这边。 “将军,你别说,金贼的乡兵练得有模有样,可比大宋的弓手强多了。” 一名抱着两杆长枪,盘膝而坐的甲士伸着脖子看着金军的阵势,仰头对魏胜说道。 魏胜此时并没有骑马,而是站在队列的最前方,与魏字大旗站在一起。 他听闻此言,嘿然一笑:“都一样,我就不信海州金军全都能练成这个样子,也不信大宋的州郡还拉不出千把能战的人。” 魏胜一挥手,中军一直盘膝而坐的数十甲士纷纷站了起来。 “总归来说,大家都是两个膀子扛个脑袋,没有人天生比谁高一等。”魏胜接过亲卫递过来的铁锥枪,声音愈发高昂,“但金贼骑在咱们汉人头上已经三十多年了,是为什么?” “是因为除了岳元帅,韩郡王,其他人都不能战,不敢战!”魏胜背着传自韩世忠的长刀,将手中的铁锥枪高举:“今天,就让金贼看看,敢战的汉人究竟能不能得胜!” “前进!” 鼓声大作,魏胜步行一马当先,向前缓步而行。 “杀!” 宋军一齐振奋,同样跟着‘魏’字大旗缓步向前。 转眼间,宋军与金军相距不过百余步,喊杀声在两列相向而行的横阵中同时响起,催动进军的鼓声越来越急。 金军步卒迫近宋军五十步左右之后,阵型中射出稀稀拉拉的一阵箭雨,随后同时呐喊起来,向前冲锋。 他们虽然不明白宋军为什么一发神臂弩也不射,但也知道这是个机会。趁着宋军被箭雨稍稍扰乱的工夫,冲上去一举将对方军阵击破,这才是正道。 虽是仰攻,但金军依旧有信心将宋军一击而溃。 但这次宋军却是不同以往。 魏胜将插着几支箭的藤盾扔到一旁,双手将铁锥枪平放。最前排的数十甲士也纷纷放平铁锥枪。 “随我一起!” 随着魏胜的一声虎吼,魏字大旗前指,阵前的数十米面红色令旗也一同前指,鼓声大作,杀气肆意。 “踩死他们!” “杀!” 宋军中军六百余人居高临下,如同猛虎下山一般,猛扑而下。 站在金军阵列最前方的高冲脑袋懵了一下,惶恐与兴奋交杂在一起,却在恍然间心中升起一股古怪的想法。 这些宋军……似乎不止不害怕近战,甚至在渴望近战。 不止高冲惊疑不定,最前方金军的步伐几乎是齐齐一缓,手中长枪也是微微颤动,士气竟然为之所夺。 可战阵之急,那容得人细想。 二三十步的距离转瞬即逝,魏胜紧盯着高冲,快步疾冲,铁锥枪猛然刺出。 谁让高冲盔甲最为齐整?! 高冲也发了狠,不退反进,仗着身着重甲同样不遮不拦的挺枪便刺。 然而慢了就是慢了,高冲的双臂刚刚用力,只觉得胸腹间一凉,全身的力气也随之流去。 高冲不可置信的低头,他的盔甲依旧完整,只不过铁锥枪又长又尖的枪尖从扎甲甲片的缝隙穿过,刺入了他的胸膛。 魏胜脚步不停,将高冲如同甩垃圾一般甩到一边后,又抡起铁锥枪砸翻数人,随即冲入金军阵中,将不便混战的长枪扔到一旁,从后背拔出长刀,四方挥舞,乱砍乱杀,如同一团滚动的刀光般,继续向金军阵中深入。 魏胜的亲卫同样扔下长枪,手持朴刀,护卫在魏胜身侧,如同绞肉机般将周遭的轻甲金军绞杀殆尽。 身披重甲,手持长刀的职业武士在正面战场面对轻甲与无甲士兵,就像是拳击冠军殴打幼儿园学生般轻松写意。 而以整条战线来看,除了被魏胜突入的中央位置,金军前排穿着铁裲裆的精锐在接战瞬间就死伤惨重。 长枪手的突击是有进无退的,一旦停止,就会成为被围杀的靶子。 金军在措不及防间,竟然被刺倒近百人。 高安仁和乌野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两人几乎同时有了让甲骑下马步战,以维持阵线的心思。但又觉得在这种战场上,骑兵的机动性却是不可或缺的。 这让金军的两名主将同时陷入了犹疑。 可就在他们有所行动之前,东方芦苇荡中,伴随一阵号角声,马蹄轰然作响。 高安仁浑身一哆嗦,若不是乌野在一旁用肩膀顶了一下,说不定他就摔下马了。 他猛然回头,向东方望去,当先入眼的是一面血红色的大旗,旗上的肋生双翅的老虎栩栩如生。 高安仁张大嘴巴,浑身冰凉,他此时的感觉,就如同被老虎盯上的兔子一般,竟是连动都动不了了。 (本章完) 第52章 愿为长风绕战旗(一) 第52章 愿为长风绕战旗(一) 半刻钟之前。 此时的芦苇荡之中,靠近西侧芦苇已经被砍伐一空,形成了一块二百步见方的空地,只不过外围还有几十步宽的芦苇草遮挡,令外人探查不到内中罢了。 百名宋军甲骑已经披挂整齐,抓着马缰盘膝坐在砍伐下来的苇草上,静静等待着军令。 在芦苇荡的边沿,刘淮摸着铁锥枪的枪头,难得有些走神。 铁锥枪的枪头是四棱锥形,一般长约一尺。而整根长枪长为一丈零八尺,通体重约两斤,天生就是为了破甲而生。 刘淮手中的铁锥枪大约五斤,枪头更是长约两尺,属于超重的兵刃了。 这是前身自持膂力极大,而专门打造的,别说一捅一个血窟窿,就算抡圆了砸也能砸死人。 当然,这还不是形制最重的铁锥枪。 相传赢官人岳云上阵的时候,手持两杆铁锥枪,左手八斤,右手十斤,率领背嵬军冲锋的时候挥舞起来,跟一台压路机一般在军阵中横推过去,敢有当者立即毙命。 刘淮虽然自忖有一身怪力,可在战场上碰到岳云,绝对撑不过三个回合。 将铁锥枪的枪尖擦得雪亮后,刘淮的目光从即将相撞的宋金步卒军阵中拔出来。 先是用豆饼安抚了一下与自己一同卧在烂泥里的大黑马,又回头望向已经披挂整齐,同样盘膝坐在泥地里的部下。 芦苇荡中,本是又潮又热,此时日头偏中,晒得此地犹如蒸笼一般。在加上蚊虫牛虻的骚扰,无论人马都是苦不堪言。 但所有人还是不发一言的在芦苇荡中等候,甚至连拍打蚊蝇都不敢发出大声,只是静静等待军令。 骑兵之所以常为奇兵,重点就在一个奇字上。 奇兵是万万不可被人发现的。 所谓以正合以奇胜,奇兵是胜负手的关键,一旦取胜,功劳自然也最大! 刘淮不由得想起前世作为马术指导参演的一部献礼电影,在电影的最后,近代骑兵也是这样,埋伏在高粱地里,在激战正酣时,从敌人背后猛然冲出,狠狠的捅了鬼子的屁股。 当时有许多人说,这个片段抄袭了西方一部名为《战马》的电影。 现在想来,这种说法纯粹扯淡。 一百次成功的骑兵突袭,九十九次得先把骑兵隐藏起来,藏在山水、营帐、树林甚至步兵之后,让敌人莫不清楚骑兵的位置与攻击方向。 这两部电影不过是将史实忠实的复刻了一遍而已,何来抄袭之说? 真正离谱的是其他电影,骑兵可以不遮不拦气势汹汹的正面冲击步兵方阵,而在现实中,这些骑兵都不会接触到方阵,就会被拒马、壕沟之类的东西弄死一大批! 刘淮在胡思乱想,却没有神游天外,而是时刻关注着一里之外的战局。 见宋金双方步卒相距已不足百步,刘淮吐出口中咀嚼的茶叶,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差不多了。” 盘膝坐在左手边的张小乙闻言直接振奋,就要起身。 可刘淮右手边的张白鱼却攥着马缰,艰难开口:“不成,再等等,等金贼马军动了,咱们再动!” 张小乙一怔,却是立即反应过来,瞪着血红的眼睛沉声狞笑:“这种时候你还耍小心思,张白鱼,你真当我不敢杀你吗?!” 金军骑兵还未动,此时出战,说不得便要与之对上。甲骑疾速奔驰下,一根树枝木棍也能变成杀人利器,更别说专门用来破甲的骨朵长矛了。稍不留神就是伤亡惨重的下场。 身处南方,骑兵难得,张白鱼是在不忍心抛洒这些家底子。 这些张小乙自然也理解。 毕竟保存自家实力无可厚非。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魏胜的帅旗都已经快入阵了,你还在这里叽叽歪歪,不听军令。真当军法是摆设吗?!刘淮也是怒气勃发,却还是强压下来。 还是那句话,北伐是要讲究团结的。 北伐军就这么点人,其中山头林立,谁都有两把刷子,谁都不服谁,有叛逆的还能都杀光不成? 凑合过吧,还能离咋的? 难不成先不打金贼了,先在芦苇荡中五十骑对五十骑厮杀一回,分出个高下再说? 说句难听的,天父杀天兄也得在天京得手之后再干啊! “张四郎,随你吧。” 刘淮叹息一声,随后举手握拳,身侧的张小乙猛然挥动了手中的飞虎大旗,属于他二人的五十甲骑纷纷上马。 而张白鱼的三角红旗却没有竖起来,所以属于他的五十骑依旧坐在原地,望着身边上马的袍泽,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开始惶恐的窃窃私语。 张白鱼哪怕没回头,也知道身后有数十道眼光射向自己背后,他如芒刺在背,连忙上前抓住刘淮的马缰:“再等一下,就等一下,我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但最起码要等金贼马军定下攻击方向再说。” 刘淮依旧用只能周围几人听到的声音低声质问:“若在阵中的是张荣张统制,你是否还会说等一下?” 见张白鱼脸色更加难看,刘淮夺过马缰,声音变高:“随后见机行事也好,一直缩在这里也罢,接下来的事情,就请张四郎自为之吧!” 说罢,刘淮更无一言,当先而行。 张小乙瞥了张白鱼一眼,只是冷笑一声,同样不发一言的闷头跟上。 其余五十甲骑鱼贯而出,剩下的人更加手足无措了。 有张荣的心腹从烂泥中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张白鱼身边,拱手问道:“四郎,这是怎么回事?咱们不去杀贼吗?” 张白鱼喘了几口粗气:“梁三哥,再等一等。看看情况,咱们着机参战。” 梁三闻言几乎是目瞪口呆。 机会? 要什么机会? 今日就两个结果,要么胜,要么败。 胜了你是消极畏战,败了你就是罪魁祸首。这种地形,万一败了,这五十骑能往哪跑?! 胜了没好处,败了更糟,此时正是搏命之时,哪里还能犹疑? 梁三恍然若失,却也不敢反抗少郎君的命令,只能牵着马缰,抬脚顺着马队扬起的烟尘望去。 刘淮心中同样失望,但随着战马提速,渐渐奔驰起来,他也将失望的心情抛在脑后,振奋之情油然而生。 “跟紧我的大旗!随我马上取功名!” 刘淮大呼。 身后的五十骑也同时振奋,大呼出声。 “杀贼!” “杀贼!” 绿色的芦苇伏倒,白色的苇满天,黑色的铁甲行进在其中,红色的簪缨与雪亮的兵刃交错闪烁,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当踏出芦苇荡的那一刻,刘淮举起号角,猛然吹响。 “呜!!!” 这既是向金军宣示威胁,更是告知战场上奋战的宋军,援军已经来了。 (本章完) 第53章 愿为长风绕战旗(二) 第53章 愿为长风绕战旗(二) 三声角声之后,刘淮把号角塞进鞍囊,降下顿项,护住脖子头脸,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随后他抬起铁锥枪前指,身后五十甲骑列成锥形,各自挟起长枪,以刘淮为锥形阵的锋矢,缓慢而坚定的发动了冲锋。 目标直指金军的高字大旗所在,金军甲骑云集之处。 ‘高’字大旗之下,高安仁几乎是惊骇欲死。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宋军埋伏在芦苇荡之中,一时间又是悔没有仔细探查,又是恨宋军来的太快,随后却又莫名想到罗谷子,那厮久居沭河,就真的没有探听到相关风声? 高安仁面露惊骇,呆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如果用游戏里的术语来说,就是他遭遇了突袭,进入了混乱状态。 然则将为军中胆,高安仁一呆立住,周围同样慌乱望向他寻找主心骨的金军看他这副德行,更加慌乱了。 还是乌野最先反应了过来,他指着宋军骑兵大喊:“宋狗只有几十人,咱们有二百骑,怕什么?!少将军,俺带人正面迎上去,你带人从侧方兜住,区区几十宋狗,来了就全摁死!” 高安仁闻言也回归神来:“乌野说的对,宋狗这几十骑是最后的精锐了,杀了他们,宋狗必然胆寒!” 说完,他急忙下令:“乌野,你我各领一谋克,夹死宋军!” 乌野也不废话,劈手从亲卫手中夺过代表谋克的乌鹊旗,怪叫一声,拦向宋军甲骑。 近百金军甲骑紧随其后。 高安仁则是举起另一面乌鹊三角旗,引着另一个谋克从北方绕行向宋骑身后,试图去包夹宋军骑兵。 “快!快!随俺来!” 由不得高安仁不着急,他刚刚起步的时候,就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高安仁自己面对突袭时都呆愣片刻,惶恐片刻,那么普通士卒能不能坚持,就得画个巨大的问号了。 事实上也是这样,金军的左翼——也就是最靠近芦苇荡的近二百人还没有与张青接战,就被背后的动静弄得炸了锅,督战队砍杀数人都拦不住,反而被溃军卷着四散奔逃。 张青愣了一下,立即大喜,下令部下抛弃大盾,列成方阵,前两排持长枪,后两排持短兵,学着魏胜的打法,向前压去。 在张青的视野中,那面绣着插翅虎的大旗由西向东,由远及近,快速掠过。 一里的距离听起来很长,其实在战马全力奔驰下,须臾可至。 就这么耽搁片刻的工夫,宋金甲骑之间相距已经不过百步。 而此时此刻,乌野所率领的近百金骑莫说阵型还没展开,甚至连速度都没有提上来。 按照寻常骑兵战法,这点小错不算什么。因为此时应该先用角弓激情对射一番,随后再纠缠试探一番,等一方出现破绽之后,再一拥而上。 可刘淮不管这些,直接发动了冲锋,狠狠凿向金军甲骑。 宋军上来就搏生死的拼命三郎姿态,将金军吓了一大跳。 乌野头盔顿项下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因为这种骑兵悍不畏死生穿硬凿的战术,原本就是金军所擅长的,乌野当然知道其中利害。 当年女真起家反辽,攻取黄龙府之战时,完颜娄室与完颜银术可率骑兵冲击辽军右翼大阵,一天之内凿了九次,硬生生的将辽军大阵凿穿了。 后来宋金交战时,金人也曾自夸:若不能来往冲击十次,哪里能算得上骑兵?! 可以这么说,金国这天下,就是靠着一次次骑兵的生穿硬凿生生凿出来的。 但还是那句话,时代不同了。这不是女真人从白山黑水雪窝子里爬出来,刀山火海只为挣一条性命的时代了。 富贵了几十年,哪怕这些金军甲骑并不怕死,但生死抉择突然摆在面前时,大多数人还是稍稍畏惧、稍稍犹豫、稍稍退缩了一下。 然而天下事,差就差在这稍稍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依旧是乌野,他眼见一名尤其雄壮的宋军直冲自己而来,直觉告诉他此人就是宋军骑兵主将。 乌野有心想呼唤亲卫,但已然来不及,他只能紧咬牙关,双腿紧夹马腹,战马速度不减反增,双手紧握乌鹊大旗,将其当作旗枪,狠狠向前搠去。 乌野果决如斯,却也导致了他与身后金军拉开了近二十步的空档。 而刘淮却是敏锐的感觉到,虽然对面骑将气势汹汹,却有种外强中干的感觉。 来不及多想,刘淮手中铁锥枪轻轻一晃,先将乌野手中的旗枪拨到一边。紧接着在双马一错间,探出左手,揽住乌野的胸腹,嘿然一声,生生将其从战马上拔了起来。 宋军见主将如此神勇,气势大振,喊杀声中,竟然夹杂着数声叫好。 而金军的气势又是一滞。 乌野先是被旗枪上传来的力量震得双手发麻,还来不及惊骇,就觉得胸腹间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就如同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乌野仰头望着蓝天白云,只觉的时间在此刻都停顿了。他在此时此刻依旧没有惊骇,只是有些疑惑。 须知他连人带甲二百多斤,怎么能被人如提稚童般抓了起来? 背后的剧痛终于让乌野缓过神来,呻吟声还没有出口,视野中却见马蹄犹如奔行的丛林从两边夹来,求生的本能让他缩成一团,躲避战马的践踏。 刘淮将乌野狠狠掼在地上,右手铁锥枪如同毒蛇的信子般吞吐,刺进后一名金军眼眶,轻轻拔出后,又用腾出的左手双手持矛,兵势一改之前的灵巧,而是将铁锥枪当成了钝器,抡圆了狠狠向前荡去。 其后迎上的两名金军甲骑竟不能当! 铁锥枪轻易将居左的金兵打落下马,右方的金军甲骑反应过来,但仓促间只能将长矛一竖,挡在身侧,却不想铁锥枪竟然将矛杆打断,余势不减的将其打飞了出去。 须臾之间,充当锥形阵尖端的四名金军甲骑就已经或死或伤。 金军行动顿时也更加迟滞。 这倒不是说刘淮斩了四人就能让大局已定,而是这近百金军用来进攻的锋锐枪尖折了。 骑兵正面相撞,就如同两个鸡蛋用力磕碰,往往破裂的一方一碎到底,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而之后,自然是强者生,弱者死。 宋军沿着刘淮开辟的道路蜂拥而入,只是片刻就透阵而出,竟然生生的将金军打穿了。 石七朗原本就有自保之意,假装马术不精,落在后面,还没搞明白前方发生了什么,就见金军阵型中宋军甲骑呼啸而过,长矛如林,不断刺出,来不及躲闪的金军纷纷落马,有许多甲骑甚至手中还拿着牛角硬弓,根本没来得及换长兵。 这就是突袭的好处了,金军甲骑按说也是精锐,却因为事出突然,十成的本事发挥不出一成,竟被乱拳打死了老师傅。 茫然失措之下,金军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依仗骑兵的机动性,先行散开,再论其他。 在石七朗眼中,有军官呼喝约束指挥,裹挟着他一起远离宋军,还算是存在秩序。 可在绕到北边半里处,试图包夹宋军的高安仁所部看来,宋军就是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冲进了乌野所部阵中,如同快刀切豆腐般,将百人金军甲骑劈成了两半。 透阵而出的宋军伤亡寥寥,甚至连阵型都没乱。而乌野所部在片刻间最起码有三十骑落马,剩下的甲骑犹如挨了一棍子的蓬草般,轰然炸开,四散奔逃了。 这……这还打个屁啊! (本章完) 第54章 愿为长风绕战旗(三) 第54章 愿为长风绕战旗(三) 眼见那宋军根本没有分散追杀溃军,只是在飞虎大旗的指引下向着自己冲来,高安仁心底拔凉之余,却还是尽了作为将军的责任。 他高举乌鹊旗,打一声呼哨,引甲骑画弧线转了个大弯,就要正面再与刘淮论论长短。 高安仁却没有发现,他因为试图绕行到刘淮后方,此时距离东侧的芦苇荡已经不足二百步了。 “时机到了!” 在芦苇荡中一直关注着外面战局的张白鱼猛然起身,高声大呼。 早已按捺不住的梁三迅速举起三角红旗,并且用力挥舞起来。 “上马!” “快上马!” 连连呼喝之下,在泥泞中的宋军纷纷翻身上马。 张白鱼戴上红铜鬼面具,高举大弓:“备好长枪骨朵,咱们只放一轮箭,然后就随我冲上去!” 说罢张白鱼一马当先,冲出了芦苇青纱帐。 只能说他的所作所为真如其人所言:他张白鱼是真不怕死的。 至于高安仁在转向的过程中,遥遥听到身后传来的角声与马蹄声,扭头看到又有一股宋军甲骑从芦苇荡中窜出,他的心情只能用悲愤来形容了。 你一百骑主动进攻我两百骑也就算了,竟然还敢隐藏实力,进行分兵埋伏,真把我当盘菜了! 但纵有千般思考,万般念头,在战马急速奔驰下,心中所想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张白鱼所部先是射出一轮箭矢,随后就全部绰弓持枪,追着金军的屁股打,狠狠的撞了上去,剜下十余名甲骑。 这虽然并不能决定胜负,却有效的让金军的阵型散乱起来。 毕竟是遭遇了前后夹击,高安仁怎么想是一回事,普通的金军已经慌乱的不得了了。 而就在金军阵型将乱未乱的时候,刘淮在正面,再次引军狠狠的砸了进去。 “分开!拦住他们!” 张白鱼见刘淮再次陷阵,心中也发了狠,扔下长枪,从马鞍两侧抽出双锏,与金军开始了近身缠斗。 三角红旗左右晃动了数下,张白鱼所部甲骑有样学样,抛下长矛,抽出袖棍或骨朵,分散开来,与金军缠斗在一起。 高安仁已经有些想跑了,可他突然发现,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与惨叫声,自己这个谋克竟然似乎被包围了。 竟然被数量相同的宋军包围了。 而且金军打惯了顺风仗,近战兵刃只有长矛手刀,平日里别说欺负无甲兵,就算遇见一二甲士,也能凭借战马奔驰,轻易战胜。 疾驰中刺出的长矛本来就是一等一的破甲利器。 可此时是失去速度的近身缠斗,金军面对宋军的骨朵瓜锤只能抽出手刀来应对,手刀再锋利,砍在盔甲上只能留下一道白印子,而宋军的骨朵砸在身上,就是骨折落马的下场。 当刘淮再次率十余人突入阵中时,高安仁再也抑制不住恐惧,寻了个空隙纵马逃出,竟是连自己的大旗都不要了。 由于高安仁所穿的衣甲与金军甲骑别无二致,再加上其人又不似乌野一般身先士卒,所以冲入金军阵中放肆砍杀的宋军根本没认出他是金军主将,只是一窝蜂的冲向高字将旗。 在战争中,斩将与夺旗的功劳是相等的,就是因为旗帜是将领指挥军队的重要手段,失去旗帜的将领,跟死了其实没有多大区别,反正都再也无法指挥军队。 既已杀入阵中,刘淮扔下碍事的丈八铁锥枪,拔出厚重麻扎大刀,先是用刀背将阻拦在身前的甲骑砸落马下,刀锋一转,对着金军旗手奋力劈去。准确的说,这一刀的是冲着旗杆去的,可不知道是刘淮动作太快,还是金军悍勇,持旗之人竟然拔出腰刀想要反制。 结果可想而知,旗杆连带着持旗金军的胳膊一齐被砍成两段。 “夺旗!” 刘淮没有管落马哀嚎的金军,举着夺来的‘高’字大旗高呼。 “万岁!” “万岁!” 金军甲骑虽然落入了下风,可毕竟胜负未分,然而宋军见到此牧,皆如同已经获得大胜一般,纷纷欢呼起来。 而这欢呼声反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还在反击的金军回头既看不见将旗,又听不到高安仁的指挥,瞬间大乱。 待到刘淮穿阵而过,与张白鱼汇合之后,这支金军甲骑彻底维持不住,崩溃开来。 “张四郎,此时你要听令吗?”刘淮在马上大声询问。 张白鱼气喘吁吁,却是立即倒持双涧拱手以对:“统领请说。” 战争是最大的威望来援,尤其是打了胜仗的将军。即便在两刻之前,张白鱼还是一肚子不服气,可在此时,他是真的不敢再掂三搞四了。 “你部弓骑多,五人一队去追杀溃军,不要过于分散,不要追出五里!”刘淮昂然下令。 “喏!”张白鱼颔首应诺。 刘淮继续回首下令:“其余人,随我冲杀金贼步卒,了结此战!” 宋军骑兵随即再次分为两部。 一部分由张白鱼带领,四面散开,如同一张大网般追逐砍杀金军甲骑,哪怕此时金军骑兵依旧还有近百人,却惶惶如丧家之犬,根本阻止不起有效反击,被区区不到五十之数的宋军骑兵包围合击,如同削苹果一般,将包围网中的金军挨个砍杀。 另一部分则是由刘淮率领,沿着金军步卒阵型的背后,自东向西,往返冲锋呼喝,用最小的伤亡以进行恐吓。 效果好的惊人。 金军步卒的人数虽然略微超过宋军,可魏胜是何人,他亲自率军突击的时候,哪里是几列横阵能挡的? 金军的前阵大旗被他砍翻了三面,整条横阵呈现一种倒v字状,中军几乎被突破,全凭后阵的督战队不停的杀人,才算是勘勘将阵线维持住。 然而当刘淮所率的宋军骑兵如同砍瓜切菜般打崩金军甲骑后,最先崩溃的金军却是后阵的督战队。 督战队原本就是与身前的步卒一起被甲骑督战的,督战队的勇气与权威也来自于高安仁所率领的金军甲骑,此时甲骑一败涂地,督战之人自然也支撑不住。 而督战队的逃跑,也成了金军雪崩的开始。 从天空上俯视,刘淮只是在金军背后驱马行进,一枪未刺一箭未发,猬集在一起的金军就如同溃散的堤坝般四散开来。 大片被堵在宋军步卒与骑兵之间的金军开始弃兵跪地投降,而少数还有队将指挥的小股溃兵,则被刘淮引骑兵,一一击溃。 在纷乱的战场一角,石七朗长长舒出了口气,刚想就此结束卧底生涯,可眼见伏在地上的一人,不由得心中一动。 趁着混乱,石七朗拍马来到此人身边,俯身伸手:“乌野将军,快上马!” (本章完) 第55章 丧心丧志丧肝胆 第55章 丧心丧志丧肝胆 高安仁伏在马上,脱离了战场之后,又闷头跑了数里,才终于挺直身体,与周遭十几名金军甲骑相顾无言。 回想平日的趾高气扬与来时的气势汹汹,与现在的狼狈失措一比,真得恍若隔世一般。 “宋军……宋狗不追了吗?” 金军甲骑中,有人茫然来问。 “似乎,似乎确实不追了。”高安仁喃喃出声,一时间却不明白为何。 其实原因再简单不过,张白鱼这次终于严格执行了命令,哪怕通过审问俘虏,已经知道金军将领北逃,他也只是追出五里就迅速折返,从后面兜住金军步卒溃兵,以给金军最大的杀伤。 虽然身后已经没有了迫近的危险,但高安仁的脸色依旧惨白。 他自持勇武,也在私下里有什么海州第一勇士的吹嘘,平日里镇压叛乱,以甲骑临阵,杀那些斩木为兵骨瘦如柴的农民时,觉着沙场厮杀也不过如此。 然而今日真的见识到了金戈铁马纵横,男儿生死相争,高安仁的第一反应,却不是主动向前以死相搏,而是落荒而逃了。 高安仁羞愧难堪中,却又立即想到,自己就算拼命,难道真的能拦住那飞虎大旗下的雄壮骑将吗? 须知,在数万人的堂堂之阵中,一夫之勇可能不算什么,可在几百上千人的乱战中,只要给这些勇将配上几十心腹,他们足以影响战局。 就比如今天,若是高安仁一直举着他的大旗指挥,那么他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 事实上,金军两个谋克之所以败的这么快、这么惨,就是因为宋军几乎砍掉了金军所有的大旗,斩杀了所有的基层军官,彻底断送了金军的指挥系统。 “少将军!且等等!” 呼声从身后传来,高安仁回头看去,却见到乌野伏在马上,在一名独眼大汉的搀扶下,努力抬起头来呼唤。 “六叔!”高安仁惊喜过望:“你也逃出来了?没受伤吧?” 乌野咳了两下,勉强挺直身体,喘着粗气说道:“膀子被马踹了一下,动不了了。” 顿了顿,乌野继续说道:“少将军,不能这么落荒而逃,咱们甲骑从来都是边打边撤,哪怕不能打上百十合,也不能这么一哄而散!” 高安仁重重点头,然而抬首四望时却是立即愣住,在众人的注视下,竟是流出泪来。 “哪里还能打啊?!”高安仁哀嚎一声:“各个队将死的死,降的降,哪里还能聚兵?!哪里还能继续打下去啊!” 基层军官军队的基石,也是高家父子的心腹。高安仁不可能将命令传递到每一名士兵,只能通过队将这些人来组织军队。 而这些基层军官,在刚刚被突袭的那一刻,都自发的指挥手下,是战斗意志最为坚决的人。 毕竟,高安仁可以弃军而逃却不受追责,这些队将要是敢不战就扔下旗帜逃跑,肯定会被论罪的!然而世界就是这样,逆势之时,谁最勇敢,谁最先死! 不到一个时辰,高家父子的心腹就已经死伤殆尽,这如何不让高安仁如丧肝胆?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咳……”乌野扶着胳膊,刚刚说了一句话,就似乎被牵动了伤口,咬紧牙关,难以言语。 “少将军,赶紧回朐山吧。” 见两个管事的都不说话,石七朗有些不耐地出言。 原本这些话不应该由他说的,然而能提意见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散了,所以一时间周围几人只能沉默着看着这名独眼新附之人说话。 倒是没有人怀疑石七朗是内奸,因为来袭的宋军几乎与他说的分毫不差,行军路线与进攻命令又是高安仁下达的,他自己强行冒进却又没发现埋伏,跟一个小兵辣子有什么关系? 见四周人都望向自己,石七朗继续说道:“宋狗也不是铁打的,他们今日又是渡河,又是作战,不剩什么力气了。而咱大金的骑兵虽然败了,气力却是不损的,此时死的已经死完了,逃出来的也不会再被追杀,而那些骑兵家眷都在朐山县,逃不到别的地方。” 顿了顿,石七朗对高安仁拱手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少将军要安稳回城,而不是在这里白废性命,毕竟现在已经没有兵了……” “咱们还有兵……罗谷子那里……”有人迅速反驳道。 “那千把人也算兵?!”石七朗直接扭头呵斥:“莫忘了,他们大部是刚征的签,济得何事?!” 刚刚说话之人当即哑然无声。 是啊,除了高安仁留给罗谷子的三百乡兵,剩下的签军都是昨天从大伊镇里征发出来的,过程还有点不愉快,如何能用? 石七朗又继续拱手对高安仁说到:“少将军,俺知道你心里难受,但说句难听的,就算要死,也要死对了地方,而不是平白浪送。哪怕少将军心气全无,一夫之勇总还是有的,总可以护卫知州安全!须知接下来就是内外交困的硬仗了。” “你说的正是。”高安仁也重重点头,却又立马迟疑,“那罗谷子那边……” 石七朗斩钉截铁的说:“让他们去死!最好跑得漫山遍野都是,让宋狗一个个杀过去,正好能争取点时间。” 高安仁张了张嘴巴,却没有立即同意。 那些签军他可以不在意,可还有三百乡兵弓手呢,那可是高安仁的老底子。 石七朗见高安仁还在犹豫,也是彻底不耐,径直驱马上前,抓住了他的马缰。 在十几双疲惫眼睛的注视下,高安仁的手只是动了动,却没有夺回马缰,随后就如同泥偶木雕般,被石七朗拉走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乌野也叹了口气,拨马便走。他如何不知道,高安仁在这一战被打没了心气,彻底丧胆了?可想想自己在沭河滩头不也没摁死宋军,反而落荒而逃了吗? 事到如今,反而指责别人,未免显得可笑。还不如那个独眼果决。 半是恍惚,半是羞愧中,乌野也扶着胳膊,同时向北。 两名金军中的最高将官,竟然一起彻底弃军而逃了。 (本章完) 第56章 逆虏运尽行当平 第56章 逆虏运尽行当平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刘淮听闻高安仁已经逃跑的消息时,依旧有些不敢置信。 “什么?他竟然跑了?!” 刘淮、张小乙与张白鱼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置信。 被扒去甲胄,捆缚解释光着膀子跪在地上的金军垂头丧气的回答:“少将军确实回朐山了,俺看得真真的。” 刘淮坐在马上,摘下头盔,依旧有些皱眉不解。 宋军这是劳师远征,又是刚刚跨过黄泛区,更是渡河而战,完完全全可以算得上强弩之末。 哪怕高安仁不敢收拢部队再战,也不至于害怕到落荒而逃吧。 金军不都是骑兵吗?一边打一边逃,再在险要地方坚守一下,在隐蔽之处埋伏一下,或者凭借熟悉地形的优势,去袭杀宋军辎重民夫,选择不还是很多吗? 金军不总是吹嘘‘一日不冲杀十次八次,哪里能称得上是骑兵’吗? 这才稍有挫折,怎么主将都跑了? 须知道高安仁这一逃,可不仅仅是贪生怕死这么简单,他等于把金军正军加签军总共数千人全都卖了。 这与高安仁的能力与威望无关,而是他作为军队的指挥官,天然就是这数千人的战略支点,只要他在,无论金军时战败还是未参战,只要是活着就会向他汇聚,能拧成一股绳。 可是他竟然逃了。 “这怎么可能?”刘淮用枪尖拍了拍被缚金军的脸颊:“你这小子不老实啊,高安仁哪怕蠢如猪,也不应该这时候跑,还跑到朐山县……你咋不说他跑到汴京去了?” 被缚金军向后仰头,想要脱离枪尖,却被身后的宋军甲士揪住辫发,摁住肩膀,动弹不得。他见枪尖在眼前晃晃悠悠,连忙出口解释:“真的,是真的,有个叫石七什么的狗杀才,蛊惑了少将军。俺当时脑子一混,也就跟着走了。” “石七朗……”张白鱼脱口而出,面露惊讶。 被缚金军猛然抬头,震惊不已,他一时没想明白宋军将官为什么会知道一个逃人的名字。 刘淮回头狠狠瞪了张白鱼一眼,张白鱼立即眼观鼻鼻观口,低头不说话了。 张小乙却是接过话茬:“刘统领,这事没什么好奇怪的,战败之后,就一蹶不振的人还少吗?古往今来,高安仁的表现才属正常。那些能够屡败屡战而不失志气的人,才是真正少有的天下豪杰。” 说着,张小乙一指张白鱼:“张四郎父亲张统制的手下败将完颜挞懒不就是例子吗?缩头滩一战丢了上万兵马和女婿,就直接从主战变成了主和,后来更是成了不敢言兵的废物……刘统领,须知,那可是金国的开国王爷!” 一番话说的周遭宋军连连点头,而那名被缚金军却更加惊惶了。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可千万别说你是良心发现,血涌上头。”刘淮再次将长枪向前挺了挺,被缚金军脸颊上的刺痛将其思维拉了回来,连忙回答。 “俺兄弟在后军督着辎重,是个队将。俺假装马疲了,落在了后边借机掉队,想让兄弟做些戒备。可还没找见后军,就迷了路,又在过壕沟时伤了马。之后就被擒了。” “这么说,你们的后军还不知道前线战败?” “咋可能?一个时辰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可这不知道多少溃兵逃过去,领兵的罗谷子也不是傻子。” “哦,罗谷子在统领后军啊。”刘淮听着罗谷子这个名字耳熟,仔细想了想,这不就是躲在芦苇荡中那个唤作罗怀言的小子的老爹吗? “那个唤作罗怀言的小子。”张小乙也想了起来:“还有那群半大小子,这罗谷子是他们的老师。” 刘淮点头:“小乙哥,你速速带人去把他们接来,兵荒马乱的,别伤着他们。” 张小乙拱手口称得令,拨马回头,却听刘淮说道:“慢。” 刘淮眼睛眯起:“别用牛车,你们一人抱一两个,直接用马驮来,要快。” 张小乙岁不明白刘淮的用意,却是立即领命而去。 “咱们痛快点,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刘淮再次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被缚金军。 被缚金军闭口不言。 “不说也罢,等会儿我亲自去向你兄弟问询。” “等……等等,俺什么都说。” “这样才对,战阵上生死无常,但男子汉大丈夫,总归要为家人求活路的。”刘淮笑道,神情随后一肃:“海州还有多少骑兵?” 被缚金军浑身颤抖一下,勉力言道:“猛安谋克户里还有一些,高太守原本让高将军在沭河防御,他再随后征调,但你们来的太快,应该是来不及的。” “征调猛安谋克户?”刘淮捏着下巴:“我咋记得你们知州只能签发民夫,也就是征调签军,而无法征调猛安谋克户呢?你们高知州真是好大的胆子!” 金国的猛安谋克户算是正规军,知州签发民夫不算什么大事,根本没有调动正规军的权力。 除了特事特办,金国朝廷也不会给知州这项权力,否则每个州郡不都成了国中之国了吗? 被缚金军有些慌乱的说道:“是有陛下旨意,要求尽征猛安谋克户青壮参军,以备南征。所以知州才能取巧,先让他们汇集起来,以……以抗宋军。” 刘淮点头,却是立即意识到一事:“这么说来,海州的猛安谋克户只知道完颜亮下旨,让他们参军去入侵大宋。却不知晓我们忠义军已经打到他们门口了,是吗?” 被缚金军愈加慌乱:“也许吧。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高太守虽然不会到处宣扬,但出兵这么大的动作,不会没有有心人在意。” 刘淮终于打听出想听的情报,在马上坐直身体:“如此说来,得再快些了。多少事,从来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文绉绉的掉完书袋,顺便吓了身侧张白鱼一跳,刘淮对金军笑了笑,同时做了个划脖子的手势。 下一刻,这名金军被身后宋军抹了脖子。 这人猜到了石七朗可能会跟宋军有联系,就绝对不能再留了。 刘淮叹了口气继续下令:“张四郎,咱们带剩下的马军,先去找金贼后军,看能不能缴获一些辎重。” 张白鱼慌忙应诺。 (本章完) 第57章 已是老朽难尽心 第57章 已是老朽难尽心 罗谷子已经麻了。 他倒不是不知道金军在前线已败——事实上,高安仁那一伙骑兵,就是从他身边经过,向北狼狈逃窜的——他只是万万没想到,今天早晨还看起来威风八面的高安仁高大将军,出战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打得落荒而逃了。 这也太尼玛快了。 本以为高安仁要整个狠的,没想到是拉坨大的。 你没这本事,就老老实实依仗大伊山固守呗。出去浪战损兵折将不说,还害惨了大伊镇的百姓。 最重要的是,高安仁逃跑了,他留下来的三百乡兵也跟着乱了起来。 罗谷子现在就是个教书匠,一没有亲兵甲士,二没有军中威望,根本弹压不下去。 三百乡兵当即就逃散了大半。 可罗谷子在百姓中还是有威望的,尤其在昨日夜间的大乱中,被裹挟到签军中的还有不少士绅大户人家,甚至还有一些吏员。 在这些人的协助下,终于让这两千签军成功转向,乱乱哄哄的沿着官道往回进军。 罗谷子则是拎着一杆朴刀,与儿子罗慎言一起在队尾断后。 “父亲。”罗慎言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咱们该怎么办?” 罗谷子的发髻已经有些散乱,白的头发从破草帽中钻了出来,闻言苦笑:“为父也不知。” 罗慎言低声说道:“宋军如此能战,咱们难道就不能降吗?金国有什么可效忠的?” 罗谷子瞥了自家大儿子一眼:“金国固然不值得效死,可宋国是什么好东西吗?” 说着,他叹了口气,望向远方:“听闻那大小眼元帅的军纪尚可,老夫却从未亲眼所见。然则几十年前宋将张俊攻亳州时,老夫就在左近。当时张俊来到城下,亳州在酒监房人杰的劝服下直接开城投降,父老担壶提浆前来劳军时,你知道发生了何事吗?” 不待罗慎言回答,罗谷子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张俊这狗杀才直接入城开始烧杀劫掠了!他们虏掠良人妻妾,夺取财物,杀戮无算,其酷烈无异金贼。” “后来金人再来的时候,亳州父老直接绑了房人杰,弃宋投金!” 说着,罗谷子就重重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都深了几分:“今日老夫降了宋人固然简单,可来日落得房人杰的下场,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罗慎言也叹了口气。 如画江山,竟然被宋金这两个操蛋政权中分,这些自诩为豪杰之人既不想效忠异族,却又对赵宋政权绝望,只能随波逐流浑浑噩噩的活着。 罗谷子摁着罗慎言的肩膀:“大郎,你是好孩子,但若是事有不谐,你不要管我,去找到你弟弟,将他养大,好生活下去,明白吗?” 罗慎言只觉的肩膀上的大手似有千钧之重,想要说些什么,话语却是哽在喉咙,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骑从远处飞奔而来。 在长队列之后的数十名青壮立即紧张了起来,手持那些乡兵溃散时扔下的长枪盾牌,警惕的望向来骑。 罗慎言此时也顾不得说别的,轻轻推了一把罗谷子,让他先到后方躲着。 而罗慎言则是昂头挺胸,挎着朴刀来到青壮身前,大声呼喝:“贼来须打!贼来须打!” 数十名青壮也同时高喊:“贼来须打!”一开始参差不齐,喊了几声之后渐渐变得统一,这些青壮也稍稍挣脱了畏缩,变得勇敢了一些。 本身‘贼来须打’不仅仅是一句口号,更是写在律法中的村民互助手段。村里若来了贼,如果保正招呼时不敢出力打贼,事后绝对会吃板子的! 所以,罗慎言用‘贼来须打’来作口号时,才能让这些没上过战阵的青壮习惯性地鼓起勇气。 这种小手段来对抗正规军那是痴人说梦,但是来应付散兵游勇——尤其那些溃败后想要在大伊镇民抢一把的金军骑兵——来说,绝对够了。 毕竟对于这些骑兵来说,宋金交锋的战场都逃出来了,为抢点米粮财帛被一群泥腿子用长枪了结,那也太憋屈了。 更别说身后还追着一群宋军了,逃命要紧,哪能浪费时间? 所以,金军溃兵大多都捏着鼻子认了,从西侧田垄中绕行而过。 可这一次来骑却没有如此。 他勒马停在了百步之外,一边吹响口中的哨子,一边将宋字大旗绑在矛杆上,用力挥舞起来。 罗谷子父子沉默的看着这一幕。 然而令两人意想不到的是,见到宋字大旗后,在官道上蜿蜒前行的签军队伍竟然没有恐惧惊呼,而是缓缓止步回望。 大部分签军在不久之前还是普通百姓,并不知道什么是令行禁止,所以不是一齐止步的,而是犹如倾倒的多米诺骨牌般向前传递,又像风吹过的麦浪般回过头来。 长长的队列骚动了起来。 罗谷子紧张四望,赶紧让人维护秩序。 这种时候混乱起来,不单单会失去与宋军对峙的最后筹码,甚至单单自相踩踏就会造成巨大伤亡。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随之响起的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欢呼声中,签军之中不少人干脆坐到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若不是还有些吏员维持着秩序,说不得许多人就已经蜂拥向后迎去了。 罗谷子心中苦笑,觉得自己实在是过于自大了。 哪怕有千般理由,万种忌惮,但这些签军大多数在昨日之前还是普通百姓,经历了一场屠杀之后被征发作了签军,正处于极度惊惶之中。 须知道,这些签军中有许多人家人的尸体还在大伊镇中,连安葬都没有。 他们太需要安全感了。 签军的秩序之前全靠军法弹压,现在则是依仗罗谷子的威望,以及签军对于回家的渴望来维持。 可签军最急迫的安全感,罗谷子却是无法提供的。 所以,宋军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之时,立即就让他们找到了依靠,签军又如何不会感激涕零呢? 想通了这一节,罗谷子几乎以一种沉默的姿态,注视着宋军骑兵三三两两的赶来,注视着不少官吏从签军队列中走出,迎向宋字大旗。 即便人情练达如罗谷子,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了。 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正是此时。 (本章完) 第58章 王者之师重行仁 第58章 王者之师重行仁 直到一刻钟之后,又是数十骑从远方疾驰而来。 逼近之后,大伊镇百姓才看到,马上的宋军骑士大多都是略显疲惫,身上还带着血污,然则顾盼之间却是剽悍之气尽显,明显就是刚刚从沙场上厮杀得胜归来的骄兵悍将。 可令人惊奇的是,这些骑士每人马上还驮着一名少年。 “二郎!” 罗慎言不由得惊喜交加,大吼出声。他的眼尖,老远就看见被为首的宋军雄壮骑士怀抱在身前的,不是他弟弟又是何人? “兄长,父亲!” “老师!” “师兄!” 二十几个半大孩子被骑士从马上抱了下来,他们刚一落地,就迅速的向罗谷子跑去。 只有罗怀言向前跑了两步之后,又止住脚步,向刘淮一揖:“将军,我为您引见我父。” 见罗怀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刘淮不禁失笑。他摘下头盔放在鞍鞯上,也不擦拭盔甲上的血迹,就跟着罗怀言来到罗谷子面前。 “父亲,这位是大宋忠义军刘淮刘统领。昨日救下孩儿与诸位师弟的正是此人;今日率骑兵为先锋,击败金军甲骑的,也是此人。”罗怀言先是对着罗谷子一揖,随即就连忙介绍起刘淮来,避免父亲产生某种误判。 罗谷子拱了拱手,还没有说话双手就被握住。 他只见面前的高大年轻将领满脸微笑:“罗先生,久仰久仰。” 刘淮倒是没有听说历史上有罗谷子这号人物,想来也不是什么名臣名将。但在昨日与罗怀言的交谈中,他知道了罗谷子曾经修沭河的壮举,当即就觉得得把此人拉拢过来。 须知道,治河可是农业时代一等一的大事。 在治河时如何让大户出钱,如何让民户出力,如何规划灌溉渠道是一方面。 更关键的是在治河成功之后,如何划分水田旱田,如何让上上下下都能吃到肉喝到汤,如何让所有人都满意,更是一门大学问。 用现代的话来说,罗谷子是那种既能做蛋糕又能分蛋糕的猛人。 而且他做出来的蛋糕是农业时代最为宝贵的东西——有配套灌溉系统的耕地! 能做到这事,能力与威望缺一不可! 正常情况下,罗谷子是要被立生祠的,高低得当个山神河神,被沭河两岸的百姓传唱歌颂的。 可大金自有国情在此。 一方面吏治混乱,地方豪族势力盘根错节,官吏贪墨成风,罗谷子一个小小的知县根本无力对抗; 另一方面修河小成的时候,正巧碰到女真国族南下安置,在当时的海州知州蒙恬镇国的主持下,原本要分配给汉人的水田旱田全都被分给猛安谋克户不说,许多平民百姓也被划分成了奴仆。 辛辛苦苦,付出了无数人力无力,却为他人做了嫁衣。无论是地主大豪还是平民百姓都损失惨重,心气一散,剩下的沭河下游终究是没有修完,而罗谷子也在愤怒之下弃官而去,在老家当了个教书匠。 区区四五年,就算罗谷子威望不如之前,他对于海州各地豪强地主山川地势的了解也必然不会少的。 想到这里,刘淮看罗谷子的眼神已经有些热切:“罗先生,我北伐军已经击败海州金贼主力,当今局势,先生可有教我?” 罗谷子任由刘淮沾满血渍的双手把住手腕,沉默半晌,出口反问:“那将军看来,此时应该做什么?”刘淮心中知道这算是在考校了,当即诚恳说道:“在大的战略上,自然应该一鼓作气,直取海州治所朐山县。只要先将高文富摁死,再扫荡海州的镇防猛安与在乡间的猛安谋克户,海州一地自然可平!” 罗谷子缓缓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一计划有极大的可行性——至少在海州一地还是有可行性的。 至于之后金国的益都府与水军,甚至已经集结在汴梁的金军主力会如何反应,即使刘淮有所打算,也不会再此时就对罗谷子全盘托出的。 “至于眼前……”刘淮将手一挥:“我军北伐,是为了吊民伐罪!伐罪之后,自然当厘定秩序,解生民倒悬之苦。” “罗先生,这些签军绝大多数都是被强征的百姓,自然应该放归。可此时却万万不可将他们解散,否则他们说不得就会去做贼了。先生当以自身威望维持秩序,让他们回到大伊镇,再分发粮食,以定人心。如此,才算是能给他们找到一条活路。” 罗谷子一直定定直视刘淮双眼,直到听到此处才抽出双手,拱手一礼。 他设想过很多,觉得面前这名年轻将领会炫耀武力; 也想过对方会直接将这些签军征作民夫; 甚至想过所谓的宋军是一股强大的盗匪,此次作战只是为了捞一笔大的。 这并不奇怪,山东盗匪从宋徽宗时就多如牛毛,近几年无论是开山赵、张旺徐元还是耿京都是打着宋国的旗号。 可罗谷子万万没想到的是,刘淮竟然给出了吊民伐罪这个答案,具体的安民手段甚至比自己想的都周全。 事情过于离谱,以至于罗谷子都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正正经经的王者之师了?怎么就能让自己碰上? 然而也来不及多想了,刘淮见罗谷子做出如此姿态,哈哈一笑,再次用脏兮兮的手把住了对方的胳膊,再次出言问道:“罗先生可有教我?” “只有一言。”罗谷子正色言道:“无论此战胜败,都万万不可耽搁秋收!否则这海州就得处处饿殍,遍地烽烟了!” 这既是劝谏,又是合作条件。 对,的确只是合作,而不是投效。 大丈夫投效是要托付生死的,哪能仅凭一句话就被说服? 而罗谷子的意思也很简单。 我可以帮你稳定局势,但目的是为了保住海州父老,而不是为了什么大宋江山宏图霸业之类的狗屁。 你们的成败跟我罗谷子无关! 刘淮自然能感受到罗谷子的疏离,但他不在乎。 只要罗谷子入伙,就得做事。而做出了事业之后,难道他还会坐视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吗? “这是自然。”刘淮诚恳回应,随即似有所觉一般回头看往来路。 罗谷子顺着刘淮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支军队正在沿着官道迈着整齐的步伐开来。 这支军队队列齐整,旗帜森然。而最让人瞩目的是,哪怕官道两边的农田已经被金军践踏的不成样子,其中军官也依旧将士卒约束在官道,不让他们越过沟垄一步。 “我父亲来了。”刘淮微微一笑,朗声说道。 罗谷子目光凝固,望着那面魏字大旗,以及写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四面认旗,彻底呆住了。 (本章完) 第59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一) 第59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一) 在多年以后,当李秀率本部兵马杀进燕京城时,他会回想到他第一次见到刘淮的那个上午。 那时候,李秀仅仅是带着几十个兄弟在大伊山落草为寇的山大王而已。 与宋江方腊这种硬核狠人不同,李秀这个山大王当得属实惨了一些,不止不忍心对乡里乡亲打家劫舍,甚至连过往客商都不怎么动手。 平日里除了勒索一些大户,就是到猛安谋克户的领地上抢一把。 颇有些侠盗的意味。 这么一来,他们的名声虽然好,平时日子却是过得比较惨的,这几十号人还得下地干活,属于凑凑合合活着。 但是七月二十日的纷乱,让李秀这个平时脑子还算好使的山大王开始混乱了起来。 先是听说从朐山县开过来一支正经八本的官军,驻扎在了大伊镇中。 正当李秀琢磨着抛弃山寨赶紧跑路时,当天刚入夜,大伊镇就突然乱了起来,人声鼎沸,火光冲天,喊杀声与哭喊声响彻云霄,哪怕在数里外的山中也清晰可闻。 李秀从睡梦中惊醒,来不及多想,就抄起朴刀,带着数名伴当向着山下大伊镇探查情况,还没走到一半,就见大伊镇名声极差的周大户一脸惊慌沿着小路跑上山来。 李秀虽然素来瞧不上此人,但平日里也向对方打过几次秋风,知道这周家家中开着几个砖窑,家中有窑工三百人,实力非凡,平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分,怎么会如此狼狈。 然而李秀还没有问出口,周大户就高呼祸事来了,军贼正在屠城。 李秀望着山下大伊镇中的火光,依旧没闹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却是数不清的大伊镇乡亲从各个小路上山而来。 一时间,李秀只能强自镇定心神,摸着黑为乡亲安排住处。 真的是摸着黑,连个火把都不敢点。 因为山下的军贼是什么行状,李秀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的,虽说正常情况下,夜间不会有军队攻山,但谁又能说得准呢? 李秀带着部下维持秩序,并且让心腹把守山门,忙活了半宿,中间还杀了十几个趁机作乱的二流子,直到东方天空蒙蒙亮之时,将上山的近千人初步安定下来。 原本容纳上百人的小山寨被挤得满满当当。 住处还好解决,此时也只是刚刚入秋,天气依旧炎热,大不了露天躺一宿。但粮食确实是不够了。 李秀算了一下,寨中的存粮撑死也就能吃十天。 可山寨上的众人还没来得及发愁,接下来的局势更让人看不懂了。 先是第二日清晨,大伊镇中的金军火急火燎的开拔,然后在李秀犹豫是否要拖着黑眼圈下山探查一番时,金军又三三两两呼啦啦的沿着官道逃了回来。 而这些金军大多都是丢盔卸甲,狼狈不堪,他们只在大伊镇取了一些粮食财务,就继续慌忙北逃了。 很快啊,到了下午之时,大伊镇又来了一波军队,并在低矮的城楼上竖起了‘宋’字大旗。 到了夜间,终于有人上山来报信,说是宋军北伐,已经大败金军,而昨夜被金军强征的大伊镇百姓都已经放归了。 听闻此言,李秀几乎又是一夜没睡着。 怎么说呢。 这就纯粹属于普通人站在人生十字路口时的焦虑了。但李秀终究还是个豪杰,在纠结了一夜之后,在宋军到来的第二天清晨,还是带着几名伙伴,外加着急下山照看自家产业的周大户一起,伪装成了贩卖毛皮的山中猎户向着山下大伊镇赶去。 有人可能会疑问,大伊镇刚遭此劫,还会有小商小贩入城作买卖吗? 答案自然是有的,而且还不少。 封建社会的小农经济就是这样,抗压能力极其低下。 寻常人家日常只有几斗的存粮。打来的獐、织成的布、砍来的柴都得迅速换成吃食,否则会出大事的。 此时来大伊镇不一定是死,但如果不来,很有可能就被饿杀了。 事实上,不只是商贩,就连大伊镇周边的农田也出现了辛苦耕作的农人的身影。不少农人面容哀戚,身上还裹着孝布,家中明显是刚死了人。 但那又如何呢?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 “李三爷,咱们莫非是要去见宋军的将主?”过了低矮的城门,周大户就抖着满脸肥肉,迫不及待的来问。 李秀正在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暗中观察大门处来往的守卫,并且惊讶于他们不止没有盘剥,甚至连进门税都没有收,闻此言之后似笑非笑的反问:“周大户,难道不行吗?” 周大户闻言一愣,却是立即讪笑出言:“李三爷,俺前日夜间慌忙离家,却是家中老小都没有顾得,俺想先回家看看。也请李三爷到家中盘桓一二。” 李秀心中不屑。 周家可是一老老少少大家子,前日周大户别说老婆孩子了,连老娘都扔给了军贼,独自慌忙逃生,实在是令人不齿。 这种人裤裆里有没有那一串都是个疑问。 “装什么样子?”李秀的伴当中当即就有人出言嘲讽:“真要担心家中妻子,如何不与金贼拼命?反而夹着尾巴逃了!” 周大户脸上的肥肉一抖,虽然觉得难堪,但还是低声回答:“事到临头,怕了。” “如何现在又不怕了?”李秀戏谑以对。 周大户犹豫了一下,一拱手说道:“李三爷,你知道俺前夜为啥敢摸黑上山寨吗?因为李三爷你是个讲规矩的。规矩再苛责也好,那也是有规矩。不会像金贼,两时辰前还客客气气的说话,两个时辰后就开始不由分说的杀人。如今眼见街市井然,足以见得宋军主将是讲规矩的,这世道,只要是有规矩俺都能受,再苛刻也能受。” 李秀:“那你为啥不敢跟俺直接去见那将主?” 周大户欲言又止,反而是李秀的一名伴当阴阳怪气的接话:“还不是因为周大户平日里不修德,怕被戳穿了大善人的猪尿脬吗?” “总得备一些心意的……” 周大户话声还未落,只听见街道上的行人突然喧哗了起来。 “又杀人了!” “这才歇了两个时辰……” “便宜他们了,多活了两个时辰……” “不成,俺得去看看……老幺,抱着咱爹的灵位……” 眼见街道上无论是商贩还是百姓都一窝蜂的向前走,李秀扭头示意,也同样背起毛皮,带着伴当,跟着人流向前走去。 (本章完) 第60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二) 第60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二) 周大户跺了跺脚,他平日里对百姓作威作福惯了,此时终究不敢一个人乱逛,也加快脚步,追向李秀。 几人跟随人流,一起来到镇上的西市场。 这里平日里是商贾聚集摆摊的地方,东侧是周遭村庄农民猎户渔夫之类的也在这里买卖货物,西侧则经常有大宗货物扑卖,因为会有几百石粮食的买卖,所以这西市场修得异常广大。 此时这片市场已经成了一大片空地,大量被烧毁的棚子,倾倒的木梁被堆在市场一角,周遭全是断壁残垣,少数没有倾倒的房屋墙壁也是黑黢黢的,似是前几日遭遇了大火,却又被控制在了西市之内。 只有李秀眼尖,借着晨光可以明显看到,无论是倒塌的墙壁上,还是烧成半截的布帐上,甚至脚下的青砖上,都有或多或少的黑红色血迹。 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李秀心中虽然也有所猜度,但是说他有如何触动那就扯淡了。 说句难听的,山东这个地方,从宋徽宗那时候就开始乱,到现在已经乱了几十年了,中间死了的人不计其数。 更遑论完颜亮篡位后,又是迁都汴梁,又是安置猛安谋克户,还集结大军征伐天下。 这些民夫钱粮田产从哪里来?还不是从普通百姓手里抠出来的! 没了田地,没了青壮,春耕秋收都没了着落,粮食自然也不会再有。这种恶景,在整个中原河北已经持续五六年了。 而如今的山东两路,已经有数以万计的人作了贼!也已经有数以万计的人成枯骨了! 与这些人间惨事相比,大伊镇上发生的事,在李秀看来,根本就算个屁。 然而当李秀看到市场最北侧那一片高台之后,却还是愕然。 这个高台大约是以前大宗扑卖的场所,有半人多高,百步长,三十余步宽。 此时台上的边沿站着几名披坚持锐的甲士,而靠内侧则是有几张桌椅,主位空着,侧位有一名中年文士正在数摞文书中翻找着什么。 而第一时间吸引李秀目光的,除了在风中招展的四面写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认旗,就是在高台正中央站立的高大青年男子了。 “打了一天交道,你们都识得我刘淮刘大郎,我就不废话了。” 刘淮站在台上,借着晨光同样翻看着手中文书,扯着有些嘶哑的声音来言:“邓铜盆来了吗?邓大郎在哪里,应个声!” “来了!俺来了!” 一名头戴白巾的中年男子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挤开人群,来到高台前,抬起头,目光祈求的望着刘淮。 “邓铜盆,杀你父兄妻子的金贼唐括洪,昨天已经被我军阵斩。”说着,刘淮又对台子侧后方招了招手,两名宋军甲士推搡着数名垂头丧气的金军俘虏来到台上。 “这是那一什人,谁参与了,指出来!” 唤作邓铜盆的中年男子只是一怔,那夜兵荒马乱的,又是逃命,能匆匆认出为首的金人已经不容易了,又能如何能认得许多人。 然而下一瞬,邓铜盆就反应了过来,那仇人竟然在昨日就死了?!竟然已经死了?!在这一刻,被愤怒压盖的某些情绪汹涌而出,邓铜盆竟然呆立在当场,布满血丝的眼睛圆睁,豆大的眼泪却是滚滚而下,止都止不住。 刘淮叹了一声,虽然这种宣判政治表演的意义大于维持正义,但是这种事情这两日见得许多,有些感同身受后,自然也会反过来催人心魄。 “邓大郎,这些人都是那唐括洪的手下,跟着他杀过人,可你总得指认一二,我才好明正典刑。”刘淮蹲下,轻声劝道。邓铜盆张大嘴巴,想要说话,喉咙里却是不由自主的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句话都无法成声。他只能用一只手捂住嘴巴,任由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流到手上,颤颤巍巍的伸出另一只手,只是胡乱点了几个留着辫发的女真人。 刘淮又是叹气,向后招手,一名手持长刀的宋军上前,将邓铜盆点的三人踢倒,一刀一个,枭首示众。 剩余的几名俘虏抖若筛糠,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惹恼了刘淮。 “邓大郎,节哀,你家丢的财物,我们尽量分拣出来,你却是得等等。”刘淮又是劝慰几声。 邓铜盆只是胡乱点头,随后掩面而去。 刘淮又翻起文书:“成阿大,家住丁字坊的成阿大来了吗?你状告脸上刀疤,缺了半只耳朵之人杀害你全家,包括父母兄嫂共七人,还烧了房子,对吗?成阿大在吗?” 台下嘈杂声一片,却是没人应声。 “安静!安静!成阿大来了吗?!成阿大!” 刘淮喊了几声,刚想翻下一份文书,就听见细细的声音:“将军,将军,俺们在这里。” 顺着声音望去,却见一名细细小小的十三四岁女子抱着个两三岁的男娃努力从人群中挤出来,并且奋力呼喊。 男娃头上缠着白布,目光有些呆滞,在他的怀中,则是抱着一个小小的牌位。 小小的女子,小小的男娃,小小的牌位,加在一起也依旧细小,也就难怪刘淮一时间并没有发现了。 “肃静!” 在刘淮第三次吼出声的时候,场面终于稍稍静了下来。 “小娘子,你就是成阿大?” “俺不是,他才是。”女孩将男娃稍稍抱得高了一些,又似乎委实抱不动了,只是举了一下,就将其放到地上。 唤作成阿大的男娃有些站不稳,摇晃着抱住了女孩的小腿。 “俺叫徐二丫,原本是济南府人,五年前俺阿耶阿叔被征作了民夫,说是给大金皇爷造宫殿,就没回来。两年前俺娘被税吏催粮,实在交不上,就上了吊。后来是成大爷心善,收俺为义女。” 徐二丫似乎也知道向忠义军鸣冤的规矩,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的身世来历说了个清楚。 刘淮心下恍然,知道这徐二丫大约是成家的童养媳,婚配的对象大概就是正抱着徐二丫小腿的成阿大,所以成家才没有让她改姓。 可由于没有正式成亲,所以徐二丫现在的身份介于媳妇与奴婢之间,更像成阿大的大姐。 正是由于这个不尴不尬的身份,徐二丫才以成阿大的名义,请人写了状书,递了上来。 (本章完) 第61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三) 第61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三) “前日夜里,镇中忽然乱了起来,俺爹让俺抱着阿大躲在草垛里。俺在草垛里,就看着贼人闯进来,逼迫俺爹拿出财物,俺爹也照做了。可这些贼人……这些贼竟还是将俺爹杀了,最后确实逼问不出财货,竟然放火将俺娘烧了……呜呜呜……俺娘疼得满地滚,眼见要扑到草垛,却硬生生转头,撞死在了门柱上……” 说到这里,徐二丫终于泣不成声,连带着两三岁的成阿大也嚎啕大哭。 此时全场已经无声,不止张小乙这种本地人恨得咬牙切齿,就连坐在侧方,一直以淡然示人的陆游也停止翻阅文书,呆坐出神。 刘淮再次叹气,一挥手,又是两名金军俘虏被押了上来。 只不过这次是张白鱼亲自押送。 “徐二丫,这两人都有疤瘌,都缺了一只耳,也都是队将,你来认认,谁是凶手?” 其实用不着认了,当两名金军俘虏被带上来的时候,徐二丫就死死盯着其中一人,偏偏这人却不似别的俘虏一般垂头丧气,却是昂然自顾,狠狠向着徐二丫瞪了回去。 “是他吗?”刘淮问道。 “正是他,俺做鬼也忘不了他!”徐二丫的眼中喷薄着仇恨的怒火。 然而小孩的怒火似乎没什么威慑力,最起码让这疤脸缺耳大汉笑出了声。 “刘公,你们忠义军既要做大事,为何要杀壮士?难道只为给这个小娘皮小畜生主持公道?” 刘淮没想到现在还能遇到这种符合封建主义核心思想的戏码,也是有些无语,可立即就喝骂了回去:“我听闻弱者一怒,抽刀向更弱者,强者一怒,抽刀向更强者。见了平民百姓肆意杀戮,作威作福;见到我等就伏地投降,摇尾乞怜。你这贼厮,也敢自称为壮士吗?” 山东河北两路到处都是义军,北伐军根本不会缺人手,刘淮疯了才会在这种场合对屠戮百姓的金军进行招降纳叛。 “张四郎,速速了结此人!” 张白鱼面色不变,一脚踹到这疤脸大汉的膝弯。 疤脸大汉狼狈跪倒在地,终于慌乱:“刘公,强弱哪能这般分?台下这两个小混蛋就算再来一百个,就不是俺的对手。刘公,只要饶俺一命,俺一定……” 话没说完,刘淮终于不耐:“强弱之分,哪里是你能知晓的?!” 台下的徐二丫脸色惨白,却是立即咬住嘴唇,奋力呼喊:“太尉!刘太尉!此人与俺血海深仇,让俺亲手杀了他报仇吧!求你了太尉!” 刘淮本能想要拒绝,他并不想让这名豆蔻年华的姑娘落下终身难忘的心理阴影。 可他却又立即醒悟,这算个屁的心理阴影,真正的心理阴影,早就在前夜徐二丫全家上下被一个个杀掉的时候就已经落下了。 那成家的主母,在全身是火的情况下,为了给义女与儿子一条活路,竟然能忍住剧痛活生生的撞死了。徐二丫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该是如何的肝胆欲裂? 刘淮想一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于情于理,他都无法阻止徐二丫报仇。 徐二丫抱着成阿大上了高台,将成阿大交给刘淮,先是向陆游、张白鱼还有其余几名宋军甲士恭敬磕头,使得张四郎这等年轻的脸色有些涨红。随即接过刘淮递来的一柄短刀,走到仇人的身前。疤脸大汉的嘴巴被张白鱼用皮带勒住,他的头整个向后仰,说不出来一句话,只是恶狠狠的瞪着靠近身前的小姑娘。 徐二丫却是毫不畏惧的瞪了回去,咬着牙说道:“看着俺的眼睛!记住俺!到了下面,见到俺的阿爹阿娘,记住告诉他们,是俺杀的你!是俺亲手杀的你!” 说罢,徐二丫先是用短刀划过仇人的喉咙,却又立即发现自家力气有些小,只是划破了一层皮,下一秒,她心下发狠,用全身的力量压住刀柄,将刀子狠狠地捅进了仇人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 徐二丫被黑红色的鲜血染得满头满脸,却是死死摁住短刀,直到仇人挣扎的力度渐小之后,才用力拔出,然而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呕出些许酸水之后,徐二丫再次恭恭敬敬下跪,只不过这次却是向着刘淮伏地不起。 刘淮抱着成阿大并遮住他的眼睛,委实没有多余的手将徐二丫拉起来,只能说到:“徐二丫,成家的财产,我们会加快点检出来,且先忍耐几日。除了昨日发的,来日也会发粮,断不会让你们受了饿。” 徐二丫闻言抬起头来,不顾身上血渍,开口询问:“太尉,依你今日强弱之言,俺今日杀了个强人,算不算得上也是个强人?” “算是吧。”不知为何,刘淮言语中有些无力。 徐二丫继续说道:“太尉,成家的家产就算还给俺们,阿大一个三岁娃娃如何能守住呢?俺愿把这些财货献于军资,只求在军中得个存身之地,能让俺把阿大养大。” “太尉,俺会洗衣做饭,能缝缝补补,不是无用之人,就留下俺们吧!” “好!”刘淮立即点头,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这跟之前来投军的数百大伊镇百姓不一样。 他们在遴选之后,筛下去的人还可以谋生。 而拒绝了徐二丫,则是直接断了这两个娃子的生路了。 只要不救他们,就是在杀他们了! “彭三郎,你带他们到后营去寻魏如君,让她来安置。”刘淮吩咐一声,将成阿大塞到一名甲士怀中,让他领人去了。 在徐二丫千恩万谢声中,刘淮状若随意的挥了挥手,又是翻看起了手中文书。 台下的李秀却是已经看呆了。 他原本想宋军可能会有刑杀,却没有想到,宋军是来当青天大老爷来了。 这是闲的吗? 可不知为何,外表粗犷,内心却精细的李秀却又模糊的感到,这才是天大的正经事。 可偏偏李秀根据过去的经历学识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使得犹疑、畏惧、困惑、惊讶种种心思同时涌上他的心头,一时间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本章完) 第62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四) 第62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四) 不止李秀这么想,事实上北伐军大部分人都内心里都有些嘀咕。 马上就要向朐山县进发了,正是将金国的海州知州摁死的关键时刻,有这工夫还不如早早休息,接下来还得需要你刘大郎的勇力。 可在刘淮看来,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战场上打生打死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政治上的胜利吗! 现在好不容易打赢了,当然是要趁热打铁,抓住每一分每一秒来巩固政治成果。 真当打下来一州一县之地,此地的百姓豪强官员就会无条件服从吗? 开什么玩笑? 所以刘淮才会力主进行公审大会,借此宣告, 金贼不立的规矩,我们立! 金国不管的事情,我们管! 金国不杀的恶人,我们杀! 总之一句话,忠义军来了,海州就太平了!忠义军来了,青天就有了! 刘淮甚至原本还想搞一搞诉苦大会之类的,却因为时间紧迫,最迟第二日上午就得拔营出发,杀向朐山县城,所以也只能作罢。 对于这种事情,常年在中枢厮混的陆游一想就能想明白;魏胜虽然有些模模糊糊的想法,却也不能在此事上驳了义子的面子。 至于其他人,虽说大多在心中吐槽刘大郎简直是吃饱了撑的,但是早上那一战刘淮打得实在是太漂亮了,以至于上上下下都不敢再其人面前充大辈,也就保持了默许与配合。 他愿折腾就折腾呗。 反正又不会累到自家脑袋上。 但是当事情真的开始做了之后,又有许多人却是不由自主的参与了进来。 一开始刘淮只是率领手下兵卒,拉着魏郊、魏昌兄弟俩对俘虏进行甄别。 魏胜则是高居主座。 作为忠义军的组建者与领袖,魏胜还以为刘淮是想为他扬名,他也是个不喜张扬的性子,所以并不想掺和。 但刘淮明确跟魏胜说,父亲你必须得来坐镇,只有你在,才能说明这是北伐忠义军的义举,来日北地人也是归附在大宋的义旗之下;而单单只有我,则是我刘大郎收拢人心,别的不说,来日分兵略地,若是山东两路只认我刘字大旗,却不认忠义军该如何是好? 魏胜也只能应许,关键是他对于这种政治表演却是不怎么拿手,只能端坐于主位,当个泥塑菩萨。 而随着对前日参与劫掠的金军战俘筛选完成,看了安民告示的百姓也向西市汇集。 随后,大规模的刑杀开始了。 到这时,忠义军中的将士也只是存着看大戏的念头来围观的,可随着大伊镇百姓不断的哭诉指认怒骂,随着台上金军俘虏的首级一颗颗落地。许多人终于坐不住了。 情绪是会传染的,先是张小乙和张白鱼带着休整妥当的部属过来,帮忙维持秩序,押运俘虏。 然后终于睡足的陆游也替代了魏郊的位置。 作为起于州县主簿,现任大理寺司直,陆游干起刑名来可比魏郊这种小儿辈利索多了。 最后,已经有些明白过味来的魏胜干脆自去准备拔营,而将大伊镇中的一应事务都托付给了刘淮。 这就是所谓的分兵必为一路主将,治地必为一方主政。 隐隐有将刘淮列为忠义军二号人物的意思。但刘淮还是将主位空了出来,以示对魏胜的尊重。 台下的李秀只是拽着周大户看刘淮来当青天大老爷,其间虽然一言不发,却是丝毫不耽搁随着一个个案子审结,一颗颗人头斩落,市场中聚集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叫好声也越来越大。 最后几桩案子断完,欢呼声简直犹如山呼海啸一般。 “李三爷……”周大户的肥脸上满是汗水,“你要去见那将主就自去,何苦拉着俺呢?” 李秀冷笑:“周大户,这也是给你个机会,你究竟在怕什么?看这些宋军行事,难道还怕他们不讲规矩直接吞了你吗?你不是不怕严苛的规矩吗?” “俺就是怕他们太讲规矩!”周大户脱口而出,却又立即醒悟了过来,连忙转过话题:“你真当这些宋人是来作青天的吗?他们分明是想聚拢人心好哄骗乡亲去送死! 你看看这刘将主断的案子,不讲证据,苦主说什么就算什么,只是胡乱杀人以平民愤。 那苦主若是说是俺杀的呢?他杀不杀俺?说是大伊山的盗匪杀的人,他杀不杀你?莫说是俺怕,李三爷难道不怕?” 李秀嗤笑一声:“俺行得正坐得直,能怕个甚。倒是你周大户,平日作恶许多,却仗着本家在州中有当吏员的,而屡屡逃过。此时见到一个不给你脸的,是不是怕了?” “李三……你……你个……”周大户脸色铁青,想要拂袖而走,却被李秀铁钳般的大手捉住胳膊。 “周大户,俺也不为难你,跟俺看完这一场,之后你该干嘛干嘛,耽搁不了几个时辰。” 周大户挣脱不开,却终究不敢跟这种强人彻底翻脸,只能愤然立住。 而就在此时,台上刘淮接过陆游递来的最后一份文书,仔细看完之后微微一愣,立即大喊:“城东的周文才来了吗?若没来,谁人递的状纸?” 台下瞬间就没了声音。 刘淮发现台下的百姓竟然有稍许畏惧之色,不由得又是一怔,随即眯起了眼睛,再次出言:“周家,就是有好大窑厂的周家,竟是没人来吗?” 台下的周大户,也就是周文才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只是把肥大的身体又缩了缩。 他被李秀的伴当团团围在中间,只要不主动跳出来,倒也不担心其他人能看到他。 但是很快,就有人应声。 “俺是周家老七,是俺以大兄的名义递的状纸。”一名乘坐在步辇上的年轻人犹如鹤立鸡群一般,高声说道。 两名雄健的青衣汉子扛着步辇,从市场入口处缓缓走来。原本有些拥挤的市场却是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般分出一条道路来,让周老七得以通过。 台上北伐军中不少人敏锐的发现,台下百姓明显有畏缩之色,可见到步辇上年轻人身上的重孝时,这些百姓脸上又明显显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本章完) 第63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五) 第63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五) “学生周文明,参见将军,请将军为俺周家主持公道。”虽说是参见,可这周七郎却是连步辇都没下,几乎与台上的刘淮平视。 “你让我主持公道,总不至于要让别人抬着吧?”刘淮在台上皱眉以对:“难道是嫌弃我们忠义军有居高临下之态?” 周七郎一怔,干笑出声:“将军说笑了,俺非是无礼,只因俺的腿在前夜摔折了,属实不方便。” 周七郎一边撩开袍子展示腿上的夹板,一边连忙让仆人将步辇放下。 刘淮点头,拿着文书皱眉问道:“周七郎,你在诉状上说,赣榆县王曾带人杀你家人十九口,杀你家奴婢仆人三十七人,杀你家佃户客户二十一人,可是属实?” “正是!”说罢,周七郎嚎啕大哭起来。 “把王曾带上来。”刘淮没有理会对方,向后一挥手。少顷,又是一人被带到台上。 其人被堵着嘴巴,虽被五大绑,却还是奋力挣扎,似是不服。 这人先是恶狠狠的盯着周七郎,随后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看到周大户时,却是突兀一顿,随即眼中如同要喷火,身子更加剧烈挣扎,怒骂声虽然被堵了回去,如同牛吼般的声音却从喉咙中挤了出来。 “就是此人,就是这个贼啊!!!” 周老七同样眼中泛红,止住了哭声,指着台上的王曾怒骂出声。 刘淮没有理会,只是翻着文书又大声宣读了一遍王曾的罪状,随即对着捆缚之人说道:“这些罪证你可认?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周老七:“将军,还让他说个甚?他屠俺们庄子时可曾让俺们说句话了?” 刘淮上前将王曾嘴中的破布拿了出来,斜了周老七一眼:“在我这里,谁都能说话,官能说,民能说,兵能说,商能说,匪自然也能说。不让他说话就杀他,那就是不教而诛,看你也是个读书的,不教而杀谓之虐,没听说吗?” 王曾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痰,随即狞笑抬头:“宋人将军,他说的不错,周家上下就是我带人杀的。那个周家的小子,老子不仅杀了你老爹老娘兄弟姐妹,还烧了你家的老宅,如何?你现在可愿意与我讲理了?” 周老七又悲又怒,指着王曾的手指不断颤抖:“将军,此獠凶蛮,在将军面前还敢大放厥词,非极刑不足以平民愤啊!将军!” “这么说来,你知罪了?” 刘淮皱眉问道。 王曾被宋军甲士摁住跪在地上,听闻此言艰难转头看向刘淮:“宋人将军,你可知我为何杀他全家?” 没有等刘淮回应,王曾就已经朗声言道:“五年前,河北遭了灾,爹娘带着我们兄妹几人逃难到了山东。我爹得了重病,我娘只能给俺幼弟幼妹插了草标,卖到周家为奴。” “原本想着,就算为奴为婢,在大户人家也要比颠沛流离的日子好,可谁成想……”王曾的声音略微哽咽,“谁成想第二天,我的幼弟幼妹就被塞进了新建的砖窑炉,成了祭品,被活活烧成了灰!” “期间阿娘和兄长得知了消息,想要把弟弟妹妹讨要回来,却被周家人打断了腿。阿爹原本就病中,听到噩耗就直接去了。阿娘和兄长也没有撑过冬日。我一家六口就剩下我一个了!宋人将军,这就是我杀周家十九口的原因,我家就剩我一人了!” “凭什么他的父母兄妹是人,而我的父母兄妹就是泥?凭什么他们害我全家后依旧逍遥富贵,而我只能改名换姓去当贼配军。凭什么天下会有这种道理?!” 王曾以头抢地,却又立即挺直上半身仰天长啸,声音咆哮如雷。 “周家的老大,那日我阿娘阿兄上门讨要说法,你们说周家不用讲理。现在为何要与我讲理了?是因为刀子终于落到你头上了吗?” 刘淮顺着王曾的目光望去,只见周大户在人群中汗如雨下。“周七郎,这是真的吗?”刘淮没有管那个大胖子,而是转问同样汗流浃背的周老七。 周老七终于坐不住了,不顾腿上的伤势跪倒在地,浑身剧烈颤抖。 他原本想着,周家这次实力大损,几个勘用的兄弟与护院都死在了乱军手里,若不能赶紧找个保护者,没准明天就会被对头吃干抹净。 至于找金人? 别看玩笑了,周家落得如此下场,是谁下的手? 虽然投靠宋军可能会招来金人的清算,可周七郎也顾不得许多了,能有安宁一时就安宁一时吧。 而作为首先做出投效的地方豪强,哪怕宋军要千金买骨也要善待周家。 可他此刻终于意识到了另一个可能。 千金买骨和杀鸡儆猴虽然意思截然相反,但效果却是差不多的。 “周七郎,我再问你一遍,王曾所说可属实?” 刘淮拿着文书,声音已经冷了下来。 周老七伏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学生……学生平日在外求学,家中庶务,确实不知。” “哦?”刘淮脸色也冷了下来:“周家窑工的刘八柱出首相告,去年窑厂开窑时,寻到的童男害病死了。周家七郎彼时正在窑厂监工,当天夜里,刘八柱两岁的儿子被偷走,第二天就被塞进了火坑,祭了窑。” 周老七如遭雷击:“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是刘八柱不可能发现被当作祭品的是他的儿子?还是刘八柱不可能发现是你做的此事?又或者是你笃定,就算刘八柱发现了,也不敢张扬出去?” 刘淮声音洪亮,传遍了已经鸦雀无声的广场。 “周七郎,你家的砖窑哪里是只祭一次,只殉一人?年年有一对童男女被当作祭品烧成灰,你竟然说你不清楚?” 刘淮拍着手中的文书:“且不说你们周家做的其余恶事,单就这一件,落得个断子绝孙,全家死绝的下场,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台下先是蓦然一静,随即轰然。 周老七磕头如捣蒜。 数名宋军武士从台下围了上去。 周大户想要借乱逃走,却只觉得肩上如同被一只铁钳拿住,被拖拽前行。 他刚想挣扎,就被两记耳光扇得晕头转向,肥大的身躯被李秀拖拽向前,随后被重重扔在周老七身旁。 (本章完) 第64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六) 第64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六) “大哥!”脸上全是眼泪和鼻涕的周老七更是绝望,伏地仰头大喊道:“学生知错了,周家知错了!刘将军,我们周家可以当牛做马,可以献出家财,只求能活一条命。” “别忙,还有。”刘淮冷笑打断了周老七的哀求:“在三年前灾荒期间,周家佃户苗氏弟兄打下的粮食还不够自己糊日,可是你周家硬要他们把租子交齐。 苗氏兄弟想拿自己的一部分土地抵租,但被你周七郎一口拒绝了。为了交齐租子,他们被迫向别人借粮。租子还清以后,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充饥,兄弟两个不到开春都饿死了。 周家另一家债户裴六八的母亲,还够了周家三百斤粮后,没过多久也饿死了。 还有一个叫黑十六的农民,把粮食、衣服和家具都给了你们周家抵债。 灾荒最严重的时候,饿殍遍野,周家把一切能征收的欠租都催上来,困积在自家地窖里,等待机会粜售高价。很多粮食因为储存过久而霉烂掉了。 这些事,难道你不知道吗?” “三个月前,青黄不接的时候,有个六岁的娃子薅了你们周家的一把树叶,你就抓住了他,用大棍打得他浑身青紫,并且罚了他爹三十贯钱。三十贯啊,他爹这辈子能还清吗?” “半个月前,周家老四看上了一家佃户的闺女,想要强行侮辱,佃户动手阻拦,就被周老四就被拴住头发吊起来毒打,直到头皮从脑顶上撕裂,人栽到地上,流血过多而死。” 刘淮翻着手中文书,终于怒不可遏,戟指周大户与周老七怒骂出声:“这其中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累累血债,你竟然还有脸在这里求饶?你们难道就不怕天谴吗?” 周家两人只是求饶,但跪在地上的王曾却是大笑出言: “宋人将军,这些贼厮鸟自然是不怕,因为他们自父辈祖辈就如此行事,却能作威作福,威福自享。他们周家想必已经听腻了那些可怜人受难时的诅咒,什么遭天谴,遭雷劈,生娃子没屁眼的废话他们已经听得耳朵出老茧,但什么都没发生。宋人将军,老天是无眼的。” 王曾奋力嘶吼:“这贼老天是无眼的!” 刘淮回头定定望向王曾双眼:“所以我军就来替天行道!” “饶命啊!” “饶命啊将军,俺们知错了!” “知错?你不是知错了,而是知道要死了。”刘淮冷然回应,随即回头:“陆先生,周家杀人无算,贩卖良人,殉人淫祀,迫人为奴,巧取豪夺良田百顷。罪行昭然,该如何判罚?” “据《宋刑统》,犯人当斩!家产当查抄!”书案之后的陆游干脆回应。 作为曾经的大理寺司直,陆游作这种事简直得心应手,甚至都不用去翻文书。 听闻此言,周老七彻底颓唐哭泣,但是周大户确实瞬间激烈起来,不顾摁在身上的大手,高声呼喊:“宋狗,你无非是盯上了我家的家资,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做的还不是跟昨夜金人一般勾当?!” 刘淮原本举起了茶盏,想润一润嗓子,听闻此言,直接将茶盏摔碎,戟指周大户:“你可知道,我身后的这四面大旗,为什么‘立纲陈纪’要与‘驱逐鞑虏’这种大事并列?! 这世道沦亡成这个样子,难道仅仅是金贼在祸害天下吗?!不指望你们这些地方豪强大户能为民请命,遮护百姓。但是如何能鱼肉乡里,作威作福?!都是乡亲,你如何能下得去手?!” 呵斥罢,刘淮并没有停止,而是环视广场:“我知道台下的有豪商,有地主,有乡豪,你们平日里,也有不法之举。我在这里问一句,你们也扪心自问,好好想一想。如周家这般行事肆无忌惮,是对还是错?” “金贼不把你们当人看,你们不把百姓当人看,上下结怨,左右无援,稍有差池,就是前夜那般下场!就是今日这般下场!”说话间,周大户与周老七这两名周家仅剩的成年男丁就已经被拖拽上台。 “斩!” 一声令下,两颗人头落地。 台上的王曾放声大笑,可紧接着却是以头抢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台下的百姓欢声雷动,不知是谁起的头,有人大喊:“分食其肉!” 围观的百姓瞬间更加热烈,无数人涌来,想要从台上将两句无头尸首拖拽下来。 “将周家人头扔下去。” 在周围甲士的略微慌乱中,刘淮冷冷下令。 下一刻,两颗人头就如同两个皮球般被扔到人群中。 接住周大户人头的老者不知与周家有什么仇怨,竟是不顾鲜血淋漓,直接咬在了人头的耳朵上,猛然一撕,就将其耳朵扯了下来。 随后老者将人头扔给别人,奋力咀嚼起口中之物,鲜血混合着掉落的牙齿在他口中翻涌。而老者则是手舞足蹈,又哭又笑,脱离人群而去了。 见局势被控制住了,在人群最前排的李秀重重吐出一口气,刚想与刘淮搭话,却见刘淮回身蹲在王曾身前。 “你有此举,足以称作壮士义士,想必来日史书上也能记一笔。然而……” 刘淮的声音顿了顿,声音依旧洪亮,却是变得有些艰涩起来:“然而,你有没有想过,你只杀了周家人十九口,却杀了周家奴婢仆人佃户客户五十八人?你有没有想过,这五十八人中,绝大多数都是与你一般的可怜人? 他们遭遇周家的凌辱盘剥,却又到最后被你这个强人一刀杀了,岂不是人间最惨之事? 你可知,我手中的文书,其中有六张是状告你滥杀无辜呢?” 王曾呆愣片刻,却是肉眼可见的颓唐起来:“如此说来,俺竟然也成了周家那般畜生,倒是死有余辜了。” 刘淮默然点头,随即挥手让宋军甲士抽出长刀:“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王曾仰头:“宋人将军,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莫要让更多人落得与俺一般的下场了。” 他随即低头,引颈就戮。 伴随着王曾的人头落地,台下的李秀却是望着那名抽刀杀人的甲士,张大嘴巴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了。 (本章完) 第65章 攻心自昔谋为上 第65章 攻心自昔谋为上 “阿兄,你说咱们这么做,究竟是好还是坏?”魏昌犹豫半天,才终于将问题问出口。 此时数十宋骑正在广场侧方百步的另一片空地上,整备盔甲武器,作出征前的最后准备。 刘淮也在其中,这厮在宣判了周家之后,竟是一刻也不停,直接披甲挎刀,准备去厮杀了。 正在为刘淮束甲的张白鱼闻言却是一怔,只因魏昌所说的不是对错,不是效果,而竟然是好坏。 眼见有数道目光望向自己,魏昌有些许慌乱:“阿兄不是常说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吗?那个周家,明显已经被吓破胆了,为什么不宽恕了他,以安周边豪强人心呢?” 刘淮一边将腕甲上的束带系紧,一边沉声回应:“阿昌,分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十分重要,就如同前几日我在军议上说的一样,北地的形势复杂,汉人不一定都是助力,胡人也不一定都是敌人……这也许得专门写一些公告……” 见四周许多人面露疑问,刘淮笑了笑:“直白一点说就是,亲手把幼童塞进砖窑中烧成灰之人,我是不敢与之为伍的。我既不敢与他并肩作战,也不敢吃他运来的粮食。 咱们忠义军不敢说各个都是圣人,可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以求翻天覆地的好汉子,若是将那种人都吸纳进来,那忠义军就成了藏污纳垢之所,连累着咱们这些堂堂男儿都没了清白。这才叫因小失大。” 周围众人听到‘没了清白’这四个字都轰然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张小乙带着李秀驱马而来:“刘大郎,有军令!” “说。” “魏统制令马军先行,不用护卫大军,尽快赶到朐山县。” “可知为何?” “东平军在海上遇南风,比预想的时日早。” 刘淮点头,刚要下令,张小乙却继续说道:“刘统领,这位是随俺父叔起事的李秀,在俺们义军中行三,仅在俺父叔之下,没想到竟然在此地相见了。” 李秀拱手见了礼:“见过刘统领,时间紧迫,俺只说一事,大伊山上还有千余避难的百姓,无衣无食,需要将军庇护。” 刘淮想了想:“李三郎骑术怎么样?” “俺与几个伴当都是弓马娴熟。” “好!”刘淮一指张小乙:“小乙哥,你留下来协助陆先生,招兵买马,安抚百姓。李三郎,你来率领张小乙那二十骑,与你六匹马,三副甲,你再选两名伴当,速速跟上!” 张小乙与李秀皆是一愣,心中虽然有些怪异,但也无话可说,迅速拱手应诺。 刘淮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想着既然没有时间分辨李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就将其调离老巢,放在身边观察。 分别一年,鬼知道李秀这一年里是怎么过的!是否已经变节? 既然两人皆是东海起义的幸存者,那么他们在对方的小小势力之中,也应该有相应的威望才对。 “所有人,只着铁裲裆和头盔,出发!” 巳时初时(早上九点)左右,休整一夜的宋军再次出发,直扑五十里外的海州州治朐山县。 作为宋军前锋,刘淮手下骑兵膨胀到了二百骑,得益于前日高安仁友情送出的军资军械,魏胜所纠集的老卒进行了全面的换装升级。 有些老卒原本就是精锐的斥候与骑卒,却因为马匹缺失暂时成为了步卒,直到此时,战马才总算是补得差不多了。而这些骑兵魏胜则是照例全部发往了刘淮麾下。 抛弃后勤后,骑兵在战术上的机动速度是极为惊人的,不到一个时辰,朐山县城就已经出现在了刘淮的视野中。 朐山县城东临大海,南邻小山,一条大约二十步宽的小河包括西北两侧,城墙高两丈,在山东也算是一座坚城了。 二百宋骑算上备马足有四百匹战马,在官道上纵横疾驰所掀起的尘土在两里之外都能清晰可见,根本无法遮挡。 而金军本身也已经破胆,高文富在昨日高安仁败退之后,就下令封闭城门,断绝城内外往来。与此同时征发城中青壮守城,并且派遣信使,向益州府统兵司与金国水军求援。 此时也顾不得与武兴军蒙恬镇国的交情了! 刘淮尽量控制着军队避开田地,同时驱散在田地中耕地的百姓,绕过城南小山的山脚,出现在了朐山县的城墙下。 ‘宋’字大旗迎风飘扬。 自绍兴议和足足二十年之后,终于又有汉人的军队北伐至此了。 高安仁在城墙上,脸色苍白的望着宋军从容的摆开阵型,按在女墙上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 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了,为什么不在昨日就带着父亲逃跑,哪怕有失地之责,请托关系,总还有一条命在。 此时坐困孤城,外无援军,内存暴民,简直是坐在火山上一般。 哪怕此时知道对面只是骑兵,没有攻城手段,可高安仁依旧担心仅仅是宋军来了这件事本身就可能让朐山县城中的汉民发动暴乱。 “二郎,宋狗在干什么?”高文富问道。他已经老了,无论体力还是眼神都不行了,只能扶着大肚子瘫坐在椅子上喘粗气。 高安仁眯了眯眼睛:“似是在伐木,应该是在准备攻城器械。” 高文富诧异:“什么?仅仅二百骑就在建云梯鹅车吗?不对……” 高文富虽然老了,却是打过金国的开国之战的,经验与眼光还在,立即反应了过来:“他们是要打造飞梯,宋狗好胆!” 且说飞梯是一种简易梯子,寻常梯子有两根长木作帮,而飞梯只有一根,短木绑在长木上,做成‘丰’字型。 这种梯子看形制就知道不是很稳固,但十分容易制作,悍勇的士卒往往直接攀附在梯子的一端,在梯子搭上城头的那一刻,就可以直接冲上城头。 这是有著名战例的。 三十余年前金军攻宋时,在石州遇挫,被宋人称为龙虎大王的完颜突合速径直下马步战,亲率甲士用飞梯登城墙,将宋军尽数斩杀。 如今,宋军的明显是想用飞梯登城,试图以二百骑攻克朐山县城。 只能让人感叹,这忠义军真是好胆! 然而令高文富没有想到的是,当几具飞梯被打造完成后,宋军骑兵并没有立即发动进攻,而是聚集在城下,大声喧嚷起来。 (本章完) 第66章 旧时曲谱今日歌 第66章 旧时曲谱今日歌 “李三郎,你是哪里人?” “回将军,俺就是朐山县本地人。” “哦?那为什么会参与东海起事?” “张大头领与徐二头领他们是东海人,但手底下的人别说海州,什么东平府,大名府的人都有。” “哦?” “山东这地方太乱了,从前辽国还未亡,宋朝官家在汴京的时候就开始乱了。山东既要支援河北的辽宋对峙前线,又得出人力物力让赵官家享受,百姓日子过得太苦了,遍地都是盗匪。” “到了金贼占了北地,山东先是被刘豫那厮刮地侍奉金人,饲养军贼。后来又是宋金拉锯,又是黄河改道决口,大水淹了一次,就有疫病,就有蝗灾。好不容易活下来,前几年,完颜贼又营造汴梁宫室,俺们……俺们……” 李秀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俺们这个破地,只要有人举旗,就一定会有人跟着造反,将军,俺跟你撂句实话,俺不止跟着张大头领,还在之前跟着开山赵造过反。将军,在俺们这,老老实实种地的活不下去,只有当贼,当匪,握紧了刀子才能活下去。” 刘淮将大枪挂在得胜勾上,肩上扛着一具极长的飞梯,默默的听罢,终于长叹:“这世道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李秀:“确实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但是将军,这句话不止你跟俺说过,开山赵也说过,可最后他被完颜奔睹用六匹马拖死了;徐元也说过,他被徐文碎成万段;张旺也说过,他的头现在还在益都府挂着呢。” 在旁听着的张白鱼心中一动,看了刘淮一眼,觉得对方仿佛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他人不自觉的吐露心声。 其实这并不是魔力,而是无论谁都会有倾诉的欲望,尤其是像李秀这种饱经风霜之人,自然会有满肚子苦楚一肺腑的故事要吐出来。只要能说出来,也自然会有一番交心。 “李三郎读史吗?” “略略读过一二。” “你可知隋末大乱?” “自然是知道的。” “那你可知道,从三征高句丽,开凿大运河,到唐皇建业一统天下,究竟有多少人起事,想要改变世道?” “这……” “数不清是吗?我也数不清。”刘淮喟然:“如那知世郎王薄,窦建德,杜伏威,他们起兵造反的时候,难道只是想做皇帝?他们难道不知道造反十有八九会人头落地?所凭的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而已。” 饶是知道面前的刘大郎总是会吐出惊人之语,可听到‘无非一念救苍生’的时候,李秀还是在马上呆愣了片刻。 习惯性的灌了对方几碗鸡汤后,刘淮也终于把话题转了回来:“李三郎既是本地人,可会本地的歌曲?” 李秀点头:“自然是会的。” “唱两遍,我们全军一起来和。”刘淮含笑示意:“总该让海州百姓知道,他们自己的军队打回来了。” 李秀懵懂点头,打马向前,扬声唱了起来。 “月子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几家飘零在外头。” 说实话,唱的很难听。 这首民歌在靖康之后传唱起来的,说的是家人别离,所以流传很广,也是朗朗上口,第二遍的时候,就已经有许多人跟着一起来唱。 刘淮也跟着唱了两句,指了指身后一人:“管七郎,你也是海州人,有别的歌吗?” 大名为管崇彦的管七郎驱马上前,也不推辞,径直唱道。 “臻蓬蓬, 外头里头空。 但看明年正二月, 满城不见主人翁。” 这首歌原本是燕云的汉儿讽刺辽国契丹统治者而创作的,可随着时光流转,宋辽金三国统治阶层越来越拉胯,所以这歌的适用范围越来越广,也就跟着女真南下而传唱天下了。二百宋骑又是一齐来唱。 到了此时,城头终于有了些许动静,少数强征来的青壮似乎不由自主的跟着唱出了声,被金军正军压出来枭首,在城头上引起了小小的骚乱。 高文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强自镇定:“宋狗小儿玩四面楚歌的把戏吗?哼,班门弄斧!” 高安仁艰难的从嘴中积蓄了些唾液,又艰难咽下。 他此时已经认了出来,那为首的宋人就是前日将自己打得狼狈而逃的骑将。 畏惧之心升起的速度超出了想象,使高安仁不由自主的继续召集士卒聚集在这面城墙上来为自己壮胆气。 仿佛下一刻,宋军就会用简易飞梯,不计生死的冲上来一般。 然而那二百骑只是依旧在唱歌。 城墙下,刘淮却还是摇头:“还是有些太柔了,张四郎,你阿爷在江河里闯出偌大的名头,总得有点慷慨激昂的调子吧。” 张白鱼不知为何,俊脸上浮现淡红,却也知道这是正经军令,推脱不得,也立即驱马向前,唱起了曾经属于梁山泊的渔歌。 “爷爷生在天地间,不怕朝廷不怕官,水泊撒下罗天网,乌龟王八罩里边,爷爷生在天地间,不求富贵不做官,梁山泊里过一世,好吃好喝赛神仙。” 这几句唱罢,见周围宋骑没人笑,只是静听,张白鱼放下心来,歌声也开始激昂。他的手下五十骑也随之唱了起来。 “爷爷生在梁山泊!禀性生来要杀人!先斩阎王酷吏首!再杀东京鸟官人!英雄不会读诗书!只在梁山泊里住!虽然生得泼皮身!杀贼原来不杀人!” 几声唱罢,张白鱼却没有停止,而是唱起了张荣从东平府撤退到缩头滩后新添加的歌词。 “忽有一日金贼来!杀我乡亲夺我田!子女零落烟尘里!夫妻分别血水间!好汉横死锋鄂上!丈夫如泥马蹄前!如今落在水泊中!如何让他逃生天!” 这首歌有很明显的渔歌号子痕迹,唱上三四个字就会在中间加上‘那个’作为纤夫或者渔民的发力点。但并不耽搁这首调子铿锵有力,简而易唱,张白鱼唱了三遍之后,全军几乎都瞬间学会,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城楼上的高文富父子越来越不安,不知道宋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会不会是他们在城中有内应,这是为了给内应信号?”高安仁小心翼翼的问自家阿爷。 高文富摇头:“没必要的,如果只是信号,爆竹、烟、击鼓、吹角哪个不比唱歌快捷?” “那就是没有内应,却用歌来挑动汉儿闹事!”高安仁语气虽然斩钉截铁,但心中却还是犹疑。 那宋将明显是个有章法的,怎么会按侥幸来做事? 朐山县城中汉儿不敢反又如何?你要唱到天黑吗?不用扎营?不用吃饭?不用饮马? 就当城楼上的气氛已经紧张到快要凝固时,高文富突然说道:“二郎,我的耳朵不好使了,你听是不是城里有人也开始跟着唱了?” 高安仁仔细侧耳倾听,却发现的确有歌声从东边传来,却十分缥缈,似不是城中人唱的。 就在他疑惑之际,一骑从城东飞奔而来,来到城下也不下马,直接高呼:“知州,将军,船!东边海上来了好多船!” 高安仁脑中轰鸣作响,望着聚集在南墙上的精锐,张口结舌却是连一句调虎离山都说不出来了。 “竟是调虎离山,好贼子!”高文富怒喝出声,急忙命令家将率领精锐向水门方向布防。 城门内侧,一直抱着朴刀坐在城门下的石七朗突然觉得头顶的城墙上脚步声密集了起来,他抬起头来,独眼仿佛能穿透墙壁般定定的望着越来越慌乱的金军,随即又偏了偏头,倾听伴着海浪越来越清晰渔歌调子,咧起了嘴巴。 就这么片刻功夫,来自海上的歌声已经越来越清晰,渐渐已经让全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正是: “爷爷生在天地间!岂忍爷娘分两边!官人安享太平里!乡人血泪洒田边!今杀高家狗贼首!再斩完颜平幽燕!尽去胡虏烟尘里!爷爷重开太平天!” 二十艘水轮船,四十艘走舸打着张敌万的大旗,逼近了朐山县城。 (本章完) 第67章 健儿海上踏浪来 第67章 健儿海上踏浪来 李公佐拄着长刀,站在舵楼上,脸色有些不痛快。 身边的副将边士宁更加不痛快,如同一只焦躁的饿狼,磨着牙来回转圈。 “少将军,别人都上阵厮杀了,咱们就他娘的看着?咱们有两百精甲,足足两百精甲北上难道是他娘的来看戏吗?” 李公佐嘴角抽了抽,呵斥道:“什么叫看戏,没听张统制说咱们是第二阵吗?” 李宝所编练的水军军纪森严,边士宁自然不敢反驳,脸上却依旧愤懑。 李公佐长吐一口气,在漫天的渔歌调子缓缓出言:“张统制知道咱们最后要与金贼水军厮杀,此举也是有些许保护之意。” 这话既是在说服边士宁,也是在说服自己。 虽然大部分宋军的惯例是发财我来,送死你去。可这也要看具体是哪部宋军,哪个将主。 李宝曾经追随的,那可是岳飞与韩世忠! 军中自有传统,在这两位手下走过一遭,李宝所编练的水军自然不会畏惧任何战斗,甚至有所期待。 他们如何能甘心落于一群梁山泊诏安盗匪之后呢?! 想想就丢人好不好! “报!”有小船飞速划来,其上的军士对李公佐大声说道:“朐山县水门未开,是木栏闸,水道却未阻。” “确实吗?” “兄弟们下水看过了。” 李公佐立即振奋:“好,打旗语,让前船都让开,边十一,回你的船上,放倒桅杆,准备抛石机,八牛弩!” 边士宁眼睛一转,马上反应了过来,长笑一声,直接跳入海中,像只灵巧的猿猴一般攀上另一条水轮船,不顾浑身湿淋淋的就开始指挥起士卒来。 “五十人披甲拿弩,剩下的人都去操持抛石机,八牛弩,快快快!” 另一边,张荣也看到了李公佐所打出的旗语,不由得有些好笑。 张荣的船是商船,虽然建造的时候就用料扎实,按着战船的规格去造的,可也不可能在甲板上装配八牛弩和抛石机。 正式扯旗造反之后,时间又是争分夺秒,也没有办法去打造这些大型器械,所以张荣所部除了放火船,一时间还真没有对付水门的办法。 事实上,张荣一开始就想着借助船的高度直接登城,而没有想过攻打水门。 因为防御水道—尤其是己方水军处于劣势时,并不是把水门一关就了事,而是得用沉船杂物将水道堵塞,并且把民船收拢在内渡,其上堆满柴草油脂,一旦敌方通过水门攻进来,就一把火烧他娘的。 但这朐山县城……却似乎什么都没准备。 如果排除金国海州知州是奇蠢无比的废物这个可能,那真相就是要么金军败得太惨,使金人上下慌乱,无心顾及;要么就是魏胜来得太快,使金人措手不及,无暇顾及。 更有可能的是,二者皆有。 魏大刀的忠义军竟然如此锋锐吗?! 在有些复杂的心情中,张荣举起右手命令道:“打旗语,让开航道,让小儿辈破敌!” 当先的四艘水轮船左右分开,让出了航路,两艘打着李字大旗的船只猛然加速向前。 水门城墙上,已经聚集了不少金军,虽然滚木礌石原本在城头就有,然而似乎这些金军中存在太多临时征发来的青壮,并不太会用这些东西。来回奔跑之间,不知是谁踢翻了盛满金汁的大锅,恶臭弥漫中,城头更加混乱了。 “离近点,再离近点,一轮射就砸碎那门!” 抛石机设立在甲板中央,四架八牛弩则是分别设置在两侧船舷上,此时一齐指向前方。 二十名军士紧握抛石机的绳子,虽然战船随着海上波涛不停晃动,可这些士卒犹如脚下生根般纹丝不动, 四架八牛弩吱吱呀呀的上了弦,调整好角度后,四名手持木锤的军士同样只是站定。 这些人一齐回望舵楼上的旗帜,等待着进攻的命令。 五十名披甲弩手站在甲板最前方,平端着弩机,将望山放在眼前,瞄准城头上来回奔走慌乱不堪的金军。 “放箭!放箭!火盆子端上来!”城头有军官匆忙下令,稀拉拉的几支箭射了过来,绝大多数落在水里,只有两支落在甲士的铁甲上,发出叮当脆响。“一百步!” “五十步!” “再向前!”李公佐高声下令:“至二十步!” “神臂弓压住城头!” “神臂弓,放!” 两条船上,一百名神臂弩手同时扣动机簧,一百支弩矢混合着怪异的破风声激射向城头。 正在指挥的金军军官被重点照顾,探出女墙的上半身被四支弩矢贯穿,他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就仰头栽倒,从城墙上摔了下来。 距离太近了。 披着铁裲裆的军官尚且如此,无甲的士卒就更惨了。 除了少数见机早的举起了大木盾,在水门城墙上的二十余金军几乎被这一轮箭雨扫荡一空。 惨叫声痛呼声响了起来。 活着的金军慌忙向两侧逃跑。 这并不是因为神臂弩威力太大,究其原因,这些金军只是昨日的败军而已,他们的所有勇气,已经和他们的战友一起埋在了沭河边了。 李公佐却不知道这些,他眼中只有那扇越来越近的水门,到了三十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事情可能比想象的还简单。 那扇水门长木横竖交叉犹如木网,连接处原本要用铁钉铁销固定,可离近了才返现,铁钉已经脱落了不少,其余的大多也锈蚀不堪了。 莫非这是天意让我立此大功?! 李公佐如是想着,随即下令:“抛石机,八牛弩,给我砸!” “放!”木锤落下,如同长枪般的八牛弩矢破空而出。 “呼……喝!”号子响起,二十名士卒一齐大喊,奋力拉动抛石机的绳索,长臂上的巨大石块猛然飞起,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轰然砸到水门之上。 水门发出吱吱呀呀令人牙酸的扭曲声,上方落闸的连接处似乎已经断了,而水门的右下方一大块木栏更是直接脱落。 在夹杂着欢呼的渔歌调子中,水门缓缓向下倒去。 可令李公佐意外的是,这水门明明已经倾倒了,却似乎不知道哪里卡住,竟然歪歪斜斜的立住了。 有军官见状立即高声下令:“快,快,装填八牛弩!抛石机!” 李公佐却是猛然一攥拳:“撞过去!” “什么?”身边的亲卫似乎没有听清楚。 “我说撞过去!”李公佐的声音之大,竟是让另一条船上的边士宁都听得一清二楚。 “抓住船帮,稳住身形,勿要落水。撞过去!” 撞击本来就是海战中不可缺少的一环,所以这艘战船自然也安装了撞角。 可这撞角设计之初就不是为了与城门较劲的。 然而军令既下,自无法回转。 甲板上的士卒纷纷抓紧身边的绳索船帮,船舱内的辅兵奋力踏桨,原本就没有停住的战船猛然提速,以三十来步的距离尽可能完成了提速。 幸运的是,这水门的确已经变成了一块烂木头,只是不知道哪里卡住而已。战船撞上犹如强弩穿败革,轻易的穿过了水门,冲进了内渡中。 喊杀声冲天而起。 张荣见状哈哈大笑:“打旗语,严肃军纪,有序入城,莫让小儿辈看了笑话。” (本章完) 第68章 沛公腰悬霸王刃 第68章 沛公腰悬霸王刃 城南,刘淮皱着眉头:“他娘的怎么这么快就乱起来了?” 别看刘大郎总是一副胸有成竹指挥若定的样子,其实心下也是有些发虚的。 归根结底,刘淮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大将之才,别说指挥军队,就连组织郊游的经验都没有过。 之所以他能做到如此地步,终究还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当初为了拍摄史诗电影,刘淮与一众演员突击学习过历史知识。还记得当时他曾经询问历史教授,如何在古代打胜仗。 那个教授说,其实岳飞已经总结出来了,就是:阵而后战,兵之常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兵家之要,在于出奇,不可测识,方能取胜。 再简单一点就是:以正合以奇胜。 自北伐军一路以来连战连捷,究其原因自然有许多。 比如魏胜与张荣蓄势十余年,一朝扬眉拔剑,自然不是区区数千不入流的金军可挡的; 再比如金主完颜亮聚集大军在汴梁,使得地方空虚; 再比如北伐军进军坚决,将高文富父子打得措手不及。 不过这些一二三归纳成一句话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已。 至于军队建设与地方建设,刘淮全是拾取后世那支铁军的牙慧。 哪怕时代不一样,但照猫画虎学个三成,对付不了光头,难道还对付不了在中原立足了三十年却依旧一塌糊涂的金国统治者? 可话又说回来,这位在其他人眼中治军与治政都颇有章法的刘统领,却的确是一名对古代军事知识十分淡薄战场初哥。 哪怕刘淮知道张荣已经来了,仓促之下用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却从来没有跟张荣有过多交流,只是大约定了今日破城而已。 全靠各自默契。 那张荣空置二十年,抓战机竟还能抓得如此之稳吗? 然而如果张荣用兵真的如此狠辣坚决,则又有另一个问题了:大宋有如此多的豪杰,是怎么沦落到半壁江山的? “必是我父已经破城!” 刘淮那略微有点发散的思维,被张白鱼兴奋的声音拉了回来。 “将军,咱们也上吧!” 张白鱼劈手从部下手中夺过飞梯扛在肩上,跃跃欲试的请令。 只能说战争的确是建立威望的最快捷方法,前日张白鱼还处处唱反调,而今日没有听到军令,他竟是连动都不敢动了。 “再等等。”刘淮深吸一口气,强自平复心情:“你还记得那个石七朗吗?此人看起来像个豪杰,他既然在当日能走却未走,还跟着金贼入城,必然有所说法,且稍待片刻。” 话声未落,城中更是喧哗。 在城上城下的众目睽睽之下,高文富父子竟然快步下了城头,落荒而逃了。 虽说他们把高字大旗留在了城头,可这么多双眼睛又不是瞎了,如何看不见金军主将在哪里? 城头上征发的青壮当即就乱了,少数金军甲士似乎也得到了维持秩序的命令,当即堵住城头步梯,大砍大杀起来。 远远一望,就如同金军发生了内讧一般。 刘淮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大门之后也响起喊杀,少顷,城门就开启了一条缝隙。 “李秀,与你五十骑,把城头那旗给我砍了!” “张白鱼,率你所部,汇合攻入城中的东平军!” “其余人,随我来!”命令既下,刘淮将飞梯抛在一旁,又牵过备马将其缰绳绑在鞍侧,随即抽出麻扎长刀,当先冲了出去。 其余人慌忙跟上。 城门此时还是半开,刘淮驱马来到门前,一提马缰,胯下大黑马唏律律嘶鸣着人立而起,两只前蹄重重踢在大门上。 沉重的榆木城门轰然洞开。 门洞里,一名独眼大汉正手持刀盾,狼狈的躲避着两名金军的攻击。 石七朗已经偷袭斩杀了两名女真正兵,又在签军溃散的混乱中搬开了门栓与支木,却又被另两名女真甲士缠住,只能举着大盾,勉励支撑而已。 此时,石七朗独眼余光中已经见到了马上来人,连忙高呼:“将军助俺!” 这人自视甚高,哪怕被围攻,也只是说助他,而不是救他。 刘淮也不在意,双腿一夹马腹,战马猛然跃出,凭借着这短暂猛冲的一瞬,长刀一探,刀尖就顺着盔甲的缝隙,扎进了女真甲士的臂膀。 “啊!!!你这……”女真甲士痛呼出声。 “嘿!”刘淮嘿然一声,双臂肌肉隆起,直接借着马力将对方挑了起来。 第二个冲进城门的李秀目瞪口呆。 一名雄壮骑士将另一名铁罐头般的重甲武士挑在刀头,这种场面不近距离亲眼看见,根本无法理解那种震撼的视觉。 之前似乎听说过这刘大郎有霸王之勇,原本以为比得小霸王孙策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却没想到是真真的楚霸王。 再想到其人在治政上的章法,颇有沛公入关中的样子。 楚霸王约法三章可还行?! 就在李秀发呆的时候,羽箭从脑后射来,擦着耳边将另一名女真甲士射翻在地。李秀回头,只见张白鱼的俊脸狰狞作色:“李秀,你没听到军令吗?愣着作甚?!堵门吗!” 李秀脸色一红,为了掩饰羞赧高呼:“东海的儿郎,随俺来!” 东海的儿郎,也就是之前张小乙的部属几乎同时对着张白鱼侧目。 要不是属实没有时间,这些甲骑高低得阴阳几句怪话。 不顾身侧甲骑飞速奔驰,刘淮将备马马缰扔到石七朗手里:“上马,带路,去府库!” 倒不是刘淮准备趁机捞一把,而是北伐军全体此时还都属于打到哪吃到哪的流寇式团伙,根本没有后勤这说。 毕竟,楚州知州蓝师稷支援魏胜一把军资很简单,但建立稳定的后勤渠道,将即将供给宋军的粮食输送给北伐军,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别人不说,此时的镇江府御前诸军都统制,已经屯驻扬州的刘锜不跟蓝师稷拼命就见鬼了。 这也就导致了北伐军中处于坐吃山空的状态,虽说之前缴获了高安仁的粮草,可用于赏赐的银钱还没有着落。 如果刘淮不讲究一点,直接让军队大掠,的确可以解决问题。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除了岳家军这种异类,其他军队基本上都是这么解决的。 不分敌我,直接抢他妈的。 抢一把,士气军心财货粮草就全都有了。 前日高安仁就是以此为指导思想,在大伊镇干了一把大的。 然而这不是吊民伐罪吗? 这不是深入敌后建立根据地吗? 从民间刮地皮倒是爽了,可没有群众支持,北伐军这三千来人就算全是铁打的,也得被源源不断的金军给撕了。 军资既然不能取之于民,自然就要取之于敌! (本章完) 第69章 鳄鱼相顾空垂泪 第69章 鳄鱼相顾空垂泪 就在石七朗引路,带着刘淮着急忙慌去寻海州府库时,靠近城门的一座小院里,高文富与高安仁父子两人正在气喘吁吁中相顾无言。 这个院落大概也是一座公舍,廊下比较宽阔,足以容下战马与甲士暂歇。 昨日高文富决定要守一守朐山的时候,就将此地清空,作为暂时屯兵之所。却还没来得及扩建,所以不太起眼。 这也是高文富等人能趁乱躲在此地却不被发现的原因。 可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终于,高安仁在周围人的目光中艰难开口:“走吧,父亲,形势已经无救了,刚刚俺看得清楚,城中的王家也反了,王世隆那厮打出了宋人旗号,围堵府衙了!” “是啊,府君,俺刚刚在城头看得明白,宋人只有百多骑兵,根本围不得城。咱们只需快马加鞭,就能轻易冲出,待回到益都府,卷土重来易如反掌!” 另一名亲卫也勉力来劝。 高文富枯坐于廊下,良久之后才指着肥硕的肚子笑道:“二郎,你觉得老夫这个样子,还能上马突围吗?” 高安仁一愣,却又立即咬牙说道:“孩儿必会拼死保护父亲周全!” 高文富扶着肚子摇头:“二郎,为父丢了州城,使得海州局势大坏,哪怕逃出去也不会有好下场的。无论是益都府统军司还是陛下,都不会饶过一个丧军失地之人。 反而只有我死了,高都统(高景山)才能从容出言,保你一保。” 高安仁大恸,跪倒在地哭泣出声:“父亲……全怪俺……俺不该出城浪战,中了埋伏,连累的今日守城的兵马都没有,俺……” 高文富摇头,抚着高安仁的头顶:“二郎,你这个年纪,犯什么错都是可以原谅的,胜败乃兵家常事,打了败仗,了不起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再蓄势打回来就是了,所以前日我也没有训斥于你。 但到我这个年纪,该掌的权掌了,该享的福也享了,所以犯了错,就得付出代价,总得给上上下下一个交代的。” 说着,高文富从腰间解下铜制的腰牌,并将其挂在高安仁的腰带上。 这是金国世袭谋克的凭证。 高文富继续说道:“二郎,你大哥习文,他自有他的前途。但是眼见宋金大战再起,又要是乱世了,你一个武人,总脱不了上阵厮杀的。答应为父,以后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好不好?” 高安仁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高文富顿了顿,对着周围数名亲卫笑道:“你们今日好运道,不用跟老夫一起去死,护着二郎走吧,去找高都统,到时自有你们一分前途。” 这几名亲卫如蒙大赦,连忙拖拽着高安仁上了马。 高安仁也抹了一把眼泪,抱着羞愧痛苦愤怒混杂的心情,沿着南北大道,奔向几乎没有人把守,也没有宋军的北门,出了城。 高文富定定站在院中,良久之后才长叹一声,拄着拐杖提着刀,缓缓走出了院落。 此时城中正混乱,因为有大军入城,普通百姓闭门不出,而一些胆大的地痞流氓则是纷纷出动,有的在趁着混乱偷鸡摸狗,浑水摸鱼;有的则是跟在宋军后面,打起反金的旗号,满城搜查女真人。 高文富虽然没穿官袍,然而头顶的辫发与金环却是出卖了他金国贵人的身份,很快就有数道身影从角落中围了过来。高文富停住了脚步,浑浊的老眼四望一圈,却发现没有宋军,只有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瘦弱孩子,不由得有些失望,又有些忿怒。他举起刀来勃然作色:“我是来与宋贼拼命的,你们这群腌臜贱种,也敢来与老夫作对吗?” 毕竟是沙场征战多年,经历过金国开国之战,高文富怒意勃发时,倒真找回了些许昔日悍将的英姿,那些乞儿立即连滚带爬的四散而逃了。 高文富拄着拐杖喘息了片刻,又挪动脚步,向着喊杀声最响亮,也就是曾经属于他的州衙走去。 哪怕死,也要溅那些宋狗一身血。 渤海的儿郎,难道还畏惧那些懦弱无能了几百年的汉人吗? 如此想着,高文富却觉得头顶一凉,下意识的抹了一把,才发现满手是血。 直到这时疼痛才传了过来,高文富有些迟钝的转头,看见身侧院墙上,一个乞儿再次拿起瓦片,投掷过来。 第二片的准头不怎么样,落在高文富身前两步之外。 然而还没等高文富出言呵斥,墙头上的乞儿已经大骂出声:“你们他娘的跑什么?如今跑得了,就能找到饭食吗?杀了这金贼,扒了他的衣服,金子,咱们就能吃饱饭了!” 说着,这个乞儿又是从房顶抓起一片瓦,奋力掷出,正中高文富的额角,将其砸得向后踉跄了几步。 “渠帅说的在理!杀金贼,吃饱饭啊!” 又有半大小子扯着公鸭嗓嘶吼,许多乞儿三三两两的从不起眼的角落中现身。 高文富手中还拿着一柄钢刀,所以这些乞儿都不敢靠近,只是学着那领头乞儿一样,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金国的海州知州。 “杀金贼啊!吃饱饭啊!” 声音越来越大,石头越来越密集,围过来的乞儿也越来越多,高文富被砸倒在地时,心中竟然还有些奇怪,为什么在他的治下,他所在的州治中,竟然有如此多的乞儿。 意识逐渐模糊,恍惚间,高文富突然想起了几十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渤海人不堪被契丹人剥削,由高永昌带领造反,可高永昌刚有些根基,就称帝过上奢靡的日子,剥削甚至比契丹人更甚。 高文富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他的亲爹上战场就没回来,亲娘被同族卖了出去,他一个人无依无靠,只能到官道上乞食。 就在快要饿死的时候,有一名雄壮将军带领大军来到此地,用一碗羊汤将他救了回来。 那名唤作完颜阿骨打的女真统帅对他说:跟着俺,俺让你们渤海人都能吃饱饭。 杀高永昌,杀契丹狗,吃饱饭! 无数渤海健儿如此高喊着,加入了金国的大军,打出了一个万里大国。 是啊,人必须要吃饱饭的。 意识渐渐时,高文富渐渐有了一些明悟,还没有抓住这一点灵光,就陷入永久的黑暗中。 绍兴三十一年七月二十二日,金海州知州高文富死,朐山光复。 (本章完) 第70章 非为小利失体统 第70章 非为小利失体统 “梁三哥?梁三……” 张白鱼从睡梦中苏醒,拳头攥了攥,触手却不是干草或者毛毡,而是温暖的被,不由得一怔。 他努力睁开眼睛,入眼的却是青色帷幔,红绸被与鸳鸯瓷枕。 掀开帷幔,屋子之内虽不是雕梁画柱,却也是红木青瓷齐俱,雕窗棂皆备。 这明显不是军中能有的东西,甚至一般人家都不会有,只可能是富贵人家的内宅。 只能说还好床上没有一个美娇娘。 “梁三!……梁磐!”张白鱼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继续大声呼唤亲卫。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梳着双丫髻穿着绿色夹袄的姑娘端着铜盆进来:“郎君,该洗漱了。” 张白鱼尚不是十分清醒的大脑恍惚了一下,仿佛他还是在涟水家中,有女侍伺候起床穿衣,有庖厨准备饭食。但他下一刻就彻底清醒了过来:“这是哪?我为何在这?梁磐那厮呢?” 小丫鬟愣了愣,慌忙一一作答:“这是王宅,俺家阿郎大名唤作王世隆,昨夜阿郎与诸位将军宴饮,郎君饮多了酒,就歇在宅内了。至于梁将军,俺没见什么梁将军。” 张白鱼脸色发沉,三下两下穿好短打劲装,从床边拿起佩刀系在腰带上,径直推门而出。 这副赳赳武人的姿态使得仆妇丫鬟根本不敢拦。 踏出后院客房,来到前院后,张白鱼才见到熟人。 几名东平军的军官正在廊下吃早饭,见到张白鱼同时抬头:“四郎,可醒酒了?” 张四郎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几位叔伯有礼了,你们可见了梁磐那厮了吗?” 一个都头,同时也是梁山泊时期的老贼头吸溜了一口碗中的米粥,抬头说道:“昨日你那几个亲卫原本还想把你抬回军营,被张大头领……不是……张统制骂走了。” 张白鱼俊脸微微抽动,回望院宅之内:“我阿耶,也歇在王宅了?” “除了呼延绰掌水军,张青去掌步军,其他百人将以上基本上全都在王宅。”那名都头从碗中捞出一条腊肉干晃了晃,笑着说道:“吃大户的机会可不多,更别说这王大户还是主动让咱们来吃。” 听闻此言,张白鱼笑容更加艰难:“我记得昨日宴饮,刘大郎和魏统制也来了,他们还在吗?或者我问明白一些,除了咱们东平军,忠义军有人宿在这里吗?” 那都头想了想,脸上也突然变得怪异:“没有,昨日酒宴,忠义军都没怎么吃酒,散宴之时就全走了,说是有军议要开。” 张白鱼长长吸了一口气,深深看了廊下几人一眼,不再言语,迈开大步,快速走出院门。 那几人面面相觑,难得有些慌乱起来。 这边张四郎刚刚出了大门,却见王宅对面一个汤饼摊子上,梁磐大马金刀的坐在板凳上,将头埋在大碗里,吃得甚是畅快。 抬眼见到张白鱼,梁磐明显呛了一下,咳嗦了几声后,又慌忙将碗中汤饼吃完,掏了几个铜板扔给满脸堆笑的店家,遥遥招呼:“郎君,你可算醒了。” 张白鱼也没有废话,径直问道:“刘大郎在干什么?忠义军在干什么?咱们的兵马呢?放大羊了?” 梁磐牵着两匹马,走到近前:“忠义军还是那一套,论功记功,赏赐银钱,开什么……哦对,审判大会。刘统领……刘统领应该也在那里。咱们的人里少部分去论功,还有几个去审判大会帮忙,大部分还在营中歇息。”张白鱼接过马缰,翻身上马:“昨夜是我的不是,我却也没想到酒劲那么大,就多饮了几杯。” 梁磐没想到张白鱼首先是在道歉,连忙回应:“俺也没想那么多,阿郎既然让郎君宿在王宅,俺确实不好在说啥,只能在外面等。” 梁磐这些年轻人好多都是东平府梁山泊的后人,之前以张家伙计的身份存身,张荣对他们来说,既是主家,又是将主,身份上有天然的压制。 更别说张荣还是张白鱼的亲老子! 张白鱼苦笑一下,脸上却立即浮现出疑问:“梁三哥,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为什么不愿宿在王宅,睡上软床,吃些好吃食?” 梁磐也上了马,沉默片刻才说道:“俺们决意回军营的时候,李十一说王世隆此人虽然反正,但其人究竟是好是坏,都说不准。今日咱们宿在他家承他的情,来日他被拖到公审台上砍头,咱们替他说话则是无视法度,不替他找补就是没有义气,平白陷入两难,倒不如与诸位将军一起宿在军营坦荡。” 张白鱼点头:“这倒是一种说法,你呢?你是如何想的?” 梁磐这次沉默良久,才闷声闷气的说道:“俺说句心里话,郎君别生气。” “说吧。” “俺觉得刘大郎有句话说得好,北伐要有体统。军兵就宿在军营,这就是体统;不与地方豪强轻易联结,这也是体统。有这份体统,北伐就能百战百胜,没了这份体统,咱们就不是军队,而是盗匪了。自古而今,没听说盗匪能成大事的。” 见张白鱼没有回话,梁磐继续说道:“若是以前,俺们没准就跟东平军的兄弟一般去吃大户。可跟刘大郎他们走过一遭,再看东平军,就觉得哪里都别扭了。” 说着,梁磐有些不安起来:“郎君,俺们是不是跟其他兄弟生分了?” 张白鱼长吸一口气:“不是的,你们做的对,咱们坚守本心即可,剩下的事,就由魏统制和刘大郎他们操心吧。” 梁磐舒了口气,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两人拨马而行,不多时就来到了城西校场上。 这片校场是海州屯兵之所,所以修的异常平整宽大,不止忠义军直接在这里扎营,两边更是空出了巨大的空地,以作公审与记功之用。 张白鱼远远一望,只见公审大会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台上作主持的是那个唤作董成的忠义军统领,此人似乎对于文书工作有些艰难,大部分时候只是出言呵斥,维持秩序,真正在控制场面的,却是一名降人。 叫什么来着? 张白鱼侧过头想了想。 罗慎言,那名前知县罗谷子的大儿子。 不对,他们父子三人还不能算是降人,因为他们之前根本就没有官身,属于义民。 张白鱼神游天外,却被一阵喧嚷拉的回了神。 “俺不服,同样是马军,凭什么他们一队就能计两转功劳,俺们二队就只能计一转?就他们是亲娘养的,俺们就是后娘养的?!” (本章完) 第71章 只论意气难争功 第71章 只论意气难争功 声音很熟悉,张白鱼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李十一正在记功板前破口大骂。 之所以说是记功板而不是记功台,是因为高台之上,有一块巨大的黑板,正有人拿着石垩块将诸军的功劳一一写出,公之于众。 这想必又是刘大郎的一项创举,不仅仅在赏赐时要决于目下,而且要将赏罚广而告之。他之前在大伊镇公审时那句话时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了,公平公正公开。 似乎是酒精依旧作用在脑中,张白鱼的思维有些发散,他不禁想到小时候父亲对他的教导,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只有随时能处罚部下,部下才能畏惧你。 而部下对你的恐惧超越了对敌人的恐惧后,就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就是李卫公兵法所说的‘畏我者不畏敌,畏敌者不畏我’。 之前,张白鱼对这一套说辞深信不疑,因为战争是残酷的,军队是暴力的,平民是愚昧的。如何让最为愚昧的平民组成最为暴力的军队,去打最为残酷的战争,自古而今只有这么一套解决方法。 但刘大郎似乎找到了第二种,现在看来,卓有成效。 最起码像李菩萨这种糙汉子平日都能说两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之类的口号,也能在记功板下出言质疑。 台上正在指挥军中文吏在记功板上书写的陆游闻言打开了手中文书,皱眉仔细看了几眼,就扬声呵斥:“莫要在这里吵扰,让你们队将来领取记功文书,由他与你们详细解释,如果之后还有疑问,让你们队将去找统领统制去说。” “马军第二队是吗?老夫看看……张白鱼来了吗!梁磐来了吗!赶紧将文书拿走,与你部下速速讲解。” 张白鱼连忙拨开人群向前,接过文书,招呼他那一队人回了营帐。 李菩萨,也就是李十一了,他一边走还一边嘟嘟囔囔:“郎君,俺看也不是刘大郎故意为难咱们,必是那些措大来刁难。魏二郎倒也算是同路人,那劳什子陆游是什么来头,也敢充上官?郎君,咱们也是有靠山的,在忠义军只是客军,大不了一拍两散,回东平军,岂不是各自快活?!” “住嘴!发什么牢骚!”张白鱼听完之后才出言呵斥,然而张了张嘴,却是想不出其他说辞,只能将刘淮过往的言论拿出来:“北伐要团结,就这么千把人,还闹内讧,作死吗?” 李菩萨讷讷不语。 张白鱼哼了一声,打开手中文书,只是扫视一眼,原本就白皙的脸上更加惨白,随即就涨红起来。 “如何?郎君?是不是那些贼厮克扣了咱们的功劳?” 梁磐也有些着急。 因为在今日早上,上面已经确定了一个说法,功劳要与升迁和赏赐挂钩。 忠义军与东平军必然是要扩军的。到时候统制变都统制,统领变统制,正将、准备将也肯定会各有提拔。但这种事必然会有先后。 先升迁谁?必然是谁的功劳大就先提拔谁啊!否则难以服众。 至于赏赐则更加丰厚,除了金银铜钱,最重要的是要分永业田与职分田。 天可怜见,大宋不抑兼并,田地本来就少,再加上参与募兵的无一不是底层,其中失地农民或者说即将失地的农民简直是海量,此时听闻要分田地,个顶个的眼睛通红。 虽然现在忠义军只是刚刚打下朐山县,甚至还没有控制海州全境,手头更是一点地都没有,但既然有这种说法,自然会引起许多人心动。 最起码大家打金人的劲头更足了。 此时平白无故的比别人少两转功劳,代表着以后别人是统领了,自己才是正将,别人能分百亩水田,自己才能分十亩旱田,这谁能受得了?! 在周遭三十余人希冀的目光中,张白鱼犹豫片刻,才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说道:“陆先生他们没有算错,第二队确实比第一队少了功劳。” 说着,张四郎几乎愧疚的无地自容:“前日在芦苇荡中,第一队他们有陷阵之功,咱们第二队没有。” 李菩萨一愣:“不对啊,凭什么咱们没有?咱们……”喧嚣声刚起,又瞬间消失。 陷阵、斩将、夺旗、先登。这是临阵的四大功,也是记功最严格的。 因为试图完成这四大功的勇士,一百个里得死九十九个。 活下来的那一个,会受到最高的荣誉,最厚重的赏赐,最高转的功劳。 所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在前日,从芦苇荡中当先冲出来与金军甲骑硬碰硬的,只有刘淮所率的马军第一队而已。 虽然张白鱼所部在之后也参战了,可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面对敌方完整的阵型,未知的士气,不明的战力时敢于奋力率军凿进去。与面对撕碎的阵型,丧胆的士气,明显溃散的战力去打顺风仗。这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哪怕以李菩萨这种无理搅三分的贼厮也没话说了。 谁敢再这种事上有异议,陆游一句话就能顶回去。 哦,你觉得这次不公平,那要不要下一次你去先登,然后把第二阵的功劳算得跟你一样大?你到时候别觉得冤就行。 关键时刻,还是梁磐迅速给张白鱼解围:“郎君当日犹豫,也是不愿咱们平白抛洒了性命。唯一想不到的就是刘大郎如此勇武果决……” 话说到这里,梁磐也卡壳了,因为这话就像是在贬低张白鱼来给刘淮抬身价。 这让张白鱼不由得想去掩面。 还好这时候其余人也反应了过来,由李菩萨带头,七嘴八舌的出言相劝,纷纷表示以后立功的机会还有的是,并不在意这一次如何如何。 劝完之后,马军第二队的众人还是觉得有些无趣,也就各自散去了。 张白鱼独自一人坐在营帐中马扎上呆愣半晌,站起身来,狠狠将手中文书摔在地上。 然而他又是呆愣片刻后,将文书又捡了起来,抚去其上的尘土,又掀开看了起来。 作为队将,他需要将部下功劳了然于心才行。 最好还应该也学着那巨大记功板一样,在本队弄个较小的记功板。 然而,张白鱼拿着文书走出营帐时,抬眼却望到那巨大的记功板旁边,已经聚集了数百人,而记功板下的高台上,正站着三个手足无措的士卒。 张四郎眼尖,一眼就看出这三人正是马军第一队的三名甲骑。 陆游在台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台下数百兵卒高声鼓掌喝彩起来。 那三名士卒手中空无一物,似乎并没有额外赏赐,他们脸色涨的通红,犹如饮酒,却不耽搁各自昂头挺胸,各自作出昂扬的姿态。 想必今日之后,全军上下都会传出这三人的名声,任谁说起这三人,都得说一声好汉。 然而见到这一幕后,张白鱼再也无法忍耐,一跺脚转身向帅帐走去。 (本章完) 第72章 周公恐惧流言日 第72章 周公恐惧流言日 帅帐在这片校场的正中央,左右则是他的亲卫营帐,代表着忠义军的大旗竖在帐前。几名统领的营帐并不在周边,而是四散在校场两侧,与各自部下在一起,这是正经的行军扎营之法,保证了即便营寨遭遇突袭,也可以迅速发动反击。 张白鱼一边走一边四顾,突然心中有所动,思绪又纷乱起来。 总结起来就是,这次破城前,通读史书并且经历过正规军事教育的张四郎已经有所准备,手下军士说不得要烧杀抢掠一番,将朐山县搞成人间地狱。 军旅生活十分压抑,尤其对于普通士卒来说更是如此,十七禁律五十四斩挂在头上,甚至在夜间都不能说话。更别说还有不讲究的将领克扣军饷口粮,长此以往,人人都需要发泄。 屠城就是最好,也是最便宜的发泄方法。 而破城的那一刻,军队往往就会立即失控,进入杀红眼的野兽状态。 到了那种时候,操守再高的将领也无法控制野兽。 但是朐山县只是在最初的骚乱时有所死伤,之后乱象竟然迅速平复。 原本张白鱼还觉得这是因为忠义军与东平军规模尚小,控制简单,可此时见到忠义军的营帐规制,觉得是他把事情想简单了。 这不是简单的操守问题,而是能力问题。 所以天下数百年,只有一支岳家军。 原因不只是岳飞的操守更高,而是因为岳飞有能力让麾下众军人人能遵守他的操守! 现在看来,魏胜父子也有这个能力。 然而自家父亲呢?张四郎不由得隐隐有些担忧。 张荣与一众东平军将领直接扔下军队宿在王宅,看起来似乎没有出乱子,但那是基于东平军大部分是水军,宿在船上的缘故。 但东平军不能一辈子在船上啊! 那不成水匪了吗?! 这么想着,张白鱼已经来到帅帐前。 魏胜帅帐正门帷幕是打开的,虽然普通士卒无事不得靠近,但是远远一看就能望到主帅在做什么,就足以安士卒之心了。 而帐前已经有十数名统领、正将一级的军官坐着马扎等候了。 张白鱼环视片刻,找到了相熟之人凑了过去:“张叔,怎么回事?” 张青正摩挲着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张白鱼,刚想张嘴说话,就听见帐中争执声再次响起,连忙示意对方仔细听。 “大郎,你有些过于任性了。”帐中首先传出来的是魏胜的言语,他的声音中充满疲惫,却还是有隐藏不住的怒意,“国家公器在你眼中算是什么?可以随意处置的敝履吗?” 随即,刘淮反驳之声也立即响起:“父亲,你说你不当这个海州知州,不当忠义大军都统制。那好,我可以当统领,当一辈子统领都可以,甚至这个统领都不当,在父亲身边当一员护卫都可以。” “可帐外的诸位统领、队将、正将他们怎么办?父亲你不当都统制,他们顶天就能当个统领,连独领一军的资格都没有。他们难道也心甘情愿的当一辈子低级军官吗?扩军之后军队架构又该怎么设计?难道让正将统率五百人吗?” 刘淮的声音又变得有些气急败坏:“还有海州知州,父亲,你不当这海州知州,如何建立行政?建立不了行政,如何统合州县?别的不说,只说征发民夫,收取税赋这等大事,难道让军队拿着刀去做吗?” “而若是连一州一县的民力都无法统合,咱们北伐救再多的人,到最后金军正军一来,全都得死。石七朗、李秀,那个叫徐二丫的丫头片子,还有她抱着的成阿大,他们今日投靠之心有多坚定,来日就会死得有多惨。”帐中片刻宁静,而在帐外,张白鱼已经大气也不敢出了。 他心中有些异样,现在的情况似乎是刘淮想让魏胜当都统制和知州,而魏胜却不想当。 说实在的,张白鱼不明白刘淮为什么如此急促,也不明白魏胜为什么要拒绝。 两人似乎都有些道理,却又似乎都没道理。 帅帐之内,魏胜揉了揉额头,闭目良久才说道:“大郎,为父需要上报朝廷,万万不可擅作主张。” 刘淮几乎以一种崩溃的神情望着自家义父,心思千回百转后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原本历史中,魏胜顺滑的就给自己封了官,成了权知州事,而如今却如此优柔寡断? 到底是因为张荣也参与北伐,使得北伐军力量变得壮大?还是因为在原本的时空中,魏胜最为勇壮的义子早早死亡,使他产生紧迫感?这些刘淮都不得而知了。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魏胜上报宋庭后,朝廷中的衮衮诸公根本没搭理他,后来的形势变化迫使他不得不权宜从事。 可如今刘淮熟知历史,哪里会让魏胜浪费大好时机? 历史上,因为完颜亮马上就要南征,军队都已经动员的差不多了。所以魏胜刚刚占领海州,金军就直接开来正军镇压了, 这也导致了接下来几年各路金军都会轮番来打,忠义军一点喘息机会都不会有。 可关键在于,魏胜是不知道这种事情的。他等待北伐的机会,已经等了二十年了,他有足够耐心继续按部就班做事。 然而对刘淮来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许多事早一日干,没准就会在战略上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父亲。”刘淮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出言:“我就不说您有没有渠道直达天听,也不说朝廷会不会把咱们当一回事,更不说信使一来一回需要多长时间,会不会浪费大好战机,我就问一件事。” 说着,刘淮直视魏胜的双眼,诚恳说道:“父亲,若是咱们的奏章递上去,官家亲笔批阅,却让咱们班师南返该如何是好?” 魏胜扶着额头:“大郎,你为何如此想我大宋中枢,太偏激了。” “因为岳飞,因为韩世忠,因为十二道金牌,因为过去二十年来,官家就是将北地千千万万汉人扔到女真人的马蹄下等死了!父亲,您让我如何相信朝廷?”刘淮诚恳回答。 魏胜默然片刻,还是强自反驳:“秦老狗那贼厮已经死了,朝堂之上,必然是众正盈朝。” 刘淮真的懒得跟魏胜再争论这些问题,他干脆将话题进一步摆开:“父亲,都统制与知州的官位并不是什么荣耀,而是责任,是重担。这重担并不是说您不抗就不存在了。您不抗别人就得抗。扛不住,天塌下来,全都得死。” 说着,刘淮站起身来,拍着胸口说道:“父亲,您觉得我的身板如何?能抗住吗?” 这句话已经有了兵谏夺权的嫌疑了,可魏胜与刘淮都没有在意,不只是因为两人互相信任,更是因为无论是资历还是威望,刘淮都还差得远。 这副担子,除了魏胜,谁也扛不动! 魏胜张了张嘴,发出一声长叹,又是沉默不语。 刘淮继续说道:“父亲,您若是确实举棋不定,那孩儿有一个办法,让队将以上的将领,外加石七朗、李秀、陆先生他们都进帐,举手作表如何?只要有三分之二人同意,此事就算通过,若不到三分之二,则此事作罢。如何?” 魏胜捻须片刻,缓缓点头。 (本章完) 第73章 匹夫妄议千秋事(上) 第73章 匹夫妄议千秋事(上) 平心而论,召集所有人进行对某件事情作表决算是个馊主意。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军队中,是要讲究权威的,是要讲究独裁的,而民主天然与独裁对立。 无论如何,还是要尊重历史发展规律的。在这个时代搞军事民主并不是不行,而是很容易会弄巧成拙,造成令出多门的军事灾难。 精兵悍将应该做到将主一声令下,前面刀山火海都要趟过去。 要是说临阵的时候开个会,发扬一下民主精神举手表决一下,那仗也不用打了。 说严重一点,刘淮此举算是亲手去砍魏胜的帅旗,亲手去砍封建军队主帅的权威。 不过刘淮也是有说法的。 “诸位,今日算是正经军议,咱们需要学习金人建国时那样,以举手来表决大事。” 随着挂着幕僚身份的陆游等人,以及各军统领、队将全都汇聚在帅帐,会议正式开始,刘淮站在魏胜的左手侧,宣读会议议程。 话声还未落,刚刚主持完审判大会的董成就皱眉提出疑问:“咱们难道还要向金贼学习?这能学出个好来吗?” 刘淮坦然以对:“女真人从一小部落至如今的万里大国,必然是有所长处的。若凡是金人的东西咱们都不用,那昨日缴获的金贼铠甲,董叔还要不要?” 宋金铠甲形制没有太大区别,都是标志性的重装扎甲,差别只在于金军头盔是葫芦型,而宋军头盔接近圆形,只要稍稍改装修补就可以上阵继续使用。 董成讪笑:“盔甲这种好东西自然是要的,但金贼的规矩究竟是好还是坏,俺一个大老粗就说不准了。” “规矩很简单,临战之前需要抉择之时,金军的主要将领会聚集起来,在灰盘前指天画地,人人都可以对战事发表自己的见解,到最后由主帅敲定作战方略。” 刘淮目光在诸将脸上略过,“这个规矩的关键就在最后一步,军议完成,诸将将面前的灰盘抹平,之后全军要一起按照商议出的方略来努力,无论胜败,任何人不能以军议上的言论来进行追责。” 董成听得入神,胡子揪下来几根都没发觉:“金贼……金军还有这规矩呢?” 他环顾四周,似是在自语,似是在询问。 陆游同样茫然。 金国在四十六年前立国,那时候无论魏胜还是陆游都是小娃娃,不可能知道什么金军惯例。等到两人到了壮年之时,金军早就不复当年之勇,彻底堕落后就更没这规矩了。 刘淮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他编的? 可怎么听着这么有道理呢? 金军当年横扫天下,总应该有点说法吧! 刘淮见众将只是嘈杂了片刻又恢复了平静,当即言道:“当然,金军的规矩很糙,只是延续自部落时代的军事民主,也没有形成制度,所以执行了十几年就彻底沦为废纸。咱们要做的,是更进一步,将这个规矩确立起来。” 说着,刘淮声音变高:“现在有一个疑难,魏统制需要看诸位表态。在场的有忠义军统制魏公,统领董成,张小乙,刘淮;队将李火儿,鱼元,魏昌,李秀,石七朗;幕僚陆游,罗慎言,魏郊。外将客将李公佐、边士宁、张青、张白鱼。再加上参会的罗谷子共计十七人。” “统领刘淮以为,当今局势紧迫,统制魏公应该立即权知海州事,并且以都统制之职,来主持忠义军扩军,原因如下……”“统制魏公以为,国法不可废,需上报朝廷,有正式任命才可行,原因如下……” 刘淮言简意赅的说完,回头望向魏胜,见自家义父微微颔首之后才说道:“可以互相交流,一刻钟后,举手表决。” 窃窃私语声瞬间响起,不是每个人都在帐外听完了魏胜父子争执的全过程,但这一刻钟足以让他们打听明白前因后果了。 一刻钟很快就到了。 刘淮看了一眼魏胜,再次出言:“时间紧迫,速速表决,认同我的说法则举手。” 说着,他当先举起手来。 帐中众人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紧跟着举手,当然,也没有任何人出言反驳。 片刻寂静之后,竟然是陆游叹了一口气,第二个举起了手。 这下子不仅仅是刘淮,甚至魏胜都有些奇怪。 “陆公这是何意?陆公身为大理寺司直,是朝廷的清贵官员,按说不应该是最为警惕我们这等厮杀汉的吗?为何此时反而要同意这种逾制之举呢?” 魏胜也没有绕弯子,好奇出言问道。 陆游放下右手,捻须苦笑,却是说起旁的事情:“正因为老夫是从中枢至此,所以知道一些汝等不知道的朝中事宜。诸位,你们可知秦桧奸党在朝中一直都没有肃清吗?” 众人全都目露茫然,纷纷摇头。 这些出身草莽的豪杰确实不太了解发生在宋廷中枢的政治斗争,更不明白为何此时陆游要讲朝中之事,但终究没人出言打断。 “其余人今日先不讲,只说在官家旁与奸相秦桧互为表里的两人,一人是宦官张去为,一人是医官王继先。” “今岁五月,金人遣使,当庭责骂我大宋。宋金之战,已经无法避免。朝中有识之士,如陈公康伯力主备战抗金,但张去为与王继先这二贼,却想要蛊惑官家去巴蜀,去湖州躲避战乱,使官家举棋不定,不知究竟是要战,还是要和。” 刘淮听到这里,嗤笑一声:“应该是不知道是应该要战,还是要逃吧。陆先生,你也不用为尊者讳,官家御极三十余年,他究竟是什么人物,难道还能瞒过天下人吗?” “就算再蠢之人,见到赵官家任用秦桧,冤杀岳飞,忍弃中原两河,将北地万民送给金人,连爷娘兄弟老婆子女都可以不管,也该明白咱们这赵官家是何等人物了。他哪是什么要脸之人?” 魏胜当即怒喝:“大郎,住嘴!你真是太放肆了!” 刘淮连忙向魏胜躬身,又对陆游拱了拱手表达歉意,以示自己失言。 (本章完) 第74章 匹夫妄议千秋事(中) 第74章 匹夫妄议千秋事(中) 陆游沉默片刻,没有搭理刘淮继续说道:“老夫好友杜莘老在四月升至殿中侍御史,他曾对老夫说,他哪怕拼了命,也要除掉张去为与王继先二贼。” 顿了顿,陆游继续来言:“五月,杜莘老以张去为曾‘取御马院西军二百人,髡其顶发’,让禁卫扮作女真人为由弹劾张去为。至此,朝野大哗,官家也不得不让张去为致仕。” “七月初,王继先对官家说,边疆无事,只是将领喜于用兵,想要邀功,只要杀掉一两个带头之人,就可以与金人再次议和。官家大怒,质问王继先,是不是想要杀刘锜。” “消息传出,朝中慌张,因为我大宋名将凋零,或老或死,至今唯有吴璘、刘锜、成闵、李显忠可堪大用,若是刘锜被人害死,则两淮帅位空置,大宋危矣。” “由此,杜莘老再次弹劾王继先十大罪状,终于将王继先驱逐出宫。” “可这毕竟不是官家本意,是官家在外臣的压迫下,来贬谪内臣。至此杜莘老的前途尽丧,在咱们出发之前,老夫收到消息,他已被贬为州郡安置。” 帐中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没有理解朝中除奸臣与魏胜当不当都统制有什么关系,魏胜似乎是听懂了,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此事无从说起。 还是刘淮再次出言解释:“陆先生,帐中皆是屠狗之辈,你如此说,他们是听不懂的,不如由我来解释一下?” 见陆游默许,刘淮忍不住又是呲笑一声,朗声说道:“金人马上大军压境,但咱们的赵官家却是连战略准备都没做,而是想弃国而逃。往巴蜀逃,由张去为来实行;往湖州逃,则由王继先来实行。” “想要让赵官家坚定决心全力抗金,首先就需要将那两条弃国而逃的后路除掉,只有他无路可退,才会想着去拼命。所以杜御史宁可毁弃前程,也要驱逐张去为与王继先。” 说着,刘淮摇了摇头,面露嘲笑:“杜御史的确做成了,但是太晚了。王继先在七月才遭到驱逐,就说明赵官家在咱们出发前才下定决心,全力抗击金人南侵。 而金人准备数年,在秋后就来。只剩两个月的时间,所以大宋的防线必然不是很稳固,稍有不慎,社稷倾覆,胡服左衽,神州陆沉。陆先生,我说的这话,对也不对?” 陆游深吸一口气,在周围一遭人或惊惧、或犹疑的目光中,艰难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也是正因为如此,魏公才不应该再管什么繁文缛节,直接自表知海州事便可。”陆游抬头直视魏胜的双眼:“此次抗金,大宋劣势太大,必须得掌握每一分每一毫的力量,魏公,形势比咱们想象的更紧迫。” 说罢,陆游又看向刘淮:“刘大郎,老夫痴长几岁,给你个忠告。” “陆先生请言。” “刘大郎,老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遇事也是激愤,常常口吐妄言,但随着年岁渐长,终究明白世事艰难。”陆游诚恳说道:“大郎你是文武全才之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总该明白慎言慎行,妄议官家这种事还是少说为好。” 刘淮瞬间有些失语,归根结底,他对这种忠臣还是有所敬畏的。 如他的便宜老爹魏胜,如面前的陆游,甚至再往前说,如岳飞岳鹏举,如韩世忠韩良臣。他们在异族入侵的时候挺身而出,并且愿意为汉民族献出自己的生命,难道单单因为他们忠于大宋,就去讽刺他们愚忠吗?就要嘲笑他们不识变通吗? 在这个时代,他们不忠于大宋,又能忠于谁呢? 忠于人民吗? 怎么可能?这又不是几百年后的思想大解放时代。然而想到岳飞、韩世忠、刘锜、魏胜、与陆游齐名的辛弃疾,乃至于更远的宗泽、李彦仙,想到他们被冤杀、被弃置、被抛弃、被羞辱。 想到这些已经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惨事,刘淮终究还是心不能平。 “陆先生知道施宜生吗?” 陆游不知道刘淮为何突然提起此人,但还是想了想说道:“好像是一任金国使节。” “确实。”刘淮点头,“施公在绍兴二十九年,也就是两年前,曾作为使节出使大宋,大宋大臣以“首丘”讽之,施公意动说,‘今日北风甚劲’。又以笔扣桌道‘笔来,笔来!’以隐语泄露军机,暗示宋朝要开始警备。你可知道此人下场?” 陆游摇头。 刘淮言语诚恳,一字一顿的说道:“使团回金国之后,副使耶律辟离剌向完颜亮告发施宜生泄露军机,然后,施公就被完颜亮用大鼎烹杀了。” 陆游脸色惨白。 “陆先生,听闻施公不惜一死传递的消息,赵官家是如何应对的?是不是自欺欺人,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是不是没有任何军事准备?天下事至此,赵官家没错吗?如果赵官家是对的,那施公的死算什么?” 说着,刘淮不顾陆游已经摇摇欲坠,手指在帐中划了一圈,又指向自己的胸口。 “帐中诸位,包括帐外的数千忠义军与东平军士卒,他们大多都是草莽,国家对他们无一点恩德,到了紧要关头,却需要他们拼命来保赵官家。难道他们就没有资格知道究竟是谁让天下事落到此番境地的吗?难道他们死也要作个糊涂鬼?” 陆游呼吸渐粗,见四周都仰头来看,张口却是无言以对,只能站起身来拱手团团一揖,艰难说道:“诸位,我……我没有让诸位送死的意思,只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早就有人按捺不住,高声出言:“陆公此言差矣,刘将军此言也差矣。” 众人望去,却见是今早才带着大伊山盗匪入伙,并成了队将的李秀。 “陆公无须愧疚,刘将军也无须提醒,俺们山东男儿不是为了赵官家才反的。有赵官家俺们要打金贼,没赵官家俺们还是要打金贼。”李秀听了半晌已经不耐,站起来大声说道:“归根结底是因为金贼不给俺们山东人一条活路,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死,倒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魏统制,俺知道你是个谨慎的人,可你看看外面那些庄稼,那些即将收获的粮食都会被金贼充作南征的军粮,种出这些粮食的庄稼汉不会收获一粒米粮。今年冬日,金贼大军南侵之时,整个山东的青壮都会拿起刀做贼,整个山东的妇孺都会饿死成枯骨。” “魏统制,事急矣,容不得再犹豫,你若不救他们,就是在杀他们了!” 到了最后,李秀的眼睛已经红了。 (本章完) 第75章 匹夫妄议千秋事(下) 第75章 匹夫妄议千秋事(下) 董成似乎觉得李秀言语有些重,连忙说道:“大宋还是有豪杰的,此次俺们出兵,楚州蓝知州与徐通判都是大力支持的。” 李秀豁然回头:“徐通判,是那个唤作徐宗偃的狗官吗?在去年俺追随张大哥(张旺)徐二哥(徐元)在东海起事后,俺被派往楚州求援,你可知那狗官是怎么说的?” “他说:东海饥民,困其科敛苛扰,啸聚海岛,一唱百和,犯死求生,初无能为。金主蒙蔽,下情不通,犹未之闻。若知,偏师一至,即便扑灭;纵使猖獗得志,必自沂、密横行山东,失利则乘舟入海,诚不足为吾患。今添置兵官,招集叛亡,适足以生边衅。” “他说俺们是死里求生这不假,他说金贼大军一至,俺们就会被杀绝,这也不假。但他为何怕俺们成了宋朝的边患?为啥怕纳了俺们就会挑起边衅?这徐通判,为何视俺们为仇寇?” 董成不语。 陆游的脸更加惨白。 李秀似乎心绪难平,可还是继续说道:“开山赵起事时宋廷没有理会,东海起事时宋廷依旧没有理会,便是现在济南府与泰安那里耿京耿大爷也在起事,宋廷依旧没有理会。魏统制,就算你拿下海州全境,宋国也不会理会你的,想要打出局面,只能靠咱们自己了,莫要再存他想了。” 陆游听到这里,顿时一个激灵,他仿佛亲眼看到了宋朝将北地汉人民心一点一点丢掉的过程。 这个过程,也许在未来数十年后,酿成怒涛狂澜般的后果。 事实上,通晓历史的刘大郎也是瞬间醒悟,并且想到在百年后,作为北地汉人代表的张柔等人成为了元朝的主力,并将刀口对准了南宋,为异族终结了汉人王朝。 这其中有复杂的历史原因,可最主要的难道还不是卑劣的宋朝统治者屡次辜负北地汉人,最终让他们绝望了吗? 然而此时,刘淮还得主持会议议题,也顾不得什么历史进程,只能扶刀而出,向李秀问道:“李三郎,那你这一手,举还是不举?” 李秀当即闭嘴,右手握拳,猛然举起。 而他一表态,早已有些跃跃欲试的张小乙也举起了手。 董成低头思量片刻,同样举起了手,向着魏胜有些歉意的说道:“这不仅仅是俺的意思,这也是底下兄弟们的意思,魏头,咱不能指望着人人都是圣人,无欲无求的圣人是没办法打仗的。” 见最老的兄弟都开始支持刘淮的说法,魏胜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点头。 张青与张白鱼见状,互相使了个眼色,也觉得这种事说到底也是刘淮为自家义父好。身为外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较劲,也就举起了右手。 之后,石七朗、李火儿、鱼元、魏郊、魏昌、边士宁等人也依次举手表态,他们或是想建功立业,或是想跟着魏胜更进一步,或干脆就没把宋朝法度当一回事,无论如何,到最后,只剩下李公佐与罗谷子二人垂手不语。 见刘淮的目光望来,李公佐抱臂说道:“我为朝廷正经武官,在这种场合不表态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就当我没来过。” 老农一般的罗谷子紧了紧衣襟,随即眯起眼睛说道:“有一些事情,老夫还没有看清,且等等,再等等。” 刘淮点头,同样举起右手,转身看向魏胜:“父亲,众意难违。” 魏胜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有力:“是啊,众意难违。” 他的头发白,脸上还带着连日行军作战所带来的疲意,额头皱纹又变深了少许,然而在这一瞬,他那澎湃着无穷力量的身躯似乎再次挺拔了些,独属于这个时代顶尖武将的气势让在场众人纷纷一凛。 魏胜见众人神情严肃,他反而微笑起来:“老夫想说的是,众意这种东西,是很难统一起来的,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有天壤之别的。 陆先生此等世代官宦簪缨世家之人,很难理解李三郎是如何想的;同样,如李三郎这般混迹江湖刀口舔血之人,也很难与陆先生一心。”“若跟陆先生讲什么高官厚禄,陆先生肯定会嗤之以鼻。” “可对李三郎说什么国家大义,想必李三郎也会将其当成放屁。” 说着,魏胜目光一扫:“大郎想要建功立业,阿成想要加官进爵,李三郎想要保卫乡里,陆先生想要保家卫国,还有人想要田产财货又或者青史留名。” “更别说咱们这些人里有厮杀汉,书生,盗匪,豪强,武官,文官,这些相差如此多之人,就如同天上的云彩与水里的泥沙一般。可咱们偏偏就混迹在一起了,你们可知为何?” 魏胜不是在询问,他立即就宣布了答案,他的声音拔高,音若洪钟:“无非是所有人都矢志抗金而已。” “而今日军议,众意共同汇聚于一,想让老夫来当这个忠义军都统制与海州知州,也只能是因为这件事对抗金有益。” 魏胜顿了顿,继续说道:“人人都有私心,诸位有,我也有。人人都不是圣人,要做到大公无私与公而忘私太难了,但期望诸位将私心融到公心之中,当不负来时之志。” “遵命!” 刘淮首先拱手应命,同时心中长舒一口气。 他一直害怕魏胜钻牛角尖,非要等什么朝廷旨意,官家亲笔,耽搁了大好时间。 而魏胜既然下了决心,也不再含糊,直接唤来军中匠人来铸造印信,并且委任将领。 忠义军升格为忠义大军,魏胜自任为忠义大军都统制,权知海州事。 陆游任海州通判。 全军共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 刘淮任前军统制。 董成任左军统制。 张小乙任右军统制。 张青作为外将,暂为后军统制。 每军战兵编制三千人,算上魏胜自领的中军,忠义大军共计要扩军到一万五千人。 各营队将与正将也各有升任,副统制与统领的位置还有些空置,但这些都会在之后的扩军中得到解决。 而张白鱼张四郎此时终于摆脱了那令人尴尬的队将身份,成了一名统领。 然而在高兴之余,张白鱼却忽然想到,此时忠义军都已经开完军议,定下如此大事,而东平军的将领们却大多在在高卧,连床都没起,不由得又有些懊恼。 (本章完) 第76章 试问前路在何方(上) 第76章 试问前路在何方(上) 且不说张荣于东平军诸将酒醒后,也迅速将东平军扩充为东平大军,也不说忠义大军迅速清点收缴田产,以作功勋赏赐。 就在北伐众人热火朝天的进行着抗金大业时,海州西北方二百多里外的泰安州,一场军议,也要开始了。 山东两路这个地方,属于典型的中间高,两边低。中间的高地就是泰山与蒙山,而四周的低地,则是黄河与淮河所冲击形成的平原。 泰安州则正好处于泰山与蒙山之间,由汶水冲击形成的狭窄平原上,属于穷山恶水。 想想也是,泰安州北侧的泰山且先不说,只说南侧的蒙山与沂水所形成的一片区域,在后世直接被称作沂蒙山老区。 这地方要真的是平原沃土,也成不了打游击的根据地! 可穷山恶水也有穷山恶水的好处,最起码金国引以为豪的重甲骑兵与重甲步兵不可能往山沟子里追杀义军。 事实上,耿京一开始在东平府起的事,辛弃疾是在济南府四凤闸聚兵两千,还有许多股大大小小的义军,他们汇聚在一起,试图攻取济南府与兖州。 可在金国益都府统军司正式出兵之后,他们根本没办法在济南周边立足,先跑到了潍州东山,随后又转向了泰安莱芜等地。 刚刚入伙的贾瑞甚至是从四百里外的莱州转战过来的。 说句好听的是转进如风,说句难听的就是被人打得到处乱跑。 然而诡异的地方就在于此了,这些起义军被打垮了如此多次,都快成流民了,按说早就走投无路被剿灭了。 可这些残兵败将每到一地,打出旗号,马上又能聚兵数万,随即就会攻城陷地,再次势不可挡。 就比如,耿京在潍州被金军追击时,身边几乎只剩下千人。但他一到泰安,刚刚攻下一两个女真屯田军的营寨,泰安州州治奉符县的豪强大户就直接杀官造了反,并且打出了耿字大旗,将耿京迎进了城。 三日之后,得到消息的莱芜县与新泰县有样学样,纷纷杀掉了金国官吏,甚至干脆就是由原本官员直接带头,自发了清理州中的女真人,正式举旗反正了。 这期间,耿京甚至连信使都没来得及派。 泰安州的光复,就是这么稀里糊涂,莫名其妙。 不过究其原因倒也很简单,金国统治者的大缺大德让汉人自豪强至平民的所有人都无法忍受了。 山东、河北、中原都犹如巨大的火药桶,全靠金人数十万正军镇着才相对安稳,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数十万大军要南征宋国了。 现在只能算小打小闹,等到宋金战争正式开始,整个北方不打得天崩地裂就见鬼了。 这些事,刘淮知道,魏胜知道,此时身在泰安州的辛弃疾自然也知道。 毕竟,他虽有大青兕的外号,却绝不是什么有勇无谋之人。 此时,辛弃疾刚刚抵达奉符城下,他带着几名出身同族的亲兵,先将受伤的辛文远安置好,然后带着‘天平军节度使’的印信和义端和尚的脑袋,与李铁枪一起,跨步走入了奉符城。 此时虽然已经接近正午,但是城中却隐隐有萧瑟之感,这并不是说人少,而是说来往的各色军士有些过于多了,以至于影响了县中百姓的正常生活,而使得最能反应一地繁荣的商业活动迅速减少。 就比如一个汤饼摊子,店家不怕地痞流氓的勒索,因为官府衙役还得收孝敬,自然会出手。甚至一些帮派根本就是官府中人养的白手套,所以店家自然能活下去。可士兵来这里白吃白喝,店家就真的没办法了。告官府?不好意思,官府是他家的。找强人?没办法,这地界就他们最强。 遭了一两次之后,商贾自然就会暂时歇业,以观来日。 商贾活动一停,市场自然就显得萧条。 这甚至都算不上兵灾,耿京所率领的天平军能做到这种程度,只是吃拿卡要,而不是动辄杀人全家取财货掠女子,已经算是军纪难得了。 这其中自然有泰安州也有起义军的原因,但辛弃疾这种想干大事之人在其中的作用也不可小觑。 “辛五哥,为啥沉着个脸,都回来了,咋还心里不痛快?” 李铁枪刚与相熟的军士打了个招呼,回头见到辛弃疾面沉似水,连忙询问。 辛弃疾长叹一声:“我刚刚在城外看见耶律兴哥那厮了,他在他的营中操练士卒,你说一个胡人都懂与自家兵马在一起,为何咱们节度就是不明白呢?” 李铁枪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才低声说道:“辛五哥,你见了大帅,千万别再劝了。这回失印,虽说义端那厮活该千刀万剐,但确实是五哥你崴了脚。还好把印寻回来了,你再说些好话,这点破事就过去了。再说了,大帅征战许久,放纵些又怎么了?” “可这样,如何才能成大事?” “成大事,成什么大事?”李铁枪低声反驳,两人各自骑马,李铁枪拨马靠近,脑袋都快伸到辛弃疾下巴前:“大帅还能做官家不成?他当官家,然后封你当相公?咱们反金,原因就是活不下去了,给兄弟们找条活路。打天下哪有那么容易,说不得就全部死光光了。” 辛弃疾有些诧异的看了李铁枪一眼:“大铁枪,你也开始想这些事了?” 李铁枪神色一暗:“这次南下被捉了签,这倒是没什么,纯粹只是背了运道。可逃跑时却是不小心漏了相,平白折损了好几个老兄弟,若不是那刘淮刘大郎,俺说不得也回不来了。” “刘炊饼,那可是十几年前就跟着俺的老弟,连尸首都没留下,若俺真的还不再多想想,这些人可就真的白死了。” 见李铁枪面露苦色,辛弃疾冷峻的面容有些化开,可他属实不太会安慰人,只能转移话题:“你口中的那刘大郎,真的要北伐?” 李铁枪坐在马上,抚着马鬃,点头说道:“他单骑独返冲阵来救俺们的时候,他说什么俺都信了。这种好汉,拼死将俺们救回来,总不能是为了诓俺几句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城中的一个大宅子前,这是前任知州的宅邸,此时已经被耿京带着亲兵占住。 辛弃疾将马缰扔给守在门口的一名军士:“曹十八,节度可在宅中?” 那军士攥着马缰,面露难色:“大帅在忙。请两位先回吧。” 辛弃疾与李铁枪脸色同时一变。 (本章完) 第77章 试问前路在何方(中) 第77章 试问前路在何方(中) “曹十八,胆子肥了啊!连俺俩都敢拦!” 李铁枪直接从马上取下长刀,擎在手上,目露凶光。 “俺们做的也是大帅交待的事,事了前来复命,尔等竟然要隔绝内外吗?” 辛弃疾没有像李铁枪一般大呼小叫,但他的手也放在了挂在战马得胜钩的铁枪上。 原因无他,亲兵将统兵大将与元帅隔开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忌讳了。 双方很可能因为信息交流不畅而互生嫌隙,甚至会导致火并。 这也就是宋国立国百年,武人被压制已成习惯,李铁枪还愿意跟这群亲兵掰扯两句。 若是在五代十国时,辛弃疾与李铁枪就该各自回营整顿兵马,准备应变了。 曹十八似乎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是想到耿京的严令,还是心一横,招呼几名手下,堵在了门口。 辛弃疾见状直接不耐,拎起装着义端和尚人头的匣子,向前走了两步。 曹十八‘诶呦’一声,犹如遭到了隔空内力的重击,向后一倒,顺势滚到一边,连连惨呼。 其余亲兵也有样学样,在地上滚作一团。 辛弃疾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觉得自己变成了绝世高手,只是摇头后,与李铁枪一起径直向正屋走去。 李铁枪嘿然一声,将辛弃疾护在身后,当先而行。 耿京起事时一共只有七人,李铁枪就是七人之一,在这种场合,他的脸就是通行证。 果真,听见动静的耿京亲兵纷纷从廊下侧屋冲出,可见到怒气冲冲的李铁枪后,又纷纷作看风景状。 踏上台阶,李铁枪使劲擂响了房门:“大帅,大帅,你在屋里不?都晌午了,莫睡了,俺进去了啊!” “啊……” 屋中传来两声细细的尖叫,似是女声,然而李铁枪等了片刻,却听不见耿京的声音,不由得当即皱眉。 与辛弃疾对视一眼,李铁枪瞬间理解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用力一点头,抬起大脚,一脚将房门踹飞出去。 一直保持着冷峻表情的辛弃疾终于绷不住了:“大铁枪,你这是作甚?” “啊?你不是使眼神让俺踹开门吗?” “我那是让你稍等!” 门外两人刚刚呛了两声,房中终于传来一声喝骂:“谁他娘这么大胆敢踹老子的门?金贼杀来了?!” 伴随着声音,一名身高近两米,只着筒裤的昂藏大汉拎着长刀快步冲了出来,他那胸前一尺长的胸毛随风而动,脸上连鬓胡须根根竖起,快步走来犹如泰山压顶一般。 临近房门,他那铜铃般的眼睛仿佛有点不适应正午的阳光,稍稍眯了眯,然后手搭凉棚,才看清站在门口的辛弃疾与李铁枪。“哈哈,五郎、大铁枪,你们回来了。” 大汉哈哈一笑,将长刀扔到一旁,拍了拍手,复又有些恼怒:“刚才是你俩哪个夯货踹的门,也不怕把俺吓成萎瘘。” 李铁枪咧嘴笑道:“刚刚是俺听着屋里没动静,担心你得了马上风死了过去。不过耿头你裤子都没脱,想必没在办正事。” 那巨汉也就是耿京了,他闻言回头骂了一句:“大铁枪你个混货,老子日马都能生出骡子来,日几个娘们还能马上风?” 李铁枪继续说道:“那耿头你不成驴了?” 三人笑骂几句后登堂入室,室内的两名女子已经穿好了衣服,耿京挥了挥手,将她们赶了出去,又瘫坐在椅子上,对着壶嘴喝了几口凉茶:“五郎,大铁枪,你们的差使都办好了?” 辛弃疾将装人头的匣子放在桌上,又从怀中掏出印信:“节度大印和义端的人头我都拿回来了。” 耿京打开匣子,将光溜溜的人头拿到眼前,啐了一口:“啖狗屎的秃驴,还想把俺们卖个好价钱,就凭你也配?!” 骂完之后,耿京将义端人头扔回到匣子里,擦了擦手,又接过铜印:“字缺了俩角,确实是俺的大印。” 耿京将铜印又扔给了辛弃疾:“五郎,你是掌书记,接着管印。还有……” 耿京挠了挠散乱的头发:“五郎你寻回印信,追杀叛徒有功,俺不能不奖赏你。这样吧,义端那几百人让俺给围起来了,此时既然事了,你替俺去兼并了他们。” 辛弃疾没有想到犯错之后不仅没有受处罚,竟然还能收获数百兵马,不由得有些犹豫:“节度,我这次只是将功补过,不应该……” 耿京没让辛弃疾把话说完,就摆了摆手说道:“五郎说话好没道理,错是义端那厮犯得,你斩了义端,自然有功无过。此事就这样了。大铁枪,你那是怎么回事,联系上大宋了吗?” 李铁枪知道耿京是在转移话题,连忙配合:“耿头,别提了,俺这次算是崴脚了……” 半个时辰后,李铁枪终于把这一趟奇妙旅程细细讲完。 耿京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五郎,你怎么看?” 辛弃疾思索了一下:“节度,向外联络是一定要做的。就比如大铁枪此次虽然没有联系上大宋,却也知道了魏胜与刘淮两位壮士要北伐。无论这两位有多少人,战力如何,咱们都要去联络,最起码能得知些许情报。” 耿京点头应许,同时示意辛弃疾继续往下说。 “还有,节度,咱们不能一直窝在泰安州。对内而说,节度是纠合四方兵马,他们心思杂驳,长久屯驻一地,必然离心离德;对外而说,金贼也不会让咱们安心割据一个州郡,金贼南征之时,益都统军司兵马南下,很有可能沿着汶水进军。只要分出两个万户来打,咱们就只能往泰山与蒙山逃了。” 耿京手一颤,拔下两根胡子:“两个万户……两个万户确实没法打。” 金国虽然内部动荡,完颜亮将诸多老臣宿将斩尽杀绝,但这么大的国家,自然既会有漏网之鱼,又会有新生代跟上。 耿京是见识过金国精锐是什么样的。 之前起义军在济南府的失败,就是被东平府与益都统军司的兵马共同夹击了。 (本章完) 第78章 试问前路在何方(下) 第78章 试问前路在何方(下) 当时来与耿京作战的两员大将都不是庸人。 东平府府尹唤作纥石烈志宁,他现在虽是初出茅庐,名声不显,却是完颜亮心腹中的心腹。 在原本历史上,数年后,纥石烈志宁不止为一方主将,参与平定了契丹大叛乱,更是在符离之战中,击败了宋军名将李显忠。 而统领益都府统军司大军的则更为出名,正是大金楚国公,太尉完颜奔睹。 他自幼被完颜阿骨打养在帐下,早早授予金牌,承诺了前程,在女真军中被唤作“金牌郎君”。 完颜奔睹在军中经历过完整的灭辽灭宋之战,用句比较中二的话就是他属于旧时代的残党,在上个时代中,他的战友是完颜宗望、完颜粘罕、完颜娄室,他的对手是韩世忠与岳飞。 在名将寥落、承平日久的后靖康时代,完颜奔睹堪称天下无敌。 被这两人率金国正军精兵夹击,耿京败得不冤。 “还有就是,咱们快没粮了。”辛弃疾继续说道:“虽然马上就是秋收,但泰安州民少地贫,养不起这么多军队,如果不再继续攻打女真屯田军,那最迟到十月,咱们就断粮了。” 金国军队的编制大概是分为三类,禁军、边防军、屯田军。 其中屯田军就是内迁的猛安谋克户们,有点类似后世的满城。他们往往占据当地要道,在土地最为肥美之处筑城结寨,并且强制让农民作佃户。 这个过程是一刀切的,无论是土地是地主豪强的还是普通百姓的,凡是让猛安谋克户看上的土地,都会被掠夺而走。 而这些土地大部分都是水田,又是熟地,收成自然会非常好。这些粮食理论上都是金人的,起义军抢起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耿京点了点头:“确实不能再窝在泰安了。军中都是一群大肚汉,还有拖家带口的,可也不能不让他们吃饱,唉,当家难啊。五郎,你是聪明人,你说该往哪打?” 辛弃疾有些犹豫,但还是诚恳说道:“私心上,我想回济南,但出于公心,我支持往南打。但不能碰兖州、济州这种大州,更不能碰邳州等沿着淮河的州县。金贼南下,必然要依仗大河进军,咱们硬拼不过。应该去莒州、沂州,尽量靠近大宋。” 李铁枪皱眉:“那离家乡不是越来越远了吗?” 辛弃疾摇头:“不是这个道理,横在咱们与家乡中间的是金贼,打不过金贼,哪怕回了家,也早晚被撵出来。杀得金贼越多,咱们离家乡越近。若是来日灭了金贼,哪怕隔着万水千山,回家也在咫尺之间而已。” 耿京一拍桌子,大声说道:“正是这个说法!” 辛弃疾继续说道:“咱们天平军要先忍耐,等到宋金正式开战的时候,或去南方为大宋助战,或到北方断金贼后勤,都是可以的。” 耿京重重点头:“五郎,你说的有道理。这样吧,你去把那些夯货召来,就说耿大头领有令,咱们碰头絮叨絮叨这事,最近几天就把出兵日子定了!” “喏!”辛弃疾拱手得令,却又驻足,面露为难。 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李铁枪急忙说道:“辛五哥赶紧去吧,这都过晌午了,再晚点那群夯货还以为耿大头领要请他们吃饭呢!” 然而辛弃疾还是艰难说道:“节度,现在不止大事未成,甚至都算不上安全,节度如何能在脂粉堆里厮混呢?若是下边人有样学样,且不说这仗该如何打,这些女子从何而来?彼时咱们还是起事为乡人挣命的军队吗?”几句话说出来,辛弃疾觉得心中一阵痛快。 耿京的脸色却迅速变得难看起来:“五郎,主要看最近闲来无事,张七那厮献上俩娘们,俺就尝了尝,必然不会成定例,必然不会……这样吧,俺马上给她们银子,把她们送走如何?” 虽然得到了保证,可辛弃疾却是不喜反惊,目瞪口呆的问道:“谁?张七郎张安国?我原本以为是本地大户巴结节度,如何是咱们的老兄弟做的此事?这是掘根基的大事!不成,我是军中掌书记,通管军法,请节度将令,让我处置此事。” 耿京强压怒火:“五郎,此事俺会自行处置……” 辛弃疾原本躬身行礼,闻言抬头,更加惊愕:“节度,你可知他们献给你一分,他们自己就会留下十分?别看此时只是给你两个女子,暗地里他们可能就做出破家灭门之事了!此事必须……” “俺说了!俺会自行处置!” 耿京终于不耐,怒目圆睁,怒喝出声。 李铁枪连忙向前,推着辛弃疾往外走:“五哥,刚才不是说让你通知各军来开军议吗?这是正事,你赶紧去,我再劝劝大帅……” 辛弃疾也没在坚持,被推出了房门,在台阶上长叹一声,对着屋中耿京的身影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李铁枪转身回屋,将房门关上:“耿头,你得相信五哥,他说话再难听,终究是为你好,没有害你的心思。” 耿京苦笑,举起茶壶又饮了一口:“俺如何不信五郎?不信他还能让他掌管印信与军中文书?甚至他丢了一次还让他拿着。若是连五郎都不信了,那还能信谁?信耶律兴哥那个杂胡吗?” “五郎他读书多,胸中有韬略,胜咱们这些人百倍。你说咱们一群厮杀汉,杀人是常事,哪里懂得行军打仗呢?若没有他,咱们就是土匪流寇,天平军连军队的架子都组不起来。他说的话,俺如何能不重视?” 李铁枪不解:“那节度为何发怒?” 耿京继续苦笑:“因为他辛五想要处置张七,他辛弃疾是俺的心腹肝胆,难道张安国就不是俺的手足耳目了吗?手心手背都是肉,总归舍不得用刀割。” 李铁枪想了想,也不由得跺脚:“他娘的张七干得这狗插驴卵的破事,挨收拾也活该。” 耿京瞥了李铁枪一眼,也是嘿然出声:“俺以前听说书的,说忠臣都是耿介直言,奸臣都是谄媚逢迎,可忠臣又是下场极惨,奸臣都是活得滋润,俺就想这皇帝老儿真是昏君,忠奸都辨不出。” “可真轮到俺头上,张七有啥好事都想着俺,俺难道还能抽他一顿鞭子不成。俺跟你说啊,那俩娘们,嘿,她们那屁股真的……” 见李铁枪也一脸鄙夷的看着自己,耿京老脸一红,也觉得没趣当即闭嘴。 两人坐在堂中,望着门外风吹柳枝,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本章完) 第79章 忍使吾民饵贼军 第79章 忍使吾民饵贼军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路可走呢?” 高安仁此话一出,周围数人一片沉默。 其中自然有奔波一日夜的缘故,可高二郎所问的也没人可以回答。 去投奔渤海族大佬高景山自然算是一条路,然而这条路也只能保证活着,却无法保证前途。 难道还指望高景山这种在靖康时代就是行军万户的大佬,能把一个同族之子当心腹子侄吗? 想当他子侄的人海了去了,你高安仁算老几? 可不去寻高景山,也就只能回渤海老家了。 落得那种下场,还不如昨日就跟宋军拼了呢! 此时高安仁身侧还有八人,都是家将,甲胄也还算齐整,却俱是灰头土脸,满脸沮丧。 他们在一个院落里,东西两边是半人多高的土墙,南北则是两座土坯屋,坐北朝南的土屋窗户房顶还齐整一些,是住人的屋子。靠南的则是有顶无墙,是饲养大牲口的棚子。 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农家院落。 众人围坐在篝火旁,篝火上架着个铁锅,铁锅中煮着院子原主人所养的大牲口。 他们脚下还有些许属于人类的血迹与残肢,只不过尸首都堆在角落,不会再对他们的食欲造成影响。 只是在院角低声啜泣的两名衣冠不整女子,让原本就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一名留着辫发的女真人拿起大马勺在锅中搅了搅:“郎君,要不咱们就去汴京,俺听说陛下招纳天下壮士,组建中军。已经有不少好汉应募了,咱们勇力不缺,郎君足以当个队将,待征宋时在陛下面前立功劳后,再来收拾海州的什么忠义军,还不是手到擒来?” “拔速,你这是哪年的消息了?”一名头发整齐,明显是汉儿军出身的甲士立即反驳:“去年开始征得兵,今年眼瞅着就要秋收了,哪里还有坑等着咱来填?” “那你说咋办?” “要我说。”汉儿甲士声音变大:“要我说咱们最起码要先去找大郎,告诉他知州的死讯,再说其他。大郎作为长子,总不能连亲爹是死是活都不晓得。” “大郎是文官……” “文官又如何?在大金做官,文官就可以不要家将了吗?” “俺说的是文官捞偏门手段少,能养得起咱们这些大肚汉吗?而且跟着文官又什么前途?还不如走高都统的路数,进大军作大头兵。” “你想做大头兵,我却不想做。” “俺看你就是被宋狗杀怕了,就想去过安生日子!” “拔速,你个腌臜泼皮,你别以为……” 伴随着两人的争吵,气氛终于变得有些热烈了。 高安仁犹如被抽了魂魄一般,没有发怒,也没有出言劝阻,只是愣愣的看着锅中咕嘟冒泡的肉汤。 “好了……莫要吵了……”曾经的高文富亲卫首领乌野扶着胳膊低声出言劝阻,他受伤的臂膀虽然受到了妥当治疗,可偏偏战事急促,伤势静养不得,以至于他现在每说一句话,骨头断裂处都是一阵剧痛。 “咱们就剩这几个人了,难道还要拔刀火并吗?”呵斥了部下几句后,乌野脸色艰难,转头看向高安仁:“二郎,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六叔,你说俺爹的首级,现在是不是已经挂在朐山城头上了?”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寂静。 而高安仁说完之后,又是仿佛不敢置信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直接呆愣住了。 乌野还以为高安仁又要流泪,正要出言安慰,谁知高二郎却是咬住牙关,额头青筋暴起,赤红的双眼圆睁,眼珠就如同要从眼眶中跳出一般。“俺不甘心!不甘心啊!”高安仁仰天咆哮,声震四方,连那在院角哭泣的女子都被吓得不敢再出声,只是低声抽泣。 乌野眼睛也红了:“二郎,咱们潜回去,悄悄把老知州的首级取回来。我就不信,宋狗刚来就能把朐山城守得如铁桶。” 高安仁摇头,环顾身侧八人,迅速的冷静了下来。连续的失败,使得这名原本狂傲的金国将领变得沉稳无比:“事到如今,也只有你们八人还跟着俺了,于情于理,俺如何能让你们轻易抛洒了性命?天意既然让咱们囫囵着活下来,自然要留性命作大事!” 见自家郎君振作意气,其余人也是纷纷精神一震。 “俺不想去找高都统,也不想去寻俺大兄,俺要在山东与宋狗周旋,海州待不住就去沂州,去益都府,去东平府。俺就不信,偌大的山东两路,竟然没有一二忠义之人。”高安仁语气冷静而坚决:“早晚有一日,俺要堂堂正正的回朐山城,去安葬父亲!” 周遭八人,有人振奋,有人目瞪口呆,有人嘿然,也有人畏缩。 “六叔,你的伤势肯定不能再奔波了。”高安仁对乌野诚恳说道,又转向了刚刚的那名汉儿甲士:“小胡,你刚刚说的也有些道理,父亲殉国这种大事,不能不让大兄知道,你再找两人,一起护送六叔去找大兄。” 此言一出,除了唤作小胡的汉儿甲士长舒一口气外,只有一人有些意动。 “就你俩了。”高安仁当即拍板。 那人又是惭愧,又是有些庆幸,连忙拱手称是。 乌野还要说话,却被高安仁阻止:“六叔,你现在行不得马,拿不起枪,你但凡有什么想法,也得必须先养好伤,到那时若俺还活着,你就来找俺。” 乌野扶着胳膊,内心五味杂陈,还是恳切出言:“郎君,你想留在山东两路,可是细细思虑过了?山东两路可都抽调了大军准备南征,空虚无比了,哪有兵马去与宋狗厮杀呢?” 高安仁点头:“俺这一日夜都在想,宋狗为何要来海州,而不去攻打淮河上的宿州、邳州、徐州?别的不说,只要攻下徐州一线,大金的南征也只能作罢。” “因为宋狗兵少。”乌野脱口而出。 “的确,宋狗兵少。”高安仁继续点头应道:“俺左思右想,用这么少的兵,若想打出最大的战果,只能去攻打沂州,截断沂水,这样山东东路的密州、登州、宁海州等数个州郡物资兵源转运都会被堵塞。” “而宋狗若想截断沂水,必然要攻下州城临沂,若想攻打临沂,最快的路程就是沿着沭河向上游打。须知沭河与沂水间隔最短处,也就是临沂城周边,不过三十里而已!” 高安仁说到此处,长吸一口气:“沭河之旁,要么是猛安谋克户,要么是投效了父亲的土豪。他们在征地时都沾了血,投效宋狗的本地汉儿肯定不能容他们。俺要去临沂找仆散知州,把这些人全都纠集起来,趁宋狗还没有做大的时候碾死他们!” 听到高安仁有一个完整可行的计划,其余八人精神更是振作。 此时锅中的肉食也煮得差不多了,高安仁拿起马勺:“诸位今日想走的,俺也不留,但只要与俺一起做大事,从今以后,有俺一口吃的,也就有你们一口,你们就是俺高安仁的兄长。” 说着,高安仁拿起瓷碗,盛满肉食,先是双手捧给乌野,随后又挨个盛给其余亲卫甲士,并口称兄长。 其余人连忙接过饭食,并慌忙推辞不敢受兄长这称呼。 唤作拔速的甲士喝了两口肉汤,却又立即抬头,望向院角的两名女子:“刚才郎君说的军情,她们都听到了。” 高安仁恶狠狠的撕咬了一口肉食,如同在撕咬仇人的血肉,囫囵咽下后同样回头望去,随即轻描淡写的说道:“杀了。” 拔速抹了抹嘴巴,从腰间抽出瓜锤,迈步走了过去。 短暂求饶声刚刚响起,随即就是两声如同西瓜碎裂的声音。两声短促的惨叫后,血腥味飘来,这两名刚刚遭受凌辱的女子就没了声息。 拔速用女子裙摆擦干净瓜锤,又突然觉得这两具尸首处在上风向,似乎会打扰众人用饭的兴致。他不由得暗叫一声晦气,低身拽起这两女胳膊,将其拖到院的另一角。 “走你!” 拔速将两具尸体扔到这家人其余的尸体堆成的小堆上,觉得让这一家十五口圆满在一起了,不由得点点头,他自觉又是做了一件善事,可谓功德圆满。 (本章完) 第80章 身是山东游侠儿 第80章 身是山东游侠儿 天下事犹如大河之潮滚滚向前,宋金两国的战争机器全力开启后,每个人都被裹挟到历史进程中,犹如滔天巨浪中的一叶扁舟,时浮时沉,不得自由。 只不过有的人选择随波逐流,而有的人则是奋力向岸边游去,试图改变一些事情。 在七月二十五日这天,在山东与淮东发生了几件小事。 第一件事是,东海县知县支乐和在张小乙的劝说下,易旗改帜,反正归宋。 第二件事是,朝中似乎有人想起了曾经的得胜湖英雄,将张荣提拔为淮东副总管,然而文书到了楚州,却发现张荣早已不知所踪,只能暂时作罢。 第三件事则是,刘淮与李秀都曾经骂过的楚州通判徐宗偃亲自去面见刘锜,在土地上以剑为笔画出山川地势,以山阳涟水防线说服了刘锜,终于让刘锜派遣殿前司策应右军统制王刚前往楚州,以作备战。 但王刚没有进驻山阳,而是屯驻在山阳以南六十里的宝应。 蓝师稷与徐宗偃不由得大为失望。 可以这么说,楚州上下担了天大干系而试图完善涟水山阳防线的努力彻底流产了。 消息传出,涟水县百姓立即开始南迁,不到旬日,涟水几乎成了空城。 与此同时,北伐军则是开始了新一轮扩张。 且说海州有五县之地,其中朐山、涟水、东海三县已经正式归宋,海州西侧的沭阳与最北的赣榆却还是由金国统治。 这两处的地理也十分重要。 赣榆正好处于山东丘陵的边缘地带,城东侧是大海,西侧则是连绵丘陵,地势虽然不是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却也算得上一道大门。 堵住这个口子,就能迟滞从山东半岛来的敌军。 而沭阳则更为重要,城池依沭河而建,向西就是被黄河夺了河道的淮河,距淮上重镇下邳不过百五十里,而距离魏胜的老家宿州更是只有咫尺。 可以说,只要宋军拿下沭阳,并在这里屯驻兵马,一旦金军南征,沿着黄河南下进攻两淮,那么忠义军就有了威胁金国后勤的能力。 当然,拿下这里,就要做与金国正军硬碰硬的准备。 为此,哪怕张荣着实恼怒魏胜突然扩军,却也在魏胜决定去沭阳,而将赣榆让给东平军的时候愣了半晌,从此再无一丝反对。 面对接下来的严峻局面,忠义军的确得迅速扩大实力,否则很可能被金军一拳打死。 忠义大军此时还在扩军的过程中,因为秋收在即,所以虽然魏胜打出了名头,但是愿意应募入伍的人却是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忠义军起势时间过于短暂,山东地界最常见的庄园主们都还没有下定决心。 不过对于刘淮来说,这也算是好事。 若是像祝家庄、扈家庄之类的豪强都踊跃参军,兵力大涨是一方面,忠义军的成分会变得复杂无比。 所以,前军扩军到千人,中军扩军到一千七百人后,魏胜就留左军统制董成留守朐山,右军统制张小乙安抚隔海相望的东海县,并且由罗谷子出面,组织文法吏,来保证秋收。 而前军与中军迅速出征,沿着沭河向上游的沭阳进军。 刘淮依旧统帅前军在大军前方开路。 与众将暗搓搓的担心不同,哪怕刘淮与魏胜为了军政争得面红耳赤,但魏胜还是给了刘淮足够的信任,甚至从兵力配置,军械配给方面,也看得出魏胜对这个义子的宠爱,甚至溺爱。 原本跟随刘淮的马军大多立功,在扩军中成了什长队将之类的基层军官。张小乙所部也跟着主将去了右军。只剩下张白鱼麾下三十余骑功劳不够,继续不尴不尬的充当马军骨干。至于从高文富父子手中缴获的四百余匹战马与二百余幅重甲,魏胜平均分配至五军,只不过将中军骑士送与前军,又给刘淮建立起了一支人数高达二百人的甲骑部队。 在兵凶战危北伐战场,魏胜此举无异于将三分性命寄托在刘淮身上。 刘淮对此自然也心知肚明,他所率的除了二百甲骑,还有四百——也就是四个都的步兵,外加四百辅兵,无论兵甲还是军械都十分齐全。 千人中,大约只有六成是新兵。这个比例在如今急速扩军的忠义军中已经算是很低的了。 这么个新兵比例,在没有敌军骚扰的情况下,沿着沭河行军,照理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然而,哪怕刘淮已经有了些许心理准备,但还是低估了行军的艰难。 此时刚刚立秋,依旧炎热,再加上是沿着沭河进军,日头蒸腾水泽,使得水汽上涌,燥热之余更添一些闷热,如同蒸桑拿一般,就算端坐不动,也会很快大汗淋漓。 这就是所谓的暑气了。 而另一方面,统率步骑千人与率领百骑在难度上根本不是一回事,尤其是这千人中还有大半是新兵。 十几里路走完,不说开小差、装病被迅速处置的,单单只是中暑的士卒,就有足足五十人。 关键时刻,还是淮左老革出身的魏胜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他让中军运来了大量的盐巴与酸梅干,煮成酸梅汤,让军士与辅兵用革囊水袋随身携带,饮下后就能一定程度上缓解中暑症状。 这些酸梅干与盐巴都是之前在朐山抄略府库得来的,魏胜又专门下令进行了采买与囤积。 当时还有人不解,可除了魏胜这种老于军伍之人,又有谁能想到,酸梅干有朝一日也是军用战略资源呢? “王五郎,你莫要腹诽,你的庄户终究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这次让他们当辅兵,也是一种保护。” 刘淮见到与自己并辔而行的王世隆屡屡回头,望向身后,还以为他在担心此次被征调为辅兵的王家庄户,不由得诚恳出言劝告。 王世隆似乎回过神来,连忙摇头。 他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容俊朗,身姿挺拔,唇上蓄着的两撇胡须,使他脸上坚硬的线条有所缓和,平添一分儒雅。 然而他厚重的肩背与挽起袖子所露出的粗壮手臂足以展示出其人武力上的不俗。 如果是只有这些,任谁都得说一句王世隆王五郎文武双全。 偏偏这厮耳边插了一朵绢,脸上敷了厚厚一层粉,可敷粉水平又不到家,脸与脖子存在很大色差,就有些滑稽了。 再加上日头渐起,天气渐热,让人额头生汗。 一阵风吹来,细密的尘土与汗水再加上敷的粉在王五郎脸上胜利会师,并搅在一起,使得这厮脸色犹如害了急病一般,一片蜡黄。 在原本的历史中,王世隆此人后来加入了耿京的起义军,属于听调不听宣的外藩。他率军屯驻海州北部,主要在莒县与日照县率马军作战。 后来在李宝陈家岛大捷后,王世隆归属于李宝麾下。 再后来张安国叛杀耿京,辛弃疾率五十骑赴济州复仇,其中就有王世隆参与。 如果不是魏胜北伐时间提前了一个月,没准王世隆就会在这一个月中起事,独立成军了。 (本章完) 第81章 宾从威仪尽汉官 第81章 宾从威仪尽汉官 刘淮的话让王世隆微微一怔,随即却是立即在马上拱手说道:“统制郎君,在下不是在担心庄户,在下也不知分寸的蠢人,很浅显的一个道理,他们若不在后面当辅兵,就很有可能被驱逐在前当死兵了。统制郎君如此安排,在下心中只有感激。” 刘淮点头,却又有些好奇:“那你刚刚在看什么?” “看那面大旗。”王世隆向后一指。 “飞虎旗吗?”刘淮也回头望去:“当初与父亲戏言,说若是能让我独自建军,我会自作飞虎军的军号。我家小妹听了,连夜绣了这面飞虎大旗,怎样,我家小妹的手艺好吧。” 这飞虎军与飞虎队倒是没有什么关系,纯粹是刘淮仔细研读《稼轩年谱》时对辛弃疾编练的那支飞虎军印象深刻,所以存了狭促之意。 反正现在都在山东抗金,只要不死,早晚能见到辛弃疾,到时候问一句‘我这只飞虎比你那只如何’,岂不能让他印象深刻? 辛弃疾要能为这事写一首词,那就更好了。 刘淮不由自主的炫耀了一句,可王世隆随即摇头:“不,我看的是另一面。” 顺着王世隆的目光望去,是在队伍正中的一面红底黑字大旗,其上没有纹饰装饰,只有一个字。 “漢” 事实上,不仅王五郎频频回首,就连跳脱如张白鱼,稳重如陆游,阴鸷如石七朗,聪慧如罗慎言,在不作指挥的时候也都纷纷沉默抬头,望向这面旗帜。 “怎么?这面旗帜有什么不妥吗?” “没……”王世隆擦了擦额头,将混合着汗水与尘土的脂粉抹成一团,顺便将耳边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的绢摘下,别在马鬃上。 “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这汉家旗帜,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出现在山东了,我……我自出生就没有见过什么汉家威仪,此时见到了,感觉就像……就像……” 王五郎是个内秀的,思考片刻突然说道:“统制郎君读过《兰亭集序》吗?后之视今如今之视昔。我觉得有些事情不同了,却又不知道哪里有所不同,明明是寻常行军,却觉得心情激荡。想来只有百年千年之后的后人通过史书回望时,才觉得,哦,原来那时王五郎正在做好大的事业。” 王世隆说的颠三倒四,可刘淮却是听明白了,挥鞭指了指身侧的沭河:“身在历史大潮中,就如同这大河奔流,咱们自身却只是浪中的一朵。虽然知道这沭河终究会入海,却不晓得自己这朵浪推着河水走了多远,甚至不知道是否会在下一处拐弯处就会碎掉。是也不是?” 王世隆觉得刘大郎真是人才,说话真好听:“正是如此。” 刘淮点头,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因为王五郎是标准的、如假包换、原汤化原食的地主豪强。 他跟全家横死一门心思报仇的张小乙不同,跟满心功名事业的张荣不同,跟一心报国不惜此身的魏胜也不同。 王五郎加入北伐军的目的——最起码现阶段的目的只是为了田产庄园,换句话来说,只是为了自家利益。 事实上这没什么可苛责的,毕竟世界上造反之人为救民于水火的凤毛麟角,为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才是大多数。 可这么一来,有些画大饼的话,此时刘淮就不方便对王五郎说了。 难道说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你跟李秀李三郎说什么牺牲你一个,造福全乡人还靠点谱。 但对王世隆来说,牺牲了他们王家赢得的胜利毫无意义。 典型的大地主阶级劣根性了属于是。 可偏偏这些平日就能将庄户编练成半军事组织的庄园主是山东两路最普遍的大地主,也是忠义军未来兵力的主要来源之一。 所以这些人不能弃置,也不能放任,只能吸纳到北伐军中,再缓缓引而导之。这样想着,刘淮转移了话题:“我们北伐军是从沭河下游渡河的,那里尽是滩涂,而上游看起来确实规整了些。” 王世隆向着身侧的罗慎言一拱手:“沭河上游是罗公带着我们二十几个庄子一起修的,统制郎君看看这堤坝,看看这引水沟渠,都是我们一个汗珠摔八瓣才修成的。” 刘淮向身后扭头:“那些庄户?” “正是那些庄户,我们王家庄的庄户。”王世隆的语气变得激烈起来:“我们刚把河渠修好,女真国族就来了,说奉天子令,王家庄归他们了,并将我们都撵了出去,夺了财务与土地,地里的庄稼都没让收。统制郎君,你说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你们没有跟金贼拼了吗?” “拼?怎么拼?”王世隆苦笑一声,“先是上游的几个别家庄子投了金人,然后金人马队大军来了,足有五千甲骑,把王家庄围得严严实实,哪怕庄子上有围子,有防着盗贼野兽的鹿角,却哪里敌得过如此多的大军?” “五千骑?”刘淮神情一振:“谁统军?从何来?” 王世隆愣了愣,却是立即回答:“其中应该有女真国族的青壮者,但大队还是东平府来的,统军的唤作纥石烈志宁。” “纥石烈志宁……”刘淮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回忆其在历史中的所作所为,不由得眉头紧皱。 这厮要是还在东平府,很快就会对上北伐军,这可是个难啃的骨头。 王世隆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听说这厮被召回朝中,似乎金人故地契丹人起了乱子,他要去平乱。” 刘淮点头,示意王五郎继续往下说。 “当时纥石烈志宁那厮给我们一天时间,拿不走的东西全归他们,跑不了的人就得给他们当佃户。”王世隆抬起手,指了指前方:“我爹把人分成两半,我的两位兄长留下,与那些故土难离的庄户一起作佃户。我跟着父亲,还有一些庄户去朐山城讨生活。” “这么多庄户,也能养得起?” “终究还是有些财货的。”王世隆诚恳说道:“这些身外物都不重要,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哪怕娘亲妹子当了首饰,也得养庄户。有他们我们王家才有再次崛起的希望。” 刘淮满意点头:“夫济大事者,必以人为本。王五郎有这觉悟,来日我才敢与你共议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 王五郎心思一转,还没来得及拐弯抹角的询问,却见一骑沿着田地的垄头疾驰而来,见到中军大旗后,犹豫片刻后,却又明显舍不得践踏马上就要成熟的庄稼,就顺着一条更窄的田垄驱马上了官道。 王世隆眼尖,老远就看见来人盔甲罩袍相对整齐,明显就是忠义军的老底子,然后心中立马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随着哨骑的逐渐接近,王世隆在一次不经意回头望向自家庄客后,立即就明白了怪异感觉从何而来了。 王家庄的大部分庄客们暂时是辅兵,他们驱赶着牛车驴车骡车,车上是辎重栅栏鹿角以及正军的盔甲。 而这些除了在车上挥鞭赶车的车夫,每辆大车前还专门有一人步行牵着这些畜生,生怕它们扭头啃食庄稼。 可以这么说,珍惜粮食这件事本身已经刻在这些半兵半农庄户的骨子里了。 可为何这刘大郎的部属……或者说是忠义军魏都统的核心属下,竟也能如此行事吗? 来不及多想,哨骑已经来到近前,勒马止步后,在马上一拱手:“禀统制,前方王家庄还有农人在田地,没有任何防备。” 饶是早已从王世隆这里知晓王家庄情况,刘淮依旧精神一振:“王五郎,那是你曾经的家,由你来带路。” 王世隆立即振奋。 刘淮却是继续下令:“张白鱼,步军与你,一里处再披甲。陆先生,步军披甲时就让辅兵立营。石七朗,魏昌,罗慎言,所有马军,随我来!” (本章完) 第82章 沭水河畔路盘陀 第82章 沭水河畔路盘陀 当亲眼见到王家庄的时候,刘淮瞬间就明白了《水浒传》中祝家庄的盘陀路是怎么回事了。 且说虽然古代稍微大点的聚居地都有城防的需求,但由于各地文化军政各不相同,城防的发展也是五八门。 西方的城防是以‘塔’为核心,欧式城堡的原型就是土堤-堡场式设计,简单来说就是堆一座土山,在土山上修筑主塔作为城堡体系的核心,并提供覆盖全场的压制火力,然后围着修一圈城墙,外边挖上壕沟,围出来一个庭院。后来随着技术进步,作为台基的土山也包上了石材,就形成了所谓的城堡。 而古代中国的城防是以‘墙’为核心,一个完整的体系由城墙、城门、羊马墙、城壕构成。以城墙为载体,设计有雉堞、射口、敌台、城楼、战棚、瓮城等等。 山东两路所说乱了几十年,却毕竟没有乱到五胡乱华,五代十国的那种程度,官府还是有一定掌控力的。 尤其在对民间武力管控特别严格的大宋。 所以豪强结寨自保时,并不能筑成城墙高大的坞堡,否则懂行的亲民官一看,得,县中的心腹大患就你了,奏报朝廷准备平叛吧。 然而山东两路的匪患兵灾又是实实在在的,在这种拧巴的情况下,山东的庄子发展出了另一套防御体系。 以‘路’为核心。 简单的来说,就是找一座小山建立庄园,庄园的院墙大约就是寻常大院的规制,最高一人高,只是墙上开孔,便于向外放箭,墙后有可供人站立的支架。 从这里看,似乎就是平平无奇的寻常地主大院。 然后才是重点,要把入庄的路修得七扭八歪,歪曲纵横,其中还要修上不少断头路,路与路之间还要挖上沟壑,壕沟中最好还要铺上陷阱尖刺。回盘路、岔路、断头路要有房舍、树木或者围栏予以遮挡。 不熟悉道路的敌人在进入这种盘陀路时,首先就会遭遇各种陷阱,然后需要顶着弓弩偷袭甚至包围来寻找正确的道路。 一般的小庄子只能防御盗贼,若是如同水浒中独龙岗般,扈家庄、祝家庄、李家庄三大庄子盘踞一起,盘根错节,互相照应,别说盗贼,就算面对正经军队也可以抵挡一二。 王家庄就是这种典型的山东庄园。 “统制郎君请看,王家庄的形制规划就是如此。” 几名主要将领此时都聚集在距王家庄不过半里的小土丘之上,遥遥远望。身后的二百骑则是一齐从身后备马取下盔甲,开始穿戴起来。 王世隆则是要趁着这半刻到一刻的闲暇,指着王家庄对刘淮做一些交待。 “那王家庄的牌坊之下便是入庄的主路,但是向前奔行百步,右手边会有一座岗哨,大路在彼处岔开,向前走是断头路,右面这条被哨楼遮蔽的大路才是活路。接下来却不能向北,那里看似宽敞,其实是一个大漏斗般渐渐变窄,侧方有鹿角,正是夹击之地。应该转向西……” 虽说刘淮早就见过王世隆所画的地图,可此时直观的见到庄子,不由得还是感叹了一声:“你们平时住这庄子不觉得费劲吗?恶心敌人的前提是先恶心自己是吧?” 王世隆声音一滞,也有些无奈:“确实如此,也是无奈之举,山东盗贼太多了。平日庄子里住着虽说也不算痛快,可读书识字的书院,打熬力气练习武艺的校场庄子里都不缺。像我这种庄园当家子弟,平日里除了领着庄客巡视周边,也就是学习文武艺,倒不是无聊。” 这么说着,王五郎突然发现,刘淮的目光已经不在王家庄上,也不再频频回头去看正在着甲的部属,而是望向了田野。山东秋收的农作物一般是粟与豆,也就是小米与黄豆,此时已经是硕果累累,接近收获。 因为在整修沭河时,王家庄出力甚大,所以从沭河中引出几道沟渠以作灌溉,王家庄周边的田地也就变成了上好的水田,虽有女真人搞得各种幺蛾子,可收成也算是相当不错了。 四方田野,入目皆是一番金黄之色即将丰收的景象。 然而二百骑一起放肆奔驰所造成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周围数里的注意,原本在田野中劳作的农人纷纷四散逃亡。 这些农人并不知道,他们曾经的少庄主就在这股骑兵之中,当然,即便他们知道,很有可能也会迅速逃亡。 须知,兵灾原本就是中古时代最恐怖的天灾之一。 王世隆也顺着刘淮的目光望去,还没有看出一二,却听见刘淮复又发问:“五郎,你们建这个庄子,不单单是为了王家一门的生死,也是为了护住乡里百姓,是也不是?” 王五郎立即点头:“正是。” “那若是兵来了,匪来了,庄户们是不是应该携老扶幼,去庄中躲避?” 王五郎似乎明白了刘淮在表达什么,呼吸变得粗重,复又点头:“正是如此。” “这样便是了。”见周围些许反应比较慢的亲卫、将领有些疑惑,刘淮干脆出言解释:“你们看看周遭农人,见到大军前来想要躲避,却竟无一人进入庄子,如此可见,所谓的猛安谋克户竟然将事情做的如此不堪,连为自家耕种的佃户也不能容。可见他们是自绝于汉人,自绝于汉人就是自绝于山东!没有汉人,一谋克三百户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能济得何事?!” 最后几句,刘淮已经变得声色俱厉,随后就立即下了军令:“不用再等步军了,石七朗,你率五十骑清扫外围。其余甲骑,都随我来!王五郎,你在前方带路直取中枢,今日就为你夺回庄子!” “喏!”王世隆戴上头盔,拎起大枪,狞笑一声,向身后招呼一声:“王家庄的好汉,与我一起当先!!” 说罢,十数骑当先发一声喊,驱动战马疾驰而去。 而直到此时,再次习惯性的用演讲打完鸡血的刘淮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 应该让王世隆的庄户分开,各领数骑带路去攻打占领要害地方,而不是一窝蜂的往庄子里冲。 刘淮刚刚例行反思了一下,又迅速与自己和解。 因为忠义军毕竟是主动出击的一方,即便自己失误再多,再慌乱,也肯定比遭遇突袭的金人要万全得多。 (本章完) 第83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一) 第83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一) 事实证明,刘淮的判断全部正确。 此时驻扎在王家庄的只是一个女真谋克,二百余户,算上老弱病残,总共也就一千余口。 照理说,这些人中自然有敢战能战的青壮武士。 可这不是要南征了吗? 完颜亮这不是征召天下兵马入汴京了吗? 猛安谋克户作为国族,自然责无旁贷,所以王家庄的这一支谋克出了足足八十三人。 可别觉得八十三人相对于一千余人不算什么。 这八十三人出征的时候,会骑走最好的战马,穿上最好的盔甲,拿走最好的兵刃。 这八十三人也是整个谋克中最为精锐的青壮,他们见过血,杀过人,当过兵,知道战场是个什么情景,知晓敌人杀过来要第一时间杀回去,而不是先去躲避。 可以这么说,这八十三人就是整个谋克的骨头,而现在,这根骨头被早早抽走了。 王家庄的门口有数名留着辫发的金人值守,他们在发觉有大股骑兵到来的时候有稍许紧张。 可一来这些人没上过战场,不知道兵凶战危;二来没想到会有大股宋军骑兵出现;三来远远望到周遭汉人佃户四散而逃,就还以为是哪支金军骑兵路过。 所以他们虽然一边警惕,一边派人去寻屯长报告,却也没有抽出弓箭,也没有竖起长枪,更没有去推鹿角。 这是致命的。 骑兵奔驰何等急速,转眼间已经突进到了十步左右,而直到这时,骑兵之中才举起了王字大旗。 “杀金贼!” 当先王世隆所率的十数骑几乎同时放声来喊,各挺长枪短弓直接猛扑上去。 庄门口的金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射翻在地。 少数一两人连滚带爬的躲开,却又落到庄门旁的壕沟中,撞在鹿角木刺上,又是一阵哀嚎。 王世隆也不管这些人,直接高呼自名,向着庄内冲去。 “我乃王五郎!可还有人记得我?随我一起,杀金贼啊!” 躲进壕沟中的金人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从略显泥泞的沟底摸出掉落的铜锣,奋力敲了起来:“敌袭!敌袭!敌……额……” 金人刚刚敲了几下铜锣,一支短矛就迎面飞来,当胸而过,将其带飞了出去。 刘淮率甲骑大部已经疾驰而至,紧随着王世隆猛然冲入庄内。 后续甲骑中,除了前锋各持长枪弓箭,后方以十人为组的甲骑小队则是手持朴刀、短矛、铁钩甚至渔网,明显是为了混战作准备。 这也是刘淮敢下令用骑兵冲击庄园的底气。 可沿着七丈宽的庄园主路突进的时候,刘淮却突然发现,不单单是响应宋军杀金贼的王家庄庄户寥寥,就连真正出来与宋军甲骑作战的女真人也没有几个。 没有庄户还可以说是原本庄园中的房舍田产被夺走,所以被驱逐了出去;可女真青壮在哪里?总不能都被完颜亮征发了吧?完颜亮不得给各地谋克留下些青壮来镇守? 不过不要紧,只要冲进庄园中心的那片院落,金人就算再有手段也使不出来了。 此时,刘淮如此想着。 然而,现实吊诡的地方就在此处。 现实是没有什么逻辑的。 完颜亮他是真的想把所有女真国族青壮征调到战场上! 且说猛安谋克户说白了就是女真人在人口稀少的情况下,实行的军政合一的部落制。 既是社会组织,又是军事组织。所以,理论上来说,被猛安谋克制包括在其中的女真人、契丹人、渤海人、汉人全特么的是军户。 既然是军户,那么金国打仗的时候就得响应征调才对。 但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 理论上各个猛安谋克户还应该一视同仁呢!但事实上,在漠南边缘契丹军户们待遇怎么可能跟安置在中原膏腴之地的女真人相比? 他们生活要真的那么美好,金国西北路招讨司的撒八也不至于在完颜亮大征兵后,直接率众造反了。 哦,享福的时候没我们,拼命的时候想起我们来了,你怎么不让那些养得膘肥体壮的女真人去死呢? 直到现在,辽国故地的契丹大起义还在风风火火,跟金国的边防军打得有来有回。 这也怪不得别人,须知金国全取河北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二十年前金国主力精锐又被岳飞覆灭,剩余的金国部队早就堕落了。 当年在郾城之战的第二年,完颜兀术率大军南下,在柘皋之战中竟然被张俊与杨沂中反推了。 尤其是杨沂中部,那可是殿前禁军,须知无论古今中外,不是马上天子亲率的中央禁军都是废物点心。 完颜兀术跟这群废物中的废物打得有来有回,他看到战报时,斗大的一颗心瞬间凉到腚眼。 后来在濠州依靠埋伏取得小胜后,完颜兀术立即从主战派变成了主和派,与宋国开始了绍兴议和。 当时尚且如此,在承平二十年后,作为开国主力的猛安谋克户能有什么战斗力,就可想而知了。 如今金国有精锐军队吗? 自然是有的。 但绝对不会在王家庄! 王家庄这个谋克,先是从辽东被迁徙到海州,虽然掠夺了王家庄的土地,但一来毕竟水土不服,二来,这田地财货来得太容易了,原本就已经骄奢的女真人更加放肆,到手的田地甚至直接拿去换钱换酒换美婢。 钱完了再抢就是了,甚至都不用这么麻烦,金国官家为了让猛安谋克户可以在汉地扎根,可是要保证他们的生存的,他们哪怕把地都卖了,也会有官府出面,继续掠夺田产喂给他们。 完颜亮觉得他对国族已经够好了,此时要征宋,国族自然要踊跃参军去卖命。 但是女真人觉得现在的日子太好了,为什么要去卖命? 能出八十七名勇士已经符合军制,足以对得起朝廷甚至对得起完颜阿骨打了,现在朝廷征召所有青壮去参军。 开什么玩笑? 契丹人担心出征后漠北蒙兀人来劫掠部族,难道女真人就不担心汉人把攻打自家领地吗? 家中老弱遭了蒙兀人可能只是被掳掠,遭了仇恨比天高比海深的汉人就是全家死绝的下场。 可诏令又不得不从,屯长夹谷思忠只能召集谋克中的青壮,来共同商议这事。 诏令是让十五岁到六十岁的男子都去从军,这纯粹是扯淡,可一个人都不出,那首先本部猛安就饶不了他。 但究竟是谁家出人,就是个麻烦事了。 二百多女真男子聚集在了王家庄中心的大院中,听闻夹谷思忠宣布的消息后,顿时大哗,几乎瞬间就有了沸反盈天之势。 夹谷思忠焦头烂额,但他只是一个屯长,是按照汉人制度在军屯中设立的,威望更大的百夫长谋克早就已经率队出征去了,所以他在面对这么多同族诘难之时,根本无法压制。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刘淮发动了突袭。 代表敌袭的锣声首先传来,随后就是极大的喧哗与喊杀声,夹谷思忠毕竟是老卒,瞬间反应过来是有贼人杀进了庄子,连忙组织人手准备厮杀。 不过还好,庄子中的武库就在左近,夹谷思忠让人从中取出盔甲兵刃弓弩。 片刻之后,这个谋克最中坚的武装力量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武装了起来。 (本章完) 第84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二) 第84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二) “快披甲!谁要披甲?” “我!快给我披上!” “披甲就要当排头!” “排头需拿大盾,披了甲胄,如何还能拿大盾?我箭无虚发,要在后排放箭!” “你他娘的不会听声音吗?来的是骑兵,大盾济得何事?需让甲士端丈八长枪立于阵前迎敌。你当不当排头?不敢就脱了甲,滚到后面去。” “五叔……我……” “滚!” 刚把几个不知兵的后辈呵斥回去,又有人吵嚷起来。 “战马呢?俺不会步战,让俺上马……” “滚你娘的,战马大多都在庄外马厩,大院里就五匹马,你是要迎敌还是要逃跑?” “弓箭手最前,长枪甲士在后,刀盾再后。有汉狗来,弓箭手就放箭,一轮箭就撤到大盾之后,再向外抛射,听明白了吗?” 夹谷思忠高声吩咐完毕之后,又是一阵喧嚣吵闹与推搡。 他披着甲胄,心中除了忧虑,却不由得升起一些烦躁。 作为参与过南下灭宋之战的老兵,夹谷思忠不止在西路军完颜娄室麾下厮混过,更是在之后直面过全盛时期的岳家军。 一句话,他是吃过见过的!是明白正经军队是什么样子的! 猛安谋克制就是兵民一体,民就是兵,兵就是民。女真人在白山黑水之间与天斗,与地斗,与契丹人斗,与老林子的野兽斗,别说什么十五到六十岁,还能动的全得抄刀子上。 彼时女真满万不可敌,那是何等雄壮! 如今呢? 二百多正在当打之年的女真汉子,面对宋人的突袭,在有天时地利的加持下,竟然未遇敌就已经乱成一团了。 真是堕落了。 夹谷思忠如此想着,却见人群中一名肥大的汉子扔下刀盾,扭头想要离开,又被几人拦住,似乎有些争执,迅速推搡在了一起。 “为何骚嚷?” 夹谷思忠扶刀向前,厉声喝问。 一方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另一方的胖大汉子似乎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径直出声:“俺不打仗,俺才续弦了个婆姨,俺要回家……” 刚听到一半,夹谷思忠就立即不耐,抽刀砍在胖大汉子的脖颈上。 他年纪大了,气力不足,那胖大汉子也过于肥硕了些,这一刀竟然只是将对方砍倒在地,并没有一刀枭首。 那胖大汉子惊愕着倒地,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他只是挣扎惨叫了几声就只剩抽搐。 夹谷思忠喘了口粗气,再次挥刀,几下将胖大汉子的头颅砍下来,紧接着不顾依旧滴落的粘稠雪夜,揪着辫发将人头高高举起。 “不从军令者,斩!乱我军心者,斩!” 在血淋淋的人头面前,军令总算能执行下去,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型横阵被摆在了院子门口的校场处,正对着庄园主路。 “堕落了啊!”夹谷思忠看着那歪七扭八的阵型,不由得再次叹气。 这也是他无法率众退守退守主院的原因,若不能用军阵将人束缚住,任凭他们在院中各自为战,说不得就是一哄而散的下场。 “堕落了啊!”夹谷思忠感受着有些无力的右臂,突然觉得堕落的不止是族人,就连他自己也沉迷与世界,许久没有挥刀,以至于现在杀个人都会手臂沉重。 来不及多想了。 就这么耽搁的工夫,隆隆马蹄声已经近在耳边,喊杀声也愈加嘈杂与高昂。 “引!” 夹谷思忠举起佩刀,高高举起,大声下令。 前排二十余名出身猎户的弓箭手纷纷张弓搭箭,指向路口。“坏了,弓拉得太满……”夹谷思忠看着己方的弓箭手,心中刚刚泛起这个念头,就见到这些经验只有打猎上的年轻人根本维持不住满弦,还没有等到夹谷思忠下达第二个命令,就已经将箭射了出去。 箭矢稀稀拉拉的落到路口,还没有在土地上插稳,就已经被马蹄踏地所造成的震动震倒。 夹谷思忠来不及沮丧,指着弓箭手吼道:“退到最后!” “长枪向前!刀盾向前!” 命令既下,又是一阵混乱,第一排的披甲长枪兵根本没有向前移动,甚至不能裂开口子让弓箭手撤退,还好弓手也知道此时不能推搡喝骂,只能从军阵两侧窄小的通道中向后退去。 夹谷思忠知道无法苛责儿郎,他们并不是故意不遵军令,而是被战场吓得不知所措。 第一次上阵时口中有唾,腿上不软就已经算是好汉了。 没关系,谁都是从这样过来的。 只要多见几次血,总会成长起来的。 混乱的思索还没听停止,夹谷思忠就看见,庄中主路的尽头转弯处,一名甲骑持弓跃出,随即就是数名轻骑跟随在后,其中一名轻骑手中擎着一面王字大旗,迎风招展,端是气势如虹,威风凛凛。 然而金人枪阵中有人认出了来人是谁,不由得立即喝骂:“王老五!吃了狗胆敢来犯界,前日还曲意逢迎,今日便做贼了吗?!” 王五郎,也就是王世隆原本见到枪阵林立已经勒马驻足,此时听闻骂声一声不吭,却是再次单骑驱马向前。 “枪尾杵地,枪尖斜上!稳住!一步也不要动!”夹谷思忠也懒得跟一丧家之犬说什么废话,直接下令。 高头大马卷着风尘疾驰而至的压迫感十分强烈,更别说马上还有身披重甲的骑士,只是一骑前压,竟然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虽然明知道骑兵不会傻乎乎的往成型的枪阵上撞,但前排的女真甲士还是手心出汗,同时放声大吼:“杀!”。 王世隆依旧不吭声,只是在撞上枪阵前三步处才猛然一勒马缰绳,战马希律律一声嘶鸣,人立而起。王世隆则趁着马头高昂的间隙,弯弓搭箭。 “咻。” “啊!” 刚刚喝骂羞辱王五郎的女真士卒虽然披甲,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被重弓挽重箭直射下,甲叶子四散而飞,重箭犹如小刀切豆腐般刺入女真士卒的肩膀,并洞穿了过去。 那女真士卒惨叫出声,还没有倒地,身上复又套上了一圈绳子。 王世隆那一箭只是掩护罢了,一箭即出就迅速收弓,并抓起马颈侧的套索奋力掷出。 在套索套上女真士卒的那一刻,王世隆的战马也完成了转向。一声怒喝与一声惨叫后,那名嘴巴特别贱的女真士卒被硬生生的从军阵中拖了出来。 王世隆脸上的脂粉气此时已经完全不见了,他拖着那金军奔回路口,随手一扔,狰狞笑着回望在夹谷思忠。 随即,王五郎就在周围数百只眼睛的注视下,驱马来到被拖出的女真士卒身前,再次猛然一勒马缰,战马也再次人立而起,前蹄高高扬起,然后重重踏在倒地的女真士卒身上。 如是者三,即使那名倒霉的女真士卒披着甲胄,也被踏得胸腹凹陷,肠穿肚烂。 做完这一切后,王世隆终于感到胸中郁气稍稍消散,仿佛这些年中的伏低做小都随着斩了这一人而烟消云散一般。 事实上,在这口郁气吐出之后,十分内秀的王五郎瞬间就意识到一件事,他必须要抗金到底。 无论那魏元帅、刘统制是英雄还是狗熊,无论他们是推平幽燕还是灰溜溜的退回宋国,他王五郎本人都必须抗金到底。 只有抗金,才能说明他前几年躬身屈膝是忍辱负重,是龙游浅滩,是在屈身守节以待天时,而不是他王五郎真是个怕死的孬种。 只有抗金,他才是个心向汉家的真豪杰,而不是两面三刀的真小人。 “去告诉统制郎君,王家庄的金贼都在此处,让他速来!” 王世隆回头对一亲卫吩咐罢,再次驱马向前,在宽阔异常的院前校场前来回奔驰,持弓与金军对射起来。 似乎抱着与主家相似的心情,跟随王世隆的庄户们同样向前。 他们虽然没有高超的马术,却依然有以寡凌众的勇气。仗着身上甲胄相对严密,抵近射杀阵中的无甲女真人。 一时间,校场中烟尘飞舞,人嘶马鸣连成一片。 (本章完) 第85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三) 第85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三) “前方接敌?有大队金贼?” “是!” “金贼在守那主院?” “没有,几百金贼背院列阵,前排长枪甲士,中排刀盾,后排弓箭,是三列阵。” “哦?那王五郎在干什么?” “与贼军对射。” “对射?” “……是!” “王五郎总共十五人,跟二百多人对着射箭?” “金贼弓手只有二十多人。” “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刘淮感叹了一句。 旁边魏昌按捺不住,高声询问:“大兄,要不要向后撤一下,拉开距离后凿进去?” 此时忠义军甲骑距校场不过二百余步,只不过四周都是树木与屋舍,大路还拐了两个弯,所以刘淮也不能一眼望到头,但通过斥候的回报,他还是大致明白了前方形势。 听到魏昌的提议,刘淮当即瞥了他一眼。 如果这一战能定国朝百年事,刘淮早就不计生死带头用铁骑去踏枪阵了。 但可以想象的是,即便金军的枪阵不稳固,这种胜利必然是损失巨大的。 被长枪戳死的战马,落马摔死的骑士都是不可避免的损失,而这些精锐骑士本来就是军队的中坚力量,未来的军官甚至是地方官。 既然孤军北伐,那么忠义军就不可能是一支单纯的军队。 忠义军是宣传队,是播种机。 让这些种子死在这种地方,岂不是可惜? 这还仅仅是个王家庄。 沿着沭河的大型庄园足有十几个,若是攻打每个庄园都要损失十数名甲骑,那这仗就没法打了。 那要么等待步卒?等待神臂弩手? 刘淮迅速否定的这个想法。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金贼大队已经汇聚起来,并且已经列成了军阵。如果这个庄子内的谋克真的是天降猛男,那么就不能再让他们安安心心的稳固阵地了。 假如金贼真的鼓舞士气,用枪阵沿着主路推进该怎么办?忠义军甲骑还如何立足? 总之一句话,不能等,迟则生变。 刘淮对王五郎的亲卫说道:“你去告诉王五郎,让他继续袭扰金贼,遮蔽金贼视线,声势弄得越大越好。但在我进攻之时,他要让开道路。” “喏!” “所有人全部下马,拿长枪的向我汇聚,其余人以队将为中心集合,跟在长枪之后,准备混战!管七郎,你带十人,看着战马。” “是!” 在轰然应诺声中,身着重甲的骑兵纷纷下马,拎着丈八长枪排成了个歪斜的锥形阵。 枪阵突击之前魏胜已经做了一次示范,效果极佳,几乎一战就打崩了高安仁的中军,但刘淮摆的却是另一种枪阵。 准确的说,是后世白杆兵的战法。 最前排是一个猛人,第二排三人,第三排五人以此类推,二十五人为一队排列成锥形阵,其中不仅仅有长枪,还有刀盾弓弩,算是个复合阵型。三队人组成一旗,三旗组成一营,三营组成一军。到最后组成一个庞大的锥形阵。 要诀就一个字:冲。 前排死了,后排补上,前队死了,后队补上。 几个锥形阵相互配合,冲击敌阵时,就犹如锉刀锯骨,群狼撕咬,只要敌方有一处稍稍不妥,阵型就会被撕成碎片。 这个阵型大成之后,甚至能与骑兵在平原对冲。 当然,白杆阵对士兵素质以及士气的要求高到离谱的程度,想要在此刻组织几万人列阵那纯属做梦。但巧的是,刘淮所率的二百甲骑,正好符合要求。 此时除去分给石七朗清扫周边的五十骑,还有跟着王世隆在前锋的十几骑,再除去分散占据路口要地的甲骑,此时汇聚在刘淮身后的只有大约一百人。 一名身材矮小,只戴着头盔的军使凑上前来:“刘统制,元帅让小子来传令。令将军小心行事,勿要冒进。” 刘淮扭头一看,竟然是罗怀言这小子。 军令十分模棱两可。 这倒不是魏胜也变成了不知兵的腐儒,而是魏胜作为中军主帅,此时距王家庄还有近十里,无论如何都不如一线大将了解情况,所以魏胜必须放权。 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往往指的是战略与政治,具体到战术上谁敢这么做,就犯了如同后世空投手书一般的大错。 魏胜军令的意思很简单:不要莽撞,保存实力,但刘淮可以相机行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待一刻钟后,我破敌后自然会与元帅分说。”刘淮吃了颗定心丸,只要不是撤军的命令就好说:“罗二郎,你在此处稍待。” 罗怀言闻言向后退了一步,却又望到紧跟在刘淮身后的飞虎旗,不由得复又向前:“将军,让俺举大旗吧,正好让这举旗的壮士去厮杀。” 刘淮点头:“一会儿紧跟着我,在我身后没甚大危险。可一旦有危险,哪怕是死,也不能让大旗倒了,明白吗?” 罗怀言接过大旗,吞了下口水,艰难点头。 原本的旗手则是拍了拍罗怀言的肩膀,拔出佩刀,站在了侧后方。 “进!” 大致准备完毕后,刘淮再次回望,随即高举丈八长枪,猛然一挥。 一百余放弃战马的甲骑持着长枪刀斧,以锥形阵缓缓前行。 说句实话,这不是很容易。 艰难的地方不仅仅是在于维持不熟悉的阵型,重甲行军本身就不容易。 戚继光有过明言:士兵披甲之后,最多只能步行两里,距离再长莫说杀敌,甲士自己就累趴下了。 不过还好,转过身前的路口,此刻宋军距金军不过二百步而已。 “五郎君,刘统制来了!” 王世隆正在与金军激情对射,除了一开始突袭造成的死伤,其余伤亡十分有限。 举盾、拉弓、持矛、嘶吼、喝骂消耗了大量的力气,再加上肾上腺激素大量分泌所造成的虚脱感,使得这场由王世隆挑起的小规模战斗迅速走向无聊。 金军原地列阵,不敢进攻; 宋军奔驰放箭,不敢破阵。 王世隆呼吸粗重,回望一眼来路后迅速下令:“让路!” 十余骑闻言迅速向着两边分开,显出了身后的峥嵘。 (本章完) 第86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四) 第86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四) 金军这边,夹谷思忠早早就觉得宋军不太对,这十几骑宋军只是游弋放箭,弄得校场尘土飞扬,可哪怕金军阵型有所混乱也不来破阵,明显是为了遮蔽身后。 宋骑身后有什么? 夹谷思忠也想探查,但他却不敢让少数精锐去探查,这些女真人此时还能组成大阵,纯粹是因为有些许精锐老兵弹压。 如果有人从校场两侧离开,说不得就会被认为是临阵脱逃,这个临时拼凑的阵型说不得就是一哄而散的下场。 更何况知道又如何呢? 刚刚夹谷思忠已经不止一次催动枪阵向前,试图压迫宋骑的作战空间,然而每一次金军动几步,阵型就散了。 有人想前进,有人在止步,有人躲避箭矢,有人放慢脚步观望形势,想让别人在前。 如果不是王世隆也只是豪强做派,作战经验只是乡野厮杀,换个有军旅经验的将领哪还容夹谷思忠一而再再而三的整理阵型? 早就特么趁着金军阵型松动的时候杀进去了! “汉狗……汉狗这是退了?” 最前排的女真甲士将长枪拄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问向夹谷思忠。 夹谷思忠气喘连连,努力前望。 一面飞虎大旗已经在烟尘中若隐若现,呼之欲出了。 “汉狗不是退了,而是来了!” 夹谷思忠声音拔高,内心却是悲哀。 轻骑骚扰敌方阵型,然后再由重骑或重步破阵,这明明是女真人起家的战法,为何此时只有他这个老卒知晓了? 来不及多想了。 阳光透过烟尘照射在宋军甲胄身上反射出的光芒是夹谷思忠首先看到的东西。 随后传入耳朵的是甲叶子互相摩擦的声音,哗啦啦响成一片,竟然一时间盖过了脚步与军令之声。 “这是……这是……多少甲士?” 有金军喃喃自语。 烟尘之中,已然放下顿项只露眼睛,犹如铁罐头般的重甲宋军渐渐浮现出来,各个披坚持锐,缓步向前,单单看这悠闲步伐,不像是在奔赴战场,而像是在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或许是疲惫,或许是畏惧,原本还有些嘈杂的金军此时鸦雀无声,除了几支软绵绵的箭矢被抛射出来,砸在宋军甲士的盔甲上,砸得叮当作响外,几乎所有金军只是保持着迎敌的姿势,呆呆的站着。 这让刘淮有些奇怪。 这些金人为什么不害怕呢? 他们应该害怕! 刘淮将丈八铁锥枪放平,大声嘶吼:“冲!” “杀贼!”宋军甲士同时奋力嘶喊。 这支甲士队伍似乎一瞬间从懒洋洋的卧虎变成了啸于林间的大虫,在令人牙酸的甲片摩擦声中,结阵发动了冲锋。 “扎住长枪,迎敌!!!” 夹谷思忠高声下令,声音有些变形。 他刚刚意识到又犯了一个大错,刚才不该与那前来骚扰的十几骑宋军过度纠缠。 在宋军发动总攻的间隙,金军不说挖壕沟架鹿角,最起码应该搬一些桌椅板凳之类的堵塞前方,以作工事防御的。 诚如刘淮之前所想。 都是赶鸭子上架,所有人都会犯错,但作为被突袭的一方,金军犯的错,肯定比忠义军要多太多。 半柱香后,金军就陷入了总崩溃。 忠义军以刘淮为先锋,发起的重步兵突袭效果十分显著。金军原本用于防御骑兵的稀疏枪阵根本阻拦不住此等密集的甲士阵型。 阵型边沿的金军几乎没有接敌,而被集中突破的中心位置,一名金军被三四杆长枪一起戳,就算前排金军甲胄相对齐全,不会被戳成蜂窝,也会被推翻在地。 突破前排甲士后,后排扶着大盾以及持弓的金军根本没有与忠义军短兵相接的心理准备,几乎同时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 只是几步而已。 然而这几步传导到整个军阵的时候,就如同被暴风吹过的麦田一般,剧烈震动开来,随后就是大量的倒伏。 与此同时,忠义军的阵型同样有些走形。 在队列末尾持短兵的忠义军甲士被金军阻挡下来,这倒不是因为这些女真人试图迎战围杀,而是金军更加混乱,想要逃的与慌乱不知所措的挤在一起,直接将前路堵塞。 女真人怎么可能不怕呢? 如果不怕,他们早就积极报名参军,跟着完颜亮南征去了! 十多年的安逸生活,早就让这支从白山黑水中走出的渔猎部落变成了日子人。 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甚至都没想过会亲身参与一场战斗。 乱世已经开始了,是由他们的皇帝完颜亮亲手开启的,但绝大部分女真人却没有任何准备。 “放箭!拦住宋狗!拦住……” 夹谷思忠惊骇欲死,命令还没有说完,就被乱军推搡着向侧边退去。 金军身后的大院是有部分军事堡垒作用的,所以院墙四周同样挖了壕沟,架了鹿角。 夹谷思忠脚下一滑,直接落入壕沟中,还没有呼救出声,头上又是数名金军跌落,重重砸在他的身上。 “啊……啊!” 惨叫两声后,夹谷思忠的声音就被淹没在了更加巨大的惨叫声中。 忠义军甲骑毕竟没有专门训练过结阵步战,阵型走形之后,也迅速变得有些混乱。 不过白杆阵有个好处在于,只要能冲起来,一切都好说。 在队列末尾,最起码有十余人掉队,又有二十余甲士陷入了混战,整个锥形阵也从一个扁等腰三角形变成了真正的锥子,然而还有五十余名甲士脚步不停,跟着飞虎大旗,奋力向前。 金戈铁衣,豪杰竞死。 王五郎喘着粗气,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幕,只觉得自家上半辈子的所有争斗厮杀加起来,与此刻相比都如同含情脉脉的过家家。 之前与金军激情对射的庄户不由自主地勒马后退,只有一人大声询问:“五郎,咱们该当如何?” “下马!”王世隆只是犹豫片刻,就咬牙下令:“持刀盾短兵,并肩推进去!” 原本以为这些庄户会犹豫,会畏缩。事实上王五郎也已经做好了身先士卒的准备,然而他的部下却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迅速下马持刀盾分成两排列阵。 “杀贼!” “推!” 分不清是谁下得命令,或者说干脆就是一齐发喊,十余甲士猛然砸向了金军右翼。 (本章完) 第87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五) 第87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五) 原本在右翼的金军还有些组织,十余名女真青壮组成了小型方阵,还在苦苦坚持,然而来自正面的战斗只是波及,侧方的突袭却是实实在在的打在了身上。 “杀啊!” 王世隆的脚步加快,用盾牌推翻两名崩溃乱跑的金军后,杀到了女真军阵面前。 “啊!!!” 当面的女真青壮被挤在阵型中央,退无可退之下,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竟然也持刀盾猛冲出来。 两人的盾牌轰然撞在了一起。 王世隆觉得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变慢了,他觉得天地之间的所有信息都通过眼睛涌进了脑海。 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除了面前这一小撮金军,其余女真人已经崩溃的四散而逃,他们丢盔卸甲,互相推搡,不少人摔倒在地,直接被活活踩死。 正面小阵周围,同样有数人扔掉手中的长矛向后逃跑,然而主院道路已经堵塞,他们退无可退之下,纷纷跌入壕沟。 至于这唯一逆击而上的女真青壮,他的头盔偏大,歪歪斜斜的遮挡了一部分眼睛,铁裲裆也不太合身,肩上的束带没有束紧,甲胄上沿不止没有护住脖子,甚至连半个胸膛都裸露在外。 他的嘴巴张大到了极限,白沫状的口水从嘴角溢出,使得整个脸都有种怪异的扭曲感,让人分辨不出他究竟是恐惧还是愤怒。 这个表情,王世隆见得多了。 这种夹杂着畏惧、怒火、悲伤的表情,不止一次出现在王家庄庄户的脸上。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大金国万里大国,想要照顾自家国族,委屈你们王家一个在沭水旁的乡间土豪,又算得什么大事呢? 老天不开眼! 想到此时,王世隆不由得微微抬眼,看向前方的天空。 天好蓝啊。 王世隆在生死搏杀的前一瞬,脑子中最深刻的印象却是这天真蓝,这让他稍稍有些诧异。 这一瞬随着盾牌上传来的力道飞速略过,王世隆肩膀发力,怒吼一声。 “杀!” 盾牌的轰然碰撞中,王世隆纹丝不动,与之对撞的女真青壮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又重重摔倒在地。 王世隆向前一步,先是一脚踹飞了倒地之人手中刀,又是用刀挑飞了对方的头盔。王世隆盯着这女真人的眼睛,不等他的求饶,只是轻轻一挥,就用刀尖划开了对方的喉咙。 血流如注。 如此简单,原来如此简单。 原来汉儿拿起刀来反抗后,一切都会如此简单。 自己这些年,究竟在等什么?究竟在怕什么? 当然,这只是王五郎血气上涌之时的一时振奋,若是在平时,他还是有所畏惧的,毕竟金国虽是堕落许多,却也有精兵强将。 这么多年来,北地汉人的各路起义军,被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难道是假的吗? 然而即便有这么多的若是,却不耽搁王五郎一吐胸中郁气,觉得如同酷暑时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彻底畅快起来。 击溃当面之敌后,王世隆欢呼了一句自己也听不懂的口号,如同疯虎,继续向前冲去。 —— “披甲!”此时张白鱼终于把步卒带到了王家庄外二百步的一处打谷场中。 原本张四郎想依据军令在一里处止步披甲,但四周都是即将成熟的庄稼,别说普通士卒不舍得踩踏,就算张白鱼也是一阵肉痛。 所以他在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让四百轻装步卒沿着田垄间的小路向前疾行,而拉着盔甲大盾长矛的牛车则是顺着官道一路向前。 待到校场列阵时,张白鱼又突然发现,四百人发力奔跑把阵型跑乱了,这时候都头大概还能找到什长,什长根本找不齐自己的兵。 没有人生来就是名将的,张白鱼此时也终于学到了继‘听从指挥,当断则断’之后的第二课:应该让各个什长拿着一面小旗,从而可以让普通士卒也能找到自家长官。 或许可以再简单一些,在什长的长矛上绑上颜色不同的绳子,既能当作标志,也不会影响作战。 张白鱼还在胡思乱想,石七朗却是已经驰马而至。 “张统领!”石七朗见到这乱乱哄哄一幕,不由得一愣:“速速列阵来助俺。” 张白鱼额头汗水冒出:“先披甲……” “莫要披甲了!”石七朗声音拔高,然后立即反应过来,张白鱼此时为统领,要给予充分尊重,当即把声音放平缓:“张统领,步军皆有盾牌短兵,已经够用了。庄子太大,俺们五十骑围不过来。” 张白鱼没有在意石七朗的语气,慌忙点头下令:“第一都,第二都,跟随石队将去庄子西北两方,第三都,第四都,随我来。” 石七朗长舒一口气。 他并不知道这支女真屯田军骨干已经去了汴梁,更不知道剩下的大部分青壮被刘淮率军堵在了庄中。他只见有些妇孺从小道中窜出来,又有个别剽悍骑士从庄中逃出,放了几箭扭头就向北逃去。 人员太散,王家庄太大,五十骑根本围不过来。 有二百步卒的帮助,他足以从西北两侧扫荡进入王家庄。 不过石七朗还是有些看轻张白鱼,只觉得这个小年轻连四百老卒都能带得一塌糊涂,实在是有失水准。 可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呢? 要自己也有个挥手就能送出五十甲骑的亲爹,起步也得是个统领,如何还能在正将上打转? 石七朗刚一拱手,想要引军离去,却又回头询问:“张统领,如果有人反抗,该当如何?” 这却是在问对敌政策了。在刘淮进行了几次公审之后,哪怕没有三令五申,石七朗这么精细的人自然会有些想法。 对这种半兵半民性质的屯军,如果放肆屠戮,会不会违反军纪。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这四句可是大纲领,也是底线,违反的话说不准就要挨一刀。 这边要立纲陈纪,你这边就不教而诛,这不是摆明了对着干嘛! “临阵皆是敌,对敌还有什么好说的?”张白鱼没有多想直接皱眉:“头上是辫发的,无论男女老幼,全都直接全杀了。” 石七朗头皮一麻,拱手称是的同时,心中想着这小子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这股狠厉劲倒是得了其父的真传。 (本章完) 第88章 处置俘获难妥当 第88章 处置俘获难妥当 魏胜率中军赶到王家庄时,陆游正在满头大汗的指挥辅兵民夫建立营寨。 与陆游想象中与从书中读到的军旅生活不同,战争发生之后,军队九成九的时间在行军,剩下的时间中又有一大半在建立营地。 真正的战斗只是整场战争中的一小部分,是短促而激烈的。而战争的绝大部分是枯燥乏味的。 看史书中所臆想的上午出征,中午开打,下午回家团聚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存在。 所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正是这个意思。 “元帅。”陆游见魏胜走近,连忙拱手行礼:“营寨已经设立,请元帅入营。” “陆先生辛苦。”魏胜捉住陆游的胳膊,与他把臂而行,一起进入了营寨。 “这个营寨地址选得好,紧挨水源。但西侧的这个林子太危险,敌人如果夜间袭营,可以靠这片林子作为屏障,迅速接近。下次建立营寨,要么远离树林,要么就要砍伐干净。” “茅坑挖的不够,也太靠近水源了,明天早上饮水就得一股屎尿味。战马和牛不要放在一起,战马是警哨的一部分,比狗好用。” “用牛车拉制好的版块是个好办法,但有时候木栏来不及转运,就一定要回收麻绳。须知只要有树,就能砍了作木栏,但捆绑木栏的麻绳却是往往短缺。” 魏胜拉着陆游的胳膊,一边在营寨中视察,一边指出营寨的不足之处。 陆游原本擦干的额头又开始冒汗了。 没办法,真没办法,哪怕陆游看过几本兵书,可哪有军事家会讲例如‘麻绳很重要’这种细节? 那是《孙子兵法》,又不是《大宋陆军操典》。 有些事,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陆先生,老夫说这些不是在指责。”见陆游只是沉默点头,魏胜复又诚恳说道:“初入行伍,这已经算做得极好的了,想必陆先生曾有治民的经验。” “正是,陆某曾在州县做过一地父母。” 魏胜点头笑道:“正所谓治军如治民,两者其实有相通之处。士大夫都是顶尖聪明之人,能治民的,自然也能治军。可愿意亲身来行伍中的,却是少之又少。陆先生既愿意来,老夫这种老革只能无限感激,恨不得倾囊相授,以期来日陆先生能独领一军。” 陆游如何不知道这是魏胜在给自己政治承诺,心脏不由得砰砰直跳。好半天他才平复心情,反手把住了魏胜的胳膊,不顾对方被太阳晒得滚烫的臂铠,诚恳言道:“元帅,陆某不甚聪明,只是有一股憨直之气可供元帅驱使而已。” 这倒不是陆游这么快的官迷心窍,甚至起了不该有的野心,而是作为北伐军中的一员,既然已经走上了武力恢复中原的道路,如何不想真正掌握一分力量呢? 当了这么多年的主战派,陆游又如何不想真的统帅千军万马,与金贼一较长短呢? 魏胜哈哈大笑,却又立即长叹:“若天下所有的聪明人都不去当清贵士大夫,而是有如陆先生一般的憨直之气,则中原可复,燕云可复,就算直捣黄龙也不是一句空话。” “不说这些了。”一句感叹过后,魏胜迅速说起正事:“大郎呢?” “在庄子里。”陆游表情不由得有些怪异:“在审讯俘虏。” 魏胜眉头皱在一起:“又在开什么公审大会?”他倒不是认为开公审大会是浪费时间的事,相反,魏胜甚至认为这是少有的值得推广的正经大事,毕竟,能让一县一地百姓迅速归心的办法太少了。 但刘淮身为前军主将,放弃一切军务去搞这个,是不是有点太不像话了。 陆游脸色依旧古怪:“也不是公审,元帅亲自一看便知。” 魏胜抱着好奇来到了王家庄,却见刘淮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校场边沿,在一众俘虏面前环指面前的低级军官,有些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让你们集思广益,就得出两个结论,要么全杀,要么全放?!都说说,到底怎么想的,石七朗,从你开始。” 石七朗也不犯怵:“为什么不能全杀了?金贼不就是如此对俺们的吗?远的不说,近的那大伊镇,若不是罗公当机立断,将军难道以为金贼不会将镇中百姓杀个精光吗?怎么轮到俺们来报复的时候,就得饶这个恕那个,这是什么道理?!” 没等刘淮说话,在一旁抱着弓静听的张白鱼径直伸手指向一名抱着襁褓的妇人,冷冷出言:“石老七,那一岁男婴也是女真人,你既然想做斩草除根之事,就先把那襁褓夺过来,摔死其中婴儿。你只要能下得去手,接下来我一句废话都不会多说。” 女真人走出白山黑水,还保留着原始部落兵民合一的传统,所以这支作为屯军的猛安除了青壮,还有大量的老幼妇孺。 此时妇孺与青壮已经分开,被宋军甲士围在了校场的两端,等待着胜利者的审判。 此时那个妇人距刘淮等人不远,张白鱼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妇人听闻此言如丧肝胆,反射性的想要向后躲去,却没有人给她让开缝隙,踉跄了两步后,妇人抱着襁褓跌倒在地,伏地痛哭出声,对着石七朗连连磕头。 不到片刻,她的额头就渗出血来。 刘淮以下诸将看了那妇人片刻,随即将目光投向了石七朗。 石七朗脸抽动了几下,手攥紧了刀柄,随即又松开,如是者三终于颓然叹气:“张四郎,你说的是,俺下不了手……可俺的乡亲,俺的……俺咽不下这口气!” 刘淮同样叹气:“金贼是野兽,但七郎你不是,咱们北伐军豪杰都不是,我也不允许你们变成野兽!” 张白鱼适时说出自己的想法:“那就全放了,既然做,那就做得彻底,让金贼也知道咱们忠义军的仁义。” 这也是一种说法。 之前张白鱼就表示,杀俘不祥不是什么鬼神之说,而是这样干算是只给敌人一个结果,投降就是死,战斗到底反而还有一条活路,相当于帮助金贼同仇敌忾了。 刘淮依旧摇头:“这话有些说法,但不免失之宽余,相当于告诉金贼,跟北伐军作战完,只要放下刀枪就可以免于清算,就可以继续过太平日子,这样怎么能行?” 听到这里,诸将都知道刘淮心中有了主意,不由得俱是无语。 你作为忠义大军的二号人物,有了想法就干呗!难道底下人还会因为这些胡人跟你唱反调? 还非得群思群议,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罗慎言干脆说道:“将军,你说该怎么干,我们都听你的。” 刘淮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这些事,你们要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干,遇见相似的事,要明白该怎么干。而不是我说怎么干你们就怎么干。” 一段绕口令似的贯口说完,刘淮高声下令:“阿昌,围起来的金狗里,有没有汉人?把汉人挑出来,与胡人做区分!” (本章完) 第89章 汉胡杂处难作分 第89章 汉胡杂处难作分 命令一下,宋军迅速行动起来。 分辨一个人究竟是汉人还是女真人实在是太容易了,最直观的方法是看头发,留着辫发的是女真人,没有剃发的自然就是汉人。 而在北方胡汉杂居,早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所以即便这个谋克理论上女真谋克,可其中还是有许多汉人的。 金国的历代统治者虽然都在推广剃发易服,但得益于金国过于拉胯的基层统治,这项政策始终推行不下去。 这也就导致了居高临下一望,谁束发谁辫发一目了然。 然而事情还是出了岔子。 之前将青壮俘虏与妇孺分开,还可以说是为了方便管理。此时把汉人与胡人分开,傻子都知道这群宋人要干什么了。 总不可能汉人要对汉人下狠手,而把胡人都供起来吧? “我不是女真人,我是汉儿啊!将军!我是汉儿啊!”有留着辫发的女真人大声呼喊起来,见刘淮目光望来,更是激动,挣扎着想要脱离宋军的包围圈,又被一脚踹翻。 “老实点!”年轻宋军举起长矛,作势欲刺,将那女真人吓得连连后退。 此时围住金人的忠义军大多曾经是王家庄的庄户,他们对这些夺走他们妻女房产土地的金人深恶恨绝。 这也是王世隆特意安排的。 如果刘淮真的下令全杀光,那就由这些庄户动手。 事实上,他们早就想这么干了! 刘淮见状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不由得招了招手说道:“把他带过来。” 那名金人膝行到刘淮身前,重重叩首。 “你叫什么名字?”刘淮捧着名册,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叫……我叫刘平哥。” “哟,还是我的本家。”刘淮笑出声来。 “你放屁!”俘虏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与此人有仇,或者干脆看不起这种卑躬屈膝的行为,有人高喊出声:“你明明叫移剌平哥,何时变成了刘平哥?何时又成了汉人?” “哦?”刘淮一边翻动名册,一边玩味出声:“你在诓我?” 自称刘平哥的汉子闻言悲愤抬头,却是依旧跪在地上,只是回头戟指那群俘虏:“我的名字是耶律平哥!你们这群金贼强迫我们契丹人改姓,将耶律改成移剌,把述律改成石抹,借此羞辱我们。以往苟且偷生也就罢了,今日天兵至此,难道我还要受此屈辱吗?!难道我还要留你们给的姓吗?!” 此言一出,原本如同鹌鹑一般金人顿时群情激奋。 “你这没卵蛋的贼厮!” “俺平日看错了你……” “……今日事就坏在你这厮身上了!” 一直沉默的王世隆皱了皱眉,上前揪出一名最为鼓噪的金人俘虏,踹翻在地,一刀枭首。 “肃静!” 王世隆举着血淋淋的长刀大喝出声,让俘虏再次回到噤若寒蝉的状态。 刘淮视若无睹,只是微笑着问刘平哥:“金人给你们改姓自然是不对,你想恢复原本姓氏也自然应当,可你究竟姓耶律,还是姓刘?是汉人还是契丹人?” 刘平哥再次俯首,大声回应:“耶律就是刘,述律就是萧,这不是我的一面之词,是大辽的开国皇帝所言。大皇帝有感于汉高祖刘邦与相国萧何的事迹,将契丹最大的两个部族姓氏改为刘与萧,此事辽国尽知。” 刘淮表情更加古怪:“耶律阿保机?” 刘平哥:“是耶律阿保机,也是刘亿!是契丹人更是汉人!”这下子不止刘淮,但凡读过书的人都有点震惊。 一方面觉得这人也忒无耻了些,为了逃脱可能到来的惩罚,连祖宗都可以卖。 另一方面觉得,嘶,这人说的似乎还是有些道理。 然而刘淮依旧摇头:“这可不能算。” 刘平哥也依旧不气馁:“敢问北魏八柱国之首宇文泰是汉人还是胡人。” 刘淮:“算是汉化的胡人。” “那杀了隋炀帝的宇文化及呢?” 刘淮知道刘平哥想说什么,却是微笑不回应。 刘平哥不在意,继续问道:“那名臣宇文虚中,究竟是汉人还是胡人?” 刘淮叹了口气,表情也逐渐严肃:“自然是汉人。” “宇文氏可以从胡人变成汉人,我们耶律氏姓都改了二百多年了,为何不能算作汉人。” 面对刘平哥理直气壮的质问,刘淮同样回问:“看你也是算是读过史书经义的,既然你问我宇文泰是汉人还是胡人,那我也问你,高欢算是汉人还是胡人呢?” 刘平哥有心想说高欢自然是汉人,但觉得话头不对,到底是不敢惹恼面前的年轻将军,嘴唇蠕动不敢出声。 不过刘淮也没有为难一个俘虏,直接就说出了答案:“如果说宇文泰是汉化的胡人,那么高欢就是胡化的汉人。为何?因为高欢日常说的是鲜卑语,穿的是鲜卑服饰,遵从的是鲜卑法度,任用的是鲜卑贵族,依仗的是鲜卑士卒,你又如何能说他是汉人呢?” “正如你刘平哥,你虽然说汉话,有汉名,却依旧是女真人的髡发,守女真人的猛安谋克制,如何能算得上汉人?” 刘平哥沮丧瘫坐在地,他没想到即便他做到这种程度,这年轻将军依旧丝毫不近人情,这下子他两边不是人,回到俘虏中,说不得就会被下黑手弄死。 想到可能的悲惨遭遇,刘平哥心丧若死,流下泪来。 “不过,既然你首先发言要当汉人,我自当给你个优待,给你个前途。你可以到汉人那边去了,只要你没什么恶迹,就能躲过这一遭。但首先……”说着,刘淮将一把匕首扔到刘平哥面前:“把辫发剃了,若想来我这里效力,须等头发长到能束起时再说。” 刘平哥慌忙割了辫发,再次伏地叩首,口称谢过将军。 刘淮不再管他,先是指着那群妇孺对王世隆说道:“这些妇孺,其中有被金贼强抢的女子,你须安排个妥当人,询问清楚。” 王世隆脸色凝重,点头应下。 许多女子都是从王家庄庄户家中抢的,有些甚至已经生儿育女,如何安置她们,也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的问题。 “至于那些女真俘虏,既然敢举起兵刃反抗,自然当予以惩戒。虽然临阵已经杀伤众多,但军威是军威,刑威是刑威,不可混为一谈。” 刘淮口中吐出充满肃杀的冰冷审判:“当进行十一抽杀!” 说着,早有宋军拿着做好的签上前,让俘虏的女真人十人一组抽签,抽到短签的女真人直接被当场枭首,根本不顾对方的求饶与反抗。 杀的人并不多,被杀也不是惩罚。 真正的惩罚是抽签所带来的无比巨大的恐惧,那种利剑被一根头发丝悬在头顶的感觉,那种命悬一线如临深渊的感觉才是最大的惩罚。 在他们以后的生活中,当他们想要再次与宋军作战时,他们都会想到这种感觉。 魏胜在树下阴影处默默的看着,却是一言不发。 (本章完) 第90章 外王内圣行教化 第90章 外王内圣行教化 魏胜眉头紧蹙的回到了营帐。 他谁也没找,只是枯坐在帅位上,低头沉思。 陆游一摞文书走进帅帐,看着魏胜这般表情,还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连忙上前询问。 魏胜将所见一五一十的讲出,临了说了一句:“老夫倒也不是说大郎所作所为有何错处,只是觉得大郎这样玩弄人心,是否有些失于诡谲了?” 陆游瞬间明白了魏胜的所思所想。 作为父亲,哪有不希望自家儿子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的? 如果用现代话来说就是,魏胜希望刘淮是光明正大的统军元帅,而不是成熟的政治家。 可陆游同时也知道,当今天下局势,北方有强敌即将南下攻宋,南方还有一群主和派掣肘,仅仅是光明正大是收拾不了局面的。 “元帅此言大谬,在我看来,这是仁孝节义俱全之举。”陆游将文书放在案几上,捻须笑道。 魏胜以为陆游在安慰自己,摇头苦笑:“杀俘也算吗?” 陆游脸色变得严肃:“元帅,一共不到二百俘虏,大郎即便十一抽杀也不过杀了十几人,连死于乱战中的零头都算不上,大郎算不上暴虐。” “而若不是大郎去处置此事,按照其余诸将的做法,女真人必然是要被杀光的。大郎只杀了十几人就救下余者性命,这就是大仁。” “大郎匆匆处置,也是将可能的骂名或者诸将的怨恨揽在自己身上。元帅且想想,若是大郎将此事推给你,你会如何做呢?若处置轻了,张小乙、石七朗、李秀这等与金人有血海深仇之人难免心怀怨怼;若处置重了,元帅心中怕也难以痛快吧。这就是大孝。” “定下十一抽杀法度,让后来人可以遵守,而不是一味宽恕或严惩,使上下同心,安定四方,也就是大节。” “赏罚能让诸将服膺,团结一心,勠力北伐,这就是大义。” “大郎做的事情,仁孝节义俱全,元帅有何必忧虑呢?” 魏胜静静听完,眉头已经舒展,对陆游笑道:“陆先生,还是你们读书人讲话好听,如此多的大道理老夫却是说不出来的。” 说着,魏胜还是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如果这事成了惯例,那些剩余的金人俘虏该如何安置。” 北伐刚刚起步,发愁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早了,也过于自信了? 陆游却依旧严肃:“想必刘大郎已经有了腹案。” 说话间,刘淮在帐外唱名,并迅速入帐。 魏胜也没有废话,直接询问起刘淮这个问题。 刘淮一听就知道自家义父的思路再次钻进了牛角尖。 在魏胜的想法中,忠义军是纯粹的军队,所以当忠义军无法吸纳女真人进入军队的时候,他对这些女真人的处置方式也就变成了杀与放两种。 然而在刘淮看来,忠义军应该是军政团体,需要有军队,需要有田地,需要有市集,需要有渡口,需要有矿山。忠义军中走出的文武,也要到成为地方长官。 简单来说,魏胜与刘淮的不同是,魏胜可以当海州知州,但是仅仅是权知海州事,大宋如果注意到了这边,派来一个新任海州知州,魏胜会当即放弃这个位置。 但刘淮会让空降的海州知州哪凉快哪呆着去。没有刘淮下令,别说政令出不了府衙,人都别想出来! 一支军队处置女真俘虏可能会有些麻烦,但如果由军政团体来处置,那可就太简单了。 刘淮想了一下,对魏胜与陆游说道:“海州有大量的盐场,咱们攻下海州后,已有二百盐工加入了忠义军,他们敢打敢拼,吃苦耐劳同时又听指挥,属于优质兵源,之后咱们忠义军肯定还会从盐工中招募军兵。但是海州盐场却不能停工,这是海州的最大进项之一。” 忠义军与金国作战,想做生意自然非常困难。然而海州的盐还可以往大宋卖。照理说,海州虽然沿海,但大宋楚州、扬州也沿海,水文地理都差不多,产盐量应该不相伯仲才对。 但得益于大宋官府干啥啥不成的传统,盐政被搞得一塌糊涂,以金国民不聊生的现状,吃的盐竟然比大宋的官盐便宜许多。 大宋当然会禁止私盐,但这利润太高了,以至于屡禁不止。 只能说大宋的发挥依旧稳定了。 “现在石七朗他们正在组织公审,之后还活下来的,就让他们去盐场做工,进行劳动改造。”刘淮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让他们留长发,说汉话,改汉名,写汉字,结束劳动改造后再去开垦荒地,修水利,安定下来。两代之后就都是汉人了,谁还记得祖上是女真人?” 魏胜若有所思的点头。 而陆游则是激动的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原因无他,刘淮的这番安排实在是太符合儒家经典了。 这是什么? 这是教化蛮夷啊! 这是外王内圣啊! 这是跟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同等级的大事! “刘大郎大才,请受我一拜。”陆游情不自禁拱手行礼:“自古有教化蛮夷之说,往日只知道要做,却不知如何做,劳动改造此举,犹如拨云见日,让人豁然开朗。” 刘淮觉得脸上发酸。 这算啥,捉异族来作苦力奴隶这破事,中国从商朝就开始干了。 无非就是累死拉倒,没有后续编户齐民的过程。 这么一想,时代倒是有了些许进步。 刘淮慌忙向前,扶助陆游的胳膊:“此事还得需要陆先生多多劳心。” 刘淮出这主意的目的并不是单单为了给俘虏一个去处,而是让忠义军逐渐掌握北伐下来州府的方方面面。 就比如盐场,这么多俘虏聚在一起,魏胜必然会派军队过去看管,也必然会派人掌管盐场的生产,那么这些人就会在过程中从中获利,获得认同,甚至落地生根。 他们只会认将这一切给他们的魏胜。 将来哪怕大宋派来新的知州,只要破坏他们的安生日子,他们就会想办法反抗。 只一些盐场还不明显,如果各县各乡各行各业都如此呢? 须知,海州所有人汇聚起来就是海州本身。 如果大宋知州来到这里,哪方的利益都不动会如何? 那样最好,安安生生当一个傀儡,刘淮自然也不会为难他。 又不缺这点粮食! 但这话不能对魏胜与陆游说,刘淮只能暗中行动,潜移默化的进行改变。 因为魏胜他们这些大宋忠臣不知道的是,如果真的让大宋掌握忠义军的北伐成果,南宋小朝廷是真的敢把这些州府打包送给金国,以求偏安一隅的! 事实上,历史上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哪怕经历过完颜亮南征,傻子都知道金国贼心不死的情况下,历史上三年后,宋除了归还北伐成果唐、邓、海、泗四州外,再割商、秦二州与金。史称《隆兴和议》。 刘淮既然穿越回此,哪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谁敢让北伐的成果再吐出去,就来试试忠义北伐军的刀把子硬不硬吧! (本章完) 第91章 冠童何日同沂水 第91章 冠童何日同沂水 魏胜看着刘淮,只觉得老怀大慰。 原来只觉得这儿子争气,没想到这么争气。 能文能武是一方面,最关键的竟然还能多谋善断,竟如同经年老吏与沙场猛将的混合体。 “该在他身上再加加担子了。” 魏胜如此想道,表情也随之严肃。 “大郎,自北伐至今,你一切都做得非常好。只有一点。” 刘淮一愣,连忙拱手:“请父亲明示。” “你太依仗精锐突袭了。”魏胜一针见血的说道:“你用兵就两个字,一个是快,一个是奇。但这都是精锐才能完成的。” “二百甲骑不能包打天下,忠义军也不是所有军队都如这二百骑精锐,大郎,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不再统领精锐了,该如何作战呢?” 刘淮听着,额头渐渐沁出汗水。 正如同刘淮可以腹诽魏胜政治历史经验不足,魏胜作为当了多半辈子中级军官的老革,也可以理直气壮的批评刘淮战阵经验不足。 “大郎你用兵方法还少了一个字,那就是‘正’,你缺乏用堂堂正正之兵正面击溃金贼的经验。” “为父之前给你组建前军,虽然将精骑与你,但实际上还是期望你能带出一支精锐步卒,可以充当合战的正军。” “所谓兵凶战危,战机稍纵即逝,我也知道究竟如何做需要你这临阵之人临机决断。但为父还是要劝你一句,如有宽余,再多想一想可好?” 刘淮连忙起身,再次躬身行礼:“遵命!” 魏胜欣慰的点了点头:“还有一事,老夫想着你依旧作为前军,而中军以百人队为单位,与前军作轮换,以达到练兵的目的。不指望在攻到临沂前各个都成精兵,只期望能令行禁止,见识过战阵之威。” 刘淮彻底怔住。 这倒不是觉得魏胜在给他找麻烦,反正要锻炼新兵,一个也是拉,两个也是带,甚至算不上担子。 但这样一来,几乎每一名士卒都会有跟随刘淮征战的经历,几乎每一名基层军官都会有跟随刘淮立功的机会,在这个人身依附依旧普遍的时代,他们几乎都会被打上刘淮部将的标签。 这是什么? 这是权力的再分配! 可以这么说,如果刘淮依旧保持着常胜,三四年后,他在军中的威望很可能超过魏胜。 魏胜这么做已经不是大公无私了,甚至可以用托孤来形容。 魏胜已经老了,北伐之路何等凶险,很可能有一天就会在战阵中死去。但他要在死之前培养出一名继承者。 即便他死了,也要将北伐进行到底。 —— 就在忠义大军沿着沭河一路势如破竹向着沂州进军之时。 沂州知州仆散达摩正立于临沂城的城头上,出神的望向西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仆散部是女真大部,人丁众多,又一直追随完颜氏,并于之通婚。从女真起家开始,灭渤海,灭辽,攻宋,仆散部一场大战都没有落下过,自然也就有了相应的政治地位。 就比如当今的金国枢密使仆散忽土(汉名仆散师恭),就是被完颜阿骨打长子完颜宗干养于帐下,并参加了完颜亮的弑君行动,从而飞黄腾达的。当然,如今的仆散部族长却不是名义上官职最高的仆散忽土,而是完颜亮的另一名铁杆支持者:仆散忠义(女真名:仆散乌者)。 仆散忽土如日中天异常跋扈的时候,仆散忠义曾经指着鼻子训斥过他,仆散忽土不敢回嘴一句,最后竟然还是完颜亮觉得心腹受了欺负,将仆散忠义外放为封疆大吏。 在完颜亮南征时,仆散忠义就是中路军的副统帅。在原本历史中,金国在经历了横征暴敛、前线弑君、契丹叛乱、新主初立、南宋北伐等动荡后,依旧能压制南宋,此间故有大宋稳定发挥的原因,作为都元帅的仆散忠义也是居功至伟。 北线声势浩大的契丹大起义是他平定的,南线对南宋的压制也是他主持的。 而沂州知州仆散达摩正是仆散忠义一手养大的族弟,得其言传身教,属于仆散部的佼佼者。 “……太守,小侄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宋狗已经攻下海州,下个目标一定是沂州。”高安仁在一旁侍立良久,终于有些不耐:“为何不做布置?” 仆散达摩手中转动着佛珠,一言不发。 辽金普遍崇佛,就比如金国的二太子完颜宗望就非常喜谈佛经,人称菩萨太子。 而从仆散达摩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不止他信佛,就连他的父族亲属也都大多崇佛。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吃斋念佛的大善人。 仆散达摩身高近两米,虽已年过四旬,体态却是一点也不显痴肥,甚是英武。高安仁整整比他矮了一头,站在身侧就如同书童一般。 他没有留女真式辫发,而是如同汉人般梳着发髻,戴着高冠,穿着锦袍。若不是眉宇间有杀伐之气,真就如同富贵闲人一般。 “高将军,沂州与海州情况却是不同。”面对高安仁的疑问,仆散达摩没有回应,他身侧的一名中年文士却是嗤笑出声:“你们敢打出去迎战,我们不是不敢,而是要以仓储为重,不能去争一时之气。” 高安仁情知对方实在嘲讽自己,却闭嘴不言,不去反驳。 别说他现在就是个寄人篱下的败军之将,就算他老爹还活着时,他也不敢对出身自幽燕大族、此时身为沂州通判的刘芬口出怨言。 只因为此人是尚书省参知政事刘萼的庶弟,而他的亲爹正是完颜宗望的副手,金国东路军的副帅刘彦宗。 有这个出身,莫说渤海人不敢招惹,就连一般女真人也说不上能在身份上高刘芬一头。 眼见高安仁不言语,刘芬语气也放缓:“高二郎,你要知晓,不止海州空虚,整个山东没有不空虚的地方。沂州有沂水作通道,这在平日是好事,而在南征已定时,这便成了天大的坏处……这与你说不清楚,你只需知晓,不止沂州的猛安谋克户被大量抽调,就连普通百姓也抛下即将成熟的庄稼,去沂水上拉纤去了。” 高安仁又是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那如刘通判所言,就放任宋军来往吗?” “自然不可。”刘芬摇头:“可兵从何来?军要往何去?这需要从长计议,万万不可轻易抛掷。” “那就这么一直等下去?” “不用。”仆散达摩终于开口,声音沙哑,隐隐有金铁之声:“我等人的人,来了。” 城下远方,数十匹战马飞驰所激起的烟尘飞扬而起,又被西风迅速吹散。 烟尘散去,一彪精悍的人马从远方而来,果真人如虎,马如龙。 (本章完) 第92章 乡豪难弃自家事 第92章 乡豪难弃自家事 “诸位,为仆散公寿。” 仆散达摩的私宅中大堂中灯火通明,堂中笙鼓悦耳,歌舞不停,各位大人物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菜过五珍,终于一名中年男子醉醺醺的站起来,对着如同巨熊般端坐于主位的仆散达摩举杯致敬。 此言一出,堂上鼓乐声顿时寂静,堂中诸人也纷纷放下怀中女婢,起身举起了酒杯。 然而仆散达摩却是没有举杯,只是叹了口气,挥手将戏班舞女全都轰了出去:“长寿不了了,说不得旬日之后,我的头颅就会挂在这沂州城上了。” 众人不是傻子,也知道是戏肉来了,纷纷肃立。 这时候应该有人迅速递话头,让话题得以继续,然而诡异的是,堂中几人却只是肃立,表情肃穆,一言不发。 如同在上坟。 不过自然有会来事的。 沂州通判刘芬拱手出言:“太守何处此言。” 仆散达摩的目光扫过几人,似笑非笑的说道:“因为宋狗来了,因为宋狗已经攻破了海州,因为宋狗正沿着沭河向北。” 不知为何,仆散达摩说到这里,长长的吸了口气:“更是因为宋狗打出的旗号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你说,我怎么还能活呢?”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终于纷纷动容。 “夹谷寿、术虎阿里、兀颜烈,你们都是鞑虏,宋狗想要驱逐的就是你们;崔蛤蟆、何伯求、张丑,你们都是有大金才能扩张产业,宋狗要图恢复,你们能有好下场?” 仆散达摩将手中的酒杯顿在桌上,面容依旧似笑非笑,眼神却已经如同狼般狠厉。 他召集来的这群人都是沂州的豪强,正是如同王世隆那种大地主,他们以土地来控制人力,以武力来维护平安,是兵民合一的典型。 这种大大小小的庄园,仅在临沂一县就有数十,这六名豪强是其中势力最大的六个,他们都在沂水与沭河之间的那一片膏腴之地上,每个人除了控制自家的庞大庄园,还有数十个小庄园,村落、渡口、市集依附在他们之下。 这六人中有如何伯求这等在靖康前就盘踞在山东的地头蛇,也有那几个胡人与辽东汉人为代表的过江龙,在山东两路这么乱的世道中能岿然不动,各个都不是善茬。 按照常理,这些人都是靠金国威势来作威作福的,金国如果衰落了,他们也绝无幸理。 尤其夹谷寿、术虎阿里这二人,他们不是以猛安谋克为编制的军户,而是在灭辽伐宋的功臣之后,在山东置业逍遥快活,所以他们对待汉民也无比残酷。 如果说普通猛安谋克户只是将汉民视作佃户,那这两人皆是将汉民强掳为奴的。 汉人北伐军能饶过他们就见鬼了! 他们没理由不拼命! 但是……还是要说但是,自从完颜亮决定南征,或者说更以前,自从金国朝廷从上京搬到汴梁之后,朝廷对于山东的盘剥就越来越重。 如果只是人力与财富的掠夺还好,因为地方豪强总会有各种办法将苛捐杂税转嫁到普通平民身上。 但盘剥过重的结果却是对整个社会繁荣性的致命打击。比如何伯求,这人是沂水上的大豪,几乎垄断了沂水下游的黑白两道,来往客商都会向上供,以求保护。 然而金国朝廷又是征兵,又是征粮,导致百姓纷纷扶老携幼成了流民,又有豪杰不停的起义抗金,山东两路乱成这个样子,寻常商贾往来秩序几乎已经停止,何家的进项自然也会越来越少。 偏偏朝廷的税额是死的,自耕农越来越少,各地父母官在掠夺于民无法满足之后,只能将目光投向这些豪强。 仅仅是今年,这些豪强就被仆散达摩征了三轮钱粮人丁,早就十分厌烦了。 哦,你说我们不出力我们就死定了,我倒还真要看看,屠刀砍下来的时候,到底谁最着急。 我出兵出钱跟宋人拼命,就算不被宋人砍死,也会过苦日子。反而换得你仆散太守能稳坐安泰。 凭什么? 你怎么这么大的颜面?! 大不了一起死嘛! 当然,这些话是没办法说出来的,谁说出来谁就会被巨熊一般的仆散达摩当场弄死。但豪强们还是通过不合作不抵抗的姿态,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刘芬也没想到会如此冷场,将目光投向了张丑,他也是幽燕汉儿,与刘芬相熟日久,正适合作打头阵的。 张丑却是头皮发麻。 他这时候出头,就是在得罪周围邻居,但不作声同样会得罪他在沂州的靠山,两难之间,张丑只能硬着头皮出言:“太守,为何不向统军司求援呢?哪怕大军已经汇聚汴梁,总有留守正军,让他们以雷霆之势南下,区区宋狗,还不是立马就成齑粉了?” 仆散达摩叹了口气:“宋狗来得太快,海州落得太快,我虽已上报朝廷,但算上调兵时间,最起码三十天,已经来不及了。” 高安仁脸色青白。 而早已知晓此人身份的众位土豪,则是频频侧目,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一直端着酒杯浅酌的何伯求张口询问:“太守,来袭的宋军有多少?” 仆散达摩似笑非笑:“你果真不知道?” 沂水大豪何伯求沉默片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有些消息,宋狗在海州分兵,一路向北去密州,人数不详;另一路向沂州,人数不过三千。而且,入寇的宋狗,不是宋国正军。” 堂下众人长舒一口气。 不只是因为信得过何伯求的人品,也是信得过这沂水大豪的消息渠道,更是因为站在同一战壕,相信何伯求不会帮助仆散达摩忽悠他们。 张丑蹙眉出言:“民军?还是打着宋国旗号的匪军?” 何伯求面无表情的瞥了张丑一眼,没有搭话,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北面耿贼的声势越来越大了,听说已经全据了泰安州,与咱们只隔着兖州一州了。” 同样做过沂水上下游生意的张丑心中倏然一惊,却立即反应过来:“若耿贼不去东平府,也不回济南府老家,只是一门心思的南下,岂不是可以直接从新泰出发,沿着沂水一路来攻临沂城?” 何伯求点头,脸色终于有所变化:“我担心的是,宋狗此举,不是为了什么驱逐鞑虏恢复中原,而是为了接应耿贼南下的。否则不应该来人如此之少,三千人纵然能一路破军略地,难道还真的能将陛下赶回上京去吗?” 谁特么担心陛下啊?! 还是操心一下自己吧! 陛下有二十多个万户拱卫,你有吗? 关键是这么一想,这就不是三千宋军的问题了,而是近十万流民与起义军组成的武装团伙与北伐的宋军要在沂州会师了! (本章完) 第93章 上下生疑难自处(上) 第93章 上下生疑难自处(上) “不至于,不至于。”饶是经历过大变,但高安仁听闻耿京的天平军有可能南下与宋人合流后,还是用相当大的力气才把发自内心的慌张与无力摁了下去。 没办法,真没办法,这年月信息传递效率就是这个鬼样子。除非有成熟的驿站系统,又有专门的公文发放,否则海州想知道数百里外济南府发生的事情,只能是靠消息的自然传递。 按照金国在山东低下的民间统治力,能有人专门把耿京的消息告诉六百里外的高安仁就见鬼了。 如果高家父子知道耿京的天平军从济南府南下到泰安州,再有与北上宋军产生联系的可能性,借他们两个胆子也不敢出城浪战。 “之前开山赵叛乱声势那么浩大,宋狗没来;张旺徐元之乱离宋国那么近,宋狗还是没来;怎么耿贼一起,宋狗就来了?”高安仁用力摇头:“绝对只是巧合,只是巧合而已。” 何伯求放下酒杯,冷声说道:“难道你在打包票,耿贼不会南下?” 高安仁当即失声。 “耿贼不南下又能去哪?难道要依刚刚张丑所言,去刚刚逃出生天的济南府?或者去与大名府相距更近的东平府?或者干脆去重兵囤聚的益都府,那里有三大统军司之一的益都府统军司,你们就不能动脑子想想?!耿贼不来沂州又能去哪?去泰山蒙山喝西北风吗?!” 何伯求终于有些失态,他环指四周豪强。 “耿贼与宋国有联系也好,没有联系也罢,都到了沂州,自然就联系上了!” “正是如此!”仆散达摩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梯子,他端坐起来:“咱们得为自己挣命,我欲发沂州兵马两千,你们六家各出五百能厮杀的青壮,凑出五千兵马,以应宋狗,以平耿贼,如何?” “不好。”出言反驳的却是另一名一直沉默不言的女真人兀颜烈,其人大约年逾五旬,辫发都已经白:“太守,俺知道你惦记俺那四百骑兵,所以俺也不废话,今日俺答应了你,明日去击宋狗,后日是不是就会被裹挟住,被整个吞了去。” 仆散达摩冷笑起身,将身前案几踹到一旁,缓步向前:“如此说来,我堂堂一州知州,一地父母,竟然连咱们女真国族都指挥不动,如此一看,是我德薄啊。” 兀颜烈脸色巨变,退后两步,就想要拔出腰刀,却有一只手从身后伸来,牢牢攥住了他的臂膀。 兀颜烈挣扎了两下,只觉得胳膊如同被铁钳钳住,不由得大骇。 “兀颜老将军,莫要冲动,此时拔出刀来,事情就不好收场了。”何伯求冷冷劝道。 “何三郎,退下。”说话间,仆散达摩已经走到近前。 何伯求愣了一下,拱手而退。 “兀颜烈,咱们大金国族都是白山黑水里走出来的,不应该学汉儿做什么口舌之争。”仆散达摩虽然身形要大一圈,却是两手空空,此时他张开双臂说道:“拔出刀来,用刀来讲道理。” 兀颜烈也不含糊,拔出腰刀,双手持握向前一步,当头劈下。 仆散达摩同样欺身向前,以与他身形不相符的灵活侧身躲过刀头,一拳轰在兀颜烈胸腹之间。 兀颜烈口中喷出酒水与血水的混合物,还没有来得及调整身形,他持刀的那条膀子就与脑袋一起被箍了起来。 “饶……饶命……”哪怕兀颜烈年轻时悍勇,这么多年的富贵生活早就消磨了他的意志,面对死亡时终于有了巨大的恐惧。 仆散达摩如同饿狼盯着羊羔般环视其余五名豪强,胳膊猛然用力。 “啊……啊!!!”嚎啕般的惨叫声压不住骨骼噼噼啪啪碎裂的声音,只是片刻,兀颜烈的上半身就弯曲成了奇怪的角度。 一声剧烈的嘎嘣声后,仆散达摩将破麻袋似的兀颜烈扔到一旁,捡起掉在地上的腰刀,用手拂过刀口,随即指向其余人。“还有谁想要反对?” 与其余四人戒备反应不同,山东本地豪强出身的何伯求迅速单膝下跪:“愿为太守赴汤蹈火,讨灭宋狗耿贼!” 仆散达摩满意点头,望向面露惊愕的其余四名豪强:“你们怎么说?” 夹谷寿与术虎阿里相视一眼,迅速低头:“愿为太守效死。” 仆散达摩笑道:“咱们女真国族就这一点好处,有了分歧打一架就好,谁刀把子硬就能作主,不似汉儿唧唧歪歪磨磨叽叽,太不爽利。” 说着,他睥睨向最后两名辽东燕云汉儿出身的张丑与崔蛤蟆。 两人浑身一哆嗦,同样下拜。 仆散达摩终于开怀笑道:“尔等既然服膺,我自然不会没有表示。兀颜烈这老狗的丁口财货兵马土地一分为十,我取其四,以作军资。何三郎取其二,以示嘉奖,你们四人各取其一,如何?” 还是何伯求当先应声:“谨遵太守令。” 仆散达摩将腰刀扔到一边,拍了拍手:“既如此,就各回老家,点起兵马。本官依旧出兵两千,你们五人每人六百兵马,凑足五千,先去平了兀颜烈的庄子。” 说着,这沂州知州竟然直接挥手赶人了。 几人只能应诺。 待到五人带着伴当浑噩出城,终于有人出口埋怨:“大哥,你今日强出什么头?本来咱们可以同进同退,来逼迫知州让步,现在可好,还得出动自家儿郎来与宋狗拼命,何苦来哉。” 何伯求默然不语。 “张丑,你说的轻巧。”却是女真人夹谷寿出言为何伯求解围:“今日这架势,咱们如果不表态是过不了关的。说句难听的,兀颜烈刚说了两句风凉话,就被仆散太守直接下重手杀了,咱们要敢硬撑到底,说不得都得死在那里。没准仆散太守的内侄王雄矣已经披挂整齐,带着甲士在院外守着呢!” 术虎阿里接口说道:“俺还要感激何三爷带头呢,若不是你能忍辱,俺们还真下不来台。” 崔蛤蟆、张丑二人听得心中一阵腻歪。 女真人就是这样,从来都把武力当作第一而不是最后的选择,谈不拢之后没有扯皮与利益交换,立马就动刀子。 之前执政的完颜兀术这么干,后来的皇帝完颜亶也这么干,现在的皇帝完颜亮依旧这么干。 以暴力如何能压服天下人呢? 当然,压服这几个土豪还是绰绰有余的。 “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趁着消息还没传开,各自出庄户兵马,把兀颜烈那庄子围了。”术虎阿里舔着嘴唇:“兀颜烈刚刚纳的妾谁都不要抢,俺惦记很久了。” 说罢,两个女真人一声呼哨,带着伴当飞驰而去。 (本章完) 第94章 上下生疑难自处(下) 第94章 上下生疑难自处(下) 何伯求、崔蛤蟆、张丑三人庄子相近,所以并辔而行。 行了大约两里,崔蛤蟆终于忍不住,回头示意伴当止步,拉开距离,对何伯求说道:“大哥,俺刚刚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何伯求面色沉凝,微微点头:“我晓得。” “不,你不晓得利害。”崔蛤蟆摇头叹气:“今日这形势,总归会有人服软,但你又何必出这个头呢?那两个女真人来干这事不好吗?” 张丑也插话:“是啊大哥,你是长者,平日里明白的紧,怎么今日就糊涂了呢?天下形势混沌,大金穷兵黩武,已经有了亡国气象,宋人又在北伐,如果……俺是说如果,宋人真的能成,那些女真人自然没有好结果,可咱们汉儿,却不见得会落魄。” 何伯求勒住马缰,抬眼望天片刻却是扭头反问:“你们真以为宋人能成事?” 张丑的手在马脖子上轻拍两下,有些焦躁的说道:“关键不在于宋人能不能成事,关键是咱们有得选,何必与那些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的胡人较劲?” “若是陛下南征失败,北地大乱,宋人或者耿贼占据沂州,以你今日首倡之举是要将你视为仇敌的。” 何伯求摇头以对:“我是不会投向宋人的。” 崔蛤蟆与张丑更加气急,却又莫名的有些沮丧。 “你们二人都是辽东汉人,大约十年前才搬迁到山东来的,是吗?” 还没有等两人再劝,何伯求已经抢先询问。 崔蛤蟆与张丑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崔蛤蟆:“俺是十二年前,阿丑是十年前,当时俺们初来乍到,天时地理全是一抹黑,官家都不管俺们,全靠大哥你伸出援手,先送种子再送耕牛,又手把手教俺们种庄稼识墒情,俺们才能立足于此。 这些恩情俺们崔家庄认,他们张家庄也认。俺和阿丑都晓得大哥你有长者之风,如同父兄亲人。正因为如此,俺们才不愿看你自断后路!” 何伯求摆了摆手:“往事不要再提,山东太乱,需要邻居互相守望,此事我也是有私心的。” 顿了顿,何伯求的语气变得诚恳,对两名辽东汉儿说道:“可我也曾有过如父如兄的兄长,也曾有过推心置腹的好友,你可知道他们此时在哪里?” 见两人面露疑惑,何伯求指了指庄子的方向:“你们可曾想过,你们搬来的时候,为什么这两片庄子全是荒废的?” 崔蛤蟆抚着马鬃:“听说是因为造反而被族诛了。” 何伯求继续点头:“这两个庄子以前唤作大庞庄与小庞庄,庄主分别是庞会名与庞户,他们是我的兄长、是我的友人、是我的知己。” “二十一年前,宋国北伐,声势浩大,宋将岳飞攻入中原腹地,派遣部将四面联络,以作联结河朔。当时来到此地的,是出身山东乘氏的李宝。”何伯求见二人面露深思,继续解释道:“哦,李宝这个名字你们可能不太熟,他正是泼李三。” 崔蛤蟆与张丑恍然大悟。 当初岳飞北伐时,李宝就在山东配合,招募抗金起义军,袭击金国军队,声势闹得无比巨大,哪怕在二十年后,泼李三的名号也还是有人知晓。 何伯求继续说着,语气中多了几分萧索:“我那两位兄长见北伐局势一片大好,听了那李宝的鬼话,起兵造反,夺下临沂,掐断了沂水通航。我当时却是怯懦胆小,再加上确实不敢拿全庄子人性命去犯险,也就按兵不动了。” “原本我想着,梁王(完颜兀术)先被刘锜败于顺昌,又被岳飞败于郾城,大金国气数将尽。山东这边,又有两位兄长出兵占据临沂,山东东路大事可定。我作一富家翁,守门犬即可,何必成就什么事业呢?” “却谁成想,这一念之差,竟然是生死相隔。” 何伯求突然激动起来:“宋人竟然撤军了!” 他的声调变高,如同咆哮:“赵构那狗娘养的,竟然他娘的撤军了!” 张丑被吓了一跳,此时虽然已经在城外官道,可四周还是有行人的,何伯求这一声喊,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们在张丑等人的逼视下,又迅速狼狈离开。何伯求不管不顾,继续激愤言道:“岳飞那厮不是英雄,李宝那厮也不是好汉,他们不曾想过,我们头顶香盆,运送粮草,这些都是金人知晓的,现在他们撤兵而去,我们如何能活啊?!” “我得知消息后,就知道大事不妙,一边通知我那二位兄长赶紧离开临沂城,一边藏匿庞氏家眷。但已经来不及了,大金反应过来后,临沂城被攻破,除了少数被我送到南方的大小庞庄的庄户,其余人被斩尽杀绝。” 说罢,何伯求喘息粗重,等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继续缓缓言道:“宋金议和后,我伏低做小,终于又获得大金的信任,几年后,我才敢去宋地寻访曾经的大小庞庄庄户。原本我想着,宋国对待有功之臣,就算不能使他们大富大贵,也应该划出几亩薄田,让他们自耕自足。” “可谁成想……谁成想他们竟然已经沦为仆人奴婢!他们的父兄子弟为了宋国舍生忘死,但宋国却说他们是北人,自当‘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南方不能有尺寸之地供给,既然他们不愿意北归,就发卖他们当了奴仆!” 何伯求深吸一口气,充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张丑与崔蛤蟆:“他们就这样,成了奴仆!” “从那时起,我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千万不要与宋国一条心。如西夏、故辽、大金一般的仇雠,宋国会当祖爷爷供着;如宗泽、岳飞或我那两位庞氏兄长,却会随意虐待凌辱。” “我还敢这么说,今日来北伐的这伙子宋人,外加可能投靠宋国的耿贼,哪怕他们能夺取沂州,乃至夺取山东,将咱们扒皮抽筋碎尸万段,立下不世之功,也不会有好下场。赵构那厮与那小朝廷上的衮衮诸公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崔蛤蟆目瞪口呆,张丑脸颊抽动,俱是讷讷难言。 将埋藏在心底二十年的话一口气吐出后,何伯求在马上闭眼,平复心情,良久之后才扭头对二人说道:“既然你们视我为长者,那我也明言。我从来只是个守户犬而已,大金在这里,我就为大金尽忠;若有一日中原有豪杰平定天下,向他效命也无妨。但我绝不会投降宋国,那种屈辱,哪里是人可以接受的呢?” 崔蛤蟆与张丑二人沉默点头,又同时一拱手,带着伴当向自家庄子奔去。 然而张丑却没有直接回庄子,而是从庄子侧面绕了一圈,换了身衣服,又回到了州府。 府衙之内,仆散达摩依旧握着佛珠,在池塘上的回廊上定定望着水中的鱼儿,身侧还有一名宫装妇人与一名披挂整齐的甲士。 张丑认得这二人正是仆散太守的妻室王夫人与内侄王雄矣,更知道这两人算是仆散达摩的贴己人外加智囊,所以根本不敢怠慢,直接拱手行礼,口称夫人、将军。 见仆散达摩正冷冷看着自己,张丑不敢怠慢,将几人言行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 听罢,仆散达摩淡淡说道:“这么说,何伯求心思坚定,崔蛤蟆首鼠两端,夹谷寿与术虎阿里倒是简单,纯粹是被武力压服起了畏惧之心。” “阿郎,这也说不准。”王夫人掩口笑道:“人人皆想求生,如崔蛤蟆般留条后路,如夹谷寿与术虎阿里生了畏惧皆是人之常情。反观何伯求,就显得有些虚伪,须知过犹不及。” 仆散达摩沉默不语。 王夫人继续出言:“可反过来说,何伯求毕竟有此经历,不仅第一个站出来维护阿郎,更是稳住了其余几家的心思,若他是叛贼,其他人又是什么东西呢?而这张丑张三郎果真那么稳妥吗?他有没有添油加醋或者隐瞒不报呢?” 张丑闻言却只是额头冒汗,却没有多余反应,甚至连脸色都没变。 仆散达摩笑道:“照夫人这么说,岂不是人人都信不过了?” 王夫人却是肃然点头:“确实如此,莫说阿郎信不过他们,他们互相也信不过,同样也信不过阿郎。沂州看起来有兵有粮,却是上下生分人人生疑的场面,如同外表华丽,内里却已腐朽的屋舍,偏偏天降大雪,说不得明日就会被压得垮塌。” 张丑终于勉力出言:“夫人过于看得起宋贼与耿贼了吧。” 王夫人瞥了张丑一眼:“耿贼或宋贼只是一片雪而已,真正的大雪,却是陛下的德政啊!” 仆散达摩摇头:“夫人慎言,你们汉人文华一等一,却不晓得世间万事,在底层终究是要诉诸武力。大金的万里疆域不是施行仁政得来的,而是一次又一次冲杀而来的。陛下是这么想的,我也是真么想的。只要能打胜仗,内外各方都能服膺,万事自然也能平定,对国家如此,对沂州同样如此。” 王夫人默然不语,她需要在别人面前为自家夫君留颜面,但她毕竟胸有韬略,有心想问一下仆散达摩,内外生疑,上下惊惧的情况下,无论陛下还是太守,真的能做成事吗? (本章完) 第95章 收拾金瓯一片 第95章 收拾金瓯一片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虽说七月流火,但在山东两路,秋收将近时却远远不是什么凉快的天气,尤其是连续几日的晴天后,气温几乎飙升到只有上午还有傍晚才能进行农业活动的地步。 但即使这样,在田地里劳作的农人还是希望晴日能长一些,毕竟在谷子与豆类成熟的档口,一场连绵的大雨没准就会使庄稼减产三四成了。 这也是另一种‘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上午巳时刚到,也就是十点左右,日头已经渐渐大了起来,在田间侍弄庄稼的农人扛着锄头劳作,却突然发现沿着沭河的官道上,几名短打劲装的骑士缓缓而来。 原本还慢悠悠走着的农人迅速加快脚步,一哄而散了。 “怎么又是如此?”马队中间的一名作男子打扮的女骑士皱起眉头,明显有些焦躁:“他们怎么又跑了。” 旁边一名明显是负责带路的本地人讪笑说道:“三娘子勿要见怪,俺们乡下人胆小,又见惯了大金……金贼的残暴,所以见了武人都是忙不迭的避让,还请三娘子饶恕则个。” 女骑士原本只是随口抱怨,却没成想这人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不由得有些讪讪之态。 “阿君莫说风凉话,你莫说这些在北地遭罪的农人,便是咱们这种出身,在大宋时碰到几十兵痞,不也是先避开再说吗?”队伍当中一名披着铁裲裆的青年轻声呵斥了女骑士两句,随后又扭头对带路者温言道:“我家小妹脾气急躁,平素在家骄横惯了,却是没有什么坏心眼的。” “无碍无碍。”带路的向导也是长舒一口气,心说魏胜魏都统真是会养孩子,义子大郎刘淮悍勇无匹,而二郎魏郊却是如此温文尔雅,就连他女儿魏如君虽然话多了些,在文书公事上也是有一些方面之才的。 魏郊安抚完向导,拿下挂在马颈侧的帷帽,递给魏如君:“阿君,日头大了,戴上帷帽吧。” 这种帽子一般用皂纱(黑纱)制成,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丝网或薄绢,其长到颈部,以作掩面,既可以防晒,又可以防风尘,可以说是这年头女子长途旅行必备之物。 魏如君撇了撇嘴,在身上比划了一下:“二哥,我这一身男子打扮戴个帷帽,不伦不类的,我才不戴。” “那就成黑炭头了。” “黑炭头就黑炭头,阿耶兄长还能嫌弃我不成?” 魏郊拿着帷帽,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谁不喜欢白皙妇人呢?就说王世隆家的小娘子,今年年方二八,正要说亲,我远远见过,果真是大家闺秀,白得耀眼。” 魏如君撇了撇嘴:“咋了,要说亲给二哥你?” 魏郊连忙摇头:“怎么可能,王家是海州豪强,王世隆又在大兄麾下听令,他们想要结亲,肯定要和真正当家的结亲啊。” 魏如君:“啊?莫非他们想给阿爷续弦?阿爹已经过四十了,娶个十六的娘子也过于荒唐了吧。” 魏郊被噎得翻了个白眼,伸手拍了自家小妹脑袋一下:“平时挺聪明的,怎么这时候犯了浑?” 魏如君眼珠一转,随即怒气勃发:“这姓王的真是不开眼,阿爷收养大兄都没有给大兄改姓,是什么意思,他们难道也看不出来吗?” “试试又不银两。”魏郊拿着帷帽:“而且现在只是拿下海州而已,如果能一直势如破竹,那么想要跟大兄结亲的豪强会越来越多。” “拿来。”魏如君劈手夺下帷帽,仔仔细细戴好后,却没有再说什么婚姻:“今后果真能势如破竹吗?”说完后她就后悔了,她作为魏胜亲女,说这种话太动摇军心了。 果真,此言一处,原本还在乐呵呵听魏家兄妹拌嘴的数名骑士纷纷侧耳。 魏郊也是知机,当即说道:“所以咱们才要尽心尽力,把活计做好,让阿爷大兄他们得以势如破竹。” 豪言壮语说完,还是要脚踏实地干活的,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进了个村子。 这村子也不算大,大约只有五六十户,唤作苇沟村。原本村子还算安静,但这十数骑进村后,就迅速鸡飞狗跳起来。 向导也不在意,径直来到村中一处还算像样的青砖大瓦房,下马叩门大喊:“安保正,安保正在吗?” 少顷,一人探头出来,确实个三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他先是在台阶上打量了魏郊等人,明显有些警惕,随即有见到向导,又有些放松。 他连忙向前,拉住向导的胳膊,直接唤起了对方的名字:“傅德寿,你这是干什么?怨俺把你撵出村子,所以要报复回来吗?你不想想,就你干得那腌臜事,你不走,你阿爷阿娘都得被连累!” 大名唤作傅德寿的向导嘿嘿一笑:“安保正,俺又不是浑人,自然晓得打了孙员外家小舅子会是什么下场,家中得以保全,还全依仗安保正。此次是真真正正的好事,若来的真是强人匪寇,俺如何敢带他们进村,村里还有俺阿爷阿娘呢!” 作为此村保正,安奎自然不似表面那么粗犷,闻言也稍稍安定下心神:“那这些好汉是何人?来这小小苇沟村有何事?” 傅德寿还没有回答,魏郊已经朗声出言,声音掷地有声:“来分地。” 安保正浑身一机灵,慌忙来问:“来分谁的地?” 不怪他紧张,庄稼马上就要成熟,事关来年的口粮,如果这些大人物是来夺村民的田地,那立马就会出大乱子。 别说不可能,这些年金国没少干这种硬夺田产分给猛安谋克户的破事。 真当耿京能聚起那么多人一起起事全靠他一张嘴吗? “当然是谁田最多就分谁的田,谁田少就把田分给谁。”魏郊依旧朗声出言:“我忠义军北伐至此,所履行的正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这十六个字,今日已经驱除了鞑虏,自当要救济斯民了。” 可怜安奎虽是有些见识,却终究只是一村之保正,哪里见过如此阵势。 他有心想问一下忠义军是那支军队,又恍惚间似乎听到北伐二字,却又立即被十六字北伐纲领所震慑,嘴唇蠕动半天,只是吐出一句最关心的话。 “村里的田产,有七成是孙员外的,他不……” 安奎的话还没说完就卡了壳,他只看见魏郊身后一人从绑在马屁股侧面的竹筐中提起一样物件。 正是海州土豪孙孟冲的人头。 早已被日头晒得烦躁的魏如君用马鞭指着那被石灰包裹却依旧散发着腥臭味的人头高声出言:“孙员外没有意见,安保正,速速通知全村人来此,按丁口分田,今天就要干完!” 安奎愈发目瞪口呆起来。 (本章完) 第96章 分田分地真忙 第96章 分田分地真忙 一天将一个村的土地全部检定分配完成,那是扯淡中的扯淡。 事实上,魏郊一行算上向导一共十五人,除去四名只负责厮杀的军士,真正能识文断字的只有十人,这十人中,能处理比较复杂数字问题的只有五人。 更何况还得聚拢村民,梳理户口,登记造册。 别以为乡村泥腿子是傻子,他们可能斗大的字都不识得一筐,却知晓官府的德行。 无论金国的官府还是什么忠义军官府,都不是好东西。 他说是按丁口分田地,你就敢信吗? 万一是来拉壮丁作签军的呢?! 万一官人们看上大姑娘小媳妇要强纳了呢? 所以几乎家家户户青壮男女都悄悄出村,家中只剩下老头老妪来支应问话统计,一问就是家中儿子媳妇女儿出远门了,不在家中,暂时回不来,无法参见,还望诸位上官饶恕则个。 关键时刻,还是孙员外家管事挺身而出,让清田工作能顺利进行下去。 这货在村中名声够差劲,属于经典的仗势欺人狗腿子。 在向导傅德寿的建议下,管事被魏郊带人揪出来,开完公审大会后迅速一刀枭首,将其和孙员外的人头挂在一起,让他们主仆团聚。 直到这时,安保正才有所信服,觉得这伙人不太可能是吃饱了撑的来消遣苇沟村的,也就配合起来,终于把村民们聚集了起来。 这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 没办法,站在干岸上的人自可以说农民最狡猾,要米不给米,要麦又说没有,找青壮只能找到老头老妪,但其实他们什么都有,可不管遇到什么事他们都会撒谎,他们最吝啬,最狡猾。 可谁令他们变成这样的? 是豪强,是兵匪,是官府,是金国这个将汉人视为草芥的官府,也是宋国那个将北地弃之如敝履的官府。 感叹完民生多艰后,魏郊就立即带人投入了检地大业。 其中又是状况百出,比如说有人说他家曾被孙家抢走了地,孙员外家的地不能均分,得先补偿他; 又比如说有几户在登记户口时将丁口隐藏起来,如今看着似乎是真的要分地,又说自家丁口少算了,得重新编户; 除此之外,还有宽田狭田之分,那块田离沟渠近,哪块田地势高,又是争论不休。 对此,包括魏郊这支小队伍在内的二十七支分田小队都有刘淮亲自示范的解决办法。 先让村民选出可以服众者为里长,再选出最为年长者为长老,与保正一起商议出能服众的方案。 其中还是保正有村长的权利,长老与里长只有建议与反馈的权利,属于上层官府与底层农民的润滑油。 这其中也会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麻烦事,比如说保正平日过于卑劣,分田小组一到场就得先处置了才能做事,只能让村民同时选出保正来。 比如最年长者已经老糊涂了,就得再选他人。再比如最为服众者和保正根本就是同一人,那也得重新选。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但再怎么说,这也是战争时期,只能快刀斩乱麻,相忍为国了。 与此同时,几名负责保卫的军士开始在村民中大声宣传忠义军北伐大胜,与其说是宣传,不如说是吹牛打屁。 这个说他跟着刘大郎冲阵,斩了几颗人头;那个说在海州城是他当先入城,金军望风披靡。总而言之中心思想就是一点,北伐军势如破竹,天下无敌,海州已平,忠义军赶走金军后,大家伙都能过好日子了。 就在丈量土地时,里长与长老也被选了出来,他们与安保正一起监督土地丈量,以示公正。 有了这三人的协助,绝大多数事端都轻易平息,至于油盐不进的撒泼之人,魏郊也不会惯着,直接拖出来打二十大板,过于年老的就拖出儿子来打板子。 这是古典时代,不兴按闹分配,谁敢犯浑就准备吃板子吧! 一阵折腾后,终于在第五天清晨,在晒谷物的打谷场上召开了第二次村民大会。 在初升的阳光中,魏郊拿着文书,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坐在高台上,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百姓朗声说道:“此次清查,诸位的田地都已重新登记造册,并有苇沟村里长、长老、保正同时见证,而且今年税收,只收两成的粮!” 台下先是一静,随即就是欢呼雷动。 原本孙员外拥有苇沟村七成的土地,剩余这几十户就靠着剩下的三成土地过活,还要上缴五成重税,这还不算平时的苛捐杂税,以及各种徭役。 相对而言,竟然是孙员外家佃户只用交七成收成,已经算是大大的德政了。 如今佃户也分了田,还是即将收获庄稼的熟田,还只用缴两成的税,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本次,从罪人孙孟冲家中共检出九百七十亩地,其中五成,也就是四百八十五亩,按户口分与百姓,尔等每户出一人向前,来拿地契。”魏郊高高举起一摞文书,放到身旁一人桌上:“每人拿地契,摁手印后,都必须大呼三声‘谢忠义北伐军恩义’!” 包括安保正在内的许多百姓都愣了一下,难免同时腹诽,这劳什子忠义北伐军也过于虚荣了。 但转念一想,叫子讨饭还说吉祥话,唱句莲落呢。 这忠义北伐军撵走了金军,杀了贼厮养得孙员外,并且分了地,一没有强征壮劳力入军,二没有抢哪家的大闺女小媳妇,只愿意听两句好听的,这不叫仁义叫什么? 就这样,村民们排着队,一边喊着“谢忠义北伐军恩义”,一边在田契上摁手印之后仔细放在怀中。 虽然分了田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但终究还是有人人心苦不足,得陇而望蜀,有胆子大的年轻人大声询问:“咋不把另一半田分了?” 魏郊正好要说这事,闻言再次大声出言:“因为剩下的田产,要用作公田。平日里需要佃租出去,租子三成,若有人参军在前线立了功勋,就要从这些田地里授职分田与永业田!”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哗然。 (本章完) 第97章 烽火连三月 第97章 烽火连三月 魏郊却没有管村民如何反应,继续大声说道:“想要租田的,等下到安保正这里报名。丁大兴的家人来了吗?海州盐场的丁大兴!” 人群中有人扭头寻找,有人推搡指认,还有人直接呼唤出声,许久之后,一个满脸沟壑的老人颤颤巍巍的上前,来到魏郊面前时就要拜倒,魏郊连忙扶助对方。 “官人,是不是俺家……俺家大小子又闯祸了?俺给官人赔个不是。”老人浑身哆嗦着。 魏郊脸上微笑灿烂:“丁大兴不是闯祸了,是立功了!在忠义军攻破海州后,丁大兴就参了军,他在攻打占平镇时立了功,所以,今天授予丁大兴五亩永业田,十亩职分田!” 老人第一时间却没有高兴,反而是有些急眼:“他咋当兵去了呢?这野小子咋就去当兵去了?!” 台下却有眼红的村民,大声说道:“丁老头,有地拿哩,往日一条烂命能换十五亩地能烧高香哩。” “你愿意,你就让你儿子去当贼配军,俺家却只想过安生日子!”丁老头当即跺脚,却又立即流出泪来,转头对魏郊哀求:“俺家大小子不是厮杀汉的料,能不能让他从军中回来,俺们家愿多交一成粮。” 魏郊有些尴尬,他原本还以为丁大兴的家人会感激涕零。然后他就可以用田产来诱惑更多人参军,但他想差的一点是,世上绝大部分人还是日子人,没被逼到风雪山神庙的程度是不会上战场厮杀的。 如果说魏胜的忍耐度是一,见到家国沦丧,神州陆沉就要拔剑而起的话。 那么丁大兴的忍耐度应该算是三,他可以为了生存潜伏爪牙忍受,但有了过更好日子的机会时,他也会上战场厮杀搏命。 丁老头的忍耐度可以算作八,如果不是到了确实活不下去的关头,他是不会做出任何反抗的。 还有茫茫多的人忍耐度是十,默默生,默默死,如同洪水中悄无声息溺死的野狗般,无一点声息。 就在魏郊犹疑着不知该如何劝丁老头时,台下又跑上来几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小的抱住丁老头的腿喊爷爷,大的则是先劝丁老头,又对魏郊作揖,片刻后一大家子终于将将丁老头拥下台,而一个与丁老头长相相似的青年伸出双手,躬身接过地契,大呼三声“谢忠义北伐军恩义”后,也就下了台。 魏郊恍然之余,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这定是丁家其余人听见丁老头要许诺多缴一成粮而着急,所以丁家的老二或者老三赶紧接过地契,将此事做成定局。 这事确实让人百味杂陈,一方面与丁老头的舐犊情深相比,这丁老二或者丁老三确实有些不顾兄弟情义;可另一方面,北地民生多艰,这多收的一成粮说不定救得不止一人性命。 更别说还有五亩永业田与十亩职分田,换算起来丁家绝对算是赚了。 唯独人命难以定价,而魏郊又是君子,他自觉是让百姓从送儿郎上战场厮杀与一成粮食之间做选择,不由得有些羞愧。 可连选择都不给的金国朝廷,有算个什么东西呢? 怀着如此复杂的心情,忠义军众人终于在傍晚之时,处理完了分田及出租公田的差事,不由得俱是放松。 “安保正,孙长老,石里长,此事能做得如此顺利,全靠诸位襄助,魏某在此谢过了。” 魏郊将毛笔放在笔架上,对三名村里长者微笑行礼。 安奎慌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真是折煞俺了。” 他此时已经知晓了面前的年轻人是忠义军都统魏胜的二儿子,自然不敢怠慢,却还是有心打探消息。 “魏官人,今日只定了赋税,却未定徭役,敢问忠义军对此有无章程?” 魏郊想了想,决定透个底:“徭役肯定不能免,但肯定要比金国要轻松。另外,金国秋收后会南下侵宋,山东两路虽然不会是主战场,但依旧会有战斗,届时会征调民夫,充作徭役。”安保正听前一句话时不由长舒一口气,但到后几句时,他又迅速紧张起来。 毕竟,修桥补路修河之类的徭役虽然也辛苦,但总归要比上战场作民夫要安全的多。 安保正还要再说话,却只见丁家的那名青年领着一名妇人来到近前,那妇人怀中抱着个两岁左右的娃子,手中紧紧攥着那十五亩地的地契。 青年来到近前,俯身行礼:“大官人,俺是丁家老二,丁二盛,这是俺的大嫂王氏,这是俺的侄儿丁小旺。俺们有感忠义军恩义,特来再次谢过大官人。” 魏郊扶住丁二盛的胳膊,朗声说道:“这不是谁的恩义,这是你大哥在战场上杀敌换来的。” 此言一出,丁大嫂当即落泪,连带着怀中的娃子也哇哇大哭起来。 原本在案几后的魏如君连忙向前,低声安慰起来。 “大嫂,莫要哭了,大哥上阵也是为了咱们。”丁二盛原本似乎就被丁老头骂了一顿,此时听到哭声愈发烦躁:“咱们原本要交七成的租子,现在不止多了田地,还只用交两成,你还要如何?” “俺只是……俺只是想到你大哥可能伤了,病了,甚至亡了就……”丁大嫂哭泣不停:“小旺今年才两岁……” 丁二盛无奈,见魏郊只是望着自己,却只能叹气:“大官人是不是以为俺冷心冷血,一点也不关心大哥死活?” 魏郊沉默不语。 丁二盛继续叹气:“大官人不懂俺们这种小门小户,俺们总归会死的,即便今年不饿死,明年也难熬。 今日看起来是夺了孙员外的地分给俺们,归根结底是忠义军夺了金国的地分给俺们,让俺们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如果俺们没人出力去与金人厮杀,那若是忠义军退了,金国岂不是会再次夺走这些地?俺们岂不是再次没了活路?俺看的清楚,所以俺大哥是替俺们全家去死的,怨不得任何人。” 安保正在一旁听完猛然怔住,上下打量着丁二盛,似乎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魏郊同样发怔,良久之后才拍了拍丁二盛的胳膊:“我的父亲、兄长、亲弟也都在前线,我……唉……你大哥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丁二盛点了点头,却又立即小心翼翼的询问:“俺……俺不识字,大官人能不能替俺给俺大哥写封信?” “说吧。”话声还没有落地,一旁的魏如君已经铺开信纸,拿起毛笔摆开了架势。 然而就在这时,提出写信的丁二盛只是张了张嘴,仿佛恍惚了一下,却是突兀落泪,继而泣不成声。 一时间,支撑家庭的辛苦,拥有余粮的庆幸,担忧兄长的惆怅,前途难测的惶恐,得到田地的振奋,百般滋味同时涌上心头,让他的泪水止都止不住。 丁二盛只能拍了拍停止哭泣的丁大嫂,让她去问安危,诉离别。 他则是掩住脸庞,再难言语。 (本章完) 第98章 家书抵万金 第98章 家书抵万金 沾满浓墨的小毫在信纸上笔走龙蛇,在纸尾停滞片刻后,又在右下角属了名字。 信纸在案几上停留了片刻,等着傍晚的熏风将墨迹抚干,随即被折叠起来,塞进信封中。 信封被蜡封住,信件被塞进了专门的皮兜中。 皮兜被放置于马上,与马上骑士一起,离开了尾沟村。 数日之后,信件又被从皮兜中拿出,与许多信件放在了一起,并在八月四日这一天傍晚由专门的军士送到了军营之中。 “有家书到,念到的来领,李彦!李彦李二郎在吗。” “张守信!” “丁大兴!丁大兴!” “来了来了。” 此时忠义大军中军正在放饭,丁大兴这一什因为队列行得最严整而受到了嘉奖,晚饭多加了一条羊腿,丁大兴正捧着个棒骨,啃得稀里哗啦满脸是油。 而队列最差的就惨了,整个百人队都在吃饭,只有他们需要加练,晚饭推迟半个时辰。这一什闻得饭香,不由得饥肠辘辘,心急之下,队列更加散乱了。 “你们这几个夯货,现在不用一二一了都听不明白吗?”什长的额头出汗,在周遭兄弟部队戏谑的眼光中愤恨出言:“俺再说一遍,‘端’是端碗的端,就是你端碗手侧的那条腿,‘吃’是吃饭的吃,就是你拿筷箸吃饭手侧的那条腿,俺喊哪个字,你们就伸哪条腿,明白吗?” “听俺口令,端吃端,端吃端,端吃端!” 走了不过十余步,队列又散了,营中兵将不由得轰然而笑。 在一开始,前军主将刘大郎用‘一二一’或者‘左右左’来命令队列时,几乎所有队列都走得走不齐整。 因为这年头,尤其是沦陷在金国的北方,根本不注重文教,识字率偏低,这些前身是农民、盐工、矿工的士卒根本没有意识去分左右。 虽然分左右这些小事对于对大部分人来说是一教就会,但偏偏队列这种东西,只要一两个人出错,就会带得全队混乱。 刘淮大挠其头,直到福灵心至,将口号变成‘端碗’‘吃饭’后,才解决了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麻烦。 此时丁大兴正吃得高兴,看得开心,听得都头在喊自己名字,竟然有家书,不由得惊喜异常。 然而他向前两步后,又觉得满手是油,偏偏身上的衣服是刚刚浆洗过的,又有些舍不得,不由得僵在原地。 都头有些不耐的摇了摇头,上前两步将书信塞到丁大兴怀中,再次拿着那一把书信,高声念起了名字。 丁大兴回到位置,端起饭碗后却心不在焉,连大骨棒都没心思啃了,将其扔给战友迅速将碗中麦饭扒完,然后净了手,小心翼翼从怀中将书信掏了出来。 小心翼翼的撕开了蜡封,又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抽出来后,丁大兴才突然发现,妈的,他才识得了几个字,根本看不懂这信。 “大兴哥,信上写了什么?家人可安好?”几名袍泽都用带着艳羡的目光注视着丁大兴,连连询问。 可见他愣住后,其他人才突兀醒悟,有两个知机连忙去找识字的战友,然而才张望了几下,一只大手就摁在了丁大兴的肩膀上。 “要不然,我替你读一下?” 丁大兴回头,连忙站起行礼:“不敢劳烦统制郎君。” 统制郎君,也就是刘淮挥了挥手:“大家伙都忙着吃饭呢,让人饿肚子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丁大兴嘿嘿一笑,将信纸递了过去。 刘淮清了清嗓子,却发现周围近百号人已经停止了吃饭,定定的望向这里:“丁大郎,你是让我小声跟你说信中言语,还是大声念出来,让大家伙都听听?” 丁大兴微微一怔,却立即裂开嘴巴回应:“都是生死兄弟,这有啥不能说的。”有人起哄:“没准里面有你浑家的私房话呢。” 又是一阵哄笑。 丁大兴也不气,直接冲着那个方向嘲讽:“欸?俺有家书,你没有,欸,气死你!” 哄笑声更大了。 刘淮再次挥了挥手:“好了,我要开始念信了。” 不只是因为他的威望高还是因为所有人都想听清信件内容,声音迅速消失了。 “大郎,见字如面。”刘淮刚读了一句,就立即反应过来,不能用文绉绉的书面语,而应该用大白话的:“意思就是,丁大郎,希望你读到这封信时,能如同见到家人一样。” “家中一切安好,父亲的咳症在喝了几副汤药后,已经有所好转;母亲膝盖在雨天时依旧有些疼痛,却无甚大碍。大嫂与小旺也身体安康,无病无灾。” “咱家的牛被丁扒皮家抢走,不过忠义军官人来抄丁扒皮家之后,又归还了,牛肚子里还怀了小牛犊,算是因祸得福,得让牛养胎,秋收时家中男丁可能就得辛苦些,不过算不得什么大事。” “如今有了天大喜事,忠义军官人在抄了丁扒皮的家后,又把他家的田产分给了村里百姓,咱家分到了十二亩水田,再加上大郎所得的十五亩田地赏赐,又从忠义军官人那里佃租了十亩公田。咱家整整多出三十七亩田产。” “忠义军官人发了善心,今年只要缴纳两成收成,有了结余,俺打着再买一头牛,给阿爹、阿娘、大嫂、小旺各添置件新衣裳,来年小旺开蒙的束脩也有了着落。” “唯独大郎漂泊在外,令人揪心思念,阿娘说她每天要念一千遍经,祈祷大郎平安。俺们也是日日想念,只盼来日能团聚一起,过上太平日子。” “丁二盛、王氏、丁小旺再次叩拜,写信的时候泣不成声,言语错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惟愿大郎千万珍重,平平安安,身体康健。” 一封信被大声念完,在一开始时还有窃窃私语之声,到最后俱皆沉默,不知道都在想什么。 刘淮将信件折好,递回丁大兴手中,又叮嘱道:“丁大郎,听我一句劝,多识些字,今日我也不说什么认识军令文书方便提拔,可若是连家书都看不懂,岂不是很是难堪。” 说罢,刘淮也不顾对方反应,就继续巡营去了。 丁大兴又打开信件,仔仔细细端详片刻,又小心翼翼的装进信封中,随后塞进怀里。 “丁大郎,真……真分田啊……” 这时,才有人轻声出言询问。 旁人立马回答:“当然是真的,没见丁大哥家人都写信过来了吗?这是魏元帅和刘统制同时答应的,如何有差。” 询问之人端着碗缩了缩脖子:“俺还以为只有那几百元从分田,咱们都只有赏赐……那咋只在丁大郎他们村分田?俺们村也有扒皮贼啊。” “你傻啊。”丁大兴终于稳定了心神,却是立即开骂:“你家在沂州北,还没打到呢,咋分?此外,分田也是要人手的,得一个村一个村来,哪里说一天将几百个村的地全分完?” “正是。” “说得有理!” “娘老子,三十七亩地,平日没条命换不回来!” “操他亲娘,为了这地,得拼命!” “是得拼命!” 又是一阵纷纷应和之声,营地中,气氛迅速热烈起来。 就连练习队列的十人队也仿佛被鼓舞,喊的‘端吃端’更加响亮了。 (本章完) 第99章 明号令兮赏罚信 第99章 明号令兮赏罚信 刘淮巡营一圈后,来到了中军大帐。 此时的中军大帐中,已经聚集了一票忠义军高层。 不止魏胜、陆游、魏昌、石七朗、张白鱼,就连一路立有大功的王世隆与刚刚从朐山带着粮草与援军赶来的张小乙也已经落座。 其中张小乙身上还披着甲胄,浑身散发着汗臭与马粪味,不用看,一闻就知道是刚刚长途跋涉而来。 他正举着牛皮袋狂饮,见刘淮目光望来,连忙举了举袋子:“不是酒,只是放了茱萸粉、酸莓干和盐巴的清水,不信你闻闻。” 刘淮没好气的说:“是不是酒关我何事?无非是你张小乙哪一天喝得醉醺醺,脑袋没了都不知晓而已。” 张小乙讪笑。 他之前用把茱萸粉加在酒里以提神,但酒这种东西,对于爱喝的人来说是越喝越上瘾,稍不留神就喝多了。 在昨日张小乙引忠义大军右军到达沭河畔时,刘淮去迎接外加引路,到达张小乙营寨时已是傍晚。 然后刘淮就发现,除了在营寨门口被验查了牌符,他竟然一路无阻的来到张小乙帐中。 刘淮闻着对方浑身酒气,看着对方呼呼大睡却是一言不发,上前摘下张小乙的印信,扔给了右军副统制李秀,让他明日中午再还给张小乙。 之后刘淮在李秀的惶恐中,阴沉着脸回到了自家本军。 张小乙在第二日清醒后,发现印信不见立即出了一身汗,不过李秀在海州起义时就是三号人物,属于张小乙最亲近之人,所以并没有让张小乙着急太久。 但李秀在交还印信的同时,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讲完后,张小乙却立即陷入了比昨夜李秀更大的惶恐中。 这倒不是说刘淮会把张小乙如何如何,本身张小乙这东海起义遗孤的身份就是天大的依仗,北伐军只要还在反抗金国,还依仗海州为根据地,就得承认东海起义的正当性,就得善待张小乙。 但话又说回来,当吉祥物也是善待,当亲民官也是善待,当统兵大将更是善待,如若让魏胜与刘淮同时觉得张小乙不堪大用,只让他做个富贵闲人该如何是好? 忠义大军的建立者,北伐的首倡者魏胜魏元帅自然不必说,就连刘淮也威望渐隆。 须知道刘淮刘大郎率领前军,从涟水出发开始,一路破军杀将,如入无人之境,如今都快到临沂了,虽然说不上是‘刀砍山东六府,马踏黄河两岸’,却也足以算得上威震山东部分地区了。 张小乙这种破落户哪敢跟他们搞三掂四?他面对来自刘淮的直接批评,又如何不心惊胆战? 所以,第二日清晨张小乙所率的右军就匆匆拔营,来到了中军所在,而他自己则是连脸都来不及擦,就到中军大帐唱喏。 魏胜也不含糊,直接呵斥并判了张小乙三十军棍,记了一次大过。只不过接下来要用人,所以三十军棍权且记下,若有功可以补过,若还有过则要数过并罚。 待到刘淮寻营归来,魏胜终于抚着桌上的地图说起了正事。 “陆先生,先说一下我军情况。” 陆游点头:“自从朐山出兵以来,我军连战连捷,除了攻下沭阳县城以外,共攻下庄子二十五个,镇、渡、市、集十七个。共阵亡二十三人,受伤一百七十五人,另外还有一百三十一人因为中暑、摔伤等各种原因,需要养伤。”“除此之外,各交通要道,险要地形留兵驻守,共有六百二十三人分布在这几处兵站。”陆游在地图上点了几下,又环顾帐中诸人:“饶是如此,我军一路攻城拔寨,招纳降人,吸收义勇,人数上反而有所增加。其中前军共两千一百四十人,中军共两千七百五十人。右军按照名册是一千七百二十一人,但还没有点验,至于战力如何,我一个文人却是不懂的。” 魏胜点头,又转向刘淮:“军中士气如何?” 刘淮拱手以对:“伤兵营伤兵得到妥善照顾,士气尚可。今日后方家书陆续到了,其中不乏说家中分了田地,军中人人振奋,士气暴涨。二弟小妹他们做得很好。” 陆游沉默片刻似乎在想分田之事可能会造成的影响,片刻之后才指了指地图,继续说道:“右军带来的粮草还没有检点入库,如果按现在军粮计算,还能支撑二十日。但这军粮是一路缴获而来,并没有形成专门的后勤通道,如今我军困顿于此,很是危险。” 陆游说罢,面色有些愁容。 他指的地方正是沂水与沭河之间,也就是忠义大军驻扎的地方。 沭河与沂水在这几十里是南北走向,并列而行,中间有大约相距四十里,忠义大军此时就在沭河西岸扎营,距营地四十里以西,就是沂州的中心,沂水通道的枢纽,山东东路南部最重要的商业军事节点临沂城。 在彼处,沂水最大的支流浚河与沂水交汇,形成了一个‘y’字,临沂城就在‘y’字交汇处正北方,东西南三面环河,堪称易守难攻。 而沂水与沭河之间的这片平原也不是一马平川,因为水源充足的缘故,此地有大量农业设施,尤其是灌溉沟渠横七竖八,此时秋收将近,沟渠枯水,简直就是天然的壕沟。 而旺盛的农业活动带来的则是大量人口,大量人口则形成了山东最为常见的军事化庄园。 说句实话,这种庄子忠义大军一路上见得多了,但以五个庄子为核心,十几个大小庄子连成一片,相互呼应的场景,他们是真没见过。 而这时候金人——最起码是金国的沂州知州也反应了过来,开始了统筹规划与战时准备。 这两日间,忠义军与金军之间已经有了小规模交锋,互有胜负死伤。而最令刘淮诧异的是,对面这些人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战争经验都不差。 最起码小股冲突时是这样的。 刘淮笑道:“陆先生,我军不是困顿在此处,而是军队有些疲敝,需要一些休整。在休整时寻找破敌之法,就如同煮饭之时准备菜肴一般,时候一到就是一桌饭菜,属于两边不耽搁。” “至于为何此时不能大规模出兵攻打这面前的五个庄子,一是因为伤亡可能会很大,二是因为……”说到这里,刘淮不由得苦笑一声:“因为正在秋收,咱们总不能不让百姓收割庄稼吧。 事实上,现在最快最狠辣,也是伤亡最少的办法就是将此地庄稼一把火烧干净,最不济也是发动民夫,咱们自己割取了以作军粮。但忠义军北上不就是为了吊民伐罪吗?对付那些猛安谋克户还可以说狠辣些,对汉人怎能如此? 安民告示都贴出去了,咱们总该做到言而有信的。” 陆游点头,却又有疑问:“大郎,我还是有一事不明,如何咱们在之前势如破竹,却在此地顿挫了呢?” 刘淮刚要回答,魏胜却开口言道:“大郎,此事老夫知之甚详。” (本章完) 第100章 去时大兄与裹头 第100章 去时大兄与裹头 魏胜环顾众人:“之前之所以迎刃而解,归根结底还是一点,胡人和汉人是分开的,并不是一条心。女真人、奚人、契丹人可以高居其上,作威作福;而汉人却只能失去田产,沦为佃户甚至奴婢。所以汉人不会为那些猛安谋克户卖命,而我等只要打出驱逐鞑虏的大旗,就能凝聚人心。” “而此地不同,在于一人,那就是何伯求何三郎。”魏胜喟然:“老夫与此人也算是旧识,有过数面之缘。” 此言一出,帐中诸人包括刘淮都是齐齐一怔。 这两日小股作战中,虽然双方连庄稼都不敢踩,只是沿着官道厮杀过几阵,但对面主将是谁差不多都弄清楚了。 其中那面何字大旗简直是每战必出现,每战必当先,而且他麾下的庄户韧性极强,难缠至极,属于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如今听到魏胜说与何伯求有来往,众人纷纷起了心思,莫非这是魏元帅曾经埋下的暗桩。 但魏胜显然不想谈两人相识过程:“何伯求此人,算是在绍兴议和后,第一批彻底倒向金国之人,所以他也深受金人信任。毕竟,金国想要治理汉地,还是要汉人的。 之后他拉拢迁移至此的辽东燕云汉人,并且与迁徙至此女真人相善,所以何伯求这厮可以与辽东燕云汉儿一起吸纳那些失去土地的汉人,让他们归心。也因此,此地汉人愿意为何伯求效命。” 陆游敏锐的发觉了魏胜用词:“为何伯求效命?不是为金国效命?” 魏胜摊手以对:“确实,但关键是何伯求不一定为金国效命,但他一定不会为大宋效命。须知道,他就是在绍兴议和后被大宋抛弃在胡尘里的,他对大宋之恨意,不亚于我等对金贼之恨。” 陆游被噎了一下,却只能默然。 而刘淮灵光一现,仿佛捉住了点什么,却转瞬即逝。 魏胜继续说道:“根据今日刚刚探知的消息,在济南府起事的耿京已经率所部天平军南下,现在屯驻在泰安州,沂州金贼似乎十分忧惧被两面夹击。这是好事,但彼处与我缺乏联络,不能共同用事,谁去与天平军交涉?” “我愿往!” “俺可以去!” 帐中数人同时拱手出列。 虽然此去可能近百里,一路都是敌境,得小心潜伏,而且也不知道天平军对忠义军乃至大宋的态度,属于深入龙潭虎穴,但忠义军诸将还是没有人退缩。 刘淮想了想,叹了口气:“还是我去吧。一来最近秋收,打不起大仗。二来需要做什么许诺和拉拢时,我说了也算。” 见张白鱼、张小乙等人似乎还要说话,刘淮摆了摆手:“就当我有些私心,想见识下山东英雄吧。” 魏胜点头:“既如此,大郎且去,记得带上几个机灵人。另外,许诺之言可以临机决断,切记,万事以保全自身为上。” “喏。”刘淮起身行礼:“那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动身。” 说罢,刘淮立即转身出帐,竟是一刻都不耽搁,回营准备出发了。 这下子,不止帐中诸人鸦雀无声,就连一直沉稳自若的魏胜也有些沉默,他盯着地图看了良久才说道:“大郎就是这样,敢于任事且奋不顾身,老夫为将主,自然欣喜;但同时为父,却又揪心。” 见其余人似乎想要说什么,魏胜继续说道:“可咱们军中之人,哪个又没有父母,哪个又不是父母的爱子呢?老夫为将主,想要心安理得的驱使别人家的爱子,只能先让自家爱子刀山火海走一遭了。” 魏胜随即自嘲笑道:“人老多话,不说这些了。小乙,引老夫去右军转一圈。”且不论营中其余人。 刘淮回到前军营中,先召来了新任的前军副统制李火儿,将营中事务一一交代完毕。随后寻来亲卫管崇彦管七郎,两人披上隐蔽的锁子甲,就要牵马出营。 而为他们擐甲罗怀言却是拦住他们,想要跟刘淮一起去见识一下。 刘淮笑道:“你若年长五岁,自然无妨,可你现在只是个小娃子,能让你随军已经了不得了,如何能带你入险地呢?你要有个好歹,你父你兄还不撕了我?” 罗怀言小脸涨红:“正是因为我还小,才能作常人不能做之事。你们两个壮汉,虽然不穿重甲,却也有健马长兵,过于显眼了,一看就是军兵探子,加上我则不一样了。就算在耿大头领那什么军那里,我也能借我父的名声,发挥些作用。” 刘淮哑然,刚要发挥大人的优势,强制把罗怀言压回去,旁边一人却出言:“我弟今年已经十四周岁,不小了,在贫民之家已经算是顶梁柱。” 刘淮望去,说话之人正是前军的四名统领之一罗慎言。 说来好笑,罗谷子现在在忠义大军中只是幕僚,此时在朐山辅助董成搞后勤、保秋收,还在遮遮掩掩。而他的两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积极,小的这个跟随在刘淮身旁,大的那个干脆就成了忠义大军的将领。 早晚这名名声极好的前知县得被他俩儿子拉下水。 “二郎,过来。”罗慎言招了招手,让罗怀言在自己面前坐下:“我原本与父亲的想法一般,清贫也罢,平凡也罢,安稳最重要,可谁让乱世要来了呢?想要安稳,反而需要参与大潮中才可以。” 说着,罗慎言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黑帕,伸手打散了罗怀言的童子髻,又将其头发束在头顶,用黑帕细细裹好,正是宋代成年人最常见的幞头。 富贵人家成年时有加冠礼,穷人家往往扯块布一裹,就算是成年了。 所谓‘去时里正与裹头’,就是这个意思。 罗慎言对着比自己矮一头的二弟说道:“二郎,现在你成人了,去做正事吧。” 刘淮彻底无奈,只能应允。 然而就在他给罗怀言寻得一匹小马时,脑中灵光一闪,向罗家兄弟问道:“你们知道耿京那支军队叫什么吗?” 罗家兄弟一怔,同时摇头。 刘淮却是想到了魏胜在帐中之言,既然这两名海州本地人都不知道耿京军队的名字唤作天平军,自家义父是如何知晓的?他又如何知道临沂金军在畏惧东平军的南下? 魏胜必然有消息来源。 是耿京的天平军吗?刘淮暗自摇头,若消息来自天平军,那么魏胜不会让刘淮去做联络,这纯粹是多此一举。 是何伯求吗?也不太对。因为即便魏胜要保密,最起码也得对刘淮、陆游等人透个气,否则让这些人产生战略误判那就麻烦了。 那就只能是沂州官府的其他人了。这么一来,范围就很广了,沂州的吏员、豪强、军官都有可能是魏胜埋下的暗桩。 刘淮摇了摇头,将思绪转回来。 魏胜不说自然是有所考量,他总不能想毁掉忠义军此时的局面吧? (本章完) 第101章 遍地英雄下夕烟 第101章 遍地英雄下夕烟 这么一折腾,刘淮三人出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垂。在铺满天空晚霞的映照下,经过一日辛苦劳动的农人正在收拾收获回村。 因为是秋收时节,所以官道上全是三三两两的两轮大车,每辆车都装满粮食,比较富裕的家庭还有牛驴骡等大牲口拉车。 但穷得只有大车家庭,只能全家出动,通过人力前面拉后面推,在道路上艰难前进。 而穷得连大车没有者,只能用柳条筐背着来年的口粮,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对战争的惶恐,默默向家走去。 面对这副场景,管崇彦管七郎这种苦日子里过来的人只觉寻常见,连触动都没有;罗怀言虽是半大小子,却是罗谷子言传身教,只觉得哀民生之多艰。 而刘淮心中却是突兀的出现了一句诗。 正是: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只有真正的见识这副天地壮阔,见识到劳动人民的伟岸,才能真正领会这句诗的本意。 这些无论天地不仁还是暴政横行都在努力活着的百姓,难道算不上英雄吗? 出营不过一里,刘淮还在沉浸于伤怀感古的感情中时,就见官道侧面围了几名男女。 这些男女见到刘淮时明显惶恐,虽然刘淮身上的锁子甲在衣服内,外表看不出披甲,但是壮士健马的造型却依旧将其身份出卖了。 这不是那些来打仗的忠义军精锐就见鬼了。 两名胆子小的女子直接就跳下官道,藏到了田垄。 剩下三名男子原本想跑,但看到刘淮身后罗怀言那稚嫩的脸后,又犹豫着停住了脚步。 而他们一动,被遮挡住的东西就显露出来。 那是一架驴车。 刘淮勒马停住,扬声询问:“老丈,这是出何事了?” 其中一名老者明显没想到会被问询,却又不敢不答:“小老儿驴车轮子掉了,不碍事的,官人自去忙。” 刘淮翻身下马,将袍子下拜塞进腰带:“管七郎罗二郎稍待,我看看是怎么个情况。” 原本想要跟着下马的管崇彦闻言会意,在马上一手握着马缰,另一只手似有似无的放在马鞍侧的刀柄上。 老者万没想到刘淮会来帮忙,只是摆手。然而见拦不住他,也只能放任刘淮来到驴车旁。 驴车不算大,车上装着谷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秋收已过几日,老者家庄稼已经收拾差不多的缘故,驴车上并没有装满。 刘淮俯下身子,看了看掉落的轮子,还好,无论轮子还是轴都没有问题,只不轮子中间与轴连接的车穀脱落了,只要安上去砸结实,就能修好。 只不过由于车上还装着粮食,一时间难以扶正,想要先卸粮食,又担心时间来不及,所以这几人才困顿在这里。 “你们俩别傻愣着。”刘淮指着两个比较年轻的壮劳力:“找几块木头来,把车垫高。” 两名年轻人慌忙点头,转身去寻木头。 “小老儿谢过官人了。”老者见刘淮果真是来帮忙的,慌忙鞠躬道谢。 刘淮自然不能让老者行礼,扶住对方的双手:“老丈你家田地在哪?收成如何?” 老者浑浊的眼睛向西望去,手也随之指向忠义军大营南侧:“那里一片有俺家七亩地。”刘淮笑道:“军兵在侧,老丈还敢去收割粮食,端得好胆色啊。” 老者苦笑,随即长叹一声:“官人说笑了,俺们又如何想去惹军兵呢?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可没有粮食,俺们下个月都糊弄不过去,再加上看了安民告示,也就横下心咬牙过来了。总不能让粮食烂在地里,官人你说是不?” 刘淮点头,这倒是实话:“确实,让粮食烂在地里的人,是要遭天谴的。老丈,有没有阻拦你们或者欺辱你们的军兵?” 老者摇头:“这倒是没有,这忠义军的军纪很严,小老儿亲眼看见一军兵只是调笑了刘家媳妇一句,就被拖回去打了板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小老儿随便说说,若说错了是俺见识短,大官人勿怪。”老者犹豫一下,终究还是说道:“俺只是觉得,俺们原本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何要平白卷入战事?忠义军的官人们,为何又要打仗?大家安安生生的过太平日子不好吗?” 这时候,两个年轻农人也寻来的木头,刘淮稳扎马步,双臂扒在车侧,嘿然一声就将侧翻的驴车扶正了。 年轻农人被面前之人的神力惊得呆愣片刻,又在催促中连忙将木头垫在车辕下,将驴车支起。 刘淮拍了拍手笑道:“老丈你是何伯求庄子上的庄户吧?何伯求何三爷可是个厉害人物,有他在,自然能庇护你们一二。 可老丈你有没有想过,这北地百姓万民,有几人如何伯求一般,又有几人能托得妥善庇护呢?老丈,你在沂水畔过活,总不至于见不着什么流民饥民吧。 总不能因为何家庄还能活下去,就不让那些被金贼欺辱的活不下去之人反抗吧,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不知是因为刘淮一人将驴车扶正的力量过于惊人,还是他的言语犀利,老者一时间没有回答。 刘淮拿起轮子,将轮毂怼到车轴上又拿木楔楔住。 “好了,应该能坚持到你们庄子,不过回到庄子后再修一修,这轮辐都快朽了也不管。”刘淮见老者定定看着自己,摇头笑道:“老丈,我们忠义军上下一心,负重至此,只是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而已。老丈不妨替我们劝劝何三爷,让他不要逆大势而动,平白作了助纣为虐的小人。” 说罢,刘淮径直上马。 直到这时,老者仿佛才反应过来,连连道谢。 不过刘淮上马之后却没有离开,而是有些玩味的看着老者:“老丈,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老者面色上有些慌乱:“大官人请讲。” “刚刚那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围杀我呢?” 此言一出,不仅管崇彦的手直接放在刀柄上,就连罗怀言也紧张起来。 “官人说笑了。”老者也是呆愣片刻,强颜欢笑的回答,但笑容却掩饰不住他愈发慌乱的神色。 刘淮举起右手,伸出食指与拇指:“这两个地方的老茧可不是靠挥锄头就能生出来的,老丈再年轻十岁,必定能开得硬弓,射得神箭吧。” 老者讪笑道:“小老儿听不懂大官人的意思,但想来忠义军不对秋收的百姓下手,百姓又如何主动围杀前来帮忙的忠义军壮士呢?不说这么干还是不是个人,只从利弊来说,这样岂不是给了忠义军对秋收百姓屠杀的借口了?” 刘淮在马上笑出了声:“我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老丈,莫忘了替我与何三爷传话。祝五谷丰登,粮食满仓,就此别过!” 说罢,一声呼哨,三骑一起沿着官道奔驰起来。 老者脸上的惶恐也随之消失不见,他若有所思的盯着刘淮背影良久:“咱们也回去吧。” (本章完) 第102章 兵势如水无常形 第102章 兵势如水无常形 老者架着驴车回到了何家庄,沿着纵横交错的盘陀路来到了家中,却只是将驴车赶了进去,而老者则是向着庄子正中的高墙大院走去。 此时的何家庄虽然到不了战时的程度,却已经有所戒严,岗楼、明哨、暗哨、土垒、壕沟、木栏、拒马一应俱全,时不时还有三三两两的士卒来往巡逻。 他们见到老者也不作阻拦,门子甚至都不通报,任由老者登堂入室。 大院会客的正堂,何伯求正在与王雄矣交谈着什么,见老者入内,何伯求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满仓叔,请坐。” 唤作何满仓的老者先是对王雄矣一礼,口称王军辖,随后才在下首坐了。 王雄矣私人身份为仆散忠义内侄,官方身份为沂州军辖兼巡捕使,为军辖司的长官,平时掌管州中弓手土兵,兼巡捕,捕盗,宵禁,纠察。所以何满仓称呼他一声王军辖是正合适。 王雄矣摆了摆手,带动着身上盔甲哗啦作响。而直到这时,何满仓才注意到,何伯求与王雄矣身上竟然全都穿着甲胄。 大热的天,也不嫌难受。 这倒不是何满仓老糊涂老眼昏,而是因为他一直因为刘淮那番话而有些心神不宁。 何伯求见何满仓眼神飘忽,皱眉问道:“满仓叔,你今日到宋军处探查,结果如何?出了什么意外吗?” 何满仓连忙定定心神:“三郎,今日我看得分明,宋军营寨规整,忠义军军纪凛然,无论正面强攻还是偷袭,都很难奏效,反而会将咱们陷进去。” 何伯求微微点头,却是沉默不语。 王雄矣冷冷出言:“那就想办法。所谓兵法不过水火二势。找个西风的日子,迎风放火烧营;或者在沭河上游筑坝,来一手水淹七军。如何?” 此言一出,何伯求与何满仓俱是沉默,良久之后,还是何满仓直接起身,愤愤而言:“俺就不说俺们在宋人兵营半里处割谷,宋人都没有阻拦。只说今日回程时,俺家驴车轮子掉了,竟然还是宋人骑兵来帮俺修上的。 宋人还知道怜惜金国的百姓,知道要留出秋收的空档,知道如果让谷子烂在地里是要遭天谴的。王军辖,你如何能出这种主意?” 王雄矣削瘦的脸上不喜不怒,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哦?那等你们秋收完毕,再行此策,如何?” 何伯求语气转冷:“忠义军不是傻子,秋收过后,他们就要主动来攻了。这两日王军辖麾下健儿也出战过,可曾在宋军手下讨得便宜?在彼时出庄子野战,岂不是正中宋军下怀?” “老何,你这不也知道吗?咱们这些兵,攻不能攻,守却有余。就你这庄子,一千兵守和三千兵守有区别吗?”王雄矣终于有些作色,眼上细眉倒竖:“不能再这么空耗下去,老何,我再问一遍,太守的军略,你还要反对吗?” 何伯求沉默片刻,终于艰难点头。 王雄矣立即起身,在身上盔甲哗啦作响中,昂然说道:“既如此,王某自去整军。老何,你今夜就要率军到临沂大营!” 说罢,王雄矣也不待何伯求的回应,扶着腰带施施然而去。 而何伯求在下定决心后,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眉宇间也有了一丝疲色。 他见何满仓似乎有些惶恐不安,笑着询问:“魏大刀那厮的旗帜看见了吗?” 何满仓咽了咽唾沫:“看到了,他的魏字大旗在中军大营中,还有宋字旗、忠义大军将旗也都看到了。”“‘漢’字旗到底是谁在打?” “宋军的前军,与‘刘’字大旗与飞虎旗并立。”何满仓想了想说道:“应该是诨号为‘飞虎子’的刘淮立的。” “宋国,呵呵,宋国。”不知为何,何伯求的脸上突然显出愤恨之色,然而还没等何满仓反应过来,他却又突然哀戚起来。 “满仓叔,你信不信,魏大刀如此忠勇,最后一定会被宋国害死,而那‘飞虎子’虽然野心蓬勃,最后反而会善终,甚至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好了,不说这个了。”何伯求只是感叹了一句,就迅速收拾起了心情:“今日是敌非友,没什么好说的。满仓叔,我要带两千庄户,去临沂城与王雄矣、夹谷寿、术虎阿里他们汇合,庄子防务就全都托付给你了。” 何满仓满脸担忧,却只能拱手:“俺明白。俺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却只有谨小慎微,谨守庄子而已。” 何伯求摆手:“莫要太紧张,我已与崔蛤蟆、张丑二人说好,若魏大刀发兵来打,他们自会发兵来救。而我最迟在十日内,就会引兵返回,介时秋收已毕,必然要与魏大刀痛痛快快的争锋一场。” 说罢,何伯求径直起身离去。 直到这时,何满仓才想到要转述那高大宋军的言语,却已然来不及了,只能躬身行礼,目送庄主离去。 何伯求在夜风中来到校场。 两千精悍的庄户已经列队完毕,在夜色中沉默站立,肃杀的氛围使得周遭虫鸟都已噤声,一时间只有火把燃烧所产生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响彻四周。 “三人一火把,各自跟好什长,不许掉队!不许说话!”因为都是平日朝夕相处的庄户,所以何伯求也没有作战前动员演讲,而是直接跨上战马,寥寥几语,大手一挥,两千庄户就排着整齐的队列踏出了何家庄。 即便是三人一支火把,而且严禁说话,但两千人的声势的确是遮掩不住。 事实上,何伯求也没有想遮掩,只是想通过一系列战术动作来达成战略上的欺骗。 忠义军的游骑自然也发现了这支队伍,并且上报到统领官这一级。 但一方面由于何家庄庄户减少了火把,所以斥候认为只有几百人。 另一方面,斥候见何家庄庄户是向西而去,不是来袭营后,就只道他们五个大庄子在互相调动兵马,算不得什么大事。 所以忠义大军在当天晚上的军议中只是提了一嘴,谁也没当一回事。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路灯,夜盲症又频发,而且道路只是寻常土路,寻常士卒也没有特别强烈的主观能动性。夜间长途行军很容易将军队走得散掉。 所以,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会尽量避免在夜晚行军。 但何伯求偏偏就凭借庄户对周围地势的熟悉,外加庄户天然对保卫家乡的渴望,在魏胜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将两千主力转移到临沂城的战术动作。 只能说这两人不愧是互相看重的倾盖之交,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本章完) 第103章 兵匪杂处丛生疑 第103章 兵匪杂处丛生疑 八月五日清晨,刘淮三人在沂水旁寻了渡口,找了船家。 刘淮让罗怀言扮作逃难的富家少爷,他与管崇彦则扮作保镖护院,护送少爷回家探亲。 在银钱开道下,三人顺利的找到了愿意做渡河买卖的人,并在午时前,渡过了沂水。 稍稍休息饮马后,刘淮等人又沿着沂水最大的支流浚河向西北前进,在傍晚时就已经抵达费县,也就是蒙山南麓。 蒙山在此处分为两截,中间又一个宽达数里的山口,沿着丘陵之间的山路向西北行进一百五十里,就会到达新泰县。 彼处就是泰安州的地界了。 且说泰安州到沂州一共有两条路,另一条则是从新泰县向东,抵达莒州,随后沿着沂水顺流而下,就可以抵达临沂,这条路相对而言要远一些,却要比刘淮现在所走之路而平坦些许。 可不要小瞧这点平坦的区别,众所周知,再小的差错扩大一万倍都是天大的问题。同样的路,三个人走与三千人走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所以在刘淮的设想中,如果耿京答应出兵沂州,就应该走莒州南下的那条路,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刚刚沿着浚河支流安子河出了蒙山山口,抵达山脚的一座小村庄时,他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此时,已经是八月六日上午。 “你们是何人?” 在村口,六名拎着长枪,懒懒散散说不清是军卒还是土匪的男子见到刘淮,立即警惕了起来。 虽然三人中间有罗怀言这种半大小子,但刘淮与管崇彦都是身备三仗的骑士,马上弓刀长矛俱全,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杀伐气势。 虽然在村口的长枪手人多势众,却如何敢松懈? 刘淮用马鞭子在手心拍了拍,朗声回应:“我们是李将军的人。” “李将军?哪个李将军?”穿着一身绿绿衣服的领头之人诧异来问。 刘淮却不回答,而是说道:“该我问你了,你们是哪个部分的,是耿大帅的兵吗?” 几名长枪手面面相觑,本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感觉面前之人气势十足,令人难以抗拒。 领头者踟蹰片刻说道:“俺们是天平军,却不是什么劳什子耿大帅的兵,而是平山胡的兵。” 刘淮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想明白什么叫既是天平军,却又不认识耿大帅。 然后下一瞬他就立即反应过来,合着基层士兵只知道将主,只知道军号,却连最高统帅是谁都不知道。 这天平军还特么是个股份制! “平山胡啊,我晓得,半月之前还一起喝过酒。”刘淮用马鞭指了指自己:“天平军李铁枪晓得不?我就是李铁枪的好友。” “大铁枪,倒是听闻过。据说有拔钉之力,能把弯曲的铁枪捋直,是一条好汉。”有人嘀咕了几句。 领头者点头会意,浑浊的眼睛转了转,又问道:“大队兵马都在北边,你们如何从南边来了?” “军令,军令明白吗?”刘淮抽了抽马鞭子,在空气中发出噼啪之声,状若不耐:“军令就是将军说了,我就要去做。别说去南边,刀山火海都得去。你问军令是什么?你没资格知晓,让平山胡来问。” 领头者没想到刘淮这么不给面子,却又不敢真的与他翻脸,只能低声嘟囔了两句什么。 刘淮随即来问:“你们在这里做甚?”领头者立马来了劲:“你没资格知晓,让李铁枪来问。” 话声刚落,刘淮的嗤笑声还没有落地,一百步外,山脚下那个村落中就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循声望去,只见夫妻打扮的一男一女从山脚处拐出,他们浑身血污,一边踉跄奔跑,一边大声呼救。 说时迟,那时快,刘淮的手刚刚摸到得胜钩上的长刀,管七郎也只是抽出一支箭来,一把硕大的陌刀就伴随着怪异的呜咽声卷向那一男一女。 仿佛顽童用木棍抽打油菜一般,那对男女的上半身飞了起来,陌刀的锋刃犹如热刀切黄油般斩落,插在地上,刀柄随后被一名身高两米披头散发的壮汉牢牢抓住。 壮汉似乎也发现了村口三人,将陌刀抗在肩头,任由其上的鲜血淋漓而下,沾湿身上破烂皮甲。 他咧开嘴巴,把脏兮兮的手指塞进嘴里,吹出一声呼哨,随即就狞笑起来,挑衅之意不要太明显。 伴随着这声呼哨,又有十余人转过山坡,向着村口走来。 然而刘淮却没有在意他们,他刚刚想明白了一件事。 与他搭话的那名持矛男子所穿的哨衣服,刚刚只道是什么奇装异服,此时刘淮猛然醒悟。 那分明是女子裙袍! “兀那汉子,趁爷爷高兴,莫要挑事,滚吧!”领头者见身后来了援军,胆气顿时壮大,用长矛遥遥指着刘淮,放肆大喊。 “唉,我刚刚问你们什么来着?哦对,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刘淮却只是喟然以对:“现在我晓得了……” 西风骤紧,杀气肆意。 “原来你们到这里来做贼!” 然而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 西北方,马蹄声骤然接近。 管崇彦管七郎保持着张弓搭箭的姿势,侧耳听了片刻,对刘淮沉声说道:“八骑,半里。” 刘淮见村口的匪兵也是一脸戒备,想了想,示意罗怀言躲远点,同时与管崇彦一起,向后撤去。 那十几名匪兵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刘淮只是退了十余步,立在杂草丛生的官道上,保持着进可攻退可守的姿态。 这让匪兵既高兴又焦虑,高兴的是,如果来者是自己人,那么就可以将刘淮等人留下,不仅仅是因为可以阻止丑事外传,更是因为单单是那三匹上等战马,就是保命与发财的利器。 焦虑的是,他们不知道来者是不是自己人。 谜底很快揭晓了。 战马疾驰下,半里只是片刻而已。 八名身着铁裲裆的骑士从官道尽头现身,他们见了互相对峙的双方明显一愣。 紧接着,为首的年轻骑士举起右手,猛然一攥,八骑勒马停住,年轻骑士身后的伴当同时举起了一面大旗。 上书一个‘辛’字。 (本章完) 第104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104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对于刘淮与辛弃疾的第一次见面,无论是官方修史还是野史所记载的,都颇有传奇色彩。 什么开天辟地,一见如故,虎躯一震,纳头便拜;什么春风雨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什么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云云。 总之,什么词肉麻用什么。 但真实的情况是,无论刘淮还是辛弃疾,在顶着八月的太阳披甲驱马奔行之后,都是一身尘土汗臭。 两人遥遥相见,也没有什么英雄意气相投,先对个诗的臭毛病,而是互相戒备起来。 刘淮虽然看见了那面‘辛’字大旗,但谁知道来人究竟是辛弃疾本人还是辛氏的子弟? 就如同之前在涟水遇见的辛文远,他就是辛弃疾的族弟而已。 这种北地汉人大族往往聚团,成年男丁动辄几十上百人,其中良莠不齐,谁知道来者是不是个杀良冒功的混账? 至于辛弃疾。 他根本不知道对面那安居马上胡子拉碴之人是谁。 此时辛弃疾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先是看了看刘淮,又望向那十余名匪军。 “辛将军,俺们是天平军平山胡的人,奉命来打前站,驻扎在此村。”身着绿绿女装的汉子迅速上前,告起状来:“这三个贼厮号称是客商,要在村里驻足,却在俺们一个不留神的时候,杀了村里的百姓。俺们追杀出来,请将军助俺们一臂之力,斩杀此贼!” “平山胡?”辛弃疾嗤笑一声,转头望向断成四截的两具尸体,随后又看向刘淮已然擎在手中,却连刀罩都没揭开的长刀,想说些什么,却又瞬间没了说话的兴致。 辛弃疾指着那一队匪兵:“我辛弃疾乃军中掌书记,掌管印信律令军法,今平山胡麾下士卒所到之地,凌虐其民,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说罢,身披铁裲裆的骑士猛然驱马上前,如狼似虎的向前杀去。 那领头匪兵确实是有点小聪明的,他本能觉得刘淮的奉李铁枪军令之语是撒谎,却又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此时能打出旗号,率领成建制骑兵的辛弃疾必定是天平军将领,所以灵机一动扯了两句谎,顺便把自己后台亮了出来。 如果来人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最好。就算他们是刚正不阿之人,也能不看僧面看佛面,装聋作哑。 总不至于与那外乡人一起,对天平军的自家兄弟大开杀戒吧? 然而辛弃疾与天平军其余人是不同的,他不止是地主出身,他更是接受过完整且正统的封建士大夫教育。他平日也愿意讲义气,论兄弟,但在最为根本的事情上,他不会有任何妥协。 辛弃疾从鞍鞯左右各抽出一把双手重剑,一马当先,左劈右砍,那群匪兵最前方的六人几乎在一瞬间被杀了个精光。 而另一边,刘淮与管崇彦面面相觑,这倒不是对对方的行为有所惊讶,或者想不明白辛弃疾为何作此事,而是因为两人万万想不到,辛弃疾所率领的八名甲骑看起来纠纠无前,纪律严整,但真打起来却是各自为战的江湖厮杀。 别的不说,山村这种地形是骑兵大显身手的地方吗? 难道不应该下马结阵,再往前厮杀吗? 现在仅仅六名匪兵就阻挡了八名甲骑片刻,后面那十几名匪兵都已经反应过来了,而此时辛弃疾所率领的骑兵还拥塞于村口,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罗二郎,你在此地,注意安全。” 话又说回来,此时根本不是思考辛弃疾军事能力的时候,刘淮将马缰扔给罗怀言,翻身下马,揭开长刀刀罩,迈步向前。 管七郎有样学样,背上箭囊小盾,腰挎手刀,右手持弓,左手捏箭,同样下马,默契的跟在刘淮身后五步处。 两人避开拥塞的村口狭窄处,从侧方稍稍绕路,猛然杀向那群匪兵。 相距不过五十步。 “下马!” 辛弃疾终于发现自己犯了错,连忙下令。 说罢,他手持两把双手重剑,下马奔跑两步,与刘淮并肩。 “节省气力,莫要奔跑,快走即可。”刘淮沉声说着,用长刀挡了挡辛弃疾。 辛弃疾点头,放慢了脚步。两人皆是身材高大之人,手持利刃长兵缓缓逼近的压迫感十足。 反观那十几名匪兵,除了那手持陌刀的两米壮汉,其余人皆是高矮胖瘦,参差不齐,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没有盔甲。 “上去!怕什么?!”陌刀壮汉推了推身侧几人,想让他们去垫垫刀头,试试成色。 可刚有两人强忍恐惧,手持长矛向前,其中一人就被一支箭射翻在地,他腹部中箭,身受重伤,却偏偏一时片刻死不了,只能在地上哀嚎翻滚。而另一人连忙连滚带爬的退了回来。 四十步。 管崇彦冷着脸立定,抚住射完箭后依旧嗡鸣的弓弦后,又是抽出一支箭,夹在手指间,虚搭上弓弦后,继续向前。 陌刀壮汉似乎也有所畏惧,见到刘淮与辛弃疾似乎与身后大队脱节时觉得是战机,想要围杀两人,却又立即意识到身旁的袍泽畏惧心起,不甚可靠,不能作为助力。不由得犹豫片刻。 可此时难道能逃吗? 十几人站在一起前压,还有一丝生路,若是回头逃跑,将后背露给敌人,岂不是要被那厉害的弓手挨个点名? 为今之计,只能先挟持,甚至杀了那脱节的两人,以此震慑追兵,借此来争取时间来逃跑,甚至反败为胜。 如此想着,陌刀壮汉向跑回来的匪兵脸上啐了口唾沫。 “废物!看爷爷去斩了这两个小贼!” 说罢,他倒持陌刀,将身前的两具尸首踹到一边,迎面而上。 仿佛受到了陌刀壮汉的鼓励,匪兵中竟然又有三人紧随其后,其中只有一人拿着个锅盖护住头脸,闷头向前。 这就是在找死了。 二十步。 管崇彦驻足,再次拉弓放箭,目标却不是身着皮甲的陌刀大汉,而是那几名畏缩不知进退的匪兵。 又有两人被射翻之后,剩余几名匪兵终于崩溃,玩了命的向后逃跑。 刘淮与辛弃疾此时也正面对上了陌刀大汉。 原本在陌刀大汉自持武勇,他想着就算他一时拿不下这两人,斗个旗鼓相当还是没问题的,然后他身后的三个同伙一拥而上,将这二人围杀在此,简单利落。 交手刹那,陌刀大汉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自上而下,奋力劈下的厚重陌刀,被辛弃疾单手用重剑轻松接住,另一把重剑则直刺陌刀大汉的咽喉。 陌刀大汉慌忙收刀后撤,余光中直接一把长刀犹如当空彩练般,将两名匪兵斩成两半,余势不减的向他脑袋斩去。 仓促间,大汉双手持陌刀上撩,试图阻挡。哐的一声巨响,陌刀大汉只觉得双手一麻,手中兵刃根本拿捏不住,被刘淮轻易击飞了出去。 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失去陌刀的陌刀大汉本能想要逃跑或者求饶,然而眼前却是一片刀光剑影。 刘淮与辛弃疾两人虽是初见,却是配合默契,一把长刀,两柄重剑同时绞杀向敌人。 皮甲平过,血流如注。 陌刀大汉被斩成了三节,他的上半身飞出去,落在了他刚刚杀死的那一对农家夫妇前。 他抬眼看着那四节尸首:“原来,被斩成几段的滋味,这么难受啊。” 如此想着,这陌刀大汉陷入深深的黑暗。 (本章完) 第105章 良莠不齐皆杂处 第105章 良莠不齐皆杂处 “我乃山东忠义大军前军统制官,刘淮。” “我是天平军掌书记,辛字军头领,辛弃疾。” “久仰久仰。” “久仰久仰。” 在追杀完盘踞在此村的匪兵后,辛弃疾让其余人搜查村子,看看还有没有敌人,或者有没有幸存者,并正式与刘淮互相介绍见礼。 刘淮呆愣片刻,连忙说久仰,连带着辛弃疾也是立马跟着客套起来。 其实这两人都不算扯谎。 刘淮自然不必说。 这可是辛弃疾啊! 这可是在中国诗词史上能与苏轼齐名,并称为‘苏辛’的词中之龙,辛弃疾啊!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 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能在后世厮杀几乎白热化的义务教育课本上,占据宋词之半壁,这是何等的文华绝伦? 可以这么说,如果辛弃疾能给刘淮写一首类似《为刘大郎赋词以壮》的诗词,那么就算刘淮现在当场就死了,后世千年万年,只要诗词存在一日,刘淮也能在文化意义上永存。 就比如岑夫子,丹丘生,这俩人文不成武不就,就是请李白喝了顿大酒,千古风流下,自然有他们一席之地。 而对于此时,年仅二十二岁的辛弃疾来说,刘淮同样是不可忽视印象深刻的豪杰人物。 无论是李铁枪的经历,还是李铁枪所复述的刘淮有关天下局势的说法,又或者是刘淮真的已经带兵北伐,杀至此处。这一个个事实都在给辛弃疾一种大惊大喜的感觉。 这刘大郎有勇有谋,敢说敢做,说到做到,有政略有军略,谁又能否认此人是天下英雄呢? 两人寻得一处干净的平地,互相攀谈起来。 辛弃疾沉声问道:“刘兄,我与李铁枪是至交,也听他说过你的所言所行,所以我也不废话了。刘兄为何至此?” 刘淮先是扭头看着山村中的茅草屋,和从茅草屋中抬出的一具具尸体,随后皱眉以对:“辛兄弟见外了,我在家中行一,唤我一声刘大郎即可。实不相瞒,我是来联络耿京耿大头领的。” “我们忠义大军已克复海州,此时正在沂州,与临沂城对峙,等待秋收后,就要大举攻城。” 辛弃疾也看到了那些尸首,又听到刘淮所言,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 他强行平复心情,平静以对:“刘大郎,我在家中行五,唤我一声五郎即可。所以,忠义大军是来联络我天平军,两面夹击临沂城?” 刘淮回头,同样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摇头:“原本计划是如此。” “原本?” 刘淮点了点头:“我们忠义大军,是为了等待百姓秋收,连战机都可以放过的军队。而贵军如此行事,与金贼无异,我是万万不敢将天平军引入沂州的。” 此话说出,辛弃疾脸色猛然涨红,而他身后的亲卫则是立即发怒,睁大了眼睛,怒视刘淮。 而站在刘淮身后的管崇彦则握紧手刀,冷然看向辛弃疾的亲卫。 辛弃疾却没有管相互较劲的亲卫,嘴唇蠕动片刻后,艰难开口:“此事……此事的确是我们天平军做得不妥。” 刘淮暗暗舒了一口气,所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如果对绿林出身的义军说什么滥杀无辜,民间疾苦,那就是扯淡。但对有着多重身份的辛弃疾来说,这些话杀伤力堪称巨大。 对于儒者辛弃疾来说,屠村这种事,无论如何都算罪大恶极。 对于将军辛弃疾来说,放任军队对自家百姓下手,会极大的影响战斗力。 对于天平军领导层辛弃疾来说,刘淮这些话几乎就明白告诉他,哪怕你们天平军一时得势,如此行事也最终成不了大事。 而我们忠义大军是要作大事的,不能与你们为伍。 辛弃疾只能继续出言解释:“天平军来源庞杂,其中不少人是绿林好汉,江河湖海的强人。世道乱成这样,他们也活不下去,带着几百人上千人卷着寨中贮存的金银粮草,加入天平军来抗金。 就比如这个平山胡,就是泰山贼的一支,手下大约有三千兵马。 这些人往往独立成军,根本无法约束军纪,如果想要整顿,金贼还未平,天平军就先内讧了。” 刘淮掌握对话的主动权后,才喟然以对:“你们连军纪都无法约束,如何能平金贼呢?你们耿大头领怎么说?他就没想着去拆山头?” “拆山头?”辛弃疾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觉得这个形容精妙:“自然有的,但是每次提出,就有人说,如果想要整军,就先整天王军、如林军和我的辛字军,但这怎么可能? 如果这三支军队都没了,那耿大头领能不能坐稳这大头领都是两说。 可如果不整这三支军队,强行拆其他军,他们就会立即散伙。” 刘淮立即有些无语,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时候的辛弃疾,可不是后面建立飞虎军,讨平荆襄群盗,并写出《美芹十论》的战术战略家。 而是一个勇力无双,学习能力惊人却经验稀少的年轻将领。 “天平军现在有多少人。”刘淮问道。 “十万。” “准确点。” “……就是十万大军。” 刘淮再次直呼好家伙。 “我就不问为什么不建立军册了。”刘淮揉了揉眉心,发现来时的设想有点太美好了:“你们这么多人,愿意散伙的,让他们直接走就是了。留下的该整风的整风,该裁撤的裁撤,留这么多人干什么? 是你辛五郎能指挥十万大军,还是那李铁枪能指挥?你可千万别说耿大头领能让十万大军如臂指使。须知,汉高祖刘邦也只是这个数而已。” 辛弃疾莫名有些慌乱,然而刘淮却没等他多想,却又冒出个问题:“辛五郎,我刚刚忘记问了,你为一军之头领,又是掌管印信军法的掌书记,如何会到此地。” 辛弃疾张了张嘴巴,似乎陷入了纠结,片刻后言道:“我们天平军已经拔营,南下沂州。我前来看山川地理,寻找扎营之地。李铁枪的如林军,和我的辛字军就在西北十多里处。” 刘淮也没有想到天平军竟然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也是微微一愣。 辛弃疾还以为刘淮要阻止天平军南下,连忙说道:“来不及了,大军已经启动,无数军资已经了出去,这时候莫说是你,就算是耿大头领也停不下来了,须知,这可是十万大军!” 刘淮紧皱眉头,有点不祥预感:“五郎,你为我引见一下耿大头领,无论如何,我要与他见一面。” 辛弃疾点头,刚刚作出请的手势,只见一名亲卫怀抱着一名年纪大约两三岁头梳双丫髻的小姑娘快步走来。 (本章完) 第106章 何敢自矜医国手 第106章 何敢自矜医国手 亲卫一直捂着小姑娘的眼睛,直到此地才放开,随即愤然出言:“那些贼厮把村里人都杀光了,我们只从废弃的水缸里找到了这一个活口,而且她的腿……” 刘淮连忙上前,发现这小姑娘的大腿侧面,不知被什么划开了个大口子,已经有些红肿。 小姑娘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天生胆子大,从被缸中抱出来后,就一直没有哭,此时只是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刘淮。 刘淮微笑以对,先是从怀中拿出一块饴,塞进小姑娘嘴里:“囡囡,疼吗?” 小姑娘用力吸了吸饴,感受到其中的香甜,随后又恋恋不舍拿了出来:“刚刚疼,现在吃了甜甜,就不疼了。” “那就接着吃啊。” 小姑娘摇了摇头:“我要留着甜甜,给阿爹阿娘尝一尝。” 刘淮看向抱着小姑娘的亲卫。 亲卫缓缓摇头。 刘淮咬了咬牙,回头向着罗怀言喊道:“罗二郎,拿咱们的水和金疮药来,再过来抱着这姑娘,这边的糙汉都穿着甲,别把姑娘硌着了。” 辛弃疾向前接过小姑娘,让她躺在了胳膊上:“还是我来吧,我力气大。” 小姑娘乌溜溜的大眼看向辛弃疾:“谢谢阿叔。” 在沙场上纵横无敌,大杀四方的辛弃疾宛如受到了不得的夸奖般,顿时有手足无措的感觉。 刘淮接过罗怀言递来的水壶,其中自然不会是酒精,而是烧开的井水。 他一直想给伤兵营搞点酒精来消毒,虽然这个时代酒精发酵工艺已经成熟,黄酒果酒米酒的制作工艺也不是什么秘方,只需要再加上蒸馏的流程,就可以制成纯度较高的消毒酒精。 但现在连人吃的都不够,哪有多余的粮食来酿酒呢? 所以刘淮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烧开的井水来代替清创所用的酒精。 再加上一些卫生条例与干净的金疮药与纱布,尽可能的降低感染率。 不能说没有效果,但毕竟条件不足,再加上天气炎热,还是会有伤口感染之人。 那就是纯粹走鬼门关了。 “囡囡,再吃一口,忍着疼。”刘淮轻声说道。 “嗯!”小姑娘用力点头。 刘淮先是用水清洗伤口,然后将金创药敷在伤口上,最后缠上几层纱布。 小姑娘疼得眼中含泪,额头生汗,却终究只是含着饴,一声不吭。 “真坚强啊囡囡。”忙活完的刘淮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刚刚忘了问了,囡囡叫啥名字?”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阿叔,我叫三丫。” “三丫,跟阿叔走好吗。” 小姑娘摇头:“我要等阿爹阿娘。” 辛弃疾接过话头:“你阿爹阿娘在我家做客,阿叔带你去见他们。” 小姑娘懂事的点了点头,然后似乎又牵动了伤口,浑身一阵颤抖,脸上终于流下了泪水。 “刘大郎,我辛氏是举家起事,所以营中有些妇孺,我会将她暂时安置妥当的。”此情此景,此时此地,刘淮也只能点头称是。 他毕竟只是带了两个伴当而不是带着大军来此,根本没办法再带个小姑娘长途跋涉。 又耽搁了片刻,辛弃疾让手下割取那些匪兵的首级后,当先怀抱小姑娘,并带着刘淮等人,向西北而去。 沿着安子河行进了不过五六里,就遇到了十余波探骑,小河对岸也有斥候来往。这让刘淮又生出了一丝希望,这一大坨乌合之众似乎不像自己之前预想的那么糟。 而伴随着安子河两畔列队前进的两支军队越来越近,刚刚萌生的希望也越来越大。 观察一支军队是精锐还是废物,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一看这支军队的行军队列。 队列齐整的军队,不一定是精锐,可走着走着就放了大羊的军队,一定不是精锐。 作为开路先锋,河对面的如林军与正当面的辛字军队列,虽然走不到虎虎生风一日千里的程度,却也绝对算得上有模有样,齐齐整整了。 辛弃疾直驱辛字军中军处,中军之后,就是一辆辆辎重大车。他来到一辆大车前,将怀中的女孩递给车上的老妇。 “四婶子,孩子家中糟了难,腿上有点伤,已经包扎好了,暂时和十娃子他们安置在一起。” “唉,造孽啊!”老妇伸出手来,目露怜惜,可那小姑娘却是扒住了辛弃疾的衣襟,一脸惶恐。 “阿叔,我要阿爹阿娘,别送我走……带我去见阿爹阿娘,阿爹阿娘不是在这里吗?” 哭泣声似乎扯动了小姑娘的伤口,她不由得捂住大腿,想要舔一口手中攥着的饴,却又明显舍不得,只能强自忍耐。 刘淮驱马向前,接过小姑娘,在怀中轻轻抱着:“囡囡,阿叔们还有事情要做,你乖乖跟着四婶子,你阿爹阿娘过两天就来,阿叔做完事,就回来给你多带些,怎么样?” 小姑娘抽泣两声,擦了擦眼泪,尘土混合着泪水在脸上擦成了大脸:“阿叔,你一定要带来哦。” 刘淮微笑点头:“我保证。” 小姑娘终于向那老妇伸出了胳膊,老妇同样伸手,将那小姑娘抱在怀中。 刘淮又嘱咐了两句,顺便等着辛弃疾将扎营位置嘱咐给副将,还没有继续向着耿京处出发,就听见一阵爽朗的大笑。 “刘兄弟!刘大郎!刚刚俺听到有人报信说你来了,俺还不信。怎么可能如此之快,莫非是飞过来的。” 李铁枪勒住马缰,停在刘淮身前,目露惊喜,伸手握住刘淮的胳膊,朗声出言。 “你与魏公竟然真的来了,不对,算算路程,你们竟然是回去之后,没有片刻停顿,直接起兵杀过来了,果真是一口吐沫一个钉的好汉子,真英雄!” 刘淮与李铁枪双手握在一起,然后就立即发现,李铁枪的衣袍下摆与战马马腹都是湿的,这厮听闻刘淮抵达的消息后,竟然片刻不停,也不去寻找渡船桥梁,直接浮马渡河而来了。 “大铁枪,之前说来日以富贵成功见。”刘淮同样笑道:“却没有想到,如今我等相见时,你已经统兵一方,我却是满身尘土,如此狼狈。” 李铁枪笑容收敛,轻轻一叹:“大郎你莫说笑话了,俺就不信,以你的本事与辛五郎走上一路,竟然还摸不清俺们东平军的虚实?” “俺们东平军此时就是个外表强盛,内里虚弱的病胖子。” 刘淮反手把住李铁枪的胳膊:“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亲眼看一看你们东平军,将军、士卒、民夫、幕僚我都想看。除此之外,还要与你们耿大头领一叙。” 李铁枪眼睛翻了翻:“咋的,你刘大郎还是神医?望闻问切只用一望就能开出一副药来,让俺们药到病除?” 刘淮笑了笑:“我自然没这份本事,可你们生了病,难道都不愿意让我这等庸医看一眼吗?没准就成了。” 李铁枪与辛弃疾对视一眼:“大郎这话有道理,正巧,最近两日要过蒙山,明日上午会有一场军议,俺们带你去。” (本章完) 第107章 拣选皆言由相公(上) 第107章 拣选皆言由相公(上) 八月七日清晨。 金国的南京开封府,也就是曾经北宋的都城东京汴梁,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军营。 完颜亮自从篡位之后,统治中心一直就在南移,这一方面是为了当中国皇帝,将中原汉民纳入有效统治;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脱离女真传统地盘,以此种办法,将守旧的反对势力驱除出中枢。 用后世史学家的眼光来看,金国是以小族临大国,属于坐在即将喷发的火山上,民族矛盾从一开始就激烈异常,内乱就没停过,早晚会打一场大的。 胡无百年之国就是这个道理。 而完颜亮所接手的,就是这么一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完颜亮如果不改革,不把汉人引入军中,不给汉人相应的政治权力,那最迟十年后,女真人最好的下场,就是被起义汉人赶回辽东老家。 而完颜亮一旦改革,就会触及女真人贵族的权力,他就必须杀一批顽固分子,也就是类似完颜撒离喝之类的老臣宿将。 真不是他滥杀嗜杀,而是女真人风俗在此,政治斗争没有流放去职这一说,从来都是直接动刀子。 没办法,真没办法。 只能说女真那套部落式治国方法真不行。 或者换句话说,汉化从来就是在华夏大地上建立稳定统治的唯一方法。 而无论是统治中心南移,还是改革所需要的威望,都导向了一个结果。 南征宋国,统一天下。 这些事,对于金国兵部尚书完颜元宜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想明白的事情。 事实上,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在数年前完颜亮下令让他改回原名耶律元宜时,他就想明白了。 虽然当时他觉得委屈,觉得先帝赐下的国族姓氏是荣耀,觉得完颜亮有些过于不把心腹的面子放在心上,却依旧还是迅速改回了耶律本姓。 然后,耶律元宜就眼睁睁看着完颜亮以完颜姓氏为单位,大开杀戒,一杀就是一本户籍册,才明白这是主君对自己的保护。 而杀戮告一段落后,完颜亮又再次赐姓,耶律元宜又变回了完颜元宜,个中滋味就难以述说了。 最起码完颜元宜表现出的是对大皇帝只有感激。 完颜元宜昨夜巡查军营,处理完一些军务后天色已晚,干脆宿在了营中。 第二日不是大朝会,所以完颜元宜就直接去了兵部官衙,匆匆净面之后,就坐在主官的位置上,批阅起文书来。 不时还有书吏佐官向前,拿走已经批阅完的文书,或者送来新到的文书。 南征已定,除了地位超然的都元帅府,最为忙碌的就是兵部了,可时年四十五岁的完颜元宜毕竟不是什么凡人。 此人允文允武,在历史上曾经坐到平章政事也就是副宰相的位置上,更在完颜亮征宋时,以神武军都总管的身份掌管中军,在柘皋、昭关、和州连败宋军,饮马长江。 当然,完颜元宜最为著名之事,还是他在完颜亮逼迫诸军不计代价渡江之时,率先撕破脸,弑杀了完颜亮。在之后指派人刺杀了完颜亮的太子完颜光英,手段堪称狠辣绝伦。 这都是后事了,此时完颜元宜自然还是一颗红心向太阳,眼中有光心怀感恩的大忠臣。所以,他翻阅到一封文书时,直接呆愣住。 仿佛有些不敢置信般翻动了几下,又仔细看完文书中的大印后,完颜元宜彻底坐不住了,披上官袍后,直奔政事堂。 政事堂就是金国尚书省所在之地,因为在宫殿南侧,所以有南衙的俗称。因为又是霸府的形制,所以又有‘政府’的称呼。 金国尚书省一般由九名高级官员组成,由高到低分别是尚书令,左右丞相,左右平章政事,尚书左右丞,左右参知政事。尚书省的首脑为尚书令,是文官之首。因为身份过于位高权重,所以自完颜亮篡位后,就长期空置。具体事务由其他八人负责。 而此时负责军事的尚书左丞正是纥石烈良弼。 虽然说完颜元宜不是凡人,但与纥石烈良弼比起来,那可真是如昏暗之星比天空之皓月了。 纥石烈良弼的父亲是纥石烈太宇,为纥石烈部的族长,参加过金国一系列开国之战。 虽然经过了一次次中央集权,此时的部族首领权力已经有所稀释,但作为族长的纥石烈良弼在纥石烈部的号召力还是极大的。 而纥石烈良弼的老师完颜希尹更是了不得的人物。 完颜希尹不止是金国的开国宰相,更是女真文字的创造者,他与完颜娄室、完颜银术可被一起并成为西路军的三驾马车。 当时的西路军都统完颜粘罕能有底气把金国第二任皇帝完颜吴乞买从皇位上拖下来打屁股,完颜希尹功不可没。 哪怕完颜兀术想要掌握朝政,也得先除掉完颜希尹。 所以,别看纥石烈良弼今年才刚刚四十二岁,可他无论威望还是能力都不缺一点。 真正历史中,完颜雍之所以能在外抗住宋军与契丹起义军,在内能迅速稳住朝政,关键在于用对了两个人。 对外的是都元帅仆散忠义。 对内的就是左丞相纥石烈良弼。 这样一个人,谁又敢轻视他呢? 别说完颜元宜了,就算完颜亮本人也得掂量一下。 所以,完颜元宜虽然看清楚了尚书省的印章,却根本不敢发文书质询,而是亲自来到了政事堂,执礼正式拜见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 纥石烈良弼似乎也知道完颜元宜要来,直接在案几后挥手将左右司的郎中与员外郎驱赶出去,随后站起来向前迎接,微笑唤着对方的契丹名:“移特辇,你公务如此繁忙,如何有空来找俺了?” 纥石烈良弼身着素色道袍,高冠束发,颌下还有三缕长须,给人的感觉不是女真丞相,更像是汉家的玄门修道之士。 这不仅仅与周围格格不入了,而是画风都有些不同了。 就比如完颜元宜,他也不剃发,也是束发高冠,却还穿着女真传统服饰,以证明身份。哪里如纥石烈良弼这般? 这厮除了名字之外,完全就是个汉人了! 这也不奇怪,因为纥石烈良弼的老师完颜希尹本身就是最早接受汉化的女真高层。 早到什么程度呢? 辽国还没灭亡的时候,完颜希尹就琢磨着汉化改造女真部落了。 不过完颜元宜来此地,也不是掰扯什么汉化之事的,只见他扯开文书,指着其中几行问道:“左丞,你可知晓,宋人已经北伐,海州已经陷落,海州知州高文富已然殉国?” 仿佛担心这话被人听到,即便左右司全被撵了出去,完颜元宜依旧将声音放到极低。 纥石烈良弼点头说道:“俺自然知道,确切的说,消息就是俺压下去的。” 完颜元宜嘴巴张大,眼睛瞪圆,再难言语,字面意义上的目瞪口呆起来。 (本章完) 第108章 拣选皆言由相公(下) 第108章 拣选皆言由相公(下) 仿佛没有注意到完颜元宜的表情,纥石烈良弼抚着颌下长须,继续出言:“俺不仅知道这些,俺还知道,宋人的北伐军人数大约不到五千人,却是水陆俱全。俺还可以猜到,宋人既得海州,必然会攻打沂州,截断沂水通道。” 顿了顿,纥石烈良弼继续说道:“俺还可以猜一猜,宋人拿下沂州后,如果我军南下征宋,他们就可能切断黄淮水道,骚扰我军后勤。如果我军不南下,他们就会去东平府或者干脆攻打济南府、益都府。” 说到这里,纥石烈良弼笑着摇了摇头:“所谓山川地理,天然而然,宋人的动向,脱不了这些。他们总不可能放着东平府不管,直接来打大名府吧。” 完颜元宜越听心越凉,听到最后已经惊慌难言。 他倒不是怕几千宋军,而是在害怕纥石烈良弼那种云淡风轻的态度。 这不是一个大国执政面对国土沦丧该有的态度! 真当天下所有的宰相都是秦桧那种千年一遇的王八蛋吗? 可正是确定了纥石烈良弼不是那种王八蛋,所以完颜元宜才惶恐难言,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左丞,这件事陛下可知晓?”完颜元宜强压惊恐,再次将声音放低,几乎变成了蚊呐。 纥石烈良弼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容:“陛下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老夫按着正常规程批阅,这些文书,此时还送不到陛下手中。当然,完颜尚书若是有心,可以拿着这份文书亲自去面圣。” 完颜元宜猛烈的哆嗦了一下。 这种类型的文书如果正常批阅,应该是兵部分拣审查,再送去都元帅府,再由尚书省议定,呈报金国皇帝。 毕竟,金国皇帝只是一个人,不是批奏章机器,必然会依赖官僚系统。 哪怕是后世猛如老虎的朱元璋,也只是废除了丞相制度,而不是让官僚体系整个滚蛋。 但还有一句话叫事急从权,一个州已经呼啦啦的没了,纥石烈良弼还在这搞程序正义,是不是有点太不把皇帝当干部了? 至于亲自把这份坏消息送给完颜亮…… 别他妈开玩笑了。 完颜亮是不是昏君两说,但绝对算是个习惯用刀说话的暴君,否则他绝对镇不住金国的场子。 完颜元宜哪敢冒着恶了纥石烈良弼的风险,去给完颜亮报告坏消息? 权衡片刻后,这位金国的兵部尚书挺直了腰杆,强自平复心情:“左丞,我今日不说虚言,只有一言相劝。左丞身为宰辅重臣,国家柱石,当所有担当。” “不忙,老夫还在等一事。” “何事?” 纥石烈良弼笑容变得有些怪异,轻轻的说道:“沂州知州仆散达摩的身死军灭。” 完颜元宜如遭雷击,呆愣在当场。 “届时,老夫会拿着海州陷落与沂州陷落两份文书,一起去见陛下。”纥石烈良弼笑容不减:“这才是老夫的担当。” 见对方愕然不动,目露惊骇,纥石烈良弼回到案几前,斟了两杯热茶:“移特辇,老夫年幼之时,在按出虎水老家读书,却是顽劣异常,喜欢攀爬大树捉鸟掏蛋。” “以咱们女真人的传统,这些小事算不得什么。但我父太宇公却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却需死得其所,因为顽劣捉鸟而摔死,死也会死成笑话。” “但老夫年幼,父亲呵斥之后,总是当面答应,背地里却还是忍不住攀树玩耍。你可知我父如何教训的我?” 完颜元宜完全找不到话头,只能缓缓摇头以对。 “我父将最下端的树杈锯断一半,外表看来无恙,我一踏上,树枝就立即折断,我就结结实实的掉进了雪窝子了。那一次,真的摔散了老夫的半条命。” 纥石烈良弼摇头苦笑,将茶盏递给完颜元宜:“再之后,老夫虽然也喜攀树,却是小心翼翼,慎之又慎了。人啊,有时候吃点不大不小的亏,没有坏处。”完颜元宜小心接过茶盏:“左丞的意思是,让陛下也吃点苦头?左丞竟然也不同意南征宋国吗?恕微臣直言,来不及了,此时停止南征,说不得结果反而不如狠下心来拼死一搏。” “谁的结果?”纥石烈良弼沉声以对:“是你的结果,还是我的结果,陛下的结果,又或者是大金的结果?” 完颜元宜脑袋懵了一下,然后瞬间醒悟。 此时停止南征,对这些位高权重之人自然是一种重大打击。然而对于整个金国来说,放弃全军尽出的灭国之战,而选择小型会战逐步蚕食宋国的领土,却算不得一件坏事。 纥石烈良弼这厮,难道竟然为了金国能如此的不惜身吗? 还没有等完颜元宜想明白,纥石烈良弼继续摊手说道:“而且,老夫也没有想到,宋国在这个时间动手,早一些或者晚一些都能理解,为何在七月底八月初呢?” “是啊,为什么呢?”完颜元宜喃喃自语,在脑中迅速回忆海州与沂州的地理方位后,又是陡然一个激灵。 说句实话,今天完颜元宜已经震惊了许多次了,但这一次的震惊尤甚。 深呼吸了几次后,完颜元宜双眼赤红,看向纥石烈良弼:“左丞,可有军令下达与苏保衡和完颜郑家?” 这两人正是金国水军的正副都统。 纥石烈良弼笑容不变,抿了一口茶汤,坦然回答:“自然是没有。” 完颜元宜如坠冰窟,冰凉感从脚底板升腾而起,牙关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纥石烈良弼要卖的,不只是海州的高文富、沂州的仆散达摩,竟然还有金国驻扎在唐岛的水军! 须知道,现在金国南征战略虽还在保密中,处于蓄势待发的阶段,但完颜元宜这种等级的高官自然还是知晓的。 主攻方向已经定下来了,完颜亮将会亲率主力,顺着被黄河夺走河道的淮河,打穿宋国的淮南两路,饮马长江。 而水军也会从唐岛出发,直扑临安,与完颜亮所率的东路主力配合,一记黑虎掏心,直接覆灭宋国的东南小朝廷。 如果身在山东唐岛的金国水军被宋军这股军队干掉,那东路军就相当于孤军深入,很容易就会出大事! 通晓军事地理的完颜元宜瞬间明白了纥石烈良弼的意图。 这位尚书左丞最大的目的,是让完颜亮取消南征计划,专注金国内部。 如果这个目的达不到,他就想通过让山东大乱,水军覆灭的代价,让金国在两淮无法投入重兵,从而阻止完颜亮直扑临安,毕其功于一役的军事冒险。 纥石烈良弼似乎是对的,但其将水军数万将士出卖的手段还是击穿了完颜元宜的底线。 完颜元宜此时也顾不得畏惧面前的纥石烈良弼,直接拂袖:“左丞此举,难道不是与那秦桧狗贼一般无二的行径?自毁万里长城,出卖自家儿郎,换取所谓的战略,何等无耻?我虽只是兵部尚书,却自有担当志向,告辞!” 说着,完颜元宜拂袖离去,却只听身后传来纥石烈良弼清朗的声音。 “治大国如烹小菜,急不得。你现在舍不得抽出木柴,到最后只会得到一锅焦炭。且细思!” 完颜元宜脚步顿了顿,随即头也不回大跨步离去。 纥石烈良弼依旧保持了宰相气度,再次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坐在案几之后。 半刻之后,他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疲惫表情。 (本章完) 第109章 如林军中枪如林 第109章 如林军中枪如林 完颜元宜怒气冲冲的回到兵部衙房,将勾管、令使、走马郎君全都轰出去后,铺开纸张,就要亲自研墨书写。 然而他研墨的手一开始还稳如泰山,可片刻后就开始微微颤抖,待到墨快要研好之时,完颜元宜已经呆愣当场,彻底茫然了。 是的,作为兵部尚书,大金国数得着的人物,在刚刚听闻当朝尚书左丞的一番失败主义言论后,竟然茫然了起来。 完颜元宜是真的害怕纥石烈良弼,不仅仅是害怕对方的权势地位,更是敬重对方的本事手段。 既然纥石烈良弼觉得金国南征是在赌国运,会出大问题,那就真的可能会出大问题。 另一个关键是,完颜元宜内心焦急,却找不到任何人作商议,寻结果。 哪怕去向完颜亮告刁状也没用,因为纥石烈良弼与他只有私下言语,告刁状的结果完全要看完颜亮到底相信谁看重谁。 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纥石烈良弼不会有丝毫损伤,而他这个出首者反而会死无葬身之地。 说白了,纥石烈良弼现在根本没有犯任何错,他只是在海州事上拖沓了数日而已。 这种小错对于纥石烈良弼就算个屁。 甚至把这事拿到朝堂上说,其余重臣都得把完颜元宜当成危言耸听的孬种。 归根到底就是几千不知道是宋军,还是打着宋国旗号的匪兵越过边境,攻下了一两个州县,能算得上什么大事? 契丹人撒八已经闹了一年了,也没见怎么着了。 然而正因为完颜元宜对纥石烈良弼又畏又敬,所以他是真的相信对方的判断,也就将这股不知道是宋军还是起义军的玩意当作能截断沂水通道,覆灭金国水军的心腹大患了。 可他却毫无办法。 完颜元宜只是兵部尚书,并不是手握重权的都元帅,没有调兵的权力。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局势向着纥石烈良弼所描述的方向进发,却束手无策。 “尽人事,由天命吧。”完颜元宜在信纸上写上‘完颜郑家敬启’六个字,随即又把信纸团成一团,撕得粉碎。 拿出下一张信纸,完颜元宜脸颊抽动了一下,随即写下‘苏公敬启’。 这封信是写给金国工部尚书,此时的浙东道水军都统制,同时也是完颜元宜的政敌苏保衡的。 完颜元宜并没有在信中提起纥石烈良弼,也没有提及两人的对话,通篇都只是叙旧与拉家常,只是在信尾提了一句,海州已经陷落,沂州也已经岌岌可危,来犯的宋军不简单,愿苏公保重身体云云。 书信写完后密封好,完颜元宜召来负责办事的走马郎君,让他将此信夹带在公文里,以五百里加急,送给身在唐岛的苏保衡手里。 他相信以苏保衡这种持重性子,见到这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件后,必然会有所警觉。 做完这一切,完颜元宜长叹出声,坐在椅子上,抬眼望向雕梁,却忽然发现,这座数年前刚刚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建造好的衙署,雕梁上的漆画竟然已经有所脱落了。 完颜元宜再次长叹,心中默念。 “仆散达摩,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 就在完颜元宜忧心局势时,八百多里以东,刘淮等人正在往天平军中军——也就是天王军而去。 且说天平军与天王军、辛字军、如林军似乎是平级单位,但其实上不然。 天平军是耿京这十万大军的军号,而其余军要比天平军低一级。一般扩军后,比如天平军就会变成天平大军,再授予各军军号,确定从属关系。 可不知道是耿京过于固执,还是都没有这个意识,导致了天平军一直以军为编制,而没有升级成大军。耿京这个自封的天平军节度使听起来如同与李铁枪这如林军头领一般高低,也是离谱。 这就是农民起义军的弱点之一了,军事架构十分混乱。别小瞧这点混乱,平日还好,关键时刻确定不了谁是大小王,就会带来指挥上的错乱。 你凭什么能冲我吆五喝六?我凭什么管他的死活?他又凭什么能跟你合军? 不过还好的是,在安子河两畔并排行进以作开路的辛字军与如林军,还是分清了主次,定了上下。 如林军头领李铁枪似乎有点二把手人格,又似乎真得十分服气辛弃疾。所以哪怕如林军比辛字军多几百人,几十甲士,李铁枪也依旧听从辛弃疾的军令。 “没办法,谁让五哥的本事大呢?”李铁枪爽朗笑道,在马上指着正在安子河两畔行军的两支军队:“俺就服本事大的,谁要有看法,没关系,让他来亮本事,只要能让俺心服口服,俺就也服他。” 刘淮有些侧目。 好家伙,你这是真不把我当外人啊。 李铁枪指着河对岸:“大郎请看,俺们如林军怎么样?是不是都是一等一的好汉?” 刘淮隔河望去,见到如林军队列齐整,而且皆扛着丈八长枪,虽然九成皆穿黑色布衣,别说铁裲裆了,连个头盔都没有,却依旧可以看出来士卒都是青壮,而且士气高昂。 一看就是发足了饷吃饱了饭的精锐。 刘淮点头:“果然不俗。兵法有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袭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若雷霆。大铁枪,想必你的如林军最擅长结硬阵打硬仗,所以用‘其徐如林’中的如林作军号。” 辛弃疾闻言没绷住,直接笑出了声。 李铁枪挠了挠后脑勺:“没……没这么多说头儿。俺们这三千人擅用长枪,你看这几千长枪立起来,像不像一片林子。所以就用如林军作军号了。” 见刘淮一脸便秘遇痔疮的表情,李铁枪连忙说道:“不过大郎你这说法的确好听,今后如林军的军号来历就是这个了,嘿嘿,其徐如林,兵法上果真有这么一句吗?属实是歪打正着了。” 刘淮深吸一口气,对着辛弃疾与李铁枪二人问道:“你们给我撂句实在话,这种精锐天平军有多少人?其中耿大头领能指挥动多少?” 辛弃疾有些犹豫,李铁枪却是有些不耐:“五哥,这没什么可瞒的。再说了,刘大郎此等聪明人在军中走一遭,哪里能瞒得住?” 辛弃疾又犹豫片刻,终于喟然以对:“刘大郎,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算不清这十万大军究竟有多少人吗?” “嗯?” “因为这十万人,最起码有一半是老弱妇孺,还有几万是跟着逃难来的百姓。我估计,真正能拿刀上阵的绝对不会到三万人。” “而如此等军队,如林军三千人,辛字军两千五百人,天王军三千人……” 李铁枪接口道:“耶律兴哥那厮也有一千人能战,其他的都是架子。但很难说这胡儿会听耿大头领的,去拼命。” 刘淮缓缓点头:“也就是说只有一万人能战。” 随即,他的一句轻声疑问,让辛弃疾与李铁枪同时陷入了略微有些惶恐的思考中。 “你们说,耿大头领知晓他只有一万能战的兵马吗?” 下周一要上架了,请读者老爷们多多捧场。 (本章完) 第110章 四方义军如蚁聚 第110章 四方义军如蚁聚 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刘淮等人就已经抵达了天平军的中军处。 不得不说,这半个时辰刘淮的心路历程与昨日正好反了过来。 昨日是靠近辛字军时,是越走越振奋,越走约有希望。 而今日则是越走越心惊,越行越胆寒。 在辛字军与如林军这两支开路先锋之后,是一大片放了羊的人群。 说军队都是抬举他们,在安子河东西两侧,人群几乎以毫无纪律的方式聚在一起,这里一丛,那里一坨。男女老幼,青壮妇孺老朽稚童一应俱全,而且大部分青壮并没有单独成军,而是与家人在一起,远远望去,就跟一条逃难的队伍一般。 小团体与小团体之间往往会因为道路、水源问题进行一系列争斗,甚至还有小规模抢劫事件发生,使得原本就混乱的人群变得更加混乱,而混乱产生后,随之而来的杀人与强奸也就理所当然了。 这一小段路程,仅仅刘淮亲眼所见,同时需要辛弃疾与李铁枪亲率亲卫下场弹压的内讧就足足有五起。 不用说刘淮这种进行过一定实操的键政高手,也不必说管崇彦这种年少就在军队厮混的老兵油子,就连半大小子罗怀言也变得犹疑起来。 “大郎君,这天平军靠谱吗?” 刘淮原本正在皱眉,听闻此言,扭头看向罗怀言:“罗二郎,你看出什么了?” 罗怀言咽了咽口水,揪住马鬃:“小子虽然不懂军事,却也在咱们忠义大军中厮混过几日,还记得之前魏元帅让什长以上军官长枪上都裹上各色角旗,以作指挥之用。初时还有人腹诽,可几次厮杀后,无论将还是兵都发现,可以通过旗帜迅速找到自家将主,这才心服口服。可大郎君你看……” 罗怀言指着这一大片人群:“这些人其中,竟然没有几面旗帜,这是多少人啊,竟然才有一面、两面……五面旗帜,真要厮杀起来,他们各军头领该怎么指挥军队呢?全靠金鼓与传令兵吗?” 刘淮摇头:“罗二郎,这就是你见识的少了。如令尊罗先生,他就不会问这个。” 说着,他也同样用马鞭画了个圈:“这些农民起义军……或者义军、匪军、乞活军,无所谓叫什么了,他们不用指挥,直接一拥而上就行。赢了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输了一哄而散,逃得了的继续扯旗,逃不了的被碾成泥水。 各个头领有个几百心腹就了不得了。所以各类史书中,总会有几百官兵就击破几万义军的记录,原因就在此了。” “与其说他们是被组织起来反抗的军队,不如说他们是乞活的流民。” 罗怀言脑子懵了片刻,却是瞬间理解了刘淮所言。 例子都是现成的。 张小乙的老爹,东海起义的大头领张旺纠结起义大军后,竟然被几百金国水军正面击破,就是刘淮这番话的最大注脚。 刘淮说完这些话后,也迅速失去了表达的欲望。 活不下去造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否贼难道要让这些流民一般的军队活活饿死吗?又或者骂一句不作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无论是躲在江南号称中原正统的赵宋官家,又或者应为一方父母的金国官府,甚至此时他们名义上的指挥官、将主、头领。都不会把他们的性命当一回事。 刘淮敢打赌,这十万大军,或者说十万流民中,甚至有不少是被天平军挟裹而来的。他们可以预期的结果只有两个,或者在丰收的季节中被活活饿死,又或者吃光所见到的一切,并在冬季到来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只有极小数人能寻到一片应许之地,获得一块得以安身立命的土地,继续一代代的苦难生活。 正义吗?正义! 残酷吗?残酷! 现实吗?现实! 穿越者在亲眼所见的实践验证了后世历史书上的结论之后,也许是性子使然,没有颓唐迷茫,而是愈加振奋起来。 我一定要做点什么! 我一定能做点什么! 我一定要改变点什么! 我一定能改变点什么!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一众人迅速接近了天平军的中军,也就是耿京亲率的天王军主阵。 此时天王军正在拔营,辅兵在收拾营帐、木栏、大车、铁锅等物什,战兵似乎还有人没吃完饭,与回收铁锅的辅兵发生了一些争执。不过很快就有军官过来弹压,将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均挨了一顿臭骂,迅速平息了事端。 只能说天王军军纪严明,最起码要比一路所见所闻好多了。 几人来到一座巨大的帅帐前,帅帐门口有两杆大旗,一面形制较大,黑底金字,上书‘天平’两个大字;另一面形制稍小,蓝底红字,上书‘天王’两个大字。 门口还有数名甲士护卫旗帜。 除此之外,帐外道路两侧还有各种五八门的旗帜,上面写的字也乱七八糟。例如‘黑头’‘白驹’‘青牛白马’‘平山’等等不一而足,甚至还有图画与鬼画符。 旗帜之下,也有盔甲衣袍各异的士卒守卫,而且皆是眼神狠厉,睥睨四顾,有点互相较劲的样子。 原本刘淮还没明白这都是啥,可见到辛弃疾将‘辛’字大旗、李铁枪将‘如林’大旗也留在门口后才明白。 合着这是天平军各军军旗啊。 你别说,刚刚给人的感觉还是一副草台班子,如这样大旗一插,甲士一立,最起码有点水泊梁山聚义堂的感觉了。 辛弃疾与李铁枪清了清嗓子,正要唱名而入,就听得帐中一阵喧哗混乱,随即就是几声金属碰撞的声音,然后一人踉跄着撞开军帐的帘幔,摔倒在地。 那人在地上滚了一圈后,不顾浑身的尘土,捡起掉落地上的手刀,一声喝骂,就要反扑回去。 嚯,更有水泊梁山的感觉了。 还是林冲火并王伦专场。 这种时候,刘淮不便插手,但辛弃疾与李铁枪却没有任何顾忌。 李铁枪直接摁住了那人的刀背:“时白驹,你这是干甚?在大帅面前动刀动枪,你当门口的甲士亲卫摆设吗?” 星期一要上架了,请读者老爷们多多捧场 (本章完) 第111章 人间世事乱如麻(上) 第111章 人间世事乱如麻(上) 唤作时白驹的年轻人大约只有二十三四岁,正是要面子的年纪,再加上面色白皙,明显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之人,那里能忍得这种气,当即红着眼就要继续厮杀。 用力夺了几下刀,时白驹只觉得刀似乎被铸在了石头上,纹丝不动,抬眼望去,见到是平日相善的李铁枪,终于稍稍平复:“李三哥来得好,今日助俺宰了那杂胡,平俺心头之恨!” “哈哈哈,时家小子,你找李三哥不如找你爹来。俺这个人一向尊老爱幼,你阿爹过来向俺赔个不是,俺就揭过此回,如何?” 人未从帐中走出,肆无忌惮的声音却先一步传了出来。 下一刻,一名头上留着辫发,手中提着长柄弯刀的长须大汉就掀开帐幔,大笑走出。 他刚想调笑两句,却只见辛弃疾正冷冷望向自己,不由得一凛。 辛弃疾将手放在重剑剑柄上,冷然出言:“耶律兴哥,你这是要在帅帐中,以私刑杀袍泽大将吗?” 耶律兴哥连忙摇头,辫发上的金环撞击在一起,发出叮了当啷的清脆声响。 “辛五郎说话好没道理,帐中大帅与各位将军都看得真真的,明明是这厮先拔的刀,俺要是不反抗就被片成羊羔饭了。如今这厮技不如人,就可以反咬俺一口吗?” 辛弃疾却是不为所动,径直扶剑向前一步:“这些我不管,我有一句言语。耶律兴哥,现在时白驹的刀已经被大铁枪拿住了,你的刀需不需要我帮你收回去?” 耶律兴哥拂过长须,眯起了眼睛。 他不是没跟辛弃疾动过手,实际上,如同他这般来自辽东,野性难驯的胡人,动手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但关键是真打不过。 辛弃疾的重剑厚得都能当长锏用,被这种重剑打一下,即便有重甲保护,也一定会筋断骨折,身受内伤。 关键是这种重剑,辛弃疾可以同时用两柄! 耶律兴哥疯了嘛为了一句言语跟这种怪物厮杀? 耶律兴哥哈哈一笑,将弯刀收回刀鞘:“大青兕,今日就卖你个面子,不跟这娃子计较。时家小子,那几根麻绳送你了,不用还了,留着擦你娇嫩的屁股吧!” 说罢,耶律兴哥头也不回,掀开帐幔,回到元帅大帐中。 “你这胡狗……” 时白驹的脸瞬间涨红,却又被李铁枪拍了下脑袋。 “时十三,你疯了,这种场合,俺们就算有心帮你又能如何?难道真的要跟那胡人在元帅面前火并吗?俺们两人不出手,你是耶律兴哥的对手吗?” 这话确实有道理,时白驹咬了咬牙,将手刀收回,扭头就要离开,却又被李铁枪拽住。 “回来,你往哪去?” “回营,反正呆在这也是丢人。” 李铁枪又拍了拍时白驹的脑袋:“你傻啊,这种军议的结果你要反对只能当场说,事后说就是反抗军令,要杀头正军法的。你就不怕你回去后,有人发坏,把脏活累活全归你们这一军?” 时白驹脸色青白不定,还没有下定决心,就被李铁枪拖进了帅帐。看了一场大戏的刘淮见辛弃疾对自己做了个稍待的手势,也就收起一脸玩味的表情,目送辛弃疾进入营帐。 辛弃疾进入帅帐后,果不其然的看见神色各异的天平军将领们,也果不其然的看见,坐在主位上阴沉着脸的天平军节度使耿京。 在辛弃疾与李铁枪大声唱喏之后,耿京的表情依旧阴沉,却也好了许多。 而神色各异的天平军将领们,也同时收敛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 原因无他,作为耿京麾下的三驾马车之二,辛弃疾与李铁枪一旦回来,则代表着耿京的力量彻底压过了其余诸将。 而且与另一架马车,也就是留守天王军的张安国不同。辛弃疾虽然铁面无私,却为人持正,属于严于律人同时也更严于律己的类型。 这种人虽然算不上人见人爱,却也不至于人烦狗厌,如果一直表里如一下去,大家不一定多么亲近他,却一定都会敬重他。 而李铁枪则是八面玲珑的赤诚之人。 乍一看这两个形容词相互矛盾,其实不然。简单来说,李铁枪对谁都是以诚相待,无论立场如何、品行如何、地位如何,从他这里获得一张笑脸与一句忠告总还是不难的。 圆滑的个性再加上身份地位,使得李铁枪变成了上上下下军队袍泽之间的润滑剂。 就比如今日,若不是李铁枪在此,平山胡还真不敢对辛弃疾发难。 “辛老五,昨日你送来俺兄弟的人头,俺已经收到了。”坐在耿京左手边第三位置的秃顶壮汉冷然出言:“俺只有一句话要问,俺兄弟从东山开始,临阵必先,尸山血海里走出来好几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昨日就凭你辛老五所谓亲眼所见,以及一村不知道谁杀成的尸首,你就将俺兄弟们都杀了,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 辛弃疾与李铁枪刚拱手在帐中团团一礼,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平山胡当众发难,不由得俱是一愣。 李铁枪却是当即出言呵斥:“平山胡,谁不知道你这厮平日贼性不改,腌臜事也做的最多。事情做下也就做下了,此时要摆功劳,论长短,难道不好笑吗?” 唤作平山胡的光头大汉知晓李铁枪是可以动嘴皮子之人,当即冷笑反问:“就算俺兄弟他们做下此事了,那又如何?世道乱成这样,无论是村子,还是庄子,不卷起财货,杀掉牛羊与咱们天平军一起走,那就不是好汉,那就是有异心,稍作惩戒又如何?” 平山胡一开始还说得理直气壮,到最后时见到辛弃疾冷冷来看,声音渐渐讪讪起来,只有气势依旧虚张。 李铁枪夸张的嘶了一口气,插科打诨道:“一开始你平山胡举事时不也是磨磨唧唧,叽叽歪歪。今天说什么感染了风寒,明天又是说老婆要生了,后天还得等等大牲口,耿大头领也没因为这事就把你砍了啊。” 李铁枪是真的不敢把话题往屠村上引,他担心辛弃疾会不顾一切的当场宰了平山胡。 平山胡该死吗? 就凭他把军纪糟蹋成这样,杀一百次也不为过。 可天平军的其他人呢? 什么贾瑞,张安国,耶律兴哥,叶师禅,孙黑,杜十八,时白驹,梁阿泰。他们的屁股就干净吗? 一旦以这种理由火并掉平山胡,其他人能不人人自危吗? 难道都杀了?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怎么可能?! (本章完) 第112章 人间世事乱如麻(下) 第112章 人间世事乱如麻(下) 平山胡见话题被李铁枪扯开,反而放下心来继续大放厥词:“大铁枪莫扯前言,凭什么说是俺们在屠村,俺们可是在后面的,见到安子河两边的村子都是空空。这么多村子,俺兄弟总不可能带几个人,就把他们全杀光吧,这破事还指不定是谁干得呢!” 辛弃疾听到这种等级的屎盆子,终于不耐:“平山胡,你真的要找死?!” 平山胡的汗毛瞬间立起,冷汗流满额头,肌肉绷紧,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到上首主位传来声音。 “好了,这些事等打下沂州再说。谁是好汉,谁是孬种,俺这里瞧的真真的。同样,谁用力,谁扯后腿,俺心里面也跟明镜一样。” 耿京的脸色也恢复正常,在帅位上以主帅的身份制止了纷争。 “五郎,大铁枪,你们二人的性子也该改改了,遇事这么急躁怎么行?如何能托付大事?”耿京假模假样的呵斥了几句,随后又看向平山胡:“平山胡,你既然觉得是五郎他们在前面捞好处,那么正好,辛字军和如林军开路许久,已经有些困乏,你带你的人马去打头阵如何?” 平山胡心中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动。 打头阵自然是危险的,但是作为积年老贼,平山胡也是吃过见过的,自然知道金国官吏是个什么德行。 虽然也经历过如济南府那般的惨败,可那是金国主力正军,败给他们一点也不丢人。 沂州哪里会有那么多甲骑甲士? 危险可以说是很小了。 那好处呢? 安子河虽然不是什么大河,却也有几十步宽,算是可以通航的水道,两岸自然也有集市、渡口、乡村。 即便他们已经经历过金国上下的几轮搜刮,可还是会有些油水的。 这些,不都便宜了他平山胡了吗? 更别说沿着安子河越过蒙山后,费县就在眼前了。 那可是一块大肥肉。 须知,他平山胡可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农民出身,而是泰山贼! 辛弃疾皱起眉头,刚要说话,就被李铁枪死死拽住。 就这么耽搁片刻,平山胡就已然起身拱手:“耿大头领的命令,末将自然遵从。有俺来做开路先锋,就请大头领将心放在肚子里,俺断不会让一个金贼蹿到大头领跟前!” 耿京揪着络腮胡子点了点头:“平山胡的兵在安子河西岸,东岸谁来?!” 其余诸将也琢磨过味儿来,其中在东岸的纷纷起身。 “俺去!” “俺最合适!” 其中,盗匪出身的想发一笔利市,乡豪出身的想补充人力,本地农人出身的想要保护百姓,种种原因不一而足,偏偏套着一层开路先锋的套子,倒是显得天平军各个忠义敢战了。 只有刚刚做过一场的两人沉默不语,时白驹是苍白着一张脸,不知道该说什么。而耶律兴哥则是摩擦着铜制的皮带扣,面露不屑。 片刻间,耿京就已经定下的人选:“孙黑,你带你的黑头军去。” “其余诸军,依次前发,今夜在蒙山北边休息,争取明日一日,就渡过蒙山,直取费县!” “如林军和辛字军都到中军来,与天王军汇合,由俺亲自来做居中调遣。” 这就是不容反驳的正经军令了。辛弃疾与李铁枪没有犹豫,直接拱手口称得令。 无论是对主帅权威的尊重,还是身为耿京心腹对耿京的尊重,都使得二人在这种场合无法反抗。 但凡说一个‘不’字,就会让外人以为以耿京为核心的小团体内部出现了问题,会平白生出事端的。 随后,耿京又是老生常谈的说起什么严肃军纪,注意粮草,注意部队衔接,广放斥候等一系列嘱咐,帐中诸将也只是胡乱点头。 片刻之后,一场潦草的军议就已经散场,如同这么多人来开会,只为了商议行军顺序一般。 等其余人都出帐后,帐中只余耿京、张安国、辛弃疾、李铁枪四人后,李铁枪第一个按捺不住:“大哥,你为何让那平山胡去当开路先锋,他除了霍霍百姓有一手,还有什么本事?” “是啊,我和大铁枪的军纪尚算可以,行军时候还有偷鸡摸狗之事,平山胡和孙黑这两个盗贼出身的匪人,除了败坏我天平军的名声,还能济得何事?” 私下里,辛弃疾自然也能畅所欲言,只不过言语之中的愤愤之态让张安国侧目以对。 耿京苦笑:“你们二人,把俺想成金贼了吗?俺也想约束他们,可哪有这番本事?你们在前面费心保护的百姓,这些啖狗屎的一过就全都祸害干净了。俺让俺三弟带着俺的亲卫亲自去管,却是管得了这边,也管不了那边。” 辛弃疾哑口无言。 他心中迅速想起刘淮所言。 ‘天平军人太多了’! 确实太多了,谁都没法控制这么多人! 李铁枪也有讪讪之意。 耿京喘了两口粗气:“所以,张七就给俺出了个注意,干脆把这些疯狗放在前面,有恶名就恶名吧,老百姓远远听到就往山里跑。总比你们严肃军纪,让老百姓误以为天平军是什么仁义王者之师,然后待在家里让那群啖狗屎一锅端的好。” “还有,张七也提醒了俺一事,这种时候人心长草,金贼强弱已经是其次,关键是天平军内部可能会生乱。 你看今日耶律兴哥和时白驹那两个狗入的,就因为扎营相近,不知道是谁拿了谁的麻绳,这么屁大点的事,两人就敢在俺面前拔刀相对,真真气杀俺了。 所以咱们几个要攥成个拳头,军队也要聚在一起,他们乱不要紧,天王军、如林军、辛字军这三支兵马万万不能乱起来。” 辛弃疾沉默无言,默默看向张安国张七郎。 这厮的算计从来都是这样,有用的确是有用,但歪也的确是特别歪。 李铁枪默默点头,却又想起一件紧要事:“大哥,忠义军的刘大郎来了,正在帐外等着,你要见一面吗?” 早在昨日就被军使通知到的耿京拍了拍脑袋:“哪能不见呢?速速让这刘大郎进来。五郎,你读书多,这种场合俺应该穿啥做啥说啥?” 辛弃疾哭笑不得,两伙子非官面身份的杂牌军,哪有这么多说法? 但还没等他回答,帐外又是一阵喧嚣。 在帐外守卫的甲士迅速来报:“辛头领带来的那人,跟平山胡打起来了!” 明天中午上架,爆更一波,请大家多多 (本章完) 第113章 上架感言 第113章 上架感言 上架了上架了。 老陈是纯纯的新人,也不懂什么规矩,觉得心中有个故事想要写,没有想太多,写了之后传到起点了,这时候跟风写上架感言,心中感慨万千。 十分感谢朱砂编辑,能给我一个签约的机会。 谢谢大家的追读,谢谢大家能喜欢我的故事。 本书将在今天中午十二点正式上架,届时会爆更一万字,这也是我这个码字废人的极限了,欢迎大家捧场。 写这本书的初衷是看完了《绍宋》,然后想要细细看一遍靖康豪杰的结局,就买来了《荒淫无度宋高宗》、《岳飞新传》、《宋史》、《金史》、《续资治通鉴》来看。 然后好悬没把我看抑郁。 带宋的骚操作简直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有时候真的恨不得冲进书里,把那些混蛋一个个掐死。 但权衡了一下发明时间机器的难度后,老陈决定,还是写一本书比较简单。 因为有了绍宋珠玉在前,老陈就想写下一个大时代的故事,然后完颜亮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这位仁兄有个巨大的优点,那就是他的继任者完颜雍对他恨之入骨,不惜改史来全方位的丑化他。 本来《金史》就修得不咋地,再加上完颜雍的骚操作,也就使得这段历史有很多空白和自相矛盾的地方。 这就给作者发挥的空间了。 就比如完颜亮到底能打还是不能打? 如果他能打,为什么会被文人虞允文击败? 如果他不能打,为什么能打穿两淮?当时宋国名将刘锜、李显忠、成闵可都在他手下吃了败仗。 这时候就得需要一些在史料之外的脑补了。 也就是要看老陈胡编乱造能力的时候了。 在创作中,遇到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平衡演义与历史的关系。 这个难题具象化一些,就是写三国故事时,吕布出场,是让他用普通长矛,还是用方天画戟呢? 关二爷是用长矛还是用青龙偃月刀? 演义有趣味,但是偏离史实;历史很真实,但是没有趣味。 用本书举例来说,历史上记载岳云上阵用的是两杆八十斤铁锥枪。原文是:(岳云)以手握两铁椎,重八十斤,先诸军登城。如果要写岳云左手八十右手八十,拿着总重量一百六十斤的家伙什上战场,那就肯定是演义。 但如果要史实一些,岳云左手铁锥枪一斤,右手两斤,又会让读者小瞧了古典时代的顶尖武士。 所以,本书就会采用左手八斤,右手十斤的设定。也就是:(岳云)以手握两铁椎,重八、十斤,先诸军登城。 其实这个重量也是很离谱的,但如果将岳云的武力当作本书顶点,那么主角刘淮,还有辛弃疾、魏胜这些人的个人武力不可能太低,否则就会给人一代不如一代的错觉。 再比如宋代到底有没有四轮马车? 如果史料中明确的没有记载,那肯定是不能写。 但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里记录过一种叫‘太平车’的四轮马车,那么就可以假设魏胜为了克制骑兵而建立的车阵所用的马车是改进型四轮马车。 当然,有的营销号说如意战车上面架大炮,把封建时代的战车描述的如同陆地巡洋舰一样,那肯定是不能采纳的。 有时候小说会进行一些合理的夸大,也有时候会埋下一些伏笔,大家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可能在下几章就会得到解释,请读者们相信老陈,相信老陈能写出一个较为圆满的故事。 接下来的故事中,不止有在未来照耀青史的天下豪杰,还有上一个时代中的英雄人物出场。 例如刘锜、李显忠、李宝,吴璘,成闵,完颜奔睹,完颜毂英,完颜谋衍,仆散乌者,纥石烈良弼。大家可能已经在别的书中见过他们的风采与结局。 但本书中,这些在岳飞被害、绍兴议和之后,经历过二十年蹉跎岁月的英雄豪杰将会有什么作为。以及上一代如何落幕,下一代如何崛起依旧是很好的看点。 正所谓‘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从本心上来说,老陈还是希望能写出英雄对英雄,豪杰对豪杰的故事,而不是一味捏软柿子。 最后感谢:白帝楼弟子,神宫寺源次郎真澄,书友20220816004611326,某与荧惑试比高,剑峰磐石,kingofblade,pluto006,明燮,诸位大佬的打赏。 感谢老青山等一众书友的月票、推荐票和留言鼓励。 结合拉胯的更新速度,让老陈十分惭愧。 写到最后,竟有一种‘临表涕零不知所言’的感觉。 再次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谢谢大家。 (本章完) 第114章 天平军应创太平(一) 第114章 天平军应创太平(一) 事实上,站岗的甲士是往平山胡脸上贴金了。 哪里是平山胡与刘淮打起来了?纯粹是平山胡在单方面挨打。 双方都没有使兵刃,刘淮与管崇彦两人压着平山胡与他的亲信共四人打。 原本想要离开的天平军诸将也纷纷驻足,看起了西洋景。 争端起因也十分离谱。 刘淮、管崇彦、罗怀言三人在帐外等得无聊,就开始互相扯淡。 而平山胡这厮有龙阳之好,喜欢娈童,见到斯文秀气的罗怀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当即就按捺不住,以在帅帐前大声喧哗为理由,与刘淮撕扯起来。 刘淮有些莫名其妙,胡乱应了几句后,发现面前这秃头只是在找茬,干脆闭口不言,抱住胳膊冷笑起来。 平山胡这厮却以为刘淮已经服软,就仗着人多,当众讨要起罗怀言,还说‘只要将你的小厮送给俺,这事儿就能过去云云’之类的胡话。 迎接他的却是刘淮沙包大的拳头。 开什么玩笑,辛弃疾和李铁枪都在二十步外的帅帐内,有他俩在,刘淮只要不撒泼杀人,揍两个不开眼的混账根本不算个事。 果真,辛弃疾与李铁枪齐齐抢出帅帐后,第一件事就是臭骂一顿平山胡。 就连一直圆滑的李铁枪也难得沉下脸来,厉声呵斥,并将平山胡逐出了中军营地。 “俺记住你了!俺必杀你!”平山胡虽然脸上只有嘴角淤青带血,但胸腹间挨了好几下狠的,字面意义上的痛彻心扉,此时也是强撑着放狠话。 刘淮瞥了他一眼,觉得似乎反派逃走时所放的狠话都差不多,当即就回了一句:“想杀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说罢,刘淮懒得理平山胡的反应,直接带人跟着李铁枪进入帅帐了。 平山胡捂着腹部咬牙切齿,但的确不敢在辛弃疾面前喝骂,只能带着鼻青脸肿的亲信,骂骂咧咧的走了。 “哈哈哈,刘大郎,久闻大名!” 刘淮刚一入帐,就看见耿京从帅位上走了下来,大踏步的来到身前,伸手就要握手。 刘淮自然不会落天平军节度使的面子,同样向前一步,大手与耿京握在一起。 “耿节度英雄不凡,乃不世出之英杰,我父与我在淮南时就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方知盛名之下必无虚士啊!” 所谓轿子众人抬,高帽子谁都喜欢,耿京自然也不例外。 两人又是寒暄了片刻,终于落座,并进入了正题。 “刘大郎,你这一路也把天平军虚实看清楚了,大家都是抗金义士,所以俺也不废话,只想问问,你们忠义军到底是什么行状?现在在哪?有多少人?” 刘淮坦然回答:“我军共有战兵六千,现在就在沭河与沂水之间驻扎,与临沂金贼隔河对峙。”耿京还没有回话,他身后的张安国已经嗤笑出言:“六千?你们才有六千人,也敢称为什么大军?也敢来与俺们天平军勾兑?须知道,俺们天平军足有十万大军!照俺说,你们那个什么忠义大军还不如并入俺们天平军,俺就可以替俺们大头领作主,令尊与你各有个头领位置如何?” 这就是唱黑脸的了。 刘淮自然也不会惯着这厮:“我说的六千人,那是能实实在在上阵的战兵,如果也如贵军一般,裹挟一些百姓,再算上一些民夫。我们忠义大军自然也能轻易聚起十万大军。” 说着,刘淮一摊手:“可那有何用呢?真正上阵的,还不是这六千人吗?这位……” “俺名字唤作张安国,家中行七,刘大郎唤俺张七郎便是。” 好家伙,虽然刘淮知晓不能拿没发生的事情给人定罪,可他还是结结实实的上下打量了这历史上的著名叛徒几眼。 这厮确实是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完全没有叛徒样,最次也是打入敌方内部的地下工作者。 “这位张七郎,你们天平军号称有十万大军,但一旦作战,真正顶用的,怕也不比我们忠义大军多多少吧。” 耿京觉得刘淮说的话很有意思,似乎直指困惑自己很久的疑问,却还有一层窗户纸没有戳开,不由得百爪挠心。 张安国却是戏谑言道:“如刘大郎所言,岂不是人多没用,反而人越少越好了?” 刘淮摇头:“夫万事万物,以人为本,只有人才是一切的根本,哪里有嫌弃人多的道理?只不过再顶尖的人,也得放对地方才有大用。” 说着,刘淮指了指辛弃疾:“就比如辛五郎,他上阵厮杀是一方好手,舞文弄墨写诗作词都是上上之选,可让他去织布绣未必比得上寻常女子,让他耕地种菜也未必比得过熟手农人。” “耿大头领,我在来的路上,看见天平军中有不少是一家一户共同参军,其中老弱妇孺俱全,你说他们在军中有什么用?难道指望他们能拼掉金军甲骑甲士?可如果放回地方,让他们能耕田织布,在辅以民政官,架起税收的体统,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获得粮食财帛。岂不比让他们白白浪送性命来得好?” 一番话说完,耿京沉默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之后,才喟然以对:“俺如何不知道男耕女织呢?俺们造反图什么?不就是为了能有一块能耕的地,能有一个婆姨传宗接代,能安安稳稳的糊弄过去这辈子吗?正因为没有这些,所以才造的反,如今大郎你说,让俺给他们这些,俺真是……” 刘淮却是在座上前倾:“耿大头领这话说的就没道理了。恕我直言,事到如今,其他人都可以求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泰日子,只有耿大头领不能想着这些,而应该想着如何给部下这些。” “咱们这些人,包括耿大头领、辛五郎、大铁枪、张七郎。也包括我们忠义大军,我父魏公、通判陆游、各个统制官统领官,当然还有在下,身上都背负着成千上万人的希望。” “说白了,耿大头领,咱们这些人何以让千百人效死呢?咱们是有四世三公的家世?还是有万贯巨富的家财?还不是因为跟着俺们有盼头?可如果不回应这些盼头,别说今日能聚众十万,就算来日能聚众百万千万,一朝受挫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 帐中又是一片寂静,就连张安国也闭了嘴。 片刻后,耿京脸色似笑非笑,沉声来问:“如此说来,刘大郎是来教俺如何治军来了?” 张安国也当即鼓噪:“就是啊,刘大郎,你一个忠义军的统制,避过金贼耳目,冒着风险长途而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吗?” 刘淮先是扫了张安国一眼,随即又对耿京诚恳言道:“耿大头领,接下来就是我要说的了。你若是觉得自己这十万大军就可以包打天下,那以上的话你就当我放了个屁。但耿大头领若是觉得我说的有几分道理,那何妨一试呢?而如果要试一试,又何妨与我们忠义大军联合呢?” 耿京听到这里,却是终于有些失态,彻底呆愣住。 抱歉,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 (本章完) 第115章 天平军应创太平(二) 第115章 天平军应创太平(二) 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之前要长得多。 天平军的四名主要将领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表情各异。 刘淮这番话的意思很明显,你们天平军不能只当一支不知建设的流民武装,而应该开辟根据地,在根据地中建立一定秩序。 而你既然要有根据地,你就不能只把军队的命当命,还得怜惜普通百姓的性命。 如果你耿京只想当个说好听点是大将军,说难听点就是流民头子的大头领,那前面这些话你就当我刘淮放了个屁。 可如果耿京想当一个实实在在的政治势力首领,那我们忠义军愿意予以协助,咱们两军一起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耿京喘着粗气,良久之后才强笑言道:“俺听闻令尊是宋国军中悍将,此次北伐至此,竟然要与俺们这种泥腿子作割据的许诺吗?” 刘淮笑道:“耿大头领误会了,我父虽曾是宋国将领,但早就不在军中,此次北伐,起因乃是楚州知州蓝师稷试图在宋金大战前,稳固楚州防线所作的努力,而我父只不过顺势而为,率军直直向北,收复汉家故土而已。” 耿京复又喘了两口粗气,却是眯起眼睛言道:“宋国还是有豪杰的。” 刘淮点头:“宋国自然是有豪杰,但宋国的豪杰一边与朝中的奸贼拉扯,一边准备与金贼作战,哪有心思与闲力管山东的事情?” 此话一出,四名天平军将领脸色各异,分外精彩。 辛弃疾脸色严肃,想要说什么却又强自按捺住;李铁枪脸色不变,而他身侧的张安国却是跃跃欲试,竟然有兴高采烈之态。 耿京脸色却是非喜非愁,又是似喜似愁:“刘老弟,俺实话与你说。俺是没有甚大志向,只想能够回宋国,当个富家翁。俺就不说在金国围剿下,如何能建立基业,俺就问,俺如果真的割据了一两州,到时候宋国如何能容俺?宋金皆是敌人,那天下之大,俺也无处可去了。” 刘淮正色以对:“若金贼攻宋能一鼓而下,那结果自不必说,咱们宁死不降,奋死抗金即可。如果金贼与宋国相持,甚至宋国能大破金贼,那宋金正式开战,耿大头领携一州之地南下归宋,宋国岂有拒之不纳的道理。” “若耿大头领不想受到猜忌,那届时让宋廷委任流官即可,若到时还有雄心,则自请到别处领军,若只想过些富贵日子,去江南当个京官,封个爵位,自然也是极好的。” 耿京缓缓点头。 这话倒说的在理,因为按照政治常识和朴素认知,受到猜忌的一般是听调不听宣,甚至不听调也不听宣之人,哪里有听调又听宣之人被猜忌的道理?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耿京探出身来,握住刘淮的手诚恳说道:“刘大郎,你看俺这副样子,也晓得俺没几分见识。请刘大郎稍稍盘桓几日,俺也要留出空来与俺的心腹做些商议。等到攻下费县后,俺再与大郎作交待,如何?” 刘淮自然也不指望一番话就能让耿京这么一支连军事集团都算不上的团伙改变既定路线,所以也就点头应下。 耿京唤来一名唤作邵进的亲卫,让他带着刘淮先去吃饭、饮马。 刘大郎觉得邵进此人名字耳熟,还没想起来此人是谁,心中的另一个疑问就冒了出来。 “耿大头领,有一事事关军略,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大郎且讲。” “为何不走莒州然后沿沂水南下,而是非要越蒙山呢?” 耿京笑了笑:“俺还当是啥大事,没啥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路近。” 刘淮一怔:“只是因为路近?” “只是因为路近。” 刘淮无言以对,心中不由得对天平军高层军事素养的评价又下降了点,拱手告辞了。 而刘淮走后,李铁枪迅速皱眉问道:“耿头,为啥不告诉刘大郎,咱们是为了少糟蹋些地里的庄稼,而专门捡偏僻的路走呢?何苦平白让刘大郎看轻了咱们。” 耿京瞥了李铁枪一眼:“俺没那么多肠子,俺是真觉得这条路近。至于什么少糟蹋庄稼,哪条路好走难走,这是辛五郎的说法,俺可不懂这些。 再说了,沂水两岸的庄稼就是庄稼,安子河两岸的庄稼就是杂草吗?大军行进总归是要糟蹋百姓的,俺哪里会因为这个就沾沾自喜? 刘大郎看轻就看轻吧,俺本来也不是啥英雄人物,不怕这个。” 见几个心腹默然无声,耿京复又一叹:“都说说吧,刘大郎这番话你们怎么看?” “大哥,这刘大郎不老实。”张安国当先出言:“一开始,俺的确有所心动,可刚刚才想明白,若咱们落下根,无非是在泰安州外加沂州西北这两块而已,正好在他们忠义军西北面,金贼来打时,断不会越过咱们去打忠义军的道理。咱们就等于给忠义军垫刀头了!娘老子的,这忠义军义气在哪里了?!” 张安国越说越气,到最后几乎破口大骂起来。 辛弃疾沉默片刻,见其余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终于言道:“刘大郎的确不老实,却不是张七说的那种不老实。” “怎么说?”见到公认的智勇之士给出了自己的论断,耿京精神一振,连忙询问。 “刘大郎所说的无非就是求生与壮大两条路,就看耿节度选哪一条了。” “咱们现在所走的路是求生,如同古往今来所有流民、流寇、流匪一般,只为了乞活。但说的不吉利一些,这种乞活军无论声势闹得如何浩大,除非能被大国吸纳安置,否则结局一定是不得生路的。” “而另一条路是壮大,在一方土地建立根本,建立制度,期间一定是会被强敌扫荡的,可如果能撑下去,这一方土地足以成基业,成大势。就如同那汉末的刘玄德,不管往日多么狼狈不堪,可一旦得了半个荆州为根本,就能三分天下,立足当世。” “所以,亘古以来,凡是能称王建制,割据一方的,无一不是努力在走第二条路。这正是求生者不得生,壮大者才有一线生机。” 耿京听到此时,连忙摇头:“五郎,俺没有什么当公侯王爷的野心,只想带大伙活下去而已。” 辛弃疾又是沉默片刻,方才艰难作答:“这才是刘大郎不老实的地方。耿节度须知晓,人是会变的。 还是那汉末三国,曹操置五色棒打死奸宦叔父时,何尝不是想做大汉忠臣?然而后来又为何篡汉了?无非是有了地盘,有了效忠的部众,有了强大的军队后,觉得天下事不过如此,这江山姓刘的能坐得,他姓曹的自然也能坐得。” “耿节度。”辛弃疾正色言道:“到时候,你有两三州之地,有数万兵马,有我,有大铁枪,有张七这样的人誓死效忠,你真的能安心去放弃一切,去当富家翁吗?退一万步讲,到时候,你愿意,我愿意,他张七能愿意吗?张七的部下呢?” 张安国觉得辛弃疾这厮八成是在针对自己,当即就要作色。 耿京却笑着摆手:“说远了,说远了。五郎,现在还是要求生的。” 辛弃疾再次沉默,他今日沉默的次数比过往十天还多,良久之后才说道:“那就先拿下费县,然后咱们在沂州立足,拿着今日刘大郎的许诺与忠义军说个一二三,底线是与他们以沂水中分沂州,互为守望,攻打金贼,如何?” 耿京捏着络腮胡子,连连点头。 辛弃疾见状,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咬牙说道:“等安定下来,我要处置一批匪类,望节度首肯。” 张安国在旁边听着大恨。 他已经知道前几日就因为他给耿京献上两名美人,辛弃疾就想处置他的事情。 此时听到处置两个字就烦。 处置匪类? 谁是匪类? 他妈的这大青兕没完没了了是吧?! 耿京则是继续连连摆手:“五郎,总归相识一场,好聚好散便可,为何非要杀人呢? 对了,五郎,俺这里有个要事要给你,蒙山可不是好过的,那些废物不乱就见鬼了,你可得替俺看好了,若出了事,你的辛字军可能还得忙活。” 见耿京再次强行把话题拐开,辛弃疾也只能轻轻叹气,拱手听令了。 “大铁枪,张七,你俩也别闲着,咱们三军虽然凑一块了,可还一堆事呢。” 李铁枪与张安国也同时拱手。 三人离开帅帐,张安国留在最后,见其余两人都走了,他又三步并两步来到耿京身畔。 “耿大哥,那姓辛的不安好心。”张安国没有隔夜仇,直接对着耿京进起了谗言。 耿京也没惯着他,直接皱眉:“滚滚滚,他妈的一个个没事找事,真闲得慌去马厩把马粪挑了。” “不是,大哥,姓辛的一边说立业艰难,一边又劝立业之后让大哥去当富家翁,这是什么道理?”张安国大急:“合着苦全让大哥吃了,却不让大哥享福,其心当诛!” 耿京听到这里直接不耐:“滚蛋,张七,你他娘的再胡说八道,那些马粪你也别挑了,老子拿马粪堵你一嘴!滚滚滚!” 张安国终于闭嘴,讷讷而退。 耿京又在帐中呆愣坐着,许久之后伸出手来,看着宽大手心处的指甲印。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刚刚刘淮与辛弃疾说‘基业’‘王侯’之言时,耿京的拳头只有紧紧攥起,才能压制住内心的激动与蓬勃升起的欲望。 这力道如此之大,以至于在掌心留下一排深深的指印,久久不消。 (本章完) 第116章 天平军应创太平(三) 第116章 天平军应创太平(三) 事实证明,正如耿京所说的那样,天平军这支说兵不是兵说匪不像匪的流民集团,就算没有敌人来攻,自己也会出乱子的。 在八月七日这一日,早上就早早开完了军议,确定了各军先后。 因为辛弃疾与李铁枪的部众不再当开路先锋,而是要与中军汇合,就开始扎营等待中军。在这前后位置转换的期间,混乱也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然而与所有人想象不同的是,这场混乱迅速突破了天平军高层底线。 说不清混乱是从哪里开始的,只知道第一场大规模冲突是从平山胡所部与如林军之间产生的。 如林军为了等待中军,直接在官道两侧扎营。而平山胡趾高气扬的带着近三千兵马行军至此时,直接让如林军再靠边点,为大军让开道路。 李铁枪的副将也是天平军中的老人了,哪里管这个,当即嗤之以鼻骂了回去。 原本平山胡被刘淮揍了一顿,本身就憋着一股邪火,双方迅速推搡喝骂了起来。 本来到了这一步,无非就是‘老子就不让路,你爱过不过’与‘老子就是得过,你爱让不让’的冲突。 可平山胡所部的队列本身就不齐整,这安子河畔的官道又是年久失修,相对狭窄,两千多人一起过,就难免会拥塞,难免踏过如林军的营寨。 偏偏如林军的营寨修得也十分差劲,别说木栏望楼,连壕沟都没有挖,鹿角都没有设。整个营寨四面大开,犹如公共厕所,让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平山胡所部大多是匪兵出身,偷鸡摸狗惯了,这拿两支箭,那拿三块饼,很快在大头兵之间就起了冲突。 而这些大头兵可不会像这个头领,那个副将般有所克制,先是骂,吃亏了叫人,人多了壮了胆量,自然就会动手。 先是用拳头斗殴,出了人命后直接亮了兵刃,厮杀起来。 待到基层军官们发现不对,开始弹压后,却又被混乱裹挟其中,成了混乱的一部分。 直到各自将军亲自下场,才把混乱平息。 平山胡所部直接死了三十人,轻重伤兵足有一百。 如林军毕竟是精锐,死伤加起来竟然还不到五十。 平山胡的鼻子差点没有气歪。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须知道平山胡与如林军是在官道上斗殴的。 这些乱军乱乱哄哄的直接把安子河西岸的官道彻底堵塞,身后的几支部队也被堵着难以前行。 偏偏因为天平军建制不全,根本没有军使、幕僚等人管着信息传递,这也就导致了前面的军队已经被堵住了,后面的军队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行军依旧。 最终安子河西岸发生了大堵车。 真的是堵车,因为队列中是有许多辎重大车的。这些大车灵活性差,根本没办法机动,想走田垄都没法走,堵住了那就是彻底堵死了。 这么多支军混在一起,一些犯罪事件也就层出不穷了,偷盗、抢劫、强暴甚至杀人屡见不鲜,再加上说是随军家眷,其实就是流民的普通百姓参与其中,老人闹孩子哭,使得场面骚乱一时。 就是在这样一幅即将失控的场面中,刘淮与辛弃疾赶到了现场。 在刘淮的冷眼旁观中,辛弃疾展示了冷酷的一面,他带着亲卫几乎是一路前行,一路杀人,路过一军则整顿一军,终于在天色将黑之时,将安子河西岸安定了下来。 安子河并不宽阔,东岸的辛字军之前见到西岸乱起来的时候,就知道要坏事,偏偏将主不在,辛字军的几名将领只能尽量不让混乱在东岸也蔓延起来,扎营之时远离了官道。 在东岸行军的孙黑虽然也是山贼出身,却是个守规矩的坐匪,见状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去触辛弃疾的霉头,也就顺利通过,相安无事了。 可这样一来,到了夜间,原本齐头并进的东西两支兵马就拉开了十几里的距离。这是个十分尴尬的距离。 说近吧,的确有些脱节;说远吧,也就是一个时辰的路程,在友军的支援范围之内。 同样有些尴尬的,还有陪同刘淮一起看完全程的邵进。 这厮作为耿京的亲卫,还是有些政治眼光的,他知道将这种混乱场面展现给盟友是多么大的篓子,可辛弃疾与李铁枪这两人都不管,邵进这种身份也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然而见刘淮表情越来越严肃,邵进还是忍不住开口:“刘太尉勿怪,这不是辛将军酷烈,而是此时确实别无他法。” 刘淮瞥了邵进一眼。 他板起脸来不是因为辛弃疾做的事,而是终于想起来邵进这厮是谁了。 在原本历史上,就是张安国与邵进二人在辛弃疾南下向宋朝求取封赏时,杀了耿京,投降了金国。 然后才引出了辛弃疾百骑踏敌营,生擒仇人归的故事。 今日一天之内就把这两个叛徒见全了,也是运道。 当然,正如之前面对张安国时那样,此时刘淮自然也没有立场去处置对方,闻言只是叹气:“我不是在想辛五郎酷烈,而是在想,你们天平军的元帅将军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太软弱了。” 此时辛弃疾与李铁枪的距离也不太远,事实上,这百余骑基本上都是这两人的亲卫,刘淮等人被夹在其中,形成了一个小团体。 毕竟,虽然天平军不会限制刘淮走动,可也不会让他满世界乱窜。 “软弱?”邵进愕然,揉了揉额角,目光看向辛弃疾的战马鞍鞯侧方。 那里还挂着三颗人头,正是之前肃正军法时斩下来的。 这副样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跟软弱沾边吧。 “正是软弱。”刘淮摇头,用辛弃疾能听到的声音朗声说道:“不敢主动去揭开烂创,屡屡对军中的恶事容忍让步,害怕杀人后会没了义气,优柔寡断拖拖拉拉。 结果就是原本只用杀十几个就能解决的事,到最后演变成了几百死伤都控制不住的大清洗。” 李铁枪回头看向刘淮,不知道是因为是如林军先产生的冲突,还是因为这番话刺痛了他,这厮脸色难看的说道:“刘大郎说这话过了吧。” 刘淮嗤笑一声,只是盯着辛弃疾的背影:“大铁枪,有些故事你没听过不怪你,可我不信辛五郎饱读诗书,却没听过《子产诫游吉》的故事。” 李铁枪看向辛弃疾,见对方只是沉默,也只能再次回首拱手:“望大郎赐教。” 这事其实是《韩非子》中记载的故事。 春秋时,子产做郑国的丞相,病重将死时,对继任者游吉说:“我死后,你一定要实行严厉的制度。火的样子很可怕,所以人们很少被烧伤。水的样子看起来很弱,可很多人却淹死在水里。你一定要严厉执行你的刑法,不要让老百姓看到你的懦弱而触犯刑法。” 后来子产死了。游吉不肯实行严厉的制度。于是郑国的年轻人就在萑泽竞相作乱,就要逐步的变成郑国的大祸了。 游吉率领车骑与他们作战,激战了一日一夜才战胜他们。游吉感叹地说:“我早日要是听了子产的教导,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后悔。” 讲完之后,刘淮喟然长叹:“你们现在做的事情,跟游吉所做,有什么区别呢?” 辛弃疾依旧沉默不语,只不过在秋日傍晚微凉的风中勒马驻足,怅然若失。 (本章完) 第117章 天平军应创太平(完) 第117章 天平军应创太平(完) 夜间时,刘淮与他那俩跟班就渡过安子河,在东岸辛弃疾军中休息下了。 管崇彦管七郎依旧是一副冷着脸的死样子,只是默默的打来水擦刀。可罗怀言毕竟是少年,心性跳脱,憋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询问。 “大郎君,你刚刚跟辛弃疾与李铁枪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要挑拨一下天平军的内斗啊?” 刘淮笑出了声,将手中文书卷起来,轻轻拍了拍罗怀言的脑袋:“你这小子,聪明固然聪明,可遇事多失之于诡道了。” 罗怀言揉了揉脑袋:“难道不是吗?小子我一直觉得是大郎君在撺掇辛、李二将夺权呢。” 刘淮笑着摇头,却又立即喟然以对:“我是真觉得天平军内部已经乱到一定程度了,若是这么持续下去,金贼给的外部压力一去,很快就会有高层火并,甚至背叛投金的事情发生。” 说着,刘淮指了指自己:“而咱们都知道,金贼是一定会南下征宋的,那时候就是外力最小,天平军很快就会出大问题,届时对山东抗金的局面来说,会是个天大的打击。” 罗怀言点头,却又迅速紧张起来:“大郎君,你既然说了金国会南征,那天平军为何不能趁外力去时整顿内部呢?” 刘淮仰头望着帐顶:“到时候就来不及了,此时既然都不能趁着还算团结做成此事,来日人心涣散时又如何能做成呢?” 历史上就是这样,当金军在采石大败,国内乱成一团,天平军原本可以趁机扩大势力范围,却立即陷入内乱,甚至发生了主力将领刺杀主帅投敌这种恶性事件。 虽然刘淮是根据结果倒推原因,可得益于他平日对战略战术的洞悉,使得所言足以让他人信服,最起码糊弄这半大小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就在这时,一旁擦刀的管崇彦也扯着沙哑的喉咙开了口:“罗二郎,其实统制郎君这番话还有层用意,就是让天平军赶紧整顿内部,少糟蹋些老百姓。哼,若不是怕耽搁大事,今日俺就杀了平山胡那厮了。” 刘淮捏着文书沉默片刻,想起刚刚去探望过的那个小姑娘,呆愣片刻后愤懑出言:“若大事都得容忍此等人方能做成,那这大事必然也算不得堂皇正道。管七郎,最迟攻下沂州,咱们忠义军与天平军会师后,我一定要想办法宰了此人。” 放完狠话,刘淮又有些无奈。 他是来与天平军联络,以成合作的,可此时沂州还没有攻下来,他就开始琢磨着干掉理论上是抗金同志的友军将领,不得不说十分具有黑色幽默。 但说句难听的,后世革命时还会混入大量的流氓无产者呢!在中古时代的农民起义中混俩盗匪、山贼出身的头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要啥自行车啊?! 须知道,忠义军中也有李秀这么一个大伊山匪头子,这厮都当到右军副统制了! 可话又说回来,谁有是天生的匪类呢?还不是这世道把人逼迫着去做贼?可一旦做了贼,如李秀那般有所坚持的人可就太罕见了,绝大多数都变成了道德沦丧该千刀万剐的混账。 这就又回到那句老话了。 农民狡猾残忍,却是武士使农民变成这个样子的。 思维发散了许久后,刘淮见其余两人都已睡下,伸手掐灭了油灯,心中一叹。 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顺利启程。 不知道父亲那里是否一切还顺利。 —— 且不论忠义军是不是一切顺利。 天平军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怎么可能明日就启程? 又整整拖了一日,直到八月九日清晨时,天平军才又正式启程,踉跄上路。 不启程不行了,因为粮食快不够了。 而一百余里外的东南方向,另一个由粮食而引发的一系列事件也即将开始。 忠义大军帅帐内,魏胜正色与陆游说道:“陆先生,要变天下雨了,咱们要做些准备。” 陆游回头望着帐外清朗的阳光,惊奇问道:“要下雨了?元帅如何知晓的?” 魏胜指了指自己:“老夫自弱冠就临阵厮杀,一身的旧伤,到了下雨变天之时,伤口就会胀痛,百试百灵。” 陆游点头,连忙将这种兵书上不会记载的事情牢记于心,却又有些担忧的说道:“元帅,身体不碍事吧?”魏胜摆手:“无妨,这么多年老夫都已经习惯了。” 见陆游依旧担忧,魏胜继续宽慰:“战阵上走过几趟的人都是这一般模样,不妨事的。陆先生,咱们的雨具准备的如何?” 陆游放下其余心思:“咱们有沭河作为转运通道,辎重充足,莫说雨具,就连冬衣也已经开始筹备了。” “还是要速战速决,拖到冬日就不像话了。”魏胜连连摇头,却见陆游再次望向帐外,神色凝重。 “陆先生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下雨了,还没有收割的庄稼该如何是好?”陆游说完,又迅速摇头苦笑:“元帅,是在下书生气了,忘记此时乃是分敌我以作厮杀交战,他们收成越差,对咱们才好。” 魏胜哈哈一笑:“陆先生不是书生气,此乃士大夫的仁义之心,这件事老夫已有定计,不如说这正是老夫来找陆先生来商议的正事。” 陆游敛容:“元帅请讲。” 魏胜也肃然起来:“老夫想着若是咱们有空余,可以让闲下来的民夫去割庄稼。” 陆游一愕:“割了之后充作军粮?” 魏胜摇头:“那样除了多出一些咱们暂时不缺的军粮没什么好处,却足以让周围庄户仇视忠义军,咱们之前的忍耐克制全都白费了。说白了,如果想要抢粮,老夫早就做了,何苦等到现在?” 陆游皱眉:“收割秋粮后,再将秋粮送给庄户?这虽是收买民心之举,但劳心费力,确实管用吗?咱们克制了这么多天,无非就是让周遭庄户不在仇视忠义军而已。此时就算帮他们抢收粮食,也不会让几个庄子作投奔吧。” 魏胜:“陆先生想多了,这天下事的结果,终究还是要在战阵上做分晓。就算有庄户心向大宋,又如何敢冒着性命风险来作投靠呢? 此时所做的,无非是战胜之后能迅速收拾人心,以作来日安靖罢了。” 陆游觉得这话头有些不对,魏胜又如何知道一定能胜呢?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陆游又想起一事:“可如果把民夫派遣出去,当面何家庄的何伯求出兵扫荡该如何?岂不是把民夫都卖了?” “不会的。”魏胜似笑非笑:“何家庄已空,他们只能自保,不会主动出庄。 忠义军全军备战,如果何家庄真的昏了头敢出庄浪战,咱们就一举拿下何家庄,破了他们这互相勾连的形势。如果其他庄子想出兵占便宜,哼!来多少,吃多少!” 陆游在魏胜说何家庄已空时就已经彻底怔住。 他终于确定,这魏元帅在绍兴议和后绝对不是蹉跎时光,而是在山东串联了许多人,以至于他竟然在战时能知道对面的主将之一的虚实。 陆游怔了片刻,终于苦笑摇头:“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不知道,何伯求既然不在当面,又在何处呢?” 魏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件事老夫刚刚已经派人去告知大郎,陆先生且待结果。” 陆游虽然知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的道理,却也是好奇异常,不由得百爪挠心。 今天更新一万字,以后尽量每天更新六千字,维持在两更或者三更。 码字废人给大家鞠躬了。 orz (本章完) 第118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一)(四千字) 第118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一)(四千字) 八月十日,沭河与沂水间天气阴云密布。 正如魏胜所预料的那样,阴雨似乎要如期而至了。 这也引发了农人的全面恐慌,须知,如果让即将成熟的庄稼淋一场雨,哪怕不会霉烂发芽,单单是被雨水打落到地上的谷物豆子,就是一笔足以让人肉疼的损失。 何况,怎么可能不发霉呢? 就魏胜的亲自观察来看,来参与秋收的青壮明显变多,也就是说不少被武装的庄户放弃了作战职责,参与进了抢收的工作。 不能算是山穷水尽,但绝对算是被逼得急眼了。 就在几个庄子的庄户都陷入焦急的时候,大队的民夫从忠义军驻地走了出来,拿着镰刀等农具,加入了抢收大队。 忠义军中也有许多不理解魏胜做法的人,但忠义军虽然对外讲道理,对内也讲道理,但终究还是一支阶级分明的暴力武装。 军中是有阶级法的,不能因为魏胜好说话就可以不把他的命令当一回事! 所以军令即下,无论有什么心思,都等遵令而行。 应该说效果还是有的。 原本农人们还以为这些民夫是来抢粮食的,可随着民夫将一捆捆割好的谷物豆子装进庄户们的大车后,庄户农人纷纷对这些异乡人表示了感谢,虽然不便于直接攀谈,却也将解暑的浆水分出一碗,充饥的干粮分出一块。 而各个管事庄主则是怀着气急败坏与欣喜感激的复杂心情,沉默着看着这怪异的一幕。 ‘金人’与‘宋人’,‘保卫者’与‘侵略者’,‘随波逐流者’与‘锐意进取者’,两拨本应该水火不相容的人竟然在天威时节的压迫下,众志成城,共克时艰了。 似乎感天动地了一般,这一日到底只是天气阴沉,一滴雨也没有落下。 在第二日,也就是八月十一日这一天清晨,抢收已经进行到大半的时候,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这些宋狗究竟在作甚?” 何家庄与忠义军营寨中心线以北数里处,有一处小山坡,上面有七八骑驻足,望向山坡之下的一片农田。 彼处正式一番热火朝天的秋收景象。 居中之人正是辽地汉人张丑,刚刚焦躁出言的也正是他。 “大哥问的这是什么话?”张丑左手边挎着一杆极其长的长槊之人接口回答:“他们不正是在帮咱们收庄稼吗?还有,大哥莫叫他们宋狗了,人家如此仁至义尽,难道还换不回来一个南人、汉人或者宋人的称呼吗?” 张丑还没有讲话,他右手边之人直接发怒:“马金陀,你真的是好胆,谁让你跟大哥这么说话?” 唤作马金陀的虬髯大汉闻言好奇转头:“张二,大哥之所以用俺,不就是为了让俺时时刻刻能用言语作提醒吗?若大哥只想听些奉承话,只带着你不就成了吗?” “好了,莫要吵吵了。”张丑烦躁摇头,止住了自家二弟:“张百草,你这厮莫要平白生事。” 张百草张二郎当即闭口不言。 马金陀也只是冷笑不语,他并不是张家庄的庄户,也不是张丑的族兄弟,而是张家庄以北的另一个小庄子的庄主。他也不是辽东汉人,还是山东本地人。 当然在这个狗日的金国,马金陀想要生存下去,自然要有所依附,而他所依附的对象就是张丑。 封建时代就是这样,普通庄户依附于马金陀,马金陀依附于张丑,张丑依附于何伯求,何伯求依附于仆散达摩。层层依附,层层控制,属于典型的人身依附关系。 这也就必然形成了团伙之中有团伙,山头之中有山头的局面。 虽然到不了西方那种‘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的程度,然而不可避免的是底层依附者与最高层的利益常常发生错位,这也就导致了内耗的产生。 作为封建阶级的中层,张丑的依附者想要这样,张丑的依附对象想要那样,而张丑则是被上下同时使力的对象,使得他做什么都错,什么不做也是错,被拉扯的烦躁不堪。 类似马金陀与张百草这样的争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如果不出意料,在何伯求那里能出个结果前,这里还会继续争吵下去。 果然,张百草只是噤声了片刻,复又出言:“大哥,这样不成,必须得出兵扫荡啊,否则仆散太守那里如何交待?” 马金陀冷笑出声,手搭凉棚在地头上找了片刻,手指向前指了指。 “张二,你看那俩给宋人递浆水,老脸都笑出来的老头老妇,是不是你三舅公和三舅娘?”马金陀似笑非笑的说道:“俺知道你素来与他们不睦,这样如何,你下去把他俩宰了,俺就不多说一句废话,立马回庄子引兵与宋人拼了,如何?” 张百草怒目以对,抓住刀柄攥得吱吱作响,却终究无话可说。 马金陀却如同没看到张百草的表情,继续朗声出言:“其实你三舅公真的是好运道,不,应该说你们张家庄都是好运道,张大哥与官人们走得近,躲过了前两次征调民夫纤夫。 如你三舅公,无非就是家中两个儿子一个孙子去当苦力。而俺那边就惨了,有的家中只剩下妇孺老弱,家中青壮全他娘的去沂水上拉纤去了。 若不是宋人来帮忙,俺都不知道该咋办。” 张丑斜眼看向马金陀:“阿陀,你这是怨俺处事不公了?” 其余几名骑士也纷纷来看,目光不善。 马金陀拱手:“大哥,俺自然不是这个意思。看看上下游的几个庄子就知道了,若不是大哥庇护,俺们连庄子都留不下,遑论那些青壮呢?只不过金国朝廷征调民夫的命令下来,总该有人去顶缸,大哥自然会从亲近疏远开始分别,俺们也怨不得旁人。” 张丑不语,只是继续盯着马金陀。 果然,马金陀的话没有说完,语气迅速变得激烈:“只不过大哥,人心都是肉长的,金国的皇帝,金国的朝廷,金国的知州如此对俺们,视俺们如粪土泥草。而宋人却是在双方互为敌人的时候,助俺们秋收。俺们又如何不会感激呢? 要俺说,还不如投了宋人算了!让沂水上的苦力都回来,好好过日子!” 张丑无语至极:“胡扯什么,金国能来多少兵马?宋人又有多少兵马至此?待到朝廷发兵,他们顶好的结果就是败走,他们可以回南朝,咱们呢?到时候都得死在这里!”马金陀干脆把话扯明白:“大哥既然不想投宋,那么咱们干脆反了吧!趁着有宋人为援军,趁着秋收已成的空档,趁着仆散知州他们都不在,大哥带着咱们直接造反,如何?” 张丑连连摇头。 张百草也是气急:“马金陀,你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造反是把全族全庄人头别裤腰带上的大事,你愿意,别人愿意吗?” 马金陀瞥了一眼张百草,又定定看着张丑,见对方始终没有搭话,终于长叹一声说道:“大哥,既然你不想投宋,也不想反,那只有一条路了。” 说着马金陀指了指远方可以模模糊糊看到的忠义军大营:“大哥带着俺们打一打宋军大寨,将决心展示出来。” 张丑觉得此言更加荒唐。 且不论何伯求将主力带到临沂,张家庄以北的几个庄子只能凑出一千多号庄户,这点兵力还不够忠义军塞牙的。 就说就算他张丑古今名将附体,一战而胜,他们除了付出累累死伤,又有什么好处呢?他张丑是能封侯还能咋的? 保卫乡梓吗? 可忠义军也没干什么恶事啊! 然而张丑却又立即反应了过来,马金陀可不是只有肌肉的寻常武夫,他说这话必有缘由。 想到这里,张丑不由得悚然一惊:“阿陀,你莫非听到了什么风声?莫不是何家庄有人向宋军泄露庄中空虚,宋军要大举进攻,所以咱们要以攻代守?” 因为都住在一个庄子里,都是街坊邻居乡里乡亲,所以庄户的行动可以瞒住其他人,却瞒不住自家乡人。 宋人北伐军如此怀柔,何家庄中有人通风报信泄露风声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马金陀摇头以对:“这种消息,若非宋人得到确切的说法哪里会信?就算何家庄的人都向宋人出首,那宋人将领但凡是个有些脑子的,都会把这话当作埋伏。就像如果那些民夫跑过来跟俺说对面宋军大寨已空,俺又如何会信呢?” “俺说的是更为棘手之事,人心不稳了。”马金陀正色来言:“俺刚刚说的什么投宋,什么造反都不是妄言,因为俺的庄子已经有些不稳了,你们张家庄也绝对不会继续妥当下去。若不做点什么,以示决心,那过不了几日,咱们就会被自家人架起来,不反也得反了!” 张丑闻言直接失态:“怎么可能?为什么?凭什么啊!就凭宋人这点小恩小惠?就凭宋人没抢他们的粮?就凭宋人没在他们收粮的时候杀了他们?就凭宋人派出些民夫协助他们收粮?” 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张丑喘了两口粗气继续激愤说道:“难道他们都以为跟了宋人就能过天大的好日子?宋人也需要民夫的!那些民夫还就在他们眼前,帮他们收粮食呢!” 马金陀定定的看着这位结义兄长,如何不明白张丑为何这番作态?还不是因为他也已经感觉到人心不稳了吗?只是一时间不愿意承认罢了。 等到张丑说完之后,马金陀才郑重开口:“大哥,从忠义军民夫那里传来的消息。那宋人忠义军开始分田分地了。” 张丑呆愣了片刻:“他们哪来的地?” 马金陀诚恳回答:“大哥还想不明白吗?忠义军的土地当然都是从亲近金国的地主庄主和那些猛安谋克户手中夺来的,他们只不过把金国这些年干的事情反过来,再干了一遍而已。” 张丑彻底呆愣住了,良久之后才出言:“真的吗?不会是宋人放的谣言吗?” 马金陀摇头:“俺专门去问了,那些民夫中有的得到了家书,有的接到了乡人的口信,还有的甚至是因为家中分田,要保卫……那个词是啥来着,哦对……保卫胜利果实来主动参的军。 其中立功将士得田最多,寻常将士其次,民夫再其次。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如此多的人,如此详实的分田办法,如何是同时说谎造谣呢?” 张百草在马上晃了晃,与其余骑士相顾骇然,却发现其中有两人面色如常,似乎早就知道有这消息,当即醒悟:“这件事情,庄户们都知道了?宋军昨日才将民夫放出来,和庄户们杂混在一起,今日就已经所有人都知道了?” 马金陀冷笑以对:“张二,你想清楚这是什么事情,这他娘的是分田分地!是安身立命的大事!一天传遍整个庄子,你觉得快?俺还觉得因为秋收而慢了哩!” 张百草也愈加慌乱:“可,可为何没人来告诉大哥,也没人来告诉我?” 马金陀喟然以对:“张二,你说说,你们张家庄谁的田地最多?如果要分,又要先分哪家的田?” 张丑浑身哆嗦了一下,看着身旁的亲信骑士,在秋日的熏风中如坠冰窟。 那两个骑士连忙在马上拱手,尴尬出言:“大爷,俺们没有这种放肆想法,只是觉得这种谣言不算个正经说法,所以就没跟大爷搅耳朵。” 张百草摆了摆手,示意与他们无关,随即又有些咬牙启齿:“这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难道忘了俺大哥的恩义了么?!” 张丑立即呵斥自家二弟:“俺哪有什么恩义?!就算有些安民的心思,也被局势所磨,不得伸张。哪如人家忠义军干得漂亮?!” 他原本想要通过呵斥二弟来让那两名亲信骑士安心,可见到两人的表情依旧讪讪,不由得又是一阵气闷。 马金陀却是出言解围:“大哥,咱们上边这些人,都知道恶事是金国朝廷所做。但下边那些人,却只看到是大哥你将儿郎征发为苦力。对于他们来说,张二口中的恩义就是荒唐,什么恩义?将自家三舅公家儿孙送到沂水当纤夫的恩义吗?” 张丑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马金陀继续诚恳说道:“大哥,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刚刚俺说的三策就是上中下三策,既然你不同意投宋,也不同意扯杆子造反,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你如果此时不显一点手段,那就真的要人心丧尽了。” 张丑冷汗直流,他万万想不到原本只是来探查敌情的小行动,却会被逼到这份上,犹豫片刻,在马上探身握住了马金陀的胳膊。 “阿陀,你说的对,今日就是要下决断的时候了,出兵,立马就出兵。”张丑脸色变得狰狞:“今天就出兵!” 马金陀胳膊被抓住,脸色不变,心中却是叹气。 看演义时,古代谋士给上中下三策时,主君总选中策,当时自己还在腹诽,为何不选上策。 现在轮到自己可倒好,自家主君选了个下策,只不过大丈夫既然投身效命就应尽力,也怪不得谁。 (本章完) 第119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二) 第119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二) 张丑做事堪称雷厉风行。 清晨时定下的计划,辰时刚过(上午九点),张丑只来得及派人跟崔蛤蟆打了声招呼,就已经集结了庄户,披坚执锐,率众出庄了。 在与其余几个小庄子的庄户汇聚在一起,形成了八百人的规模后,张丑率军以庄子与庄子间的小路作隐蔽,慢慢向着忠义大军的军营摸了过去。 在马金陀看来,张丑行动如此迅速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慌了。 这并不是因为忠义军的示好与分田分地的传言就让张丑慌乱不堪。 而是金国数年间的横征暴敛,让山东百姓的怨气沸腾,张丑作为官府与百姓之间的中间者,就像是坐在天要塌下来的火山口之上,早就被拉扯得慌乱不堪了。 魏胜的手段,只能说是点燃了炸药的引线。 炸药却是金国设置的。 而坐在即将爆炸的炸药上的张丑,无论做出什么事来自救,都无可厚非。 但仓促之间出兵的后果就是,除了张丑以及其余充任高级军官的大管、小庄主,不止普通的庄户茫然一时,就连一些什长伙长也都纷纷犹疑起来。 眼瞅着秋收就要完了,眼瞅着这天气越来越不好,不去抢收反而要把宝贵的青壮全集结起来去打仗。 这是要做啥幺蛾子? 普通的庄户家庭也不干啊,原本家中青壮就有好多被官府征走,秋收本来就困难,这关键时候又把剩余的壮劳力叫出去厮杀,你这庄主是不是诚心不让人活?租子是不是真的不想要了?! 因为军队人数比较少,所以压力迅速传导到了张丑这里,逼得张丑不得不列驱马在队列前后奔驰,反复与庄户讲清楚。 这次去宋军营寨,不是要跟宋军拼命的,而是要立一下威风,趁那忠义军没反应过来,烧掉他们一截营寨,或者干脆在营寨外叫骂几句,就立即开溜全须全尾的回来。 毕竟,他张丑虽然平日自吹祖宗是三国名将张辽,却终究没有张辽的本事,别说八百破十万这种狠活,八百破一千就要了他的老命了。更何况去攻击忠义军的坚固营盘? 须知道张丑的大哥何伯求亲率精锐与小股忠义军作战的时候也根本占不到便宜! 然而这话说出来之后,虽然庄户们不明着抱怨了,却是立即腹诽起来。 合着耽搁农时只为了抖你张庄主的威风?!你就非得在今天耍这威风吗?! 然而这种庄园毕竟是准军事化组织,庄主既然一声令下,庄户们也只能随他走一遭。 这种局面只能说仆散太守家的王夫人是真的有先见之明。 什么叫上下生怨,左右生疑,人心不安? 这就是了! 虽然张丑的行军路线已经极其小心了,也避开了忠义军民夫所在的位置,但绝对避不开的却是本地农人的眼睛。 很快,就有本地农人拉住在田地中协助秋收的忠义军民夫,让他们稍作躲避。 而忠义军民夫因为分地或者即将分地,是对忠义军有归属感的,迅速就有民夫向维持秩序与安全的忠义军正军做了汇报。 忠义军的中级军官虽然不明白来了多少敌人,也不明白敌人的目的是什么,却也知道当务之急就是将民夫全部召回。 之前为了维护秋收,忠义军与这些庄子有了一些默契,都不对对方的农人民夫下手,此时若是万一开了口子,谁知道会不会以一场对民夫的屠杀作结尾。丁大兴扛着长矛,披着铁裲裆,靠在一匹劣马旁喝着水囊中的浆水,听到身后一阵号角声后猛然回头。 见到远处路口的袍泽用力挥舞一面黑色旗帜,他也连忙拿起马脖子旁的铜锣奋起敲打起来。 地头的农人悚然一时,可见到忠义军的民夫扔下农具,迅速往地头大道上走去时,皆是脸色煞白。 这时候还有大量庄稼没有收割的,一般都是青壮较少的家庭,这种家庭对于忠义军几乎都有些感恩戴德,因为没有这些民夫帮忙,他们不可能在下雨之前完成秋收的。 但是现在忠义军的民夫要走了。 “官人,丁官人,这是咋的了,咋就都走了呢?” 一名干瘦的老者踉跄着走过来,他拉住丁大兴的衣袖,焦急询问。 丁大兴与这老者也算是混了个脸熟,他水囊中的浆水就是老者给灌的,闻言放下铜锣,用锣锤指了指北边:“老丈,北边是哪个大庄子?有军队从北边的庄子过来了,似乎要攻击俺们大营,俺们怕民夫伤着,要先把民夫都撤回去。” 老者的嘴抽动了几下:“北边,北边……北边是张家庄啊,丑娃咋就来打仗了呢?这不是乱弹琴吗?还有这么多庄稼没收呢!” 丁大兴见民夫都汇集到了道路上,赶紧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什长伙长都管点事啊,点点数,看有没有拉下的人,没有拉下的,就扯住前面人的腰带,顺着举黑色小旗的正军,回营寨!不要跑,用快走的,时间足够!” 老者继续扯着丁大兴的衣袖:“丁官人,既然来的是张家庄的人,那就好说了,俺这一张老脸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足可以保护这些……这些好汉的安全。” 丁大兴将铜锣挂在劣马鞍鞯旁,反手握住了老者沾满泥土的双手:“老丈,俺不敢冒险。这些人都是家中的顶梁柱,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他们也有父母妻儿望眼欲穿,俺如何敢凭老丈的一句保证就冒此等风险?俺就问老丈一句,若老丈的儿子遇到这等事,老丈希望他留下来吗?” 老者数滴浑浊的老泪从眼中流出,却依旧不撒手:“俺是张家庄庄主张丑的三舅公,他一定会顾忌俺的。” “老丈,你还不明白吗?”丁大兴终于有些气急之态:“你真的以为那张丑不知道出兵会有什么后果吗?他是傻子吗?傻子能当庄主吗?张丑知道只要出兵就一定会有这种局面,他知道的!他选择出兵的那一刻,就不再顾忌你们了!他已经弃了你们了!你明不明白?!” 老者终于呆愣的松开了手,任由丁大兴指挥着民夫向着大营处撤去。 老者呆呆的望向坐在田间抹眼泪的老婆子,又望了望已经在田中站直身体脸色煞白的两个儿媳妇,还有正在捡拾谷穗的几个刚到十岁的孙子孙女,随后又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又是呆愣片刻后,终于再次拿起镰刀踉跄着向庄稼中走去,继续割起了谷子。 愤怒、委屈、困惑、恐惧还有几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感觉交杂在一起,让老者的嘴中充满苦涩。 几乎所有还在劳作的农人都在心底生出了与这老者一般的念头。 老天逼迫我们,官府逼迫我们,现在效忠的庄主也要来逼迫我们! 为什么啊,为什么谁都不让我们过一丁点好日子啊?! 没有人回答他们。 这就是战争,虽日月更易,沧海桑田,亘古万代,唯战不变。 (本章完) 第120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三) 第120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三) 张丑的确不是傻子。 他在发现忠义军民夫大举撤退后,就知道他的计划已经暴露。 然后,张丑就迅速陷入进退两难之中。 此时距离宋军营寨西北角不过四里,如果快一些走的话,最迟两刻钟绝对能到,但难保忠义军不会反应过来,与他们正面起冲突。 但是话又说回来,张丑挨着骂也要走这一遭是为啥,还不就是为了以示敌我,以示决心,以安众心吗? 所谓收拢人心,所依仗者无非威德而已,张丑一个在金国混饭吃的豪强,‘德’他根本无法提供,还能持的无非就是‘威’了。 如果这时候张丑连骂两声都不敢,就灰溜溜的逃回庄子,连‘威’都丧了,那人心就彻底没了。 所以,只是犹豫片刻,张丑就下定决心,继续率军向忠义军大营进发。 张丑选择的路线不是直来直去,也不是沿着最宽的官道走。一来他不想踩踏庄稼,二来他是真怕有人手贱伤了那些民夫。 这种事都是对等报复,在战阵上生死相搏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谁也无话可说。但杀平民性质的民夫,尤其是刚刚来帮忙秋收的民夫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能杀我民夫,我不能杀你农人吗?双方各自算账,各自肉疼,所以彼此克制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也导致了两刻多一点后,张丑这八百人才摸到宋军大营边上。 而此时魏胜已经在营寨一角的望楼上等待多时了。 见到只来了八百人,魏胜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失望,却又立即嘎巴了一下嘴。 蚊子再小也是肉,该吃还得吃啊。 “传老夫将令,令张小乙率右军一千长枪手出战,正面压上去。” “令张白鱼率所部骑兵,只着铁裲裆与头盔,在敌人败退时兜住他们。” “令石七朗率本部三百刀盾,多带麻绳,准备捉俘虏。” “其余诸将皆为后备。” “传令诸部,敌军士气散乱,无须多造杀伤。这一次,老夫这里的记功册,活的比死的值钱。” “喏!” 几名军使同时拱手称喏,随即快步向已经准备好的各军传递命令。 张丑来到忠义军营寨北面三百步处,刚刚摆开阵势,就听到一阵鼓声,营寨北侧与西侧有数段木栏同时放倒,搭在壕沟上,形成了小型的桥梁。 先是百余扛着长矛的骑兵从营寨中涌出,并没有列阵当前,而是在一面绣着白色鱼符的张字大旗的带领下,从张丑所部西侧绕行而过。 这让那些庄户耸动一时,然而还没等张丑有所应对,又是一伙近三百手持刀盾的忠义军在一面石字大旗的带领下,从营寨最东侧小跑而出。 这些刀盾手同样没有列阵的意思,而是沿着沭河与张丑所部之间近一里的空隙处穿插了过去。 “已经有两支宋军跑后面去了!大哥,咱们该怎么办?”马金陀同样大汗淋漓。 他原本还以为距离忠义军营寨东西两个大门都比较远,同时也比较安全,谁成想忠义军竟然会主动推倒营寨木栏? 这也就导致了所有人都计算错了忠义军出兵的速度。原本想着烧几段木栏,叫骂几声以壮声势的计划瞬间破产。 并且把局势迅速推到长刀见血白刃相加的地步。 一个大门出兵与多段同时出兵哪能是一码事吗? “俺……俺……不能逃,此时不能逃,列阵!列阵!”张丑在马上晃了下,喘着粗气强行平复心情,此时他如何不晓得来错了地方。 这忠义军论兵力多寡,论士卒质量,论将领智略,哪里是他张丑能比得过的? 八百庄户在各个小庄主与大管的指挥下摆开一丛丛阵型,这种阵型是为了应付盗贼入侵与民间械斗,是在地形狭小的盘陀路上由相熟庄户互相配合的小型阵型,有点鸳鸯阵的意思。 再由这些小阵组成大阵,就变成了如今张丑所摆出的阵型。 可这边阵型刚刚成型,就只听忠义军营寨中鼓声大作,虽不急促,却是鼓点清晰,声震四野。 千余荷着丈八长枪的忠义军士卒在一面写着‘忠义大军右军统制张’大旗的指挥下,喊着‘端吃端’的口号,迈着整齐的步伐,排成两列鱼贯而出。 不到片刻工夫,一千人就已经分为五队横在张丑所部身前,以二百人为一队组成一个四排每排五十人的方阵,五个方阵复又组成一个大横阵。 虽然这些长枪兵身上甲胄稀缺,但丈八长枪在肩,如林而立,远远一望,真的如同凭空长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林一般。 张百草大汗淋漓,大声呼喊:“大哥,将骑兵都与俺!俺先去破了宋人马军,打开退路!” “除去各个小庄主与大管,咱们才五十骑兵,还得遮护两翼,如何能与你?”张丑猛然呵斥:“且不论你能不能胜过那百余宋人马军,你现在回头破身后之敌,寻常庄户如何想?他们只会想你逃了!阵型当即就会溃散!” 张百草一时想不出什么反驳之言,因为他刚刚想的的确也根本不是与忠义军骑兵拼命,而是赶紧逃跑。 有许多聪明人已经意识到今天这仗没法打了,这些聪明人里甚至包括张丑,只不过他根本不敢放弃安身立命的本钱而已。 又是犹豫了片刻,张小乙终于将队列初步整肃完毕,见到对面张丑所部不攻不退不战不和的样子,又如何不晓得已经夺了敌军之气? 张小乙狞笑一声,在枪阵之前驱马奔驰两圈后,厉声大喝:“放矛!” “放矛!” “放矛!” 各级队将、正将、伙长、什长也同时大喊。 忠义军右军同时呼喝一声,后两排依旧将长枪荷在肩上,强两排则将长矛放平,直指张丑所部。 原本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然而数百人一起来做发出的长枪破空声混杂在一起,却形成了一股怪异的呜咽声。 张丑的八百庄户平日里虽然也有训练,也曾抓过毛贼争过水渠,可如何曾见过正规军摆出如此阵仗,当即就震动起来。 偏偏张丑本人也为之夺气,根本就是彻底呆住了。 “进!” 张小乙再次高声下令,千人组成的长枪方阵如同一面墙一般,喊着‘端吃端’的口号,缓缓向前压去。 彼时,两军距离不过一里而已。 (本章完) 第121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四) 第121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四) “大哥,是进是退,该攻该守,你倒是说句话啊。” 马金陀稳定完自家右翼后,见到张丑依旧呆呆的驻马在小阵正中,不由得大急。 张丑呆愣着喃喃自语:“他们……他们在喊什么?什么断翅端?” “什么?” 马金陀一时没有听清楚,皱眉询问。 张丑清了清嗓子,声音大了些:“俺是说他们在喊啥?什么断翅端?” 马金陀怔了怔,随即几乎是勃然,却又立即恍然,到此时他又如何不明白,自家兄长这是被今日的一连串事件给搞蒙了,只能强压怒气说道:“大哥,你管他们在喊什么?!现在趁还来得及,咱们撤吧。俺来为大哥断后。” 张丑望着如墙逼近推来的枪阵,终于有所反应:“此时若散了阵,那岂不是要为宋军轻易蹉踏了?!” “列阵难道不会被宋军轻易蹉踏了吗?大哥,咱们不是事先就有说法,宋军有准备就没法打吗?莫非今日真的要以死相搏?”马金陀大急:“再说了,不管宋军是真的仁义,还是假仁假义,断不会虐杀俘虏的,咱们又是自家乡人,周围地势都熟,散开走就能自己回庄子。” 张丑却还在犹疑,可他没想到,或者说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二人所处位置正好在八百人正中央,周围至少有数十名庄户聚拢在一起,两人讲话又没有压低声音,实在是太伤士气了。 原本这些庄户就是一肚子怨气,此时听到这番对话,又遥望逼近而来的如林枪阵,顿时就连大管、小庄主这种基层军事组织长官也都畏惧起来。 枪阵已经逼近到了百余步之外,忠义大军右军虽然是新扩编的队伍,没有经历过沿着沭河的一系列战斗,却也是在一路上经历过队列训练,外加士气高昂,虽然打不了什么硬仗狠仗,但打以多欺少的顺丰仗还是绰绰有余的。 就在此时,右军枪阵中不知道谁大喊出声:“杀贼分田啊!” 原本就十分旺盛的士气迅速变得犹如烈火烹油,也纷纷大喊起来,这也导致了枪阵中不断有人步伐迈错,过于突前,整个枪阵从一横变成了波浪形。 张小乙也不得不停住脚步,喝令军官们重新组织整齐队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武王伐纣时说过:“今日之事,不过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夫子勉哉。”那时候走上六步七步就得重新组织队列,今日右军走了数百步才变得散乱,已经算是很了不起来。 虽然右军停下来,但那声“杀贼分田”的口号仿佛彻底刺激到了张家庄庄户,之前种种,层层叠叠的压在了一起,这个口号终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庄主有令,撤回庄子!” “逃啊!” “庄主说可以走了!” 不知道是谁,又或者是所有人一齐发喊,说的话也嘈杂不一,但意思都差不多。 不要稀里糊涂的送命,赶紧逃命吧。 八百人组成的阵型犹如被顽童抽动的蓬草般炸裂开来,不分东西南北的向着四面八方逃窜而去。 真的是四面八方,有十几号人干脆往右军枪阵跑去,到了跟前才发现不对,却也不敢折身逃跑,只能在忠义军军官的呵斥下,抱头蹲下投降。 而直到此时,张丑才彻底恢复清明,却是立即拉住慌乱不堪的张百草。 “二郎,你去殿后,能拉多少人就拉多少人,不求能杀敌,只求能拖延一二,哪怕是投降也罢,总之莫要让宋人那么快的追上来。” 张百草脸色苍白在马上摇摇欲坠,满头满脸都是大汗,却依旧咬紧牙关,口称得令,随即带着几个听指挥的心腹,沿途收拢庄户,向着百步外的枪阵冲去。 张丑又抓住马金陀的胳膊:“阿陀,俺还有五十骑都是心腹,现在都与你。由你为先锋,去打开退路。” 马金陀严肃点头,戴上头盔后却又严肃发问:“大哥,你现在还指望啥?降了吧,也莫要再有死伤了。” 张丑苦笑:“俺如何不知今日失了计较,但俺也要向何大哥作交待,此时是万万不能降的。” 马金陀再次点头,抢过张丑的旗帜,扔给身后乡人,随即举起长度惊人的长矛呼喝一声,转身让五十轻骑聚集在身后,向着那面绣着鱼符的张字大旗缓步而行。 那里有宋人的一百骑兵,此时已经散开来,其中除了有人持弓箭,有人持长矛,竟还有人拿着渔网朴刀绳索,看起来不像是来打仗的,倒是像是大局已定下来收拾残局的。 这让马金陀心里十分憋屈,随即挺起长矛,一夹马腹,疾驰而出。 既然你们这些南人看不起北人,那俺今日就要让你试试北人的勇武! 马金陀憋屈,张白鱼更憋屈。 他统领的甲骑只在一开始攻下两个庄子,立了两个头功。随后刘淮就开始带领各部进行轮战,这些甲骑也就成了清扫周边治安的拉拉队,早就有些气急之态。 尤其后方按照功劳开始分田的消息传来,这些甲骑迅速急红了眼。 魏元帅与刘统制他们的地位超然,自有他们的全盘考量,寻常甲骑自然也不会怨恨他们。可这一腔怨气也不会憋着,自然就发在了顶头上司张白鱼身上。 往往有什么‘连个前锋任务都抢不下来,人家在前面打个热闹,咱们两队甲骑在后面坐冷板凳。’ ‘是你张白鱼去参加的军议,你为什么不敢跟魏元帅刘统制他们争一争?’ ‘你怕什么呀,你咋不敢跟刘统制干一架呢?’之类的荒悖言语传到张白鱼耳中。 让张白鱼一肚子邪火没处发。 关键是,你别看他手底下的甲骑吵吵的热闹,让他们去与刘淮打交道,八成就剩下‘谢谢统制郎君,俺给你下跪了啊统制郎君’之类的言语了。 还跟刘统制干一架,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这次机会,是张白鱼期待已久的机会,他原本还指望着恶狠狠打一仗,能扬眉吐气,人前显圣,傲里夺尊呢! 可谁成想大家才摆开阵势准备厮杀,敌人就已经一哄而散了呢? 这算什么? 然后有一个疑问瞬间升起在了所有甲骑心头。 刚刚魏元帅是不是有军令‘这次活的比死的更值钱’? 这得抓多少俘虏才有先登破阵的功劳? 不对,现在他娘的没工夫想这个,一共就几百俘虏,别人多抓一个,自己是不是就少抓一个了? “梁三哥!给我留二十个,不,五个人,我来料理此贼,你们赶紧兜住溃兵,让他们放下武器投降。”张白鱼赶紧大声吩咐:“若无必要,万勿伤人。” “喏!”梁磐高声应和,紧接着,骑兵散开,以五人为一组,开始迫降溃军。 马金陀见到对面那鱼符张字旗下只余五人,不由得一阵大喜,以他与身后五十名骑兵的实力,捉住这五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到时候不说逆转战局,可护着张丑从容脱身还是没问题的。 战马全力奔驰犹如彩云追月,转眼间双方不过五十步,马金陀右臂挟矛,弓起身体,双腿猛夹马腹,将战马速度进一步提高,虎吼一声,直取那主将模样的俊秀年轻人。 张白鱼只是轻描淡写的张弓搭箭,只一箭就将这莽撞的将领胯下战马射翻,随后轻轻一挥手,两名手持渔网的宋骑就上前,用渔网将滚落于地的马金陀紧紧罩住,随后又有手持长刀的宋骑向前,将长刀比在马金陀的脖子上。 马金陀马术娴熟,没有摔死摔伤,却也被摔得七荤八素,一时间根本无法挣扎,只能任由渔网罩在身上,唯一的动作就是仰起头来,向身后看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援护,但他看到张白鱼绰弓持矛,轻易上前将身后持旗的家人打落下马,并夺过了张丑大旗后,就立即恍然。 原来跟着自己冲锋的,只有一个人一面旗而已。 其余人早就在这区区不到一里的路程中,全部自行逃散了。 马金陀喘着粗气,仰面躺在地上,并没有去寻找结义兄长的身影,也不知道张丑此次是否能逃出生天,只听得到处都是‘弃兵不杀’的呐喊声。 “这算是尽忠了吧。”马金陀如此想着,却见那俊秀得不像话的年轻宋将下马,顺手将张丑大旗卷起来,扔给亲卫。 “我是忠义大军前军统领官张白鱼,栽在我手里,也不算辱没了你。”张白鱼蹲下来,拍了拍马金陀的脸:“伤着没有?伤着就说话,我们忠义军有大夫,不差你这点伤药。” 马金陀缓缓摇头。 “哦,那就好。”张白鱼点了点头,随即皱眉:“你是不是主将?能不能提前给解个惑,为啥就这几百号人就敢摸我忠义大军的营寨,是不是吃错药了?” 马金陀喉咙干涩,喃喃出言:“俺虽不是主将,但也能告诉你俺们为啥要来打。俺们不是吃错药了,而是却是被人心拉扯的没办法了,你们忠义军魏公确实手段了得,俺心服口服。” 张白鱼本能想要挠头,却挠在了头盔上,把手指撞得生疼:“这厮在说啥?什么人心手段?我咋没看出来?” 然后他回头一望,却又立即气急败坏。 “石老七这厮也太快了!也不给我们留点?!” 马金陀晓得张白鱼说的是俘虏被捉得太快了,不由得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此时不过是刚到午时(十一点),距张丑正式出兵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而与张丑作呼应,处在何家庄南侧的崔蛤蟆刚刚集合了兵马,还没有出庄。 只能说张丑做事的确雷厉风行,极速如斯。 (本章完) 第122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五) 第122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五) 张白鱼说他没看明白魏胜是如何拉扯这几个庄子的人心的,这话说的其实有点早。 事实上,他马上就会见识到这位出身底层经历庞杂的忠义大军都统的手段了。 午时刚过,未时一刻(下午一点多)时,张丑的三舅公吃了两口干粮,就继续在田间劳作,他不知道战斗的结果如何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再不努把力,全家在明年的口粮真的要被雨淋了。 就在他站起身子,舒缓酸痛的老腰时,只听见许多声欢呼从东边传来,老者手搭凉棚望去,只见早上撤走的民夫又回来了。 老者忍不住叫了一声什么,却见到相熟的丁大兴丁官人骑着劣马,一边指挥着什么,一边向这边望来,连忙跑了两步,来到丁大兴身前,拉住对方缰绳:“丁大官人,你们咋,咋又回来了?” 丁大兴此时有些烦躁:“咋了,老丈,不愿让俺们来?” 老者连连摇头,却又立即点头:“当然愿意,当然愿意,只不过……只不过不是打仗呢吗?” 丁大兴:“打完了……” 话声还未落,又是几骑盔甲整齐的宋军自东面而来,在老者身侧的路口勒马驻足,其中一人骑在马上作警戒,其余几人则是纷纷下马休息。 这明显是忠义军的正军。 老者缩了缩脖子:“这些官人是……是要干啥?” 丁大兴摆手下马:“这不是你们庄主闹出来的幺蛾子吗?吃错草药去摸俺们的营寨。俺们正军虽然不怕,却担心再派出辅兵民夫来,你们这还会有脑袋糊涂的庄主报复他们,就只能派一些正军来护卫了。莫担心,军法官来回巡视,没人会扔掉大好前途去欺辱你们。” 老者不知道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了,只是胡乱点头,片刻之后,复又拉着丁大兴询问:“打仗是谁胜谁负了?” 丁大兴一脸无奈:“自然是俺们胜了,否则俺们又如何发民夫来助你们呢?” “哦是是是,是俺昏了头。”老者在原地团团转了几圈,又期期艾艾的张口:“俺们张家庄死伤有多少啊,还有俺们庄主……他如何了?” “这俺哪知道?俺就是一军卒。”丁大兴嘟囔了一句。 就在这时,刚刚抵达这里的忠义军马军中一名俊秀将领说道:“你们一共死了八个人,其中六个不是我们杀的,有的是自相践踏,有的是被自家兵刃伤了,还有的干脆跳了沭河淹死了。伤了七八十人,也都在随军大夫处医治。” 丁大兴连忙介绍:“这位是俺们忠义大军前军张统领。” 老者又如何不晓得此人是职阶更大的军官,连忙拱手:“统……统领官人。那俺们庄主呢?” 统领官人,也就是张白鱼了,闻言立即有些愤愤之态:“跑了!跑的是真他娘的快,一千大几百号人马团团围住,捉了六百多俘虏,他二弟都被捉了,这厮竟然还能跑了,也算有点能耐。” “统领官人,那些俘虏……官人们要如何处置他们?” 张白鱼疑惑看向老者:“还能如何处置?中午管了顿饭,就陆续放回去了。咋着,老丈你还指望忠义军把他们养起来不成?那这秋收的尾巴咋办?” 老者长长舒了一口气:“放回去就好,放回去就好,官人们心善,心善……”张白鱼依旧愤愤,不知道是因为功劳没捞够,还是因为大中午的亲自来前线警戒而变得有些焦躁,言语不停:“要我说,你们庄主,那个叫张丑的,是真真切切吃饱了撑的,你说他折腾这么一遭是图啥?他要真的是带着精兵正经厮杀,我们也认了。 他耽搁农时召集青壮浩浩荡荡来我营寨前,我军一出兵,他就直接溃散了,连累死伤这么多人,图什么?让庄户变成俘虏在我们那里吃一顿,然后把忠义军吃穷?真真莫名其妙!” 老者一开始还在赔笑,到最后也茫然起来。 确实,这是为啥啊?! 想了半天想不明白后,老者搓了搓手:“官人们且安坐,俺先回庄子一趟,出了这么大的事,俺总得看看乡亲邻里是否无恙。” “老丈且等等,我们忠义军正在四面调兵,这时候不说被人马撞一下,就算被捉住盘问,耽搁了时辰,那也是寻常。”张白鱼劝了一句,可扫见对方焦急面容时,终于又是长叹:“我寻个人,带你回去,宋五哥……” 张白鱼刚唤了一声,就见路口处的属下嘴中塞满干粮,茫然抬头,就瞬间想起他自己匆匆吃了几口饭,但他的下属们却是都饿得紧了。 “没事了,接着吃你的。”张白鱼复又大声说道:“梁三哥,你替我一替,我去趟张家庄。” 梁磐同样满嘴塞满干粮,闻言只能胡乱点头。 张白鱼翻身上马,又对老者说道:“老丈,我带你回去。” “这如何使得?”老者连忙摆手拒绝,却不耽搁张白鱼直接探手捉住老者腰带,微微一用力就将其放在了身后。 “老丈,抓好我的腰带。” 说罢,张白鱼带着老者向张家庄赶去。 一路上顺风顺水,毫无波澜,只在张家庄庄口处见到乌泱泱一片人。 其中有张家庄的男女老幼,还有数百垂头丧气的俘虏,也有百余护卫着一名简甲文士的忠义军甲士。 张白鱼见到这场面,本能的向忠义军靠拢。 然而那正在冷笑的简甲文士看到他后,微微一怔,随即愤怒呵斥:“张白鱼,不是让你去西边警戒了吗?你如何敢擅离职守?!” 张白鱼浑身一哆嗦,连忙下马拱手行礼,同时指了指马上的老者:“陆大判,这老丈要回来,但是魏元帅在调兵,兵荒马乱的,我怕起了冲突。 再加上马军今日已经战了一场,略微疲敝,我就亲自将他送回来了。军务已经交待给副统领梁磐,万万不会误事的。” 陆大判,也就是陆游了,闻言脸色稍缓:“也罢,你既然来了就先替我做件事,上前问问张家庄看门的,我忠义军都把俘虏的庄户放回来了,他们庄主即便是不露面,如何能闭门不纳?这是什么道理?!” 张白鱼咽了咽口水,把依旧在马上慌乱的老者扶了下来,复又翻身上马,向数十步外张家庄的庄门而去。 (本章完) 第123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六) 第123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六) 老者望着张白鱼拨马转向,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能拉住一个庄户细细询问。 “咱们庄主呢?” “俺也只是听说,庄主他回到祠堂大院里,就一直闭门不出了。” “那是谁下令关的门?” “谁知道呢?周家嫂子从庄子里出来,想去宋人那里找找他儿子,刚出庄子,庄门就闭上了。张二十三和张八九这两个王八蛋,死活就是不开门。” “宋军仁义,已经把咱们的子弟都放回来了,这还不开门?” “别说放回来的子弟了,就算俺们这些想要回庄子喝口水、拿个锄头的都不让进,喏,你看老曹家赶着粮食的大车都被堵外面了。” “杀千刀的,辛辛苦苦割了谷子,都撂在车上了,这时候被雨淋了,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与此同时,人群中有人不耐来喊:“张八九,你自幼是泼皮性子,俺也不跟你讲道理。张二十三,你今日是吃了猪屎吗,怎么也昏了头?你难道还要拦一辈子?就算你用庄主的令来作遮掩,乡里乡亲今后如何看你?” 此时,张白鱼也来到庄外木石结构的矮墙之下,指着站在矮墙上的两名庄户,厉声询问:“为何不开门?” 那两名领头模样的庄户明显是压力极大,其中一人已经满头大汗不能言语,另一个还好一点,闻言也只能朗声以对:“俺与你们是敌非友,势分敌我,俺守土有责,如何能让你们进去?” 张白鱼哈哈大笑,随即又厉声喝骂:“杀才,我且不论你这土围子能拦我忠义大军多久,我就问一句……” 说着,张白鱼持弓在身后划了一大圈,将俘虏的庄户与那些闻讯赶回来的农人都划了进去:“在你心中,这些人也都是敌人了吗?你要与他们刀兵相向?” 这话问完,即使原本垂头丧气的俘虏们也都鼓噪起来,可联想到此时处境,以及身边杀气腾腾的忠义军甲士,复又惶恐失措。 少数几个在担架上的伤者不知道是疼痛还是害怕,竟然开始低声抽泣。 此时的庄外,忠义军甲士有一百人,被绳子捆成一串的俘虏有五百人,闻讯赶来的寻常庄户农人大约有六七百人。 哪怕忠义军没人吭声,这一千多张家庄庄户同时鼓噪起来,也瞬间有了沸反盈天之态。 其中不乏有庄户在俘虏中寻到自家人,想要上前拉拽,却又被忠义军甲士拦住,又是一阵撕扯捣乱。 陆游也不得不找了一处高地,大声宣告,为了分辨俘虏中谁是被裹挟进来的良民,谁又是真真正正的匪类,所以忠义军可以放归俘虏,却必须得看着俘虏的家人把他们领回去,并做记录。 别嫌苛刻,毕竟是你们张家庄主动来打的我们忠义军! 这时候,有聪明人觉得,将原本是敌人的忠义军放进庄子是不是不太好,但更多人却是没想这么多。 这些天忠义军的克制与善意在此刻终于获得了回报,所有人又将矛头指向了紧闭的庄门。 正在拉扯间,庄门处突然就出了变故。 张白鱼与矮墙相距不过十余步,他这时拿着弓喝骂墙头庄户,虽然看起来威风八面,却也是十分紧张。 真要有个昏了头的无赖汉拿着弓弩从墙后冒出头来一箭射来该如何是好? 虽然张白鱼此时身着全甲,但甲胄是有缝隙的,这么近的距离谁说得准呢?而且到那时候,是反击啊还是逃跑啊? 反击会不会破坏一团和气的局面?逃跑会不会堕了忠义军的威风? 而此时墙内,确实有人想一弩射翻张白鱼,却又被另一名庄户扑倒了,厮打起来。那庄户一边打,一边喝骂:“俺爹娘兄长都在外面,都在外面!跟宋军一起都在外面!你杀了这厮,俺家人怎么办?!俺打死你个王八蛋。” 原本还能坚持的张八九眼见此幕,终于难以忍耐,竟是率先出言:“打开门吧。” 原本已经彻底失态的张二十三却是摇头:“庄主说……” 从来以泼皮存身的张八九黯然摇头:“莫说庄主不敢出祠堂了,就算庄主出来,这种场面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不是全庄齐心对付外面的一百甲士。而是一千多口子人加上那一百甲士,一起对付咱们二十多人……不对,不到二十个,最起码那打人的小周绝不会对他父母兄弟举刀。” 张二十三登时沉默,而那小周厮打完持弩之人,竟是一刻不停,径直去拔门栓,随即奋力拉开大门。 其余之人只是沉默望着,没有任何人上前阻止。 张二十三只是苦笑。 想要坚守的别说二十人了,连三个人都没有。 然而张二十三回头时,却见张八九从腰间抽出一把解腕尖刀,从容说道:“俺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从来只是个泼皮身,只赖庄主看顾,按理说应该为庄主奋死,但今日之事着实为难。拒父老为不义,叛庄主是为不忠。今日既全了义举,也应该以死谢罪,以命尽忠才对。” 说罢,张八九将解腕尖刀狠狠插进了自己胸口,又奋力一搅,在张二十三目瞪口呆之中仰面倒地。 血流如注。 此时祠堂中闭门不出的张丑依旧不知道,理论上他的最后一名死忠,已然身死。 庄外的陆游不知道墙内正在发生一件十分符合封建主义价值观的事情,他见到庄门被缓缓打开,终于畅快的笑出了声。 陆游自然也晓得庄内空虚,可以很轻易的就打进去,难道这八百俘虏是白捉的吗?但张家庄主动打开打开大门,与忠义军整顿兵马打进去是两个性质完全不同的事。 后者是以兵,前者是以德。 以兵可以让人屈服,但让人归心必然要以德。 “进庄!” 陆游大声命令。 甲士排着整齐的队列,夹着中间那一长串俘虏,在寻常农人庄户几乎迫不及待的引导下,向着靠近庄子中心的校场走去。 无论是断头路、陷阱又或者是岗哨、木栏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这一些列原本用于保护庄园不会陷落的狠辣手段,在本庄庄户的引导下,被轻易绕过了。 直到这时候,依旧呆立在庄外的张白鱼,虽然没想明白为什么张家庄被骂了两句就开门了,却也模模糊糊意识到,什么叫拉扯人心的手段了。 (本章完) 第124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完) 第124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完) 俘虏放归工作十分顺利。 这是句废话,这种事情哪里会有不顺利这一说? 事实上,许多俘虏被家人领走之后,立马就抗上农具,加入了抢收秋粮的大军。 饶是如此,在详细登记完这些俘虏并且放归之后,也已经到了傍晚。 毕竟算上新招募的随军文书,忠义军中识字的不能算少,可也不能都来张家庄,因为北边依附张丑的数个小庄子中,也在做同样的事。 这也就导致了就连张白鱼这种武将,也被陆游临时抓了壮丁,做了一下午文书工作。 做完之后,日头西沉,许多已经完成秋收,将庄稼收割回家的农人不自觉的聚集在了校场上。 陆游将最后一名俘虏放归后,锤了锤老腰,连备好的晚饭都没吃,就带着一百甲士加上一条张白鱼来到张家祠堂大门之外。 “张丑!事到如今,还有何言语?” 陆游没有命令甲士破门,而是在祠堂外立定,奋力来喊。 良久不见开门,陆游朝着夹在甲士中间的两人努了努嘴:“你们二人进去劝劝他。” 那二人正是马金陀与张百草。 他们对视一眼,也不敢言语,张百草连忙上前,推开了祠堂的大门。 马金陀却在后面愣了愣。 这祠堂大门原本就是被虚掩的吗? 来不及多想,两人来到祠堂大堂,见到了张丑正独自一人跪在众多灵牌面前,披头散发如同鬼魅。 他听到大门声响,浑身一个激灵,却是连头也没回。 “大哥!” “大哥!降了罢。” 马金陀与张百草上前几步,并没有来到张丑身前,而是在他身后恳切出言劝告。 “二郎,阿陀,俺……俺对不住你们……”张丑第一句话却不是在说降不降,而是声音颤抖着出言道歉:“俺贪生畏死,把你们扔在战场上,俺自己却逃回来了。” 张百草浑身尘土,狼狈异常,却是连擦伤都没有,闻言也是尴尬:“大哥,不说这个了,宋人……忠义军也没有为难俺们,庄户都已经放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张丑喃喃自语几句后,终于颤抖出言:“二郎,阿陀,你们降了吧,俺……俺暂时还不能降。” “大哥,你这是要作甚,你还真成了大金国的忠臣孝子了吗?!” 马金陀终于忍耐不住,他因为从马上摔下来,虽然没有受重伤,但一些擦伤却是免不了的,此时扯着嘴角的伤口说道:“大哥,你这时还想打吗?咱们论治军治政、论兵法韬略、论收拢人心,哪点能比得上那忠义军的魏公? 俺还听闻还有个扎手点子唤作刘飞虎子的,此次在外公干没有回来,忠义军都说,若他还在,一个冲锋就能把咱们全蹉踏了。你还不降,莫非让张家庄忠心的全都跟你一起去死不成?” 张丑脸如金纸,却依旧摇头:“没说不让你们降,俺属实不能降……” 马金陀打断了对方言语:“你还记得张八九吗?你回来的时候让他守住庄门?” 张丑终于回头,目露迷茫。 “你把庄户都关在了外面,庄户要入庄,你却有令要关门。张八九只能将庄户放进来后,自尽以全忠义。”马金陀浑身颤抖:“你以为……你以为你说一句让别人投降就可以了事吗?会有人追随你去死的!”张丑长叹一声,掩面以对:“张八九……张八九……俺平日只当他是个泼皮,竟连个大名都没有给他取……” 说着,张丑再次向灵牌重重叩首,随即站起身来,脱去上衣。 “你们过来绑了俺。”张丑吩咐说道:“俺不会降,也不会反抗,但俺要等一句言语。你们不会负俺,俺也有万万不能相负之人。” 片刻之后,祠堂大门打开,已经脱去上衣只着筒裤的张丑自缚而出,踉跄向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陆游身前,双膝跪地。 陆游正色问道:“可愿降?” 张丑抬头,嘴唇蠕动片刻,方才犹豫摇头。 陆游愕然,随即再次询问,声音已经转厉:“为何不愿降?是为了给盘剥你们的金国尽忠吗?” 张丑再次沉默片刻,方才在周围一片火把的映照下艰难出言:“俺的田产可以全部献出,俺的家财也可以全用来劳军,可俺却不能降,需要听俺兄长何伯求的言语。若俺兄长说愿降,俺就愿降。” 张丑说此话时还没有意识到,其实他对于前途已经极其悲观了,他心目中那个能耐非常的何伯求未来也只有降或者死而已。 陆游闻言稍稍放松,诚恳问道:“若那何伯求选择死,你也要一起死吗?还有,你须知晓,如你这般身份,第一个归顺之人总归是有所说法的,你若是要等何伯求,这个说法可就要给他了。” 张丑终于难以忍耐,流下泪来:“兄长让俺最起码要撑住二十日,俺却无能到这个地步,连十日都没过就让大局在俺这里崩塌,若不是着实贪生畏死,俺早就以命谢罪了,如何敢想前途?若兄长不降,俺就跟着一起死好了,也算全了往日恩义。” 陆游叹了口气:“也罢,祝三郎,且收押此人。” 甲士头子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至此,张家庄连带着北边七个小庄子,十二个村子,三个市集,两个渡口一起归顺忠义军。 忠义大军前军在前军副统制李火儿的指挥下,脱离大营向西移动。在傍晚控制张家庄的防务后再沂水畔立营,控制着最大的一个渡口,作势强渡沂水。 原本互相联系勾结的一大片庄园瞬间被打开了个缺口,整个沂水沭河之间防御体系趋于崩溃。 而直到此时,这个要命的消息才正式摆在了金国沂州通判刘芬的案头,与昨日忠义军派民夫协助秋收的情报并排放置,让刘芬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可以接受防线的崩溃,也可以接受被杀个尸山血海,因为此时是忠义军在攻,金军在守,对方如此气势汹汹胸有成竹的,己方不可能一点亏都吃不了。 但刘芬万万不能接受的是,魏胜昨日才出招,今日沂水防线就呼啦啦的没了一半,而且另一半也变得瞬间不稳。 别的不说,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送来的军报中忠义军民夫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忠义军正军又是打仗又是调动的,你崔蛤蟆作为仅剩的豪强首领,为什么没有一点动作? 你哪怕出兵扫荡民夫,埋伏一支忠义军小队呢? 但崔蛤蟆毫无动作。 他可能是畏惧了,可能是被张丑兵败的消息给搞蒙了,更可能是想保存实力,但无所谓了,这种局面崔蛤蟆没有任何动作,也就说明他已经动摇了。 刘芬将军报抄录了一份,让人送到素有智计的王夫人那里,等了许久,也只等来一个“等”字。 是啊,现在只有等了。 刘芬走出官衙,望向西北方向。 这一日,天空阴沉,却依旧没有下雨。 而忠义大军都统制魏胜自始至终未踏出大营半步。 (本章完) 第125章 人间儿女空恩怨 第125章 人间儿女空恩怨 在张家庄已经尘埃落定的同时,秋日微凉的夜风之中,一名被捆缚结实的昂藏大汉被推倒何伯求面前。 何伯求顶盔掼甲,下马之后举着火把仔细看着那名大汉的脸,直到对方已经开始冷笑的时候,方才长叹一声:“庞十三,你来做什么?” 大汉努力挺直身体:“请何三爷唤俺的大名庞如归。” 何伯求默然片刻:“这是魏大刀给你起得名字?” 唤作庞如归的大汉猛然挣扎了两下,却又被身后两人死死摁住,他只能睁大眼睛,紧盯着何伯求,咬牙说道:“请何三爷称魏元帅为魏公!” 何伯求再次默然片刻,向一名面色尴尬的中年甲士询问:“九叔,你是从哪捉住他的?” “何来也,俺日你全家!俺就不该手下留情,就该用牙咬死你!”那中年甲士还没有开口,庞如归就已经扭头骂了过去。 被何伯求唤作九叔的何来也愈发尴尬,在骂声中出言解释:“是王二圩子靠南,俺带着几个弟兄去接应粮草,见到了庞十三。一开始没认出来,可这兵荒马乱的,他一个壮汉骑健马,刀盾弓箭长矛一点都不缺,俺如何能不去盘问。 问了两句俺俩就互相认出来了,庞十三以矛作棍,打翻了几个兄弟,也算是手下留情。最后被俺绕到身后,用渔网缠住,绑起来了。” 何伯求怔了片刻,再次询问:“十三,你在南朝,过得还好吗?” 庞如归喘着粗气,冷笑出声:“托何三爷的福,魏公将俺们一家赎买出来,又给俺们买了田地,让俺娶了婆姨,生了四个娃子。” 何伯求声音依旧温柔:“那你为何来趟这浑水?安安生生的活下去,不好吗?” 庞如归仰天大笑,声音如同在夜间寻食物的夜枭般刺耳:“何三爷啊何三爷,你莫不是忘了大小庞庄了吧?你莫不是忘了你那两位结义兄长,俺的父亲叔父了吧?他们被金贼杀了!连带着俺的亲娘婶娘兄弟姐妹数十,都被金贼杀了!你告诉俺,如今魏公北伐,俺如何不能来?!俺又如何不该来?!” 何伯求依旧不在意,捻着下颌胡须笑道:“你想过吗,若是你死了,你的婆姨儿女该如何?” 庞如归:“何三爷,俺的父叔被杀时,你不关心;俺全家在南朝沦为奴仆时,你不关心;如今俺来北地抗金,你开始关心了。收起你的善心吧何三爷,俺受不起。” 何来也有心想要告诉庞如归,在南朝沦为奴仆的庞氏子弟是何伯求拜托魏胜赎买出来的,甚至出了许多钱财,却被何伯求用眼神制止了。 何伯求上前抚住了庞如归的肩膀,再次沉默许久才说道:“十三,我没有出现在你们身前,是因为我想让你们在宋国能好好过活,不要再想发生在金国的腌臜事,却没有想到你会因此而怨恨我。” 庞如归恢复平静,眼睛血红盯着近在咫尺的何伯求:“好好过活?何三爷你错了,这不是怨恨,这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时,是酒酣耳热时,是畅快大笑时,胸中猛然升起的郁郁之气,是在午夜梦回时,猛然想起自己的家仇国恨还未有报复。如今为了这一口气回家乡赴死,有何不能?死有何惧?难道俺还怕死吗?” “何三爷,你看你装得如同一个大善人,如同思念故去兄长的忠孝节义俱全之人。可千般万般,俺父叔终究是为了抗金而死的,是金贼杀了他们!可你,何三爷,你在为金贼效命,你在为你的杀兄仇人效命。现在你要听金贼的命令,去杀抗金的义士,去杀如你兄长一般的人物,却在俺面前装出情深似海的样子,何其荒唐?!” 庞如归一口气说完,再难忍耐,仰天长啸起来。 何伯求定定的看着庞如归,面容不喜不怒。 “九叔,派几个人看好他,莫要苛待,也莫要让他逃出去。” 在何伯求的吩咐下,又有几人向前,将兀自挣扎的庞如归捆缚得更加结实,推搡着向一片营帐而去。 何来也望着庞如归的背影,目露担忧之色:“阿郎,你是不是忘了问他为何来此了?” 何伯求戴上头盔,束紧皮带:“不是不问,而是我已经知道了。”见何来也面露疑惑,何伯求解释道:“庞十三并没有惊讶为何能在此处见到我,也知道我要去干什么。这自然是魏大刀探知了我军动向,所以来向耿贼通风报信的。” 何来也摇头,似乎不敢相信:“魏大刀……魏公是如何知晓的。” 何伯求嗤笑以对:“人心不稳了。” “便是咱们庄子人心不稳,魏公又如何敢信呢?而且打听的如此详尽,甚至知晓咱们会在这山沟子里……” 说到这里,何来也登时闭嘴,他明白了何伯求所说的人心不稳并不只是寻常庄户百姓人心长草,一些掌握军机的高级军官甚至金国官员都已经不稳了。 “阿郎,那现在……现在该如何是好?” 何伯求扯出一丝微笑:“无妨了,现在已是白刃相加之势,谁都无法回头了,咱们是,耿贼也是。” 说着,何伯求上马,来到山坡上的一处高地,举起火把摇了摇。 对面山上同样有如豆的火光闪动。 “就如此吧。”何伯求望着被乌云遮蔽了星月的天空,喃喃自语。 随后这位沂水大豪奋进全力大吼。 “举火!!!” 呜呜的号角声在秋日的夜风中吹起,何伯求身上的盔甲渐渐由灰暗转变成了明亮,到了最后映照着火光,成了金灿灿的一片,宛若神人。 他身侧一直保持沉默的两千兵马纷纷举起了火把,在山坡上形成一条金色的瀑布。 而何伯求对面的山上,同样升腾起一片火光,那边火光不太密集,却胜在人多,光芒铺散开来,星星点点的连成一片,犹如山火起势,又犹如天上的繁星落到了地上。 在两面山坡之间,是一条宽越一里的山间通道,从通道中流淌而过的安子河已经被火光映照的一片金黄。 安子河两边无数睡在营帐中,或者干脆是天当被地当床的天平军士卒已经被周围动静惊醒,正在夜色中乱做一团。 何伯求伸出右手,猛然一翻:“击鼓!” 代表进攻的鼓声大作,响彻了安子河两岸,更加响彻了这巍巍蒙山。 “进军!” 何伯求再次高升下令,战鼓音调一变,变得更加急促。 伴随着这一声命令,蒙山山坡上,无数火光犹如水银泻地,又犹如大坝坍塌,洪水泄出般向着山谷涌去。 (本章完) 第126章 军中尚多难料事 第126章 军中尚多难料事 刘淮早就感觉不太对了。 这种感觉在他第一次来到天平军军中时就已经产生,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剧烈。 原因无他,天平军的组织架构不能说是混乱。 而是压根没有。 参谋文书系统,没有。 军使传令系统,没有。 探马哨骑系统,没有。 后勤辎重系统,没有。 而最重要的指挥系统并不能说没有,只是这东西犹如黄大闺女的肚兜,所有人都知道大约是有的,但谁也没见过。 不到真正关键要命的时候,无论是被指挥者还是指挥者,谁也不晓得军令还管不管用。 就拿最为精锐妥当的辛字军来说,这两千五百人中,竟然只有辛弃疾作为头领,连个副头领都没有设置。 别管头领这个职位与统制官平不平级,但作为两千多士卒的指挥官,你连副职都不设立,不是不有点太托大了。 别的不说,辛弃疾没在军中,或去中军军议,或去前方侦查,或去执行军法时,是谁来掌控辛字军全局的呢?这个人有名有实吗? 当刘淮对辛弃疾提及此事,想要听听对方是不是有自己没看出来的解决方法时,辛弃疾肉眼可见的慌了。 连带着刘淮也跟着慌了起来。 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刘淮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辆理应二十年前就报废的重型卡车上,车上超载了一倍的渣土,司机还是重度近视眼外加四肢功能性障碍。 现在这辆快散架的卡车,正在以二百迈的速度在山间小道上疾驰,刘淮都不知道是卡车会先撞上高山,翻下山涧,还是会在疾驰中莫名碎成零件。 可无论如何,为了以示诚意也好,为了后续对沂州的夹击也罢,刘淮最起码要等到天平军抵达费县再论其他。 而自从大军正式进入蒙山山区时,刘淮内心的慌乱达到了顶峰。 蒙山并不是孤峰伫立,它的周边是典型的丘陵地形,大大小小的土丘如同海上波涛般波澜起伏,连绵不绝。 刘淮他们三人走这条路的时候是一码事,而近十万人走这条路的时候,就是另一码事了。 最起码的就是,过丘陵地带时,哪怕安子河两岸有一两里的平坦地带,也不可能让十万人一起通过,必须要分兵。 但就天平军的组织度,一旦分出去一两千人,什么时候能回来,甚至能不能回来,就真的是两说了。 刘淮亲眼看到一支混杂着老幼人数大约五六百的部队,打着天平的大旗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直接与辛字军汇合,把辛弃疾都搞蒙了。 仔细问了问才知道,这是东岸第二阵贾瑞的部属,他们在丘陵间绕路时迷了路,汇合回来时,贾瑞早已拔营而走,他们就稀里糊涂的与辛弃疾混在了一起。 最为吊诡的是,自始至终,贾瑞都没有派遣任何斥候军使来寻找这支部队,这厮很有可能都不知道自己麾下已经有一支部队已经没了。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驴操狗日的事啊?” 罗怀言捧着才写好的文书长叹了一声。 马上,他的脑袋就挨了一枚小石子。 刘淮正在给唤作三丫的小姑娘清洗腿上伤口,更换金疮药,百忙之中还是抽出时间投小石子教训了罗怀言一下。 所谓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罗怀言的父亲罗谷子虽然不是什么大儒,却也是诗书传家,将两个儿子教育得文质彬彬。但罗怀言到了军中后,嘴里立马就如同镀了金,张嘴就是黄腔。刘淮都不知道如何向罗怀言的父兄交待。 就在刘淮想要呵斥罗怀言的时候,辛弃疾掀开门帘,进入了营帐:“大郎,你如此急吼吼的将我唤来,所为何事?” 刘淮没有废话,将一卷罗怀言刚刚整理出来的文书扔给辛弃疾。 辛弃疾接过文书,见三丫正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一笑:“乖囡,还疼吗?” 三丫头上敷着一块麻布,虚弱的回答:“有点疼。” 刘淮抚着三丫的头发说道:“我刚刚看了,伤口有些化脓,她也开始发热,唉……看来之前找的烈酒还不够烈。” 辛弃疾叹了口气,他又如何不知道,这是伤口已经发炎了。这年头伤口感染对于成年人都是鬼门关,何况是一个幼童呢? 在伤口发炎前,刘淮可能能搞出点酒精,来进行消毒与清创,但伤口发炎后,此时此地,即便刘淮也没有办法了。 只能靠三丫硬挺了。 辛弃疾安慰三丫几句后,强自将心思放在大事上,打开文书之后借着烛火看了两行,复又揉了揉眼睛:“大郎,我今日忙了一天,眼睛确实疲累,你发现什么就直说。” “咱们是八月九日清晨正式进入蒙山地区的对不对?”刘淮摆着手指说道:“现在是八月十一日亥时(晚上九点),也就是天平军总共行军三日。” 说着,刘淮拍了拍手中的文书:“我在入夜前让管七郎向你要过天平军这几日传达的军令,来往的书函,发现了一件事。” 刘淮顿了顿,脸色诡异的说道:“最起码有六支大小不一,总数大约三千人的军队……或者说流民队,从第一日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辛弃疾脸色一变,夺过了文书,再也不顾眼睛酸痛,仔细看了起来。 罗怀言整理的很细致,某支部队调动了,调动到了何处,或者说某支军队失联了,后来又联系上了,都写在了一处,都又前后呼应。 而有六支军队,只有各部发回来的质询文书,却没有任何结果与回应。 他们不见了。 辛弃疾皱眉:“莫非是走散了?这几日中军与后军也接应了不少前锋。或者干脆觉得路途太远难行,散了伙也不奇怪。” 刘淮登时无语,合着我……哦不对……罗二郎费力整理半日,你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为将者,当料敌以宽。且不论他们究竟如何,辛五郎我问你,若是真的是有人在周围作遮蔽,将这三千人围了,杀了,驱赶了,迫降了,该如何是好?” 辛弃疾依旧摇头:“若周遭真的有威胁到天平军的大军,是绝对无法藏得如此严实,总归是会有蛛丝马迹的。悄无声息的杀光三千人怎么可能?别说三千人,杀三千只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总会有人逃出来,总会有人来报信的。” 刘淮更加无语了:“辛五郎,你们的消息传递系统果真如此通畅吗?我忠义大军不惜抽调精锐组织了许多探马与军使,也不敢保证中军能时时刻刻知晓前线之事,临战只能靠统领队将做决断,你们连这些都没有,如何传递消息? 五郎,我且问你,若是真有一小卒逃了出来,逃到随便那一个军中,他知悉的消息要多久才能传到你耳中呢?他需要层层上报,这中间但凡有一个士卒、伙长、正将、队将不当回事,这消息就彻底断了。” 刘淮不顾辛弃疾脸色已经难看,继续说道:“我若是敌将,只要不要让这三千人大规模逃散,就已经能遮蔽天平军了。” 辛弃疾还是摇头:“最迟后日,前锋就会抵达费县,咱们就能走出蒙山摆开阵势了……” 刘淮打断对方说道:“所以,若是真有敌军,最迟后日就会动手。” 话声未落,喧哗声猛然从帐外传来。 刘淮当即闭嘴,脸色古怪。 这真是乌鸦嘴了。 (本章完) 第127章 云晦蒙山乘夜袭 第127章 云晦蒙山乘夜袭 辛弃疾猛然掀开营帐帘子,身上甲胄哗啦作响:“何事惊军?”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看到了南边数里处的两侧山坡上,流火如瀑布涌下的一幕。 刘淮走出营帐,他先是唤来一直照顾三丫的老妇,将浑身滚烫的三丫交给她,并让罗怀言跟着她去了营寨最安全之处,随即就与管崇彦一起束甲。 这时候刘淮反而平静了下来。 这就如同一直担心一件事的发生,但这件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反而不如之前惶恐,只会觉得有大石头落地的感觉。 “辛五郎,莫要在看了,按照距离算,安子河东岸遭到攻击的是东岸第二阵贾瑞,西岸则是西岸第一阵平山胡。这两人抵挡不住的。你还不速速点起一切有光亮的东西,以作应敌,并且接应溃军?” 辛弃疾也反应了过来,回头看了刘淮一眼,脸上夹杂着不知道是羞惭还是敬佩的表情,高声连连下令。 没人鸟他。 黑灯瞎火营寨混乱,辛弃疾一个人扯着嗓子喊,只能让周遭数人听到,一时间连心腹属下都找不到,如何能指挥军队呢? 刘淮戴上头盔,让管崇彦去牵马,随即踹翻火盆,将身后的营帐点燃。 辛弃疾诧异回头:“你……” 刘淮默然不语,将辛弃疾拉倒燃成大火炬的营帐之旁,两人的身形也在火光中变得十分显眼。 见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自己,辛弃疾连忙下令之余,更加羞惭了。 他几乎瞬间就想明白为什么在史书上许多军队面对夜袭如此无力了,因为夜间黑暗所带来的混乱,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消除的。 最起码主将先得找到可以指挥的人。 在这一刻,这名战阵经验较少,却学习能力超强的年轻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刘淮一直强调什么组织建设,一直在说要设立各级军官,严格规定军官职责,确立军中阶级。 如果辛字军中的军官团体与忠义军差不多,遇到夜袭,是不是不用辛弃疾自己的权威,各级军官就可以自行收拢兵马,做出应对呢? 史书中那些正确应对了夜袭的名将,往往只在灯火通明的大帐中安坐,就可以稳定军心,让麾下诸将覆灭来犯之敌,何曾像他辛弃疾一般狼狈,还得烧营帐才能勉强指挥军队? 怀着如此复杂的心情,辛弃疾终于找到了心腹将领,烧起了火盆火堆,让整个大营灯火通明,并且大略的将两千五百名战兵组织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辛弃疾才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因为刘淮在他营中,一直在跟他分享行军作战的注意事项,所以辛字军营寨的木栏是修得最好的,壕沟也是挖得最好的。 而天平军其余诸军就算立了营寨,规制也不会如此严格。 当然,规制不严格的营寨也是营寨,面对突袭也是可以抵挡片刻的。 但更糟糕的事,还有几支军队压根不立寨。 就如平山胡那厮,平日素来不把人命当人命,哪里肯费心费力去挖壕沟,扎木栏? 事实上,平山胡只是找了个圩子住了进去,别说什么熟悉地形,安排放哨,就连部下都没管,只让他们跟着曾经的匪头子东一丛西一堆的露天扎营。 而平山胡找了俩鸡蛋下了碗面,刚端起来还没吃进肚里,漫天的喊杀声就吓得他一哆嗦。 踹开草屋大门,平山胡就看到了山坡与山间铺陈成一片的火光,当即骇然。 此时也早有心腹冲出来,连声问询:“大当家,该当如何是好?” 平山胡将手里的碗扔到一边,并没有慌乱。 笑话,这种场面他在泰山做贼的时候,早就见得多了。什么周围州县的都头衙役弓手土兵,金国的正规军兵马,各个大庄园主集合起来的庄户,甚至自家的四梁八柱,都会趁着平山胡吃饭睡觉喝酒屙屎的时候动手,取他性命。 而他平山胡此时还活着,所凭借的无非是两点。 一是审时度势,遇见弱的下手比谁都狠,遇见强的跑得比谁都快。 二是深不可测的下限。 此时此刻,平山胡决定把自己的特质再次展示一下。 “慌什么?”平山胡紧了紧腰带,指着火光最为密集的西南山间,又指了指靠近己方的位置:“在那里驻扎的是谁?” 知机的心腹连忙向前:“是二当家。” 平山胡又指了指正西方的山坡:“哪里呢?” “是四当家。” “好!”平山胡一拍掌,指着一名面色较生之人:“你,那个谁,你去二当家那,告诉二当家,俺要整军作战,让他先撑两刻钟,两刻后俺就发援兵。” 面生之人稍有踟蹰,平山胡就一摆手:“这黑灯瞎火的,俺就不信咱们乱成这样,那些贼军不会乱,以乱打乱,二当家撑过两刻钟不成问题。俺的家底基业都在这里,俺不会弃他不管!” 一番话后,那人也似乎安心,应诺一声就牵来了头驴子,骑着驴向前传令去了。 平山胡又点出一人:“你去四当家那里,跟他说他得抵挡半个时辰,因为俺得先对付最要紧的西南边。晓得吗?” 那人同样点头,牵出一匹骡子,同样传令去了。 平山胡此时才点了点头,扶着腰带,大摇大摆的向马厩而去。 他的几名亲卫也随之跟上。 直到骑到马上的时候,平山胡方才长舒一口气,原本为了稳定人心而演出来的镇定消失不见,狠狠抽打战马,在周围人都反应过来之前,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他的核心心腹还是知晓自家大当家的尿性的,见状毫不犹豫,同样打马而去,只留下看管周遭已经反应并且聚拢过来的士卒一脸懵逼。 当然这些士卒并没有懵逼太久,就陷入了绝大的恐惧与混乱。 其实平山胡也是有理由的。 规模最起码在三千人,能在不露任何蛛丝马迹的情况下摸到他身边,还能在夜间集结起来,发动如此迅疾攻击的敌军,根本不是他一个泰山贼能抵挡的。 退一万步,就算他平山胡大发神威,古之名将附体,能在如此混乱局势下打败敌军,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难道为了身后那些人拼命?难道要为了耿京赴死? 别特么开玩笑了! 谁的命能有自己的命金贵? 兵没了可以再招,钱财没了可以再抢,当家的没了可以再立,自己的命没了那就真没了! 但理由再多,也无法掩盖一个事实,西岸第一阵平山军在最需要指挥的时候,平山胡弃军而逃了。 (本章完) 第128章 刀枪相向劈铜锏 第128章 刀枪相向劈铜锏 平山胡虽然弃军而逃,但平山军却没有第一时间全面崩溃。 对,即便主帅平山胡在众目睽睽之下的逃跑,引起了平山军中军的连锁式崩塌,但对于整个平山军来说,还是坚持了两刻钟的。 靠近西面山坡扎营的四当家是个机敏的,他根本不相信平山胡所说的只要坚持半个时辰,就能来援。 他跟随平山胡时间最长,可太知道这厮是什么人了。 所以,四当家听完骑骡子来传令的军使说完,也没有废话,直接抽刀劈了这厮,带着十几名心腹,找到马匹,同样逃之夭夭了。 但是靠近西南边的二当家却是个老实人,体面人。 这不是说二当家要为平山胡尽忠,而是说此人从心态上来说,并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流匪。 或者说干脆一点好了,他舍不得一路攒下的家当,他想用这份家当立下一些基业,做成一些大事。 二当家的这种心态,在平日会让他能够做事有手段,能聚拢一些人心,可能会在未来某一天真的获得意想不到的回报。 但在这一晚,他这种心态就是致命的。 “向俺靠拢!拿着兵刃的在前面,没拿兵器的……赶快去找!找个粪叉扁担也行,快!” 二当家满头大汗,此时虽然心中慌乱难言,但还是强行镇定,甚至打着大旗,以身作则的站在了最前面。 他将这一线的茅草屋全部点燃,以作聚拢兵马的标志。 还别说,这一招产生的奇效。 原因并不是因为火光多么明亮,而是因为平山胡与四当家全都逃了,导致平山军后路被抄,溃军犹如没头苍蝇般四面八方的逃窜。 而大约一半的溃兵被火光吸引着,犹如扑向油灯的飞蛾,向着二当家聚拢而来。 一刻钟刚过,二当家这里就聚拢了一千余人,其中不乏手拿兵刃的正兵。得益于败得太快,绝大多数人甚至都没有与敌人交手,所以士气上竟然没有收到巨大打击,以二当家平庸的水平,竟然还能将他们组织起来,在火光中列成队列迎接敌军。 然而也就这个程度了。 打着何字大旗的兵马清扫完前路之后,就迅速举着火把,列成方阵向前压来。 还没有接战,猎户组成的弓箭手部队先是射来一阵箭雨,虽然只对平山军造成了十几人的伤亡,但这种在夜色中看不见的杀伤手段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而第二轮裹着油布的火箭造成的伤亡更小,却引燃了一些保护在平山军阵型之后的粮草,使得平山军后阵一阵鸡飞狗跳。 然后迫近的,近二百骑组成的轻骑,他们手中只有弓箭或者短矛,并不是用作冲阵的骑兵。而今日也用不到他们破阵。 二百轻骑在平山军身前逡巡,将箭矢与短矛胡乱射进阵列中。 箭矢还好,寻常庄户的骑弓偏软,并不是金国正军用的牛角铁胎硬弓,除非射中要害,否则不会致命。 可短矛不一样,力大之人借着战马冲刺,可以将短矛掷出可怕速度,落到无甲之人身上,不死也是重伤。 只是两轮箭雨加上骑兵压迫,就已经使得仓促集结起来的平山军阵型不稳,而正面压来的步卒,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二当家带着属下狼狈逃窜,却因为四面八方全是敌人,只能逃回之前平山胡所待的圩子,借助这圩子之外的矮墙作抵挡。此时距战事正式开打,不过两刻钟而已。 但那何字大旗之下的何伯求早已不耐,让步卒在二十余步之后整队,而他则孤身一人来到圩子之前。 “吕癞子,你躲什么?爷爷刚看见你了,出来回话。” 二当家吕癞子硬着头皮,驱马出了圩子:“何大爷,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来杀俺?” 何伯求是沂水大豪,利在通商,自然是黑白两道通吃,官类匪类最起码都混了个眼熟。所以他与吕癞子虽然没有往日的交情,却也说过几句话,吃过两杯酒。 何伯求此时也不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文士模样,而是真正展示出了狠辣凶戾的一面,闻言冷笑出声:“吕癞子,爷爷我不是要为难你,爷爷今夜是要做大事的,你拦在路上,我不杀你杀谁?” 顿了顿之后,何伯求继续说道:“看在往日情分,我给你个机会,按照咱们山东的规矩,单挑决胜负,不论生死。你赢了,我认栽,立马扭头就走,绝不废话。” 何伯求没有说吕癞子输了会如何,吕癞子却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了。 “杀!” 何伯求话声刚落,吕癞子就拎起眉尖长刀,大喝一声,驱马猛然向前杀去,求得就是一个先声夺人。 何伯求同样挟起长矛,向着吕癞子的脑袋刺去。 两人相距只有十几步,这个距离下战马无法全速启动,两人手中长兵只是试探性的磕碰了一下,就各自荡开。 二当家吕癞子还想着第二合要如何擒拿对方,何伯求却没给他第二次机会。 双马一错间,何伯求右臂挟枪,左手则是从马鞍右前抽出熟铜锏,高高扬起后抡圆了砸在了吕癞子的脑门上。 可怜吕癞子虽然戴着头盔,又如何能挡得住正面砸来的钝器?铁盔凹陷,他的脑袋瞬间成了一个烂西瓜,甚至脖子都弯折成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摔落马下。 吕癞子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就一声不吭的被何伯求锤杀于两军阵前。 目睹全程的平山军二话不说,就开始了崩溃逃窜。 何伯求招了军使:“让何来也让开北侧通路,我要驱赶着溃兵,扫荡安子河西岸,把这些酒囊饭袋撵回泰安州!” 说罢,这位沂水大豪竟是连吕癞子的首级都没有割取,就径直而去了。 就在此时,他心有所动,往安子河对岸一望,正好见到如潮的火光汹涌向前的场景,不由得哂笑一声。 夹谷寿与术虎阿里这几天可憋坏了,他们手下的骑兵也憋坏了,此时终于有了发泄的途径,如何能控制的住? 野兽罢了。 如此不屑的想着,刚刚大胜一场的何伯求却又在火光中自哀起来。 与这群野兽混在一起,他又算什么呢? (本章完) 第129章 眼中形势胸中策 第129章 眼中形势胸中策 发生在八月十一日晚上的这一次突袭,把天平军的所有人都打懵了。 耿京、辛弃疾、李铁枪等天平军高层不是没有挨过金国正规军的打。 事实上,他们之所以来泰安州就是被金军打得无法再济南府立足。 但他们确实没有想过金国民间还有高手。 确切的来说,金国的确也有英豪,其中心向金国的食利者早就准备跟着完颜亮去到宋国发财了,而被损害利益的也早就憋着坏准备跟金国死磕,就等着一遇波涛随风起了。 没见到泰安州那些豪强是如何做的吗? 耿京率领残兵败将一至,立即蜂拥而起,望风而降。 在这一刻之前,如果有人对耿京说,沂州的豪强准备联合起来,跟天平军万类霜天竞自由,他肯定会嗤之以鼻。 凭什么啊?图什么啊? 哪怕刘淮已经明言这些豪强已经开始对抗忠义军,耿京也只是觉得可能费县比较难打一些,哪里会想到在蒙山可能会遇到埋伏呢? 保卫乡梓与组织野战,这在难度上是完全两个概念的事情。 但这群豪强中,偏偏有何伯求这个异类。 偏偏仆散达摩也是个有手腕的。 两方通力,共同造成了如今金军势如破竹的局面。 辛弃疾此时已经大汗淋漓,就连高声下令的声音都有些变形。 但平心而论,他的应对已经很好了,最起码不像前几阵一般一触即溃,也没有让任何部下发现了他的慌乱。 对于辛弃疾此等聪慧之人,许多事情,在经历过一次,挺过去一次之后,接下来在遇到就可以波澜不惊,从容应对。 但残酷的是,绝大部分人,都会在第一次经历时乱了手脚,慌乱之下丧志丧胆丧命。 这时候辛字军已经在营寨中列阵,试图逃离与在营中乱窜的士卒已经被正了军法,头颅被高高挑起。 辛弃疾觉得似乎没有了遗漏,却又不太自信,连忙向身边之人问道:“刘大郎……我心已乱,接下来该做什么?你还有什么要提醒的吗?” 两人此时在营寨前方的望楼上并立,刘淮闻言看了辛弃疾一眼:“说这话的时候小点声,你是主将,要时时刻刻镇定,你私下问我自是无妨,但若让你的部下听到,他们就会认为你无能为力,就会慌乱,就会轻视于你。” 辛弃疾口干舌燥,只能连连点头。 刘淮继续指着南方说道:“安子河自北而南,天然分势,不止天平军被分为东西两部,来袭的金贼也会是东西两军。” 辛弃疾皱眉:“安子河最宽处只有几十步宽,这种河也能阻挡住大军?” 刘淮摇头:“足够迟滞了,莫说夜间,白日想要泅渡过河,也会导致军队失控难以组织的局面,敌人在身前时做这种战术动作,纯粹是找死,所以才有半渡而击这一说。” 辛弃疾恍然点头。 见辛弃疾没有问题了,刘淮继续说道:“看火光,东西两岸的金贼数量差不多,但一定是咱们东岸先接敌。” “一来,虽然都是火把来照明,但西岸的火把明显齐整,这是步卒在列阵,而东岸的火把比较散乱,却十分急速,这就是骑兵大队。”“二来,金贼在两岸是同时同地启动,所以西岸金贼在打西岸第一阵平山胡。东岸的金贼,也就是咱们要对上的骑兵大队,首先攻打的,却是东岸第二阵贾瑞。” 说着,刘淮直视辛弃疾的双眼:“你莫忘了,在前几日,西岸由于平山胡与如林军冲突的那档子事,整体要慢上几里。” 辛弃疾终于在脑海中勾勒出正片战场的战略地图,喘着粗气问道:“那咱们这边第一阵孙黑只要回援,岂不是就能把金贼马军全都锁在东岸?” 刘淮却是反问:“孙黑会回援吗?” 辛弃疾当即哑口无言。 怎么可能回援?莫说孙黑有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将军队组织起来的本事,就算有,真当他是什么义薄云天心怀信仰的忠烈吗? 能固守就不错了。 事实上也正如两人所料,东岸的夹谷寿与术虎阿里只是派了五十骑到孙黑的黑头军跟前扔了几根火把,射了几支箭矢,黑头军就自行崩溃了。 “现在看来贾瑞那支军已经溃败,紧接其后的是时白驹,再之后是耶律兴哥,然后就是咱们了。” “至于对岸,平山胡已经完了。第二阵杜十八也快完了。第三阵,梁阿泰此时连灯火都没照亮,看起来已经自溃。第四阵叶师禅不错,营寨灯火通明,似乎也是个有章法的。” 顿了顿,刘淮指着安子河正对面:“然后就是如林军与天王军,咱们这几日控制行军速度,得以相对扎营。两营之间,安子河上也架了浮桥,浮桥之后就是粮船。依仗这浮桥,天王军、如林军与辛字军之间,可以相互作支援。” “我只是没有想通,金贼既然已经将天平军探查的如此清楚,却为何不来破坏浮桥?” 辛弃疾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安子河是自北向南,无法顺流而下放火船。” 他没有发现,在刘淮的一番分析之下,他也理清了眼前的局势,变得自信起来。 刘淮继续摇头:“这叫什么理由?大军作战,几千几万条性命都拼上了,哪里会因为区区顺流逆流而放弃?难道金贼就不会派遣死士,拿着大盾划着稻草船强冲浮桥吗?” 这个话题还没有讨论出结果,只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急速而来。 一名赤裸着上身,留着辫发戴着金环的大汉带着三百余骑兵来到辛字军营寨之前。 “辛五郎,俺是耶律兴哥,快快开寨门,让俺们进去。” 那辫发骑兵,也就是耶律兴哥了,在辛字军营寨前,仰头对着望楼上的辛弃疾大喊出声。 辛弃疾深吸一口气:“耶律兴哥,你就这点骑兵了?其余部众呢?” 耶律兴哥满头大汗:“都在后面,时白驹那个废物,让他坚持半刻钟都坚持不住,就被金贼马军踏营而过,俺先带着人过来了。辛五郎,快开营门,纳俺们一纳!” 辛弃疾大声下令:“你不能进来,你们都是骑兵,到营寨里来有何用?所有溃兵都不能进来,否则我辛字军也会乱!” 耶律兴哥大恨,还没有放狠话,就听到辛弃疾继续说道:“我这营寨是沿河当道扎营,东边与山脚有七八百步的缺口,你让所有溃兵从那里往北逃。可你却不能逃,你得在那里收拢还能战的士卒,把你那五百骑兵全都聚拢起来。” 耶律兴哥喘着粗气:“就算俺把五百骑全都集中起来,也不是金贼骑兵的对手,你晓得金贼骑兵有多少吗?最起码两千骑!” 辛弃疾望着越来越近的火把长龙,也有些气急之态:“我会派兵从东门支援于你,莫要再废话了,你就算贪生,总得为你们契丹部族拼命吧!” 耶律兴哥只能咬牙应下。 (本章完) 第130章 弯弓走马自忘生 第130章 弯弓走马自忘生 耶律兴哥部族原本是按着金国猛安谋克制编成的契丹猛安,被安置在山东后,因为苛捐杂税与兵役过于沉重,所以才起兵造反。 金国是防备契丹人的,所以虽然按照猛安谋克制将契丹人编户,但契丹猛安却从不设立猛安官。 这也就导致了耶律兴哥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伙子契丹人的首领。 综合起来,他这个身份就决定着他与寻常汉人造反者不一样。 耶律兴哥是没有基本盘的。 这里是汉家熟地,可不是关外辽东。 耿京哪怕仅以身免一百次,只要打出抗金的旗号,以他汉家英雄的身份,自然会有汉人英豪群起响应。 但他耶律兴哥不成,除非他也留长发,穿汉装,把姓改成刘,否则哪个汉人会主动选择追随契丹人呢? 所以耶律兴哥是真的在意他的部族,不仅仅是在意能上战场的那五百骑兵,也在意部族中的妇女老弱孩童。 没有这些人,他的五百骑就是无根之木,水中漂萍,早晚得散。 辛弃疾就是拿捏住了耶律兴哥这一点。 你可以不为天平军拼命,你可以不为辛弃疾拼命,但你必须为你的部族拼命。 所以,耶律兴哥只能乖乖的背靠辛字军营寨,收拢军队,准备作战。 不到片刻,作为金军先锋的术虎阿里已经率三十骑当先抵达,他并没有去屠杀溃军,也没有试图抢掠财物,只是一直突进,将所有挡路者,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全都砍杀当场。 在术虎阿里的杀戮下,即便溃军没有组织,也不敢再占据官道,如同被顽童踩踏的油菜,向着两边分来。 眼见金军只有三十骑,耶律兴哥想要占个便宜,吃下着一小股敌军,以作先声夺人之态,当即命令副将:“萧盆奴,你在这里继续整军。李乙真金,你随我来!” 说罢,依旧光着膀子的耶律兴哥大吼一声,左手持盾,右手持矛,字面意义上的一马当先,向着术虎阿里冲杀而去。 他身后一百契丹骑兵有样学样,不顾衣甲不甚周全,以长矛冲击骑兵的姿态,向前涌去。 应该说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确实下了术虎阿里一跳,原本这三十骑就处于冲锋结束,放缓马速作整军的阶段。所以术虎阿里条件反射的调动女真骑兵向后撤去。 三十女真甲骑各自搭弓放箭,试图以回环射击的方式来削弱契丹骑兵。 然而契丹骑兵甲胄不全,几乎全是轻骑,速度太快了,只是一轮箭的工夫,就冲到了术虎阿里身前。 但就是这一轮箭,就让术虎阿里探明了契丹骑兵的虚实,因为他发现,就这么仓促射出的箭矢,却可以将契丹骑兵轻易射落下马,这说明对方根本就是无甲的轻骑。 术虎阿里瞬间反应了过来,在这种狭长地形,在这种兵荒马乱四面全是溃兵阻挡,谁都无法加速到极致的地形,混战起来,我女真甲骑凭什么怕你契丹轻骑啊?! 如此想着,术虎阿里干脆勒马止步,绰弓持刀,与契丹骑兵厮杀在了一起。 其余三十骑女真甲骑也有样学样,抄起长刀,放肆砍杀起来。 “冲!” 耶律兴哥的突袭还是有所效果的,最起码四名女真甲骑被长矛捅到了甲胄缝隙,直接落马。 但在其后的混战中,契丹轻骑几乎是拿女真甲骑毫无办法。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双方都用轻剽迅捷的武器时,甲骑可以依仗身上的盔甲挨很多下攻击,但轻骑挨一下就是血流如注的下场。 轻骑可以依仗的只有速度,但甲骑也不是跑几里就能把马累死的具装铁骑,甲骑虽然速度慢,但绝对不是乌龟爬,轻骑一旦被甲骑缠住陷入混战,一般很难有幸理。 只能说兼顾防御与速度的中装骑兵在东亚能成为主流,绝不是毫无道理的。 耶律兴哥也察觉到了不对,他奋力用盾牌将一名女真甲骑砸落下马,连忙大叫:“撤回去,撤到营寨边上!” 说罢,他又抖着浑身的腱子肉,将圆盾扔了出去,砸在术虎阿里身上,为李乙真金解了围。随即这名契丹部族首领不顾身侧轻骑纷纷后撤,竟是挺枪前突,试图将术虎阿里擒杀于此。 术虎阿里只觉得眼前白的一闪,就见一名面目狰狞的大汉已经杀至眼前,他甚至已经能听到这大汉束住辫发的金环作撞击发出的叮铃作响之声,还没有所反应,一杆长矛就已经如电一般刺到了眼前。 术虎阿里的怒吼声中夹杂着恐惧与愤怒,长刀同样奋力横扫。 两杆长兵相交,发出沉闷的响声,术虎阿里双臂一麻,手中长刀几乎落地。 他的年纪已经大了,此时也不敢与耶律兴哥争锋,连忙拨马回头。 而耶律兴哥既然一击得手,逼退了对方主将,也是心中发虚,同样转身逃窜。 只不过耶律兴哥自是有些小手段,他一边大声逃窜,一边大声欢呼鼓舞士气,简直如同获得了一场大胜一般。 但耶律兴哥的小手段还是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契丹轻骑在近身绞肉混战中根本打不过女真甲骑。 而且,术虎阿里虽然退了,但他的支援即刻便到。 又是百余甲骑轻骑混杂的女真马军,在术虎阿里侄子术虎赤铁的带领下,踏着溃军的尸骨,急速赶来。 “赤铁!看到那个契丹崽子了吗?替俺宰了他!” 术虎阿里微微羞惭之后,立即变得愤怒,指着耶律兴哥的背影,大声嘶吼。 术虎赤铁遥遥相望后,沉默点头,随即打了个呼哨,召集女真骑兵,猛然压上。 骑兵作战,一追一逃之时没什么好说的,俱是纵马狂奔而已。 然而抵达辛字军营寨之策时,前方逃跑的契丹轻骑忽然一分,一直遮掩在契丹轻骑身后的东西也就随之显露了出来。 那是五百手持长矛大斧与神臂弓的重甲步卒。 这些甲士也是辛弃疾引以为傲的老底子,也是他在天平军得以有些地位的依仗。 这些甲士此时由他族弟辛经纶带领下,跟着刘淮在营寨与山脚七八百步的狭窄通道中列成了方阵。 此时金军骑兵距辛字军甲士不过三十步而已,而且速度已经提到了极致,已经避无可避了。 术虎赤铁在骑队的最前面,知晓便是后排骑兵可以勒马止步,但他却是难以停止。 但这种局面却激发了他的凶性,术虎赤铁怒吼一声,双腿紧夹马腹,战马速度不慢反快,双手高举丈八长枪,猛然刺出,以身体作为炮弹一般,狠狠砸向长枪甲士之中。 在暗淡的火光中,这百余金国骑兵仿佛要复刻过去数十年来金国铁骑每一次践踏敌军,奋力嘶吼着正面向坚阵发动了进攻。 (本章完) 第131章 中军夜战安河东 第131章 中军夜战安河东 首先迎击金军骑兵的并不是辛字军甲士的长矛或者大斧,而是一轮神臂弓箭矢。 辛字军神臂弓只有一百多把,除了在营寨上作支援的十多把,其余的全都发到了这一支甲士队伍中。 这些神臂弓大部分是从金国武库缴获而来的,得益于宋金一起大拉胯,所以宋国府库出现的问题,金国府库一点都不少。 所以这批神臂弓的质量也是良莠不齐,一轮齐射,只是射翻了三四名骑兵,让金军攻势稍稍一滞而已。 也就是这一滞,位置靠后的数十骑兵顺势放缓了速度。 因为谁都知道,骑兵破阵真的是九死一生,只要步卒大阵坚决一些,就足以让骑兵付出重大代价。 这些女真骑兵又不是金国的正军,又没有严苛兵法逼迫,能活谁想死啊? 可这样一来,原本齐心协力破阵求全胜的金骑,瞬间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大约三十骑,由术虎赤铁带领着奋力冲杀;而另一部分则是使劲勒住马缰,试图停住战马。 “杀贼!” 说时迟那时快,三十步只是一瞬而已,术虎赤铁杀到甲士阵前,凭借着精湛的马术将丈八长矛探出,狠狠刺进当先甲士的胸口。 但也只有这样了,下一瞬,他的战马被三根不同方向的长枪刺中。 战马嘶鸣一声,却依旧保持着惯性,胸口上插着三支折断的长矛,带着术虎赤铁砸翻了三四名甲士。 剩余的三十余甲骑也有样学样,但除了四名骑兵成功之外,其余战马都被长枪大斧逼停在了阵前。 原因十分黑色幽默,因为术虎赤铁与那四名成功的骑兵战马太过训练有素了,它们不畏惧在火光中闪烁的枪头,也不畏惧排成密集阵型的甲士。 所以这些战马就撞了过去。 连带着马上的主人一起,撞了过去。 术虎赤铁在地上翻滚了一圈,竟然没有受大伤,他抽出佩戴在腰间的手刀,状若疯虎的向周围砍去。 夜色沉重,乌云密布,火光暗淡,人影幢幢,血灌双瞳的术虎赤铁看不清周遭状况,只能知晓他周围全是敌人,然而他刚刚抬起刀来,腰腹间就挨了重重一脚,他整个人被踹飞了出去。 在阵中步战的刘淮向前一步,先是一刀砍断术虎赤铁的胳膊,随后刀尖一转,挑飞了对方的头盔,随即就用力一刺,将术虎赤铁的脖颈刺了个对穿。 甩了甩刀尖上的鲜血,刘淮在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上有一瞬间走神。 原本自己是现代社会五讲四美好青年,来到宋朝不过一个多月,就已经被彻底同化,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刘淮如此想着,却复又看了一眼喉咙伤口依旧在喷血的术虎赤铁。 此人的确是太莽了,但谁也不能说莽是一种错误。事实上,战术选择从来没有对错,只有应不应该。 就比如此时辛字军的甲士队,看起来似乎是气势汹汹,但在夜间仓促间集合起来,没有经过任何动员的情况下开始野战,并直面大队骑兵,是真的外强中干的局面。 事实上,仅仅三十骑的冲锋就已经撼动了整个甲士阵型,逼得辛经纬不得不出动督战队,斩杀数名逃窜士卒才把阵型维持住。 换句话说,如果那一百金骑真的舍生忘死地陷阵冲杀,他们可能会在接触的一瞬间死伤惨重,但真有可能将辛字军甲士打得彻底崩溃。 这是一件很残酷也是很现实的事情,骑兵穿着甲胄骑着高头大马高度近三米,排成锥形阵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冲来时,一般的步卒能夹住尿,口里还有唾液,就已经算是勇敢的了。 辛字军这些甲士虽然能够着甲厮杀,但最起码此刻绝不是悍不畏死的天下精锐。“大斧,随我来!随我来!” 在嘈杂的战场上,刘淮越众而出,手持长刀,大吼出声。 随即,被辛弃疾指派过来的亲兵也同时大喊起来,并且跟随刘淮一起向前。 很快,数十手持大斧的甲士被动员了起来,排成稀稀拉拉的阵列,向着已经止步的七十多金军骑兵杀去。 这些金军骑兵几乎已经驻马止步,但战马转向毕竟不如人方便,再加上长官术虎赤铁已死,没人指挥,有人想进,有人想退,自行堵塞乱成一团。 当然,这种混乱可能只是一时而已,但在生死相搏之时,这一时就足以决生死了。 大斧甲士手中大斧上砍骑士下砍马腿,无论金军是轻骑重骑,挨着一下后就算不立即死去,也会筋断骨折,剧痛难忍。 虽然甲士体力消耗惊人,只是挥斧作战了半刻钟,就已经疲惫不堪,但这半刻钟足以给金军骑兵以刻骨铭心的教训了。 足有三十余轻骑甲骑被斩杀在阵前,六十余具人尸马尸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平缓的山丘。 原本刘淮还想把剩余的三十金骑也留下,但见到两翼的契丹轻骑根本无动于衷,没有上前包抄,也就带着已经疲累的大斧甲士回到了军阵之后。 借着昏暗的火光,大约扫了一下战场,刘淮发现辛字军甲士只在刚才的突袭中死了五六人,伤了十七八个,其中死的人竟然还没有刚刚被执行军法之人多。 “大胜!” 刘淮举起长刀高呼出声,同样将刚刚的战事当作了不起的胜利。 “大胜!” “万岁!” “万岁!” 不知道是谁喊得万岁,成功的把所有人带偏。但没有人在乎,就连辛字军营寨内部,也同样欢呼起来。 ‘万岁’在唐朝之前都是寻常的祝贺语,祝愿人活到一万岁的意思,但到了宋朝,就成了皇帝的称呼,普通人用就会惹官司。 但这不是宋国已经被打到淮河以南了吗?金国的统治区才没有这么多讲究,或者说,金国拉胯的基层统治力让他们也没办法这么讲究。须知道金国的顶尖贵人们还互相祝愿活到一百二十岁,充满唯物主义色彩,民间喊个万岁又能咋着? 在这一片万岁声中,术虎阿里脸色铁青的看着逃回来的那三十骑:“所以,你们就把俺侄儿扔到那里了?” 没有任何女真骑兵敢出声。 这时,刚刚赶来的夹谷寿将大手身后摁在术虎阿里肩膀上:“阿里,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儿郎们也都疲累了。既然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咱们就按何老三说的那般行事即可。” 术虎阿里狠狠一点头,咬牙说道:“便宜这些汉狗了!” 说罢,一千余金军骑兵分批向前,却并不强攻营寨,也不攻打辛字军甲士或者契丹轻骑,只是不断朝着辛字军弯弓射箭,其中还会夹杂着火箭甚至火把。 辛字军也不甘示弱,同样拉弓放箭,依仗营寨木栏与金军对射得不亦乐乎。 (本章完) 第132章 声言击东实击西 第132章 声言击东实击西 辛弃疾依旧站在望楼上。 他先是望向东侧甲士与轻骑所在之地,心中感叹刘大郎的确有些手段,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也能稳住阵线,并且收拢溃军。 然后又左右打量营寨,虽然被金军火箭骚扰得焦头烂额,甚至堆放草料的几辆大车都已经被点燃,但女真骑兵一直无法跨过壕沟,也就也无法摧毁木栏,无法对辛字军产生大量杀伤。 辛字军还能维持。 辛弃疾下了结论,随即望向安子河对岸。 彼处叶师禅正在艰难抵挡溃军的冲击,得益于他的坚持,天王军和如林军终于完全动员了起来,向着西岸金军扑去。 按着火把的移动方向,辛弃疾大约可以判断战局,原本是金军自南向北猛攻,但随着一条火把长龙自北向南而来,停顿片刻后结成一团,再一齐向前,竟然硬生生的顶住了金军的攻势,并将战线维持在了叶师禅身前。 辛弃疾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今夜看来也就是这样了,虽然天平军损失惨重,却并不是一败涂地,甚至明日收拾一下,精简全军之后还能够继续进取。 金国基层已经乱成了这个样子,辛弃疾才不信发动这批明显不是金国正军的军队会毫无代价。 无论对面的金贼头领是谁,如果今日不能全胜,就一定会遭遇巨大反噬! 然而辛弃疾稍稍刚刚将心放在肚子里,却又看到一条火把长龙沿着浮桥跨过了安子河,急速进入了辛字军大营。 来者皆是荷着长枪,明显就是如林军。 辛弃疾惊讶异常,连忙从望楼上奔下来,来到浮桥前,果然见到李铁枪正雄赳赳气昂昂的指挥长枪手在营寨内列阵。 “大铁枪,你如何来了?” 辛弃疾见了李铁枪,却没有任何喜色,直接焦急来问:“耿节度怎样了?” 李铁枪一愣:“刚刚不是派赵大棒槌过来通知你了吗?” 辛弃疾又是一怔。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事。 其实赵大棒槌来到时候,正好碰到正在整军的辛经纬。 彼时辛经纬早已心乱如麻,见到相熟着甲之人就给他塞了一把长枪,让他跟着那五百甲士一起出营寨列阵了。 赵大棒槌虽然将如林军将要来援跟辛经纬说了,但辛经纬在慌乱中又如何记得许多?也就将消息一起带出营寨了。 只能说从这件事上就能尽显天平军草台班子的本色了。 李铁枪见状,直接吐出嘴里嚼的薄荷叶,脸色狰狞的解释道:“是耿大哥让俺来支援你的,那边只有一个何伯求,耿大哥与俺之前贩私盐的时候在沂水见过他一面,这厮没什么本事,只是一个守门犬而已。大哥的天王军已然与叶师禅合军一处,如何能打不过区区何老三?” 饶是军情紧急,辛弃疾也觉得李铁枪说的话有些荒谬。 安子河西岸天平军一共有五阵,何伯求已经打崩了三阵,如果不是耿京亲自去援护,第四阵的叶师禅也死定了。 如果何伯求是看门犬,那天平军诸将又算什么呢? 但话又说回来,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既然何伯求已经力战至此,说不得已经力竭,天王军如何会挡不住? “耿节度让俺来,就是说他要在西岸吃掉何伯求,让俺这支如林军和五哥的辛字军一起,配合着耶律兴哥吃掉面前的女真骑兵,如此,今日大败便可成为大胜! 而且,毕竟是你这里先接战,耿节度也怕辛字军坚持不住。”李铁枪掷地有声的说完,辛弃疾觉得这个计划听起来很不错,但直觉告诉他,他似乎忽略了某些细节。 这个细节如此重要,以至于辛弃疾在初秋的熏风中出了一身冷汗。 辛弃疾的异常惹得李铁枪诧异询问:“辛五哥,你这是……这是害了病?” 辛弃疾还没有回答,旁边听到营寨中动静而返回的刘淮就厉声喝问:“大铁枪,你如何来了?” 李铁枪见到两名自己所见过的最有韬略智慧之人同时失态,也是瞬间有些慌乱,但还是强自镇定说道:“耿节度让俺来支援辛字军,吃掉女真骑兵。” 辛弃疾满头大汗,咬牙以对:“刘大郎,你有话就直说,到底哪里出缺漏了?” 刘淮浑身血渍来不及擦,三步并两步的跑上望楼,只留下一句:“谁告诉你们金贼的埋伏已经尽出,金贼的后手已经没有了?” 辛弃疾脑袋同时轰鸣作响,回过神来后,同样也上了望楼。 只能说这望楼修得的确结实,三个顶盔贯甲的壮汉同时站在其上,竟然纹丝不动。 居高临下,虽然不能俯瞰全局,却也能通过火光与声音大略估计局势了,而此时如林军已经全部渡过了浮桥,在辛字军营寨中整肃队列。 就在此时,一阵悠扬的号角声从安子河对面传来。 刘淮咬牙以对,而辛弃疾与李铁枪则是脸色苍白,有了摇摇欲坠之态。 天王军与如林军营寨正西数百步就是两座丘陵交汇口处,这片地方相对平坦,自然也被耿京派人重点侦查过。 但丘陵之后还是丘陵,山后面又是山,天平军的斥候本来人手不足,哪里有这耐心,草草搜索之后就回报耿京一切无恙了。 这是致命的。 此时的仆散达摩正牵马站在山间的小坡上,堵着耳朵一脸烦躁。 “别他娘的吹角了,简直如同奔丧。”待一阵角声完毕,仆散达摩挥了挥大手,示意亲卫举火。 亲卫将火把在头上绕了几圈,丘陵中间也有人举起火把,将消息迅速传往小丘的顶端。 那里有两名金兵已经聚起了一大堆柴薪,并且浇上了火油,他们得到命令后,柴堆点燃,火光瞬间变得异常明亮,犹如火炬。 浮桥一里以北的安子河上,已经有十艘装满干草的小船潜行至此,船上的金军皆是熟知水性,他们看到作为约定信号的火炬之后,驾船顺流而下,在距浮桥百步处才点燃稻草。 船上金军虽然纷纷跳进安子河逃生,但火船顺流而下却是势不可挡,不止很快就撞上了浮桥,甚至还有两艘火船撞在了天平军粮船之上。 不甚宽阔的安子河之上,瞬间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仆散达摩终于畅快大笑。 “诸位,这天平军竟然废物至此,连我军被包抄到后路也毫无发觉,想来耿贼死在我手上,也没什么可怨的!” 说罢,巨熊一般的仆散达摩翻身上马,擎起一杆丈八钢枪,高高举起:“这是天意让咱们取此大功,今日我沂州军以四千人破十万众,必将扬名天下!儿郎们,随我去取功名!” 三百甲骑轰然应声,跟着仆散达摩一起由北向南扫荡,向着耿京所率天王军的后背冲去。 (本章完) 第133章 轻贱人命踏如泥 第133章 轻贱人命踏如泥 仆散达摩所率的三百金军甲骑与安子河东岸那些杂牌骑兵不同,这是真真正正的金国主力骑兵。 因为仆散达摩的身份比高文富还要高许多,高文富只是世袭谋克而已,理论上只能有一百亲兵,但仆散达摩却是世袭猛安,也就是汉人所言的万户官。 金国朝廷给世袭猛安的亲兵额度足有一千人。 世袭猛安在金国开国时自然贵重无比,属于军政一体的官职,既有军权,也有治权,甚至还有封地。就比如完颜娄室,他就是黄龙府世袭猛安,黄龙府无论军民钱粮全都归他管。 但用屁股想也知道,这种军政合一的爵位肯定是集权中央的眼中钉,所以在完颜亮改革后,世袭猛安与世袭谋克就没了封地,只剩下一些军权。 可没有封地,从哪刮油水?没有油水,如何能养亲兵? 再说了,皇帝完颜亮已经摆明了要收权的前提下,再养那么多亲兵,不是找死吗? 所以,即便理论上仆散达摩能养一千甲骑,他也只是养了三百而已,并且挂在州中兵马之下,由州中军辖王雄矣所掌管。 仆散达摩自认不是什么万乘之将,他只有一夫之勇而已。 但一夫之勇带上几员心腹悍将,与三百甲骑一起,足以撼动战局了。 首先被屠杀的是留守在营寨的天王军士卒与不能出战的平民。 天王军与如林军修得营寨本来就是残次品,与其说是木栏,不如说是用木枝扎了个篱笆。 金军甲骑皆是高头大马,甚至不用越过,直接踹营而过,手中的火把到处乱扔,不止点燃营帐,更是将聚拢在营寨中心的粮草付之一炬。 凡是挡路者,无论男女老幼,一路斩杀践踏而过。 “痛快!”仆散达摩抖了一下丈八钢枪,将其上不止何时扎上的三四岁孩童甩了出去,随即高声命令:“王雄矣,你率一百骑当我之左;高安仁,你率一百骑护我之右;我自率一百骑为先锋,尔等且看我破贼!” 说罢,仆散达摩率身后一百骑,当先而行。 王雄矣瞥了眼如同被垃圾一般被甩在道边的孩童,脸上浮起狰狞的微笑,同样举起长刀高呼:“向前!向前!跟着仆散太守,向前!” 高安仁默不作声,却是已经血气上涌,杀心肆意。 三百甲骑草草列阵之后,再次以势不可挡的磅礴气势冲向天王军。 何伯求遥遥看着远方局势,冷笑着对周遭心腹说道:“既然仆散太守依约而来,我自然也不好再敷衍,举我大旗随我来!” 说罢,何伯求亲率亲卫正面猛攻天王军,原本已经疲惫落入下风的何家庄庄户也鼓起勇气,有样学样的向前厮杀起来。 而对于天平军来说,在这个时候莫说普通天王军士卒,就连耿京看到身后营寨燃起大火都已经慌乱难言,然而看着已经断裂的浮桥,以及依旧人嘶马鸣的东岸,耿京终于有些后悔。 早知道不派李铁枪过河了,如果有如林军在身后列阵,枪阵整齐,长枪如林,哪里会有骑兵敢冲过来。 但说这些都太迟了。 “大哥,咱们该如何是好?”张安国与叶师禅距耿京不是太远,此时连忙来询问。 耿京喘着粗气,犹豫下令:“咱们……” 无论要做什么都来不及了,虽然在夜间路况差了些,仅仅是马失前蹄就摔死摔伤十几名金军,但甲骑全力奔驰何等迅速,三支百人甲骑队以锥形阵,抱着不留后手的决死之态,狠狠撞在了天王军的后背上。 原本就已经畏惧惊慌的天王军当即混乱,如同被大浪扑打的沙堡般,溃散开来。 那些的溃兵和已经被打得半死的叶师禅所部早就已经精疲力竭,天王军好歹还能一丛一丛的组织起来,而其余溃军就是彻底败散了。 何伯求两千步卒在南,仆散达摩三百甲骑在北,近万天平军溃兵被两千多金军夹在着依山傍水的狭长地形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耿京目瞪口呆之余也彻底冷静下来,他迅速下令:“张七,叶二,咱们等不及支援了,你二人带着人往安子河里跑,安子河虽然又窄又浅,但足以挡住金贼一时片刻了,你们赶紧跑,能跑多少跑多少,跑到辛五郎身后就安全了。” 张安国连忙点头,复又一惊:“大哥,你怎么办?”“俺给你们断后!”耿京抽出一人多高的长刀:“别他娘的废话了,赶紧走!” 说罢,耿京让亲卫打起大旗,举起火把,高声呼喝自名,步行向着仆散那面大旗杀去。 叶师禅喘着粗气,默默看着这一幕,恭敬拱手之后就带着自家将旗趟进了安子河。 张安国血气上涌,有心想与耿京一起去拼命,可偷生之念一起,就难免有所畏惧,偏偏有耿京的命令作为遮掩,在羞惭愧疚庆幸的复杂感情驱使下,张安国还是带着自己的大旗,跟在叶师禅身后,向安子河对岸泅渡而去。 溃散的天平军似乎在黑暗中找到了出口,有样学样的跳进了安子河。 应该说,耿京是一个既有威望,又有担当之人,在如此混乱的夜间,像他这种人亮出旗号想要拼命,自然会聚集起许多还没有彻底丧胆之人。 很快,耿京逆流而动的近二百人就引起了仆散达摩的注意。 近万人的溃军狼奔豕突向四面八方,早就让这个夜晚极度混乱。 就算仆散达摩的甲骑训练有素,却也难免会被冲击到。这不是再说溃军会将有组织的精锐甲骑淹没,而是甲骑会不可避免的分割、隔开甚至失散。 所以,此时仆散达摩能指挥的,只有五六十骑而已,但他见到耿字大旗,立即明白耿京就在那面旗下后,立即振奋异常。 “随我杀了耿贼,平靖山东!” 仆散达摩几乎兴奋的叫出声,丈八钢枪左砍右砸,将拦路的溃军扫到一遍,用自己与大旗作为指挥,让金军向其聚拢,从而围杀耿京。 无论仆散达摩还是耿京,都对自身的武力有着绝对自信,两人同时脱离了队列,一步一骑同时出手,仆散达摩将丈八钢枪作为钝器奋力劈下,耿京稳扎马步力从地起长刀上撩。 机缘巧合之下,两名主将就这么对在了一起,试图用单挑的方式了结对方。 “杀!” “呔!” 两声怒喝后,兵刃撞击的声音震耳欲聋,竟然盖过了周遭喊杀之声。 两人俱是手臂发麻,却又都是凶性大发。 “好贼子!” “再来!” 两杆长兵又是撞在了一起。 这一次,耿京踉跄向后退了两步。 原本仆散达摩还想借助坐骑来占便宜,但战马驮着这么个巨人经历冲阵厮杀后同样疲惫不堪,经历两次角力之后,竟然站立不稳,唏律律一声长嘶后,摔倒在地。 耿京想要趁他病要他命,对方的亲卫却不要命一般冲了上来,与耿京的亲卫厮杀在了一起。 仆散达摩从战马身下抽出被压住的腿,不由得羞怒交加,他扔下丈八钢枪,劈手夺过亲卫的长刀,一瘸一拐的再次加入战局。 这时候,其余金军也围了上来,三面围攻之下,耿京不敢再恋战,趁着再次斩杀数名金军的当口,扭头便走。 仆散达摩刚追了几步,就见耿京跳进了安子河,在幽暗的火光中,遍布死尸的安子河只是荡开了几朵水,就再难找到耿京的身影了。 (本章完) 第134章 狼狈进退不由人 第134章 狼狈进退不由人 八月十一日夜间这次夜袭在持续了三个时辰之后,交战双方的指挥系统全面失灵,局面也迅速滑向了大混战。 原因不言自明,当燃料耗尽后,无论是金军还是天平军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中。这种与疲惫恐惧无关,纯粹是无法克服的客观条件才是最致命的。 沂州金军的几名主将明显是有所预案,在击溃耿京的天王军,缴获了天平军大旗之后,就有序回军,集结在了辛字军营寨两里以南两个隔河对立的村子里。 此处大约是有些渔港性质,所以人工围出了圩子,河道比较狭窄,保留完好的渔船也有十几艘,足以建立一座小浮桥了。 沂州金军在此地养精蓄锐,收拢兵马,就等着天一亮就再次出击,先拔了东岸那打着辛字大旗的营寨,然后再追亡逐北,一口气覆灭掉天平军。 如果辛字军想要趁着夜色逃跑,那就正中仆散达摩的下怀了。 因为在黑夜中转移败军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辛字军、如林军加上杂七杂八的溃军,加起来近八千人,逃上一夜还能剩五百人就算辛弃疾治军严明了。 届时沂州军连硬仗都不需要打,近两千骑兵直接追就可以了。 金国覆灭北宋时打得最多的就是这种仗,放眼望去全是后脑勺,他们可太熟了。 对于这一点,沂州金军上下心里明明白白。 但已经沮丧至极的辛弃疾与李铁枪却来不及想这么多了。 “撤军?此时哪里能撤军?你们晓不晓得,一旦此时将后背亮给金贼,会是什么下场吗?” 浑身血污的刘淮几乎是已经失态,在充满血腥与汗臭味的大帐中呵斥出声。 包括辛、李二将在内的十余名各军大小将领此时俱是聚集在这方大帐中,不知是疲惫还是沮丧,俱是默不作声。 良久之后,李铁枪方才垂头丧气地说道:“俺们又不是没打过败仗,如何会不晓得呢?只不过是散开逃命,艰难求生,能活一个算一个罢了。” 刘淮丝毫不顾他只是一个连客将都算不上的使者,厉声说道:“大铁枪,那我问你,究竟是依仗营寨坚持抵抗所能活命之人多,还是各自逃散活命之人多?” 耶律兴哥此时终于披上了上衣,闻言冷冷说道:“自然是各自逃散活命的机会大,耿大头领和辛五郎、大铁枪他们不都是从东平府逃过来的吗?这几个头领又不缺快马,只要能狠下心来抛弃袍泽兄弟,哪里能逃不出去呢?” 其余众人纷纷侧目看着这胡人,如何不明白耶律兴哥在出言讽刺呢? 因为在场众将除了他之外,最底层的部下都是小兵辣子,这年头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 说句难听的,只要核心一两百人没有丢,那么早晚能东山再起。 但耶律兴哥不一样,他率领的是契丹部族,他所依仗的基层不只是士卒,更是部民。 所有人都能弃底层于不顾,只有耶律兴哥不可以。 但事实是事实,这胡儿说话也太直了,也太难听了。 张安国干脆起身喝骂:“你这厮说谁贪生怕死?!” 耶律兴哥一拍大腿,也面色狰狞的起身:“反正爷爷要留下守这营寨,你张老七敢留下吗?” 张安国顿时脸色一变:“我家节度还没有寻到,恕我不奉陪了!” 说罢,这厮竟然作势欲走。 这就是关键了。理论上天平军的最高指挥官耿京直到此时也渺无音讯,应该派兵出去寻找。 但是无论是谁,都不敢派出大股部队,就怕出现兵马出营无法约束后直接一哄而散,连带着营中的军心也崩溃的局面。 刘淮脸色抽动了一下,他是真的不愿意表现的太过强势,但他也真的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天平军如此大的一支山东抗金势力在眼前崩溃。 所以此时哪怕是在军官云集的大帐中,哪怕仅仅只是个使者,刘淮还是扶着刀向张安国迈出一步。 张安国感觉如同被山中君盯上一般,浑身剧烈颤抖一下,停住了脚步,回头死死盯着刘淮,同样扶着刀戒备起来。 眼见两人就要火并,一直低头不语的辛弃疾出手了。 他先是劈手夺过张安国的佩刀,随后一巴掌扇在对方脸上。 这一记势重力沉的大逼斗直接将张安国打翻在地。 “张七,你若真的为节度着想,就应该想着在这里为节度留住一点本钱!”辛弃疾厉喝出声,目光同时扫过帐中诸将:“天王军也是可以说弃就弃的吗?你弃了天王军,哪怕找到了节度,你用什么去挡金贼甲骑?而咱们坚守在这里,只要节度到了营寨以北,他就是安全的!” “谁敢再言撤退,谁就是抛弃节度、抛弃全军的罪人,就得先过我辛五这一关!” 帐中一时寂静。 这些将领同时明白,这大青兕已经被激起了血气,若真的还要逃,那可能真免不了一场火并了。 刘淮适时上前,与辛弃疾并肩而立,并用手指在甲胄上擦下一抹污血,抹在额头上:“诸位,我以忠义大军前军统制的身份起誓,若今日坚守营寨依然败亡,则由我先死!若大营未破,诸将却有先逃者,那我但凡活下来,无论天涯海角,必定追杀此獠!” 天平军众将又是一凛,就连已经爬起来的张安国也捂着脸不敢再说话。 逃回来东岸第三阵主将时白驹捂着大腿,有些狼狈的说道:“刘大郎,不是我们想要逃,也不是仅仅是我的白驹军想逃,而人人皆想逃,就算辛五郎的辛字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就算你说服了我们这些将领,难道还能说服这近万人吗?” 刘淮深吸一口气:“我自然是无法说服所有人,但咱们一起,可以说服那些队将、正将、都头、伙长、什长,让他们知晓这些道理,然后再由他们来约束自己的部下。” 诸将俱是无法,终究还是舍不得辛苦编练的军队,积攒的家当,所以就各自寻找部下,试图将他们聚拢起来。 这期间还是出了岔子,其中有一员将领叶师禅的族弟,不知道为何稀里糊涂的跑到了这里,虽然在大帐中军议时一言不发,但出帐后就想以召集部下的理由逃跑,却被辛弃疾早早看穿,并出手擒住。 原本辛弃疾还想呵斥几句,刘淮却直接手起刀落,将那逃将的头颅剁了下来。 “这就是逃人的下场!” 刘淮揪着那不知是叶家老几的头颅,扭头对着其余人狞笑出声:“逃人被我捉住,则由我来杀;被金贼捉住,则由金贼来杀。既然都是死,为何不与金贼拼了?!” 天平军众将面对着今夜已经不知道僭越几次的刘淮,此时已经彻底无言,怀着有些畏服与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他们尽量收拢了许多基层军官,并将他们聚集在营寨中一个小丘之旁。 主要将领们纷纷登上小丘,并且大张火把,尽量将周围照得分明。 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刘淮身上。 是骡子是马,就看刘大郎这张嘴了。 (本章完) 第135章 固有一死重于山 第135章 固有一死重于山 “诸位,金贼快要败亡了!” 果真,站在一架粮车上的刘淮先声夺人,只一句话就把许多人的瞌睡与畏惧吓到九霄云外了,原本窃窃私语的嘈杂场面瞬时一静。 刚刚经历大败的天平军无论士卒还是将领,左右看了看身侧袍泽的狼狈,再次确认了一下被打得丢盔卸甲是自己后,都觉得刘大郎这厮莫不是在胡说八道。 “你们肯定在想,刘大郎这厮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为什么我们败得这么惨,他竟然说将要败亡的是金贼?这是不是把我们当傻子骗?” 刘淮大声吼道:“我刘大郎并没有骗你们,金贼这一击,就像是家猪被刀捅进脖子放完血之前最后的一蹬腿,就像是公鸡被扭断脖子前最后扑扇的那一下翅膀。 咱们可能会被猪的一蹬腿踹个跟头,也可能被公鸡的翅膀扇得满脸鸡毛,但金贼这一击之后,就只能像死猪死鸡一般,任咱们宰割。 天平军只要能撑过这一遭,就能喝金贼的血,吃金贼的肉!” 这些基层军官纷纷窃窃私语,但还有少数人停止了骚动,将目光投向站在大车上的刘大郎。 刘淮顿了顿,望着小丘下方一片亮晶晶的眼睛:“有人可能会疑问,你刘大郎凭什么说金贼是秋后的蚂蚱?诸位,你们可知晓,另一支抗金大军,忠义北伐军已经打到了临沂城下?金贼害怕忠义军与天平军会汇合,所以才冒着临沂被忠义军攻下的风险,来先偷袭天平军。” “金贼怕我们!也怕你们!” “只要天平军能撑住,金贼就会被两面夹击,就会成砧板上的肉!金贼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越来越多的基层军官停止了小声说话,而更多的人也停止了垂头丧气,抬起头来,只是用一种略微带有希冀与问询的目光看着刘淮。 “留在这里会死的!”人群中,终于有人带着哭腔大吼出声。 “人总归会死的。”刘淮声音变得更加高亢:“诸位,我知道你们想逃,你们怕死,但你们想一想被金贼杀掉的袍泽,你们想一想被金贼压榨的家人。 现在逃跑,东藏西躲自可以多活几日,但终究会被金贼找出来,一个个的杀掉。 到时候,你们会不会后悔,后悔放弃与众位山东豪杰站在一起,堂堂正正搏生路的机会。” “那么现在,我再问你们,你们愿不愿意用这苟活的几日,换取这个机会?” 那些基层军官彻底肃然,用怪异且期盼的眼光看着刘淮。 “我知道咱们所有人都可能会死,但古代有个史官曾说过,人总归会死的,只不过有的死比鸟毛还轻,有的死比泰山还重。 为金贼压迫百姓而死的人,哪怕饱读诗书,身居高位,也比鸟毛还轻;为了抗金大业,山东百姓而死的人,哪怕目不识丁,轻贱如泥,也比泰山还重。” 说着,在火把照耀下,刘淮手一划,将小丘上的诸将都囊括了进去:“今日,诸将都决意与金贼决死,你们愿不愿意放弃未来几日苟活的机会,与我们一起……” 说到这里,刘淮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出声:“与我们一起,成为泰山?!” “好!” 小丘之下,终于有人叫好出声。 这声叫好如同引爆了什么一般,数百基层军官同时大声叫好,惊得许多溃兵纷纷回头来看。 有时候人心很复杂,有时候却很简单,只需要在他最沮丧最无助的时候告诉他,你做得对,你做得好,继续坚持下去,我会和你一起坚持下去! 而刘淮此时就在做这件事情。 有了这些基层军官的支持,那些溃军虽然上阵杀敌的战斗力依然存疑,但终究可以做一些辅兵的工作了。 在夹杂着一些复杂情绪的狂热心情下,这支组织成分复杂的天平军似乎终于稍稍融合了一些,奋力整修起营寨来。这其中自然还会出现一系列问题,比如夜间疲惫,组织混乱,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但终究还是多挖开了几条壕沟,除了辛字军与如林军之外,又从溃兵中整饬出了一千勉强可以作战的军队。 这已经是这纷乱的一夜中,天平军所能做的一切了。 八月十二日清晨,天气依旧阴沉,朝阳东升却没有洒下一片辉煌的光芒,厚重的云朵阻挡着晨曦,让安子河两岸染上一片灰白的颜色。 这种颜色加上依旧在安子河中翻滚的尸体,混杂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焦糊味,让这个清晨充满了迷幻却又恐怖的色彩。 休息妥当的如林军此时已经出营列阵,在营寨与东边山脚处那片空档上盘腿而坐,准备作战。 在如林军身前是三条紧急挖出来的壕沟与陷马坑, 就等着金军来了。 “我是真的没想到,大郎你的一番话就让大军就能再起战力。”辛弃疾一夜未睡,虽然身体健壮毫无倦意,却也是满眼血丝。 刘淮苦笑一声,低声说道:“哪有这么简单。真正管用的并不是我这一番话,这些大道理只能占三成,占七成的是完备的营寨,可以敷衍过去的吃食。这七成都是你的本事。” “即便是这样,这些残兵败将也只是稍稍鼓起勇气,在这里列阵罢了,说不得伤亡过半成就会一哄而散。” 辛弃疾听到前面夸奖的时候还稍稍振奋,然而听到后来却又是迟疑了起来:“刘大郎,你们忠义军遇到这种情况,又当如何?” 刘淮摇头以对:“首先,忠义大军绝对不会走这条路,不会给金贼埋伏的机会; 其次,就算要走这条路,斥候也能摸熟地形,而且忠义大军军纪尚可,不会出现百姓尽逃的情况; 最后,忠义军分营立垒,营寨做得扎实,巡逻警戒的军卒犬马都不会少,绝对不可能一阵一阵全部溃败,被打成倒卷珠帘的形势。” “辛五郎,你们天平军的大问题从来不是在外,而是在内。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这就是不知己。” 刘淮希望这番话能惊醒一下辛弃疾,让他趁着这个机会说服耿京,彻底整顿天平军。 因为一旦临沂城被攻下,义军将会彻底截断沂水通道,山东东路向南转运的物资就得走济南府东平府,绕一大圈才能送到宋金交战前线。 金国统治者但凡不是傻子就一定会出动精锐来夺回临沂,到时候天平军战力的高低或许能直接影响到忠义军的成败。 在辛弃疾的默然不语中,沂州金军终于发动了攻势。 首先而来的当然是金军骑兵,他们沿着安子河东岸奔腾而来,甲骑在前轻骑在后,来到已经列阵的如林军阵前,却也没有立即发动生穿硬凿的冲阵,而是用弯弓搭箭,隔着壕沟将箭矢抛洒向如林军军阵中。 在如林军军官的大声指挥下,士卒纷纷举起随身携带的小盾,来抵挡头上落下来的箭矢。 天平军的弓箭手此时也集合起来,爬到了营寨东南侧,居高临下的射杀贴近的金军骑兵。 双方你来我往,数轮箭雨之后战果皆是寥寥。金军用以抛射的轻箭很难射穿盾牌,天平军的软弓也很难狙杀来往疾驰的骑兵。一刻的战斗只是死伤了几个倒霉蛋而已。 双方似乎菜鸡互啄一般,但天平军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的互相骚扰,消磨气力而已,今天肯定有场硬仗要打。 然而有时候,事情转机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身处局中之人全都反应不过来。 又是一刻钟的工夫,刘淮还在望楼上向安子河对岸张望,看那面何字大旗何时出现,金军步卒何时渡河时。他突然听到远方一阵铜锣声传来,复又看到金骑互相掩护着向后撤去时,不由得一愣。 金军似乎撤军了? (本章完) 第136章 只知独自不平鸣 第136章 只知独自不平鸣 不怪刘淮疑惑,因为数千人的军队组织起来费心费力,并不是说上一刻打完收工,下一刻就能再次出击的。 总得有军官们整队的时间吧,总得有补充水壶羽箭的时间吧,总得有伍长什长鼓动军心的时间吧。 这么一折腾一两个时辰完不了,一个上午忽忽悠悠的就过去了。 金军的军心士气是一定会受到打击的,而天平军也有可能趁机撑过最危急的时刻。 事实上金军骑兵刚一撤军,天平军就已经高声欢呼起来,如同打了一场了不得的打胜仗一般。 安子河西岸的仆散达摩同样也是异常诧异,他并不认为夹谷寿和术虎阿里两个货在这种时候敢给他打马虎眼。 开什么玩笑,沂州军刚在他的指挥下,以数千兵破十万众,他仆散太守正是威望正隆之时,之前这俩老货都不敢抗命,现在又如何敢了? 可正因为不敢,所以仆散达摩才更加奇怪,甚至来不及派遣信使,就带着何伯求、王雄矣、高安仁一起乘小船,来到了东岸。 一进营寨,仆散达摩就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因为那些女真骑兵脸上并没有一丝一点的喜悦振奋,而皆是满脸惶恐,窃窃私语什么。 他们可是刚刚在昨夜打了一场大胜仗,如何过了几个时辰就成了这副模样? 仆散达摩脚步加快,进入了充作中军的一处大院里,在彼处,除了夹谷寿与术虎阿里外,竟然还有七八个人,其中三人浑身汗津津的坐在地上,双腿还在微微颤抖,就如同刚刚骑了许久马赶路一样。 仆散达摩心中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没有询问,夹谷寿就将一封蜡封完整的书信递了过来。 仆散达摩接过书信,见是沂州通判刘芬的押,不由得心头又是一沉。 “你们可知道信中内容了?” 夹谷寿摇头:“不知道,但大约可以猜到。因为俺家庄子也遣人来报信,路上遇到刘大判的信使,就一起来了。” “俺家庄子也是。”术虎阿里艰难开口,嘴中干涩强自说道:“……张丑不知道是死了还是降了,包括张家庄在内那十几个庄子全没了,宋狗已经拔营西进,在沂水畔扎营了。” 仆散达摩撕开信纸,三两眼看完,斗大的心瞬间凉到了腚眼。 刘芬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并不是十几个庄子没了的问题,而是说沂水东岸的防御体系彻底报废的问题。 原本用作防御支点的张家庄、何家庄、崔家庄由北向南成三角形排开,术虎阿里、夹谷寿还有那死鬼兀颜烈的庄子,都在这个三角形之内。 现在张家庄被拔了,那么三个女真庄子就会首当其中,在忠义军的兵锋之下。 偏偏这些女真庄子和汉人庄子不一样,女真人把汉人佃户压迫的太惨了,几乎成了奴隶,如今外有强敌临境,内里青壮空虚的情况下,女真庄子的汉人不趁机闹事就见鬼了。 这也就难怪这几个女真庄子纷纷派出信使,将这要命的消息报告给庄主了。 仆散达摩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询问:“这些消息,封锁住了吗?” 夹谷寿直接跺脚:“如何能封锁啊,信使在众目睽睽之下惊惶来到俺面前,俺若是不跟他们说清楚是张家庄没了,所有人都会觉得是俺们庄子没了!此时俺还能收拢儿郎,若他们传起谣言来,说不得就是一哄而散的下场!” 仆散达摩拿着信纸,恨恨望着那名信使片刻,终究还是无法,就在这片院落中长叹一声,呆呆站立望天。他有心想要骂张丑几句,可刘芬在信中说的很明白,张丑是出寨找宋军拼命,失败后才彻底无能的。 仆散达摩一个女真太守,张丑一个汉人豪强,两人近日无恩,往日有怨,张丑能为仆散达摩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难道还指望张家庄上下皆对金国死心塌地不成? 到最后,仆散达摩也只能再次叹气,默然无声。 所有人都是一时茫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刚刚打了这么漂亮的一场胜仗,局势却依旧迅速变坏了呢? 俱是沉默片刻后,还是王雄矣艰难开口:“太守,撤军吧!这时候天平军已经丧胆,必然不敢追来。若真的和这些残兵败将继续周旋,那几个女真庄子丢了也就丢了,要是宋人铁了心的渡河来战,攻打仓城改如何是好?那里可是堆着整个山东东路缴纳来的军械军粮,这些没了,让陛下南征时饿了肚子,谁也担待不起。” 王雄矣说到‘几个女真庄子丢了也就丢了’的时候,引来院中几名女真人同时怒目而视,但他说到最后,夹谷寿与术虎阿里反而无话可说,只能纷纷点头称是。 仆散达摩看向何伯求,似乎想要征询意见,却只见这名沂水大豪只是低头不语,也只能作罢。 至于高安仁……这厮只是匹夫之勇的客将,所有人都十分默契的把他忽略了。 仆散达摩愤恨异常,将手中信件撕成了碎片,凛然下令:“缴获的金银财帛,你们愿拿就拿,不影响行军即可。但有一事,军中俘虏,无论男女老幼,一并杀了,以正军威!” 在场众人十个里面有八个想要赶紧回临沂,哪里还想的了许多,只是胡乱点头而已。 何伯求依旧沉默。 待到决定好骑兵先行拔营而走,何伯求率庄户居后压阵后,何伯求才终于淡淡应声,随即回营,任由仆散达摩将其心腹甲骑一起带到安子河东岸,与女真大队骑兵合兵一处。 而直到此时,何来也才找到何伯求身侧:“阿郎,咱们难道真的要把俘虏杀光?” 何伯求依旧淡淡出言:“怎么可能?女真人不把汉儿当人,咱们自己却不能自轻自贱,都放了吧。” 何来也点头称喏,刚想要离去,却见自家主君端坐马上,嘴巴微微张大,如同想明白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般做出了恍然大悟状。 何来也连忙询问:“阿郎……你,你没事吧。” 何伯求却是在马上晃了晃,叹气出声:“我也是刚刚想明白,为何咱们明明取得了如此大胜,形势却越来越糟了。原来咱们沂州,不止在被魏大刀攻打,还在被金国皇帝陛下打,被女真国族打。” “魏大刀不过攻打沂州数日而已,但皇帝陛下已经攻打了十几年,女真人更是已经攻攻打沂州三十年了!沂州民力民心早就被金国自己打得只剩下一口气,所以魏大刀才能势如劈竹,攻无不克!” “魏大刀从来只是癣疥之疾,而这群女真人才是心腹之患啊!他们才是心腹之患啊!” 说到最后,何伯求几乎是在仰天咆哮。 何来也虽然听得心惊胆颤,但周围能听到这声咆哮的,终究只有自家庄户与一群俘虏而已,也就任由主君发泄情绪了。 (本章完) 第137章 始知心服飞虎子 第137章 始知心服飞虎子 事实证明,无论是什么军队,在临战之时突然撤退都会发生一定的混乱。 就算以庄户为主要组成部分的何家军也不例外。 最起码收拾伤兵与战死者的尸首就得需要大量人手,而固定岗位之人去支援别的事情时,他原本的职责范围肯定会发生少数错误。 就比如何伯求宣布释放俘虏后,何伯求至亲兄弟一般大哥的子侄,此时魏胜派向刘淮信使庞如归也被稀里糊涂的放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专门看管庞如归的庄户听岔了,也许是有人专门下令,但对于庞如归来说无所谓了。 这厮先是混在俘虏之中,大约出了何家军营寨两里之后才发足狂奔,游过安子河之后,不顾身上沾满泥土草梗,直接冲向辛字军大营。 庞如归也不知道此时他带来的情报到底还管不管用,甚至不知道刘淮是否已经在昨夜大乱中死去,但他终究是接了军令,但有一分可能,就应当尽力做到底。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庞如归刚刚试图翻越壕沟,却被如林军士卒阻止时,站在一处高地的刘淮就已经认出了他。 “庞十三!你如何来了?!还这么狼狈?” 刘淮通过壕沟中预留的道路,快步来到庞如归身前,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拍得满手都是淤泥。 “你在哪个泥坑了玩了一圈?” 庞如归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淤泥:“大郎莫说笑了,俺来是有重要军情。是元帅让俺传达的军情。” 刘淮点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说着,刘淮将庞如归引入营寨中军大帐,又找人去唤辛弃疾、李铁枪二将,在这期间又让留守中军的亲卫去备一些热食,随后又亲自打来两桶水,就在中军帐前帮庞如归清洗起来。 这一切让庞如归啧啧称奇,使他竟然有一种此时是在忠义大军而不是在天平军的错觉。 别的不说,刘大郎支使这大帐内的亲兵也太理所当然了吧,而那些亲兵竟然也没有怨言,径直忙碌起来。 “大郎,你莫不是在这短短几日,就把天平军吸纳成忠义军了?” 庞如归只着筒裤,披头散发的任由刘淮与管崇彦用水瓢往其身上浇水,抖着浑身腱子肉戏谑出言。 刘淮哼了一声:“庞十三,你可得慎言慎行,刚刚你这一句话就可能会惹大麻烦,遇见真的认死理的,就得跟你放对做过一场。” 庞如归当即讪笑。 管崇彦却直接接口言道:“原因无他,畏服郎君而已。他们糊涂时郎君已经看明白;他们无能时郎君却能成功;他们犹疑时郎君却能坚持。如此几次后,他们自然就全都畏服了。” 刘淮撇嘴:“管七郎你这话真肉麻,夸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在此时,众人身后有人朗声回应:“这不是恭维,而是真话。” 一阵叮了当啷金环互相碰撞的声音传来,率先抵达此处的却是耶律兴哥。 他扶着刀大踏步的来到刘淮身前,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刘淮一样,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说实话,这是很无礼的,但刘淮只当未觉,片刻之后才询问:“耶律兴哥,你看出什么来了?”耶律兴哥笑了:“俺只是个胡人,又不会望气,如何能看出什么来?至于什么身姿如松,容颜如玉的恭维话,就算你愿意听,俺也说不出口啊。” 说完之后,耶律兴哥肃容以对:“刘大郎,金贼的确依你所言退了,咱们该如何去做?” 刘淮奇怪的回头看了耶律兴哥一眼:“天平军该如何去做,不应该是你们天平军去决定的吗?我一个外人,如何好作主?” 耶律兴哥也不顾此地就是辛字军中军,周围还有辛弃疾的亲兵,直接说道:“俺们契丹人有句老话,智者的一句金玉良言,胜过愚者的千言万语。 刘大郎,你前几日说天平军再这么下去肯定要出事,然后就果真出事了;昨夜说只要坚持,金贼肯定先撑不住,金贼就果真仓促撤军了。说真的,若不是你力挽狂澜,就凭你这料事如神的能耐,俺早就把你认作金贼探子了。 如今,有你这个明白人俺不请教,反而跟他人论事,岂不成了笑话?跟那群夯货一起议论,能论出个鸟毛来?” 话声未落,又是一个粗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耶律兴哥你这厮,下次俺再打到鸟,就直接塞你一嘴鸟毛。” 来者正是有些气急败坏的李铁枪。 “等等吧,等能到的都到了之后,再论一下去路。”刘淮见两人又要撕扯起来,心说果真外部压力一去,内部就要出裂痕,连忙岔开话题:“这也是我们忠义军的规矩,既可以集思广益,又可以让众将齐心协力。你们不是觉得我能指出对的路吗?这就是对的路。” 说罢,刘淮再也不言语,只是催促着庞如归赶紧吃些热饭。 片刻后,聚拢在此地的天平军诸将全都来了。 “庞十三郎,大略说一下你从元帅那里接到的命令,和一路的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事情。” 庞如归抹了抹嘴,站起身来。从魏胜发现何家庄空虚,数千庄户不知所踪说起。当时魏胜认为这些金军很有可能来攻打天平军,所以他就将庞如归派过来与已经抵达此处的刘淮作汇合通报,但由于中间失手被俘,耽搁了一天没有赶上,后来在尘埃落定后才与其他俘虏一起被放了出来,所以现在才赶到。 一番话说完,众将皆是唉声叹气,还有人干脆跺脚,都觉得庞如归若是没有被俘,早来一天,天平军是不是就能有所戒备。 但即便想放一些马后炮,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就算庞如归顺利抵达,就凭天平军前几日的样子,一天的时间,也很难组织起防备来。 但与其余夯货不同,心思十分细腻的辛弃疾、李铁枪、耶律兴哥三人却是互相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若有所思。 概括来说就是,以刘淮刘大郎在忠义军中的身份,在刚过蒙山山口时遇见天平军尚且吃了一惊。 而几天后出发的庞如归却能准确的走费县过蒙山来寻找天平军。 这就说明,魏胜在刘淮离开之后不长的时间内,就知晓了天平军的动向。 他是如何知晓的? 不可能是刘淮通知的,因为刘淮是猝不及防与辛弃疾相遇,他所带着的两人都在辛弃疾眼皮子底下,不可能远去百里向魏胜通风报信。 结合魏胜竟然能确定临沂空虚,唯一的可能就是,沂州金军先探知了天平军的行军路线,然后再由忠义军埋伏在沂州金军中的探子将一切告知魏胜,所以魏胜才能远在百里外却对此地之事了如指掌。 然后,这三人又有了个疑问,魏胜既然能教出刘淮这种人物,本事自然不会差,这等豪杰在面对已经确定十分空虚的临沂时,会不会有些动作呢? 而今日金贼仓促撤军,是不是与魏胜在临沂的胜利有关? 如果忠义军已经大胜,那么沂州金军一定会失措,天平军是不是可以趁这个机会,狠狠报一下昨夜的一箭之仇? 最起码辛弃疾怦然心动了。 (本章完) 第138章 功名从来直中取(三千字) 第138章 功名从来直中取(三千字) “刘大郎,令尊既然知晓了临沂空虚,那他会不会进攻临沂?” “那是自然。” “此番金贼退走,是不是因为令尊已经取得了一些战果?” “八成可能。” 现在的态势很明显了,沂州金军有被忠义军与天平军两面夹击的风险,所以决定先攻破一路。 既然沂州金军放着近在家门口的忠义军不打,而跨越近百里来攻打天平军,那就说明人数较少的忠义军战力强横到沂州金军不敢保证一定得胜的程度。 如此强军,再加上敢打敢拼的将领,面对空虚的临沂,如何不能主动进攻? 这也就跟金军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对上了。 时白驹捂着大腿问了个蠢问题:“那会不会是金贼诈退,引诱我军脱离营寨,再来一记回马枪呢?” 耶律兴哥直接摆手:“金贼犯不着这样,你咋不说他们举全军诈降呢?” 见两人似乎又要吵起来,辛弃疾连忙插嘴:“金贼撤退过于仓促,他们自家士气也会受到影响。再加上昨夜谁都没有休息好,咱们疲惫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还在强行行军,这么折腾上一日,咱们整军追上去,金贼就真的不一定能是我军的对手了。可见他们老家是真出事了。” “真的要追上去吗?”有人声音颤抖的询问。 昨夜一战的确击溃了一些人的信心,让他们本能的再次对金军产生了畏惧。 “真的要追吗?” 又有人低声询问。 而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刘淮。 刘淮低头想了片刻。 他在犹豫。 这时候似乎是夺取天平军指挥权的好机会,因为耿京依旧不知所踪,而天平军经历了一场惨败后人心惶惶,却又因为刘淮之前的料事如神而起了畏服之心。 这时候出言拉拢或者直接理直气壮的开始指挥就足以建立一定权威,最起码可以拉拢到一部分人。 但代价就是必然到来的分裂。 一方面来说,这是刘淮所代表的忠义军在趁人之危,为豪杰所不齿; 另一方面来说,耿京生死未卜,他的死忠必然不会被刘淮所制。 阴狠手段对敌人用怎样都不过分,但是对盟友用,那就会有失光明正大。 可千万不要小瞧光明正大着四个字。 这四个字能决定真正豪杰到底对刘淮态度是诚心效死还是虚与委蛇。 就如同赵云对待公孙瓒与刘备的态度差别一般。 道不同者,哪怕空耗年华也要弃你而去。意气相投,哪怕千里万里也要誓死追随。 终究还是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的。 而且刘淮也有信心,该是他的,终究还是他的,谁也跑不了。 想了片刻,刘淮终于下定了决心:“你们都是天平军的豪杰,我一个忠义军统制对你们下令,不应该也不合适。但我有三点建议,供你们参详。” “第一,全力寻找耿大头领,张七郎,既然在营寨北面找不到,那么耿大头领很可能在断后之时脱力,跳到安子河中顺流而下,在山中躲避一时,现在一定要找到他来主持天平军大局。” 脸颊依旧红肿的张安国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心又提了起来。 金军既然再今日早晨没有绑着耿京或者拿着耿京人头来示威,那就说明金军并没有俘杀这位天平军大头领,但这也并不能说明耿京就一定能生还。 稀里糊涂死于乱军之中还少见吗?更别说安子河里还有满满一河的尸体没有打捞呢! 张安国自认为是耿京的第一心腹,昨夜却抛下至亲兄长一般的大头领逃跑了,每每回想又羞又惭,如同一根刺般紧紧扎入肉中般,虽不致命,却无时无刻不再用疼痛来提醒他,他不是个好汉。 “第二点。”刘淮没有管心思各异的天平军诸将:“要有人在这里收拢军队,清点粮草损失,救治伤员,清理尸首。找出会文书的,趁这个机会,将兵与民分来,是兵就严格管理训练,是民就准备分散妥善安置。” “照理说这些事我不应该管,但经此一事,你们已经也晓得军兵在精而不在多,大军中充斥老弱妇孺如何能打硬仗?我忠义大军前军千人足以当你们万人,那你们为何还要养着万人,而不是如我一般编练出一千人呢?” 到了这时候,只有辛弃疾、李铁枪与张安国点头了,因为他们是听过刘淮与耿京的那番言论的,知道这又是刘大郎在旧事重提,推广他那一套建立根据地,作名垂青史大事业的理论。 至于其他人则又是懵懵懂懂,他们能理解收拢溃兵等言语,却不明白兵民分治的说法。“第三点。”刘淮在这里顿了顿,终于还是出言:“咱们还是需要有一支兵马,去追杀金军。” 此言一出,场面终于有些轰然,所有人同时窃窃私语起来。 “竟然还是要打吗?”终于有人大声询问,此人正是西岸第三阵梁阿泰,昨夜还没有接战就全军炸营了,这厮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狼狈回营,此时听闻刘淮说还要继续追击金贼,简直有了拔腿就跑的冲动,声音都变得颤抖了:“刘大郎,俺们确实是疲累了,如何不能休整一两日呢?” 刘淮伸出一根手指:“这又是两个说法了,其一是……辛五郎,我虽然不参与军机,但我猜大部分粮草都在船上,昨夜被金贼放火船烧了许多,是也不是?” 辛弃疾点头:“确实如此,有些粮食虽然没有被烧,却也跟船一起沉入安子河中,打捞困难。” “所以,天平军粮草不济已是定局。”刘淮说着,又指了指北方:“而且想来泰安州贫瘠,且已经被你们搜刮了一遍,也凑不出许多粮草。” 这也是农民军很容易一蹶不振的原因,他们根本就没有稳定的后方根据地,失败之后兵源粮草都无法补充。 果真,这群人纷纷点头。 尤其是时白驹这种原本的地主豪强,乃是倾家起兵,家中粮食金银锦缎布帛全都掏出来了,是真真正正的拖家带口一波流,不成功便成仁。 “所以,活路不在后方,而是在前方。只有夺取费县的府库才能求生!” 梁阿泰也不顾什么英雄好汉的形象了:“可我军如何能打得过金军啊?” 刘淮解释:“如果让金贼安安稳稳撤到费县,那么以天平军的战力,到时肯定不敌;但如果有一支兵马能够严整队形,在金贼其后追赶,甚至都不用接战,金贼就得自行溃散许多。 你们须知道,金贼是得到噩耗仓促撤军的,此时正是上下生疑,内外忧惧之时,错过这个时间,让金贼恢复过来,天平军就真的要被堵死在蒙山里了。” 众将各自惶恐。 他们许多人都已经丧胆,但因为刘淮两次料事如神,所以俱是深信其人所言,却又因为确实畏惧疲惫,都不敢出兵作战。 见场中默然,刘淮伸出了第二根手指,脸色已经变得狰狞:“其二则是,我刘淮自决心随我父亲北伐以来,心中下定决心,要救北地万民于水火,如今金贼竟然当着我的面大兴杀戮,简直是视我于无物,不报此仇,我心不能平!不解此恨,念头难以通达!” 此话一出,耶律兴哥当即就拍手叫好。 其余人听着刘淮想要泄私愤的理由,却反而俱是心中一定。 这种心情怎么说呢? 就像是观世音菩萨真的下凡间来救苦救难,所有人只有敬畏,但如果菩萨有一天在村头就着大蒜吃面条,并大骂某个贪官不是东西,早晚要把因果报应糊他脸上。其他人就会除了敬畏,再升起一股亲切之情。 这种态度细究起来十分黑色幽默。 因为这些乡间土豪、北地农人、士人子弟杂糅起来的团体,在这个道德沦落世风日下的年代,‘为门户私计’之人见得多了,但那些为民请命,舍身求法,堪称中国脊梁的人,他们是真没见过。 须知道,岳飞都已经冤死二十年了! 刘大郎说为了百姓,为了天平军,为了山东一地的安靖,那可能只是吹牛打屁,谁还不会这个?但刘大郎说他是为了泄愤,是为了念头通达,那这件事情就很合理了。 “大郎需要多少人?” 沉默片刻后,还是辛弃疾朗声询问。 刘淮微笑回应:“这个地形,再多人也排不开,八百步卒,二百骑兵足矣。我不当这个主将,但也要随军一起出征。” 众将刚刚因为这个出征人数长长舒了一口气,却又立即无语起来。 以你刘大郎此时展示出的本事,无论谁作主将,难道还能将你的意见置之脑后不成? “就这样吧,接下来是你们天平军的军议,我就不掺和了。我带几个人出去探查一番。如果你们愿意出兵,那最迟半个时辰之内,将兵马钱粮都准备好,一起出发。”说罢,刘淮带着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的庞如归,还有管崇彦径直离开了,只留下一众天平军将领面面相觑。 这倒不是刘淮不着急,不知道军情如火,而是因为算上刚刚跑回来的庞如归,他手底下才有三个人而已。 四个人放在总人数达万人的大战中,跟往安子河里撒泡尿差不多。 所以无论刘淮要做什么大动作,都得把天平军调动起来才能做成。 众将安静片刻之后,还是辛弃疾站了出来:“耿节度不在,咱们也不能事事让刘大郎拿主意,若这么多人拿不出一个章程,岂不是让忠义军平白小觑了我等?” 刘淮没有听到这话,他在军营中汇合了罗怀言后,四人各自寻了一副盔甲,骑着战马,出了营寨,将天平军的一切抛诸脑后,开始沿着安子河东岸视察起这场兵灾究竟造成了多大后果。 然后,出营不过两里,刘淮就被劫道了。 (本章完) 第139章 万事不向曲中求(三千字) 第139章 万事不向曲中求(三千字) “兀那汉子,俺看你们是体面人,俺们也是心善,这样吧,你把粮食交出一半,把马儿交出来两匹,俺们就让你走!否则就是鱼死网破!” 这里似乎是之前金军的驻扎之地,因为地上还留着篝火,道路上有大量的马蹄印。 最明显的痕迹是靠近安子河的圩子中,竟然有大量的尸体,而其中居然是青壮居多,不乏有反剪双手捆绑的死尸,明显是被俘虏后遭遇了有计划的屠杀。 大约三十多说兵不是兵,说匪也不是匪的活人在这小圩子里盘桓,其中有浑身湿透,在未熄灭的篝火旁烤干衣服的少年郎,有捧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大嚼的中年人,还有在尸体堆中翻检着什么的老者。 他们见到刘淮等人后,在一个领头之人的呼哨下,来到圩子土墙之后,拿起乱七八糟的武器戒备起来。并喊出了那句经典口号。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刘淮笑了。 因为圩子是在官道旁,依着安子河建的,所以这三十多人在圩子土墙之后,反而将大道让了出来,让被打劫者可以来去自如。 说白了,这是一群当土匪都没当明白的溃军。 领头的秃头大汉见到刘淮的表情,顿时有些愤怒:“兀那汉子,你笑什么?” 刘淮摆了摆手,反而拨马向前走近两步:“天平军大军就在北面两里,你如何敢在这里打劫,不怕被大军来扫荡吗?” 一名面容青涩的年轻人从土墙后仰起头来:“什么天平军?你莫诓俺们,天平军昨日就被金贼打没了,哪里还有什么天平军?” 刘淮询问:“你们是那个军的?” 年轻人大声回答:“俺是白驹军的。” “你们主将时白驹就在那边营寨里,正在收拢兵马,你一看便知晓。”刘淮又望向土墙内的其他人:“诸军大将几乎都在那里,你们回去一看便知。” 领头的秃头大汉却是摇头,愤愤说道:“俺不回去了,就算落草为寇也不回去了,那一个个将主太尉平日里看着个个人五人六,但遇见事就看出来了,个个都是草包,都是表面光的驴粪球!昨夜稀里糊涂死了那么多人,跟着他们就是个死,却如何再让俺们信他们?” “金大爆说的对!” “跟着那些废物,哪有什么前途?” 又是一阵嘈杂的议论与起哄声。 刘淮点了点头,对其余人说道:“你们就没有想回去的吗?” 有几人明显意动,却有被那唤作金大爆的秃头大汉呵斥了回去。 “金老大,你做事好没道理,就算你不愿意回去,如何去拦其他人呢?” “俺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金大爆指着身后的那足有数百的尸体:“大官人们说要抗金,俺们也就稀里糊涂跟着来抗金。 平日里,俺们吃糠咽菜,官人们吃香的喝辣的。俺们一问,官人们都说抗金成功之后日子就能好,可也得给俺们一点盼头啊! 等到金贼杀过来了,官人们让俺们去迎敌,他们却跑了,如今死得全是吃糠咽菜的,那些吃香喝辣的官人们一个都没死。 俺这双招子看得明白,今日这些泥腿子逃过一劫,若再跟着大官人们做大事,早晚会跟这些躺着的人一样,赤条条的死在这里!” 罗怀言原本还在静静听着,此时却猛然间反应了过来,为什么魏元帅与刘统制要在前线还打着仗时,还要抽调大量人手在攻打下来的地盘中分田。 因为要给普通士卒盼头,要让他们快速分享到胜利所带来的成果,要让他们的战争目的从抗金这个大而宽泛的口号中转变到更现实的地方,比如土地、地位、银钱和婚姻。 金钱和女人说得高大上一点,不就是事业与爱情吗? 所以忠义军人数虽然少,但战斗力可比庞大的天平军高太多了。 刘淮则是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刚要说话,却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声从圩子内传来。 “阿爷!!!阿爷啊!!!啊!!!” 一名年轻人抱着一具赤条条的死尸哭得撕心裂肺。 金大爆回头看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有些颓唐的说道:“兀那汉子,你们走吧,俺看你们虽也是大官人,却愿意跟俺们这些泥腿子讲讲道理,人心都是肉长的,俺也得承你的情。 俺也知晓,你想救俺们。但这个世道,肉食者都在吃人,你救不过来的。” 刘淮叹了口气,刚刚拨动马缰,心中一动,却又立即停住:“金大爆,你认得我吗?” 金大爆有心想说一句俺如何认识你这鸟厮,却终究不敢,只是摇头。 “我不是你们天平军的,我是忠义大军前军统制刘淮,品级和你们一军主将差不多。”刘淮指了指自己说道:“我说这个不是要抖威风,而是要告诉你们,我刘大郎虽然不是什么金贵人物,却也有些能耐与地位,我说话是能算数的,你明白吗?” 金大爆呆愣点头。刘淮朗声说道:“那我告诉你们,我们忠义军正在分地,而天平军也将要分田地了,要用夺来的金贼田产来安置你们,你们愿意回到军中吗?” “此话当真?” 金大爆还没有回答,土墙后面的其他人就纷纷鼓噪起来。 金大爆目瞪口呆半晌之后,终于冷笑出声:“你莫不是在诓俺们?天平军被打成了这个样子,如何能再大败金贼?如何能夺金贼的土地?” 刘淮诚恳说道:“金贼若果真全胜的话,为何撤军呢?现在拼得就是一口气,若天平军能一口气压过金贼,那金贼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若金贼绷住了这口气,你们说不得连山贼都做不得!” 金大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这些小兵虽然不晓得什么战略,却也明白。你若是全胜,那还不趁机痛打落水狗?你跑什么? 这些人有些心动,却复又有些犹豫:“真的能分地?” 刘淮拍着胸脯说道:“我知道,我在这里空口白牙说出来你们也不信,这样吧,若天平军不分地,你们就到忠义军来,报我刘淮刘大郎,或者刘飞虎子的名号都可以,我亲自来给你们分地!” 三十几人嘀嘀咕咕一顿之后,觉得仿佛有了去忠义军这条路作为托底后,当土匪确实没意思了。 终于,在扭扭捏捏的金大爆的带领下,三十多人同时向刘淮行礼。 “谢……谢刘太尉恩义。” “不用谢我,之后有人会来救治伤员,安葬尸体,你们在这里等他们也好,直接回营也罢,莫要当土匪了。当土匪有什么前途?” 说罢,刘淮带着哼哈二将外加一个半大小子,沿着安子河一路向南,一路上遇到溃军就说天平军大败金军后要分地,让他们赶紧回军。 当然,这一路上遇到的还有真正的匪类,还有真正的奸淫掳掠之人,对于这些人刘淮自然也没惯着,刨去罗怀言不谈,管崇彦与庞如归虽然不是什么万人敌,却也是精悍勇士,又是披甲骑马兵刃整齐。 有他们作援护,区区一些匪兵如何能奈何得了刘淮? 走走停停,不过六七里,奈何得了刘淮的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辛弃疾几乎是气急败坏,亲自骑马追上了刘淮:“刘大郎,你干得这叫什么事?那些溃兵回营之后就嚷嚷由你作保,天平军要分田地,这下子所有人士卒是闹起来了,包括如林军和辛字军,队将都被架了起来,让我们这些将主来作承诺?” 刘淮故意装糊涂:“你不用地来作赏赐,你用什么?金银财帛?你们天平军倒是得有啊!” 辛弃疾伸手捉住刘淮的马缰绳:“大郎,你晓得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淮依旧装糊涂:“难道你担心北方没有地?开什么玩笑,地广人稀到这个程度,熟地可能是缺,荒地怎么可能会少?秋收马上就要完,趁着冬日修缮水利,开垦荒田,以工代赈,来年发下种子就能春耕,你怕什么?” 辛弃疾认真听完,缓缓摇头:“刘大郎,你莫要装糊涂,单单是由你打包票来给天平军分地这件事本身,会引起多大风波,你如此聪慧,不会想不到吧?” 刘淮终于正色点头:“能想到,但我不在乎。” “什么?”辛弃疾终于怔住。 “我的志向是安定天下,而我从小就听过一句话,大丈夫之志应如长江东奔大海,何苦困顿于蝇营狗苟鸡鸣瓦舍之间?”刘淮终于不耐起来:“为了实现志向,我连九死都不怕,为何会怕一些风波,一些龃龉?” 辛弃疾定定望着刘淮。 他每次觉得已经看透此人之时,对方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大郎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你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克制全都没有了,天平军所有将领都会觉得你在挖他们的根。” “我说过,我无所谓。做此事是在光明正大的安天下,那我就去做,如此而已。若有人因此而恨我,那说明此人就是个小人罢了,一个蝇营狗苟的小人,难道我也要在乎一二吗?” “辛五郎,我万事皆可以忍,可以避让,唯有在安天下这三个字上避无可避,因为这就是我的根本。”刘淮认真说道:“我说的很明白,若天平军不愿意妥善安置百姓,我自会接手。而如果天平军真的让百姓安居乐业,那么就算被仇视,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辛弃疾苦笑摇头:“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 刘淮说道:“我想以五郎之能,这点小事,弹指可成。” 顿了顿,刘淮继续问道:“你们商议出结果来了吗?有人敢统军追杀金贼吗?” 辛弃疾指了指自己:“由我带一千步卒,由耶律兴哥亲率三百骑兵,听你调遣。” 刘淮挑了挑眉毛,似乎对听你调遣四个字有些诧异,但很快又皱眉:“为什么是你?你最大的本事明明是在整军治军上,应该由你来整顿大营才对。” “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欤。”辛弃疾苦笑一声:“我就当你是在夸我是诸葛亮了。” (本章完) 第140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上) 第140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上) 辛弃疾来统军进取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以张安国为首的耿京心腹不敢让他继续在大营里待着了。 权力从来是自下而上,而不是自上而下的。 耿京并不是生来就是天平军大头领的,而是天平军将领们都承认,他才能成为大头领。 昨夜虽然是刘淮在鼓动,甚至亲身出营作战,顶住了最要命的一波。但在刘大郎毕竟是个外人,更别说他还有一副超然不恋权的姿态。 所以,昨夜中天平军中功劳最盛之人,自然就是辛弃疾了。 虽然辛弃疾也是耿京心腹,但自认为更加心腹的张安国如何敢让他来收拢整顿全军? 如果辛弃疾趁机加重他的权威该如何是好?张安国虽然自认为本事并不差,但也没有自信去拦住这头大青兕啊! 若耿京五六天都回不来,辛弃疾能做到什么程度,甚至到时候天平军到底姓什么,就真的难说了。 天平军原本就是个凑凑合合过日子的局面,现在想要捏合团结起来,谁来做这个事情,谁的威望自然就会最大。 虽然辛弃疾自认为不会背叛耿京,李铁枪也不相信,甚至张安国也觉得这事发生的可能性很小。 但政治就是这样,看的从来不是你想或者不想,而是看你能或者不能。 你有这个能力,就是天大的错误。 所以,在张安国的提议下,在李铁枪的默许下,所有人都同意让辛弃疾当先锋大将却攻去费县。 而且理由也冠冕堂皇,天平军总共也只有三支兵马能打硬仗,其中天王军已经溃散,如林军早上已经厮杀过一场,只有一部分辛字军在昨夜休息妥当,还有力气,你不去谁去? 至于耶律兴哥率骑兵出战,虽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他的部族昨夜死伤太惨重了,他不去跟金贼做一场,根本无法跟部众作交待,部族首领的位置都坐不稳。 刘淮把事情盘明白后,不由得感叹:都成了这副模样,还在勾心斗角,只能说小小天平军可笑可笑。 但想想自家忠义军,虽然还在上升期,都是矢志抗金,但忠于大宋和想要自立两种情绪也是暗流涌动,早晚要闹起来。 如果还算上同时北伐的张荣和迟早要杀来山东的李宝,那就更混乱了。 刘淮只是略微发愁,就迅速与自己和解了。 内斗是人类的本质嘛。 再说了,自己这边内斗,金军那面就能齐心协力,一团和气吗? 别特么做梦了! 何伯求此时依旧带领庄户在安子河西岸行军,刚刚脱离队列向前准备选择扎营方向,就被河对岸女真骑兵大队那边传来的消息吓了一跳。 “什么叫骑兵今日不扎营了,准备连夜回军?” 在何伯求的逼视下,来传达军令的信使大汗淋漓。 何伯求让亲卫散开,来到衣服下端还在滴水的信使面前:“我记得你,你是临沂县衙的公使小吏,大名唤作周才,家中行七,平日有些义举,有个枯井水的诨号,是也不是?” 充作信使的小吏周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强笑道:“何三爷好记性,也好眼力。” 何伯求上前揽住了对方胳膊:“周七郎,既然过往相识,平素里也算相善,你能不能给我透点风声,为何对面的女真骑兵要抛下一切,疾速撤军?这是知州的命令,还是那两个女真人自行其事,就连知州也无法压服他们了?” 周才先是小心翼翼向着河对岸看了一眼,随后低下头来低声飞快的说道:“昨天傍晚张家庄没了后,先是原本兀颜烈那厮的庄子支撑不住,由汉儿联络了宋军打开了庄门,而受此激励,夹谷将军和术虎将军两个庄子中的汉儿全都趁夜造反。 他们庄子太空虚了,几乎同时陷落,我在帐外听得信使哭得尤其凄惨,似乎庄子中的女真人都快被杀绝了,最后还是那些宋军出手,才止住了混乱。” 周才越说越快,声音也稍稍放大,到了最后更是眼含希冀的看着何伯求。 就差直接跟何伯求说:何三爷带咱们一起反了吧! 何伯求自然知晓周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呵斥,竟然直接扭头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周才的眼神黯淡下来,继续说道:“太守与那两位将军起了争执,其中不乏有喝骂之言,但两位将军言语也很明白,那就是此时有他二人在,还能将女真骑兵汇成一股绳,而若是二人死了,女真骑兵就会一哄而散。” 何伯求笑了笑:“还真是这般,此时说了算的已经不是什么知州与将军了,而是那些普通的马军骑卒。”顿了顿,何伯求又问道:“除了遣你来通知我一句他们女真人要走了,太守还有何交待?” “并无。” 何伯求再次叹了口气,眼见东岸一阵烟尘滚滚,明显是金军骑兵大队不顾疲累再次强行赶路,不由得叹气:“我为仆散太守尽心尽力,维持上下,最终只得了这样一个结果吗?他终究还是选择了他们女真人,而将我们汉儿弃了。” “周七郎,你莫要回去了。在我军中寻个安置。” 周才连忙擦着汗水,连连点头。 这时河对岸的动静已经遮掩不住,就连何家军的普通士卒都纷纷停止了行军,扭头来看。 一丝惶恐在队列中蔓延。 就算普通士卒也知道,此时人困马乏,万万算不上妥当,两军夹着安子河行军,若有万一的危险,互相也能有些照应。 但现在女真人竟然先跑了,岂不是说明形势已经危急到一定程度了? 何来也连忙弹压,得益于何家军兵源基本是何家庄周边庄户,军官们甚至都能互相认识,所以很快队列就再次行进起来。 然而何来也来到何伯求身边时,却有些慌乱的问道:“女真骑兵怎么就走了?如何就走了?不管我们了吗?” 何伯求皱眉:“慌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生死都由自己,岂可托付他人?女真人弃了咱们,但何家庄两千多好汉,难道都要哭唧唧的作小儿女态吗?” 一番呵斥后,包括何来也在内的数名军官同时沉静下来,只不过还有人询问:“庄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何伯求沉默片刻:“告诉你们也无妨,女真人那几个庄子的汉人全都反了,他们留守的人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忠义军已经进驻了那两个女真庄子。” 这话一出,当即就有人叫出好来:“好,这群女真人活他娘的该,都是他娘的一群畜生,全死了才好!” 但更多人却是一惊:“如此说来,咱们何家庄岂不是被东西北三面包围了吗?咱们也得赶紧回去,否则何家庄也没了!” 又有人嗤笑以对:“你怕个鸟,就凭忠义军那任由老少爷们割谷子的气度与纪律,就算他们攻下庄子又如何,你难道还怕他们作女真人那般下作之事吗?” 说到这里,这人仿佛觉得话头有些不对,连忙补充:“当然,咱们庄子自然与女真庄子不一样,他们将汉儿当猪狗用,致使胡汉彼此视若仇敌。何家庄万众一心,庄防又坚固,怕什么忠义军?” 何伯求摆手,示意对方别闲扯淡:“沙老四胡说八道惯了,但他有一事说得对,忠义军魏大刀那厮不是残暴之人,就算他攻破庄子,也只会严肃军纪,绝不会大兴杀戮。所以,咱们可以安安心心的回军,不要被那些狗急跳墙的女真人所困扰。明白吗?” 围拢过来的众人纷纷点头,随后就散去归队了。 只有何来也听出来何伯求话语中隐藏起来的东西。 就算何家军一路顺利的回到何家庄,然后呢? 然后是投降? 又或者是跟忠义军拼了? 如果投降,那何伯求这几日的来回折腾,岂不成了笑话? 如果和忠义军作战,且不论军心士气如何,凭什么为了此时弃他们于不顾的女真人拼命啊?真把自己当金国的忠臣孝子了吗?你姓完颜还是姓仆散? 所谓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守,不能守则走,不能走则降,不能降则死。 现在看起来这几条路何伯求都不想选,但难道还能跟魏胜说:咱们各自收兵,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自去北伐,我要自己过小日子。 魏胜能答应,他麾下的将领们也不会答应! “阿郎,要不要让二郎君与三郎君先带人回庄子?”何来也低声询问。 二郎君三郎君就是何伯求的二儿子与三儿子,他们此时都在何家军中充当百人将之类的角色。 而何来也提议让这二人回去,一方面觉得此时确实凶险,另一方面则是让这两个能管事的年轻人回去,无论是组织庄子防御,又或者跟魏胜接触他们都能说了算。 何伯求淡淡扫了何来也一眼:“不用了,此时不能做任何有损士气的事。” 说罢,他又望着安子河对岸冷笑出声:“况且咱们何家庄的好汉终究是把西岸的所有天平军都打成了溃军。而东岸的那两个女真人则是保存实力,敷衍了事,竟然给天平军剩了一处坚固营垒。 哼……安子河两岸是这种地形,女真人又全是骑兵,还指不定谁要吃大亏呢!” (本章完) 第141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下) 第141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下) 沂水大豪何三爷堪称是料事如神,事实上在八月十二日下午申时过半(下午四点),沂州金军刚刚全速回军小半天后,女真骑兵就绷不住了。 且说骑兵的机动能力分为战略与战术两种。 如果是战略机动,全军的速度都会受到中军大车的制约,尤其战马这种要吃几斤粮草的大粪制造机更是依赖辎重。千里奔袭不是不可以,就要冒战马大量掉膘或者死亡的风险,非孤注一掷的军队绝对不敢尝试。 汉武帝够财大气粗吧? 他打了几次匈奴,照样把父祖几代的积累赔了个底掉。 但是战术机动就简单了,骑兵在一两日的时间内狂飙突进一二百里,出现在敌人无法想象的地方,从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战例可就太常见了。 别的不说,天平军的遭遇可以说用血一般的事实来为骑兵在一两百里内机动能力做出了注脚。 所以,骑兵的机动性从来都是战术上的,而不是战略上的。 此时此刻,无论是仆散达摩还是两名女真宿将,同时犯了一个重大错误。 那就是女真骑兵明明完成的是战略动作,但这些将领却以为他们完成的是战术机动。 须知道,金军是在大约八月四日夜间悄悄集结起来,并在接下来几日中来到蒙山山口的。 女真骑兵从八月五日一直到今天八月十二日之间近八日的时间里,一直没有闲着,他们先是赶路,后来埋伏,再之后为了遮蔽天平军进行大大小小的厮杀,最后在昨夜大战一场。 这期间别说是马了,就连人都吃不好睡不好。 人的耐力毕竟要高一些,所以经历了这一趟,人还能撑得住,但无论是备马还是战马都早就受不了了。 不得已之下,甚至有女真骑兵抛弃了跑不动的备马,直接骑战马赶路,这种行为虽然被军官们严厉喝止,但所有人都别无他法,只能将确实跑不动的马匹聚拢起来,并留下一些疲累的女真骑兵作为看管。 毕竟马儿可是好东西,能保住自然还是要保住的,女真人也没余粮啊! 大约分出留下二百多骑兵之后,仆散达摩正犹豫着是否要休息一下,突然有零散的女真骑兵从身后拼了命的赶上了沂州军。 那女真骑兵已经疲累得在马上都很难坐稳,但还是强行冲到仆散达摩面前,猛然勒住马缰,他的胯下战马根本站立不稳,口吐白沫得摔倒在地。 “太守!有军情!” 女真骑兵不顾摔得七荤八素,此时一条腿还被马身子压着,连声通告。 夹谷寿下马,一边将这女真骑兵从马身子下拖出来,一边在他耳边说道:“莫要大声,莫要慌乱,低声说与俺们几人听即可!” 女真骑兵仿佛也知道自己焦急之下犯了忌讳,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低声说道:“耿贼的天平军从后面追上来了!此时距此地大约五里。” “什么?” 惊讶出声的是术虎阿里,他连连摇头,连说不可能,昨夜天平军已经遭遇了重创,如何能追杀上来。 确实,为了收拾东岸的天平军,术虎阿里连侄子都赔进去了,若说天平军竟然还有勇气与余力追出来,岂不是在说他的侄子白死了? 女真骑兵满脸焦急,却又不敢大声说:“俺没有扯谎,大约一千多步卒,几百轻骑沿着河一路扫荡,留下的战马全没了,留下的袍泽也全没了……呜呜……就逃出来俺一个……” 说到这里,这女真骑兵不知道想起了谁,竟然痛哭起来,偏偏由于军令,不敢发出大声,只能捂住嘴巴,发出类似于母鸡下蛋时的咕咕声。 这下子沂州军的高级将领们不信也得信了。 仆散达摩如坠冰窟。 昨夜大破天平军时的志得意满此时想来,竟然如同幻梦一般。 他知晓麾下女真骑兵尽皆疲惫不堪,急需修整,但偏偏所有人都急切的想要回家,军心已乱,别说去打一场硬仗,就算单单扎营也会出些乱子。 而在这种依山傍水的地形,骑兵根本无法大规模迂回,真要跟追兵作战,不正面打硬仗是绝对不可能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嘛,谁还不懂这个道理了? 所以仆散达摩第一个反应是派信使到身后的何伯求军中,命令何家军渡河,来与女真骑兵配合作夹击,先击溃这股天平军追兵再论其他。但仆散达摩连续派遣了两名汉儿吏员作为信使,都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一点回应,也不知道何伯求是已读未回还是未读未回。 直到第三个女真信使才把何伯求的回应带了回来,何三爷的意思很简单,你们女真骑兵确实厉害,这种情况下都不嫌累,但我们汉儿不成,得扎营休息,所以难以奉命。 仆散达摩愤怒异常,他首先反应过来的事就是为什么何伯求要把那两个汉儿吏员扣下,因为但凡不是女真人将这种消息带回来,仆散达摩一定会杀人的。 然后仆散太守就明白了何伯求为什么抗命了,因为女真骑兵之前已经把何家军给弃了,那么此时何家军又为什么要为了女真骑兵的安全来拼命?为了让女真骑兵再次抛弃自己一次吗? 以己度人,仆散达摩自认这种破事如果落在自己脑袋上,别说要为女真骑兵解围,早他妈的投靠天平军来一起攻打沂州军了! 但明白归明白,却不耽搁仆散达摩依旧将何伯求恨之入骨,然而一时之间毫无办法。 这已经不是前几日在沂州府衙轻易杀掉兀颜烈的时候了! “这样不成,真的不成!”仆散达摩气喘吁吁,指着身侧同样狼狈的几名将领:“这样下去,咱们会被轻易追死,无论如何都得让马儿歇歇脚。” “可……” 刚有人反对,仆散达摩就强行打断,继续说道:“得打一仗,无论如何得打一仗。如果不解除追兵的威胁,那么咱们一路掉队的骑兵就得全被耿贼吃掉,哪怕他们能逃进山里,战马却很难带进去。若让这股耿贼养起了军心士气,主动来战,我军如何就真的难说了,须知我军此时是一天不如一天的。” “太守,咱们打不了夜仗了。”王雄矣有些垂头丧气的说道:“这种军心士气,在夜间冲杀,说不得就会兵败如山倒,一哄而散了。” “那就白天打。”仆散达摩双目赤红:“兵马疲惫士气低下,再加上这又是狭长地形,咱们四条腿真的说不定跑不过耿贼的两条腿。只有打一仗,把耿贼伸出来的手打疼了,咱们才可以从容脱身。” 夹谷寿满脸尘土,沮丧至极:“从容不了了。就算能把这群贼人杀个干净,下一刻儿郎们还是要玩命往回赶的,毕竟家中老小都在庄子里,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仆散达摩脸颊抽动一下:“消息彻底传开了?” 术虎阿里长叹一声:“这种事情,哪是想瞒住就能瞒住的?只一人慌乱就能让全军皆惊了。” “如此说来,只有仆散太守三百甲骑可用了?”高安仁气喘吁吁,顿时有了激愤之态。 反正这厮老爹已经在海州没了,此时反而有种站在干岸上指指点点之态,引得数名女真军官睥睨来对。 仆散达摩点头:“确实,此时只有我的三百甲骑可以依仗了,今日先聚拢起来,饮马歇息,明日稍稍等待追兵,由我亲自出阵一举将他们击溃!” 说着,他挥了挥手,让夹谷寿和术虎阿里离开,只留下几名心腹。 王雄矣见到已经没了外人,向前凑到仆散达摩跟前说道:“太守,现在形势危急了,要思危思退的,不能把那三百甲骑全都抛洒出去。” 仆散达摩点头,对于这个内侄,他也不说虚言:“我没有把甲骑全都撒出去的意思,而是要以甲骑带动全军进攻。我虽然厌弃这两个老东西,却也知道,此时状况确实非战之罪,也不是他们不用心尽力,术虎赤铁你也认识,他的死总做不得假。 而且接下来就是要守临沂城了,要做好打恶仗的准备,能多一分力量自然是好的,无论如何都得将这些女真骑兵带回去。这些人加上留守临沂城的兵马,足够守些时日了。” 王雄矣点头,复又询问:“太守求援了吗?” 仆散达摩依旧点头:“自然早就求援了,但山东东路沂州才是最强盛,莒州也因为征粮爆发了民乱,完颜子晋那厮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兵马来援?至于山东路统军司,他们虽然在益都府有兵马驻扎,但怎么可能无诏出兵?所以我一边向统军司求援,一边写奏疏上报汴京,想来只要咱们再坚持十天半个月,援军就会到来。” 说着,仆散达摩笑着拍了拍王雄矣肩膀:“说一千道一万,咱们虽未尽全功,终究是打残了耿贼,破了宋狗南北夹击的阵势,否则局势还会更加艰难。” 王雄矣也笑了起来。 可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高安仁却是有些疑问,因为如果依照金国援军的调兵流程,以仆散达摩求援开始算起,那的确还有十几天援军才能到。 但如果以高文富高安仁父子求援时间来算,金军野战主力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才对。 这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高安仁想不明白,见到仆散达摩胸有成竹的样子,却又不敢扫他的兴,只能将问题默默咽回到了肚子里。 (本章完) 第142章 军政得失不自修 第142章 军政得失不自修 八月十二日夜间,除了双方斥候相互作战之外,几乎算得上相安无事。 双方都过于疲累了,只想着好好休息一夜,明日拼命作战。 八月十三日清晨,都不太缺骑兵的沂州军与天平军同时派出了大量斥候,在宽约一里的山水之间开始了厮杀与侦查。 这种厮杀不同于结阵作战,因为斥候讲究一个轻芒迅捷,所以最多也就是披件铁裲裆而已,没有装备差距的情况下,马术娴熟的契丹骑兵三三两两互相配合配合,还真的不一定比女真骑兵要差。 更重要的是,之前几天契丹骑兵都在正常行军,而女真骑兵则是在长途奔袭,战马疲惫程度在此时无限放大。 再加上无可辩驳的士气原因,女真斥候不多时就纷纷败下阵来。 但还是有女真骑兵报告回了仆散达摩想要知道的消息。 追击而来的天平军,似乎压根就没有出营作战的打算。 仆散达摩脸色迅速转变成铁青,因为他原本还想占一个以逸待劳的便宜,而天平军似乎也看穿了他的应对,根本就不带动弹的。 刘淮此时一处营寨内的坡地上,正在与辛弃疾等人大摆龙门阵。 “我吃饱了撑得要去主动攻击他们?这时候着急的是金贼,咱们只要按部就班前进就足以逼死他们,又为什么要打硬仗?再说了,你们才遭遇大败,此时不涨涨士气,哪有本钱来打硬仗?” 耶律兴哥望着得胜的契丹轻骑斥候用长矛挑起一副缴获的铁裲裆欢呼雀跃,听罢刘淮的言语后,摩挲着辫发上的金环皱眉出声:“俺还是没想明白,金贼如何在前夜还威风凛凛,视我等于无物,如何今日就狼狈成这个样子?” 刘淮笑了笑解释道:“你打仗是为了什么?” 耶律兴哥想了想诚恳说道:“为了让部族能活下去,最好能过上好日子。” “那金贼打仗是为了什么?”不待耶律兴哥回答,刘淮就直接回答:“是为了杀掉你们这些因活不下去而反抗的人,他们想让你们最好直接去死,大家都省事,对不对。” 耶律兴哥默默点头。 “所以,你说是支持金贼的人多,还是支持你们的人多?” 耶律兴哥有些犯迷糊:“但……但俺们败了啊……” “所以我跟耿大头领说让他整顿天平军,所以我才迫不及待的逼迫辛五郎来作此事。因为金贼人少,却能拧成一股绳,你们人多却是一盘散沙,如果再不改,那你们还会再次吃大亏的。” 说罢,刘淮扭头看向辛弃疾:“五郎,接下来的话耶律兴哥可能听不懂,但我还是要说给你听。” 辛弃疾原本就无奈,此时更加无奈了:“你想说就说,还有人能堵你的嘴吗?” 但刘淮却没有继续老生常谈说什么内部整顿,而是继续说起了此战:“战争胜利可以分为三种,其一是政治上的胜利,其二是战略上的胜利,其三是战术上的胜利。 无论那个团体,无论是金国宋国又或者是沂州金军、天平军甚至我们忠义军,最终目的都是政治上的胜利。” 说着,刘淮摆着手指头说道:“对于金主完颜亮来说,他因为改革迁都损害的女真国族的利益,所以在政治上失利,所以他要横征暴敛南征宋国,用政治上的更加失利,来吞并宋国,从而用战术胜利,达成战略上的胜利,从而反哺政治,最终政治胜利。” “对于沂州知州仆散达摩来说,政治上天然失利,因为这是完颜亮横征暴敛导致的,所以他无法改变。所以他才想用战术上的胜利,也就是击败天平军。来达成战略上的目的,也就是击败忠义大军来平定沂州,从而掩盖政治上的失利。” “对于我们忠义大军来说,我们是顺天应命,解救北地万民,安定天下才兴起的北伐,所以我们在政治上天生有优势,然后我们通过攻打海州沂州沿途县城庄园来获取战术胜利,再通过严格军纪,赏罚分明,安定地方等一系列手段,让战术胜利迅速转变为战略胜利,从而使政治上的优势变为胜利。” “而你们天平军为了求生路,反抗金国暴政而揭竿而起,同样有政治上的优势,在泰安州时无数百姓响应天平军就是明证。但你们并没有通过政治上的优势,来获取战略上的优势,而在试图战术胜利时,又遭到了沂州金军的迎头一棒。” 刘淮并没有点评宋国,说完这些后,又继续分析道:“现在的情况是,沂州金军虽然取得了战术上的胜利,也就是击败了你们,但却因为内部空虚与政治上的劣势而被我父撕碎了防线,在战略上输得一塌糊涂。所以,他们才迅速从胜者成为了败者。只要沂州金军在战术上再败一场,则他们三项全部失败,绝难回天。” “而你们天平军,虽然在战术上失败,战略上无能,可只要打着抗金的旗号,在政治上就依旧有优势,只要在战术上稍胜一场,就有希望转变为战略上的胜利,从而彻底立足。” 辛弃疾这两天已经被类似言语轰炸了许多遍,也是有点烦躁:“你这话我原封不动的传达给耿大头领,你也莫要来害我。这些话如果让外人听去,就如同你刘大郎天天在撺掇我夺天平军大权一般,过于犯忌讳了。”说完之后,辛弃疾顿了顿,面容有些冷笑的意味:“另外,难道你真的能打包票,忠义军一帆风顺,毫无波折的拿下沂州吗?” 刘淮笑道:“如何不能,我军三线全优,沂州金军三线全劣,这样再不能胜,那真的北甚鸟伐了。” 说着,刘淮看向河对岸,彼处烟尘滚滚,除了少数马军在安子河岸边戒备,其余步卒全部在一面何字大旗的带领下快速行军,视河东岸战局于不顾,连停顿都不带停顿的。 “这何家军与女真骑兵这是怎么了?俺原本还担心追得过于深入,何家军在北面渡河,咱们被南北夹击,再大败一场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耶律兴哥摸着下巴,他刚刚听了一肚子战略战术政治,虽然听不太明白,却也晓得是天大的事,所以一直憋着没有开口,此时见刘淮望向河对岸,不由得又有些疑惑。 “难道是两边生嫌隙了?俺记得刘大郎你没有派出人手去散播谣言,挑拨离间啊?” 刘淮摇头叹气:“哪还用得着我来挑拨,处于优势时同心协力不算什么,处于劣势时还能压住心中各怀鬼胎,通力合作才是真正的本事。” “昨日看到女真骑兵先行,而把何家军步卒扔在对岸,我就大约能预料到这个结果。莫说他们有女真、汉人之分,就算是袍泽挚友,干出了这种事情,也该分裂了。” 辛弃疾与耶律兴哥同时点头。 “那现在咱们该做什么?” 沉默片刻,辛弃疾出言询问。 “等着。”刘淮说罢,又对耶律兴哥言道:“兴哥……” 耶律兴哥拍了拍胸脯:“刘大郎莫要见外,俺家中行二,你就按照你们汉人的规矩,唤俺一声耶律二郎即可。” 刘淮点头:“耶律二郎,我军与金贼相距不过五里,斥候全是契丹轻骑,所以你要跟他们说清楚,他们的任务不是杀伤,而是监视金贼。如果他们拔营而走,或者真的忍不住来攻我军营寨,一定要让他们速速传信。” 耶律兴哥点头,连忙派心腹李乙真金去传令。 “金贼如果进攻,那没什么好说的,咱们守营寨即可。”刘淮对辛弃疾说道:“金贼若是撤退,那么咱们就要继续远远的追上去,咱们斥候也不少,不要怕回马枪,骑兵调度艰难,我军时间充足,到时候凭借依山傍水之地结阵作战即可。 而若是金贼只是撤退,以他们此时的速度,最起码有两日的才能走出这片山区,若彼时金贼还能指挥畅通,那么我军就直接发动进攻,狠狠咬下一口肉来!” 辛弃疾皱眉,猛然发现了这个计划的疏漏之处:“若金贼不顾马力,全速撤退该当如何?” 刘淮笑了,笑容犹如饿狼看见粉嫩的羊羔:“那就太好了,倒不如说我每时每刻都在期盼着他们这么做。” 耶律兴哥出言解释道:“五郎,你没有见过上千匹马在一起的场景,所以不晓得。这么多战马一起奔跑,就会互相追逐。若是在马场中还好,此时还驮着骑兵,不惜马力马儿是真的会被累死的。” 耶律兴哥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骑兵列阵不比步兵,不止占地广阔,而且更加混乱。步兵掉队还会有人发现,骑兵狂奔时那真的是听天由命,难以组织起来了。” 辛弃疾恍然大悟,表示又学到了:“如此说来,若是金贼真的全速撤退,哪怕咱们什么都不做,他们都会留下几百人?就像前几日那些掉队的女真骑兵一般?” 刘淮回答:“不会只是几百人的,因为这个地形太差了。保守估计得留下一半掉队的散兵游勇,到时候我军只管杀过去即可。” 辛弃疾长舒一口气:“如此说来,金贼只能以这种龟爬速度,缓缓撤军了?” 刘淮摇头:“他们的最优解是趁着全军还有勇气与毅力,放弃什么以逸待劳的痴心妄想,主动来到我军营寨拼命。而且金贼只有今日这一天的机会,因为金贼的士气体力只会愈发不堪,今日不敢来,以后只能被我军追着打了。” “全军有序撤退?哼,仆散达摩那厮如何能控制得住?” 话声刚落,只见营寨外有两名契丹轻骑急速而来,勒马之后,径直大声报告:“报将军!金贼拔营,向南逃走了!” 刘淮不由得畅快笑出声,随即神色一肃,对辛弃疾说道:“五郎,再过两刻钟,我军也拔营启程,严整队列追上去!” (本章完) 第143章 余勇未厌心突兀 第143章 余勇未厌心突兀 八月十三日上午时,沂州金军与天平军几乎是同时开始拔营行军。 而正如刘淮所言,无论是仆散达摩这个知州还是夹谷寿与术虎阿里这两员老将,都难以控制军队了。 小规模的相互串联已经开始,对于马力尚存的少部分女真骑兵来说,这种行军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他们不少人集体向军官请愿想要先走一步,赶回庄子。 虽然都是心急如焚,但许多军官还是保存了些许理智,直到这些体力尚存的骑兵才是战斗力得以保证的关键,所以纷纷呵斥了回去。 可人心一旦长草,又如何能轻易摁下去? 还不到中午的时候,就出现了一二十骑组成的小团伙脱离队列,纵马狂奔的场景,由军官拦下之后再交于上级处置。 虽然有战马惊了作为借口,但仆散达摩哪里是什么眼睛里可以揉沙子的人?直接将逮住的十一人全部处斩,并将他们的脑袋挂起来示众。 应该说效果很明显,这些人头很快就引起了更大规模的恐慌与逃亡,各级军官不得不再次全力弹压。 安子河畔只有由北而南西水东山的一条路,北面也有天平军的追兵,所以沂州金军并不是四面逃窜,而是直直向南,还算是能有所控制。 但骑兵马速的提升,还是引发了马儿的赛跑,体力尚存的战马还好一些,只不过更加疲惫而已,但那些原本就疲惫的战马可就倒了血霉。 到了下午之时,天平军追兵开始在看到倒毙在路边的马尸,还有失去战马的女真骑兵。 马尸被收了起来,准备割皮吃肉,而只能靠两条腿奔跑的女真骑兵被契丹斥候轻易的了结在了安子河畔。 到了傍晚时分,按人头记功时,辛弃疾等一众军官才发现,契丹轻骑在今日开了好大的利市,足足带回来一百一十七颗人头。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事都一帆风顺,和和气气。 辛弃疾亲自记功时,竟然在这堆人头中发现了女子的首级,不由得勃然大怒。 这又不知道是哪个契丹轻骑看到别人都有功劳拿,而他自己却两手空空,恰巧看见躲进山中的村民后起了歪心思,杀了这女子后,用这女子的人头来顶替功劳。 很快,这契丹轻骑就被当众揪了出来,似乎还是耶律兴哥的亲戚,被押过来之后就不停的向耶律兴哥求饶。 而耶律兴哥在一众人冷眼旁观中,似乎也要上前求情,但突然瞥见刘淮那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竖子不足与谋的眼神时,竟然鬼使神差着拔刀向前,一刀就将那契丹轻骑枭首。 “你们这些混账,把俺的军令视作无物也就罢了,还敢将这厮带到俺面前来求情。”耶律兴哥举起带着血的刀,指着依旧押着无头尸首的两名契丹汉子。 “你们是蔑视俺吗?” 两名契丹人连忙下跪,口称不敢。 刘淮啧了一声,再次感觉到耶律兴哥这厮内心远比外表细腻的多。 他如果以滥杀无辜的罪名杀了这犯事的契丹人,他麾下的契丹轻骑肯定私下议论耶律兴哥把汉人的命看得比契丹人的命还重,虽然不会立即离心离德,却肯定会损害他的权威。 但耶律兴哥以不遵命令而杀此人,那所有契丹人都会觉得此人死有余辜。 须知耶律兴哥不只是军头,他更是部族族长! 这也只能说谁都不是啥省油的灯了。 小小插曲过后,天平军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而与天平军不同,女真骑兵这边则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仆散达摩在太阳落山之前,眼睁睁的看着何伯求率军从河对岸经过,竟是也是连脚步都不带停的。“何老三怎么说?” 浑身湿哒哒的女真信使跪在地上,言语充满慌乱:“何三爷说……说他无能为力,因为就算他愿意来渡河来援,他的庄户们也不愿意来。就如同太守掌握不住女真骑兵一般,他也掌握不住汉儿步卒了。” “放他娘的狗屁!”术虎阿里破口大骂。 女真信使讷讷不敢言。 仆散达摩闭上眼睛,沉声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还说若是太守真的想保住临沂,那就应该抛下其余人,尽量搜罗战马,将自家的三百甲骑带回去。夹谷将军和术虎将军已经无能了,此时带着他们就是拖累……” “够了!”仆散达摩喝止信使,挥手让他退下,随即有些疲惫的开口:“你们怎么看?” 与前一日相比,几名金军主将此时更加狼狈了,有人想说话,但想了想,又迅速失去的表达的欲望。 何伯求带着一群步卒,都跑到金国骑兵前面去了,而且还不接受命令,还有什么好说的? “既然没人说,那我就说。”仆散达摩在冷场片刻后,终于肃然出言:“何伯求虽然英瑞,却终究只是个汉人,不懂女真人的传统,更不知晓金国的万里大国是如何来的。” 说着,仆散达摩声音变得高亢:“大金的天下是靠骑兵、坚忍、重甲、硬弓一次次冲杀夺来的!如今我们女真人坐拥万里大国,难道还会少了保卫天下的勇气吗?那是一群贼人!只是一群贼人罢了!” “我意已决,明日由我亲率亲兵为先锋,回身破贼!我虽然只有一夫之勇,却终究不会负我国族之威,堕我兄长之名,尔等且在身后为我掠阵吧!” 说罢,仆散达摩竟是直接站起,准备离去了。 夹谷寿与术虎阿里似乎也被激起了血气,纷纷起身。 术虎阿里激愤出言:“太守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单单只有你经历过开国之战吗?难道单单只有你才对大金忠肝义胆吗?” 说着,术虎阿里扯开了衣襟,露出了胸膛:“俺老了,只剩下这一副肝胆,太守若是想要,就拿去用吧!” 夹谷寿同样脸色难看:“太守何故小觑于俺,俺虽然老糊涂,却也知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俺不敢保证明日能把全军都带到战场,但俺一定将所有愿意跟俺走的人带过去,有违此誓,天诛地灭,身首两处!” 术虎阿里同样用三指指天:“俺也一样,若违此誓,马踏如泥,断子绝孙!” 沂州军诸将一时振奋,包括王雄矣、高安仁等人也同样站起,同时拱手,口称愿为太守调遣。 仆散达摩大受感动,顿时向前握住了两名老将的手:“大金有我们这些忠臣孝子,何愁大事难成?” “明日五更造饭,天亮出发,让这些贼人看看,什么叫忠臣良将!” 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讲完,沂州军如同鼓起了勇气,同样气势如虹起来。 最起码高层军官是这样的。 (本章完) 第144章 连营甲骑屯如山 第144章 连营甲骑屯如山 八月十四日清晨,细雨弥漫。 “这雨终于下来了。”仆散达摩端坐战马之上,手握丈八钢枪望着朦朦胧胧的朝阳,心中莫名其妙的升起的却是这个念头。 三百……确切的来说已经由于伤亡和一些非战斗减员已经不到三百的甲骑也已经上马,在细雨中沉默的望着自家主君。 王雄矣凑上来最后一次低声劝谏:“太守,咱们真的要把所有家底子都砸上去?” 而这一次,仆散达摩沉默片刻后终于对内侄说了实话:“只有我亲自率军向前,那两个老混蛋才可能参战,而只有他们参战了,才有一句击破耿贼的机会。” 顿了顿之后,仿佛忍着巨大羞耻一般,仆散达摩轻声说道:“若……若真的奋战也不能克敌,那我也会趁着那两个老混蛋与耿贼乱战之时,引着甲骑撤退,一路撤回费县。” 王雄矣终于心中一定。 只要不是仆散达摩气性上来,非要在这里与天平军拼个你死我活就好。 有退路就好。 仆散达摩向着已经在两翼列阵的夹谷寿与术虎阿里两人点头,呼哨一声,不顾细雨沾湿罩袍,举起了长矛,向北一指,甲骑轰然启动,猛然扑向四里外的天平军营寨。 这时候早有契丹轻骑发现金军的意动,并层层上报。 刘淮等人自然重视,一边派遣轻骑再次侦查,一边让已经用饭完毕的步卒开始依仗营寨展开防御。 天平军的土木工事水准一直不怎么样,哪怕刘淮用夹杂着后世知识的土工作业方法给了辛字军一些指导,提升也不算明显。 因为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靠士气这种精神原子弹来解决,士气高昂可以极大调发普通士卒的积极性,却无法快速让一个普通人学会如何作战,也无法让一个战士学会如何挖壕沟、修鹿角、扎木栏,更无法将牛车、麻绳、铁铲等物资凭空变出来。 当然,说得好听一点,这叫提升空间很大。 经过千锤百炼后,早晚有一天辛字军乃至天平军可以脱胎换骨,成为天下强军。 而此时又一锤子砸过来了。 就看能不能撑住了。 “照理说我军都有预案,且在昨日军议中都说明白了。但我这里要再次强调一次。”刘淮扶着长刀,对辛弃疾、耶律兴哥等高级军官说道:“咱们营寨修的不怎么样,最起码的木栏都不全,堪称四面漏风,外围只有三条壕沟,却拦不住人,只能充作拦住战马的陷马坑。” “优势在于,我军营垒在高处。金贼想要攻占营垒,只能下马步战。而金贼若是想发挥骑兵战力,就只能强攻两翼。” “耶律兴哥,李乙真金,你们二人一正一副,各自率一百多轻骑出营在两翼作战,不要跟金贼硬拼,他们若是冲你们去了,直接跑即可。记住契丹轻骑战马体力保持的较好,金贼甲骑追不上你们。但他们如果撤退,你们还得回来。” 耶律兴哥点头:“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嘛,刘大郎昨日军议时说的这十六字真精妙,俺一次就记住了。啧,太精妙了,太贴切了。” “不是我说的,是一位伟大的哲人说的。”刘淮挥手打断了没必要的彩虹屁:“如果轻骑与金骑展开了混战,就要将金贼骑兵把营寨引,越近越好,到时候会有步卒出战相助。五郎,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辛弃疾想了想,郑重说道:“没有了,你们二人一定不要逞个人勇武,今日只求无过,不求有功,金贼已经力竭,只要撑过今天,他们就会自溃。” 耶律兴哥与李乙真金同时向刘淮与辛弃疾拱手,翻身上马,率领契丹轻骑出营,在两翼以契丹人的轻骑战术分开,十人一丛,五人一伙,四散而来,一副摆明了不跟你打硬仗,你来我就跑的德行。辛字军营垒中气氛也略微有些紧张。 辛弃疾那五百重甲步兵除去死伤与留守大营的,带出来的不过三百人,除此之外,还有天平军全军给凑得二百神臂弩手。剩下的五百人都是无甲的长枪大盾兵。 全军都没几个适用于混战的刀盾手。 这倒不是刀盾手的装备要求高,而是因为刀盾手算是一定程度上的技术兵种,没有战场经验的新兵蛋子很难胜任。 所以,辛字军虽然长枪大斧劲弩一应俱全,看起来很唬人,却因为队列训练的缺失,而导致了只能阵战防守却很难进攻。 至于混战那就更别想了。 而且今日这个细雨天气,基本上算是将双方弓弩手段全都废了。 因为弓弦不做好防水的话,受潮后就会直接开胶报废,无法再使用。 当然,天时对谁都是公平的,天平军这边不能用神臂弩,但金军那边更是无法再使用女真传统硬弓。 偏偏这场雨还不是那么大,地上只是湿了浅浅一层,根本无法形成泥泞的效果,对于骑兵往来奔驰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所以,这场雨到底偏向谁,还真的不好说。 当然,总的来说,处在守势时,辛字军还是能占优的,只要不被别人第一时间打崩阵型,一切都好说。 现在就是检验这些时日调动士气,行军训练结果的时候了。 远方响起隆隆的声音,刘淮还以为这朦胧秋雨还能打雷,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金国的骑兵到了。 果真,刘淮很快看到有契丹轻骑狼狈逃了回来,随即就是一片闪烁的银光刺破了雨幕,近三百甲骑在奔行过程中盔甲所发出的哗啦摩擦声,竟然在某一时刻压过了人嘶马鸣,盖过了隆隆马蹄声。 然而这些声响在金军甲骑逼近营寨五百步时,随着那面仆散大旗猛然一挥而猝然消失,近三百甲骑原地矗立,于无声中狂妄的宣示着自己的力量。 可以说,哪怕是在极度疲惫中,金国的精锐甲骑的正式亮相还是深深震慑了天平军这种乌合之众。 辛弃疾、耶律兴哥这些人还好一点,因为他们是被金国正规军从济南府撵回来的,他们是真的见识过金国正军,见识过当时隶属于山东路统军司的金国甲骑有多能打。 但刘淮就不同了,他一路北伐而来,别看打得挺热闹,但对手基本上都是金国地方武装,他对金国正规野战军是没有认知的。 就算是前几日那场夜袭时,这些甲骑已经出战,但由于他们是在河西岸埋伏突袭耿京的天王军,所以身处河东岸的刘淮却是没有与他们对上过。 面对如此训练有素的雄壮甲骑,刘淮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金国有二十五个万户为基础组建而成的三十二军,如果这二十五万人都是这种甲骑,那还打个屁啊? 然他就迅速反应过来,面前的三百甲骑必然在金国的战斗序列中也得算是精锐。 金国如果凑出二十五万这此等精锐,完颜亮别说灭宋了,打穿西伯利亚,饮马塞纳河都不成问题。 事实上,金军就算能有十万这种程度的精锐大军,那也十分了不得了。 (本章完) 第145章 长兵如林排军阵 第145章 长兵如林排军阵 思绪翻涌间,刘淮还是强行将视线放在眼前战况上,却见仆散大旗下手持丈八钢枪的雄壮甲骑大手一挥,近百甲骑在左右两翼散开,与契丹轻骑遥遥对峙,而中央的二百甲骑则是纷纷下马,纷纷拿起长矛、盾牌、短兵列阵。 很快就在辛字军面前组成了一个长矛在前,刀盾在后的甲士方阵。 甲骑下马步战也是金国的传统了,所以虽然天平军有些紧张,却没有特别惊讶。 “金贼明显是想要以长枪结阵,冲开咱们的阵型,然后再以刀盾进击,混战厮杀。”刘淮点点头。 哪怕在如此疲惫混乱的情况下,金军主帅依旧能保持此等判断力,确实不简单。 仆散达摩这厮不能说完全知己,但绝对将知彼做到了最好。 辛字军最大的弱点就是新兵多,在队列中还能依靠纪律发挥一定战斗力,但在需要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混战中,新兵往往会失措,带动整支军队崩溃。 辛弃疾同样知晓这事,同时下令:“辛经纬,带着甲士,堵住壕沟通道;辛元英,带着你部三百轻卒,分散开来,拿好渔网朴刀长枪,在壕沟之后等待,晓得如何去做吗?” 两名辛字军将领纷纷拱手,带着兵马稍稍出了营寨,在三段壕沟之间列阵。 其中辛经纬率二百甲士列阵,堵塞在壕沟之间的运兵通道上,面前还摆上鹿角,一副刺猬蜷缩起来,用尖刺御敌的弱者形象。 壕沟虽然只有半人深两步宽,却不是甲士能一跃而过的距离,所以其后只有拿着大盾长矛渔网的无甲步卒防守。 仆散达摩虽然一看这地势就有些头痛,却也知晓士气可鼓不可泄,到了此时只有前进这一条路了。 “儿郎们,随我冲!” 仆散达摩将丈八钢枪放平,身先士卒的与五十余名长枪甲士站在一起,并列成三排横阵,沿着壕沟间的运兵通道,结阵向前压去。 “放矛!” 辛经纬同样高声下令,在二十余步宽的运兵通道后半段结成坚阵,同样是以长矛对长矛。 两边犹如相互爱慕却浑身长满刺的豪猪,在迷蒙细雨中,谨慎的相互靠近。 鹿角只能预防骑兵突袭,却很难抑制结阵的步卒,很快就有金军越众而出,将挡路的鹿角推倒壕沟中,虽然辛字军也有甲士向前用长枪乱戳,却也只是逼退了那些金军,竟然连杀伤都做不到。 说白了,双方都是甲士,甚至还有人戴着铁面具,他们手中拿着又不是大斧铁锥枪之类的破甲长兵,只用普通丈八长矛互戳,哪里有那么快分出胜负? 事实上,双方正式接战之后虽然大声喝骂,惨叫不断,却最多的只是用长枪互相拨打,用矛尖相互乱戳而已。 战事迅速进入令所有指挥官都难以忍受的相互消耗阶段。 在层层叠叠的矛头面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自小打熬筋骨所带来的武力差距被迅速减少,双方比拼的地方从勇武变成了士气、耐力、纪律外加一点运气。 仆散达摩心如刀绞。 自己麾下可是精锐甲骑,别说与这些贼兵一换一了,就算一换三都算他吃大亏了好不好。 同样焦急的还有率领刀盾甲士的高安仁,他倒是想要参战,但是唯一入阵的道路被双方枪阵堵塞。 也有甲士尝试跨过壕沟,却被壕沟之后的无甲士卒手持长枪一阵乱戳,数杆长枪一齐戳来,虽然没有让女真甲士顿时毙命,却竟也让他陷在壕沟里站不起来。 陷在壕沟中的女真甲士大声呼救,他的袍泽想要将他拉起,却又有几张渔网迎面罩来,不仅仅壕沟中的甲士被捆了个结实,就连一名站在外侧试图隔着壕沟长矛作战的女真甲士也被兜头罩住,挣扎几下后一个站立不稳,也跌进了壕沟中。 此时早有愤怒的金军拿出油布包好的硬弓,隔着壕沟直射向辛字军步卒。应该说女真硬弓在近距离还是很靠谱的,很快,没有甲胄的辛字军步卒就被射翻十几人,其余的一哄而散,向两侧与身后逃跑。 高安仁率十余甲士,十分艰难的越过了第一条壕沟后,刚想要弯弓搭箭,所有人就发现,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细雨已经将硬弓打湿,虽然没有开胶,弓弦却已经变软,暂时无法使用了。 而歪歪扭扭的第二条壕沟之后,还有一条十分宽阔的第三条壕沟,辛字军步卒更是扛出了大盾,以作防御。 等待高安仁的是更多的步卒,更多的长矛,更多的大盾,更多的渔网。 这一切都迅速的让金军甲士丧失了越过壕沟打烂仗的勇气。 在枪阵互戳的正面战场上,有两名前排的金军甲士亲眼看到身侧袍泽头盔被挑飞,随即被矛尖挑破了颈动脉,鲜血喷出两尺多高后,终于再难忍耐。 他们扔下长矛,一人拔出别在腰间的铁骨朵,一人拔出藏在臂铠中的解腕尖刀,双目赤红的膝行于地,在枪阵下方急速通过,骂骂咧咧的冲到辛字军甲士身前。 辛字军甲士确实经验不足,排头兵只顾着于金军互戳,在面对突然爬过来的金军时却慌了手脚,连长枪都不敢放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而那两名金军甲士则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一人用骨朵乱挥乱砸,另一人则是干脆合身扑上,将面前甲士扑倒在地,用解腕尖刀刺向对方的腋下脖颈等盔甲难以防护的地方。 如果刘淮能透过雨幕看到这里,肯定这一幕觉得与穿越来之前看过的电影《佣兵传奇》高度相似。 在欧洲三十年战争期间,由于双方的长矛方阵使用都已经成熟,所以破解长矛方阵的方法就应运而生。 除了大炮骑兵之类的手段,做常见的做法也就是巨剑士横扫千军和发生在这一幕的鼠战了。 金军在这时候就能玩出几百年之后的战术,说难听点狗急了能跳墙,说好听点就是生命总会找到出路。 然而无论是大剑士还是鼠战勇士,他们勇则勇矣,最大的特点却是死得飞快。 那两名金军甲士很快就被铁锏与骨朵重点招呼,平均每人被砸了十几下,几乎被砸成了肉泥。 虽然辛字军排头兵只是混乱了片刻,还是被仆散达摩窥到了机会,他在身侧亲兵的拼死掩护下,顶着捅在甲胄上的四杆长矛,挥舞丈八钢枪将正面的两名甲士砸翻在地。 紧接着,仆散达摩趁着枪阵稍稍稀疏的片刻,瞅准空档,再次大踏步向前,钢枪横扫,将身前几人逼退后,拧身将钢枪掷出,又砸翻了数名甲士,才从容从腰间拔出手刀与骨朵,放肆砍杀起来。 这一刻,身高近两米的仆散达摩威风凛凛,犹如战神下凡一般。 金军大受鼓舞,纷纷高呼着为仆散太守效死,沿着仆散达摩开辟出来的通路,蜂拥而入。 辛字军的枪阵后撤了一步,依旧不能自持,再次后撤一步,终于有了兵败如山倒的迹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一阵鼓声传来,辛字军营寨中,又有大约五十甲士走出营寨大门,杀向战场。 可怜仆散达摩刚刚透阵而过,还没有喘上几口粗气,就被一名手持长刀的甲士杀到身前。 “你就是仆散达摩?让你死个明白,我乃忠义军刘淮,到了阎王爷那别告错状!” 刘淮控制着步伐,到了仆散达摩面前时正好骂完,也不给对方还嘴的机会,抡起长刀就当头斩了过去。 堪称不讲武德至极。 (本章完) 第146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第146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金军甲士在与刚刚支援而来的辛字军甲士作战时,几乎瞬间就落入了全面下风。 其中原因当然不是刘淮开无双了。 而是因为这些养精蓄锐的辛字军甲士全是手持大斧的老兵。 大斧这种东西属于特质化的破甲武器,除了像靖康年间王德王夜叉这等勇力绝伦的武者,一般骑兵根本不会配备。 骑兵武器讲究一个轻芒快捷,他们的长矛与硬弓,配上疾驰的马速本来就是破甲利器,贴身近战之时还有骨朵铁锏手刀等短兵,带上一杆大斧除了徒增重量外,没有任何用处。 但是甲骑一旦在下马步战与甲士步卒对决,让他们拿着不到三尺长的骨朵与长柄大斧对决,那属实有点大可不必了。 更关键的是,丈八长枪想要最大发挥作用,就得依靠阵型,刚刚虽然攻破了辛字军的枪阵,却也把自家枪阵搞乱了。 所以,金军在面对长斧甲士的突袭时,一接战就产生了近三十人的伤亡。 这个数字甚至比刚刚长枪互戳产生的伤亡更大。 刘淮先声夺人之后更是得势不饶人,长刀轮转如飞,刀刀兜头砍过去,逼得仆散达摩只能一边抵挡,一边狼狈后撤。 没有战马来加速,刘淮手中的长刀当然无法斩开盔甲,但这种厚重长兵的杀伤并不是仅仅靠锋刃,只要砸到身上,哪怕隔着重甲,也能将人砸得筋断骨折。 仆散达摩胳膊发麻,喘息不匀,仿佛这几日的疲累在此刻都集中爆发出来,但他依旧找准刘淮长刀落下的机会,将手中骨朵飞掷出去,随即也不看成果,双手握持手刀,虎吼一声,踏前一步劈下。 刘淮侧身躲过迎面砸来的骨朵,随即顺势拧身下蹲,长刀随着身体一起转了半圈,画出了一道弧线,任由仆散达摩下劈的手刀贴着肩甲划出一片火星,狠狠将长刀斩在了对方腰腹侧面。 仆散达摩一刀劈空,中门大开,根本就是毫无防御时挨了重重一击,虽然有盔甲保护,他依旧觉得痛彻心扉,甚至手中手刀也拿捏不住,当啷落地,一时间只能踉跄后撤。 “太守!” “将军!” 仆散达摩的亲卫纷纷大惊,抢上去接下了长斧甲士的攻势,掩护着仆散达摩向后撤去。 仆散达摩还要指挥着甲士前压,但听到身后的号角声,回头望去,只见留守的王雄矣急速敲起铜锣来,不由得惊诧异常。 这个时候耶律兴哥的契丹轻骑已经发动,他们遵守着‘敌驻我扰’的要求,开始在雨中骚扰留守的金军甲骑。 但金军留守的将近一百甲骑,契丹轻骑才多少人,你王雄矣竟然应对不了吗? 可仆散达摩也了解自家内侄,知晓他如果不是情况特别危急,甚至是无法挽回的危机,王雄矣是不会露怯的。 说白了,既然王雄矣觉得此时应该撤退,那就真的应该撤退了。 “结阵!撤出去!” 仆散达摩捂着肋下,大声下令。 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金军甲士攻击的时候一往无前,锐不可当,所有人都要避其锋芒,但一旦撤退,一旦显示出软弱来,就连辛字军的无甲步卒,也敢于进行追击。 所谓此消彼长,正是如此。 不断有金军甲士被绊倒、掉入壕沟或者被渔网缠住,又或者干脆气血上涌想与辛字军拼命,却又因为其余金军在撤退,寡不敌众之下被大斧砍翻在地。 在这一刻,过去数日积攒的疲惫与惶恐也彻底爆发出来,让金军几乎以一种溃败的方式脱离了战斗。 还是王雄矣亲自向前接应,才让仆散达摩狼狈逃了回来。 其人抬眼一数,他刚刚率领攻入辛字军营寨的二百甲士已经损失过半,不由得瞬间痛彻心扉。 这倒不是说辛字军突然战斗力爆表,斩杀了如此多的甲士,而是由于仓惶撤退,那些只是受伤、被困的金军根本接应不出来,只能被辛字军以兵力优势,全部俘杀。 “王雄矣,算上片刻后的支援,你手上将会有近千骑兵,竟然还畏惧契丹狗那两百多的轻骑吗?” 王雄矣刚刚把仆散达摩扶上马,脸上就挨了一鞭子。 但王雄矣面色不变,顶着从额头一直延伸到嘴角的暗红伤痕冷静出言:“太守,没有什么支援了。” 仆散达摩一愣:“你说什么?” 王雄矣:“没有什么支援了,我刚刚接到传讯,术虎阿里和夹谷寿那两个老东西只率军向北走了一里,就掉头向南。太守,可笑的是咱们还想让他们当作垫刀头的砧板,岂不知人家早就下定决心卖了咱们了……” 仆散达摩不知道是因为胸腹受伤严重,还是因为被这消息所惊,竟然在马上晃了晃,呆愣片刻之后,终于苦笑出声:“我……我竟还以为他们能有所激励,见到我能顺利破贼之后,能一拥而上。现在看来,他们竟然连上阵的勇气都没了吗?” 王雄矣再次沉默片刻,不顾此时还在战时径直说道:“太守,我是汉儿,有些事情反而看得清楚。你之前说女真的万里大国是靠勇力打出来的,可我们汉儿过去的万里大国难道就不是吗?那为何此时还会被女真国族全据北方呢? 汉儿尚且能衰落,女真人为何不能衰落呢?难道女真人比汉儿多两个胳膊,四个脑袋吗? 衰落不要紧,衰落时有衰落的做法,就如同这些汉儿义军匪兵一般,收拾兵马,生聚教训再打回来便罢了。但太守依旧不承认女真人衰落,反而将他们当作得胜的依仗,却是大错特错了。太守,须知道这已经不是三四十年前了!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望太守深思!” 说罢,王雄矣竟然直接在马前下拜叩首。 仆散达摩知道他抛弃何伯求之事,不仅仅让何伯求彻底心灰意冷,也让自家心腹起了兔死狐悲之心,虽是大败只余已然心灰意冷,却不由得心中更是一凉。 此时此刻,这位沂州知州也只能在马上长叹一声:“起来吧,咱们回临沂去收拾局面!” 说罢,仆散达摩率先拨马回头,走进了迷蒙细雨中。 王雄矣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泥土,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已然欢呼雀跃的辛字军大营,又扫过营寨两翼已经跃跃欲试的契丹轻骑,面色如常的翻身上马,同样驱马离去。 八月十四日巳时(上午九点),在经历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厮杀后,沂州金军的最后一击彻底失败,在女真骑兵带头逃跑下,溃不成军。 此时距离沂州金军通过埋伏将天平军十万大军打成雪崩,不过两天半而已。 (本章完) 第147章 运去英雄不自由 第147章 运去英雄不自由 八月十四日上午巳时,在沂州金军在安子河畔自行崩溃的同时。 距沂州直线距离近九百里的江阴,万里无云,西风呼啸,旌旗烈烈,壮士列队,战舰林立,端是一片肃杀景象。 在宋朝时崇明岛要小得多,所以江阴就是长江下游最重要的节点城市,向东顺流而下不过三百里就是大海。 所谓沧海桑田,春秋之时,长江的入海口还在扬州镇江,到了三国两晋,随着长江径流挟带泥沙不断堆积,形成河口沙洲。沙洲并岸,两岸逐渐缩狭,河口向东延伸,就延伸至了江阴。 之后的千年里,潮流界亦在江阴一带。江阴以下江面宽阔,多汊并存。 如果按照后世宽泛的说法,从江阴开始以东,就全是长江口了。所以江阴素有江尾海头、长江锁钥之称。 也因此在江阴屯兵,既是山河地理天然而然之事,又是延续近千年的军政传统。 但最大的一面上书‘浙江马步军副总管李’的认旗,还是表明这一百二十艘战船与三千水军并不是江阴本地的屯军。 这支水军的将主,正是曾经当过岳飞部将,也追随过韩世忠的‘泼李三’李宝。 此时李宝正在码头的一间屋舍内,与徽猷阁直学士兼平江府知府洪遵相对而坐。 洪遵身着绯色官袍,一副疲惫至极的表情,对着一身劲装的李宝说道:“李总管,俺最后再劝一句,稍晚一些再出海,飓风刚刚刮过,海上并不平静,再观望一两日可好?” 李宝身材不甚高大,却是极其雄壮,一副纠纠武人的样子,然而谈吐却是十分文雅:“洪相公,天下事皆是要有人去做的,今日畏风,来日惧浪,再日就会畏惧于兵戈,恐惧于上阵。许多英雄志气就是如此消磨的,洪相公勿要再劝了,俺李宝必定是要今日出兵的。” 虽然从李宝的诨号‘泼李三’就能看出来,这厮并不是什么体面人,但世事变迁,他又在岳飞、韩世忠这种当朝名将手下厮混过,又如何学不会一些敷衍的本事。 洪遵此时也只能望着此时依旧翻着滚滚波涛的江面,长叹一声:“俺可是把平江府府库全都掏空了,李总管要知道,俺确实已经两手空空,变不出粮草兵甲了。” 李宝哈哈一笑:“洪相公莫要说丧气话,且祝我一战成功,御敌于国门之外,保卫大江,保卫临安吧。” 说着,李宝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拱手离去。 而洪遵也只是瘫坐在椅子上,摇头叹气而已。 洪遵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事实上今年的海情确实不太正常。 刘淮在沂州作战闲暇时,也曾想过,照理说魏胜提前半个多月攻占海州,李公佐这些人又提前半个月将消息传回去,李宝应该提前到来才是。 但其实不然,李宝还是等到了如真正历史上一样的日子,也就是八月十四日才率军出征。 原因简单到一目了然,因为刮台风了。 虽然这次台风不大,没有对沿海造成重大损失,只对周边天气造成了影响,比如北边沂州阴天就是这场台风导致的。 但这个年头的海船终究抵御不了海上巨浪,只能在港口躲避。 从上帝视角来看,这是一个很令人无语的结果。 因为刘淮所造成的蝴蝶效应,不仅仅是魏胜的忠义军提前出发,就连张荣张敌万也加入了北伐,所以北伐军在山东东路南部声势远比历史上浩大的多。 但刘淮这只小蝴蝶又真的不能一翅膀将台风扇没。 这就导致了一个后果,李宝依旧按照历史上的大致时间来行事,但金国水军已经有所警觉。 此时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李宝与前来送别的江阴官员互相拜别后,乘着小舟来到旗舰上。 激励的话语已经说过,该发的赏赐也已经发下去,所此时李宝并没有发表什么即兴演讲,而只是将一面白虎旗升到了桅杆之上。 白虎主杀伐,而李宝与众将约定,只要白虎旗升起,就要厮杀到底,包括他这个总管在内,后退者皆斩。 而遥遥望着旗舰上升起白虎旗,这些被李宝亲手编练成军的水军将士欢呼雷动起来,纷纷加速上船。 一百二十艘战舰,三千水军。 这是宋国在沿海最为精锐的力量,此时随着李宝浩浩荡荡的出了江阴港口,向着大海冲去。 原本计划中,这支舰队将在十几天后抵达海州,在朐山与东海两县获得一定休整后,直扑胶州湾,与依旧呆在海湾金军海军决一死战。 但是,既然李宝按照历史中的时间出征,历史中发生过的事情肯定会再发生一遍。 人定胜天讲得是团结起来可以战胜自然,而不是团结起来就可以让晴天下雨、狂风止歇。 说的明白一些就是,李宝舰队刚刚北进抵达苏州海域,就与第二场台风擦肩而过了。是的,绍兴三十一年八月的天气就是这么神鬼莫测,两场台风竟然只相隔几天就刮了过来。 这一次李宝平时训练的成果终于展现了出来,虽然海军被吹得七零八落,但竟然一艘船都没沉,只不过直接被吹回了明州,也就是后世宁波杭州湾附近。 不进反退数百里,李宝对这种结果也是无言,只能加速收拢船队,争取在十日内再次出发。 这都是后事了,就当李宝从江阴出征的同时,另一员年过六旬的宋国名将,也从镇江府率军渡过了长江,奔赴向宋金前线。 而此人与已经出发的李宝不同,却是已经老态尽显,病气缠身,虽是已经立起大将旗鼓而行,周围甲士林立,军容整肃,这名大将却连战马都骑不得,只能乘坐肩舆。 可饶是此人是如此病恹恹,看起来一点也不威武雄壮,但在他的身侧,刘汜、李横、魏友、王方、贾和仲等悍将却一点都不敢放肆,尽皆收敛傲气,屏息听令。 镇江官吏百姓也几乎全员皆出,在道边焚香跪地祷告,香烟缭绕,竟如同烟雾。 原因无他,此人正是淮南、浙西、江南东西路制置使、镇江府御前诸军都统制刘锜刘信叔。 也正是顺昌之战英雄,曾经的西军将门,以及……旧时代的残党。 “刘相公,刘相公,且稍待。” 就在刘锜走下肩舆,在旁人的搀扶下走上船的时候,一名内官打扮的无须之人带着数名骑士急速赶来。 刘锜缓缓转身站定,轻轻咳嗦两声后,竟当先拱手行礼,口称大押班。 那内官慌忙下马,连忙上前扶住刘锜。 “相公可是折煞奴婢了!”内官尖细的声音此时充满了慌乱。 刘锜顺势立定:“官家可有旨意?” 内官喘了几口气:“没有没有,官家是来赐药来了,抬上来!” 几名骑兵将战马上驮着的箱子抬了过来,内官摸着箱子说道:“这些都是皇城中最为名贵的药材,由御医共同配好,方子也在箱子之中,官家让奴婢来亲自给相公送来,请相公万万保重身体,两淮防务与大宋社稷,就全都落在相公的肩膀上了。” 刘锜剧烈的咳嗦了几声,身体微微摇晃,片刻后,又握着内官的手开口询问:“我之前托付大押班寻的药,可寻到了?” 内官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从大袖子中摸出几个方盒:“官家说了,若相公此刻不再提这事,就让奴婢莫要拿出来,如果相公提起此事,则让奴婢再劝相公一次,此等虎狼之药,确实能让伤病之人恢复几日,却太伤元气。 若相公细心调养,总会再有十年寿岁;但相公服下此药,则轻则会只余一两年阳寿,重则登时毙命。” 刘锜接过方盒,打开其中一个,见到一枚朱红色的丹药静静躺在盒中,点了点头,并将这几个方盒都递给了身侧亲兵,嘱咐他们好好保存。 做完这一切,老刘锜才向内官再次深深一礼,在内官的惶恐神情中缓慢却又坚定的说道:“请回报官家,刘氏为西军将门,世受国恩,值此国家危亡,社稷倾颓之时,自当挺身而出,责无旁贷。 我刘锜虽然已是老朽,却还有一口志气在胸,老臣就算是拼死,也不会让金贼渡过长江。 请大押班回报官家,若老臣真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无法以生致陛下,他日天下太平时,官家在钱塘观潮,见到潮水如聚,波涛如峰,那就是老臣来见陛下了。” 说罢,刘锜又是躬身一礼,再也不顾身后已经慌乱到极点的内官,转身登上了渡江的斗舰。 内官在原地呆愣片刻,终于向着远去的斗舰大礼下拜,而他身后的官吏百姓也都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这些刘锜都不知道了。 他在过了长江之后,急速进驻扬州,以扬州基地调兵遣将。 除了依旧强令让王刚从宝应进驻到山阳外,又派部将吴超进驻淮河南岸的盱眙军(今盱眙县)。 宋国淮南东路的防御体系,在刘锜的指挥下,逐渐建立了起来。 差不多同一时候。 四川的吴璘跨上了战马,准备迎战。 襄樊的吴拱、成闵戴上了头盔,整顿兵马。 淮西的李显忠来往视察,寻找决战地点,他的兵马也成为了两淮的总预备队。 自靖康尸山血海厮杀而出的英雄豪杰们,准备在这场人生暮年的大战中,去燃尽心中意气了。 (本章完) 第148章 离别忠言虽逆耳 第148章 离别忠言虽逆耳 八月十四日午时三刻,雨势渐歇,阳光刺破乌云,正是杀头的好时辰。 在安子河西畔行军追击的这一千多天平军士气已经膨胀到了一定程度,以至于在行军的途中还得靠军官控制才能减缓行军速度。 而这时候,刘淮的威望也高到了一定程度,以至于他每次骑马抵达一处,都能引起一片欢呼。 战争正是塑造威望的时候,而谁是主将,谁的威望自然也就最高。 当然,这也跟辛弃疾此人心胸广大有关,根本没有阻止普通士卒对刘淮的夸赞与欢呼,换个心胸狭窄的主,现在就得琢磨把刘淮弄死了。 “刘大郎,我军虽然胜了,但你不让俺们跑起来,两条腿如何能追上四条腿呦,岂不是会让金贼跑了,白白打赢这场仗?” 刘淮骑马前后整理队列时,有辛字军伙长大声询问。 刘淮只是一笑:“你跑个气喘吁吁,金贼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你俩见面之后,先各自躺地上喘上一刻钟,然后再站起来厮杀,你觉得这是啥美事吗?” 伙长抱着长矛,似模似样的叹了一声:“俺只是觉得……觉得前日夜间,那么多兄弟稀里糊涂的就死掉了,如今咱们占优,如果不能多占些便宜,多斩几颗人头,如何能告慰死去的人呢?你说是吧刘大郎。” 众人虽在行进中,却也将这些事听得清楚,纷纷扭头来看。 刘淮依旧笑道:“你以为咱们这是在干什么?这就是在杀敌,只不过有的杀敌方式是用刀枪杀,有的是用言语杀,现在咱们在用体力杀敌。” 见那伙长似乎面露疑惑,刘淮继续解释:“潘五郎,咱们不妨打个赌,我敢说日落之前,咱们最起码能收获二百匹累趴下的战马,还能斩俘最起码一百金贼,你敢不敢赌?” 唤作潘五郎的伙长并没有第一时间应声,而是有些惊喜的问道:“刘大郎竟然也认识俺吗?” 刘淮点头:“你今日有两颗人头的斩获,立下的功劳,俺如何会不认得你潘槐潘五郎?你敢不敢赌?” 潘五郎听刘淮大声说出自己的名字,当即脸上又是一红:“不知赌注是什么?” “若你赢了,我这有一把百炼钢匕首,就与你了;若你输了,也不要你什么东西,你在队列中唱几首歌,来鼓舞士气,如何?” 潘五郎咧嘴笑道:“唱歌算啥?左右都是俺占便宜,赌了!” 话声还未落,只见一名契丹轻骑沿着步卒队列让出的通道快速驰来:“太尉,前面有二十多个累瘫了的女真狗,虽然马都趴下了,却聚在山坡上死活不投降,真金郎君让俺来问问太尉要怎么处置?是否派步卒攻打?” 刘淮点头示意,对着一直在旁边沉默观察的辛弃疾偏了偏头,两人带着几名亲卫一起奔向队列最前方。 潘五郎长大了嘴巴,而其他人则是直接笑出了声:“潘头,俺们等着听你唱歌呢!” “去去去,滚一边子去。”潘五郎一边注意队列齐整,一边皱眉深思。 该唱什么好呢? 刘淮等一行人稍稍脱离的队列后,辛弃疾才苦笑说道:“你怎么连一个伙长的名字都能知晓?长久以往,我都怀疑我的辛字军是不是已经归大郎你了。” 刘淮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不知晓潘五郎的名字才让我觉得惊奇,他可是立有功勋,接下来要着重提拔之人,你却对他没有些许另眼相待,简直不可思议。” 辛弃疾揉了揉鼻尖以掩饰尴尬:“这几日确实繁忙……有些混乱。”刘淮继续敷衍点头,扯开了话题:“行军的时候需要这样走,要在路边为骑兵往来留出通道,斥候信使系统要加快建立,耶律兴哥毕竟不是你的下属,契丹轻骑虽然好用,但很难为你所用……” 辛弃疾听着这一番类似托孤的言语,终于疑惑问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刘淮解释道:“我最迟攻下费县后,就会回到忠义军统军,无论金贼是否被削弱,在临沂总会用一场决战在等着我。无非难易而已。” 辛弃疾心头一震,虽然知晓这一刻迟早要到来,却也是立即涌出夹杂着不舍与惶恐的复杂心情。 他有时候在想,如果刘淮能留在天平军,天平军的综合战力会获得多么大提升。 但辛弃疾也知晓,别说是他,就连天平军的大头领耿京也没有本钱将刘淮留下来。 论亲疏,刘淮是忠义大军都统魏胜的义子;论地位,刘淮是忠义大军的二号人物;论前途,辛弃疾都不敢说天平军一定就比忠义军要强。 但理智归理智,在情感上,辛弃疾的确对这位危难关头挺身而出,事后却又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倾盖之交产生了极大的不舍。 “五郎,莫作小儿女态。” 刘淮刚刚劝了一句,就来到那二十多名女真人身前。 那些疲惫不堪的女真人已经抛弃了累翻的战马,来到一处山坡上,但山脚攀爬简单,稍稍高一些,蒙山就迅速变得陡峭起来,他们上又不能上,下又不能下,在原地焦急的四处寻找生路。 而山脚下不止有契丹轻骑,还有十几名神臂弓手与二十几名轻装步卒。 辛弃疾见状,径直打马向前:“女真贼,你们愿降吗?” 二十多女真人一齐骚动,却有一个大胆之人放肆喝道:“汉狗!……” 辛弃疾一听,也不想知道那女真人要骂些什么,直接一挥手,让辛字军步卒发动了进攻。 先是弩矢攒射,随后是步卒登山仰攻。 这些原本堪称训练有素的女真骑兵,由于疲惫与伤亡,在抛弃累瘫的战马后,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就轻易的被辛字军斩杀一空了。 刘淮抬头看着,又如同老太婆一般絮絮叨叨:“要留一些投降的女真人,否则不异于告诉他们,反抗也是死,不反抗也是死,会让金贼起同仇敌忾之心的。” 说完之后,刘淮也觉得有些无聊,就让亲卫离远点,而他则是对辛弃疾正色说道:“我走之后,如果耿大头领能回来,还则罢了,你们该杀人杀人,该整顿整顿。但如果耿大头领回不来,五郎,你就要下决断了。” 辛弃疾头疼欲裂,觉得刘淮临走也要给自己挖坑,实在是太不是东西了,刚刚那一点离别愁思也迅速飞到了爪哇国。 但偏偏他又拦不住刘淮那张嘴。 (本章完) 第149章 烽烟滚滚唱英雄 第149章 烽烟滚滚唱英雄 果真,刘淮下一句话就已经不成样子:“到时候,你一定要迅速杀掉张安国,联合李铁枪,吞并天王军,将辛字军、天王军、如林军整合在一起。然后,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来找忠义军作联合。” 辛弃疾抬起有些疲惫的眼睛,盯着刘淮,意思很明显:合着我杀袍泽,背骂名,兼并友军,就是为了让你们忠义军吞并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淮解释道:“因为攻下临沂就相当于堵塞了山东东路向南方转运物资的路,少了这些物资,金贼在顺着黄河南下时,就会面临粮草军械不足的窘境。而且,临沂在我军手中,忠义军就可以顺着沂水顺流而下,直扑重镇邳州,威胁金贼南征大军后路。” “所以,完颜亮有两个选择,其一是转移主攻方向,在两淮派遣小规模军队,以缓解后勤压力;其二则是派遣金国正军来攻打临沂。” “而以完颜亮这些年所作所为可以看出来,此人刚愎自用至极,必然会选其二。” “辛五郎,接下来,整个山东的义军都会被金贼正军扫荡,将会是是一场苦战。如果耿大头领还在,那天平军还能拧成一股绳来面对风波,但若是耿大头领没了,你就要承担这个责任。我不是在与你说笑,也不是在挑拨,须知道,这关乎数千上万人的生死!” 辛弃疾默默听着,到最后却没有应诺,也没有拒绝。 刘淮自然也没有再劝,两人依旧在队列前后往来巡视,不断有人发现倒毙于路边的战马和四处躲藏的女真人,不断有马尸和头颅送到军中。 到了下午扎营之时,营中清点斩获,发现俘获的女真人早就过了一百,但包括马尸,再加上依旧活着却只是累倒的战马在内,一共有一百九十八匹。 其中马尸被迅速分割撒上盐巴在大锅中煮熟,在晚上时辛字军再次吃上一顿管够的肉食。而那些只是累瘫的战马则是被当作宝贝一般好好照料起来。 这些都是好战马啊,哪怕能恢复一半,那也是一笔了不得的财富。 刘淮点完数之后也是一阵无语,但正如屙出来的屎不能坐回去那样,说出来的话也不能吞回去,他当即就将别在腰间的匕首扔给了潘五郎。 潘五郎接过匕首,却犹豫了一下:“刘大郎,俺不要这匕首了,你给俺们起个调,唱首曲子吧。” 此言一出,当即就有歇息的士卒开始起哄。 刘淮惊讶一时:“好家伙,你这厮竟还想让我唱曲子,唱什么?” 潘五郎犹豫片刻:“俺还记得前两日最危急时,就是你鼓动俺们,说要与俺们一起成为泰山的那次。后来迎敌的时候,俺就在你身后不远处,听你轻声哼唱了一首曲子,俺也只模模糊糊的听见一句‘英雄驱虎豹,舍生忘死保太平’,俺想再听一遍。” 刘淮恍然。 他在紧张的时候就有哼歌的习惯,只是平日在军中不显而已。 但前两日夜间那场大战不同以往。 因为以前战斗再紧张,再严酷,他的身后还有魏胜,他的身边还有张白鱼、石七朗、张小乙等战将,还有亲手编练的兵马一起奋力作战。 换句话来说,那时候刘大郎心里是有底的。 而前两日夜间时真的是两眼一抹黑。 刘淮根本不知道看着妥当的天平军将领是否会在下一刻就扭头便跑,不知道排列整齐的阵列会不会一触即溃,在如此黑暗的乱军之中,生死就只能由天命了。 所以他当时也是真的紧张,却又被环境所感染,也就情不自禁的哼唱起了一首红歌。 可不成想如此混乱的战场上,竟然还有人听见。 此时见辛字军将士起哄,刘淮倒也不怯场,径直站在了一辆辎重大车上,高声说道:“潘五郎,匕首依旧与你。我愿赌服输,既然大家都想让我唱,那我就起个家乡的调子,献丑了!”随后,粗狂缓慢的歌声响起。 正是: “烽烟滚滚唱英雄, 四面青山倾耳听, 倾耳听。 晴天响雷作金鼓, 大江扬波作和声, 天平英雄驱虎豹, 舍生忘死保太平,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 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 为什么大地春常在, 英雄的生命开鲜。” 刘淮并没有专门学习过唱歌,而且这首歌的确是比较老了,导致他不止中间有忘词唱错临时修补的地方,甚至连后两段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但这首歌歌词简单,朗朗上口,刘淮只是唱了两遍就有人来和,唱到第三遍的时候,全营一千多官兵竟然同时来唱。 辛弃疾一开始还觉得这首歌太柔了,哪里有战歌的样子?战歌都是配着铜琵琶铁绰板唱的。而且词句也太白,连个典都不用这还像话吗? 可以说这首像诗不是诗,像词又不是词的小调创作思路与辛弃疾是完全相反的。 但辛弃疾看着那些已经开始跟着哼唱的大头兵们时,才恍然大悟。 这首歌本来也不是觥筹交错曲水流觞时,文人之间的相互应和,而是对处在文盲与半文盲之间的普通士卒所唱的一首赞歌。 就如同除了刘淮没有人对普通士卒说过他们的死会重于泰山一样,也从来没有人以英雄而称呼他们。 他们自己也不会认为自己是英雄,他们只会在将主的命令下行军、作战、吃饭、睡觉,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而如今,这些士卒虽然依旧有些浑浑噩噩,却终于有人明确的承认他们,并告诉他们:你们做的对!你们是保太平的英雄!我愿意歌颂你们! 这对于普通大头兵来说,这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夸耀了。 刘淮唱了几遍之后,又十分伟人派头的挥了挥手:“诸位英雄人物莫要再唱了,好汉也是要吃饭的,且去扎营立寨,烧火做饭!各级军官,都出来办事!” 众人轰然应诺。 辛经纬凑到族兄辛弃疾面前,低声说道:“阿兄你真不管管?再这么下去,没准辛字军就要变成刘字军了。” 辛弃疾苦笑摇头:“没关系,刘大郎马上就要走了,最迟到费县就会分道扬镳。” 辛经纬心下一松,却又怅然若失起来,他不由得望着那刚刚从粮车上跳下来的身影喃喃说道:“与之为友则心安,与之为敌则惶恐,近之如身处火焰炙烤,远之如坠于三九冰窟,阿兄,你说天底下如何会有这种人?” 辛弃疾一时间只能默默点头。 (本章完) 第150章 只有相随无别离 第150章 只有相随无别离 八月十五日清晨,后方传来了一个消息。 耿京终于回到了军中。 据军使所说,耿京断后落水之后,一直顺流而下,躲在了安子河西岸的蒙山中,因为黑灯瞎火而迷失了方向,在蒙山中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但因为有许多溃兵也往蒙山中跑,所以这几日耿京也没有闲着,一边收拢溃兵,一边寻找道路,在昨夜成功走出了蒙山,回到了安子河畔。 耿京原本还以为天平军已经兵败如山倒,被打得稀碎,他都做好了重头再来的准备了,却惊喜的发现,天平军的大旗依旧在安子河两岸高高飘扬。 耿京惊喜交加,被簇拥着回到军营中,见到天王军虽然被重创,但如林军保存的相对完整时更加高兴。 再之后叶师禅感于耿京亲身断后的恩义,见面之后直接大礼相拜,彻底放下独立的身份,率领不到一千的残兵败将正式成为耿京的下属。 至于其他军头在损失严重之下,也不敢再违抗耿京,甚至连腹诽耿京以邻为壑都做不到。 因为耿京的天王军也是损失惨重,甚至耿京本人都九死一生。 耿京也万万没想到,他遭遇惨败之后,威望竟然还上升了一些,不由得大喜过望。 但大败之下,哪里能所有事都一番平顺呢? 千头万绪之下,耿京又是熬了一夜才继续与诸将定下前进的章程。他正要好好歇息之时,张安国又摸过来进谗言了。 张七郎一般不留隔夜仇,但挨辛弃疾那一巴掌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此时这厮脸上还没有消肿呢! 耿京听完张安国对辛弃疾甚至刘淮的诛心之言后,愈加烦躁,深深觉得张安国这厮心眼越来越小了,他要是统军的能力有没事找事的能力如此强大就好了,呵斥两句后,耿京干脆用吃饭的木碗把张安国砸了出去。 但张安国狼狈出帐时候最后一句话还是深深刺进了耿京的心里。 “大哥,夺大权这种事,从来不是要看想不想,而是能不能。无论是谁有这个能力,就会有无数人在旁边撺掇,借此水涨船高。大哥要三思啊,须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他娘的啖狗屎的腌臜货。”耿京一边嘟嘟囔囔骂着张安国,一边带着一丝危机感进入了梦乡。 但八月十五日中午时,辛弃疾所部将缴获的战马、盔甲、旗帜全都送回到中军时,还是瞬间打消耿京所有的猜忌。 因为算了算时间,辛弃疾将这些东西送回来时,耿京已经回军的消息还没传过去。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耿京既是没有在军中,辛弃疾依旧在尊重中军权威。 而这些缴获,尤其是旗帜的送达,更是让天平军全军振奋鼓荡起来,诸将一扫之前对金军的畏惧,纷纷进言去追击金军。 耿京当然知晓他们的小心思。 想喝费县的头汤嘛! 但之前刘淮的言语也传到了耿京的耳朵里,再结合初次见面时的所言,以及这次大败所造成的触动,终于让耿京下令决心去建立制度了。 所以耿京当即表示,谁想去费县都可以,到时候一律归辛弃疾节制,不用想,辛五郎一定会严肃军纪,做了不该做的,拿了不该拿的,死了别怨我耿京。 而耿京作为大头领要在安子河畔继续收拢军队,直到军粮吃完为止,明显是要借机兼并兵马。 好嘛,两头堵。 先不说天平军诸将皆是心思百转。 在八月十五日中午时,千余天平军士卒,终于走出了蒙山山口,抵达了费县。 轻松渡过浚河后,再次穿过一片丘陵地带,费县县城近在眼前。 而到了此时,辛字军才惊奇的发现,费县竟然毫无防备,城门都没有关。 辛弃疾率军轻易冲进了城,将费县知县堵在了县衙,轻易斩了这女真人的首级。 略略审问了吏员之后,刘淮才发现他们根本不知道仆散达摩已经率领金军败退了,不由得心中一定。虽然在一路上已经斩俘了大约九百女真骑兵,但还是有一千多骑兵逃出了生天。要万一是有女真人真的手段了得,懂得壮士断腕的道理,将一千多变成哀兵的骑兵带出来该如何是好? 若是错误的估算战力,将这一千骑兵排除在外。等到决战之时,这千把骑兵咬牙切齿的杀出来,事情就大条了。 但现在看来,女真人已经慌乱到溃败的程度了,以至于都没有人将消息告知费县,让他们做好准备。 “金贼势穷了。”刘淮将长刀挂在得胜钩上,在马上一拱手:“辛五郎,耶律二郎,费县已下,我要去我的战场了,咱们就此别过。” 辛弃疾与耶律兴哥连忙还礼,却见刘淮引着管崇彦、庞如归、罗怀言三人,各自带着一匹备马,向东疾驰而去。 两人望着刘淮的背影,皆是怅然若失。 但刚刚攻城略地,两人的事情实在是繁忙,整顿完军纪,清点府库,安抚百姓后,已经到了十六日中午。 又是休息一番之后,耶律兴哥来到了辛弃疾面前,说要告假。 “什么?你要抛下你的契丹骑兵去哪?” 辛弃疾被惊得目瞪口呆。 “不是抛下俺的部族,而是想要去见识一下刘大郎真正的能耐。”耶律兴哥扶着腰带说道:“他总是在说他那一套是对的,俺这些天一路跟着看来,他确实是对的,但刘大郎究竟对到什么程度,还是要在战场上看一看。” 辛弃疾放下手中毛笔,偏头想了想:“你不能去,我刚刚任命辛经纬为辛字军副头领,他可以规制好辛字军,却无法压制即将到来的天平军大部。 如果要安民,费县可以算作根基之一了,万万不可糟蹋。所以需要你亲自率契丹骑兵,以作协助。” 耶律兴哥点头之后却立马觉得不太对:“不对啊,这些事儿你一个人不就都干了吗?那些腌臜哪敢在你面前搞三搞四?哦,你要去哪?” 辛弃疾从容说道:“我自然是要去看看刘大郎的真正能耐。” 耶律兴哥张了张嘴巴,觉得辛弃疾这厮真的是道德沦丧,不当人子。 我不动你不动,我一动你乱动是吧? “耶律二郎莫要作态,你就算看明白刘大郎的本事,你有办法改变天平军吗?或者说有这地位与能力吗?耿大头领会信你吗?”辛弃疾披上铁裲裆,又为自己环绕臂铠:“这种事只有我才行,所以这次我去。” 耶律兴哥仔细思考,沮丧的发现辛弃疾说得真特么对。 “也罢,俺替你镇场子。不过俺虽然不去了,但还是得让副将李乙真金去一趟。” “行,我交待下军务,两刻钟后出发。” 辛弃疾竟有些迫不及待之态。 其实辛弃疾不让耶律兴哥去还有一个原因。 他担心这厮见识完刘淮的本事后就直接改换门庭,带着契丹人一起投靠忠义大军去了。 别说不可能,耶律兴哥可是在那艰难一夜后,第一个去与刘淮套近乎的将领,速度比他辛弃疾还要快。 更别说胡人还有刻在骨子里的强者为尊的思想,耶律兴哥只是跟耿京搭伙过日子,又不是誓死效忠,为啥不能跳槽。 但如果耶律兴哥真的这么干了,那肯定会影响天平军与忠义军的关系,两边起摩擦甚至反目成仇都有可能。 所以,辛弃疾要提前做好防范。 如果耶律兴哥知晓辛弃疾所想,一定会极度无语。 那忠义大军明显就是个有规矩的,此时投靠过去,哪能保持相对独立的地位? 大丈夫投效,可是要托生死,定始终的。 哪有那么简单就能下定决心? (本章完) 第151章 男儿本自重横行 第151章 男儿本自重横行 八月十六日午时,也就是在辛弃疾等人从费县出发的同一时间。 刘淮回到了他忠诚的忠义大军前军。 他在这一路上对兵灾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不仅仅是军队有组织有纪律的掠夺与杀戮才可以被称作兵灾,一支被打散的小股游勇,甚至一个已经化为土匪的兵卒都会造成超出想象的危害。 刘淮亲眼看见一名兵痞将火把扔进谷仓里,轻易的用一个动作毁掉了这一家一年的收成;也亲眼见到只是一小队骑兵就将一座村子所有村民惊得停止了生产生活,狼狈逃难。 刘淮一开始还在试图以个人勇武去管一管,但斩了几名女真人之后,他就立即明白了。 这种规模的恶性事件,不是他这区区几人能解决的。 能解决集体事件的也只有集体。 就连天平军这种草台班子都可以算作可以依靠的集体,更别说更胜一筹的忠义大军了。 而且,刘淮从来都是统兵大将,军政团体的首领人物,而不是行侠仗义的游侠儿。 所以,刘淮近乎强迫着自己将零星兵灾放之脑后,沿着浚河一路东行,最终越过了已经戒严的临沂城。 在经历两次与斥候的缠斗后,刘淮终于遇到了忠义军的探马,并被引着渡河,回到了前军此时的驻地:勾家渡。 勾家渡是沂水东岸最为繁华的渡口,位置正对着沂州仓城的外渡,可以说从这里渡过沂水后,就可以直接摆开阵势,进攻仓城。 在那里堆着无数用于供给南征金军的粮草辎重,忠义军早就已经眼馋许久了。 “统制郎君!”副统制李火儿见到刘淮,既惊且喜:“你回来了。” 刘淮点头:“这一趟折腾的够呛,我先去中军,去见父帅禀报。” 李火儿拱手以对:“统制郎君莫急,都统说了,若你回来,就将前线军事一并托付于你,只需让人回报一下即可。” “庞如归,管崇彦。”刘淮当即下令:“你二人将一路发生之事,事无巨细,都将与元帅听。不要添油加醋,也不要有所遗漏。” 待两人抱拳而去后,刘淮又让已经累得够呛的罗怀言去找他兄长歇息去,然后才向李火儿细细打听起这几日的军情。 小半个时辰之后,刘淮才感叹了一声,自家便宜老爹果真宝刀未老,自始至终甚至都没有亲自出马,就把沂水沭河防线搞崩溃了。 感叹完毕,就听李火儿继续指着平铺在桌子上的简略舆图说道:“此时前军所在的位置并不好,因为虽然两个女真庄子崩溃,将何家庄孤立,且由都统亲率中军监视围困。但南边的崔蛤蟆依旧没有屈服,依然在等待何伯求回援。所以,右军张小乙在前军之南,以对崔蛤蟆。” 刘淮摸了摸下巴,同样指着桌子上的舆图:“也就是说,前军此时正东边有何家庄,南边是崔蛤蟆,西面则是沂水,沂水对面是临沂城。 前军与右军就在这半包围中。 其中何家庄由被前军与中军夹住,是也不是?” 李火儿点头:“正是如此。”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刘淮摇了摇头,心说这是什么五肉局势:“这几日,有金贼渡河吗?” 李火儿想了想:“一个两个的肯定是来往不断的,这些庄户兵民不分,别说屠戮,就连扣押也不可能。但俺可以打包票,上下三十里内,绝对没有人大规模渡河,这种声势绝对遮掩不住。郎君为何要这么问?” 刘淮言简意赅的说道:“金贼集中精锐,却攻打天平军去了,我恰逢其会。金贼先胜后败,到最后被这边的消息弄得慌了手脚,损兵折将,狼狈退回来了。啧,这些残兵败将能去哪呢?尤其是那两个女真狗,庄子都没了,还能这么沉得住气吗?” 说到这里,刘淮昂然说道:“不管了,召集前军诸将与右军统制官张小乙,前来军议。” 片刻之后,右军统制张小乙,副统制李秀,前军统领官张白鱼、石七朗、罗慎言、王世隆也纷纷到齐,见到刘淮还没有寒暄,刘淮已经开始正式军议。 “我意明日渡沂水,攻临沂。各部准备如何?士气如何?能不能战?敢不敢战?还有什么问题,今天都要说清楚。先说渡桥。” 感受到气氛的严肃,李火儿迅速起身,肃然以对:“浮桥所用的木板与小舟已经备好,今日夜间趁天黑开始架设,明日吃完早饭,就可以架设好四条浮桥,前军两千人马,右军一千五百,可以在半个时辰内,全员过河。” 刘淮点头:“马军如何?” 张白鱼连忙拱手说道:“那两个女真庄子战马着实不少,前军大约分到了七百匹,然则军中骑术娴熟的骑士太少。 在女真庄子里起事的汉儿也有不少参军报仇的,他们中大约有五百人原本是女真骑奴,骑术还可以,却依旧在训练,不能听从旗鼓号令。明日能出动的,还是三百甲骑。” “步卒如何?” 石七朗、魏昌、罗慎言、王世隆各自对视一眼,还是魏昌出言:“步卒自然是妥当的,一路上连战连胜,赏罚分明,而且打下来的地方都开始分田,儿郎们全都憋着一口气。” 虽然魏昌还不到二十岁就把大多数人都比自己大的士卒称为儿郎有点好笑,但谁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怪异。 这年头阶级分明,人身依附明显,他的魏胜亲子身份,本身就是金字招牌,忠义大军所有人都会认。 刘淮点头以示认可:“我的意思是,由我亲率甲骑渡河,为第一锋。 罗大郎、王五郎军中长枪多,为第二锋。渡河之后迅速结坚阵。” 罗慎言与王世隆拱手应诺。 “阿昌集中全军硬弩,为第三锋,与罗大郎、王五郎作配合。” “石七郎的刀盾手为第四锋,以策应全军。” “李火儿在最后,为忠义大军前军压阵。” 张小乙刚要说话,却见刘淮已经将目光投了过来,连忙拱手。 “小乙哥,右军要在前军渡河时,为我守住后路。”刘淮正色说道:“也就是说,无论何家庄或者崔蛤蟆有多少人扑过来,右军都得顶住,不能乱了前军的军心。” “除非中军来援,接手勾家渡,否则右军就只能不动如山!” “此事责任重大,小乙哥万勿轻视。” 张小乙听到前面还欲言又止,但听到后半句何家庄与崔蛤蟆可能全军来攻时,不由得欣喜异常,连连点头,心中说可算有立功的机会了。 颇有些闻战则喜的状态。 天可怜见,前几日与张丑作战时,张小乙右军的长枪手虽然依靠军阵就把张家庄的庄户吓到崩溃,但是成也结阵,败也结阵。 为了在战时维持阵型的完整,根本不可能派人去捉俘虏,这也就导致了,明明右军的功劳最大,受到的赏赐最多。但具体到个人时,大头全特么被石七朗与张白鱼这俩货的属下拿了。 尤其张白鱼麾下的一个牲口,随身备着五张渔网,一个人就捉了七个俘虏,直接算是上获头功,不止被魏胜当众表彰,更是在军功簿上记了一笔,以后无论升迁还是分地,都能十分靠前。 所有人都知晓魏元帅与刘统制属于一个吐沫一个钉的好汉,说有好处就会给好处,所以上下也都红了眼。 张小乙的麾下早就憋着火想要大战一场了,他们不怕打硬仗,就怕不打仗。 刘淮见轻易说服了张小乙,环顾帐中诸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被梁山好汉们言传身教过的张白鱼迅速补充道:“上游要多派小船,多设钩拒,防止敌人用火船烧浮桥,断我军后路。” 石七朗也出言:“还有攻城器械,打造了一些云梯撞木,让我们第四锋带过去。 如果金贼真的胆大到出城浪战,击败这些贼人后,就顺势攻城,最起码要把快快仓城攻下来,否则这些贼厮肯定要烧粮。 如果金贼不敢出城,请大郎允俺亲率刀盾攻城。” 刘淮想了想,点头应允。 群策群议之下,一个渡沂水作决战的计划迅速完善起来。 “既然没有遗漏了,将记录文书发往中军一份,父帅应允后,明日巳时,全军渡河进攻仓城。” “不管金贼有千种手段还是万般本事,他自可以使出来,我自一路去,攻他必救,此战必成,沂州可平。” 刘淮说罢,用力锤了下桌子,忠义军诸将皆是朗声应诺。 (本章完) 第152章 佯作姿态假慈悲 第152章 佯作姿态假慈悲 就在忠义大军众志成城的同时,仆散达摩等人已经狼狈的回到了临沂。 为了避免将临沂城中的留守金军也搞崩溃,这些残兵败将甚至连已经戒严的临沂城都没敢进,而是直接去了处于临沂东南,在沂水与浚河交汇处的仓城。 说来也好笑,别看这伙子人你抛弃我,我抛弃你的,但到了最后,竟然还是在费县东北成功会师了。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太疲惫了,太沮丧了,而最为根本的原因是,两边都是蒙山,能通军队的大路又只有一条。几支兵马相距又不远,自然就会遇到一起。 但也没有任何人互相苛责,也没有人互相追究责任,因为都累得不成样子,有这气力还不如多走几步路。 尤其是女真骑兵,他们本身就是快速机动的骑兵,没有携带过多辎重,随身携带的口粮吃完后,马还可以啃草来暂时充饥,但人就真受不了了。 就算何伯求分了一些口粮给他们,在刚出蒙山山口的那一顿饭中,还是出现了些许马肉。 而出了蒙山山口,环境变得宽阔,军中立马就产生了大量的逃兵事件。 别说已经彻底失措的女真骑兵,就连凝聚力超强的何家庄庄户也有人因为担心家里,而开了小差。 这些人杀也没法杀,劝又劝不住,只能放任自流。 这支成分复杂的沂州军进入仓城,饱餐一顿后,清点人数,发现两支女真骑兵只剩下不到五百人,仆散达摩的甲骑还剩一百出头,何伯求的庄户保存的还完整一些,大约有一千五百人。 那些减员不一定是全都死了,而是有掉队的,有受伤的,还有逃兵。但无论如何,这些人都很难再几天内主动归队并形成战斗力了。 “阿郎,俺该死!俺没用!”一名独臂老者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中的婴儿面色青灰,明显已经死去多时。 术虎阿里伸出手来,想要接过襁褓,却在触碰的一瞬间,犹如触电般缩了回来。 “那一夜,俺们听说北面张丑没了,就觉得要糟,连忙发动儿郎去守庄子,但……呜呜呜……但谁成想,宋人还没来,庄子里的汉奴先闹腾起来了。” 老者在术虎阿里面前涕泗横流,诉说这汉儿暴动那夜的具体场景。 “先是程炊饼那厮说发来的饭食不够,可这么多年不都是每天两把陈米,半碗干菜吗? 少郎君嫌他平白生事,就呵斥了他几句。谁知是不是宋狗来了,程炊饼觉得有撑腰的了,竟然敢顶嘴,少郎君就抽了这厮几鞭子,把这厮吊了起来,以作惩戒。 傍晚时候,程炊饼的儿子骑奴程大鸟竟然把他爹放了下来,放下来也就罢了,他非说是少郎君把程炊饼害死了,这是他娘的无理取闹! 原本只是撕扯而已,可程大鸟竟然藏着解腕尖刀……呜呜呜……少郎君没反应过来,竟然……” 老者再次泣不成声。 包括仆散达摩、何伯求等人在内,所有人只是用一种疲惫的姿态,沉默的听着。 老者抽泣片刻继续说道:“那程大鸟刺死少郎君后,不知怎么的,突然汉奴就全都反了,他们见了女真族人就杀,无论男女老幼的杀,堵着路口杀。 二爷、三爷还有几个郎君娘子都被堵在了主院里,俺就来得及钻狗洞救出九郎君,主院就起了大火……他们……他们都没逃出来……” “俺原本想着去投别的庄子,可所有庄子的汉奴都反了!他们到处杀人,见到有辫发的就杀。俺……俺没有办法,就抱着九郎君过河来临沂。可九郎君不止受了惊吓,还是受了风寒,竟然一病不起,发起高烧来了…… 俺……俺……呜呜呜……” 独臂老者再次泣不成声。 术虎阿里盘腿坐在地上,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再次抬头时却已经满脸泪水:“断子绝孙……啊!!!断子绝孙啊!!!太守,俺真的不应该弃了你,俺真的断子绝孙了啊!!!” 在术虎阿里如同野狼般的嚎叫声中,在场的女真人皆是低声抽泣,却依旧有人喝骂出声,要跟汉奴拼了,更有性情激烈的干脆割开了额头,任由鲜血流满面,立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何伯求疲惫着看着这一幕,他打心里感到奇怪。 这些女真人难道真的不知道为何汉人非要灭他们满门吗? 他们难道真的不知道,两把陈米加上一点野菜,是真的填不饱肚子的吗? 他们难道真的不知道,人是会被吊死的,儿子是要为父亲报仇的吗? 为什么要搞得如同受了极大委屈一般? 所有事情难道不是你们女真人自找的吗? 何伯求不由得再次抬头望天。 这是他在两位庞氏兄长死后就留下的习惯,他自己也没有想过,到底为什么会有了这个习惯。 但此时,这位沂水大豪却终于明悟。 他在看天是否有天意,他在看着贼老天究竟能把人撕扯到什么程度,他在看是否有天理报应、是否有因果循环。 他在期盼着,如果苍天有灵,是否能给他一个明确的前途,让他能摆脱这残暴的金国,腌臜的宋国? 苍天无言。 何伯求只能失落的收回了目光,重新投向人间。 仆散达摩坐在主位上,赤裸着上身闭目养神,任由王夫人来给他处理肋下伤处。 刘淮那一击虽然无法斩碎盔甲,但也使得仆散达摩肋骨骨裂,此时已经红肿一片,连带着胳膊都使不上了力气。 在女真人的鼓噪声再次变为抽泣声之后,仆散达摩才出言向已经站在一旁的通判刘芬出言询问:“临沂城中,已经发动青壮了吗?” 刘芬连忙拱手:“已经发动了大约四千青壮,虽然不能出城野战,但守城足够了。滚木礌石虽然不足,但大锅煮金汁肯定管够。” 金汁就是粪水,煮沸了往城下泼,可以给攻城者身体心灵双倍暴击,而且材料易获得杀伤力惊人。脸上红色鞭痕依旧还在的王雄矣却说:“太守,不能守临沂,仓城在临沂城的东边,宋狗来攻,仓城首当其冲。而且此时也来不及转运仓城物资了。” 仆散达摩脸色抽动了一下,第一次觉得仓城的位置有些过于靠沂水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走沂水通道就是因为转运物资方便,若是把仓城设置到深山里,那不就是脱裤子放屁吗? 其余人也知道仓城中的物资事关重大,事关南征宋国,谁也不敢说放弃。 可仓城也没办法守,这个地方就不是为了军事决战而建立的,因为仓城为了转运物资方便,不止有许多城门,城墙修得也不是很高,防御寻常盗贼还好,面对正规大军攻城就很难了。 仆散达摩思考片刻,无奈开口:“你们都有什么想法,且说说吧。” 刘芬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军略,可见到一屋子的残兵败将,却终于还是无话可说。 场面沉默良久之后,还是王雄矣开口:“事到如今,是要算本钱的。咱们还有一千五百在临沂城一直没有出战的州中步卒,还有加起来五百骑兵,还有何三爷的一千五百庄户。 咱们对面的忠义大军有大约有六千人,此诚不可与之争锋。 我军最好的做法就是一把火烧了仓城,一根弓弦都不给宋狗留下,然后在临沂城固守待援。 只要临沂城还在,沂水通道就不会断绝。” 众人依然疲惫,却纷纷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王雄矣。 当然这样自然是最稳妥的,临沂坚城几千人一起守,守上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可关键是如此这般沂水通道虽然不会断绝,但你家太守的前途甚至性命就要断绝了。 烧仓城,你疯了吗? 王雄矣见仆散达摩缓缓摇头,也是在意料之中:“太守,既如此,那就把能带出来的人都带出来,沿着沂水设防,宋狗若想渡河,咱们就半渡而击。 诸位,你们须知道,仓城既然不能弃,却也是没法守的,要么咱们被宋狗逼到仓城门口,背城而战。要么就要主动在沂水作准备,无论如何,半渡而击还是要比阵而后战简单的多。” 说着,王雄矣苦笑一声:“而且,咱们确实得在临沂百姓面前打一场胜仗,来提升士气了。” 何伯求终于出言:“算兵力的时候莫要算上我,我的庄户已经不稳了。” 夹谷寿愤然出声:“比俺们女真人如何?俺们的家小全没了!你的何家庄还好好的!俺……” 说着,夹谷寿已经有咬牙切齿之态。 何伯求冷冷回应:“若你的庄子还在,我的庄子已经没了。那何家庄庄户就是哀兵,自然会拼命;而你则会像此时的我一样,内心长草,进退不得。” “你!” 夹谷寿还要呵斥,仆散达摩却出言:“何三郎,这件事是我错了,我向你赔个不是。”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就连何伯求也是呆愣片刻:“太守言重了。” 他还以为仆散达摩是因为安子河畔将他抛弃之事道歉。 仆散达摩却是摇了摇头:“何三郎,我是真的后悔,陛下曾说过女真汉儿皆是一家,我的兄长乌者(仆散忠义)也说过,在汉地所有事情,都脱离不了汉人。我却只注重女真的猛安谋克,拉拢了一些如你这般的汉人大豪就觉得沾沾自喜,自以为得了陛下与兄长的故智。却不晓得……” 说到这里,仆散达摩长叹一声:“却不晓得汉人百姓也是自家子民。 若我能细心明理,征发徭役时发够钱粮,是不是张丑就会有些底气?不至于被上下拉扯的失措? 若我能秉公持正,让女真庄子内的汉儿百姓不至于沦为随意打杀的奴仆,是不是汉儿就不会造反?” “何三郎,我错了,也真的知错了。还望何三郎助我一助。” 这些话说出来,不止夹谷寿与术虎阿里直接垂头丧气,就连王雄矣这种心腹也目光闪烁起来。 何伯求张了张嘴,有心想问一句,大金皇帝陛下是真的怜惜汉儿吗?若是怜惜,为何只是口头说说,而把如此多的猛安谋克户全都内迁,并夺走汉儿土地呢? 他不知道单单这一举动,制造了多少流离失所的汉儿百姓吗? 营造南京宫殿、南征宋国、包括耽搁农时运来转运到这种仓城的物资,哪点能说明你们女真皇帝重视汉儿了? 但此时仆散达摩如此诚恳的认错,何伯求默然片刻后还是喟然以对:“有太守的这句话,我能保证稳住他们五日,若五日之后,咱们依旧在沂水西岸不得寸进,那么就难说了。 太守,须知何家庄是在沂水东岸的。” 王雄矣接口说道:“到不了五日,宋狗的斥候探马撒得到处都是,他们不可能不发现咱们这两千人,也不可能看不出咱们的狼狈。宋狗不会给咱们喘息之机的,我估计他们这两日就会渡河来打。” 仆散达摩默默点头,先是看了一眼王夫人,又望了一眼刘芬,见两人全都默然不语,随即对王雄矣说道:“仓城能保则保,却也要做些准备。你去交待人手,准备油料……” 说完之后,仆散达摩就有些后悔,这话似乎是有些露怯,但看着面前几人皆是面色如常,也就将其抛之脑后了。 “今日好好歇息,刘大判,今日军兵物资调动,就全靠你了。” (本章完) 第153章 上马渡河击狂胡(一) 第153章 上马渡河击狂胡(一) 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七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第一座浮桥在沂水上架设了起来。 这引起了金军的应激反应,先是斥候回报,与此同时则是探马与探马汇合集结,各自聚集十几人后,互相厮杀。 但是忠义军一旦发动,哪里会被一群斥候逼退呢? 已经被功劳刺激的红了眼的甲骑急速渡河,并且在张白鱼亲自带领下,连弓箭互射的阶段都省去了,直接挺矛冲杀起来。 且说,女真人在开国时,对辽宋的兵马有过一个准确的论断:这帮子人远程弓弩对决的时候,打得还有模有样,可一旦遭遇近身搏斗,只要杀掉辽宋兵马敢死的排头兵,那么无论他们有多少人,都会立即崩溃。 可如今的女真人也遇到了过去辽宋所面对的问题。 坐拥万里大国,能享福谁想死啊! 这些聚集起来的近百女真斥候,在大军溃败,被辛字军追了百多里的情况下,还敢三两成群的探查敌阵,按说已经算是胆识勇力过人。 但他们面对忠义军甲骑不要命的冲锋时,第一个反应却还是脱离战斗,以弓箭作缠斗。 当然,斥候的职责是将消息带回去,并不是正面作战,他们的做法无可厚非。 但今天是特么的生死之战,能用最小的代价阻止忠义军渡河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下一次机会就是在平地上打正面决战了! 而这些女真斥候都是军中精锐,他们自然知晓这些事情,但他们还是逃了。 还是轻而易举的就将桥头阵地让了出来。 百余女真轻骑被三十多忠义军甲骑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被斩杀了十余人后,彻底放弃了对抗,飞马狂奔,逃之夭夭了。 “呸,他妈的一群孬种。”张白鱼掀起顿项,朝着女真轻骑的背影啐了一口,将长矛举起在头上绕了一圈,其上绣着白鱼符的三角小旗也随风飘扬,将三十余刚要追出去的甲骑聚拢并撤到浮桥桥头。 他今日最大的任务是扫清河岸,为后续的登陆创造条件,可不能因为区区数骑就把这要命的职责抛之脑后。 很快,剩余的甲骑就在刘淮的带领下,成功渡河。 而有了这一条浮桥运送来往物料后,第二条与第三条浮桥也很快建立。 这时候,浮桥三里正西方的仓城处,大队的女真骑兵终于蜂拥现身。 然而刘淮却敏锐的发现,这股大约五百人的骑兵队伍在一出现的时候就处于半失控的状态。 他们明显依旧疲惫,许多战马上还粘着尘土血渍,但却不惜马力,不进行弓箭骚扰,只是如同不要命般向着浮桥桥头冲来。 而此时罗慎言所部已经有三百长枪渡河,虽然分散在三条浮桥桥头,可在甲骑的掩护下,几十人一组纷纷结阵,随后跟着队将的号令,喊着‘端吃端’奋力前压。 这些女真骑兵竟然开始直接正面冲击忠义军步卒所结成的枪阵。 这怎么可能冲得开? 在甲骑的支持下,女真骑兵迅速留下二十多具尸首,向后撤去。 经此小挫,女真骑兵仿佛也恢复了清醒,在各级军官的组织下,在浮桥头以北列阵,轮流来骚扰渡河的忠义军。 但这骚扰毫无意义。 忠义军千人的长枪兵背河列阵后,又有二百弓弩手在魏昌的带领下渡河,弓弩攒射中,女真骑兵也不敢再与忠义军弓弩手对射,纷纷后撤。 忠义军步卒伴随甲骑再次前压,再次压迫了女真骑兵的活动空间,使得女真骑兵再次向西北后退。 ……在战场更北侧一处高地上,李乙真金下马,将箭矢从死掉的女真斥候身上拔了出来,然后再对方怀中摸索起来,将搜到的金钗对着阳光比了比,嘿嘿一笑,塞进了怀中。 辛弃疾眼睛紧紧盯着战场,用余光看着李乙真金的举动,冷然说道:“耶律二郎派你来可不是为了这点金银,不好好看,回去之后,如何向你头领交待?” 李乙真金呲着大豁牙说道:“这不是还有郎君你呢吗?俺这种人,如何能看出什么来?” 说着,李乙真金莫名叹气,声音也变得低沉:“就算看出什么来,又能如何学呢?” “哦?”辛弃疾似乎很好奇这胡人究竟在想什么,直接回头:“为何天平军就不能学?” 李乙真金也跨上战马,让两人亲卫在周遭警戒:“辛五郎请看这太阳。” 辛弃疾瞥了一眼:“刘大郎出兵时间拿捏的十分准确,金贼只能面向阳光迎敌,这又如何……” 到了最后,辛弃疾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已经变得低沉。 李乙真金没有察觉,扣着手指说道:“咱们是刚到,俺算了算脚程,刘大郎最早就是昨日上午才到,然后他今日清晨就可以出兵。嘶……这意味着……” 辛弃疾接口说道:“这就意味着,要么是刘大郎在一日之内完成了物资准备,士气鼓动;要么就是忠义大军就时刻准备出征,刘大郎的麾下在他不在时,就做好了所有准备。 用刘大郎的话就是,由上而下组织健全,不会因为某个人消失,就耽搁大事。” 李乙真金点头:“辛郎君,无论那条都很可怕,无论是什么,天平军都做不到。” 说着,李乙真金又指了指眼前的战场。 “还有这些兵,青牛白马在上,俺真的想不明白,刘大郎,还有那个忠义军魏公是如何编练的他们,太齐整了,配合太好了,士气也太高了。” “你看那一百长枪,从浮桥上下来,用三十屈指的时间,就站好的枪阵,而且竟然能整齐向前。俺他娘的……”李乙真金摸着光头,呲牙咧嘴:“俺他娘的头皮发麻,辛郎君,你呢?你怕不怕?你觉得他们这两千人,能破俺们天平军多少人?” 辛弃疾默然不语,眼睛直直的看着战场。 这时候,大约四百长枪组成大横阵缓慢向着北面推进,在左右两翼数十甲骑的协助下,继续压迫女真骑兵的活动空间。 在逼近到双方距离大约一百步后,忠义军枪阵前的旗帜奋力挥舞,枪阵裂开一道宽约十步的空隙。 隐藏在枪阵之后,一直牵着战马步行的百余甲骑突然沿着这道裂隙杀了出来,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砸向数倍之众的女真骑兵。 女真骑兵原本只是射箭骚扰,以机动性骚扰步卒,可此时却突然被甲骑冲杀,突兀的陷入了近战,顿时慌乱,甚至有的女真骑兵都没来得及换成长矛,就被忠义军甲骑碾了过去。 慌乱间,女真骑兵再次留下几十具人马尸首后,再次撤退。 但令人惊奇的事,女真骑兵虽然狼狈到阵型都有些散乱,却依旧没有一哄而散。 “辛郎君,你看到了吗?刘大郎那伙子骑兵能干的,俺们契丹人是真的干不了。但他们步卒能干的,如林军、天王军甚至你的辛字军,哪个能做呢?”李乙真金摇着头:“没办法,真没办法。天平军学不来的。” 辛弃疾这时候指了指掩护长枪步卒撤退到大阵的甲骑说道:“那面旗帜上绘着肋生双翅的老虎,飞虎,刘大郎绰号是刘飞虎子,这定是刘大郎亲自统军破阵。” 李乙真金喃喃说道:“那就怪不得了。” 说罢之后,他又捏着下巴出言询问:“奇了怪了,金贼骑兵都败成这个样子,怎么就不溃呢?” (本章完) 第154章 上马渡河击狂胡(二) 第154章 上马渡河击狂胡(二) “金贼骑兵为什么不溃退,原因太简单了。”刘淮甩了一下长刀上的鲜血,对簇拥在周围的张白鱼、罗慎言、魏昌朗声说道:“因为女真庄子已经被屠了个干净,所以女真骑兵就成了哀兵。哀兵必胜倒不至于,哀兵必祥却是一定的。” 这时候除了石七朗的五百刀盾,前军诸部皆已渡河,此时猬集于此,准备决战,各部统领自然就聚在了一起。 “所以我一直在说,不要把敌人逼到死和战二选一的地步。”刘淮指了指虽然混乱,却依旧在西北方努力列阵的女真骑兵说道:“我敢说,假如那两个女真庄子还在,这些骑兵根本聚不起来,在仓城就得一哄而散。” 话声还没有落地,就听得身后有人愤然反驳:“照统制郎君的说法,俺们汉儿就活该当奴仆?就不该反抗吗?” 众人纷纷回头,却见出言的正是前几日女真庄子反抗的起点,也就是那骑奴出身的程大鸟。 程大鸟此时也已经披上了甲胄,骑上了战马,率领十个同为骑奴出身的汉儿加入了忠义军前军,充作甲骑。 此人虽然也有些消瘦,但胜在骨架子大,所以披上盔甲倒也似模似样。 只不过程大鸟此时血灌双瞳,对象却不是女真人,而是自家上司刘淮。 刘大郎只是回头扫了一眼:“若有问题,等到军议时再说,到时候任你畅所欲言。此时乃是战时,冒犯将主等同抗命。念你初犯,且只是言语关碍,此次且揭过,再有则定斩不饶。” 程大鸟脸被憋得通红,有心想要再说些什么,但见身侧兵刃盔甲鲜血淋漓的甲骑皆是冷冷回头来看,心中惊骇,连忙拱手应诺。 众将皆将此事当作小小插曲,都不在意。 罗慎言端坐于马上,指着从仓城中涌出列阵的金军说道:“统制郎君,金军步卒正在出仓城列阵,咱们要不要趁机占点便宜?” 刘淮摇头:“不成。心战第一,阵战其次,攻城再次。心战能做的都做了,好不容易能够阵战,如何能把这些金贼逼回城里呢?到时候攻城死伤算谁脑袋上?” “而且这可是仓城,我跟你们说,都下手轻点,里面的东西别磕了碰了烧了,能发多大的财就看这一波了。” 众将如同饿了三天的壮汉看到肥美的膏腴般,纷纷狞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石七朗也率军渡过了沂水,并且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沂水西岸开打之后,留守的张小乙也行动起来,右军迅速摆开了阵势。 果真,崔蛤蟆在何伯求已经出战的情况下,无论是感情上还是战略上,他都不能再无动于衷,选择了率领庄户强行去断浮桥。 右军虽然在忠义军战斗序列中属于中等战力,只比留守海州的董成所部左军,与跟随张荣向北进攻的张青所部后军要好一些。 但跟崔蛤蟆一比,右军的战斗力那真是天顶星级别的。 崔蛤蟆想突破右军防线?开什么玩笑? 沂水与沭河之间这套防御体系被撕了个稀烂,就剩下何家庄与崔家庄两个庄子了,傻子都知道事情大条了。 人心动荡之下,张小乙只是试探性的进攻了一次,崔蛤蟆的一千兵马就彻底崩溃。 而魏胜的中军也趁机前移,将何家庄与崔家庄围了起来。 崔蛤蟆见后路被堵,彻底沮丧,只能在亲信的劝说下,自缚向魏胜投降。 而何家庄……何家庄的主力兵马都跟着何伯求在沂水西岸,此时在何家庄管事的何满仓根本无力再出战,只能谨守庄园,任由崔蛤蟆所部崩溃。 魏胜则是一面派遣部队严肃纪律,接管崔家庄防务,一面留下些许部队围住何家庄,而他则是亲自率大军,来到了沂水东岸浮桥畔。 可以这么说。 沂水与沭河间除了一个何家庄,全部光复。这是好消息。 那坏消息呢? 张小乙觉得击败一个崔蛤蟆显不出他的手段,已向魏元帅请令,要渡河协助刘大郎,与金贼决一死战。 而魏胜也已经同意了。 除了刘淮,前军诸将几乎同时骂出了声。 “这个张小乙,真的是不当人子,吃完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统制郎君,咱们干脆主动迎敌吧。再慢点别说他娘的右军,中军也来了。” “日他姥姥,这可是一大块肥肉啊,就这么给右军也分了。” 刘淮出言制止了这些牢骚:“等探马回报。” 少顷,数股探马同时回报,已经大约将金军的兵力排布探了出来。 这也得益于刚刚忠义军与女真骑兵冲突小胜,并将女真骑兵撵到了西北侧,致使在这段时间内,忠义军有了骑兵上的优势。 “正当面的是两千临沂生力军,其中一千多人甲胄相对齐全,还有数百人明显是没有上过阵的民夫青壮。中间打着的是仆散大旗,应该是贼首仆散达摩。” “南侧打着何字大旗,应该就是何伯求。他大约有一千五百人。” “西北面则是女真骑兵,现在大约还有四百多。两个女真老狗都在那里。” “此外,中军还发现有甲骑的痕迹,只不过探骑没有探出有多少人……嗯……不会多于二百的。” 刘淮将信息汇总了一下,啧了一声,随即下令:“罗大郎,王五郎,你二人率一千长枪正面列阵!” “喏!” “张四郎,二百五十甲骑与你,看住那四百多女真骑兵。” “喏!” “石七郎,阿昌,你们二人率五百刀盾,二百弓弩,在我军左翼列阵,相互配合,以对何伯求。” “喏!” “遣军使告知张小乙,我意让他到我军左翼列阵,以张、石、魏三将互相配合,先行出击击溃何伯求。我只给他两刻钟时间,若他到不了,那就吃不到这块肉了!” 军使拱手而去,而这时右军已经以百人都为单位,开始渡河。 两刻钟后,张小乙亲率右军战力最强的六百人渡过了沂水,与刀盾、弓弩合阵,形成一个前排二百弓弩手,第二排六百长枪,两翼侧后五百刀盾的小型横阵。 刘淮随即一声令下,这支由张、石、魏三将所率一千多人的横阵就自左翼率先出击,直扑那面何字大旗。 (本章完) 第155章 上马渡河击狂胡(三) 第155章 上马渡河击狂胡(三) 对于金军来说,这场仗一开始就不是很对路。 因为在所有人的想象中,他们最起码还有一到两天的修整时间,却没有想到忠义军会如此突兀且决绝的打过来。 太仓促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既然在天平军处先胜后败,金军主动权完全丧失,是战是和,就只能看忠义军的脸色了。 偏偏有仓城这个软肋,金军又不得不出城迎战。 仆散达摩此时除了大骂忠义军不讲武德之外,只能在心中痛骂刘芬这厮,只直到在临沂枯坐,竟然没有出城沿沂水布防。 刘芬若是知晓,自然也会满腹委屈。 仆散太守将能战的兵马全都带了出去,他还能发动城中青壮,做好守城准备已经了不得了,短短几天,拿什么去加固沂水防线? 他连忠义军的斥候都奈何不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此时纠结谁对谁错已经毫无意义了。 以人数算,金军依旧占据优势,但随着忠义军大举渡河,优势却在一点点的抹平。 不能再等了。 就在仆散达摩按捺不住要率军前压的时候,却发现忠义军竟然先发动了,他也就顺势下令,步卒各自坚守,女真骑兵着机参战。 毕竟,防守还是要占据一定优势的。 然后仆散达摩似乎发现,忠义军大横阵,似乎有些脱节了。 “没有脱节。”面对罗慎言的询问,刘淮淡淡回应,算着大约半刻钟,左翼张、石、魏三将行进大约六七百步时,才下令一千长枪横阵向前:“就是为了让左翼先行与何伯求交战,看看仆散达摩那厮如何应对。” 罗慎言眯起了眼睛:“如果仆散达摩分兵包夹左翼呢?” 刘淮摇头:“那他们就会临阵混乱,甚至会把屁股漏出来,长枪阵就直接压过去将他们中军压垮即可。” 说罢,刘淮唤来军使:“传令给张白鱼,若那些女真骑兵敢来骚扰枪阵进军,甲骑就得冲起来。将话与他说明白,我要亲眼看着他带着他的白鱼旗陷阵!” 军使领命而去后,刘淮与身后五十甲骑一起牵马步行,将身形隐藏在长枪阵之后,继续对罗慎言解释道:“左翼集中了前军与右军最精锐的步卒,由悍将率领。而相对的金贼则是已经疲惫不堪的何伯求。所谓田忌赛马,上驷对下驷,没有不胜的道理。 金贼中军直面我军枪阵,是绝不敢妄动的,唯一可虑的,就是那不到二百的甲骑,他们虽然也是疲惫,但战斗意志与战斗力不是其他沂州金贼可以比拟的。” 说着,刘淮顿了顿:“而我在此,就是为了收拾这些金贼甲骑!” 两军一开始相距不过三里,实在是太近了,不到片刻忠义军左翼就已经冲到了何伯求面前,并开始与何家军接战。 何家军几乎在一瞬间就落入了下风。 这是一件十分无可奈何的事情。 沂州金军先去突袭天平军的原因,就是因为在这些豪强最擅长的小规模作战方面,金军竟然被忠义军全面压制了。 数十人之间在田间地头的结阵厮杀,战斗力最强的何家庄庄户说死也打不过忠义军。 在这种肉眼可见的战力差距下,摆开大阵来正面对抗或者攻打忠义军营寨就更扯了。那可是豪强庄园主们不可能接触到的领域! 而此时,已经疲惫惶恐至极的何家军,所面对的是一千三百由忠义大军前军与右军最精锐部分组成的军队。 在这种情况下,何家军没有立即崩溃,足以看出何伯求能耐非常了。 何伯求第一时间就向中军求援。 你仆散太守的甲骑再不撒出来,我就真撑不住了。 然而,在接到何伯求的求援后,仆散达摩还是犹豫了。 天地良心,这次真的不是仆散达摩又有什么民族偏见,又觉得汉儿卑贱可弃。 而是因为那宽阔异常的枪林横阵已经在三百步外驻足整队了。 忠义军前军的枪阵与右军不同,披甲率更高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为了保证灵活性,前军着重以十人队为单位展开训练。 这当然导致了前军的军官队伍相对臃肿,什长以上的都头、队将、正将一级几乎都设立了两到三人的副职,但在刘淮看来,这些都是值得的。 有了足够的军官作指挥与约束,以五十人为一小方阵的单位组成的一条千人长枪大横阵,竟然维持着整齐行进了两里,才变得有些弯曲。 仆散达摩也是懂行的,见到要与此等军队作战,如何敢再分兵去协助何伯求? 充作中军的两千步卒虽然都是临沂城守军,没有在蒙山经历过失败与逃跑,但这其中有数百人是充数的民夫,连顺风仗都打不了,纯粹的战场气氛组。 能打一打的,无非就是一千三四百的沂州镇防军。 所以,虽然看起来金军中军人数是忠义军枪阵的两倍,但实际战兵差距真的没那么多。 仆散达摩自有全局考量,却也不耽搁何伯求彻底愤怒与绝望。 仆散达摩这厮昨夜还情真意切的认错道歉,让何伯求稍稍心软,下定决心相助。今日依旧如此痛快的将他弃了,这搁谁谁能受得了? “三郎,降了吧!”何来也狼狈从前线退回来,披膊上还插着一支羽箭,根本不顾说这些是否会伤士气:“趁现在儿郎们伤亡还不太多,降了吧。此时咱们如何是忠义军的对手?若是等会儿败了,自相践踏会伤亡到何种程度?” 何伯求看着身侧还没有出动的二百轻骑,张了张嘴还没有说话,何来也就仿佛知晓什么一般,打断了对方:“三郎,忠义军的阵型太坚固了,冲不动的。别说咱们的轻骑,太守的甲骑也冲不动的。只会平白死伤。” 何伯求仰天长叹,在纷乱的战场中竟然一时无言。 而此时已经不单单是何来也了,周遭将官——甚至在前线应敌的将领都频频回头,想要听到何伯求的决定。 “走吧,四散走吧。” 何伯求见状彻底无力,挥了挥手之后大声说道:“回何家庄吧,如果碰见忠义军阻拦,你们就直接投降,他们不会为难你们。” 片刻后,何家军的阵型彻底崩解,庄户们四散而逃。 而何伯求则是与在前线无法撤退的何家军一起,弃兵而降,任由忠义军将其捆缚结实。 正式接战不过一刻钟,金军南侧右翼覆灭。 (本章完) 第156章 上马渡河击狂胡(四) 第156章 上马渡河击狂胡(四) 差不多是在南端接战的同一时间,北边的女真骑兵也出动了。 这支甲骑与轻骑混合,人数大约是四百多的骑兵部队终于找回了六十多年前的感觉。 所谓:不反复冲杀百回合,如何能称得上马军? 当然,女真人能重拾过去的坚忍,依靠的不是求生的意志,不是开拓的勇气,也不是严肃的军纪。 而只是仇恨而已。 全家老少被杀的仇恨。 女真骑兵渴望着复仇,渴望着杀光忠义军之后,再去杀光那些造反的汉奴。 但有句经典的话:复仇是一道冷却后的盛宴。 仇恨可以激发主观能动性,但没有统一组织起来的主观能动性往往就成了一个贬义词汇。 各行其是。 这一点已经在清晨的战斗中有所表现,女真骑兵愿意上阵,也敢于厮杀,但夹谷寿与术虎阿里却根本控制不住军队了。 此时此刻也一样,哪怕两名女真老将已经千叮咛万嘱咐,面对如此齐整的枪阵,只能用弓箭骚扰,却不能冲击。 然而一旦开战,马军又是迅速失控,有近百轻骑甚至脱离了大队,试图对枪阵进行绕后侧击。 张白鱼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四郎,让俺为先锋吧。”副统领梁磐大声请战。 张白鱼的俊脸上狞笑起来:“统制既然让我亲自带着白鱼旗砸进去,那我就必须当先而行!梁三哥,为我后援!” 说罢,张白鱼放下顿项,擎起长矛,他身后的五十甲骑有样学样,并且迅速整肃队列,以张白鱼为矛尖,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锥形阵。 “破阵!”张白鱼高呼出声。 “破阵!”他身后的五十甲骑也同时呼喝。 而这也引发了剩余二百甲骑的同时振奋。 三声呼喝罢,张白鱼一马当先,缓缓起步。 先是阵型紧密的五十破阵甲骑跟随其后。 再之后则是以十人为单位的二百甲骑,他们如同大网般散开,等着先锋击溃敌军后,再将女真骑兵全部绞杀于阵中。 虽然拉开了距离以作冲锋,但区区二三百步在战马的全速之下,依然是片刻即至。 那些试图绕至枪阵之后的女真骑兵,则成为了忠义军甲骑第一波遭遇打击的对象。 张白鱼这次并没有使用他引以为豪的箭术,而是学着刘淮的那般,挺枪杀入金骑松散的阵型中。 女真骑兵再积极主观能动性再高,却也改变不了他们已经失去军纪,失去控制的事实,如何能抵挡正面袭来的五十甲骑? 五十忠义军甲骑几乎以一种利刃切鱼腩的姿态,将那百余女真骑兵捅了个对穿。 女真骑兵瞬间就有二十余骑摔落下马,剩下的女真人喝骂与惨叫声不断,有人想要逃跑,有人想要反击,愈加混乱之中,被后续的二百甲骑径直碾了过去。 其时,手持白鱼符旗帜的旗手只落后张白鱼两个马身而已,果真如刘淮的命令一般,张白鱼带着他的旗帜,砸穿了这股女真骑兵后,砸进了女真骑兵大队之中。 白鱼符大旗只是稍稍缓慢片刻,随即又是提到了急速,直扑被数百女真骑兵簇拥着的夹谷大旗。 “跟上去!跟上去!” 程大鸟精准的将矛尖刺进一名女真轻骑的喉咙,随即轻轻一挑,将其颈部划开,在喷射而出的颈血中咧嘴笑出了声。 其他数名女真甲骑似乎被这一幕吓破了胆子,拨马便走。 程大鸟刚要引同伴追杀,却听都头厉声制止:“追这些小鱼作甚?跟着大旗,向前冲!” 说罢,都头高高竖起长矛挥舞起来,用矛尖下端的红色小旗引导本都在前进中作聚拢。 程大鸟看了看那几名女真骑兵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随即就跟着自家都头继续向前杀去。 虽然经历了一番冲杀,但战马体力尚可,所以只是稍稍缓步整队之后,都头就奋力高呼:“杀啊!”甲骑们将长矛放平,同时呐喊起来,杀向阵型已乱的女真骑兵。 程大鸟蹬着马镫,微微起身,扫了一眼面前局势,却见那面绣着白鱼符的将主大旗在骑兵阵中左突右杀,虽然有数倍之敌围困,大旗却是一刻也不停,如入无人之境。 这面白鱼符旗不止将数百女真骑兵搅成了一锅粥,更是让原本并立的夹谷与术虎两面大旗分了开来。 就如同夹谷大旗在前方跑,白鱼符旗在后面追一般。 这个念头只在程大鸟的脑海中转了一圈,他的所有意识,所有目光,所有想法就都被面前不远处那面孤立的术虎大旗而吸引了。 “就是这个贼!这是这个狗贼!杀了他!杀了他!” 程大鸟感觉到心中似乎有什么在喷薄而出,思绪竟然在这一瞬间被巨大的情绪覆盖了过去,以至于最后的时候,他几乎用平生的力气大喊出声。 “杀了这个贼!!!” 十名同样出身骑奴的甲骑同样愤怒异常,在程大鸟的带领下,稍稍偏离了冲锋的路径,向着侧前方冲杀而去。 互相配合着将数名措手不及的女真骑兵挑落下马后,出现在程大鸟面前的竟然是一片坦途,往日不可一世的女真人见到这些曾经的骑奴时,竟然如同看见鬼魅,纷纷向着两侧退去。 沿着这条坦途,程大鸟竟然带着五名甲骑,冲到了上书‘术虎’二字的大旗跟前。 他用长矛横扫,将女真旗手打落下马,刚要俯身去抢大旗,在大旗旁的另一人却进入他的视线。 那是一张有些苍老的面孔,他留着的辫发已经白,满脸都是皱纹与尘土,疲惫之色溢于言表,然而脸上的凶恶之气却是连尘土都遮掩不住。 程大鸟认出了此人是谁。 他不止一次在女真人鞭打汉儿时见过此人,也不止一次在汉儿破家灭门时见过此人,甚至不止一次在午夜梦回的噩梦中见到过此人。 程大鸟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畏惧此人的。 但此时此刻,程大鸟手持长矛,身着重甲,胯下良马,身后袍泽俱全,他突然就不畏惧了。 “术虎阿里,受死!” 一声厉喝,程大鸟双腿猛夹马腹,战马如同脱兔般向前跃出,借着这片刻的高度与速度,他双手持矛,随即猛然一刺。 术虎阿里似乎是对有人敢来杀他显得有些愤怒,但不知道是过于疲惫,还是刚刚就受了些伤,竟然只是同样举起长矛,想要格挡。 但如何能挡住这含恨一击呢? 重甲起到了保护作用,程大鸟刺出的长矛并没有第一时间格杀掉术虎阿里,只是将其手中长矛打落,顺带将其捅落下马。 术虎阿里年纪大了,从马上跌落,直接摔了个结实,一时间站都站不起来。 程大鸟挥舞长矛,将周围女真人逼退。而仿佛见到了夹谷大旗已落,知晓正是决战之时,周围忠义军甲骑纷纷来援。原本还要围杀程大鸟,以救援术虎阿里的女真骑兵支撑不住,纷纷败退。 程大鸟趁着片刻空隙,带着袍泽,来到术虎阿里身前,望着瘫坐在地上的女真老将说道:“到了十八层地狱的油锅里,记得告诉阎王爷,告诉被你害死的乡亲,杀你的是俺程大鸟,是程炊饼的儿子,程大鸟!” 术虎阿里原本已经认命,此时听到程大鸟这个名字,精神却是猛然一震。 他虽然从忠仆口中得知杀他儿子的是个叫程大鸟的骑奴,却如何会知晓一个奴隶的长相呢? 他刚刚根本不知道面前此人就是程大鸟。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你这厮……”术虎阿里睁大眼睛刚要喝骂,一双马蹄子就踹了过来。 七名骑奴出身的忠义军甲骑勒马围了上来,猛然拉紧马缰绳,让战马人立而起,随后让战马前蹄重重踏下。 一开始还有两声惨叫从马蹄下传来,到了最后只剩下骨折与肉酱捣烂的噗噗声。 术虎阿里果真如他前几日发誓时所言,断子绝孙,马踏如泥。 而随着夹谷寿被张白鱼亲手擒下,哪怕是有着深仇大恨的女真骑兵也彻底坚持不住,开始崩解溃退。 竟然比何伯求的崩溃还要快。 (本章完) 第157章 上马渡河击狂胡(完) 第157章 上马渡河击狂胡(完) “多长时间?” “两刻钟,不……应该是接战不到两刻钟,金贼两翼溃败了。” 山坡上,辛弃疾与李乙真金并肩而立,俱是无言以对。 哪怕金贼两翼已经疲累,但这个崩溃速度也太特么快了吧。 辛弃疾漫不经心的说道:“你猜金贼中军能坚持多久?打个赌,两刻钟以内如何?” “既然辛郎君有如此雅兴,俺就跟了,俺就压两刻之外。但说句实话……”李乙真金摇头:“俺心里也摸不准,金贼中军虽然有两千多步卒,与忠义军渡河人数相仿,但战力明显差远了。啧啧,两千金军竟然猬集在一起,横阵宽度连刘大郎那一千人都比不上,这真是……” 辛弃疾莫名叹气:“也就是说,忠义军能够在野战中,轻易击败人数超过己方的金国镇防军?” 李乙真金挠了挠头皮:“也不算是轻易吧。咱们天平军毕竟是垫了刀头的,俺就不信,如果一开始金贼就倾尽全力去打忠义军,他们也能应对得如此轻松。” 说着,李乙真金再次掰着手指算道:“仆散达摩精锐甲骑三百,临沂镇防军两千,女真骑兵两千,那一伙子豪强也能凑个五千。好家伙,临沂全力出兵,竟然能有这么多兵马。” 算完之后,李乙真金也吓了一跳:“若金贼全力出兵先去攻忠义军,想必以刘大郎的本事,也会手忙脚乱的。” 辛弃疾静静听完,又轻声说道:“金贼不是傻子,那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而是先出兵马来打我们天平军呢?” 李乙真金也终于叹气:“自然是因为金贼没有以万众敌忠义军数千众的把握;却有以数千众凌我天平军十万众的成算。” 辛弃疾点头:“这就是了。” 李乙真金犹豫片刻,终于出声:“忠义军终究是友军,他们越强越好,辛郎君为何如此忧愁?” 辛弃疾指了指战场以西的仓城:“因为天平军也需要其中的粮草物资,若是忠义军过于强盛……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好谈了。” 话说到这里,辛弃疾就不方便往下说了,毕竟这么平白腹诽盟友,而且是刚刚帮了天平军大忙的盟友,实在是过于不厚道了。 但李乙真金是个精细人,如何不明白辛弃疾话中的意思呢? 站在忠义军的立场上来说,如果我有与金国正规野战军决战的实力,而你们天平军竟然连金国地方部队的突袭都挡不住,那我为什么还要把你当作盟友,而不是附庸呢? 你天平军想要尊重,可凭什么?尊重从哪里来? 尊重是从双方实力对比出发的! 所以作为天平军高层,辛弃疾此时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忠义军如此能战,则金贼可破,收复中原有望;忧的是在这天下大势中天平军会处在什么位置,难道只能伏低做小吗? 就在辛弃疾患得患失之际,远处的战场又有了些许变化。 当两翼全部崩溃之时,仆散达摩的选择其实就已经很少了。 他能做的,无非就是选左中右三路,孤注一掷的打出去,择其一而破阵而已。 仆散达摩手中还有一百余精锐甲骑,虽然万分艰难,但战争本身就是不讲道理的,战场上更是充斥着各种偶然性,只要有生力军,只要能坚持下去,就不怕翻不了盘。 万一一阵妖风吹过,把忠义军的大旗全都吹断了呢? 当然,作为主将,这种事情想想就行了了,真正的胜负结果,还得战阵上有手中刀枪说话。 仆散达摩深深吸了一口气:“王雄矣。” “末将在!” “你在此主持大阵。”说罢,仆散达摩招呼身后甲骑跨上战马:“儿郎们,随我来!” 百余甲骑翻身上马,这些堪称金国中坚力量的骑兵在经历奔袭、死战、撤退、缠斗等一系列战事之后,虽然皆是疲惫,却依旧保持着相对旺盛的斗志。 经历了半日稍稍修整之后,这支甲骑队伍再次跟着自家主君出击了。 而仆散达摩选择的攻击方向,并不是北侧的忠义军甲骑,而是南端的张小乙。 这并不是因为仆散太守良心发现,在何家军崩溃的时候想要过去援护,而是因为由于何家军崩溃速度太快,连带着张、石、魏三将所部也产生了一定的混乱。 若是能趁机将忠义军左翼击溃,那么就可以卷着溃军冲击忠义军枪阵以此来达到翻盘的目的。 而且最妙的是,忠义军甲骑几乎全都在北侧,陷入了混战状态,一时间根本无法支援过来。 趁这个空档,将骑兵的战力与速度优势发挥到极致,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还是有些胜利的希望的。 仆散达摩的计划不能说是天衣无缝,也只能说是死马当活马医,破罐子破摔了。 骑兵牵马步行的时候,还可以在步卒中隐藏,而骑兵一旦奔驰起来,百余骑足以产生浩大的声势了,滚滚烟尘连遮掩都遮掩不住。 刘淮见到那面仆散大旗伴随着滚滚烟尘向南移动,猛然一拍手:“就是此刻了!” 说着,他打了个呼哨,向身后一挥手。 五十名牵马前行的甲骑翻身上马。 “跟着我的飞虎旗,此战,定沂州事!”刘淮举起长矛,向着身后的甲骑奋力吼道:“杀贼!” “杀贼!” “杀贼!” 简单的战前动员完毕后,刘淮一马当先,从枪阵后率骑兵跃马而出,直扑已经脱离步卒显露身形的金军甲骑。 仆散达摩见到飞虎大旗向着自己扑来时,猛然意识到自己在临战前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因为金国是以骑兵立国,所以从数十年前至今,除了面对岳飞的时候,其余时间里,可能骑兵对决打不过敌人,但骑兵一定是管够的。 其中含义就是斥候一定是管够的,而且是管用的。 其中原因再简单不过,因为金军骑兵自幼骑马射箭,有着渔猎的习性,论个人骑术勇武,自幼拿锄头的汉人如何在马术能比得过女真人呢? 所以金军将领对战场形势的把握,要比敌人全面得多。 而此战,仆散达摩依旧有着惯性思维,认为女真骑兵虽然失败了一次,但对战场信息掌控依旧是全面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在此时此地,忠义军的骑兵竟然处于压倒性优势,不仅仅结阵时能轻易击败女真骑兵,斥候在个人骑术武勇方面,也不逊于已然疲惫的女真骑兵。 这就导致了仆散达摩根本没有算到,刘淮还在枪阵之后隐藏了几十甲骑,他还一直以为忠义军所有骑兵都已经到北端与女真骑兵拼命去了。 然而到了骑兵突阵白刃加身之时,仆散达摩的凶性也同时被激发了出来。 “随我一起,宰了这贼厮!”仆散达摩挥舞长矛,带领甲骑稍稍回環,向着那飞虎旗迎去。 两股骑兵就在两大团步卒之间,正面撞在了一起。 与想象中的彗星撞地球不同,双方甲骑速度都没有提升到极速,两面同时喊杀,声势虽足,却几乎以一种慢步小跑的速度开始了接战。 然而,即便没有急速相撞,紧接着开始的混战简直如同绞肉机一般,残酷血腥异常。双方骑兵甫一交手,就迅速发现对方盔甲厚重严密,手中的轻捷武器迅速失去了作用后,他们纷纷抛下长矛,拔出铁锏、瓜锤、页锤开始互相锤杀起来。 无论忠义军还是金军都杀红了眼,硬顶着对方的锤头挥舞钝器,往往这边刚抡圆了瓜锤将敌人打落下马,后心也挨了一铁鞭,惨叫声还没有出口,偷袭者又被友军用铁锏锤杀于马上。 这种以伤换伤的打法迅速给两方带来了巨大伤亡。 刘淮挥舞厚重的长刀,将挡在面前的金军甲骑砸落下马,勒马冲到仆散达摩面前:“哈哈,又是你爷爷我,飞虎子刘淮,乖孙儿,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说罢,刘淮依旧不讲武德,根本不听对方回话,抡圆了长刀就砍了过去。 仆散达摩此时也认出来刘淮,但他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好奇为什么这厮会到此地,而且成了统军大将,也不是因为敌人辱骂而激发了凶性,而是想要退缩逃跑。 这也不是说仆散达摩立即丧胆,而是因为之前那次雨中突袭时,仆散达摩以近乎全盛状态去厮杀,正面交手竟然也败下阵来。此时肋下伤口还在作痛,一只胳膊使不上力气,就根本不敢再与刘淮决生死了。 然而仆散达摩此时已经撤不出来了,双方亲卫已经厮杀在了一起的情况下,他将后背亮给刘淮,只有瞬间死路一条的下场,一时间只能扔下长矛,拿出圆盾瓜锤,勉励招架。 虽然刘淮优势尽显,但在骑兵混战的整体上,忠义军还是落于下风的,因为骑兵想要以少胜多,需要的是以快打快,此时绞肉机般的肉搏战,拼得就是谁人多了。 然而如果算上步卒,忠义军左翼人更多! “捉住何伯求了就行了,别他妈捉那些庄户了,何家庄在咱们手里,害怕跑了这些人不成?” 石七朗顾不得上下尊卑,捉着张小乙的胳膊就是一阵输出:“张统制,大阵已经接战,统制郎君已经入阵,咱们不能散!” 张小乙喘着粗气点头:“你说的对,咱们先去助统制郎君。” “不妥。”魏昌此时也是气喘吁吁,浑身尘土:“张统制,你的是枪阵,转向困难,就由石统领跟俺一起,去助大兄。你应该列阵转向后,从南侧压向金贼中军。” 张小乙连忙点头:“正该如此。” 几句简单交谈完毕,魏昌对着身后神臂弓手大声下令:“扔下弓弩箭矢,分十个人看着,其余人拔刀随俺来!” 自古以来,弓弩手都是膀阔腰圆之人,而到了北宋末年,弓弩手作为军中精锐,更加被看重,他们甚至能披上稍短的步人甲,身上除了背负弩矢弓弩,甚至还要带上双手长兵,以作混战。 忠义军虽然在北伐途中经历了一些整编,但基础的老底子还是魏胜从宋军那里带来的一套,所以神臂弩手皆是身着重甲,手持麻扎刀的锋锐之士。 在魏昌的命令下,神臂弩手放下神臂弩,手持麻扎刀,以零散的阵型,猛然扑向混战中的金军甲骑。 石七朗带着刀盾手紧随其后。 这种稀稀拉拉的阵型,如果面对已经冲锋起来的女真甲骑,那纯纯是找死。但骑兵的优势有一大半在速度上,停下来的骑兵在成规模的步卒面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手持麻扎刀的忠义军上砍骑士,下砍马腿,间或将金军兵刃打掉,三三两两一起将其拽落下马。左右摁住,掀开头盔顿项后一刀枭首。 相对于这区区百余金军甲骑,石七朗与魏昌所部加起来人数足有七倍之多,很快就几乎将骑兵战团半包围了起来。 然而就算情况已经到了如此恶劣的时候,金军甲骑竟然还没有溃退。 但金军中军是真撑不住了。 原本被忠义军的枪林横阵正面压来,就已经很让人难受了,更别说其中还有一个打起仗来会发疯的王世隆。 这厮在夺回王家庄后,就似乎被打开了一个了不得的开关,每战必争先,而且连最爱的马儿都不怎么骑了,天天琢磨着亲率甲士破阵。 此时王世隆就干脆将统军职责交给副将,而他直接率几十重甲亲卫,手持大斧长刀从枪阵的缝隙中杀了出去,直接顶着金军的长枪一路砍杀入阵,几乎在一瞬间就将面前金军杀得溃散。 而张白鱼也没有闲着,他在击溃女真骑兵后,虽然下令勿要追击,但骑兵作战过于混乱了,已经有不少甲骑追出了数里。 张白鱼见状,干脆以自己那面白鱼符旗为标志,召集起来数十骑后,根本是连等都不愿等,直接从金军北端向南奔驰恐吓践踏。 南端的张小乙也完成了对右军的整队,数百枪阵如一面倾轧而来的高墙一般,再次缓缓的向金军中军推去。 金军中军在经历一场堪称完美的半包围之后,终于支撑不住。 不知是谁先喊的‘我军败了’,一阵喧嚷与惨叫突然在金军中军正中爆发,原本还有抵抗的金军一时耸动,却又一齐回望,见到甲骑战团中那面仆散大旗倒下后,所有人终于彻底失措。 金军的溃逃先在督战队中产生,随后就是后备民夫,然后整个中军竟如同被热水烫过的蚂蚁窝,四散奔逃起来。 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刘淮狠狠的啐了一口,倒持长刀,稍作歇息。 刚刚若不是那仆散达摩的亲卫拼死来援,护住他向后逃去,今日就真的说不定将其斩杀于此了。 刘淮有心想追上去直接将这厮剁了,然而回顾四面,自家甲骑队列已经混乱,而且他也知晓,仆散达摩一人之生死根本算不得什么,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石七郎!带你的人趁乱进仓城,平息混乱。”刘淮对石七朗高声下令:“阿昌,你跟着去,知晓如何做吗?” 石七朗与魏昌同时点头,魏昌更是拍胸脯做了保证:“大兄,俺们绝对不会让仓城坏上一点!” 说罢,数百人再次列队,去抢夺仓城的大门。 刘淮远远望着,当石七朗率军突入仓城,并把住仓城大门时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并且放下心来,随即其人复又高声下令。 “传令李火儿收拢部队,救治伤员。” “传令王世隆、罗慎言整肃枪阵,以行军队列。” “传令张白鱼率甲骑与我汇合。” “回报父帅,我军已大破贼人,今日就在临沂城下扎营立寨!” 一串命令说罢,刘淮带着飞虎大旗绕过仓城,向西面的临沂城进发。 而在山坡上观战的李乙真金将怀中还没有焐热的金钗扔给了辛弃疾。 金军中军自接战到崩溃,竟然真的连两刻钟都没有坚持住。 为了阅读体验,今天两章一起放出,晚上没有了。 唉,我这码字废人写得太慢,得多写一些留些存稿了。 尤其八月二十号之后老陈会很忙,当然了,像什么《黑神话》之类的游戏,老陈更是听都没听说过的。 (本章完) 第158章 赏罚信明施有节 第158章 赏罚信明施有节 八月十七日傍晚,魏胜来到了临沂城下,将魏字帅旗插在了早就准备好的中军大帐前。 “父亲。” 刘淮连忙来见礼,还没来得及寒暄两句,却见跟在魏胜身后的竟然是两个熟悉面孔:“辛五郎,李十三郎,你们为何在此?” 辛弃疾与李乙真金脸色尴尬。 他们原本还想等着尘埃落定时再来找刘淮,商议结盟之事。 但魏胜所率中军渡河时,又撒了一大批探马,既是为了收拢军队,也是为了预警可能的援军。 这些探马不出所料的发现了辛弃疾等人,又不出所料的召集帮手想要去围杀他们。 原因有些无厘头,因为李乙真金也保留着契丹人的辫发造型,所以斥候将这厮还有他麾下的契丹骑兵都当成了女真骑兵。 关键时刻,辛弃疾快速将刘淮的大名报了出来,才算平息了可能的战斗。 而那些斥候也是将信将疑,一时间也寻不到刘淮做验证,只能将辛弃疾等人引到中军处。 刚刚渡河的魏胜见到二人也是十分惊奇,虽然庞如归与管崇彦已经将包括天平军的将领们名字在内的所有情报,都事无巨细的告知了魏胜。 但魏胜还是觉得刚刚听到名字之人,却立即出现在面前有些神奇。 辛弃疾自然也不会让场面冷场,只是取出一柄从战场上缴获的华丽短刀,献给了魏胜,却绝口不提什么结盟之事,只是说奉天平军大头领耿京之令,为魏公贺。 魏胜已经人老成精了,他仔细一想就明白这二人根本没有奉耿京命令这一说,只是擅自赶来,所以才只有献礼,没有具体实务。 不过魏胜自然不会难为两个小辈,也就打着哈哈收下了短刀。 无论这二人是来探查忠义军虚实,还是来探查沂州守军的虚实,魏胜都无所谓。 忠义军坦坦荡荡,对金贼坦荡,说杀你就要杀你;对百姓坦荡,说救你就来救你;对准盟友自然也坦荡,随便看,我们言行合一,不怕阴谋诡计。 事实上,虽然今日旁观刘淮率军急速破敌时,辛弃疾就已经整个惊住,但是在跟着忠义军中军行军的过程中,他还是看到了一些新的东西。 怎么说呢。 一切都是普普通通。 赶着大车,身着白色罩衣,脸上还捂了一块布的郎中只是普普通通的在救治伤员,用大车将伤员拉到刚刚建立的营寨中。 步卒也是普普通通的在行军,以什为单位,十个什组成一个都,排成两列跟随着旗帜前进。 骑兵也是普普通通的或是在传令,或是在集结出动。 军中文士也是普普通通的在整理文书,在将一条条军令落在纸上,汇总起来。 所有人都没有做出十分出格的事情,所有人都只是在各司其职,并没有处处是英雄,个个是好汉的景象。 但就是这么普普通通的景象,却让辛弃疾畏惧甚至战栗起来。 他就敢这么说,如果天平军所谓的十万大军都能如忠义军这般普普通通,各司其职,那么耿京现在就敢回济南府,与金贼正面厮杀一场。 辛弃疾有心想向魏胜请教治军之法,却又担心露怯;又想去向刘淮找几名忠义军军官来协助天平军整军,却又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且不说耿京会不会同意,如果让忠义军的人来整顿天平军,那么天平军到最后会不会直接成为忠义军的一部分,那就难说了。 怀着如此复杂的心情,辛弃疾几人跟随魏胜去慰问伤兵;随后又去仓城视察,陆游陆大判直接率军在仓城中驻扎,开始清点仓储,维持秩序。 到了傍晚时,一行人才终于来到临沂城下的营寨之中。几人寒暄片刻后,辛弃疾见魏胜似乎要有军务与刘淮交待,也就识趣退下了。 两人独处时,魏胜才肃容以对:“淮哥儿,不要费力多造攻城器械了,这些已经足够了。” 刘淮皱眉:“既然父帅想要以快打快,那么明日出战吗?” 魏胜微笑摇头:“不是明天,就是今夜。甚至马上,所以老夫要让你迅速整饬出一支可以出击的兵马,前、中、右三军人马,任你挑选。” 刘淮眯起了眼睛:“莫非有内应?” 魏胜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 刘淮听罢,哪怕以他的心大程度也是呆愣片刻,才苦笑出言:“谁能想到是他呢?” 说着,两人似乎心有所感,几乎同时望向临沂城头。 临沂城头,仆散达摩赤裸上身瘫坐在椅子上,望着城下营寨,眼中似有火光。 与后世文人脑补的城池攻防不同,当攻城方在城下建立攻城营地时,这场大战往往不是开始,而是结束。 因为这就意味着,攻城方可以确定,守城方已经没有生力军可以出城作战了。 所谓无必救之军者,则无必救之城,就是这个道理。 而到了守城的军队无法在城外迎击敌人,无法固收城郊险要据点时,就会使攻城方士气嚣张,而守城方士气低落,一旦敌人进攻,守军就会很容易崩溃。 临沂城已经山穷水尽了。 仆散达摩拍了拍为自己包扎伤口的王夫人的胳膊,仰头对依旧慌乱的刘芬说道:“刘大判,你走吧,你一个文人也无甚大用,回朝之后告诉陛下与我兄长,就说仆散达摩尽力了。这魏贼与耿贼着实厉害,还望朝廷早做准备。” 刘芬黯然:“丢了临沂仓城,我就算能逃回去,又如何能脱离干系呢?还不如与太守同死。” 这是一种耍滑头的说法,若是仆散达摩此时要跟刘芬一起弃城而逃,刘芬早就特么收拾细软了。 因为这两人都是犯了丧师辱国之罪,如果作为幽燕大族族长的刘萼与国家柱石仆散忠义同时保二人,那两人都可以活下来。 如果仆散达摩殉国了,但刘芬逃回去,那他八成就会成为典型,被完颜亮下令枭首示众。 到时候别说仆散忠义不会为刘芬求情,就连兄长刘萼都张不开嘴。 仆散达摩苦笑一声,却似乎牵动了伤口,一时间龇牙咧嘴。 今日他虽然从刘淮手中逃出一命,但身上还是挨了几下狠的,即便有盔甲保护,还是被砸得皮开肉绽,疼痛不堪。 他又将目光投向一直跪在身前的王雄矣。 “起来吧,今日中军溃败不怪你,仓城大火没烧起来也不怪你。”仆散达摩淡淡说道:“人心惶惶,天下大乱,就算是我,也只能狼狈逃回来,更何况是你这个汉儿呢?” 王雄矣重重叩首,涕泗横流。 “太守先回府衙休息,由我在此看着,忠义军夜里绝对打不进来。” 仆散达摩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身子。 王雄矣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作搀扶。 仆散达摩刚要再出言鼓励,就觉得小腹侧面传来了剧痛。 (本章完) 第159章 二十载来匿刀剑 第159章 二十载来匿刀剑 与预想的半夜三更才出事不同,天色刚刚擦黑,城头就已经乱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一小片混乱,两刻钟之后则是整面墙上都是一片火光,似乎有无数人来回奔跑呼喊。 但诡异的是,就算城墙上已经乱到了这种程度,但正对着忠义军营寨的东门却依旧紧闭不开,不知道是那内应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依旧有金国忠臣把持城门。 又等了两刻钟后,刘淮终于不耐:“他娘的不等了,石七朗、王世隆,你们二人率部带着飞梯云梯,上城墙入城,给我把城门打开。” 两人拱手应诺,迅速引军离去。 “张白鱼,整顿甲骑,等城门一开就冲进去,向导带着咱们兵分两路,你去武库,我去府衙。” 张白鱼拱手应诺,连带着身上的甲叶子哗啦作响。 “鱼元,你率中军为我后继,张小乙右军再后。李火儿、罗慎言为我军军法,入城之后,整顿诸部纪律。” 高声下令完毕,诸将尽皆顿首。 刘淮觉得没有什么遗漏之后,才对魏胜拱手说道:“请父帅安坐,观我们这些小儿辈破贼杀敌,建功立业。” 魏胜含笑点头:“既如此,老夫也学一学谢安,辛五郎,要不要手谈一局?” 辛弃疾这种写词用典都成习惯的人,自然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机锋,却是深吸一口气,拱手请命:“魏元帅,我今日愿为大郎之左右护卫,随大郎入临沂城。只是不知大郎许不许。” 刘淮一愣,当即笑道:“这有何不许的,且随我来。” 就在忠义军准备破城之时,临沂府衙已经燃起了大火。 府衙前院,两伙人正在大火中对峙。 其中一方大约有二十几名甲士。 另一方虽然甲士比较少,人数却足有四十多人。 而两者中间,竟然是一名哭泣的宫装丽人。 双方似乎都对这宫装女子投鼠忌器,竟然谁都没有发动进攻。 “王雄矣,你这贼厮,为何要叛我!” 甲士那一方的领头者正是仆散达摩,虽然今日惨败,但甲骑毕竟是恩养的家将,他们的家小父母都在仆散氏的领地中,自然忠心耿耿,所以仆散达摩即便落到此等境地,竟然还有二十多骑不离不弃。 此时仆散达摩捂着侧腹的伤口,在甲士的搀扶下,咬牙切齿的喝问。 脸上鞭伤依旧明显的王雄矣却没有回答对方询问。 因为他已经引心腹将大门堵住了,若不是王夫人在两阵中间阻拦,他早特么上前宰了仆散达摩了。 王雄矣根本懒得跟一个死人说话。 “姑姑,你快过来……” 王雄矣语气温柔的说道:“姑姑,咱们不用过这种日子了,你快些过来。” 王夫人泪流满面,先是望了望仆散达摩,随后又看向王雄矣:“阿雄,放你姑父走好不好。” “姑父,哈哈哈,姑父……”王雄矣有些神经质的笑出了声:“姑姑……崔二姐,你真把自己当太守夫人了不成?是金贼杀得咱们全家,你忘了吗?就因为……就因为这贼厮强占了你,你就将他当作什么良人了吗?” 仆散达摩恨恨说道:“王雄矣,我就不应该看在阿翠的面子上,养了你,竟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王雄矣厉声喝骂:“你个婊子入的给老子闭嘴!你不配唤二姐的名字,她是我阿娘亲自为我选的妻子,比我大七岁的妻子,她在全家被杀为了保住我的性命,才委身于你。你真把自己当大善人了?”“阿雄,我……我随你走,你放过他可好?” 王夫人瘫坐于地,不知道是不是身份被叫破的羞耻感,她的声音也迅速无力起来。 王雄矣盯着仆散达摩的眼睛,狞笑出声:“二姐,若是十日前,你说这话我没准看在他多年以来假惺惺吃斋念佛的份上,将他放了。” “可二姐,你可知晓,前几日我们突袭天平军的时候,我看到了什么?” “有一个娃子,大概跟咱们全家被杀时的我差不多大小,他从一顶帐篷里爬了出来。那个娃子离这厮足有一丈远,根本不挡他的道路,但这贼厮依旧用他的丈八钢枪挑起了那娃子,在空中盘舞以为戏!” “二姐,我那时还小,我三弟是不是就是这么死的?” “从那一刻,我就晓得,畜生就是畜生,一辈子都改不了吃屎的畜生!” “仆散贼,你可知道那一日,我是用了多大力气,才摁下杀你的想法的?” 仆散达摩咬紧牙关,嘴角出血:“那你来杀啊!” 王雄矣用长刀前指:“当时你有女真同族,有三百甲骑,还有何伯求那脑子里装大粪的蠢蛋。现在呢?现在你还剩什么?这二十个残兵败将吗?” 说罢,王雄矣再也无法忍耐,他身后拉拢来的心腹也无法忍耐,奋力嘶吼出声。 “杀!” “杀了这厮!” “杀了……这个贼!” 四十余汉儿军皆是手持长刀大斧,猛然向前冲杀而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侧面的府衙院墙却轰然倒塌。 高安仁从火焰与烟尘中冲了出来,他带着刘芬的家将,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袭杀王雄矣,而是一声不吭的拉住仆散达摩,向着围墙外逃去。 仆散达摩的亲卫着实忠勇,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是有人殿后,与王雄矣厮杀在了一起。 “太守快走!” 府衙之外,刘芬早就备好了战马,与十几名亲兵在外等待,而此时的街头巷尾,也有王雄矣的心腹汉儿军显出身形。 “杀了这金狗!” 那些汉儿军似乎也认出来这些人是谁,连忙呼唤同伴,堵住了街头。 高安仁翻身上马,冷静回头对着已经惊慌失措的刘芬说道:“护住太守,跟紧俺,俺带你们杀出去!” 说罢,这名今日在临沂守城,已经歇息了一天的衙内恢复了武者本色,带着亲兵,一马当先的向前杀去。 片刻之后,王雄矣挥刀砸翻最后一名甲士,身侧的汉儿军挥舞大斧,将跌倒在地敌人的头颅砸得粉碎。他随即迫不及待的冲出了院墙,却只见到战马奔驰的背影。 王雄矣恨恨跺脚,随即又回到院落中,见到依旧委顿在地哭泣不停的王夫人,上前牵住对方的手说道:“二姐,咱们熬过来了……终于熬过来了……” 说罢,王雄矣竟然也有种落泪的冲动。 八月十七日夜,忠义军陷临沂城。 沂州光复。 (本章完) 第160章 大国执政自有当 第160章 大国执政自有当 临沂失守的消息通过驿马飞速向西传递。 到了八月十九日夜间,这封文书就已经送到了汴梁,并在层层转达之后,送到了兵部尚书完颜元宜手中。 完颜元宜打开文书,只是扫了一眼就呆愣当场,浑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说句实话,沂州丢就丢了,根本不会让金国的兵部尚书产生畏惧的心情。 笑话,金国是万里大国,丢一个州县算什么?北边契丹人撒八闹事,到现在还没有平息呢! 但这又是公认智者纥石烈良弼所预测的那样,这股不知道是宋军还是民军的乌合之众,竟然真的攻下了沂州。 距完颜元宜正式警觉才仅仅十日而已。 仆散达摩这厮看起来一副忠臣良将的样子,怎么如此不堪一击,莫不是平日里都是装出来的吗? 但随即完颜元宜就想起了纥石烈良弼之前那番推论,更有了深深的恐惧。 这伙子匪类不会……不会真的能颠覆大金社稷吧? 想到此处,完颜元宜浑身打了个激灵,然后一边将文书攥在手里,一边在心中安慰自己,不会的,这些匪类才有多少人?能攻取沂州,那是仆散达摩废物,那是邀天之幸,那是…… 怀着这种心情,完颜元宜火速拜见了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纥石烈良弼看完这封意料之中的文书后,竟也是呆愣片刻,随后竟是直接长叹。 他指着这封文书说道:“完颜尚书,你说以大金如此情况,文恬武嬉,上下失措,真的是伐宋的好时机吗?” 完颜元宜没接他的话茬,直接当作没听见。 笑话,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个女真大族在身后撑腰吗? 他要敢附和,传到完颜亮的耳朵里,纥石烈良弼屁事都不会有,完颜元宜不死也得脱层皮。 “左丞,事已至此,我不想再说什么,然则左丞为大国执政,难道就不应该给陛下一个交待吗?” 完颜元宜话中意思很明白,事到如今,你别想把屎盆子扣在兵部头上。 纥石烈良弼笑道:“确实,我身为大国执政,自然要有所担当,我要连夜进谏陛下。” 完颜元宜刚刚舒了一口气,却因为纥石烈良弼的下一句话将心提了起来。 “完颜尚书随我一起来吧,放心,只让你做个见证,自然不会让你受一点苛责。” 完颜元宜无法,只能跟着纥石烈良弼一起扣响宫门。 这种场合哪怕再畏惧也得去,因为如果纥石烈良弼想要将责任推到他身上,完颜元宜在场还可以辩驳两句。但如果他不敢去,那就只能指望纥石烈良弼的操守了。 这年头玩政治的心都脏,操守再可靠也不敢相信。 虽然宫门会在傍晚的时候就关闭,但一位宰执,一位尚书联袂而来,还是会特事特办的,宫中内官一边打开角门让两位高官入宫稍待,一边遣人火速向完颜亮通报。 此时刚刚入夜,完颜亮正在批阅文书奏章。 是的,后世传说中那个史诗级大淫魔此时并没有召集舞女妃嫔开无遮大会,而是在兢兢业业的工作。周围只有几名内官侍立,甚至蜡烛油灯都没有点上几根,颇有一种‘当皇帝是天下第一苦差事’的感觉。 想来也是,完颜亮虽然喜欢按户籍册杀人,但即便到了此时,他的地位也还是很稳固的。 在真正历史上,若不是太过严苛以至于让前线闹兵变,而且完颜亮直接身死,没准他回身就把完颜雍镇压了。当时的完颜雍真的不是什么众望所归天下归心,最起码一开始刘萼等幽燕豪强,仆散忠义、纥石烈志宁等女真大族是真的想弄死完颜雍的。 但完颜亮死得干脆,连带着他的儿子都被斩草除根,这些人自然也就没了别的选择,只能投靠完颜雍。 所以,完颜亮能在杀了这么多老臣宿将的情况下,还能坐稳皇位,他是真的有点本事手段的。完颜亮也是真的需要将精力放到治国上,而不是男女裤裆上那点事。 至于什么强纳兄弟老婆这种破事,更多的还是出于政治目的。 比如完颜雍他老婆,那可是女真大族乌林答部族的族长嫡女,乌林答氏的亲爹乌林答石黑土甚至当过金国东京留守。 这桩婚姻不拆散,完颜亮觉都睡不好。 当然,这厮既然干了这种事,完颜雍继位后被反攻倒算,大肆抹黑也纯属活该。 “你们二位,如何在这时间来找俺?”完颜亮在案几之后笑着点了点头,并示意两名大臣坐下,随后自有内侍端来了茶汤。 而纥石烈良弼与完颜元宜却是立即下拜,纥石烈良弼将送达的军情双手奉上:“臣昏聩,竟然将海州陷落这等消息忘之于脑后,今日沂州陷落,臣难辞其咎。” 完颜亮一脸好奇:“竟有这事?” 说着,内官接过一摞文书,并将其放在完颜亮面前。 完颜亮挨个仔细翻阅之后,才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位金国皇帝不是个蠢人,事实上即便是史书上玩命抹黑他,也得加上聪慧二字。所以完颜亮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对方想要干什么。 纥石烈良弼昏聩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完颜亮宁可相信南边的赵构复阳,一口气生了十个大胖小子,也不会相信自家左丞昏聩!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纥石烈良弼在用一种很新的方式,来劝谏完颜亮勿要南征。 确切的来说,他是在用制造出既定事实的方式,来阻止南征宋国。 完颜亮首先感到的是愤怒,极大的愤怒。然而却不是那种我为皇帝你为臣子,你却不服从我的愤怒。而是一种本应该是并肩而行的同志不理解自己的悲愤。 纥石烈良弼身为天下少有的智者,难道看不出来大金的江山已经摇摇欲坠了吗?难道不知道如果金国灭亡,女真人要面对什么吗?难道不明白完颜亮为什么要倾尽国力去南征宋国吗? 纥石烈良弼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甚至许多隐藏在暗处的隐患本身就是他挑明给完颜亮的。 但他依旧站在了完颜亮的对立面。 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完颜亮轻声问道:“娄室(纥石烈良弼女真名),沂州既然已经陷落,则山东东路转运至邳州也艰难起来,俺该如何是好呢?” 完颜元宜已经剧烈哆嗦起来,他很清楚,完颜亮四处骂街,暴跳如雷的时候,还并不是十分生气。但他开始冷静的时候,那必然是怒急,准备按户籍册杀人了。 纥石烈良弼重重叩首:“陛下,暂缓南征吧,最起码夺回沂州,打通沂水通道,否则两淮绝难支撑全国的精锐主力。” 完颜亮愈加失望,却是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纥石烈良弼。 良久之后,完颜亮才笑道:“俺懂了,娄室既然展示了自己的决心,俺自当也将决心展示给你们看。” (本章完) 第161章 皓虎颠狂素麟猖 第161章 皓虎颠狂素麟猖 完颜亮拍了拍手,一队披甲武士鱼贯而入。 完颜元宜汗如雨下,但纥石烈良弼却依旧保持宰执风度,或者说的明白点就是有些有恃无恐,脸色都不带变一下。 完颜亮站了起来,一名身材高大的甲士迎了上来,恭敬行礼。 两位重臣都认得此人,他正是宫中侍卫点检大怀忠。 “娄室,移特辇,且随俺来,俺来告诉你们俺的决心究竟有多大。” 说罢,完颜亮径直起身,引着甲士与两名重臣向后宫而去。 完颜元宜越走越心惊,因为路线分明是在向徒单太后所在的宫室行去,而他将目光投向纥石烈良弼时,却见对方依旧是那副面沉如水的样子,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努力吞了吞已经干涸的口水,踉跄着在甲士队列中前行。 果真,片刻之后,一行人就到了宁德宫,也就是俗称的西宫所在。 完颜亮挥了挥手,甲士上前,将侍卫内官宫女一干人等全部驱离。 随后在大怀忠的陪伴下,完颜亮昂然入殿。 完颜元宜想要在殿外止住脚步,却见纥石烈良弼紧随其后,也就只能咬了咬牙,强自控制着已经有些发软的双腿,向前走去。 这名契丹人出身的兵部尚书已经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善了了,无论最后结果是什么,必然会石破天惊。 如果他也掺和了进去,很有可能混到青史留名的程度,至于盛名还是恶名就不好说了。 不对,事实上,他此时已经掺和进来了,一念至此,完颜元宜非常想抽自己俩耳光。 让你手贱!让你嘴贱! 然而无论完颜元宜如何后悔,事情的发展却不会以他的意志而转移。 一众人来到宫殿之内时,徒单太后已经起身相迎,口称官家万岁。 且说完颜亮是完颜阿骨打的长孙,完颜亮的亲爹完颜宗干排行老大,也就是完颜宗弼的大哥。 而完颜宗干有数名妻妾,其中正室为当今太后徒单氏,完颜亮的生母则是完颜宗干的侧室大氏。 所以徒单氏并不是完颜亮的生母,而是他的嫡母。 完颜亮生母大氏与徒单氏的关系很好,大氏去世的时候,还专门嘱咐完颜亮,要像对待亲生母亲一样对待徒单氏。 完颜亮也一直遵守了对生母的诺言,对徒单氏恭谨异常,所以此时哪怕完颜亮率甲士入殿,徒单氏也只是以为宫中有变,并没有想过是有人要对她不利。 “陛下,深夜至此,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吗?” 徒单氏虽然贵为太后,却自然不会在皇帝面前拿架子,有些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 完颜元宜抬起眼皮,看见地面上散落着些许玉片与竹片,心中知晓徒单太后似乎在玩什么博戏。 当然,老太后在宁德宫颐养天年,左右无事,平日小赌一把算是怡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完颜亮笑容和煦,先是行礼口称母亲安康,随后继续说道:“孩儿今日来,就是想问问仆散师恭那厮在出征之前,跟太后说什么了?” 徒单太后舒了一口气,仿佛放松了些:“陛下也知道,忽土(仆散师恭女真名)从小在你父亲帐下养大,是个听话孝顺的好孩子,这次去征讨契丹之前,他觉得兵凶战危,就与老朽道个别。前几日安安全全回来了,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完颜亮眉毛一挑:“那仆散师恭有没有跟母后抱怨过,说我国世世代代生活在上京,后迁徙到中都,再然后迁徙到汴京,现在又要渡过淮河、长江去攻打宋国,致使中原疲敝不堪。他说没说过曾向俺进谏,不要这么做,俺却一意孤行,致使契丹之事糜烂,可算是天意?” 徒单太后脸色一僵:“陛下说笑了,这些都是忽土那孩子跟老太婆说得牢骚话,老朽也就听听罢了,如何能算数呢?” 此时徒单太后也醒悟了过来,这必然是当时在她身侧服侍之人中有人向完颜亮告密,只是不知道告密之人是否添油加醋。 “母后,如此说来,这一切竟是真的了?”完颜亮扶着腰带,喟然道:“母后,且近来,俺有私密话,想说给你听。” 徒单太后凑近了一些。 纥石烈良弼闭上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之色。 完颜元宜却依旧没有反应过来,躬身垂目的同时,时不时抬眼向前偷瞄。 下一瞬,他的眼睛就睁到了极致。 只见完颜亮从腰间抽出玉珽,高高扬起,奋力砸在徒单太后伸过来的脑袋上。 徒单太后闷哼一声,直接扑倒在了地上,剧烈抽搐起来。 她的满头的珠首饰洒落一地,贵重绸缎制成的锦衣在地上摩擦,脑后的红白之物飞溅而出,在地上画出一副诡异的图画。 这位几乎是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女性,以一种最不体面的方式来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完颜元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睛圆睁,嘴巴张合不定,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声。 完颜亮将玉珽扔到一边,歪了歪头。 甲士们蜂拥上前,将殿中尖叫逃窜的女官内侍全部捉拿并斩杀。 尚衣局使虎特末见徒单太后依旧挣扎抽搐,连忙上前捡起玉珽,又有重重两下砸在徒单太后头上。一名唤作高福的甲士似乎不忍见到这一幕,从身侧扯出一道白绫,上前裹住徒单太后的脖颈,用力一勒,将其脖子勒断。 徒单太后终于停止了挣扎,而完颜亮此时也终于回头,来到两名重臣身前。 “移特辇,你见到俺的决心了吗?” 当然看到了。 就因为仆散师恭与老太后对南征宋国发了几句牢骚,老太后附和了几句而已,完颜亮就要亲手杀太后。 这决心可是连老天爷看了都得吓一跳的! 从此之后,谁还敢对南征宋国有所谏言? 完颜元宜从呆愣中醒悟过来,直接重重叩首:“臣从来都是支持陛下南征的!斗转星移,海枯石烂,此心不变!” 完颜亮知道此人是自家心腹,却只是这场大戏的添头,满意点头后,就将目光投向纥石烈良弼。 “娄室你呢,你见到俺的决心了吗?” 纥石烈良弼沉默片刻,身体摇晃了一下,复又喘了两口粗气,才拱手说道:“臣知晓了。” 完颜亮拍着纥石烈良弼的肩膀说道:“以娄室之智计,能否像个办法,来对付沂州那伙贼人,打通沂水通道呢?” 说着,完颜亮伸出依旧带着红白之物的右手食指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娄室可千万别说让俺亲率征宋大军,先去平定山东,那俺就会很生气。” 如果让金国倾尽全力所组织的兵马去山东剿匪,那可就真的成笑话了。届时完颜亮既损害反对者的利益,又没有给支持者好处,很有可能皇位都坐不稳。 纥石烈良弼想了片刻,缓缓说道:“此时武兴军就在东平府,给武兴军都统制蒙恬镇国加行军万户,同知海州事,让武兴军南下收复沂州、海州。” 完颜亮点头笑道:“娄室这不是很聪明吗?” 然而下一刻,纥石烈良弼却是长揖下拜:“陛下,臣还有话要说。” 完颜亮原本已经转身,听闻此言止住脚步,脸色变得难看。 他很反感别人提条件,哪怕这人是自己最为看重的臣子。 “臣从来不是反对南征,也不是反对统一华夏,更不是反对汉化改革。”纥石烈良弼一字一顿的说道:“臣反对的从来是急功近利,好大喜功。” 听到好大喜功这个词之后,殿前都点检大怀忠就已经扶刀向前,却被完颜亮挥手斥退。 “继续说。”完颜亮表情沉静,不喜不怒。 纥石烈良弼正色言道:“此时诸军猬集汴京,陛下想要九月初正式出兵南征。然则出了这等事情,陛下不妨稍等数日,待九月十五日出兵。” “哦?”完颜亮终于有些不耐:“娄室,你究竟在说什么?这是军国大事,岂可朝令夕改?” 纥石烈良弼依旧平静:“陛下,臣想与你打个赌,若蒙恬镇国能在九月十五日之前,平定沂州,那一切如常; 若是武兴军无法在九月十五日之前打通沂水通道,甚至蒙恬镇国也身死军灭,那仅凭汴京与山东西路根本无法供应主力大军在两淮作战。” “而且贼军从沂州沿沂水南下,可以直接威胁淮上重镇邳州,断我大军之后路。” “若是这般,何妨此次将主力发往襄樊,夺取襄樊甚至鄂州之后,再歇息几年之后顺流而下,一举灭宋呢?” 完颜亮沉默片刻:“若如此,谁为攻取襄樊主将?” “自然是仆散忠义。”纥石烈良弼斩钉截铁的说道:“刘萼已是老朽,只可为盾,不可为刀。” “哦?俺还以为你会让俺去襄樊御驾亲征。” “非也,这些年宋国已信我军将主攻两淮,若陛下不去两淮,如何能为仆散忠义攻取襄樊拉扯出机会呢?”纥石烈良弼恭敬说道:“而以陛下用兵之狠辣,即便只率数万精锐,未必不能全吞两淮。” 纥石烈良弼顿了顿说道:“只不过届时若非水军能在大江战胜,否则万万不可涉险渡过大江。” 完颜亮点了点头:“你的忠告,俺记住了。这件事俺也跟你赌了。但是……” 完颜亮似乎犹豫了一下:“俺原本还想任命你为右领军大都督,随俺一起南下。可你既然说了这种话,这个官位,俺自然就不会许你了。你去关外,带着仆散师恭那些残兵败将,去剿灭撒八去吧。 哼……俺原本还想以丧师辱国的罪名,宰了这群废物,也算托你的好运道……” 纥石烈良弼拱手应诺:“遵旨。” “退下吧。”完颜亮挥了挥手。 纥石烈良弼扶着脚步依旧虚浮的完颜元宜走出了宫殿,还没有走出百步,身后就是一片火光。 宁德宫已然燃烧起来,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火炬。 在火光之中,完颜元宜看向纥石烈良弼,发现对方的脸上竟然还有血渍,不由得苦笑说道:“左丞真是好气度,不愧为宰相之才,国家柱石。” 然而纥石烈良弼只是望着火光,苦笑不语。 (本章完) 第162章 此行当可慰同仇 第162章 此行当可慰同仇 金国虽然在地方上全面失控,但涉及到军队方面,传讯还是很快的。 但得益于十二世纪华夏大地优秀的匹配机制,事情还是在一开始就出现了意外。 武兴军在东平府驻扎时费是一回事,他们一旦开拔准备作战,销就是另一回事了。 地方官府为了凑这些粮草辎重,再次在东平府狠狠的刮了一次地皮。 这还不算,因为这次计划外的出兵,耗空了几座原本用于南征的仓储,所以东平府理所当然的拿着亏空上报朝廷向四周州府摊派。 而接到中枢命令的博州自然也不含糊,纷纷将如狼似虎的胥吏派了出去。 这些胥吏秉承着‘交够国库的,留足上官的,剩下全是自己的’中心思想,开始狠刮地皮。 博州许多村镇即便刚刚秋收完毕,粮食竟然飞涨了起来,百姓们别说过冬的口粮,连如今的口粮都剩不下。 当然,这种情况下,指望百姓能心平气和,那是不可能的。 博州高平县豪强王友直直接揭竿而起,自任天雄军节度使,聚兵数万,正式造反了。 竟然比其人在历史上的起兵时间还早上一个月。 只能说世事难预料。 当然,对于这一切,刘淮还是不知晓的。 他甚至不知道,因为忠义军成功占据沂州,竟然使历史发生了一个重大转弯。 准确的来说就是金国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并没有作为右领军大都督随军南下,而是率军北上,屯兵临潢府,平定契丹叛乱。 有了这名有能力有战略眼光有忠心的重臣在关外坐镇,天下事如何发展,那是真的说不好了。 当然,刘淮还是有所发现的。 他在综合各方面的情报后,终于将沂州战事前因后果都搞清楚了,顺便也搞明白了心中的疑惑。 在真正历史上,魏胜孤军北伐,并没有张荣作为战友,所以魏胜的首要目标是维持住海州,从而接应李宝突袭金国水军。 也因此,魏胜只能分出董成率兵去夺临沂仓城,虽然成功了,但董成在试图夺取临沂城时,却被王夫人率军一阵痛殴。董成只能放弃截断沂水通道的目标,带着物资狼狈退回到了海州。 是的,史书上没有什么仆散达摩、刘芬、王雄矣之类的沂州官员,也没有何伯求、张丑、崔蛤蟆等沂州豪强,率军出征的是一个女流之辈,万户之妻王夫人。 刘淮可以想象,如果忠义军晚来半个月,沂州肯定会发生一次超大规模内讧。 这些跟忠义军、天平军打生打死的官吏豪强,会在这次内讧中死的死逃的逃,没了个七七八八。 把逻辑理清楚之后,刘淮立即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如果忠义军再晚来半个月,如历史上的时间那般出兵,就几乎可以兵不血刃的占领沂州。 可随即,刘淮就明白了,这件事其实是一个警钟。 因为他这个穿越者一阵里挑外撅,上蹿下跳,历史已经发生了些许改变,但这些改变不一定都对忠义军有利。 世界终究是个混沌模型,刘淮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小蝴蝶扇动的翅膀,究竟会在哪里产生巨大风暴。 以后万事要小心再小心,三思再三思。 高屋建瓴的进行了一番心理建设后,还是得脚踏实地的继续做事。 毕竟现实不是游戏,攻占一个城池之后就可以放两颗烟,万事大吉。 事实上,麻烦的事才刚刚开始。 军事上的战争只是几日而已,政治上的战争却是时时刻刻每分每秒都在发生。 就比如辛弃疾这厮,着重参观了一下仓城之后,在临走之前就对魏胜表示:天平军也可以谈,天平军也是抗金的,这些多到连点检都困难的甲胄器械粮草能不能分出一些来,支援天平军? 一番话把原本对辛弃疾极有好感的忠义军诸将腻歪得够呛,纷纷在背后说辛五郎这厮看起来人五人六,其实极其不当人子。 辛弃疾仿佛也知晓自己这种虎口夺食的行为属实有些过分,替耿京与魏胜约定了大约会盟时间后,就赶紧走了。 当然,这种行为终究无可厚非,上下还一日百战呢,更别说盟友了。 要刘淮说,辛弃疾的脸皮还是太薄了。 辛弃疾作为天平军高层,为自家儿郎争取好处,有什么错吗? 如同刘淮,见到天平军可能会发挥的作用后,还不是以客将身份,理直气壮的掌握了一段最高领导权吗? 如果易地而处,刘淮八成指着‘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大旗撒泼打滚,不拿走几大车的粮草绝对不会罢休的。 而辛弃疾如此表现,只能说此人还没有政治家的厚脸皮。 将辛弃疾打发走了之后,真正的挑战就来了。 沂州与海州不同,这里有沂水这条大河贯穿南北,汇聚淮河,属于航路繁忙的通道。 而临沂所处在这个位置,就决定了此地的豪强不单单只是地主,也不单单是豪商,毕竟这个世道跑商没有一些武力就只能当各路盗匪的盘中餐。 所以,沂州豪强都是类似何伯求一般,是豪商、军队、地主加上一定的黑道势力所集合而成的混合体。当然,以这些豪强的实力,在已经大胜的忠义军面前实在是不够看。 但行政,如何能仅仅依靠兵威呢? 这些豪强可能曾经欺压百姓,可能曾经为虎作伥,甚至可能曾经就是刘淮最痛恨的那些人。 封建地主阶级嘛,早晚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个时代,地主豪强却是社会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说的明白一些就是,忠义军可以清算任何沂州豪强,却不可能把沂州豪强全部杀光。 而就算忠义军真的大发神威,搞带清洗,豪强们留下的基层行政生态位拿什么去补充呢? 须知这是已经沦亡几十年的北地,金国官府根本不管文事,全靠百姓自觉,基础教育几乎全面崩盘。 虽然到不了‘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的程度,却也是识字率大幅下降。 刘淮虽然有扫盲的计划,但现在明显不是有条件干这种事的时候,而且也来不及。 所以,沂州豪强们不能全用,得处死民愤极大之人,从而让沂州百姓归心,从而获得接下来分地的田产。 但绝不能全部弃用。 不要以为同为地主阶级,这些人就能在所有事情上都是一条心。超过三个人的群体肯定有利益点不同的地方,只有拉一派打一派才能做事。 而沂州豪强中,名声最好,威望最大,本事最高,能耐最强,也就是忠义军最该拉拢之人是谁呢? 是特么何伯求。 事实上,当安民告示贴出之后,就有无数投诚的吏员、前来拜见的耋老、选出的保正,包含各个阶层之人,都来向魏胜求情,请求释放何伯求。 忠义军所有人都明白,何伯求有如此人望,可以说如果此人归降,那整顿沂州上下足以事半功倍,沂州瞬间就能安靖一大半。 但何伯求是战阵上被俘的,如何能轻易放呢? 或者说的明白一些,如果何伯求不投降,他的威望越高,越应该速速杀了他。 否则此人还不知道能惹出多大乱子呢! 魏胜与何伯求属于倾盖之交,在几次亲自劝降,却只获得沉默之后,他还是决定给何伯求最后一次机会。 在十九日夜间的这场军议中,在忠义军所有军官的注视下,何伯求、张丑、崔蛤蟆与十几名被俘虏的小庄主、大管被带到了中军。 魏胜面色复杂的看着何伯求。 何伯求同样抬起头来望着魏胜。 然而在魏胜身侧的刘淮,却突然发现何伯求的脸上,除了自嘲与悲愤外,竟然还有一丝希冀。 他在希冀什么? 是要求生吗? 那为何几次劝降他都不发一言? 场中安静了片刻,魏胜终于还是抚着长髯,缓缓开口:“何三郎,老夫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你们降不降大宋?” 何伯求的眼睛迅速暗淡了下去,微微闭上了眼睛,缓缓摇头。 张丑与崔蛤蟆对视一眼,也有样学样,摇头以示不降。 而他们之后的那些小庄主与大管,明显有畏惧犹豫的,但绝大多数还是直接低头,作引颈就戮状。 刘淮居高临下,看得分明,这些人中甚至有人已经畏惧到流泪打颤,但还是咬着牙,要与主君一起共赴黄泉,得以尽忠。 魏胜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何三郎,为何不愿降我,难道是耻于居于老夫之下吗?” 何伯求抬眼看了魏胜一眼:“魏元帅,若你刚刚问我为何不降你,我可能也就顺势降了。但你有刚才一问再有此问,我就委实不能再降你了。” 魏胜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在一侧的陆游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何伯求不降不只是他一人的事情,他不投降,张丑、崔蛤蟆也愿意赴死,再杀几个小庄主就等于将沂水与沭河之间的精华人物一扫而空了。 就比如那个马金陀,几天接触下来,忠义军高层早就发现,此人有勇力,有智谋,有才干,但现在也愿意跟着张丑赴死,也不知道被喂了什么迷魂药,也是见鬼了。 退一万步讲,哪怕此时不杀何伯求,以后如何能用他? 魏胜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刚要挥手让甲士将这些人全都带下去处刑时,刘淮却看着一脸痛苦的何伯求,终于恍然大悟。 刘大郎直接越众而出,指着何伯求问道:“何三爷,你可愿意降我?” 何伯求听闻此言,仿佛久旱逢甘霖的麦苗一般,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起来。 只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长长舒了一口气,不顾上半身还被绑缚,直接下拜叩首:“愿为刘大郎之私人,自此鞍前马后,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何伯求身后的大小庄主见状,也有样学样,纷纷下拜:“愿为刘大郎之私人。” 在场众将纷纷目瞪口呆。 魏胜与陆游两人脸色同时变得更加难看。 然而作为沂州豪强们的效忠对象,刘淮的脸色竟然比魏胜与陆游脸色加起来还难看。 (本章完) 第163章 晓钟欲尽转难眠 第163章 晓钟欲尽转难眠 冷场只持续片刻而已。 本来打了胜仗就应该大飨士卒,就算忠义军也不例外。 寻常士卒虽然不能随便出营,但这几日肉食是管够的,因为有许多死掉的战马,天气炎热不便保存,就都充作了军粮。士卒到了夕食还有一小碗浊酒,只不过得在领酒的时候当着军官的面饮下。 忠义军的高级军官们自然也趁此机会大吃大喝一把,但得益于魏胜与刘淮带头的艰苦朴素作风,所以除了分量更大一些,肉的位置更鲜嫩一些外,能比普通士卒优待的地方就是能多饮几壶酒。 刚刚还是阶下囚的何伯求、张丑、崔蛤蟆三人自然成了座上宾,与前几日反正的王雄矣坐在一起,大家推杯换盏,气氛瞬间热烈起来,任谁都只能说这是一场胜利的晚宴,仿佛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怎么可能是没发生过? 在这一场只是增进感情,庆祝胜利,却没有谈论任何公事的宴会结束后,张白鱼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他并没有喝太多酒,甚至从宴会上还顺回来一壶,准备放在井中镇上片刻,夜间时喝着解暑。 张白鱼先在营中巡查了一圈,慰问完伤员,鼓励了士卒,勘察罢巡哨之后,他回到营帐中,却是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他想要找人谈论今日发生之事,但平日里经常为他解惑的刘淮刘大郎正是今日的主角之一,这让张四郎反而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打搅对方。 良久之后,张白鱼拿着顺来的这壶酒,缓步来到陆游的营帐之前。 通报姓名轻易入帐后,陆游一边批阅身前文书,一边询问:“张四郎如何来了?可有什么军务?” 张白鱼上前取来两个竹筒作杯子,满上浊酒,顺手将陆游面前油灯又挑亮了些后,才回到座位上,有些忐忑不安的说道:“并无军务,陆先生是天下智者,我有一事想让陆先生解惑。” 陆游的笔尖顿了顿,低声询问:“可是那何伯求之事?” 张白鱼犹豫片刻:“正是,但我不知道该怎么问。” 陆游:“不明白何伯求为何拒绝魏元帅的招降,却要为刘大郎之私人?你本身也觉得有些莫名慌乱?” 张白鱼怔了怔:“正是。” 陆游将毛笔放回笔架上,将文书拿起来吹了吹,随即回答道:“不奇怪。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因为何伯求没路可走了。” 见张白鱼面露困惑,陆游没有卖关子,直接解释道:“司马懿曾经说过: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余二事惟有降与死耳。可以说,司马仲达用‘战,守,走,降,死’五个字概括了战场之人所能作的一切选择。” “何伯求战不是我军对手,守也不可能守住孤零零的何家庄。至于走,他不是个国家大将,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自家庄子,他又能往哪里去?” “所以何伯求只剩下了降或者死两个选项。” 陆游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有些艰难了起来:“可是大宋曾经辜负过他,甚至将他兄长的孩子发卖为奴,这使得他极为仇视大宋……唉……” 说到这里,陆游长叹一声,抬头望向帐顶:“这却也不怪他。这也就是为什么魏元帅让何伯求向大宋投降时,他断然拒绝的原因。” 张白鱼喃喃说道:“这样一来,就只剩下死了。” 陆游嗤笑一声:“死?男子汉大丈夫,不说必然死得其所,却也不应该死得莫名其妙吧?何伯求为何要求死?难道为了金国守节?难道为了给仆散达摩那厮尽忠?又或者为了守土安民?咱们忠义军也没有虐民啊!” “似何伯求这般人物,是绝对不会怕死的。但他怕死了也白死,死了也会成为笑柄。届时到了幽都王那里翻账册都会被耻笑。”张白鱼点了点头,却又有了些疑问:“那何伯求为何不向魏公投诚,为魏公之私人,而是要为刘大郎之私人?是不是这人起了坏心思,有些挑拨离间的意味在其中?” 说罢之后,张白鱼也似乎被自己的猜想吓住,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北伐才刚刚起头,若是魏元帅与刘统制之间起了分裂,该如何是好? 陆游笑了一声,仿佛被张白鱼的话逗笑了:“刘大郎是魏公的义子,他本身就是魏公的私人,这种关系如何能被挑拨呢?” 张白鱼第一反应就是觉得陆游这是在糊弄小孩子。 在权力面前,别说义父子,亲父子又如何?反目的还少吗? 陆游见张白鱼脸色依旧苍白,就往深里说了几句:“所谓政治,说得简单一些,无非就是军事调度、人员任免、掌管钱粮,这几项权力都在魏公手中。你莫看刘大郎锐意进取,但他始终知晓分寸,从没有试图夺取这些权力。 而有魏公作主,无论是何人,只要加入忠义军,就只能是大宋忠臣。” “至于你那一问。”陆游继续苦笑:“是因为何伯求深恨大宋,见魏公一心为国之后起了逆反之心,在如此情况下,投靠魏公,成为魏公之私人与投向大宋有何区别呢?” 张白鱼连连点头,复又迅速反应了过来。 既然何伯求选择投靠刘淮,那么就说明,最起码在他的认知中,投靠刘淮与投靠大宋是两码事。 这复又让张白鱼紧张起来。 张四郎自然是大宋忠臣的,因为他亲爹张荣就是大宋忠臣,他从小在忠君爱国的思想下成长,天天听的就是杀贼以报国的口号,如何会有反心呢? 但经历过北伐一遭后,张白鱼又早就对刘淮心服口服,他根本难以想象若是刘淮对大宋有反心,他该如何是好。 毕竟,牢骚话平日里谁都说过,但也不是人人都要造反啊!当年赵构将岳飞下狱时,当时的皇叔赵士还说用全家百口性命为岳飞担保呢。但赵构冤杀岳飞后,难道赵士就反了吗? 仿佛洞悉了张白鱼的想法,陆游正色说道:“不要妄自揣测,这种事应该论迹不论心的,如何能凭莫须有而杀国家大将呢?秦桧这种人,有一个就已经太多了。 若真的较起真来,张小乙、李秀两个东海起义遗民,当年大宋对其闭门不纳,他们一定心怀怨望,要不要处置了? 还有董成,这厮明显是魏公私自蓄养的死士,要不要也处置了。 还有令尊张公,他已经不算是私蓄死士了,简直就是私蓄兵马,要不要用金牌召回并下狱? 除此之外还有我……” 陆游指了指自己:“我本为大理寺司直,奉命清理楚州狱案,然而见到蓝太守与徐大判擅动军资却视若无睹,甚至跟着魏公北伐,这岂不是也是反意昭彰?” 张白鱼听得冷汗都下来了。 按着陆游的说法,忠义军上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特么是非法抗金! “所谓相忍为国,事急从权,就是这个意思。”陆游摊了摊手说道:“此次宋金大战,事关国运天下,有些出格的手段自然无可厚非。而且有魏公与老夫在,无论何人都不可能成为叛逆。” “至于何伯求,他愿意追随刘大郎就让他去吧。此人终究还是要出来做事的,到时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又如何能脱离大宋呢?” 张白鱼终于心悦诚服的连连点头。 两人互相对饮了几杯后,张四郎满意而去,独留下陆游对着一摞文书呆坐。 陆游有一瞬间觉得魏胜该给他涨一些俸禄,毕竟除了寻常文事,他竟然还得疏通上下安定人心,这任务也太重了些。 想到这里,陆游不由得苦笑出声,将精力再次放到文书上,却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躺在榻上时,也久久难以入眠。 这次轮到他睡不着了。 (本章完) 第164章 枯辙不能活游鱼 第164章 枯辙不能活游鱼 在陆游辗转难眠的时候,另一名后世与他齐名的大诗人辛弃疾也是彻夜未眠。 当他抵达费县的时候,天平军已经走出了蒙山,沿着浚河两岸作驻扎。 天平军即便是大败逃散了许多,也还是有五六万人的,相对于区区一个费县来说,人数还是太多了,军纪也不太整肃,如果让他们一股脑的进入县城,费县的秩序会立马崩溃。 作为前锋一路追赶金军的辛字军与契丹骑兵就驻扎在浚河南岸,等待着耿京的到来。 辛字军余部在天色将黑的时候抵达,包括辛氏族人在内的辎重后勤此时也是刚刚安顿好。 辛弃疾只是让李乙真金回军给耶律兴哥作汇报,而他则是脸都没洗,直接带着浑身尘土,在辛字军中巡视起来。 这也是跟着刘淮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学来的。 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但如何知己呢? 兵书上没说。 而刘淮给出的解决方案很简单,那就是作为指挥官一定要勤快,千万不能犯懒。 你到了营地就想找俩鸡蛋煮面条吃,吃饱了睡大觉,既不知道周围有几个山头,也不知道周围有几条路。部队到齐了没有,哨兵游骑安排了没有,军心士气如何一概都不知道,如何能知晓自家军队的状态呢?如果有敌人夜袭,那就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如果全军上下,人人都是你一言我一语,抱着侥幸来做事,如何能打胜仗呢? 所以无论大小指挥官,都一定要勤快要不惜走路,不怕劳累,要多用脑子,要做到心到、口到、脚到、手到,事情没有做好之前,不能贪闲,贪闲就隐伏着犯错误的根子,什么事情都要心中有底。 在一番来自后世那位军事家的军事理论轰炸下,辛弃疾立即变得心服口服。 他一个宋朝人,哪见识过这个?在参观了一下忠义军后,就立即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 还真别说,辛弃疾虽然之前也巡视营地,但更多的也只是走马观,觉得差不多就得了。可在经过忠义军亲身实地看了一圈之后,他立马觉得似乎许多地方都有问题。 所谓平日里总是觉得差不多,那么打起来就总是会差一点。 “阿九,营寨还是建的有些乱了。”辛弃疾拍了拍身上尘土,对着副头领辛经纬说道:“以后行军,要在中午时就去探查地形,最迟下午就要设立营寨,要有望楼、木栏、鹿角、壕沟,每一次行军中扎营都应该这样。” 辛经纬重重点头。 “六郎。”辛弃疾又望向另一侧的辛元英:“咱们要制定一个在辛字军中的晋升制度,确立军中阶级,那些有功的将士,不应该只让他们在底层打混,总该有一展本事的机会才是。” 这话说完,辛弃疾的两名心腹同时沉默。 从辛字军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来,这支军队本来就是以辛氏家族的人力物力为基底建立的,所以高层基本上都姓辛。 凭什么?就凭人家拿的是原始股。 但这种制度在军队人数比较少的时候还可以实行,人一多就肯定是不行了。 哪怕李靖在这支军队中屡立奇功,只是因为他不姓辛,升到队将就升到头了,长久以往,如何能留住人才。 可话又说回来,那些辛氏族人凭什么卖了田地,将锄头打成刀剑,与你辛弃疾一起把脑袋别裤腰带里拼命? 不就是为了能身居高位吗? 现在你说一个泥腿子砍了俩人头就能坐我脑袋上,你对不对得起我? “此事很难,除非辛字军能扩军上万人,否则阻力极大。”辛元英想了想,还是摇头以对。 辛弃疾点头:“我只是给你们提个醒,唉,这次去忠义军可算开了眼了。我才知晓,真正的军队该是什么样……” 辛弃疾只是发了一顿牢骚,却又立即醒悟,天下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此时跟部下说起,只会让他们慌乱。 在巡视完伤兵营之后,辛弃疾又独自来到了运送辎重的民夫所在营区,辛家的老弱也都被安置于此。 辛弃疾巡视一圈后,正要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营帐,却看见一名老妇有些畏缩的向前,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说的样子。“四婶子。”辛弃疾微笑说道:“可是有了什么困难?哦对了,是那个三丫头给你惹麻烦了?” 这几日辛弃疾又是统军作战,又是整顿军纪,期间还跑了几十里去忠义军观军阵,忙得一塌糊涂,都忘了这名与刘淮一起救下来的小丫头了。 老妇摇头,犹豫片刻后还是重重叹气:“这就是俺想跟郎君说的,俺无能,那丫头已经死了。” 饶是辛弃疾见惯了生死,尤其是亲眼所见这几日十万天平军的大溃败死伤无数,但听到这个消息是还是觉得天旋地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疲累,辛弃疾笔直如松的身体,竟然微微晃了晃。 “她……她是如何死的?” 这话刚刚喃喃问出口,辛弃疾就立即醒悟。 还能如何死的? 腿上的伤口感染呗。 那个天平军遭遇突袭的夜间,三丫腿上的伤口已经化脓了,这个姑娘也发起了高烧,之后又经历恐惧、奔波,三丫一直没有办法安养,早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辛弃疾扪心自问,他的所作所为是没有错的。他是统军大将,自当为了全军生存去奔波,根本无暇去顾忌一个受伤的小姑娘。 这种事情太多了,山东乱成了这个样子,阖家灭门之事都不少见。没见以刘大郎的本事,也只能顾及眼前吗? 可辛弃疾即便在这片刻中,已经给了自己许多合理的理由,他的心中还是整个都堵塞住了,有一股郁气堵塞其中,想要吐,却是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老妇见辛弃疾表情难看,有些担心的问道:“郎君,你可还好?” “我无甚大碍。”辛弃疾摇了摇头:“她什么时候死的?你们把她葬到哪里了?” 老妇指了指北边:“出蒙山口的那一日,俺也就把她葬在了蒙山脚,只挖了个小坑,裹了一卷草席就葬下去了。俺也识不得许多字,只能给用木板给她立了个碑,在上面写了‘三丫’二字。唉……可怜娃子,别说大名,竟然连个姓都没有……郎君,你莫不是害了病吧?俺唤郎中来。” 老妇絮絮叨叨地说罢之后,见辛弃疾愈加不堪,连忙上前询问。 “不用了……四婶子,你回去歇息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好。”辛弃疾坐到了一辆辎重大车侧边,拄着重剑强笑说道。 老妇似乎有些担心,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终究不敢违抗当家大郎君的命令,只能叹了口气后转身离去。 “对了,五郎君。”才走出几步,老妇就再次回头:“三丫死之前,让俺给你与刘郎君带一句话。” 辛弃疾深吸一口气,有些不敢再听,却又只能说:“她说什么?” “她说。”老妇想了想说道:“告诉两位阿叔,她的腿已经不疼了。” 老妇说罢,就再次转身离去,嘴里还自言自语:“可怜孩子,腿都烂成那样了,如何会不疼呢?” 辛弃疾坐在粮车上,抬头望天,彻底呆愣住了。 与老妇人不同,辛弃疾在战场上厮杀过,是真的见过那些伤者是如何伤口溃烂而死的。 他知道,只有伤口溃烂到无可挽回的时候才会不疼。 也就是说,这名全家被害,努力求生的小姑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怀着对生的喜悦死去的。 她本不应该死的。 本不应该死的。 辛弃疾呆呆的望天,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夜未眠。 (本章完) 第165章 贪欲无厌利难止 第165章 贪欲无厌利难止 翌日清晨,有马蹄声由远至近,进入了辛字军大营,随后又来到了辎重营区。 来者是军使,召辛弃疾去中军议事。 辛弃疾在军使面前依旧如同石头般坐了一刻钟,才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站了起来,浑身关节也随之嘎嘣作响的同时,重重呼出了一口浊气。 “我随你一起去。” 天平军大部都在浚河以北,天王军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天王军在那一夜被偷袭时伤亡惨重,但耿京还是有些小聪明的,他干脆以军民分治造册的理由收拢军队,将溃散的军兵全部收拢到自家天王军里。 这当然引起了一些将领的反感,但这不是还有刘淮的言语作遮掩吗? 耿京哪怕是再害怕大权旁落,却又不得不承认,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事成之后却又洒脱离去的刘大郎是个真豪杰。 这个情不止耿京要承,整个天平军都要承。 而刘淮的言语,不管你认不认,总得要试试。 否则再挨一次这种打,究竟能不能活下来就两说了。 所以,在耿京的整军过程中,天平军诸将保持了极大的配合,天王军急速膨胀,很快就成了近八千人的大部队。 如时白驹、叶师禅、梁阿泰等人干脆就放弃了独立地位,进入天王军当了一名头领。 这期间耿京也终于尝到了一言九鼎的滋味,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俺老远就见着何老三那厮气势汹汹的冲过来,直接就将五当家杀了,俺手下那群废物一时震恐,全都溃散,俺只能与俺的亲卫亲自迎敌……” 刚刚靠近中军,辛弃疾就听到一阵喧哗。 今日议事的人比较多,所以没有在中军大帐中,而是在大帐之前围了一圈布幔,露天排了许多马扎子,只是分出了上下尊卑而已。 辛弃疾听得分明,此时说话自吹自擂的人,正是泰山贼平山胡。 要说此人着实不要脸,寻常人干了弃军而逃之事后,不说羞惭而走,也不至于理直气壮来中军吹嘘自己虚构的战绩。 但平山胡也是有理由的。 耿京在整军的时候,将几百精锐泰山贼打乱了塞进了天王军中,甚至有些贼头子改换门庭,成了天王军的队将、头领。 这就不能忍了。 在平山胡看来,耿京这厮就是趁火打劫,兼并战友,失了义气。 别管这理由牵不牵强,但不可否认的是,义气这种东西,在普遍底层出身的天平军中是真的管用。 就比如李铁枪在辛弃疾率军追击金军之后,都能算得上是天平军第一大势力了,但在耿京回军之后,李铁枪立马将大权让了出去,耿京凭什么? 凭的就是义气深重。 所以平山胡就得吹嘘自己在那一夜奋力作战,营造出一副我是功臣,也曾经奋力作战却最后棋差一着失败的假象,由此来旁敲侧击,一方面是想道德绑架,将那几百号人要回来;另一方面则是给其余诸将提醒,他这个‘有功’之人都能被兼并,更何况其他人呢?还不跟俺一起向耿京施压? 但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那一夜的事情再混乱也搞清楚的差不多了,诸将又如何不晓得平山胡是弃军而逃了呢? 唯独耿京在主座上沉默不语,连带着其余人都不好说话而已。 辛弃疾走入围幛时,平山胡正吹得尽兴。 “……却说俺与那何老三上下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怎奈吕癞子那厮确实废物,竟然还没有交战时就逃了,俺左右无法,只能先去正军法。却因为没有俺,被何老三找到了机会,一举将俺们前军击溃,唉……” 话还没有说完,平山胡这厮见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诸将都停止了说话,同时看向围幛入口,也瞬间闭上了嘴巴。 辛弃疾扶着重剑来到耿京面前,先是恭敬行礼,随后就坐到了右首第一个,属于他的位置上。 “五郎一路辛苦了。”耿京没有废话,直接询问:“此次去忠义军,可有所得?” 辛弃疾知道,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像今天这种召集许多将领的会议,注定是什么结果都商讨不出来的,但他依旧想要在这种会议上展现自己的态度。 “回节度。”辛弃疾再次站起,恭敬行礼:“只有心惊肉跳,汗流浃背之感。” “哦?” “你这大青兕,竟然也会害怕吗?”当即就有人皱眉出声。 辛弃疾环顾四方:“你们可知晓,忠义军刘大郎率近三千兵马,主动进攻四千余沂州金军,从接战到大胜用了多久?” 没等别人回答,辛弃疾就主动揭晓了答案。 “半个时辰而已。” “你们要知道,金贼不止是有疲敝之军,还有养精蓄锐的沂州镇防军,还有已成哀兵的女真骑兵,还有精锐甲骑,更别说还有何伯求这等人物。他们加在一起,竟然只撑了半个时辰。” 辛弃疾将这个消息告诉天平军诸将后,又顿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等他们将消息消化完。 耿京大马金刀的坐在马扎上,沉默片刻之后才说道:“五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辛弃疾拱手以对:“我想说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刘大郎是对的,而且以忠义军的战力来看,刘大郎对的有些过头了。天平军想要生存下去,只能按着这一条路走下去。” 这时候平山胡大笑出声:“辛五,你莫非是被吓破胆子了吧?沂州金贼被咱们天平军豪杰一路追杀,早就是强弩之末,那刘大郎击败这种敌人,算什么英雄好汉?也值得你去替他如此吹嘘?” 平山胡不得不这么说,因为如果所有人都认同刘淮的那一套,诸军的独立地位都会被削一层,最起码被天王军吞并的士卒是彻底要不回来了。 辛弃疾似乎充耳未闻,却对耿京诚恳言道:“节度,如果天平军要走自强这一条路,那么如同平山胡这种临阵弃军而逃,平日肆虐平民之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留的,要杀之以正军法!” 此言一出,天平军诸将皆是精神一振,纷纷冷笑着看向了平山胡。 (本章完) 第166章 斩人斩贼难斩业 第166章 斩人斩贼难斩业 耿京将目光投向平山胡,脸上泛起一丝犹豫。 因为如果按照集权建制的说法,从各种角度上来说,平山胡死上一百次都算便宜了他。 但如果按照底层义气肝胆相照来说,耿京似乎又应该看在过往的面子上,放平山胡一马。 这边耿京还在犹豫,但平山胡却已经惊怒交加至极,他直接拔刀在手,指着辛弃疾大声说道:“你竟然要在军议时火并吗?” 平心而论,平山胡这个动作,在一个月之前属于理所应当。 耶律兴哥与时白驹甚至在耿京面前用刀互砍,也就让大家看了个热闹,吵完之后各自回家各找各妈,屁事都不会有。 但以耿京威望日隆,集权日盛的情况下,平山胡再敢当着耿京的面拔刀,就有点找死的意味了。 这并不是说耿京会让甲士将其处斩,或者直接下场,而是说聚拢在耿京身边的人自然会对挑战耿京权威之人做出反击。 叶师禅直接上前,摁住了平山胡持刀的右臂:“你这厮,竟然还敢在耿节度面前放肆吗?” 平山胡惊怒之下还想抽回胳膊,左肩却又被一只大手摁住。 耶律兴哥笑眯眯的说道:“平大当家,你可万万不要火并,万万不要伤人性命啊。” 平山胡竟然直接被两人摁在当场,他身后的心腹想要上前救人,却在数道目光逼视中,不敢妄动。 “平山胡,前日之事,今日之报。”辛弃疾抽出重剑,缓步向前:“前日之因,今日之果,你放任泰山贼掳掠安子河两岸百姓时,就应该想到今日!” 平山胡原本还以为辛弃疾会说为了天平军除一恶贼,也可能会说斩杀敢在耿京面前露刃者,但属实没想到什么安子河两岸百姓。 什么?你说你要为百姓主持公道?哈哈。 平山胡心头生出一种荒谬感来,但下一瞬就恐惧于死在如此荒谬之事上,他下意识的看向耿京,想让对方为自己主持公道,甚至想要求饶出声。 “耿……” 刚吐出了一个字,一把重剑就兜头劈了下来。 锋锐的长剑从平山胡右颈劈入,从他的左肋划出,将其头颅与左肩一起斩了下来。 耶律兴哥有些嫌弃的抓着平山胡的半拉身子,将其展示给诸将看了之后,扔到了地上。 辛弃疾将带血的长剑扔到地上,躬身向耿京行礼:“末将先斩后奏,请节度责罚。” 耿京看着那把重剑,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怒气来。 是的,哪怕这是诸将联手来维护他耿京的权威,他也还是生气了。 因为耿京此时认为,哪怕平山胡是在冒犯主将,也应该由他来决定此人的生死,你辛弃疾如何能越俎代庖? 叶师禅也就罢了,耶律兴哥究竟是因为耿京而出头,还是为了协助辛弃疾,人心隔肚皮,这事就很难说。 今日耶律兴哥可以为辛弃疾摁住平山胡,来日是不是就可以为辛弃疾摁住耿京? 今日天平军诸将可以坐视辛弃疾杀平山胡,来日是不是就可以坐视辛弃疾杀耿京? 此时耿节度心中猛然浮起前几日张安国所说的话。 “叛逆这种事,从来看得不是会不会,而是能不能!”在这一刻,耿京对辛弃疾的忌惮几乎到了顶峰。 但他还是将所有情绪都深深隐藏在心底,不留痕迹的大笑说道:“这厮早就该死,俺之所以留着他,就是为了给五郎你这个军中掌书记立威用!” 辛弃疾再次称谢。 耿京却继续言道:“只不过五郎,俺还是一事不明。俺记得之前五郎总是对前路模棱两可,如何与刘大郎同行数日,又见了忠义军魏公一面,就如此急躁了?莫非这两人与你说了什么?” 辛弃疾默然片刻,长叹一声说道:“节度,他们自然是与我说过话,共过事。但我下定决心却不是因为这些。” “哦?” “我与刘大郎初次见面的时候,正好是有平山胡麾下匪兵肆虐屠村,我们二人并肩作战,杀光了匪兵,救下来一个唤作三丫的姑娘。” 天平军诸将都不明白为什么辛弃疾会说闲话,但听闻与刘淮有关,俱皆屏气凝神,仔细聆听。 “三丫一直被养在辛字军辎重营里,那几日刘大郎闲暇的时候就会照顾她,我也去看顾过几次。” “我见到三丫时时常会想,就算她全家已经遇难,但我会视她为己出。在安定下来后,我会亲自教她断文识字,琴棋书画。我与刘大郎没准会争着成为她的义父,但刘大郎那厮满嘴天下大事,肯定是争不过我的。” “养在闺中待到她二八年华时,再与她寻个好夫家。不要大富大贵,只要两情相悦就好。 彼时天下安定,我与刘大郎平日飞鹰斗狗,饮酒作乐。待到三丫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不跟刘大郎争了,可以让他当干爷爷。” 耿京听得有些入神:“那这个姑娘……” “死了。”辛弃疾摇头:“前几日就死了。” 耿京当即愕然。 “不止是三丫。节度,我从微末提拔上来的什长,与我从小长大的伴当,曾经救过我一条性命的亲卫,与知己好友拼死救下的小姑娘,他们原本应该有一个好结局的,他们本应该能去过好日子的。” “但这些人,在咱们被突袭的那一夜之后的几天内,稀里糊涂的全都没了结果。他们不应该,不应该如此莫名其妙的送了性命。” “节度,咱们当日在起事的时候,所想的无非是让所有人都活下来。现在我所作所为,也是让更多人活下来。”辛弃疾恳切言道:“如果咱们不知道前路在何方,稀里糊涂送命也就罢了,但既然知道了,却又不去做,那来日再有金军杀来,难道还要死这么多人吗?” “为了已经死去的人,为了还活着的人,耿节度,咱们要做些实事的。” “山东糜烂至此,咱们这些有本事的人不去救他们,就是在杀他们了!” 耿京目视辛弃疾良久,长长吐出一口气:“五郎,今日你这番言语,既是对俺交心,也是对在座诸位交心。所以俺也跟你们交个底子。” 一时肃然。 “刘大郎有本事,忠义军也很强盛,咱们天平军自然是要学的。”耿京斟酌着用句:“但不能一蹴而就,因为天平军的底子与忠义军根本不一样。他们能做的,咱们不一定能做……” 说到这里,耿京似乎也有些卡壳,沉默半晌后直接出言:“具体该如何做,需得等俺与忠义军魏公见一面后再说。” 帐中诸将俱是顿首。 今日的军议有些虎头蛇尾,却也让众人看清了辛弃疾的决心,也算不虚此行。 (本章完) 第167章 敌我相交势分明 第167章 敌我相交势分明 且不说天平军究竟能搞出什么样来。 此时已经整军出征,身处东平府平阴县的蒙恬镇国也陷入两难之中。 他的面前摆着数封书信,有加盖了枢密院与兵部大印的正式军令;还有老上司蒲察世杰的私人信件;甚至还有来自八竿子打不着的水军副总管完颜郑家的私下言语。 其中不乏相互矛盾之处。 三封信件都是让武兴军尽快夺回沂州海州。 枢密院与兵部的意思是:你要戒骄戒躁,不要把近万武兴军全都赔进去。 完颜郑家的意思是:你要再等十几天,等水军准备好,我从密州,你从莒州,齐头并进南下,将这股贼人撵进淮河。 但作为完颜亮心腹爱将的蒲察世杰却是传达了完颜亮的意思:无论如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点要在九月十日之前拿下沂州,打通沂水通道。 然后蒲察世杰又在信中私自与蒙恬镇国分析了一通,诉说了天下大势并隐晦的提了完颜亮与纥石烈良弼的分歧,其中意思同样很明显。 蒙恬镇国你一个侍卫出身,父祖都是字都认不全的生女真,凭什么在这里耀武扬威?不就是因为陛下提携吗? 你最大的身份不是什么武兴军都统,而是皇帝家臣! 完颜亮与纥石烈良弼有分歧,那是大人物的事情,而若是因为你蒙恬镇国的失职,而导致大战略被迫更改,你能担得住吗? 速速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武兴军死光都不要紧,一定要在九月十日之前将沂州夺回来! 蒙恬镇国看完这三封书信后,立即就变得懵逼了。 且说从蒙恬镇国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这厮是一名典型的汉化女真人。 早在蒙恬镇国父祖辈时,这一家子还是按出虎水以北的生女真,连个文字都没有,待到叔父辈们伐辽伐宋,取得一定功勋地位后,给后续子侄起名字的时候,就按照名字发音找的汉字。 所以,当年不到十岁的小屁孩就有了蒙恬镇国这种威武霸气的名字。 当然,女真人也是要分阶级的,你只要不姓完颜,别说叫什么镇国,就算名字叫龙傲天都不好使,该种地还是得苦哈哈的种地。 但蒙恬镇国走了好运,他的叔父是完颜宗干的亲卫,所以他也早早就成了完颜亮的亲卫。原本这就是混口饭吃的工作,但谁成想蒙恬镇国祖坟上冒青烟,竟然能跟着完颜亮弑君自立,从此进入了完颜亮的法眼。 自古以来,从龙之功就是最大的功劳,再加上完颜亮为了收权,对着宗室重臣老将挥起了屠刀,所以蒙恬镇国就迅速得到了提拔,年仅四旬就坐上了武兴军都统的位置。 当然,即便是以蒙恬镇国的升迁速度,还是比不过他的老上司蒲察世杰。 蒲察世杰此时已经是郑州防御使,武捷军副总管了。 别看武捷军副总管似乎是一个副职,但含金量可比武兴军都统还要高得多。 所谓一个巴掌伸出来,手指有长有短,金国举全国之力由二十五个万户编练成的三十二军也是如此。 武捷军那可是仅次于合扎猛安的精锐,直接隶属完颜亮中军指挥,连总管都不常设,副总管就是顶头了。 而按照金国军制,总管是可以命令周围诸军都统的,所以只要完颜亮愿意,将蒲察世杰升成总管,并让他独立统军,蒲察世杰几乎可以瞬间纠集周围数个万户的军队,形成一路大军,左右数十州郡的战局。 这种人物以如此郑重的口吻作警告,蒙恬镇国如何能置之不理? 更别说蒲察世杰传达的是完颜亮的意思。 然而其他两方也不是好惹的。 枢密院纥石烈良弼自不必多说,另一边的完颜郑家与站在其身后的水军都统兼工部尚书苏保衡也不是软柿子。 完颜郑家可是完颜阿骨打亲弟弟完颜吾都补的儿子,其人弟弟完颜鹤寿刚刚在契丹撒八起义时宁死不降,壮烈殉国。 如果按着原本历史发展,完颜郑家也会在李宝突袭唐岛时力战不敌,投水自尽。 而完颜郑家的儿子完颜承晖则是在金国末年守卫中都,直面蒙兀人大汗铁木真,城破后服毒自尽。可以说这一家子满门忠烈,为金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蒙恬镇国如何能忽略这种人物的意见呢? 更何况,苏保衡以汉臣的身份,竟能让宗室大将完颜郑家服服帖帖甘居其下,这能是什么善茬吗? 三方压力一同施加而来,让蒙恬镇国瞬间失措。 当然,按照女真人的传统,这时候就应该召开军议,以他这个行军都统为核心,十个行军猛安来各自抒发己见,确立决心,然后齐心去做。 巧了,武兴军别的不多,女真人有一大堆。 十分无厘头的是,正因为武兴军是以女真人为主,而此时的女真人早就堕落了,所以战斗力才在三十二军中混到了中游,可以说是十分黑色幽默了。 武兴军十名行军猛安纷纷抵达后,蒙恬镇国方才出言:“之前枢密院的军令,你们也知晓了。刚刚俺又接到朝廷严令,让咱们在九月十日之前夺回沂州。 而完颜郑家那厮给俺消息,让俺等上十几日,水军从密州攻打海州,而武兴军从莒州攻打沂州,双管齐下,一举扫荡贼人。 你们认为该如何是好?” 场中沉默片刻,还是武兴军第一将徒单章出言询问:“九月十日?这也太紧了些吧,能否宽限些时日。” 蒙恬镇国并没有与部下分享受到的私人信件,只是挥了挥手说道:“时间是陛下与诸位相公定的,不是咱们能置喙的。俺只能告诉你们,如果过了这个时间依旧拿不下沂州,咱们的前途甚至性命都不好说。 现在,俺只想问咱们究竟该何时出兵?要不要与水军联结?” 徒单章有些语塞,将目光投向身侧一名具有书生气之人:“阿玉,你主意多,你说说。” 温敦浑玉用手占着茶水,在身前案几上写写画画,许久之后才问道:“都统,水军那边可有正式旨意或者枢密院军令让他们南下?” 蒙恬镇国想了想:“似乎是没有。” 温敦浑玉点头说道:“那就是了。这必然是贼人逼近,水军自作主张自保之举。” 蒙恬镇国继续回首:“俺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俺就想问,武兴军应该如何去做?” 此话一出,其余人也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时间这么紧急,直接过向东过兖州,从费县杀进沂州。” “路太他娘的难走了,而且还得渡浚河去攻临沂,费力不讨好。” “这操蛋差事咋就轮到咱头上了。” “得赶紧,还能赶上征伐宋国,别到时候屎都吃不上热乎的。” “东平府这边……那水泊梁山又聚匪了,咱们武兴军一走,太守他们真的能压得住吗?” 在嘈杂声中,武兴军第三将,行军猛安温敦浑玉敲了敲桌子说道:“要我说,陛下与枢密院同时发来的军令,咱们无从抗命。但沂州这群贼人,的确有所不同。 都统,别人不晓得仆散达摩的本事,咱们这群在海州厮混过的,如何不晓得呢?他被砍瓜切菜般的收拾了,贼人不一般。” 温敦浑玉见蒙恬镇国面露不耐,连忙说出了结论:“咱们应当去莒州,先助完颜子晋那厮稳住形势,临沂与沭阳已经没了,那沂水上游的沂水县,与沭河上游的莒县千万不能有失,届时稍稍整军,看看水军玩什么样。 以九月一日为期,无论水军如何,武兴军都沿着沂水向南杀去,顺流而下,谁能当我?” 蒙恬镇国猛然一砸桌子:“阿玉此言乃是中正良言,就依你此计,徒单章,你率你的马军为前锋,全军东进!” (本章完) 第168章 男儿志气劝从军 第168章 男儿志气劝从军 相对于北伐军来说,金国的确是庞然大物,虽然这个巨人异常迟钝,而且由于内里空虚,使得关节都变得吱吱作响,但这个巨人终究是巨人,他哪怕用一根手指头压下来,北伐军也得拼尽全力才能抵挡。 这种事情,莫说魏胜、刘淮、陆游等忠义军高层,就连队将、正将之类的基层军官都明白。 接下来要又一场硬仗要打。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做。忠义军按部就班整军备战,该有的公审,诉苦大会,分田分地,却一点都没少。 “程大鸟,你是想退军籍?” “俺不是退军籍,而是一开始就没有入,只是临时与你们一起杀金贼而已,现在金贼已经被灭了,俺只是不入军籍而已。” “可惜可惜,可惜了你这一身弓马本事。” 面对队将的感叹,程大鸟嗤笑一声,继续收拾起了被褥。 这群宋人又如何知晓他过得是什么日子,这身弓马本事是如何来的? 真当骑奴是什么好营生吗? 与他一起在少年时就成了女真人骑奴的好友,十人里面死了三个,剩下七个人里两人成了残疾。 如果有别的机会,程大鸟愿意用这一身本事,换相依为命的老爹可以长命百岁。 想到这里,程大鸟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酸。 “程大郎,你不去入军籍吗?” 刚消停一会儿,又有人来打搅。 程大鸟不耐回头,却见是一名俊秀如女子的将领站在了营帐入口。 “张统领。”程大鸟连忙起身行礼。 这也不仅仅是因为张白鱼是他的上级,更是因为程大鸟前几日亲眼所见,此人冲阵之时连续用长矛挑杀五名女真勇士,陷阵之时左突右杀勇不可当。 原本程大鸟还在腹诽,张白鱼长得跟个娘们似的,但经此一战,他如何还敢轻视对方? 张白鱼自然也不是来耍威风的。 因为在几个女真庄子里,骑奴出身的汉儿大约有一千多人,除去那些确实无法上阵的,能编练成甲骑的青壮大约六百人。 这些人骑术娴熟程度远超一般女真人,因为女真人是真的不把汉儿当人看,练不好是真的会被鞭笞死的。 可以说,这些骑奴的骑术都是用命换来的。 而程大鸟则是这些骑奴中威望最大之人。 人事即政治,如果程大鸟不入军籍,还不知道有多少骑奴想要解甲归田,过自家小日子呢! 偏偏以忠义军一直以来的政策,正军是万万不可强征的,否则根本无法有足够的战斗力。 所以,张白鱼只能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程大郎,你为何不入军籍?是因为田都头、王队将他们没有将前途好处说明白?又或者是因为待遇太薄?你且说说,都可以谈。” 面对张白鱼的诚恳言辞,程大鸟也只能长叹以对,说了实话:“若俺阿爷还在,有好处俺自然会去拼命,什么分田分地,什么金银赏赐,什么升任官职,俺都会来者不拒。可……可俺阿爷没了,俺老程家就俺一个人了,要那么多劳什子有啥用? 上战场就要拼命,俺连个婆姨都没有,万一哪天死了,老程家岂不是绝后? 张统领,俺这次也算是有些功劳,请高抬贵手,放俺一放,让俺安安生生的种田过日子如何?” 说到这里,程大鸟顿了顿,犹豫片刻后方才继续言道:“……而且,忠义军的规矩好生麻烦,俺杀金贼报仇,竟然还被呵斥,天底下哪还有这种道理,俺不服。” 张白鱼听到之前言语时还无言以对,听到最后时却是恍然。 什么想安生过日子都是实情,但却不是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不了解忠义军的对敌政策。 张白鱼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将张姓都头与王姓队将祖宗十八辈骂了一个遍,定是这两个懒货一听程大鸟要走,问都没有问,就直接上报上来了。 怪不得刘大郎一直在说指挥官要勤快,这要是不来一趟仔细交心,直接放程大鸟走了,未来忠义军骑兵最起码得少上好几十。 张白鱼上前,拍了拍程大鸟的肩膀,“程大郎,我也不想劝你如何,只想带你去几个地方看看,且随我来。” 程大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左右无事,也就跟着张白鱼走出营帐。 “你勿要觉得刘统制临阵呵斥是因为你们杀光了女真庄子。”张白鱼一边走一遍解释:“军中是有阶级法的,临阵之时除了军情,任何事情都得被问再说话,否则你一言我一语该如何打仗?你在当时顶嘴扯闲话,没有被当场处斩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 见程大鸟依旧不信,张白鱼指了指自己:“我身为东平大军都统的第四子,一军之统领官,当时临阵与刘统制起了分歧,就有人想要直接将我杀了正军法,更何况是你呢?” 程大鸟当即摇头:“张统领,你这么说来,俺更不愿意入军籍了。” 张白鱼只是微笑不语,引着程大鸟先去了公审现场。 此时对首恶夹谷寿的审判已经接近了尾声,又是一群人上前哭诉喝骂之后,在台上主持公审的张小乙干脆利落的将夹谷寿当场腰斩处决。 “痛快!”程大鸟欢呼出声,亲眼看着夹谷寿被一刀两断,上半身在台上挣扎蠕动良久才咽气,他心中有说不出的畅快。 这些女真贼真的该死! 然而还没有完,高台上的鲜血还没有洗清,又是一批人被拉了上来,有文书高声念着状纸,并且让苦主上台当中哭诉指认,在台下围观百姓的轰然声中,又是几颗人头被斩下。 程大鸟静静看着,却发现被斩杀的不只是女真人,还有一些豪商大户,甚至有些汉人小庄主都被拖了上去,在指责与喝骂声中被砍下头颅。 “程大郎,我让你来看这一幕,是想告诉你,就算你们不杀这些恶人,我们忠义军也会杀的,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杀,明正典刑的杀,并不会因为你们怎样,就放弃做这些事情。” 说着,张白鱼招了招手,让程大鸟跟上。 (本章完) 第169章 走马观花观治下 第169章 走马观观治下 程大鸟小跑两步:“张统领,难道这么做就能将恶人清扫一空,还沂州一个朗朗乾坤了吗?就能万世太平了吗?” 张白鱼抄着手在前方走着:“自然不会,事实上除了罪大恶极之人,基本上都是惩罚了事,并没有拉上台砍头,就比如这些土豪这么多的田地,哪里都是一辈辈的积攒出来的,少不了巧取豪夺,但毕竟……毕竟接下来是用人之际,哪里全都杀光呢?只能抄没田产了事。” “而且土地的重新分配,自然也会创造新的地主,哪怕这一代忠义军出身的将士都是遵纪守法,志向高洁,不与民争利,可谁能保证下一代?下下代呢? 事随时转,从来没有万世之法,到时候他们做了恶,自然会有人如同我们今日这般挺身而出,赏善罚恶,斩妖除魔。” 说话间,张白鱼引着程大鸟来到伤兵营,此地处在营寨最中间,周围还有一支精悍百人都在驻守,前几日程大鸟已经来过一次探望受伤的乡人,此时再来,发现有些床铺已经空了。 张白鱼先是去慰问了一下手上的部署,随后变戏法般从袖子中掏出一长条肉干,交于郎中模样的人物,让中午伤兵营煮豆腐时放进去。 在这个杀牛都算犯法的年代,营养物质或者说优质蛋白质太少见了,刘淮也是琢磨了许久,才决定选用豆腐作病号饭。 而且豆腐也可以晾晒烘烤作为豆腐干,当作军粮携带。 海州已经开始用收来的秋粮大规模制作豆干,豆渣做成豆饼还可以充作马料,一点都不带浪费的。 程大鸟看着张白鱼收拢人心,摸了摸浑身上下,发现毛都没有,不由得讪讪,但他还是有张脸皮的,直接凑到受伤的乡人面前,同样嘘寒问暖。 片刻之后,两人走出伤兵营。 “斗争是要讲究策略的。”张白鱼继续抄着手说道:“就比如杀一头恶虎,你拿着刀正面扑上去将其杀死与等它掉进陷阱后居高临下用长矛捅死,相同的结果是老虎都会死,但不同的是正面搏杀你肯定会受伤。” “就比如这伤兵营,其中一半人是与女真贼骑搏杀的时候受的伤,如果我没记错,你也有两个乡人阵亡了吧? 如果当时控制住两个女真庄子,那么这些女真贼骑就会不战自溃,而不会成为哀兵。” 程大鸟表情复又变得愤懑:“所以俺们就不该造反,家人就活该死吗?” 张白鱼摇头:“活不下去就造反乃是古今第一天经地义之事,你们如何是错的呢? 莫忘了,我跟你说过,刘大郎呵斥你只是因为军中阶级法,只是因为你在扰乱作战。” 程大鸟低头思考片刻:“这些道理都是张统领你想的吗?” 张白鱼继续摇头:“这些话我如何能说得出来,都是刘统制与魏公平日的言语。我们有朝一日分兵为将时可能会用得着。” 说着张白鱼与程大鸟回到军营,牵了战马,沿着浮桥渡过了沂水,来到了临沂城下。 彼处,魏胜与陆游连城都没有进,就在城墙之下支起桌子,选拔沂州官吏。 候选者中既有在海州投靠的文士,也有忠义军的军兵,甚至还有之前沂州所留任的吏员。这是为之后的量田均田,甚至之后冬日时开垦良田以及疏通水利做准备。 程大鸟甚至在首座侧边见到了一个熟人。 说熟人不太准确,因为程大鸟认识他,而他却不认得这个小小骑奴。“那个……不不不……那位是罗青天吗?”程大鸟用手遥遥指了指那名老农似的老者,却又觉得不太礼貌,连忙将胳膊垂了下来,搓着手问道:“罗公竟然也入忠义军了吗?” 张白鱼抬眼望去,却只见在那里坐着的,正是前朐山县知县罗谷子。 “罗公没有入伙。”张白鱼不愧是张荣的亲儿子,张口就是一股山寨土匪味:“他的两个儿子则是都加入了忠义军,罗大郎与我并列,此时都是前军统领官,罗二郎则是统制郎君的近侍。” “此次专门将罗公请来,是因为秋收之后,春耕之前的这段时间内,是要整修水利沟渠的,而罗公是此中大家,听说前几年他就丈量过这边的土地,定好了开挖沟渠的位置。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成行。” 程大鸟幽幽一叹:“这事情俺知晓,当时就是俺们去接的罗青天。彼时,各个庄子都出了人,在罗青天选水利地址时作护卫。后来有几块地实在说不清楚,各个庄子村子吵成一团,罗青天呆了一个月也没办法,只能先回去处理公务。 他毕竟是海州的官,管不了沂州的事,只能作协调。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听说是因为百姓田产之事恶了海州高老猪,沭河也是修了一半就被逼走了。唉……多好的官啊。” 说罢,程大鸟无限惆怅,他有几个伙伴原本家中的田地就在北边,正是罗谷子准备修渠的地方,前几年大旱颗粒无收,全家死了个七七八八,只能把田搁荒,卖身为奴。 若当时修渠之事能成,说不得这些伙伴能少死些家人。 张白鱼不知道内情,见程大鸟表情,直接出言安慰:“这次我们忠义军就要将修渠之事做到底,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说话间,两人又是转过一片小树林,耳边的嘈杂声猛然巨大起来。 “杀!” “端吃端!” “孙二,你真他娘是个孙子,右边步子大一些能卡着裆吗?” 在仓城周边的空地上,则是有许多骑兵来往训练,也有步兵以队列互相对抗。 “魏公与陆公正在为给你们分地辛苦准备,那些军士也为了维护你们分下去的地,而奋力训练。”张白鱼与正在指挥队列的麾下都头挥手打了个招呼,嘴上也不闲着:“程大郎,你是有本事的好汉,刘统制也十分看重你,你说,难道未来的好日子要依仗外人来保卫吗? 听我一句劝,与你的乡人们说说,参军保卫家乡吧。” 程大鸟看了看热火朝天的校场,又回头看向沂水对岸,犹豫了片刻,终于说道:“那……那俺就去劝一劝。” 说罢,还没有待张白鱼松口气,程大鸟再次犹豫片刻方才说道:“刘统制既然看重俺,为何不亲自来与俺分说呢?莫不是俺人微言轻,刘统制看不上?” 张白鱼用无奈的眼神看着对方:“以你的身份与功劳,只要参军,无论如何都会有个马军都头的位置,刘统制如何能看轻你? 告诉你也无妨,统制郎君亲自带人沿着沂水北上,探查地形去了。” (本章完) 第170章 叛逆之气凌云烟 第170章 叛逆之气凌云烟 刘淮此时的确已经不在临沂城。 在何伯求协助魏胜初步清理完临沂后,刘淮就带着一百骑兵,与包括何伯求在内的那一伙子刚刚成为他‘私人’的沂州豪强,沿着沂水一路北上。 不走不成。 因为接下来就是从这群豪强身上剔肉了,他们还在临沂,有些事情不好操作。 “唉,可惜了,咱们张家十几年的基业,一朝成空。” 张百草与兄长张丑并辔而行,实在是无聊,就发起了牢骚。 几人距忠义军甲骑相距甚远,所以倒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马金陀叼着根草茎斜了张百草一眼:“你这十几年与基业两个词是咋联系起来的?十几年这哪叫基业?这叫雨过地皮湿!” 张百草怒瞪回去:“你马家在山东百年了吧?俺们不算你算总成了吧?” 马金陀嗤笑以对:“啥基业?俺太爷那一辈还是佃户,到了俺爷爷那一辈,女真人……哦对,还有你们辽东汉人南下,把山东打了个稀巴烂,地主们死的死逃的逃,就俺爷爷胆子大,划了块地硬说是自己的,开始招纳流民种地,才有的后来马家庄。俺可是出身来历可查,十足真金的泥腿子。” 张丑也终于侧头询问:“你就不心疼?” 这厮经过了一场俘虏似乎也变得沉稳了许多,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 “心疼自然是心疼。”马金陀摇头晃脑的说道:“毕竟是几代人打拼下来的田产,全归了别人如何不心疼。” “但大哥你想想,咱们可不是举义投效,甚至连临阵倒戈都算不上,是切切实实在战场做过一场,败了之后被俘的。 这种时候,别说田产家产,就连命都是人家的。魏公与刘大郎如此处置,已经算是极大开恩了。” 说罢,马金陀顿了顿,继续言道:“大哥,俺来之前打听了一下,俺的地大约有三成会按人头分给庄户,有三成分给忠义军有功将士,还有四成会成为公田,平日佃租,若有立功的,则其中还会分出职分田与永业田来作赏赐。” “俺就想,忠义军暂时还得打仗,分给忠义军将士的那三成土地总归还要租给俺们庄子的庄户。租子只有三成。这可比俺当庄主收五成良心多了。” “所以,一来一回,俺的庄户得了土地,租了租子少的田,倒是他们占了最大的便宜,也算是好结果吧。” 一串话说完,既是劝导,也是忠告。 张丑自然也听明白了。 “何大哥既然要为刘大郎之私人,俺自然也无妨,只不过你们得给俺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们究竟是如何想的。” 张百草当先出言:“俺自然是要跟随兄长,绝无二话。” 两人又是一起看向马金陀,其人撇嘴言道:“大哥,什么忠心追随的废话,俺也不说了。俺就说这忠义军……就说这分地……” “沂水沭河之间可是膏腴之地啊,你看那魏公、陆大判,还有面前的刘统制,还有许多统领,他们根本就是直接拒绝此次分地,只是将功劳记册而已。 甚至还有的人将赏赐的金银布帛分给麾下士卒。这才叫干大事的样子。这也就说明,这群人所图甚大,甚至要比永业田之类的田产还要大。” “至于为刘大郎私人。”马金陀再次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前方刘淮与何伯求的背影:“这也就是何三爷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咱们想要做事,不还得是在忠义军框架中吗?等着吧,大约三四天后,咱们的任用也就下来了。” 张丑点头称是,目光同样看向最前方的两人。 当然,无论其他人怎么想,何伯求自然也是有他的考量的。“刘郎君,反了吧!” 在相熟几日后,何伯求的第一句交心之语就石破天惊。 刘淮对此倒是早有预料,闻言脸色都没有变。 没办法,他这一路过来,所经历的人物实在是太驳杂了。 什么宋国的忠臣,宋国的弃子,金国的忠臣,金国的反贼,自称是汉人的契丹人,与女真人同流合污的汉人,加入汉人起义军的契丹人,再混合上地主豪强,士绅官僚,部落酋长,军队统帅,匪兵贼兵等各式身份,简直如同百齐放。 如今有个汉人说要造宋国的反,有什么可奇怪的? 但刘淮还是沉声以对:“何三爷,你让我反谁?是金国,还是宋国,又或者是我父亲?” 何伯求望着身侧宽阔的沂水,沉默片刻才说道:“我既然为郎君之私人,唤我一声老何便可。” “何先生为长者,我不敢当这一声郎君,你唤我一声大郎便可。” 何伯求点了点头:“大郎,我的意思是反金反宋,却不反魏公。” 刘淮微笑以对:“那该如何做呢?” 何伯求在马上拱手,似乎早有预案:“忠义军北伐至此,山东两路之人越来越多,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中原河北之人加入。这些人都已经不直赵宋久矣,只需要稍稍拉拢就可以将魏公、陆大判这些宋国忠臣架空,届时我等围拢于刘大郎周围,共成大业……” 说着,何伯求竟然抬手指了指身后骑手一直举着的‘漢’字大旗,斩钉截铁的说道:“兴复汉室!” 这句话声音比较大,一时间引得周遭数人纷纷来看。 刘淮顿时有些无语。 他搞出这面‘漢’字旗,最主要的还是说明这支军队是汉人的北伐军,突出他汉人英雄的身份,借此来团结北地汉人。 怎么又扯出兴复汉室来了? 卯金刀是吧? “然后呢?”刘淮淡淡回问:“然后以我父亲之刚烈,以陆大判之气节,必然不会从我。他们召集右军董成、后军张青,联合东平军张公一起来诛杀叛逆。我再叫上天平军那一伙子人,两帮人在山东打个昏天黑地?” 何伯求一滞,换了种说法:“刘大郎,此时正好是起事的大好时机,因为金国南征会带走大量的金军,北地几乎是无主,忠义军可以趁机扩大势力。 到数月之后,无论宋金孰胜孰败,我等皆可以左右摇摆,想来到了彼时,宋金皆是疲惫,只能任由我军吞并山东两淮。 但此时却万万不可向宋国称臣,因为以宋国对外之胆怯,对内之残忍,彼时宋国必定让忠义军放弃山东归国。 若忠义军不从命,则会与宋国撕破脸,只能倒向金国。 而若是听令,忠义军就会分裂,如同魏公、刘大郎这般人物还能归国,而我等投效的山东人就只能留下来等死了。” 一段话说罢,何伯求终于有了些许激愤之态。 (本章完) 第171章 不意今为恶少年 第171章 不意今为恶少年 听罢何伯求的言语,刘淮都有些惊了。 这套造反计划你是从什么时候想出来的? 不会在投降前就琢磨着这么干吧? 迎着何伯求殷切的眼光,刘淮知道不撂出点实在的,今天没准就要谈崩。 “老何,你有个天大的谬误。” 何伯求一愣:“愿闻其详。” 刘淮伸出一根手指:“忠义军绝对不可能与金国有任何模棱两可,是一定要抗金到底的。如果有朝一日,金贼派来使臣,那我是要杀使以定决心的。 老何,北伐收复失地乃是忠义军的根本。没这个根本,我们只是一群失意老革、落魄文人、泥腿子与匪兵组成的乌合之众;有这个根本,我们就是恢复汉家天下的英雄好汉,是战无不胜的忠义军。” 丝毫不顾何伯求已经彻底呆愣,刘淮继续说道:“老何,你出身豪强,与金国官府合作惯了。但北地究竟是被金贼害得家破人亡之人多呢?还是你们这般豪强多呢?与金贼苟且,你们能忍,他们能忍吗?” “到时候,他们会不会指着我的鼻子骂,入你娘,你背叛的汉家儿郎?” “所以,绝对不能再宋金两方摇摆,我们根本没有投向金国的立场与资格!” “而宋国……”顿了顿,刘淮不由得嗤笑以对:“宋国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这事你晓得,我自然也晓得。但宋国是当今世上唯一的汉家王朝,值此蛮夷入主华夏之际,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背后捅刀子的,否则就会被天下英雄所不齿。” 说着,刘淮思考片刻之后方才说道:“甚至,如果宋国这次难以支撑,我还要率军南下,以助宋国抵御金贼。” 何伯求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刘淮却摆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劝我什么。但你可想过,汉奸这个名头落到史书上,落到世人眼中,无论咱们之后做出多大事业,总会是抹不去的污点。 子孙后人都会指着咱们的名字说:虽然这几人如何如何,但他们在绍兴三十一年的退缩,还是使蛮夷一统华夏,神州陆沉,天下遂亡。 一句话就是,可以反宋,但决不能助金灭宋!” 何伯求叹出声来:“左右是刘大郎的道理,我无话可说。” 刘淮知晓仅以这种言论,无法说服于他,只是继续说道:“至于老何你担心的,宋国将忠义军召回之事,呵,你不是也知晓宋国的怯懦吗,如何如今就转不过弯来了呢?” 何伯求一愣:“愿闻其详。” 刘淮摇头:“你可知四川名将吴玠?你可知宋国为何干罢岳飞、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的兵权,却不敢罢吴家的兵权,以至于吴璘依旧掌控四川兵权的同时,吴拱却能掌握襄樊兵权?” “因为吴家恭谨?” “不,因为吴家平日恭谨,关键时刻跋扈异常。”刘淮声音变得冷峻:“因为吴玠敢于因为丝毫小事,就要去杀一转运副使,虽然最后被胡士将劝了回去,却依旧杀了转运使的都使,但宋国小朝廷得知他的决心后,竟然不敢再夺兵权。” 这事其实挺离谱的,吴玠一个军区司令,想要杀勾光祖这等副省,被人劝住后,余怒未消杀了一群漕运官员,宋国朝廷对此连个屁都不敢放,也是令人不可思议。 “向宋国称臣就应该像吴家这样,甚至比吴家做的更彻底一些。”刘淮勒着马缰,语气轻松,却说着狠厉至极的话:“到时如果宋国朝廷真的让忠义军撤军。 那么我会将传令的官员与最近一路转运使同时杀掉,派人拿着他们的人头放在朝堂上,问问赵官家与衮衮诸公。 究竟是着两个叛逆之辈假传枢密院旨意,还是说我刘大郎是个叛逆? 让他们选一下,究竟是该诛杀两个叛逆的九族,还是应该准备与忠义军厮杀。” “我甚至可以明白着告诉他们,我刘大郎有九成的概率束手就擒,引颈就戮,只有一成的可能提兵杀穿两淮,直奔临安。你猜他们敢不敢赌?”听到这里,何伯求终于醒悟。 合着面前的刘大郎早就有全套的计划了,甚至连宋国可能的反应,己方大略的应对都考虑进去了。 关键是,这套在宋国羽翼下发展,听调不听宣的策略,听起来似乎比自家那套直接用强,打个你死我活的计划成功率高多了。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何伯求想了想,依旧还是有个问题:“如果宋国真的横下一条心,宁可把两淮山东打个稀巴烂,也要征伐咱们该如何?” 刘淮拱手以对,诚恳说道:“届时我会拿出弃地南返的旨意来,还望老何到时候能帮我劝一劝那些已经在山东、河北分了地,落了根的忠义军将士,劝他们能放弃北方的家人根基,听从赵官家的命令去南方给官人们当佃户奴隶。” 何伯求彻底无言以对。 合着你这么着急的分地,就是在这里等着呢,是吧? 你到底是多长时间之前就准备好要造宋国的反啊! 真要有这般的旨意下来,到时候魏胜的军令都不会管用,陆游有什么气节都不好使。 这才叫真正的架空! 忠义军都不用鼓动,所有人都会红着眼冲向宋军。 老子与金贼拼命,好不容易有了好日子,好不容易成了小地主,就是你们让老子抛妻弃子,到宋国去当奴隶去是吧? 你是真的该死啊! 什么是阳谋?这才是阳谋! 刘淮不知不觉就将所有人都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 见到已经大约将何伯求说服,刘淮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这些话是万万不可与魏胜和陆游说的,没准说完之后魏胜就要大义灭亲了。 但北地庄园主还知道父子分任两角,由父亲当大善人,由儿子去当恶少年呢,忠义军又如何可以没有这种角色。 没有大善人,无法与官面人物交谈。 没有恶少年,就得被下三滥的手段折腾死。 就比如王世隆、时白驹、叶师禅这些原本是庄园主,此时却出来领兵起事的,全是他娘的恶少年出身。 刘淮现在也要在宋国官府面前扮演恶少年了! “统制郎君!前面又有船!有纤夫!” 刘淮与何伯求两人刚刚交心完毕,互相确认了对方的反贼身份,一名斥候就驱马飞奔而来,指着北边大声说道。 刘淮偏了偏头,大声命令:“管七郎,别歇着,来活了!” (本章完) 第172章 官人与贼不争多 第172章 官人与贼不争多 只要攻下临沂城,就能截断沂水通道,这并不是一句虚言。 这倒不是说有了临沂就可以建成座大坝,把河流截断,而是这年头内河商船基本都是风力驱动。 水轮船也有,但相对稀少,毕竟哪个时代的商人都差不多,能节约点人工成本就节约点,让他们再雇佣一群人专门来踩桨,属实有点强人所难了。 这种商船在无风或者是需要逆流而上的时候,就得需要大量的纤夫。 而有了临沂城作为支撑点之后,就可以四面派遣军兵,控制住码头与纤夫,让漕船通行困难。 如果发点狠,铁锁横江之类的活也不是玩不出来。 纤夫从哪来呢? 这就得依靠封建时代的传统艺能了。 徭役。 当然,征发徭役的方式在不同朝代不同地点都是不一样的,但总归来说,核心思想却是差不多的,就是百姓无偿为官府干活。 这种事情真的很难避免,哪怕是打起救济斯民大旗的忠义军,也准备在秋收后的冬日一边打仗,一边发动徭役去开垦土地,整修水利。 当然,差别还是有的,忠义军走的大约是以工代赈的路线,尽量就近组织民夫,让他们不要远离家中的同时,还能少吃一顿家中粮食,少烧一次家中柴火。 而且开垦的田地与修复的水利设施终归还是对百姓自己有利的。 但金国那管你这个,命令一下,管你是秋收还是春耕,全都他娘的给老子去服徭役,去沂水上去拉纤。 秋收?什么秋收? 国家要打大仗了,你还惦记着你那点粮食,是不是不识大体? 理论上来说,服徭役时官府得提供粮食。当然了,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以金国的基层组织力度,想要将粮食完完整整的发到民夫手中,就属实有点异想天开了。 这点粮食本来就不多,又经过层层盘剥之后,发到具体吏员手中时,就剩下一点。 本着不让民夫发愁粮食多寡的原则,吏员大手一挥,全部截留下来,并且命令民夫自带干粮干活。 这种情况下,不出现逃亡与死亡那是不可能的。 但没关系,北地别的不多,被赵宋官家扔下的汉儿要多少有多少。 这种不把人当人看的徭役,自然造成了沂水两岸农民的大量逃窜,所以沂州官吏才将沂水两岸的豪强纳入征调民夫的范畴。 当然,造成的后果所有人都看见了,在秋收时庄户直接对庄主离心离德。 张家庄在魏胜出手两天之后就崩溃,那真不是张丑没有本事。 他在被魏胜与金国官府联手痛殴下还能拉出人马来主动进攻,也是绝对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刘淮率领骑兵上前的时候,管崇彦已经彻底清扫干净金国的军事力量,将那群不知道是吏员还是弓手土兵的金军杀得四散而逃。 一队近百人的纤夫已经全部立定在了原地,他们目光呆滞,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船上之人似乎有些慌乱,来往奔走,大声呼喊,想要远离河岸,却一时间解不开绳索,急得直跳脚。刘淮指了指距离岸边二三十步的商船,十名已经卸下盔甲熟识水性的骑士直接跃入水中,向着商船游去。 岸上的十几名骑士从纤夫手中夺过绳索,绑在马鞍上,奋力拖拽。 两方齐心协力下,很快就有忠义军士卒攀着船帮跃上了漕船,似乎船上有人还要反抗,喝骂声与厮杀声猛然响起,却又突兀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伤者的哭嚎声。 很快,就有一名身上沾了血的士卒登上舵楼,将船主撵回到甲板上,并对岸上挥了挥手。 刘淮见漕船已经开始缓缓靠岸,也就不再管,回头看着那群豪强:“你们赶紧找找有没有自家庄子的人。齐十三,拿出大锅,打水生火放干粮,煮点粥。” 其实用不着他说了,因为之前已经遇到了好几艘这种漕船,解决方法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一开始直接给饼子,几个纤夫直接撑死了,后来就只能用水煮饼子,煮成糊状物后再给纤夫分发。 张丑已经下马向前,在已经瘫坐在地的纤夫人群中寻找自家庄子的人,但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胡子头发披散着一大把,瘦脱了相,寻了许久却是一个都没寻到。 “大……大哥……庄主……庄主是你吗,你们来救……救俺了?” 一个比较靠前的纤夫原本已经斜躺在了地上,然而抬眼见到张丑后浑身一震,连滚带爬的想要站起,却因为实在是无力,只能爬了过来,抓住张丑的双腿,一时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你……”张丑连忙蹲下,盯着面前犹如四十岁的男子,惊疑不定的认了半天才认出来:“你是三舅公家的张平水,你……你父亲和你阿叔呢?” 如果张丑没记错的话,张平水今年不过十六岁,如何能成了这满脸沟壑,头发白的样子? “都死了……”张平水拽着张丑的小腿泣不成声,一时间竟然连父叔的死因都说不出来,只能以头抢地:“他们都死了……” 张丑突然喘起了粗气。 他一直认为他是庄子的保护者,是庄户们的保护者。哪怕之前也有过这种事情,他总是在安慰自己,若不是有他护卫周全,没准整个庄子都会没了下场。 而脱离了庄主的身份,张丑再次审视起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却惊讶发现,他竟然是贼人杀害庄户的帮凶。 自己之前,竟然也是个贼吗? 认清了这个事实之后,张丑几乎有了摇摇欲坠之感。 却不说一位沂水豪强的三观正在剧烈重塑,刘淮搬了个马扎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其上,拿着个瓜锤摩挲,任由忠义军骑士将五名俘虏拉到身前。 何伯求拄着手刀侍立在一旁,如同侍从一般。 刘淮先是皱眉看了一眼装模作样的老何,然后就将目光投向身前五人:“我们是忠义军,北伐来杀金贼的。所以咱们是敌非友,你们五个可明白?” 一名头上还留着辫发的壮硕女真人闻言大吼出声:“你这贼……啊……” 话声还没有说完,这厮脸上就挨了一锤,脑袋仰成一个危险的角度,半张嘴里的大牙成扇面抛洒出去,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 刘淮用一人的衣服擦了擦锤头:“你们四人,可明白了。” 剩余四人纷纷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那好,我问,你们答。” (本章完) 第173章 多多未必会益善 第173章 多多未必会益善 “你们之中,谁的官职最高?” “俺……俺是沂水县都头……” “行,那你留下,把其他三人拖远点儿。等会儿再问他们。你给我记住了,我会挨个问相同问题,若是让我发现你撒谎……” “不敢,不敢。” “你们如何还有漕船向南,不知道临沂已经被我忠义军拿下了吗?” “……不知道。” “你们为何驾着漕船南下?” “县君让俺们往临沂送军粮,说临沂闹匪……不不不……有义军来打,让俺们小心一些,若形势不对赶紧逃。” “这是秋粮?” “自然是秋粮。” “你们沂水县竟然还能收上来秋粮?你们县君可是有大本事啊。” “官人说笑了,县君说不用留手,因为官家……金贼大军就要来了,就算有谁不满意,直接屠了就成。” “金贼大军一来,肯定得让你们筹措粮草吧?” “对……对……前几日接到讯息后,县衙所有人包括主簿、县丞、知县全都在各个乡中征措粮草……所有人都疯了……听说来的是金贼正军,人马足有几十万,临沂县中仓储早就空了。县君说,如果不能把这些金贼喂饱,那我们所有人都会被扔进锅里煮着吃。” “几十万?” “额……或许没那么多,但几万还是有的。” “那你们还往临沂运粮食?” “没法子,两边都是杀头的结果,都得敷衍着。” 刘淮又分别单独问了其他几人,回答的都是大同小异。 似乎真的有大军要进驻沂水上游的沂水县。 而且,刘淮结合之前拦截的漕船,捉拿的金国官吏所吐露出的情报,沂水县似乎还真的以为临沂还没有光复,还在继续打。 这自然是有这年头信息传递不畅的缘故,但也是因为沂水县在莒州境内,即便沂水知县知晓沂州有些不妥,但莒州知州完颜子晋没有发话,他也不敢停了漕运。 那么,完颜子晋在干什么呢? 莒州州治莒县也爆发了大规模起义军,此时他正在被围着打。 “太太太太……太尉,俺们该说的都说了,能饶俺们一命吗?自此俺们鞍前马后,绝无二话。” 刘淮站起身来,微笑说道:“我是真的想留你们一命,但你们害得又不是我,我有如何有审判你们的资格呢?这样吧,让你们身后那群纤夫来说话,若有半数觉得你不该杀,我就放了你,如何?” 不止问话的都头,其余几人也都瞬间脸色苍白。 他们一路上已经不知道打杀了多少民夫,早就已经被恨之入骨,此时让民夫来决定生死,如何还能活? 当即就有人哭泣求饶,甚至大声喝骂出声。 但忠义军骑士却不管这个,直接一人拖拽一个,拉到正在捧着糊糊狼吞虎咽的纤夫面前。 “这个人该不该死?该不该杀?” 骑士也没有什么开场白,他只是按照之前的惯例,将那金国官吏踹翻在地,随即揪着对方发髻将上半身拉起,让纤夫们能看清此人的脸。 “该死……” “杀,杀了他!” 一开始只有一两人在呼喊,最后几乎异口同声的喊出了声。 “杀了他!”在一片杀声中,骑士挥刀砍下了金国官吏的脑袋,然后又拉上一人,继续再问。 片刻之后,金国官吏果真一个都没活下来。 刘淮在第一颗人头落地时就已经失去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趣。 平心而论,包括管七郎率骑兵突袭时被杀的金国官吏,这些人里面就没有一个心善的吗?难道全都是乌龟王八蛋? 而这种以情绪为主导的情绪方式,难道就真的不会造成冤假错案?就真的不会将那少数没有作恶的善人都杀了吗? 这几乎是必然的。 但还是那句话,金国乱成这个样子,根本不是某几个官员发坏就能做到的,而是由上上下下所有人系统性的作恶而导致的。 系统性的恶只能系统性的杀。 刘淮转身对何伯求说道:“老何,事情已经很明显了,金国已经派遣正军前来,少则几千,多则几万,要夺回临沂了。” 何伯求:“大郎莫非已经提前知晓金贼会沿着沂水南下,所以才亲自带人勘察地形?” 刘淮摇头:“其实四面八方都有可能。别说顺沂水南下,就算邳州金军沿着沂水北上来攻,东平府金军过费县从西面来攻,甚至金国水军拼了命,直接不要胶州湾的船队,越过九仙山、马耳山也要与咱们斗一场,也都是不意外的。” 何伯求强忍翻白眼的冲动。 你咋不说金国皇帝完颜亮放下宋国,直接御驾亲征忠义军呢? 金国水军组建的目的就是直扑临安,一记右勾拳把宋国打成脑死亡,他们疯了吗?放弃舰船跋山涉水来找魏胜的麻烦? 同样的,还有处在沂水与以前泗水——现在的黄河交汇处的邳州,那里的确是不缺兵马,但那是为了与宋国在两淮死磕而组织的精兵强将,吃饱了撑的去剿匪? 两淮还打不打了? 所以金国最有可能的做法,还是调动后方的部队,攻打忠义军打通沂水通道的同时,稍稍休整就能开赴前线,一举两得。 这后方也就是山东统军司所在地益都府,或者是东平府这个连接山东与河北的重镇,这两个地方了。 至于什么从汴京调兵,不是不可能,而是有些脱裤子放屁了。 毕竟忠义军虽然已经攻下两州,但在金国眼中,还是一个小毛贼而已,又不是山东东路都没了,着什么急? “前次军议之时,我就与父亲约定,如果金贼从费县而来,则由我父凭借浚河来作抵挡,如果金贼从莒州沿沂水南下,我就要率军以作阻挡,尽量不要让金贼将战火烧到沂州?” “当然,费县那里有天平军,金贼想从彼处通过,无论如何都会有阻碍的。” 何伯求沉默片刻才言道:“若真的有数万金贼沿着沂水南下,仅凭大郎能挡住吗?” 刘淮笑道:“我只说了几千到几万都有可能,老何你还真就捡着最大的数来说。” 说罢,刘淮又严肃起来:“如果金贼真的数万大军,那就需要合忠义军、天平军甚至东平军三军之力一起作战了,届时很有可能还会依仗沂水沭河之间的那片庄园,与金贼做纠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何伯求似乎早有预料,闻言只是摇头:“外无可救之兵,内无必守之城,不会有人来救咱们,到时候就算三军皆是齐心协力,共同赴死,如何能真正挡住数万大军呢?” 刘淮终于彻底无奈:“所以这就是老何你们这些豪强的缺点了,长久的小规模冲突已经让你们产生了思维惯性,无法想象数万兵马是个什么状态。光是人吃马嚼的粮草都是个天文数字。” “兵马不是越多越好的,如果金贼来五万人马,那么金贼都不用咱们去打,就会因为缺粮而自溃,须知莒州北部可是山区丘陵,哪里能转运粮草如此方便?” “如果金贼来三万人马,那么我就会亲率骑兵游弋于外,断金贼之粮道,他们也撑不了许久。” “最麻烦的还是金军只来数千精兵,那就只能打一场硬仗了。”刘淮将瓜锤挂回腰间,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到时候以忠义军的实力,则需要全军而出。 而且战场最好要选在莒州,不能影响后方已经有些秩序的沂州。 后方的分田分地、收取税赋的工作却不能停,到时候就得靠老何你来鼎力相助了。” 何伯求沉默许久,似乎在权衡利弊,又似乎在想些什么,刘淮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 良久之后,何伯求才拱手恳切言道:“大郎君,如果我不能上阵,我希望将两个儿子发往军中为大郎之侍卫,建功立业,还望大郎君能有所看顾。” 听到这里,刘淮终于长舒一口气,畅快笑出了声。 直到此时,他才确定能把这群沂水豪强吸纳入军中,暂时不会出幺蛾子来。 至于什么时候才可以正式将他们依仗为心腹,那还得大胜几场才有可能。 简单画了张地图 (本章完) 第174章 曾为义军不负鬼 第174章 曾为义军不负鬼 沂水与沭河之间并不都是平原。 山东的地形是中间高,四面低,中间最高的自然就是泰山,而四面低的意思却也不是说四面就是大平地,而是存在着广泛的丘陵地带。 从临沂沿着沂水向北行进一百二十多里后,刘淮等人就已经进入了丘陵地带,在后世沂南县附近是西面是蒙山,北面五十里左右就是沂水县,沂水以东却是一大片丘陵。 越过这宽达五十里的丘陵地区,就是莒州的州治莒县了,过了莒县再向东,越过一百多里丘陵与高山夹杂的地带后,就会抵达日照县,没准在彼处还能遇沿着海岸线向密州进攻的张荣。 闲话不多说,刘淮到了此地时,几乎瞬间就将此地当成了阻击金军之地。 当然,为了探明金军会不会沿着沭河南下,刘淮同样派遣了大量探骑,穿过东方的丘陵地带,去莒县那里探查情况。 金国以骑兵立国,所以无论来打的是哪一路正军,骑兵总不会少的。 骑兵的恶心之处就在于,他们战术机动性无与伦比,如果忠义军在平地上结营阻拦,金军大不了绕过去不打,直接对后方百姓下手,将沭河沂水间这片平原膏腴之地变成人间地狱就行了。 彼时忠义军进退不得,慌乱间没准就真的被金军一战而下了。 所以,一定要将金军全部堵在山区里,哪怕打硬仗也在所不惜。 当然,依照刘淮对局势的分析,金军目的是要扫清南征时的后路,必定要与忠义军死磕的。 但世事无绝对,谁知道对面金军统帅是不是一个表面恭谨,实际上时时刻刻准备给完颜亮捅刀子的狠人呢? 须知道,历史上完颜亮开始南征后,金国失去了军队的压制,那可是遍地都是小奉先。 无论汉人、女真人、契丹人、奚人都开始大闹。连完颜娄室二儿子完颜谋衍都造反将完颜雍推上皇位,更遑论其他人呢? 万一金军统帅也是这种货色,一见面的态度就是:不着急,先跟他们耍耍。那以金军骑兵的机动力,事情就大条了。到时候没准完颜亮已经死在长江边上了,忠义军这边都还没有打完。 毕竟,这里可不是两边山夹一条小河的蒙山中,而是山东保存相对完整的精华之地,只要愿意狠下心来打掳,总会寻到粮食的。 刘淮一边与何伯求这本地人商议,一边将地势地形通过图画与书信的形式,派遣妥帖之人将战略意图告知魏胜。 魏胜命令几乎与二百前军甲骑同时抵达,命令的内容很简单,扩军到两千六百人的前军需要暂时独自面对金军。 中军与右军不是不能动,但要确定了金军的主攻方向之后才能动。 而且由于分地的消息传出,有些小地主与富户也害怕被波及,有些骚动,需要兵力镇压。 在这种情况下,何伯求主动请缨,带着那伙子豪强回临沂稳定局势。 刘淮自无不许。 虽然这些豪强中不少已经对忠义军有所心动,想要直接参军,但刘淮却依旧决定尊重魏胜的威严,让他们全都跟着何伯求回去。 你们加入忠义军可以,但具体是什么官阶,做什么事情,我无法作主,你得听从魏元帅的命令。 虽然这伙子豪强在表面上是刘淮的私人,但他们更多是跟着何伯求表态,此时听刘淮这么一说,何伯求也没有反对,也就顺势点头,浩浩荡荡的回去了。 反正就是多跑两趟的事儿。 “军令就是如此。”张白鱼穿着盔甲浑身是汗,喘着粗气对刘淮说道:“都统说,若金贼超过两万,前军就可以撤退,但如果金贼不到两万,就要钉死在这里,坚守六七日。” 刘淮点头:“除了两千六百正军,还有多少民夫?都什么时候到?” 张白鱼依旧汗如雨下:“一千三四百的民夫,都可以充作辅兵的那种。全军五日后,也就是八月二十八日,应该赶到了。” 顿了顿,张白鱼仿佛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对了,都统这次让民夫用如意战车来运送粮草,他说应该能用得上。” 刘淮再次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却又有亲卫唱名,说是有东平军的军使到了。 东平军?张荣的东平军? 东平军怎么会派军使到这种地方来? 忠义军与东平军算是分兵,从方向上来说,忠义军是往西北打,东平军是往东北去,两者距离是越来越远的。而且张荣张敌万如果想要与忠义军商议,不应该先顺着沭河找魏胜吗?如何就跑到这地方来了? 不止刘淮当即好奇,就连张白鱼也有些恍惚之态,不知道是中暑了还是想起他亲爹来了。 刘淮带着张白鱼上前去迎,却只见之前派往莒县探查的轻骑身后跟着一人。 此人身高不高,大约三四十岁的年纪,满脸却都已是皱纹,他的身上没有穿着盔甲,只有一身粗布衣服,头上戴着个巨大的斗笠,皮肤黝黑如炭,关节粗大,像老农多过像士卒。 “东平军统领官开赵,拜见刘大郎君,拜见张四郎君。” 唤作开赵的军官躬身行礼。 张白鱼直接皱眉:“我没有见过你,你是如何识得统制郎君与我的?” 开赵看了一眼刘淮,依旧拱手以对:“张都统说过,忠义军中最为威武雄壮的就是刘大郎君,最为俏……最为英俊潇洒的就是都统的四儿子。” 张白鱼俏脸一黑,知晓这厮刚刚是想说最为俏丽之类的词语。 刘淮干脆没绷住,在口中一口气吐出来之前,将笑声转为了咳嗦:“咳咳,你是如何来的?” “回大郎君的话。”开赵并不如同他那老农外表那般粗犷,相反他的礼数颇为周祥,在刘淮挥手让他免礼之前,开赵竟然一直保持着躬身拱手的姿势:“张都统派明椿与俺一起,聚兵围攻莒县,此时虽然未曾攻克,但俺见到大郎君的探骑之后,就知晓忠义军已经攻下临沂,北伐至此,所以就慌不迭前来拜见。” 刘淮恍然大悟。 事实上,现在归于东平军的山东豪杰,比如开赵、明椿、刘异、李机、郑云等人,在原本历史上先是追随魏胜,后来追随李宝。 但由于张荣承担了接应李宝袭击金国水军的重任,所以这些在东部沿海反金的义军也就顺势成为了东平军的一部分。 就比如面前的开赵,这厮本来应该跟王世隆混在一起,同样攻打莒县,只不过当时沂州自始至终没有被魏胜攻占,在忠义军撤军后,沂州金军派遣骑兵作援军,开赵与王世隆顺势撤退。 其中王世隆屯兵日照县,并在之后耿京死后,与辛弃疾一起进行了万军之中斩首叛徒张安国的行动。 而开赵则是投靠了李宝,并随之归宋。 如今,王世隆在忠义军前军当统领官,过几日就到此地,并准备与金贼死磕。 开赵则是奉张荣的命令,将莒县围得死死的,而且把莒州知州完颜子晋也围在了城中,而这一次,可没有沂州金贼给莒县解围了。 可以说在刘淮的里挑外撅,一顿折腾下,历史再次在莒州转了个小弯。 然而此时此刻,听着开赵的名字,观察着对方的举止,刘淮突然想起一事:“开将军,开山赵是你什么人?” 开赵平静的表情上终于泛起波澜,沉默片刻后方才说道:“正是家兄!” 刘淮再次恍然。 开山赵就是赵开山,是几年前在山东举义抗金的义军首领,为了以示抗金不成连祖姓都不要的决心,所以将姓名倒换,自称开山赵。 当时开山赵声势浩大,聚众三十万,转战沂州、密州、济南府等地。最后被金国老将完颜奔睹亲自率军击败,开山赵直接被完颜奔睹用六匹马分尸。 当然,声势如此大的起义,没有余部残留就见鬼了。 开赵应该就是其中一支。 他为了铭记兄长的仇恨,直接取了兄长名字中的一字作为名,并且也将姓名倒转,以示抗金决心。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无论立场还是行为都十分坚定之人。 既然刚刚寒暄了几句,刘淮将开赵请到自家临时营地,又有一名探骑飞马而来。 然而此人却并没有大声说什么军情,却是上前行礼后,就凑到刘淮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听罢之后,刘淮眯起了眼睛。 (本章完) 第175章 报人义士深相许 第175章 报人义士深相许 与开赵交谈片刻,大略互相了解完对方形势后,刘淮就让张白鱼暂时替代自己掌军,他则迈步走向马厩,牵起战马召来几名亲卫,一起向西北那片山区而行。 沿着丘陵间的小道上行了大约七八里,才看见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山,山下有一座几乎已经荒废到只剩下断壁残垣的村落。 且说山东丘陵地带,有许多类似的石头山,山上几乎寸草不生,更别说长树了。 原本刘淮想要在这种石头山上立个小营,但实地勘察之后才发现,这种石头山比街亭那座山还要坑,别说根本打不出井水,上下不便,就连建立营寨所用的树木都得从山下运。 要真的在石头山上立营,那刘淮就成了比马谡更大的笑话了。 “敢问是忠义军刘大郎君吗?” 靠近村落后,有几人从断壁残垣之后闪出身来,为首的一名虬髯大汉迎了出来,扬声询问。 刘淮翻身下马,同样迎了上去。虽然他的几个侍卫依旧端坐马上,手甚至还搭在兵刃上与虬髯大汉带来的人相互对峙,但刘淮此举依旧表达了诚意。 毕竟,就算顶盔掼甲,如果被弓弩攒射,那也十有八九落不得好的。 “朱兄,久仰久仰。” 刘淮上前,握住了虬髯大汉拱在一起的双手,朗声大笑:“我早就听沂水大豪们说过,沂水上游还有个朱天寿朱三郎,武艺超群,通达明理,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虬髯大汉被这一连串夸赞弄得一怔,随即同样握住了刘淮的双手:“不敢当不敢当,没想到俺这一点薄名却能被何三爷夸赞,而且入了刘大郎君的耳朵里,属实不敢当。” 两人又互相吹嘘了一番,将彩虹屁拍得漫天响,片刻之后才进入正题。 刘淮并没有找个地方坐下,与朱天寿把酒言欢,而是站在原地,与对方攀谈起来。 “朱三郎,你着急忙慌的暗中联络与我,却又想与我面谈,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吗?” 朱天寿长长叹气:“不怕大郎君笑话,俺只是个胸无大志的过日子的,本想守着家业安安生生过这一辈子。却不想这兵灾又起,俺虽然是土豪,却依旧难以避免破家灭门,思来想去,也只能依托于忠义军了。” 刘淮点头诚恳说道:“朱三郎说的是,女真人不把汉人当人看,咱们自己却不能自轻自贱,安安心心为女真人去死。” 朱天寿重重点头:“大郎君,俺正是这个意思。但想着就算来投靠忠义军,也不能空口白牙来做,所以俺带来了一个消息,充作见面礼。” 刘淮面色不变:“什么消息?” 朱天寿环顾左右,用眼睛将跟来的黑衣武者逼退,刘淮也有样学样,让依旧骑在马上的亲卫稍稍后退几步。 见状,朱天寿才低声言道:“大郎君,此次来的是武兴军,两万正军,兵分两路,准备沿着沂水与沭河同时南下,扫荡山东南部。”刘淮听闻此等消息,脸色却依旧不变:“哦?这种重大军机,朱三郎是如何知晓的?” “俺这种人家,自然也会在县里领一些吏员的职位,俺的九妹夫就是县中主簿,他那日听到知县如此说的。”朱天寿苦笑道:“俺知道刘大郎君信不过俺,因为无凭无据,空口白牙,哪里是说信就能信的呢?但还有两件事还可以佐证一二。” 没等刘淮询问,朱天寿就继续说道:“其一,县中胥吏在拼命征发粮草……不,与其说是征发,不如说是直接抢,他们连稍小一些的良善之家都要抢,哪怕如同俺这般的大户,也只能几千石几千石的送粮。知县说……说要么现在把粮食交出来,要么等到大军一至,由天兵自己去拿。” 说到这里,朱天寿有些愤愤,却是立马恢复如常:“其二,知县前几日派遣主簿,就是俺那九妹夫去县城东面三十里处,沭河之旁征发民夫,只说要立营。却不说要做什么。” “刘大郎君,这些都是探骑一看便知的事情,俺断不会用一戳就破的事情来糊弄大郎君的。” 刘淮沉吟不语。 如果真如朱天寿所言,金军武兴军来了两万正军,分兵沿着沂水与沭河两条线同时往南打,那事情确实很麻烦。 因为沭河那边只有几千东平军在围攻莒县,而且开赵与明椿二人说起来是东平军,但用脚指头想都明白,他们现在的部队肯定还是过去在山东打游击时的老底子。 称呼他们为义军、民军、匪军都可以,论地理熟悉程度他们自然是一流,但与金国正军作战,开大阵迎大敌,那还是拉倒吧。 而刘淮所率的前军只有两千多人,如何能在堵住沂水通道的同时,将沭河通道也堵死呢? 刘淮的沉默,却让朱天寿以为刘淮对自己不满,不免有些惶恐,不顾两人互相握在一起的双手已经汗津津了,再次诚恳言道:“大郎君,俺知道俺说再多,你为大将都不会因为一两句话而信俺,并把全军上下性命托付于此。 但俺还是要说,此时武兴军还没有来,大郎君不如趁此机会,占领沂水县城以作固守之用,金贼要么攻城,要么就得全军走沭河,那边太窄了,根本无法同时通过两万人马,后勤辎重也只能从更远的地方运送,到时候甚至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届时,俺们沂水县上下,愿为大郎君效犬马之劳。” 刘淮心中思量,却是一时间只是微笑以对,并不应诺。 而朱天寿此时心中也泛起凉意,却还是强自言道:“大郎君要速作决断,这七八日内,武兴军的前锋兵马就会到,不用多,只要有一千人,俺们就什么都做不得,只能服服帖帖任女真狗拿捏。 而若是武兴军两万人马全至,到时候沂水县上下就算再心向大宋,却也只能与大宋作对了,甚至俺还要亲自上阵,与大郎君决生死,以换取俺们一家老小的一线生机……大郎君,救俺们一救吧……” 说到最后,朱天寿这名虬髯大汉眼中泛起泪水,竟然有泫然欲泣之感。 刘淮见火候差不多了,刚要说话,眼角余光却看见站在右侧断墙之后的黑衣武者端起了一把上好弓弦的撅张弩,并指向了自己。 (本章完) 第176章 鹰狼崮侧鹰狼顾 第176章 鹰狼崮侧鹰狼顾 “大郎君小心!” 朱天寿也见到了黑衣武者的动作,他大吼一声,奋力拖拽起刘淮来。 两人双手依旧紧握,事发突然,即便以刘淮的力量,也被朱天寿拖得一趔趄。 “纳命!” 黑衣武者端起撅张弩,刚刚大喊出声,就被射翻在地。 两支箭矢一支贯穿了他的脑门,一支射进了他的胸口。 而撅张弩上的弩矢在他仰面而倒的时候才激射而出,向着斜上方的天空飞去。 刘淮带来的侍卫中有三人擅用连珠箭,此时两人弓弦依旧颤动,剩下一人铁胎弓半满,用凌厉的目光扫视朱天寿带来的人手。 剩下的四名甲骑纷纷下马持盾,快步向前,用钢盾与身体将刘淮与朱天寿护在中间。 朱天寿此时也站定了身体,不顾双手依旧被持握,犹如被烧红的铁钳夹住一般,连忙四面环顾,发现只是退了半步之后,不禁有些骇然。 他朱三郎也是沂水上游的一号人物,却没有想到,在刘淮猝不及防的时候,激发全身力量拖拽,竟然只是拉动了半步。 力量相距如此之大,若是在战场相遇岂不是一个照面就是身死的下场? “放下兵刃!放下兵刃!都出来!站在能看到的地方。” 见刘淮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全无一丝刚刚命悬一线的样子,朱天寿心中愈发冰凉的同时,连忙给伴当们下令。 几个黑衣武者在甲士骑士的逼视下,根本不敢反抗,纷纷解下兵器从村落中走了出来。 然而刘淮却依旧一副玩味的表情,依旧握着朱天寿的手。 朱天寿见状却是直接丧气:“俺知道此时此刻,俺说什么都无用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俺还是要说,俺真没有伤大郎君的意思。” 刘淮哈哈大笑,终于放开了朱天寿的双手:“朱三郎,区区小事而已,我又如何能因此不信你呢?且回去吧,我不会弃你们的,这两日忠义军就会定决心,就算不进攻沂水县城,也会将尔等汉民撤到身后,绝不会让尔等遭到兵祸。” 说罢,刘淮对着亲卫头子招了招手:“管七郎,来。” 管崇彦冷着一张脸,手中依旧握着弓箭,驱马上前。 “到时候我会让他将具体计划通知于你,朱三郎,你记住,只有这张脸去找你时,才会是正经军机。” 刘淮复又安慰了朱天寿几句,约定时间地点后,刘淮也不再多停留,翻身上了马。 朱天寿长舒了一口气,却见刘大郎在马上回头,指着不远处最高的石头山问道:“朱三郎,你既是本地人,自然知晓周边风物,我且问你,这座石山唤作什么?” 朱天寿只觉得今日心情犹如过山车,听到刘淮只问此事,当即又是轻松失笑:“这座石山以前唤作鹰狼崮,前宋时期,有个唤作孟良的好官,将一伙盗匪围困于此,盗匪借着地势险要作抵挡,官兵冲了数次都充不上去,也只能将盗匪们围起来。 后来不过几日,盗匪就全降了,原来这座石山上无树无草无水,盗匪试着打井,只挖了一丈就挖到石头堆里了。无奈,他们只能投降。 自此莒州安定,百姓为了纪念这唤作孟良的好官,这里就叫孟良崮了。” 刘淮静静听完,又呆愣回头望了一眼那石头山,嘶的一声倒抽凉气,心中暗下决定。 绝对他娘的不能在这种石头山上屯兵! 如此想着,刘淮在马上一拱手,与朱天寿告别。 而朱天寿则是长躬行礼,直到刘淮等人消失在视野中时才立定身体,拧眉回头:“胡二这厮安得是什么心?俺确实是让你们带兵刃以防不测,但如何就敢袭击刘大郎君?俺下令了吗?” 领头的黑衣武者浑身哆嗦了一下:“三爷,俺们也不晓得胡二今日抽了什么风?莫不是他被女真人收买了?” 朱天寿一耳光将那黑衣武者抽翻在地:“净他妈的扯淡,那些人都披着甲,乃公就一身布衣,想杀他?俺一定死在他前面! 给俺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教唆俺的亲信?还是说这胡二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他娘的反水?!” 且不说朱天寿满心疑惑的同时,暴跳如雷。 另一边,驱马回军的刘淮也是心头充满疑问。 这些疑问归根结底可以总结成一点。那就是:这朱天寿可信吗? 这事真的不好说。 因为刘淮并不认识这厮,平日里也只听说过这人贪财贪权,这还是何伯求提及的。 结合朱天寿与何伯求处于沂水上下游的关系,两人又都是作河上生意黑白通吃的大豪,所以何伯求这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度,也不太好说。 而且贪钱贪权算什么大毛病? 他是个豪强,又不是名垂千古的清官。 然而就算朱天寿是真心投靠忠义军,这些讯息难道就是真的吗? 不会是那沂水知县又是个大大的金国忠臣,设计暗算了朱天寿,并且想通过朱天寿,把忠义军引入某个埋伏圈吧? 刘淮有些纠结的关键在于,朱天寿所说的计划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如果能攻下沂水县,就真的能大略控制住沂水与沭河之间这广泛区域。 而刘淮之前放弃攻打沂水县城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他没有把握在这几日内,就能攻下城池。 而且,由此地再往前五十里路,都是西边蒙山与东面丘陵夹着一条沂水,地形实在是太差了,忠义军想要走这条路,差不多又是之前天平军过蒙山的处境。 哪怕刘淮要比耿京等人懂得地势军略,哪怕忠义军要比天平军谨慎齐整得多,在这种地形中,也很有可能遭遇到突袭与迟滞。 若是顿挫于城下,再被金军正军逮到,那乐子就大了。 可如今有朱天寿这种豪强作内应,在城池可以迅速拿下的前提下,沂水县城就可以打一打了。 但刘淮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今日那一箭,是不是朱天寿的授意?可他想要伏杀自己,为什么不多带些人,多带弓弩呢? 他就真的有这么大把握,能用一张蹶张弩,一支弩矢就杀了我? 地点是朱天寿定的,他总有些时间作准备,为何不弄几十人,几十张弩一齐攒射?难道是害怕被自己所警觉?这算什么理由? 而若不是朱天寿授意,又是谁要杀自己呢?” “那支箭……那支弩箭……” 仔细回忆时,刘淮猛然勒马回头,惊得跟随在身后的侍卫同时勒紧马缰绳,唏律律的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 刘淮终于回忆起来那瞬间用余光看到的事情。 那支弩箭并不是射向自己,那声‘纳命’的呼喊声也不是冲着自己喊得。 而是冲着朱天寿去的。 想到这里,刘淮眯起了眼睛。 当时朱天寿拉了他一把,看似是帮助他躲避弩箭,但谁知道朱天寿是不是想要把刘淮拉到弩箭指着的位置上? 不过还是不对,这种配合方式,也太难了点吧。 这跟马氏三角杀此等活有什么区别? 关键是,当时是刘淮握着朱天寿双手,而不是相反。 朱天寿可能真的只是看到弩箭射来,而想要逃脱而已。 “统制郎君?”管崇彦打马向前,却见刘淮表情阴晴不定,连忙询问:“这是出了何事?” 刘淮收拢心情,摇了摇头:“无妨,回军营后从长计议。” 一行人回到了军营,却发现张白鱼早就在营寨门口等待。 见到刘淮抵达后,张白鱼上前牵住马缰绳,伸手制止了周围人靠近,丝毫不顾刘淮依旧没有下马,就有些焦急地低声说道:“刚刚有个伤势严重的女真人骑马闯营,他自称斜卯张古,说了一大堆模模糊糊的话,说完就昏迷了,其中只有一句是能听清楚的。” “万不可相信朱天寿!” (本章完) 第177章 且用火眼探迷雾 第177章 且用火眼探迷雾 此时伤兵营寨还没来得及建立,所以那伤重昏迷的女真人只是被安置在了中军大帐旁的寻常帐篷中。 刘淮走进其中,细细打量起这名唤作斜卯张古的女真人。 对方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消瘦,容貌英俊,骨节却是粗大,一看就是平日习武的勇士。他的头上留着女真人常见的那种辫发,却不似其他女真人那般将辫发周边的头发都剃光,而是直接将长头发辫成了两条辫子。 敷衍程度堪比后世tvb的清宫剧。 因为斜卯张古伤重昏迷,所以那些有点医师本领的甲骑就把他全身扒光,既是搜身,又是想给他医治。 这人身上别说书信文书,就连带字的东西都没有,但刘淮还是惊讶的发现,这厮身上的新旧伤势过于多了些,其中有刀伤箭伤,还有鞭痕棍痕,几乎是新伤叠着旧伤,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能活到现在的。 而斜卯张古的出现,以及他所带来的那句话,使得原本就有些混乱的局面变得更加混乱了。 偏偏此时这厮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让人问都无从问起。 真是见鬼了,都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 刘淮心中吐槽。这跟南希仁临死前写‘杀我者乃十’有什么区别?没有困难创造困难是吧? 刘淮复又去看了那女真人骑来的马匹,发现这马虽然有些消瘦,骨架却很大,想来如果好好养,能是一匹神骏战马。 在围绕战马观察的时候,刘淮发现战马屁股上有一块黑乎乎焦糊的烙印,不由得又是捏起了下巴。 就算普通农人都会在自家大牲口屁股上烙印,但这本质上是标示归属的手段,所以这种黑乎乎的焦糊一片烙印没有任何意义。 这只能说明这匹战马来路不正,被不知道是谁用层层烙印的方式,把原本的烙印盖过去了。 莫非斜卯张古这厮是个盗贼? 能偷战马的盗贼? 刘淮更加疑惑了。 现在已经不是朱天寿可不可信的问题了。 而是说沂水县城处处透着怪异,似乎已经有什么事情开始发生,但刘淮却丝毫不知。 那么忠义军是依旧在此集结,而是冒险去摸一摸沂水县城,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刘淮思来想去,只能拿出老办法。 发挥军事民主,开军议。 当然,此时就来了一条张白鱼与二百甲骑,自然是无法让其他统领参加的。 再加上那伙子沂州豪强走得一个都不剩,所以,也只有刘淮、张白鱼、管崇彦来互相商议。 “……情况就是这般,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 刘淮将之前所遇所思所想言简意赅的说了出来,端起水囊顿顿顿灌了一大口,方才问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张白鱼皱眉说道:“确实麻烦,事情简直千头万绪。朱天寿是真正投诚也好,是虚情假意也罢。那女真人是真的告状也好,是扰乱军心也罢,无论怎样都有可能,都能解释,都有说法。” 刘淮无奈摊手:“事实就是如此了,所以才进退不得。如果现在进取,咱们有三百甲骑,总能打上一仗的,但如果金贼有埋伏,那么这几十里依山傍水到处是土丘的官道足以让咱们全军覆没; 可如果依旧如常,且不论寒了汉人义士的热血,来日无法收拾人心。若真的如朱天寿所讲,武兴军有两万人马,沿着沂水沭河分两路南下,咱们本应该准备应敌却毫无准备,那岂不是会闹天大的笑话?”张白鱼低头想了想:“如果果真如那朱天寿所言,会有两万人马分路南下,那么就应该速速上报魏都统,放弃分田分地,速速稳定后方,将全军都带来,准备决战吧。” 刘淮复又长叹出声:“可若谎报了军情,就真的算是在挖忠义军的根了。这就相当于忠义军第一次大规模违反奖惩军法,这算什么?” 两个聪明人还在纠结,而一边心思比较直的管崇彦已经皱起了眉头,好奇出言:“为什么不去探查一番呢?” 刘淮摇头:“依旧派游骑去过了,但就是因为没有探查出什么来,我才如此为难。” 管崇彦依旧皱眉:“统制郎君平日里经常教导俺们,说指挥官要勤快,不能偷懒。俺的意思是,统制郎君何妨亲自去一趟呢?亲自去看一眼沂水县的局势。游骑发现不了的事情,以统制郎君的能耐,肯定能一眼看透!” 管崇彦的话说到一半时,刘淮与张白鱼就已经恍然大悟。 说到最后,两人不禁相视一眼,讪笑起来。 无他,两人都钻了牛角尖。 一人认为现在只有出兵或者不出兵两个选项,另一人则是觉得在战时,指挥官不能脱离岗位,潜意识就将脱离军队去亲身侦查否了。 可如今真的是最紧急的接战时刻吗? 或者说忠义军前军真的离了刘淮之后,就只能全军崩溃一条路吗? 那忠义军这一路上的军队制度建设岂不是白做了? 事实上,就算刘淮与张白鱼同时离开,也会有副统领在主持甲骑军队,就算副统领离开,也会有队将、正将一级在掌控军队,虽然战斗力肯定会下降,但绝不会到一哄而散的地步。 更别说再过一两天,就会有各个前军统领官赶到,自有他们来主持营寨。 而这两天偏偏不会有任何战事。 所以说刘淮如果想要亲身出去探查,最好就在这一两天中出发。 “管七郎,平日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伶俐,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张白鱼也是惊奇说道。 管崇彦脸颊抽动了几下,似乎对‘人不可貌相’几个字感到些许恼怒,尤其是张白鱼顶着一张女子般的俊脸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嘲讽也是嘲讽了。 当然,管崇彦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当即向刘淮进言道:“统制郎君,俺觉得探查敌方,人数不应该太多,人多目标太大,反而危险。所以郎君只带上三四人,衣服下罩锁子甲,备好短兵长矛弓箭,悄悄探查即可。 但虽是这个世道,三四名健马壮士一齐出发,还是太显眼了,最好其中有一名女眷才好。” 刘淮摆手:“管七郎说笑了,军中如何有女子,而且就算有女眷,这等凶事,我辈男儿岂能……嗯?” 刘淮将管崇彦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张白鱼,也果断反应了过来,同样转头,上下打量着这名俊俏如女子的甲骑统领。 张白鱼见到两人若有所思的目光,身上汗毛倒竖,当即断然拒绝:“想都不要想,我张白鱼就是饿死,死外面从沂水边跳下去,也绝不会穿女装!” (本章完) 第178章 民生凋敝食粪土 第178章 民生凋敝食粪土 穿女装这种事情当然不会以‘真香’为结局。 哪怕是在南宋初年这个文化思想相对开放的年代,女装也可以算作对一名男子的终极羞辱。 不要说这是思想禁锢,今年年纪刚过三旬的朱熹也只是以主战派而闻名,却不是什么理学大家,什么女儿接过饼子就失去贞洁的时代离得还远。 除非有比尊严更重要的事情,否则正常的男人绝对不会去穿女装。 当然,由此可见,司马懿那可真是个狠人,这厮也是真的怕了诸葛武侯。 闲话少说,虽然张白鱼宁死不穿女装,但这趟活却是少不了他的。 片刻之后,刘淮将军营一众事务托付给甲骑副统领梁磐,随后与张白鱼一起,穿好内衬锁子甲,戴上斗笠,一人双马出营向北,沿着宽阔的沂水疾驰而去。 这段长约五十里的蒙山丘陵地带虽然对大军来说是十分危险,但对于四名骑着战马疾驰的骑兵来说,这点路程那真是不值一提。 不过一个时辰左右,日头将将偏西,四人就看到眼前宽阔一片,一座城墙高约一丈半的城池就伫立在了沂水以西。 正是沂水县城。 由于蒙山阻挡沂水,所以沂水在此地拐了个弯,河流冲刷之下,河堤不知道在过去决口过多少次,终于在一片丘陵地带中冲刷出一片宽约五十里,长约七八十里的菱形平原。 沂水县城就坐落在这菱形平原的最中心,被沂水两面包围着。 刘淮在一座缓坡上伫立良久,观察起周围环境来,试图找出此地已经屯兵的蛛丝马迹。 然而别说军营,就连军队大规模活动的迹象都没有。 刘淮能确定此事的原因很简单,此时秋收刚过,虽然地里的庄稼大部分都已经被收割完毕,且下了一场雨,但还是有妇人与儿童在田间地头拾取掉落的谷物与豆类。 若真的有金国正军在此,那无论如何都会有游骑探哨往来,那么这些女子孩童哪会这么大大咧咧的在外劳作? 别说军纪如何如何。这年头,无论军纪好坏,老百姓都会畏惧军队的。 而且,金军的军纪如何会秋毫无犯? 如果金军正军不派遣游骑掌握周边情况呢? 那只能说明要么金军弱得抠脚,对周边掌控力约等于零;要么就是有人在替金军掌握周边情报。 这人是谁? 是沂水县知县? 还是朱天寿朱三郎? 刘淮将疑惑放进心底,与三名骑士一起,沿着乡间土路缓缓而行。 他们的目的地自然不是沂水县城,四个精壮骑士实在是太显眼了,城里如果有些说法,直接围杀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刘淮等人向着山东最不缺的东西——豪强庄园行去。 当然,大小豪强的庄园他们也不是很敢进,但从佃户农夫口中打听一些消息,他们还是比较敢的。 唤作陈文本的骑士拍马走到一名落单的农人身前,直接将其拎到马上,还没有等农人叫出声,四人就拍马离去。 远远望着这一幕的农人也根本不敢说什么,只是颤抖着低头继续忙活,心中叹着不知道城中的公子哥又玩什么样,只可怜了赵八那个老实汉子。 大约走到一处僻静地方,陈文本将那农人放下,还没等着农人跪地求饶,怀中就被塞了一小袋麦子与几串铜钱。 “今天俺们家郎君心情好,赏你的。”陈文本指着身后的张白鱼说道:“问你什么答什么,若回答得好,还有两吊赏钱。先说你叫啥?” 刘淮在几人身后,大斗笠笠沿向下,护住他多半张脸,一言不发。 因为他在朱天寿面前露过面,害怕碰到那些相熟的黑衣武者,所以只能这般藏头露尾。那农人捏着那一兜麦子,又看了看那几串铜钱,当即转惊为喜,陪笑道:“俺叫赵八,是朱三爷家的佃户,官人想问什么,俺只要知晓,必然不会藏着掖着。” 陈文本笑着用马鞭指了指赵八,一副纨绔子弟狗腿子的形象:“你这厮倒也痛快,你佃租种得地是哪块?” 赵八笑容一僵:“自是诸位官人把俺拎来的那块地,俺正在打些田鼠……” 陈文本摇头:“唉,田鼠肥了才好吃,可又怕田鼠太肥,那岂不是说明粮食被他们糟蹋不少?真是两难啊。” 赵八瞬间大有知己之感:“官人说的正是……” 陈文本见赵八已经不太紧张,就指着西北方向上的一大片庄园问道:“你平日就住在那里?” 赵八继续赔笑:“俺哪里能住朱家庄庄子里?那里都是朱三爷家心腹人物所住,俺一个破落户,如何能住进那里?” 说到最后,赵八望着那片庄园,面露向往之色。 刘淮心中一动。 这朱家庄为何连自家佃户都住不进去?如果目的不是在盗贼手中保护自己,山东百姓又不是傻子,哪里会结成庄园,给自己找个庄主? 想到这里,刘淮捏着嗓子在马上出言:“不对啊,那边哪里是朱家庄,俺们从北边来就已经遇到一个朱家庄了。它还会分身不成?” 赵八听闻这伙贵人是外乡人,心中稍稍警惕,但看着怀中那一小袋麦子还有两吊铜钱,又想起自家瞎了眼的老娘与两个嗷嗷待哺的儿女,觉得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哪怕告诉的外乡人也无所谓,就赔笑说道:“官人说笑了,朱家庄自不会分身,但谁说朱家庄只有一个呢?朱家庄在沂水县一共有五个,刚才指的是西朱庄,北面那个是大朱庄。” “庄主都是朱三郎?” 赵八浑身一哆嗦,猛然想起这些贵人可能与朱天寿认识,甚至他们干脆就是朱天寿请来的客人,当即跪地叩首:“正是朱三爷。” 而就是这么猛然一叩首,赵八不止将怀中的小麦袋子与两吊钱扔在了地上,在他身侧背着的鼓鼓囊囊破布行囊也散开,圆滚滚的物什落了一地。 刘淮原本以为这是赵八打来的田鼠,但仔细一看,发现竟然全都是一团团粪便,不知道是驴粪蛋还是马粪。 “为何背着如此多的大粪?” 刘淮夹着嗓子问道。 赵八抬头,只能看到陈文本,却看不到问话的人,一时羞赧却又不敢不答:“是马粪,马粪沤了能肥田,还有……还有……” 刘淮对着回望的陈文本点了下头,陈文本将两串钱扔到赵八面前。 赵八反而不接钱,粗黑的脸几乎成了酱紫色:“官人们……马儿是直肠子,吃的东西不会全都化了,总会拉出来些……马粪里有豆子……有豆子可以吃。” 说罢,赵八竟然真的掰开一块湿漉漉的马粪,从其中拿出半粒豆子高高举起。 忠义军的两名军官还有两名侍卫顿时骇然色变,脸色同时变得犹如黑水一般。 片刻之后,还是刘淮强自压抑愤怒至极的心情,放声笑道:“你这厮,竟然食大粪,哈哈哈。陈六郎,再给他一袋麦子,哈哈哈,竟然吃大粪……真好玩……” 其余三人也都知晓情状,也各自强笑起来,只不过三人的演技不好,发出的笑声犹如怪叫。 陈文本复又将一小袋麦子扔到赵八面前,然后将笠沿压了压,竟然一时间不敢再看跪在面前的赵八。 下一刻,四名身经数战,刀山火海都不畏惧的骑士犹如碰到什么大恐怖一般,带着古怪的笑声飞马离去了。 直到马蹄声渐隐,赵八才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他先是将几串钱塞进怀里,复又拿起两小袋麦子,然而看了那堆马粪终究不舍,将破布兜子铺开,将马粪一个个拾起并装了起来。 不知为何,赵八却突兀流下眼泪来,擦拭了几下发现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只能用沾满马粪的手捂住了脸,一时间泣不成声。 (本章完) 第179章 百密终归有一疏 第179章 百密终归有一疏 刘淮等四骑奔出一里多方才止步。 四人相顾俱是气喘吁吁之态。 片刻之后,还是张白鱼激愤出言:“这朱天寿竟然将如此酷烈,将手下佃户逼到从马粪中找吃食的程度。 须知道,现在才刚刚秋收!大牲口在这个时节都能混上两口硬货。他的佃户竟然只能吃大粪! 统制郎君,这厮万万不能吸纳入咱们忠义军,哪怕他投靠过来,也要当场杀了以安民心正法度!否则救济斯民的言语,岂不成了空谈?” 陈文本也脸色阴沉:“俺还当他身上的臭气是久不洗漱……没想到……没想到沂水县民生已经到了此种地步了吗?” 刘淮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在听到周围五个庄子全是朱家庄,庄主全都是朱天寿的时候,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太对了。 临沂那边的豪强也会兼并土地,但除了那些女真庄子,更多豪强还是将兼并土地当作控制佃户的手段,而不是真的想要把佃户全都逼死。 这个赵八是个例,还是说整个沂水县周边的土地几乎已经全被朱家给兼并了? “勿要慌乱愤怒,且静下心来,细细打听,细细看。”刘淮蹙眉以对,让几名属下冷静一下,继续探查情况。 然后他们就在一个时辰之后,遇到了第二堆马粪。 此时他们已经几乎绕着沂水县城行了一圈,虽然一路所见触目惊心,但一路上最多也就是遇见下乡征粮的胥吏与土兵,却并没有什么正军的痕迹。 而果如刘淮所料的是,这几个如今都成了朱家庄的庄园也不都是朱家一开始建的庄子,而是在这些年中或是被金人破家灭门,或者在徭役中举家逃亡,在这十几年中,陆续被朱家兼并。 当然,虽然说的似乎朱天寿要扩开大业一般,但沂水县大部分本身就处在山区丘陵之中,平原膏腴之地很少,所以几个朱家庄加起来都不一定要比何家庄大。 但是,还是要说但是,将少半个县的百姓变成自家佃户之后,将他们往死里逼,这种事情真的是十分离谱。 真的是往死里逼。 因为不只是胥吏在逼税,就连各种打着朱家庄旗号的大管也在逼迫佃户交租子。不只是那些已经晾晒好的粮食,就连那些还在秸秆上的谷子也一同被拉进了城里。 给人以一种斩草除根,竭泽而渔的感觉。 这真的只是为接下来武兴军的到来而作准备吗? 刘淮甚至有种感觉,如果再这么让朱家与知县胡作非为下去,也不用忠义军来攻了,说不得沂水县自己就会爆发民乱。 如果到了这里,还只能说朱天寿是周扒皮一般的人物,虽然也是罪大恶极,少不了那一刀,但对忠义军进取沂水县却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直到日头偏西之时,刘淮等人靠近城池,路过几辆从城池中驶出的大车时,他猛然反应了过来。 不待张白鱼等人的询问,刘淮径直拨马回头,拦住了那几辆散发着恶臭味道的大车。 驾着大车的青壮当即色变,想要去摸腰间兵刃,但见到拦路的是弓马俱全的骑士后,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 且说,这年头掏大粪也是门好营生,因为这是城市需要将这些秽物排到城外,而城外的农田又需要用沤肥来肥田,属于两头赚的买卖。 最妙的是,只要有人,这门生意就可以一直做下去。当然,这种腌臜却赚钱的生意,虽然大人物不会抢,但一些腌臜人物却管不了那么多,组成了黑道性质的行会,在城内进行垄断。 但说来说去,这些人终究还是地痞流氓而已,最多也就是消息灵通一点,下手黑一点,哪里敢与正经军士耍横? 很快,一名老成面善的中年人就迎了上来:“小老儿有礼了,不知道官人们有何吩咐?俺们有什么地方可以效劳?” 刘淮依旧是一副小爷趾高气扬的模样:“卖大粪吗?” 中年人一愣,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回答。 然后半串钱就砸到了他怀里,刘淮不耐烦的说道:“卖他娘的大粪吗?” “卖,卖,卖。”中年人连忙说道:“只是不知道官人要多少?又……又为何是官人这种人物来买?” 刘淮在面前挥了挥马鞭,犹如在赶苍蝇:“别提了,我那岳丈家中不知从哪里找了许多异,前几日阴雨坏了几朵,可把我岳丈心疼坏了。 其余异情状也不太好,有那老成匠说,得用健马的大粪来激一激长势。 这本来也不关我的事,但今日正好看见你们这腌臜生意,也就随便问问。” 中年人听到一半就已经放下心来,心知道这公子哥不是在闲得蛋疼来消遣他,一想到有钱赚,却是连连点头:“有,健马大粪也有,不知官人岳丈家在何处,又要多少,俺们明日就送过去。” 刘淮上下打量了此人两眼,冷笑出声:“你莫非没听到我说的,要戏弄于我?我要的是健马的大粪,你可千万别说你们这群净街把各类大粪都分开放好,各类秽物杂在一起,弄坏了异,卖了你也赔不起!” 中年人听到一半就已经如同打摆子般摆手,到了最后见到几名骑士凶色显露,更是直接跪倒在地:“万万不敢欺瞒众位官人,如前几日来寻俺们,俺们自然是拿不出来。可这几日时,县衙与朱三官人家中突然有许多马粪运出来。马粪太多了,往往直接装满大车,所以绝不可能掺杂。 实不相瞒,俺们这十大车中有三车全是马粪。” “哦?”刘淮翻身下马,好奇说道:“打开一车,让我看看。” 中年人见刘淮一副要尝尝咸淡的模样,不由得又是一怔:“官人这种人物,何苦……” “你他娘的废什么话。”刘淮用马鞭点了点中年人的肩膀,随即又嫌弃的甩了甩马鞭:“乃公八岁的时候就已经骑马了,为照顾宝马直接睡在马厩旁也不少见,还怕马粪?” 中年人不由得看了一眼刘淮那被斗笠盖住的头发,心中一动:这个官人莫不是学了汉话,习了汉俗的女真人吧? 事实上,当听到刘淮自陈睡在马厩旁时,不止面前中年人如此想,就连那一直握着马缰绳驾着马车的青壮也是眼前一亮,上下打量起刘淮来。 当然,这话一出,中年人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连忙忍着恶臭,将粪车上的破布掀开,从其中随意掏出几个湿漉漉的马粪蛋,展示给了刘淮。 刘淮扬了扬下巴:“掰开。” 中年人不敢多言,将几个马粪蛋掰开。 其中果真有没有消化完的豆子。 (本章完) 第180章 抽丝剥茧寻根由 第180章 抽丝剥茧寻根由 刘淮心中的猜测已经被大略证实。 他其实在见到那赵八从马粪中找豆子的时候,就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一时没有理清头绪。 刚刚刘淮闻到大车上的恶臭时,才反应过来。 豆类算是精饲料,在这人都快吃不饱饭的念头,就算有豆子,一般人如何敢给马儿吃呢?吃点草料得了。 当然,豪强大户还是会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但豪强又不是军队,吃豆子的马儿多了也就几十匹而已,总不会多到赵八从马粪中找豆子都找出经验来。 而且,那一包大粪怎么来的?总不能是赵八啥事不干,一直跟在某匹马屁股后面吧? 只有一个可能,有个战马聚集的地方,或者说曾经聚集的地方,在这里为了养膘,给战马喂了精饲料,然后粪便堆积,再让乏粮的百姓发现。 这个战马曾经聚集的地方,一定不是在城中! 赵八看起来就不像是能交得起进城税的人! 而从金军的角度上来说,他们既然是想藏匿兵马,就肯定不会让寻常百姓接近。 再结合刚刚从城中拉出这么多马粪来看,金军一定是在周遭山坳里集结后,再隐秘进城的! 城池不好进,但一定要找到金军一开始集结之地,从而以战马数量来判断金军来了多少! 将有些味道萦绕的推理过程在心中绕了一圈之后,刘淮又如同找茬般对中年人言道:“这确实是马粪,但我咋知晓这是健马的马粪?” 若寻常人这么没完没了,中年人早就翻脸走人了,而且高低得放句狠话:你他娘的爱买不买。 但面对四名人高马大的骑士,中年人还是决定咽下这口气,低眉说道:“俺确实没见过那些马儿,但官人您想想,几大车的大豆运进去,几大车的马粪运出来,不是健马如何能吃得如此之多?” 刘淮冷笑:“你这厮没有亲眼所见,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诓骗乃公,我又不是没来过这沂水县,哪来得那么多健马?” 说着,刘淮回头望向身侧骑士:“这些都是贼厮,给我全都打杀了!” 张白鱼等人作势拔刀。 那中年人没想到刘淮说翻脸就翻脸,连忙又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而一直坐在粪车上驾车的青年也连忙下车,大声呼喊:“官人在上,俺们确实没有亲眼见到,可确实有健马,而且俺还清楚,健马是从北面大朱庄再北边来的。 几日前,俺去大王庄那里送大粪,就见大朱庄的刘大老实拉着一车马粪,俺还以为是有人抢生意,就上去吓唬了一下这厮,他却说是从北边拉过来的。 当时俺赶着去送大粪,就没惦记此事,现在想来,应该就是群马在彼处歇息,留下些大粪,让刘大老实拾了。” 刘淮这才满意挥手,示意张白鱼等人住手:“行吧,这也算是个说法。哎,那个谁,回去之后把马粪备好,到时候会有人找你们,让你送到该送的地方。” 说着,刘淮又是扔出几串铜钱:“这是定金,别给乃公耍招。都是有根底的,跑得了道人,跑得了道馆吗?” 中年人有心想要攀附一下,想说干脆直接送到令岳家中得了,但见到三名骑士依旧将手放在刀柄上,终究不敢再言,只能唯唯点头。 刘淮同样满意,如同做完一些了不得事情的纨绔般,驱马缓缓而去。 直到几骑的身影远去后,中年人才被青年搀扶起来,叹了口气:“阿典,今天多亏有你,不然别人不好说,俺这当头之人却少不了吃上一刀。”“张伯说得哪里话。”唤作阿典的青年叹气出声:“这鬼世道,天天刮地征粮,没准明天百姓没吃的,咱们连大粪生意都没得做。不报团又能如何呢?” 一句话说着那张伯连连点头,阿典却是望着刘淮远去的方向想了片刻才说道:“张伯,照这么个破家灭门似的征粮方法,俺估摸着三四日内就会出大事,百姓不是往山上逃命去,就是要起乱军造反,俺想先跟那伙子贵人攀个关系,关键时刻,咱们污帮也好有个去处,哪怕为奴为婢,也比莫名其妙的死了强。” 张伯摇头:“阿典,你莫要生事,那伙子人可不是什么善人……” 阿典同样摇头:“张伯,现在不是什么可以挑挑拣拣的时候。沂水县所有人都在油锅里了,不能因为藤蔓带刺就不抓了。” 张伯想了想,猛然跺脚:“那好!你且去!帮主那边俺替你担着,但无论成功与否,一定要护好自己,大不了磕头赔罪,须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年轻人别把脸面看得太重。” 絮絮叨叨的说罢,张伯把拉着粪车的骡子解下,将那阿典推上骡子,他则是直接将大车上的套索套在身上:“阿典,走吧,要去快些去。” 阿典骑在骡子光溜溜的背上,竟然还能稳稳当当的回头抱拳,就在他一抖缰绳将要离去时,却听得张伯复又补充道:“阿典,你可记住了,若那几个贵人不是女真人,你千万莫要提你女真人的身份。” 阿典重重点头。 这厮随后骑着骡子径直向东,紧跟着刘淮等人的脚步离去。 然而行进了不过两里,阿典就发现这一行马蹄子并没有一直向东,而是在走过几条岔路后突然转而向北。 直到这时候,阿典还没有觉得这四人有什么问题。 然而当他跟着马蹄印远远的绕过大朱庄,来到县城西北方的丘陵地带时,阿典却突然反应了过来,并且勒住了缰绳。 夕阳西垂,昏暗的日光将矮丘的影子拉得老长,在矮丘与矮丘之间的小路上,阿典冷汗如雨而下。 结合那伙骑士所行进的方向,阿典突然意识到,对方似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要买什么马粪,而是要打听出马粪的来路。 这些贵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还当是哪来的小耗子,竟是你这厮?怎么,卖大粪有瘾,来到源头进货?” 阿典还在犹豫,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几声冷笑,不由得汗毛倒竖,牙关直颤。 他回头望去,却见挡住来路的正是那刚刚一直问话的官人,而这时候几声马蹄响起,其余的三名骑士也从拐角处现身,将阿典的前路堵死。 与之前嚣张跋扈不同,此时四人皆是面沉似水,只是擎着兵刃,冷冷来看。 阿典见状,自然不敢硬闯,只能横下心来,跳下骡子后重重叩首:“诸位贵人,俺叫阿典论,是临潢府阿典部生人,还望诸位贵人看在同族的分上,救俺们一救。” 说着,全名为阿典论的女真青年叩首不止,额头上顷刻间竟然渗出血来。 堵住阿典论来路的,自然就是刘淮了。他此时虽是保持了遇事不惊的面容,但内心却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这厮莫非是哭错坟了吧! (本章完) 第181章 止戈为武存仁心 第181章 止戈为武存仁心 当然,无论刘淮还是张白鱼都是心思剔透之人,听了阿典论的言语,如何不明白这厮是将他们当成女真贵种了呢? 所谓全面汉化是十二世纪少数民族的唯一出路,这并不是一句虚言。 女真人早就开始大规模汉化了,就比如当今的金国皇帝完颜亮,诗词写得比一般儒生都要好。再比如被完颜亮弑杀的前任皇帝完颜亶,在疯掉之前也是像书生多过像胡人天子的。 如同髡发、辫发之类的发型脱离了渔猎放牧环境,除了丑之外几乎毫无用处,所以除了一些年纪比较大的女真人,新生代中汉人打扮越来越多,就算留着辫发,往往也不髡发,只是将头发梳成两股鞭子了事。 正因为如此,阿典论才会因为刘淮说了一句从小跟良马厮混,睡在马厩旁而觉得他是女真人了。 一来,女真人以骑兵立国,贵种子弟的确有这种习惯。 二来,阿典论确实已经无路可走,抓着根稻草就得死马当活马医。 “阿典论?阿典部?”刘淮嗤笑出声,既没有澄清身份,也没有询问对方身份,只是冷着脸说道:“你这厮是什么身份,也敢让我出手相救?你家猛安叫什么?我非得问一问他是如何治民的!” 阿典论有些茫然的抬头,却又迅速低头:“俺们猛安谋克,早就没了……” 张白鱼接口道:“竟然还是个逃户?该杀!” 他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因为按照猛安谋克制编成的百姓,无论女真人、汉人、奚人、渤海人、契丹人,理论上全是军户,平日里受恩养,战时就应该抽丁上战场,以报国家。 普通百姓当逃户不算什么,可猛安谋克户们就会犯大忌讳。 阿典论连连摆手:“不是俺想当逃户,而是俺们猛安整个都没了。” “什么叫整个都没了?” “前几年开山赵之乱的时候,汉儿造反,整个莒州的猛安谋克户几乎都被一扫而空,俺们这些人逃出来,又饿死不少,能活下来就已经不容易……” 张白鱼冷然打断,激愤出言呵斥:“你们平日欺压汉儿,岂不是当有此报?” 阿典论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也没觉得话头有哪里不对:“俺们的老家在临潢府,平日日子过得还不错。可十几年前官家莫名其妙的烧了俺们的房子,踩踏了俺们的青苗,说南边有金山银山等着俺们,就强行将俺们阿典部迁到山东,路上就死了几百人。到了山东后,俺们阿典部就被分散编成了猛安谋克户。 俺们这一猛安上千人被撵到莒州,划了一块地,说以后俺们就是军户了,牛马羊种全不给,说莒州知州会安置,可俺们等了一年都没等到,好不容易摸清了墒情后。又是开山赵之乱,女真国族无论男女老少,落到他们手里一律死光! 俺护着些族人跑到山上才逃过些许,等事情平了,俺们回到庄子,发现没跑的全都死光了,建的屋舍也全都被烧了。” 说到这里,阿典论已经泣不成声:“贵人在上,俺不敢说俺们阿典部就真的没有与汉儿起过争执,也不敢说没有一两个腌臜货害过汉儿,但俺们部,外加安置在周边的女真国族,真的只是在开垦荒地,努力活着而已,俺们也不想来山东啊!为何俺们要落得如此下场。” 听到最后,张白鱼与其余两名骑士已经相顾失色。而刘淮更早,他听到一半时就已经明白了。 这就是北地情况的复杂性。 阶级矛盾与民族矛盾在北地都存在,而且全都无比激烈。 就比如眼前的阿典论,他们部族在临潢府活得好好的,金国官府非得根据入主中原的办法将他们内迁,内迁了还不好好安置,将他们原来的财物席卷一空,让阿典部饥寒交迫。 这不就是标准的封建阶级剥削体制下产生的阶级矛盾吗?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用来安置阿典部的土地田产是从哪里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当然是从汉人地主农人手中夺来的! 女真人掠夺财富与土地,这不就是标准的民族矛盾吗? 可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无论是谁见到阿典论如今只能去掏大粪的惨状,都很难说阿典部是矛盾激化中的既得利益者。 然则一旦刀兵相见,这些内迁的猛安谋克户们又是第一个挨刀子的。 当然,说这些倒不是在表示这些内迁的女真人都是什么傻白甜。事实上,有金国官府拉偏架,这些人作奸犯科乃至于丧尽天良的事情都没少干,比如刚刚死的夹谷寿与术虎阿里就是很好的例子。 而是说,在如此复杂的形势中,作为手握刀把子的强者,刘淮心黑一点自可以表示,人是引发一切矛盾的根源,将人杀光了,所有矛盾都会烟消云散。这也是最为省心省力的方法。 然而事实上,人怎么可能被杀光?你不要人种田吗?不要人行商吗?不要人做工吗?不要人组成行政班底吗? 杀不光就等于把这些问题全都滞后,社会矛盾依旧存在,等待有一日再爆发出来。 而若是放眼到整个天下,加上一些诸如贫富矛盾、南北矛盾、主客矛盾之类的小型冲突,那就更不是杀才能解决的问题了。 承认这些矛盾,缓和这些矛盾,解决这些矛盾才是正途。 刘淮飞速的进行完心理建设,用刀尖指了指阿典论:“你啰里啰嗦说这么一堆,跟乃公有何干系?为啥不去找太守知县?朝廷没有下令安置你们吗?” 阿典论再次叩首:“俺们阿典部在开山赵之乱后,就寻过知县,更寻过太守,但他们说俺们在户籍册上已经全部除名,从此之后就不是军户了,让俺们自生自灭。” 好家伙,刘淮心中连呼好家伙。 果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金国的基层统制真的让人大开眼界,军户也是可以轻易放弃的吗? 不过想想也是,收拢幸存猛安谋克户费时费力,还得安置他们,给他们找饭辙,哪有在户籍册上一笔勾销来得方便快捷。 阿典论继续说道:“俺们这些人无法,也只能各谋生路,有的去庄园当了奴仆,有的上山当了盗匪,还有的说是要回临潢府,却一去渺无音讯。如今莒州形势越来越乱,俺没有办法,只能托身于贵人,希望能遮蔽一二,哪怕全家为奴为婢也在所不惜,还望贵人收留。” 刘淮听得直摇头。 这种时候哪能说走投无路来投效呢?高低得说一句被贵人英姿所慑,愿跟随鞍前马后,生死相随吧? 凭这一句话,刘淮若真的是女真贵种,当即就把这厮打杀了。 不过这也可以说明,这厮真的是临时起意,而不是谁家的奴仆混过来打听虚实的。 想到这里,刘淮突然想起一事,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前两日有个投靠我,也是要作骑奴的,唤作斜卯张古。你识得吗?” 阿典论心中一定,却又莫名慌张:“自然识得,这是俺们族中的勇士,后来去朱家庄当了骑奴……因为冲撞了朱三爷家的独子,恶了朱三爷,常遭鞭打,前几日俺还见过他的。” 刘淮缓缓点头。 这就几乎全对上了。 到了这里,刘淮望了望西边的日头,也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用刀指了指阿典论说道:“我还有要事去做,你若是想要跟着我,就一起来吧!希望你挖了这么久的大粪,能闻出点什么东西来。” (本章完) 第182章 国族沦落如猪狗 第182章 国族沦落如猪狗 既然存了给阿典论一条生路的心思,刘淮自然就不会放着这么好用的本地人不用。 鼻子闻马粪味那当然是个笑话,但阿典论虽然从关外而来,却终究是在莒州厮混了许久,在山沟子里寻几个可供大股马军集结的地方还是能找到的。 果不其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仅仅找了三处地方,就在远离官道的两座小丘中间看到一处长宽皆约两里的平地。 此地似乎曾经有几户人家,但此时连带着房屋院落在内人造建筑皆已经成了平地,就连种在周边的豆子与谷子也被践踏一空。 张白鱼举着火把在周遭绕了一圈,指着左近的田地说道:“郎君你看,马蹄印,全是战马践踏的痕迹。” 刘淮点头以对:“谷子被割了,但还是有被啃食的痕迹……嗯……大约六七百骑兵。” 张白鱼又是驱马转了两圈,回到刘淮身边低声说道:“没有马粪,而且谷子有被收割,为何没有传闻?” 这厮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这山谷中的人家很明显是在一开始就遭了难,但剩下的谷子被割了,马粪也被捡走了,按说这个村庄被屠光的消息也瞒不住才对,为什么今天在沂水县草草转了一圈,却没有听说呢? 刘淮瞥了张白鱼一眼:“其一是因为咱们才来了半日而已,还得藏头露尾打听消息,这种不知道传了几次的小道消息,自然无所得; 其二是因为这几日因为征粮而人心惶惶,沂水百姓都要吃大粪了,如何会与你讲这些……” 解释完了之后,刘淮也是失去了言语的兴致,转而思考起对策来。 现在可以确定,金国正军已经来了,最起码前锋已到。 几百到一千多的骑兵已经在沂水县以北秘密集结,随后秘密入沂水县城,藏匿了起来,就等着刘淮率军而来摆开阵势攻城时,从城中一涌而出,在这山水相连之地狠狠咬上忠义军一口。 朱天寿这个王八蛋果真是在骗自己!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淮心中恼怒,却立即把多余的心思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现在应该想如何去应对。 一旁的张白鱼心思通透,自然也很快就把此事理清楚,随即再次望向刘淮。 刘淮恰巧也看向张白鱼,两人对视一眼,一个词同时低声吐了出来:“将计就计?” 这只是一个粗浅的想法,要如何去做还得根据手中底牌细细思量。 “走。”刘淮沉下脸来大声命令:“连夜赶回去!” “喏!” 这声命令声音比较大,所以被两名骑士夹在中间的阿典论也是听到了,他当即大为焦急。 眼瞅着沂水县就要乱了,他这一走简单,他的家人族人,外加一起掏粪的友人们该如何是好? 所以,哪怕阿典论再畏惧这些贵人们翻脸,此时也只能大声说道:“郎君,俺以为不妥。” “嗯?” 刘淮只是回头,在火把光芒中冷冷望向依旧骑在骡子上的阿典论。 阿典论又想要下骡子磕头,可见了左右两名骑士纷纷将手摸向兵刃,他动也不敢动,只能在骡子上拱手:“郎君,你们是外乡人……你们从何方来,俺自然是不敢问的,可这黑灯瞎火,周遭又是山山水水,还有土丘相连,夜间奔马实在是太过于危险了,一旦马失前蹄……郎君,你是千金之人,不能坐在危墙之下啊。” 这厮文化水平的确不高,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都讲不出来。 刘淮想了想,复又笑道:“那你可晓得有什么好地方能去?”阿典论大喜:“回禀郎君,俺家现在落脚的地方,正好就在左近,虽然狭小,可容几位贵人饮马歇息还是无妨的。” 刘淮依旧笑道:“待到明日,全家外加乡亲就要与我们一起走,是吗?” 阿典论当即有些赧然:“不敢欺瞒郎君,正是如此。” “也罢。”刘淮算了算时间,觉得时间也还够,再加上他也害怕回去的时候再迷路,也就顺势说道:“今夜就宿在你们那里。” 阿典论更加欣喜,带着刘淮等人沿着山间小道,七扭八扭的转了几个弯后,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此处大约有五六户人家,茅草房皆是破破烂烂,周遭只围着一圈土坯矮墙,别说人声,就连鸡鸣狗叫与大牲口的声音都没有。 这几户人家似乎连油灯都用不起,一片黑洞洞的景象,若不是阿典论认得路,刘淮就算路过了,说不得也要把这几户房舍当作废弃的。 “娘!九哥!大良婶!俺回来了!”离着老远,阿典论就大声呼喊,喊了几遍之后,其中一个比较大的茅草房亮起灯来,又是片刻之后,才有个老妪推开门,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阿论,你咋回来了?” 阿典论跳下骡子,上前抱住老妪:“娘,俺带了几个贵人来,咱们能过好日子了!” 这时候,其他几间茅草屋也开了门,一些男女在门口向这边张望,阿典论一边挥手,一边大声打着招呼。 到了这种时候,刘淮也懒着去装纨绔:“陈六郎,郭五郎,你们二人去饮马。” 两名骑士拱手应诺。 “张四郎,多拿些饼子与肉干来。”刘淮继续指挥,随即对着老妪拱了拱手:“老人家,这次是我们叨扰了,还得用些柴薪大锅与碗筷。” 老妪呆了片刻,推了一把阿典论:“没听到贵人所说的吗?还不快去!” 阿典论拍了拍脑袋,扭头对旁边一名妇人说道:“大良婶,得借一下你家大锅。” 那妇人在火把映照中强笑道:“自然行,可得你自己来拿。” 阿典论一边走一边问道:“大良叔呢?又去山中采药,没回来吗?” 妇人脸色一苦:“被县衙征差,前日就被征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差?” 阿典论一愣:“县里根本没咱们的户籍,如何征差?” “唉……”妇人长叹一声:“哪是按户籍征的,你大良叔只是背着草药去城里卖,在城门口就被捉了!若不是有后三村的侯二见着,说不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阿论,你在城里熟,来日帮俺找找你大良叔可好?” 阿典论顿时犹豫,他趁着去拿锅的工夫,对妇人说道:“大良婶,明日咱们先跟着这几位贵人走,等安置好了,俺自会来寻大良叔。” 见妇人还要说什么,阿典论直接扶住了对方的肩膀:“这几天县里一天比一天吓人,俺们两个大男人,怎么都好跑,可还有如此多的老弱,不先把你们安置好,俺们怎么走。大良婶,这回听俺的。” 妇人捂着嘴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可回头看着屋内两个幼子同样捂着嘴巴看着这边,也只能重重点头。 阿典论长舒一口气,抱着大锅,扛着一捆柴,大步向着刘淮所在的地方走去。 (本章完) 第183章 抛却胡儿作汉儿 第183章 抛却胡儿作汉儿 这年头的饭菜也就是那么回事。 尤其是行军途中的野炊,大部分就是小米加豆类混在一起煮,煮熟了后,讲究的加上酱料盐巴韭菜,不讲究的直接薅两把野菜放进去,稀里糊涂的趁热一吃,就能将肚子糊弄过去。 当然,刘淮自然要讲究一些。准确的说是忠义军甲骑吃得要好一些。 这也是明明白白在全军公示出来的,因为甲骑要承担最为危险的任务,啃最硬的骨头,打最难的仗,所以甲骑不只是吃得好,赏钱高,抚恤高,叙功时还要靠前。 这也很好解释,一线作战的军士愿意跟民夫享有同样的待遇吗?道理都是一样的,甲骑也不愿意跟枪阵有同样的待遇,否则谁还会跟着刘大郎往人堆里冲? 吃大锅饭平均分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如果你眼馋这些待遇,那么好,下一次公开遴选的时候,你自可以到各自军官面前展示本事,如果合格入伍,那么这些待遇你也可以有。 说回甲骑的粮食,他们除了最基础的豆子谷子之外,还能有几个面饼,一条肉干。别看在后世这些东西不算什么,但在此时的北地,都已经算是了不得的美味了。 而对于刘淮等军官来说,在食物上同样没有什么优待,跟本部所率兵马所吃得差不多,只是分量大一些而已。 大锅在阿典论家门口架了起来,又有人打来井水,抱来更多柴薪,很快就将锅中的水煮沸。 刘淮将那些硬得能砸死人的面饼剁碎,然后又剁了两条肉干,连带着一把盐巴一同扔进了锅里,片刻之后,就成了一大锅面糊汤。 这时候,这几家农人都已经出门,或近或远的站着,呆呆地望着这一大锅面糊汤,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鸭子般伸长脖子,艰难的吞咽着口水。 刘淮从马上取下一个大马勺与四个木碗,先给依旧在饮马的张白鱼等人盛满,随后将马勺递给同样面露渴望之色的阿典论。 “这些足够你们吃的,自己分,别闹乱子。” 说罢,刘淮就端着木碗去一旁了。 阿典论接过马勺,呆愣了片刻,又是欣喜出言:“你们一人拿一碗出来,都摆在俺面前,快!” 似乎担心刘淮反悔一般,总共十几个村民纷纷回到屋子,把碗都拿了出来,摆在了阿典论面前。 阿典论大声说道:“不管是谁的碗,等会都随便拿,但一人只许拿一碗,俺给你们均分了锅里的面粥,俺最后再拿!这是最公平的,晓得吗?” 刘淮在一旁,饮着碗中面粥,暗暗点头。 果真是最公平的。 那些村民不知道是明白了阿典论分饭的门道,还是本来就比较信服此人,并没有提出反对,而是眼巴巴的看着锅中的面粥。 张白鱼与刘淮并立,稀溜溜的吃着面粥,看着几步外的村民们将分到的吃食飞速吃完,又把涮锅水都分了,各自吃了个肚圆,又遥遥向着这边跪地叩首,不由得叹了口气。 刘淮挑眉笑道:“怎么,张四郎又开始感古伤今了?” 张白鱼俊秀的脸上表情复杂,却是立即回应:“大郎莫要嘲笑,我只是有些疑惑。” 没待刘淮询问,张白鱼就说道:“这些人全都是女真人,我应该……应该……恨他们的,对,我应该恨他们的,我应该想着把他们都宰了,细细剁成臊子才对,可……可我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甚至想着,找个地方安置他们才对。大郎,你说我是不是有些毛病?” 刘淮继续吸溜面粥,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张白鱼:“你这不是毛病,你这是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正是所谓的君子远庖厨,张四郎可谓得‘仁’之三味了。” 张白鱼摆手:“大郎你莫要再取笑我了。” 刘淮变得正色:“这如何是取笑呢?我问你,若是你没看到这些人,你麾下兵卒说围起来了一个女真庄子,你会不会下令鸡犬不留?” 张白鱼犹豫片刻:“若之前,我自然有可能下令,而如今,我真的见了这群女真人过得有多惨,我……我也不知道了……” 刘淮同样莫名长叹:“是啊,没真正看一眼,如何能知道阶级矛盾竟然已经到了能压过民族矛盾的程度了呢?” “什么?”张白鱼没有听懂,连忙询问。 “没什么。”刘淮摇头,还要再说什么,却见那名老妪在阿典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刘淮放下木碗,随意一拱手,刚要寒暄两句,却听到老妪说道:“诸位贵人都是汉人吧?” 阿典论当即愣住,看了看自家母亲,有看向刘淮等人,张嘴欲言却是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刘淮却也不奇怪:“老夫人好眼力,却不知道我们如何露了破绽。” 老妪摇头:“破绽太多了,也只有俺这心急的傻儿子才会把你们认作女真贵人。” “哦?”刘淮似乎有些不信。 老妪继续说道:“像俺这种半截人都入土的老朽更是如此,仅用鼻子闻,也能分辨出来。 我们女真贵人身上都有刀子味,而你们汉人贵人身上都有麦子味。越是位高权重,志向远大,身上的味也就越重。 而贵人你身上的麦子味,已经浓郁到百步之外就能让老朽闻到的程度了。” 刘淮笑了笑,不置可否:“那你们还要跟我走吗?” 老妪斩钉截铁的说道:“走!俺们自然要随贵人走的!” “阿娘?”阿典论惊奇出声。 “蠢儿子。”老妪重重跺脚:“你不是说了吗,沂水县这两天就会乱,现在有贵人相助还不跟着走吗?就因为贵人是汉人,你就要反复? 难道你跟着掏大粪的那宋帮主就不是汉人了?难道家里收了好多女真汉子当骑奴的朱三爷就不是汉人了?” 阿典论也回过味来,当即重重点头。 当然,作为活了几十年,经历过许多的老妪还有一事没说出口。 这四名精壮骑士明显不是什么善类,你不能因为人家发了点善心,就把他们当成什么软弱可欺之辈。 最重要的一点,这四名汉人骑士藏头露尾的不知道来沂水县干什么,你现在要与他们分道扬镳,对方瞬间翻脸开始杀人又如何? 真当这十几名老弱能对抗这些正经骑士吗? 刘淮从水囊中倒出凉白开,涮了涮木碗,复又一饮而尽,擦着嘴巴说道:“老夫人既然如此通透,那我也不妨直说。 我这里有前途,也有财帛土地,更有安生日子,但这些都是我们忠义军拿命搏杀来的,是给汉人,而不是给女真人的。” 刘淮声音并没有压低,而是朗声说来,不止面前的阿典论惊慌失措,就连十几步外,一直围拢在火堆旁,暗中观察着这边的十几人也同时惶恐。 老妪反应极快,当即把阿典论摁倒在地:“俺的儿子,也可以是汉人。” 刘淮随即叉着腰大笑出声:“汉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先是得改风俗、改汉名、识汉字,然后还得编户籍、垦荒地,这些你们都愿意?” 老妪连忙说道:“我儿早就不剃发,而是用束发幞头,也同样识得汉字,只是名字还没有改,请贵人赐名。” 阿典论也反应了过来,重重叩首:“请贵人赐名。” 刘淮扫视了那十几名依旧呆愣之人,缓缓言道:“若战阵相执,则需要审判罪人、临阵抽杀、劳动改造后,尔等女真人才能变成汉人。但如今你们是主动投效,则可略过这几步。” “阿典论。”刘淮说道:“你以后就叫典论,阿典部的其他人都依照此例!” “典论谢过郎君!” 刘淮继续说道:“老夫人,你让他们都去收拾一下,速速休息,明早天一亮,咱们就出发。” (本章完) 第184章 携民南归官似匪 第184章 携民南归官似匪 第二天,也就是八月二十四日清晨。 一行人匆匆忙忙的出发。 还算是轻车简从,这倒不是说这些老弱能舍得放弃家当,而是因为他们基本上已经家徒四壁,根本没有金银细软可以收拾,只用骡子拉着辆大车,基本上就能把所有人的家资全都带上。 这骡子还是典论从污帮那里借的! 仅仅过了一日,沂水县的气氛又有所不同,最明显的就是,迎着初升的日头,拖家带口在小路上行进的不仅仅是刘淮一行人,还有许多惶惶然的百姓。 与今日相比,前几日那些横征暴敛所引起的恐慌,似乎只是个前奏而已。 大规模的逃民似乎终于要产生了。 当然,官府对此的经验也是十分丰富了,早在半夜三更的时候,就已经在各处道口设卡,胥吏土兵弓手齐发,拦截逃难的百姓。 这种拦截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胥吏们掠夺财富的狂欢。 仅仅刘淮一路所见,就看到不止一次胥吏以衙署命令为由拦截寻常百姓,遇见富户就要恐吓搜刮,遇见穷苦的就要捆缚抓丁,一时间官道两旁,哭声震天。 刘淮这一行人因为有四名明显不凡的武者,所以一路上那些胥吏土兵也只是敢指指点点而已,唯一一名想要上前拦路的官面人物被张白鱼一箭射飞幞头后,也就捂着披散的头发狼狈而逃了。 可这几乎必然会引发寻常百姓的跟随。 事实上,众人刚过沂水县城时,身后就跟了近百凄惨恍惚之人,待到道路开始狭窄的时候,身后已经是有三四百人,其中不乏赶着大车之人。 张白鱼见到这副景象,有些惴惴:“大郎,咱们该如何?” 刘淮向身后望了一眼,也有些发愁。 寻常百姓与军队不同,并不能令行禁止,不止行军速度缓慢,甚至如果不加以约束,很快就会出乱子。 之前的天平军就是很好的反面典型嘛! 然而与天平军不同的是,只要坚持走过这五十里夹在丘陵与沂水之间的通道,就会抵达忠义军前军的营地,就会有人去安置百姓。 刘淮片刻之间就下了决心:“这些人都是自愿追随咱们的,如何能轻易弃了?夫济大事者,须以人为本,几百年前刘先主都晓得的事情,咱们又如何能置之不理呢?” “准备好刀兵,今日说不得厮杀一场。” 刘淮一番话把其余三人说得热血沸腾,纷纷点头。 这是自然的,任谁被汉昭烈的道德水准捧一把,谁都会如这几人一般,恨不得当即就去大战一场。 而无论如何,随着跟随的人越来越多,自然会引起县中大人物的警觉。 很快,县尉孙齐带着二十多名弓手赶了过来,与原本就堵在道口的十几名小吏汇合在一起,一起拦住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止步!” “止步!” 孙县尉拄着一根长矛,大吼出声。 张白鱼勒马向前,还想跟这厮扯两句淡,却听得身后一声厉喝。 “杀!”刘淮抽出长刀,直接冲入土兵阵中,放肆砍杀起来。 可怜孙县尉只是想要问一下这是哪路贵人,就被一刀砍掉半个脑袋。 张白鱼只是稍稍一愣,就弯弓搭箭,骑在马上以连珠箭法居高临下的挨个点名。 这种射箭方式,在甲士林立,甲骑如飞的战场上纯粹是玩活,但面对这些连轻甲都没有的土兵时,那真是如同阎王点卯一般,一箭一个。 土兵们都只是样子货,平日欺压良善,捉拿盗贼还行,连规模大一些的山贼都对付不了,何况是血肉横飞的战场手段? “逃啊!” 不知是谁率先喊出的声,土兵与胥吏一哄而散,四散奔逃。 “走!沿着沂水向南走!”刘淮甩着长刀上的鲜血,回头大声呼喝,见典论呆愣在原地,干脆驱马上前推了一把:“你去带头,向南走!” 这里的混乱很快平息,当然,不是以沂水县官府所希望的方式平息的。 山口官道开了个口子的消息几乎瞬间传开了,一些原本还在观望的百姓也坐不住了,沿着这条路向南狂奔。 而县衙处,孙县尉身死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怎么死得?孙齐这厮不是带着土兵吗?如何这么痛快就死了?你们这群孬种是吃干饭的吗?” 县衙内堂,一名颌下留着长髯的白面文官听到消息后几乎瞬间失态,对着来报信之人一顿怒骂,吐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 来人一副衙役打扮,低头等待县君说完,才颤颤巍巍的说道:“太乱了,当时太乱了,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说是民乱,有个之前掏粪的上前用粪叉把孙县尉捅了; 有的说是因为早上抢了一土兵娘舅他二大姑的邻家,这土兵不满,煽动闹事。 还有的说是孙县尉挡了大金天兵的道,被天兵驱战马给枭首了。” “停停停,这都他娘的扯得什么淡?”坐在侧座的朱天寿朱三郎一脸不耐烦,打断衙役的话,翘着二郎腿对那长髯白面文官说道:“大平正!大县君!你着个哪门子急?不就是死了个县尉吗?县衙里的吏员哪天没死的?再提拔一个不就成了?这世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想当官的人到处都是!” 大平正被叫了全名,也不生气,只是冷冷瞥了朱天寿一眼。 的确,自从开始加征秋税,沂水县就开始乱了,下乡征粮的胥吏往往遭遇暴力抗税,死伤那真的如同家常便饭。 如果不是朱天寿强压着,说不得县衙吏员早就一哄而散,而大平正这知县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可这不是已经死到县尉这一级了吗? 县尉再往上,就是主簿、县丞,然后就是他这个知县了! 他如何能不怕? 大平正在堂内来回踱步,在朱天寿烦躁出言之前,却是来到对方面前,长揖到地:“朱三爷,我知晓你是有大本事之人,且再庇护我几日,待到武兴军全军一来,我自有厚报。” 朱天寿打了个哈欠:“县君,你可是仅次于女真国族的渤海人出身,如何还让我这个汉儿庇护?” 大平正微微一怔,随即咬了咬牙,掀开袍裾作势就要下跪。 朱天寿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就将对方稳稳扶住:“大县君,莫要折煞我了。” 说着,朱三郎再次叹了口气,然而志得意满的笑容却是忍也忍不住:“大县君,你若是不放心住在俺朱家庄,那俺还有个法子,请县君与俺一起去求徒单太尉,你住在军营中,岂不是既可以存身,又可以用命?” 大平正想了想,不由得怦然心动。 (本章完) 第185章 钩爪锯牙食人肉 第185章 钩爪锯牙食人肉 且说从大平正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来,这厮不是女真人也不是汉人,而是渤海大氏出身。 是的,此人的姓就是‘大’。 渤海族算是与女真人世代联姻,就比如完颜亮的生母就是大氏,还比如当今的殿前都点检,完颜亮心腹中的心腹大怀忠也是大氏。 而金国开国时也有一名唤作大抃的渤海将领,曾立下汗马功劳。 大抃本名挞不野,归顺金国后,大抃先后跟随完颜阇母、完颜宗望、完颜宗弼南征北战、灭辽征宋,为金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以说在当时金国的渤海人中间,论战功大抃当仁不让地排名第一,就连宿将高景山都得低他一头。 到了完颜亮时代,大抃更是被任命为河南地区的行台尚书右丞相兼右副元帅。后入朝,拜尚书右丞相,封神麓郡王,前几年刚刚去世,含笑去见了完颜阿骨打。 而大平正正是大抃的孙子。 当然,大抃仅仅儿子就有二十多个,孙子更是不计其数,大平正作为不受重视的儿子生出的不受重视的孙儿,能有个知县作已经算是前途远大了。 照理说大平正也不应该有所怨言。 可这厮来到沂水县之后才发现:他妈的来晚了,沂水县的地皮早就被刮干净了。 尤其这地方还有朱天寿这只坐地虎! 大平正一开始还想与朱天寿掰掰手腕,但吃瘪几次后就反应了过来。朱天寿这厮……或者说山东豪强与寻常地主根本不同,确切来说,他们是兵农合一,是真能拉出一支军队来的。 斗输了还则罢了,斗赢了朱天寿心一横直接起兵造反了怎么办? 到时候金国能不能出大兵平定朱天寿是一说,大平正绝对首当其冲,被剁了脑袋祭旗。 好不容易等到武兴军的正牌行军猛安进驻沂水县,大平正觉得终于有主心骨撑腰的了。 可谁知道朱天寿依仗他那当主簿的妹夫,直接跟那名武兴军第一将徒单章搭上了线,又不知道给对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徒单章带着六百精锐骑兵在沂水县城藏了起来。 住县城里就住县城里吧,可关键是朱天寿可以随时拜见,但大平正这个理论上的地主、正牌的知县竟然也无法与徒单章相见,你说气人不气人? 但关键是,这还不是朱天寿‘隔绝内外’,而是徒单章不想见他,使得大知县即便是有了满肚子牢骚也不敢发。 如今,大平正有了这个名正言顺的拜见机会,如何不欣喜异常? 县衙后院与朱天寿在县城中的府邸是相连的,此时院墙已经被拆掉,形成一片占地几乎小半个县城的屋舍群落。 朱天寿引着大平正,穿过由县主簿亲自看守的大门后,又是七扭八拐走了许久,才在一间占地极大的院落里,见到了武兴军第一将徒单章。 这厮正赤着上身,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着凉粉,一边微笑看着自家养得两只獒犬撕咬肉食。 见到朱天寿后,徒单章抖了抖浑身腱子肉,笑着说道:“你们二位如何来了?这么清闲,是粮食收足了?还是民夫拉够了?” 大平正正要拱手作揖行礼,却见身旁的朱天寿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叩首:“朱三祝太尉万福金安!” 大平正在一旁目瞪口呆。 你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朱老三吗? 对一个行军猛安这么卑躬屈膝,你至于吗? 而受礼的徒单章却是极为受用,脸上的横肉都笑成了一朵,扭头却见大平正还在站着,不由得当即蹙眉。 大平正也同样连忙下跪,并口称太尉,但扭捏之态不要太明显。 徒单章眼神变得凌厉,却又立即百无聊赖的靠在椅子上:“说吧,有何事找俺?” 朱天寿依旧跪在地上,却没有说具体事务,还是谄媚的笑道:“前几日送给太尉的舞姬,不知道太尉是否满意?” 徒单章淡淡点头:“俺很喜欢,尤其这种细皮嫩肉的,不只是俺很喜欢……” 说着,这厮指了指那两只撕咬肉食的獒犬:“俺的两个宝贝也很喜欢。” 大平正不由得回头望去,在那块肉中见到了类似指头的物什,不由得大骇,回过头来重重叩首。 朱天寿似乎也是愣住,声音一滞,随即复又说道:“这次来寻太尉是有一事,今日征粮征民夫的时候,我县的县尉被乱民杀了,所以县君想要……” 话刚说到一半,大平正就已经抢过话头:“太尉!我会去亲自收粮,征民夫,一定保证大军的用度,还望太尉能与我几个甲士,否则我死事小,耽误太尉的大事是大!” 朱天寿复又惊奇的看向大平正,不知道这厮在发什么疯。 徒单章翘着二郎腿,根本没搭理大平正,只是侧头看向朱天寿:“朱三,你也是这么想的?” 不怪这厮不愿意搭理大知县。 虽然大家都打着金国的招牌来行事,但双方的利益却不见得是一致的。 站在徒单章的角度上来讲,什么知县知州土豪世家都无所谓,谁能助他成事,他就会亲近谁。 而这县里明显是朱天寿说了算,而你大平正只是个泥塑官人,你是有能力还是有智计助我破敌? 都没有就靠边站。 至于谁是明面上的一县之主,重要吗? 莒州知州完颜子晋都被围成了王八蛋,你一个知县算个吊毛? 朱天寿上下打量了大平正两眼,对徒单章说道:“太尉,此事可行。” 徒单章说道:“不是你朱三定下的诱敌之计,让俺们六个谋克的精骑像缩头乌龟的躲在沂水县城,如何今日又让俺的甲士露面了呢?你就不怕有贼人的探子察觉?” 朱天寿拱手说道:“实不相瞒,今日来见太尉的由头,是因为大知县由于县尉被杀一事起了畏惧,而想来太尉军中避一避,存个安身的前途。但从大知县临时变卦来看,他是对太尉畏惧更甚,这时候也就不能放任他离开了,说不得这厮回了县衙,就要收拾金银细软逃命去了。 若大县令回到渤海老家便罢了,如果他被贼人捉了,或者干脆投贼,军情便是稳妥,到时候说不得也就泄了。所以由太尉派遣亲信看住他才是正理。” “你你你……” 这番话说到一半,大平正就已经目瞪口呆,到最后的时候,这厮干脆就跳了起来,指着朱天寿想要破口大骂,却因为愤怒至极,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徒单章长长的叹了口气:“大知县,咱们如何就走到了这一步呢。不过朱三说的也有些道理,却有些太麻烦了。 也罢,俺这里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说着,徒单章将手指头塞进嘴里,打了个呼哨。 两只啃咬尸体的獒犬同时抬头。 徒单章用手指了指大平正。 下一瞬,两只獒犬就猛然扑倒了这名沂水县知县,夹杂着骨头碎裂声与咀嚼声的惨叫响起。 惨叫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獒犬迅速咬碎了大平正的喉管,使得惨叫变成了怪异的呲呲声。 喷溅的鲜血溅在朱天寿脸上,其人却是一动都不敢动,甚至连面色都不敢变。 “朱三,你是不是觉得俺轻易杀一知县,还是大金名族出身的知县,实在是过于猖狂?” 徒单章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的朱天寿,开口询问。 “俺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愿。”徒单章点头说道:“也罢,俺就跟你说说其中门道。” “战事将起,天下将乱,正是我等武人用武之地。如若这大平正依旧在军中有前途,哪怕只是个行军谋克,俺也无法像今日这般轻易杀了此人。可他偏偏被猪油蒙了心,不去军中搏前途,反而去当个地方父母官,简直污了他祖父大抃的赫赫威名!” 说罢,徒单章站了起来指着那具被啃食的尸首:“而今日,这厮竟然连给大金正军征发粮草的勇气都没有了,你说,留着这厮还有何用?还不如由你来当这个知县!” 朱天寿重重叩首,打蛇棍跟上:“谢太尉恩典!” “军中文书何在?!”徒单章终于满意点头,大声喝道。 一名军士捧着文册前来,向徒单章拱了拱手后,在一旁案几上铺开纸张,稍稍研墨后就静待徒单章说话。 “两封文书!”徒单章大声说道:“第一封要写沂水县知县大平正贪赃枉法,竟然敢贪我武兴军的军粮,事发之后想要叛逃,被俺就地正法。 第二封要写,沂水县良善人家朱天寿深明大义,为我武兴军筹措良多,当为县令!” 说罢,徒单章对着那文书说道:“第一封当即送到都统手中,至于第二封……” 徒单章上前,抚摸着朱天寿的脑袋说道:“若你的诱敌之计能成,俺会将第二封与俺的报捷文书一起送去;而若是不成,你也莫要想当什么县令了,也去喂狗吧!” 朱天寿再次重重叩首,将额头磕得通红:“谢太尉赏识,俺朱三万死不辞。” 两封文书须臾写罢,徒单章上前扫视几眼后,就在两封文书上用印,分在两个信封里装好,并且泥封好后。由那军中文书塞进了怀中,并且拱手离去了。 徒单章目送文书远去,回头又看向朱天寿:“朱三,俺还是有一事不明,你一个汉儿,为什么铁了心的要跟着俺们武兴军呢?照理说,不是那些汉儿贼才是你的依仗吗?” 朱天寿这次沉默了片刻,方才在徒单章玩味的表情中激愤出言。 “太尉,关系远近不是如此这般算的。就如同俺与这大知县,他是渤海人出身,而俺是山东汉人,他离女真国族要近得多,为何太尉要杀他而留俺呢?不就是因为俺虽是汉儿,却是与太尉利害一致,而他虽为渤海人,却是与太尉离心离德吗?” “太尉当面,俺不敢扯谎,同样的道理,若只是换一个主子,俺没准就已经从了。可这群忠义贼不只是让俺出钱出力,还要分俺家的地,这就是万万忍不得的了。” 朱天寿愈加激愤:“太尉可知晓,这些地都是俺们朱家先祖一点一点积攒而来的,俺的祖父辈甚至在民乱中死得就剩下两人,才勉强留下这点家业,如何就凭那些忠义贼的一句话,就得分了出去?” 徒单章笑容不变:“你就不怕俺们武兴军抢你的家业?” 朱天寿摇头:“自然是不怕,武兴军最多抢金银细软,抢粮草妇人,再过分也就是杀一些人而已,总不可能背着这千亩良田走吧!而且武兴军击败了忠义贼后,自然会南下攻打宋国,江南世界难道不比山东穷乡僻壤好多了? 至于俺们庄子死些许人怎么了?山东别的不多,要饿死的汉儿多得是!佃户要多少有多少!” 徒单章终于哈哈大笑,重重拍着朱天寿的肩膀说道:“好一个朱三郎,俺平日平白小觑了你,你要不也参军吧。俺保证给你个行军谋克的前途,如何?” 朱天寿有些无奈的说道:“俺自然想去,可俺走了,谁给太尉征粮草与民夫呢?” “哈哈哈,滑头,果真滑头。” 至此,徒单章终于放下心来,指着朱天寿大笑出声。 (本章完) 第186章 饕餮之欲无穷尽 第186章 饕餮之欲无穷尽 刘淮只是断后片刻而已,就让两名侍卫充当继续在后军维持秩序,并且临时给典论封了个迁民总指挥的职务,随即就与张白鱼一起纵马狂奔,在中午刚过时候,就回到了前军大营。 还没来得及下令,刘大郎就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王兄,你如何来了?” 忠义大军中军统领官王雄矣在营寨前拱手行礼,恭敬异常:“末将见过统制郎君。” 刘淮连忙下马,干脆的握住了对方的双手,作把手言欢状:“王兄如何不多休息几日?而是来的如此之急?” 王雄矣看了看被握住的手,笑着说道:“我家中行二,统制郎君唤我一声王二郎即可。我寸功未立,无以存身,不敢不急!” 另一旁,庞如归也上前见礼。 见刘淮有些疑惑,庞如归赶紧解释。 且说理论上临沂城的汉儿军全都是王雄矣麾下,但王雄矣毕竟是要干一些阴谋颠覆的大事,所以招揽心腹还算比较严格,所以人数较少,而这些心腹也在前几日的大战中获得了保全。 临沂汉儿镇防军大约有两千人,其中一千五百人再这次整军与分地的过程中被裁撤安置,剩余的五百原汉儿军自愿应募,也全都分配到了王雄矣麾下。 魏胜复又给他添了一些骑兵与弓弩手,凑成了八百战兵,一并发了过来。 庞如归原本就是队将,此次大战叙功之后,直接就升到了副统领。由于他就是临沂本地人,再怎么说都与王雄矣有些香火之情,所以就在对方军中当副手。 至于其中有多少拆山头掺沙子的意思,那就不好说了。 刘淮听完之后,同样瞬间明白了两人都没说的话。 王雄矣在忠义大军中的位置有些过于尴尬了。 论功劳,其人有大功,无论是前期忽悠仆散达摩,向魏胜通风报信,还是保存了仓城物资,王雄矣功不可没,当大赏大用。 可另一方面,此人作为沂州的头面人物,在过往一直是忠义大军喊打喊杀的对象,此时突兀反正,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军中会有一定隔阂。 为了消弭隔阂,王雄矣与他的部下急切需要与忠义军并肩作战。只有面对敌人互相托付生死后,忠义大军上下才会彻底接纳这些人。 这是人之常情,并不是魏胜或者刘淮下了一道命令就可以搞定的。 而刘淮这里就是马上开战的地方。 因此,王雄矣在草草整军了之后,几乎就立即请战。 魏胜同样了解王雄矣的心态,所以也只能食言,提前将中军的一部派了出来。 四人在已经初现规模的营寨之前寒暄了片刻,复又走进大帐,开始军议。 到了此时,哪怕作为军议召集者的刘淮也不得不在心中暗叹:忠义军的会是真特么多。 很快,当管崇彦也被叫来后,刘淮言简意赅的讲起了这两日的经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我判断金贼正军已经在沂水县有埋伏,就等着咱们跨过这五十里的山水路去主动进攻,等到咱们攻城疲惫的时候,再一拥而上,正面击溃攻城大军,卷着溃兵将我前军一路撵进沂水。”王雄矣低头消化完刘淮所言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大郎君,其实你但凡把沂水边子上那群土豪留下来一个,他们就会提醒你,朱老三的买卖不靠谱。” 刘淮微微挑眉:“这话如何说的?” 王雄矣说道:“何三爷应该跟大郎君说过,朱老三有贪财的毛病,是吗?” “正是,可我当时没有在意。这算是什么毛病?谁不爱钱呢?又都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刘淮摊手以对。 王雄矣笑了:“但朱老三的贪财是不同的,比如以我举例,若我麾下一小兵老娘病死,我会给他放假,给他一些银钱,甚至要亲自去帮忙,助他处理丧事。 大郎君可以说我收拢人心,但我还是要说,其实无论友情还是亲情,都是这般人心换人心得来的。而人心要比钱粮贵重得多!” 刘淮点头:“自是如此。” 王雄矣继续说道:“但朱老三不同,他除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他不在乎人心,不在乎正邪,不在乎顺逆。 比如,朱老三家曾经有个大管,他的妻子病重,想要预支几个月的月钱来治病,这是多好的收买人心的机会?一笔钱赠出去,无论能不能活下来,大管岂不是都对他感恩戴德?其他人是不是都得夸他仁义? 但朱老三偏偏劝那大管权衡利弊,不要到最后人财两空,故而一分钱都不预支。那大管无法,借遍亲友,后果真如朱老三所言,债台高筑,人财两空,到最后直接跳沂水了。 大郎君,要按理说,朱老三说的话有一定道理,若他是寻常百姓,自然无妨。可朱老三也是咱们这般,麾下成百上千人依附,能用小钱买来名声与人心的情况下都能如此作态,可见他贪财贪到何种程度了。” 刘淮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所以对这样一个人,想要看他的偏向,其实只用看他从哪边获得的实利更多即可,什么名声、前途、是非、大义他统统不在乎的。” 王雄矣点头:“正是如此。朱老三若是反正,就算立下天大的功劳,无非就是跟着忠义大军发展,北伐全胜则为王侯将相,北伐败则身死族灭。而他那占据沂水县大半的土地,是一定会被分给那些无地佃户的。这简直是在挖他的根!” 刘淮默默点头。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在这个农业时代,土地就是最为宝贵的东西,比任何金银珠宝都要宝贵。 而分田分地是忠义大军北伐的重要政策之一,没有这一条就没办法安置北地大量由于社会秩序崩溃而产生的失地农民,‘救济斯民’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到时候老百姓凭什么跟忠义军走? 至今为止,没有被分地的豪强也只有王世隆等寥寥数人而已。 但王世隆那是什么功劳? 那可是在忠义军最弱小的时候,直接举义投奔的。 而且王世隆十分知机,把那些没有田契的田产,直接分给了王家庄佃户。在忠义军攻克临沂之后,他干脆又减了许多田地的租子,明显是觉得跟着魏元帅刘大郎干有前途,要主动向大政方针靠拢了。 至于朱天寿,刘淮甚至觉得这厮就算是主动投效,诉苦大会说完也免不了到公审台上挨一刀。 “也就是说朱三郎此人与我等正好相反,咱们是以人为本,觉得‘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两存’。而这厮是将土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刘淮捏着长出胡茬的下巴说道:“既如此,咱们应该能好好利用这一点……” 说着,刘淮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管崇彦:“管七郎,你可能要去涉险了……” (本章完) 第187章 老母教子以成信 第187章 老母教子以成信 典论赶着骡车,拉着老娘领着一群流民一般的百姓,急急慌慌的沿着官道赶了五十里路,到了夜间的时候,才算是走出了这片丘陵地带。 然而看到了面前由木栏、壕沟、鹿角组成的庞大军营的时候,就算是典论也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与绝望中。 世道太乱了,兵匪都是不分的,与军兵打交道,稍不留神是真的会被吃干抹净,死无全尸的。 不过还好的是,很快军营之中就有军士出营,一边引导逃难的百姓绕过军营向南而去,一边还有近百甲士甲骑维持秩序。 “谁是典论?” 有甲骑在这数百百姓中来回寻找。 “俺……俺就是典论!” “统制郎君有令,协助陈文本安置好百姓后,去中军营地见他。” “喏!” 一旁的陈文本拱手以对,顺带用胳膊肘捅了捅典论。 典论反应了过来,慌忙点头:“得令。” 待到绕过军营后,天色就已经全黑了,然而在沂水之旁,还有一片全新的营地,虽然只是围了木栏而已,却也是一片安身之所了。 进入之后,早就有一名文士打扮之人站在一辆大车上指挥,让逃难的百姓以家庭为单位,分散开来,十几口大锅已经被架起,豆子与小米混合煮在一起,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闻着饭食的香味,这些逃难了五十多里的百姓算是彻底安心,疲惫感涌了上来,使他们干脆瘫在了原地。 “一家一个木牌,今天在这歇息,明天会有人来接你们到南边去,到时候你们会分到田地!就可以安生过日子了!”有人拿着一筐木牌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拿好这个牌,等会儿领饭的时候,要拿着这木牌来,晓得吗?” 典论接过木牌,发现上面只有三行。 第一行是籍贯沂水县。 第二行只有户主两个字,紧接着是空白。 第三行是家口,紧接着又是空白。 似乎还没有填完。 很快,典论就知晓了这空白是干什么的了。 哪怕是再疲累,人终归还是得吃饭,在那唤作王世杰的文士指挥下,百姓以家庭为单位,在十几口大锅前捧着各自的碗排开了长队。 其中自然有争执与小规模混乱,典论也知晓这是他该干活的时候,连忙凭借刘淮给予的权威与今天一路上积攒的威望,将混乱平息了下来。 终于等到典论打饭时,大锅旁的甲士伸手拿过他的木牌,在毛笔上吐了两口唾沫:“你是户主?叫什么?家里几口人?” “俺叫典论,家里就俺老娘跟俺两人。” 甲士在木牌上飞快写了几个字,放在口边吹了吹,让上面的墨迹变干:“等下拿着木牌,上面的字别模糊了。老陆,给他两大勺饭。” 伙夫打扮的矮胖汉子舀了两大勺稠的,倒进典论的碗里:“好嘞,吃去吧。” 典论先是接过木牌,见上面写着,户主典论,家口两人后,来不及多想,连忙端着两碗饭去找自家娘亲。 老妪坐在那辆骡子拉的大车上,眯着眼睛望着典论来的方向。 长久以来的辛苦劳作与营养不良毁坏了她的视力,夜间尤甚,使得典论走到近处,她才认出儿子的身形。 “我儿回来了。” “阿娘饿了吧,快些吃饭吧。”说着,典论将一大碗浓粥塞进老妪手中,他自己则是捧着另一碗,迫不及待的大口吃起来。 今日折腾了一天,所有人都已经疲累了,一时间营地中只剩下吸溜饭食之声。 老妪只是吃了几口,见儿子飞快将碗中饭食吃了个底掉,又往典论碗中倒了半碗。 典论刚想拒绝,老妪却说道:“快些吃,吃完之后,为娘有事要跟你说。” 典论有些疑惑,却又不敢将碗中饭食吃完,生怕老娘继续分给自己,只能一边缓缓吃着饭,一边问道:“阿娘,有什么大事吗?” 老妪却是问道:“阿论,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典论连忙将木牌拿了出来,振奋说道:“阿娘,这是忠义军的官人发的,说是要给咱们分地,这个就是凭证。到时候俺来种地,再讨个婆娘,建个大瓦房,为阿娘养老。” 老妪叹了口气:“阿论,你把粥喝完。” 典论连忙照做,并用清水涮了涮碗,一饮而尽。 老妪复又言道:“跪下。” 典论有些惶恐的跪倒在地:“请阿娘训斥。” 老妪用拐杖在典论后背打了一下:“这一下,是因为刘官人给你前途,你却不知道珍惜,而要轻言放弃。这就是不忠!” 呵斥的声音极大,周遭数人都扭过头来看。 老妪依旧不停,再次用拐杖打向典论后背:“第二下,这骡子是你从污帮借的,无论是谁借给你的,都存了天大干系,而你竟然想要弃了他们,一走了之。这就是不义!” “第三下,你答应你大良婶,说要回县城去找你大良叔,如今却又因为俺这老婆子食言而肥,简直是可笑。这就是不信!” “你犯了这么多错,竟然还没有察觉,这些年俺教你的,你全都跟着大粪一起沤了吗?” 清爽的秋风中,典论大汗淋漓,他想起挥舞长刀在百姓最前方开路的刘淮,想起将骡子让给自己的污帮张伯,最后又想起曾经在山崖上采来草药为老娘治病的大良叔,顿时觉得自己竟然负了所有人,一时间讷讷难以言语。 “孩儿知错了。” 典论重重叩首。 在左近巡逻的陈文本此时已经彻底听呆了。 老妪却不管别人反应,复又叹气:“而你若成了这不忠不义不信之人,俺这老婆子就算活着又能如何呢?难道百年之后,就有脸到下面去见你的父兄吗?” 典论重重叩首:“阿娘教训的是,孩儿现在就去找刘官人,为他去效死,去救污帮兄弟们,去救大良叔。” 说着,典论将木牌递给老妪,复又对着一旁已经泪流满面的妇人叩首:“大良婶,俺娘就拜托你了!俺一定会把大良叔带回来!” 那妇人有心想劝一劝典论惜身,却又因为丈夫身陷险境而担忧异常,同时却又不知道在这么纷乱的世道,自己一个带着两个娃子的妇道人家如何能照顾好老妪,心乱如麻之余,一时间也只能泪流不止,胡乱点头。 “阿论且去,但有俺们一口吃食,断不会饿着老夫人。” 有人出言给大良婶解围,典论复又向那几人长躬作揖。 “快走吧,莫要让刘官人好等。”老妪摆了摆手说道。 典论重重点头,随即狠下心来,招呼上陈文本,转身便走。 直到儿子身影已经消失了片刻之后,老妪干涸的双眼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双手合十,喃喃说道:“阿论,你可一定要平安啊……佛祖,保佑我儿平安……” 无论祝福还是祈祷,都混合着夜风与篝火火星,一起消散在了秋日夜空中。 耶,三天打过了广智! 我简直是游戏天才 (本章完) 第188章 自古谋者善用间 第188章 自古谋者善用间 “……统制郎君,那老夫人不似凡人。” 陈文本让典论在帅帐外稍等,而他则是先进营帐,找到刘淮后将典论与他老娘的说话大略叙述了一遍,方才有了个结论。 刘淮沉默片刻,摇头说道:“不管这些,此时他们都是汉人了。” 想想也是,但凡那老妪有点权势,也不能让独子去掏大粪的啊!而她没了权势,哪怕是完颜阿骨打的亲闺女,也就是个垂垂老者而已,以刘淮现在的身份,难道还会与这等年纪的老妇人过不去吗? “阿论!” 刘淮放下了手中文书,走出中军大帐,对典论招了招手:“随我来。” 说罢,刘淮引着典论,来到了帅帐之后的一个帐篷。 “阿论,你看看这人你认识吗?” 帐中的正是依旧昏迷不醒的斜卯张古。 典论一眼就将其认了出来:“俺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俺自然认识他……这……这是怎么了?是冲撞官人了吗?” 刘淮摆手,示意与自己无关:“前日时候,他浑身是伤的来到我军营寨之前,说了一句话后就昏了过去,随军郎中给他医治,只不过他的新旧伤太多,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典论上前不由得触碰了一下斜卯张古肩上的伤口:“他说什么……官人,是俺冒昧了。” 问到一半,典论就反应了过来,连忙住嘴。 刘淮没有在意:“这斜卯张古究竟是何人?平日德行如何?你们既然熟识,就给我讲一讲。” 典论点头,缓缓道来。 故事很俗套,斜卯张古的父亲唤作斜卯三,是阿典部的猎户,他从没有上过战场,没有参与金国立国时那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战,只不过在集市上买来个汉人女奴,娶作了老婆。 斜卯张古的名字就是他娘起的,似乎是因为他娘姓张,他娘被抢来之前的汉人夫君姓古,所以名字叫张古。 不过无人在意了。 斜卯三虽然对待妻子还可以,但关外苦寒,阿典部又不是什么大部,所以在斜卯张古小的时候,他娘就一命呜呼了,又过了几年,斜卯三进了老林子就没出来,尸骨无存。 斜卯张古只能独立生活,但这厮天赋太好了,过了几年的渔猎日子后,就能弓马娴熟,到了奔马射鸟的程度。 然后就是阿典部内迁,这厮的本事全都没用了,他又不会种地,只能凭着一身武力到朱家去当骑奴。 骑奴有一个‘奴’字,自然不是什么好营生,某次斜卯张古不知道干了什么,得罪了朱家的大公子,隔三差五就被鞭打一顿,偏偏因为开山赵大起义,原本归属的阿典部几乎被清扫一空,斜卯张古根本不敢冒着得罪死朱家的风险,把灾祸引到阿典部来,只能忍着。 听到这里,刘淮就大约把所有事情串起来了。 这必然是斜卯张古知晓了朱天寿的一些谋划,并通过他知道了忠义军的一些政策,随后想来投军。 至于他这身新伤,是因为走之前又被打了一顿,还是因为逃走时被追杀而受的伤,这就不为人知了。 刘淮在心中盘算一遍,随后对典论说道:“我这里有几份前途,不知道你选哪一条。” 典论拱手行礼:“任凭官人调遣。” 刘淮皱眉:“军中叫我统制,或者统制郎君。”也没有待典论改口,刘淮继续说道:“其一,是走民间路子,忠义军会把你立成女真人弃暗投明的典型,同样给你授田,之后过太平日子即可,随着女真人越来越多,你也会被授予亲民官的职位,来协助管理他们。 这条路最轻松,可以说你只要好好生活,就算是给忠义军北伐立功了。” “其二,虽然你骑得是骡子,但我还是能看出来,你骑术不错,你可以当我亲卫甲骑,走军中立功授勋的路子,之后北伐途中,肯定会有女真、契丹、奚人加入我忠义大军,到时候你就能统领一部,为将军。 这条路风险高,回报大。只要渡过头几场艰难大战,有了金军投降,你就立即会被大用。” “其三,我现在需要一些人潜入沂水县,去替我探查情报,你虽然不是山东生人,却也在沂水县厮混过许多年,也是很好的人选。 这条路风险极大,因为你孤悬敌后,一旦被发现只能死路一条,至于回报……甚至我也无法保证回报如何。” 典论沉默片刻,咬牙说道:“统制郎君,俺选第三条。” 刘淮好奇打量面前这么年轻人:“为什么?” 典论有些紧张:“俺还欠沂水县许多人的人情,俺不能负了他们,这也是俺能最快回到沂水县去救他们的办法了。只是俺的老娘……” 刘淮点头:“你勿要忧虑令堂,除非你要走第一条路,去奉养母亲。剩余两条路,忠义军都会派遣专人去照顾令堂。” 如同典论老娘的情况不常见,因为军中有独子不征的惯例,就是怕独子上阵亡了之后,一家子直接完蛋的情况。 但山东两路情况复杂,有无数已经红了眼要与金贼拼命的百姓,有些人不让他们参军,他们也会找别的法子拼命。 所以,在陆游的主持下,在海州与沂州已经有了类似光荣院的雏形,当然不可能把所有孤寡都接过来,只是将那些儿子参军或者战死的家属聚拢起来,集中妥善照顾而已。 典论既然选择了去做比参军危险百倍的内应,他的母亲自然会受到更高更好的保护,这不仅仅是荣养,更有一些人质的意味在其中。 当然,刘淮此时自然不能对典论说这个。 “你要打探一切能打探到的东西,什么金贼来了多少兵马,吃得什么,喝得什么,有没有抱怨,又抢了谁的东西都可以。而且你有便宜之权,只要能给金贼添麻烦,什么都可以干,但切记,万事以自身安全为主……” 刘淮说了大概的方针,最后嘱咐道:“如果你有打探到消息,就在你家那个山沟前的大槐树上画个十字,并将消息写成信件,放在你家屋里西南角的砖下。到时候,自会有人去取信,你和取信之人不会见面。” 说到这里,刘淮顿了顿,方才艰难说道:“如果你失手被抓,能糊弄就糊弄,糊弄不过去就把联系方式招出来,切记,到时候你要跟他们说,联系方式是在大槐树上画叉。” 到时候,如果金贼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用这条渠道发假情报,那么忠义军就能提前察觉,将计就计。 嘱咐罢,刘淮复又对了脸色苍白的典论正色说道:“阿典部剩下的人,都会在南边沂水沭河膏腴之地分田,如果把金贼放进这片平原,对于我们忠义军来说,只是有些麻烦,可对分了地的百姓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你晓得吗?” 典论没有想过作内应有这么多门道,但听到此言,却立即觉得刘统制说得乃是金玉良言。 阿典部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现在终于能翻身了,典论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金军毁了来年的好日子,也绝不会让金军害了自家母亲的性命。 典论在刘淮面前重重叩首:“喏!” 干他娘的幽魂! (本章完) 第189章 身是石子来问路 第189章 身是石子来问路 八月二十五日,典论抱着无比复杂的心情,骑着那头骡子,背着两袋干粮,怀揣着金银铜钱,沿着山间小路向沂水县而去。 另一边,管崇彦同样动身,却是大摇大摆,从官道上一路向北狂奔,在不到午时就已经抵达了沂水县南侧的平原地带。 此时这里依旧有着昨日刘淮大闹的痕迹,甚至有些地方的血迹都没有掩埋干净,但朱天寿掌握县衙大权之后,将自己的心腹庄户派了出来,沿道设卡后,已经算是将沂水县整个堵死。 须知道,朱天寿的庄户中,可是有甲骑甲士的,根本不是一般土兵弓手衙役可以比拟的,而且训练充足,在平日与盗匪的厮杀中得到了实战,不能说能与忠义军相比,也可以说是合格的民兵了。 “止步!” 见到管崇彦驰马而来,几名庄户在鹿角之后大声喝道。 待到管崇彦勒马之后,又有几名手持长枪的庄户从四周逼近,更有一人直接上前夺过战马的缰绳。 “来者何人?” 管崇彦朗声答道:“俺是朱天寿朱三爷的客人,找朱三爷有要事相商。” 庄户上下打量了一下,随后语气变得缓和:“贵客可留姓名或者信物,让俺们这些做小的前去回报?” 管崇彦对着那领头之人说道:“名字信物皆无,只需告知朱三爷,是孟良崮故人来访即可。” 领头者唤来个伶俐的,让他记了孟良崮故人几字,就让他骑着马,赶紧回报去了。 随后,领头者见管崇彦不为所动,面色淡然,也不由得再放下心来,却又立即反应过来,这如果真是朱天寿的贵客,他如此怠慢也不太好,就赶紧挥手让其余人把兵器收起来,依旧抓着战马的马缰绳说道:“这位……这位大爷,你看在这日头下等着也不是个事,小的们在前面有个棚子,到那里去饮一碗茶汤如何?” 管崇彦却是面露不耐:“俺来这是有要紧事情来见朱三爷,哪里有心思喝什么茶。要俺说,你若真的有心,不妨带着几个马军,直接夹住俺去找朱三爷,甚至你可以一直拽着俺的马缰绳。你若还不放心,俺的刀给你也无妨。” 说着,管崇彦直接去解身上的佩刀。 而那领头者面露尴尬,连忙摆手:“贵客说笑了,俺哪能解贵客的刀?只是俺们没有接过三爷的话头,又如何敢直接将贵客引到三爷身前呢?还请贵客宽恕则个。” 管崇彦愈发不耐起来:“你这厮好不晓事,你将俺带到庄子外等着,你进去通报即可。若是俺在扯谎,你直接在庄外打杀了俺,俺也反抗不得。可如今你跟俺再这里掰扯,若俺真的与朱三爷有约,却因你误了事,岂不是平白恶了各自主君?” 领头者此时已经信了九分,同时也觉得管崇彦说得似乎确实有些道理,就连忙招呼伙伴牵马来,手中却依旧死死拽着管崇彦的马缰。 管崇彦自然无话,甚至乐得轻松,任由四名骑兵将其夹在中间,沿着官道向着大朱庄而去。 行进不过一里,管崇彦就直接皱眉:“你……你唤作什么?” 那领头者说道:“贵客唤俺钱二即可。” “钱二郎。”管崇彦指着官道旁,被绳子捆着双手,穿成一串艰难行进中的百姓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钱二满不在意是的说道:“这不是县衙要征民夫嘛,反正秋收已过,地里也没活计。官府就想着让他们出来做工,给他们一口饭吃,不让他们在家里浪费自家粮食,这是多大的恩义? 可这些刁民不知道听了谁的蛊惑,竟然不应募,只能用这种方法。呸,都是他娘的记吃不记打的刁民。”说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钱二忽然烦躁,啐了一口恨恨说道。 管崇彦看了看那一串踉跄哭泣前行的百姓,又看了看牵着战马缰绳的钱二,脸色抽搐了几下:“果……果真是贼厮刁民。” 钱二仿佛遇到了知己,声音也变得激昂:“可不是嘛?贵客有所不知,前几日租子,俺们朱三爷自有公道,每亩一百五十斤,但有几家刁民非得讨价还价,非得说今年减产,让宽恕则个。 俺大哥挨家挨户去搜,亲自去劈开他们家的床榻地板,发现全都是黄澄澄的谷子。有家疯婆子,见到事情败露,竟然用剪刀来捅俺大哥,俺大哥虽然一刀把这疯婆子剁了,却也伤着了,现在还在床榻上养伤。 贵客,你说这些刁民不是贼厮是什么?” 管崇彦复又笑了起来:“确实是贼厮。” 这年头一亩地谷子产量大概是二百斤到三百斤,事实上,金国的水利设施荒废,又是动乱连年,哪能精耕细作? 实际上一亩能产一百七八十斤谷子,就已经算是丰收了。 而这朱天寿竟然每亩要收一百五十斤的租子! 这是将那些佃户往死了逼! 果真是个贼厮! 贼厮!!! 惯于冷着脸的管崇彦,此时笑容却愈发灿烂。 两人说笑间又行进了两里,正巧遇到之前去向朱天寿报信的庄户,说朱三爷在大朱庄等候贵客到来。 到了这时,钱二终于彻底信了管崇彦,放开了缰绳,连连道歉。 管崇彦大度的摆了摆手。 不过两刻钟,一行人就抵达了大朱庄,管崇彦在庄子最中央的大堂中,见到了朱天寿。 朱三郎惊喜交加,上前握住了管崇彦的双手:“好兄弟,你可算来了,这两日俺度日如年,坐立不安。” 管崇彦恭敬说道:“朱三爷莫怪,原本俺们要在狭道南侧扎营,此时要改变大的军略,无论如何也要请示元帅,不能擅自主张。” “是是是。”朱天寿拍了拍额头笑道:“是俺急昏了头。” 说着,两人落座。 还是朱天寿开口说道:“管七郎,今日你有些托大了,如何能大大咧咧从官道而来,并直接说要找俺呢?若有心人察觉,咱们二人都会陷入险地。” 管崇彦诚恳说道:“这其实是一次试探,若朱三爷连这点事儿都平不了,掩盖不过去,那这笔买卖也就没法做了,统制郎君也不会信你能做好内应的。” 还没有待朱天寿回答,管崇彦复又言道:“而若是俺回不去,无论是因为朱三爷翻脸,又或者朱三爷无能,统制郎君绝不会冒险发兵,只会谨守山口。到时候,大家就只能在刀口上见真章了。” 干他娘的幽魂!!! (本章完) 第190章 各自腹心谋算计 第190章 各自腹心谋算计 朱天寿被说的有些张口结舌,饮了一口茶汤缓缓心神后说道:“刘太尉当真小心。” “这是自然,兵凶战危,稍不留神就是全军覆没,不得不小心。” “那刘太尉有何章程?” 管崇彦摆手说道:“先不说这个,统制郎君专门让俺首先来问问朱三爷,那日朱三爷带过去的心腹中,为何有人想要放箭行刺于他?” 朱天寿又是愣了一下,却是猛然醒悟。 这件事绝对不能算是个小事,因为在朱天寿看来,刘淮会因此怀疑那个刺客是被忠于金国之人收买,而故意破坏两人会面。 那么就说明两人交通的消息已经被泄露,刘淮会因此警惕起来,担心被暗算而不会来攻沂水县。 心中暗自骂了一句之后,朱天寿知道此时不能再犹豫或者沉默,否则说不得面前的管崇彦就会认为自己在编造谎言。 “唉……射弩的人唤作胡二,是俺的心腹。”朱天寿长叹一口气:“也是家门不幸,难以启齿。” 说着,朱天寿对门外吩咐:“将彭五带上来。” 少顷,一名双手反剪捆绑的男子被推了上来,这人浑身湿淋淋的,似乎是才从水缸里被捞出来一般。 这人抬起头来,满脸横肉的脸上已是苍白一片,满是畏惧。 以管崇彦的见识,不难看出这人一定遭遇了水刑,但时间不是太长,因为长时间泡在水里,就不止是脸上发白了,站都不一定能站起来。 他见了朱天寿连忙叩首:“三爷,俺错了三爷,饶俺一条命吧。” “闭嘴!”朱天寿冷冷出言。 那汉子当即保持着脑袋拄地的姿势,一动都不敢动了。 “让管七郎见笑了。”朱天寿复又笑着说道:“俺这人,说的好听一点叫湖海豪气,说的难听一点就是好面子,所以来往豪杰在俺这里都会受到款待。” “前几日,家住益都府临朐的林正奇林二爷宦游回乡,路过俺这里,俺自然要好好招待,就杀了猪牛,蒸了馒头,烙了大饼。 我们二人自然是吃不了许多,所以就流水而上,流水而下。 胡二偷偷藏了两块撤下的肥肉,给了他家婆姨养身子,这么一点小事却被长舌头的告到了俺这里,俺就让彭五这厮去问问咋回事。” 说到这里,朱天寿也有气急败坏之态:“谁知晓彭五这厮拿着鸡毛当令箭,偷偷去找了胡二的婆姨,用俺的命令为借口,逼奸胡二家的。 胡二家的倒是有点贞洁,直接投井死了。胡二找彭五算账的时候,这厮竟然绝口不言如何逼奸胡二家的,却把所有因果都退到俺身上,只说是奉俺的命令,这不是胡扯吗? 胡二这厮脑子也是缺根筋,也不来问问,就直接想杀俺。偏偏又是时间紧迫,他找到的机会正好是刘统制与俺会面的时候,就生了如此大的误会。” 说到最后,朱天寿的愤懑之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满脸无奈:“俺知道这种时候,只有一个人证,不可能取信于刘统制,却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管崇彦看了看那唤作彭五的受刑之人,又看了看眼前的朱天寿,心中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然而还来不及去找这怪异的感觉来自何方,管崇彦就依照刘淮的嘱咐,点了点头:“如此这般,事情就明了了。其实我家大郎也是要一个说法而已,因为若真的是因为那胡二被金人买通而刺杀于他。在金国正军过两日就来的情况下,朱三爷肯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稳坐,说不得已经准备收拾细软逃亡了。”朱天寿复又愣了一下,终于叹道:“刘太尉果真慧眼如炬。” “如此这般,就没什么问题了。”管崇彦咳了两声:“统制郎君有军令,在后日,也就是八月二十七日清晨,他会亲率五个都的甲骑而来,届时朱三爷打开城门,统制郎君率军入城,则大事可定!” 五个都就是五百人,足以打一场小规模战斗了。 朱天寿又惊又喜,却又立即说道:“刘太尉是要从官道一路奔袭五十里杀来吗?需要俺扫清官道吗?” 管崇彦摇头:“朱三爷没有行过军旅,不知兵,奔袭五十里,如何还能有战力?自然是明日出发,明日夜间在官道旁扎营歇息,后日一早,再直接杀来。” 朱天寿拍了拍额头笑道:“俺也只是带着十几人打过乡间争地争水的群架,并不知晓大军如何行动。还好刘太尉是天下名将,否则听了俺的就坏菜了。” 管崇彦没有回应对方的吹捧,将碗中茶汤一饮而尽,随即一拱手,作势要走。 朱天寿起身相送,却见管崇彦复又止步,回过身来,面露好奇之色:“朱三爷,俺有个私底下才能问的事情,还望朱三爷赐教。” 朱天寿止住了脚步:“七郎但说无妨。” 管崇彦:“今日来的时候,见到百姓被征为民夫,秋粮被征为军粮,朱三爷身为沂水县大豪,难道不能管一管吗?” 朱天寿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才说道:“既然管七郎私下问,那俺就要私下来对,如若管七郎告知于众,俺是不会认的。 征军粮,征民夫的命令,是沂水知县大平正下的,这厮也是个胡人,他眼中只有仕途和女真军兵,如何有汉儿呢?汉儿会不会饿死,他又为什么要管呢? 至于俺……” 说着,朱天寿指了指自己:“至于俺为何不阻止。一来是因为正是关键时刻,俺跟知县翻脸,就是打草惊蛇,最起码他绝对会把看守城门的土兵弓手全换了,那俺有该如何为刘太尉打开城门呢? 二来……” 朱天寿长长吸了一口气后诚恳说道:“二来,若是刘太尉,若是忠义军真的弃了俺,不管俺们沂水县人生死。那俺就要为了庄子与乡民去奉迎金军,为他们的马前卒,与刘太尉决生死了。 七郎,俺的家人,俺的亲朋挚爱都在这里,俺可以带着几百青壮一走了之,他们却走不了……俺得为他们搏生路的。” “不过只要挨过这两日,刘太尉就能来主持大局,沂水县百姓也就不用遭受盘剥之苦了。七郎,现在是一动不如一静,动作多了,如果让大平正那厮反应过来,那原本能活得人,也得死上许多了。” 管崇彦终于点头,复又一拱手:“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是个说法。朱三爷,后日再见!” 朱天寿连忙相送,却被管崇彦以两人身份不宜被他人所察为理由,将他拦了回去。 待到下人通报管崇彦已经出了庄子之后,朱天寿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消失,眼神变得狠厉异常。 朱天寿拔出身侧侍卫别在腰间的解腕尖刀,伸手将捉住彭五的发髻,将对方脑袋向后拉起。 朱天寿没有再听彭五模模糊糊的求饶声,手向前一伸,轻松划开了对方的喉管。 “备马,去县衙。” 朱天寿任由彭五捂着喉咙在地上扑腾,径直离去了。 干他娘的幽魂!!!!! (本章完) 第191章 大战前路定计难 第191章 大战前路定计难 管崇彦出了庄子,依旧是那钱二在庄子口处等待。 钱二有些点头哈腰的说道:“贵客,三爷让俺送你。” 管崇彦虽然知道这是来看着自己,不让他到处乱逛,却也是自无不可,驱马向南而行。 两人无论哪方面身份都相距过大,所以管七郎恢复了冷脸,一路上一言不发。 钱二也不知晓对方的具体身份,见状自然不敢搭话,只是在前引路。 然而在钱二等人鞭打了一名在官道上正常行进的百姓之后,管崇彦却是猛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从来不是有什么样的下人,才有什么样的主人。 而是有什么样的主人,才会有什么样的下人。 那彭五明显是朱天寿的心腹,而他竟然敢拿着朱天寿的命令,却逼奸另一名心腹胡二的妻子。 对同列尚且如此,那么对其他人呢?彭五会依仗着朱天寿的权势跋扈到什么程度? 而作为这些下人权力来源的朱天寿,他又得跋扈到什么样子,才能让心腹耳濡目染到肆意妄为的程度? 还有那胡二,朱天寿连见刘淮的时候都要带着此人,一定是他心腹。 而这等心腹,却只能从宴会的残羹剩饭中获取肉食,给妻子来养身子,可见朱天寿对人是多么苛责。 进一步说,还有朱天寿说的那招待豪杰的流水宴,在这个秋收之后立马乏粮的世道中,他竟然对一人开流水宴。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来日绝对要把这厮拉到公审台上走一遭! 管崇彦脸色愈发冷峻,心中暗暗发誓。 几人一路来到山口官道,管崇彦直接向南不提。 另一边,朱天寿已经驱马直奔县衙,到了县衙门口,他反射性的想要下马,却又想到此时他才是县衙的主人,莫名的心头一热,直接驱马而入,直奔后衙所在。 当然,到了这里,即便朱天寿也不得不下马,恭恭敬敬的步行去见徒单章。 “太尉!事成了!” 一见面,朱天寿就一个滑跪,拜倒在了徒单章面前。 徒单章正在捧着一本书卷看着,不知道是军中文书,还是圣贤文字,闻言抬起眼皮:“朱三,什么事成了?” 两只脖子上捆着铁链的獒犬同时呲牙,喉咙里响起低吼声,配合着主人发出威胁。 “太尉,忠义贼在后日就会来攻沂水县。是他们的副贰刘飞虎子亲自带队,一共五百甲骑。”朱天寿重重叩首:“徒单太尉,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只要设下埋伏,把这五百骑留在这里,擒杀了那飞虎子,那沂州就会门户洞开,任大金铁骑驰骋了!” 徒单章挪了挪屁股,将书卷了起来:“哦?那俺就听听你这聪明人的计策,如何让俺这用六个谋克的马军,宰了这五百甲骑?” 朱天寿愣了愣,他的确是在军伍上不在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然而抬眼见到那两只獒犬正在盯着自己,朱三郎咽了咽口水,连忙胡乱答道:“将那刘飞虎子放入城中,城门一关,四方伏兵尽出,太尉看如何?” 徒单章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朱天寿:“你莫不是演义话本看多了?这些忠义贼连败高文富与仆散达摩,能是什么善茬子?你当这刘飞虎子不会派些甲士控制城门周边吗?你还埋伏?人家一登上城头就会立马发现!” 朱天寿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太尉说的是。” 见徒单章依旧紧盯着自己不放,朱天寿继续言道:“那么让忠义贼过了山口,将山口一堵,四面伏兵尽起,他们在这一片四面都是山水的平地根本逃无可逃,瓮中捉鳖,如何?” 徒单章喘着粗气,似乎有些气急之态,但还是压下性子来说:“倒也不怪朱三你,是俺没说明白。你知道俺是武兴军第一将,但你可知道武兴军第四将张玉如何了?” 朱天寿茫然摇头,这又是哪一出。徒单章解释道:“张玉这厮比俺差一点,却也是个豪杰,他敢驻扎在涟水县以对宋国,绝不是浪得虚名。 但他在对面忠义贼的攻势下,竟然连消息都没传出来,就全军覆灭了,你说这忠义贼,这飞虎子能是靠小聪明就能杀掉的吗?” “俺且问你,这么多人埋伏,埋伏在哪里能不被斥候发现?堵在山口的军队是弓手土兵还是你的庄户,又或者是俺的甲骑?你们能挡住飞虎子吗?俺在山口堵住,岂不是成了正面大战?俺又为何听你的用计? 退一万步来说,飞虎子畏惧了俺,四散而逃,这山山水水的山间小路遍布山沟子,俺的精锐甲骑,如何去追? 你他娘的给俺再想!” 说到最后,徒单章声音转厉。 朱天寿汗如雨下,沉吟片刻说道:“那来通报之人说,忠义贼不会在后日一天就行进这五十里官道,这五百骑是要在明日出发,夜间扎营养精蓄锐之后,在后日时一鼓作气……” 刚说到这里,一本书卷已经迎头砸来。 “如此重大军情,为何一开始不说?” 徒单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 朱天寿捂着额头,愕然看向对方。 他跟沂州那一伙子豪强不一样,何伯求那是真的间接参与过二十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北伐,而其他那些辽东汉儿、女真人也都是打过仗的。 一句话来说就是,别管沂水豪强水平怎么样,最起码他们都是吃过见过的。 可朱天寿没有。 他不通军事,他不知兵! 这并不是在说他很蠢,没准朱三郎经历过一次战阵,就能立马开窍,成了天下名将也说不定。 然而此时此地,朱天寿并不明白这些,他没有能力筛选出管崇彦给出的信息究竟哪些是真是假,究竟哪些重要,哪些无足轻重。 所以,朱天寿面对徒单章的暴怒时,彻底慌乱无措了。 徒单章在朱天寿面前来回踱步,良久之后才盯着对方说道:“你没有问那跟你交通的贼厮,他究竟在何处扎营吧?” “没……没有……” “还好你没有蠢到这种程度。”徒单章长舒一口气:“朱三,你是本地人,你可知晓这五十里山水路之间,有哪里是能让五百人马屯兵之所?” “有……” “不是五百人,是五百人马!” “有几处。” “那还不速速派遣好手去探查?这也要俺教你吗?” 朱天寿慌忙磕头,想要退下,却又被徒单章叫住:“等等……” 这厮不知兵的,由此可见,他麾下的好手再强,也不会通晓军事,如何探查? 如此想着,徒单章大声喊道:“唤石盏赤明来!” 少顷,一名没有髡发却梳着辫发的披甲壮汉走来,也不说话,只是向徒单章躬身行礼。 “赤明,你带着你麾下的汉儿郎们,选十几个机灵的,跟着朱三一起去探查军情,注意包幞头,别漏了女真国族的身份。” 石盏赤明重重应诺:“得令!” 这个游戏的难度是不是有点过分,我为什么还是打不过幽魂? (本章完) 第192章 粪臭难掩赤胆心 第192章 粪臭难掩赤胆心 典论牵着骡子绕过一座小山丘后,没敢进入眼前的村落,而是沿着一条山间小溪,深一脚浅一脚的从西侧绕了一大圈。 这是一条小路,数年前,典论才跟着部族迁徙到山东时,粮食短缺,他们不得不捡起渔猎的老本行,在这土山里打些鸟兔。也因此,典论才对周围地形异常熟悉。 这条小路毕竟不是官道,平日里只有私盐贩子之类的人物来往,而随着局势每况愈下,连私盐贩子都走动不了了,这条小道也就彻底荒废了,道中都生了荆棘,以至于典论走出这条小道的时候,裤腿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让他心疼的够呛。 出了小道后,典论先是警惕的环顾四方,见到周围没有衙役之后,才把骡子牵了出来。 果真如他所料,这片丘陵地带占地广大,就算是县衙人手再多,也不可能把每条小路都堵死。 可此时要从哪里着手,倒还真是个问题。 现在已经是傍晚,典论站在田垄旁边,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走向了县城方向。 仅仅一日,沂水县的氛围已经变得有些不同。 前几日还有百姓在田间拾取谷穗,捉田鼠,但今日就已经全都不见了。 倒不是因为他们全都被征作了民夫,更不是因为此时已经不乏粮了,而是因为局势过于吓人,以至于普通百姓宁可在家挨饿,也不敢出门了。 典论可不是去县城自投罗网,这世道已经到了上下彻底撕破脸的地步了,他牵着这头骡子就是取死之道,遇见那些官匪不分的衙役,说不得就会被立马打杀了,然后将骡子煮锅里去。 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典论沿着田间小路,不多时就已经到了县城外的一大片棚户区中。 在其中又是七扭八拐几圈后,典论才走到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扣响了大门。 “张伯,张伯在吗?俺是阿典,俺回来了!” 其中原本还有窃窃私语声,但听到门响之后,言语声瞬间停止。 片刻之后,大门打开了一道缝隙,半张脸从其中伸出,看向外面。 “阿典?真的是阿典!” “你小些声音……快让他进来!” 有人压着声音急不可耐的吩咐。 大门打开,开门之人阿典也认识,正是污帮宋帮主的小舅子赵怀安。 “快些进来……”赵怀安拉住典论的胳膊,复又拽住骡子缰绳,向院内送去。 大门再次紧紧关上。 典论走到那不大的院落中,才发现这里已经坐了七八人,其中有宋帮主,还有几个污帮高层,张伯也在,只不过坐在了角落里。 典论刚刚扔下骡子的缰绳,宋帮主急不可耐的发问:“阿典,老张说你给咱们污帮去求个前途安稳,如何?贵人可许诺什么了?” 典论摇了摇头:“帮主,如何会有许诺呢?咱们又有啥是贵人能看得上的呢?一条烂命而已,贵人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宋铁杖宋帮主不由得大失所望,却又无话可说。 的确,人家贵人凭什么去特别看顾你们一群掏大粪的?就是收作寻常奴仆,也还嫌你们臭呢! 张伯还有些不死心:“那贵人家不是要马粪吗?俺们攒了两车,给他们送去,能攀一攀关系自然是好事。好歹将咱们污帮老小都送进去,哪怕为奴为婢呢,总会有一条活路。” 典论再次摇头:“张伯,那是贵人骗你的。” 张伯一愣:“骗……骗俺?” 周围数人也是同时呆愣住了。 典论继续说道:“那几个贵人是自兖州来,去益都府赴任的军辖官,他们来沂水县为身后的家眷打前站,为首的那位贵人别看年轻,却是打老了仗的宿将。 他看见如此多的马粪,就知晓了有大量马军屯兵,就知晓要打仗,所以从咱们这里诈出实情后,就直接绕路走了。” 张伯颤颤巍巍的说道:“所以说……所以说没有哪个贵人要马粪肥田?” 典论看着张伯说道:“没有,那些贵人自始至终,就是在诈咱们。” 院中一时静谧,却有人询问:“马军,什么马军?” 典论看向那个方向:“莫要问了,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事情,就算咱们出首相告也不行。事情毕竟是从咱们这里传出去的,贵人们怎样不好说,咱们这些致轻致贱的人,哪会有什么好下场?官人顺手就杀了。” 询问之人当即用手捂住了自己嘴巴。 就连宋铁杖也浑身颤抖一下,挥手说道:“这事以后谁也别再提,谁再说,俺就把他扔到粪堆里沤肥!” 粗重喘息了几声,宋帮主复又看向典论:“听你的意思,你应该是跟着那贵人走了一路,为何又回来了?” 典论沉默片刻,终于诚恳以对:“宋帮主,俺也不瞒你,那些贵人的确有将俺收为骑奴的意思,俺却没有去,只是路过村子时,让俺家人邻居远远跟着去益都府了。” 宋铁杖有些想说一句,你不去可俺想去啊,为啥不来通知一声。 但下一刻他就想到,那些贵人根本就是打探情况清楚之后直接走了,哪里会等污帮? 想到这里,宋帮主立即丧气,只是用疲惫的眼神看着典论。 典论不管这些,继续说道:“俺回来的原因也简单,张伯把骡子给了俺,担了天大的干系。若俺一走了之,岂不是凭空让张伯没了下场?” 张伯脸色复杂,因为他当时的确有用典论投石问路的意思,须知金国贵人一般都不是好相与的。典论刚一搭话,就直接被砍了头也说不定。 典论顿了顿,继续回答道:“另外,俺还有亲人朋友陷在了县城里,俺绝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一番话说完,若是在平日,总该有人捧两句场,说阿典有情有义,是个好汉云云。 但在这人心惶惶的当口,几名底层黑道人物都失去了表达的欲望。 片刻之后,还是宋帮主叹气说道:“阿典,你那陷在县城里的亲人好友……你就当他死了吧。现在一旦被征了民夫,就是九死一生。这不是俺胡扯,前几日被征走的,如今已经快死了一轮了,昨日粪坑里就掏出了几具尸骨。若非如此,俺们如何会在此枯坐,慌乱到手足无措的程度?” 典论复又是沉默许久,目光在污帮众人脸上扫过。 “敢问帮主,现在是谁都逃不出沂水县了吗?” 宋铁杖摇头:“如果只包着点细软,与家中青壮一起趁着夜色从小道逃脱,那自然是简单。就算加上朱三爷的庄户,县衙也不能把这山山水水间的小路堵死。 但如果家中有老有小,还想带些财货粮食去逃难,那就千难万难了。 这个世道,哪怕全家死光的破落户可以孤身逃脱,可没有粮食,又如何渡过冬日呢?不还是死吗?” “大哥,要俺说,咱们干脆找个山头立旗,落草为寇得了!如若大哥觉得不保险……”有个矮壮的汉子从板凳上站了起来:“西面莲山的捅破天俺也有过一面之缘,大哥,咱们污帮四十多个汉子,难道还不能安身立命吗?” 似乎这个话题已经讨论过几遍了,所以立马就有人来反对:“四十多个汉子?咱们污帮是有街上斗殴的青皮手段,但跟那些杀人如麻的匪类如何相比?你信不信七八名土匪就能把咱们这污帮杀散?俺不说别的,就问你一句,若上了莲山,有个头目说要娶你家儿媳妇,四五把刀子逼过来,你认不认?” “你娘的……” 有人干脆喝骂出声。 似乎这莲山捅破天不是什么好人,名声挺差,以至于竟然没人反驳上了山之后不会遭遇此等事情。 “好了!” 宋铁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典论见缝插针拱手说道:“帮主是如何想的呢?” 宋铁杖苦笑一声:“俺能如何想呢?沂水县有俺的家人好友,也有俺的基业……虽然只是挑大粪,但这挑大粪的活计也是一双拳头满身血打出来的,如何想轻易放弃呢? 可如今难道是俺想如何就能如何的时候吗?须知俺们今日连城都不敢进,又如何能做事呢?” 典论眉头一皱,直接询问:“不是不能进,而是不敢进?” 似乎被典论的语气所刺激,当即就有人冷笑出声:“昨日一天你不见人影,你可知晓衙役是如何捉人的?别说咱们这些青壮,就算是老弱,也不能说十成安全。你那亲朋好友,不就是这么被捉的吗?” 典论想了想说道:“不对,不是这样的。” “帮主,俺跟着那贵人走了一路,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句话就是:我要你有何用?” “在这些贵人的眼中,只有有用之人才能被怜惜,无用之人就如同田地里的野草一般,死多少都没人心疼。” “就比如俺的亲朋,他是采药的,对于官府来说,他就是无用之人。现在已经是秋收,不用农人来侍弄庄稼收粮食,所以农人也是无用之人。” 宋帮主听得入神:“那咱们掏大粪的……” 典论点头:“掏大粪的现在正是有用之人,就比如城中的那些马粪,如果没有咱们去运,过几天就会不成样子。城中的人越多,咱们这些掏大粪的,就越有用武之地。” 这句话说完之后,院中几人纷纷意动,却不敢出声。 现在他们怕的就是在官府前露头,就被征作民夫,所以哪怕有人说官府可能不会对他们下手,他们也不敢去试一试。 典论长吸一口气:“帮主,如果你们都不愿意出头,俺可以先去试一试。” 宋帮主有些意动,复又皱眉:“你那被捉的亲朋,和你什么关系?” 典论摇头:“帮主,跟这些没关系,而是因为要打仗了,打仗要清扫周边的,到时候城外比城里危险百倍,别说双方交战,就算一个匪兵一个火把,就能将咱们全都烧死在这里! 帮主!咱们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进城!” 所有人立即恍然。 对啊,城中金国马军秘密屯驻,周遭一圈都在闹匪,这就是要打仗了啊! 真打起来,城中再是龙潭虎穴,也比城外要安全! 宋铁杖重重点头:“阿典,你说的对!明天你先去探路,若真的能成,以后你就是副帮主! 你们也别作色!这是阿典拿命换的,如果你们愿意去,你们就去!俺这副帮主也给你们!” 原本听罢前半句还有些反应的众人,听到后半句立即偃旗息鼓。 “都没有异议就成。”说着,宋铁杖从怀中拿出一小把银钱:“阿典,你全家都已经离开,俺就不说什么安家银子了。明日无论成不成,你都要想办法去朱三爷宅邸,去找范大管。若有人想征你的签,你就请他庇护;若一切顺利,你就替俺感谢他这些年的恩义,还望他也能记得俺。” 似乎这范大管与宋铁杖之间有什么深刻交情,但典论只是接过银钱,塞进怀里,没有询问。 到了第二天清晨,典论拿着粪叉,驾着骡车,向着县城而去,还没有抵达城门口,就遇见的巡检带着十几个土兵风风火火的走出城门。 那巡检见到典论之后微微一愣,随后就是拿着鞭子劈头盖脸的抽了过来:“好狗奴,你们污帮掏的大粪都吃到嘴里了吗?耶耶凭什么选你们来管这事,不就是求你们一个稳重吗?昨日到哪里去了?” 典论抱住头脸,不敢反抗,只是辩驳道:“昨日太吓人了,俺们实在不敢进城,生怕被捉了签。官人,若俺们都被征了签,岂不是全城的夜香都没人收了吗?” 巡检复又狠狠抽了几鞭子,方才恨恨说道:“现在你他娘赶紧去,把你们这伙污帮的杂碎都叫上,先去朱府,再去县衙,然后赶紧去我家!” 似乎还有要事,巡检用马鞭指了指典论的鼻子,随后翻身上马,带着十几人向北边去了。 典论在地上又蹲了片刻,终于站了起来,揉了揉手背上的鞭伤,他的脸色从惶恐变成了愤怒,随后又恢复了平静,驾着骡车,有惊无险的进入了沂水县城。 众位师兄弟,俺昨日去打那大头娃娃,死了上百次,身上的毫毛都要拔光了却依旧难以战胜。 不得已,只得请了风灵月影宗的大师兄前来助阵,可谁知晓这风灵月影宗大师兄竟然已经被一只唤作‘2345全家桶’的域外天魔夺舍。 俺将其召唤下界后,这厮非但不帮俺降妖除魔,却一股脑的涌进俺的法宝中,差点将俺家c盘挤炸,法宝也失灵,暂时难以开机。 俺心想这哪得了?众位师兄弟还在等俺的消息,俺哪里敢耽搁?偏偏金卷文书都存在俺那法宝中,一时间难以取出。 俺只能借来同事法器,连夜用键盘敲了四千字,故今日只有一章,还望众位师兄弟宽恕则个。 待俺今日去寻多宝僧将法器修好,来日必有厚报。 (谁家好人会把2345全家桶绑定在风灵月影上啊,c盘爆红,开不了机,今天只有一章了〒▽〒) (本章完) 第193章 铁骑星驰势纵横 第193章 铁骑星驰势纵横 石盏赤明扛着一捆柴,借着一块石头向着山下看去。 此时他已经包上了黑色幞头,穿上了粗布衣服,配上他那被晒得黝黑的面孔,真的犹如一个普通农人般不起眼。 石盏赤明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那五十里官道的中间位置,正在探查忠义军的情况。 军队驻扎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其中得考虑到地势、取水、伐木、空间、安全等各个方面的问题,综合考虑之后,在这条沂水与丘陵相夹的官道上,也就只有三处可以扎营了。 其中一处过于靠近沂水县,另一处则又有些靠近忠义军前军大营,所以此处是最好的。 但石盏赤明与朱天寿派来的帮手到了此地后,才发现有些不太对。 因为忠义军的游骑已经摸过来了,山中更有斥候四处乱转。 这下麻烦了。 武兴军是要突袭忠义军的,所以绝对不能让忠义军斥候发现周围有人在窥视,否则傻子都会明白事情不太对头,没准就会把徒单章整套计划全都搅合黄了。 至于厮杀灭口,那就更离谱了。 这忠义贼明显是个制度严明的,被窥视还能用山间野人不懂规矩来遮掩,斥候没有归队,那忠义军不立即警觉就见鬼了。 也因此,武兴军斥候就算是化妆成山间农人猎户,也不敢靠的太近。 甚至被忠义军斥候逼得越来越远了。 “将军。”有一个衣衫褴褛的消瘦男子从小山侧后奔来:“俺不能再去了,俺已经跟那忠义贼照了两次面,再不走,他们就要察觉了。” 石盏赤明瞥了对方一眼:“有没有露行藏?” “这倒是没有。”消瘦男子拿着一把木弓摇头:“若是他们怀疑,早就把俺带回去拷问了,哪还容俺回来?” “你先到后面歇着,让小契丹去看看。” “将军,俺觉得现在不应该乱动了。”那消瘦男子却反驳道:“咱们十几个人,加上朱三派来的那几个废物,基本上全都在忠义贼斥候面前露相了,再去太危险。现在只剩下小契丹还有移剌毂拐,得让他们关键时刻出马。” 石盏赤明:“你有什么说法?” 消瘦男子:“徒单太尉的意思是,让咱们确定忠义贼在这里扎营即可,所以在午后,再把他们放出去,让他们冒险离近点,用招子看清楚忠义贼来了多少人,扎营在何处。” 石盏赤明有些犹豫。 他是战阵上厮杀出来的,自然也做过斥候,本能觉得这么干有些糊弄事。 这不就相当于被忠义贼将战场遮蔽了吗? 消瘦男子复又叹了口气:“若能多带一些人就好了,不用多,有一个蒲里衍(五十人)一起来就够用。” 石盏赤明摇头以对:“咱们军中,髡发的太多了,还有人一嘴辽东河北口音,让人一听就是不是山东土著。 剩下的人,要么身手不行,无法灵活上山下河,要么体格太壮,不像懦懦汉儿,仓促之间,能筛出十几人已经不错了。” 说到这里,石盏赤明终于摇头:“也罢,就如你所言,忠义贼确实应该就在此处扎营,到时候让小契丹他们过去看一眼,然后咱们赶紧走。” 说着,石盏赤明看了看日头:“得快些了,时间也快到了。” —— 到了这日下午申时过半(下午五点),沂水县城的四门突然紧闭,一人一马都不许出。 典论正在县衙的一处空地上铲着马粪,突然见到四门洞开,还没有待他反应过来,就见数不清的身着铁甲的骑士鱼贯而出。 “跪下……” 见典论还在发愣,他身旁的张伯连忙拽着他五体投地般跪在地上。 而那些金国骑士如同没有看见两人一般,径直纵马离去。张伯抬起头来,望着滚滚烟尘,喃喃说道:“这……这是……” 典论冷静出声:“要打仗了。” 这些天金国骑兵一直藏头露尾,此时终于集体出动,肯定是要有大行动。 而作战对象还能有谁? 逼到眼前的忠义军呗。 “不知道统制郎君准备好的没有。”典论在心中默默想着,此时他要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期盼着刘淮能有些准备。 “那俩掏大粪的,都滚进来!”洞开的大门中,走出一名满脸疲惫的胥吏:“进去收拾马粪,这几日可累死乃公了!” 典论与张伯对视一眼,拖着大车点头哈腰的走了进去。 大门还没有关闭,两人就听见府衙之外传来厉声大喝声。 “儿郎们,俺知道你们憋惨了!”徒单章大吼出声:“俺也憋坏了,天天窝在这比茅坑大点的地方,老子都快沤成烂肉了!” 徒单章说到这里时,在他面前牵马而立的六百甲骑纷纷大笑出声。 “现在,肉也吃了,酒也喝了,歇也歇够了!”徒单章举起长矛,用矛尖从最左指向最右:“有个确切消息,南边闹事的忠义贼,竟然派出甲骑,想要将咱们一网打尽,你们来告诉俺,该如何去做?” “踩死他们!” “踩死他们!” “踩死他们!” 似乎这种动员并不是第一次,所以六百甲骑立即响应自家主将,同时大呼起来。 气氛顿时变得狂热。 在这狂热的气氛中,如果你是敌人,就会变得畏惧;如果你是战友,就会被感染得更加狂热。 朱天寿也是热血沸腾。 这才是军队,这才是战争,这才是乱世之中的力量源泉,这才是取得更高地位的阶梯。 与之相比,区区一地之县令,简直就如同过家家的游戏一般。 而与这种军队相比,他引以为豪的庄户更是如同幼童。 “儿郎们,随俺一起……”徒单章的演讲已经到达尾声,他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而他则是趁势用长矛直指南方:“随俺一起,吃着这群贼!” 说罢,在军旗与鼓声的指挥下,六百甲骑一齐上马,以谋克为单位分列向前,一路冲出了沂水县城门。 “上马!”朱天寿也按捺不住,披上铁裲裆后,同样抄起一根长矛,追上了即将出发的徒单章。 徒单章一见朱天寿的打扮,就晓得了他是什么意思,当即大笑道:“俺就知道朱三你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朱天寿在马上行礼:“太尉,且让俺随行作为护卫。” 徒单章上下打量了一下朱三郎:“上了阵还不知道谁护卫谁呢?!也罢,你跟俺走一趟,只要不临阵脱逃,俺就向都统给你保举个行军谋克之职。奶奶的,当个县令有什么滋味?!” 说着,徒单章用大手拍了拍朱天寿的肩膀,也不管对方的反应,径直带着亲卫离去了。 幽魂终于过了…… 唉?白衣秀士? (本章完) 第194章 鞭笞铁骑驱奔雷 第194章 鞭笞铁骑驱奔雷 这场战斗对于武兴军来说并不能算是一场埋伏,准确的来说,应该算是一次突袭。 依仗骑兵的速度,在准确情报的加持下,突然在敌人意想不到的时间,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本身就是骑兵的作战方式之一。 当然,既然选择的突袭,肯定就会有孤注一掷的心态在其中。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不过还好的是,二十多里对于骑兵来说依旧是相对较短的兵力投射范围,所以天色还没有彻底黑下之前,金军的前锋就已经开始与忠义军接战。 这其中也有徒单章有意控制速度,节省马力的原因。 而选在即将天黑的时间,更是因为他对于麾下甲骑的战力、对麾下军官的能力有着极端的自信。 黑夜是公平的,却也是不公平的,因为在指挥系统被极大削弱的情况下,任何人的胆怯都会被无限放大,从而引发连锁反应。 我这百战精锐敢在孤立无援,四面接敌的情况下奋勇厮杀,你这半匪半兵的士卒也敢吗? 而且在这个时间点,按照徒单章的计算,忠义军的营寨应该是刚刚起营,却尚未完工,正好处在防御最为薄弱的时候,正好能一举冲破。 “报!”有探骑飞驰而来:“将军!俺家完颜谋克与贼军交战,贼军没有立营垒,也没有挖壕沟,只用辎重大车围了一圈!” “好!”徒单章大喜过望,对身侧之人说道:“朱三你真的是妙计,竟然如此轻松就能吞下五百马军!当记功!” 朱天寿满头大汗,似乎要客套两句,却见徒单章没有再搭理他,而是径直吩咐探骑:“你回去,告诉完颜牟贵,让他不要强攻,绕过营垒,断贼军后路,若贼军要逃,他就得一路追杀。 不要怕兵力不足,俺让纳合庚和把古良孙去助他!” 探骑在马上拱手,口称得令,拍马而去了。 徒单章带着他那绘着海东青的猛安大旗复又行进了不过百步,又有探骑来报。 “将军,已经探查清楚了,大约五六百匹牛马,都在那大车围拢之中!”探骑喘着粗气,拱手后,指了指侧前方的一处小丘:“俺们几人刚从那小山上下来,那里有贼军的斥候,俺们刚上去就是一场厮杀,虽没能占领山头,却也大略看了一眼贼军军阵!” 徒单章微微点头。 这道符合他对忠义军的战力推测,有点能耐,比一般民军匪军要强,各种制度也还算周全,但绝对比不上如武兴军平均水平。 更别说徒单章这第一将率领的第一猛安了。 金国以骑兵立国,所以每支大军中的核心武士都是披甲骑兵,但哪怕以完颜亮刮地皮的水准,也不可能养得起几十万甲骑。 以武兴军为例子,作为金国三十二军中中等偏上的战力,它是按着金国开国时的猛安谋克制来编制的,一个行军万户带领十个猛安,每个猛安又有十个谋克,一个谋克一百战兵。 但这是理论上的。 实际操作起来,武兴军的每个猛安平均只有四五个骑兵谋克,其他的全是汉儿步卒。 少数靠后的猛安,甚至只有三四个骑兵谋克,其中还有一大部分还是只有一身铁裲裆的轻骑。 而作为开路先锋的徒单章却不一样,他所率的猛安是绝对的全军精锐,十个谋克全是精锐甲骑,能打能冲能跑,平日里开路先锋是他,啃硬骨头是他,撤军时断后还是他。 第一猛安杀人最多,待遇最好,打仗最猛。 当然,这种兵力配置,并不是蒙恬镇国特立独行,而是完颜亮时代金军的惯例。就比如当今金国兵部尚书完颜元宜,他还有一重身份是威胜军都统制,那一军的第一猛安就是如此编制的,而第一将则是完颜元宜的亲儿子完颜王祥。 有如此强兵在手,徒单章敢于捉住战机,以六百骑来突袭五百忠义军,那真不是在托大。 复又行进几百步后,徒单章终于见到了忠义军所草草建立的营寨。 忠义军选择的驻扎地似乎是要靠着一座土山,又似乎是想直接在土山上扎营,却又因为徒单章的突袭而乱了手脚,只能背靠土山以作抵抗。 而忠义军摆开的车阵…… 说是车阵都抬举他们了,这充其量算是大车七零八落围了一圈,借以迟滞武兴军罢了。 徒单章甚至亲眼看到,有一小队人马已经下马冲到了车阵跟前,想要挪开车子,却因为车子内圈有人捅刺长矛,也因为辎重大车上还有许多装着粮草的麻袋,一时间又被逼退了而已。 徒单章看着尘土飞扬的战场,脸上浮现一丝冷笑。 这忠义贼果真不愧有个贼字,虽然也算是成军,但关键时刻还是匪气泛滥,不敢如正军一般去打堂堂之阵。 身为甲骑,这种时候应该动起来,应该冲出去厮杀,如何能固守呢? 这不是在等死吗? “传俺的将令。”眼见完颜牟贵的谋克大旗已经绕过车阵,到了忠义军南侧,徒单章对身侧的军使说道:“完颜牟贵带他的谋克在南侧游弋,不准参战!但若贼军溃散,他就得从南侧兜住溃军!” “传令给纳合庚、把古良孙,他们二人用弓箭骚扰车阵,等到猛安大旗动时,他们才能要跟在后面,一起冲杀近战。” “传令给夹谷远,俺给他一刻钟时间,让他的谋克用钩锁套索给俺将贼军车阵拉开口子!拉开足以让俺冲进去的口子!” “传令给石墩长、石剌烈,让他在俺的身后列阵,俺一旦开始冲锋,他就要跟着猛安大旗,一起向前砸!” 说罢,徒单章挥了挥手,带着十几名亲卫甲骑下了高地,临了留下一句话:“朱三,今日不用你来冲杀,你且在此地看着俺们女真儿郎是如何破敌的!” 朱天寿吞了一口吐沫,只觉得口干舌燥,带着几名庄客勒马驻足之余,竟然连客套与奉承话都说不出来。 而在徒单章的命令下,六百甲骑滚滚而动。 一时间,尘土飞扬,旌旗猎猎,马蹄隆隆,盔甲铮鸣,箭矢如飞蝗,猛士如熊虎。 武兴军席卷着这一切,围向了忠义军车阵。 在朱天寿的视角中,这一幕真的如同裹挟着千吨巨石滚滚而下的洪水,碾碎沿路所有树木房舍人畜一般,沿着官道推了过去。 无论是螳臂当车的忠义军普通士卒,或者前几日见过的连名字都不知晓的管七郎,又或者是那喜好大方大言的刘飞虎子,都会在这股洪流中,被碾成齑粉。 想到了刘淮,朱天寿在欣喜痛快之余,莫名又生起一股哀意。 唉,多好的人啊,如果不分自家的地,跟这飞虎子走一程又有何妨? 而如今只能以收他的尸首,来全当日一面之缘的恩德了。 思绪飘飞了两刻钟左右,朱天寿眼睛再次聚焦,却发现战场上的场面,似乎不太对。 同事问我昨天为什么借她电脑,我说了前因后果,遭遇了无情的嘲笑。 化悲痛为力量,干他娘的白衣秀士! (本章完) 第195章 争来争去一刀而已 第195章 争来争去一刀而已 事实上,最先发现事情不太对的,并不是绕到南边去堵忠义军退路的完颜牟贵;也不是用传统拐子马作战方式,围绕车阵游弋放箭抛射的纳合庚、把古良孙。 更不是位置更偏后的石墩长、石剌烈。 甚至不是一直关注着战局的徒单章。 而是在箭雨掩护下,试图用套索钩锁套住大车,借马力将车阵拉开口子的夹谷远。 “拉不开?”夹谷远盯着眼前的蒲里衍(五十夫长):“什么叫拉不开?一个人拉不开,你用十匹马套一辆车,难道还拉不开吗?” 那名蒲里衍满脸尘土,披膊上还插着一支箭,狼狈异常之余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试过了,拉不动,俺冒险上前看了一眼,那忠义贼也不是傻子,大车与大车之间现在都用铁链连上了……将军,贼人车阵有点说法。” 夹谷远勃然大怒:“俺不管贼人车阵有什么说法,太尉只给了俺两刻时间,打不开口子,临阵斩了咱们,也是活该。” 那蒲里衍刚要说什么,却遥遥听到一阵惨叫与哭嚎声。 两人循声望去,却只见二三百步以东,大概是负责骚扰的纳合庚那个谋克,有十几骑似乎被什么东西引诱靠近车阵,大约十步左右时,遭到了车阵后方忠义军硬弩的攒射。 甲骑虽然身着重甲,战马却是不着甲的,这一轮攒射虽然没有将这十几人全部射杀,甚至大部分都只是受伤而已,但他们的胯下战马几乎同时嘶鸣着倒地。 一时间,哭嚎声与喝骂声大作。又有十几名甲骑上前遮护,以弓箭压制硬弩,连拖再拽,才算将那几个伤员救了出来。 夹谷远见此场景,深吸一口气对那蒲里衍说道:“你来主持兵马,俺上前细细看一下!” 说罢,夹谷远手持圆盾,驱马向前。 似乎忠义军的弩手都被东侧的动静吸引过去了,夹谷远一路观阵,竟然没有一支弩箭射来。 而夹谷远到了车阵跟前五六步的时候,终于明白了刚刚那名蒲里衍说这车阵有些不凡是什么意思了。 这些大车全都是很少见的四轮马车,算上四周挡板,大约是多半人高。而且大车上还有安装大盾的卡槽。 事实上,这项施工似乎由于武兴军的急速来袭而有些仓促,夹谷远甚至眼睁睁的看着一名民夫打扮的汉儿举着一面犹如门板的蒙皮大盾,咣的一声砸在了那卡槽处,与其他蒙皮大盾一起,平地组合成了一堵一人多高的木墙。 “刚刚那松散的车阵并不完整……而现在正在变完整。” 夹谷远心中更高浮现出这个想法,就看到又有人拿着铁链,将两辆大车互相连接。 他刚想看清楚,却见到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跨上了大车,以蒙皮大盾为掩护,居高临下扫视战场,见到夹谷远之后,也不吱声,举起一杆短矛,猛然掷了过来。 夹谷远千钧一发之余,侧身躲过,却也不敢再多停留,而是绕着车阵逡巡。 他还真不信,这忠义军竟然如此英瑞,竟然在遭遇突袭的情况下,摆开车阵不说,还能井井有条到没有一丝破绽。 果然不出夹谷远之所料,这破绽很快就让他找到了。 车阵的北偏西的方向,有大约三十几辆大车没有来得及立盾,也没有来得及用铁链捆起来。 最妙的是,这个宽约三十丈的口子似乎是最后被大车封死的,所以四轮大车并不是横过来,而是有一头朝向外侧。 所以,理论上,这些大车不止能被拉开,甚至能被直接拉走。 到时候,就会有一条宽达三十丈,近百步的口子,来供甲骑冲杀。 夹谷远直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连忙拍马回头,指挥着自己那百人队来到此地,并且挥舞大旗,将进攻方向指引到此地。 武兴军第一猛安的确是精锐,不止是徒单章顿时明白了夹谷远的意图,就连负责骚扰的纳合庚与把古良孙也同时醒悟,不要命的贴近车阵,骚扰恐吓起来。 车阵之中。 用圆盾抵挡住一直斜飞而来的羽箭之后,丁大兴从车子一角向外遥遥望去,见那绣着乌鹊的谋克旗帜与绣着海东青的猛安大旗同时向这边移动后,他连忙从大车上跳了下来,向着车阵中央而去。 丁大兴原本是忠义军中军的一名什长,在沂水之战积攒功劳后,成为了都头。随着王雄矣的起义并进入了忠义军当了个统领,丁大兴又随着庞如归加入了王雄矣所部,并且随着扩军变得水涨船高,此时已经成了下辖二百步卒的队将。 当然,队将也好,都头也罢,丁大兴在刘淮面前,自然不敢拿腔作势。 “统制郎君料事如神!”丁大兴来到牵着战马盘腿而坐的刘淮面前,拱手说道:“金贼果真来拉那一排大车了!” 刘淮撕扯着一小块硬得犹如石头般的饼子,含含糊糊说道:“不奇怪,父帅所造的如意战车太厉害了,只要结成车阵,就相当于平地立城,金贼想要用正经方法攻破这车阵,只能用出攻城的手段来。可如此这般,金贼就平白丢了最强悍的马军本事,他们如何会做这项买卖?” 说罢,刘淮伸着脖子向后望去。 五百甲骑同样盘腿而坐,攥着马缰一言不发,只是抬眼盯着前方,等待着那面飞虎大旗竖起。 而周围则是牛马驳杂,皆是负责拉车的骡马牛驴,也用他们来遮蔽视线,将这五百甲骑牢牢挡在身后。此时真正负责作战的,只有丁大兴所率的这一队兵马,二百人而已。 这要是武兴军下马步战,不顾一切的冲击车阵,那刘淮可能还会手忙脚乱片刻,但当金军决定发挥他的骑兵优势,以甲骑迅速冲杀时,那么他们的败局就已经定了。 “丁大郎。”刘淮喝了一口凉白开,将口中饼子艰难咽下:“且再去观阵,还记得我的军令吗?” 丁大兴连忙点头:“记得。” 刘淮:“重复一遍。” 丁大兴:“若金贼拉开车阵,就要举起黄旗,左右挥舞。并且驱赶开挡路的牛马,然后击三通鼓。” 刘淮满意点头:“好,那就去做吧。” 车阵之外,近百根套索已经套到了大车车辕处,武兴军甲骑将套索捆到自家马鞍上,同时催动战马,并且大呼:“拉!!!” 在徒单章的视线中,忠义军的车阵犹如被破开外壳的肥美秋蟹一般,露出了坚壳之后鲜嫩的蟹肉。 而见到车阵之后无数慌乱到四散而逃的牛马,徒单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意,仰天大笑了起来。 “正是如此!正是现在!武兴军的儿郎们,随俺冲啊!” 徒单章手中长矛的矛头空中划了几个圈圈后,稳稳指向了那条宽约百步的裂隙:“杀贼报国!” 说着,在冲天的号角声中,两个谋克的甲骑,在那面猛安大旗的指引下,缓缓向前,如同碾路机般推了过去。 而之前那连个用弓箭骚扰车阵的谋克,也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在徒单章身后列阵,准备第二轮冲锋。 就在这时,隆隆鼓声从车阵中传了出来。 这不是让军队撤退,也不是让士卒警戒。 而是催动进攻的鼓声。 “这是进攻的鼓声。”在山间隐藏身形的王雄矣举起了旗帜,大声说道:“紧随各自都头,在官道列阵!在官道列阵!” “喏!” “传下去,在官道列阵!” 有军官大声呼喝起来,言语中竟有些兴高采烈的意思。 很快,一支四五百人,荷着长枪隐藏在山道中的步卒就已经被组织起来,他们直插武兴军身后,目标直指其北方退路。 这些曾经是沂州军底层的汉儿军终于要大显身手了。 而在车阵中央,刘淮站了起来。 “劳心费力,勾心斗角,争来争去,一刀而已。”刘大郎漫不经心的喃喃自语之后,随即就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出声:“举旗!” 呼啦一声,绣着肋生双翅吊额白睛猛虎的大旗被高高举起,迎风飘扬中,飞虎似乎要择人而噬。 “上马!” “上马!” “上马!” 各级军官层层下令,甲骑们吐出口中所含的铜钱,拉起战马,翻身而上。 刘淮在甲骑队列的最前方,回身望向自家精锐:“随我一起,吃了他们!” “杀啊!” “杀!杀!杀!” 忠义军甲骑一齐发动,在车阵中这一百多步内,就已经将速度加至急速,在徒单章愕然的目光中,径直迎面砸向了金军。 干他娘的白衣秀士!!! (本章完) 第196章 勠力同心刀枪举 第196章 勠力同心刀枪举 如果说刘淮与徒单章心有灵犀的地方,那除了都想吃掉对方以外,就是对这五十里官道的恶感了。 这条官道不是不宽阔,也不是不通畅,而是因为被蒙山沂水丘陵夹在其中,很容易藏兵,却很难屯兵。 很容易藏兵的意思就是丘陵之间山路太多,哪怕斥候再多,撒进去后也很难面面俱到。 斥候也是人,他们想要看到山间的小路就得站到土山山顶,但这边土山与石头山实在是太多了,一道山梁一道山梁的爬,也爬到那年去? 后世那一场发生在左近,由新中国第一大将所指挥的著名战役中,就有敌军一部几千人躲在山沟子里,差点没被发现的惊险案例。 至于很难屯兵,也是因为丘陵山区,土地贫瘠,难以养活许多百姓,民夫得自带,粮食得自运,再加上金国盘剥过甚,这些山民许多直接奔到深山里去了,连个向导都找不到。 这也就导致了无论是哪方,都难以在这条路上步步为营,五里一个兵站的前进。只能一鼓作气冲过去。 可在确定敌军精锐部队存在的情况下,又有谁敢在对方眼皮子底下行险? 五十里是一个十分暧昧的距离,双方谁也不敢保证,再全军急速行进五十里后,依旧能保持旺盛的士气与完整的战力。 对于守方来说,甚至不需要事先察觉,只要能坚持守住,再派遣一支小股精锐沿着丘陵绕后,以作围堵,那进攻方就要出大事! 事实上,刘淮甚至要比徒单章还要被动的多。 近在眼前的原因是徒单章处在沂水上游,有太多的方法折腾身处下游的忠义军。 隔三差五放个火船,甚至狠下心来筑堤截断沂水搞个水淹七军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而远一些的原因则是,从理论上来说,武兴军不敢跟忠义军耗着,但忠义军也不敢跟武兴军耗着。 真要是把完颜亮逼急了,细细一扫山东局势。好,你忠义军就是心腹大患了,再派两个军一起来,先扫荡你们再到两淮汇合,那忠义军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上山打游击去。 所以,忠义军是能扩张一些地盘就要扩张一些,要打出足够的战略纵深来。 在战术与战略的双重压力下,刘淮也不得不跟徒单章勾心斗角一番,将他们从沂水县引出来,吃掉这股武兴军先头部队,从而获得战略上的优势。 而徒单章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也想通过覆灭忠义军先头部队,将刘淮擒杀以获得对战略全局的掌控。 双向奔赴了属于是。 正因为有如此心态,所以当徒单章听着急促而响亮的马蹄声,看见那面刺破烟尘的飞虎大旗时,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朱天寿!!!” 猎人与猎物身份之间的瞬间调转,让徒单章恼怒异常,然而在已经启动的骑兵阵型中连命令都无法传出,只能恨恨大声怒吼坏事之人的名字。 定是这厮处事不密,让忠义军察觉了! 不,甚至有可能朱三干脆是忠义军的细作! 来不及多想了。 由于忠义军甲骑的猛然杀出,使得金军冲锋的距离少了近一半,而按照现在的速度进行加速,在相撞之时,金军甲骑甚至无法加速到急速!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什么鼓声、角声、军令都不管用了,能管用的只有旗帜。 只有徒单章这个行军猛安本身。 徒单章迅速下定决心,奋力抖动马缰绳,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挟起长兵,以一马当先的姿态,向前冲去。 伴随着自家主将的突然加速,先是围绕在其身边的亲卫奋力跟上,随后就是那面猛安大旗紧随其后。 再其后的两个谋克甲骑也同时加速,呼喊着各种接近于惨叫的口号,向前砸去。 这些金军都是精锐老兵,自然也知晓他们这些来突袭忠义军的兵马,此时反遭到了忠义军的突袭。但这险境反而激发了他们的凶性,竟然凶悍如常,以二百骑直面五百骑时竟是依旧毫无畏惧。 “好贼子!” 刘淮看到了这一幕,不怒反笑。他原本以为最大的困难时将金军引入包围圈,而当忠义军甲骑冲杀出来时,就会让金军瞬间气沮,随后就是追亡逐北了,难免有些意兴阑珊。 但刘大郎见到金军战意昂扬之时,却是立即来了兴致。 可问题是忠义军甲骑也已经冲锋到了极速,此时刘淮的命令也无法下达,他瞬间也做出了与徒单章相同的选择,挟起长枪,一骑当先,冲杀而去。 只是刹那,刘淮与徒单章两人手持的矛头已经相距不过半步。 在这一刻,两人甚至能看到对方隐藏在兜鍪顿项之下杀气腾腾的双眼,甚至能看到对方甲胄与罩袍上的污渍与血迹。 如果将这一刻的画面定格下来,就会在这战场上拓印出一副众生百态图来。 战场的最南侧,庞如归亲自扛着一面大旗,大声嘶吼,指挥着埋伏在山路上的三百长枪轻卒在官道上排出横阵。 被车阵与枪阵夹在中间的完颜牟贵勒住战马,绰枪持弓,脸上带着犹疑之色,似乎想要去骚扰枪阵,却又被车阵中传来的隆隆马蹄声所吸引,一时间彻底失措。 他麾下的甲骑面露惶恐,这个谋克原本预备着猎杀逃散的忠义军,却没有想到他们莫名陷入了一面山一面水,其余两面皆是敌人的窘境。 视线再往北来。 车阵之中,丁大兴已经站在了一辆如意战车上,放下了示意信号的黄旗,举起了聚拢本部兵马的军旗,一边奋力摇动,一边招手,似乎在招呼本部兵马随着飞虎大旗一起冲出车阵,向北冲杀。 身处骑兵战团两翼的金军,无论是游弋骚扰、刚刚才草草列阵的纳合庚、把古良孙,还是刚刚拉开大车,替忠义军冲锋打开通路的夹谷远同时放下所有任务,跟着那面猛安大旗向前抢去。 再靠北一些,则是朱天寿与几名伴当所在的那片小坡,朱三郎此时已经惊骇得张大了嘴巴,双手举在胸前,似乎无所安放。 不只是因为隐藏在车阵中的忠义军甲骑猛然杀出,更是因为身后突然有五百名荷着长枪的轻卒出现。 一直老神在在,智珠在握的沂水县土豪朱天寿朱三郎,在面对绝对的暴力时,瞬间变得不知所措了。 而最北端的王雄矣依旧带着鞭痕红印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狞笑。 他的身侧,以五十人为一队组成的小型方阵已经横着连了起来,并且缓步向南推进。 王雄矣可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来作战立功的,如何能坐观甲骑决出胜负才有所动作? 他的目光同样死死盯着远方那两面即将交汇的大旗。 在这一刻,两面绣着飞虎与海东青的大旗之下,刘淮与徒单章已经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出了彼此的决心。 时间犹如巨大的车轮般轰然碾过。 “拿命来!” “杀贼!” 刘淮与徒单章同时大吼出声。 域外天魔出现是给我的警示。 说明大圣不希望我借助外力。 可这白衣秀士怎么这么变态? 竟然还有二阶段。。。。。 而且这厮太狡猾了,竟然在水里跟我打。 他难道知道我有广智变身? (本章完) 第197章 直将身命搏胜负 第197章 直将身命搏胜负 “铛!!!” 刘淮挥舞长枪,试图将徒单章的长矛拨开。 而徒单章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丈八的枪头与矛头撞击在了一起,爆发出绚烂的火,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 然而这巨响很快弥散在震天的呐喊声、马蹄声之中。 刘淮只觉得手中巨力传来,枪头一歪,擦着对面大将的头盔刺了过去。 徒单章更加不堪,他的力气使老了,再加上本身力气没有刘淮大,不止长矛直接脱手,身体更是向着右侧歪去。 刘淮自然不会指望一枪就挑翻了对方大将,在双马一错间,右手依旧保持着长枪前刺的姿势,左手则顺势摘下挂在马脖子旁的瓜锤,抡圆了向着徒单章额头砸去。 徒单章原本就因为一照面就被打落兵刃而惊怒交加,此时见到一个黄色锤头在视野中急速放大,更是惊骇欲死。 所幸的是,徒单章身体本来就向右侧歪斜,他干脆将错就错,斜歪着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黄色的锤头擦着葫芦头盔上的红缨抡了过去,直接将徒单章的头盔整个打飞了出去。 来不及多想,徒单章多年的上阵经验使得他本能的做出了反击,他同样顺势摘下了挂在马颈侧边的页锤,反手掷向刘淮的后心。 然而准头却是偏得离谱,擦着刘淮的肩膀飞了出去。 两人同时恶狠狠回望一眼,又同时向前冲杀。 速度就是骑兵的生命,两人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后续冲杀的骑兵打开通路,根本就是一回合而过,无论决不决的出生死,都不会在对方身上浪费时间。 什么大战三百回合?等着老子把你的军阵凿穿后,再回来料理你! 到时候给你找三百个彪形大汉,每人跟你大战三百回合,包你爽! 刘淮心中胡思乱想,可一击不中后,也无法再管身后的徒单章,将心思放在身前。 他先是扔出瓜锤砸翻一名迎面而来的金骑,随后躬身双手持矛,借着马力直接将铁锥枪刺进金军厚重的胸甲之中,然后直接将其挑在了枪头,嘿然一声连人带枪一起扔了出去,将迎面而来的数名金骑砸成了滚地葫芦。 “杀啊!” “跟着统制郎君!” “踩死他们!” “啊!!!!” 见到自家将军如此神勇,紧跟在刘淮身后的亲卫同时大喊出声。 双方甲骑对冲,瞬间就有了近百伤亡,但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退缩之意,而是继续以硬凿对硬凿。 片刻之后,甲骑马速放缓,忠义军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但诡异的是,无论是忠义军还是武兴军,都没有彻底凿穿对方。 原因不言自明。 双方都是精锐,双方士气都很高昂,双方都觉得胜利将会是自家的囊中之物。 而随之而来的,则是残酷的近身肉搏战。 无论敌我皆着重甲,刀剑等利刃几乎全都失去了作用,弓弩等远程武器也全部变得无力起来,长矛等长兵根本施展不开。瓜锤,页锤,铁锏,铁鞭等厚重兵刃迅速统治了战场。 甲骑混战中,骑士身上挨几下重击,往往盔甲不显损坏,内脏与骨头都变成了肉泥,遮挡严密的头盔之下,全是七窍流血的死者。 忠义军骑士往往才刚刚将敌军砸落下马,随后后心复又传来剧痛,还没有痛呼出声,就迎面吃了一钢鞭。而偷袭的金军并没有时间来高兴,就被数名忠义军骑士锤杀当场,而这些骑士又会遭遇更多骑兵的围攻。 刘淮已经杀开了一道缝隙,抽出长刀,斜插着杀到了那面猛安大旗之前。 “死开!” 长刀轮转间,那名试图护住旗帜的金骑兵刃被磕飞了出去,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轮转而来的第二到已经砍飞了旗手的胳膊。 “拿来!”刘淮右手持长刀,左手去拉那面猛安大旗。 那名旗手却是硬气,虽然兵刃连带着胳膊一起掉落在地,却在喷薄的血液中依旧牢牢抱住大旗。 早有金军看到了这一幕,想要上前救援,却又被忠义军骑士所阻拦,双方再次展开了惨烈异常的混战。 刘淮刚要了结面前的旗手,却又听到身后暴怒吼声:“吃了你!” 刘淮挥刀将那金军旗手打落下马,来不及剁掉瞬间落地后就依旧被举起的猛安大旗,回头却看到徒单章披散着头发,状若疯虎般拿着一杆大斧,驱马冲杀而来。 刘淮大笑出声:“好贼奴!来!第二回合!” 双方亲卫互相绞杀,而两名主将则是抡圆了厚重兵刃,以不要命的姿态厮杀起来。 “不要车阵了!随俺来!随俺来!” 丁大兴站在如意战车挥舞着旗帜大声命令:“随俺杀出去。” 有都头拄着大斧,喘着粗气大声说道:“丁头,太疲累了,让儿郎们歇一会儿,一会儿就成!” 今日首先御敌的就是他们这一队二百人,遭遇了金军突袭与骚扰的同时,还得组装大车,组合盾牌,反击金军,此时已经死伤了四十多人,剩下的一百五十多也是疲惫不堪。 丁大兴指着那面在甲骑战团掀起的烟尘中若隐若现的飞虎大旗:“统制郎君在里面!统制郎君在拼命!你想想是谁给你分的地!想想家里老小是不是不用挨饿了?想想若是败了,你死也就死了,金贼将那些地那些粮都夺走了,你家老小该怎么办?” 聚拢过来的一百多人纷纷抬起了头,强自压抑着疲惫,虽然皆是一言不发,眼中却是要喷火一般。 丁大兴将大旗扔给一名乡人,让他举着旗跟在身后,跳下了如意战车。 “裤裆里还有那么一串的,拿着短兵跟着俺来!”丁大兴举起刀盾:“好儿郎!杀金贼啊!” “杀金贼……” “杀金贼!” “杀金贼!!!” 口号一开始还是有气无力,参差不齐。第二遍的时候,就已经齐整许多。到了第三遍时,百余人如同要将喉咙撕破般奋力嘶吼起来。 随后,在丁大兴的带头下,一百多人加入了混战。 打过白衣秀士了。 普天同庆,中午加更。 (本章完) 第198章 舞阳死灰笑怯懦 第198章 舞阳死灰笑怯懦 最南方的完颜牟贵已经懵了。 他原本还想击破那举着庞字大旗的长枪轻卒,却没有想到,这群人的进攻欲望比他还强烈,三百长枪以五十人为一个小方阵,追着骑兵打。 这些来自忠义军中军的精锐训练有素,同时极有胆量,让人感觉他们似乎根本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金军甲骑也是精锐,他们见到长枪轻卒主动进攻后,第一反应是吓一跳,第二个反应就是我不信他们这么猛,我得试试。 然后,金军有二十多骑在试图绕到侧面的过程中,被两队小跑而来的轻卒堵了个正着。 在近百杆长枪的同时捅戳之下,二十多甲骑一个都没逃出来,直接被绞杀在了阵中。 而当完颜牟贵试图使出骑兵拿手好戏回環骑射时,却发现这个依山傍水的地形太坑了,尤其被夹在车阵与枪阵之间,金军机动空间实在是过于狭小了。 似乎除了撤退或者正面凿穿枪阵,剩下的选择就是跳沂水与爬大山了。 更让完颜牟贵惶恐的是,他已经连续派出了两名军使,将这边的情况告知顶头上司徒单章,但别说援军与军令了,就连那两名军使也如同泥牛入海,一去不复返了。 容不得完颜牟贵不多想。 忠义军能在南边埋伏一支步卒,难道不会在北边武兴军后路上再安排一支吗? 如若那样,不就是老鼠进风箱,两头堵了吗? “将军,咱们该如何?” 面对蒲里衍的焦急询问,完颜牟贵沉默片刻说到:“你有何想法?” 那蒲里衍抹了额头一把汗,将汗水与尘土混在一起,成功的把脸涂成了大猫:“将军,撤退也罢,进攻也好,都可以,但请现在还有余地时,速下决断!” 完颜牟贵强自平复心情:“忠义贼早有准备,咱们这次算是崴了脚了,徒单太尉的谋划也十有八九要落空,不会有溃军可供咱们追杀了!撤!与徒单太尉会合!” 金军骑兵且战且走,虽然没有一窝蜂的撤退,但攻势减弱却迅速让庞如归所部有所察觉。 “庞头,金贼要撤了!他们是要与大队会合,去打统制郎君!” 有都头大声说道。 还没待着都头询问,庞如归就冷笑出声:“当俺是劈开大腿的妓子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跟上去,金贼想撤,俺偏不让他如意!” “整齐队列!” “跟着旗帜向北!” “向北!” “端吃端……端吃端……” 三百中军精锐蜂拥向前,竟然给人一种以长枪轻卒追着甲骑跑的错觉。 而在最北侧的小坡上,朱天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他借着夕阳的余晖,环视战场。 他眼睁睁的看着车阵南侧爆发的甲骑大战,双方皆是死战不退,战场如同一台巨型绞肉机一般将雄壮的骑士变成了一滩滩肉泥。血液、盔甲、罩袍、兵刃夹杂在了一起,又搅碎之后,涂抹在了地上,与黄土地混合成诡异的紫黑色。 他复又眼睁睁的看着百人忠义军轻卒从车阵中不要命的冲出参战,不顾被来往奔驰的战马践踏,拼命将失去速度的金军甲骑从马上拽下来,扑倒在地,用匕首捅死。 他最后又看到身后有举起丈八长枪的轻卒从北方卷来,高呼着莫名的口号,欢呼着即将到来的胜利,列着整齐的队伍,坚定的加入了战场。 面对了这所有一切之后,朱天寿终于无法忍受,巨大的恐惧代替了慌乱与茫然,填满了他的内心。“啊!!!快走!!!快回庄子!!!” 朱天寿惨叫了出来,在周围庄户愕然的眼神中,拨马向北,飞奔而逃。 应该说朱三郎的确有些战场意识的。 就在他沿着沂水脱离包围圈的半柱香之后,在王雄矣的一声令下中,五百自北方丘陵小道中杀出的长枪轻卒,就在官道上摆开了大横阵,一起向着中央战团推去。 而在甲骑厮杀,骑士奋死的混战也快要分出胜负了。 双方身披重甲,手持重型兵刃,只是片刻,气力就差不多将尽了,而在这一刻,无疑是谁能坚持到底,谁能先狠下心来将自己生命填进去,谁就能摸到胜利女神的裙角。 陈文本作为刘淮的亲卫,自然跟在刘淮身侧。兵对兵,将对将。刘淮与徒单章厮杀,他自然也要愚徒单章的亲卫厮杀。 右手铁锏奋力挥舞,略过空气发出呜呜怪叫,狠狠砸在一名金军的脑门上,陈文本还没有来得及开心,只觉得侧方生风,眼角余光见到一根黄澄澄的事物横着砸向面门,他不及多想,左手举起蒙皮圆盾,硬吃下了这一击。 原本挥舞铁锏就是得用全身力气,身子向右侧歪斜,而这一击虽然被盾牌挡住,左臂传来剧痛的同时,陈文本的左脚勾不住马镫,径直落马。 更为悲惨的是,陈六郎的右脚被挂在了马镫上,战马似乎受惊,向前奔跑,直接将他拖拽向前奔去。 四面马蹄践踏,不时有兵刃或者骑士落到陈文本面前,但他却来不及躲避,也来不及观察,他的面门正好贴在地上,被拖拽着吃了两口黄土后,陈文本不得不扔下铁锏盾牌,双臂护头,奋力踢脚,将挂在右脚上的马镫踢飞,在地面滚了几圈后,终于停住。 但陈文本却是来不及站起,甚至来不及观察周遭形势,就听得前后两方同时爆发出剧烈的喊杀声,马蹄声骤然如雷一般响起。 这应该是两方各自纠集收拢了十几骑,然后就互相察觉到了对方,并且同时骤然发动了进攻。 陈文本只能再次护住头脸,向着侧面连连翻滚。任由惨叫声、骨折声、重物落地的扑通扑通声充满耳朵。 滚了不知道十几步后,陈文本觉得自己果真是好运道,这种甲骑大混战中,竟然没有被战马踏死。 平日念佛经还是有好处的。 然而下一刻,他一摸身上却猛然发现,头盔已经在被战马拖拽中掉落,别说铁锏盾牌,就连别在腰间的一把短刀都不知道落到何处了。 在这种战场上,赤手空拳跟主动找死有什么区别? 狗日的佛祖!白给你烧香拜佛了! 陈文本翻身站起,刚想在纷乱的战场上找一杆兵刃,却立即听到数步之外熟悉的吼声。 “哈哈哈!第十八回合!” 陈文本回身看去,却只见自家统制抡着长刀,如同在砸一根顽固的铁钉一般,向着面前的雄壮金军砸去。 雄壮金军举起大斧,咬着牙用长斧中段奋力接下了这一击。 那名金军似乎就是此战的敌酋徒单章。 陈文本心中一动,连一瞬间都没有犹豫,就赤手空拳的向前扑去,猛然拽住了徒单章的腰带。 “下来!” 干他娘的灵虚子! (本章完) 第199章 径将死战决雄雌 第199章 径将死战决雄雌 刘淮与徒单章之间的战斗其实是有些难看的。 两人战马速度都几乎停滞,只是为了维持高度并且保证机动力才依旧在马上端坐。 战马再通人性,也不是人,不可能辗转腾挪样样精通,所以刘淮与徒单章变成了回合制战斗。 你砸我挡,我砸你挡。 这其实也不怪两人,因为无论刘淮还是徒单章都对自己的力量有足够的自信。按照以往的经验,将厚重兵刃抡圆了砸过去,你就算身披重甲,就算作了抵挡又怎么样,照样一回合就砸翻在地。 但在此时,两人遇到了对手。 刘淮也很惊奇,对面这厮的力气简直是平生罕见,打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能将大斧挥舞得虎虎生风。 而徒单章则不是惊奇,而是惊骇了。 他知道刘淮有个威震山东两路部分地区的外号,但这年头的外号不都往大了起吗? 飞虎子算什么?沂水县周围还有个捅破天呢!也没见他把天捅破过。 但一交手徒单章才猛然发现,这飞虎子竟然如此厉害。 他作为武兴军第一勇士,竟然他娘的被压制得死死的,只能相持,连脱离战局都不敢,生怕被那飞虎子追上来,从身后了结。 如果两人这么持续单挑下去,那虽然一定会以徒单章落败为结局,但很有可能让他落荒而逃。 但无论是刘淮还是徒单章都没有想到,竟然是忠义军甲骑率先脱离了战局,在混战中不要性命的来援助自家将主。 徒单章刚刚费尽力气,挡住了劈头一刀,就感觉腰间一股力量传来,几乎让他歪斜落马,大惊失色之下,不顾双臂发麻微微颤抖,横过长斧,用斧柄狠狠向侧面捣去。 斧柄正中陈文本面门,他的头向后仰起一个危险的角度,不知道被砸掉了几颗牙齿,满嘴鲜血混着碎牙喷出。 然而就算受到如此伤势,陈六郎的双手依旧牢牢抓着徒单章的腰带。 徒单章又惊又怒,刚想要赏对方一记窝心脚,却又看到长刀当头砍来。 “受死!”刘淮脸色狰狞,大吼出声。 徒单章想要举起长斧抵挡,却因为刚刚去打陈文本而力道使错,长斧刚刚举过头顶,还没来得及法力,双臂就传来巨大的力量,长斧根本拿捏不住,脱手落地。 刘淮手中长刀速度虽然稍稍变慢,却依旧势不可挡的砸到了徒单章的头盔上。 徒单章只觉得脑袋里开了个水陆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鼻子发酸,口中发甜,再也控住不了身体,被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陈文本拉下马来。 刘淮还没来得及处置此人,只听到身后一阵疯狂的欢呼,回头却见是张白鱼右手钢枪,左手握着刚刚夺过来的猛安大旗,四面挥舞扫荡起来。 这厮杀得兴起,连自家的统领旗帜都不顾了。 而猛安大旗跌落与徒单章的落马并没有让这支足以称为天下精锐的金军溃散,相反的是,绝大多数在战场上奋战的武兴军甲骑又惊又怒,齐齐向着战团中央,也就是之前猛安大旗所在的位置冲来。 比普通金军更加着急的是哪些行军谋克们。 按照金军拔队斩的军法,如果行军猛安徒单章战死,而他们能活着回去,等着他们的也是军法从事,也是行刑队的鬼头刀! 无论金国别的军队怎样,拔队斩是一定会在武兴军中实行的!蒙恬镇国会拼着第一猛安军官清扫一空,战力全无,也要正军法的! 而行军谋克们开始带头拼命,作为直属下属的蒲里衍(五十夫长)同样奋起,一层带一层,什长伍长到普通甲骑,全都向着战场中心冲杀。 这就是拔队斩的优势,理论上来说,金军的全军统帅开始拼命后,层层压制下,所有人都会开始拼命! 但拔队斩也是有缺点的。 正如同靖康年间,岳飞从万军中生擒一名行军猛安之后,直接让一支金军千人队丧失进攻的勇气。 现在仅仅因为徒单章一人的落马,而导致了几乎所有金军都放弃了各自的战术目标,全都转头去解救自家行军猛安去了。 没人再去阻击从南侧追来的庞如归,也没人再去迟滞从北方压来的王雄矣,任由这八百长枪步卒进一步合围。 而金军只是将甲骑混战的烈度再次升级而已。 “杀贼!” “左右看齐!” “跟进旗帜!” “推!” “向前推!” 长枪如林,四面推进。 有金军察觉到不对,想要返身突围,却因为袍泽长官陷在了甲骑混战中,一时间根本无法脱身, 而几骑十几骑的分散行动,在几十杆长枪组成的枪阵前,连辗转腾挪的空间都没有,就被刺翻了战马,甲骑被轻易摁倒在地,摘下头盔,割断了喉咙。 王雄矣亲自带着几十名刀盾,在枪阵的缝隙中穿梭,时不时猛然前突,拦住失速的金军甲骑,将其拽下马来。 如同水果刀削苹果皮一般,长枪轻卒轻易的将外围金军一点点从主阵中剥离,迅速绞杀在当场。 战团最中央。“石墩长!石剌烈何在?” 混乱的战局中,从南边撤下来的完颜牟贵带着十几名甲骑匆匆杀入战场,见到石墩长之后,就连忙询问另一名行军谋克的下落。 “死了!”石墩长左臂下垂,似乎是受了重伤已经使不上力气,却依旧咬牙回应:“半刻钟前,俺亲眼看到,这厮脑袋上挨了一下狠的,头盔凹下去半个,脑袋都被砸到脖子里去了。” “纳合庚和把古良孙也找不到了!但他俩的大旗却是被砍了,俺看得真真的!”完颜牟贵将他知晓的信息也传达给了对方:“这仗没法打了,赶紧扯吧。” 石墩长也焦急起来:“夹谷远那厮……” “俺来了!” 夹谷远同样狼狈,他身后的亲卫拼死阻挡着忠义军甲骑的突袭,却依旧挡不住那面飞虎大旗的飞速抵近,而另一边,那面绣着白鱼符的大旗则是快速穿插,如同要进行包围阻拦。 “徒单太尉呢?救出来了吗?” 石墩长身边的亲卫也是纷纷落马,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救没救出自家猛安,他都要先跑了。 “没有!俺已经看到太尉了,却没想到飞虎子也在,他纠集了几十骑一起杀来,俺根本抵挡不住。”夹谷远大声回应:“快走吧!这是陷阱!这场仗就是个陷阱,太尉已经陷进去了。现在飞虎子用太尉当饵,如果咱们再不走,咱们也就都陷进去了!” 这番话不只是说给石墩长,更是说给完颜牟贵听的。 而果真,完颜牟贵听罢,同样勒马转身。 “俺的谋克刚刚参战,还有些气力,由俺当先锋,向外突围。”完颜牟贵大声喊道:“回沂水县!” 说罢,完颜牟贵不待其余两人回答,径直带着心腹甲骑向外冲去。石墩长和夹谷远紧随其后。 正在奋战的金军看到猛安谋克的大旗要么被砍倒,要么干脆向着外围撤退,顿时气势大沮,纷纷做出了各自的选择。 有的金军与忠义军缠斗起来,为袍泽脱身创造条件。 有的金军则是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心态,对忠义军展开了决死进攻。 但更多的武兴军甲骑则是彻底失措,彻底溃散。 这些溃散的甲骑脱离战团之后,所面对的则是身前的长枪阵与身后的追兵。 完颜牟贵目眦欲裂,到了如今,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给身后儿郎们打开一条生路,他都避无可避。 “冲啊!” 完颜牟贵一声大吼,随后就是一马当先,想着枪阵正面冲了过去。 “杀啊!”跟在他身后的甲骑也知晓关键,纷纷大声呼喝起来,同样驱赶已经疲惫的战马,以完颜牟贵为枪头,紧随其后,向前冲杀。 “止步!停!” “拄枪!” “前排下蹲!” “第二排,第三排,放矛!” 迎面的四个五十人枪阵停住了脚步,聚集在了一起,长枪直指将战马速度冲到极致的金军甲骑。 似乎是知晓结局,双方都扯开嗓子大声呐喊起来。 完颜牟贵只是拨开了三杆长枪,胯下战马就被刺穿了脖子,但是他的速度太快了,导致战马即便死亡,也依旧有极大的势能。 数只矛头在战马的胸腔中折断,完颜牟贵连人带马的甩了出去,在枪阵中砸翻了三四人后,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身后的友军践踏而死。 夹谷远接过了冲锋的矛头,却又被一名斜着冲出来的长枪轻卒认出了军官的身份,直接用长矛将其捅落下马。 而已经受伤的石墩长见枪阵没有被冲开,身后那面飞虎大旗却已经追了上来,犹豫片刻之后,扔掉兵刃,跪地请降。 他身后举着代表着行军谋克的乌鹊大旗的旗手见状愣了愣,却不顾其余人有样学样弃兵而降,而是径直扛着大旗回头向忠义军甲骑发动了决死冲锋。 旗手很快就被斩杀当场,旗帜也成了忠义军的战利品。 石墩长回头望着这一幕,又羞又愧,却终究难以主动寻死,只是伏在地上,用沾满血液的黄土盖住自己的脸。 至此,武兴军第一猛安最后一支成建制的甲骑被歼灭。 “万岁!” 欢呼声取代了喊杀声与惨叫声在战场上响了起来。 在付出了二百余伤亡之后,忠义军将武兴军伸出的爪子一刀斩断,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 灵虚子一遍过。 主要功劳在于广智。 他这套火焰刀法,让我觉得这厮已经 (本章完) 第200章 三军逃窜心慌乱 第200章 三军逃窜心慌乱 朱天寿向北逃了不过两里,就勒马停住了脚步。 就在刚刚,他意识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 当时应该在左近观成败后再行事的。 这时候跑了,若徒单章胜了,没准这疯子要治他临阵脱逃之罪;若徒单章败了,那武兴军都统一来,自然也不会放过他。 讨好徒单章一直是他的既定策略,刚刚如何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呢? 果真人在焦急的时候,脑子会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 夕阳西下,身侧的蒙山余脉拉出长长影子。秋日河畔傍晚的微微熏风之中,朱天寿大汗淋漓,再次失措。 “你……刘二你回……”朱天寿指了指一名伴当,却又无力垂下手来摆了摆:“算了,算了。” 他的这群心腹都不是战阵的料,见到这种大场面没有弃他而去已经不错了,如果他强要刘二回去查探情况,别说直接钻山里跑了,就算在山沟里一窝,等两个时辰再回来胡说八道,他朱三郎也不知道真假啊! 被点到名的刘二也是瞬间满头冷汗,就算他不晓得兵凶战危,也总该知道战场上不是什么好去处,见自家主君依旧上下打量着自己,心中连忙盘算。 要说此人还是有点急智的,短短片刻,果真让他想出一点说法来。 “三爷。”刘二咽了咽唾沫,连忙开口说道:“现在万万不能慌乱,咱们就在此等待,千万不能乱走。这眼瞅着就是天黑了,如果还分不出胜负,天兵虽然备着火把,说不得也得是一场大混战。这时候奔上去,别说忠义贼,就算天兵杀掉咱们也是顺手的事,到时死于乱军之中,徒单太尉可没法给咱们做主。” 朱天寿听完这些废话,直接冷冷询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他心里下定决心,若这刘二说不出个一二三来,非得把他剁了不可! 刘二低声说道:“三爷,在这里等,就在这里等。如果天兵大胜,则天色已黑,浑水摸鱼之下什么都好说,甚至咱们都可以说是追击逃贼,走散了。 若天兵不幸……溃兵也肯定要往北边逃,那咱们很快就能遇到,这时候三爷上前,去拉一把徒单太尉,那么荣华富贵与靠山岂不是唾手可得? 三爷,须知锦上添易,雪中送炭就太难了!功莫过于救驾啊!” 刘二一番妄自菲薄引喻失义的话说完之后,朱天寿不由得重重点头。 当然,他被说服的理由,究竟有几分是因为刘二的话有道理,又有几分是因为他前进不能、逃亡不敢,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那就不得而出了。 总之,这几人复又驱马来到了官道上的一道土坡上,借着落日的余晖,睁大眼睛,向着北方望去。 在日头彻底被蒙山遮挡之时,朱天寿终于见到了有稀稀拉拉的骑兵,从官道上疾驰而过。他们身上的盔甲已经不见,手中也没有拿着兵刃,正是字面意义上的丢盔卸甲狼狈逃窜。 而让朱天寿如坠冰窟的是,这几个骑兵,明显都是髡了头发的女真人。 徒单章败了? 败得如此之快?竟然连晚上都没有撑到就大败了? 而更让朱天寿斗大的心凉到腚眼的是,除了稀稀拉拉几骑,之后竟然没有大规模溃兵!忠义军不止是击败了徒单章,不止是击溃了武兴军第一猛安,更是将其大包圆,一口吃了个大的,几乎让他们匹马不得北返! “走!快走!赶紧走!”朱天寿连续说了三个走,就带头向北走去。 这一刻,朱三郎再也顾不得什么金军天威,也顾不得什么雪中送炭,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快些跑! 那刘大郎一定深恨于他,如果被忠义军捉到,非得被千刀万剐不可! 他那几名伴当更加不堪,一边鞭打胯下战马疾驰狂奔,一边向后望去,似乎追兵已经紧贴到了身后,将望风而逃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行进了不知道几里后,朱天寿在朦胧的月光中四面望去,却猛然发现,身边竟然连一个伴当都没有了,那些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心腹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彻底跑散。 而一直跟在身后的马蹄声竟然是一名女真军士。 朱天寿心中暗骂一声废物,既是在骂那些伴当,也是在骂那名脸色苍白的女真人。 而那女真人见到朱天寿听了下来,也勒住呼哧呼哧穿着粗气的战马,他仿佛认识朱天寿一般,同样喘着粗气询问:“有水粮吗?” 朱天寿只觉得这女真人眼熟,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将一个水囊扔了过去。 女真人举起水囊,大口喝了几口,却似乎被水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片刻之后,女真人说道:“歇一会儿。得歇一会儿,再这么跑下去,即便是人撑得住,马也撑不住,得让马也饮一些水。如果马也累死,咱们就只能钻山沟子了。” 朱天寿望向南方,有些畏惧的问道:“那追兵……” 女真人摇头说道:“不会有大鼓追兵,忠义贼也不是铁打的,经历如此大战,他们也力竭了、” 说罢,那女真人脸上露出哀戚之色:“而且,就咱们逃出来的这小猫小狗两三只,也不值当的让忠义贼费力气了、” 朱天寿点头。他的确也想知晓今日战事首尾,就当先下马,与那女真人一起牵着马来到河滩上,在一处小坡之后坐下,既是为了躲避微凉的晚风,又是为了隐藏身形,避免可能的追兵发现自己。 朱天寿从马上摘下干粮袋子,从其中掏出个饼子,递给那名女真人,随即又掏出一个,叼在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两人相顾无言,只是就着河水吃饼子,大约一刻钟之后,两人心情平复差不多,朱天寿率先询问:“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败得如此之惨,如此之快?” 那女真人诧异的看了朱天寿一眼,似乎好奇对方为什么会问出如此低级的问题,却也没想太多:“还能有啥原因?自然你的消息露了,被忠义贼察觉了,所以他们在此设伏,将我军六个谋克围杀。” 黄风岭的鼠特林好强!!! (本章完) 第201章 从来未省猪吃人 第201章 从来未省猪吃人 听完这言简意赅的话语,朱天寿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服,但还是强笑道:“如何是俺泄露的军情呢?徒单太尉自然知晓俺的忠心,俺……” 听到一半,那女真人就烦躁摆手:“没有徒单太尉了,俺当时就在左近,看得清楚,太尉被忠义贼打下了马,不是被生擒,就是殉国了。除非你朱三爷能单骑入阵,将太尉救出来,否则武兴军名册上就会将其勾划,以阵亡论处了。” 朱天寿心下拔凉,焦急分辨:“将军,你知道俺的,俺绝对不会跟忠义贼私通……俺……俺……如果这件事真是俺做的,为何俺还要落荒而逃?为何不主动去投忠义贼?” 女真人嘿然一声,懒得去跟对方争辩,只是冷然说道:“你这话别跟我说,我只是一个小小随军文书,你说服我有什么用?且将嘴上的本事留给都统吧!” 朱天寿心下愈发冰凉之余,却是瞬间想起来面前这女真人是谁了。 他是那名一直跟在徒单章身边的军中文书!军中所有由徒单章口述的命令,都会由此人来起草! 朱三郎却没有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此人身份上,而是突兀想起一件事来。 他依旧是那一副慌乱的表情,焦急询问:“先不说都统他老人家了,他怎么也得过几日才能来。俺也不是盼着徒单太尉死,俺比谁都想让徒单太尉为俺来作证。却还是得问一句,若徒单太尉真的陷在忠义贼手里,那岂不是忠义贼就会尽知沂水县虚实? 若都统他老人家想定俺的生死,俺说不得还能多活几天,若忠义贼不顾一切的杀过来,那俺说不得就真的会立即死掉了!” 女真文书沉默片刻,艰难摇头:“徒单太尉是硬汉子,而且也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总不会这几日都坚持不下来,等过几日都统率武兴军大队前来,就可以与忠义贼再论长短。” 朱天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却又立即有些紧张的问:“若让忠义贼缴获了徒单太尉随身携带的文书,那该如何是好?” 女真文书笑了笑:“太尉是武人,如何会携带许多文书上战场,重要的文书都是看罢火速销毁或者送出,而次要的文书都是有我随身携带的。” 朱天寿嘴角也扯出一丝微笑:“那俺就放心了……” 话刚说到一半,朱天寿就看向那女真文书的身后方向,面露惊骇之色,同时双手支在身后,似乎想要手脚并用的逃跑。 昏暗的月光映照在他脸上,使得他的表情愈发傀异可怖。 女真文书激灵一下,连忙回头,却见到身后空空如也,他心中刚刚升起不妙的念头,后脑就传来的剧痛。 招数不新,管用就行,朱天寿只是一招声东击西,就趁着女真文书回头的工夫,猛然扑出,用拳头砸在对方的后脑上。 女真文书惨呼出声,他虽然不知道朱天寿为何要对自己动手,但身体本能反应想要前扑,以退避身后的袭击。但后脑挨得这一下使得他头晕目眩,并没有成功站起,反而向着侧方歪斜摔倒。 朱天寿合身扑上,正面压住那女真文书,握紧拳头,一拳砸扁了对方的鼻子,又一拳砸到对方的喉结上,将女真文书的惨叫砸了回去。 “你……你……咳咳咳……” 女真文书双手扑打,口中喃喃出声,却因为今日已经力战过一场,如何是养精蓄锐半日的朱天寿的对手? 不多时,女真文书的整张脸几乎被打得血肉模糊,挣扎渐渐虚弱。 而朱天寿却是依旧面色狰狞的停止了捶打,随后紧紧扼住女真文书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勒紧。 只是片刻,女真文书停止了挣扎。朱天寿瘫坐在一旁,只是喘了几口粗气,就迫不及待地在女真文书的怀中翻找起来。 “不是……不是……” 女真文书怀中杂物甚多,好不容易翻出一封信笺,打开信封,抖开信纸,借着月光看到开头却是‘我儿安康,见字如面……’的言语。 朱天寿不耐的将这些东西全都扔进沂水,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扶住额头。 他转身看到女真文书的那匹战马,眼前一亮,连忙踉跄起身,向前拽住战马缰绳,随后在马鞍侧方摸索起来。 果不其然,朱天寿很快摸着了个皮质的四方包,他连忙摘下,打开来看,其中都是信笺。 信封上写着一行行大字,让朱天寿得以不用一封封的看,就能知晓信封中的内容。 “报莒州事宜……不是……” “报完颜子晋陷敌事……不是……” “报忠义贼兵马事……也不是……” “报沂水县令人选事,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朱天寿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但他看着信笺火漆,复又一怔,伸手想要拆开,却又收回了手。 “当时……当时徒单章是如何写的?”朱天寿眯起眼睛,仔细想着当日的情景:“他口述写完之后,就直接给了这死狗。然后……然后有两封信件,全都封口,其中有一封是处决大平正那厮的理由,直接被送走了……就是这一封,就是这一封。 这一封信就可以代替徒单章那张嘴,来证明俺的清白!” 劫后余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使得朱天寿几乎瘫软在地,然而他立即意识到,此时并不是歇息的时候,他连忙再次细细搜了一遍女真文书的全身,复又将对方的首级割下来,将对方的脸划烂,连人头带身体全都拖进了沂水。 朱天寿最后干脆将那女真文书的战马也牵进了沂水中,在水刚刚没过小腿时,一刀捅在了战马脖子上。 毁尸灭迹后,朱天寿洗了洗手,刚要将剩余文书一起撕碎了扔进沂水,然而刚刚触碰到那一摞信封,心中蓦然一动。 他复又跨上战马,向北狂奔数里,随后拐到了一条不起眼的山路中,寻到一个山窝窝,寻了一些柴草,点上篝火,借着火光,仔细将一封封文书拆开,眯着眼睛仔细阅读起来。 随着最后一封文书被扔进火堆中,朱天寿朱三郎复又有了定计,仿佛胸有成竹一般上了马,继续向沂水县飞奔而去。 (本章完) 第202章 沂水北向轻生死 第202章 沂水北向轻生死 一桶水被泼到了徒单章脸上,使他悠悠转醒。 他睁眼的时候,被火光闪了一下,使得他又下意识的将眼睛闭上,然后这位武兴军第一将就强制让自己睁大的眼睛。 待到徒单章看到身前几名汉人时,他猛然开始挣扎起来,但手脚根本动不得,只有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子声传来。 徒单章艰难的转动脑袋,将目光投向了正对面之人。 刘淮身上盔甲依旧没有卸下,暗红色的血迹遍布其上,凝固的血液将罩袍、束带、甲叶粘在了一起,等会儿想要卸甲甚至可能得用温水冲洗才行。 但他此时却不想管这些,而是对着面前被捆缚结实的大汉冷冷出言:“徒单章?” 徒单章咧开了嘴巴,吐出一口夹杂着口水与鲜血的浓痰,只不过由于两人相距太远,以至于浓痰直接落到了黄土地面上。 “飞虎贼!有种就杀了你爷爷!老子皱一下眉头就不算好汉!” 徒单章大吼出声。 看了一眼与黄土混合在一起的浓痰,刘淮有些无聊的扣了扣耳朵:“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么多俘虏中听到一模一样的台词。 老章,放心,等会我问什么,你就会说什么。” 说着,刘淮不顾徒单章的喝骂,从马扎上站起,拉住那名唤作申龙子的亲卫。 “所有俘虏都交给你,我不想知道你怎么问的,但我要一个统一的结果。”刘淮拍着申龙子的肩膀:“分开之后,相同的问题问不同的人,直到最后的答案相同,天亮之前,我就要这些答案!晓得如何去做吗?” 申龙子脸上浮起一丝病态的笑容,却又立即说道:“统制郎君,不用公审吗?” 刘淮感到有些惊奇,同时有些欣慰,他没有想到在短短几十天的北伐之中,就能让法度规矩如此深入人心。 不过这也可以从侧面看出,北地百姓有多么渴望规矩,有多么渴望一个有秩序的世道,以至于就连类似约法三章这种简单规则都被自动遵守,且迅速深入人心。 刘淮解释道:“公审是战后的事情,现在还是战时,你有什么手段都可以用,当然,如果真的有金贼能把所有事情都倒出来,那你也得饶他一命,不得私刑,需要公审之后,再定生死。” 申龙子笑容愈发明显:“统制郎君放心,俺会给金贼好好松松骨头的。” 刘淮点头,直接放权给了对方。 他相信申龙子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名亲卫是真真正正全家上下全都殒命于金人之手的死士。 他的身世甚至比庞如归还要惨,最起码庞如归虽然沦落为奴,却还是有些许兄弟姐妹的,但申龙子是真的一无所有,孑然一身了。 前几年他被魏胜领回来的时候,几乎疯癫,养了几年身体,只是一言不发锻炼武艺,此次北伐,申龙子也是积极分子之一。 这就是兵法中所说的死士,所以刘淮将拷打的任务交给申龙子,他是绝对不会有二话的,倒不如说他很期望这些女真俘虏能硬气一些,好让他能名正言顺的将这些金贼全都折磨致死。 刘淮没有管身后传来的哀嚎,迈着大步走进了伤兵营。 伤兵营是靠近沂水,处在军营的正中央位置,营中随军医师与充作护士的民夫来来往往,不断的有哀嚎与哭泣声传来,也不断有蒙着白布的尸首从帐篷中抬出,摆在营寨左侧的一大片空地上。 “损失惨重啊!” 张白鱼满手都是血,似乎刚刚替人包扎伤口,此时灰头土脸的从一顶帐篷中走出,脸上全是苦色。“伤亡统计出来了吗?”刘淮沉声问道。 张白鱼脸色愈加发白:“统计出来了,全军躺下的共有二百零四人,其中阵亡七十二人,重伤一百三十二人。 这些重伤的最轻的也是伤筋动骨,最重的可能一会儿就会死。 轻伤者只是草草数了一遍,大约有一百多人,都无甚大碍。” 说话间,又有两个盖着白布的尸首被抬了出来,刘淮与张白鱼皆是难以言语,只是目送着军士将尸体摆放整齐。 张白鱼呆愣片刻继续说道:“重伤与死亡几乎都集中在甲骑营中,大郎,这一战几乎把甲骑营打残了。” 这种用重型兵刃互相绞肉的战斗几乎不会有轻伤,无论是身上挨了一下狠的,又或者干脆落马,都会在纷乱的战场中迅速失去生命。 这还是忠义军以优势兵力埋伏,而且还进行了一次出其不意的突袭,在先手上占了个便宜,竟然还付出了如此多的伤亡。 如果正面对决,那岂不是要打成个同归于尽的局面? 金国刮了整个北方的地皮,而养出的军队果真战力不凡。 当然,忠义军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所获得的收获也是惊人的。 六个谋克的精锐甲骑,除了跳了沂水、钻了山沟、逃出升天的少部分人,几乎全都被俘被杀,高级军官包括一个行军猛安,六个行军谋克,全都被包了饺子,一个都没逃出去! 从他们身上扒下来的六百领铠甲,几乎是修一修就能继续使用。 为女真正军所骑的雄壮战马,竟然还有四百多匹是完好的,而算上稍次一些的备马,刘淮这一次就收获了一千多匹战马。 至于兵器硬弓箭矢,还有女真人身上的金银珠宝,那更是散布整个战场,忠义军前军现在过于疲惫,以至于还没来的及清点。 可哪怕是收获了这么多,刘淮与张白鱼二人还是觉得亏了。 亏到姥姥家了! 万事万物,以人为本。 天底下哪有比人命还贵的东西? 如果能让那二百伤亡重新站起来,刘淮甚至可以把缴获全都扔进沂水里去给龙王爷当寿礼。 “不能这么打。” 刘淮望着那一片被白布覆盖的尸首,喃喃说道:“这次是我对于金军战力的估算失误,我会在接下来的军议中做出检讨。” 张白鱼闻言直接摇头:“不是大郎的错。总会有硬仗要打,总会有硬骨头要啃,总会死人的,不是咱们,就是忠义军其他兄弟。 金国是万里大国,总归有些说法,难道大郎还指望金国豪杰们全都把自己饿得脚步虚浮,让咱们砍吗?” 刘淮默然,良久之后才艰难开口:“我还可以做的更好,让他们死得少一些。” 张白鱼猛然回头,用血淋淋的手抓住刘淮的胳膊,有些失态的说道:“大郎,比起让我们少死人,你更应该想着如何让我们死得值得。难道你在这里颓然牢骚,就能改变这一切吗?难道你再自责,就能让这些死去的人活过来吗? 孤军北伐,没人想死,却是所有人都做好了死的准备。大郎,有朝一日甚至我也可能要冲进必死的战阵,答应我,到时候不要有任何犹豫,让我死得其所可好?” 刘淮看着张白鱼,一时间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本章完) 第203章 军情审问皆明白 第203章 军情审问皆明白 两名军事主官用了片刻工夫发泄完情绪之后,还是得继续脚踏实地的干活。 王雄矣与庞如归也赶了过来,四人直接站着开了一个小型碰头会后,各自不顾疲累,火速行动起来。 其中庞如归要去南边前军大营处,督运盔甲粮草,并且将一部分民夫带过来。 王雄矣则是主持本营一切事务,维持秩序。 张白鱼要去整饬部队,从今日已经经历过一场大战,遭受重大伤亡的甲骑营中,整饬出一支可以迅速机动的队伍。 而刘淮的工作最为艰难,他要趁夜比对斩俘的口供,摸清楚沂水县甚至武兴军的具体情况。 这关系着接下来前军该要何去何从。 这件事的难处很容易理解。 如果武兴军有两万类似今日甲骑的正军,那忠义军全军都要集结,不计一切代价去争夺沂水县,堵死沂水与沭河通道,从而达到丘陵地带与金军作战,限制金军甲骑的目的。 因为金军战力与兵力如果强到一定的程度,那么围攻莒县的东平军开赵所部肯定没法指望,金军就可能遣一偏师走沭河通道,解救莒州知州完颜子晋的同时,侧击忠义军。 从金国正军的眼皮子底下攻城后就地防守,必然是艰难的血战,而且必然会对刚刚平定的沂州局势造成反复。 但到了彼时,所有人都没了多余选择,唯死战而已。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可刘淮觉得,金国已经开国这么多年,金军的战力应该无法保持如此之久。 而若是武兴军没这么多人,今日剿灭的六百甲骑就是顶尖战力,那么忠义军就可以在前军大营从容布置,堵住沂水通道的同时,派遣偏师去支援开赵围攻莒县。 事关何去何从乃至于整个山东局势的发展,不可以不慎重。 另外,武兴军主力什么时候抵达沂水县,也是一个大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武兴军各个行军猛安的性格怎样?各支千人队的战力如何?行军了多久?士气高不高昂?对于朝廷的命令都是什么态度?对于此战是个什么态度?是急是缓?是要急战还是要保守?周围还有没有友军作呼应?有的话是谁在哪里? 等等等等。 有些消息是从行军猛安到小兵辣子都知道的,比如武兴军的兵力与战力,可以轻易的比对出谁在说实话,谁在撒谎。 但有些消息就是特定几人才能知晓的了。 刘淮需要从许多半真半假的消息中,准确的找到正确的情报。 这是一件极其繁琐的工作。 “拿着这张纸,向刚刚那人再问一遍温敦浑玉的消息。” “同一个人相同问题两次的答案却不同,去切掉他一根手指,再问他其他十个问题,最后再把这问题拿出来,再问他一遍。” “跟这厮说,他的副手已经全招了,他再不说就把他手指头全剁下来。” “让这两个人从对方口供中挑错,当面互相指认,谁挑出的错误多,谁就能活下来,另一个人要在他眼前斩首。” “事情不是这么做的。胡十九,告诉申八郎,不要怕弄死任何人,他们既然反抗审讯,就说明他们依旧时敌人,对待敌人你还要手软吗?” “耍招?拖出去砍了,脑袋分三次砍,当着那几人的面去砍。”“全招了?我不信,来个人抽这厮二十鞭子,然后将这五十个问题都打乱再问他一遍,若与上一次的答案不符合,一题就剁一截手指头!” “有胡说的?哪些是胡说的?” “你他娘的放屁,你是蒲里衍,五十夫长不知道一起来了多少人?你是没带眼睛还是没有耳朵?既然眼睛耳朵都没有,老子现在就给你卸下来!” “你要想清楚,你不说,别人也会说。别人说了,他们就能活下来,你不说,你就得死。” “视死如归是吧?” “送他归西!” 这场残酷的审讯持续了将近三个时辰,到了丑时(凌晨一点),才将消息比对得差不多。 而在战场上俘虏的三百多金军已经死了将近一百人,而且这一百死者几乎是以零件的形式被抬出战俘营的。 饶是前军的军士都是见过大场面的精锐,然而战场厮杀与折磨俘虏毕竟两码事,除了少数人,其余军士脸色皆是不太好看。 申龙子就是那少数人,他的眼睛此时散发着莫名的光芒,满身皆是鲜血,却是连擦都不擦,就凑到了刘淮身前,在火把的照耀下拱手说道:“统制郎君,事情可办成了?” 刘淮抖着手中的一大摞文书,有些疲惫的说道:“差不多了,你带着其他人清洗一下,然后就去休息。” 见申龙子还要说他不累,刘淮摆手:“明日还有事情,现在莫要掰扯这些……去将张统领、王统领都叫来。” 片刻,除了已经乘着夜色回前军大营的庞如归,三名军事主官再次碰头,开起了军议。 见其余两人皆是满脸疲惫,刘淮说道:“我就长话短说吧,情况比咱们想象的要好。 武兴军总人数不是两万人,而是一万人,就一个行军万户。 其中有十个行军猛安,都是满员千人。但除了第一猛安,每个千人队只有四五个谋克是甲骑,其余的都是战力次一等的步卒。而第一猛安有十个谋克的甲骑,其中六个由行军猛安徒单章率领作前锋,被我军在今日……哦不,是昨日覆灭,另外四个跟随大军前进。” 张白鱼连忙询问:“也就是说,武兴军一个满编万人队,其中大约有五千甲骑,五千步卒?这些甲骑都是咱们今日遇到的甲骑吗?” 刘淮摇头:“按照金国规矩,第一猛安是武兴军全军优中选优而组建的,除了那剩下的四个谋克,其余的金军甲骑战力还要次一等。” 张白鱼放松了一些:“还好,还好。” 王雄矣询问:“那武兴军全军什么时候来呢?从何方来呢?” 刘淮看着这名战场嗅觉极其敏锐的前沂州军辖:“这就是我想说的了。武兴军沿着汶水东进,然后抵达沂源镇,沿着沂水南下,然后在沂水县与前锋汇合,再全军南下。” 王雄矣当即皱眉,拔出长剑在地上画了起来,片刻之后才疑惑说道:“不太对,统制郎君,事情不太对。” 说着王雄矣抬起头来:“武兴军的行军路线是自东平府出发,横穿泰安州北部,这条路不是不能走。但他们为什么不走兖州,经过泗水县,直接沿着浚河从沂州最西的费县打进来呢? 须知道,这条路要好走太多了!” 刘淮也是蹙眉以对。 (本章完) 第204章 顺藤摸瓜明军情 第204章 顺藤摸瓜明军情 平心而论,王雄矣所提出的,是个好问题。 这是对周边地理形势了解到极致的将军才会提出的问题。 因为泰安州北部看似地形复杂,却是有一条大路可以沿着牟汶水过莱芜通沂源镇的。 而且这条官道远离黄河水系,在北方又有泰山作遮护,所以没有经历过黄河泛滥,是极其通畅便捷的。 但是,还是要说但是。 丘陵地带的大路再宽阔,也不可能跟平原上的路相比。 东平府通过兖州抵达沂州的路线实在是太好走了,不单单是官道可以直达,沿途上皆是大县,村镇众多,征发粮食与民夫也十分方便。 而且金军以骑兵为主力,平原地带应该更能发挥骑兵的战术优势才对。 如果走这条路,那么只要覆灭了驻扎在费县的天平军,那么就可以直接沿着浚河,一路杀到临沂城下。 “那行军猛安徒单章给出的解释是,武兴军粮草辎重不够,如果走兖州,就得从西面的济州运粮,但济州的粮食都是给南征大军准备的,他们根本要不到。”刘淮解释道:“所以他们要通过泰安州到莒州,从而与北边的益都府建立后勤通道。因为益都府是金国在山东的屯兵之所,有山东统军司可以作主,能在一定范围内极大的满足武兴军的要求。” 王雄矣听罢解释,却依旧皱眉:“会不会有山东统军司从益都府发兵去协助武兴军?……不对,莒州的山丘纵横,来的军队再多路就被堵了,还不如从兖州来呢。” 低声嘟囔了几句后,王雄矣抬头说道:“能不能让我见一面那徒单章,看看这厮是不是在撒谎。” 刘淮指了指身后的战俘营:“已经死了,被剁得最碎的就是那厮。这王八蛋嘴巴够硬,到了最后才吐出一两句实话。” 张白鱼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方才正色说道:“大郎,这厮很有可能撒了个大谎。” 刘淮同样正色以对:“怎么说?” “大郎,你没有在江湖上厮混过,不晓得其中道道。”张白鱼眯起了眼睛:“官府捉了贼,让贼人各自供述罪行,往往互相验证口供,就能将事情捋清楚。 但经年老贼都知道一点,如果一件案子,同伙不知道,官府也不知道,那么这件事就是无头公案,哪怕是自己做的,也要装作与自己没关系。 因为这是根本没有办法验证的事情。” 刘淮听到一半就已经明白了:“四郎,你想说的意思是,徒单章这厮知道自己死定了,却依旧是个硬汉子铁骨头。他一开始闭口不言,到受刑之后说实话,都只是为了让咱们放心,从而让咱们相信一个只有他知晓,而其他金军都不知晓的消息。” 张白鱼重重点头:“正是如此!” 刘淮看着手中一叠文书,眼睛却没有聚焦,捏着下巴喃喃说道:“武兴军的人数战力?不对,这些到了什长这一级就会知晓。 武兴军还有没有援军?不对,蒲里衍这一级也会知晓。 武兴军在声东击西?行军路线其实是从兖州而来?徒单章在沂水县只是疑兵?不对,这些消息行军谋克同样会知晓。 这不是说武兴军也在实行军事民主,而是有些军情如果不向基层军官作通报是绝对不行的。 就比如疑兵,本来应该是疑兵,行军谋克还以为是要死战,一开战直接带着一百甲骑开始决死冲锋,岂不是浪送了? 行军路线……行军路线……为什么要走这么一条路……” 想到这里,刘淮复又快速翻看了一遍文书,果然发现,这个问题只有徒单章给了一个确切的答案,而其他人要么不知道,要么就是开始胡说八道。 徒单章想要隐藏的,是武兴军选择这条行军路线的原因。 这个原因只有他知晓,所以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能有个像样的理由就足够了。 可为什么呢? 这其中有什么关键吗? 刘淮站起来来回踱步,嘴上却不停,将自己的思路说给了其余人。 这让王雄矣、张白鱼二人也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刘淮用余光看见王雄矣用剑在地上画出的地图,他的心中灵光一闪,拔剑快步向前,用后世的知识与现在的情报将这副在地面的地图补充完整。然后,他将所知晓各方的兵力分布画了上去。 两人紧紧盯着刘淮的动作,到了兵力分布全都清晰展现在地图上的时候,不只是其余两人,就连刘淮自己也恍然大悟。 “除去一切不可能后,剩下的即便是再离奇,也是正确答案了。 看起来是金国水军要动起来了,他们要对东平军下手,他们还要趁势进攻海州,以此来截断忠义军与东平军的退路。 武兴军要与水军作呼应,他们如果从兖州而来,就相隔太远了,两方很难同步行动。” 刘淮沉声说道,但随即微微摇头:“可为什么明明是友军配合,却没有通报给全军呢?总会涨一些士气。” 张白鱼脸色泛白,有些焦急的说道:“大郎,既然咱们现在有所猜测,且不管究竟准不准确,需要先通报东平军,让彼处做好应变准备。” 那里是他父亲叔伯所在的地方,他如何不着急呢? 刘淮点头:“去找文书来,让他将金军口供连夜誊抄两份,一份送往父帅处,一份送往东平军。” “四郎,你要找心腹去往东平军送信,将事情始末以及咱们的猜测过程,原原本本,事无巨细的告知张都统。千万不要让他产生误判。” 将两人纷纷点头,刘淮继续说道:“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但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武兴军全军将于八月三十日抵达沂水县,咱们要做好准备。” “今天是八月二十七日……不对……”王雄矣抬头看着已经偏西的月亮:“现在已经是八月二十八日了,也就是说后日武兴军就会来?” 张白鱼插嘴说道:“时间不能这么算,如果金贼知机,说不得明日就会派遣先锋过来。” 王雄矣叹气跺脚说道:“原本以为昨日大胜,今日还能稍稍进取,最起码去夺沂水县,但只是今明两日什么事情都做不得。 更别说明日金军前锋就可能会到,不多说,只消来上七八百今日这般的金军甲骑,咱们可能会大败而归。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夺下来县城,也没有时间去加固城防,建立营寨了。” 张白鱼低头盘算片刻,也是抬头叹气:“确实来不及,辎重也来不及运输,现在所有的辎重粮草都在前军大营以南作囤积准备,根本没有短时间内就把这么多粮草运送到沂水县的能力。 只是苦了沂水县的百姓了,没有咱们忠义军,也不晓得还有谁能救他们。” 刘淮低头沉默片刻,抬起头来看向二将:“四郎这句话说的好,若没有咱们忠义军,还有谁能救他们呢?反过来说,现在我不去救他们,就是在杀他们了!” 此言一出,两人纷纷一愣,立即同时想劝。 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地,死生之所。为将者,哪能因为一时激愤就做出将全军带入险地的决定呢? 说句难听的,沂水县百姓的命是命,难道忠义军将士的命就不是命吗? 刘淮当然不能对着一群封建军官说人民生命安全高于一切,在这个时代,没有经历过完整的思想改造,听到这种话只会认为刘大郎在说大话。 想要办成事,是要讲究方法的。 刘淮只是挥手制止了两人的劝言:“我自然不是想将全军带入险境,而是说,能救一户算一户,能救一人算一人。 如今明明有一日多的空余时间,难道咱们要坐在干岸上,眼睁睁的看着沂水县百姓坠入火坑吗?” 两人沉默片刻,还是张白鱼率先表态:“大郎,这一路北上,我对你是服气的,你说怎么办,我绝无二话!” 王雄矣则更加没有二话,只是连连点头,以示同意。 刘淮同样点头:“那好,张四郎,明日整备出二百甲骑能作战的战兵出来,跟他们说好,金贼正军已经被咱们覆灭,沂水县其余土兵弓手,皆是土鸡瓦狗一般的粪土,咱们这一行,是去耀武扬威的。” 说罢,刘淮复又看向王雄矣:“王二哥,你要整饬出三百能骑马的轻卒,要在这五十里山路上维持秩序。” “王二哥,你还要主持大营事务,带着俘虏缴获回到前军大营后,就要准备接应即将到来的沂水县难民。等会儿我会发消息给父帅要粮要帐篷,并派出亲民官来组织安置。陆先生不是一直说垦荒与修渠的人手不够吗?今日就给他多带一些来。” 刘淮不待王雄矣拱手得令,就直接上前握住对方的双手,嘱咐道:“王二哥,你的事务最为重要,因为你是负责承上启下,承前启后的任务,那些跨过五十里山路而来的百姓,究竟是宾至如归,还是四散而逃,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王雄矣有些感动,同样握住了刘淮的双手:“承蒙统制郎君的抬举,我王二也算有些薄才,一定把所有事情办得妥帖!” (本章完) 第205章 寸心自许尚如丹 第205章 寸心自许尚如丹 王雄矣当然有理由感动。 因为他既不是如庞如归一般是忠义军的元从,也不是如何伯求一般是魏胜的旧友,甚至都不像张白鱼一般是宋国来的人。 王雄矣甚至连投诚的时间都不算长。 平心而论,魏胜与刘淮父子二人对他的确是很够意思了。 王雄矣选择统兵,魏胜就继续让他统兵,还从中军派遣精锐来给他补充兵力。 他要参战立功从而融入忠义军,魏胜就改变了战略计划,让他率军首发。 到了战场,刘淮也没有因为王雄矣是刚刚投诚而来的就轻视于他,更没有让他的部下去垫刀头。 战胜敌人后,仅仅是初步磨合了一下,刘淮就让他掌握前军大营,将全军的大本营与后路全都托付给了他,这是何等的信任? 而信任这种东西,王雄矣从来只在一直以他姑姑身份来照顾他的王夫人身上感受到过,此时恨不得掏出心来给刘淮看一看。 且不说王雄矣几乎以感激涕零的心态开始了忙碌。 完成一整套完整pua的刘淮抓紧补了两个时辰的觉,然后就率领二百甲骑沿着官道一路向北,抵达了沂水县。 然后他就发现,昨日他那句‘我不救百姓,谁来救’实在是过于托大了。 哪里的老百姓都不是傻子,哪里会因为没有天降救星就安安生生的等死? 所谓从来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要想创造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沂水县的父老早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自救运动。 昨日那么多骑兵一齐从沂水县城冲出去,所有人都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 且不管这些精锐骑兵是去干什么去了……当然,都披挂整齐了,还能干什么去?当然是去打仗去了……也不说这些金军甲骑究竟能不能打赢,就说这些骑兵出去了,是不是就有机会逃出沂水县了? 当然,这其中也会有人说,金军骑兵只是路过沂水县,只是待了片刻,他们走了之后,沂水县自然就会天下太平了! 不用搬家,不用逃难,就能把日子糊弄过去。 事实上,中国人安土重迁的性格已经刻到骨子里去了,几乎成了本能,人离乡贱,如果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能在老家,还是待在老家好。 说句难听的,哪怕是讨饭,在老家好歹能混个脸熟,讨到的饭也能更多些不是吗? 但是,八月二十八日,当金军一去不回之后,还是有大量的官府中人来征收粮食、封锁路口后,原本已经有些放松的沂水县百姓迅速紧绷起来。 而与此同时,前几日就从县衙传出来一个流言也是愈演愈烈,流言说金军数万大军从北面南下,屯驻沂水县,这几日横征暴敛征民夫全都是为了那些金军作准备的。 但还是远远不够,县衙现在还算是比较松的,因为他们的人手也不够,等到金军来了,必然会将全县所有百姓都贬作奴仆民夫。 这流言有鼻子有眼的,而原本因为没见金军抵达沂水县而不相信这流言的人,也因为昨日看到一场声势浩大的骑兵出征而信了七八分,结合今日场景,几乎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绝望。 如果没有带头闹事的,沂水县百姓还是会在绝望中迎来最终结局。 但是在三天两头就有人活不下去起事的北地,怎么可能会没人闹事? 根本说不清究竟是谁先杀了谁,又或者只是一场斗殴,一场喝骂而已,最终的结果就是整个沂水县都乱了起来。 无数百姓拖着家当,扶老携幼四散而逃。 真的是四散而逃,无论大道小道,无论东西南北,都有百姓在其上艰难行进。人数相对而言可以算作稀少的弓手土兵衙役根本无法阻拦这么庞大的人潮,而当几名壮着胆子去阻拦的弓手被锄头分尸之后,这些人连吆喝的胆子都没有了。 这时候唯一能出来主持局面的,就是已经回到自家庄子的朱天寿朱三郎了。 朱家庄的庄户半兵半民,随时可以组织起来,而且人数也足够多,足以将沂水县堵住。 但奇怪的是,就连主动上门请托的沂水县主簿也被撵了出来,这厮连面都不见,只说自己在做天大的要事,让所有人不得烦他。 主簿无语至极,却又没有其他办法,加上他不知晓金军与忠义军之间的大战究竟是谁胜谁败,一时间也是慌乱,只能打道回府,紧闭县城大门,任由百姓逃窜了。 刘淮抵达沂水县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混乱的局面。 “张四郎,你带着一百骑,带着我的‘漢’字旗,四散开来,告诉百姓,沿着山路往南走五十里,就是忠义军的地盘,咱们是汉人的大军,自然会管汉人的生死,到了那里就有饭可以吃,有地可以种,有安生日子可以过!”刘淮大声对张白鱼下令:“能劝一个算一个,现在就去!” 张白鱼慌忙拱手应诺。 “管七郎,朱天寿一共五个庄子,与你五十骑,带着金贼的军旗依次到这五个庄子外加一个县城外耀武扬威,并且一定要大喊‘金贼已灭,谢朱三郎恩义’!” 刘淮复又对管崇彦下令。 这种离间计确实是比较粗浅,但闲着也是闲着,万一有用呢? 管崇彦同样领命而去,他麾下的甲骑几乎各个皆扛着一面金军的战旗,其中有代表行军猛安的海东青大旗,还有代表行军谋克的乌鹊大旗,还有一些则是用于临阵指挥的旗帜。 这些金军战旗保存的比较完好,忠义军也没有焚烧或者侮辱,只不过将这些战旗在旗杆子上倒挂,旗杆顶端还缠着一圈白布条,以示这是缴获而来的敌军旗帜。 “其余人,随我来!” 说着,刘淮带着剩余的五十甲骑,绕过已经戒备起来的沂水县城,直取北面的官道。 他的任务最为危险,也同样最为重要。 他要去监视武兴军,在对方抵达的时候,召集全军撤退。 甚至如果武兴军真的如同军议中预计的那般,又有一股先锋甲骑先行抵达,那么刘淮就得凭借手上的微薄本钱,以逸待劳,先声夺人,从而为全军撤退争取时间。 王雄矣甚至在军议中直接说了:这完全是赵子龙那种人物才能干成的事情! 刘淮也不想如此犯险,但之前魏胜有句话说的好。 这种事情,我不做谁去做呢? 这天下事,舍我其谁! 而这种在关键时刻敢于扛起一切责任的性格,也正是许多英豪敢于追随魏胜,进行一场成功希望渺茫的北伐的原因。 这也是现在许多人愿意追随刘淮的原因。 有些魏胜几十年的老兄弟都在私下讨论,别看魏胜有两个亲生儿子,但最像父亲的,最能继承魏胜衣钵的,反而是刘淮这个义子……或者说未来的女婿。 刘淮怀着一种紧张激动的心情来做的准备,从马后炮的角度上来说,纯粹是给瞎子抛媚眼了。 在这个上午陆续又发生了三件事,使得整个局势复又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本章完) 第206章 山东局势愈加乱 第206章 山东局势愈加乱 第一件事很简单。 东平军开赵与明椿二人都是经历过开山赵起义的悍将,也曾经在山东两路闹出巨大的声势,更是尸山血海里逃出生天的幸运儿。 他们之前不敢全力攻打莒县的原因,是因为不知道沂州情况,生怕这边打着打着,沂州金军派出兵马来解围,到时候前功尽弃不说,士气崩沮之下,全军溃散也不是不可能。 而如今,沂州已经全部光复,左右两翼都是自己人,刘淮甚至率军北进到莒县的正西方,与他们平行立垒,可能的后顾之忧已经全部消除。 所以开赵在那日与刘淮见了一面之后,回去就加大了攻城力度。昨日后半夜,在莒县守军已经疲惫的情况下,明椿亲自率领几十健勇攀着飞梯登城,直接打开了南城门,将大军放了进去。 到了清晨之时,莒县平定,沂州知州完颜子晋,外加莒县知县邓兴等州县大小官员,被一并处斩,莒县被东平军光复。 这也代表着沭河上游也被掌握在了北伐军手中,武兴军可能的两条行军路线,既沿着沂水南下与沿着沭河南下全都成了硬骨头。 第二件事相对而言小了一些,且就发生在刘淮眼底下。 且说,张白鱼虽然召集了一些本地口音的骑兵来作宣传,可百姓见了军兵第一反应就是四散而逃,几乎根本不给他宣讲的机会。但这种事情反而不能用强,因为一旦见了血,原本施恩就变成了结仇。 虽然有一些见识比较多的,知晓什么叫汉人的北伐军,也知晓这些人到底是有些好意,就依言南行。可这种人毕竟是少数,他们带动的人往往就是亲朋故旧,形不成巨大规模。 所以,张白鱼折腾了小半日,嗓子都喊哑了,也大约只让大约十一之数的百姓改道向南。 这也是人之常情,没有办法的事情,百姓逃难的时候,大约会有一个既定方向,或者去投奔亲戚,或者去听说过的好地方,或者干脆上山带土匪。 他们怎么会因为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说一两句汉人北伐军为民做主之类的话语,而彻底听从忠义军的命令呢? 正当张白鱼一筹莫展之际,事情却从另一边的管崇彦身上发生了重大转折。 事情说起来很简单。 管崇彦带着一堆旗帜,在几个朱家庄面前耀武扬威,他原本的职责是监视并且恐吓朱天寿人,让他不敢组织庄户出庄子,至于离间只不过是捎带脚的事情。 但人算不如天算,朱天寿毕竟只是一个人,他在同时只能坐镇一处,而其余庄子就得依靠亲信同族来管辖。 不知道是因为有人信了管崇彦所说,还是怕了这些一日就将那些如此威武雄壮骑兵覆灭的忠义军,处在最南端的南朱庄还有沂水以东的朱水庄全都打开了庄门,直接向管崇彦投降了。 这下子可把管七郎整不会了,他连忙让这些庄户收拾行李,赶紧沿着沂水往南走。 面对有些犹豫的庄户,管崇彦用尽平生口才,把金军描述的如同吃人的恶鬼,将忠义军比喻成救人的活菩萨。 沂水县即将变成忠义军与武兴军之间的战场了,你们再不走,再不躲到忠义军身后,你们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什么土地房屋又不会长脚跑了,等着忠义军将金军打跑,到时候你们再回来就是了! 说服了带头的几名大管后,庄户们收拾好行礼,直接沿着管崇彦所指的方向,向南而行了。 而朱水庄则更加不得了,因为庄子紧挨着沂水,所以庄户普遍行的有操船的本事,甚至还有几百石的漕船,他们直接大略收拾家当后,顺着沂水南下了。 在这些庄户的带动下,沂水县有近千百姓改变了逃难的方向,同样沿官道向南而去。 至于这两个朱家庄中所发生的事情有没有人通知朱天寿,那就不为人所知了。 管七郎哪里来得及去管朱天寿的心情,他见事情从他这里发生了转机,二话不说,直接带着五十骑直奔县城,在城门处恐吓起来。但这次不管用了。 城中倒是喧闹了一阵的,但在管崇彦做出反应之前,就有几颗人头被从城头上扔了下来,似乎城中有什么人行凌厉手段,将城内的骚动镇压了下去。 管崇彦毫无办法,只能去威吓其他朱家庄。 最重要的就是第三个消息。 这个消息是刘淮亲手捉来的。 大约巳时过半的时候,有三名轻骑从官道上飞奔而来,他们刚刚拐过一个角,就迎面见到刘淮所率的十余名甲骑后。 这三名轻骑只是微微一愣,就勒马回头。 但已经来不及了。 刘淮已经发动,轻易就将这三人打落下马,其中一名领头的似乎想要将背上革囊扔进河里,胳膊刚刚仰起来就被刘淮用刀背打断。 骑士下马,将这三人捆缚结实,然后就被分开,开始了惨烈的审讯,刘淮则是飞快翻着革囊中的文书。 折腾了少半个时辰之后,刘淮终于确定了这三人是干什么的了。 这三人是军使,是来给徒单章来传令的,催促他给大军扫清前路,最起码得试出来忠义军的防御底线在哪里,以便武兴军到来之时,就可以按照军情直接出击,而不是再探查一遍。 武兴军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急? 因为时间不够了。 为什么时间不够? 是因为没了武兴军坐镇,在博州起事的王友直率领麾下,直接攻进了山东重镇东平府。 山东的基层统治几乎崩溃。 而武兴军一路行军,根本得不到地方官府的支持,唯一想要表现一下的淄州,却因为征粮而导致了大规模民乱。 原本由于耿京率天平军大部南下沂州而有些空虚的泰安州北部,被狠狠补充了一大波兵力。 不管这些起义军战斗力如何,他们却实实在在的堵塞了泰安州北部的通道。 对于武兴军来说,说句难听的,就算一人一刀的将这些人都杀光,也得浪费些时间,而完颜亮给出击破忠义军的最后期限是九月十日! 在这种重压之下,武兴军已经决定绕过莱芜,直接来莒州。但即便是犯了兵家大忌,还是会比预定的时间晚上一两日。 刘淮理清了状况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山东两路已经遍地开,起义的势头简直是直接蹦过了星星之火阶段,成了燎原之势,在这种情况下,完颜亮竟然还在坚持南征,实在是不可思议。 梭哈是一种智慧是吧? 但他第二个念头,则是多了一天的时间,那许多事情就可以做个手尾了。 最起码能撤的百姓,基本上都能撤回去了。 (本章完) 第207章 忠奸是非无心论 第207章 忠奸是非无心论 当八月三十日,温敦浑玉带领五个谋克的骑兵,通过了沂水县最北侧的罗鼓山抵达这片小小的平原地带时,几乎瞬间就被眼前的情况惊着了。 太荒凉了。 虽然有农舍,有田地,有城池,但几乎一个人都没有,沿途的房屋都是空荡荡的。 这可是中原腹地,逃民就算是跑,难道还能跑到这种程度? “告诉都统,情况不对。”温敦浑玉回头对着军使说道:“会兰成,带你的谋克散开探路,先探明白沂水县是什么状况。” “将军!” 温敦浑玉还要继续下令,就看到有斥候已经回来了,手中还提着一个木桶。 “将军,咱们猛安没的那三个军使找到了!在官道旁的大树上挂着。”斥候双手将木桶奉上:“只剩下了脑袋。” 温敦浑玉皱眉看去,只见三颗由石灰腌制好的人头静静的躺在桶中。 会兰成又惊又怒:“这必然是贼人在向我军示威,狗娘养的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对俺们呲牙!” 温敦浑玉瞥了会兰成一眼:“他们可不仅仅是呲牙而已。” “回来!”温敦浑玉将刚刚上马的军使又叫了回来:“告诉都统,徒单章那厮可能已经身死,沂水县可能会有贼军埋伏,让都统早做准备!” 不待其余几个行军谋克反应过来,在心中琢磨出温敦浑玉这番猜测意味着什么,就见温敦浑玉挥了挥手。 会兰成率领本部谋克猛然前突,其余四个百人队四散开来,以十人为单位,如同一张大网一般,向前兜去。 温敦浑玉被亲卫簇拥着,一边前行,一边眯着眼睛左顾右盼,寻找敌人可能埋伏的地方。 他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那片占地极为广阔的庄园。 这就是徒单章还能发出信件来的时候,所说的那投靠武兴军的朱老三的庄园吧。 叫什么来着? 大朱庄? 温敦浑玉如此想着,对着身侧亲卫偏了偏头。 亲卫会意,驱马来到大朱庄庄门前,大喝出声:“你们这群汉奴听好了,现在是武兴军第二将温敦太尉当面,太尉心善,给你们三屈指的时间,打开大门,让管事的滚出来。 三屈指后,大军进攻,鸡犬不留!” 恐吓的话刚刚说了第二遍,大门就已经洞开,其中有一人哭得鼻涕眼泪夹杂在一起,连滚带爬的从庄门处冲了出来。 原本这人还想去抱温敦浑玉的马腿,但女真骑兵如何会让他这敌我难辨之人靠近自家将军,早早将长枪交叉,将其拦在五步以外。 这人抱住长枪,大哭出声:“温敦太尉!!!俺朱三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温敦浑玉上下打量了面前之人几眼:“朱三?朱天寿?你就是徒单章在军情中所说的良善之人?” 朱天寿重重叩首,很快他脸上的眼泪鼻涕就与地上的黄土混合在了一起,使得他整张脸都成了大猫一般。 “徒单太尉……啊啊啊……徒单太尉……”朱天寿泣不成声,似乎听到这个名字就已经伤心至极。 温敦浑玉从得胜钩上摘下长枪,轻轻一挥,将朱天寿的幞头挑飞,头发飞散下来。 朱天寿捂住头发,哭声顿时一滞。 温敦浑玉冷然以对:“莫要假惺惺,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不要添油加醋,明白吗?徒单章呢?他人在哪里?他麾下兵马又在哪里?” 朱天寿停住了哭泣,老老实实的回答:“三日前,徒单太尉率军与忠义贼决死,在南边吃了败仗,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温敦浑玉脸色不变:“那现在沂水县城是不是已经落到了忠义贼手中?” 朱天寿摇头:“没有,没有,沂水县没有沦陷。” 温敦浑玉至此,脸色才有些难看:“那么,县中百姓是不是都让忠义贼迁走了?忠义贼依旧在南边坚守?” 朱天寿也没有想到,面前之人如此敏锐,只能连连点头:“是是……” 温敦浑玉继续说道:“忠义贼驻扎之地,是不是在沂南镇左近?” 朱天寿只能继续点头:“确实,在沂南镇以北两三里处,就是山丘平缓的山口。” 温敦浑玉每问一句,就有一名亲卫引着数名骑兵拨马而去,到了最后,温敦浑玉身侧几乎只剩下七八名亲卫。 到了这个时候,温敦浑玉已经差不多理清了前因后果。 因为他没有在问事情发生的过程,只是在问现在的结果,而结果为现实,是可以亲眼所见的,就算这朱天寿想要撒谎,斥候也可以一探便知。 望着心腹将领领兵绕过县城与庄子向北而去,温敦浑玉转过头来,用枪尖托住朱天寿的下巴,将对方的脸抬了起来。 “朱三,徒单章曾经在信中不止一次夸赞于你,现在他已经身死,你确实还活着,无论如何,你为地主都是你的干系。”温敦浑玉语气平静:“现在你还有没有摆脱干系的物什,都交出来,没有个一二三,爷爷就在这里活剥了你的皮。” 语气虽然舒缓,但言语中的意思确实狠厉异常。 朱天寿浑身一哆嗦,连忙从怀中将那一封信掏了出来。 原本他还想等着见到武兴军都统蒙恬镇国之后,再当众拿出,让蒙恬镇国能认下他的功绩,但此时看来面前的这位武兴军第二将不太好糊弄,再不拿出来,说不得就会被当场打杀。 有亲卫下马,接过信件后,双手呈给自家将主。 温敦浑玉上下检查了一下印泥与信封的完整,见到的确是徒单章的印之后,才撕开信封,上下扫了一遍之后,冷笑出言:“朱三,你可知道这信里写的是什么?” 朱天寿老老实实的回答:“具体内容没有敢看,但徒单太尉口述命令,军中文书书写其上的时候,俺在一旁听着,却是说俺是良善人家,让俺当替了大平正那厮当县令。” 温敦浑玉摇头:“这是徒单章骗你的,其实信中是说,他依照你的计策行事,若他活着,就会给你报功;如果他死了,必然是你向那忠义贼报信,让都统一定要杀你全家,为他报仇。” 朱天寿再次下跪,在周遭金军甲骑的逼视下,浑身抖若筛糠。 (本章完) 第208章 兵戈之下如泥草 第208章 兵戈之下如泥草 “俺……徒单太尉为什么要如此说俺,俺是大金的忠臣……俺……将大军埋伏在沂水县城中,引诱忠义贼来攻,从而一句击破忠义贼的计策,的确是俺提出来的,但也是经过徒单太尉首肯的。 甚至最后还是他否了俺的以逸待劳的打算,率大军突袭忠义贼,事情不成,为何……为何就全成了俺的错了呢?” 说到最后,朱天寿几乎是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温敦浑玉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内容,见到对方哭得不成样子,呵呵一笑:“朱三,刚刚是我车马劳顿,了眼,看错成了别的信。在这封信中,徒单章的确是说你是良善人家,要许你做个县令。” 朱天寿一愣,随即如同全身力气被抽走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腿软的犹如面条,站都站不起来。 温敦浑玉见状,心中冷笑:不特么诈你一下,徒单章之败肯定就全成了他的责任,死无对证,你肯定会把自己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怎么,朱三,你还想让我给你赔不是不成?”温敦浑玉捏着信纸,脸色似笑非笑的问道。 朱天寿连忙强行起身,抖着腿躬身说道:“太尉,俺不敢,不敢啊。” 温敦浑玉在马上俯下身子:“现在你家太尉,现在还有几个疑难,不知道朱三爷能不能为我分忧?” 朱天寿刚刚经历过一茬大起大落,现在心门子还怦怦直跳,明知道对方没有什么好话,但还是硬着头皮,俯首应命:“太尉有话直说,但凡是俺朱三能做到的,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温敦浑玉见已经彻底拿捏住面前之人,不由得笑出声来:“朱三,我不用你上刀山下油锅,爷爷要一堆肉馅和油炸果子也没什么用。 第一件事是,大军需要军粮马料,我军一万人马一天就要消耗五百石粮草,你先按着一个月的粮来准备。” “一万……一万五千石?”朱天寿张口结舌。 一石是九十二斤,一万五千石就是将近十五万斤粮食。 虽然这几日已经靠刮地皮,征了六千石的粮食,但按着温敦浑玉的说法,这就是大军十日的口粮而已。 温敦浑玉皱眉:“不成?” 朱天寿满头大汗:“不敢说不成,只不过……只不过……” 温敦浑玉长叹一声:“朱三,原本我还想给彼此留些余地,但你这一犹豫,第二件事也就出来了。” 说着,温敦浑玉抬起长枪,从左至右划了一大圈,包括大朱庄在内的五个庄子都划了进去:“你这几个庄子不赖,要山有山,要水有水,我很喜欢。” 朱天寿如坠冰窟。 饶是他今天已经受过好几次惊吓,但这一次尤甚。 果真,温敦浑玉下一句就露出了自己的獠牙:“你把庄户都迁出来,先到城里暂住,这几个庄子,都由武兴军征用了。放心,一间房一片瓦都不会少你们的,最迟一个月之后,我军击败忠义贼之后,就会南下宋国,到时候这庄子还是你们的。” 哪有那么简单? 难道武兴军能给朱家庄十天半个月来搬家吗? 怎么可能! 而短时间内,朱家庄的庄户除了细软,还能带着家当一起走吗? 最起码最为宝贵的粮食全都得留在庄子里,便宜了武兴军! 别忘了,话头就是因为粮食不够而产生的。 至于庄户迁移的过程中,会不会被武兴军劫掠,有姿色的女子会不会被强抢,到底会死多少人,到了县城里还有没有粮食可以吃,会不会全庄子的人不分老幼全都被征作军奴,这些事情谁也不敢保证。 到了这一刻,朱天寿终于打心底里产生了一丝后悔的情绪。 早知道金军如此酷烈,对待投靠自己的豪强竟然连千金买骨的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还不如直接投靠忠义军。地被分了还可以再挣,钱被征了还可以再攒,命没了就真没了。 饶是朱天寿平日视人命如草芥,现在也是彻底心凉,因为一旦放弃庄园根基,不止庄户,甚至他的亲族,乃至于他本身的性命,都会被捏在武兴军手里。 武兴军随时就可以如同朱天寿打杀庄户一般,轻易将他打杀了! 见朱天寿愕然不语,温敦浑玉说道:“朱三,你们这五个庄子环绕县城,平日里还可以说是为了商贸方便,进出简单,但到了战时,若不把这几个庄子都握在手里,大军哪里敢近县城?更别说再往北走了。 若你内心起了怨怼,不说与忠义贼作交通,只是将我军归路一堵,那我军岂不是自投死路?” 朱天寿喃喃自语:“可……可俺已经纳了投名状了,已经恶了那忠义贼刘大郎了,如何还会投靠他们?” 温敦浑玉也懒得解释什么投名状之类的江湖手段在军中是如何不靠谱,直接言道:“你说什么都没用,朱三,我这么多年的从军厮杀,只得出来一句话……” 说着,温敦浑玉声音变大,直视朱天寿的双眼:“谁保证你的都不算数,只有你自己做得了主的才算数!” 朱天寿呆愣当场。 温敦浑玉语气转成狠厉,手中长枪转了两圈说道:“我现在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趁着我身侧亲卫稀少,将我一刀两断,然后回到庄子,你是勾结忠义贼也好,还是吃了老虎鞭直接起兵也罢,总归与我武兴军当面锣正面鼓做一场。你打赢了,我们武兴军全都死在这沂水县也无妨,你若打输了,武兴军推平了朱家庄,到时候,我保证你们庄子鸡犬不留!” “要么就赶紧大开庄门,带着你的那些庄户,赶紧滚到县城里去。少他娘的跟我讨价还价,我好说话,都统来了,就不是这个价码了!” 朱天寿依旧保持着呆愣的表情,直到温敦浑玉再次催促,才猛然抬头,满是眼泪尘土的脸上此时已经全是悲愤之色:“太尉如此做事,就不怕失了人心吗?” 温敦浑玉不由得失笑出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到最后竟然仰天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人心?什么人心?朱三,你也是个伶俐人,你来告诉我,对于我们武兴军来说,究竟谁算是个人呢?” 朱天寿复又愕然一时,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意识到什么,顿时张口结舌起来。 温敦浑玉自然也不是想要从朱天寿这里找答案,反而以一种传道授业解惑的姿态直接解释:“武兴军不是来接手莒州的知州知县,我们是大军,从来只为作战而存在的大军而已。 我们为什么要关心民生?为什么要关心州县能不能维持?为什么要关心明年还有没有百姓种地交税? 我们只要关心能不能战胜,能不能将贼军全都碾死即可。所以,在我这里,只有武兴军算是人,至于你们……还有那些庄户,农人……” 温敦浑玉吐出一句冷冷的话:“都不算是人的。” 朱天寿双手颤抖:“那俺……俺们……” 温敦浑玉语气复又变得诚恳:“当你想要吃鸡子的时候,会关心母鸡的想法吗?会觉得吃了它的孩子,就对它心生怜惜吗?既然你不会,那为何要求我对你们心生怜惜呢?” 说着温敦浑玉指了指身后:“武兴军第二,第四,第五猛安,三千人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到时候我会让他们在这里列阵。 朱三,你无论是想要逃,还是想要依着我,都得快一些,大军列阵费时费力,不能不见血,时间到了,如果你还做不出决定,那我就只能忍痛杀鸡了。” 说着,温敦浑玉倒持长枪,用枪尾戳在朱天寿胸口,将其推了出去。 朱天寿在地上滚了两圈,径直起身回头,连拱手都没有,就向着身前的大朱庄狼狈逃去。 “快一些吧!时间不多了!”温敦浑玉看了看日头,大声喊道:“只有一个时辰哦!” (本章完) 第209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第209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朱天寿到底还是屈服了。 到了这个时候,南朱庄与朱水庄已经几乎全都跑空,而其余三个庄子,尤其是大朱庄根本没有做好战争的准备。 尤其是朱天寿的亲族,各个大管,他们还以为金军是给他们撑腰的,没想到温敦浑玉刚来,就给了他们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一时间,整个庄子哭嚎声一片,不少人干脆咒骂出声,甚至引发了小规模的厮打与对抗,甚至还见了刀子见了血。 到了这时候,许多人开始后悔前几日为什么不去逃难,反而觉得大军到了会有好日子过,现在想想当时的想法真是荒谬。 朱天寿在大朱庄毕竟还是有些掌控力的,在两刻钟之后,就再次打开了庄门。 在温敦浑玉冷然的眼光中,大朱庄庄户扶老携幼,驾着大车,赶着牛马,惶惶然的向着县城而去。 当然,有主动听从命令的,就有铁了心反抗的。 西北侧靠近山区的西朱庄不知道在谁的鼓动下,直接拒不接受朱天寿的命令,紧闭庄门,打定主意要顽抗到底了。 对着这种冥顽不灵之人,温敦浑玉当然要杀鸡儆猴,直接带着三个猛安的战兵团团包围,正军架着飞梯轻而易举的冲上了庄墙,并在片刻厮杀之后,打开了西朱庄的大门。 三千金国正军一拥而上,在蒙恬镇国那面代表着都统身份的五色捧日旗绕过锣鼓山,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就已经将西朱庄所有人一举拿下。 金军将带头之人全都押到大朱庄庄户身前,一一斩杀,以作警告。没有用的老者也被直接杀掉。 剩下的大约四五千人,男的全都被贬作奴隶,女的全都充作军妓,小孩则是先留着,等待随军商人抵达后,再进行买卖。 金国是禁奴的,但以金国的基层统治力大家也知晓是什么鸟样子,根本没有办法推行,这也就导致了在宋朝转入地下的奴隶贸易,迅速死灰复燃。 事实上,这四五千人现在都已经算是武兴军的财产,如果这些没有被凌虐致死的话,他们也会被卖给随军商人,连带着不方便携带的布帛金银器皿等物件一起,被随军商人运走。而随军商人会将银钱送到军士指定的地方。 不用担心商人会昧下钱财,因为这种生意,别说行军猛安,就连行军万户都会参着一股,他们需要用这种方式来保证麾下兵马的战斗力。 蒙恬镇国此时就看着自家儿郎们大发横财,含笑不语。 “都统。”温敦浑玉赶来,在马上叉手行礼:“事情大略已经解决了。过了今日,民夫、粮食就都有了。” 蒙恬镇国点了点头:“真是难为你了。” 温敦浑玉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以兵威之,有何难处?只是没想到徒单章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更没有想到那忠义贼竟然能煽动百姓逃难,使得沂水县几乎半空。 若非如此,我是真的不想动朱天寿。” “哦?”蒙恬镇国看着自己麾下最为聪明之人,缓缓说道:“你这厮竟然也与汉儿有了惺惺相惜之态?” 温敦浑玉依旧摇头,言语随意:“狗屁惺惺相惜,我如果能看上这种人,为何不在关外守着自家田产过日子,反而要参军以成功名呢? 只不过正因为我家也有田产,有佃户,所以我才晓得,只有这种人向着大金,大金才会有天下,咱们现在做了此事,就相当于把这朱三逼近绝路了。” 蒙恬镇国握着马缰绳,同样随意说道:“你知道的,大军不能与地方官员走的太近,太犯忌讳了。要俺说,这些人爱怎样就怎样,咱们打完仗拍拍屁股走人,其余关咱们屁事?”顿了顿,蒙恬镇国复又说道:“你想把这朱三扶起来?” 温敦浑玉第三次摇头:“怎么可能?别说这一遭之后,这厮肯定深恨于我等,单单只是徒单章一事,就疑点重重,绝对不能放过他。” 蒙恬镇国同样冷笑:“确实疑点重重,若朱三不拿出那封信来,俺还能信他五分,现在俺也只能信他两分。他娘的,这种信件要么在徒单章那厮手里,要么就在俺手里,如何能在朱三手里?!徒单章难道真的罔顾军法到了这种程度?俺不信,所以这信的来路有肯定问题!” 温敦浑玉复又补充道:“宁杀错勿放过,现在还得用得着他们。等着事情大概有了些许结果后,我要将与徒单章之事有牵扯,或者可能有牵扯之人全部处斩,还望都统到时勿要阻拦。” 蒙恬镇国点头:“俺如何会阻拦这种事情,也算是给徒单章一个交待了。” 两人十分有默契的没有提那六个精锐谋克,与其说是不愿相信,不如说是不敢相信,不敢接受这么一个事实。 这可是六百甲骑! 就这么没了! 要知道,武兴军的骑兵谋克也只有五十六个,这一下子没了六个,还是最精锐的六个,这谁受得了? 放在几千人对几千人的中等战役中,没了这六个谋克就已经可以宣布失败了。 场面沉默片刻,蒙恬镇国不由得重重锤了一下手心:“他娘的徒单章打得是什么仗?怎么就把六个谋克的精锐全都送了呢?找到撤回来的军卒了吗?得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一个都没有。”温敦浑玉安抚着有些躁动的战马:“事情诡异之处就在这里,一个都没有。” “嗯?怎么会一个都没逃回来呢?” “要么是对面忠义贼战力强横无比,要么就是有己方人马截杀他们,这又逃不了朱天寿的嫌疑。” 可怜朱三郎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天衣无缝,但在两个精通军旅的军官眼中,简直处处都是破绽。 更何况,这二人是正经将军,不是提刑官,杀人不用讲证据的。这也就导致了朱天寿还在庆幸自己得以逃过一劫时,蒙恬镇国与温敦浑玉就想要卸磨杀驴了。 蒙恬镇国想了想,复又询问:“现在该怎么办?” “该召开军议……” “俺是在问你的想法。” 温敦浑玉低头想了片刻:“不能再等水军的消息了。 一来信使来往,说不得又要三四天,我军已经在路上耽搁了几天,时间要不够了; 二来,徒单章算是打草惊蛇了,如果有几个行军谋克落到他们手里,三木之下,吐多少东西不好说。如果贼军不傻,就会在南边以逸待劳,咱们多等一天,他们的营垒就会厚实一分。” 蒙恬镇国点头说道:“正是这个道理,不用开军议了,我意已决,在距忠义贼十里处的官道上立营。浑玉,给你两个猛安,沿沭河南下,看看完颜子晋那厮死了没有,给俺控制莒县,然后俺亲率六个猛安正面进攻贼人,你从侧后绕击。 争取五日之内,击溃这股贼军!” (本章完) 第210章 天意浩渺论进退 第210章 天意浩渺论进退 就在武兴军进军沂水县的时候,刘淮也带着最后一批流民回到了前军大营。 沂水县并不是什么上县,加上这几年不安生,又是兵又是匪的,所以人口较少,而跟着刘淮南行的百姓就更少了,但这个更少也是相对于整个县来说的。 事实上,这两日陆陆续续抵达的百姓,算上老弱妇孺,足有五六千人。 这显然不是编制只有两千六百人的前军能安置得下的,就算加上王雄矣所部八百步卒也不成。 所幸的是,当刘淮发动对徒单章的埋伏的时候,就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盘算了一遍,并且向魏胜做了通报。 魏胜也不含糊,当即就将此时的忠义军大管家陆游派了出来。 陆游确实是有本事的,再加上沂州府库着实丰厚,所以已经成了流民的沂水县百姓被分批安置,并且有条不紊的编户齐民,其中竟然没有一丝混乱。 当然,陆游扔下一堆事务不管,可不是仅仅为了安置这几千流民的。 “这是什么?” 中军帐内,刘淮接过陆游递来的锦盒,皱眉询问。 陆游大口灌着凉茶,闻言擦了擦胡须上的水渍,笑着说道:“打开看看。” 刘淮打开锦盒,其中确是一封文书,在陆游的示意下将文书打开,细细一看,却是一篇奏疏。 “绍兴三十一年八月二十五日,臣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 看了开头,刘淮心中就是一咯噔。 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是一封对宋国朝廷的上表。其中大概意思就是山东义民群起抗金,如今已经占据海州、沂州、密州、泰安州四地,并且斩了金贼海州知州高文富,打败了沂州知州仆散达摩等等,希望大宋能给个名分,让山东群豪得以回归大宋。 这些都是车轱辘话,没有什么营养,但最后的署名处却把刘淮看愣了。 因为署名的不只是魏胜与陆游这两名大宋忠良,还有东平军张荣等一众将领,甚至还有天平军耿京打头的一大批人。 可以说整本奏疏,只有开头第一页是在讲述北伐情况,剩下几页全都是三支大军高阶军官的名册,向宋国要封赏,要承认,要地方治民官。 这特么不是等于求着宋国来掺沙子楔钉子吗? 刘淮皱眉询问:“天平军耿京也要联名上表?” 陆游笑着说道:“正是,虽然耿大头领早有此意,但还是魏公付出了五百领步人甲与许多粮草之后,他才同意与我军联名上书。想来三支大军,四州之地一起上疏,朝中的衮衮诸公总会重视起来吧。” 刘淮心中嗤笑,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拿着奏疏说道:“既然父亲与陆先生已有定计,那为何还要把这东西拿到我跟前来,难道是让我再审阅一下?” 陆游摇头,表情变得肃然:“你可知道无论忠义军,又或者是东平军、天平军中,都有一大批人不愿意归宋,而不管大郎你愿不愿意,你都成为了这些人的领头者。 他们都在看着你的表态,如果你能在这奏疏上署名,向他们做出榜样,那么就可以弥合双方裂痕,使得北伐军不至于分裂。” 刘淮叹了一口气,将奏疏放进盒子里盖起来:“若陆先生不说这番话,那我署名确实无妨,但此时,我反而定下决心,绝不能署名了。” 陆游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望着帐外来往军士有些出神,良久之后才缓缓问道:“大郎,你为何对大宋如此深恨呢?大宋有何负过你吗?” 刘淮诚恳说道:“不是恨,而是不相信。” 陆游复又沉默:“是因为岳鹏举之事吗?大郎,听老夫一言,此事为首之人乃是秦桧,次者乃是万俟卨,张俊,勾龙如渊等人,他们大多已经身死,大郎你恨他们不奇怪,老夫也恨。 如果有一日我为执政,拼着天下汹汹,我一定要诛杀他们九族之男丁,为岳鹏举正名。但为何要恨大宋呢?为何不能助大宋统一四海,以成不世功名呢?” 刘淮失笑:“陆先生,我说了,我不恨,我只是不相信宋国而已……” 陆游摇头,明显不信。 刘淮站起来,走到帅帐门口,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丘:“陆先生,你说我恨宋国,我又恨什么呢?恨这大江大河,恨这高山落日,恨这清风明月吗?又或者恨父亲与陆先生这两位忠臣吗?恨岳飞、韩世忠、李彦仙、宗泽这些人吗?恨蓝府君、徐通判他们吗?还是要恨家门口卖肉馒头的婶子,恨路口修车轮的大爷,恨当垆卖酒的小娘子?” 刘淮转头,直视陆游的眼睛:“都不是,陆先生,我都不恨的。倒不如说,这些就是我一直矢志北伐,百死无悔的原因。 正因为我要保住这些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美好的物,所以我才要荡平寰宇,澄清宇内!” “我只是不相信宋国能够助我做成此事罢了。”说到这里,刘淮嗤笑出声:“说起来,刚刚听到陆先生说谋害岳飞的主谋是什么秦桧、万俟卨、张俊等人,我都有些想笑。 陆先生啊陆先生,你这绝顶聪明之人,又在这里与我装什么糊涂呢?此事最大的主谋不就是当今宋国皇帝赵构吗?” 陆游似乎不觉得震惊,面色不变,只是冷冷的看着刘淮。“往日赵构能以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使北伐中原功败垂成。陆先生又如何保证来日他不会以二十四道金牌,来将我们三支大军召回呢?” 陆游艰难以对:“想必官家经历过金贼破盟之事后,必然能放下与金贼的幻想,主战北伐。” 刘淮再次嗤笑:“金国背弃了《海上之盟》,全吞河北中原的时候,赵官家不主战;金国背弃《天眷和议》的时候,赵官家不主战;现在金国背弃了《绍兴和议》,赵官家却要雄起主战了。 陆先生,你这个糊弄人的手段,给人算命是换不到饭钱的。” 陆游脸色发红,想要反驳,却哑口无言。 这真不是他口才不行,主要还是宋国太不争气了。 刘淮见状,也不想再挤兑一个老实人,语气变得缓和:“陆先生,你是长者,以上的话,你就当是我年轻气盛,胡言乱语罢了,还请勿要放在心上。” 说着,刘淮复又指了指放在案几上的锦盒:“我不署名,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陆先生,如同何伯求、张小乙、李秀这等人,并不会因为我的立场而改变多年的想法。我没有这么大本事。”刘淮缓缓解释道:“比如李秀李三郎,他先追随开山赵起义,亲眼看着宋国将开山赵弃之如敝履;然后他又追随张旺徐元东海起义,复又亲眼看着宋国拒之不纳。 这等人,怎么会因为我一句话而对宋国有所改观呢?” “陆先生,你只看到这些人隐隐以我为首,却没有看到,他们并不是因为视我如神明而对我言听计从,而是志同道合才追随我。 如果我改变立场,彻底屈服于宋国,那么他们不会有样学样,而是会直接抛弃我,然后在他们之中会有另一个位高权重者居于其上。 我在这个位置上,我就是弥合两方的浆糊,以战略来说服其余人来遵从父亲的军略;若是我不在这个位置上,那么北伐军可能会瞬间分裂,大好形势就此葬送也说不定。” “莫说这不可能,昨日那斜卯张古醒来,恰巧是副统制李火儿在营中主持,他去了之后,直接告诉那女真人说咱们是宋军。斜卯张古径直就要告辞离去。” 说到这里,刘淮也有些哭笑不得:“后来竟然是石七朗那厮通过北人治北地,以致太平世的说法,来说服了斜卯张古留下。到现在他连姓氏都不愿意改,偏偏此人又有通报情报的功劳,我还不好强迫。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啊?” 陆游终于叹气,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一般,伸手接过锦盒,向着帐外走去。 走到门口,陆游复又回头,表情认真的说道:“大郎,当今官家已经老了,若是山陵崩,太子继位后矢志北伐收复失地,你能从此之后如魏公一般,当一个忠臣良将吗?” 刘淮看着天空,良久不语。 宋高宗的太子是谁? 宋孝宗嘛! 就是那个‘怜他绝代英雄将,争不迟生付孝宗’的宋孝宗。 这个人懦弱、耳根子软甚至到晚年处于半疯状态。 但既然能被后世人痛惜岳飞没有明主,孝宗没有名将,就说明了宋孝宗赵眘还是有一点收复北伐的决心的。 别管这点决心是不是过于小了些,但总比迫不及待的放弃中原两河的赵构要好得多。 在这个比烂的世界,赵昚都已经算是明主了。 而如今在山东的豪杰们,如果真的在刘淮的搅局下走上了与历史不同的道路,收复了中原,平定了天下,覆灭了金国,压服了蒙兀,天下太平。 甚至刘淮正值壮年,凭借大功成了宋国的朝中执政,可以大展拳脚,革新天下。那到了那时候,刘淮还要造反吗? 不知道。 “不知道。”刘淮盯着陆游的眼睛,恳切说道:“我真的不知道。” 陆游仿佛松了一大口气,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然而刘淮却是没有放过陆游,反而反问对方:“陆先生,我也有一事想问。 若有一日,北伐则不可忠于宋国,忠于宋国则不可北伐,那么陆先生是要归宋,还是要随我们一起克复中原,直捣黄龙?” 陆游低头思考片刻,脸上泛起苦笑,回答却是与刘淮相同。 “不知道,老夫也确实不知道。” 刘淮与陆游并肩站在大帐门口,望着北方,一时间同时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本章完) 第211章 援军急至大将出 第211章 援军急至大将出 八月三十日下午。 忠义军与武兴军斥候之间小规模作战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而随之而来的,则是典论的第一封情报。 其中内容确实没什么,只说了污帮全体之前在他的劝说下都进了城,见到城外有忠义军流民逃散,他们也想走,只不过城中已经戒严,没办法全都离去。 当然,人有人道,鼠有鼠道,像他们这种城狐社鼠当然有自己的关窍,但这种鼠洞一般的地方,自然走不了许多人,只是将一些家眷送出去而已。 而这些人也被劝说南下,典论列出了一份名单,希望刘淮能够稍稍看顾。 唯一有些用处的情报,就是几个朱家庄上上下下全都被驱逐出来,并且进了县城,其中青壮被抽调了许多,似乎要组织签军民夫,已经起了几场冲突,但都是以武兴军的大开杀戒为结尾。 而那五个朱家庄,似乎都被金军占了去,以作屯兵之所。 情况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刘淮这里除了继续加固大营,准备打防守反击以外。就是给开赵讯息,告诉他金军一万人马已经抵达沂水县,让他谨守莒县县城,千万别还没有焐热就丢了。 然而到了晚间的时候,噩耗还是传了过来。 金军两千正军突袭了东平军在莒县县城以东的军营,虽然没有攻下莒县县城,却也杀伤甚重,甚至连东平军大将明椿也受了重伤。 开赵说如果再没有援军,他最多还能坚持两日。 与此同时,忠义军的斥候也传来了回报,武兴军大部沿着沂水南下,在东岸的官道连夜立营,距忠义军前军大营不过十里而已。 而且金军似乎在寻找地方架设浮桥,似乎想要分兵沂水西岸。 刘淮倒不担心沂水西岸,因为那边的路丘陵密布,官道十几年前发大水的时候淹过一次,似乎没有修整,杂草横生。更重要的是,与前军大营夹河而立的,是一个唤作峙山的土山,小山身前还有一条宽约五十步唤作峙河的小河。 有二百忠义军在土山上立营,西岸就可以守得稳如泰山。 但西岸不同,东岸虽然也是丘陵密布,却没有西岸蒙山余脉的高山,相对平坦宽阔一些。 武兴军的行动,也验证了前日拷打俘虏而得出的一些情报,似乎武兴军真的要着急拼命了。 可能明日,武兴军主力就会对着忠义军发动猛攻,前军将面对严峻的考验。 刘淮算了算本钱,算上王雄矣部,现在大营中总共三千四百人马,谨守大营可以,又如何分得出兵马去协助开赵呢? 而若是莒县被金军攻占,那么最起码有两千金军会沿着沭河南下,畅通无阻的进攻前军的侧翼。 刘淮捋清形势后,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之前觉得勾心斗角玩心眼很累,现在来了个雷厉风行,直接上阵厮杀的,还真的有些不习惯。 但还真别说,这还真的一拳怼在了忠义军最为薄弱的地方:本钱不够。 金国到底是万里大国,别管此时已经衰落到什么程度,但论民力物力,还是要远远超过忠义军的。 当有正经金军粗暴整合资源之后,以决绝的姿态打过来,将事情都放在刀尖上来解决时,反而就成为了忠义军最难应对的对手。 但刘淮也没有他法,只能写信派遣军使与魏胜,告诉自家父帅金军主力进攻方向已经确定,让他率中军与右军主力赶紧来支援。 然而文书刚刚发出去,八月三十一日清晨,一支人数大约三千人的兵马就已经赶到了前军大营左近。 刘淮看着为首的辛弃疾、李铁枪、耶律兴哥三人,一时间惊讶的难以言语。 “你们如何来了?” 李铁枪爽朗一笑:“当然是来抗金来了,刘大郎,听说你这里有金贼正军可以杀,俺来杀金贼来了。” 辛弃疾与耶律兴哥同时拱手以对。 刘淮看了看那面天平大旗,复又看着三千列队齐整的兵马,然后又望向身侧含笑不语的陆游,千言万语想要问出,却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问起。 陆游笑着说道:“前几日之时,魏公与耿大头领作商议,作了忠义军与天平军守望相助的约定,若是金贼从费县来,魏公就会亲自率军出征,协助天平军;而若是金贼从莒州来,那么天平军也会出兵,协助咱们吞灭金贼,只不过老夫也没有想到,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刘淮挠了挠头,连忙将三人让进帅帐,天平军则是由副将带领,就地休息。 寒暄几句后,刘淮终于问了正题:“辛五郎,我猜到耿大头领会派兵而来,却为什么是你们三人?我不是在说辛字军、如林军不能战,而是在说,你们三人,一个长于政略,一个是耿大头领心腹,还有一个有自家部族,为何在耿大头领整军的关键时刻,来与我并肩作战呢?” 仿佛被问到了问题的关键,三人皆是一时间默不作声,只是饮着凉茶。 陆游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片刻之后,还是耶律兴哥嘿然出声:“还能如何?俺们仨是被撵出来了呗!” 李铁枪将茶盏在案几上重重一顿:“耶律二郎,你这话也是能在耿大头领背后说的吗?” 耶律兴哥嗤笑一声:“刘大郎是何等人物,你们遮遮掩掩就能瞒得住他了吗?要俺说,还不如明明白白,光明正大的互相交底,最起码还能让刘大郎高看咱们一眼。” 李铁枪复又默然不语。 片刻之后,还是辛弃疾说道:“大郎,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辛字军和如林军了,而我们三人来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配合耿大头领整军。” 说到这里,无论是刘淮还是陆游都恍然,刘淮干脆直接说道:“所以,你们这三个威望最盛,名气最大,功劳最高的头领要出来,才能方便他拆山头,整顿兵马?” 说罢,不待其他人回应,刘淮复又嘎巴着嘴巴说道:“这耿大头领当真奸猾,若其他人遭了此事,不说投奔忠义军,就算直接跑了也说不定。偏偏你们三人,辛五郎有志节,大铁枪有义气,耶律二郎有部族,倒也不怕被我扣住,真是好算计。” 耶律兴哥皱眉说道:“大郎这话俺就不爱听了,凭什么他俩又是志节又是义气,到俺这里就成了部族?就不能也夸俺两句?” 刘淮笑着说道:“那耶律二郎有责任心,为了部族殚精竭虑,如此可好?” 耶律兴哥挑了挑眉毛,虽然没在说话,但到底还是有些高兴的。 刘淮复又好奇问道:“五郎,在这个当口,耿大头领如何整军?难道是将大军拆散重组?那还有战力吗?” 辛弃疾摇头,然后给刘淮细细解释起来。 天平军这次整军,主要针对的是各个山头的头领,像辛弃疾这般散尽家财拉扯起来的军队,根本就是只知道辛弃疾,而不知道耿京。 而耿京要跟各个千人统领,百人将建立关联,将调兵的权力归到他一人身上。通过存优汰劣,让那些老弱病残卸甲归田,编练强者为正经兵马的方式,编练出一两万军队的同时,加强中央集权,避免再次出现听调不听宣的情况。 平心而论,这种相对温和的整军这对于所有人都是好事,对于各个将领来说,不用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自然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对于底层来说更是如此,因为绝大多数百姓跟着天平军不是为了战场上博功名,而是想过安生日子的。 但对于中层领兵头领们来说,原来我有三千兵马,现在你一整编,让两千人解甲归田,现在我就剩下一千了,而且各个百人将还对你耿大头领感恩戴德,这怎么得了? 压力层层传导,到最后一定会积压到大将身上。 所以,最大的三个山头此时脱离旋涡,可以将争执甚至内战消弭于无形。 而且,耿京的理由也很光明正大。 要抗金!要杀金贼!要支援友军! 如果连这种事都要躲,那么天平军兴兵举义还为了哪般? 当然,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人得就有人失,耿京得了最大的好处,得了一言九鼎的权力,那自然就是面前这三人有所失了。 耶律兴哥还好一些,他依旧作为‘外样’而存在,他的部族虽然也会如汉人那般被安置,却不会打散编户,到底是有些独立地位。 辛弃疾与李铁枪干脆军号都没有保住,因为这两个军号的独立性太大了。 不过耿京也将自家有些犯忌讳的天王军改成了背嵬军,不光是为了给南边赵官家的面子,更是给足了辛、李二人的颜面,总算没有寒了死忠的心。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辛字军新的军号为踏白军,如林军新的军号为选锋军。 这也不知道是哪个鬼才按照岳家军的军号取得。 刘淮心中暗暗吐槽,随即就看向面前三人:“咱们都是熟人,所以我也就不废话了。你们为客军,军需辎重自然由我军来供给,稍候还请陆先生与天平军辎重官做些知会。” 陆游点头,这原本就是应有之义。 刘淮复又说道:“缴获分配与斩首记功,如果天平军独立作战,就依照你们的来,我不干涉。如果与忠义军合力作战,则缴获盔甲战马军资按人数比例分配,金银财帛除去赏赐,五分入公账,五分全军均分,军官取倍,民夫取半,如何?” 三人左右对视一眼,辛弃疾点头说道:“大郎志若霜雪,我们自然是相信的。” 刘淮再次说道:“那此战我父未至之时,以我为主,我父抵达,我父为主,你们可有异议?” 三人知晓这是要他们表态了,连忙拱手应命:“谨从刘统制军令。” “好!”刘淮说着指了指身后的舆图:“原本你们远道而来,应该歇息一日,但军情如火,现在东平军开赵在莒县被两千金贼正军包围,危在旦夕。你们需要最迟在明日,就得为莒县解围,能做到吗?” “喏!”辛弃疾拱手应诺:“刘统制,若一千金贼来,我为统制吞之;若两千金贼来,我为统制胜之;若五千金贼来,我为统制当之!” (本章完) 第212章 民安在,填沟壑 第212章 民安在,填沟壑 前军大营距离莒县的直线距离大约六十里,但实际上,两者之间尽是丘陵与坎坷难行的山道,而绕着丘陵地带的南侧平原,则需要走八十里左右。 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而为了保持战斗力,天平军必然不会在今日抵达,会在夜间养精蓄锐,明日再与围困莒县的武兴军作战。 刘淮望着远去的天平军大旗,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无力感。 在这个通讯极其不便的时代,将一支军队派出去,就如同将一支箭射出去一般,之后的结果如何,几乎很难以统兵大将的意志为转折,就凭部将各自发挥了。 所谓功夫都在战场外,就是这个道理。 正如同平日里多多校正弓弦,磨炼箭术,打磨箭头,这一箭就能射的又准又快。平日里多训练兵马,就能在这种时候提高胜率。 但鬼知道天平军整军成果如何呢?这三千天平军精锐,能与武兴军两千兵马作正面抗衡吗? 那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这时候就得相信辛弃疾了。 不得不说在前世玩三国游戏时,有名将收集癖现在看来实在是太正常了,因为有些人的名字一出现,就足以使人凭空多出三分底气来。 刘淮在望楼上眺望远方,思维不由得开始发散。 而此时,斥候之间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因为无论是武兴军还是忠义军都想要探明对方的军情,却又想遮蔽自家营寨,两方的斥候互相试探,复又互相阻拦,在接触交战见血之后,两方的轻骑几乎同时开始了集结,在这条宽约五里的狭长通道中开始了血腥的厮杀。 在这种仅凭借个人马上武艺而决定胜负战斗中,忠义军的斥候渐渐落于下风,几乎被压到了前军营寨北边一里处。 就在刘淮想要下令让一个都的甲骑冲出去,以作扫荡的时候,又有七八轻骑从北面而来,为首之人举着一面红色旗帜。 见到这面旗帜之后,金军斥候当即愈加振奋,同时汇聚到红色旗帜之下,形成一股大约百人的轻骑队伍,簇拥着那七八骑向前。 至此,忠义军的五十多名斥候彻底无法立足,向着营寨边沿撤去。 金军连连欢呼,停到了营寨一箭之地以外,而那举着红色旗帜的金骑却是一直向前,来到了前军营寨跟前,勒马停在了三重壕沟之外。 “南蛮子们!”那名披着盔甲的金骑环视四周,骄狂地大声喊道:“俺乃黑罕风,给你们带来了俺家都统恩典。知道你们这些南蛮子都是蠢货废物,被贼人所蛊惑,才来与大金作对,只要你们弃暗投明,交出那魏胜与刘淮的头颅,俺家都统就可以保证既往不咎,每人还能有安身银子可拿!若是还敢顽抗,天兵过处,鸡犬不留!看见这面血旗了吗,它的意思就是不降便死!” 黑罕风大声呼喝,站在木栏后方的忠义军只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若不是军官没有下令,早就有人想要弄死这厮了。 刘淮在望楼上听着片刻,见都是车轱辘话后,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对着身侧亲卫偏了偏头。 亲卫会意,举起了一杆杏黄色的大旗,用力挥舞起来。 下一刻,东北侧的角楼也同样举起杏黄色旗帜,而仿佛以此为命令一般,东北侧的一处营寨大门轰然洞开,一百甲骑蜂拥而出,从北侧绕过壕沟拒马,向着那百名轻骑猛然杀去。 黑罕风似乎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立即拨马回头。 然而他面前的吊桥也轰然放下,一名披挂整齐的将领手持一杆长度惊人的长矛急速杀出。 “爷爷乃是马金陀,今日用你的首级,作进身之阶!” 黑罕风刚刚听完一句喝骂,一杆矛头已经卷着秋风捅到了身前,关键时刻,还是多年精习的马术救了他一名,他反射性仰天躺在了马背上,险而又险的躲过了这一击。 “你这贼厮……” 黑罕风喝骂出声,手刚刚摸到长矛杆上,就觉得后颈一痛,下一刻就浑身无力的一头栽下了马。 马金陀心中暗叫侥幸,他这一记回马枪力道不足,并不足以破甲,偏偏这唤作黑罕风的贼厮为了露脸,顿项在头盔上缠着,没有放下来,才让马金陀轻而易举的得了手。 “开了个好利市,随俺冲!” 跟着马金陀从大门冲出的甲骑共有十人,皆是临沂周边出身,他们早就知晓马金陀手上功夫了得,却没想到这厮竟然杀一甲骑如杀鸡,当即振奋起来,嗷嗷叫着冲杀向那百余金军轻骑。 金军轻骑此时已经开始散开。 他们毕竟都是斥候而已,聚集在一起只是为了给劝降的将官壮声势,然而万万想不到忠义军如此决绝,竟然连使者都杀,甚至还想要将他们一口都吞下去。 金军斥候们面对突袭而来的忠义军甲骑,二话不说,扭头便撤。不得不说他们见机实在是太快了,除了马金陀距离比较近,有所斩获之外,百余甲骑只是追出去两里,就鸣金收兵,退回到了营寨之内。 “绝对是强军。”陆游这时候也上了望楼,指了指北边说道:“进退有度,说撤就撤,没有任何恋战,也算是训练有素了。” 刘淮点头:“确实如此,既然这样,斥候轻骑都撤回来,若有贼军来探营,直接排甲骑驱散即可。” 陆游有些疑问:“那岂不是让金贼遮蔽了我军?” 刘淮指了指左侧江面:“那就只能在我军强项出击了。” 陆游顺着刘淮的指向看去,却见沂水上有数条小船乘风破浪,从北边顺流而下。 很快,小船就停在了营寨内渡中,有浑身湿漉漉的白净汉子来报:“报统制郎君,金贼已经出营,总数大约一万多人马,只不过其中大多是签军。金贼正军藏匿其中,看不出来,但俺数了数大旗,大约是三十六面。” “金贼组织的船队在何处?” “回统制郎君,就在东岸的一片圩子里停着。停的位置团成一团,不像是战船,倒像是运送辎重的商船。” “有水轮船吗?” “自然是没有的。” “再探再报,且去传令,让何二郎,何三郎准备好,随时给金贼一下狠的。” “要的……俺是说,喏!” 那白净汉子拱手应命而去。 在一旁的陆游恍然大悟:“何二郎何三郎,是那何伯求的两个儿子,何子真与何子正吗?” 刘淮点头:“正是二人,两人都是跟着何三爷在沂水上讨生活,此时已经成年,早就当家做主。老何投过来的时候,就让这二人当我的亲卫,经历了前几日围剿金贼,这二人积了些功劳,已经成了队将,此次我专门要了何家的水轮船来,正好让他们二人去领自家战船,看看能不能凭着这条沂水做些文章。” 说着,刘淮回头看着陆游,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些文书不都经陆先生的手吗?为何现在要如此诧异?” 陆游倒是坦然,直接一摊手说道:“没办法,我不知兵嘛。我甚至都不晓得水轮船与寻常商船有何区别,大郎既然要了,上报魏公没有异议之后,我自然就会调拨粮草军械,让他们来协助作战。” 刘淮复又笑了笑:“陆先生千万别妄自菲薄,就凭陆先生能坦然承认不知兵,就已经胜过南边那些士大夫千倍万倍了。至于如何打仗,在军中继续厮混下去,只要一年不死,总还是能学会的。” 两人只是闲聊了几句,就遥望北方烟尘四起,人嘶马鸣。 队列十分混乱,但刘淮却没有起任何轻视之心。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队列的最前方都是穿着各色褴褛衣服的寻常百姓,他们每人扛着一个大筐,筐中装满泥土,被金国正军驱逐着上前。 应该说刚刚那扛着血旗的黑罕风就是武兴军给出的最后通牒,这些总人数大约两千人的签军抵达战场之后,没有歇息,没有预警,直接在正军的驱使下,大声哭嚎着向忠义军营寨奔来。 陆游挥舞拳头狠狠砸在望楼的围栏上,愤怒大喝出声:“好贼子!竟然驱百姓填沟壑!金贼果真是狗改不了吃粪,几十年了,依旧还是这种腌臜手段!” 说话间,当头的一名扛着大筐的签军已经狂奔到壕沟之前,他将一筐筐泥土倒进壕沟之中,头也不敢抬,随后拖着空筐玩命向后跑去。 其他签军有样学样,数百人一起将筐中土石倒到一段壕沟中,很快就将那段壕沟填平。 在木栏后,箭楼中,土山上的忠义军弓弩手难得失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频频回头,寻找将官命令。 刘淮望着这一幕,叹了一声说道:“手段不在于新旧,管用就行。” 陆游有些焦急的回头:“大郎,我也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但你却是智计百出之人,能不能想办法救一下他们?” 刘淮声音艰涩,却是立即回应:“哪里会不死人呢?陆先生,如果你心里难受,就把他们当作金国的百姓吧。” 陆游还要反驳,刘淮已经大声下令:“放箭!逼退他们!” (本章完) 第213章 兵安在,膏锋锷 第213章 兵安在,膏锋锷 一轮箭雨之后,签军们更加混乱起来。 忠义军的神臂弩手并没有参与射击,这一轮箭雨只是来自于几百把软弓的抛射。 但就是这种射到重甲上犹如蚊子叮咬的轻箭,却在无甲的签军中掀起一片混乱。 数十名签军径直倒地,少数要害中箭的径直死去,而绝大多数人则是开始哀嚎惨叫,在地上翻滚不停。 这几十人的死伤直接导致了几百签军的慌忙逃窜,他们连土带筐一起扔到一边,撒丫子向后逃去。 后方的金国正军自然不会手软,长枪疾刺,战马践踏,长刀挥砍,很快就在这些签军人群中掀起一片血雨。 “敢退者,斩!” 武兴军第六将回特弥勒挥舞大刀,将慌不择路冲到身前的一名中年男子一刀两断,狞笑着对着签军大吼出声:“要么前进,要么死!” 说罢,回特弥勒复又指着签军人群中间:“把那几个将筐扔了的贼厮,都给俺杀了!” 有亲卫驱马上前,不待那几人逃跑,就将其的人头砍下,插在了长矛尖端。 在武兴军的威胁下,这些昨日还是百姓的签军再次被组织起来,哭嚎着再次向前,用土石填埋忠义军营寨外围的壕沟。 陆游不忍直视,却又知道,刘淮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但他一直学的圣人文章,却又使得他不能在百姓罹难时无动于衷,所以陆游干脆遮住眼睛,想要转身离去。 刘淮却是直接拽住了陆游的胳膊:“陆先生,这些事情你得看,得去习惯,然后再去想办法解决。在之后肯定还会有这等惨事,难道陆先生此次都要遮住眼睛来躲避吗?” 陆游听罢,浑身颤抖一下,强自站定身体睁大眼睛,扶着望楼的栏杆向北方看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又是一轮箭雨,又是一轮溃逃,又是一轮屠杀,又是一轮哭喊中的冲锋。 而如此几次后,这两千签军已经死伤了四五百人,如果按照常理来说,他们早就应该溃散了,但他们被夹在武兴军与忠义军营寨之间,西面是沂水,东边是土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要继续填壕沟又不敢,想要撤退又有督战队的鬼头刀。 到了最后,这一千多签军干脆停留在了武兴军与忠义军中间,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回特弥勒见状气极反笑,直接率本部五个谋克的骑兵压上,就要继续驱赶签军上前。 此时第一道壕沟已经有几段被填平,几条宽约七八十步康庄大道已经出现,签军见到身后有甲骑压上,有人慌不择路,通过这条通道直接到了第二条壕沟之前。 原本这些签军还在害怕头顶是不是又会挨上一轮箭雨,但见到箭楼上的弓箭手只是控弦在手,却不放箭,不由得大喜过望。 很快大部分签军就顺着通道,抵达了第二道壕沟之前。 回特弥勒哈哈大笑。 作为战场宿将,这种场面他已经见过了太多次,人心都是肉长的,本地起兵作乱的贼人,又如何会对本地百姓下死手呢? 谁能保证这些填沟壑的百姓,就不是之前的旧相识?不是自家的的三舅公二婶子街坊邻居? 若是贼人不愿下手,就让这些刚刚编练的签军冲击对方阵型;如果贼人狠心,那就会使贼人的普通士卒士气低落。 至于武兴军所付出的,无非是一些汉儿而已。 谁会在意他们? 还是那句话,北地什么都缺,唯独贱如草芥的汉儿要多少有多少! 而最妙的就是,如果贼人一开始狠心,但中间却是手软,不愿意在杀戮签军,那就代表着贼人上下生怨,军心动摇,甚至军令不通畅了! 这就是战机! 回特弥勒对着军使大声说道:“告诉都统,贼军已乱,俺要试试今日破营。让卓陀安那厮抵住俺的后腰! 儿郎们,听俺的军令,步卒中间,骑兵两翼,咱们摆出最正经的女真大阵,继续驱逐签军进攻营寨,如果成功,咱们就堂堂正正的压进去!” “喏!” 几名行军谋克拱手应诺,拍马离去。 很快,五个谋克的正军步卒列阵上前,其中只有一百人披甲,其余人四个谋克皆是轻卒。 回特弥勒是武兴军第六将,战力差不多是全军中间,他的五个谋克骑兵其中有两个是甲骑,剩下三个是轻骑。 这一千人马在回特弥勒的指挥下,摆出了金军最为擅长的拐子马阵型。如过详细解释一下这种阵型,就是轻骑在最前方,后面则是甲骑夹着步卒一字排开。 开战时,轻骑上前骚扰敌军,一旦敌军开始混乱,甲骑与步卒就会开始迭次冲锋,直到将对方击溃为止。 除了甲骑生凿硬穿,这就是金军开国时最常用的战法了。 所谓铁浮屠,拐子马,即是如此。 回特弥勒摆出拐子马大阵,自然不是因为他想用野战决胜的阵型去攻打营垒,而是在警戒可能会有的决死一搏。 毕竟对面可是实实在在覆灭了徒单章及其麾下六个谋克,直到现在这些袍泽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甚至让武兴军上下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所以,回特弥勒即便是再托大,也不可能将全军性命依仗在侥幸中。 “前进!” 回特弥勒先是谨慎的看了看身后,看见卓陀安的大旗已经跟了上来,方才放心下令:“轻骑越过这段壕沟!不要列阵,直接驱逐签军去填壕沟,推营栏,看看忠义贼要作何反应! 他们不是要做善人吗?那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老子送他们去极乐世界!” 刘淮在望楼上,看着有数百轻骑已经越过第一道壕沟,而那面猛安大旗却是依旧停留在壕沟以北,不由得有些失望。 “竟然如此胆怯吗?”刘淮叹了一声:“传我的军令,令王世隆按照计划从东边山寨率本部出击,扫荡壕沟;令罗慎言在正门作准备;令魏昌率神臂弩队阻断贼军来援。另外,大声来喊,让那些签军往东边山沟里跑!” 军令被迅速传达,首先做出行动的是身处木栏之后的四百神臂弩手,他们在魏昌的带领下奔向了各自预定的位置,将那些弓手替换下来。 在正门处盘腿而坐的六百长枪甲士,见军使来往,一时间有些骚动,但见到前方罗字大旗依旧伏倒在地,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只是将靠在肩上的丈八长枪又握紧了一些。 片刻之后,军令终于传达到了王世隆的面前,他狞笑着抹了一把脸,将脸上敷的粉连带着耳边簪的大红一起抹落,低头戴上头盔,放下顿项,随即长身而起,高高举起手中战斧。 “各自严整队形,五十人为一队,随我来!万岁!” 在王世隆身后,四百名手持长斧的甲士同时起身,同时高呼:“万岁!万岁!万岁!” 喊着这个来自于汉唐,却在辽宋时被定为僭越的口号,民夫们推倒了整块木栏,将其覆盖在了壕沟之上,形成了一道道小型桥梁。 长斧甲士排着整齐的队列,在‘王’字大旗的率领下,沿着既定的出兵通道,蜂拥而出。 此时金军的许多签军已经越过了第二道壕沟,他们几乎是以人命在第二道壕沟上填出了几条狭窄通路,他们随即面对的,就是更加宽阔的第三条壕沟。 正当这些签军绝望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忠义军的箭楼上、土山上、木栏后几乎同时有山东口音在大喊。 “往山里跑!东边山里跑!” 不少人茫然失措,但大部分人反射性的向东边望去,却见丘陵与丘陵之间一片银光闪烁。 重甲步卒从山间涌出,列成大阵,在第一条与第二条壕沟之间极速推进。 金军轻骑似乎想要撤退,但那第一条壕沟毕竟只是被签军填出一些道路,却不是什么平坦大道,战马转身又是比较困难,仓促间产生了一些混乱。 而与此同时,忠义军的神臂弩手猛然向着轻骑阵型中抛射出大量弩矢,虽然不至于对金军轻骑产生大量杀伤,却使得轻骑更加混乱起来。 一时间落马轻骑的呼救,战马吃痛狂奔的嘶鸣声,军官们大喊下令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使得这几百轻骑指挥也变得愈发不通畅起来。 签军们猛然发现,忠义军与武兴军打了起来,没人管他们了。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又或者是队伍西头挨了一轮箭雨,已经死伤累累的签军们开始一窝蜂的往东边狂奔。 纵横的丘陵虽然也是死地,但总比西边的沂水要好吧? (本章完) 第214章 破敌前锋雷过耳 第214章 破敌前锋雷过耳 回特弥勒也不是傻子,他沿着第一道壕沟来回奔驰以观阵,两圈之后他就看到了王世隆那四百长斧甲士,也看到了签军逃亡,更看到了轻骑在第一道与第二道壕沟间陷入了混乱,似乎一时间撤不出来。 心中暗自算了一下同样在第一道与第二道壕沟间的长斧甲士的接战时间后,回特弥勒立即感到了有些不妙,连忙下达了命令。 “传俺的军令,让匹独里直接带着他的大旗往外跑,这个地形轻骑与长斧兵对战就是在找死。” “阿离不,你率五个谋克的步卒上前,接应轻骑后撤。” “阿里班,你率一个甲骑谋克向西,勿要越过壕沟,若是有忠义贼来援,就用重箭袭扰,快去快去!” “让卓陀安率所有骑兵来援,着机参战!” 说罢,回特弥勒率领最后一个甲骑谋克向东而去,隔着一条壕沟迎向了王世隆的四百长斧甲士。 在奔驰过程中,金军甲骑纷纷搭弓引箭,用抛射的方式,将轻箭射到忠义军甲士阵型之中。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女真常用的破甲重箭是很难远距离抛射的,这种重箭想要破甲,往往得需要抵近十步后借着战马速度一箭射出才可以。 跟后世满清的五步射面法差不多。 但此时的金军却是不敢靠近壕沟了,轻骑已经危险,若是甲骑再陷进去,事情就麻烦了。 忠义军甲士做出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有些倒霉蛋被空中落下的箭矢射进了盔甲缝隙,受了一些伤,但绝大多数甲士则是连看都没看金军甲骑,任由披膊与裙甲上扎着箭矢,紧紧跟随着王字大旗,向着被迟滞的金军轻骑而去。 就在这时候,签军已经跑远了,将营寨大门让了出来,又是一阵擂鼓与欢呼声从忠义军营寨中传来,下一刻,正面几道木栏轰然落下,手持长枪的甲士在一面罗字大旗指挥下,蜂拥而出,直扑那几百轻骑。 在两面夹击之下,三百轻骑的指挥官,那名唤作匹独里的行军谋克差点没哭出来。 他原本只有三个谋克的轻骑,此时已经散乱在第二道与第三道壕沟之间,而忠义军出动了一千甲士来打他,可真是把他当盘菜了。 原本匹独里还想着有千余签军在前方垫刀头,轻骑是安全的,可谁成想签军竟然跑得如此之快?谁成想刚刚那些对着签军射箭的忠义军立即就调转矛头,指向了轻骑呢? 这也太坑了! 然而匹独里还没有在纷乱的战场上想出一二应对之法,王字大旗已经近在眼前了。 “都是些薄皮饺子,都给我悠着点,只剁人,别伤马!老子这几天马肉都要吃吐了!” 王世隆大声喊着,也不管到底有几个人听清了他的这番牢骚,与身边三十余亲卫一起,挥起大斧,向着金军轻骑砸去。 拥塞在一起的金军轻骑几乎是如同在镰刀下的麦子一般,齐刷刷的倒了下去,竟然是毫无反手之力。 没办法,轻骑本来就不是干这个的。 开大阵迎大敌是甲骑甲士的工作,如何能让轻骑去参与近战绞肉呢? 而营寨正面的轻骑更惨。罗慎言所部的长枪甲士虽然走得比较慢,但他们距离还要近一些,所以即便是参战时间较晚,他们几乎是长斧甲士开战的同一时刻,与金军轻骑开始了厮杀。 而且别忘了,在这里的轻骑还在遭受神臂弩的打击。 到了这时候,再颟顸的金军也知道事情不妙了。 但在拔队斩的威胁下,他们反而围绕在各自长官周围,开始了奋力抵抗,不少手里只有一把弓,两壶箭,一把腰刀的轻骑干脆下马,以战马为掩护,以马鞍为盾牌,与忠义军甲士展开血战。 这真的不是匹独里等行军谋克不想跑,而是因为他们现在被战马簇拥在其中,根本跑不了。 眼见着轻骑被围杀,也不知道阿离不到底是因为血气上涌,还是觉得麾下五个谋克的步卒也不能看着袍泽送命,竟然径直沿着那几条填平的道路,开进了战场。 这下子就更热闹了,原本还有些逃脱可能的轻骑被彻底堵住了归路,而金军步卒参战之后,在营寨中的石七朗所部也开始列阵,准备着机参战。 到了这种局面,回特弥勒也只能一边向着身后求援,一边犹豫是否把麾下两个谋克的甲骑也填进去,黏住这一千忠义军甲士。 如果这样做,第六猛安必定会伤亡巨大,但如果成趁着忠义军打开营寨大门,出门作战的时候,能够一举将对方击溃,压着溃军攻入营寨,大事岂不是可以定了? 刘淮眼见这一幕,也有些犹豫。 面前这主攻的千人队明显与其身后的主力有所脱节。 原因不言自明,因为原本在武兴军的设计中,这第一场仗应该就是为了用签军消磨忠义军的士气、力气以及防御工事,谁也没想到回特弥勒竟然直接把正军也砸了进去。 到底要不要首战即决战,回特弥勒身后卓陀安哪里能做得了主?必然会请示都统蒙恬镇国。 而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就是忠义军吞了这个猛安的战机。 就当刘淮走下望楼,奔上战马,准备亲自率甲骑沿着西侧出兵通道出营,将武兴军第六猛安兜住的时候,一阵震天的锣声从北方传来。 依旧在与忠义军大战的金军轻骑、步卒瞬间失措,纷纷向后看去,却见回特弥勒也是呆愣片刻,随即狠狠亲手敲起锣来。旗手则是举起了猛安大旗,猛然摇动起来。 得到了撤退的信号,后排的步卒在甲骑的掩护下向后撤去。 而那些正在与忠义军接战的轻骑、步卒却是退无可退。想要转身逃跑的,皆被长斧劈断,长枪攒刺,死得极其不体面。 刘淮拨马来到营中土山上,望着这一幕不由得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忠义军的中军与右军还没有到,刘淮也不想在今日就打成决战,可越是如此,他就越得坚决才行。所以,金军撤军刘淮的确是松了口气。 另一方面,金军正军果然不同凡响,不只是高级军官们依旧有智略有勇气,就连普通的士卒也可以在劣势中奋勇作战,算得上是忠义军北伐以来,所遇到过的最强敌人。 这场仗还有得打! (本章完) 第215章 兔死狐悲尤可哀 第215章 兔死狐悲尤可哀 “这场仗还有得打!你他娘的跟俺说说,你究竟在急什么?” 灰头土脸回到中军的回特弥勒还没有开口,就迎头挨了蒙恬镇国一鞭子。 回特弥勒了解自家都统的脾气,自然知道这是蒙恬镇国在发泄愤怒,而不是真的要他解释今日战况,如果他这时候说话,说不得会被认为是在狡辩而多挨几鞭子。 “签军要多少有多少,莒州不够就去益都府、密州、泰安州、兖州去捉,北地汉儿的命这么贱,你为什么要把正军儿郎们的性命都填上去?!”蒙恬镇国几乎是怒发冲冠,他用马鞭点着回特弥勒的脑门说道:“说!你今日损了多少兵马?” 回特弥勒跪倒在地,因为拉弓脱力使得胳膊微微颤抖,让他一时间撑不住披着盔甲的上身,差点趔趄栽倒:“回都统,轻骑没了一百八十多,步卒没有一百零二,甲骑毫发无损。” “你……”蒙恬镇国又是抽了回特弥勒几鞭子,将盔甲抽得啪啪作响:“三百正军!三百正军就这么没了!” 复又骂了几句后,蒙恬镇国终于平复了心情:“弥勒,俺不是因为你损兵折将而气愤,打仗哪里会有不死人的?而是因为你竟然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抛洒儿郎性命,让你去驱逐签军试探那忠义贼,你又做了啥?这让俺如何不气愤?!” 说着,蒙恬镇国扔下鞭子,坐在马扎上喘起粗气来。 其余几人行军猛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却是谁都不敢上前劝说。 这时候能说得上话的,一般是第一将徒单章和第二将温敦浑玉,但一人大概是死了,另一人却是在莒县作战,不可能飞过来劝说。 片刻之后,还是武兴军第三将完颜宏济硬着头皮说道:“都统,事已至此,就算是杀了弥勒也于事无补。弥勒,都统的意思是让你用签军试探敌军,如今失了如此多正军儿郎的性命,与忠义贼做了一场,探出什么军情,你赶紧给俺们说一说啊。” 回特弥勒也知道这是完颜宏济给台阶下,连忙冲着蒙恬镇国重重一叩首,随即就爬起来对着桌上的简易沙盘上指画了起来。 这里多说一句废话,沙盘这种东西可不是什么穿越者带回到古代的,这东西在《史记》中就有过记载,说是秦始皇曾在陵墓中构建过大型地形模型,用金银巨木作高山平地,用水银作山川大海。 到了两汉之交时,马援用大米在桌子上堆山,为汉光武指点山川地势,这是历史中记载过的,沙盘在军事上最早的应用。 发展到北宋时,著名科学家沈括发展了沙盘制作方法,把宋朝与契丹辽接壤的沿边地形制成木制地形模型。为方便起见,后来改为石面糊木屑做在木面板上。他所在的定州(今河北定州市),冬天寒冷,容易脱落,又改用熔蜡制作。报送朝廷,神宗看后甚为嘉评,并下诏边疆州俱效法制作。因适用于军事,很快得到推广。 当然,就凭宋朝那可以将军备整理成《武经总要》传抄天下的保密程度,想要保守秘密,无异于痴人说梦。 很快,辽国就有了仿制品。 在金国崛起时,第一代女真豪杰迅速从周边国家学习了大量的军事科技,简易沙盘的制作方法也就成了每个军官的必修课。 “都统,忠义贼修的这营寨不一般。”回特弥勒指着沙盘说道:“他们并不是当道扎营,而是扼守住了官道最为狭窄的地方,将木栏从沂水边一直铺到了东侧那十几个土山中,木栏前皆有三重壕沟。” “而且俺虽然没有冲进营寨,却也大概能猜到,贼军一定不可能会有一重木栏,三四层,甚至设计出瓮城一般的东西也有可能。” 回特弥勒一边用小木棍改变着沙盘上忠义军营寨的形状,一边出言解释:“西面挨着沂水的木栏都插到了前滩中,围出了一大片的圩子,明显是水寨,至于其中有多少水军,就不知道了。 而东边那一片土山中,也有忠义贼的小寨隐藏其中,具体在哪里,有多大,其中隐藏着多少兵马,都不好说。” 这番话说完之后,沙盘上忠义军营寨已经有些大变样,原本是四四方方的营寨,此时已经变成了以当道扎营的主寨为主体,以西边水寨与东边山中小寨为两个拳头的庞大结构。 在座诸将皆是直嘬牙子。 现在的局面虽然是武兴军处在战略进攻的姿态,但到了具体战术上,却是武兴军得冒着巨大的伤亡去进攻忠义军的营寨。 若是忠义军营寨修得敷衍也就罢了,现在看来,忠义军还是有能人的。 如果按照平时的做法,那就应该先拔除敌军小寨,再猛攻敌军主寨。 但忠义军这两个小寨,一山一水。 想要攻打山中小寨,武兴军就需要放弃最为擅长的甲骑冲阵,转变为步战,还特么是山中步战。 地形崎岖不说,丘陵间沟壑小路纵横,金军又不熟,谁知道会在哪就会埋伏一彪人马来截后路,扔落石,滚火团? 想要攻打水寨更麻烦。 首先一个问题就是,武兴军就妹有水军! 没水军去攻打水寨,就跟没火箭就想上月球一样,属于异想天开行为。 但如果放着这两个小寨不管,直接进攻忠义军主寨,那就很有可能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金军刚刚跨过一条壕沟,忠义军正面凭借营寨顶住,侧面小寨猛然出兵,两面夹击武兴军。 在场众人都是沙场宿将,仅仅一看战场形势,他们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妙了。 这种地形配上几千敢战能战的兵马,再加上一两个智慧勇力在及格线上的将领,别说九月十日之前,十月十日之前能解决就已经不得了了。 “啖狗屎的忠义贼。”武兴军第五将蒲察光盘算了半天,忍不住骂了一句,随即复又看向蒙恬镇国:“都统,俺刚刚在沂水旁看了个来回,沂水这一段只是河滩,没有河堤,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上游截断沂水,玩一次水淹七军,如何?到时候别说什么水寨,忠义贼主寨也难逃一死!” 第八将卓陀安瞥了他一眼:“就不说需要耗费人力物力,也不说我军谁知道沂水水文,能不能干成这种事情,也不论朝堂给咱们的只有十日时间。俺就问一句……” 说着,卓陀安也看向了在首位马扎上坐着的蒙恬镇国:“都统,陛下让咱们打败忠义贼,收复临沂,不就是为了能打通沂水通道,让山东东路物资得以转运,以供应南征前线吗? 俺说句难听的,掘沂水还不如失期呢! 失期还可以用贼军势众,我军兵力不足而搪塞,结果最多也只是耽误事情而已。 若是掘开沂水,彻底断送了山东东路转运,那难保陛下要问一句,武兴军这是要反对南征宋国吗?咱们该如何回答?” 说到一半的时候,蒙恬镇国就已经连连点头,而蒲察光则是满头冷汗层层而出。 蒙恬镇国对蒲察光冷哼一声:“若这个办法能用,俺还要用你提醒?沂水这么宽阔,都不用筑坝拦水,在上游有堤坝的地方决堤即可!以后说话多动动脑子。 谁还有话说?这是军议,言者无罪!” 帐中又是一阵喧嚣。 武兴军的将领们还没有讨论出一个所以然来,大营门口就有军官来报,说是有一名刚刚作战被俘的士卒被放归了。 蒙恬镇国皱起眉头,让军官将其带了进来。这被放归的俘虏全身上下已经被扒光,只剩下一条筒裤,唯一能证明他的身份的就是光秃秃的脑袋及脑后两条小辫子。 他的右手鲜血淋漓,左手则是提着个小筐。不知道是因为受了惊吓,又或者是面对满帐的都统、猛安而起了畏惧,此人脸上满是惶恐之色。 “胡查?”回特弥勒认出了此人是麾下的什长,连忙对着蒙恬镇国说道:“这是俺们第六猛安的儿郎。” “胡查,你怎么被放回来了?”回特弥勒见蒙恬镇国点头示意,转头问向胡查:“贼人是有什么传话吗?” 胡查跪倒在地,满头都是大汗,声音颤抖的说道:“将军,那贼头飞虎子让俺把这给都统。” 说着,他把小筐举起。 蒙恬镇国等武兴军将领看得清楚,其中装的正是徒单章的人头。 蒙恬镇国将拳头捏得嘎吱作响,复又强压怒火问道:“那飞虎子还说什么了?一五一十都讲清楚。” 胡查的冷汗更多了,犹豫片刻后方才说道:“他说,他说……莫要着急,早晚让武兴军上下与徒单太尉相聚。” 众将脸色一变,皆是怒火中烧。 而蒙恬镇国听闻此话之后,却是莫名的怒气消散,他反而走到胡查身前,轻声询问:“忠义贼为何单单将你放了回来?” 胡查摇头:“俺不晓得,飞虎子随手就指了俺。” “你的手怎么了?” 胡查举起右手:“被忠义贼的大斧砸了一下,兵刃没拿住,两个手指头也没了。” 蒙恬镇国看着那胡查齐根而断的拇指和食指,沉默片刻。 这飞虎子好歹毒的心肠,军士没有这两根手指头,就根本无法握住刀枪工具,成了一个半残废。 若是签军,死就死了,没人在意。但这可是战场上受伤的正军,自然不可置之不理,否则军心士气还要不要了? 蒙恬镇国只能提着那装着心腹爱将头颅的竹筐,温声安慰了胡查几句,打发他去了伤兵营后,望着筐中徒单章的人头,一时间难以言语。 武兴军诸将想要骂上几句,但见蒙恬镇国表情,复又不敢多言。 片刻之后,蒙恬镇国将竹筐摆在案几上,从一旁拿出水囊,倒在了身前土地上,以作祭奠。 “诸位,俺原本想说两句阿章用兵不谨慎,又想骂两句飞虎子卑劣小人,但徒单章身死军灭,回特弥勒损兵折将,在加上如此严整的营垒,难道还不能说明这忠义贼是天下强军吗?难道还不能说明这刘飞虎子是个大大的豪杰吗? 若是有朝一日,我军败了,咱们死在了此人手中,便是到了幽都王那里与阿章相聚,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着,蒙恬镇国猛然回身,看向了或是面露惶恐,或者面露戚戚,或者面露愤怒的帐中诸将:“唯独所虑者,就是陛下简拔俺于微末,让俺一个低贱生女真四旬就坐到了行军万户,一军都统的位置上。如此大恩,虽百死不得回报万一,俺却只能顿挫在这沂水之畔,不得寸进,使得国家大略崩沮,而若是因为山东东路辎重难以转运,让陛下南征时受挫,俺就算死,也不得瞑目!” 完颜宏济咬牙说道:“都统,武兴军这些人,一半是受陛下大恩,一半是受都统大恩。都统说不能负陛下,俺们也不能负都统。都统如果有定计就请下军令,俺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蒙恬镇国望着纷纷表态的行军猛安:“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卓陀安大声回应:“大金国是一层一层往上靠着,行军谋克依附我等,我等依附都统,都统依附陛下。没有下边人拼命,上面人坐不稳。没有上面人坐稳,下边人拼命也没有富贵!” 其余人也是纷纷点头。 徒单章的这颗人头不止没有让武兴军吓破胆子,甚至还让蒙恬镇国借机发挥了一下,让武兴军行军猛安这一阶层同仇敌忾起来。 “那好。” 蒙恬镇国脸色狰狞,抽出刀来下达了军令:“第二将温敦浑玉与第七将仆散东已经率两个猛安区围攻莒县,这两日间就会有成果,到时候无论成败,我军都要与忠义贼决战。” “在此之前,传俺的军令,留守沂水县的第九将裴满回,第十将吾古孙檀,将那些征发的签军全都送过来!另外不管从哪里,给俺找十条千料大船,水手船主也得有!俺到时候要用他们缠住忠义贼水寨!” 文书火速写罢军令,蒙恬镇国接过扫了一眼后,就在其上盖上大印。 “第三将完颜宏济、第五将蒲察光、第六将回特弥勒,第八将卓陀安,你们四人在这几日驱逐签军,轮流冲击贼军营寨,务必让贼军露出破绽!以观其虚实!” 说罢,蒙恬镇国复又看向在营帐角落中一人:“代第四将张决明,你率领你的汉儿猛安,去山中探查清楚忠义贼山寨的虚实!” 张决明在这一群女真人中明显有些慌乱,然则面对都统的直接军令,连犹豫都不敢有,就直接拱手接下了这个苦差事。 蒙恬镇国满意点头,复又大声呼唤亲卫头子:“把阿秃儿!” 一名雄壮甲士从帐外走入,拱手一礼。 蒙恬镇国将案几上的竹篮递给对方,犹豫了一下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将阿章的首级拿到后营,带着俺的亲卫一起,给第一猛安那四个行军谋克看一看。 跟他们说明白,是俺没有颜面见他们,这事情本身不赖他们,纯粹是他们倒霉,但俺还要维护整个武兴军的军心军纪,无论如何都饶不得他们。” 挥手制止了几名行军猛安上前劝说的意图,蒙恬镇国咬着牙关说道:“拔队斩!” 把阿秃儿脸色不变,拱手应诺,随即点起亲卫甲士,拎着篮子向后营去了。 其余人虽然脸色难看,却觉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是唏嘘而已。 长官战死,直接下属处斩,这是开国时候的规矩,也是这几年在正军中复又严肃起来的军法。这本身对于军官的安全是有好处的,所以几名行军猛安并没有阻拦到底。 而那名唤作张决明的代第四将已经脸色苍白了起来。 (本章完) 第216章 事未尽头常思退 第216章 事未尽头常思退 张决明迈着虚浮的步伐,回到了自家千人队的营地。 刚刚进入营寨大门,就有人迎了上来。 “二哥,如何了?都统有何军令?” 张决明脸色难看的说道:“让兄弟们都到俺的帐中来。” 那几人面面相觑,却又不敢怠慢。 很快,就有十个行军谋克来到了行军猛安的大帐中。 这十个人中,有七个是正牌的行军谋克,有军职有印信有正经公文的那种,剩下三个是代行军谋克。 跟张决明这个代行军猛安一样,名不正言不顺。 至于为什么武兴军第四猛安中会有这么多的临时工,那还是看看远方的涟水县吧。 武兴军第四将张玉率领三个谋克驻扎在涟水县,成了北伐军的第一个对手,被彻底包了饺子,一个都没逃出来,以至于武兴军上下虽然看着地图琢磨着张玉等人已经尸骨无存,却谁也不敢下定论。 但一支千人队有如何能一直没有军官呢? 所以原本主事的张决明就被火线提拔,当了代第四将,而那三个谋克也被重新组建。 当然,战力肯定会下降不少,但好歹是吧架子组起来了。 作为张玉的族弟,张决明的威望还是有的,所以在他扫视一圈之后,十个行军谋克就已经安静下来。 张决明看着身前几人,缓缓说道:“都统有令,让咱们去山里面探明贼军小寨的虚实。”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哗然。 当即就有人愤愤出言:“太尉怎能如此,俺们为他出生入死,从没负过他,难道就因为俺们不是女真人,就该去送死吗?” 的确是送死。 第四猛安以甲骑甲士为主力,钻山沟子又哪里能披甲?可如果不披甲,那岂不是要跟对方轻卒玩零和搏命游戏? 如果单单是领到苦差事,到不至于让他们这般失态,但关键是第四猛安在武兴军的地位原本就十分尴尬。 看这十名行军猛安的成分就看出来了,九个是根正苗红的女真人,只有一个张玉是汉人出身。 而第四猛安的人员构成也差不多,除去一个跟着张玉一起驻守涟水,摆明了是蒙恬镇国派来作监军的仆散撒八,其他人基本上都是汉人。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女真人也是知道这一套的。虽然完颜亮已经尽力弥合军队中的民族矛盾了,但两方力量如此悬殊,张玉所率的第四猛安不在武兴军中受歧视,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根据军官们私下传话,这次张玉带着三个谋克到涟水县坐蜡,其中很有可能是被几个行军猛安联手排挤出去的。 有张玉的遭遇在前,现在又领到了如此苦的差事,这些汉儿军官如何能继续心态平和下去? “要俺说,蛇无头不行。”有人趁机向张决明发难,站起来恨恨出言:“若是张大哥在这,怎么着也会跟都统据理力争一下,如何会让咱们去干这种操蛋事?张二哥,你行不行啊?不行就让俺去跟都统诉苦!” 这话一出,瞬间就收到了三四个人的围攻。 “古大寿,你别他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都统在军议中,当着众位将军面前下达正经军令,你敢讨价还价,当场把你剁了也说不定!” 唤作古大寿的大汉冷笑回声:“梁远儿,你也知道这是正经军议?俺没有听说过军议不让军官开口的规矩,既然是正经军机,如何不能向都统言语?咱们猛安没了三百正经兵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不是真的吗?” 梁远儿还要反驳,却见张决明挥手制止了众人说话,缓缓开口。 “你们应该知道第一猛安徒单章的事情了吧?” 古大寿点头:“确实有所耳闻,听说被忠义贼埋伏了,六百甲骑崴了脚,陷了进去,徒单太尉生死不知。” “唉……”张决明长叹一声:“有结果了,忠义贼遣人把人头送回来了。” 古大寿吞了吞口水,艰难询问:“六个谋克的甲骑……六百精锐甲骑啊。真的全军覆没了?” 张决明挥了挥手:“管他们是死是活?俺要说的是另一件事,徒单章的人头被送回来后,都统趁势以形势逼迫俺们这些行军猛安去死战,俺那时候其实还是想跟都统递个小话,认个软蛋的。 别说什么俺拉不下脸,为了上下一千号弟兄的前途,俺又如何会在这种事情上难以启齿?” “但随即……”张决明脸上浮起了巨大恐惧:“随即都统就让把阿秃儿那厮,带着徒单章的人头,将第一猛安那四个没处斩的行军谋克斩了。” 十人一起吸气的声音汇合起来,有种怪异的呼啸声。 然后,帐中就是一片惶惶之色。张决明脸上浮起冷笑,看着额头瞬间沁出汗水的古大寿:“古三,你现在可知道当时俺的心情了?可知道俺为何不敢与都统讨价还价了?” 古大寿脸色难看,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被挤兑的。 他们如此惶恐,原因无他。 还是因为拔队斩的军法。 虽然理论上来说,行军猛安现在是张玉生死不知,但大家都明白,忠义军的声势浩大如斯,作为第一关的张玉还能活着就见鬼了。 可现在不是谁也没有确定呢吗? 他们都还以为已经躲过了这一遭,但第一猛安的四个行军谋克被正了军法,还是给他们敲响了警钟。 现在第四猛安中的行军谋克们还活着,只是武兴军还没有确定张玉的死讯而已。 一旦确定了张玉的生死,悬在头上的大刀就要落下来了。 军法就是军法,没有你不在场,就能饶过你这一说! 那可是全军战力最强的第一猛安,其中军官都是蒙恬镇国的心腹,就这样被轻易斩了,其他人还有什么指望? “诸位,废话俺也不想多说。”张决明复又叹了口气说道:“各自拼命吧,明日五个谋克一起进山,步步为营,去探查贼军山寨。看能不能捉住一两个山民为咱们带路。” “记住了,将功才能赎罪,空口白牙在都统面前时没法说话的!”张决明语气转冷:“明日由俺亲自带队,谁也不能偷懒,这是为了在座的所有人的性命!” 到了此时,哪怕是古大寿这种刺头也不敢再说什么,跟着其他人一起,起身拱手应诺。 然而就在其他人都各自出帐回营之后,梁远儿嗖的一声,窜到了张决明身前。 “二哥,应该去找后路了。” 张决明举起水袋子,咕咚咚灌了几口后,有些颓然的说道:“什么后路?” 幽州张家是一个大家族,虽然因为张觉之事,有些一蹶不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比一般豪强之家底蕴深厚的,家中的家奴童仆足有千多人。 而梁远儿就是张家的家奴出身,因为小时候伶俐而被着重培养,许了前途,跟随张玉在军中历练。 这就是所谓的家生子了。 所以,梁远儿的忠诚度毋庸置疑,两人说话也没有什么忌讳。 “自然是投靠汉人了。” 张决明似笑非笑的说道:“现在是忠义军在进攻武兴军吗?又或者是宋国在进攻大金吗?脱离强的一方,去投靠弱者,有什么滋味?” 梁远儿将声音压低,急促说道:“现在不是说去投靠汉人有什么滋味,而是说待在武兴军的确是没什么滋味。这些女真狗是真的不把咱们当人看! 现在张大哥已经没命了,二哥你也要危险,俺跟张大哥明面上是兄弟,实际上是主仆,也不好多说什么。但俺是跟你一起长大的,情同手足,俺又如何能看着你以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送命?” 张决明沉默片刻后,依旧摇头:“俺们张家一大家子还在北边,而且因为叔爷的事情,你让俺如何能信得过宋国?” 张决明的叔爷就是那个在两宋之交的著名倒霉蛋张觉。 梁远儿看了看周围,声音再次压低,几乎凑到了张决明的耳边,低声说道:“第一件事,咱们可以隐姓埋名,陛下南征宋国,这是天下大乱的事情……不如说现在已经天下大乱了,否则这些忠义贼是哪里来的?这么乱的局势,没人管咱们这些小虾米怎样。 第二件事,这忠义贼似乎与宋国有些渊源,因为按照他们的路线来说,就是从楚州开始北进的。但俺前日作为斥候观贼军营寨时,却只见到有一面‘漢’字大旗,却没有见到‘宋’字大旗。” 张决明摇头:“这又如何?可能的原因太多了。” 梁远儿诚恳说道:“俺就不信,孤军北伐至此,已经打下两三州的基业,这些人会不起野心?若是他们有野心,就是咱们浑水摸鱼的机会。大家都是汉人,咱们又有勇力,并且接下来还要往北地打,忠义军凭什么不纳咱们?” “而且,此时也只是找个后路而已,也不是立马就倒戈投降,也不是那个时候。”梁远儿苦口婆心的劝道:“但无论如何也要找个退路了。” 张决明复又犹豫片刻,终于问道:“那要如何去做?写封书信吗?” “这种事情,哪能落到纸面上?”梁远儿小声说道:“明日不是要进山吗?看看会不会交战。山沟沟里乱七八糟的,俺带着几个心腹,见了忠义军就直接投降了,然后在他们那里着机行事,总不会出什么事情,万无一失的。” 但怎么可能会万无一失? 两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万一忠义军那里赏格头颅比俘虏高呢?梁远儿直接被拉到角落里一刀剁了也不是不可能。 万一那飞虎子是个暴虐的,将梁远儿活剐了也不是新鲜事。 但见到对方心意已决,张决明也知道劝不住这名发小,只能拍着梁远儿肩膀说道:“记住,万事以保命为主,不要管俺这里,俺大不了找两匹快马一走了之,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本章完) 第217章 从来远行者负重 第217章 从来远行者负重 九月一日清晨,天气晴朗,适合厮杀。 莒县县城之上,开赵黝黑的大手在女墙上摩挲着,眺望城外金军的营寨,默然不语。 他觉得他撑不过今天了。 如果援军再不来,那么除了战死,也只有逃跑者一条路了。 至于逃跑路线,想到这里,开赵黢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且说莒县县城的地势还是比较险要的。 沭河水道在这一段是紊乱的,分出了宋公河、绣珍河、茅埠河、袁公河、洛河等数条小河,莒县县城就处在宋公河与沭河之间,属于三面环河的城池,而且东西皆为群山丘陵,堪称易守难攻。 而莒县作为莒州的治所,城墙还算是高达齐整,大约两丈的夯土城墙,怎么着也能成为守军的屏障。 而且莒县作为连接南北的要道,人口也是很多的,想要组织青壮来守城也不难。 但对于此时开赵来说,说这些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前两天他还是攻城方,为了将莒州知州完颜子晋这货千刀万剐,东平军在攻城期间几乎已经将城防设施破坏的一干二净,而且遭遇了不小的伤亡。 如果再给开赵几日时间,没准他还能整备好城防,从周边招募健勇,补充大军。 但武兴军的两个猛安来得实在是太快了。 驻扎在城外的明椿所部几乎是全军溃散,明椿也身受重伤,幸亏他的亲卫拼死断后,才等来了开赵的接应,让残部逃进城来。 一场乱战之后,开赵清点兵马,发现竟然只剩下了一千七百人。 之前与他并肩作战的莒县豪强,除了一个贺问征之外,其他人几乎是一哄而散的逃进了大山之中了,有几个更是直接易帜,复又投降了金军。 随着武兴军占据了莒县城外的营地,并将只诛首恶的劝降文书绑在箭上射进城中,莒县县城也变得不稳妥起来。 流言满天飞还是小事,有些大户人家明显开始了串联。 开赵对此别无他法。 他并不是久镇莒州的兵将,并没有巨大的威望。想要以兵威凌之,却又因为刚刚大败一场,兵马相对于整个城池来说太少了。 这边想要杀鸡儆猴,没准鸡和猴就会联合起来,给他一下狠的。 若不是贺问征被彻底架在了东平军的战车上,出面安抚恐吓了一下城中,说不得昨日开赵就没法待在城头了。 内外焦灼之下,开赵也有了退意。 这不是因为他不拿刘淮的军令当一回事,关键是因为他确实是撑不住了。 如果要撤退,从哪里逃走最好呢? 首选自然是从城中内渡驾船而走,金军皆是马军无论如何进不了河里,顺流而下就可以抵达海州。 其次则是出城向东,过了香公河十几里就是广袤的丘陵大山,到时候四散而逃,就有了生路。 可这就是令人无语的地方了。 开赵能想出的逃跑路线,那个已经变成死鬼的莒州知州完颜子晋会想不到吗? 完颜子晋能想到,开赵会不去堵住这些生路吗? 就比如内渡,开赵当时也没有水军,就直接找了两条船塞满土石沉在的水门之外,将水道堵得死死的。 现在那两条漕船还在水门外没捞出来呢! 开赵更是将自家军营设在了莒县县城东门,就是为了堵死完颜子晋向东面群山逃窜的生路。 而之前东平军在城外的营垒,现在已经被武兴军全方位接受了。 所谓一饮一啄皆为天命,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让开赵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五哥……五哥……”就在开赵犹豫不决的时候,听得身侧躺在席子上的明椿呼唤出声。 开赵连忙上前,握住了明椿的手说道:“老七,你醒了,可是饿了渴了?” 开赵把明椿也安置在城头,倒不是因为不在意自家兄弟的性命。 恰恰相反他是太在意明椿的性命,以至于此时根本不敢讲其安置在城中医馆,生怕有人会暗害他。 毕竟都是从开山赵大起义中活下来残党,皆是生死之交,哪里会分彼此? 明椿打量了一下身侧,发现身处于城楼中,周围皆是亲信,也就不再掩饰,他同样握住开赵的手缓缓说道:“五哥……事情紧急了,莫要再打下去了,赶紧逃吧……” 断断续续说完之后,其人竟是一口气没上来,连连咳嗦起来。开赵想要用手给明椿顺气,却有想到对方的伤在胸口,又连忙止住,只能用袖口擦对方嘴角溢出的鲜血。 “老七莫慌,忠义军的刘郎君已经答应派兵来援俺了。”开赵连连安慰:“不管今日援军来不来,俺都要带着你们趁着夜色撤退,能守过今日,咱们已经对得起张公魏公,对得起天地良心了,便是皇天后土当面,俺也没有任何理屈!” 明椿挣扎了两下,却是有迅速无力起来:“五哥……俺不是这个意思。俺的意思是,莫要再管俺了,也不要再管其余兄弟了……直接大开四门,四散而逃,能逃多少算多少……咱们不是金贼对手……” 复又喘了几口粗气,明椿脸色如同金纸:“五哥,前日俺没有任何差错,但就是被金贼正面打了个落流水……也不怪陶王孙那厮反水……这些金贼太强了,咱们挡不住的……” 陶王孙是莒州豪强,本来跟着开赵一起围攻莒县,前日见金军抵达后,只是作战了片刻,就率先向金军投降了。 也算是明椿所部大败的元凶之一。 开赵继续宽慰:“老七,莫说这丧气话,俺一定……” 明椿直接打断了开赵的言语:“五哥,俺再劝你一句,此次逃出去后,莫要再回东平军,也不要去投什么劳什子飞虎子,只是寻个地方,隐姓埋名讨个婆姨过日子……莫要再抗金了……俺之前就对大哥说过,咱们是什么玩意儿,一群贩夫走卒泥腿子,如何当得了王侯将相……现在大哥已经没了,你可一定要活下去……” 开赵听闻明椿提起兄长开山赵的事情,心中一阵酸涩,复又想起在前几年起事中丧命的赵氏子弟,更是一时间忍耐不住,眼泪都要流下来。 关键时刻,开赵还是记得统兵大将的责任,不能再亲卫面前露怯,连忙将眼泪憋了回去:“老七,你……” 刚想继续宽慰,却听到城外鼓声与角声大作,开赵放开了明椿的手,拍了拍对方肩膀,又宽慰了几句后,就匆匆走出城楼,向着城东望去。 却见金军营寨中人马往来,营垒四门洞开,喧嚣罗鼓震天。 开赵原本以为金军即将攻城,当即就有些慌乱。 但他随即就发现了,金军既没有将东平军遗留的攻城器械从营中推出来,也没有大股人马在城下预设阵地,只有小股游骑来往巡视,似乎在寻找登城位置,又似乎只是在做警戒。 很快,开赵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金军正军大约有两千人,一千步卒,一千骑兵。 因为金军步卒也是骑着马来往,所以金军如果只是行军,开赵是分辨不出究竟谁是骑兵谁是步卒的。 除此之外,金军大概还裹挟了三千左右的签军,这些人来源驳杂,既有一路上的莒州豪强,又有村镇中的青壮,还有莒州各县溃散的官兵,甚至还有在这几日来回投降了好几次的莒县土豪。 这些签军基本上全都是填沟壑的炮灰,别说马了,连个骡子都不会骑,全都是步卒。 开赵居高临下的清点一遍后,发现了不止两千骑兵倾巢而出,就连签军也有两千步卒列着稀稀拉拉的阵型向南方而去后,心中升起莫名的希冀。 果真,不过片刻后,就有探骑从城南来回报,说是有打着天平军旗号的游骑到了城下,大声向着城中宣布,数万天平军已至,此时已经夺取了香公河上的浮桥,全军渡河,来与金军决一死战了。 天平军辛头领有令,让开赵谨守城池,勿要出城来援,以免被敌军所趁。 开赵惊喜交加,连忙想要直接去城南,但走了两步之后,复又扭头回到城楼:“老七!援军……” 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开赵看到城楼中两名负责服侍明椿的两名亲卫皆是一脸慌乱,其中一人似乎要出门,与开赵撞了个满怀。 开赵脸色大变,推开亲卫来到席子前,却见明椿眼睛圆睁,已经气绝了。 “老七……” 在这一刻,开赵心中五味杂陈,却是没有第一时间痛哭失声,相反,他的冷静让他自己都感到有些诧异。 开赵只觉得呼吸不畅,仿佛复又背上千斤重担一般,让他的腰塌了下去,然而下一刻,他复又强行将胸膛抬起。 他在兄长开山赵死得时候,就知道他这个活下来的人必定要背负许多死人的遗愿,许多活人的期望。但如今又背负上一个后,依旧感到有些不堪重负。 但开赵还能如何呢?他咬住牙关,让两名亲卫在城楼中好好照看明椿的尸首。开赵则是走下城头,翻身上马,直接飞奔到南城门。 “情况怎么样了?”开赵将马缰扔给亲卫,笑着对贺问征说道。 贺问征先是对开赵行了一礼,随即复又直接愣住片刻方才说道:“援军已至,南边渡口处的确烟尘滚滚,有大军前来,而且金贼也已经去了彼处……赵将军,你,你不妨事吧……” 开赵摇头:“俺自是无妨,为何这么问?” 贺问征指了指开赵的脸。 开赵摸了摸之后才发现手中一片潮湿,直到现在,泪水依旧止不住的扑簌而下。 为了稳定军心,开赵抹了一把脸,继续笑着说道:“迎风流泪,老毛病了。” (本章完) 第218章 背河而战决胜负 第218章 背河而战决胜负 今日早些时候,香公河南岸,横跨香公河浮桥的南端。 李铁枪抬脚将一颗梳着辫发的人头踢飞,捏着下巴说道:“五哥,你可想清楚了,这河一渡,想回来就难了。” “背河而战,要么大胜要么大败。”辛弃疾抱着头盔说道:“这种事情我如何能不知?” 耶律兴哥吐出嘴中的薄荷叶:“那五郎竟还是如此决绝吗?” 辛弃疾挥手让自家族弟辛文远当先率军渡河,随即又回头看向身后的李铁枪与耶律兴哥:“咱们还是要拼命的,不只是为了刘大郎,更是为了天平军。” 这次远道而来,天平军这三千兵马其实很多时候需要随机应变,所以也没有召开军议,往往三名大将只是几句话商议几决定了前路。 辛弃疾继续正色说道:“这一路而来的山川地势你们也都看到了。若是莒县没了,让这股金贼进了沭河与沂水之间的平原,刘大郎那里也难以支撑,到时候只能在临沂决胜了。 若是如此,耿大头领来不来?若是不来,相望守护的盟约不就成了一句废话?若是来,那整军进程就会被生生打断,可就没有这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了。” 耶律兴哥嘿然一声:“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也就是俺不愿意跟耿大头领撕扯。” 李铁枪皱眉不耐烦的说道:“耶律二郎,你有完没完?大哥是拿走了三百契丹骑兵,可有没有给你补充好马?补充盔甲?有没有给你五百汉儿骑兵? 从忠义军魏公那里讨来的甲胄战马,还没有焐热就基本上全给你了,现在你有一千骑兵在手,还嘟嘟囔囔个啥?” 当然,李铁枪也知道耶律兴哥只是发个牢骚而已。 本质上还是耶律兴哥对失去独立地位而产生了一丝惶恐,对前路有了一些茫然。 要知道耿京虽然要集权,也对这三名功劳卓著的将领有所忌惮,但还是在明面上做到了绝对厚道。 耿京不但将新组建五个都的汉儿甲骑派了出来,更是让自家亲弟弟耿兴亲自率领这些骑兵去当耶律兴哥的部下。 而辛弃疾与李铁枪那两千人,同样塞满了各部精锐,耿京更是咬牙凑出了两千匹各式骡马,让这三千人享受了后世三德子的待遇,成为了骡马军团。 辛弃疾没有管哑口无言的耶律兴哥,对着两人正色说道:“还有一件事就是,要试一试金贼这套军制管不管用,如果不管用,那么趁着船小好掉头,可以让耿大头领赶紧改一下。” 天平军,准确的说是辛弃疾所部天平军是按照金国的猛安谋克制,再结合汉家传统的什伍都队制来混合起来的杂糅产物。 准确的说就是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队,百人一都,千人一营。 其中每营还有配有斥候文书军使,以成规制。 具体这一套怎么样,能不能打,能不能成事,谁也说不准,只能在战场上检验。 见李铁枪与耶律兴哥默不作声,辛弃疾戴上了头盔,大声说道:“既然你们没有异议,那我就正式下达军令。” “两千步卒迭次而发,向前接战,大铁枪你为第二锋;耶律二郎,骑兵为第三锋,不求你能破敌杀贼,只要护住我军两翼。” 李铁枪诧异问道:“辛五哥,你又要亲自冲锋?”辛弃疾扶剑昂然说道:“不错,第一锋,舍我其谁?” 说罢,辛弃疾直接上马,打着自己那面绣着青色犀牛的大旗,登上了浮桥,率军渡河去了。 李铁枪嘎巴了一下嘴巴,转头对耶律兴哥说道:“你看耿大哥刚赠与辛五哥那面大旗,真的是衬他‘大青兕’的身份。你看你的旗是青牛白马,刘大郎的旗是肋生双翅的飞虎,俺还在忠义军军营中见过绣着白色游鱼的旗帜。 你说是不是旗帜上有猛兽更显威风一些?俺要换个啥呢?” 耶律兴哥直接没理这厮的插科打诨,扭头便走。 香公河上的浮桥是半永久式的浮桥,十分宽阔,所以三千天平军将辎重留在河南岸之后,不到两刻钟就已经全员渡河成功,并且列阵向前。 到了此时,温敦浑玉也做出了应对,在兵力没有庞大到能堵住莒县四门的情况下,武兴军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那就是主动列阵出击,把来犯之地摁死在这沭河之畔,顺便给城中的贼人开开眼,让他们知晓,作为金国主力正军的武兴军可不是烂泥巴捏的! 而理所当然的事,那出战的两千签军自然就成了在阵前试探的炮灰。 所谓精锐骑兵加垃圾海的阵容是金军的特色,不可不品尝。 武兴军第七将仆散东望着那签军头子慌乱离去的背影,对温敦浑玉说道:“这么逼迫他们,就不怕他们一哄而散吗?” 温敦浑玉跨在战马上,手持一杆长戟,摇头以对:“跑也好,死战也罢,只要被我军兜住,他们逃也只能向南逃窜。 贼人被冲散阵型那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也能耗费些贼军的力气,钝一下他们的刀剑。” 说到这里,温敦浑玉却是嘿然笑出了声:“天平军?山东真是热闹,又是东平军,又是忠义军,现在又来了个天平军。他娘的,给他们三粒米,就敢开粥棚!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自称为军了,今日就看我武兴军如何把这三千贼人打回原型!” 说罢,温敦浑玉一抖马缰绳,亲率五百已经列阵的步卒抵在签军身后,向前压了过去。 仆散东喉咙动了动,有心想劝一句,莫要小瞧了这些贼人,否则可能会坏了大事,徒单章不就是这么死的吗? 但他想了想,又觉得温敦浑玉作为武兴军的智囊,不应该想不到这一层,也就回身去统领骑兵去了。 莒县沭河支流紊乱,小河众多,其中不乏有已经干涸的河流。这种只剩下三两步宽的沟渠却成了阻碍军队前进的天然障碍,无论是武兴军还是天平军在行军半里左右之后,都得停下来整军。 而对于签军来说,这点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因为签军压根就没有什么队列。 事实上,签军自出营开始,就处于一种半失控的状态,不少水性好的汉儿在路过小河时,干脆一头扎进河里,虽然维持签军秩序的金军甲骑会用弓箭来作惩罚,但还是有少数汉儿得以逃出生天。 虽然逃人到现在不是太多,但签军一边行军一边崩溃的形势却是愈演愈烈,到了签军与天平军相距不过半里的时候,这种崩溃终于到了正军弹压不住的程度。 (本章完) 第219章 签军如蚁填沟壑 第219章 签军如蚁填沟壑 作为被武兴军所驱赶的签军中的一员,陶王孙现在很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前日的时候就随明椿将军跟金贼拼了! 到时候如果确实打不过,还可以跟着开赵撤回莒县城内,哪里会落得作为炮灰的下场? 怪不得别人,怪就怪当时膝盖一软,直接投了金军,使得营寨缺了一个大口,不止害了明椿,更是将自己也陷了进去。 陶王孙欲哭无泪。 而他那几百手下也是各自惶惶,他的亲信也几乎是控制不住军队了,若不是身后两翼皆有武兴军兜住,陶王孙毫不怀疑,他麾下这几百号人必定会一哄而散。 遥遥已经看到那面绘着青色犀牛的大旗时,恐慌终于演化成了混乱,签军们在越过一条干枯的河床之时,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翻下河道后不再前进,而是直接沿着沟渠向两侧逃窜。 金军正军也下了狠手,近百轻骑蜂拥而上,勒马立在岸边上,不停的搭弓放箭。 居高临下,犹如围猎一般,将那些逃窜的汉儿签军直接射死在了沟渠之中。 鲜血流出,润泽了干涸的河床。 “不进则死!” 有金军骑兵大声呼喝起来,并且挺着长枪,将止步不前的签军挑飞了出去。 陶王孙无力的吞咽着口水,双腿颤抖着跨过了河床,踩着几具尸体,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对岸。 他复又不自觉的回头,看向了身后那满坑满谷的尸体,却又在身后那金军的逼视下慌忙回过头来。 眼见那面青犀大旗真的如同一头失控的大青兕般撞了过来,陶王孙愈发惶恐,然而他回顾四周时,却猛然发现,他那几百名部下此时全都混乱,与其他惶惶然的签军混杂在了一起,所望之处皆是一片生面孔。 “孔大?焦二!” 连续呼唤了好几声心腹之后,才有人狼狈的抱着长矛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对着陶王孙说道:“陶大爷,刚看见孔头领去了西边,不知道干啥去了;焦二管事被人群挤到了东边,后来似乎是闹出了些事情来,有甲骑围了过去……俺们也不敢再去看了。” 陶王孙如坠冰窟,浑身发凉,但到了此时,也只能强自镇定的说道:“莫要管他们了,都向俺靠过来!” “都站定了!” “长枪都架起来,等下无论发生啥,都不能动!谁动老子就剁了谁!” 到了此时,任凭金军骑兵的驱赶,签军都不再动弹了,除了一少部分人以几十为一群,一丛丛,犹如受惊的幼兽一般惊惧惶惶的挤在了一起以外,剩下的签军则是不敢进,也不敢退,只是拿着兵刃,或者干脆赤手空拳的站在原地。 辛弃疾带着五十骑亲卫行进在最前方,遥遥望见这一大坨签军,手一指:“放箭,驱散他们!” 二百弓弩手闻令而动,在两面小旗的指挥下来到阵前,分散开来。 “引!” “放!” 只是一轮箭雨,只是造成了十几人的伤亡,签军就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全靠金军拼命弹压,才勉强维持住这一大坨签军的秩序。 陶王孙眼睁睁的看着身侧的伴当脖子上中了一箭,连话都没说一句就再喷薄的血液中倒了下去,一时间不由得肝胆俱裂。 然而他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再是后悔,也不是畏惧即将到来的死亡,甚至不是寻找求生的方法,而是回过头去,望向了莒县城头。现在想要对明椿将军报一声歉,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什么都来不及了。 五百重甲士卒已经荷着长枪来到眼前,签军在接战片刻之后,复又被戳死几人,终于全军崩溃,四散而逃。 处于签军前方陶王孙逃无可逃,却也不想逃了,只是保持着望向莒县城的姿势,被人群推倒在地,无数双脚践踏而来,将其活生生的踩死。 而陶王孙最后一丝念头则是果真不能投降金军,金国的贵人果真不把汉儿的命当命…… 他一个莒州有数的豪强,能作知州座上宾的体面人物,竟然只能去填沟壑吗? 当然无论什么念想,成了一滩血肉模糊后就都没了。更加当然的是,无论陶王孙死没死,怎么死,却不耽搁签军更加迅速的崩溃。 两翼金军轻骑再也无法弹压签军,为了避免签军把自家军阵冲乱,为首的行军谋克刚要撤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 这是催促进攻的鼓声。 行军谋克知晓,温敦浑玉的意思是驱逐逃散的签军去冲击天平军军阵。 但天平军的横阵已经摆开,而且摆出的正是女真人惯常用的骑兵夹步卒,迭次冲击阵型,这行军谋克如何不晓得其中厉害? 现在出击,很有可能会被天平军的骑兵缠住,被随后赶来的步卒砍瓜切菜般收拾掉。 然而军令如山,哪里容得他讨价还价? 总数二百的轻骑蜂拥上前,如同一张大网网住游鱼一般,将一千多的签军网在其中,并且兜着这些签军向天平军砸去。 “辛文远!带着步卒向前推!我不说停,谁也不准停!” 辛弃疾大声说罢,也不待辛文远回应,径直带着麾下五十亲卫甲骑越众而出,顺着一处签军前行的空隙,猛然突了出去。 眼见辛弃疾的青犀大旗已经越过混乱的签军,身在左翼的耿兴不敢怠慢,迅速亲率二百甲骑从西侧绕过签军,试图攻击外侧的金军轻骑,以此来呼应辛弃疾的突击。 应该说耿兴的目的达到了。 分散阵型的金军轻骑顿时就要落入被包抄后路的局面,领头的行军谋克当即失措。 就在他思考是应该继续扰乱签军来阻碍天平军阵型,还是要率军撤退的时候。辛弃疾再次加速,并且几乎以单人独骑的姿态,一声不吭的冲杀到了那名行军谋克面前。 实在是太快了。 来不及逃跑,也来不及召集护卫,那名行军谋克只能挥舞长刀,以作抵抗。 辛弃疾借着马速,右手挟着的长枪犹如毒蛇吐信一般轻松绕过长刀的阻拦,直接顺着甲叶子的缝隙刺进了对方胸口,随即凭借着马力,将那行军谋克挑在枪头,如同发怒的大青兕一般,向前撞去。 在路过旗手的时候,辛弃疾右手纹丝不动,左手抽出重剑,只是轻轻一挥,不止将碗口粗细的旗杆平光斩断,更是顺手将那旗手砸落下马。 金军轻骑还没来得及混乱,就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角声,复又士气大作,竟是直接转身,与天平军乱战成一团。 耿兴愕然前望,原来在他率军脱离两翼前突的时候,金军一面稍小的猛安将旗也随之而动,似乎早就期待着这一刻了。 金军猛安旗帜上书仆散两个大字。 武兴军第七将仆散东亲自下场了。 (本章完) 第220章 以静制动待后发 第220章 以静制动待后发 耶律兴哥身处右翼,率领五百契丹与汉儿混合的甲骑,立在一处缓坡之上,观察着场中局势。 副将李乙真金有些焦躁的说道:“大哥,西边都已经打起来了,咱们还不参战吗?” 耶律兴哥皱眉说道:“慌什么?还不到时候,莫要着急,等会有你拼命的时候。” 李乙真金当即闭口不言,但见到辛弃疾的青犀大旗也开始动了之后,终于忍耐不住,不顾在战场上,就低声询问起来:“大哥,你跟俺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还在怨耿大头领?甚至把这怨气加在了不跟你一起抗辩的大青兕和大铁枪身上?” 耶律兴哥无语至极,但他正在观察着战场形势,一时间懒得搭理身侧的夯货。 然而李乙真金却是越说越来劲:“但是大哥,人家耿大头领虽然收走了咱们三百轻骑,却也补上了五百甲骑啊。那些汉儿也是弓马娴熟的好汉子,在山东这破地方打了老鼻子仗的,丝毫不逊色咱们契丹人。 而且山东这局面,难道大哥你还有什么其他的野心?部族就这点人,也撑不起大哥的野心啊!这里不是关外,而是汉地,都是汉人,每个管事的汉人领头,谁会跟咱们走啊! 再说了,大哥若是觉得天平军苛刻,想图个逍遥自在,难道忠义军就能让咱们为所欲为?大哥听俺一句劝,就这样吧,让部族老小过上好日子比啥都强……” 李乙真金絮絮叨叨一通,越说越离谱,耶律兴哥终于忍耐不住:“你个夯货没完了是吗?俺不就是喝完酒跟你们抱怨了几句吗?至于惦记到现在?” 说罢,耶律兴哥喘了几口粗气,复又说道:“就算俺不在意辛五郎,大铁枪的性命,难道也不在意在左翼那两百契丹儿郎的性命?难道也不在意萧盆奴的性命?” 萧盆奴是耶律兴哥依为心腹的部将,属于能够独领一军之人,论其在契丹人中的地位,比李乙真金都高。 不待李乙真金回答,耶律兴哥用长枪指着前方说道:“你看见那面大旗了吗?那就是女真人主帅的位置,他不动,咱们也不能动,先让中军去接战!” 说罢,耶律兴哥复又叹了一声:“要俺说,左翼耿兴那厮也动的太早了。大青兕是谁?刘大郎亲口评价的机敏巧变、勇冠三军之人,还用的着他耿兴去救?那面稍小的猛安就是因为耿兴乱动才出击的! 你看着吧,若是耿兴没有聪明对地方,率左翼甲骑倾巢而出了,没准左翼就会先行崩溃,到时候还得咱们去拼命营救。” 听完耶律兴哥对于战场的分析,李乙真金才彻底闭上了嘴巴,并且在心中盘算起来。 耶律兴哥解释了半天,一言以蔽之,这其实是一个先手后手的问题,但至于是先手好还是后手好,那真的说不准的事情。 ‘先发制人’与‘后发制人’两个截然相反的成语却能同时存在,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事到临头,还是得将领随机应变,所谓兵法之妙存乎一心就是这个道理了。 唯独现在既然耶律兴哥觉得后发才能制人,作为部将,李乙真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焦急的等待而已。 说话间,战场的形势继续向前发展。 似乎正好应了耶律兴哥所言,仆散东率领本部五个谋克的步卒与三个谋克的甲骑加入战场后,耿兴那二百甲骑几乎立即就陷入了两面夹击的窘境。 天平军这边,辛文远率领步卒前去支援,却被金军步卒挡住,立即陷入了苦战。陷入苦战的原因不是说双方步卒战力相差悬殊,也不是因为天平军的甲骑真的就不堪一用,而是说相比于天平军,武兴军骑兵与步卒之间的配合已经臻至化境。 再说得确切一点,天平军虽然学习了金军的军制,学习了金军的军阵,但步骑配合,迭次冲击的战术,天平军却还没有学到精髓。 仆散东所率的武兴军第七猛安先是用骑兵恐吓,随后步卒上前接战,待到天平军阵型松动的时候,甲骑再做冲杀,再之后步卒复又前进,占领天平军的阵地,向前压迫。 一套军事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让人眼缭乱,叹为观止。 至于天平军。耿兴的五百骑兵几乎只能集群出动,各个都头根本做不到相互配合,少数骑兵作战的战果根本无法扩大,往往刚刚击溃了一股骑兵,复又有手持长枪的金军步卒前来稳住跟脚,刚刚让一股金军步卒跟脚松动,又有金骑以攻代守为步卒解围。 这就是金国赖以成名的迭次冲锋战术,步骑之间互相掩护,相互配合,迭次冲锋,层层前压,层层撕咬,碰到普通的军队基本上就是一个照面就能将对方击溃。 这里再多说一句,哪怕是金国开国时,这种战术也只是以猛安为单位在运用。因为一方面精锐难得,另一方面则是人数一多,相互配合不好,反而会产生极大的混乱。 而真正将这套战术发扬光大,在数万人大军团中运用自如,让大军如臂使指的将军却是一个汉人。 正是岳飞。 当日郾城一战后,金国被打得连中原都不想要,韩常这种拔箭啖睛的猛人都绝望了,那真的不是完颜兀术能力不行,而是金国上上下下都被岳飞打得丧胆了。 话头说回现在。 算上左翼的骑兵,天平军开始接战的军队大约有一千五百人,竟然被武兴军三百甲骑加五百步卒压着打,是谁也没想到的。 这下子不只是耿兴与辛文远这种副将有些傻眼,就连辛弃疾与李铁枪也是频频皱眉。 他们想过天平军相较于金国正军战力有所差距,但没有想过差距会是如此巨大。 这岂不是说明,如果金军这两个猛安一齐压上,就能瞬间将天平军三千兵马如砍瓜切菜般撵进香公河? 当然,这其中还是有些客观理由的。 比如天平军是长途而来,武兴军是以逸待劳;再比如武兴军驱赶签军与天平军作战;甚至天平军这三千人虽然都是各部精锐,但缺少磨合,导致配合得不太好。 但理由归理由,战场是赢家通吃的,理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打败了难道还能说不公平,要各自歇息,拿起兵刃,再打一场吗? 对于辛弃疾等人来说,严峻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第221章 突阵横贼风电驰 第221章 突阵横贼风电驰 “不能再这么打了。” 辛弃疾撤回到了枪阵之中,皱着眉头四面望去。 右翼骑兵不动是对的,因为金军还有千人步骑没有动,得留出些预备队。 身前的枪阵虽然陷入了苦战,但因为阵型扎实,倒还可以支撑。 身后的李铁枪所部已经分出了二百手持长矛的甲士上前支援,但大部依旧没有参战,作为全军的总预备队,在等待着决战。 唯独左翼,因为耿兴所部甲骑与步卒衔接得不太好,而对面大将似乎也是个知机的,看出了这点破绽,亲自率领两百人在彼处猛攻,现在眼瞅着耿兴连连后退,步骑之间的脱节越来越大。 如果耿兴的五百甲骑被驱逐开来,那么天平军的左翼将彻底暴露在武兴军面前,说不得三千天平军就要被这八百武兴军打成倒卷珠帘了。 那可就要闹天大的笑话了。 “辛文远!把你的亲卫给我!”辛弃疾复又观察了一下战场局势,随即就对着自家族弟大声呼喝。 辛文远就是之前与李铁枪一起去宋国,却由阴差阳错被金军征了签的倒霉蛋,之后则是刘淮大闹武兴军的事情,顺手将其救了出来。 辛文远当时受了一点小伤,现在刚刚伤愈,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遇到了这种大场面,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已经慌乱难言。此时听闻自家兄长说话,当即胡乱点头:“铁柱子!带着所有骑兵,跟着五哥走!” 辛铁柱并不是辛氏族人,而是辛家家生子出身,因为身高体壮,犹如一根擎天的铁柱,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 辛铁柱闻言点头,将顿项从头盔上放下,随即就牵着马,引着五十甲骑来到辛弃疾身后。 辛弃疾同样下马,将所有人的身躯隐藏在步卒大阵之后:“文远!无论如何,给我支持两刻钟!” 说罢,辛弃疾带着百人甲骑,偃旗息鼓的向着左翼缓缓移动。 彼处,正有一面猛安大旗左突右杀,势不可挡。 仆散东率领自家一骑一步两个谋克,在侧击击败耿兴二百甲骑之后,得势不饶人,追着这二百溃兵向剩余的左翼三百天平军甲骑卷去。 而且仆散东追击距离不远不近,既不与耿兴接战,又不让耿兴收拢溃兵,导致耿兴想要蓄力打个反击都不可得,偏偏这是在撤退的途中,原本就比较混乱,以至于到了左翼周边之时,两个都的甲骑已经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彻底失控。 萧盆奴见状,有心想要先接应耿兴撤退,可作为契丹人的二号人物,这厮还是有些政治敏感度的。 现在的情况是,一来决不能先撤退整军,因为那样就会把大军左翼漏出来。 二来则是刚刚天平军刚刚整军,甲骑营是由汉儿与契丹共同组成的,偏偏耶律兴哥是甲骑营的大将,耿兴为甲骑营的副将,若是让他伤着了,说不得就会有见死不救、排除异己之嫌! 无奈之下,萧盆奴只能留下一百甲骑,亲率剩余两个都的甲骑绕过耿兴溃军,如同一只大钳子般左右夹击向仆散东。 面对甲骑的冲击,仆散东只是冷笑后撤,让自家那个谋克的精锐步卒列阵,用长枪逼停了萧盆奴后,再次亲率甲骑出击,狠狠砸在了萧盆奴所部后腰之上。 而见到天平军甲骑尽出,第七猛安最后两个甲骑谋克放弃了与步卒作配合,放弃了正面压迫天平军,而是迅速集结起来,绕过正面战场,向着天平军左翼杀去。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那面刚刚大发神威的青犀大旗复又树立而起,并且疾速冲杀起来。 辛弃疾在那身处左翼的二百金军甲骑刚刚列阵,立足未稳之时,率领一百精锐猛然杀出,径直撞了进去。 所谓,兵法之要,在于出奇。辛弃疾这一招正是出奇制胜,金军探骑早就早早摸清楚了天平军甲骑的数量,左右各五百骑嘛,正是一个千人队的数量,金军对这种战术也是比较熟。 在天平军右翼无动于衷的情况下,照理说金军只要防备左翼那剩下的一百甲骑即可,谁成想到,竟然还有一支如此精锐的骑兵隐藏在天平军步卒大阵之后? 确实是精锐,这可是辛氏两名将官亲卫的集合使用,这些亲卫是有些军官团的性质,都是未来的将军种子,此时被如此使用,简直是暴殄天物。 然而这一击的威力是毋庸置疑的。 辛弃疾犹如虎入羊群一般冲杀向前,一路上敌军纷纷落马,两面代表着行军谋克的乌鹊大旗几乎顷刻间就被斩断撕碎,其中一名行军谋克更是直接被打落下马,卷在了马蹄之下,生死不知。 将这两百金军从中间剖开之后,辛弃疾却没有多做理会,而是继续率军前突,从侧后方突入金军甲骑之中,直指那面猛安大旗。 仆散东正在与萧盆奴厮杀,眼瞅着就能将这契丹人斩于马下,却听到身后一片混乱呼喊,回头见到一面青犀大旗飞速冲来,也不恋战,直接率领甲骑退了回去,与步卒混在一起后,且战且退。 辛弃疾一击未中倒也不懊恼,随即与萧盆奴合兵一处,向前压迫。 现在的局面看起来似乎是武兴军与天平军各占了一些便宜,仆散东之所以后撤,也不是陷入危险,而是回去重整队列,避免陷入混战而已。 但拔队斩这项军法再次显现出了缺点。 具体来说就是,因为自家行军猛安被数百甲骑团团包围,尤其在天平军主将的青犀大旗已经突到猛安大旗身前的情况下,各个行军谋克都红了眼睛,纷纷想要去支援仆散东。 除了哪些依旧猛攻天平军正面的步卒,其余行军谋克几乎同时转向,率领麾下奔向左翼战场。 其中表现尤为突出的,则是刚刚被辛弃疾从中刨为两半的两个甲骑谋克,在大旗被斩断撕碎,一名行军谋克重伤濒死的情况下,剩下的那名行军谋克直接脱下身上罩袍,将其挂在枪杆上以作旗帜,率军冲杀。 应该说这名行军谋克的行为很英勇,并且激励了身侧的袍泽,但不耽搁仆散东愤恨异常,几乎要亲手杀了他。 原因不言自明。 因为这名行军谋克率领乱糟糟的甲骑,乱糟糟的冲杀,瞬间将原本还算清晰齐整的局面搞得一片混乱。 战争是技术活,并不是靠一腔血勇不要命就能百战百胜的,而现在武兴军的表现就跟战场初哥一般,横冲直撞,看似威不可当,却根本无法持久。 很快,仆散东的担忧就变成了现实。 在左翼正在混战的时候,正面战场上,原本人数就较少的金军步卒在脱离的甲骑的呼应之后,完全无法阻止天平军的推进。 不少金军步卒撤退不及,被围杀在了紧跟着长枪甲士的校刀手之中。 在辛弃疾一招朴实无华的黑虎掏心进攻下,第七猛安全线受挫。 就在这时,号角声一阵高过一阵,正在混战中的仆散东回头望去,却只见那面代表着武兴军第二猛安的大旗动了。 在一片悚然的视线中,这支人数高达一千的骑兵队伍没有让轻骑骚扰,没有让步卒下马列阵,也没有让甲骑寻找破绽后入阵。而是由直接甲骑为先导,轻骑为两翼,骑马步卒为后继,缓缓加速之后,狠狠向着右翼耶律兴哥所部冲杀而去。 (本章完) 第222章 压阵冲锋争大将 第222章 压阵冲锋争大将 片刻之前。 “竟然没有出来吗?” 温敦浑玉望着侧后方的莒县县城,有些失望的说道。 他麾下的行军谋克会兰成说道:“那些东平贼才几个人,如何敢冲击咱们千人正军?借他们两个胆子!” 温敦浑玉摇头:“我从来没指望他们敢出城与我军作战,只是盼着他们能有些胆量,去偷袭我军大营。唉……一群鼠辈,枉我费尽心思,将正军全都调出来,只让签军守大营,甚至粮草都放在那里当诱饵。” 会兰成拍着胸脯说道:“不就是区区一莒县县城吗?待攻破当面贼人,俺亲自率亲卫登城,夺下城池,献给将军。” 温敦浑玉嗤笑一声,懒得理会。 他需要将全军尽量完整的带到忠义军身后,以策应蒙恬镇国的正面进攻,哪能在区区莒县县城抛洒性命? 会兰成站在马背上,眺望远方一阵说道:“仆散将军似乎有些危急,咱们还要继续等这些东平贼吗?” “不等了,不来就不来吧,等会儿再料理他们。”温敦浑玉戴上了头盔:“传我军令,上马!” 在他们身后,一千已经列出阵型却牵马盘腿而坐的金军纷纷站起,将战马拉了起来,随即翻身上马。 温敦浑玉也不多言,只是让士卒吹响号角,随即就带着自家的猛安大旗,缓缓向前。 他身后的一千骑兵同样缓步向前,并且在奔行的过程中调整军阵,并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提升到急速。 直到这时,武兴军第二猛安的全体士卒才同时奋力喊杀起来,声音竟然一时间压过了如雷般的马蹄声。 且说武兴军……或者说这个时代绝大多数金国正军的军队配置都差不多,往往将最精锐身备五仗的甲骑集中在第一猛安中,一旦开始作战,这第一猛安的一千人就会成为绝对主力。 当然,这也就导致了其他九个猛安战力下降。 就比如完颜阿邻所率的武平军,在历史上攻宋时在淮西如入无人之境,将宋国建康都统制王权打得满地找牙。 就是这么一支强军,在采石矶之战时由于强行渡江,登岸的几百精锐被虞允文指挥水军断了后路,统统弄死在了长江岸边。而完颜阿邻当即就如丧肝胆,觉得打不下去了。 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第一猛安都不行,其他几个猛安更不行。 当然,各军有各军的复杂情况,除了一些躺平的统制官,为了提升战力,那是各出奇谋。 具体到武兴军,因为是以猛安谋克户为主体的大军,所以骡马是不缺的。当然,优等战马自然是稀少,但次一等的战马,还是有许多的。 温敦浑玉在武兴军中一直就是蒙恬镇国外置大脑,地位相对超然,所以他的第二猛安马儿尤其多,以至于他能要求本部五个谋克的步卒不止能上马赶路,而且还得能骑马作战。 不要求弓马娴熟,但最起码在跟随甲骑冲锋的时候,能排开阵势,跟上进攻的步伐。 这五个谋克的步卒,不似盛唐时身备五仗的武士,也不似女真常见的骑兵,而更像出现在十七世纪欧洲,被称为龙骑兵的骑马步兵。 温敦浑玉发动规模如此巨大的骑兵冲锋的原因很简单。 仆散东的第七猛安用猛烈的攻势,将天平军最大的劣势打了出来。天平军的武器装备士兵将领素质都没有什么大问题,但似乎是因为成军太短,没有磨合时间,所以配合起来往往产生脱节。 战场是无比混乱的,一旦真的打起来,在狠厉的厮杀中,无论军使、金鼓、旗号都有可能不管用,命令下达的不及时,往往会产生百人队各自为战的局面,这时候就得看各个都头,队将之间的配合了。如今都头与都头之间别说熟悉了,许多人连彼此的姓名都不认识。 这种配合上的脱节,在天平军甲骑与步卒之间最为严重,双方很难产生大规模呼应。而天平军的步卒很明显要比甲骑要精锐一些,所谓柿子先捡软的捏,要想先击溃对方一部,还有比右翼的甲骑更好的选择吗? 耶律兴哥在发现温敦浑玉将矛头指向自己后,瞬间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然而到了这种时候,如果撤退就将步卒大阵右翼露了出来,而且就算是跑也没地方跑,身后就是香公河,如果乱了编制,那么就一定会被撵进河里去。 “契……儿郎们,随俺耶律兴哥,冲啊!” 耶律兴哥高举长矛,也顾不得周围有多少人能听到他的命令,一声大吼之后,径直纵马冲出。 天平军五百甲骑以百人都为单位,形成了一个个锥子,而这些锥子中,还有以什为单位的锥子,这些锥子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锥形阵。 如同向前挺刺的矛头。 第二猛安由于在两翼布置了轻骑,再加上甲骑之后的骑马步兵毕竟不是专职骑兵,阵型较为散乱,所以形成了一个横面极为宽广的雁形阵。 如同铺散而开的大网。 耶律兴哥不止一次与金军作战,晓得虽然看起来武兴军是在试图包围天平军甲骑,但实际上,对方是将甲骑隐藏在轻骑掩护之中,以锥形阵对锥形阵,以穿凿战术对穿凿战术,想要通过厚重的阵势,一举将天平军击溃。 金军布置在两翼的轻骑,根本不是要临阵厮杀的,而是为了恐吓迟滞支援的步卒,同时在天平军甲骑崩溃的时候,追亡逐北用的。 到了此时,想的再多也无所谓了。 这片战场是一块宽阔的平原,双方相距不过两里,不过片刻功夫,两军就犹如陨石相撞一般,轰然砸到了一起。 骑兵对冲就好似两个装满水的陶罐对撞,胜负生死只在一瞬而已。 一瞬之后,强者生,弱者死,如是而已。 不到半刻钟功夫,天平军耶律兴哥大败。 温敦浑玉正要追亡逐北,将天平军右翼彻底击溃时,令他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天平军甲骑虽然已经败了,各级指挥系统明显已经失效,但还是有甲骑三五成群虽败却不溃,轮流骚扰冲击金军。 金军则是不想与这些散兵游勇作纠缠,同样分出小股骑兵以作对抗。 更加吊诡的事情来了,在大规模军队作战中被稀里哗啦解决掉的天平军,在分散成小股部队后,竟然无比顽强,甚至骑术武艺都不逊色于金国正军,相同规模的小股骑兵不止拿他们不下,甚至还有一部分被围杀当场。 而那面明显是契丹主将所持的青牛白马旗,竟然在后撤一阵之后,开始收拢甲骑,以稳住阵线,试图反复冲杀。 这群汉儿与契丹人什么时候这么有韧性了? 没人回答温敦浑玉。 温敦浑玉只知道,这些缠斗毫无疑问阻挡了他的进军,使得预想中的到卷珠帘没有产生。 作为总预备队的李铁枪趁着温敦浑玉与耶律兴哥撕扯的空当,迅速组织人手,将还没有投入战场的步卒列成大阵,向着武兴军第二猛安压去,以阻拦温敦浑玉的追击。 (本章完) 第223章 成败未竟自分说 第223章 成败未竟自分说 温敦浑玉面对着列阵而来的长枪步卒,并没有试图侧击,也没有再对那面青牛白马大旗发动冲锋,而是呆立当场,脸上青白不定片刻之后,方才咬牙下定了决心。 “会兰成!你来带队,给我缠住这些贼人。”温敦浑玉大声命令:“甲骑都随我来!” 说着,温敦浑玉带着三个还算齐整的甲骑谋克,由动向西,在阵前奔驰恐吓,并且收拢部队。 将第七猛安的步卒集合起来之后,复又掩护他们上马后撤,随即温敦浑玉又带着甲骑冲向了那面青犀大旗。 经历了近一个时辰的缠斗,无论是那一方都已经疲惫不堪,在温敦浑玉率生力军抵达之后,辛弃疾率骑兵放弃了纠缠,向后撤去。 仆散东同样疲惫,他在温敦浑玉的示意下,也是偃旗息鼓,向后退去。 两翼的耿兴与耶律兴哥忙着收拢自家骑兵,也无法追击,只有辛文远率领数百步卒前压,却又被温敦浑玉杀了个回马枪,伤亡数十人后,只能停住脚步。 双方各自收拢军队,向后撤去。 天平军与武兴军的初战,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这也是这年头战争的常态,打打停停收拢部队回营歇息,然后再行出战,直到有一方的军心士气全部被消磨干净。 虽然常见,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是个令谁都不满意的结果。 对于天平军来说,汇聚了各部精锐,辛苦整饬出的兵马,以三千敌两千却差点翻车,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尤其是在清点伤亡之后,发现死伤三百余人,相当于总人数的十分之一还要多,这这不止是让人沮丧,更是让人惶恐了。 对于武兴军来说,事情就更离谱了。作为金国正军,以两个满员的千人队,正面迎战三千农民起义军,不能一鼓而下不说,竟然还死伤了二百余人。尤其是左翼那边,若不是温敦浑玉支援及时,仆散东没准就真的会被那面青犀大旗之下的悍将当场弄死。 而对于开赵而言,虽然他已经完全无力,只能在城头上坐观成败,但原本还是有些希冀天平军能一举击败金军,从而为莒县解围。 此时见到天平军力战而不能克贼,当即也有些失望与失措。 在开赵看来,无论是天平军还是武兴军,战力都太强悍了,双方你来我往,交战数百回合依旧能维持阵型,各自保持进攻的姿态,这都是开赵所部不能比的。 也因此,当开赵派遣信使,想要迎天平军入城,然而辛弃疾却亲自来城下做了回应,并且拒绝了开赵的提议后,开赵心中的失望变成了惶恐。 辛弃疾的理由很充足,因为天平军的任务是阻止武兴军的偏师顺沭河南下,如果全都龟缩到城内,金军直接不再管莒县,直接豁出去南下改如何是好? 所以,天平军要背靠香公河浮桥立营,以作阻拦。 同时,辛弃疾让开赵放宽心,勿要担心金贼攻城,今日天平军修整一晚,明日再与金贼决胜负,定要将金贼全部撵进沭河! 开赵在城头哭笑不得。 我哪里是担心金军攻城,我是担心你们天平军趁夜跑了! 但辛弃疾满腹心事,哪里还管得了开赵在想什么,大声宽慰几句后,就率领亲卫回桥头立营了。 就在天平军与武兴军各自偃旗息鼓,回到营寨舔舐伤口时,六十里以西的沂水之畔,忠义军前军营寨处,战斗正在处于白热化阶段。 金军依旧是以签军打头,冲击忠义军的营垒,在付出的惨重的伤亡后,终于在三重壕沟上开辟出了几条通路。 金军随即就对忠义军展开了猛攻。 签军的生命到了这种时候得不到一点怜惜,蒙恬镇国下了死命令,今天夕食没有签军的份,他们都不用回来了,忠义军不是壕沟深营垒高吗?就用签军的尸体,把忠义军的壕沟填平,用签军的尸体,在忠义军木栏前铺上用以进攻的缓坡! 在签军进攻的过程中,正军以十人为一队,隐藏在签军之中,抵近到木栏之下,拉弓放箭,射杀土山与木栏后方的忠义军战士。 忠义军不甘示弱,以山中小寨为依托,从右翼不断组织人马出营反击,各支刚刚组建完成的兵马轮番出战,依靠身后营寨的弓箭支援,清扫突击到营寨之下金军。 临阵指挥的行军猛安们也不是废物,见忠义军营门大开,想要推着签军攻入营寨,但刚刚让三个谋克的正军进入战场,忠义军甲骑就在飞虎大旗的引领下鱼贯而出,在步卒的配合下,生生将那突到营寨之下的三百金军践踏当场。 主持进攻的回特弥勒惊怒异常,却又在经历昨日之事后,不敢将全军压上,只是将征调而来的签军继续填补进去,同时征调弓弩手,远程支援而已。 今日金军的正面攻势只是试探性进攻,而主攻方向则是在东侧的丘陵之中。 武兴军第四将张决明率麾下的汉儿猛安进入了这片山区。他一开始并没有疾速行军,而是稳扎稳打的向各个山头要地布置烽火旗帜,并且派遣斥候沿着山道探查敌情。 这自然是稳妥之法,但唯一的缺点就是进展太慢。 这也是蒙恬镇国所不能容忍的。 在稳扎稳打半日之后,眼见军使催促一次急过一次,甚至到最后,蒙恬镇国的亲卫把阿秃儿亲自拿着都统宝剑前来催战。 张决明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自家汉儿军沿着纵横崎岖的山路向前进发。 根据斥候所提供的模糊方位,顶着冷箭的骚扰,小股部队的突袭,张决明竟然真的摸到了忠义军山寨外围。 还没来得及高兴,仔细一看地势,张决明斗大的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原因无他,这座山寨看着就很恶心。 土山不是太高,大约只是四丈左右,占地面积却是广阔,长宽足有几百步。 若如此便罢了,面积越广阔说明坡度越平缓,有利于武兴军进攻。 但这座土山偏偏犹如西北的塬地一般,四面皆有一丈余的整齐落差。 单是如此,也可以说这山寨主将是个如同马谡一般的废物,可周围又有数条通路,足以让大军上来往来,在偏到山脚的位置,还有木栏壕沟鹿角连接,与忠义军当道的主寨连接在一起。 就凭第四猛安这千把人马,根本不可能锁住上下道路。 而且这可是山地,忠义军但凡有点手段,哪能让武兴军老老实实围攻营寨。 说不定现在已经有敌军沿着山沟子摸过来了。 张决明站在一处高地上,四处眺望:“传令给古大寿,让他率两个谋克,从西边绕过去,看看这个土山有没有其他通路。传令给王二麻子,让他率两个谋克占住东边那个路口,不要乱动。传……” 声音还没有落下,军使还没有出发,张决明的眼角余光就突然看见,右手边一处被树木遮挡的山头上,有一股浓烟升起。 还没有待他想明白那里是自己安排的斥候,还是说起了山火,一片夹杂着号角声的战鼓声就隆隆响起。 “杀!” “杀金贼!” 之前遥遥看着如同被荆棘草木所覆盖的山间小路中,喊杀声大作,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兵马将要杀出。 第四猛安军心大乱,当即就想要撤退,但各个行军谋克与蒲里衍没有见到张决明的军令,也不敢后退,然而在这种复杂的地形中根本无法摆开常用的阵势,只能一丛一丛的结阵自保。 不过还好的是,张决明也知晓麾下兵马的本事,根本不敢在这等地方与忠义军决战,当即就下达了命令。 “后队变前队,撤!”说罢张决明点了一人:“梁远儿,你率本部谋克殿后!” 梁远儿刚刚拱手应诺,却之间山寨上的营门大开,数百刀盾轻卒从其中杀出,为首一人打着一面石字大旗。 这些刀盾手只披着一身铁裲裆,在山间行进迅速,很快就与金军接战。 张决明深深看了梁远儿一眼,随即带着亲兵快速离去了。 (本章完) 第224章 羡慕彼此每不足 第224章 羡慕彼此每不足 今年刚满十九岁的王世杰站在山寨的箭楼上,望着山下撵着金军狂奔的石七朗,不由得撇了撇嘴:“五哥,真是可惜,白白费了你许多工夫与布置,却让石老七这厮得了个头彩。” 王世隆双眼紧盯着战场,连耳边所簪的大红已经掉落也无所察觉,闻言头也不回淡淡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让我率大斧长枪甲士,在这种山路上追击金贼?” 说着,王世隆似乎也觉得有些好笑,嗤笑了一声说道:“你如果真的在抱着这种主意,我立马让你披上全套步人甲,绕着山寨跑一圈。高低让你明白什么叫甲士辛苦。” 王世杰嘴巴蠕动两下,终究没有抬杠。 因为他知道自家兄长的脾气,说让他披甲跑山路,就一定会让他去。 王世杰换了个说法:“我是说,大哥你为什么不让自家人立这个功劳?” 王世隆终于回头,瞥了王世杰一眼:“你是想问,为什么我不让你捞功劳?” 王世杰心里有些发颤,但还是咬牙点头:“……是。” 王世隆叹了一口气:“虽然你爹死得早,我这个作堂兄的抚养你长大,将你带在身边,自认为长兄如父,可现在看来,你还是不服我。” 王世杰当即在箭楼上跪倒。 王世隆挥手将亲卫都撵了下去,方才转身说道:“把手伸出来。左手。” 在用刀鞘狠狠拍了王世杰手心三下之后,王世隆方才解释道:“莫说我跟石七朗一般,都是统领,就算我说动了统制郎君,乃至于魏公,将那些精锐步卒全给你,难道你就能指挥的动他们吗?他们凭什么相信你这细皮嫩肉的货色?” 王世杰抚着疼痛的手心,依旧有些不甘的说道:“咱们的庄户……” “那不是王家庄的庄户,现在他们是忠义军的士卒。”王世隆严肃说道:“你如果想要指挥他们,就得跟他们一起战斗,然后立功升迁,方才能驱使他们与你一起奔赴水火!你觉得你能活下来几次大仗?” 见王世杰依旧不服气,王世隆复又叹气说道:“你从小就是练不成武艺的身子骨,所以才让你学的文,现在终于作文书工作出了头,又如何想要像我一般作个武夫?” 王世杰说道:“五哥你不是说过吗,这是乱世!乱世之中,谁嫌自家手中兵马多呢?” 王世隆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让你平日里多听听统制郎君的说法,你是全都当了耳旁风了。” “你只道是乱世,那我问你,现在我等是要兴乱世,还是要平乱世? 若是兴乱世,那好,咱们王家上下二百口,可以全都当兵去,正经军队当不了,流民军、乞活军难道还当不成吗?没有粮食吃,难道还不能吃人肉马?你看看史书中的大饥人相食,不就是这么一次次的乱世吗?当这种乱世人有什么滋味?还不如当一条太平犬! 若是平乱世,哪里能只靠武人兵马来平?地不要种吗?河道不要疏通吗?治安不要维持吗?矿不要采盐不要晒吗?这些文政正是你的用武之地!” 说着,王世隆顿了顿,复又向着箭楼之外望去,眼见石七朗似乎捉到了个军官俘虏,转身归营,语速不由得变快:“咱们王家出来厮杀之人已经够多了,忠义军中有些能耐的将领也够多了,不用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拿刀枪。 但打下来的地盘需要治理,就需要你来统筹。我实话跟你说,现在忠义军只是有两州之地,投靠魏公的读书人还不算多。等到完颜亮南征宋国之后,只要击败了面前的贼军,山东两路就可以被席卷,到时候无论宋国派来文臣,又或者前来投奔的北地文士一多,哪里是你能出头的? 不趁现在积攒一些治民的经验,竟还想要上阵厮杀,真是不知所谓,气煞我了! 长兄如父,你既然还认我这个兄长,那就不能忤逆!我已经将路给你规划好了,现在赶紧滚到后营去,给我安抚那些签军百姓,准备热水伤药,清点辎重粮草!滚!”说到最后,王世隆几乎是怒气勃发。 王世杰不敢有任何辩驳,抱头鼠窜。 狼狈的逃下了箭楼,王世杰还没有喘匀气,扭头却见出身王家庄的亲卫表情怪异,不由得狠狠瞪了回去。 这些弓马娴熟的甲士大多已经三四十岁,是有些地位的家将,很多都是看着王世杰长大的,此时见到十五郎君瞪眼,再也忍耐不住,轰然笑了起来。 王世杰将威吓不住家将,更加愤怒。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阵欢呼与喝彩声音从山寨大门处传来,王世杰伸长了脖子看去,却只见彼处石七朗率军归营,刀盾手昂然排成两列,其中压着一连串的俘虏,拎着许多首级,挑着十几副铠甲,举着两面旗帜,端是一副英雄好汉的样貌。 王世杰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成为其中一员,然而低头摸了摸宽大袖子下瘦弱的胳膊,复又幽幽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 在少年时习武的时候,怎么就没坚持下来呢? 正当王世杰百无聊赖,心情沮丧的想要回后营整备文事时,却听身后有人呼喊。 “少大管,且等等。” 听到这个称呼,王世杰连忙回头,躬身行礼:“石统领有何吩咐,是要记功吗?” 石七朗想要上前拍王世杰的肩膀,独眼却看到手上却全是血渍,又是缩回手来:“少大管,正好遇到你了,记功暂且不忙,俺军中执法官都有记录。 这些俘虏得待到后营严加看管,还望少大管能先行审问一下,作一些口供,俺也好给统制郎君作交代。” “好说好说。”王世杰从怀中掏出一个折起来的木板,复又从袖子里掏出炭笔,在其上欻欻画了几笔,随即问道:“石统领,还有什么吩咐吗?” 石七朗有些羡慕的看着王世杰在木板上写字。 他识字不多,虽然也参加了军中扫盲班,却因为年岁大了,心思驳杂,识字很慢,此时见了王世杰的文士姿态,如何不羡慕呢? 唉,要是小时候老爹老娘能晚一点死,他也不至于早早就流落乡野,说不得还能跟着村口郎中识一些字。 “对了……”石七朗拍了拍额头:“这厮自称是个行军谋克,说是真心投效我军。俺也辨不出真假,但他这么说,俺倒也不好打断他双腿了,还望少大管能严加看管,莫让他给跑了!” “好说好说。”王世杰对石七朗复又行了一礼,待到对方走了之后,直接对身后的亲卫说道:“把栓狗的链子拿过来!” 原本就已经被五大绑的梁远儿听闻此言,汗水唰的一下,流满了全身。 这忠义军规矩太严了吧。 投诚也这么艰难? (本章完) 第225章 曾经万事怨寻常 第225章 曾经万事怨寻常 王世杰带着一众俘虏来到了山寨后营。 说是山寨后营,其实已经脱离了山寨的战斗范围,甚至已经脱离了丘陵山区,从距离上来说,反而更加靠近主寨一些。 刚刚下令将那些俘虏分散看押,王世杰还没有歇息片刻,寻些井水冰一冰左手,复又听闻有人要入营。 王世杰连忙带着几名亲卫上前查验牌符,却见到来人竟然是刘淮的亲卫陈文本。 在前几日围剿徒单章的战斗中,这厮虽然立了大功,却也受了伤,脸上挨了一下狠的,不止被砸掉了几颗后牙,嘴巴也豁了个口子,此时竟然也不歇着,反而又活跃起来。 王世杰一边查验牌符,一边说道:“陈六哥,你不多休息几日?口令?” 陈文本咧嘴一笑,却又牵动嘴上伤口,脸上一阵扭曲:“男儿建功立业之时,区区小伤,不足挂齿。口令是:粮食丰收,猪羊满仓。” 王世杰查验完牌符,对陈文本笑着说道:“这下可真的啥事都挂不到你的齿上了。” “滚球。”陈文本笑骂一句,随即说道:“奉统制郎君之命,带着人去看看那些救下来的签军。” 王世杰看了看跟在陈文本身后的几名高大汉子,好奇询问:“这些是……” “俺们是朱水庄的。”领头一人不待陈文本介绍,就有些焦急的径直说道:“少郎君,能不能行行方便,让俺们见见那些乡亲?” 有军令在此,王世杰自然不能阻拦,只是亲自带领几人,不让他们到其他地方去而已。 刚走了几步,却正好有一行扛着锄头的辅兵路过,队尾的一人正在与后勤官员说着什么,他回头见到了那领头的,微微一怔,眼睛立即红了起来。 “朱长水,你个王八蛋,老子打死你!” 说着,那人挥起锄头就抡了过来。 这小婢养的!王世杰大惊失色,想要退避,身体却跟不上思路,只能呆呆的看着木杆冲着脸上挥来。 不过还好的是,有陈文本这样的沙场悍卒在侧,只是轻轻一接,就将锄头劈手夺过:“你这厮发什么癔症?王十五郎克扣你的粮饷了?” 唤作朱长水的领头之人也反应了过来,戟指那人说道:“赵八,你疯了吗?” 赵八夺了两下锄头,却发现纹丝不动,犹如铁铸,然而听到朱长水的指责之声后,眼睛更加血红:“俺打死你个王八蛋!” 说着,赵八合身扑上,将朱长水扑倒在地,用力厮打起来。 “住手!快住手!” 王世杰刚喊了两句,却只见那几名辅兵,外加陈文本领来的朱水庄的人也骂骂咧咧的加入了战团,一时间烟尘滚滚好不热闹。 而王世杰干脆卷进了混战,被推倒在地,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夯货厮打时还抽空踹了他屁股一脚。 王世杰连滚带爬之中,被陈文本揪住脖领子拽出了战团。 “上前!拉开他们!”王世杰气急败坏的呼唤周遭军士,同时心中暗暗下令,他姥姥的,一定要习武。 其实不用他下令,已经有十几名军士赶了过来,一人拽一个,将正在打架的人拽了起来,并且分散押住。 到了这时候,脸上已经被打出血口赵八依旧在破口大骂:“你看看你们朱家造的孽,平日里说什么到了乱世,结成寨子庄子守望相助,说什么朱三爷是他妈什么豪杰,足以保一方平安。都他娘的是为了糊弄俺们钱粮而扯的蛋!” 朱长水擦了一下嘴角鲜血,啐了一口混着血的浓痰说道:“赵八,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谁?我是行船的朱长水!不是朱天寿,更不是朱天琪!你冲我发哪门子邪火?我冲谁发火?!” “你们姓朱的,都没有好东西,都是王八蛋!” “俺们真是瞎了眼,才给你们朱家作佃户!” “怎么没他娘的一个雷劈死你!” 赵八还没说话,其他参与斗殴的辅兵就已经喝骂了起来,而另一边朱水庄的人也不甘示弱的骂了回去。 赵八这些佃户自不用多提,朱水庄的人同样满腹委屈。 沂水从沂水县当中流过,自然少不了在水上讨生活之人,商贾运输,撑船捕鱼,甚至是走私物资,去当水匪的都不少。 在这种情况下,建立在沂水之畔的朱水庄自然会将全部精力放在沂水上。 什么佃户,什么剥削,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当然,朱天寿能同时占据这五个庄子,自然是有些心腹的。但行船这种事情,船主天然就有极大的威望,关键时刻,船主拉起来七八十号可以与水匪搏斗的壮勇,谁都可以不鸟。在这种情况下,被佃户们指责的朱长水自然会觉得有些冤枉。 但谁让他姓朱呢? “够了!”揉了半天屁股,并且终于从只言片语将事情捋明白之后,王世杰终于愤愤出声:“赵八,你们这些人既然入了军营,拿了饷吃了粮就该遵守军令!那条军令能允许你们在军营中私斗的?拖下去,各自打五军棍!” 见少大管发话,众人皆是不敢多言,当即就将那几人拖了下去,扒下裤子,用枪杆作军棍,在屁股上打了五下。 有没参与斗殴的辅兵在一旁见礼:“少大管勿要恼赵八,他那瞎了眼的老娘在逃难的途中为了不拖累他,前几日在官道上向南走的时候,跳了沂水……唉……虽是世道如此,却终究是人间惨事……” 说到最后,那人复又叹了一声。 朱长水愣了愣,也叹了一声,连带着其他几名朱水庄的庄户也默然不语。 “走吧。” 王世杰也是登时沉默了片刻,复又引着朱长水几人向收拢来的签军营地而去。 这两日战争虽然惨烈,但双方正军的死伤并不太多,主要死伤就在这些签军身上。 武兴军不怜惜他们不说,忠义军也不可能冒着营寨被攻破的风险将他们放进来,只能将其驱逐甚至杀伤。 因为谁也不能确定,签军之中会不会混着几十金军悍卒。 刘淮也只能金国正军下场之后,让忠义军果断出击,击溃了正军后,再行收拢辨别这些签军。 可这么搞,能救下三分之一的签军就已经不得了了。 而且,还有个问题,那就是沂水县的普通百姓几乎都已经跑光了,那么金军从哪里征发了如此多的签军呢? 自然是那三个没有跟着刘淮撤退的朱家庄了。 一个县,五个庄子,其中自然是互相有亲戚的,尤其是朱家庄这种庄主为一人的庄园群,随便挑出两人,说不得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所以当朱长水走进用来安置签军的营寨时,几乎眼睛瞬间就红了。 将近二百具尸首被草席裹着,放在了角落里排开,排出了一大片,其中还有不少人在尸首前痛哭失声。 受伤者也有许多,哀嚎声与惨叫声连成了一片,不断有军中医师往来,不断有尸首从营帐中抬出来。 绝大多数还活着的签军只是呆呆的坐在地上,十几人为一组背靠背坐在一起,如同失去了魂魄,呆愣着望天不语。 “啊!!!俺……”来的朱水庄几人中,不知道是谁认出了刚刚抬出来的一具尸首,直接奔了过去,想要呼唤对方却是瞬间落泪嚎啕,抓住那尸首血淋淋的双手不放。 抬着担架之人也是被救下来的签军,见状面露戚戚,同时止步,任由那人嚎哭出声。 “阿石,莫哭了,好歹你的二伯还有个尸首,也算是运道……” 旁边有人似乎认出了这几人,低声劝道。 朱长水也在失魂的签军中认出了自己的好友,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肩膀说道:“段五……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段五被摇晃几下后,才回过神来,见是朱长水之后,方才摇头:“你是谁?” “是我,阿水!”朱长水指了指自己,有些焦急的说道:“你……你不认识我了?你是怎么了?” 旁边有人也回过神来,冷笑说道:“朱二十五,别晃老段了。前几日金贼来了,杀了他爹娘,掼死他儿女,摁住他让他眼睁睁看着婆姨被轮流奸死之后,他就呆傻了。” 朱长水呆愣片刻:“胡兄弟……” “免了,俺这人当不得你们朱家的兄弟。”老胡径直摇头起身,却又被朱长水拉住。 “老胡,不是我害得你,为何对我喊打喊杀!”见好友成了痴傻,故交与自己割席,朱长水彻底焦急起来。 “不是你害得我们?你们朱家常说你们是领头的,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难道不是你们把俺们领到死地了吗?”老胡继续冷笑:“平日征租子要大头,鱼获要大头,就比如你朱二十五,如果俺没记错,你船上的赚头,你也要拿三成是吧?现在出事了,你说跟你们朱家没关系,上坟烧柴火……糊弄鬼呢?” 说罢,老胡扯开了袖子,扭头走了。 朱长水复又呆愣在原地良久,终于在跟在身后的朱水庄庄户全都散开寻找自家亲人后,才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朱!天!寿!”朱长水牙关中,蹦出来三个字。 (本章完) 第226章 回乡恰似过异乡 第226章 回乡恰似过异乡 “姓名?” “梁远儿。” “官职。” “武兴军第四猛安行军谋克。” “身上也没有伤啊,你们金国正军不都是悍勇异常吗?你一个百夫长,不说死战到底,最起码也得是力战不敌吧?莫非你是来投效的?” 王世杰在文书上写写画画。 他今天可是忙得够呛,刚刚只是在暂时收拢签军的营寨中待了一小会儿,就连忙来审讯战俘了。 梁远儿被铁链子牢牢捆在一个木柱上,闻言讪笑着看向侍立着的甲士:“少郎君,俺有正经要事去找你家飞虎将军。确实是秘密,不宜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王世杰上下打量了梁远儿几眼:“你莫不是诈降来刺杀统制郎君的吧?” 梁远儿苦笑一声,扭动了一下身子,铁链子哗啦啦作响:“如果俺在此时有挣脱铁链子的本事,还诈什么降啊,直接踹你们营寨大门了。” 王世杰想了想,倒是也对:“你先说一说能说的,我可警告你,现在我是很好说话的,但其他人可不一定。我们军中有个唤作申龙子的军将,有一手成熟的活剥人皮手艺,你晓得我的意思吗?” 梁远儿连连点头。 但新一轮问话还没有开始,就有军士入内,说是陈文本求见。 “怎么又来了,还有啥事。”王世杰嘟囔了一句,随后走出营帐。 陈文本仿佛知晓王世杰的腹诽,直接说道:“不是我非要打搅少大管,而是因为有统制郎君吩咐下来的公事。” 说着,陈文本复又把朱长水拉到身边:“这位朱水庄的好汉想了解沂水县的情况,听说你这边有几个金贼,就想来打听打听。” 王世杰皱眉:“这合乎规矩吗?” 陈文本将头伸过来,贴着王世杰的耳朵说道:“统制郎君想要用这些人,但主动投效与征募这是两码事,得让他们看看金贼的作风,再对比咱们忠义军,自己做出选择。” 王世杰恍然大悟,看向朱长水的眼神已经有所不同。 然而他下一个念头就回到了自己家族身上。 如果但凡有一点生机活路,王家吃饱了撑得跟着一伙孤军去攻打金国这万里大国。 还不是金国连豪强的活路都不给吗? 忠义军现在有这么多豪杰来投,魏胜与刘淮的能力是一方面,金国的德政才是大头中的大头。 双向奔赴了属于是。 话既然都说到了这份上,王世杰自然无不可,只是嘱咐道:“这人已经老实了,问什么答什么,朱兄可要控制住脾气,莫要伤了此人。” 朱长水眼睛泛红,闻言重重点头:“我晓得。” 说罢,王世杰将两人引了进去,复又坐会案几之后,拿起毛笔:“梁远儿,等会问你什么你说什么,你觉得不该说不能说的,就可以留着给统制郎君说,如何?” 梁远儿犹豫一下,复又点头:“要的!” 朱长水迫不及待的问道:“现在沂水县情况如何了?” 梁远儿好奇的看向朱长水:“还能如何?一万正军屯驻一县,还能如何?你还有什么指望?” 朱长水向后踉跄了两步,刚要再说些什么,王世杰却用毛笔敲了敲砚台:“说话就说话,好好说。” 梁远儿讪笑两句:“俺只是觉得这兄弟问话好没道理,在山东难道还没见过兵灾吗?百姓为奴为婢,征作签军,财货粮食女子被掳掠,全县一空了。” 朱长水脸色发白:“那朱天寿呢?” 梁远儿嗤笑一声:“在县城里关着,啧,若不是他配合的好,跪下的快,说不得到了现在武兴军还在沂水县蹉跎呢。”王世杰接口问道:“朱天寿不是已经投靠你们金军了吗?怎么又被关起来了?怎么,前几日那么粗浅的反间计,你们就中计了?” 梁远儿摇头:“咋可能?这跟朱天寿是否投效无关。朱家庄就是一头肥羊,武兴军就是一只饿狼,狼吃羊有什么理由吗? 哦对,倒还真有个理由,俺隐隐听说,朱天寿与第一猛安那几个甲骑谋克全军覆没脱不开关系,这种事情都是宁杀错不放过的。 现在还留着他的性命,无非是让他配合征签而已,武兴军就等着击败忠义军后,把他碎尸万段了!” 听到这里,朱长水直接笑出了声,先是苦笑,随后大笑,最后竟然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就当王世杰担心这厮会不会把自己笑死的时候,朱长水的笑声瞬间一停。 他先是向着王世杰行了一礼,口称感谢,随后就对陈文本说道:“陈将军,我都问完了,咱们回报统制郎君。” 王世杰连忙拉住陈文本:“你正好把这厮压回主寨,这厮有些机密,只能说给统制郎君听。” 陈文本点头,用黑布蒙住梁远儿的眼睛,堵住他的耳朵,随即就带着这名俘虏以及朱长水等人匆匆离开了山寨。 王世杰在营寨侧门处待了片刻,却是突然想起被杖责的赵八等人,紧了紧衣服,取了些伤药,学着刘淮与自家五哥的姿态,去给这几人敷药去了。 另一边,几人抵达主寨时,已是夕阳西下,陈文本压着梁远儿在侧边稍待,而朱长水等人则是在甲士引领下,鱼贯入帐。 刘淮正在对着桌子上的沙盘看着什么,朱长水直接跪倒在地,大礼相拜:“统制郎君在上,受我等罪人一拜!” 刘淮吃着饼子,瞥了朱长水一眼,竟然没有上前搀扶,作什么交心的样子,而是说道:“现在知道朱三捅了多大的篓子了吗?” “知道了。” “起来吧,你跪我有何用?你该跪的是你们沂水上下的百姓!” “是。”朱长水重重点头:“统制郎君,我别无所求,只求一个能戴罪立功,让我死了能心安的机会。” 刘淮点头:“也罢,你带着你的船,拉上愿意跟你走的人,顺着沂水向北,去沂水县抗金去吧。” 朱长水咬牙点头,复又疑问:“具体要做些什么?统制郎君可有示下?” 刘淮摇头:“只要抗金,你们什么都可以干。如果有信心,上岸与武兴军决战也可以。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利用水上优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把你们的乡亲抢回来,烧点金贼的军粮,甚至扮鬼叫在夜间吓金贼,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觉得能面对天地良心即可。 我再提醒你一句,那里是你的家乡,里面的人是你的乡亲。不要学朱三那厮,你要对得起乡亲,对得起家乡。” 朱长水突然莫名落泪,然后再次重重点头,随即就告辞而去了。 虽然朱长水的船队水手都是现成的,但毕竟是兵凶战危,再谨慎小心也不为过。 在这一日间,朱长水又是选合适的船只,又是选调水手,还要准备一些兵刃器械,直到第二天夜间才大略成行。 星空璀璨,朱长水站上了舵楼,趁着夜色带着四艘武装商船,带着三百名沂水县出身的水手,开出了水寨,随后借着秋风,一路向北。 他们的家人们都在忠义军的保护之下,已经无所顾忌了。 之前宣称跟朱长水绝交的老胡也在船上,他伸手将一盏油灯捏灭,并且紧了紧桅杆上的绳索,随后看向了老友:“朱二十五,为了以防你不知道,段五那厮昨日晚上回了神志,并且记起了俺。” 朱长水扶着舵杆,目视前方,脸色不变,只是手指用力,骨节有些发白。 “段五昨日晚间跟俺说了好多废话,俺还以为他缓过来了。”老胡脸色平淡:“今日早上我一醒,就看见他用裤腰带把自己吊死了。唉……老段一家团聚了……也是好事。” 朱长水脸色依旧不变,微微自语:“知道了。” “我知道了。” 声音细小,很快消散在了微醺秋风与沂水浪碎之中。 (本章完) 第227章 利刀割水两难开 第227章 利刀割水两难开 刘淮上下打量着被铁链牢牢捆绑的梁远儿,先是绕了两圈之后才说道:“吓死了我,我还以为你会啪的一声挣脱铁链,然后大喝一声为国家除贼杀过来。” 梁远儿有些无语。 忠义军这都是什么人啊,想象力这么丰富的吗? “太尉说笑了。” 刘淮脚步一停,将王世杰送过来的文书粗略看了一遍后,皱眉询问:“你是武兴军第四猛安的人?” “是。” “武兴军第四将的张玉你晓得吗?” “晓得,是俺们的将主。” “那好,我就跟你说实话,张玉外加驻扎在涟水县的三个谋克,皆被我军斩了。”刘淮坦然说道:“我不信你们没有推测,既然如此,如何让我相信你不是要为恩主报仇?” 虽然之前已经有过猜测,但此时听到刘淮将事情坐实,梁远儿还是失神了片刻。 “飞虎太尉。”梁远儿嘴唇蠕动片刻方才说道:“俺不说什么战场相见,生死有命之类的废话。只是想说,死者已矣,俺做啥他都活不过来了。俺作为百人将,难道不要为俺们猛安一千活着的汉儿军作考虑吗?” “哦?”刘淮似笑非笑的说道:“你就如此看好我忠义军,觉得武兴军必败?” 梁远儿被绑缚着,不能作大动作,一时间只能摇头以对:“非是觉得哪里必然能胜,而是觉得无论哪边得胜,第四猛安汉儿军都死定了。” “太尉,武兴军一共十个猛安,其中九个是女真人组成的,只有俺们第四猛安是汉儿军,自然会遭到排挤,若非如此,张太尉……张玉又如何会以堂堂行军猛安的身份,领三个谋克在涟水面对宋国?” “而若说张玉在时,俺们汉儿军还有一点说法,有一些活路,免受一些欺压。到了此时,就真的没有法子了,太尉,蒙恬镇国那厮今日强行驱动我第四猛安往山沟子钻,又给了俺们死命令,让俺们去攻打山寨。” 刘淮笑了:“不止如此吧,还有因为张玉之死,你们这些行军谋克们,是不是也要被拔队斩了?” 梁远儿听到刘淮将事情点破,有些狼狈,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太尉说的是。” 刘淮笑容不改,心中却是盘算了起来。除了隐藏将要遭受拔队斩之外,梁远儿说的应该没什么差错。 营寨的壕沟木栏之后,就是宽阔的运兵通道,军兵来往畅通无阻,刘淮可以轻易的在东侧山寨中聚集精锐,借着山间交错的小路,直接将来犯之敌吞掉。 说句实话,一个猛安……哼……一千人在这种地形上济得何事?连周遭要道都不可能堵住! 事实上,刘淮已经猜到,蒙恬镇国很有可能通过前令第四猛安的猛攻山寨,而使忠义军调动主力兵马赴山寨围杀。而武兴军则是要集中精锐,从正面攻破忠义军营垒。 第四猛安只是个香喷喷的鱼饵而已。 以第四猛安被围杀的代价,换取覆灭忠义军,最简单的兑子而已,买卖做的简直不要太明白。当然,想让作为兑子的第四猛安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个结果,属实有些不太可能。 大约猜测出蒙恬镇国的意图之后,刘淮复又看向眼前此人:“既然如此,我就再多问一句,你是自己前来,还是由你们那行军猛安张决明遣你来?” 梁远儿犹豫片刻:“飞虎太尉当面,俺不敢隐瞒,确实有俺家二哥首肯。但也确实没什么言语,只能让俺来与太尉知会一声,做个默契而已。” 刘淮笑容渐消:“所以张决明想要什么?” 梁远儿再次犹豫片刻,方才说道:“若是蒙恬镇国那厮真的将俺们逼上绝路,不给俺们再留余地,望飞虎太尉能纳俺们。” “那不可能。”刘淮当即摇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诈降?梁远儿,你也是打老了仗的军兵,如何不晓得只要几十人在后面闹腾起来,就可能会出大事?若是我让你们全都放下兵刃,解下盔甲,打散了安置,你们第四猛安能答应吗?” 梁远儿复又摇头:“俺们张太尉是新提拔上来的,并不能压服众人,太尉若想作这种事,说不得当场就会有人哗变作乱。那我军佯攻山寨,双方演一出戏又如何?”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刘淮的好脾气终于耗光了,对着梁远儿破口大骂:“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咋地,莫非是来诈降的吧?还他娘的佯攻? 我问你,你们在山上建立岗哨烽火,我管不管?在山间屯营立垒,我管不管?在土山上掘通路,我管不管?难道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干这些?到时候你们一翻脸,佯攻变真攻,我不就是个傻子了?实话跟你说,我给山寨主将王世隆的军令是,只要金贼敢进这片丘陵,他就要用尽一切手段来打。这个军令,我不打算去改!” 梁远儿彻底丧气:“那太尉要咋样?” 刘淮终于说道:“我要保证……不是你们口头上的保证,而是要投名状,我要你们在关键时刻倒戈!如果不敢,非得现在来,那我要一个行军猛安或者十个行军谋克的人头与印信为证明!” 梁远儿摇头:“做不到……俺们……” 刘淮上前打断,点了点他的胸口说道:“忠义军与武兴军是敌非友,我们吊民伐罪,你们率兽食人,现在身为敌方,我给你们个反正的机会,你还挑三拣四,叽叽歪歪,你这是什么毛病?你这么牙尖嘴利,为什么不敢与那蒙恬镇国讨价还价,反而看着忠义军好说话来逼迫我?怎么,我是好人就他妈该被刀架着?” 说着,刘淮也不待梁远儿回答,直接将陈文本叫进帅帐。“陈六郎,有军令,这几日你要待在山寨,不能上阵,与这厮做接洽,不要引起任何人关注,直接与我对接。” 陈文本拱手应诺。 “把盔甲兵刃都还给这厮。”刘淮复又言道,转过身来,对着梁远儿冷笑出声:“今夜你连夜回营,将我的要求说与张决明听!成不成无所谓,大不了费点手段料理你们罢了。啧,一群汉儿在胡儿军中厮混,你们是怎么想的?” 半个时辰之后,全身已经披挂整齐,并且被蒙上眼睛的梁远儿被领到山寨,随即走小路来到一处土山顶上后,方才被掀开脸上的黑布。 陈文本默然不语,只是指了指一个方向,随后扭头便走。 梁远儿抱着刀,呆立在夜间萧瑟的秋风中,看了看南方,又向北望了望,一时间瘫坐于山头,失神难言。 (本章完) 第228章 勾心斗角争前路 第228章 勾心斗角争前路 同一时间茫然失神的绝不止是梁远儿。 几十里以东,莒县下的金军大营里,仆散东刚刚巡营完毕,回到帅帐时,智珠在握的表情瞬间消失,在温敦浑玉面前沉下脸来。 原因自然不是温敦浑玉今日指挥失误,事实上正是因为金军今日做到了尽善尽美,几乎是毫无差错,所以仆散东才心情沉重起来。 武兴军以两千正军加两千签军的阵容,以逸待劳,在野战中对抗远道而来的三千天平军。最终的结果却是签军全都溃散,正军打了个互有死伤的平手! 天塌了啊! 作为金国正军,武兴军在野战中竟然没摧枯拉朽的打败农民军! 这还玩屁啊! 见仆散东连连哀叹,正在舆图上作标记的温敦浑玉抬起头来,并且递给了对方一杯凉茶:“收起这副嘴脸,让儿郎们看到,成什么样子。” 虽然是被训斥,但仆散东却没有恼怒,只是长叹一声:“这不就是因为儿郎们没在,所以俺才如此作态。阿玉,你说,当时阿章是不是也遇到咱们今日的情况了?气势汹汹,胸有成竹冲上去,却发现贼军竟然精锐到如此程度?猝不及防之下,瞬间大溃。” 温敦浑玉默不作声。 徒单章全军覆没之事,他没来得及细想,或者干脆说一点,就是他不敢细想。 徒单章有勇气,有暴力,有智谋,为何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现在看来,原因不言自明:山东的起义军们在经历了一次次失败的磨炼后,终于有了些气候。 而徒单章在沂水畔,只能是遭遇了更有勇气,更有暴力,更有智谋之起义军的碾压。 这下子艰难了。 见温敦浑玉沉默,仆散东叹了一口气说道:“阿玉,你别这样,俺只是个武夫。你若拿不出主意来,俺就更无措了。咱俩先定个说法,这莒县到底还打不打?” 温敦浑玉在舆图上看了又看:“不能打了。” “嗯?” “莒县的守卫的确是薄弱,可以说能一鼓而下,只不过进城时必然有混乱,就会让天平贼所趁。”温敦浑玉摇头说道:“没见今日天平贼也不敢入城吗?” “倒是这个理。”仆散东捧着竹杯说道:“还是得攻破天平贼再说?要不要作个攻城的架势,然后埋伏天平贼?” 温敦浑玉瞥了仆散东一眼:“你莫忘了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在莒县折腾的再出彩有什么用?跟那群天平贼打个惨胜,咱们如何图掏忠义贼的后路?” 这也是温敦浑玉收兵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们辛辛苦苦绕道,可不是为了什么莒县或者天平军,而是为了前后夹击忠义军山口大营,从而把武兴军放进临沂。 在临沂这片沭河与沂水的平原地带,人口众多,物产丰富。到了彼时,有着大量战马的武兴军可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还有咱们两个猛安,骑兵这么多,又不是为了啃坚城营垒,还是要发挥骑兵的。所以我意明天走这条路。”温敦浑玉用炭笔在舆图上画了一条线,并将舆图递给了仆散东。 仆散东接过后仔细看了一番,复又呆住,片刻之后才点头:“这算是破釜沉舟了,俺要与儿郎们说清楚才行。” 温敦浑玉撇了撇嘴:“这算什么破釜沉舟?我在辽东,蒙兀人三天两头越境干这事,把契丹人折腾的够呛,只要咱们马够多,够坚决,不要自乱,哪里会有什么危险?跟儿郎们说清楚,我只要他们在攻打忠义贼背后时下死力,其他时候,我任他们抢掠!” 仆散东脸色好看了许多,拱手离去了。 而当帅帐中只余他一人后,温敦浑玉轻松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同样脸色凝重的,还有依旧站在城墙上的开赵。今日援军抵达,原本城中已经欢欣鼓舞,但眼睁睁的看着天平军与武兴军大战一场之后,竟然各自收兵了。 在知兵之人眼中,自然知晓这是打了个平手,谁也没占到便宜。 但在普通人眼中,这可就是武兴军将天平军打跑后,继续回营困城了。 希望之后的失望是最可怕的,县城中复又有了不稳的迹象,甚至有些大户联合起来,想要夺取城门,也不知道他们是想一走了之,还是想出城投奔武兴军。 费了好大力气,开赵与贺问征才把城中乱象镇压下去。 “赵将军,这样下去不成的。”贺问征有些狼狈的登上了城头:“咱们最起码得跟那天平军的辛郎君作个交通,明白他们要干什么吧。说句难听的,现在这情况,就算明天他们偷偷溜了,咱们还傻愣愣的待在城中呢。” 开赵想了想,猛然一锤墙头:“确实应该吃点定心丸。咱们二人,一人守城,一人去天平军那里,谁去谁留你来选。” 贺问征当即就犹豫了。 他本身是莒州豪强,反正之后做了义军,而且下手特别狠,已经无法回头。 在武兴军一开始围城时,贺问征还有些后悔,但他见了今日签军被驱逐填沟壑的场景,复又觉得咬牙坚持下来是大大正确的。 跟金贼这群暴徒在一起,如何治理的好山东呢? 然而虽说这厮把心定了下来,却依旧不是太相信开赵。 是,我是当了义军。但山东乱了这么多年,义军都是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吗?你若是狠下心来,直接跟着天平军跑了,我该如何是好? 可他贺问征去也不像话。 须知道,贺问征现在就是个带着伴当的豪强,只是口头上说加入了东平军。 这个身份,能向天平军要什么许诺? “赵将军,俺来守城。”贺问征想了片刻,方才咬牙说道:“但赵将军得带上俺的族弟。” 开赵自无不可。 片刻之后,西门漏了个缝隙,开赵与几名骑士鱼贯而出,也不打火把,借着星光向南而去。 跌跌撞撞一个时辰之后,几人刚刚接近天平军大营,就被游骑发现并围住。 开赵却并没有慌张与气氛,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 经历了今日大战后,还有游骑,一则说明天平军没有趁夜逃走,二则说明天平军军纪严明,制度整齐。 这才是天下强军啊! 心中如此感叹着,开赵表明了身份与来意。 斥候不敢怠慢,一边通报,一边将他们引进了军营。 (本章完) 第229章 岂有豪情似旧时 第229章 岂有豪情似旧时 “狗屁的天下强军!今天打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得到命令的斥候,将开赵等人直接带到大帐之前,一片由布幔围起来的帷幔前时,却是有一阵喝骂声从帷幔中传来。 斥候似乎也有些畏惧,根本不敢听帷幔中传出的声音,将几人交接给门口卫士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开赵当即就有些尴尬。 帷幔中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平日告诫你们不要自大,不要自大。你们个个却都在说咱们这三千人是天平军精华所在,就像是说有三千兵马就可以包打天下了。现在这么样?两千金贼正军,就差点把咱们包圆了!” 帷幔中复又变得寂静,片刻之后还是刚才那个声音,语气却是变得平缓:“是我失态了,今日的军议,并不是让你们推卸责任,而是让所有人说一说自己有什么不足,然后改正。既然我是统军,自然由我辛五开始。” “首先,我也有些骄骄之气。之前我在刘大郎面前保证,若金贼两千兵马,就要为他胜之。可那是我没见过武兴军的战力,就放出如此海口,岂不也是自大,作了虚言?” “其次,这种军议开少了,你们个个都头互相之间都不太熟悉,导致了军队前后脱节,无法配合,这也是我的疏忽。” “再次,行军途中,只要求了速度,没严肃队列问题,致使没有多加训练,步卒列阵不太整齐,这是我练军时候的失误。” “最后……” 帷幔中沉默片刻,方才出声:“最后,乃是我自逞勇武,遇事就要亲身上前厮杀,竟然放弃了指挥职责,致使当右翼耶律兴哥部遭遇突袭时,我这个全军指挥竟然还在率骑兵与贼前军做小规模厮杀,若不是李铁枪支援及时,说不得今日就是一场大败了。以后,副将以上军官,皆要以我为戒,不是不让你们亲身力战,而是要瞅准时机。” 以他为开头,复又有几个声音响起。 有的说自己在前军参战时有些犹豫; 有的说虽然明白自己该率本部百人队向前接战,却依旧在等军令抵达才动; 复又有上级军官反驳,说无军令不妄动是对的,错的是他没有看清形势,及时做出指挥。 还有的则是开始指责起其他人来,复又被将领一类的人训斥了几句。 在一套乱乱哄哄的军议之后,那领头的复又总结了几点,让各个都头都带回到本都中,将事情都跟部下说清楚。 并且领军在最后再次严明了军纪军法,并且当众斥责了几人,记过一次,以作功劳相抵。 片刻之后,帷幔中大约三四十人鱼贯而出,也没有废话,就各自回营。 而此时距开赵抵达天平军大营,已经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但他却丝毫不觉得时间的流逝,反而在帷幔之外听得入了神。 开赵也是打过许多仗的。 从当豪强时争夺水源土地开始,他就带领庄户伴当在乡野间厮杀。到了跟随兄长起事反金时,更是见识过大场面,大阵仗。后来起义失败,开赵狼狈而逃,躲在山间立寨,几乎成了土匪。 然而经历过如此多的战斗,开赵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军队。 可能这就是他们这些农民军所触及不到的高度吧。 “赵将军,久等了。” 就在开赵在帷幔外呆立时,却见辛弃疾亲自掀开帷幔相迎。 开赵在外面听了半天,自然也晓得这就是天平军领军了,当即就拱手以对。 辛弃疾连忙将开赵等人引进帷幔中。李铁枪与耶律兴哥也在,几人又是团团见礼。 寒暄了几句后,还是贺问征的族弟,贺曼之按捺不住,直接开口询问:“辛太尉,今日之战,天平军伤亡怎样?” 辛弃疾也没有藏着掖着:“伤亡近三百,确实惨重。” 今日最大的伤亡,还是在温敦浑玉发动的那一次声势浩大的冲锋中,耶律兴哥虽然奋力反击,但甲骑人数与质量上都要落了下成,不多时就被击溃了。 若不是李铁枪支援过来,没准今日就要出大事。 饶是如此,清点伤亡时,大约有一百大几十人的伤亡,让耶律兴哥痛彻心扉。 开赵听闻这个数字,心中一惊,然而见到天平军三名主将面上并没有出现惊慌失措的表情,反而皆是愤然之色,不由得心中一定。 果真是天下强军。 在这个时代,最大伤亡往往是在溃散中被追杀产生的。 真正在列阵厮杀中的伤亡,反而比较少。 往往排头兵被杀伤之后,就会直接引发全军溃败。 当然,各朝各代,什么时候都有死战到最后一人的军队。就比如金国灭亡时,蔡州的金军就在与宋蒙联军大战不敌时,纷纷投水自尽;郭蛤蟆更是聚拢起府库,用布帛丝绸燃起大火,率军背火而战,伤者直接回身自投火堆自尽。 但这是少数中的少数,绝大多数普通军队,还是在伤亡到一定程度时就全军崩溃。 这一定程度是多少呢? 全军一成。 猝然遭受全军一成伤亡,而依旧敢战能战的军队,足以称为天下强军了。 “将军,若是金贼来攻城,天平军还来援我吗?”贺曼之继续焦急问道。 开赵咳嗦一声,狠狠拉了贺曼之胳膊一下:“退下,你太过孟浪了!” 说罢,开赵复又拱手,执礼甚恭:“辛太尉,小贺年少,还请勿要见怪。” 辛弃疾笑道:“不小了,我今年才二十有一。不过他问的问题,我倒可以回答。我天平军到时候不会出手援助。” 还没有待开赵脸色变幻,辛弃疾就昂然说道:“我天平军不会等到金贼攻城时再出兵,而是已经议定,明日就全军尽出,攻打金贼大营! 若是胜,则莒县之围可解,也不用说攻城之时天平军改如何了。 若是败,则我辛五已经身死,到时候你们想怪罪也找不到我了。” 说罢,辛弃疾不顾开赵已经呆住,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们不拼命尽力,我们天平军是奉了耿大头领正经军令,来忠义军刘淮刘统制身前作使唤的。而攻杀这股金贼又是统制郎君所下的正经军令,我等不死战,在哪里都不能立足的!” 开赵看着辛弃疾意气风发的模样,哑然之余,心中确实猛然升起一股酸涩。 以前他也是这副模样,在兄长的羽翼下成长,天不怕地不怕,年少轻狂。 而遭逢大变之后,他的性子变得内敛沉稳,加上风霜袭面,诸难加身,使得他年纪轻轻就满脸皱纹,早生华发,谁能想象,他开赵今年只是不到三旬的青年呢? 过往的日子恍若隔世,现在想来,竟然只是七八年前的事情而已。 (本章完) 第230章 威逼利诱以速行 第230章 威逼利诱以速行 辛弃疾豪情万丈。 但事实上战争是两方的事情,天平军想要去攻打武兴军,而武兴军又怎么会甘心当一个沙包? 在第二天一早,也就是九月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天平军正在造饭时,就有游骑前来汇报,说是武兴军大营起了灯火,而且水汽朦胧,似乎大军也在煮饭。 辛弃疾心中盘算片刻,觉得金军无非是要攻城或者来打天平军营垒,不管哪一种,天平军都可以占据优势,从容破敌。 这金军总不能跑了吧?! 然而金军偏偏就是跑了! 两千骡马军团的战略转进速度是惊人的,他们抛弃了所有辎重,一把火烧了营寨后,迅速向北撤退。 一番令所有人眼缭乱的动作之后,在辛弃疾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金军从北边渡过了香公河,复又疾驰向南。 这尼玛是要抄天平军的后路吗? 可抄后路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断敌人粮道,从而使敌人不战而溃吗? 但金军已经抛弃了所有辎重了!他们然后深入敌后,与天平军坐着耗粮草,太平军好歹还有几十大车豆子,他们有什么? 有这么抄后路的吗? 下一刻,武兴军就开始攻打留守在香公河之南守护浮桥的守军。 天平军放在浮桥南侧的守军大约只有两百人,大多数还只是民夫之流,哪里能抵挡金军的猛攻? 辛弃疾还没来得及派支援,南岸守军就全军溃散。 金军并没有追杀溃军,也没有沿着浮桥打过来,只是截断浮桥,随即全军上马,向着西南而去。 金军从开拔到截断浮桥,总共只有三刻钟时间,天平军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太他娘的快了,这一套战术动作做完,天才彻底大亮。 “啖狗屎的金贼!”辛弃疾也不复儒雅姿态,大声喝骂出声。 李铁枪与耶律兴哥也有气急败坏之态。 “不能慌。”辛弃疾长喘了两口气,强自平复了愤怒的心情:“大铁枪,你麾下有水性好的,赶紧摸清香公河水文。辛文远,派人去城中……不要去城中了,还得给他们捞内渡,派人向四周村落,搜罗船只。再派遣人出去砍树,准备做木箱木板,做浮桥。” 说着,辛弃疾再次看向耶律兴哥:“汉儿骑兵到底不如契丹骑兵技艺娴熟,耶律二郎,你派遣契丹骑兵浮马渡河,去跟着那些金贼,勿要丢了他们的讯息,要快!” 几人也来不及多言,各自领命而去。 就在这时候,开赵也将莒县大门打开,不少人直接冲动金军营寨中开始救火,试图从其中抢救出点有用的东西。 金军既然撤走,莒县形势自然也就随之平稳,莒州的一些大户迅速开始了投机,不少人杀猪宰羊,准备酒肉想要来天平军劳军。 这些人不知道什么大的战略,他们只晓得天平军与金军大战一场后,金军回营不过一日,就烧了营寨遁逃了。 这不是大胜是什么? 他们又如何知晓,金军的战略目的就是为了夹击忠义大军前军大营。此时放弃了与天平军作战,孤注一掷,必然是有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的。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样的军队,创造什么奇迹都不意外。 辛弃疾心乱如麻之下,一开始想要拒绝这些大户,但豪强出身的辛五郎转念一想,地方财力物力全都集中在这些大户手里,如果与他们接触,是不是会有所得?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在等待修复浮桥时,辛弃疾摁下焦急的心情,亲切的会见了莒州大户们。 这是一次成功的、胜利的会议,没人敢因辛弃疾的年轻而轻视他,反而因为辛五郎礼贤下士的文人姿态,让一种大户受宠若惊,如沐春风。 “将军可在莒县稍稍盘桓几日,也可让小老儿稍尽地主之谊。”一名富态老者放下手中茶杯,有些急切的说道。 辛弃疾脸上笑容不变,只是摇头:“老丈说笑了,军情紧急,不是游山玩水,如何能不遵军令,在本地享乐呢?” 那就好那就好。 富态老者心中稍定,这年头兵匪不分,谁也不想让客军在本地常驻,否则天晓得会闹出什么乱子。但富态老者脸上却是露出惋惜之色:“将军神勇,金贼望风而逃,只是不能多见将军神采,与将军深交,真是令人神伤。” 辛弃疾将茶杯重重顿在案几上,稍稍露出的武人姿态将帅帐中的大户们吓了一跳:“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我还没有杀个痛快,金贼如何就逃了?!这可不成,我辛五说话算话,既然说了要将那温敦浑玉碎尸万段,就一定要砍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刀! 否则岂不是言而无信?岂不是让山东豪杰小瞧了我?之后的贼人,岂不是将我的话当作了废话? 真是气杀我也,来人,将昨日抓的俘虏都带过来,就在这帐中,给我起锅烹了!” 富态老者吓了一跳:“太尉息怒,太尉息怒,杀俘不祥啊。” 辛弃疾刚刚面目狰狞,此时又对着帐中诸人展颜而笑,将喜怒无常展现的淋漓尽致:“哦对对对,老丈说的对,别把那些厌物带上来碍眼了。老丈莫怪,在军中杀人多了,就有了些怪癖。 我喜欢活烹人还算是好的,我麾下有个叫李铁枪的,这厮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喜欢用铁枪把人串起来。从口中到粪门一串,挂在门口,被挂之人往往能哀嚎三天不绝。听不到哀嚎声,李铁枪这厮睡不着觉,真是个怪人。” 帐中大户们纷纷擦汗。 见火候到了,辛弃疾复又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我是真的想赶紧渡河,去追上那些金贼,把他们放进锅里,全给烹了。只是这浮桥断了,大军无法渡河,唉,真的是手痒啊。” 这特么都是什么变态啊!可万万不能让他们在莒县多待,得赶紧把这些瘟神送走。 富态老者连忙说道:“小老儿久居莒州,还是有些人脉的,周遭水文地理,哪怕小老儿不熟,也总能找出熟悉的人。将军且稍待,最迟半个时辰,小老儿一定拿出个让将军满意的说法。” 辛弃疾笑了笑,竟然有些羞涩的意味:“这怎么好?岂不是扰民了?” 富态老者义正词严:“为义军除贼,乃是我等良善人家的本分,怎能算是扰民呢?你们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却是对着周遭大户说的。 七八人连连点头称是。 “既如此,辛五就在这里谢过了。”辛弃疾站起身来,躬身一礼。 “不敢不敢。我们现在就回去准备!”富态老者还礼,随后就带着一众大户,鱼贯而出。 在帅帐门口,一名矮壮大汉疾步而来,还没有进帐门,就已经大声说了起来。 “五哥,不是俺大铁枪不能干,实在是这香公河……哦,老丈……你们先走。” 正在出帐的众位大户听到此人自称,纷纷菊一紧,纷纷行礼之后,头也不回的狼狈逃了。 李铁枪挠了挠发髻:“这些莒县人都是什么毛病?五哥,俺刚派水性好的儿郎下去看了,这香公河虽然小,却是比较深,再建浮桥困难。整条河上应该有浅滩能渡,但仓促间很难找。” 辛弃疾复又恢复到平淡表情:“大铁枪,你尽量找,但我已经把这事托付给那些莒州大户了,最多半个时辰,就会有法子。” 李铁枪皱眉:“这些人能尽心尽力吗?” 辛弃疾似笑非笑的点头:“必然会尽心尽力的。” (本章完) 第231章 孤军深入兵行险 第231章 孤军深入兵行险 半个时辰之后,具体方案被拿出来了。 总的来说就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浮桥也建,漕船也有,最迟下午就能让天平军三千人马算上辎重大车全员渡河。 开赵整个人都不好了。 合着无论完颜子晋那厮还是我,都没有挖掘莒县大户的潜力啊! 别说别的,这些漕船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真能藏啊! 辛弃疾却管不了那么多。 得赶紧渡河追击,再耽搁一会儿,那两千机动力极强的骡马军团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午时刚过,天平军终于在简易浮桥与漕船的帮助下,全员渡过了香公河,随即没有歇息,摆开行军队列,驾着大车,就向西南追击而去了。 且不说莒县上下纷纷松了一口气,并且开始舔舐战争带来的伤疤。 也不说辛弃疾如何心焦如焚也不忘了光撒游骑,就说刚刚摆了辛弃疾一道的温敦浑玉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将军,不成了,无论如何都得歇息会儿。再这样下去,儿郎们撑得住,马儿也撑不住了。” 听到行军谋克会兰成前来汇报后,温敦浑玉却是将脸沉了下来:“现在刚刚行进四十里,哪里能歇息?听我军令,再行进十里,到时候再寻地扎营。” 会兰成不敢反驳将令,复又说道:“军粮不够了,随身携带的粮食只有今日晚间一顿,明日两顿。马骡还能吃些草,人却没吃的。” 温敦浑玉皱眉说道:“会兰成,你这是怎么了?何时修的菩萨经?没有便去抢!刚刚秋收,你难道还怕抢不到什么吃食吗?没有粮食就抢牛羊,没有牛羊就抢人来吃!” 饶是会兰成为人狠厉,但听到自家长官如此说法,脸色还是一白。 就金国这基层治理能力,荒年是常有的事,易子而食的事情也时常发生。 但会兰成作为一个底层军官,有奶有肉有米有面,还真的没吃过人。 确切的来说,饶是金国已经成了破房子,作为统治阶级底气的金军一直还能维持正经粮草,没有大规模吃人的心理准备。 会兰成不知道他将这事告知麾下儿郎时,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温敦浑玉没有在意会兰成的脸色,继续说道:“给你两个谋克,到四周寻粮,记住,不能空手回来!” 会兰成点头,随即几乎有些狼狈的拨马离去。 温敦浑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以他的聪慧,当然知道麾下兵马疲惫。 这一路一百多里,又是过山路,又是渡河,中间还有两场规模不小,需要全军出击的大战,如何不疲惫呢? 尤其现在是个傻子都知道,莒县没有攻取的情况下,绕过坚城南下,这是标准的孤军深入。 若只是那开赵也就罢了,那厮没什么本事,而且已经被打惨,必然不会有什么动作,但是加上天平军就不一样了。 这伙子贼军简直是温敦浑玉生平罕见。 须知忠义军现在还躲在营寨里当沙包呢,而这天平军竟然敢放弃地利,野战厮杀! 这种军队,没有被打残打服,那么就一定会追上来! 到时候武兴军稍稍顿挫,说不得就是一场大败。 在这沂水沭河之间,跑都没地方跑! 这个道理,温敦浑玉知道,仆散东知道,会兰成知道,就连普通小兵辣子也知道。 这自然会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军心士气。 所以温敦浑玉也不得不摆出一副不近人情,以军法压人的姿态。 摸着良心说,若是有别的办法,温敦浑玉也不想行此险策。 但皇帝定下的九月十日之前破贼的时间犹如悬在武兴军头上的一柄利剑,让人不寒而栗。到时候若是无法击败忠义军,收复临沂,使金国南征大略受挫,从都统到行军猛安到底会有什么下场,就不好说了。 须知道,为了南征,已经死了不止一个老臣,死了不止一个相公,最近听说,太后都因为这事死了。 行军万户,行军猛安的官职在普通人看起来遥不可及,在那些真正贵人面前算个屁啊! 如此胡思乱想,却又一名军使抵达。 “将军,俺家太尉让俺跟将军说,前面八里处山脚有个村子已经被俺们占下,可以将就安置大军,可要扎营?” 温敦浑玉在马上想了想:“告诉仆散东,以那个村子为点,再往西进五里,若没有合适村子,就在山脚的村子扎营。再告诉他,今日尽量赶路,尽量靠近忠义贼大营,争取明日就与贼决一死战!” “得令!” 军使策马而去,温敦浑玉却在道旁呆愣片刻,不知道想些什么,却终于还是摇头策马离去。 不管这么多了,明日必定攻破忠义军大营! 到了傍晚,武兴军两千人终于抵达了一处村庄,并且就地扎营。 这里距离忠义军大营大约二十里,距莒县大约六十里。 而天平军则是行进了不到二十里就不得不止步扎营,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去伐木作营寨,只能用辎重大车围拢一圈,并且挖了些壕沟而已。 辛弃疾站在挖壕沟之土所堆起的土山上,借着夕阳余晖望着四周地势,虽然依旧忧心忡忡,却不耽搁他将战术层面的事做到尽可能完美:“耶律二郎,探骑还能找到金贼踪迹吗?” 耶律兴哥披着一身黑色大氅,也不嫌热,闻言点头,却也复又摇头:“没跟上,但两千人马行军的痕迹也是无法隐藏。五郎,他们真的是孤注一掷,冲着刘大郎杀去的。” “告知刘大郎了吗?” 耶律兴哥点头:“不只是刘大郎,魏公那里俺也派遣信使了。唉……莫说明日刘大郎措手不及之下,被前后夹击的溃散大败。就算明日这两千金贼没有成功,在这块肥地上乱窜闹腾起来,得死多少百姓才能制住他们?这都是咱们的罪过啊!” 辛弃疾有些惊奇的问道:“你这胡人,竟然开始怜惜汉人百姓了吗?” 耶律兴哥瞥了辛弃疾一眼:“俺最近让人给俺读你们汉人的书,觉得你们汉人的话有些道理。尤其那句你把我当手足,我把你当腹心,但你若把我当土石,我就把你当破鞋。简直就说到俺心坎里了。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这么多人为耿大头领和魏公效死的原因吧。因为他们都实实在在的将这些人放在了腹心里。” 饶是形势有些紧张,辛弃疾还是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耶律兴哥。 这都是从哪里攒起来的圣贤书? 耶律兴哥却没有在意辛弃疾的眼神,犹豫片刻才说道:“俺知晓现在说这个有点不看场合,但俺要蓄发了。” 辛弃疾看着耶律兴哥光溜溜的头顶,愣了半天才说道:“蓄吧。在汉地,留着汉人的头发,终归是要行事方便许多的。” 耶律兴哥默默点头。 辛弃疾看着夕阳西下,也是无言片刻后,方才咬牙说道:“我意明日带着能骑马的所有人,骑骡子的也算,全军一起西向,快马追击金贼!” 耶律兴哥盘算了一会儿:“两千人,已经是极限了,你总得给甲骑备一匹备马,八百骑,一千二百步。跟金贼打起来,真的不好说。” 辛弃疾咬牙说道:“我亲自领军,就留一个副将带着步卒与辎重赶路,其余能来的都要来。与金贼拼了,五五之数,能赌一把了。” 耶律兴哥沉默许久,当日头彻底沉到西边时,方才咬牙说道:“妈的,你们汉人有句话说的好,人死鸟朝天,干了!” 辛弃疾点头,也懒得问对方从哪听的如此多的汉人俗语了。 (本章完) 第232章 如意战车作木城 第232章 如意战车作木城 九月三日清晨。 温敦浑玉从床榻上醒来,鼻尖萦绕着的血腥味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群夯货杀人在行,却是一点都不细心。 为什么要在屋子里杀人?为什么不能拖出去杀? 杀了人后,也不知道打扫赶紧,任由血流满地,过了一夜原本的腥味都已经有些发臭了。 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只在他脑中转了一圈,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毕竟是战时,毕竟是儿郎们的一番心意,还要如何? 真要寻摸个县城,找个地主大宅,温敦浑玉也不可能住进去啊! 怀着稍稍的起床气,温敦浑玉带着亲卫走出了这个小小的村落,在四周巡视的过程中,他复又发现,那些还没有被杀掉的村民,竟然有好几种不同的口音。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温敦浑玉用佩刀托起一名女子的下巴问道。 这名女子周身上下没有寸缕,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此时蹲在地上,想要在周围一圈大男人目光中尽量护住身体,却又在刀尖的逼迫下,不得不站起身来。 “特黯先……” 女子含含糊糊的说道。 “什么?”温敦浑玉皱眉。 还算有些姿色的女子一只手护住上半身要点,一只手指了指嘴巴。 温敦浑玉才注意到,这女子嘴角还在渗出血来,不知道是因为金军干事时嫌她聒噪割掉了她的舌头,还是打碎了她的牙。 “你近前来。”温敦浑玉用刀尖拨了拨女子的头。 女子温顺的向前,声音却依旧细小含糊。 “再近一点。” 女子终于走到了温敦浑玉马旁,脸上扯出一丝微笑,随即就猛然拔出了别在头发上的木簪,不顾脖子被刀尖划出血口,狠狠刺向了温敦浑玉。 “吱……” 木簪划过铁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并没有给重甲骑士造成任何伤害。 在温敦浑玉冷漠的表情中,女子全身迅速失去了气力,握着脖子倒在地上。 鲜血从女子的指缝中喷薄而出,不多时,女子就停止了挣扎,失去了气息。 “有罪!” 到这时候,才有甲骑下马,一刀将那女子首级切下。随即跪在地上,口称有罪。 温敦浑玉觉得百无聊赖,也不想知道这些百姓都是从哪里来的了,直接指了指被圈在一处空地上的近百村民。 “一个不留,都杀了。” 说罢,温敦浑玉拍了拍盔甲上不存在的灰尘,径直拨马离去,任由身后传来哭喊嚎哭声。 歇息一夜之后,金军大约恢复了一些气力,再次组织起来,向着忠义军大营进发。 刚到巳时,温敦浑玉就接到了开路先锋仆散东传来的消息。 “什么叫与车阵作战,需要大军支援?”温敦浑玉皱起了眉头:“他仆散东吃饱了撑得跟什么辎重车队作战?他们今日的目的只有忠义贼大营!让他速速解决!” 军使满头大汗:“非是寻常辎重车队,其中能看见的军兵大约有一千二百上下,还有大约有一百甲士披甲行军。 但他们是在行军途中,具体有多少人真不好说。那些贼人将大车一围,其中军兵向外放箭,着实坚固,俺们将军率军冲了几次,不止一无所得,甚至还伤了许多儿郎。 俺家太尉觉得这其中得有几百正经兵马,都是去支援贼军大营的。如果放着不管,可能会出大事的。”温敦浑玉在马上晃了晃。 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几种情况之一。 在正面应对蒙恬镇国猛攻的时候,忠义军竟然没有尽全力,甚至身后还有援军未至。 但事到临头,难道还有什么可选吗? 难道要回身与追上来的天平军作战吗? 如此死地,唯死战而已! 温敦浑玉想到这里,目光也变得狠厉:“会兰成!率领马军压后,我自领步卒突前!” 会兰成想要劝说,却见温敦浑玉已经策马而出,挥手点了几名步军将领,随即跟随那名军使,向前冲去。 还没有战场,温敦浑玉就听到震天的喊杀声,抵近之后发现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仆散东已经带队冲杀了一阵,此时披膊上还插着几根折断的箭矢,在猛安大旗之下,有气急败坏之态。 “哪怕有几百战兵,第七猛安一千人如何拿不下区区车阵?甲骑为何不步战?” 温敦浑玉抵达之后,先是斥责了仆散东一顿。 仆散东嘿然:“阿玉,你自己去看看吧,这车阵有些不一般。对了,把你的披风与盔缨留下,贼人在车阵中有些劲弩,专是为了狙杀军官。俺已经没了一个本部行军谋克了。” 温敦浑玉薅下盔缨,扔下披风:“我带来五个步卒谋克,任你驱使,务必速速攻下。” 仆散东想要说什么,然而却只能长叹一声,拱手应命。 温敦浑玉不理解身为老将的仆散东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却也来不及多想,就带着几个亲卫向前。 绕着车阵两圈之后,温敦浑玉终于明白了。 这特么根本不是车阵,这是木城! 这是平地起的一座城! 首先是这大车,并不是普通的两轮车。 两轮车是左右不稳的,数十辆两轮车连起来,就会有缝隙。而有缝隙,就会有机会。 而这些四轮大车堪称四平八稳,左右相连整整齐齐,竟然没有丝毫缝隙。 其次类似偏厢车之类的战车,因为是双轮,所以载重量与寻常辎重大车差不多,也无法做得高大。而这些四轮大车不止高大宽阔,甚至还拉着一块蒙着牛皮的厚重木板。 算上厚重木板的高度,整个车体竟然有近两人高。 弓弩手隐藏在其后向外放箭,金军弓箭手竟然连像样的反击都没有,一时间只能举着盾牌挨打。 这特么是牺牲了机动性,来换取防御力,专门为了克制骑兵冲阵而制作出来的加强般偏厢车! 金军不能用攻车阵的方法来攻打,而应该拿出攻城的手段来! 想到这里,温敦浑玉顶着乱飞的箭矢,回到了猛安大旗之下。 “这不是攻车阵,这是攻城!”温敦浑玉大声吩咐道:“去伐木作飞梯!甲骑环绕车阵射箭!拿出些油料来,做些火箭,攻城的时候再一起放箭!” 立即有军士向周围树林中冲去,然而仆散东忧色却是依旧。 这么折腾下来,什么时候能攻下这车阵?哪怕攻下了这里,儿郎们是不是已经疲累了,还能不能攻忠义贼大营? 而且这里是贼军腹地,身后还有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窜出来,而且也不知道周遭还有没有其他援军,在这种情况下,死磕车阵,真的是明智的吗? 然而当仆散东看到温敦浑玉血红色的眼睛后,终于明白。 从他们接下抄后的任务后,他们就都没得选了。 为今只有死战而已。 (本章完) 第233章 聚得性命为一掷 第233章 聚得性命为一掷 攻取一座城池需要多久呢? 有的城可以一鼓而下,有的城则是需要经年累月的围困。 但那些一鼓而下的城池要么是守军士气崩溃,要么是守城士卒不足,从来没有说一城守军兵力充足,众志成城反而被摧枯拉朽打败了。 原因不言自明,在古典时代,守城方的战术优势太大了。 在车阵中央的何字大旗之下,何伯求顶盔掼甲,竟然还有心思将水袋中的凉茶水倒进随身携带的茶盏中,并一饮而尽。 崔蛤蟆站在一辆大车上,遥遥观望车阵之外的形势,见何伯求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由得好奇问道:“大哥,你咋一点都不着急呢?” 何伯求合着茶盏中的凉茶,微笑说道:“我有什么可着急的?七百民夫,五百正军,其中还有三百甲士守这么一个车阵,若还让我殚精竭虑,那你和张丑却不是被人小瞧了?” 崔蛤蟆想了想,竟然点头:“确实,魏公这车阵摆的,简直是如金汤筑成般坚固。金贼就两千人,咱们守上一日夜不成问题。只不过若是一日夜后,咱们饮水尽了,可就难说了。” 何伯求嗤笑出声:“若是一日夜还没有来援兵,那魏大刀与刘飞虎子一起跳沂水去吧,还北伐个什么?你且看着吧,两个时辰之内,就会有援军赶到,说不得来的还不止一股。” 何伯求现在的官面身份是沂州通判,沂州大大小小的事务基本上都要过他的手,所以他是知道天平军作援军,也知道刘淮将天平军派去莒州,阻挡绕后金军的。 然而现在这股绕后的金军已经杀到了眼前,人员还保持的相对完整,肯定不是与天平军力战之后的结果。 八成是仗着马匹多,直接绕过了天平军。 那姓辛的小子看起来倒像个豪杰,怎么可能不追过来呢? 崔蛤蟆点头称是。 他一直是十分信任何伯求的。 “阿丑去了北侧,俺去南侧看一看,别出了疏漏。” “去吧。”何伯求笑着说道:“坚持不下去就举幡子,我看见了,就会发兵去援。” 崔蛤蟆一边走,一边放声笑道:“大哥,俺这里不用惦记,你还是备着去阿丑那里吧。” 何伯求笑了笑,随即看向身侧的何来也:“九叔,武兴军势穷了。” 何来也点头:“确实,都开始孤军深入,用正军来做孤注一掷了,如何不是势穷呢?只要吞掉这两千金军,咱们忠义军就可以从正面推过去了。” 何来也说罢,沉默片刻,复又皱眉:“阿郎,俺有一事不明,武兴军都统蒙恬镇国之前也是在海州沂州厮混过,俺也见过几面,不是个颟顸人物。为何将仗打成了这般?” 何伯求笑道:“还能是如何,上面压迫,下面无根,他哪怕有一万正军又能怎样? 你想想,若是金国能稍稍正常一些,莒州完颜子晋坚守莒县,这绕后的武兴军是不是就可以汇合莒县金军一起攻破天平军了? 如果完颜亮暂缓征宋,先收拾内政,派遣三路大军来围攻,是不是也能轻易击败忠义军? 退一万步讲,若是武兴军与地方官府配合,集合周围两三州的民力物力来打,也不是忠义军可以抵挡的。 现在武兴军一万人,地方官府被清扫一空,又没有援军支援,看似气势汹汹,但只要稍有顿挫,则后继无力。” 何伯求听着骤然响起的喊杀声,顿了顿后方才说道:“九叔,现在就是顿挫之时。” 确实是顿挫了。 这时距两千金军已经与车阵正式开战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金军已经将车阵团团围住,发动了数次猛攻,却几乎都被长枪与劲弩逼了回去。 温敦浑玉同样亲自冲了两次,然而大车之上,木盾之后全是神臂弩手,只要靠近就会遭遇攒射。有些决死的金军干脆直接从马上跳进车阵中,试图从里面打开缺口,却发现车阵之后还是手持长兵的军士等待,往往一落地,就被长枪大斧打翻在地。 一时间根本攻不进去。 温敦浑玉心中大恨。 轻兵冒进就是这样,固然能通过出其不意,将敌方打一个措手不及,可一旦受挫,手中本钱空空,只有随身携带的物什可以使用。 这时候要带几辆辎重大车,拖出粮袋来堆在车阵下,以作斜坡,早就能让军兵冲进去了。 临时制作飞梯,甚至直接从附近村落中抢梯子,不是不成,而是必然会耗费时间。 这种类似攻城般的攻车阵,根本不是架上一个梯子就能解决的事情,无法在同一时间投放足够多的兵力,就变成了添油战术,纯属送菜了。 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才算是将火箭与一百余把各种梯子准备完毕。 温敦浑玉双眼赤红,对着仆散东说道:“阿东,就是现在了,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忠义贼不会坐视咱们围攻他们辎重,再拖下去,士气沮丧之下,忠义贼肯定会发大兵来援!” 仆散东揪住温敦浑玉的马缰绳说道:“阿玉,你慌了!俺再最后劝你一句,这车阵急切难下,咱们干脆直接捅忠义贼大营去,莫要管他们了!”温敦浑玉大声说道:“我没有慌!阿东,你想想,忠义贼辎重车组成的车阵都如此难下,他们修的大营又哪里是好啃的?如今之计,就是攻下车阵,驱赶溃军,以攻打他们的营垒,方有一线生机。 而且,不是你说的,不敢放这么多人在身后吗?为何变卦了?” 仆散东挥手将亲卫们撵开,直接在纷乱的战场上说道:“阿玉,你何等聪明,如何看不出来现在咱们两个猛安已经陷了险地,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能攻下车阵,儿郎们还有多少气力?还能否打下去?若是疲累了,被那追来的天平军堵住,该如何是好?” 温敦浑玉盯着仆散东的眼睛说道:“那你待如何?” 仆散东喘着粗气,声音压低:“不要强攻车阵了,趁着对他们有所震慑,咱们两个猛安拿着这些飞梯火箭速去忠义贼大营,从侧后方放火也好,张大声势攻营也罢,咱们攻打半个时辰,若都统还攻不进忠义贼营垒,那也不是咱们的错处了。 到时候咱们扭头就走,往南去,一路烧杀,杀光烧光抢光,俺就不信到时候忠义贼还能坐得住!” 这也算是一条毒计了,而且无论对上对下,都可以交待过去。 可关键就在于,这一味毒药见效太慢,后方的层层压力传导到前方的忠义军时,不知道会过几天。 还得说回那个要命的九月十日期限。 这可不是武兴军攻破忠义军前军大营期限,而是武兴军夺回临沂,打通临沂通道的期限! 温敦浑玉只是犹豫了片刻,就坚决摇头,否定了这个说法:“阿东,事已至此,不用尽全力试一试,我不甘心。 你在后面主持接应,俺亲自率全军,四面猛攻车阵,若不成,咱们再转头行你的计策。 左右不过半个时辰,不耽搁事的。” 仆散东长叹一声,复又摇头:“阿玉,你是帅才,俺才是斗将。你且在这里安坐,俺率亲卫拼死进攻即可。” 见温敦浑玉犹豫,仆散东笑了:“怎么,阿玉你还担心俺不用心吗?” 温敦浑玉欲言又止,到最后也只能点头:“一切小心,事有不谐,就速速撤出来。” 仆散东放下顿项,只留下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俺自然晓得。放心,俺不会把命扔到这鸟地方的。” 说罢,仆散东一挥手,亲卫同时吹起了号角。 手持弓箭的数百甲骑蜂拥向前,先是抵近恐吓,随后就绕着车阵开始抛射箭矢。 这些箭矢几乎无法造成杀伤,却依旧在车阵中造成了一些混乱。 忠义军神臂弩手不甘示弱,纷纷起身回射。 与金军差不多,金军无法射到掩体后的忠义军,忠义军也很难射中运动中的甲骑。 而战马奔腾所产生的烟尘,更是将武兴军步卒隐藏住了。 在一片混乱中,角声一停,鼓声随即响起。 三百武兴军弓手点燃了包裹着箭头的油布,从车阵的西方与南方两个方向快步上前,射出了一轮火箭。 这复又造成了一些混乱,甚至不知道点燃了什么,在惨叫声中,车阵中有浓烟升起。 又是几轮箭雨之后,隐藏在车阵东侧的仆散东扛起了一架飞梯。 “冲!” 借着甲骑与烟尘的掩护,带着飞梯的三百武兴军甲士猛然冲出,直到抵近之时,才被忠义军发现。 “那里,神臂弩一齐!放!” 有军官在大车上大声命令,二三十把神臂弩同时转向,攒射而去。 一轮弩矢之后,武兴军只倒下了两三人,而就在弩手手忙脚乱的给神臂弩上弦时,一个个飞梯已经搭上了车头。 仆散东从腰间抽出瓜锤,指着前方说道:“儿郎们,随俺杀贼!” “杀!” 喊杀声瞬间变得激烈。 武兴军第七猛安仆散东手持两把瓜锤,先登冲进了车阵。 (本章完) 第234章 风披斑甲虎皮乾 第234章 风披斑甲虎皮乾 “终于来了。”何伯求听到鼓声与角声大作,扔掉了茶盏,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甲胄碰撞之下哗啦作响。 “西边与南边射火箭,东边是甲士主攻。金贼主将倒有些急智,知晓要把溃军往北面赶。”何伯求环视身侧一百甲士:“咱们上!” 说着,何伯求扛起一柄长斧,率先东行。 一百长斧甲士纷纷鼓噪起来,举着何字大旗,向金军甲士扑去。 作为先登勇士,仆散东一登上车子,就发觉有些不太对。 仆散东刚刚挥动瓜锤,将一名来不及躲避的弩手砸翻在地后,身后却又有另一名弩手扔下神臂弩,拿起放在一旁的双手重剑,抡圆了砍过来。 仆散东矮身躲过,重剑砸到车板上,深深卡住,弩手竟然一时间拔不出来,而趁此机会,仆散东双锤刚刚扬起,重重砸在那弩手的头盔上。 弩手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就身子一软,瘫了下去。 仆散东知晓他不能一直站在大车上,他得下去为麾下打开先头阵地,所以在锤杀两名弩手后,就要跳下大车。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还没有摸到车帮,车下就有几杆长枪一起捅了过来。 饶是仆散东是沙场老将,更是全身重甲,可面对七八杆明晃晃的枪头,也不敢正面对抗,只能在大车上后退一步。 仆散东又惊又怒,定睛看去,却见车下列成长枪阵的军士全是布衣,几乎没有甲士。 然而这些轻卒在面对甲士时,却是手持长枪,列成了大略还能看的阵型,奋不顾死的上前厮杀,让仆散东感到诧异异常。 忠义军竟然有如此多的悍卒吗? 不对,他们都是民夫之流。 什么时候民夫也如此强悍了? 电光火石之间,仆散东脑袋里的疑问已经转了好几圈。 其实原因很简单。 因为这些民夫基本上全都是何家庄之前的庄户。都是有一定军事经验的,甚至有一些人都可以堪称是精锐老卒了。 何伯求在率领庄户出征时,自然是家家出丁。有的庄户家中男丁多,还得抽两丁甚至三丁。 忠义军来主政之后,不可能这么征发军队,哪怕是土地兵也不成,因为一个聚居地中,总得留够足够的劳动力来种地的。 所以,这些没有被征募为正军的前何家庄庄户,也就成了普通百姓。 但即便是忠义军也不能放弃封建时代的传统艺能:征徭役。简单的来说,就是让百姓免费给官府干活。 后方的徭役一般以整修水利为主,但临沂周边的徭役,就是要当民夫上战场了。 也因此,这些具备一定军事技能的百姓,变成了民夫,赶着大车到前线。 何伯求那么老神在在,真的不是装的,这些前庄户们就是他的底气。哪怕此时已经废除的人身依附关系,但何伯求的威望不会凭空消失,民夫的战力也不会凭空消失。 似乎有人察觉到这当先跨过车阵之人是金军将领,枪阵之中,突然有一壮硕汉子手持长斧越众而出,直接向仆散东杀去。 “爷爷乃是张百草!金贼受死!” 仆散东狼狈躲过,随即掷出瓜锤,在暂时逼退张百草之后,返身拔出了夹在木板中的重剑。 “啊!” “狗贼!” “噗……噗……” 仆散东身后攀爬进入车阵的甲士不少直接被长枪捅了下去,少数站稳脚跟的,却又被三面围攻,不只是正面有悍不畏死的长枪捅刺,那些弩手也不是好惹的,被近身后,干脆拔出随身携带的兵刃,就地开始厮杀,有些尤其悍勇的,杀红眼甚至用弩机当兵刃,开始乱砸。 仆散东知道不能再在车上争锋,若是再有一批神臂弩手过来,向车上的金军攒射,事情就麻烦了。 如此想着,仆散东挥舞重剑,荡开逼近的矛头,灵巧的跳下了大车,随即双手握剑柄,挥舞成一团剑光,向着那张百草砍杀而去。 张百草抡了两下长斧,皆被仆散东挥剑拨到一边,心下也知道长斧根本不是单挑时的兵刃,他随即将长斧掷出,向后急退几步,然后劈手抽出一把麻扎刀,再次与仆散东战在了一起。 四面手持兵刃的民夫也齐齐抢上,想要将仆散东摁死当场。但身为甲士的优势就在于此,甲士可以凭借盔甲挨很多下劈砍,但无甲步卒,挨着一下就将失去战力。 双手重剑在仆散东手中轮转如飞,如同一片光轮,见到一时间对战张百草不下,干脆用披膊挨了对方一刀,随即转身,杀进了民夫人群之中,掀起了一番血雨。 瞬间就有七八个民夫惨叫着跌倒在地,原本还算齐整的长枪阵瞬间歪倒一片。 趁着这个机会,又是几名甲士沿着仆散东打开的口子跳下大车,各持勇武,分散用短兵砍杀起来。 张百草大恨,却也知道轻卒在阵势已乱的情况下,是无法正面对抗甲士的,正在犹豫是不是再次搏命,却见身后何字大旗急速而来,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撤,不要向后,从两边撤开,神臂弩手,向俺来!向俺来!” 说着,张百草拖着麻扎刀,向两侧退去。 仆散东没有追击,而是让金军甲士在身前列阵,而他则是复又捡了一把长斧,去到身后大车连接处,想到将车阵散开。 这真不是他想当垃圾佬,捡拾兵刃过活,而是因为骑兵除了瓜锤,手刀,没有像样的重型长兵。 毕竟,以轻芒快捷为目的的骑兵,长刀就已经算是重型兵刃了,用长斧像话吗? 仆散东挥舞长斧,劈开了大车相连的铁链,复又让麾下将木板推开。 这时候已经有百多名甲士冲进了车阵中,其中八十余自觉列阵,正面对敌,其余人则是一起用力,试图将大车推开。 “神臂弩,上弦,听我口令!”张百草撤到一边,大约纠集了四十名神臂弩手后,就指着一个方向,大声下令:“放!” 箭雨扫荡了另一处缺口,那里已经有十几名金军甲士登上了战车,正在厮杀以扩大缺口。 这些金军虽然身披重甲,但神臂弩实在是太近了,不过十步的距离的抵近攒射,重甲根本抵挡不住,纷纷惨叫着扑倒在地。 “随我,剁了他们!” 正面,何伯求也已经率长斧甲士赶到,作为生力军,这些长斧甲士几乎甫一进入战场,就将金军压着打。虽然双方人数差不多,甲胄也差不多,但兵刃与气力差的就远了。 金军长途奔袭,又只拿着短兵来冲车阵,根本拦不住长斧的招呼,不多时,就有三十余金军被砸倒在地,若不是先登者都是悍勇之辈,说不得现在就要一哄而散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仆散东已经扔下大斧,全身的肌肉隆起,咬着牙将一辆大车横着推出一道缝隙。 “就快了,就快了,只要拉开一辆大车,一点破,就可以将这车阵拆了,快了!” 仆散东心中给自己加油鼓劲,却听到车阵之外,复又是一阵喧哗,并且还有夹杂着锣声的战鼓声。 怎会如此? 锣声代表撤退,鼓声代表进军,怎么会同时响起来呢? 仆散东有些惊疑不定,随即,他不顾身后甲士依旧在与长斧兵厮杀,亲自爬到了大车上,鬼使神差的向着南方望去。 透过已经有些稀薄的烟尘,他见到了一股声势浩大的甲骑正在急速向着战场扑来。 这股甲骑似乎并没有穿着罩袍,秋日的阳光照射在盔甲上,联结成一片,反射回来,真的犹如波光粼粼的江水一般。 仆散东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要看到这支甲骑的全貌,却见一面硕大的旗帜立于大军之前。 上书一个‘魏’字。 这是……这是……仆散东还没有理清混乱的思绪,胸前就突出了一段带着血的铁锥抢头。 剧痛从胸口扩散,无力感传满全身。 在跌倒的一瞬间,仆散东用余光看向了身后。 那面何字大旗之下的主将复又抽出一根短柄铁锥枪,向前掷来。 “这些忠义贼……不是……一般的贼人……” 最后一个念头闪过之后,仆散东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本章完) 第235章 雨洒红刀胡血滴 第235章 雨洒红刀胡血滴 “鸣金收兵!让仆散东回来!”温敦浑玉咬着牙说道。“令各个行军谋克,都向我聚拢,勿要各自迎敌,集中起来再一拳砸出去。” 但军使还没有出发时,又有几骑斥候飞速赶到。 “报!”斥候满身尘土,还有些血迹,似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苦战:“东面有贼骑来,有几百骑,将军早做准备。” 温敦浑玉气极反笑,抽了斥候一鞭子说道:“贼人骑兵来了还需要你告诉?都他娘的杀到眼前了……不对……你说是哪个方向。” 斥候被抽了一鞭子,却根本没有反应,只是呆愣的看着南方的烟尘,张大了嘴巴。 温敦浑玉复又问了一遍,斥候才回过神来,慌忙应道:“回将军,是东面,是那群天平贼!” 温敦浑玉在马上晃了晃,随即恢复了冷静:“还有多远?” 斥候回道:“天平贼全是骑兵,速度极快,俺来回报的时候还有十里,这时候应该不过五里了。” 温敦浑玉先是振奋,这天平军要比武兴军晚多半日出发,现在却几乎是晚两个时辰才到,而且天平军中马骡肯定要比武兴军要少,所以敌军一定是人困马乏,这就是战机。 然而下一刻,他就看到了周遭亲卫疲惫惶恐的表情,才猛然反应了过来,哪里只是天平军人困马乏,他麾下的武兴军在经历这几日的大战与赶路后,也是人困马乏了。 “不管天平贼了,先应付眼前局面,会兰成,你在此收拢军士,如果仆散东回来,就让他来为我后援。”眼见已经有大约七个马军谋克聚拢而来,温敦浑玉直接举起了手中长戟:“马军随我来!随我来!” 说着,温敦浑玉一马当先,带领六百余骑兵向着那面魏字大旗迎去。 武兴军虽然疲惫,但依旧保持了良好的军事素质,在奔行的过程中自动列阵,轻骑分布两翼,甲骑居中,拐子马大阵瞬间成型。 离得近了一些之后,双方并没有直接开始冲击,而是纷纷将速度放缓,从而整齐队列。 “报!贼军五百骑,全都是甲骑!”不断有斥候往来报告,终于在最后时刻,将那面魏字大旗下的兵马数量探查清楚,使得温敦浑玉心中一定。 五百甲骑,而且是汉地的甲骑,还是可以打一打的。 “轻骑从两翼围上去!不用留手,将箭壶里的箭都射到忠义贼头上!”温敦浑玉大声下令。 两翼总数大约四百的轻骑接到命令后向左右散开,而温敦浑玉却敏锐对感觉到,这四百轻骑对行动有些拖拉。 他刚要发怒,却立即明白过来,这并不是因为这四个谋克对轻骑反抗他对命令,而是因为太疲惫了。 轻骑的骑弓相对于甲骑手中的铁胎弓来说还是比较软的,但再软的弓,在连续两日不停的拉动之后,也会使人胳膊无力,臂膀酸软了。 再加上一路行军,人困马乏已经成了现实,而不单单是形容词。 这必然会使得军队在作战对时候,行动稍稍迟缓,动作稍稍变形。 天下事,差就差在这稍稍上。 就在轻骑缓慢变阵之时,忠义军的阵势却是已经摆好。 没有列重骑常用的穿凿阵型,也没有玩什么回寰射击之类的活,忠义军甲骑以那面魏字大旗为中心,列成了一个巨大的横阵,左右两翼各自有一面‘鱼’字与‘张’字大旗,在中央‘魏’字大旗的指引下,如同一面战马组成的高墙一般正面压了上来。 温敦浑玉呆了一呆,复又看着对面的旗帜,却突然发现这五百甲骑并不是简单横过来,而是以都为单位,每一百人都列成了五排,每排二十人的小横阵,五个小横阵连在一起,就成了一面大横阵。这种阵型极为宽阔,是扫荡战场的不二选择,若敌军不齐整,很有可能远远就被压迫崩溃。但缺点也很明显,就是阵型有些过于单薄,很容易被从中劈开,致使左右难以呼应。 温敦浑玉怒极反笑。 这忠义军已经将他当成软柿子了吗? “移剌策,为我后继!”温敦浑玉大声下令,随即举起长戟,重重向下一挥:“武兴军的儿郎,随我杀贼!” “杀!” 三百金军甲骑同时振奋,发出震天的呼声,随着自家将主大旗,向前冲去。 在行进的过程中,甲骑自动以温敦浑玉为矛头,形成了一个用作穿凿的锥形阵。 因为忠义军所列的横阵过于宽大,战事又起的过于仓促,所以轻骑也放弃了向两翼迂回的计划,挟起长枪,紧随着甲骑蜂拥前去。 忠义军甲骑虽然经过了一系列队列训练,而且是以老卒为骨干,解放的骑奴为基层,马上功夫都不缺,但毕竟成军时间尚短,而且战马奔跑之时会互相竞速,导致整个横阵变得不太齐整,大约成了一条波浪线。 而那面魏字大旗则是正好处在突出部,如温敦浑玉那般,直冲着将旗而来。 看得出来,双方都是一般心思,都想通过斩将来迅速解决战事。 双方骑兵迅速靠近,不过片刻,正面冲撞在了一起。 喊杀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却又迅速被兵刃入肉声与兵刃相交的声音压了过去。 正面相对的虽然都是甲骑,身着重甲,但在战马速度的加持下,盔甲在急速的长矛面前并没有那么高的防护力,在最前方高举长矛冲锋的甲骑几乎都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即便是有幸运或者悍勇的甲骑躲过了第一锋的绞肉机,然而还会在接下来的冲击中,面对无数杆刺来的长矛,砍来的长刀。 这时候,就体现出勇将的作用来了。 只要有勇将在前冲锋,撕碎沿路的敌人,就能为后续冲锋打开缝隙,从而一路刨开对方的军阵。 巧的是,忠义大军都统魏胜就是这样一个勇冠三军之将。 这名发于行伍的猛将在绍兴议和之后并没有蹉跎岁月,而是将武艺与军略磨炼到了极致。 也许再过两年,魏胜的身体就会因为老病而走下坡路,但此时此刻此地,他依旧处于一名勇将身体胆略智谋巅峰的年纪。 此时拔刀而出,谁人可当? 魏胜身披黑色重甲,手持据说是传自韩世忠的长杆大刀,长髯飘飘,丹凤圆睁,胯下一匹枣红色的战马嘶鸣狂奔,犹如关公再世般扫落面前金骑。 如同用柴刀刨开老竹般,魏胜将金军甲骑进攻的矛头从中劈成两半,杀到了温敦浑玉身前,并且扬起了长刀。 “破!” 魏胜终于大喝出声,长髯飘飞间,手中大刀如当空彩练般猛然挥出。 (本章完) 第236章 骤征甲骑撞满怀 第236章 骤征甲骑撞满怀 温敦浑玉见到这一刀时,电光火石间产生的第一个想法是:挡不住,我得躲。 第二个想法是:已经没法躲开了,拼了! 温敦浑玉手中长戟急刺而出,迎着刀光,直指魏胜当胸。 大刀与长戟当空相交,‘当’的一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因为温敦浑玉是捅刺,而魏胜是挥砍,一招既过,温敦浑玉根本拿捏不住兵刃,不止长戟当场脱手,身子更是向后仰去。 但错有错着。 魏胜只是在马上晃了晃,刀势丝毫未减,横着挥砍过来,砍到温敦浑玉顿项下端,随即大刀贴着他的鼻尖,将其头盔砍飞了出去。 双马一错而过。 温敦浑玉惊魂未定的随着战马向前冲锋,在身侧亲卫的援护下,倒是没有立即被后续的忠义军甲骑斩杀当场。 然而这厮刚刚抽出铁锏,却突然听到身后哗然起来。 惊呼的声音如此之大,几乎压过了人嘶马鸣声。 温敦浑玉心中一沉,连忙回头,却刚好见到魏胜一手持大刀,一手持夺来的猛安大旗四面挥打的场景。 因为避免被斩首,所以将官往往与亲卫衣着相同。魏胜根本不知晓刚刚被砍飞头盔的温敦浑玉是主将,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奔着这面猛安大旗而来。 在将几名护卫打落下马后,魏胜夺过了猛安大旗,挥舞着旗杆将前来抢夺的金军打翻,随即将旗帜扔到地上,继续挥舞长刀向前厮杀。 后续的忠义军甲骑齐齐振奋,沿着魏胜开辟的道路径直向前穿插。 温敦浑玉面对着汹涌而来的甲骑彻底失措。 穿凿阵型就是这样,因为是一个锥子型,中央人员密集,阵型厚实,一般情况下可以直接凭借锥子前段的勇将打开地方缺口,随后由精锐亲卫扩大,并用厚实的阵型直接压垮对方。 可一旦最精锐的矛头被顶住,后续人数庞大的人马反而成了各自的阻碍,冲锋瞬间就会停止。 如果是面对步卒,接下来就是长枪兵向前,展开对骑兵的屠杀了。 如今温敦浑玉所面对的情况更糟,武兴军的穿凿阵型不但没有成功,反而被忠义军从中央凿进来了。 而除了魏胜勇不可当之外,两翼也开始了大规模接战。 鱼元与张小乙虽然不似魏胜能洞穿敌阵,但正面迎敌还是不虚的。 不到片刻之后,手持长矛作为突骑参战的金军轻骑已经开始了溃散。 虽然把轻骑当突骑使用是有传统的,因为轻骑速度极快,来去如风,而且马力消耗小,一般的中等骑兵甚至都拿他们没办法。 到了拿破仑时代,只要敢于冲击的骑兵,无论盔甲多少,甚至无论有没有盔甲,都可以算作重骑兵。 但是,武兴军的轻骑转战多日,几乎是没有任何停歇,刚刚又是参与围攻车阵,一番折腾下来,就连箭矢也不太足了,更何况马力? 而失去了速度优势,正面与甲骑开始绞肉,轻骑又如何能敌呢? 接战两刻钟之后,金军两翼轻骑遭受了巨大伤亡,支撑不住,向后撤去。 张小乙拔出了一杆谋克大旗,挥舞几下后,扔到了地上,随即对着亲卫大声说道:“分出五十人,去驱赶那些轻骑,剩下的都随我来!去摸金贼的屁股!” 说罢,张小乙横过长枪,举起腰间的水袋,猛灌一口。 带着茱萸味道的清水刺激喉咙,使张小乙陡然清醒了许多,疲累也随之消失了些。 见身后甲骑大略已经整备好,张小乙大吼出声:“真是痛快!” 说着,他复又一马当先,斜插向金军背后。 至此,跟随温敦浑玉冲锋的七个谋克,几乎被五百忠义军甲骑整个包围起来。 武兴军的疲惫,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更雪上加霜的还在后面。 围攻车阵的武兴军已经缓缓撤了回来,但那主攻的三百甲士伤亡惨重,攻入车阵的甲士更是无一人生还。 当会兰成确定仆散东没有回来的时候,脑袋差点炸开。而第七猛安的各个行军谋克也当即慌乱起来,甚至有人不顾场合,开始了互相指责。 会兰成只是个行军谋克,能指挥动第二猛安,全是因为他有些战功,并且是温敦浑玉的心腹。 他如何指挥的动第七猛安的将领们呢?更何况是如今这种情况。屋漏偏逢连夜雨。 东边的斥候一次比一次急,一次比一次快,就当武兴军依旧混乱的时候,数百打着‘天平’大旗的马军从东面急速杀来。 领头的正是双目赤红,杀心大起的辛弃疾。 这两天他可是被折腾的够呛,在武兴军逃跑之后,辛弃疾又是吓唬又是忽悠,终于让莒州大户出血,架设了浮桥。 渡河之后,辛弃疾抽调了全军骡马,带着八百骑,一千二百步,组成骡马军团,循着武兴军的痕迹追杀而来。 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无论是辛弃疾,又或者李铁枪,还是耶律兴哥,都没有率领大队骑兵急行军的经验。 须知道,军队人数一多,所产生的问题简直是几何式的增多,十个人与一千人所造成的混乱是两码事。 所以,在追击半日后,骑着骡子与驽马的步卒就开始掉队。不得已,辛弃疾也只能派遣军官一路收拢掉队士卒。 而在第二日启程时,又有一些马匹较差的甲骑前来汇报,说是备马已经不成了,再行军就只能骑战马了,很有可能会把战马也跑废。 辛弃疾对此也没有办法,只能再次精简队伍,在经历了一系列金军游骑骚扰之后,他终于在魏胜下场三刻钟之后,也率四百甲骑加入了战场。 几乎已经气疯了的辛弃疾的首要目标就是乱糟糟的金军步卒。 而到了这个时候,会兰成也只是将第二猛安草草汇聚起来而已。那些第七猛安的行军谋克还在为是否要再次攻打车阵,将仆散东的尸首抢回来而争执不休。 在会兰成绝望的目光中,四百天平军甲骑几乎没有列阵,以一种各自逞勇的姿态,杀入第七猛安乱糟糟的阵型中。 第七猛安丢盔卸甲,当即溃散。 多日征战的疲惫、战事不利的惊惧、行军猛安战死的惶恐、身处包围的绝望终于集中爆发,使得这支可以堪称金国精锐的千人队溃不成军。 就如同过往在他们马蹄下逃命的农民军一样,他们也开始慌不择路的逃跑。 在溃军的冲击下,会兰成也无法控制第二猛安剩余的步卒。就在此时,车阵裂开,甲士轻卒组成的队列在何伯求的指挥下匆匆列阵,随即就主动杀了出来。 “杀贼!” 绝望之中,已经无法收拢大军的会兰成拔出了长刀,大吼一声,随即就单人独骑向着青犀大旗冲去。 “来得好!”辛弃疾正在一马当先驱赶溃军,却见会兰成逆着溃军而来,来取他的大旗,心中杀意又起,径直迎上。 长枪荡开长刀,辛弃疾双手一拧,狠狠将枪尖刺进会兰成的胸口,双臂用力,将其挑飞在了空中。 会兰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头望去,似乎想要看到自家将主得胜而来的场景。 然而他最后一眼看到的,却是战无不胜的武兴军骑兵在忠义军进攻下溃散的画面。 而那面猛安大旗,似乎早就不见了。 “不……”会兰成喃喃出声,却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下一瞬,他就被辛弃疾甩落枪尖,掼在地上。 数十骑轰然而过,很快,这名温敦浑玉的心腹谋克,就与大地的颜色混杂在了一起。 “大胜!” “好!” “万岁!万岁!万岁!” 天平军的骑兵纷纷欢呼起来,而随即忠义军就有了呼应,一开始还十分嘈杂,片刻之后,声音终于统一起来。 “追杀!” “追杀!” “追杀!” 辛弃疾浑身血气迸发,对身后大吼:“这就是军令了!将金贼赶尽杀绝,撵进沂水!” “杀!” (本章完) 第237章 腰剑沂水平泼贼 第237章 腰剑沂水平泼贼 温敦浑玉觉得自己似乎是作了一场梦。 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明明自己所率的都是精锐,明明对方都应该是一触即溃的农民军,明明自己的决策从头到尾都没有问题,为什么就全军溃散了呢? 他是从哪一步就做错了? 是从在没有击败天平军,就决定孤军深入的时候吗? 不,那时候再与天平军死磕已经毫无意义,就算将天平军覆灭,也无法再进取侧击忠义军。温敦浑玉只能或撤或进而已,没有更多的选择。 是再早一些,决定与天平军大战一场,而不是直接绕路的时候吗? 不,天平军是贼军,而根据这些年在山东的经验,贼军都是废物,若温敦浑玉不敢去碰一碰,他也不要领兵了,回家抱孩子吧! 那是更早之前,决定以偏师侧击忠义军的时候吗? 不,只要武兴军还要绕过那片要命的丘陵地带,从侧后夹击忠义军,就一定会要有偏师绕后的。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错? 浑浑噩噩之间,温敦浑玉却见眼前一片波光,却是已经随着慌不择路的溃兵一起,来到了沂水之畔。 见到这一片水色之后,温敦浑玉终于回过神来,然而他却没有整军的意思,却是立即想起一件事来。 东平府多水泽,著名的水泊梁山就在东平府境内,而当时武兴军的驻地就在一条小河旁,当时收到枢密院旨意的时候,武兴军众将正在河边整训。 原本以为是调动他们去与契丹人撒八死磕,或者作为全军先锋攻打宋国,所以武兴军众将都十分紧张。 然而听说是来攻打山东贼军之后,众将纷纷松了一口气,在军议上,虽然因为仆散达摩之败而提起了一些小心,但更多的是因为那个九月十日的时限。 至于能不能摧枯拉朽的打败这伙子自称忠义军的贼人,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现在想来,如今的祸根正是那时候种下的。 其后武兴军第一猛安的先锋进军,徒单章的冒进,六个谋克的全军覆没,都是因为小瞧了这伙贼人。 其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若不是徒单章身死,第一猛安就不会伤亡大半,残部就不会拔队斩军法所整肃,从而一时间失去了战力。 那么此次绕后就会由第一、第二两个猛安来做,第一猛安无论人力畜力都要高过第七猛安一截,以两个顶尖千人队的战力,说不得当日就能将天平军一举击破,顺道将莒县收复了。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就是因为在一开始小觑了敌军,才被敌军所趁。并且随着判断失误,而使全军不停的犯错,到了此时终于彻底颓然,两千儿郎困于死地,求生不得。 错了啊!错了啊!朝中诸公和武兴军诸将都错了啊!无论忠义军还是天平军,都不是普通的匪兵! 他们是精锐,是可以攻城略地的精锐,是可以与金国正军野战决胜负的精锐! 虽然厘清了所有因果,但温敦浑玉却没有任何高兴,相反,他复又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 这样一来,岂不是不止是第二猛安已经无救,乃至于整个武兴军都已经危险了吗? “将军!” “将军!” 有亲卫焦急的呼唤声传来,让温敦浑玉稍稍回神。 “将军,现在该如何是好?” 温敦浑玉从马镫上站起,环视四周,却绝望的发现,金军之所以停止了逃窜,是因为忠义军与天平军已经从三面围上,将千余金军堵在了沂水的河滩上。 到了此时,有些金军被激起了凶性,向着围攻而来对忠义军奋力搏杀,然而失去军官指挥的情况下,这些散兵游勇迅速被斩杀当场,在最大的一股百人小阵被击溃之后,金军再也组织不起反抗力量,乱乱哄哄的向后撤退。 有些军官也依旧在试图组织反击,然而在三面围攻环伺,自家兵马散乱的情况下,只能一步步被逼到滩涂深处。 沂水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整修清淤了,靠近官道附近还好一些,越是靠近河中,越是淤泥堆积,难以行进。金军只能舍弃了陷进淤泥的战马,脱下行动不便的铠甲,扔掉碍事的长兵,几乎是赤手空拳的狼狈逃窜。 温敦浑玉勒马在了一处硬实地面上,环顾四周,惨笑了一声:“你们各自逃散吧,如果有熟识水性的,就从河中逃生,如果有自持勇武的,就从正面冲杀出去,莫要再管我了。” 亲卫们面面相觑,还要再劝,却见追军停止了脚步,驻足在这片烂泥滩之外。 忠义军与天平军甲骑下马列阵,而赶来的忠义军步卒中,有数十人越众而出,大声喊道:“弃兵不杀!降者免死!不降者杀!” “不降者杀!” “不降者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义军中仇恨深重的缘故,所有人几乎同时忽略了前两句,而着重喊出最后一句来。 金军被堵在滩涂上,尽皆悚然,不少人开始回头看向自家将主,想要得到指示。 然而温敦浑玉还没有有所反应,忠义军却先按捺不住。 “一群小婢养的,还敢给老子在这里拿腔作势,神臂弩手过来,不,弓弩手全过来,给俺射死这群王八蛋!” 张丑脸色狰狞,大声呼唤。 很快,就有二百余弓弩手汇聚起来,并且端起了神臂弩,开始冲着金军攒射起来。 脱下盔甲的金军也是肉体凡身,他们拥挤在一起,在强弓硬弩的射击下,犹如狂风中的麦田一般,齐刷刷的倒了下去。 “日他姥姥,这沂州子想要独吞功劳!”张小乙为了在滩涂上作战,已经下令一百多亲卫甲骑卸掉裙甲与披膊,只着两裆甲。然而见到有人已经开始动手,这厮也按捺不住,直接扯掉了上半身衣服,露出布满鲜刺青的上半身。 张小乙抖着雪白的腱子肉,举起麻扎长刀大声吼道:“把这些狗奴斩尽杀绝!” 说罢,这厮直接向前冲杀而去。 仿佛是某种信号一般,围拢上来的义军蜂拥向前,仿佛刚刚的劝降只是过了个形式一般。 金军胆气已丧,又遭遇勇将带头的四面围攻,一时间更是军心大乱,不少军士根本顾不得自己会不会水,直接就跳进了身侧大河中。 反身而战者,寥寥无几。 武兴军如同之前许多被他们击溃的农民军一样,慌不择路,溃不成军。 温敦浑玉仰天长叹,抽出解腕尖刀,刚想要抹脖子,却又对身侧亲卫说了一句:“你们赶紧逃吧,如果能回到武兴军,就告诉都统,我温敦浑玉对不住他。” 就这么说话的工夫,一把沾满血肉的麻扎刀就横着飞了过来,击在温敦浑玉胸腹上,将其打落下马。 温敦浑玉的亲卫却没有第一时间援护,而是四散杀去,却复又被蜂拥而来的义军斩杀当场。 温敦浑玉跌落下马时头先落地,脖子似乎摔断了,躺在地上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眼睛余光见到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走了过来。 “想自尽?!你他娘的现在想体面了?耶耶还能便宜了你?” “小乙哥,这厮有出气,没进气了!”有军士大喊。 张小乙大声骂了句晦气。 “不能便宜这厮!扒光他!长矛都来,戮其尸!别他娘的把他脸弄了!” “尊令!” “好!” 在军士们的欢呼声中,武兴军第二猛安、第七猛安两千人被忠义军与天平军合力,围杀在了沂水之畔。 (本章完) 第238章 疲惫鹰犬进退难 第238章 疲惫鹰犬进退难 就在温敦浑玉与仆散东双双身死的同时,前军大营处的战斗也已经变得十分激烈。 虽然山水相隔,斥候往来困难,但行军时间大约还是能算出来的。都是宿将了,蒙恬镇国觉得如果不出太大意外,温敦浑玉今日就能抵达战术位置。 也因此,武兴军开始加大了正面的攻势,有两个猛安同时参与了正面进攻,蒙恬镇国更是亲自到那片丘陵之中,督战第四猛安进攻山寨。 对于张决明来说,这就很坑了。 前日大败了一次,原本以为蒙恬镇国能饶了第四猛安,却没有想到只是过了一日,就复又被派了出来,在山中死磕山寨。 而寄予厚望的梁远儿带来的消息也是令人哭笑不得。 刘淮给出的条件实在是苛刻到令人发指的程度,要么临阵倒戈,要么带来一个行军猛安或者十个行军谋克的人头,这飞虎子怎么好张开的嘴? 蒙恬镇国逼迫,刘淮也逼迫,第四猛安彻底成了风箱里的老鼠,左右都成了死路。 张决明只能在钢丝上行走,一边敷衍着蒙恬镇国,一边又与刘淮作交通,同时还要做出声势浩大攻山寨的模样,却又不能真的将儿郎们的性命都填进去。 一番权衡之下,张决明将第四猛安三个谋克以五十人为一队,向着忠义军山寨扫荡,不是匆匆掠过,而是去主动寻找遭遇战。 忠义军从山沟中迂回出来的兵马即便是熟知地形,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基本上无法掩饰身形,被发现之后也是先于第四猛安大战一场,随后撤军。 第四猛安也不敢追击,只是分散驻守各个道口,以作封锁。 虽然行军依旧缓慢,但终究是接战不断,作为都统,儿郎们如此用心奋死,蒙恬镇国也不好说什么,除了例行催促之外,也只能表示记功嘉奖。 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中,张决明终于确定了某条看不见摸不到的线,只要越过这条线,就会遭遇忠义军的坚决打击,而且越过这条线,第四猛安的兵力就会不够,就守不住沿途岔路,就会有被包抄后路的风险。 张决明没有敢冒进,而是围绕着这条线与忠义军厮杀起来。 这倒不是他想要与忠义军翻脸,绝了退路。所谓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在张决明看来,刘淮敢提出那种离谱的要求,纯粹是将第四猛安当软柿子了。 因此,张决明必须得打出统战价值! 必须得让忠义军觉得,如果不能得到第四猛安的反水,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忠义军就会伤亡惨重! 丘陵之间山头分势,而且山路崎岖,很难着甲,所以山间的战斗都是急促而血腥的。 金军往往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被从哪里射出的几支冷箭射翻几人,还没有来得及列阵,复又从不起眼的山脚出杀出一队忠义军刀盾,砍杀一阵后,不待金军整队完毕,就迅速撤退。 有的金军咬牙追上去,却又把自家阵型追散,少数走了岔道的军士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吃了几次闷亏后,张决明敏锐的发现,丘陵的山头有人在指挥,当即组织健勇,攻打山头。 在驱赶了几处忠义军斥候之后,张决明又觉得自己行了,与山头斥候约定旗号后,复又派遣三个谋克向前,试图将忠义军的底线压缩一下。 一开始进军顺利,在失去了山头斥候的指挥之后,即便忠义军的基层军官们再能打,组织度再高,也没了神出鬼没的本事。 在指挥陷入混乱的情况下,忠义军各支刀盾手只能向后撤退。 就当张决明想要大军压上,衔尾追杀时,又有消息传来,追得最紧的古大寿那个谋克中了埋伏,被包围在了一道山沟里,扔下了三十多具尸体后狼狈逃了出来。 第四猛安来了个急刹车,张决明惊惧异常,派遣斥候到那几处紧要山头探查。但斥候一去不回,张决明也就了然了。 这必然是忠义军又派遣兵马占回了制高点,重新建立了指挥系统。 张决明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那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有些欲哭无泪。 这要是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争夺,得打到哪年去? 望着已经疲惫异常的部下们,张决明犹豫片刻,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去驱使他们继续作战了。 “让儿郎们都撤回来歇息,斥候多放出去一些,随身拿着些马粪,出事就想办法点了。”张决明对梁远儿说道:“另外,周围要道都堵死了,别被被人摸了屁股。” 梁远儿也是满脸疲惫,闻言默默点头:“那今日战事……” 张决明叹了口气说道:“只能指望正面战场了。” 正面战场上,第六将回特弥勒对着第八将卓陀安苦笑着说道:“只能指望山中战场了。” 卓陀安同样报以苦笑。 正面战场上打得也十分不顺。 今日随着新一批大约六百签军一起送达大营的,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 昨夜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水匪,突然从沂水中冒出来,袭击了沂水县。 这伙水匪不但是将留守的两个猛安辛苦收拢的船只付之一炬,更是趁着船坞大火吸引了绝大部分人注意力的时候,在签军大营中大闹了一场,放走了许多签军。 所以,今天汉儿军就这么多了,你们先省着用,明天再送来一批。 对此结果,蒙恬镇国也只能无奈。 金国本来就缺乏水军,几个有些水战经验的大臣都去组织海军去了,沂水上只能任忠义军来往。 平心而论,将侧翼露给敌人,这是十分危险的举动。 可还能如何呢? 难道武兴军还能收兵回东平府吗? 算上今日送来的六百签军,武兴军大营中一共有六千五百签军,但这些签军有许多是熟练的工匠、辅兵,死了都没有地方补充。 真正死了也不心疼的签军也就有两千而已。 而且,这两千签军也不可能一口气全派上战场的,总得留一些历练出来的当补充兵。 所以,这次第六猛安与第八猛安的正兵出动的相对多了一些,总共出动四百正军,散落在一千签军之中,从前军营寨的正面发动了进攻。 然后,他们就遭遇了忠义军从正面而来的坚决反击。 (本章完) 第239章 不能而示敌以能 第239章 不能而示敌以能 罗慎言有些担忧的说道:“统制郎君,后方好像有金贼绕过来了,咱们需不需要多留些兵马驻守?” 刘淮已经披上了盔甲,摇头说道:“何伯求既然说了还可以坚持一日,那就相信他还能坚持,等到破了当面金贼,再回头处置后面的小股金贼也不迟。” 见罗慎言依旧有些疑惑,刘淮解释道:“金贼已经分兵摸到了我军身后,然而你看正面,还是由签军打头阵。当然其中必然混着不少正军,可这足以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金贼前后其实并没有呼应,信息不畅。我猜测,金贼只是大略约定了时间,今日虽是全线进攻,却只是试探而已。 一旦咱们露出些许颓势,或者姿态保守一些,说不得就会让金贼觉得那一股绕后贼军已经开始攻我军后营,而我军已经力竭,从而全线压上。 因此,今日必须得用尽全力打出去,方才能让金贼觉得我军还有余力,从而继续等待绕后的金军夹击,而不使用全力。” 罗慎言听到一半的时候就连连点头。 这也是这几日前军一直在执行的策略。 须知道,前军一共只有两千六百正军,算上王雄矣的八百步卒也就只有三千四百人马。 武兴军可是一个满员万户的规制。 如果蒙恬镇国真的横下心来,也不管伤亡几何,拼了命的正面怼过来。不顾及死伤用正军日夜不停的攻营,那么刘淮固然能依仗营垒给武兴军以极大的杀伤,但最终还是被击败。 到时候武兴军可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几千骑兵在临沂县平原地带肆意奔驰,别说忠义军,加上天平军都够呛能拦得住。 所以,前军防守的总思想就是不能而示敌以能,以坚决的主动出击,使武兴军产生战略误判,让他们以为忠义军主力大军全在这一线,从而使得蒙恬镇国不敢将兵马全部压上。 此时不过做的更加决绝一些罢了。 罗慎言叹了一口气:“天平军打的这是什么仗?三千人扑过去,竟然还让金贼绕了过来?莫不是这大青兕看起来盖世豪杰,实际上是个银杆蜡枪头吧?” 一旁的王雄矣说了一句公道话:“这倒不怪辛五郎,金贼多马,如果铁了心的不打仗,只是绕行,天平军没有任何办法。如果辛五郎有心杀贼,说不得正在后面狂奔来援。” 刘淮突然想起辛弃疾那些豪放诗词,又想起他现在拼命追敌的狼狈姿态,不由得笑出声来。 乐了片刻后,刘淮扶着腰带说到:“我父援军最迟今日傍晚就到,今日不留余力,狠狠打杀金贼威风。刚刚接到通报,王五郎与石七郎在山寨那里打的热闹,咱们也不能落于人后。” 说着,刘淮开始发布正式军令:“王雄矣,庞如归,你们率本部八百轻卒,从东门出击,侧击金贼。” “喏!” “罗慎言,你率五百长枪甲士,从正门正面压上。” “喏!” 罗慎言所部共有八百长枪甲士,却已经有些伤亡,而且因为一直在出战,已经疲惫,所以出战的只有五百人。 “张白鱼,你率三百甲骑在最后,着机参战。注意,若没有战机,要节省马力,不准冒进。” 张白鱼也拱手应诺。 甲骑的伤亡主要还是在围杀徒单章时产生的,虽然夺取了许多战马,会骑马的山东好汉也不少,但甲骑这种技术兵种,还是得经历许多训练才能成军。 三百甲骑,这也是前军甲骑营倾巢而出的人数了。 “李火儿,魏昌!你二人作留守,看住大营。” 副统制李火儿拱手应诺,魏昌刚要说什么,却又被刘淮瞪了一眼,慌忙低头,口称遵命。 如果说甲骑营是因为伤亡而减员,那么魏昌所刷领的神臂弩手就是因为器械大量损坏而无法出战了。 倚城而战,弓弩为先,这几日作战中,神臂弩手射出了大量的箭矢,虽说箭矢可以回收,但神臂弩的寿命也大大下降,不少神臂弩的弓身已经开裂,弓弦也不够了。 根据宋国的传统,神臂弩手往往还背着一杆麻扎刀,弩矢射完之后,还可以拔刀作战,客串一把校刀手。 可神臂弩手毕竟是技术兵种,刘淮也舍不得将其派进战场绞肉。 这次前来支援的中军带着大量备用神臂弩,只要辎重队能安全抵达,这支神臂弩手就能继续上战场作战。 前军的统领官们各自回军,在金军越过已经被尸体与杂物填平的第一道壕沟后,前军营寨中,鼓声与角声大作,两道营寨大门洞开,长枪如林,五百甲士列队而出,就在金军的面前缓缓列成了横阵。 “放矛!”有军官大声命令道。“杀!” “杀!” “杀!” 喊杀声中,第一排与第二排的长矛放平,直指向前。 签军当即就有崩溃的趋势。 但在武兴军督战队的威逼之下,近千签军还是拿着简陋的兵器,呼喊着谁也听不懂的口号,哭嚎着冲了上来。 在枪阵之后的刘淮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但还是下令:“推!” 兵凶战危,谁也没有办法。 “推!”罗慎言大声下令,身侧战鼓声猛然一变,号角声同时响起。 “进!”各个都头举起了小旗,向前一指,长矛阵如同一面墙一般向前推去。 蜂拥而来的签军既没有盔甲,也没有重型长兵,根本无法荡开长枪。前排人想要止步,却又被后面之人推着向前,直接撞在了长枪上。 在被刺倒数十人之后,前军彻底大乱,四散而逃。 就在这个时候,签军之后突然升起几面旗帜,隐藏在其中的武兴军迅速集结起来,以四散奔逃的签军为掩护,从两翼向着枪阵夹去。 有一名武兴军蒲里衍异常悍勇,干脆带着十几人绕过枪阵,直扑前军大营依旧洞开的大门,试图将其夺下,以立大功。 应该说这十几人得手了,但也只得手了一瞬而已。 他们几乎毫无阻拦的进入了大营,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发现了为什么没有军士把守大门了。 张白鱼所率的三百甲骑整装待发,正在狞笑着看着冲进来的金军。 片刻之后,逃得最快,已经快摸到营门的金军被战马撞飞了出去,口中鲜血还没有喷涌而出,就被后续甲骑轮番踩踏。 张白鱼匆匆扫了一眼战场形势,一勒马缰,直接带着甲骑去了战场西侧。 彼处正有百余金军刚刚迂回到枪阵左翼,还没有站稳阵型,就被张白鱼率甲骑践踏,在枪阵与沂水间狼狈逃窜。 绕到右翼的金军同样没讨得好,八百轻卒从东门跑着小步而出,其中三百人直接在庞如归的带领下,向着金军冲杀而来。 这四百金军如同上赶着自投罗网一般,陷入了被夹击的位置。 至此,一千多金军全部溃散,向后撤去。 就当刘淮犹豫着是不是见好就收的时候,突然有一人从营中驱马奔驰而来。 刘淮仔细看去,却正是忠义大军右军副统制李秀,其人手中还拿着一包物什,马上还挂着两颗人头。 刘淮也不意外,直接在马上大声说道:“绕后的金贼如何?” 李秀气喘吁吁的说道:“两千金贼,一战而没。” 刘淮心中一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我军还有多少人可以即刻参战?” 李秀感叹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当即回应:“中军来了两千步卒,三百甲骑。右军来了一千八百步卒,二百甲骑。何家庄的民夫也有一千多可用,何三爷说可以当作轻卒参战。 正军刚刚只有甲骑参战,伤亡不重,只是有些疲累。天平军有三百多甲骑长途奔后参战,已经疲惫不堪;何三爷那里的轻卒也大战了一场,只能作为后备兵马。” 说罢,仿佛有些紧张,李秀吞了吞口水说道:“今日大战还有个极大利处,魏公说他有些心动,但具体该不该打,还是由统制郎君来决定。” 不得不说,刘淮的确是狠狠的心动了。 (本章完) 第240章 仓促大战自此始 第240章 仓促大战自此始 收拢了溃散的签军与整军后,回特弥勒看了看日头,发现已经大约是午时,瞬间就有了些许退意。 这几日都是一个样子,金军派遣签军进攻,忠义军隔着营寨稍挫其锐气后,就会派遣兵马出营寨扫荡驱逐,并且与少部武兴军正军交战。 当武兴军派遣大部前来试图咬住出击的忠义军时,忠义军就会立马一溜烟的溜回营寨内,做出一副先凭借地利跟你耗下去的姿态。 在忠义军水寨与山寨没有拔除的情况下,武兴军根本不敢来倾尽全力,正面攻打人数不明的忠义军大寨。 这要是顿挫于营寨之下,随后被水寨与山寨的忠义军分割包围,不就变成了一场大败了吗? 除非忠义军有大股兵马出动,去吃围攻山寨的第四猛安,造成大寨事实上的空虚,否则蒙恬镇国绝对不会将胜负压在赌桌上。 就在回特弥勒想要率军撤离的时候,卓陀安快马赶到,指着忠义军营寨说道:“弥勒,情况有些不太对!” 回特弥勒转过头来,有些不耐的看向了忠义军营寨大门,眼睛瞬间睁得老大。 只见刚刚作战的忠义军并没有后撤回营,相反的是,还不断有军士从营寨中涌出,甚至有几段木栏已经被推倒,壕沟也已经填平,以供军兵迅速往来。 不到片刻,就有千余众从营寨中走出,并且结阵。 回特弥勒强忍着激动的心情,拉过来一名心腹谋克说道:“速速通知都统,忠义贼出营了。是战是退,请都统速下决断!” 说罢,回特弥勒与卓陀安对视一眼,同时开始组织起兵马,准备好应对战局。 看起来忠义军按捺不住要主动决战了! 当消息传到蒙恬镇国身前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万万没有想到,忠义军竟然放弃了如此棘手的营寨,要与武兴军野战了。 这莫非是天助我也? 蒙恬镇国狂喜过后,复又有些犹豫。 忠义军为什么要这么做? 武兴军着急是因为金国皇帝的催促。 忠义军着哪门子急? 难道他们真是宋国人? 被赵构催促了? 或者粮食不够了? 至于是不是温敦浑玉被逮住了,这个念头只在蒙恬镇国脑袋里晃了一圈,就被清扫出去了。 这可是两个精锐猛安,两千马匹充足的正军,打不过撒丫子跑总还是没有问题的,温敦浑玉得昏了多大的头,才会被步卒包了饺子? 想到这里,蒙恬镇国不由得又是一阵恼怒。 时间太短了,以至于他连忠义军到底是什么来头都没有搞清楚,更别说忠义军的军事架构与战力高低了。 张决明也真是废物,让他捉两个忠义军的军官怎么就这么难? 思绪只是飘飞了一瞬,蒙恬镇国定下心神,仔细思考起对策来,并且迅速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都要打一打,好不容易等到忠义军从那个王八壳中走出来,哪能就这么放过不打呢? 若是再犹豫,忠义军再缩回去了,岂不是还得啃这营寨。 至于有没有什么埋伏,有没有什么计谋在等着武兴军。蒙恬镇国的思路很简单,多放斥候游骑,掌握两翼安全后,直接正面打过去就成。 只要从正面将忠义军压垮,那什么埋伏,什么计谋都是雕虫小技,在堂皇大势面前毫无用处。这天下事,终究还是得用刀把子来说话的。 想到这里,蒙恬镇国脸色一正,对着时刻准备出击的两个行军猛安,十几个行军谋克说道:“完颜宏济,你率第三猛安,去前军督战,与回特弥勒、卓陀安三个猛安齐头并进。” “诺!” “传令给张决明,第四猛安不惜一切,给俺猛攻山寨。如果再给俺耍什么小心思,按亲手剁了这汉家奴!” “蒲察光,俺亲自带着第一猛安与你的第五猛安列阵,今日正面压上,攻破贼人!” “喏!” 帐中诸将齐齐应诺。 少顷,近三千步骑从大营中鱼贯而出,蜂拥向南,并与前阵的两个猛安汇聚在一起,骑兵分布两翼,步卒居中列阵,摆成了金国标志性的拐子马大阵。 蒙恬镇国在大军正中,驱马来到一个缓坡上,居高临下观察起军势来。 “人太少了啊……” 把阿秃儿似乎没有听清楚自家将主的感叹,连忙上前询问:“太尉说什么?” 蒙恬镇国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对着心腹摇了摇头:“没什么,俺只是说咱们的人马,似乎有些少。” 把阿秃儿闻言,还以为有人吃空饷,连忙仔细探查自家阵势,同时心中盘算起来。 第一猛安减员一半,自不必多说。 第二猛安与第七猛安从莒县绕后,不在此地。 第九、第十两个猛安留守沂水县,一时间无法赶来参战。 第四猛安在东侧那片丘陵地带与山寨死磕。 此时在大道上列阵的,只有第三、第五、第六、第八猛安,再加上第一猛安残部,与蒙恬镇国的亲卫,勉勉强强五千人马。 人数没有错误。 把阿秃儿知晓了自家都统所指,当即劝慰:“太尉,这地形万人大军排不开,五千人已是足够。” 蒙恬镇国脸上浮起一丝黯然,在心腹面前没有掩饰:“俺没有说其他,只是说武兴军在刚一出征时何其威武雄壮,现在阿章身死,阿玉和小东身居险地,俺更是亲自下令斩了许多得力儿郎,如今大功将成,想着一路辛苦,俺又如何不神伤?” 把阿秃儿似乎见惯了自家将主莫名起的文艺范,闻言也不诧异,只是继续劝道:“太尉,当兵吃粮,兵凶战危,哪里能不死人呢,所幸如今忠义贼乍得小胜就昏了头,竟然敢前来出战,大事将成。” 蒙恬镇国点头,望着已经列阵整齐的大军复又出神。 此时的拐子马大阵已经展开,东侧丘陵到西侧沂水这将近四里宽的官道上被遮蔽的严严实实,武兴军三个猛安打头阵,如同泰山压顶般向前推去。 蒙恬镇国望着这一幕,却是突兀又有了些怒气,对着军使说道:“张决明那厮是干什么吃的?为何还不全力出战,你再去催促,跟他说明白,但凡有一支兵马从山里冲出,袭击我军侧翼,俺绝对饶不了他!” 军使一拱手,口称得令,迅速拍马离去。 把阿秃儿有心想劝两句,勿要如此逼迫汉儿军,但转念一想,这也是正经军令,便也就作罢了。 说白了,硬骨头总得有人去啃的,大军出征,哪能因为怕死人而不去征战呢?只不过此时轮到了第四猛安而已,有什么可叫屈的? (本章完) 第241章 一枚铜印震心魄 第241章 一枚铜印震心魄 “……故此,今日机会难得,故令王世隆、石七朗部忍耐辛苦,出兵击破当面金贼,与大军夹击。如果不可,也要牵制住山中金贼,勿要让他们去正面战场支援。” 陆游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着山寨中的两名统领说道:“这是魏公与刘统制所发的正经军令,你们可还有难处?” 王世隆与石七朗齐齐拱手应诺。 山寨中原本只有王世隆五百长枪长斧甲士,但这几日金军向山寨攻侵甚急,所以原本作为预备队的石七朗就一直待在山寨中。 在这几日小规模厮杀中,这些刀盾轻卒斩获不少。 现在恰逢其时,虽然有些疲累,但石七朗还是迅速摩拳擦掌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陈文本风风火火走来,在陆游耳边说了几句。 陆游微微一怔,随即就对二将说道:“你们二人先去整军,等我军令。” 说罢,连忙跟着陈文本走了。 王世隆与石七朗面面相觑,过了片刻之后,还是王五郎皱眉说道:“陆大判不会耽搁进兵吧?” 陆游不知兵的名头已经在上层军官中传开了,这倒不是有人嚼舌根,而是因为他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中承认过此事,平日里更是向军兵请教,下到民夫上到魏公都曾经给他开过小课堂,讲述军事经验。 可这才一个多月,陆游真的就能脱胎换骨了吗? 然而陆游身为忠义军的三巨头之一,是民政方面的主管,王、石二将不能不把他的意见当一回事。 石七朗此时也只能说道:“咱们先把军兵理顺了,随时准备出兵,若到时候陆大判还没有军令,咱们就去催促。” 王世隆点头,两人各自匆匆去遴选军士,准备出战了。 另一边,陆游跟着陈文本一路小跑,来到营寨角落了一处帐篷,彼处正有两名甲士看守,见陆游赶来,连忙行礼。 陆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深呼吸两次后,又用手拂了拂身上的尘土,随后咳嗽两声,拿出了世代为相的士大夫架势,踱着四方步走进了帐篷。 营帐中,一身脏兮兮布衣打扮的梁远儿正在焦急等待,见进账的是个文士,不由得一愣,复又看向随之而来的陈文本。 陈文本直接说道:“这是我军军师陆先生,有什么现在就可以说了。” 陆游十分配合的作出了‘羽扇纶巾,樯橹灰飞烟灭’的傲然姿态。 梁远儿肃然起敬。 得益于民间识字率的广泛提升,读书人的迅速增多,民间传奇故事也是越来越多,其中尤其以三国传奇最为流行。 此时一说军师,那肯定是如同诸葛孔明、江东周郎一般的人物。 “军师救俺们一救。”梁远儿当即躬身行礼:“俺们也是汉儿,实不想与忠义军刀锋相见。” 陆游拿捏着姿态说道:“不急,慢慢说来。” 梁远儿吞咽口水:“今日忠义军要与武兴军决战,实在是太仓促了,俺们第四猛安没有丝毫准备。蒙恬镇国那厮担心有贼……天兵从山寨冲出来,强令俺们来进攻山寨。俺们早已经疲累不堪,周遭地形也没有摸清楚,来就是送死,还望忠义军天兵能看在俺们都是汉儿的份上,饶俺们一饶,之后必有厚报!” 陆游冷笑说道:“你们想如何?” 梁远儿踟蹰片刻,似乎也知道接下来所说的条件有些离谱,但为了整个猛安,还是说道:“军师当面,俺不敢欺瞒,只求天兵出兵,与我们一起在北边山口做做样子即可。” 陆游看着梁远儿默然不语,待到对方冷汗直流的时候,方才说道:“本来我还想劝一句,下次如果你们将主张决明派人来行诈的时候,千万不要派一个知情者,实在是太容易露馅了。然后我就想到,哪里还有下一次呢?” 听到前一句时,梁远儿浑身猛然一僵,却是强自压抑住心情,脸上扯出一丝笑容回应:“俺们第四猛安跟贵军做的是长久买卖,如何就没有下一次了呢?莫非军师你真的以为,忠义军能将俺们武兴军正面击败?” 说到最后,眼见陆游脸色不变,梁远儿反而慌张起来。 陆游说道:“现在只给你们一条活路,向后撤军。” 说句实话,这比那‘一个行军猛安人头或者十个行军谋克人头’的条件要好得多,可蒙恬镇国的军令是进军围攻山寨,现在他们抗令而走,真当金国正军的军法是摆设吗?再说了,没准第四猛安从侧面拖住山寨的忠义军,正面武兴军就能压过去,将忠义军彻底击溃呢? 权衡利弊后,梁远儿的脸色也变得狰狞起来:“莫非军师以为俺们武兴军输定了?莫非以为俺们第四猛安是真的怕死吗?没有活路,俺们汉儿军手中还有刀子,难道还不能争出来一条活路吗?” 陈文本手放在刀柄上,刷拉一声拔出,稳稳比在梁远儿的脖子上:“你哪里来的狗胆,在这里放肆?” 梁远儿面对刀锋加身,身形一点都没有动,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 陆游用手指将陈文本的刀推到一边:“武兴军赢不了了。” 梁远儿见已经谈崩,也豁出去了,直接握紧双拳,狞笑道:“莫非你们以为就凭这群乌合之众……” 话声还未落,陆游就随手将一件拳头大的物什扔了过来。 梁远儿随手接过,只用手一摸索,心中就咯噔一下。 他连忙拿起仔细看来。 果真是一方行军猛安的铜印。 翻转过来,上面写着:武兴军第二将温敦浑玉印。 “这,这是……”梁远儿如坠冰窟,张口结舌起来。 “两千人就敢挠我忠义军之后,你们都统是不是太托大了?不知道我军有多少预备兵马吗?”陆游复又冷笑起来:“你说,若是临战之时,我军把缴获的大旗打出来,你们军心还能不能坚持。” 梁远儿看了看铜印,复又看了看陆游,然后又低头看着铜印,如同要将这物什刻到眼睛中一般。 武兴军……又没了两个猛安…… 算上之前被干掉了六个谋克,外加这几日接战时零零散散战死的士卒,武兴军应该是实实在在没了三成兵马了。 如果算上之前在涟水丢的第四猛安三个谋克,那就更多了。 虽然一直有签军作补充兵来补充兵力,并没有使得过分减员,但战力下降也是不可避免的。 而且,这他娘的才哪到哪啊?现在还在莒州的地界,临沂还没有看见影子呢! 武兴军不是进攻方吗? 乱乱糟糟的思绪涌入梁远儿的心头,让他一时间有些混乱起来。 “张决明见识不明,优柔寡断,也不是什么豪杰。我也不指望他能做出临阵倒戈以反正的事情来。”陆游轻笑着说道:“走吧,逃吧,这是我忠义军看在同是汉儿的份上给的最后底线。” “印!” 陈文本上前一步,伸出手来,要讨回缴获的铜印。 这是重要战利品之一,可不能让梁远儿带走。 梁远儿呆呆的将铜印伸出,却仿佛回过神来,迅速咬破手指,将血涂在铜印上,随即掀开衣襟,将血印在了衣服上。 陆游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最后亲自接过铜印,竟然没有擦其上的血,就塞进了袖子中,目送陈文本带着梁远儿出了营帐。 在刚过门口时,陆游突兀询问:“你们真的没有将周围地形摸清吗?” 梁远儿惊愕回头,呆在当场,但还没有否认,陆游就示意陈文本用麻袋套住了梁远儿的头,将其推搡出去。 然后陆游那副诸葛亮再世的模样就迅速消失不见,复又一路小跑着到了山寨大门口,找到了王世隆,气喘吁吁的说道:“当面的第四猛安似乎掌握了几个要道,想要埋伏我军。具体在哪里我可不知道。” 王世隆皱眉:“消息准确吗?” 陆游笑道:“我依旧不知兵,但论勾心斗角,我都能当他们祖师爷。” (本章完) 第242章 各阵兵马列于前 第242章 各阵兵马列于前 梁远儿出了山寨之后,照例被扔到了一处犄角旮旯处。这厮将衣服下摆扯下,细细叠好后,草草辨别了方向,随即狂奔起来。 在两刻钟之后,梁远儿终于在第四猛安准备发动进攻之前,默默的回到了军中,并且与张决明私下接上了头。 “二哥,第二猛安和第七猛安都完了。”私底下梁远儿并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将那块印着武兴军第二将印信的布摊开来说道:“就是在今天完蛋的,印信战旗都被缴获了。二哥,忠义军今天之所以打这一仗,就是要携大胜之威,正面击破武兴军。都统那里危险了。” 张决明同样陷入了呆愣的表情,他看着那红印,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但第一时间就确定了,这的确就是温敦浑玉的印信。 须知道印信的文字形制都有标准,还会人为塑造缺点以作防伪,作不得假的。 连大印都丢了,温敦浑玉这是败得有多惨? 甚至温敦浑玉还活没活着都不一定。 “忠义军让咱们做什么?”张决明强行镇定下来:“还是临阵倒戈?这不可能……就算你我二人想做,其余九个行军谋克也不会干的。” 梁远儿咽了口水,艰难说道:“让咱们撤回大营。” 张决明摇头:“同样不可能,这跟临阵倒戈有什么区别?俺退兵的军令刚一下,如古大寿这些人,没准直接取俺的性命。” 说到底,张决明上位的时间太短了,威望根本不足,压不住这些骄兵悍将。 梁远儿焦急说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二哥,你倒是拿个主意啊,真要在这里等死不成?” 张决明来回踱步,额头汗水滴下。 他不能犹豫太久,因为蒙恬镇国派来通报军令的军使还在等他的回应,再拖下去,军使就来催促了。 片刻之后,张决明终于止步,咬牙下定决心:“还是得打……终究还是得打一场。而且温敦浑玉的战败消息咱们不能藏着,这样,阿远,你去寻那军使,对他说刚刚与忠义军斥候相遇,厮杀一场,得了些模糊消息,似乎第二猛安和第七猛安都败了,兹事体大,不敢隐瞒,请军使告知都统。” 梁远儿点头,刚要离去,却又想到一事:“二哥,忠义贼有个厉害军师,似乎已经知晓咱们的埋伏了,不得不防。” 仿佛今日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坏消息,对此张决明竟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挥手让梁远儿赶紧去。 片刻之后,已经厮杀了一上午,只是歇息了片刻的第四猛安再次出动,向南而去。 梁远儿也见到了军使,说明了情况后将其打发走了之后,就回到了军中,开始来回鼓舞士气。 然后第一波坏消息就传了过来。 费了大力去探查清楚的地形,并且有精锐步卒绕过丘陵以作埋伏的预定战场暴漏了,遭遇忠义军的突袭,其中有两部已经被击溃。 面对这个局面,张决明只觉得心如止水。 事情已经糟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反而回让人平静下来。 “传令各部,步步为营,向前进发!今日俺不要多快,却一定要稳!” 张决明大声下令。 就在军使还在路上,还没有将这个要命的消息传到时,正面战场上,忠义军与武兴军已经开始了小规模接战。 “报!元帅有军令,前军刘统制总揽前线,右军张统制,中军鱼副统制辅之。” 防守战突兀的变成了正面决战,这让大部分军兵都有些不安。忠义军将士这几日都处在激烈的交锋中,已经有些熟悉了大战的氛围,虽然是紧张,却也能在军官的指挥下,严肃军阵,阵列于前。 “魏公的话你们还不信吗?”有军官来回奔走,给麾下士卒鼓劲:“俺跟你们说,俺家都已经分了地了,受了赏赐,家中来信,说的真真的。金贼身后,就是大片的良田,是黄澄澄的谷子,是白的白面,是来日的好日子!宰了这群金贼,就什么都有了!” “好!” “杀!” 前军七百甲士外加三百神臂弩手纷纷鼓噪起来。正在两翼列阵的中军与右军同时侧目。 “都站直了!你们都是东海的儿郎,是首倡抗金的硬骨头。”张小乙在右军方阵前逡巡,右手握拳,不断挥舞,高声说道:“今日咱们已经覆灭了两千金贼,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机会,大胜伸手就可得,莫要给俺丢脸,莫要给东海丢脸!” 能听到的只有少部分军兵,却并不耽搁一处欢呼,带动整个右军都沸腾起来。 此时,中军一千步卒由中军副统制鱼元率领,在前军左翼列阵。 右军八百步卒由右军统制张小乙率领,在前军右翼列阵。 两千八百步卒组成了一个个小方阵,方阵中长枪硬弩刀盾俱全,如同一个个紧密连接在一起的刀片,要将来犯之敌绞杀在阵中。 剩余的中军与右军大约两千八百步卒,还有全军能出战的八百甲骑,由魏胜亲自率领,在第一阵之后布置开来,为第二阵。 何伯求率领他的庄户民夫,再加上辛弃疾、耶律兴哥、李铁枪这些杂七杂八的骑兵,共同组成了第三阵。 实话说,这种在南宋时十分常见的叠阵,如果在平原地带,敌军骑兵较多的时候布置出来,纯属是在找死。 你正面再强,我直接利用骑兵优势绕到侧翼,你组不组织防御?不组织,那我就开始猛攻;组织,那我就继续绕,绕到你们自乱阵脚为止。 但在这个东侧是丘陵,西侧是沂水,南北一条道的地形上,却是正合适。 不用再考虑别的,直接列阵向前推进就可以了。 同样,金军也是如此。 虽然武兴军按照金国的传统,摆出了拐子马大阵,但其实根本没有可供轻骑迂回骚扰的空间。 要么钻山沟,要么跳沂水,轻骑又不能得个尤里卡,五十金币升级成直升机,怎么可能做得到? 武兴军第三将完颜宏济明显也看出了战场的局限性,在汇报给蒙恬镇国后,干脆让许多甲骑下马列阵。 甲骑步战也是金国的传统艺能了。 反正今日双方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南北一条路,沿着这条大道南北对撞,很容易打成到卷珠帘的形势,届时赢家通吃,败者连立足都很难。 武兴军会是败者吗? 怎么可能? 完颜宏济环顾身边的骄兵悍将,豪情万丈。 “骑兵上!甲骑和轻骑都上!先试试这些贼人的成色。” 眼见大阵已成,完颜宏济让骑兵出动,既是为了骚扰忠义军步卒的行军,也是为了探查情报,更是遮蔽己方大阵的行动。 不到片刻,纷乱的消息就集中传了过来。 “报,忠义贼没有设拒马,同样向前攻来。” “报,飞虎旗和‘漢’字旗都在,是飞虎子亲自来了!” “报!敌军前阵近三千,都是步卒,没有骑兵。” “报!忠义贼弓弩厉害,马军难以抵近骚扰!” 而随着双方大阵逐渐靠近,武兴军的骑兵也丧失了辗转腾挪的空间,纷纷后撤到军阵之后,暂时歇息。 其时正是九月三日申时(下午三点),武兴军与忠义军正式接战的第四天。 (本章完) 第243章 未诛贼首先诛心 第243章 未诛贼首先诛心 “止步!” “列阵!大盾向前!长枪向前!把拒马都拉过来!快,快!” 刘淮见双方大阵已经相距不到二百步,连忙下令。 飞虎大旗从斜向前指迅速立定,大军也随之止步,各个都头队将也迅速行动起来,开始整军。 哪怕已经经历了严格的队列训练,而且也经历过几次大小战事,可忠义军毕竟是成军时间尚短。行军时也就罢了,还能较长时间维持双列纵队,可一旦开始列阵,就会出现各种情况。 往往行进几百步就得止步重新列阵。 当然,大哥别说二哥,武兴军也差不多,甚至由于金军军中战马过多,整军的频次还更高一些。 罗慎言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统制郎君,都准备好了。” 刘淮笑了起来,拍了一下罗慎言的肩膀,示意对方不要紧张:“那就都请上来吧,也该让咱们开个利市了,这几日确实憋屈的紧。你说,这个距离,金贼是不是都能看个清楚?” 罗慎言回头一挥手,笑着说道:“金贼只要不是瞎子,自然就能看到。” 刘淮笑容变淡:“那就这样吧。” 阳光明媚,西风烈烈,长空万里无云。 四周沂水如碧,浪稀碎平坦,丘陵层叠,如同波涛汹涌。 长枪如林,猛士如雨,旌旗在风中烈烈作响。 刘淮心中莫名升起一个想法,此情此景,哪怕是死了,也无憾了吧。 不,还不能死,我还有一个天下要去平定,还有一个时代要去改变。 除了我,任何人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刘大郎举起长刀,倾尽全身力气喊道:“举旗!” “举旗!” 十几面代表行军谋克的乌鹊大旗,外加两面相对华丽硕大,绣着海东青的猛安大旗被举到了阵列最前方。 只不过旗子都是倒挂,并且在旗杆顶端系这一条白布,以示这是缴获。 第一时间被惊呆的是哪些行军谋克与蒲里衍等基层军官,尤其是行军谋克,他们是能参与一些军议的,所以也大约知晓营中有一批人马去挠忠义军之后,只是不知道具体数量与行军路线而已。 此时见到忠义军中突然拿出这么多的金军旗帜,使得武兴军的基层军官们瞬间就有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而见到这一幕的完颜宏济、回特弥勒、卓陀安三人则是彻底慌乱失措起来。 他们是切切实实知道温敦浑玉与仆散东两人去向的。 大军旗帜自有规制,伪造出来的物什漏洞太多了,不可能骗过懂行之人的。 而列在忠义军阵前的旗帜,怎么看都没有瑕疵啊! 第二猛安和第七猛安怎么会败得这么惨? 这已经不是吃了败仗这么简单,而是说两个猛安最重要的旗帜都被缴获得差不多了,兵马肯定也被一扫而空了! 这可是两千正军! 完颜宏济有些晕眩,但他却也知道,哪怕这些旗帜都是真的,现在也得说是假的,否则军心士气都不能要了。 他随即强笑出声:“忠义贼就是一群贼人,天天耍一些小聪明,这哪里是我大军的旗帜?肯定是他们从临沂府库中缴获的仪仗,来扰动我军心!将我的话传下去,忠义军想要靠这种小手段,只能说他们怕了!忠义贼怕了!” 仿佛自己也被说服一般,完颜宏济的语气越来越坚定,到最后果真大笑出声。 身侧亲卫军官纷纷作恍然大悟状,同时喝骂起来,纷纷说忠义贼真是贼性不改,哪怕临死也要恶心一下武兴军,真是一群腌臜狗奴。然而传令的军使、亲卫刚刚出发,忠义军阵前,又是一伙军士拖拽着俘虏,从军阵缝隙间走出。 俘虏的人数不多,大约只有五十人而已。 但这五十人身上穿的金军制式黑色戎装,头上还留的女真人标志性辫发,就足以让列阵武兴军心悸了。 将几十名俘虏展示了片刻后,其身后的忠义军军士扬起长刀,将俘虏斩杀当场。 这一幕在左右两翼同时发生。 武兴军全线悚然。 这还没完,忠义军不管尸体,将人头向前一扔,很快就堆成了个小堆,很快,又是五十人俘虏被推上来,就当着这小小的京观继续砍头。 砍下来的人头则变成了京观的一部分。 忠义军对武兴军第二猛安和第七猛安的战斗是围歼战,所以俘获了大约千人,草草的劝降之后,不愿降的金军都被拖到了两军阵前,当着所有人面开始行刑。 行刑者一边砍头还一边对着武兴军大喊大叫:“刚才砍了的,是你们的蒲里衍!老子下一个要砍的,是你们的行军谋克!再下一个,就是你们这群龟孙子!一个个,都是老子的刀下鬼!” 被俘虏的金军自然有反抗的,只不过大多数被直接斩杀,只有右翼一人,挣脱了束缚,向着武兴军本阵玩命狂奔。 当即就有金军游骑上前援护。 “呸,一群废物。”张小乙不知道是在骂武兴军,还是在骂行刑之人,翻身下马,夺过身侧亲卫的神臂弩,一蹬上弦,随后粗粗瞄准后,就扣动了机簧。 “铮。” 弩矢飞出,如流星赶月一般,当胸刺穿了那名逃跑的俘虏,将其射翻在地。 那名俘虏只是向着已经奔行而来的游骑伸出了手,张嘴想说什么,大股血液却是从口中涌出,随即无力扑倒,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此死去。 如果在各级军官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屠戮俘虏,那么难免会被军官趁机鼓动,让麾下军士起同仇敌忾之心,从而成了哀兵。 但现在武兴军对此毫无准备,别说各个行军谋克,就连完颜宏济脑子都是嗡嗡的,一时间乱了方寸。 事实上,也正因如此,魏胜方才觉得今日有战机。 过了今日,肯定会有溃逃的士卒,越过丘陵地带去向武兴军通风报信,届时无论蒙恬镇国或悲或怒,都会有所准备,就无法起到出奇制胜了。 现在看来,这招效果很好,最起码那汇聚起来的几十轻骑眼见袍泽如此憋屈的死在面前后,根本难以抑制愤怒,径直向着右军军阵前撞来,试图将还没有被杀的俘虏营救回去。 张小乙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指着那几十骑大声下令:“神臂弩,射死他们!” 近百名神臂弩手站在一个小坡上,居高临下,将弩矢射了出去。 打头的十几名轻骑连人带马被射翻在地,剩下的轻骑似乎恢复了神志,不敢再向坚固的步卒大阵冲锋,拨马回头逃窜了。 然而仿佛以这几十骑的冒进为信号,整个武兴军的大阵都躁动起来。 武兴军的左翼,也就是回特弥勒所部,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突兀向前,并与张小乙部开始了接战。 战斗就这么突然的打响了。 (本章完) 第244章 三处焦急各自知 第244章 三处焦急各自知 “我要杀了弥勒这厮!” 中军猛安大旗之下,完颜宏济狠狠勒住马缰绳,力气之大,以至于胯下战马被勒得在原地焦躁踏步。 完颜宏济却不管不顾的破口大骂出声。 骂完之后,他没有愤怒,也没有下达严格军令,而是复又陷入了慌张。 不怪他,真不怪他。 因为武兴军的副贰要么是徒单章,要么是温敦浑玉,这二人威望足,历练也足,可以在任何时候驱使其他行军猛安,所以,这两人往往执行独领一军的任务。 现在这两人,一人已经确定死了,一人大概也已经死了。 完颜宏济这前军总指挥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如果一切顺利还好说,遇到突然变故根本没有临机决断的权力与能力。 更糟糕的是,这件事不止他知晓,其余两个行军猛安也知晓,他们的麾下也知晓。 如此情况下,在回报给蒙恬镇国等待他下令的期间,发生独走事件一点也不奇怪。 完颜宏济心中慌乱之余,却又莫名其妙的想道,如果徒单章或者温敦浑玉在这里,会怎么做? 以徒单章之武勇,八成直接下令全军进攻,在士气还没有完全崩塌的时候冲击敌军,以乱中取胜。 以温敦浑玉的智慧,八成直接下令全军回营,先把军情搞清楚之后,再论进攻与防守。 这两种办法都算不上错误,都有一定的道理,甚至都可是说是掌握了一部分胜机。 想到这里,完颜宏济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作什么决定都不是错误,犹犹豫豫,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大的错误! 就是他如今的所作所为! 想到这里,完颜宏济又想起蒙恬镇国给的总揽前线指挥的权力,当即咬牙:“全军进发,击破忠义贼!” 说罢,完颜宏济带着自家猛安大旗前压,正面向着那面飞虎大旗攻去。 其实在此时,完颜宏济这厮又犯了两个错误。 一个是他想学习徒单章与温敦浑玉的果决,却没有想过这二人要么在士气尚可时进攻,要么在士气动摇时撤退,然而他一开始的犹豫导致了士气的动摇,但他复又在没有稳定军心的时候主动发动了进攻,导致了他虽是有了几分果决,却是学了个四不像。 另一个错误则是,完颜宏济真的是误会了回特弥勒。 天地良心,回特弥勒真的不是不尊重临时主帅的权威。 他自认为只是个斗将而已,对他而言,无论谁当主将,他都会认,都会遵命。 而武兴军左翼出动出击,来攻打张小乙,纯粹是因为回特弥勒控制不住军队了。 须知道,今日回特弥勒本部猛安出动了四个谋克混在签军中去攻打忠义军大营,在被迎头痛击之后,签军溃散,四百正军遭遇了一些打击,虽然大部分撤了回来,但还是有些倒霉鬼被生擒活捉的。 其中就有一个蒲里衍(五十夫长)。 这些人也是被草草劝降了一番后,死硬分子就被拖出来,与今日被捉的俘虏一起,押到阵前斩首。 双方相距二百步,又有游骑往来厮杀,很快就有人认出了是自家儿郎。 而由于拔队斩的军法,这名蒲里衍死了之后,最起码要有五个什长一起陪葬,这下子不止这几个底层军官忍不了,就连几个行军谋克也没办法无视。 尤其在那几十冲锋的轻骑被射杀许多后,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或者干脆说是全军躁动,有几个谋克直接开始进逼。 回特弥勒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他万万没想到麾下兵马会无令而动。但转念一想,回特弥勒就给自家儿郎找好了理由。 这几日第六猛安出战次数太多,伤亡也比较大,导致了全军躁动,现在又遇到了这档子事情,无令前出开战也就不意外了。 但理解归理解,却不耽搁回特弥勒气急败坏,大骂出声。 “俺要杀了这几个没脑子的狗奴!” 周遭亲信听罢,面面相觑之余皆是失色,当即就有一心腹行军谋克上前,拉住了回特弥勒马缰绳劝道:“将军,现在是战时,两军不过二百余步,可以说已经接战,儿郎们上前厮杀,也是常理。” 回特弥勒当即醒悟。 现在最起码有五个谋克的步卒列阵出战,这要是杀五个行军谋克,第六猛安还不瞬间就垮了? “全军进攻!”回特弥勒眼见已经接战,只能咬牙下令,同时唤来军使说道:“告诉完颜宏济,不是俺不遵号令,实在是儿郎们杀贼心切,且替俺向他告个罪。” 说罢,回特弥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蓦然变白,随即就紧咬牙关,拔旗向前。 能赢的! 忠义军的小手段弥补不了他们战力上的缺失,只要正面压上去,还是能赢的! 回特弥勒在心中默默给自己鼓劲。 在回特弥勒与完颜宏济先后参战后,卓陀安避无可避,也叹了一声,发动了正面进攻。 相对于其他两人的茫然与错乱,卓陀安一开始便看的清楚。 撤退是绝对不可能撤退的,否则岂不是默认战力比不过忠义军了? 这对于军心士气的打击简直是毁灭性的。 那便是只能打了。 可偏偏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现在不止军兵畏惧犹豫,就连他这个行军猛安心里都在打鼓。 这就是标准的三军生疑了。 然而刚一接战,稍稍将这些杂乱念头扔在脑后,卓陀安就发现,忠义军果真奸猾。 忠义军的阵型唤作叠阵,大盾长枪劲弩按顺序排列,一层叠一层,一阵叠一阵,方有此名。 总的来说,这是一种防御性阵型,用作进攻时,弓弩的威力很有可能发挥不出来,使得阵脚自乱。 所以,一开始当忠义军做出互相进攻的架势而列出此阵时,武兴军懂行的军官们还有些高兴,觉得这算是忠义军训练不足的铁证。 然而到了此时,武兴军不能不主动进攻时候,却突然发现,忠义军前排不止紧急摆放了许多拒马鹿角,更是挖了一些陷马坑。 这特么又成了进攻战了! 眼见十余甲骑手持硬弓临阵骚扰,却被拒马所阻,复又被长枪硬弩斩杀于阵前后,卓陀安再也无法忍耐。 “骑兵都给俺撤回来,这种阵势你们如何冲的动?”卓陀安大声下令:“让插八和粘割两个谋克下马步战,以甲士排列,等到拒马被搬开之后,都持短兵杀进去!” “弓弩手都上前!一堆一堆轮流射!俺就不信,忠义贼的弓弩手竟然还比咱们武兴军要多!只要把忠义贼从王八壳里逼出来,今日就胜了一半了!” “喏!” 在轰然应诺声中,第八猛安迅速行动了起来。 (本章完) 第245章 胜负生死论手段 第245章 胜负生死论手段 哪怕是耍了如此多的手段,哪怕是携大胜之威,哪怕是已经用营寨消耗了金军。 可一旦武兴军决定不顾伤亡,派遣正军正面攻打的时候,忠义军依旧落入了下风。 忠义军所纠集的兵马,基本上都有一定的厮杀经验。 没办法,山东这破地方从前宋时期就匪寇遍地,乱了几十年了,哪怕按照进化论的说法,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山东健儿不习武艺都很难活下去。 总的来说,兵源素质是没问题的,而且在分田分地的激励下,士卒的主观能动性也不低。 然而忠义军的缺点就在于,成军时间太短了。 哪怕经历过几次大大小小的战斗,也通过队列训练来形成了战斗力,甚至基层军官们大部分都是有战阵经验的老卒,在开大阵迎大敌时,军阵之间的配合还是不够好。 说句难听的,若不是地形限制了金军骑兵的发挥,说不得忠义军两翼已经陷入苦战了。 而在防守战中,神臂弩终于发挥了巨大作用。 忠义军全军的神臂弩手此时全在前线,总数大约一千人,几乎平均分布在左中右三部。 他们所用的战术简单易懂,用后世的话就是三列阵,用如今的话来说,就是驻矢队。 以百人为一排,三百人分成三排,第一排射击,第二排准备,第三排上弦,从而保持火力源源不断。 不要以为古人是傻子,事实上这种战术就是西川大将吴玠所发明的,并且一举在和尚原之战中,大量杀伤了金国正军,将金国宿将完颜撒离喝打得痛哭流涕。 这厮后来干脆被世人称为‘啼哭郎君’。 而今日,驻矢队仿佛金军的命中克星一般,再次阵列于前。 “看清楚旗号!谁手下不稳,先发矢,老子一定要剁了他!” 有军官举起了小旗,大声喊道。 最前三排的长枪大斧甲士蹲在地上,低下头防止被金军箭矢射伤,长兵斜举向前,与阵前的鹿角拒马形成了一片刺猬状的防御体系, 在他们之后,则是列成三排神臂弩手。 其中,最前排的神臂弩手已经举起了缴获自临沂府库的硬弩,将弩矢指向了列阵前行的金军。 金军也知道神臂弩厉害,在前排有扛着大盾的甲士作抵挡,其后则是手持铁胎硬弓的弓手列成的散阵,再之后是手持各种长兵的甲士。 因为双方的披甲率都很高,尤其是前排甲士,简直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所以远程部队的基础战法都是抵近射击,远远抛射固然也能让敌军产生混乱,但今日这架势,双方都是要拼命的,阵型怎么也不像是能被轻箭骚扰轻易撼动的。 所以,金军要通过重箭抵近射击,五步射面的方式,来集中火力,从忠义军阵型中打开缺口。 而忠义军这么做的原因就更简单了。 神臂弩虽然操作简单,但神臂弩手是新招募的,根本做不到指哪打哪,更别说百步穿杨了。 为了保证命中率,就放近了再打。 “五十步!” “二十步!” “十步!” “预备,放!” 一百支弩矢激射而出,然后前排神臂弩手迅速后退到最后一排,弯腰上弦。第二排上前,在军官的命令下,再次放箭,如此往复。 在第一轮弩矢射来的时候,身披重甲的金军甲士迅速巨盾,以作防御。 但是距离太近了,蒙着牛皮的木盾几乎是如同一张纸一般被洞穿,弩矢余势未消,钉在大盾后的甲士身上。 一时间就产生了二十余人的伤亡,他们栽倒在地,哀嚎翻滚,使得整个进攻阵型为之一滞,正面遮护阵型的盾阵也变得凌乱。 造成更大伤亡的是第二轮与第三轮弩矢,没了前排大盾的遮掩,弩矢几乎是没有丝毫阻碍射进了金军弓手的阵型中。 即便是弓手之间的距离相对较大,但近距离攒射下,四面横飞的箭矢,还是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原本金军弓手是要来掩护步卒上前搬拒马的,此时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各自为战,与忠义军对射起来。然后忠义军也陷入了与金军同样的境况。 距离太近了,他们身上的重甲也抵挡不住重箭抵近直射。 忠义军的甲士也瞬间倒下许多。 重箭如雨而下,速度比神臂弩快上许多,投射的火力密度也更大庞大,只是片刻工夫就射死射伤近百前排甲士,有两个小阵直接溃散。 武兴军想要顺势攻入,却又被忠义军的预备队正面顶住,战局复又焦灼起来。 顶过最要命的第一波次箭雨后,忠义军这边弩矢依旧连绵不绝,而金军却已经疲软。 铁胎硬弓的射速固然要比神臂弩快得多,却全靠双臂来拉开弓弦,连续射上十箭,再强壮的金军也会双臂酸软,得歇息片刻后,方才能继续作战。 而如同神臂弓这种蹶张弩,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要动用,疲累的速度自然就会慢一些。 目睹此情此景,首先接战的回特弥勒简直是痛彻心扉。 弓箭手可不是那么好训练的,能两年摸进门道就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而忠义军的长枪手与神臂弩手都是能速成的兵种,只要还有山东健儿参军,在演武场上走上几圈,就能胜任这种职位。 别说一换一了,就算一换十,也亏大发了! 不过还好的是,在付出了许多伤亡后,碍事的鹿角拒马终于被挪开了。 金军迅速列成了长枪方阵,正面压了上来。 张小乙同样不甘示弱,一边下令神臂弩手去占据坡地,居高临下射击,一边让右军甲士列阵,与武兴军开始了正面对攻。 于此同时,中军与左翼也发生了激烈战斗,至此,全线展开了激烈厮杀。 刘淮站在接近前线的一处高地上,环顾四望。 飞虎大旗与‘漢’字大旗在其身后并立,在西风中猎猎作响,高高伫立。 此时正面战场已经变成了长枪甲士的正面对撞,双方各持丈八长矛,开始互相戳刺劈砸。 这是极为考验士气的。 人挨人人贴人人挤人,列成密密麻麻的方阵时,阵中之人是躲无可躲的,面对着戳刺而来的矛头时,只能用手中长枪拨打,或者用身上的衣甲硬抗。 若是头盔被挑飞,长矛被架住,士卒往往只能绝望的看着刺来的矛头在视线中缓缓放大,直到刺入身体。 而且披甲作战,更是容易疲累,在正面对攻难以轮换的时候,根本难以轮换。 所谓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杀还他。武技迅速失去了作用,现在比拼的,就是谁更坚韧,谁更团结,谁更能忍受疲惫,谁更能忍受伤亡。 这些曾经在金军开国时大放异彩的特质,曾经岳家军凭借以北伐中原的优点,此时再次出现在山东这片小小的战场上。 忠义军与武兴军几乎以一种令人诧异的坚忍在互相搏杀。 忠义军自不必说,但令刘淮有些诧异的是,即便是经历了前锋被伏杀,复又顿挫于坚营之下,刚刚又亲眼看到被缴获的旗帜与被俘获的袍泽,竟然军心还能维持,还可以压着忠义军打,简直可以说上一句不可思议了。 庞如归从后方驱马而至,到了大旗之下,只是一拱手说道:“统制郎君,魏公遣俺来问,要不要援兵?” 刘淮深吸一口气,指着前方的战况说道:“现在我军虽然落入下风,却还可以坚持。告诉父亲,他可以按照他的计划来派遣援军,而我要等待时机以打开眼前的局面。” 庞如归环视战场,脸色也有些苍白,拨马回头时才想起来另一件重要之事:“雷奔已经率三百中军精锐校刀手来了。” 雷奔是一开始就跟随魏胜北伐的老兄弟,此时已经是中军统领,他所率的校刀手相当于魏胜亲兵,此时全都派到前军,听从刘淮命令。 刘淮点头:“让他们席地而坐,隐藏起来,等会儿就得靠他们了。” 说罢,刘淮复又将全部精力放在身前战事上。 见对方没有其他命令,庞如归再次拨马回头,向魏胜缴令去了。 (本章完) 第246章 往事种种映眼前 第246章 往事种种映眼前 “阿玉和阿东……两人的旗帜……” 武兴军中军处,听罢完颜宏济派回来的心腹谋克将前线之事诉说一遍之后,蒙恬镇国迅速陷入了茫然。 并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而是在一众心腹将领、随军文书面前茫然起来。 如果按照游戏中的设定来说,那就是蒙恬镇国遭遇了突袭——蒙恬镇国陷入了混乱。 纯粹是被打懵了。 没办法不懵,蒙恬镇国首先就得判断消息是真是假。 其实没什么可判断的,只是片刻,这厮就想明白了,若不是两个猛安被全灭,忠义军哪里来的这么多俘虏?又哪里找来如此多的旗帜与鼓吹? 而且前线完颜宏济也不是傻子,难道还分辨不出来旗帜的真假? 只有可能是真的了。 不知为何,蒙恬镇国突然想起了二十二年前的郾城之战。 彼时他二十多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他虽然勇力绝伦,却因为家世不好外加年纪太轻只是在军中当一名什长。 那场大败之后,蒙恬镇国机缘巧合护着完颜兀术等一干将领撤出的战场,也是在彼处,他结识了身为完颜兀术亲卫的蒲察世杰。 当时蒲察世杰已经在军中以勇力而闻名,然而在他回望郾城大战的战场时,却是根本忍耐不住,不由得泪流满面。 而蒲察世杰这一哭,竟然引得完颜兀术在内的一干贵人同时大哭出声,嚎啕不已,以至于有几人眼中都要哭出血来。 当时蒙恬镇国太年轻了,虽然也跟着假哭,心中却对这些贵人有些腹诽,再联想到被吴玠打哭的‘啼哭郎君’完颜撒离喝,他心中更是鄙夷。 都逃出来了,还哭什么哭?哭有用吗?哭能哭死那岳飞吗? 而如今,当蒙恬镇国确定了自家心腹爱将的死讯,确定了朝夕相处儿郎们的覆灭,确定了国家大略在自己这里崩塌一角之后,他终于理解了当时蒲察世杰乃至于完颜兀术的心情。 真的是肝胆俱裂,令人万念俱灰。 蒙恬镇国此时都想嚎啕大哭一场。 然而在周遭将领慌乱的目光中,蒙恬镇国还是以极大毅力,控制住了即将崩溃的心情,长长吸了一口气后,对着那前来报信的行军谋克说道:“拔速,宏济还有什么事情要禀报吗?” 拔速眼见蒙恬镇国只是呆愣片刻就迅速恢复过来,心中稍定,拱手说道:“禀都统,俺家将军说,能否派人约束回特弥勒?他担心回特将军会继续不听号令。” 蒙恬镇国的位置虽然看不清前线发生的细节,却也能看清楚军阵行动,他是明确看见左翼率先出击。 原本还以为是完颜宏济的命令,此时才发现,竟然是他控制不住前线大军。 然而,蒙恬镇国却不认为这是回特弥勒的错误。 因为面对忠义军的攻心之计,就是应该趁着底层军兵还没有被影响的时候,果断出击才对。 现在看来,彼时的完颜宏济很可能如刚刚的自己一般,整个人都懵了。 蒙恬镇国有些不满,但他还是对拔速说道:“俺会派遣心腹,去与弥勒那厮分说,让宏济勿要犹疑,用心做事。告诉他,现在俺们武兴军还是处于优势,只要正面击破贼人,则大事还是可为的。” 拔速点头,拱手后拨马便走。“阿里,兀里坦。”蒙恬镇国唤来两名心腹谋克:“你们二人分别去回特弥勒与卓陀安军中,告诉他们一定要与完颜宏济同心同德,勿要起生分。俺在这里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要是谁敢坏事,俺定斩不饶!” 两人也迅速得令而去。 直到这时,第五将蒲察光才靠了过来,有些犹豫的说道:“都统,今日之战很艰难了,要虑后路的。” 蒙恬镇国瞥了这厮一眼,有心想骂一句对方动摇军心,可武兴军毕竟没有不让将官说话的规矩,只能耐下性子说道:“不能虑后路,此时将哪一支兵马派回去,都会让军心动摇。今日只有向南一条路而已,回特弥勒、卓陀安死了,你顶上去。完颜宏济死了,俺顶上去。只有搏命一条路而已。” 蒲察光摇头:“俺不是说这个,而是遣人去让裴满回和吾古孙檀过来,别在沂水县耗着了。到时候还能算一波生力军。” 第九猛安和第十猛安。 蒙恬镇国稍稍犹豫。 因为这两个猛安的战斗序列靠后,战力也不甚强悍,所以才让他们守在沂水县,保住大军后路的同时,还可以去捉签来补充签军。 今日战事仓促,这两个猛安必定没有汇聚起来,而是以百人谋克为单位,分布在周遭要道。 等消息传到,军队再汇集起来,然后开往前线,不知道得用多久。 不过战事凶险,多一份力量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蒙恬镇国点头,摘下腰牌:“传俺的将领,第九第十猛安加起来有七个谋克的马军,让裴满回和吾古孙檀亲自带过来,要快!” 军使接过腰牌,拍马离去。 “还有何事?”见蒲察光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蒙恬镇国皱起了眉头:“莫非第五猛安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想要后撤?” 蒲察光连忙摇头:“不,俺只是觉得,既然都统想要打到底,那就不应该再留手了,让俺们第五猛安也上,直接从正面压垮贼众。然后到卷珠帘,一路追杀过去。再这样下去,俺担心士气会糟。” 蒙恬镇国心情稍稍好一些,无论如何,请战总比撤退要好一些,不过他还是摇头:“战场就这么宽,你就算去了,也只能跟完颜宏济挤在一起,上不了阵,先在此稍待,若贼人崩溃,你就带着本部马军,还有第一猛安剩下的四个谋克一起,跟俺追着贼人打!” 蒲察光点头,也觉得这倒也是个说法,然后复又有些忧愁的看向东边的丘陵地带。 蒙恬镇国终于不耐:“阿光,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你若是真的不想战,那趁早跟俺说,俺也好亲自上阵厮杀,不至于让你坏了大事。” 蒲察光依旧不急:“俺不是畏惧,只是这场仗真的是过于憋屈了,咱们被堵在这种地方,挠贼后路的兵马又丧尽。俺现在担心,若是张决明那厮败了,又是一股贼军从侧翼迂回过来,该如何是好?” 蒙恬镇国心中一突,却又猛然发现,他的手中的确没有多余的兵马去派给张决明了。 此刻,他也只能宽慰蒲察光:“阿光,忠义贼也已经力竭了,他们又能往山寨中派遣多少兵马呢?山路难行,不只是咱们武兴军难行,忠义贼也难行,即便第四猛安不敌,固守山路也可以坚持下去的。” 听到这里,蒲察光终于点头,表情也缓和了一些。 (本章完) 第247章 相看白刃血纷纷 第247章 相看白刃血纷纷 就在正面战场趋于白热化的同时,张决明已经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 原因自然是有多方面的。 首先第四猛安本来就是紧急扩建的,三个谋克的精锐正军在涟水县被吞掉后,复又恢复到千人编制,其中老兵自然被稀释了许多。 其次在这几日山中作战,败多胜少,陆陆续续也产生了许多伤亡,虽然有汉儿补充兵,但战力下降却是不可避免的。 更何况在这期间,士气是在持续降低的。 而且,作为主将的张决明三心二意,各个行军谋克心不在焉,更是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战力糟蹋的够呛。 今日,张决明原本还想着用埋伏忠义军来振奋士气,却又被陆游看穿。斥候四出之下,埋伏起来的几百兵马被找了出来,不止没有埋伏成功,更是损兵折将。 偷鸡不成蚀把米之后,第四猛安的士气更加低落,偏偏这个时候,一直利用山路与第四猛安作周旋的忠义军放弃了营寨,一千余步卒在‘石’字与‘王’字大旗的引导下,倾巢而出,沿着山路,如同一支大钳子般,向着第四猛安攻来。 决战突兀的到来了。 第四猛安的伏兵被瞬间击溃后,慌不择路,试图跑回本阵,但山路狭小崎岖,根本没有余地可供溃兵绕行。 张决明毕竟威望不足,另外,他也不敢放弃这些伤亡不重而只是溃退的军兵,须知,这可是丘陵遍布的地域,顺着小路乱跑谁知道会逃哪里去?收拢都没法收拢。 所以,张决明只能带着五个谋克迅速撤退,放弃了这处山中要点,引着溃兵一起,回到了临时设立的营寨,想要凭借营寨固守。 到了此时,张决明甚至连求援都不敢了,因为他接到的军令是攻下忠义军山寨,此时不只是没做到,更是被忠义军压着打,差点就全军击溃了,如何再敢回报? 他心中更是奇怪,难道这忠义军难道战力还能高出我军不成? 事实上,张决明的感觉不奇怪,因为在山中战场上,虽然双方都是一千人左右,但忠义军的战力却要比武兴军高一截。 其中自然有第四猛安损兵折将,军心不稳,外加骑兵优势无法发挥的原因,更是因为忠义大军前军在这里集中了最强战力。 王世隆与石七朗两员悍将自不必说,他们麾下的长斧兵与刀盾手也是军中精锐,专司厮杀破阵。 在这种无法开大阵的地方,第四猛安遇到这两人,只能说败得不冤枉。 站在刚刚武兴军占据的那个山中小路交汇的路口,王世隆拄着长斧,喘着粗气,有些疲惫。 虽然在山地中,大家都无办法着重甲,但长斧手毕竟没有办法拿一面小盾来抵挡箭矢,所以还是戴着头盔,穿着铁裲裆,只是将顿项、裙甲、披膊都去掉了而已。 可即便是这样,也将士卒们累得喘起了粗气。 陆游拄着一杆长矛,站在王世隆身侧,望着前方简陋的营寨,同样有些气喘,但他没有亲身上阵,所以说起话来还能四平八稳:“要攻金贼营寨?” 王世隆点头:“要攻的。正面现在已经开战,统制郎君将麾下精锐步卒都与山寨,就是为了让我能在此打出局面,以策应正面进攻,我如何能安坐于此,无动于衷呢?” “那你想如何?”“这里遗落着金贼攻营寨的器械工具,正好为我所用,石七朗的刀盾先攻,然后我军长斧在其后歇息,等民夫将山寨中的盔甲运到,我等再披甲攻入贼营!” 陆游吞咽着口水点头,他问这些并不是要对军事指手画脚,而是在以一种虔诚的心态汲取着军事知识。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哪里会知道披着铁裲裆走了不到五里山路,就能让人如此疲惫了? 王世隆将长斧抗在肩膀上,指着那简陋的营寨说道:“金贼这个寨子并不是为了防守,而是为了连接前后,致使运往山中的辎重有个落脚地方,所以就建在了这四通八达之地。 当然,金贼首脑也不是蠢货,我刚看了,张决明似乎要在左右丘顶建立两座小寨以作呼应,却刚刚有个雏形,没有建好。等会儿派遣兵马上去,夺取此地,将其上的木料石块一股脑都扔下来!我还真不信了,金贼还能在这种地形持久不成?” 说话间,一直跟在王世隆身后,并没有参战的石七朗所部刀盾手也抵达了战场,只是草草列阵之后,就对金军营寨展开的正面进攻。 而且,石七朗很鸡贼的只攻打东南两侧,将营寨北面与西面完全放空,明显是为了让第四猛安逃窜预留的通道。 因为山中这场仗,击溃甚至要比全歼的效果要好,无论那一方获胜,都会驱逐溃军出山口,借以冲击主阵。 到时候说不得就会成为一锤定音的手段。 王世隆坐在地上慢慢喝着水袋中的清水,一边观察局势,一边恢复体力:“陆大判,你过一会儿回山寨主持大局,我家十五虽然有些手段,但年纪太小,我担心他会惹出乱子。” 陆游知道这是王世隆保护他,兵荒马乱的,生怕他在战场上遇到个好歹。 可陆游却不领情:“王五郎,这是乱世了,既然老夫要北伐,这种事情如何能躲得过呢?我军大胜时感受一下战场,总比打败之时手忙脚乱要好。一会儿我要跟你们一起攻入贼营!” 王世隆叹了口气,复又举起水袋子灌了一大口:“若宋国诸公,都是如陆大判这般人物,这北地万里江山,如何会沦于金贼之手?” 陆游沉默片刻,方才说道:“老夫管不得他人,却不能骗自己,王五郎,大宋比我强的人如过江之鲤,他们或是屈身守节以待天时,或者是被奸臣打压不得伸张,你身为大将,万万不可小瞧了大宋。” 王世隆嘿然一声。 他可是豪强出身,也吃吃过见过的,如何不晓得忠义军中两派隐隐对立?此时听到陆游见缝插针,不遗余力的为宋国说话,只是有些好笑。 王世隆有心想问一句,以待天时,什么是天时?天时就是等着金国犯错吗?难道天时会自己莫名其妙的出现吗?你所说的天时,莫非是等北地汉儿与女真人争个两败俱伤之后,宋国再来摘桃子吗? 但王世隆终究没说,他知晓陆游是个忠厚长者,若是秦桧在此,一定会有数不清的诡辩,但陆游不会,他只会将这些不是他造的孽当作他的责任,并因此愧疚。 想到这里,王世隆抱紧了长斧。 还好自己只是个上阵杀贼的武夫,具体天下事该要如何去做,还是由魏元帅,刘统制这些聪明人去想吧。 如此想着,王世隆复又将目光投向战场,彼处战斗正异常激烈。 (本章完) 第248章 攻城拔寨如破竹 第248章 攻城拔寨如破竹 攻寨的战斗的确已经到了白热化。 石七朗扔下钉满箭矢的盾牌,随后又抄起一面较新的木盾,对着一名都头大喊:“丈八,确定已经勾上了吗?” 一个身材高大,唤作呼延丈八的披甲汉子有些狼狈的拔着挂在身上的箭矢,闻言点头:“都看得真真的,钩锁都已经挂上了!” 石七朗大吼出声:“那他娘的还等什么?等着金贼将钩锁砍断吗?随俺一起,拉!” 然而话声刚落,就有人大喊:“举盾!” 石七朗反射性的将盾牌举起,下一刻,只听到盾牌上嘟嘟声不断,正是轻箭扎到盾牌上的声音。 金军因为立的营寨十分简陋,所以也没有设立箭楼箭塔,就连木栏上也没有设弓箭手站立的位置。而且因为这是中转物资的营寨,所以选址也是相对平坦,没有高地土山,这也就导致了金军的弓箭手想要发挥作用,只能用抛射轻箭这种手段。 当然,山中作战最多只是轻甲,轻箭抛射也不能说是一种无效的手段,但对刀盾手的杀伤效果,到底比不过重箭抵近直射。 石七朗用盾牌到了一轮箭雨后,刚想大声呼喝以鼓舞士气,却突然感到盾牌有些热,匆匆一看,当即大怒:“贼人用了火箭!” 不过还好的是,盾牌都是蒙了厚牛皮的硬木制成,没有被第一时间引燃,却也让刀盾手们手忙脚乱片刻。 “放箭!掩护俺们!”石七朗有心想要让麾下弓手们也放火箭,却又想起来此战仓促,别说油料,就连寻常布条也没有带出来,当即有些气急败坏,指着金军营寨,大声下令。 随即他直接将盾牌背在身后,一手拉起绳索,对着身侧部下说道:“拉开这些碍事的栅栏!冲进去,杀光金贼!你们不是已经盼了许久了吗?如今就是机会!一口汤也不留给王五郎喝!” “好!” “大哥说的对!” “寨子里的金贼,都他娘的包圆了!” 近五十人在袍泽的掩护下,通过钩锁,只是一齐用力,就将面前十余步宽的木栏拉得七扭八歪。 在营寨中的张决明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连忙命令梁远儿率军将木栏恢复齐整。 要说梁远儿还是有些偏才的,他见状既没有将自己这个谋克投入战场,也没有试图冒着被射杀的危险,去斩绳索,而是也找来一堆钩锁,套在了栏杆上,随即让麾下奋力拖拽。 忠义军与武兴军就这样,有些滑稽的开始互相拔河。 虽然将局面稳定住了,可张决明依然没有放松,他脑海中充满了恐惧,就连扶着刀的双手也得紧紧用力才能停止颤抖。 尤其是在梁远儿转身回来之时,张决明想起印在对方衣襟上的印鉴,复又想起已经丧命的温敦浑玉与那两千精锐,心中的恐惧到达顶峰。 所谓将乃军中胆,在如此恐惧的情况下,张决明几乎是不可能做出什么积极出动的命令的。 这也就导致了第四猛安全面被动挨打的局面。 见梁远儿回来,张决明不顾身边依旧有亲卫,当即就拉着对方低声说道:“你说……这一战还能胜吗?” 梁远儿知晓自家二哥已经丧胆。 这不仅仅是因为战事的不利,更是由于武兴军的军法导致的。 如果第四猛安真的坚持不住,溃散致使全军崩溃,说不得蒙恬镇国就会立即要杀人的。 其他人还好说,但他张决明绝对逃不掉! 梁远儿四周看了看,同样低声回应:“确实艰难了。但是二哥,咱们还得坚持,不能让大局在咱们这里崩塌?” 张决明只觉得心乱如麻,一时间难以理清头绪:“阿远,你有话就直说。” 梁远儿再次四顾,随即低声说道:“如果现在撤退,若咱们武兴军胜了,都统肯定会拿第四猛安溃败为借口来治罪;若是武兴军败了,那么二哥你必然是替罪羊!” “但是,如果正面大胜之后,咱们再撤退,也会有兵马接应;如果正面大败,咱们山中作战失败,也不是二哥你的罪责。” 张决明点头称是,随即嘴唇蠕动:“如此这般,岂不是要恶了忠义贼……忠义军那边?” 梁远儿摇头:“之前的条件还没有谈妥,如何能是恶了忠义军呢?不过还有关键一点,二哥相差了。” 张决明精神一振:“怎么讲?” 梁远儿声音变得更低:“二哥,你说就算忠义军大胜,就能吃掉武兴军吗?” 没等到张决明回答,梁远儿就摇头:“不可能的,因为武兴军战马多,来去如风,就算正面失败,还有营寨可守。如果营寨也失守,还可以退往沂水县固守,那里可还是有两个猛安,无论如何都能接应败军的。” 说到这里,梁远儿也喘了两口粗气,仿佛也感到了些许恐惧:“二哥说的其实不错,今日之战,咱们武兴军是负多胜少的。但即便是失败了,也不是将手中筹码输个一干二净,还有继续打的本钱,到时候二哥你就有机会了。” 什么机会梁远儿没说。 但张决明瞬间会意。还有什么机会? 把武兴军卖个好价钱的机会呗! “既然如此……”张决明脑中终于清明了许多,当即咬牙说道:“那就拼尽力气,守一个时辰,到时候无论成败,都对得起都统了!” 想到这里,张决明大喊:“古大寿!” 这名跟张决明始终不太对付的行军谋克到了此时也顾不得些许龃龉了,当即跑来拱手听令:“将军!” 张决明点头:“咱们这个营寨不是特别稳固,贼军很可能破营,我将所有战马都调拨给你,你在此地稍待,等会如果贼军入营,你就直接率马军冲杀,如果能迎头击溃贼军便好,如果不能,也要稍挫贼军士气!” “喏!”古大寿有些欣喜的答应了。 第四猛安攻打山寨用不到战马,几乎将战马全都留在了大营处,带到这临时营寨的,只有百余匹而已。 说难听点,有这一百多匹战马,逃跑的时候也简单些。 张决明见古大寿接令,心中也是一定。 无论如何,第四猛安还是团结的,还是能坚持下去的。 但张决明忽略了一点,战争是两方面的事情,他倒是一厢情愿了,却没有想过忠义军这边愿不愿意。 古大寿刚刚准备妥当,一处栅栏就彻底坚持不住,被轰然拉倒在地,连带着周遭数个拒马一起,被拖拽到了外面,带起了一片烟尘。 喊杀声迅速在这数十步的空间中响起。 古大寿翻身上马,举起长矛,对着身后的金军说道:“随俺冲!杀光贼人!” 说罢,古大寿一马当先,率领百余甲骑向前冲杀。 这临时营寨不大,可供甲骑冲锋的空间只有短短百余步而已,但这个空间已经足够骑兵提速了。 很快,古大寿就冲入了那烟尘之中,中间似乎撞到了什么,但尘土飞扬之间,却也看不太清楚,只听到一阵惊呼惨叫声。 “哈哈哈!”古大寿大笑出声,目露狰狞:“儿郎们,随俺杀贼!” 说罢,甲骑就冲出了营寨,冲出了翻滚的烟尘。 下一瞬,古大寿的笑容凝固了。 在他面前,是向两边分开的刀盾手。而刀盾手之后,则是手持长斧的重装甲士。 “忠义贼是如何让甲士走山路的?”古大寿心中想法刚刚掠过,就避无可避的撞向了长斧甲士的大阵。 当先的几名长斧甲士将长斧抵在地上,用长斧前段抵住飞奔而来的战马。另一名尤其强壮的甲士飞奔向前,挥舞长斧,只一下,就将古大寿打落马下。 古大寿的胸口遭遇重创,口中喷出血泉,刚刚落地,就被躲避不及的甲骑踩中的脑袋,顿时气绝。 而那甲骑胯下战马则是瞬间打滑,马失前蹄,在甲骑的惊呼声中翻倒在地,不止将甲骑卷了进去,同样将那名高大长斧甲士撞翻在地。 于此同时,冲锋而至的金军甲骑根本无法减速,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纷纷撞向忠义军长斧大阵。 “来啊!”王世隆血灌双瞳,手中长斧轮转如飞,劈到一名嚎叫着冲向自家将旗的甲骑胯下战马的脑门上,战马轰然倒地,背上的金军直接栽到了甲士丛中,砸翻两人后,就被随之而来的大斧捣成肉泥。 不过是二十余名甲骑被斩杀,由于人尸马尸所造成的阻碍,后续金军甲骑连冲锋都做不到,而失去战马速度之后,骑士就成了步卒砧板上的肥肉。 “进!”王世隆大声下令,王字大旗向前指:“压着金贼攻进去!” 催动进攻的战鼓声隆隆响起,长斧甲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进军,挡路的无论骑步,全都斩杀当场。 刚刚向两翼散开的刀盾手再次聚拢而来,在长斧甲士两翼列阵,随着鼓点声鼓噪向前。 首先溃散的金军是刚刚气势汹汹的甲骑,他们在承受了一半伤亡后,就再也支撑不住,纷纷向后逃去。 随后匆匆赶来,在营中列阵的金军甲士就遭遇了王世隆迅猛无情的打击。 第四猛安本来就有些支撑不住,此时军心更加散乱。 草草布置的阵型在被逼退几步之后,复又被击退了几步,金军终于无法立足,全军溃败,四散奔走。 张决明绝望的看着这一幕,他还在发呆,梁远儿却是已经反应了过来,带着心腹拉着自家二哥便走。 张决明驱马奔出营寨时,呆呆回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第四猛安这么快就溃败了,蒙恬镇国这时候一定不会饶过他的。 (本章完) 第249章 死节从来岂顾勋 第249章 死节从来岂顾勋 张决明纯粹是多虑了。 蒙恬镇国才没有工夫管这厮呢! 就在王世隆取得重大战果时,焦灼的正面战场,也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说的具体一点就是,完颜宏济见迟迟打不开局面,担心迟则生变,准备带领亲卫亲自下场,参与战斗了。 而他这行军猛安带着猛安大旗行动,果真让全线士气暴增。 “勿要劝了。”完颜宏济跳下战马,从马上将一柄掉刀解下,擎在手中,对着劝自己的拔速说道:“俺从来只是个斗将而已,没有徒单章的勇猛,没有温敦浑玉的智谋,有的只是一身力气而已,所以俺今日就要靠俺这一身力气来打开局面。” 拔速的目光在那把硕大的掉刀上绕了一圈,想要劝说,却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掉刀有点类似三尖两刃刀,只不过刀身与刀杆大约五五而分,沉重异常,非气力长大者无法使用。 完颜宏济的性格跟这把掉刀一样,什么左右迂回,什么以快打快,什么诱敌深入他都干不来,他最擅长的,就是以无比的暴力,拿着这杆掉刀,一路正面碾过去! 见心腹谋克依旧犹豫,完颜宏济笑了笑,拍着拔速的肩膀说道:“拔速,俺知晓你们是担忧拔队斩的军法,担心俺若是轻易浪送了性命,你们也会死得不明不白。 可俺还是要说,咱们第三猛安一千儿郎,平日击败了几万贼军也是寻常,哪里要怕这几千忠义贼?难道就因为他们抢了临沂仓城,将里面的盔甲穿上,就能成天下精锐吗?汉人有句话叫沐猴而冠,说他们正合适! 现在由俺来打个样,你们若是真的害怕拔队斩,就跟着俺一起冲,只要将面前忠义贼全都杀光,俺不就安全了吗?” 拔速听闻此言,有些哭笑不得,一时间却也找不到反驳之处。 因为拔队斩设立的初衷,就是当将领不顾一切冲杀的时候,麾下也能奋死,一层压一层的引动全军拼杀。 现在只能说完颜宏济将这项军法用到了正途上。 “那……那将军一切小心。”拔速苦笑一声,随即正色说道:“至于后援,将军无忧,那些腌臜夯货虽然蠢笨,却也知晓自家性命的珍贵,必然会紧随将军!” 完颜宏济洒脱一笑:“哈哈,自家儿郎,俺难道还不信吗?” 说着,这厮直接回头,将掉刀高高举起,大声吼道:“今日是你们二百夯货运道,由俺完颜宏济亲自带着你们建功立业!” 完颜宏济身后两个谋克手持近战搏杀长兵的甲士纷纷哄笑出声,也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兵刃,同时大喊:“愿为将军效死!” 这些兵刃基本上都不是制式兵刃,而是各个军兵常用惯了重型长兵,有的是偃月刀,有的是凤嘴刀,有的是双手重剑,有的是戟刀,甚至还有几人拿着狼牙棒。 总的来说,这就是专门用来破阵的勇士。 其实西方也有这种兵种,比如大剑士,他们拿着好几倍的工资,就是为了在双方枪阵互戳僵持的时候,手持双手大剑顶着长枪杀进敌阵,将敌方阵型搅乱。 当然,这种破阵勇士一旦出击自然是勇不可当,在气力耗尽时却也是死得飞快。 非勇将不可为。 眼见大略将士气鼓舞了起来,完颜宏济满意点头,随即指着前方:“随俺杀贼!以报都统!以报天子!” 说着,完颜宏济以行军猛安之身,手持掉刀,穿过己方枪阵缝隙,迎着枪林向前杀去。 挥刀将数杆长矛斩断,完颜宏济不管矛头在胸甲划出的数道火星,再次大踏步向前,掉刀不断落下,忠义军刺出的长枪要么被打落一旁,要么被直接斩断,不过两三步,完颜宏济就冲到了第一排忠义军甲士面前。 “啊!!!”有忠义军甲士虎口崩裂,双手全是血,面对如同猛兽般扑来的完颜宏济绝望的大吼出声,手刀刚刚扬起,就被完颜宏济斩杀当场。 被贴近后,手持长枪的甲士很难再展开反击,有些人想要拔刀反击,有些人想要向身后人索要兵刃,有些人想进,有些人想退,当即就有些混乱。 趁着混乱,二百手持重型长兵的金军甲士沿着完颜宏济开辟的缺口蜂拥而入。 代表行军猛安的海东青大旗随之压上。 “杀啊!” “踩死他们!” 金军士气大振,纷纷高呼出声。各个行军谋克同样如此,或是为了建功立业,或是为了自家小命,不顾伤亡的向前厮杀。 前军罗慎言部全线震动。 “神臂弩!射!” “拦住他们!” “长枪后撤,大斧上!” 一名都头刚指挥了几句,就见到完颜宏济杀穿了枪阵,浑身浴血的倒持那杆硕大的掉刀,冲到了他的面前。 那名都头却是不闪不避,双眼圆睁,手中铁锥枪微微一晃,奋力刺出。 完颜宏济朗声大笑,声震四方,随后只是用左手将刺来的铁锥枪拨开,掉刀在右手中微微偏转,刀刃在空中划过一条巨大的弧线,狠狠砍在了那名都头的头盔上。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后,这名勇敢的都头就无声倒地,混着白色的鲜血从头盔缝隙涌出。 “什么孬汉,也敢在俺面前放肆!”完颜宏济大笑出声,将抢来的铁锥枪当作标枪投了出去,将那面百人都旗的旗手刺倒在地。 “将军说得对!” “都是一群什么啖狗屎的东西,也敢来与俺们武兴军为敌?!” 不断有甲士杀穿枪阵,与完颜宏济汇合。 不到片刻,忠义军前军正面的枪阵几乎无法维持,距离崩溃似乎只差一线。 此情此景,终于让罗慎言无法忍耐,他将顿项放下,刚要亲率亲卫上前厮杀,肩上却落了一只大手。 “罗大郎,你在这里主持,我来料理这厮。” 刘淮手握马扎长刀,望着前方局势冷然说道。 随即,刘淮也不待罗慎言反应,就回头望向雷奔:“雷二叔,你是我父亲亲卫,照理说我都不好对你下令,但此战关乎重大,我现在要你严格遵守我的军令,不顾生死,你可愿意?” 雷奔大约四十岁,与魏胜是一个时代的人,然而面对刘淮时却没有丝毫傲气,闻言不顾全身重甲,径直单膝跪地:“愿听郎君调遣。” 刘淮连忙上前扶起雷奔,同时满意点头:“打起我的飞虎大旗,随我来!” 说罢,刘淮放下顿项,举起麻扎刀,向前一指。 三百手持麻扎刀的校刀手紧随其后,缓步向前。 再次斩杀了一名忠义军甲士后,完颜宏济仿佛感受到什么一般,豁然抬头,迎面就是那只振翅欲飞的老虎急速扑来。 就如同真的被猛兽盯上,完颜宏济汗毛倒竖:“挥旗,让儿郎们向俺靠过来!全都拢过来!” 不到片刻,二百余金军甲士就汇聚起来,其中不止有刚刚挥舞重型长兵破阵的甲士,更有手持长枪的步卒。 “什么飞虎子,只是个病大虫而已。”完颜宏济大声对着麾下鼓劲,指着身后大旗说道:“今日就看俺这只海东青,把这小虫子吞进肚子!” 说话间,忠义军校刀手已经在飞虎大旗的指引下,来到了金军身前。 刘淮举起麻扎刀,指着完颜宏济大声说道:“今日,随我杀了此人,不负山东,不负汉儿,不负天下!” 说罢,刘淮当先而进,在身后校刀手的欢呼声中,两军对撞在了一起。 (本章完) 第250章 忽看风中刀刃鸣 第250章 忽看风中刀刃鸣 校刀手这种兵种并不似长枪甲士那般可以排列成密集的阵型,依靠左右袍泽来形成密集的枪林以震慑敌军。作为挥砍武器,校刀手手中的麻札刀既长且重,需要足够的空间来挥舞,这就导致了校刀手在冲阵的时候,很有可能会面临一对多的情况。 麻札刀轮转如飞时固然勇不可当,可一旦气力稍缓,则可能被迅速围杀。 这个行当,也是非勇者不可为。 事实上,魏胜这伙子亲卫各方面待遇跟甲骑差不多,无论分得的田产,还是拿到的赏赐、口粮,都是全军顶尖水平,而且他们还不用养一匹娇贵的主战战马,可以说日子过得比甲骑还滋润。 而一切的恩养,一切的优待,都是为了让校刀手们在这一刻能够一往无前,碾碎面前所有敢于拦路的东西。 没有互相试探,没有等待远程支援,校刀手们投掷了一轮短矛之后,直接跟随刘淮,向前厮杀起来。 双方都是重装步人甲,都应该是战场的杀神,然而双方都有破甲重型兵刃。双方战成一团,却使得战场迅速变得无趣起来。 无论是厚重的麻札刀,还是狼牙棒、偃月刀,全力挥出打在敌人身上后,对方甲胄可能依旧完好,其中的身体却必然筋断骨折,如果砸在脑袋上,哪怕头盔无恙,军士的脖子也必然承受不住这种重击,会被瞬间打断。 但这种重型兵刃挥舞起来实在是过于耗费力气,偏偏刚刚武兴军为了突破枪阵,依旧大战了一场,作为锋矢的破阵勇士双臂已经有些无力,此时在与校刀手的作战中,几乎是瞬间就落入了下风。 但武兴军毕竟是有些凶性的,面对挥砍而来的刀锋,哪怕已经无力阻挡,却也会用同归于尽的打法来给校刀手一下狠的,双方伤亡迅速增加,在短短不到半刻钟,这片小战场成了名副其实的绞肉机。 刘淮用麻札刀虚晃一下,随即侧身躲开了面前武兴军全力挥来的狼牙棒,长刀举起,刚刚向下挥舞到一半,就被斜伸过来的戟刀架住,一时无法,只能将面前力气使老了的狼牙棒金军踹翻在地。 而那名奋力为袍泽解围的戟刀金军也没落得着好,一名校刀手上前,麻札刀用力挥舞,就沿着披膊与臂铠的缝隙,将其双臂齐肘斩下。 惨叫声中,握着戟刀的一双小臂落地。 刘淮觉得手中一松,也顾不得许多,麻札刀再次前挥,砍向那名被踹翻的狼牙棒金军。 “死!” 刀锋沿着金军抬起的胳膊,砍进了对方的左腋。 即便是遭遇了如此重创,这名金军依旧悍勇,他喊着让人听不懂的口号,扔下狼牙棒,用完好的右手抱住了麻札刀。 刘淮一时夺不回来,直接弃刀,俯身捡起戟刀,不顾上面依旧有一双断臂牢牢攥着,将戟刀的矛头沿着顿项的缝隙,刺进了金军的脖子里。 刘淮微微喘着粗气,将戟刀上的两条胳膊拔下来后,只是微微辨明了方向,就继续向前冲去。 在他的身侧,不断有金军甲士惨叫着被打翻在地,也不断的有校刀手们濒死前的呻吟,而盖过着一切的,只有震天的喊杀声。 “完颜宏济!”刘淮挥舞着戟刀,将挡在身前的金军打翻在地后,终于来到了那面猛安大旗之下,在周遭金军中挑了一个尤其高大的,直接喝骂出声:“今日竟敢来捋你刘爷爷的虎须,当真是不知死!” 那名高大金军也不搭话,直接引着周遭十几人一起,向前迎击校刀手。 刚一交手,刘淮就发现,这伙子金军不止精锐,而且狡猾,竟然在这里埋伏着一支生力军,若是自己没有步步为营,与校刀手齐头并进,而是自恃勇武,带着三两人孤军深入,说不得就被斩杀当场了。 而如果说刘淮只是惊讶,那么与刘淮交手的拔速就是惊骇了。 他原本在后面维持着枪阵的推进,却没有想到忠义军竟然埋伏着一支校刀手,然后他就猛然发现,自家行军猛安已经陷阵太久了,面对这种生力军时,说不得真的会一命呜呼。 不得已,拔速没有携带旗帜,只是带着十几名亲卫甲士前来援助。刚刚抵达猛安大旗之下,询问旗手方才得知,刚刚一阵混战,场面乱的不成样子,完颜宏济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拔速焦急异常,却又无可奈何,刚要咬牙继续在乱军中寻找自家将主,就看到了飞虎大旗迎面撞来,不得已,拔速也只能指挥亲卫,保卫猛安大旗。 这厮也是存了些念头的,想要复刻忠义军校刀手的做法,以生力军来对抗疲兵,却没有想到忠义军校刀手能精锐到如此程度,尤其那刚刚污言秽语骂了他一通的甲士,简直是勇不可当。 就在拔速心中惊讶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在这面飞虎大旗的带动下,忠义军发动了全面进攻,不只是校刀手们在正面突进,枪阵也在重新整队,就连哪些神臂弩手也放弃了弩机,手持麻札刀加入了战局。 前突的第三猛安立即陷入了三面包围,四方挨打的局面。 还没有待拔速理清楚局面,战场的西南侧,突然爆发了巨大的欢呼声,拔速百忙之中循声望去,却惊骇欲死。 只见一颗头颅与一柄硕大的掉刀被高高挑起,欢呼声一开始还很杂乱,到最后趋于整齐,正是:忠义军雷奔斩贼将完颜宏济于此! 拔速如坠冰窟,手中长刀动作只是稍稍走形,就突然感到腰间剧痛。 “你早说你不是完颜宏济啊!”刘淮气极反笑,用戟刀的矛头挑飞了拔速的头盔,在对方绝望的眼神中,将矛头刺进了对方的脖颈。 刘淮了结此人后,复又抬头看向那面猛安大旗,却正好见到数名校刀手齐齐上前,将那旗手斩杀,并且夺过了大旗。 刘淮将戟刀插在地上,揉着手腕对亲卫说道:“折腾半天,斩将夺旗的功劳一个都没捞到。” 到了这时,哪怕体格再强壮的汉子也疲累了,俱皆拄着兵刃喘粗气,但还是有人凑趣的说道:“统制郎君说笑了,其他人能立功劳,难道还不是郎君的本事?” 刘淮摇头:“别扯淡了,派遣两人,一人去找罗慎言,一人去找魏昌,让他们整肃部下,全线压上去!” “喏!” 此时的金军已经全线躁动起来,因为他们可能看不到完颜宏济被雷奔所斩,却也能看到猛安大旗被砍倒在地,再等待片刻之后,猛安大旗依旧无法重新树立后,再傻的金军也知道事情不妙了。 到了此时,就全靠各个行军谋克自觉行动了。 这些行军谋克有的果断,有的稳重,但在指挥中枢消失的情况下,一切优点都变成了缺点。果断之人变得冒进,稳重之人变得畏缩,第三猛安只是全线猛攻一阵,复又整个颓然下来。 就在这时候,忠义大军前军的反击终于到来。 刚刚还与忠义军打得有来有回的金军枪阵,到了这时候根本难以维持。又一个方阵溃散之后,没有行军猛安的居中指挥,也不会再有人收拢军队,补充阵线。 如此这般片刻之后,这股溃军终于带动第三猛安全军耸动,再也无法立足。 而就在这时,一阵震天的鼓声从第三猛安身后传来,一些还处在慌乱中的行军谋克循声望去,却只见代表着行军万户、一军都统的‘武兴’大旗飞快前来。 完颜宏济虽死,但蒙恬镇国亲自率军来破阵了。 第三猛安原本已经趋于崩溃的士气迅速稳定下来,甚至有些地方欢呼声连成一片,就连哪些已经溃散的金军也纷纷折身,再次与忠义军战成一团。 如同雕塑般坐在马扎上,远远望着这一幕的魏胜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容。 (本章完) 第251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 第251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 魏胜坐在这块小丘上已经有段时间了。 身侧的幕僚与亲卫已经来了好几次,询问要不要现在就要出兵援助前线,但全都被魏胜否了。 到了最后,张白鱼甚至亲自来到魏胜身前请战,被呵斥之后虽然依旧毕恭毕敬,却不回去率领甲骑,只是扶刀在一旁侍立,以便能第一时间接到命令。 魏胜只是捋着长须,望着前线战况,期间只在刘淮求破阵甲士时,将亲卫校刀手派遣出去时说过一句话,其他时间一言不发。 而张白鱼则是越来越焦躁,到了最后几乎是将刀柄捏得吱吱作响,引得周遭亲卫纷纷侧目。 说真的,若不是知道这厮是张荣张敌万的四儿子,更是前军统领官,说不得已经有人将其当做来行刺的贼人,将其拖拽下去问话了。 饶是如此,身为忠义军幕僚的罗谷子也不断咳嗽,用眼神示意张白鱼勿要焦急。 魏胜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捋着长须,有些好笑的问道:“张四郎,为何如此作态?难道你还以为老夫会将亲子与义子一齐扔下不管,任他们丧命吗?” 张白鱼连忙拱手:“末将不敢。” 魏胜笑着摇头:“就算老夫不在乎淮哥儿和昌哥儿的性命,难道还能当着罗先生的面,让罗大郎送命吗?” 张白鱼继续低头,却是沉默不语。 魏胜见状,目光继续投向前方战场,口中则是对张白鱼解释:“张四郎,万人大战与几百人之间的厮杀却有些不同,人数一多,所造成的混乱成倍增长。所以军中有一种说法,叫五千必分兵,三万必分路。 意思就是主将在战时,能直接指挥的军队最多只有五千人马,超过了五千人,就得将多余的兵马分派给副将,再通过指挥副将来控制这支兵马。 而超过了三万人马,行军时就会使道路堵塞,而且后方辎重运输也难以通过一条路来供给,只能分兵而行,这就是三万必分路。” 说着,魏胜指了指身后写着‘忠义’二字的大旗,又指了指焦灼的前线,最后指向远方那面遥遥可见的‘武兴’大旗。 “这也正是老夫与那蒙恬镇国都岿然不动的原因,因为我等都已经分兵给了副将,让他们在前线厮杀。作为主将,我等的责任就是居中策应,以应对可能的变化。” “论及前线战况,依靠远远眺望加上军使往来传递军情,老夫大约也能摸清楚。可谁又能有淮哥儿清楚呢?而若是形势危急,他就会用旗帜呼唤援军,此时没有,说明他对前线战事有足够信心,张四郎也要对淮哥儿有些信心才对。” 张白鱼紧张稍解,却复又有些尴尬:“末将惭愧,但末将还有一问……” “说来。” “第二阵已经养精蓄锐许久,何时才能动呢?” 魏胜复又指了指那面武兴大旗:“等那面大旗动了,老夫才能动。这不仅仅是后发制人,更是因为老夫要看清金贼主攻方向,来作出应对。” 话声刚落,巨大的喧嚣与喊杀就在前线猛然响起,所有人停止了交谈,聚精会神通过旗帜的运动来分析战场的局势。 首先是那面代表着行军猛安的海东青大旗前突,忠义军几面都头小旗纷纷倒下,片刻之后,代表着刘淮的飞虎大旗正面迎上,海东青大旗的进展缓慢,最终难得寸进。 飞虎大旗与海东青大旗相持片刻后,终于在一片压过喊杀声的喧嚣中,海东青大旗斜斜栽倒落地。 魏胜挥了挥手,制止了幕僚与亲卫欢呼的冲动,复又死死盯着前线。 见到几面行军谋克的乌鹊大旗纷纷来攻,却又被击退后,魏胜长舒一口气。 又是半刻钟后,见到飞虎大旗与罗字大旗并立,一面稍小的‘魏’字旗紧随其后,向前压迫,使得金军旗帜纷纷后撤时,魏胜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笑意。 到了那面‘武兴’大旗也出动的时候,魏胜豁然起身,笑声再也遮掩不住:“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今日就能平定此贼!” “张四郎,你不是着急吗?现在有中军二百甲骑与你,算上前军本部,合成五百甲骑,全都压上去,听淮哥儿指派!” 张白鱼喜形于色,拱手得令后就快步转身离去。 “传令。中军统领官王雄矣,庞如归,尉迟明月,周行烈,各自率兵马列阵上前。” “传令。右军副统制李秀率本部兵马前移,并发右军甲骑两百,充实右翼张小乙兵力。” “传令。第三阵天平军辛弃疾、耶律兴哥、李铁枪前移,在大军左翼列阵。” “传令,前军统领官王世隆,告诉他前线已经展开决战,即便不能攻破山中当面贼军,也要维持阵线,万万不可让金贼挠我军之后。” “传令。何伯求何大判亲率兵马出动,告诉他,山东十余州县皆在看他,山东百年豪杰也在看他,生死胜败在此一举,务必奋力厮杀,不要留手!” 说罢,魏胜翻身上马,令亲卫高举代表着忠义军都统的旗帜,亲身上前。 行不过百步,就有军使匆匆来报:“报,陆大判遣俺来报,王、石二将已经击溃山中贼军,正在驱逐他们来冲击贼人侧翼。” 魏胜再次大笑:“恰逢其会,正是天意!再重新传令给王世隆,让他临机决断,却务必小心!他这一路已成大功,接下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军使拱手,接过文书再马上写好的军令,拿着令牌快速离去。 军令向后传递,首先动起来的是中军诸将,随后右军李秀与歇了一个时辰的天平军也纷纷行动,到最后,军令才传递到了何伯求手中。何伯求接过军令,听罢魏胜的言语,沉默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失笑出声。 “父亲,既是都统有令,又将咱们当做胜负手,那无论如何都要出战的。”何子真见自家父亲没有立即下令,哪怕只是等了片刻也无法忍耐,直接出言催促。 何子正虽然稳重一些,却也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何伯求。 何伯求连连点头,没有多废话,直接说道:“这是自然,而且,老夫要当先而行。” 何子真何子正齐齐上前,想要说什么,何伯求却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不要劝了,我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的。” 抛下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言语后,何伯求举起手中军令,大吼出声:“都统军令,杨帆!出征!” 说罢,水寨中大将军鼓隆隆作响,已经在船上等待的水手齐齐欢呼:“万胜!万胜!” “二郎,你为我后继;三郎,你为第三阵!其余人,随我来!” 说罢,何伯求率领五十余甲士登上了一艘水轮船,并且亲自上了舵楼。 水寨大门轰隆隆大开,水手在船舱内踏着水轮,使得水轮船不用依仗风向或者水流就可以前进。 十三条水轮船,外加其中的近千士卒,就是魏胜给金军准备的绕后兵马。 何伯求望着远方,扶着船舵,复又笑出了声:“九叔,你知道我刚刚为何发笑吗?” 何来也摇头。 但何伯求似乎也不是想让何来也回答,只是想要倾诉而已:“我真没有想到,二十年了,兜兜转转,终于还是走上了抗金这条路。” 何来也知道二十年前那件事是何伯求心中一根刺,沉默片刻之后方才艰难说道:“那时候阿郎也是为了咱们何家庄。” 何伯求叹了一声:“其实是我怕了。” 何来也愕然。 “是的,我怕了,我怕刀斧加身,我怕妻离子散,我怕过苦日子,所以我坐视两位兄长起兵抗金,坐视两位兄长失败被杀,坐视大小庞庄毁于一旦。”何伯求喃喃说道,既像是在说给何来也,也像是说给二十年前的自己。 “我也试图用保住庄子来说服自己,可正如庞十三所说,多少次午夜梦回时被噩梦惊醒,多少次酒酣耳热时却悲从中来,多少次纵马沂水时却想到往日种种,骗过许多人,难道真的能骗过自己吗?” “我就是怕了。” 说着,何伯求看向岸上,彼处,忠义军将士正在蜂拥向前,如同奔赴欢聚盛宴一般踏上战场,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终于找到了那面形制稍小的庞字大旗。 虽然距离遥远,只能看到影影幢幢的身影,但何伯求还是认出了大旗之下那名意气风发的将领。 庞如归,庞十三,他与他父亲长得真像。 恍惚间,何伯求仿佛真的在那面‘庞’字大旗下看见了两位兄长,以及紧跟在两位兄长之后,满脸怯弱的青年。 那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下一瞬,二十年前的庞会名、庞户、何伯求同时转头,透过触不可及的时光望了过来,两位兄长的相貌已经在时光中消磨得有些模糊,但何伯求还是认出了他们。 两位兄长凝固在了时光的长河中,凝固在了何伯求的记忆中,他们依旧年轻,而何伯求却已经老了许多。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何伯求想要挥手向他们告别,却又立即清醒。 远方三人的身影如同海市蜃楼般消失不见。 何伯求低下头来,看着掌心中的纹路,再次抬头时终于坚定出声:“这场战争,我已经躲了二十年了!今日,我不会再躲了,如果苍天有眼,就让我成就二十年前兄长未竟之事吧!” 声音不大,很快就被踩桨水手所唱的船歌号子声盖了过去。 正是: “一声号子一身汗,一声号子一身胆,头朝天,光脚板,浪头起白帆! 一顶斗笠一蓑衣,一舱风雨一家饭,硬石子,软泥滩,弯月挂桅杆! 一条行路一身鞭,一百里路一碗饭,朝扒皮,夜无眠,死尸满河滩! 一身盔甲挎钢鞭,一副雄心壮志胆,仇报仇,怨报怨,如何能让金贼逃生天!” (本章完) 第252章 却悔尘寰错误多 第252章 却悔尘寰错误多 “……如何能让金贼逃生天?!” 听着沂水上传来的歌声,蒙恬镇国目瞪口呆。 他才发现了他陷入了思维定式……不,应该说武兴军上下所有人都陷入了思维定式。 因为金国除了刚刚在山东建立的海军,几乎没有过成建制的水军。 所有人都没有想过,如果攻击从水面来该如何是好。 而且,这几日,刘淮也在加深武兴军的偏见,无论营寨防守战打得如何激烈,他始终没有让水军露面。 这是从思维上建立起了一个陷阱,使得武兴军上下忽略了忠义军的水军,只是将他们当作押运粮草的辅兵之流。 当然,若是再过几日,等到留守沂水县的兵马收拢船只送过来之后,蒙恬镇国肯定要派兵试一试忠义军水寨的成色,到时候水军是藏不住的。但是时间太短了,以至于一切都没来得及。 蒙恬镇国强自镇定心神,一边将身边的兵马派往前线,稳住第三猛安的阵型,一边询问面前的行军谋克:“完颜宏济呢?俺只看见他的大旗没了,他人呢?” 行军谋克心中惶恐,却也不敢不答:“禀都统,已经……已经没于阵中了。” 蒙恬镇国身体剧烈抖动一下,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第几个丧于忠义军之手的行军猛安了? 徒单章、温敦浑玉、仆散东,现在就加上一个完颜宏济,武兴军已经有近半将官战死了。 不对……蒙恬镇国突然想到,还得加上一个张玉,如此说来,转眼间,武兴军全军的行军猛安已经十去其五了吗? 蒙恬镇国看着面前跪伏于地的行军谋克,他知晓为何对方是这个姿态,因为按照拔队斩的军法,现在蒙恬镇国就应该将其斩杀,以正军法。 如果在往日,蒙恬镇国绝对不会犹豫,因为军法事关战力,如果军法不能行,那如何能保证全军令行禁止呢? 但在如今这损兵折将的当口,蒙恬镇国是真的不敢再杀这些基层军官了:“起来吧,去用心作战,此战若胜,俺以都统的身份作保,尔等有功无过!” 行军谋克惊讶抬头,下一刻就大喜过望,连连叩首:“谢都统恩典!” 说罢,仿佛害怕蒙恬镇国反悔一般,那名行军谋克飞也似地逃回了前线。 这时候把阿秃儿有些担忧的说道:“要不要想办法现收拾这些水军?” 蒙恬镇国有些犹豫,但他下一刻就想通了,这种事情他犹豫也没有用,因为武兴军已经没有兵力了。 此时武兴军除了第九、第十猛安还在从沂水县赶来之外,全部兵力都已经投入了正面战场,已经没有预备队了。 想到这里,蒙恬镇国脸色难看至极,把阿秃儿虽然也知晓,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咱们营寨中还有些小船,要不要做一些火船,顺流放下去,看看能不能阻挡一二。” 蒙恬镇国想了想,摇头说道:“你带着俺的亲卫,去河滩旁边等待,若是这些贼人敢下船,挠我军后路,你就带领兵马打过去!俺虽然不识水战,却也知晓大船靠岸需要码头,现在周遭都是河滩,大船靠不到岸,他们只能用小船来往运输,同时能来几人?” 话声还没有落地,只听到武兴军右翼,靠近沂水的卓陀安所部千人队一阵喧哗。 蒙恬镇国慌忙回头,却只见到有三艘水轮船横在江面上,并排朝向东岸,船头上想起一阵嗡鸣声,然后就是三杆长矛一般的弩矢和几十支看不清楚的小型弩矢。 这些弩矢扫在密集阵型中,造成的伤亡应该不到十人,却是极大影响了金军的士气,尤其是那长矛状的弩矢,哪怕是身披重甲也拦不住,甚至有一根弩矢射穿两人后余势不减,刺入第三人的大腿中,一时间惨叫连连。 “天杀的仆散达摩!”蒙恬镇国大吼出声:“他这是送了多少军械给忠义贼?这群贼人为何连床子弩都有?!” 床子弩,或者说八牛弩,这个时代军事科技的结晶,发射的弩矢差不多有长枪大小,射程极远。最辉煌的战绩是在宋辽交战时期,一发干挺了辽国大将萧挞凛,使得萧太后痛哭失声,辽国南征大军直接无功而返。 当然,与后世许多古装电影扛着八牛弩行军,将其当作六磅野战炮不同,这个时代八牛弩就是纯粹的守城武器。因为八牛弩太娇贵了,而且太笨重了,怕潮怕磕怕碰,而且造价奇高,虽然有安装在偏厢车上的先例,却不是主流。 而且这东西的准头也没法说,虽然有效射程几百步,但超过一百步的目标能不能命中全看命。 但此时,因为金军排成了密集阵型,导致了水轮船上的八牛弩几乎不用瞄准,直接开射就可以。 这必然不会造成巨大的伤亡,但干挨打无法还手的境况却必然会让金军慌张,阵型散乱,士气低落! 偏偏金军拿水上舰船毫无办法。 蒙恬镇国还没有想到法子去对付那三艘水轮船,就发现其他十艘水轮船停都没停,也不看其后的金军大阵,直接逆流而上。 “不对!”蒙恬镇国大叫出声:“贼人水军是要袭扰我军大营!把阿秃儿……” 说到一半时,蒙恬镇国直接卡壳。 此时的所有兵力都在前线全力厮杀,身边也就充作总预备队的第一猛安四个谋克,就连第五猛安也全线铺开,加入了战场。 而对面的忠义军呢? 不单单是有一波兵马厚实了整条阵线,在后面依旧有烟尘滚滚,似乎还有不少兵马赶来。 操,忠义军这是有多少人? 蒙恬镇国心中刚刚骂完,却又立即怔住。 是啊,忠义军有多少人马? 在纷乱的战场上,蒙恬镇国汗如雨下,彻底慌乱起来。 被自大与焦急所蒙蔽的事情,在这一刻终于浮出了心头。 武兴军太狂妄了,虽然高级将领不断的说服自己,这伙子贼人不一般,能打败仆散达摩的也不可能是一般人,可实际行动起来,所有人却又将这些事情抛之脑后,只想用以前对付起义军的办法,一路硬莽过去,然后杀光所有人。 他们的情报工作几近于无,这几日攻防下来,大约试探出了对方的战力,却依旧连忠义军的人数也不知道。 蒙恬镇国突然感到有些荒谬。 并不是对战事感到荒谬,更不是对枢密院的命令感到荒谬。而是对他此次的行事作风感到荒谬。 照理说,他也是打了许多大仗,从底层厮杀登高位的豪杰,如何会犯这种低等错误? 但蒙恬镇国偏偏还是犯了。 他自可以将其推给军令紧急、时间尚短之类的客观原因,可他却骗不过自己。 因为不只是蒙恬镇国自己在犯错,整个武兴军也在犯错。 徒单章贪功冒进之时,温敦浑玉孤军深入之时,哪怕刚刚完颜宏济率军突击之时,哪一个不是在潜意识中,小瞧了忠义军,觉得对方乃是土鸡瓦狗呢? 想到这里,蒙恬镇国反而神奇的冷静了下来,驱马来到一处高地,扫视整片战场,计算彼此的本钱。 他此时真的要将忠义军当作平生所见的强敌来对待了。 但一切还来得及吗? 所有人都不知晓。 (本章完) 第253章 英雄来日当磨折 第253章 英雄来日当磨折 “贼军水军先不用管。营寨中还留了些许正军与许多签军民夫,不说能挫敌,坚守片刻还是能做到的。” 蒙恬镇国环视战场,心中默默盘算。 “武兴军一共四个半猛安,现在应该已经有了许多伤亡。当中完颜宏济的第三猛安伤亡最重,不只是行军猛安被阵斩,其中许多突阵的好手也被围杀,阵型险些崩溃。 但此时得益于第五猛安蒲察光的支援,倒也维持住了局面。” “左翼回特弥勒与那张字大旗依旧纠缠不清,双方互有杀伤,但刚刚第六猛安还能压着对方打,此时贼军又有援军前来,似乎要落入下风了。” “右翼卓陀安与鱼姓贼军打得都很克制,也许与那地形有关。战场以西过于靠近沂水,河滩泥泞难行,别说骑兵难以迂回,就连步军列阵都会松松垮垮。” “手头可用的兵马,算上第一猛安四个谋克,加上两个亲卫谋克,总共六百精锐甲骑。只有一掷的机会,要掷在哪里?” 蒙恬镇国脸色阴沉,心中飞速盘算。 至于撤军? 别开玩笑了!战事如此焦灼是无法撤军的,如果回头就会立马变成大溃败。 忠义军又不是力竭了,又没有被打疼,而且还保留了相当规模的生力马军,追击能力根本不缺。 此时,忠义军左翼,辛弃疾已经率四百天平军马军与鱼元汇合,总计一千四百人马。 中线,魏胜亲率大军与刘淮汇合,共计两千八百步,六百甲骑。 右翼,右军全员杀至,共计一千八百步卒,二百甲骑。 兵马汇聚之后,忠义军开始了全线反攻。 “父亲。”刘淮将戟刀戳到地上,对着魏胜拱手:“事情要成了!” 魏胜虽然同样微笑,却还是说道:“大郎勿要松懈,如果老夫所料不错,金军还有些精锐甲骑,就等咱们露出破绽了。” 刘淮笑着点头:“金贼确实打着这主意,可父亲指挥大军怎么可能有破绽?” 魏胜摇头:“不是老夫指挥,是大郎你指挥。” 刘淮跨上战马,愕然看向自家父亲。 “这一次,老夫只当一个图章,大郎你可以任意驱使忠义军全军,也让儿郎们见识一下你这飞虎子的手段。大郎,老夫已经老了,这天下事,终究还是你们年轻人去做。” 魏胜捋着胡须,微笑出言。 刘淮一时间感动莫名。 权力与威望还不一样,权力是很难分享的,有一人权力大盛,则代表着另一人的权力受损。 而此时魏胜所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权力为铺垫,向着刘淮过渡。 即便之前魏胜已经表现了许多次在权力上的大度了,但在此时,依旧显得过于让权了。 说的难听一些,刘淮此次如果能打得漂亮一些,他扯旗造反的时候,最起码能拉走忠义军一多半的兵马。 刘淮没有拒绝,低头拱手:“遵令!” 说罢,他驱马立在‘忠义’大旗之下,下达了第一条命令:“传令,令中军王雄矣,庞如归,尉迟明月,周行烈四将率本部一千五百步卒,对当面金贼发动进攻!罗慎言、魏昌、雷奔三部,各自整顿兵马,稍作歇息。” “喏!”军使精神一震,接过令牌,拍马离去。 “传令给右翼右军张小乙、李秀,告诉他们,右军一共两千兵马,对面的回特弥勒只有一个猛安,而且这几日已经在前军营寨下顿挫,被我率军蹉踏数次,战意战力已丧,此时就是个虚胖子。因此,命令右军发动坚决的进攻,以击溃面前金军,来吸引金贼甲骑的反击,并且在支援抵达之前,维持全军阵型。 明白告诉张小乙,这条军令就是让右军露出破绽,就是右军去承受较大伤亡,但这是为了全军得胜!望他尽心尽力,我断不负他。” 军使额头生汗,将命令重复一遍后,不顾周围人侧目,拍马而去。 刘淮复又指向一将:“张白鱼!” “喏!”张白鱼在马上拱手以对。 “你麾下聚集五百甲骑,偃旗息鼓,牵马而行,隐藏在步卒大阵之后。 右军主动进攻会与中军脱节,现在令你等时机成熟时,沿着中军与右军的缝隙,率所有甲骑杀出去。记住,那面武兴大旗不动,你也不许动。” “喏!”张白鱼当即翻身下马,随后牵着马,领着心腹军官在中军与右军之间列阵。 “传令给中军副统制鱼元,让他在左翼继续维持战线。” 想了想之后,刘淮摆手:“不,传令给天平军辛弃疾,就说,古之名将都是可以创造奇迹之人,但张辽破乌桓之前,关公斩颜良之前,霍去病率八百骑兵纵横漠北之前,周瑜凭江东火烧赤壁之前,都是声名不显的裨将小将,难道是因为他们那时候本领差许多吗?只是因为时运不济罢了。 所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而在我看来,他辛弃疾就是可以创造奇迹的名将。因此,天平军可以自行其是,我让中军副统制鱼元尽量配合。” 军使大略重复一遍之后,也拍马而去。 魏胜见刘淮没有别的军令,终于诧异说道:“大郎,你就如此看好那辛五郎吗?” 刘淮点头,也不顾周围依旧有亲卫环侍:“我在天平军中厮混过几日,发现天平军中虽然豪杰众多,李铁枪、耶律兴哥、耿京都是一时之选,但真正能名垂青史的大英雄大豪杰,唯辛弃疾一人而已。” 魏胜先是点头,复又笑着对刘淮说道:“那你认为,咱们忠义军中,谁是如那辛弃疾般的大豪杰。” 刘淮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当然只有父亲了。” 这下子不只是魏胜失笑,就连周遭原本有些紧张的幕僚与军兵都面露微笑。 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将领的必修课,此时魏胜与刘淮并不是简简单单在说笑而已,也在用自己的镇定感染着周围人,稳定着士气。 见气氛稍稍放松,魏胜继续笑道:“大郎如今说话怎么如此好听了?莫非遇见哪家小娘子,开了窍了不成?” 此言一出,饶是在厮杀遍地的战场上,也有人笑出了声。 忠义军其实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言,那就是刘淮其实是魏胜的婿养子,具体是谁传出来的无人知晓,反正说得有模有样,而且魏胜并没有给刘淮改姓,似乎也在证明这一点。 按照这种关系,魏胜说这话就不是父亲调侃儿子了,分明是岳丈在教训女婿。 刘淮也是失笑,却是摇了摇头:“父亲说笑了,我也不是夸耀父亲,而是说……” 说着,刘大郎目光环视战场:“如果没有父亲,我就算能活下来,也只会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忠义军绝大多数人也会随波逐流,活得好的去享荣华富贵,活得差的去当安安饿殍。 但是,如果父亲没有我们,想必也会拉出一批人马,克服万难,奋死北伐,以拯北地万民。” “我曾听过一人评判南渡诸将,对其余将领皆有褒贬,唯独将岳飞岳鹏举列为首位,世人疑问。那人却说:世人逐利,唯彼赴义,故列英雄第一。父亲为人,与那岳鹏举无异,难道称不上大英雄大豪杰吗?” 不顾其余人皆已呆住,魏胜笑着摇头:“大郎,你的言语过于夸张了。所谓义胜利者为治世,利克义者为乱世。如今我等要平定乱世,忠义军上下皆奋力效命,岂不是因为已经‘义胜利’了吗?而将义摆在首位的忠义军将士,如何不能被称为大英雄呢?” 一向口齿伶俐的刘大郎,听闻此言也只能哑然失笑,一时间连连点头而已。 (本章完) 第254章 视死忽如归 第254章 视死忽如归 大军左翼,靠近沂水的一处比较坚硬的河滩上,辛弃疾面对军使连连皱眉。 将军使送走之后,辛弃疾对李铁枪与耶律兴哥说道:“刘大郎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铁枪抱着一杆大铁枪笑道:“还能啥意思,夸你呢。” 辛弃疾瞥了这厮一眼:“好好说话。” 耶律兴哥插嘴:“刘大郎真的是喜欢给人戴高帽子,还古之英雄……却没有想过咱们这四百骑都是长途奔袭,人困马乏,还能做什么?” 其人语气愤懑,仿佛不是因为刘淮给辛弃疾戴高帽子而恼火,而是因为刘淮没给他戴高帽子而愤怒。 辛弃疾与李铁枪齐齐斜了此人一眼,复又叹气出声。 原因无他,这三人的确都是最坚决的金国反贼,此时又被刘淮灌了一肚子鸡汤,属实有点热血沸腾的感觉。 但他们的本钱实在是太薄了。 要是天平军三千步骑全都在这里,哪里还用别人说?辛弃疾早特么就率军扑上去了。 之前面对两个猛安都敢正面动手硬打,现在面对一个猛安,左右还有援军,辛弃疾有把握将对面那卓陀安打出粪来。 但说这个没用。 现在还有两千多天平军在路上,掉队者不知凡几,光收拢兵马两三天都干不完。 辛弃疾抚摸着腰间重剑的黄铜剑镡,在原地踱步几圈之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虽是疲累,虽是本钱稀少,但如此大战,无动于衷无法建功,岂不是愧对耿大头领和刘大郎的信任?岂不是愧对山东父老?” 李铁枪摆了摆手:“五哥,别扯什么大话了,俺们俩粗人听不得这个。你直接说,该如何是好吧。” 辛弃疾有些无语,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首先,咱们现在只能打顺风仗,克敌坚咱们不是做不成,还得歇息两日才可以。所以,我军不能主动出击,将金贼的生力甲骑引过来,到时候再河滩上打烂仗事小,坏了整条战线事大。” 其余二人纷纷点头。 随即辛弃疾说道:“但既然刘大郎都说了要以我辛五为主的话,我也不能给天平军丢脸。所以,也不能坐享其成,所以……” 辛弃疾指了指那面猛安大旗,脸上笑容浮起:“我要把那面旗拔了。” 说着辛弃疾豁然转身,神色变得严肃:“等到金贼都统大旗出击之后,不管他们去往何方,我都要主动打出去!” 李铁枪点头:“正该如此,俺这就让儿郎们继续歇息,片刻后出战。” 辛弃疾说道:“不,人数不用太多,你们率大队,与鱼副统制正面替我牵制贼军,给我点选出几十人来,我从侧方杀出,扑杀此獠!” 耶律兴哥闻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遥遥望着那面海东青大旗笑了起来,笑容有说不清的狰狞怪异。 同样发出狞笑的,还有右军统制张小乙。 “如此说来,是统制郎君让俺去送死了?” 被询问的军使张口结舌,震惊莫名,心中畏惧之下还以为张小乙因为这道命令对刘淮起了怨怼。 李秀大笑出声:“小乙,能死得其所,难道不是咱们这些东海遗种一直所求的吗?” 张小乙狞笑着看向身前金军猛安大旗,大声回应:“正是如此!正该如此!” 到了此时,军使方才知晓,原来张小乙作色并不是对着刘淮,而是对着面前的敌军。 “回报给魏公和统制郎君,就说俺张小乙身为军将,又与金贼有血海深仇,自当不计生死!也请统制郎君说什么不会负俺之言,若能殄灭金贼,俺就算死在这里,统制郎君也算是不负天下,何惜俺一条性命!” 说罢,张小乙挥手撵走军使,赤膊披甲露出的刺青由于血气翻涌而显现出温润的红色,却依旧比不上这厮双眼的颜色。 “李三哥,俺亲率步卒破阵,你率后军来作俺后阵,替俺看住侧翼。” “小乙,已经战了半日,也该歇歇脚,让俺来作前锋……” 张小乙见李秀出言反驳,直接抬手阻止:“李三哥,你勿要推辞,如果金贼真的如统制郎君所言,有一股精锐马军作最后一掷,那时候,就得需要三哥你来作抵挡了。” “二百甲骑全都与你,在加上八百长枪,三哥,你总能抵挡一二的。” 李秀只能拱手应诺。 张小乙带领亲卫迈步向前,走了不过两步,就止步看了看天空,狰狞的笑容随之变得柔和:“三哥……阿秀,你觉着了吗?父亲,徐叔,阿娘,还有前年起事的老少爷们,都在看着咱们……看着咱们成事呢!” 李秀大声回应:“今日,合该以金贼人头,来祭祀死难乡亲。东海儿郎们,你们说对不对?!” “正是如此!”“杀金贼!” “报仇!” 右军将士瞬间鼓噪,较远的军兵虽然没听到两位主将的一番对话,却也能听明白什么是报仇,当即全军士气暴涨。 而当张小乙带着自家的绣着青色波涛的张字旗,来到交战的最前方后,右军全军欢呼起来。 随即,右军向对面金军发动了全线进攻。 回特弥勒几乎瞬间就难以支撑了。 原因不言自明,这几日第六猛安一直在作战,积攒了许多伤亡,而且全军已经十分疲惫了。 此时身在狭窄地形,面对着对方厚实的阵型以及依旧源源不断的援军,第六猛安的沮丧难以压抑。 更别说开战前的那场倒卷旗帜临阵砍头的戏码,发生在距他们不到二百步的地方。 此时代表第二猛安的三面谋克旗帜还挂在右军身后呢! “将军,儿郎们撑不下去了!” “将军,还有援军吗?” “将军,向都统求援吧!” 不断有军官向回特弥勒汇报局势,并且越来越焦急。 其实也不用基层军官们汇报,当面是几千人的战场,又不是数万人大战,作为一名行军猛安,回特弥勒也没有脱离前线,如何会看不明白局势呢? 但正如同能看懂高数题目,却不一定能解答出来一样。 看懂局势有什么用? 回特弥勒束手无策。 如果换一个地形,他可能还会凑出一支骑兵队伍,从侧翼迂回厮杀。 可这种西面河,东面山,南北一条路的地形,他能做的只有正面打进去了。 若忠义军没有援军还好,刚刚第六猛安已经压着对面打了,但忠义军一千援军抵达之后,正面攻破如此厚实的阵型已经成了妄想。 一阵欢呼与惨叫同时传来,回特弥勒面无表情端坐于马上,环视战场,却是战线左侧几十人崩溃,向后逃脱,但于此同时,右侧也有些进展,将迎面几十人击溃。 但双方都有生力军立即填进缺口,复又有将领摇晃旗帜,收拢溃军,致使双方都没办法扩大战果。 “将军,这样打下去不成了。”有行军谋克扶着头盔,狼狈不堪的从前线退了下来。 “阿里,你也觉得不成了?”回特弥勒皱眉说道。 唤作阿里的行军谋克没有避讳:“确实不成了,哪怕双方各有胜败,各自胜负不断,到了最后也一定是咱们耗不下去,须知,咱只有一千兵马,他们有两千……可能他娘的还不止!!!” 回特弥勒笑了,笑容中有一丝苦涩:“那你说,有什么法子?” 阿里竟然摘下头盔掷于地上,大怒出言:“俺是个行军谋克,全军得胜的法子难道也要俺想?!将军,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被这忠义贼吓破胆子了吗?” 回特弥勒也不恼:“俺倒是有一个法子,怕你们不同意。” 阿里盯着自家将主的双眼:“什么法子?” “战马都在身后,步战的甲骑全都撤回来上马。此地就由六个谋克步卒来支撑,如何?”回特弥勒状若轻松的说道:“咱们大金毕竟是以骑兵立国,无论如何都应该上马冲起来才对。” 阿里定定望着回特弥勒:“甲骑要去哪里?又要去冲哪里?” 回特弥勒笑着摇头:“不知晓,也许是返身来冲面前的贼人,或许是跟着都统去冲其他大阵,或者干脆远远躲开,等步卒崩溃,贼人阵型散乱时再行厮杀,或者干脆保存生力,直接逃了,以图来日。谁又能说得准呢?” 阿里想了想,左右无法终于咬牙拱手以对:“将军,你既有成计,就去做吧!这里由俺看着,大不了结成环阵固守,总不至于一溃而散。” 回特弥勒长长舒了一口气,却是复又摇头,随即翻身下马,将马缰绳塞进阿里手中:“你有些威望,却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维持军阵。而且,若俺的猛安大旗后撤了,说不得就当即溃散了。” 阿里神色终于动容。 回特弥勒却是已经取出两柄瓜锤别在腰间,随即抽出丈八长矛:“去吧,带着马军与都统汇合,将俺的话说给都统,就说俺回特弥勒对不住他,没甚本事攻破当面贼人,但为回报都统知遇之恩,俺愿意效死力。多了俺也没法保证,俺死之前,一定会为都统拖住当面贼人!” (本章完) 第255章 摧锋皆绝伦 第255章 摧锋皆绝伦 “回特弥勒是这么说的?” “正是!” “……是俺平日小瞧了这厮,竟然还有一二豪杰骨气。” 蒙恬镇国看着阿里所率的四个谋克,大约三百甲骑,心中莫名感动之余,却是将目光投向战场东方。 他在担心,如果自己这一掷还没有用出,第六猛安就已经溃散,从而引发全军大溃败,该如何是好。 果真,当第六猛安的步卒发现有袍泽撤出战斗时,几乎是瞬间全线震动。 而张小乙也见到这一幕,亲身在前线奋勇厮杀,发动了狠厉的进攻。 若不是回特弥勒亲自带着猛安大旗上前,说不得东侧战场就立即崩溃了。 饶是如此,武兴军左翼也就只有六个步卒谋克,其中完整战力可能还不到五百人,皆是疲惫不堪,面对忠义军右军两千人马,战线维持不住,已经摇摇欲坠了。 然而,看到这一幕,蒙恬镇国却是瞬间明白了回特弥勒的谋划。 明白了对方为什么要说他要效死。 回特弥勒就是要用第六猛安这五百多步卒的性命,来拉扯忠义军右军,为甲骑冲锋来争取机会。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蒙恬镇国面色不显,却是痛彻心扉。 回特弥勒这是要拿他自己的性命来赌一把。 赌蒙恬镇国可以率甲骑,一句击溃忠义军右翼,从而打开局面,甚至一举驱赶溃军来倒卷珠帘,反败为胜。 蒙恬镇国深吸一口气说道:“阿里,你稍稍吃些食水,恢复些气力,等下要死战的。” 阿里摇头:“马儿今日没用力,皆有力气,至于俺们却还是能耐得住苦战的,虽然疲累,还能厮杀!” 蒙恬镇国默默点头。 这时候战场东侧,终于发生了一些变化。 面对如此僵持的局势,张小乙差点没有气得背过气去。 以两千众来攻打五百疲兵,竟然打了两刻钟都没有拿下,简直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你们几个,跟在俺后面!”张小乙点了几个什长,抄起一把麻扎刀:“随俺破阵!” “好!” “杀!” “杀贼!” 随着张小乙的亲身出战,右军复又全员鼓噪。 有副将集中了五十余神臂弩手,先是向金军枪阵抵近射了一轮,趁着十数金军倒下之时,张小乙挥舞大刀,直接沿着金军阵型的缝隙开始了冲锋。 “俺乃是东海张小乙!贼人来共决死!”张小乙高呼自名,当先入阵,那面代表右军统制的张字大旗紧随其后。 右军各个军官见状,同样奋起进攻。 而在张小乙陷阵片刻后,第六猛安的海东青大旗晃动了几下,不知道是旗手被杀,还是因为回特弥勒已经战死,大旗轰然倒地。 第六猛安步卒纷纷悚然,奋力厮杀片刻后,见大旗却依旧无法竖起,恐惧、疲惫、伤亡终于压垮了这支军队,不知道是哪一部开始溃逃,以点带面,引发了全军的大溃败。 四百余金军甲士,往日可以轻易击溃数千农民起义军的军事力量此时狼狈逃散,就像他们一直看不起的盗贼一样,丢盔卸甲,四散奔逃。 张小乙刚刚割取一人头颅,却又觉得有些无趣,复又将首级扔到一边,喘着粗气说道:“不要追出去,聚兵!号令各军,维持阵型!” 但追逐溃军的时候,阵型自然就会散乱,更别说还有西侧金军派来的援军,右军也有一些兵马与其纠缠在了一起,或是主动发起了进攻,或是被动防守,如何能在一时间将军队收拢完毕? 这就是回特弥勒用性命创造出的机会。 也是蒙恬镇国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蒙恬镇国揉了揉鼻子,强行将泪水憋了回去,对着身侧亲卫大声说:“吹角!进攻!大旗紧跟着俺!且看着吧,看着俺亲自斩杀贼人吧!”说着,蒙恬镇国高举长矛,缓缓驱马前行。 其身后第一猛安四百甲骑,二百余亲卫甲骑,再加上三百余第六猛安甲骑,共计近千甲骑在都统大旗的引导下,缓缓向着东南而行,共同组成了武兴军的最后一掷。 这最后一掷能成,说不得就能反败为胜,而若是不能成,武兴军连沂水县都难继续坚守! 武兴军最后一掷声势浩大,果真不凡。近千甲骑列成了一个巨大的锥形阵,马蹄声响彻整个战场。面对着一军都统亲自率军陷阵,金军士气一时间大振,不少金军不顾疲惫,对着当面忠义军发动了反击。 右军也注意到了这股规模庞大的马军,军官们慌忙收拢部下,试图组成大阵,而那些追出较远,或者已经彻底散乱的落单军士,就只能在绝望中,被奔涌而来的金军甲骑碾成齑粉。 好几个由十几、二十几人组成的小阵,就这么默默的消失在了烟尘中。 …… “结阵!”张小乙奋力大喊,收拢了大约三百人,大略组成了不够厚实的枪阵,直面汹涌而来的金军甲骑。 “向前!”李秀同样大喊,一面指挥着八百余长枪甲士向前迎敌,同时率二百甲骑从大阵东侧迂回,准备在蒙恬镇国撞上枪阵之后,迅速折返冲杀回来,援护张小乙。 …… “统制郎君果真神机妙算!合该由我张四取此大功!”张白鱼见那‘武兴’大旗急速而来,几乎是跳了起来,大笑着翻身上马。 其人身后,一直牵着马盘腿而坐歇息的五百甲骑也纷纷牵起战马。 张白鱼亲自挥舞自己的白鱼符旗几下后,大声喊道:“随我一起,宰了蒙恬镇国!” …… “就是现在了!”战线最西端,辛弃疾望着远方滚滚烟尘,没有张狂大笑,而是严肃出声,随即拔出了两把重剑向前一指:“你们为我掠阵,且看看我这刘大郎口中的古之名将,还能否逞一夫之勇?!” 说罢,辛弃疾引着三十七名重甲天平军沿着河滩,偃旗息鼓缓步向前,随即从阵列缝隙中猛然杀了出去。 …… “可算他娘的走出来了!早知道,爷爷连这铁裲裆也不穿!”石七朗让部下继续驱赶第四猛安的溃军,他则是手脚并用的爬上一座小丘,第一眼就见到了蒙恬镇国率大军冲锋的一幕。 “日他姥姥,右军又想吃独食!”石七朗破口大骂,随即抓来一名军使:“赶紧告诉王五郎,俺这刀盾难以与金贼甲骑平地对战,他再不快点,金贼都统都要被宰了!” ……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多好的粮草,你们为何想要烧了?” 金军营寨木栏轰然倒塌,营寨中的签军狼狈逃窜,少数正军组织反攻,从水轮船上登岸列阵的忠义军甲士直接上前短兵相接,在人数上巨大劣势的情况下,武兴军依旧顽强,但还是很快被杀戮一空。 面对粮草营寨,何子真就要放火,告知金军他们后路已断,从而威胁他们的士气。 然而何伯求却是阻止了他们:“多找些今日才割的青草,水汽大一些的,然后拆卸木栅栏,一起烧,烟要大一些,不是要放火,而是要让金贼觉得咱们在放火,晓得吗?” 何子真恍然大悟。 片刻之后,黑烟从金军营寨中滚滚升起,何子真生怕烟太小,点了好几堆大火,黑烟汇聚在在一起,犹如生长粗大的黑色巨树。 …… “请父亲为我后援!孩儿要出战了!”蒙恬镇国的武兴大旗开始移动后,中军所有人都停止了言语,紧紧盯着这支金军甲骑的进攻方向。待确定是往右翼后,刘淮立即大声出言。 魏胜拂须笑道:“大郎且小心。” 刘淮点头,直接驰马急出,飞虎大旗紧随其后。 不用动员,不用喊口号,也不用下令,当这面飞虎大旗来到阵列最前方后,所有人都晓得,总攻的时刻到来了。 猬集在中军的王雄矣,庞如归,尉迟明月,周行烈、罗慎言、魏昌、雷奔诸将同时向前,两千余步卒奋力厮杀。 第五猛安与第三猛安残部共计一千余人,阵线维持的异常艰难,瞬间摇摇欲坠。 至此,忠义军展开了全线反击。 (本章完) 第256章 同来死者伤离别 第256章 同来死者伤离别 大军四野横出,忠义军与武兴军同时对当面之敌发动了毫不留手的进攻。 并没有预想中的哪一方摧枯拉朽,无论忠义军还是武兴军都是各自有各自的坚持,各自有各自的勇武。 当无论敌我双方都开始奋力厮杀,拼却性命,去博取胜利时时,战场上的局势却并不一定会瞬间发生巨变,而是在僵持之余,伤亡骤然扩大中,变得愈发混乱起来。 首先感受到这种混乱的,并不是各军将主,也不是各路统帅,而是身处武兴军甲骑大阵侧翼的把阿秃儿。 他也是第一个发现身后大营不妥之人,也是第一个发现山中第四猛安溃兵之人,更是第一个发现忠义军发动全面反攻之人。 没办法,把阿秃儿之所以在侧翼,就是为了呼应全局的,所以可以遍览战场局势。 但更没办法的是,此时甲骑大队已经在那面武兴大旗的指引下,开始了绝命冲锋。 把阿秃儿即便是知晓全局如何,也毫无可用手段。 “稳住!”张小乙手持一杆长枪,与右军甲士们猬集在一起,将长枪抵在地面上,枪尖斜斜前指。 由三百人组成的阵型并不是十分齐整,也不算庞大,但因为即将面临骑兵的冲击,所以步卒不由得互相靠拢,阵型迅速变得密集,长枪三面林立,真的犹如一只维持防御姿态的刺猬一般。 “稳住!” “啊!!!” “杀贼啊!!!” “阿娘啊!!!” 右军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在隆隆马蹄声与震天喊杀声中,呼喊着自己也不太能讲明白的口号。 近千甲骑的同时纵马奔腾,使得大地有些震颤,眼见甲骑如同天边卷来的乌云一般越来越近,张小乙艰难的吞咽着口水,鼻端却闻到一丝骚味。 他斜眼看向右侧,却发现斜前方的一名只着铁裲裆,连头盔都不知道去哪里的军卒双腿颤抖,裤裆已经湿透。 从侧脸嘴唇上的绒毛可以看清楚此人大约也就十六岁,刚刚成年。年轻人的嘴巴紧紧抿着,死死盯着前方,虽然恐惧,却依旧紧紧握着长矛,没有转身逃走。 张小乙不知为何,大声笑道:“小兄弟,挺过今日一遭,你就能成悍卒了!” 在如此纷乱的战场上,即便是嗓门大,即便是将主出言,对方也多半是听不到的……不,应该说对方几乎是一定听不到。 而张小乙也没有在意,握紧长矛,望着前方,大吼出声:“金贼!来啊!你东海爷爷在此!来杀俺啊!” 蒙恬镇国自然是听不到张小乙的喝骂。 此时的忠义军右军已经事实上分为前后两部分,并且已经脱节。一部分七百余人因为追逐溃军,阵型散乱。另一部分阵型相对整齐,但在行军前移的过程中,阵型却也不是站立时那么坚固。 只要能击溃那面张字大旗下聚拢而来的三四百步卒,就可以一路杀穿忠义军的右翼! “杀!” 代表着蒙恬镇国都统身份的武兴大旗向前一指,近千甲骑顺着旗帜的指引,将马速提到急速。 一百步。 蒙恬镇国虽然亲率甲骑冲锋,武兴军却也不可能真的让都统当排头兵,到了既定的冲锋位置后,百余亲卫纷纷抢上,成为了冲锋的锋矢。 这些弓马娴熟的金军精锐弯弓搭箭,借着马力向张字大旗猛然射出一轮箭矢后,弃弓持矛嘶吼着向前陷阵。 五十步。 “避箭!” “啊!!!” “狗操出来的贼人!” 密集阵型中,有十几人中箭,张小乙的肩膀也中了一箭,却挂在了披膊上,没有受伤。他恨恨的将箭扯了下来,环视四周,想要看清楚伤亡几何,目光却是一凝。 刚刚看到的那名尿裤子的青年,额头被重箭贯穿,此时已经仰头气绝,却因为阵型密集,而无法倒地。其人致死时,手中依旧紧握着长枪。 他没有挺过今日这一遭。 “杀啊!” 没有时间供张小乙多想了。武兴军当先的百余甲骑已经挟着长矛,从正面冲杀而来。 “啊!!!” 乱七八糟的口号喝骂此时都消失了,无论忠义军还是武兴军,此时都用最简单的嘶吼来宣泄着恐惧与愤怒。 最先阵亡的是作为刀尖的三名武兴军甲骑,长矛深深刺入战马胸口,并且从背脊刺出,插入骑士腹部,随后抵在地上的长矛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势能,纷纷从中折断。 在战马的嘶鸣声与战士们的惨叫声中,金军连人带马砸进了右军枪阵。 战马与骑士与甲士步卒卷在了一起,如同一辆血肉组成的推土机一般翻滚向前。 三名金军骑士当场阵亡,仅仅造成了右军五人阵亡,这个交换比足以让任何将领痛彻心扉,也足以让完颜亮砍了蒙恬镇国的人头。 但随即就有越来越多的金军甲骑蹈阵而入,当领头的一百甲骑全部撞进来的时候,自身伤亡大约五十骑上下,造成了右军近百伤亡。 右军阵型摇摇欲坠。 而随即复又是近二百骑奋不顾死的冲杀而来,终于用性命将步卒枪阵从中撕开。 张字大旗在汹涌而来的骑兵之中晃了两下,颓然倒地。 下一刻,枪阵溃散,右军前出的八百甲士犹如刚刚武兴军第六猛安一般,丢盔卸甲,狼狈而逃。 正在前来支援的诸将一时间愕然失声。 无论是正在率军猛冲的张白鱼,还是目眦欲裂的李秀,又或者是正在艰难跑上一座小丘,以作整军的王世隆、石七朗全都目露惊骇。 骑士难得,战马珍贵,用骑兵正面冲击步卒大阵是不划算的,哪怕能一换二,一换三也足以让骑兵指挥官肉痛。 但战场从来都是这样,没有能不能,只有应不应该。 到了必要时刻,后军将前军推倒在泥沼里,踏着对方快速行军,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当骑兵怀着决死的信心,以同归于尽的姿态撞向步卒大阵时,最大的杀敌利器就从马蹄与长矛变成了战马急速奔跑所积蓄的势能。 即便是再精锐的步卒,也是有承受伤亡的极限的,在武兴军甲骑付出了百余伤亡后,终于砸开了右军坚硬的外壳,品尝到了其中美味的果肉。 而那面武兴大旗却只是稍稍减缓,随即就再次提速,驱逐着右军溃卒,向着正在向前移动的后阵砸了过去。 有百人都头反应快,大声呼喊止步列阵,可大约有一半都头见识缓慢,或者觉得没有军令,不能停止,依旧在前进。 这些立足不稳的步卒是第二波遭遇打击的对象。 分散出来,以蒲里衍(五十人队)为单位发动进攻的甲骑只是略略骚扰,就继续一往无前向着步卒开始了冲锋。 不到片刻之后,右军的一千生力军有三个百人方阵被突破,武兴军甲骑透阵而出。 忠义大军右翼全线震动。 蒙恬镇国此时已经穿过了武兴军与忠义军交战的锋线,策马立在一座小丘之上,环顾左右,放声大笑:“都说这股贼人不一般,还不是被俺一击而溃!今日就将这些忠义贼全都撵进沂水作王八!以慰我军死难将士在天之灵!” 周围亲卫纷纷鼓噪欢呼。 虽然这场仗武兴军打得异常艰难惨烈,但无论多么难看,蒙恬镇国终于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从忠义大军的阵型中打开了缺口。 然而话声还没有落,蒙恬镇国眼角余光处就猛然发现,西边一面白鱼符旗透过滚滚烟尘,引着数百甲骑急速杀来。 这支明显属于忠义军的甲骑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而是直接狠狠砸向武兴军甲骑后腰。 而另一侧,东边也有近两百打着李字大旗的甲骑显露,而这些甲骑甚至没有在意周围少数金军甲骑是骚扰,只是忍受着零碎伤亡,直指蒙恬镇国的武兴大旗。 “真的是好狗胆!” 蒙恬镇国大怒出声。 (本章完) 第257章 乱斫胡兵缺宝刀 第257章 乱斫胡兵缺宝刀 “大局要靠我来挽回了!” 当张白鱼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在心中默念一遍之后,其人却没有任何惶恐惊疑或者负担沉重的心思,而是瞬间热血沸腾。 这厮没有拿自己最喜欢用的弓箭,而是手持一杆巨大的长槊,亲自充当冲锋锋刃的那个矛头。 且说长槊这种武器在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都是武人常用的兵器,但长槊相对沉重,不够轻捷,虽然武人发明了盘舞的技法,却终究不是普通军卒能使用的。 而随着募兵制走上历史舞台,这种死贵的兵刃更是被抛之脑后,随后被更加便捷的枪矛所替代。 张白鱼手中的长槊是从沂州府库里翻出来的,也不知道是要送往何方,不过没有关系,现在都便宜他的了。 “杀贼!” 张白鱼大吼出声,随即一马当先,撞进了速度已经减缓下来的武兴军甲骑大阵。 金军当即就陷入了混乱。 这并不是说,忠义军这五百甲骑能消灭武兴军近千骑兵。而是说这时候正是武兴军刚刚击溃前敌,正是转换阵型,重整队列,转变进攻方向之时。 牺牲的将士要不要大略清点?追逃的部下要不要召回?接下来的主攻方向要不要去问清楚? 这必然会需要半刻到一刻的时间去完成。 如果一切正常,只要击溃面前敌人,在发动下一轮进攻之前,是没有人在阻挠他们做这些事情的。 但谁成想到,忠义军竟然有一股精锐甲骑隐藏于此,并且看准时机后,就如此迅速狠辣的开始了冲锋陷阵,以至于武兴军后腰几乎被瞬间切开一半! 长槊挥舞,将一名军官模样的金军连带着其身边的旗帜一起打落下马,张白鱼将长槊盘舞一圈之后,再次向前挥砍。 忠义军与武兴军甲骑之间已经开始了混战,双方骑兵密度惊人,在冲杀到一半之后,张白鱼就冲不动了,而是与百余亲卫一起,在武兴军阵中乱砍乱杀,搅动阵型不停。 而随着这面白鱼符旗在阵中左右冲杀,武兴军的甲骑大阵行动几乎已经停滞,一刻钟之后,终于有能管事之人,从侧翼赶了过来,参与的战斗。 把阿秃儿大声对着一名行军谋克喝骂:“怎地还不去厮杀,还在这里看着吗?” 那行军谋克猛然一个激灵,回头看却见是都统的亲卫头子,虽不敢反驳,却依旧有气急败坏之态:“将军,非是俺们不愿意上前,这股还在四处撞的贼骑虽只有一百,然而算上其他忠义贼,足有五六百骑,不算其他,咱们后阵总共也就这么多人马,早他娘的混战到一团了,俺身边现在只纠集了十几骑,其他部下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还需得收拢兵马,否则就这十几骑上前,岂不是浪送?” 把阿秃儿看向那行军谋克,却猛然意识到,他与这名第一猛安的百夫长并不熟识。 这厮不是当了好几年行军谋克的持重军官,第一猛安的那四个行军谋克因为徒单章的死,已经被执行了拔队斩的军法,全都给剁了! 现在的行军谋克,全他娘的是从蒲里衍(五十夫长)火线提拔而来的! 他们当上这行军谋克满打满算只有不到十天而已,哪里会有什么经验?哪里会有什么威望? 说不得他们连自己的职权范围还没有摸清楚呢! 面对突发的棘手状况,手忙脚乱手足无措一点也不奇怪。 “不要管之前了!现在这里由俺说了算!”把阿秃儿大吼出声,指着面前的行军谋克说道:“你们几人都随俺来!” 说着,把阿秃儿沿途纠集了数十甲骑,当先驱马,正面迎向张白鱼。 把阿秃儿别无选择,只有将这大将模样的矛头折断,才能摁住这伙子甲骑。到时候限制住他们,周围兵马再一拥而上,就能将这面白鱼符旗砍倒! “把阿秃儿!”这名武兴军都统的亲卫头子高呼自名,长刀挥出。 “入你娘亲!”张白鱼自然不是在说自己的名字,长槊急刺。两人兵刃相交一合,错马而过,谁也没奈何对方,只能互相狠狠瞪一眼,随即各自直插敌军后方。 场地毕竟较小,双方甲骑只是微微提速,速度复又放缓,直接对着厮杀起来。 “王统领,石统领,这大局需要咱们来挽回了!” 战场北侧,丘陵期间的一处较高的山丘上,陆游指着混战中的甲骑战团,大声说道。 王世隆喘着粗气,拄着长斧说道:“我愿意厮杀,可儿郎们着实疲惫,得稍稍歇息。” 石七朗想要说什么,却又无言以对。 三人的姿态各异,却又理所当然。 陆游依然是不知兵的,他根本不知道扛着长斧长枪,身披步人甲,在这山间行进几里是怎样艰难的战术动作。 而王世隆却是走完了全程,根据自己的体力流失也能判断出麾下甲士是个什么状态。 事实上,王世隆与石七朗部打败山中的第四猛安就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任务,此时从山中走出列阵,威慑的意义更大一些。 本来他们就是为了锦上添来加速金军崩溃的,而不是在关键时刻来打硬仗。 至于石七朗,他的所思所想就简单了。 因为刀盾皆是穿着铁裲裆的轻卒,所以体力维持的尚好,可他却无法再这种地形上脱离长兵甲士大阵独自行动,那纯粹是在找死! 石七朗的确是想要再造奇功,但长斧甲士们的疲惫也做不得假,所以一时间犹豫起来。 见陆游还想再劝,王世隆却抬手阻止,他复又长喘了几口气说道:“陆大判,咱们能做的就是在这里坚守,只要我军的旗帜在金贼背后不倒,金贼的士气就会一直丧失,金军的精力就会一直被牵扯,这就是咱们对前线最好的支援了!” 说着,王世隆复又扯出一丝笑容:“陆大判,你要对魏公与统制郎君有些信心,也要对山东豪杰有些信心,他们不是只靠友军支援才能过活的废物。没准咱们觉得大局在我,他们也觉得大局需要靠他们来逆转,正在奋力厮杀。” 石七朗重重跺脚,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见陆游依旧惴惴不安,王世隆复又说道:“若是陆大判依旧觉得不妥,那就让儿郎们歇息两刻钟,若两刻钟后,战场依旧不明了,那……” 王世隆咬牙说道:“那咱们就一起,去掏金贼之后!” 陆游终于点头。 下定决心之后,王世隆刚刚吩咐麾下甲士留出警戒兵马,其余人赶紧歇息,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就如同山呼海啸的传来。 (本章完) 第258章 一死一生一丈夫 第258章 一死一生一丈夫 战场右翼,一只血淋淋的手从人尸马尸之中伸了出来,先推了推左侧的马尸,没有推动后,复又将右方的甲士尸体推开,随后,一道红黑交加的人影缓缓坐了起来。 张小乙的脸上全是泥土与血液混合的污渍,头盔已经消失不见,发髻也已经散乱,铺头散发,浑身血污,犹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脑中昏昏沉沉,全身酸痛,先是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发现刚刚爬出来的地方,恰巧被两根倒下的长矛与两具尸体架起了一个稳固的空间,使得他被战马撞晕之后,竟然没被马尸压死,而是被遮挡在战马尸体之下,稀里糊涂的活了下来。 不止活了下来,甚至除了晕了片刻而导致的头痛以外,这厮受的最严重的伤就是额头擦破了一层油皮。 张小乙敲了敲脑袋,使得思维清醒了一些,终于想起来环顾四周,却发现周遭全是人马尸体,伤者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主战场早就已经南移,此时只有零零星星拄着长枪的伤者在此徘徊,犹如雪地中的孤鸦般凄凄惨惨。 “啊……啊……啊!!!”张小乙仿佛话都不会说了,张嘴片刻之后,终于长啸出声,到了最后变成了一阵大笑:“哈哈哈哈!!!操他亲娘!贼老天不收你张爷爷!又让俺活过来了!!!” 大声宣泄了情绪后,张小乙不知为何,复又流下泪来,但他头脑清醒后,也知道现在不是犹疑的时候,奋力站起身来,也不管眼中泪水,抄起一杆长枪,向着一匹无主的战马走去。 “你这厮哭个甚?竟如此怯懦吗?”有人捂着胸腹间的伤口,靠在一处马尸旁嘲笑出声,似乎没有认出这是自家将主。 张小乙停步,目光复杂的看了那人一眼:“眼中进灰了,俺还要去厮杀,如何怯懦了?” 那人喘了两口粗气,复又喷出些血沫,手无力的抬起,指了一个方向:“随你咋说吧……听你口音,也算是乡人。俺跟你说,你若是骑马逃了,俺……俺也不好说什么。可若是你还想打,张将军的将旗在那里,你……你到南边,把大旗给将军们,他们有大用。” 张小乙连忙上前,扔下长枪,扒开两具相熟之人的尸首,鼻子微微酸涩中,将那杆绣着东海青色波涛的张字大旗拽了出来。 然后他发现,自家的旗手虽然已经死了,双手还是牢牢抓着旗杆,泪水不由得又落了一串。 “阿鸿,松手。”张小乙轻轻念道。 死人自然不可能回应,他只能将对方的手掰开,一番拉扯后,终于扯出了大旗,并将其抗在了肩上。 代表右军的张字大旗复又高高伫立。 张小乙复又低头寻找写着“忠义大军右军统制官张”的认旗,然而却没有寻到,转身想问问那伤者有没有看见。 然而刚一回首,就见刚刚说话的伤兵双眼圆睁,仰头靠在马尸上,已然气绝了。 张小乙没有时间伤感,甚至没有时间去看对方写着籍贯住址的军牌,咬紧牙关,转头上马。 随即,他驱马向南,一路高举着大旗,一路高呼:“杀金贼!右军儿郎们,杀金贼啊!东海儿郎们,杀金贼啊!随俺张小乙杀金贼啊!” 散乱的溃兵大多数人依旧四散而逃,但还是有人停住了脚步,目光定定的看着张字大旗,面露犹疑。 “张统制还活着?” “小乙哥……是小乙哥?!” 张小乙知道,靠他一个人,是无法收拢溃兵的,哪怕打着这面旗帜也不可以。所以,他的目的是依旧保持着秩序,却因为指挥混乱,而偏离战场的六百余步卒。 张小乙打着旗帜,来到右军阵列之前,在战阵前驱马高呼杀贼,如是者三。终于指着各个都头,大声说道:“刚刚俺厮杀在前,却是全军被击溃。如今俺还要厮杀在前,你们愿不愿随俺一起来?!” 各个百人都头皆是一凛,随即俱是拱手听令。 少顷,六百余右军步卒严整队列,转向东侧依旧混战着的甲骑战场攻去。 而最先看见这一幕的,不是别人,却是在战场最中央的蒲察光。他万万没想到,这场仗最终会打成了这副德行。 不只是中路与西侧被忠义军压着打,重点攻打的忠义军右翼,军队都溃散了一半,大旗竟然还能重新立起来,真的是见鬼了! 在这一刻,蒲察光第一次产生了退意。 这不是因为他畏惧了,或者说怕死了。而是说作为中层军官,他是有一定见识的,也大概知道金国南征的战略,兵力的分布。 如果武兴军彻底败了,金国要么改变南征方略,再分出兵马来山东;要么就得面临整个山东都空虚的局面。 到时候按照完颜亮的性格,他们这些厮杀汉死就死了,说不得还得祸及家人。 想到这里,蒲察光不由得复又回头看了看金军大营升腾起的黑烟。 这黑烟越来越粗,越来越明显了。 原本被敷衍回去到前线继续厮杀的金军也纷纷回头,甚至有人开始遣人回来询问,大营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已经被贼人攻破了? 由不得他们不着急,虽然有随军商人转运,但还是有许多前来的财货是随身携带的,此时全都放在了大营中,别说后路被断,单单是这些财货在火中被烧了毁了,也足以让人心生惶恐了。 蒲察光自然也晓得这样下去不成,但他还能遮住麾下所有人的眼睛不成? 原本还想着攻破当面忠义军,再回身救大营。但此时看来,别他妈扯淡了,蒙恬镇国那边再不取得突破,武兴军就要被正面攻破了! “温迪罕禀。”想到这里,蒲察光唤来了心腹,在纷乱的战场上也不遮掩,直接说道:“你以勇力闻名,平日也算是有些威望,现在给你个任务,你率你那甲骑谋克,先去保证我军后路。 如果见到裴满回和吾古孙檀这二人,告诉他们,第九、第十猛安可以来参战,但一定要留些兵马与你。” 温迪罕禀在马上拱了拱手:“要夺回大营吗?” 蒲察光摇头:“大营几千守军都被下了,你几百人由能如何?大营并没有遮蔽整条道路,在大营旁立阵,掩护我军撤退。” 温迪罕禀复又点头,却是又有疑问:“将军,现在全军都在奋力厮杀,若俺率百骑后撤,会不会动摇军心?” 蒲察光苦笑:“哪里还轮得到你来动摇军心,身后的那个烟柱子……” 话声还未落,西侧夹杂着惨叫与欢呼的喊杀声骤然变大。 众目睽睽之下,代表着第八猛安卓陀安的将旗晃了几下,重重落地。 青犀大旗与鱼字大旗随之压上。 第八猛安的几面谋克大旗同样急速向猛安大旗处支援,但不到片刻后,谋克大旗复又栽倒在地。 那面青犀大旗只是微微止步,复又再次向前,此次堪称急速。 而伴随着青犀大旗的前移,第八猛安的大溃败终于开始了。 处在中路的第五猛安与第三猛安残部齐齐耸动,战线当即就有维持不住的趋势。 蒲察光深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温迪罕禀的后背一下:“不用担心你会影响士气了,这场仗一开始就不应该这么打的!快去吧!” (本章完) 第259章 斩胡血变沂河水 第259章 斩胡血变沂河水 “竟然是一个客将成了首功?这哪成?!传出去,咱们忠义军的脸往哪里搁?!” 战在马上观察局势的庞如归看着那面青犀大旗一路突前,几乎洞穿到了金军身后时,立即瘫坐于马上,当场失态。 王雄矣也是面露不忿,却立即止住:“庞十三,别说影响士气的话。另外,你也莫心急,早晚有你出战的时候。” 庞如归焦躁的拨着马缰绳:“俺倒是不在意为后阵,咱们的功劳这几日已经立的不少了,儿郎们也有些疲惫。只是……只是改日说起来,若是有人讽刺魏公只能靠天平军的壮士来厮杀,俺们这些忠义军该情何以堪?!” 王雄矣捏紧马缰,冷笑一声:“放心,看不过眼的不只是咱们,我就不信,几个杀才能忍得了这个?” 话声刚落,就有军使从最前方飞虎大旗下赶来:“王统领,统制郎君有令,命你部八百兵马支援右翼张小乙,立即出发,不得有误!” 王雄矣在马上一拱手,口称得令,却复又拉住军使的胳膊:“前线如何?不用我们了吗?” 军使语速飞快:“俺来的时候,雷将军已经请战,统制郎君似乎已经准了。王将军,俺还要去传令……” 王雄矣点头,松手放开了军使,对庞如归笑道:“你看我说的吧,咱们这些已经厮杀了数日的兵马也就罢了,这些没甚参战的中军如何能忍得住?尤其是雷奔、尉迟明月、周行烈这三人,就算他们能忍,他们麾下的将士也不能忍。否则得胜之后,全军大赏,只有他们几部两手空空,他们这统领官也当不下去了。” 庞如归也不再牢骚,而是看向东侧的战局。 彼处甲骑激战正酣,合该他们这些长枪轻卒参与大战。 事实也正如王雄矣所说,此时在一线与蒲察光厮杀的雷奔等人早就按捺不住了。 虽然发动了反攻,但刘淮还是采用步步推进,缓缓压迫的战术,而并没有如辛弃疾一般行险。 这种战术固然保险,却不可能在瞬间一锤定音。 金军固然有心理极限,但正军自有一些韧性,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坚持不住? 如果等一会儿辛弃疾从左翼包过来,那击溃第五猛安的功劳,算是忠义军的还是天平军的? 到时候领赏赐的时候,天平军再说一两句怪话,比如若不是我们先击溃了侧翼,否则你们也拿不到赏云云,中军诸将情何以堪?! 所以,雷奔再次请战,想要再亲率校刀手再次突进厮杀,争取一把将面前金军一举击溃。 刘淮见时机已经差不多成熟,终于点头应诺。 很快,二百余校刀手沿着枪阵之间的缝隙杀出。 忠义军其余步卒紧随其后,发动了总攻。 到了此时,量变终于产生了质变。 在一名行军谋克被斩杀当场之后,却没有什长带领麾下来拼命,而是不由自主的向后撤去。 第五猛安对忠义军的畏惧,终于超过了对拔队斩军法的畏惧。 而恐惧是会传染的。 在经历了袍泽被临阵杀头,大营失火,后路被阻,侧翼崩溃后,哪怕是天下强军也坚持不住。 面对忠义军的正面强攻,金军阵型中出现了第一名逃兵,随后则是以点带面,全面瓦解。 原本为了对抗敌军而结成的坚固阵型犹如被洪水冲刷的沙堡般,溃散开来。武兴军不敢再对抗身前的敌人,纷纷转身逃窜,如果有挡路的,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只是一刀砍去,仿佛曾经的袍泽是生死仇敌一般。 蒲察光见状,也只能长叹一声。 溃败至此,神仙难救。 然而这厮却没有直接回头逃窜,而是率领十几个亲卫,向着战场东侧的武兴大旗而去。 彼处,作为武兴军最后一掷的甲骑大阵已经停止了整体移动,甲骑以十几骑、几十骑为单位,向着四面八方围攻而来的忠义军发动了反击,并且迅速陷入了混战。 虽然并没有落入下风,武兴军甲骑却已经丧失了那如同山洪爆发般的毁灭性力量。 而那面武兴大旗之下,蒙恬镇国脸色青白不定。 因为不只是后阵有忠义军甲骑捣乱,前阵这边也有二百甲骑来往冲锋,偏偏这伙子骑兵的主将满口粗鄙之语,动不动就是什么你家李秀爷爷云云。 谁特么知道李秀是那颗葱?! 更让蒙恬镇国愤怒的是,他偏偏还无法奈何这厮,因为大阵已经被张白鱼搅乱,后阵处处陷入混战,又有远远近近数百步卒列阵压过来,蒙恬镇国直接指挥的竟然也只有不到三百骑。 虽然金军弓马娴熟,马军要比忠义军要精锐一些,却又如何能迅速将数量差不多的甲骑击溃? “都统!撤吧!卓陀安已经溃了!俺们也没坚持住!全军都溃了,再打下去,武兴军全都要折在这里!”眼见蒲察光偃旗息鼓,狼狈而来,蒙恬镇国刚要呵斥,却又立即被对方的话浇灭了怒火。 其人在马上晃了晃,张嘴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终,蒙恬镇国勉力说道:“咱们还有如此多的马军,难道事情就一定不能为了吗?” 蒲察光拔下裙甲上插着的箭矢,摇头以对:“都统,俺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一死以报国恩,不负陛下恩义。可都统你真的想过,如果武兴军全都死在这里,对国家是好还是坏吗? 如果没了武兴军,整个山东还有谁能挡这些忠义贼?若是山东陷落,或者耽搁了南征的大局,到时候都统难道不是负了陛下吗?” 蒙恬镇国脸色阴晴不定,在愈发响亮的‘杀金贼’之声中变得惶恐起来。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蒲察光所说的是对的。 难道连一死以报君恩都不可得吗? “都统,现在撤咱们终究还是能撤出些许兵马的,联合了裴满回、吾古孙檀他们,几千兵马保守沂水县还是能成的。 如果让忠义贼攻占了沂水县,顺势攻入益都府该如何是好?那可是大金三大统军司之一啊!多少军资在其中啊!按照忠义贼这般行事,都统难道不怕他们颠覆大金国祚吗?!” 见蒙恬镇国依旧犹豫,蒲察光终于不耐,不顾周遭军士的目光,大声说了起来。 蒙恬镇国终于长叹一声:“好吧,回保沂水县。” 蒲察光也是长舒一口气,上前夺过那面武兴大旗,拽着蒙恬镇国的马缰,当先向北撤退。 这种行为十分僭越,但蒙恬镇国没有发话,只是如同石雕木偶般坐在马上,任由蒲察光在前引路。所以几名亲卫也只是互相看了一眼,就紧随自家将主而去了。 (本章完) 第260章 将兵聚齐为君死 第260章 将兵聚齐为君死 进攻的时候自然爽快,但撤退的时候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军队编制已经全乱了,陷入了大混战,这时候别说军使找不到军官,就连锣鼓都不太管用,真正管用的,也只有各级军官的旗帜。 一面旗帜所表达的信息有限,往往也只有引导行进方向的作用。如同各级兵马轮番阻击,互相掩护撤退的命令,单单一面上书武兴二字的旗帜,却表达不了这么多的信息。 无法组织互相掩护,军队接到撤退命令后,往往就会产生争先恐后的后撤,生怕落到后面,成为替死鬼的局面。 到时候就算没有追兵,撤退都会演化成大溃退,事实上,怎么可能没有追兵。 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最先感到金军可能已经要撤的,正是陷阵的张白鱼。 这厮的体力着实惊人,已经盘舞着沉重长槊厮杀了近三刻钟,战马都换了三匹,其人依旧精神抖擞,冲阵不停。 自从打跑把阿秃儿之后,再也没人能阻拦张白鱼。但他将金军阵型搅乱的同时,自家甲骑也纷纷掉队,陷入了混战。 到最后,张白鱼身后也就跟着大约十几骑,金军中,复又有军官模样的人纠集了几十骑,想要捡个便宜。 正当压力渐渐增大之时,下一刻,张白鱼突然感到一阵轻松,抬眼望去,来围攻的金军已经有人急速退走,而顺着有些金军惊疑不定的眼光望去,他却见到那武兴大旗竟然向北移动。 张白鱼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不耽搁他立即大笑出声,鼓噪起来:“哈哈哈!金贼败了!金贼败了!” 他身侧的亲卫也同时欢呼:“金贼败了!金贼败了!” 声音越来越大,而正在奋勇厮杀的金军不由得回头,见到武兴大旗向后撤的一幕,纷纷丧气。 很快,就有金军甲骑开始撤出战斗。 知机的金军还知道集中力量反击一波再撤退,而更多金军甲骑则是不管不顾,直接扭头便走。 这复又坐实了金军已经大败的事实。 率领忠义军甲骑的张白鱼却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放过他们的。 带领右军余部,亲身上前厮杀的张小乙也不可能放过他们的。 已经冲杀许久的李秀更是不可能放过他们的。 “追杀!” “追杀!” “杀金贼!” “金贼败了!” 武兴军甲骑从撤退逐渐演变成了溃败,而忠义军则是全军振奋,衔尾追杀。 大势裹挟,人不由己。 正是,名师大将,不得立足,精兵悍卒,难以自持。 在如此大势之中,败军中再勇敢者也不敢返身厮杀,追兵中再怯懦者也敢孤军直入,层层带动之下,忠义军士气大振,武兴军溃不成军。 然而武兴军的麻烦还不止来自身后的追兵,更有挡在退路上的兵马。 “现在咱们是不是应该动了?”陆游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抓住王世隆的胳膊,使劲摇晃起来。 王世隆强自抑制着激动的心情说道:“确实应该动了,却不能正面抵挡。” 说罢,还没有等陆游询问,王五郎复又大声说道:“七郎,长斧甲士当道立阵,你的刀盾晓得该如何去做吗?” 石七朗的独眼转了一圈,笑出声来:“自然知晓!俺们这就跟过去!” 说着,王世隆扛起长斧,率领刚刚歇息片刻的数百长斧甲士从官道东侧的小丘下来,到了官道正中,结成了一个长约百步,宽数十步的方阵。 石七朗率刀盾手掩护长斧甲士两翼,驱散两三波敌军后,终于在官道正中将阵型稳定起来。陆游跟在王世隆身旁,双手握着一扇大盾,踮起脚来举头四望,却发现这由不到千人组成的小方阵根本没有将敌军退路彻底堵住。 须知道,当道立阵固然能在官道上站稳脚跟,但如果算上从沂水到山区之间两里多宽阔的平坦区域,那么可供溃兵逃窜的地方就太多了。 仿佛是看到了陆游的疑问,王世隆直接解释道:“咱们这点兵马,如果想要遮断金贼整条退路,那么阵型就太薄了,很有可能被冲散。但咱们只要当道立阵,就足以将贼军迟滞,为后续追兵创造机会。” 陆游有些不敢相信,指了指左右的大片空地:“咱们……真能迟滞敌军?” 王世隆点头:“能的,大军行军不似平日踏青,自有规制。咱们只要能顶住,复又是一大功!” 陆游懵懂点头,心中却依旧不信。 其实这件事情很容易想象,后世往往只是最前面一辆汽车抛锚,后续的汽车由于变道刹车等各种原因放慢速度,传导到最后就会演变成八车道大堵车。 而这一幕提前在陆游面前上演了。 不少还勉强保留编制的金军,沿着官道向后撤退时看到已经有忠义军堵塞了官道,俱是相顾失色。 很快就有知机的行军谋克想要组织兵马强攻王世隆,但既然已经开始溃散,就说明军心已经要不得了,如何会有兵马再转身拼命? 那行军谋克左右呼喊,却发现不止没有唤来友军,就连自己麾下的兵马也悄悄从两翼逃散了不少,一时间也只能长叹,同样绕过坚阵,向后逃窜了。 其后的溃兵皆是尽可能远离官道,从两侧野地里溃逃。 然而野地中虽然也是平坦,可毕竟不如官道齐整,再加上野地中也有溃军,双方皆是不分前路的狼狈奔逃,莫名其妙的撞在了一起,发生了极大的混乱。甚至有些区域发生了大规模踩踏。 而忠义军追击的兵马抵达后,复又加重了这种混乱。往日的百战精锐如同被驱赶的猪狗一般,拥挤在一起,被忠义军肆意砍杀。 蒙恬镇国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不想看到这一幕。 等到越过王世隆的军阵后,他依旧如同丧失了魂魄,闭着眼睛呆愣一言不发。 直到复又奔出三里后,蒙恬镇国才望着那升腾着黑烟的大营回过神来,猛然出声询问:“蒲察光呢?那厮带着俺的大旗去哪里了?” 周围亲卫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一人硬着头皮上前:“蒲察将军说,要替都统阻一阻追兵。他还说,他已经派遣心腹谋克去维持后路,并告知了裴满回和吾古孙檀他们勿要参战。 此时天色将黑,只要能撑过一两个时辰,溃军大部分就能逃出生天,彼时都统收拢他们,去回保沂水县还是不成问题的。” 蒙恬镇国猛然回头,却发现身后两里处,那面代表着武兴军都统的武兴大旗已经稳稳立住,有样学样的当道立阵,周围已经围拢了一圈兵马,业已与忠义军的追兵开始交战。 “蒲察将军还说了。”亲卫咽了咽口水,艰难的说道:“还说,都统不负陛下,他也自然不会负都统。必然会奋死而战!” 蒙恬镇国怔住。 这已经是第二个在今日说效死之言的将领了,之前对他说的回特弥勒已经战死,蒲察光又是什么下场呢? 他不敢再想了。 蒙恬镇国心中莫名有一种冲动,此时应该带着这几百甲骑折身而战,因为按照拔队斩军法,当他这都统开始冲锋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跟随他与敌军决死。 然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应该撤退的,尽可能保存实力,以图来日。 此时回身作战,大概有两成概率能胜,八成是直接被忠义军撕碎的。 两成胜算应该赌一把的,但蒙恬镇国却又不想赌了。 在一些亲卫希冀的目光中,蒙恬镇国复又遥遥望了武兴大旗一眼,终究还是驱马向北而去了。 有大多数金军紧跟着蒙恬镇国逃窜,但还是有十几骑目光暗淡,却又愤怒转身,逆着人潮走向了武兴大旗。 但无所谓了,没人在意这十几人的想法,更没人在意这十几人的性命。 区区十几人,还不到今日伤亡的百分之一! (本章完) 第261章 复见汉军奏凯歌 第261章 复见汉军奏凯歌 “各部神臂弩手留下来!其余人从两翼绕过去,向前追击!” 当刘淮看到那面武兴大旗当道而立后,不由得肃然起敬。 这蒙恬镇国果真有种,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孤身断后,不愧是金国正军的都统。 若金国将领都是这种人物,那北伐大业属实有些艰难了。 虽然是心中感叹,却不耽搁刘淮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让骑兵与轻卒从两翼绕过那已经纠集了三四百人的小阵,并且一路拦下了所有的神臂弩手。 老子吃饱了撑得去攻击坚阵?到时候全都把你们射死! 陆游虽然没有在一线参战,却因为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而有些疲累,此时见日头已经西斜,对着刘淮说道:“大郎,天要黑了,为节省时间,要不要试一下劝降?” 刘淮腹诽,正是因为天要黑了,所以才得迅速攻破面前当道的贼人,从而开展追击的。 这要是劝降,讨价还价得说到哪年去? 没准对面就是以这种方法来迟滞忠义军呢! 但此时神臂弩手才召集一百余人,并没发动总攻的条件,所以也不好驳陆大判的面子。 “试一下吧。”说着,刘淮唤来亲卫头子:“管七郎,你亲自带人走一趟,不要冒险,告诉蒙恬镇国那厮,我只给他一刻钟的时间,让他无条件投降,接受公审。一刻钟之后,虽再想投降,亦不可得!” 说到最后,刘淮的声音已经声色俱厉。 管崇彦拱手,带着几名甲骑拨马而去。 在刘淮的目送下,管崇彦来到一箭之地外,大声喊了几声。 不到片刻,复又有军官模样的金军从阵中走出,大声说了几句什么。 管崇彦耐心听完,直接遥遥指着对方骂了几句,随后转身回来。 “禀统制郎君。”管崇彦大声说道:“贼军说可以降,但有三个条件……” 刘淮挥手制止了对方:“好了,莫要说了。跟我在这土城约三事呢?蒙恬镇国这厮读话本读傻了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关云长吗就敢提条件。” 陆游摇头失笑。 “管七郎,莫要再去了。”刘淮对管崇彦说道,脸上复又浮起一抹冷笑:“有些人是劝不过来的,既然不撞南墙不回头,那就给他们看南墙!让他们撞死在上面!” 一刻钟之后,三百余神臂弩手列阵向前,向着聚集在武兴大旗之下的金军开始了攒射,只一轮,就对这些猬集在一起,甲胄盾牌都不全的金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金军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在武兴大旗的指引之下发动了决死冲锋。 已经列阵等待的长斧甲士果断迎上,正面将金军全部斩杀。 “什么?这厮不是蒙恬镇国?”王世隆揪起一名俘虏,指着地上尸首,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道。 那俘虏也是被今日杀戮吓破胆了,闻言慌忙摇头说道:“不……不是,是第五猛安的蒲察光。” “呸!”王世隆狠狠啐了一口,一摊手对石七朗说道:“真他娘的白忙活。” 石七朗叹了口气,一时间只觉全身酸软,疲惫从四肢百骸涌了上来,使得此人站立都艰难,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也不算白忙活吧。好歹是个行军猛安呢,以往也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今日总算被俺们斩了……竟然被俺们斩了。” “是啊。”王世隆也觉得倦意上涌,却是直接坐在了一具金军尸首上,抱着长斧长叹:“终于胜了,咱们击败了一路正军呢。” “击败了一路正军……”石七朗喃喃说着,却是突兀落泪,声音也变得的有些走形:“俺们击败了一路金贼正军……” 王世隆拍了拍石七朗的肩膀,想要安慰对方,却发现自己也想要落泪。 山东近十年来,不堪金国盘剥起事者不止凡几,近两年除了裹挟数个州县的东海起义与开山赵起义,其他大大小小的民乱起事数都数不清。 然而这些起事在面对金国正军的镇压时,无一不是彻底失败。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山东汉儿渐渐沮丧,渐渐心冷。有的人当起了顺民,有的人与金国同流合污,甚至成为了女真人的走狗。 所有人都太需要这场大胜了。 王世隆盼望这场大胜有多久他也数不清了,此时夙愿得偿,竟然一时间连军令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扶住额头,微微抽泣了。 这场战斗,忠义军的确是取巧了,武兴军也的确是犯了大错误,可依旧是一场正面酣畅大胜。 随着最后一股成建制的金军被消灭,欢呼声渐渐从四面八方响起。 “胜了!” “胜了!” “俺们胜了!” 夕阳余晖笼罩沂水,血色般的光芒铺撒在了水面上,大河落日,旌旗猎猎,端是一片好景色。 山水之间,尽是欢呼胜利的山东汉儿。 刘淮指挥着还有力气的兵马去追杀敌军,将骑兵一波波收拢,并且复又陆续派遣出去。 他转头一看,见陆游依旧抱着那面大盾,听着铺天盖地的欢呼声,望着如同血染的沂水,泪流不止。 陆游见刘淮将投来目光,不由得有些羞赧的擦了擦眼泪。 刘淮自然也不会让这名帅大叔尴尬当场,立即笑着询问:“陆先生是天下知名的诗词大家,如此盛景,可有诗词?” 陆游笑了笑,从激动的心情中恢复过来:“老夫哪里能被称为诗词大家?只不过有些许薄名罢了。不怕大郎笑话,老夫惯于寻章摘句,却没有立马而就的本事。大郎,你是无师自通之人,难道见如此大胜,没有一二佳句吗?” 刘淮知晓这是陆游在客套,却立即狠狠的心动了。 穿越一遭,不抄点诗像话吗? 而且本时代最伟大的两位词人都在这片战场上,当着面抄他们的诗词,想想就刺激。 就在刘淮低头盘算要抄那首词的时候,一阵歌声从西面沂水畔传来。 一开始只是缥缈,但歌曲似乎朗朗上口,唱过三遍之后竟然引得无数人纷纷来和,终于响彻整片战场。 正是:“烽烟滚滚唱英雄, 四面青山倾耳听, 倾耳听。 晴天响雷作金鼓, 大江扬波作和声。 ……” “郎君,是天平军唱的。”管崇彦跟着声调哼唱两句,站在马上望了几眼后,对刘淮笑着说道。 到了这个时候,这首歌其实已经与刘淮所唱的有所区别。不止曲调有些变化,就连歌词之间也时常加上一两句‘那个’,有点类似渔歌号子中用作发力的节奏。 但这首歌底子实在是太好了,旋律易学,朗朗上口,歌词简单易懂却又回味无穷,就算听过一遍之人都可以随之哼唱,听过三遍之人都可以齐声高歌。 不知为何,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零碎金军,在听到这歌声之后,竟然瞬间丧失了斗志,不是被束手就擒,就是被斩杀当场。 陆游侧耳倾听片刻,复又呆愣片刻后方才说道:“大郎,不用再写诗了,有这首歌,足以慰藉战死士卒,足以震慑金军贼胆,也足以为这场大战作注脚了。” 刘淮笑了笑,复又有些气急败坏之态。 好个辛弃疾,我还没来得及剽窃你的诗词,你倒先偷到我头上来了! (本章完) 第262章 世事如浪不曾绝 第262章 世事如浪不曾绝 就在忠义军取得大胜的时候,距战场近三百里东北方的陈家岛,金国水军驻地处,有一场军议正在召开。 首座之人是个中年文士,他手捧书卷,正在一盏油灯下细细翻看,不时皱起眉头或者眯起眼睛,似乎正在思考什么。 此人正是金国当朝工部尚书,浙东道水军都统制,苏保衡。 文武诸将鱼贯而入,见到这副场景却是纷纷放慢了脚步,甚至有两名披甲的大将伸手摁住了甲胄,生怕发出声音影响。 这几人在为首大将的指引下,先是纷纷向坐在首位的苏保衡见礼,复又分列两侧,坐在案几之后。 苏保衡放下书卷,并拿起毛笔在其上标注数下,方才说道:“既然都来了,就不要浪费时间了,郑家,你来说说如今情况。” “遵令!” 左首第一位的披甲大汉闻言站起,先是向着苏保衡拱手,随即又是团团拱手,可谓将礼数做到了最周全。 此人正是金国水军的二号人物,益都府尹,浙东道水军副统制,宗室大将完颜郑家。 这里多说一句,能体现完颜郑家位高权重的并不是水军副都统的官职,而是益都府尹。 金国共有三个招讨司,三个统军司,皆是金国得以控制天下的战略支点,其中山东统军司就设立在益都府。由此,足以见益都府尹之贵。 如果这么说还不明显的话,上一个益都府尹的名字唤作完颜奔睹。 这厮可是被完颜阿骨打许诺前程的‘金牌郎君’!当今的齐国公! 而如此位高权重之人在此作态,其余人也是见怪不怪,纷纷回礼。 “最近收到军情,是两天前发出来的。”完颜郑家扶着刀大声说道:“武兴军忍不住,已经跟忠义贼打起来了,蒙恬镇国那厮,说是有极大把握获胜,能在九月十日之前夺回临沂。哼,俺看着却未必!” “哈哈。”右首第一人大笑出声:“确实,非是俺们小瞧蒙恬镇国,但此时勇力有余,智谋不足,跟着大军当矛头战场厮杀也就罢了。镇压盗匪起事,还是要剿抚并用,与地方配合。这种小米粒上雕牡丹的功夫,这厮绝对干不了!” 说话之人须发白,满脸沟壑,却是满面红光,声音洪亮,不似年纪已老,身形竟然比年岁要小许多的完颜郑家还大。 此人正是武成军总管、濬州防御使、行都水监徐文徐彦武。 且说,徐文的一生堪称传奇,属于当不了主角,却是在各场大戏中都有出场的重要人物。 他是在靖康年间,京东两路……也就是现在的山东两路所崛起的豪杰人物,其人为密州人士,初为密州板桥左十将。后为御营忠锐第八将,驻于明州。 在绍兴三年,徐文以战船六十艘降于伪齐,官至海道总管。齐废,为金南京步军都虞候、权马步军都指挥使。 而他曾经的直属上级则更加有名,正是伪齐大将李成。 也就是经常被岳飞暴打的那个李成。 说来也惨,李成也算得上个英雄豪杰,甚至击败过韩世忠,却说死也打不过岳飞。 作为岳家军初期的经验包,李成所部不止为岳家军提供了许多战马,更是为岳飞提供了许多精兵悍将。徐文作为李成的亲信部下,自然也挨了好多次打。 但挨了这么多次打,徐文依旧还活着,也足以说明此人水平不一般了。 当然,这都是过去时了,当从靖康崛起的豪杰渐渐凋零之后,类似徐文这种活得比较长之人也挑起了大梁,成为了天下顶尖的那批人物。而徐文自然有理由嘲笑蒙恬镇国的理由。 我打得是什么人啊,是岳飞,是韩世忠。你能跟这些人打吗?你打不了。 现在不跟水军配合,你武兴军能九月十日之前攻下临沂吗?九月十日攻不下,拖到九月二十日,再拖到十月一日。接下来没得拖了。 怎么着,你们武兴军还想作第一个备战下一次南征的大军吗? “徐老将军,且稍待。”苏保衡皱眉制止了徐文接下来的废话:“郑家,你继续说。” 不顾徐文有些讪讪,完颜郑家复又一拱手:“徐老将军的担忧是对的,蒙恬镇国首先犯的大错就是没有探明敌情……俺甚至觉得,就这短短几日,他甚至连忠义军的兵马数量都不能探查清楚,如此仓促作战是可能吃大亏的。” 苏保衡点头,复又叹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陛下一直就是遇事风风火火,蒙恬镇国也只能跟着火火风风。所有事情都赶在了一起,就如同此次南征一般,太着急了。” 大帐中鸦雀无声。 这些话苏保衡敢说,他们都不敢听。 这已经不是苏尚书在公开的场合中抱怨完颜亮了,甚至不止一个人向完颜亮打过小报告,但尽皆石沉大海。 三两回之后,这些人哪里还不知道完颜亮与苏保衡属于君臣相得,想要离间都离间不了的关系? 而完颜亮之所以对苏保衡如此优容,让他以汉臣的身份掌管一路大军,其中自然有制衡女真贵族的原因,却也是因为苏保衡此人,虽然犯颜直谏,就事论事,但如果完颜亮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哪怕千难万难,苏保衡也能不打折扣的完成。 相比于阳奉阴违的臣子,苏保衡这种人才是完颜亮最喜欢的。 “咳咳。”完颜郑家咳嗦两声,假装无事发生般将事情揭过,继续说道:“如果蒙恬镇国能得胜,一切便好,可若是他败了,山东的局势很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须知道,咱们水军也不可能一直在山东镇守,早晚要配合陛下南征的,到时候山东会是什么局面,就不好说了。” 这也是一个天公地道的大实话。 面对山东空虚的状况,金国朝廷自然是有些预案的。 大略的实行方法就是,金国大军南征时,继续从辽东故地将猛安谋克户南迁,继续将女真人安置在山东。 在朝中大员们看来,中原乱成这样,还是自己人太少的原因。比如山东东路,来个一万户的女真国族分散安置,哪里还有汉人造反的份? 但在山东厮混许久的水军诸将却觉得朝中诸公有些一厢情愿了。 且不论这一万户女真人愿不愿意来山东,会不会在半路上就逃回去。就说哪怕这一万户一户抽一丁,抽个万人队出来,人生地不熟的,难道真的能平定山东局势。 完颜郑家的说法是有道理的。 从历史上来看,这一万户究竟能不能稳定山东形势不好说,他们是真的不想抛家舍业。 在真实历史上,这支主要由曷苏馆路女真人组成的大军,刚刚抵达泰安就不干了,直接扭头回辽东拥立完颜雍,为其在登基初期扫平不臣起了重大作用。 就连纥石烈志宁都在他们手下吃败仗。 想要依靠这伙子从辽东来的女真人维持山东局势,完颜郑家只能说衮衮诸公真是想多了。 (本章完) 第263章 且以全力对英雄 第263章 且以全力对英雄 苏保衡掩口咳嗦两声,复又言道:“此时多说无益,朝中决意,靠咱们水军动嘴皮子却是无法更改的,遵着陛下旨意,走一步算一步吧。 至于蒙恬镇国,这厮虽然没有耐心等水军相助,咱们却不能不弃他们于不顾。而且贼人占着海州,也不利于水军出征。郑家,说一说当面敌我情况,也让咱们水军去一下骄骄之气。” “喏!”完颜郑家应了一声:“据探马探查与擒得俘虏所得,摸过来的贼人并不是什么忠义军,而是东平军,人数大约一万两千人,为首的唤作张荣。” 见帐中诸将有人脸色怪异,完颜郑家点头:“就是你们想的那个人,张荣张敌万。” 徐文也收敛了笑容,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老熟人了,梁山泊的豪杰,缩头滩的英雄。嘿嘿,几十年前,老夫在密州厮混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到现在竟然还没死。 东平军,嘿,东平军,既然叫这个名字,这厮为何不往东平府老家打,来密州作甚?!” 完颜郑家静静的等待徐文发泄完牢骚,方才继续说道:“贼军并没有去攻打诸城(密州州治),而是沿着海边一路行军进攻,此时大约有四千人盘踞在草桥镇,八千人的大部则是在信阳镇。以琅琊山为遮蔽,似有所图。” 徐文盘算了一下,摇头说道:“这他娘的就是冲咱们来的,已经摸到百里之内了,再等下去,没准就被贼手摸进被窝了!” 完颜郑家摇头:“水军骑兵只有千骑,没办法长途奔袭,以逸待劳反而是良策。” 徐文轻轻的敲了一下案几:“可也不能待到这种程度吧。咱们的舰船全都在水湾里,船帆皆是由夹油绢支撑,在风浪中还好,若是联营着火,那就是没得救的。全国水军俱在此,不可将贼军放近以作侥幸的。” 此言一出,不只是完颜郑家当即不语,就连苏保衡也是沉默。 金国舰船数量庞大,如果是在海面上铺开,绝对是一支庞大的力量,但如果聚集在一起时,却又显得过于臃肿,可偏偏金国水军中的水手都是征来的汉儿,金军高层根本不敢让舰船分别屯驻,生怕一个没抓紧,让这些水手驾船一哄而散。 最终导致了七万水军将士几乎全都挤在了陈家岛一处,就算平日里的防火压力都十分巨大,更何况遭遇来自陆上的突袭? 在这片后世被称为胶州湾的海湾里,说不得就被一把火全烧没了。 片刻之后,苏保衡方才说道:“徐老将军说得对。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能作侥幸的。既如此,还是要出兵的。 郑家,水军七万将士,其中四万水手暂且不谈,还有三万正军。神锋军、威镇军、武成军总管皆在此,你有如何安排?” 神锋军总管蒲辇达合刚要说话,却又被一旁的威镇军总管孟斌拉了拉袖子。武成军总管徐文也要说话,却被苏保衡以眼神顶了回去。 完颜郑家见状有些迟疑。 苏保衡见状,径直说道:“郑家,不用犹疑,有何计划直接跟老夫说就可以,由老夫来发号施令,其余人怨不得你。” 完颜郑家虽为人持重,却也果断,当即说道:“武成军一万正军是大汉军,由山东汉儿为主,水军四万水手大部分也是强征而来的山东汉儿,为避免相互勾结不能制,所以武成军需要全军出动。” 徐文的拳头骤然攥紧,脸上怒气浮现,随即就消失,只是嘿然一笑却别无他言。完颜郑家继续言道:“神锋军由国族的猛安谋克户组成,为了以示公平,也需要全军齐出。” 蒲辇合达微微点头,以示没有异议。 这不仅仅是为了公平,而是说完颜郑家作为都统,手中也必须有信得过的力量,若是将武成军带出去,到时候汉儿造反,完颜郑家没有可靠力量镇压那事情就大条了。 完颜郑家复又指向了威镇军总管孟斌:“水军驻地不能不留兵马防守,孟总管麾下辽东汉儿与奚人渤海人混杂,足以信任。孟总管可亲领五千兵马驻守陈岛。再派遣五千人,由副总管高什亲自统军,与大军出动。” 苏保衡挑了挑眉毛:“两万五千正军?” 完颜郑家点头:“两万五千正军。” 这年头水战的目的依旧是为了在陆地上进行兵力投放,真正靠水战来打战略决战,得等到后世朱元璋与陈友谅的鄱阳湖大战时才出现。 所以,金军哪怕是水军,主力正军却更多的是海军陆战队性质的步卒。 徐文想了想,复又敲了敲案几:“日他姥姥,这可是给那南宋赵官家准备的兵马,现在第一拳要打给张荣了,这厮真的是好运道。” 完颜郑家皱眉说道:“徐老将军这话说得怪异。赵构小儿,猪狗一般的东西,若不是有岳飞韩世忠等豪杰扶保,这厮早就被梁王(完颜兀术)捉到五国城吃狗屎去了。 赵构这种腌臜贱货,也配跟张荣此等天下英雄相比?要俺说,去取赵构性命反而易如反掌,可对抗张荣这等汉家英雄,务必要使出全力才能应付!也因此,不应有余力,而应全军压上!” 徐文哈哈大笑:“这倒是有些道理了。” 笑罢之后,徐文竟然长长叹气,沉默不语了。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靖康年间宋朝南渡时的那一系列荒唐事。 “那就这样吧。”苏保衡见最大的刺头也不再言语,直接下了命令:“倪询、商简、梁三儿,你们三人皆是水军总管,老夫要你们维持四万水手秩序,可能做到?” 三名文武同时起身,拱手应诺。 “郑家。”苏保衡复又看向完颜郑家,正色说道:“你身为水军副都统,又为宗室大将,当亲率率神锋军、威镇军、武成军出战,三名总管皆在你帐下听令,你却不得骄矜,需要时时尊重他们,明白吗?” 帐中诸将此时已然全都起身,三名总管,三名副总管先是向苏保衡行礼,以示遵令,随后复又向完颜郑家行礼,以示服从。 “那就这样吧。”苏保衡挥了挥手:“诸事已毕,明日出兵,攻破张荣!” 帐中文武轰然应诺,复又鱼贯而出。 (本章完) 第264章 各自转圜奔前途 第264章 各自转圜奔前途 水军众将各自回营,而刚一回到帅帐,武成军副总管呼延南仙终于忍耐不住,愤愤出言:“这么多年,咱们汉儿为大金出生入死,却依旧换来一句大汉军不能与水手合流,真让人心寒。” 呼延南仙其人三旬年纪,平日里寡言少语,为人沉稳,此时若非怒极,不会直接在上级面前发牢骚。 徐文老神在在的拿起两个陶碗,斟了两碗黄酒,将其中一碗递给呼延南仙:“年轻人,莫要这么大的火气,人家说的有错吗?这大金天下,毕竟是他们完颜家的,毕竟是女真人的,他们防着咱们汉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也就是完颜郑家为人坦荡,你当其他人不说,心中就不会这么想吗?” 呼延南仙摆手拒绝:“总管,在军中我不饮酒。” 徐文笑着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军中是不能饮酒的,尤其是有苏保衡这等方正人物坐镇的时候,更是会严肃纪律。 但凡是总有特例,比如徐文这种老将,半生厮杀,身上的伤口积累颇多,若不能用酒精麻醉,夜间都睡不好一觉。 见呼延南仙依旧愤懑,徐文复又饮了一碗黄酒,再次宽慰道:“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的,你这年轻人总觉得是不是大宋就好许多,是不是在宋国就不用受这种气,可老夫告诉你,全都是一个样。 老夫年轻的时候,恰逢靖康之乱,彼时真的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到了宋国建炎年间……也就是大金天会年间,那赵构就有了弃北地的意思,对俺们这些义军百般刁难。李天王(李成)不忿,带着俺们投了大齐,复又投了大金。 中间有段时间,俺还觉得是李天王生事,但后来听到秦桧老狗那‘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言语,俺才明白,李天王真是真知灼见,见识长远。得亏俺们提前投靠大金,否则脱不了就是为奴为婢的下场。” 说完一阵老生常谈的牢骚话,徐文复又对呼延南仙说道:“你可知道,俺们投靠大齐的时候,两淮凋敝,赵构又不给粮草,俺们已经到了互相渔猎而食的程度了?人人都是猎人,又人人都是猎物,有人经历过这一遭甚至终身不食肉食。与之相比,现在被猜忌,被嘲讽几句又算得了什么?富贵少你的了吗?” “唉!”呼延南仙重重叹了一口气,犹豫片刻之后方才说道:“我是身为副总管,自然是有些说法,但咱们大汉军却不是每个人都有前途的,我是真的怕武成军不稳。” 徐文皱眉:“你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呼延南仙不答,反而说起了其他:“徐伯,你说咱们武成军,到底算是什么?你这个总管,还有我这个副总管,在大金是个什么位置?” 徐文当即哑然。 这个问题就涉及金国混乱的军制了。 理论上,金国的三十二军都是猛安谋克的编制,但这种依靠部落结构来维持的军制必然不是长久的。 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汉化才是十二世纪各族的唯一出路,开历史倒车死路一条。 再加上金国开国时一路上招降纳叛,吸纳了各族兵马,尤其是吃了宋朝那一大坨,自然不能事事认死理,所以部分汉军是按照宋军与辽国汉军那种总管、统制官、统领官的形制来编制军队。 而尴尬的地方就在于此。 万人大军的首脑一般就是都统,还有再加刺史号或者将军号,或者有行军万户的身份。 但水军七万将士,只有苏保衡这一个都统,也只有完颜郑家这一个副都统,除去那几个在都水监挂职的不谈,三支大军的指挥官竟然是总管这种不上不下的职位。 须知道,行军总管正好卡在行军猛安与行军万户之间,有种被排斥出主流官员体系的感觉。 当然,如果再等上十年,金国基本完全汉化后就没这区别了,彼时除了部族军,基本上全都改汉制了。 用句行话来说,此时正好处在改革的阵痛中,导致徐文等武人在金国地位十分模糊。 位高权重吗? 统领一军,无论如何都不算小官了。 但见官小一级,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这并不是陛下专门设立来针对大汉军的。”徐文沉思片刻,勉力劝慰:“蒲辇合达可是正经女真人,还不是也当个总管吗?你年纪在这里,再军中厮混十年,到时候也能当都统,万户。” 呼延南仙摇头苦笑:“我真是担心,没有十年好活了。军中已经有些不稳,具体是谁我不好说,但我担心,南征之时……或者干脆有人攻来之时,就会有人逃窜,或者干脆扯旗叛乱。”徐文手中陶碗微微一抖:“竟然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徐伯,你也知道武成军都是怎么来的。”呼延南仙郑重说道:“这一万人都是都统按照良家子标准,从山东富户中征募的。当时是以建功立业,立功夺财才引诱他们来参军的,故此,武成军自成军之后就战力强悍。” 徐文点头。 的确不凡,当武成军刚成军的时候,恰逢东海起义,武成军总管徐文与统制官张弘信只率九百步骑,就正面击溃了张旺徐元万余起义军。 良家子自古以来就是最优秀的战兵,这件事是经历时间检验的,绝对不是扯谎。 “可关键在于,这两年陛下将国族南迁,以至于山东河北遍地都是猛安谋克户。用以安置他们的土地从哪里来?难道是国族自己开垦的吗?”呼延南仙语气变得急促:“还不是掠夺自汉儿之手吗?这让武成军军心如何稳得住?” 听罢几句反问之后,徐文长叹一声,却又别无他法。 女真人内迁,受苦最重的还不是底层老百姓,而是那些中产之家,也就是良家子的家庭。 因为底层自耕农一般都是零碎下田,女真人看不上。 而更高一些的豪强动起来会有麻烦,稍有不慎,就会出现开山赵大起义这种席卷州郡的叛乱。 中产之家不软不硬,刚刚好被拿捏。 这两年,山东两路中产之家不能说一扫而空,也是大大缩水了。 作为良家子组成的武成军军中不起怨恨流言就见鬼了! 这特么我在前线厮杀,你在后面偷我家?功名还没取到,家产先没了。这谁受得了? 在真正的历史中,李宝率水军刚一抵达,立马就有几百汉军来投,向李宝尽诉水军虚实,并不是汉军不忠义,实在是金国朝廷太过分了。 这次徐文沉默的时间更长,最后艰难说道:“此次南征,只要武成军儿郎死战,俺一定让儿郎们发一笔利市,到时候土地金银女人都能有!俺亲自去找陛下分说,就算是撞死在御前,也要为儿郎们夺来好处!” 呼延南仙复又叹气:“徐伯还是没听明白我所说的,只要南征,咱们武成军肯定要出乱子,到时候临阵倒戈都说不定。” “那你要俺咋样?!”徐文终于不耐,白的胡须根根竖起,仿佛被戳开一直被掩盖的恐惧,其人羞怒交加起来。 虽然是帐中无人,但呼延南仙还是左右望了望,随即低声说道:“徐伯,要我说,明日就趁机反了!与那张荣联结,先前后夹击弄死完颜郑家!然后再一把火烧了水军大船,带着山东东路一起归宋。到时候,我就不信宋国皇帝不给徐伯一个鲁国公来当!” 徐文直接摇头失笑:“合着老夫刚刚说的,你一点都没听明白。俺就问你一句,如果宋国真的可以依仗,俺当初为什么跟着李天王背着骂名投靠大齐?投靠大金?又为什么安安心心当大金的总管,不去归宋?” “可……” “勿要言了。”徐文挥手制止了呼延南仙的言语:“今天这番话,俺就当没听到。南仙,你正是大好年华,前途无量,此时应该潜心用事,万万不可分心。且去整肃军纪,将俺那番话放出去,尽量收拾人心,明日攻杀张荣,来日再攻打宋国,去的那点财货算什么,来日十倍百倍的收回来!” 呼延南仙长叹一声,拱手告退了。 出了帅帐之后,一人迎向呼延南仙说道:“大哥,总管怎么说?” 呼延南仙当先而走,复又止步回头望了一眼帅帐,叹了声说道:“他说他老了。” 其人复又不多解释,直接引着来人来到自家大帐。 “靳文彦,你去告诉……”说到这里,呼延南仙复又停住,抬头想了想,从案几上抽出一张白纸,折了两折,递给面前之人:“现在给你军令,你去收拢防水口的兵马,并趁机将这张纸交给张荣,其余人一句话也不要多说,我这里也没有任何言语给你,明白吗。” 唤作靳文彦的统领官接过纸张,塞进衣袋里,拱手离去了。 呼延南仙坐在椅子上,出神片刻后,长叹出声。 谁又能想到,武成军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其实是全军的二号人物,副总管呼延南仙呢? (本章完) 第265章 风惊草动又生疑 第265章 风惊草动又生疑 靳文彦既然有正经军令,所以并没有偷偷摸摸,而是大摇大摆的回到营地,牵了马儿,复又拿着令牌,光明正大的来到水军营寨大门。 “口令!” “安康万年!” “报名!” “武成军统领官靳文彦,有紧急军令,这是令牌。” 守门的小校仔细看了令牌,查验无误后,就搬开拒马,推开了营寨大门。 靳文彦牵着马,接过令牌,随即从怀中摸出一小块银子,扔给小校,点头说道:“辛苦兄弟们了,今日确实是紧急公干,没甚时间来感谢诸位。这钱请诸位吃些酒肉,也算是俺的心意,勿要推辞。” 小校接过银钱,同样笑容以对,连声道谢。 然而靳文彦轻轻舒了一口气,刚要迈步出营寨大门,一只大手就摁住了他的肩膀。 “靳兄弟,这要去哪里?” 靳文彦回过头来,却见火把映照下,一名雄壮的髡发大汉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火光明暗交错,其人笑容变得异常可怖。 “古里甲。”靳文彦脸色不变,却是直接怼了回去:“军中规矩你也不是不晓得,是你应该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不是你该知道的不要问。” 唤作古里甲的女真壮汉挥手让周遭军士都散开,揽着靳文彦说道:“那俺先告诉你,俺是为何不睡大觉,而是在这里吹冷风的。因为都统觉得,今日可能会有虫子溜出去,俺就是来捉虫的。” 靳文彦面露奇怪之色:“古里甲,你何时去当按押谋克或者刺奸猛安了?就你这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能耐,也能抓探子?” 古里甲笑容不改:“靳兄弟,莫要为难俺,请吧。” 说着,古里甲指了指营寨大门侧方的一处大帐。 “军情紧急……” 靳文彦刚刚说了一句,就见跟在古里甲身后的一名甲士哗啦一声将刀拔了出来,瞬间闭嘴。 随即,古里甲就揽着靳文彦的肩膀,如同许久不见的老友般,走进了大帐。 然后,靳文彦就发现帐中正襟危坐者,正是水军副都统,完颜郑家。 “你刚刚不是说俺不能知道军令吗?现在完颜都统当面,你是不是就能说了?”古里甲放开靳文彦,笑嘻嘻的说道。 靳文彦对完颜郑家叉手行礼,随即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并不言语。 帐中只有两盏油灯,所以并不明亮。完颜郑家半隐藏在黑暗中,张口询问:“呼延南仙遣你去干什么?” 靳文彦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都统当面,不敢不答。呼延总管是让俺去防水口收拢兵马。” “可有正式文书?” “只有口令与令牌。” “没其他的了?” “没其他的了。” 完颜郑家沉默半晌说道:“古里甲,下他的刀,搜他的身。” 古里甲与几名甲士蜂拥上前,不止将靳文彦铁裲裆拽下,更是将其扒得精光,复又在油灯下一寸一寸寻找油灯的痕迹。搜查的十分仔细,很快,靳文彦的刀鞘都被拆开,衣袍都被撕成碎片,头发也被披散下来,一名大汉在其中仔细翻找。 “都统,就这么些东西了。” 零零碎碎的物什被摆在案几上,呈到了完颜郑家眼前。 他的目光从火折子、银钱、小刀、鱼钩、丝线上掠过,随后就被那张折起来的纸所吸引了。 拿在手中,抖开之后发现是一张白纸,完颜郑家复又摇了摇头,将其扔在了案几上。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完颜郑家对靳文彦问道。 “有的!”靳文彦赤条条的站在帐中,闻言终于目露悲愤:“都统,你既然不信俺们,为何还要用俺们呢?” 完颜郑家沉默片刻,方才挥手让古里甲将靳文彦带了下去,暂时关押了起来。 “呼延南仙……”完颜郑家手指翘着案几,喃喃自语。 完颜郑家年富力强,他可不像徐文那种作难得糊涂状的裱糊匠,早就察觉到大汉军不稳了。但他将这件事汇报给苏保衡后,对方也是没法。 因为毕竟是没影子的事情,难道还要因为捕风捉影来清洗一路大军吗? 但苏保衡也指出,武成军就算要造反,也不可能学陈胜吴广直接揭竿而起,而是得联结外援。到时候必然会有人员联络。 今日既然定下了出兵日期,如果有人要通风报信,今夜也就是最佳时机了。 也因此,完颜郑家亲自来营门坐镇,就是要看一看,武成军中究竟谁要出大营。 然而,此时虽然拦住了靳文彦,却是没有从他身上搜出什么交通的证据,没有实证之下,完颜郑家虽是副都统,却也不可能对统领官这个级别的军官动大刑。 尤其还是临战之时,如此激烈行事,会引起武成军上下兔死狐悲,军心骚动的。 现在,完颜郑家也只能以静制动,将靳文彦关押起来之后,看看呼延南仙有什么后续反应。 然而等了一夜,呼延南仙的反应只有一个。 那就是没反应。 他按部就班的巡查营寨,按部就班的整顿兵马,期间还鞭打了两名缩在角落里睡觉的警卫。 完颜郑家在营门口呆坐半夜,却也无所得,耳听到刁斗声音传来,已是二更之时,方才草草收拾一下,回营睡下了。 不管是呼延南仙真的忠肝义胆,还是说其人发现了蛛丝马迹,按兵不动都无所谓了。 明日,不对,今日裹挟到军中,一起向张荣进攻,只要打成仇敌,就可以断了武成军的念想! 完颜郑家睡去之前,心中还剩的一个念头就是:与张荣交战的时候,一定要用神锋军与威镇军压迫武成军,非让他们作第一阵不可。 只是休息了片刻,完颜郑家复又被聚兵的角声吵醒,他搓了搓脸颊,随即起身,恢复了威武不能犯的大将军形象。 “古里甲。”完颜郑家整理好戎装,突然想起来一事:“大军今日出兵,午后扎营之后,就把那靳文彦放了,派人跟着,看看这厮要去做什么。不用遮掩,最好让徐文也看清楚,我疑他们了,他们又能如何?” 说罢,完颜郑家翻身上马,整军去了。 大军五更造饭,辰时出营,两万五千正军加上万余征来的签军民夫一起,向南急速行军。 直到这时候,东平军依旧没有察觉。 (本章完) 第266章 败军之将难言勇 第266章 败军之将难言勇 就在金国水军进发,誓要为金国夺回海州之时。 肩负着夺回海州任务的武兴军终于稳定住了阵脚。 九月初四辰时,沂水县城之内,蒙恬镇国望着初升的太阳,几乎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随即,他复又看向身侧的几名灰头土脸的将领,想说点什么,复又失声。 太惨了,败得太惨烈了。 别的不说,仅仅从将官损失上来说,现在还活着的行军猛安只有张决明、卓陀安、裴满回、吾古孙檀四人,其他的全都陆陆续续战死了。 如果不是忠义军大战之后疲惫,外加夜幕降临与第九、第十猛安马军抵达支援,武兴军可能就直接全都交代在沂水之畔了。 而远远眺望着正在山口修筑营垒的忠义军步卒,以及在城下耀武扬威的忠义军甲骑,蒙恬镇国很想愤怒,很想怒骂几句,可这愤怒复又被恐惧压了下去。 “把阿秃儿,点清楚还剩多少兵马了吗?” 犹豫片刻之后,蒙恬镇国咬着牙问道。 把阿秃儿扶着胳膊,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这厮跟张白鱼对战许久,虽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却也是勉强维持住了阵线。 但大溃败的时候,把阿秃儿的个人勇武却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在仓促撤退时,被张白鱼射了三箭。 两箭被盔甲挡下,其中一箭射穿了他的披膊,钉在了他的肩膀上。 狼狈逃回沂水县的时候,把阿秃儿才有空处理伤口,彼时才发现这支箭很可能已经伤到了骨头,整个左膀子都麻木一片,使不上力气。 “都统……俺大略数了数,第九第十猛安不算,咱们就回来了一千七百多人……俱是丢盔卸甲,甚至有人连兵刃都没了,两手空空逃了回来。”嗫嚅了半天,把阿秃儿方才低声说道:“行军谋克回来了二十七个,大营中的辎重,什么都没带出来,其中有许多工匠……还有几个随军商人,外加儿郎们的财货,全都……” “不要说了!”蒙恬镇国大吼出声,拔出刀来砍在女墙上,在青砖上砍出一溜火星。随即声音迅速变低:“不要说了……” “一万人马……一路大军……一路大军啊,被俺整成了这个样子,俺还有什么面目去见陛下,不如死了了事!”说着,蒙恬镇国就举起刀来,试图自刎。 身侧诸将一拥而上,轻易将刀夺下后,复又连声劝慰。 蒙恬镇国扶着女墙,一时间泣不成声。 第九将裴满回依旧有些摸不到头脑。 这并不是他不懂什么叫大败,而是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军出动一次之后就败成了这个样子。 这才哪到哪啊? 才他娘的正式交战四天啊! 就落得大败亏输,几乎全军覆没的下场。 操,对面忠义军什么来头?莫非是宋国的刘锜联合李显忠、成闵等名师大将,一起北伐打过来了? 然而见其余人皆是面露戚戚,甚至有些人也随着蒙恬镇国一起哭,裴满回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都统,接下来该如何?是撤退还是固守,都统得有些说法,俺们才能去做。”蒙恬镇国捂着脸说道:“俺的方寸已乱,已经说不出什么道理来。阿回,你且说说你的方略,俺听着即可。” 裴满回万万没想到蒙恬镇国会这么说,怔了良久才说道:“自古作战,无非战守降逃死五法。如今战不能战,降不能降,死又不想死。无非就是守或者逃。” 说着,裴满回看了看其余诸将的脸色:“俺的意思是逃,反正马儿还是够的,大约也能凑到一人一马,且回益都府来重振旗鼓,寻些支援,再回来找回场子,如何?” 此言一出,众将皆是意动,纷纷将目光投向蒙恬镇国。 然而蒙恬镇国依旧捂着脸,却是立即摇头:“俺损兵折将已是大罪,如何敢临阵脱逃呢?你这计策好是好,但益都府已经空虚,难道你就不怕这忠义贼直接坠着咱们直扑益都府,把山东统军司给灭了?” 其余人尽皆无言。 大败之后不是那么好撤退的,武兴军士气已经崩溃,忠义军但凡分出一部兵马,远远坠着武兴军,一路上不用攻打,就能将武兴军追成溃军。 裴满回叹了口气:“若是守,也有两个说法。其一就是全都撤回到沂水县城,还有三千多人马,无论如何也能守一守了,可俺担心,掺和到一起,第九第十猛安的士气也会被带着崩溃。” “其二就是现在这般,沂水县城之南的朱水庄与南朱庄修得都有些模样,第九、第十猛安分驻其中,都统你率其余兵马,外加县中民壮一起守城,三方成掎角之势。 然则这种办法却是分散了兵力,如果忠义贼兵马充足,自可以围两处打一处,到时候武兴军就彻底无救了。 俺昨日不在战场,不识得忠义贼兵马,还请都统定夺吧。” 说罢,裴满回复又想起了什么:“都统,俺还有一句,那就是外无可救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如果没有援兵,无论怎么守,都是待死而已。” 蒙恬镇国一开始还在点头,听到最后时,脸色苍白,复又落泪。 “都统。”一直没有说话的卓陀安终于不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如果能将数千儿郎哭回来,俺随你一起哭。还请都统速做决断!” 蒙恬镇国强行止住了悲意,摇头说道:“你不懂,俺只是想到了阿玉私下里对俺说,水军既然有心出动来与武兴军配合,就应该与他们一起进攻。可当时俺满脑子都是南征建功,却没有听他的金玉良言,不止害了武兴军全军,阿玉更是身死。俺……” “对啊,还有水军!”卓陀安却没有继续安慰蒙恬镇国,眼中一亮:“都统,咱们可以向水军求援。不对……只要水军能收复海州,忠义贼后路被掏,必然军心大乱!” 说到最后,卓陀安已经是有些亢奋的大喊出来,仿佛已经取得胜利一般,引得四方兵将同时侧目。 “都统。”一直没有发言的吾古孙檀迟疑说道:“若是向水军求援,岂不是就相当于承认我军大败?” 卓陀安刚想反唇相讥,这种时候你还担心什么脸面,却听到蒙恬镇国说道:“瞒不住的,今日俺就要向水军求援,并且向陛下上书,武兴军大败,一切都是俺的过错,只盼陛下能派遣兵马收拾山东残局,俺万死难赎大罪!” 众将同时默然,复又各自面露复杂的望向正在山口处扎营的忠义军。 竟然真的被这些贼兵打得如此之惨吗? 忠义贼竟然真的将天下大势都转圜了一分吗? 这些人,究竟都是什么人啊! (本章完) 第267章 马无隔夜草不肥 第267章 马无隔夜草不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快乐是守恒的。 比如现在,蒙恬镇国有多么伤心,刘淮就有多么兴奋。 在打扫战场,收拢兵马,救治伤员,忙了多半夜之后,刘淮终于有时间来清点此战的收获了。 最大头也是最重要的,自然是盔甲。 武兴军甲士甲骑众多,仅仅相对完整的全甲就有大约一千五百领,算上损坏或者散落在战场上的,这个数字很有可能会到达四千。 哪怕匀一些给天平军,忠义军也将收获三千领重甲。 如果算上次一等的轻甲与皮甲,那数量就更多了,以至于不修整几天根本就清点不完。 第二大丰收的则是战马。 完好的主力战马,大约收拢了两千一百匹,次一些,充作骑士备马的马儿,大约有四千匹。 备马数量如此庞大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何伯求直接攻破了金军大营,第一时间妥善控制了马厩,直接将没有上战场的三千多匹备马收拢妥当。 至于伤马或者死马,那更是数不胜数,最近两日全军吃荤都吃不完,还得让军中伙夫连忙熏制。 此时天气已经转凉,但肉食依旧无法久存,刘淮甚至有从临沂征调屠夫的打算,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第三块肥肉则是武兴军数量庞大的随军匠人。 其中最珍贵的技术人才自然是铁匠,人数大约有三百余人,基本都是河北山东汉人,少数人是辽东汉儿。 其余的一千多匠人,有的会打造攻城器械,有的是能处理生皮的皮匠,还有的会修理弓箭与盔甲,甚至还有随行浣洗衣物的健壮妇人,其中有十几人还是从辽东来的东北大娘。 至于有一定厮杀经验与立寨经验的签军,那更是足有两千多人。 刘淮甚至在这些人中发现了随军奴隶商人,真的让人叹为观止。 游戏《骑砍》里还得找个小酒馆卖俘虏呢!金军竟然可以在军中直接发卖,真的是太方便了。 当然,这纯粹是刘淮少见多怪了。 事实上,作为利润巨大的生意,人口买卖哪里得等顾客上门?你坐店的工夫,好的奴隶全被勤快的商人当场买走了! 而且,奴隶商人随军也不是金军首创,那也是东亚战争传统艺能了。 当年李世民攻打高句丽,得胜回朝,到了幽州一看,足足有五万高句丽人正在被发卖。李世民动了恻隐之心,直接掏钱全都买下,并给了这些高句丽奴隶自由民的身份。 这些奴隶哪来的? 还不是前线大军一路攻打,一路捉拿,然后被奴隶商人一路转卖出去的吗? “太尉请看,这是武兴军一路掠来的好东西。”唤作赵昶的奴隶商人引着刘淮等人,如同献宝一般,扒开一堆皮子,露出其中硕大的木箱。 将木箱打开之后,其中金银财帛聚拢成堆,朱玉翡翠琳琅满目,各种还沾着血的金银首饰俱全,让人眼缭乱。 “这十辆大车看似都是皮子,之下的箱子中却都是金银财货,此时都献给太尉你了。” 刘淮只是扫了一眼箱子,连上前查看的心思都没有。 一路跟来的将领,也只有石七朗显出渴望之色,其余人也都是面露不耐,甚至张白鱼干脆上前翻检起皮子来,似乎这些臭烘烘的毛皮要比金珠银器贵重得多。 这世道乱糟糟的,武力才是一切的保障,有兵什么都会有,区区金银,如何能让这些大将迷眼? “赵昶我问你。”刘淮指着那些金银说道:“这些金银都是谁的?为何会在前线大营?不应该是在沂水县才对吗?” 赵昶见刘淮问到重点,绿豆小眼一转,方才说道:“太尉真是慧眼如炬。其实小老儿还有一项买卖,就是将财货分送各个军兵的家中,并且收取一定的钱财。” 刘淮默然点头。虽然在十二世纪见到邮政业的雏形让他有些惊讶,但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刘淮已经不敢把古人当傻子了。 古人哪怕不知道历史发展方向,也会发明一些让生活便捷的新兴事物,就比如这些随军商人开的票据,规模再大一些,就相当于发行纸币了。 “赵昶,你莫要忘了,你现在是我军的俘虏,什么金银财货,杀了你,自然也都是我军的。”刘淮接过张白鱼扔过来的一张皮子,仔细看了看,发现应该是一块牛皮,而且是背部的坚硬皮子,虽然做不成衣物御寒,却还是可以做成皮甲、护腕之类的甲胄的,不由得连连点头。 “我这个人,最看不上丧尽天良的买卖,能杀之时我是一定要杀的,你最好能拿出点我不知道的东西来买一条命。” “太尉饶命啊。”赵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心中惶恐之余将蒙恬镇国的八辈祖宗骂了一个遍:“太尉,俺们不想害人,只是做些辛苦买卖,行些道路而已,如何就成恶人了?太尉,若是有俺们,军兵还能看在贩卖出钱财的面子上,多多怜惜无辜者的性命,若是没有俺们,官兵……金贼说不得就会直接杀戮不停手了。为奴为婢,好歹也算是一条活路,总比直接死了要强。太尉,恶的不是俺们,而是这个世道!” 跟在刘淮身后巡营的诸将神色各异,其中王世隆有些怒意,刚想要说些什么,刘淮却已经抢先呵斥出声。 作为资深键政,刘淮根本不怕任何人在这里玩嘴皮子:“你说的如同你是受害者一般,可你却忘了,正因为有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奴隶贩子存在,金贼可攻可不攻的村镇变成了一定攻打;可掠可不掠的州郡变成了一定掠夺。正因为有你们存在,让人口贩卖有了利润,才使得整个奴隶生意有了市场。有了蓄奴的富户,自然就会有了掠奴的贼人!” 赵昶闻言难以抗辩,只是叩首。 “所以,你自己觉得还有什么言语能买命,现在就说出来吧……”刘淮将牛皮扔回到车上,扶着刀说道:“若不能戴罪立功,我们忠义军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话却也不是白说的!” 赵昶犹豫了片刻,终于回头,在一辆大车木板处打开了夹层,刘淮伸头望去,却只见是一摞账本。 “这是……这是武兴军兵卒家中地址,还有向回邮寄物什的账册。”赵昶知晓,做了这件事就相当于将武兴军裤衩子都卖了,武兴军但凡有能活下来的人,都不可能饶过他。 但到了走投无路之时,赵昶反而横下一条心,亲手捧起一本账册翻到一页,对刘淮说道:“太尉请看,此人唤作赵星,是第四猛安的一名什长,他家在河间府肃宁县赵家庄,村口第二户,家中有父母与三名兄长,还有一对儿女。” 刘淮接过账册,细细查看。 其上的确记录着大量军士的个人信息,这既是为了能准确送财货抵达军士后方家中,也是为了能让递送者与军士家人得以互相对照,防止互相起了误会。 刘淮将账册扔回到箱子里:“管七郎,你亲自带人去,将这些账册都送到陆先生那里,看看能不能从里面翻出点有用的东西。” 说着,刘大郎复又一叹:“我也不指望能招降那些死硬分子,但能吓一吓他们也好。” 俘获的武兴军士卒大约有三千人,大部分是女真士卒,只有少部分是汉人。 这些女真人都是猛安谋克户,属于食利阶层,在家乡没有被打下来的时候,对金国忠诚度很高,轻易不会投降。 对于这些人,处置方式已经粗粗决定,首先将手上沾血的全部斩杀后,复又在剩下人中五一抽杀,最后再吓唬一番之后,将他们送到后方盐场劳动改造,当苦力去。 “统制郎君。”这时候有军使来寻,见到刘淮身后还有一众军官,微微一愣,随即拱手:“诸位将军也在,元帅唤统制郎君与诸位将军,说是有要事相商。” 刘淮扶着腰带笑道:“这就是正经军议了。赵昶,今日你也算是有些功劳,虽然不能说功过相抵,也算是买了一条命了。可无论如何,现在是战时,我却不能放你。陈六郎,将这厮好生看押起来!” 陈文本摁住赵昶的肩膀,在对方惨叫声中,将他拽进了战俘营。 刘淮复又摸着下巴,看着几大箱的金银财帛:“五郎,你们天平军派个账房来,与我忠义军一起登记财货。我意将这些财货作为全军大赏,军官取倍,民夫取半,如何?” 跟着刘淮晃悠了一个早晨的天平军三将纷纷拱手,自没有废话。 这些都是意外之财,另外功劳奖赏是另算的,所以辛弃疾也干脆的应下了。 虽然按照忠义军的习惯,八成是要目下而决,赏赐要在魏胜或者刘淮眼前发下去,有些邀买人心的感觉。 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老百姓不是命中注定跟着我们走的。 如果天平军的将士能被一次赏赐就拉拢过去,那就说明自家赏罚没做好,军卒此时不走,来日也会走的,怨不得别人。 (本章完) 第268章 廊下食中定决议 第268章 廊下食中定决议 来到帅帐之后,诸将并没有第一时间列席作军议,而是有人端上铺着咸菜的杂豆粥摆在各个军官面前,复又端上两箩筐萝卜马肉馅的肉馒头。 “大清早跟大郎转了一遭,都饿了吧。”魏胜在首位,同样端着一大碗杂豆粥,笑着说道:“先吃饭,垫饱肚子再说。” 军中都是大肚汉,这几日又是行军,又是打仗,哪怕是精力超然的将领们也是消耗颇大,所以俱是一拱手,坐到各自位置上,大吃起来。 一时间,帐中皆是呼噜呼噜的喝粥之声。 陆游依旧保持着名士风范,细嚼慢咽中,眼睛不停瞟着那一大箱子账册,不知想到了什么,长长叹了一口气。 刘淮已经吃完了第一个肉馒头,正起身去拿第二个,见到陆游放下了碗筷,连忙将手中肉馒头递了过去。 “食少而事繁,岂能久乎?” 陆游差点没把手中瓷碗扔出去,指着那一大箱子账册说道:“你也知晓老夫事繁?既然知晓,为何还要给老夫添乱?” 刘淮强行将馒头塞进陆游手里,讪笑说道:“这不是因为陆先生是老刑名,能发现其中蛛丝马迹吗?” “你把老刑名当什么了?老夫一介亲民官选上来的官人,在大理寺办了几个月的差,难道就能被称为老刑名了?”陆游几乎将口中饭食喷了出来。 虽然陆游当过大理寺司直,却不是从司法系统这条线上升职而来,他在当通判这个官位之前,那可是敕令所删定官,是编纂整理各种行政命令之人。 敕令所删定官与中书舍人的职责差不多,只是地位更低一些,都是在通过整理行政命令而了解中枢的运转方式,从来都是高官预备役。 中书舍人能被称为‘储相’,而敕令所删定官相当于更低一等的中书舍人,称不起储相,但说一句来日尚书也是可以的。 顺道说一句,如今宋国的中书舍人虽然现在名声不显,可在后世却是有鼎鼎大名。 名字唤作,虞允文。 所以,陆游从敕令所删定官到大理寺司直,虽然看起来升官了,却是从‘来日尚书’的位置撵了下去,成了具体的办事官员。 而陆游之所以有这么一遭,原因可很简单。 他把杨沂中给得罪了。 就是那个‘请斩杨沂中’的杨沂中。 陆游以杨沂中掌握禁军过久,权威日盛,多有不便之由,进谏罢免杨沂中。 虽然赵构也觉得有秦桧这种前车之鉴,再亲近的人到最后也会变质,所以就降杨沂中为太傅、醴泉观使。 但‘胡子衙班’哪里是吃素的,只是说了几句小话就让赵构轻易恶了陆游,将其撵到大理寺司直的位置上,去周边巡查冤狱的了。 然后就是陆游在楚州恰逢其会,弃官参与北伐军的戏码了。 这么一份经历,你可以说陆游人情练达,精于俗物,但说他是老刑名就离谱了。 陆游发了一通脾气后,见刘淮依旧摆着笑脸,也是泄气:“反正这件事你靠老夫一人是绝无可能,再给我派几个精干人手。” 刘淮立马拍着胸脯说道:“陆先生,你看上谁了,跟我说,我亲自去劝。”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诸将听闻此言,各自将头埋进碗里,或者各自攀谈起来,装作很忙的样子。 陆游也知道这一箱子账册的重要性,不止能在其中找出武兴军上上下下的家庭住址,还可以从各种送回的口信、器物中大概总结出金国后方的情况。 比如口信中如果嘱咐爹娘赶紧买头大牲口,就说明这家没有牛骡,种地全靠人力,为了应急,就得赶紧买成年却较贵的大牲口;如果是买牛犊子,那就说明这家人力畜力较足,还可以买些便宜幼畜,作来日打算。 再比如,如果口信中让家人用这笔财货给家中添物什的较多,那就说明金国后方经济尚可,如果一地出现大量的还债言语,那就说明此地经济已经行将崩溃。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想要从如此庞杂的信息中,将所要的东西归纳出来,必然是个很繁琐的任务。 做此事之人得满足:认字、细心、聪慧、会算数、可靠、责任心强等条件。 而且此人还不能特别忙,你让刘淮来干这个就扯了。 真是人到用时方恨少啊。 忠义大军的精兵勇将此时已经不少了,但投奔来的文士还是不多。 毕竟不是每个文士都跟陆游一样,听到北伐收复失地就能嗷嗷叫着参军。 见张白鱼已经快把瓷碗扣在头上了,陆游叹了一口气,目光略过此人,指着王世隆说道:“王五郎,你来。” 在一众戏谑的目光中,王世隆不慌不忙的擦了擦嘴巴:“陆大判,我确实有军务,回转不开,但陆先生开口,我也不能拂了面子。我家十五郎,唤作王世杰的,陆先生也见过,聪慧能干,由他来协助陆先生正合适。” 陆游想起此前见到的井井有条的山寨,不由得点头。 王世隆得意四望。 “罗大郎,你来!”陆游复又点将。 罗慎言呛了一口豆粥,咳嗦几声后连忙拱手:“陆大判,我也确实有军务。但我家二弟罗怀言虽然年纪小,却聪慧异常,有勇有谋,能助陆先生一臂之力。” 陆游想了想那半大小子,的确是有勇有谋,并且胆子大。 罗慎言坑了自家弟弟一把,与王世隆对视一眼,有些得意的扬了扬头。 这还没个弟弟了? “辛家小子。这种事,天平军不能没人参与,你来!” 辛弃疾左右看看身边的哼哈二将,叹了一口气,捧着大碗点头应诺。 他是真没精通文事的弟弟。 而且这件事,辛弃疾自认为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要知道,辛弃疾的爷爷辛赞还在的时候,就给他灌输许多抗金的观点,辛弃疾更是在十几岁的时候,就以上计吏的身份,前往金国都城燕京考察地形,搜集情报。 再加上辛弃疾是北地汉人出身,作归纳情报的工作简直是得心应手,事半功倍。 “先这样吧。”陆游点了这几人后,复又叹气,对魏胜说道:“魏公,我不是抱怨,而是哪怕军中也需要文法吏,现在文吏数量连地方上都满足不了,还大量留用原本吏员,都是取祸之道啊。” 刘淮笑着说道:“陆先生勿忧,这次大战传开之后,大约就会有人来投奔了,到时候还得需要陆先生来把关。” 说罢,也不管陆游反应,刘淮复又对魏胜说道:“父亲,忠义军北伐一月有余,就攻下海州、沂州以及大半个莒州,如果算上东平军那边的近进展,可以说少半个山东东路都已然光复,接下来,咱们是要整顿内政,以待天时;还是要迅速攻灭面前的武兴军,随即席卷山东?” 魏胜见诸将大多都已经吃完早饭,也顺着刘淮的话头开始了今天的军议。 “今日军议就是为此。”魏胜从案几之旁拿出一卷文书,摆在面前:“忠义大军接下来该如何去做,帐中所有人都要各抒己见,一个一个说。” 陆游清了清嗓子:“在此之前,老夫要说一下,此次伤亡与各部奖惩,所有人都要记录,并且在各自军中军议时,也要将事情与部下说清楚。” (本章完) 第269章 军中无派千奇百怪 第269章 军中无派千奇百怪 “自前军在山口设营阻敌,至昨日大战,全军阵亡人数四百八十三人,天平军的伤亡还没有统计,因为后续大部没有赶来。辛五郎,天平军的伤亡一会儿要报来,虽然都是为了抗金,但毕竟是与我们忠义军并肩作战,我们也是要出抚恤的。” 天平军三将同时起立拱手。 陆游继续说道:“重伤者三百二十一人,轻伤者九百七十二人。其中轻伤者大多并无大碍,能继续参战。” 这些伤亡是算上前军袭杀徒单章的伤亡,所以数字显得如此巨大。 在临沂大战之后,忠义大军三支兵马陆续扩军,前、中、右三军战兵总数为七千八百。 其中,前军共有两千六百步骑,中军共有三千一百步骑,右军则有两千步骑。 如果算上何伯求那一批半兵半民的水军,忠义大军总人数会近九千。 而如果再算上留守海州的左军董成部,还有虽是算在忠义大军编制,却在海州与密州交界处听从张荣命令的后军张青部,忠义大军此时的编制已经近一万五千人,足以称得上大军了。 此战重伤死亡者大约七百余人,分布在各军,虽然算不上伤筋动骨,可也算得上是不小的伤亡了。 古代战阵,最大伤亡往往发生在军队溃散的时候,作为失败方,将后背露给敌人屠戮,自相践踏是一方面,更多的是,遗落在战场上的伤员不会得到救治,会被直接抛弃,疲惫休息的军士会被直接斩杀。 所以自古以来,除了极其稀少的战役,胜负双方伤亡是不成比例的。往往败者一败涂地,难以再起,胜者却能奋起余勇,追杀不停。 “伤亡尽量抚恤,凡是家中有人口的,皆要有抚恤田,以后缴获的牛骡要优先分配。” 魏胜将此事定下了基调。 之所以要尽量抚恤,并不是说忠义军缴获的物资不足,而是说有许多忠义军兵卒是这几年山东大乱产生的流民,就算是有家庭,也是失散了的。 对于这些人,也只能记录军籍的时候,将其家人记录下来,等到之后再细细寻找。 当然,若是忠义军吹灯拔蜡,那就也万事皆休了。 陆游继续说道:“现在中军副统制鱼元已经率本部于北侧山口立寨,据他回报,武兴军残部似有固守沂水县的意味。而且并不是一窝蜂的窝在城中,而是分派兵马在两个南侧朱家庄,似乎要以掎角之势对我。” 魏胜补充道:“老夫已传令给鱼元,如果金军有撤退的意思,就让他按半日的路程在其身后坠着,勿用交战就可以一路追死他们!” 陆游见魏胜说罢,复又捧着文书说道:“此战首功为前军辛苦阻敌,次功为右军不避伤亡吸引主力,再次为天平军客军长途奔袭作战,最后为中军破敌之功。如何?” 这只是大略论功,具体情况肯定是要具体分析的,就比如说与前军一起阻敌的中军王雄矣所部,他们的功劳就得单独算。 诸将点头,以示没有异议。 陆游咳嗽一下,将最重要的问题摆了出来:“接下来,我军究竟是要整修,还是要一鼓作气攻下沂水县,再向其他方向进攻,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按顺序发言!” 这种有限度的军事民主能帮助将领了解军中的具体情况,毕竟,魏胜统帅的是万余大军,不可能了解每一个小兵辣子的想法,就得需要军官们层层传递,通过军议将消息传递到魏胜处,从而协助他做出正确的判断。 “张四郎,由你开始。” 魏胜见众将皆是沉默深思,而张白鱼却是跃跃欲试,当即就点了将。 张白鱼起身,微微一拱手:“元帅,我以为,此次咱们北上,有个重要目标就是覆灭金国水军。我父之所以沿着海路北上,也是为了要接应李宝李总管。此时咱们通过蛛丝马迹,金国水军似乎有所察觉我北伐军的意图,他们若是提前逃了,或者与东平军大战,事情反而不美。 我军不如向东移动,就算不与东平军合兵一处,也要作个呼应,否则若是金国水军真的倾巢而出,只消派遣舰船到海州袭扰,那么我军后路就会遭殃。” 有人想要反驳,却被魏胜抬手制止:“先不要七嘴八舌的说话,每人自述目标,并且说明理由,石七郎,刚刚你想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石七朗站起来,同样行了一礼,大声说道:“俺知晓张四郎担心自家父亲安危,俺也担心,但事情不是这么干的,就如同房子着火,首先要做的不是打水,而是应该将周遭柴薪油料挪开才对。 俺的意思很简单,都统,忠义大军击败金贼一路正军,这可是太提气了!若是能趁热打铁,一举收复沂水县,将剩下的武兴军全都掐巴死,那才叫震惊山东两路,十年未有之大胜。 而若是能趁势攻入益都府,在金贼山东统军司门前砸了他的牌匾,那么咱们忠义大军就能威震天下。” 刘淮捧着肉馒头,直接嗤笑出声。 石七朗的计划自然那有一定可行性,因为此时天平军在左翼,东平军在右翼,后边还有李宝率水军赶来,忠义军只要闷头向北冲就可以。 山东两路民生凋敝,遭受残酷盘剥,而且大量兵马被调到被黄河夺了河道的泗水两岸,蓄势待发,内里十分空虚。 如果忠义大军孤注一掷,虽不敢说所到之处民众竭诚欢迎,但也可以说一句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近在眼前。 刘淮之所以笑,是因为石七朗提出的计划实在是太符合他的人设了,这厮本身破落户出身,家人死尽,烂命一条。其人现在所求者甚至不是大胜大成,而是在死之前能大闹一场,尽可能给金国添堵,当然,如果能扬名那就更好了。可关键就是,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破落户,但还有许多人有家有业,不愿意莫名其妙的孤注一掷。 果真,下一个出言的王世隆就否了石七朗的建议。 理由也很简单,忠义大军虽然连战连捷,却也已经疲惫了,需要休整些时日。 金国与宋国是肯定要打起来的,否则金主完颜亮根本承受不住反噬,既如此,何必在这节骨眼刺激金国?等到金国南征大军出动,到了宋境,山东两路岂不是如同无遮拦的小娘子,任忠义大军予取予求? 现在打进益都府,爽是爽了,可复又引来一路金国正军如何?这不就是给宋国垫刀头了吗? 此言一出,山东出身的何伯求、王雄矣、庞如归等人纷纷点头,而宋国来北伐的陆游、张白鱼、李火儿等人则是纷纷怒目而视。 魏胜面无表情。 刘淮洞若观火。 天平军的李铁枪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原本以为天平军内部就已经很复杂了,见到忠义大军勠力同心的样子,他还有些羡慕。可此时见到两派人马在正经军议中,几乎毫不掩饰的互相反对,李铁枪当即恍然。 大哥别笑二哥,有人的地方就有派别,忠义大军再团结,又如何能避免呢?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魏公与刘大郎一边打仗,一边还得弥合双方,也是不容易。 刘淮见李铁枪的怪异表情,当即就觉得不能让这厮看笑话,直接指了指对方:“李铁枪,你来!” 李铁枪也不怵头,唱了个大喏说道:“俺觉得忠义大军这三种前路都不妥当,要么过于冒进,要么过于保守。 所以俺以为,忠义大军应该分出一路兵马,先帮俺们天平军攻下兖州,以壮大咱们义军在山东西路的力量!如此之后,忠义大军自然能安心北上,如果有金贼自大河而来,俺们天平军自然会保住忠义大军侧翼!” 这个人厌狗嫌的建议一出来,立即收获了一堆白眼。 这自然不是在说忠义军不会帮助天平军。 事实上,天平军这次来援十分及时,也十分拼命,三个军头亲自拼杀在前,血透重甲也是忠义军上下能看见的,人心都是肉长的。 在座的将官无论是江湖气较重的,又或者是有战略眼光的都晓得,现在不是兄弟阋墙的时候,面对庞大的金国,帮助天平军就是在帮助自己。 说句难听的,就算想要拆桥,最起码也得过河才行吧。 但现在真的不是动兖州的时候。 攻打这种富庶州县,就要做好再和一路正军打一场的准备。忠义军不是不敢,而是完全没必要。 耿京只要再忍一个月,等着金国伐宋大军出动后,到时候别说兖州了,打进山东重镇东平府也不是不可能。 天平军此次整军,一万能打的战兵还是能整饬出来的,届时忠义军配合他们猛攻益都府,将山东两路的剩余兵马都吸引过来,不比分兵协助实在的多? 李铁枪见状嘿嘿一笑,坐了回去,仿佛刚刚只是为了活跃气氛扯了个淡一样。 忠义军众将见对方这一副惫懒模样,皆是无语,复又觉得跟他争执属实掉分,复又依次发言。 当然,到了最后,复又起了争执。 没办法,忠义军的人员来源太庞杂了,各个阶层都有,各自利益也不一样,若不是正经军议,别说吵起来,拔刀子互砍都很正常。 这时候,就要看上位者的政治智慧了。 魏胜的政治智慧很简单,那就是和稀泥。 无论如何,大战之后忠义军也要休整,在这几日期间,搜集周遭情报,再决定来日战略。 当然,也不能放过武兴军,就算不能攻城杀军,攻心也不能停下。 这次俘获许多,魏胜几乎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能用的手段太多了! 张丑在台下,看着魏胜嘴角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知为何浑身哆嗦了一下。 武兴军这些残兵败将要惨了,妥妥的。 (本章完) 第270章 四面边声连角起 第270章 四面边声连角起 事实证明,一边修整一边观望的策略是完全正确的。 在停止战斗后,有了充足的斥候军使可以在各地往来,消息也变得通畅了许多。 这个时候,周边的消息就开始传了过来。 首先是耿京将天平军战兵精简到了一万人左右,将数万随他而来的流民编户齐民,一起安置在了费县。 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一县之地还是太小了,容纳不了如此多的人。 其实军议的时候,李铁枪已经将天平军接下来要去哪里说出来了,这也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那就是去兖州。 等待完颜亮将征宋大军带到两淮与宋国死磕后,天平军就要行动起来,攻下兖州,随即攻打济州、东平府。 加上泰安州,以四州为根基,与忠义军背靠背,再以图来日。 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计划,因为山河地理形势摆在这里,天平军不可能越过东平府,直接去打燕京城。 九月六日,忠义军刚刚将审判大会开完,东平军就遭遇了两万五千金国水军的正面猛攻。 驻扎在草桥镇的四千东平军猝不及防,在坚持半日后彻底溃散。 统制官呼延绰几乎单人匹马逃回了信阳镇,此地还有张荣亲率的八千兵马。 张荣人老成精,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早就在信阳镇布好的防守阵地,一边命令身后的忠义军右军张青来援,一边将信息递到了驻守在赣榆县的忠义大军左军董成手中。 张青虽然是忠义军客将,也同时是张荣心腹,所以能被张敌万直接命令。但董成就必须来打商量了。 当然,董成虽然是宋军出身,但毕竟不是宋军,没有继承友军有难无动于衷的传统。所以,他在接到求援命令后,只在朐山县留守了数百人,让县令高敞谨守朐山,随后直接率全军三千兵马北上。 他不指望这三千兵马能在数万人大战中起作用,只是觉得总该去接应一二。 此时,已经到了九月七日。 金国水军前部已经抵达信阳镇之下,随后就发动了试探性的进攻。 见攻取不克,金国水军后续部队直接在镇子周边安营扎寨,修筑营垒,并且打造攻城器械。 完颜郑家的确是个持重之人。 我在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时候,为什么要玩什么奇谋妙计? 是,我也看过那些名垂史册的战例,的确是令人热血沸腾。 但这些神仙仗加起来有十年吗?其余一千多年不都是这般老老实实围城,老老实实厮杀吗? 以堂堂大势压下去,两万五千正军正面攻来,你又能如何? 张荣自然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直接命令萧恩与李公佐率水军出击,从海上向金国水军侧后绕去。 但刚刚走了不到两里,海面上就见到了数十艘舰船,正是金国水军派来绕后的战船。 双方立马展开了战斗。 东平军是水军起家,海战自然有些能耐。 可东平军能出战的舰船加起来也就二十五艘,虽然依靠精湛的技术与金国水军周旋,甚至一时间还压着金国水军在打,却终究拿已经摆开阵型的敌军舰船没办法,到了夜间只能各自退兵。 九月七日,战事依旧焦灼。 而远在一千多里之外的汴梁,完颜亮也接到了蒙恬镇国给他的战报。一个大惊喜。 “唉……”完颜亮此时已经宿在了城外军营中,对着送来战报的完颜元宜长叹一声:“蒙恬镇国是俺简拔于微末的大将,平日也是打过硬仗,如何被一伙贼人逼到了如此程度? 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动不动就要以死相报,这厮怎么就不明白,死人是做不成事情的,想要为俺效力,无论如何得活下去才成。” 完颜元宜在一侧保持着拱手的姿势,宛如木雕。 自从他亲眼目睹完颜亮锤杀太后之后,他就一直这个样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行事只求无过,不求有功。 没办法,这是人之常情。 虽说对外的说法是徒单太后死于火厄,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此多的甲士收拾局面,真相还是会渐渐流传出去的。 影响极其恶劣。 恶劣到什么程度? 完颜亮十二岁的太子完颜光英最近读《孝经》,问大臣乌古论元忠:“《孝经》说三千之罪,没有比不孝更大的了,那么什么是不孝?” 说起这个话题,乌古论元忠虽然绷不住,却依旧还是说道:“百姓博弈饮酒,不养父母,都算是不孝。” 完颜光英沉默良久,也想到了自家父亲那哄堂大孝的事迹,只能说:“百姓的这点小事,如何能算不孝呢?” 乌古论元忠虽然不敢接茬,却也知道完颜光英的意思,只能长叹。 太子尚且如此,让完颜元宜又能如何呢? “移特辇,你说娄室(纥石烈良弼女真名)要知道这个结果,是要哭呢,还是要笑呢?”完颜亮靠着胡床,轻声问道。 完颜元宜沉思片刻,方才说道:“陛下,左丞是君子,一切所为国事,绝对不会因为国朝损兵折将而开怀的。” 完颜亮笑着指了指完颜元宜:“这你就错了,娄室不仅仅是君子,更是国家大臣。他有承自希尹公的儒雅风度,更有承自四叔的悍烈手段。 娄室要知道这个结果,只会高兴于只用一军,只用一万人的性命就试出了泥潭的深浅,使得国家不至于吃更大的亏。 他可是大金国的尚书左丞,如何能用腐儒的浅薄心思来猜度他?” 完颜元宜立即从善如流:“陛下说的是。” 完颜亮将文书递回给完颜元宜:“既然结果已经出了,俺愿赌服输。召集文武,来议事吧。” 因为重臣都有各自公务要忙,所以虽然有内侍紧急通传,还是等到半个时辰后,重臣才纷纷到齐。 所谓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所以在这军营之中聚集的人,自然都是国朝大员,完颜亮的心腹。 其中有太保、枢密使完颜奔睹,尚书右丞李通,判大宗正事乌延蒲卢浑,同判大宗正事徒单永年,济南尹仆散忠义。 除此之外,还有尚书令张浩、参知政事敬嗣晖、左丞相萧玉等人。 除了已经去上京的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抵达邳州统军的御史大夫徒单贞、去关中统军的河南尹徒单合喜、还有抵达唐州的太原尹刘萼,完颜亮的心腹几乎都已经聚集了起来。 为了让这些人能心甘情愿的南征,完颜亮软的硬的杀人恐吓温言劝说全都用了一个遍,才让这些人最起码面上同意的南征。 至于这些人是不是面热心冷,又或者是不是出工不出力,完颜亮就实在管不了了。 文武在大帐中纷纷见礼之后,复又束手肃立在一旁,一言不发,作泥雕木偶状。 “我意已决。”完颜亮开门见山的说道:“南征宋国,统一天下!” (本章完) 第271章 泽国江山入战图 第271章 泽国江山入战图 完颜亮的话声落下,帐中文武齐齐一震。 虽然知道这件事早晚要来,但当靴子真正落地的时候,所有人还是感觉自己如同被天下大势裹挟的一叶孤舟般,在波涛汹涌般的大河中上下翻腾,随时都可能倾覆。 哪怕是完颜奔睹这种完整经历过金国起家、金灭辽国、宋金大战的老将,此时也变得迷茫不知前路。 然而再次以一言掀起宋金大战的完颜亮却没有在第一时间为重臣分派责任,而是长叹一声,说起了其他事情:“齐国公,你经历许多,你说汉家豪杰,究竟是多呢?还是少呢?” “如果很多,为何是俺们女真得了这天下半壁,攻灭辽国,并且压得宋国喘不上气来;可若是很少,为何以俺四叔那种英雄人物,也是损兵折将,将国家主力精华丧尽?” 被点名的完颜奔睹今年已经六十一岁,却没有什么老态,身姿依然挺拔,布满皱纹与老人斑的双手依旧有力。 其人闻言之后,沉思片刻方才说道:“汉人豪杰自然都是多的。” 说着,完颜奔睹对完颜亮拱了拱手说道,似乎有些劝谏的意味:“陛下,老臣今日不说岳飞、韩世忠这些人,只说当日太祖还在的时候,彼时宋国还是赵佶当政,大金刚刚立国,力量稍小,所以就与宋国商议,南北夹击联合灭辽,” 这年头又没有新闻联播,所以一些言语即便是当日流传很广,几十年后变得无人知晓也很正常,也因此无论是谁,都静静听着这名金国活化石讲古。 “当时宋国派来的是一名唤作马扩的年轻官人,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太祖亲自率诸将会猎。本想让这些文弱南人见识一下北地豪杰的武勇,谁知那马扩竟然丝毫不惧,跨马弯弓便射,十矢十中。 太祖当即就对俺们言语,说若是宋国一百人中有一个马扩官人这般的豪杰,那么大金就要谨守与宋国的盟约,绝对不能有一丝越雷池的举动。” 这时候尚书右丞李通接口说道:“可咱们大金依旧是击垮了宋国,占据了中原江山。” 此人一说话,完颜奔睹笑容瞬间就收敛起来,有些嫌弃的瞥了李通一眼。帐中其余重臣皆是无言,甚至有几个方正之人心中一阵腻歪。 原因无他。 李通这个人身为宰执,却一点都没有个人坚持。面对完颜亮时,别说犯颜直谏了,就算一句反对的言语都不会有。 与其说其人乃是大国执政,还不如说是完颜亮的家奴。 要说李通能力是有的,但其人所作所为都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逢君之恶。 所谓: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 任何臣子都不会喜欢这种主动协助君主权力扩大到无限之人。 当然,话又说回来,看着完颜亮那一大串血淋淋的杀戮记录,倒是不难理解李通的选择了。 李通即便是完颜亮的心腹,可完颜奔睹也有足够的资格不给他面子:“那时有开国之兵,百战之将,难道不应该摧枯拉朽的灭宋灭辽,一统天下吗? 为何二太子兵锋尽于河南,四太子无功而返于江南?为何即便是娄室大王那种人物,也要在陕州城下吃尽苦头? 还不是恰恰是因为汉人中每一百人,真的有如同马扩官人那般的人物? 还不是因为每一万汉人之中,就会出现岳飞、韩世忠、李彦仙、吴玠那种天下豪杰?” 李通一时间慌乱,然而回头看了看完颜亮之后,复又鼓起勇气:“那岳飞如何了?韩世忠如何了?李彦仙如何了?吴玠又如何了?冤杀的冤杀,贬斥的贬斥,抛弃的抛弃。国公不妨讲一讲,这马扩又是什么结局?” 完颜奔睹默然片刻,复又长叹:“李相公说的是,后来太宗窥破了宋国的虚实,发兵攻宋。那赵佶竟然不识贤良,只因为马扩是与大金签订盟约的使者,就将其下狱。 彼时国朝大将都与马扩官人交好,尤其二太子,宗望元帅更是看重此人,在攻下真定城后,将其从监狱中放出,其人却不愿意投降大金,而是回到五马山聚起贼寇,抗拒天兵。 五太子宗辅率大军破之。 后来,马扩官人回到江南,却被赵构小儿贬斥到了穷乡僻壤。乌林答赞谋南下出使宋国,还曾与马扩官人见过一面,现在其人应该已经殒了吧。” 李通抚掌笑道:“国公,这就是我想说的了,汉人豪杰多管个屁用?有赵宋这个朝廷在,这些豪杰都是如泥如土的下场,有何惧之?” 完颜奔睹摇头,语气依旧缓慢:“李相公此言说错了,赵构哪里能命令所有汉人豪杰?难道刀斧加身的时候,只因为赵构一句命令,这些豪杰就会引颈就戮吗? 就比如在山东越闹越凶的耿贼、魏贼,还有从博州攻入大名府的王九贼,难道赵构说不要打了,他们就会放下刀枪,任大金处置吗?” 完颜奔睹每说一个名字,帐中的气氛都冷上一分,到了最后,几乎所有重臣大气都不敢喘。 这几乎就是在打完颜亮的脸了,明摆着说陛下把国家治理的一团糟。 依照完颜亮过往的脾气,此时就会下令将完颜奔睹拖下去杖刑了。 但此时,完颜亮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挥手制止了李通的反驳,复又说起了往事:“齐国公,你说当日四叔(完颜兀术)为何一定要杀主和的完颜挞懒与完颜希尹,南征作战?” 完颜奔睹默然不答。 完颜亮紧跟着说道:“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因为大金的开国兵将要死光了,大金的军力不足以压服四方。四叔要趁着最后机会,即便不能一举统一天下,也要将宋国打得不敢北望。” “可是四太子败了。”完颜奔睹声音低沉。 完颜亮眼睛环视:“的确是败了,岳鹏举千年不一遇的英雄,败在他手里,不丢人。但齐国公,为何即便是败了,即便是精华尽丧,四叔也依旧要在第二年攻打淮西?” 完颜奔睹张了张嘴,虽然知道答案,却没有回答。 完颜亮继续说道:“正因为败了,所以才要做拼死状,正如同最危险的野兽永远是那些伤痕累累的困兽一般。彼时奋力一搏反而有一丝希望,如果露出软弱来,环伺的野狗就会扑上来,将大金撕碎。 而事实正如四叔想的那般,大金全力进攻两淮,就让赵构那厮畏惧求和,甚至不惜杀了岳鹏举,这才解了大金亡国之厄。” 完颜奔睹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陛下,难道现在大金就要亡了吗?为何非得学四太子那般孤注一掷?” 完颜亮脸上严肃起来:“不是要亡了,而是统一天下的最后时机,就要失去了。” 完颜奔睹一愣:“此话怎讲?” 完颜亮叹气:“赵构哪怕是天阉之人,寿岁要比寻常人长一些,今年却已经年过五旬。他们赵家皆是短寿之人,这厮活不了多久了。 齐国公你想一想,赵构这种混账东西,那可是千年难一遇的。下一任宋国皇帝,不用多么英明神武,只消是个知道些廉耻的寻常之辈,就有汉人豪杰聚拢在其人身侧。彼时他们发动北伐,大金何人可挡?十年二十年之后,大金是否衰落不好说,但赵构一死,宋国必然国力大增!而大金的战力却是一日比一日差的,就算俺能抵挡,俺的太子光英呢?俺又为何要把此等大麻烦留给光英解决?” 完颜奔睹默然片刻,摇头说道:“陛下言语犀利,臣是服气的。” 完颜亮笑了:“那就是口服心不服,也罢,齐国公,俺不指望能用一番话来说服你,只是大金南征已成定局,国家精华俱皆南下厮杀。 齐国公身为国家柱石,能不能看着太祖他老人家将你从小养在帐下的恩德,为国家出力呢?” 完颜奔睹立即下跪:“陛下,太祖恩德,老臣就算以死也难以报万一。既然陛下不嫌弃俺这副老骨头,老臣愿为陛下之马前卒。” 见已经将最大的刺头摆平,完颜亮看向帅帐中的文武,一时间舒了口气。 “此次俺与娄室的赌斗,你们大约也清楚是怎么回事,不清楚的俺在这里再说一遍。”完颜亮沉吟片刻说道:“山东有贼人作乱,截断了沂水通道。使得山东东路辎重难以转运,两淮无法支应主力大军的粮草。 所以娄室建议,若是能在南征之前夺回临沂,则主攻两淮不变。而若是夺不回临沂,则由俺亲率偏师攻打两淮作遮掩,再遣一大将率主力进攻宋国襄樊,放弃一举灭国的大功,稳扎稳打,以期来日。” “说句实话,俺不想用如此婆婆妈妈的法子,但蒙恬镇国那厮不争气,不仅仅没有夺回临沂,还大败一场,损兵折将。事到如今,俺也没别的法子,只能用娄室的计策了。” 完颜亮说罢,殿前司都点检大怀忠上前,将早已写好的旨意拿了出来。 “诏令,任命太保、枢密使完颜奔睹为左领军大都督,尚书右丞李通为副都督;兵部尚书完颜元宜为右领军大都督,判大宗正事乌延蒲卢浑为副都督;御史大夫徒单贞为左监军,同判大宗正事涂丹永年为右监军,随驾出征宋国,攻打两淮。” “诏令,左领军大都督完颜奔睹,副都督李通总览全局。” “诏令,尚书令张浩、参知政事敬嗣晖、左丞相萧玉留守南京,协助太子监国。” “诏令,左监军徒单贞率武胜,武平,武捷三万兵马为先锋,攻入淮阴,进击楚州。” “诏令,右领军大都督完颜元宜督威胜、神威、武安、武锐四军随驾进攻寿春。” “诏令,工部尚书、浙东道水军都统制苏保衡,益都府尹、水军副都统制完颜郑家率神锋、威震、武成三军等七万水军,从海道攻伐宋国。” “诏令,任命河南尹徒单合喜为西蜀道行军都统制,平阳尹张中彦为副都统制,督武威、武定、威略、威果、威勇五万正军,从凤翔攻取散关,平汉中,入蜀地。” “诏令,武兴军都统制蒙恬镇国继续维持山东局势。” “诏令,威毅军总管石盏斜也先平大名府之乱,随即南下,支援武兴军克敌。” 说到这里,即便是以大怀忠的城府,也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帐中行礼的其中一位重臣。 “诏令,任命济南尹仆散忠义为汉南道行营都统制,太原尹刘萼为副都统制,率十五万正军自蔡州平定荆襄。” 仆散忠义猛然抬头,面露惊讶之色,毫不避讳的与完颜亮对视起来。 仆散忠义今年四十六岁,正是一个将领最为年富力强的时候。其人面容消瘦,胡须也不是甚密,头上没有剃发,戴着汉人常见的高冠,若不是身材魁梧异常,还真的会被认为是一个文士。 完颜亮微笑起身,上前握住仆散忠义的双手说道:“山东糜烂,两淮用大兵已经不可能。乌者,俺将这些原本用来灭国的兵马交于你手,只盼你能妥善用之,为国家出力。” 哪怕仆散忠义知晓完颜亮的狠厉性子,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感动:“陛下,国家泰半兵马交于我手,俺担心……” 完颜亮依旧笑道:“乌者,咱们虽是君臣,却也是平辈论交,俺跟着四叔学军略之前,你就领着一个猛安参与灭辽灭宋了。磨炼多年,现在你已经是国家名将,所缺的,无非一场扬名的大战罢了,如何小觑了自己? 若是你担心刘卿心中不服,俺也可以跟你保证,俺亲自去信,与他分说。” 仆散忠义感动落泪,跪倒在地说道:“陛下恩重如山,臣敢不效死?!” 完颜亮把着仆散忠义的手,将其拉起说道:“起身,你我君臣长久,万勿言死。虽然乌者你威望甚重,但俺还是要给你加个码。” “完颜鹿城,术虎赤。” “在!”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两员大将拱手出列。 “去站在乌者身后。” “喏!” 在一众文武各异的目光中,两名将官扶刀侍立在仆散忠义身后,似是侍卫。 完颜亮抚着仆散忠义的肩膀:“俺有九千合扎猛安,分为紫绒军,细绒军,红绒军三部,现在俺将紫绒军与细绒军六千兵马全都与你,俺亲自杀奔两淮,为你拉扯宋国兵马,只望乌者能一举攻下襄樊,成当日四叔未竟之事业!” 此言一出,仆散忠义感激涕零不说。 如完颜奔睹、完颜元宜等知兵之人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计划整体看来要比孤注一掷,一路捅穿两淮,覆灭宋国的计划要靠谱的多。 攻下荆襄,断绝蜀地与江南的联系,然后再攻下巴蜀,养精蓄锐几年后顺流而下,直灭南朝。这已经是一个经过历史验证,很成熟的路线了。 想到这里,如完颜奔睹这种老朽如何想是另一说,完颜元宜几乎是心中立即有些火热。 难道真的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天下被大金一统? 他完颜元宜也能如古代名将一般,名垂史册? (本章完) 第272章 内外皆由自生乱 第272章 内外皆由自生乱 虽然金国决定出兵了,但现实之中的大军出击自然不像游戏中那般,用鼠标框选一下,点点就将人马全都支应出去。 哪怕已经大略准备好,还有许多兵马已经抵达战略位置,甚至关中那边已经开始零星交战,大军出发依旧是一团乱麻的事情。 猬集在汴梁的各部兵马陆续进发之时。 天下一角的山东战场上,东平军与金国水军之间的大战也进入了白热化。 九月十日,在围城营寨稍稍建好之后,金国水军就果断发动了猛攻,而且一出马就是徐文所率的武成军正军,他们依靠简陋的攻城器械蚁附攻城,几乎一日就将信阳镇打得岌岌可危。 这毕竟是一个镇子的规制,并不是什么名城大邑,虽然依山傍水,城墙不够高,护城河也不够深。 若不是张荣提前在琅琊山上埋伏了一批人马,从山中杀出,攻打金国水军后路,说不得当日就要张荣就要倾覆了。 而到了此时,张荣的布置也显露无疑。 东侧大海中有战力较强,数量较少的水军游弋,虽然不能一举压迫金国水军舰船,却能自保无虞。 东北侧的琅琊山上,有一处山寨,其中屯驻千余兵马,易守难攻,随时威胁金国水军后路,并且与信阳镇互为犄角。 在这一次不成功的进攻后,金国水军就偃旗息鼓,除了派遣兵马在琅琊山下扎营之外,并没有继续攻城。 张荣虽然奇怪,却也不敢懈怠,连忙抓紧一切时间来稳固城防。 而金国水军停止进攻的原因很简单。 武成军不干了。 金国水军高层差点闹起内讧来。 在军议中,呼延南仙对着满帐军帅直接拔了刀子。 太他妈欺负人了。 作开路先锋突袭草桥镇的是武成军。 在信阳镇下蚁附攻城的是武成军。 现在发现琅琊山上有山寨,被驱使着佯攻琅琊山的,还他们是武成军。 你们神锋军、威镇军一万五千人,全他妈是吃白饭的吗? 这次不只是呼延南仙大怒,就连一直秉承着相忍为国的徐文也没绷住,直接在军议上甩了脸子。 你但凡不要太过分,徐文也能对儿郎们好生相劝,以功名利禄来保证武成军的前途。 但完颜郑家做的实在是太难看了。 同样为金国正军,现在的情况就如同神锋军与威镇军压着签军攻城一般,这谁受得了? 武成军可不是一些被征来惨兮兮的民夫组成的,而是山东想要出人头地的中产之家良家子组建的。 现在用这种‘打死张荣除外患,打死武成军除内乱’的手段来对待他们,真当这些良家子的刀把子是摆设不成? 完颜郑家原本还想拿军中阶级法说事。 但呼延南仙怒极反笑,将手中佩刀倒持塞给完颜郑家,让他现在就用这把刀宰了自己,到时候看看武成军是直接大乱,还是能老老实实任由他这副都统来宰割。 完颜郑家怒气勃发,但终究不敢在这种时候直接杀一副总管。 徐文打了几句圆场,复又与完颜郑家说具体军略,结果还没说两句,因为神锋军总管蒲辇合达阴阳怪气了几句,徐文亲自下场,复又跟几名军将吵了起来。 到最后,徐文干脆把靳文彦之事拿出来说,明摆着问帐中诸将,你们到底是还信不信的过山东汉人,如果信不过,老子也他娘的不干了! 就在帅帐中争执不下的时候,有知机的武成军统制官逃回了军营,开始串联。不久之后,在信阳镇与琅琊山之间扎营的武成军就开始了全军鼓噪。 这下子事情就有些闹大了,就算徐文这种油条,也不知道事情接下来要怎样发展了。 武成军的将官们根本不敢再留在大帅帐中,生怕完颜郑家下定决心火拼而被直接杀掉,几乎同时向外冲。完颜郑家的亲卫在没有得到命令之前,自然是要拦一下的,然而这一拦,就让徐文等将领愈发害怕,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上了马之后急速离去了。 而在这期间乱糟糟的,不知道是因为战马惊了,或者是有人射箭,武成军的一名来参加军议的唤作张炳的副统制官跌落下马,随后没有声息了。 说句实话,完颜郑家是真的不想拿徐文等人怎么着。 金国水军才三支正军,三万兵马,哪怕二对一火拼一场,水军立马就成了残废。水军将官们前途如何不说,接下来的南征宋国战事,金国水军就别想参加了,国家大略就会莫名其妙的在这里崩摧。 但一旦见了血,死了人,局势会如何发展那就真的说不清了。 徐文等人惊魂稳定的回到武成军军营,稍稍安抚军心之后,就发现张炳不见了。 随后就有完颜郑家的亲卫将张炳的尸首送回,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放在了武成军大营的营门口。 这下子武成军上下除了心寒,就是深深的畏惧了。 须知道,武成军的军事架构在都统级别之下,只有四个统制,四个副统制。 就这么个级别的军官,去中军大营参加一场军议后,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这谁受得了? 再加上这几年金国对于山东的盘剥,中产之家破家灭门之事十分常见,这些武成军的良家子们对金国彻底失望,当天夜间就有人串联,想要挟裹着军械逃窜,哪怕带着家人上山为匪,也要比为金人卖命要好。 说来好笑,这几日金国水军连战连捷,将好大名声的张荣张敌万打得只能狼狈自保。 然而,胜着胜着,金国水军三分之一的正军就已经不稳了。 对此,也只能说后世的一句话真的是真知灼见。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政治输了,战争其实就已经开局天崩,输了一半了。 当然,作为早早就成为武成军不稳定起源的呼延南仙自然不会让武成军自溃。 他私下里将几名串联的都头与统领官都叫来,细细说明现在情况。 道理很简单。 一万山东良家子披甲执锐,握成一个拳头,就算金国皇帝来了,都能讨价还价。 而若是散开,一人一把刀,一人一副甲,四面八方散的到处都是,就算几个衙役都能把你收拾了。 你刀再利,甲再坚,就算没有家人拖累,难道就能不吃饭不睡觉吗?给你豆饭里撒一把巴豆,在你睡觉时在你眼中撒一把石灰,你能如何? 就算正面迎敌,几张渔网,几把套索绕过来,你再有勇力,也得吹灯拔蜡! 要说呼延南仙还是有些威望的,一番话下来,终于稳住了麾下人心。 然而他也知道,这必然不会长久,所以抓紧了与张荣的联系,希望凭这条线,能联系到宋国。 这倒不是说徐文那番话没有效果,而是说呼延南仙觉得,就武成军这情况,绝对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在接下来的宋金大战中,只有来回摇摆,才能卖上个好价钱。 接下来几日,武成军拒绝了一切军令,只是严守军寨。 完颜郑家没有办法,虽然不想对武成军动手,却也担心武成军在其余两军攻城的时候倒戈一击,思来想去后,只能继续围困张荣,并且去信给后方的苏保衡,让他亲自来约束武成军。 九月十一日清晨,就在苏保衡接过军使传来的消息时,身处沂水县忠义军大营的刘淮也看到了张荣传来的完整军报。 然后穿越者就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中。 (本章完) 第273章 三界无安如火宅 第273章 三界无安如火宅 如果穿越者最怕什么,那就是发现现实与自己熟知的发生了巨大差别。 举个例子。 就比如说有一名穿越者穿越到了中世纪,周围都是穷苦贫民,而本地被几个骑士家族统治。 穿越者将反帝反封建的使命扛在肩上,又是挖矿,又是种田,还带领百姓抗击税吏,终于将一片地方发展的欣欣向荣。 几年后,几个骑士家族来讨伐穿越者,这时候穿越者连燧发枪都发展出来了,就准备给骑士老爷们开开大眼。 然后穿越者就发现远方的几座山峰越来越近,而且听说帝皇的天使也要来参战,协助帝国骑士一起来讨灭不臣。 这特么搁谁谁也会崩溃的好不好? 现在的刘淮就处在一种半崩溃的状态。 没道理啊。 为什么金国水军会反应过来,发动了进攻呢? 在真实历史上,魏胜都率军抵达日照了,金国水军依旧如同反应迟钝的白痴一般缩在陈家岛,为什么现在就主动打出来了? 难道是因为张荣的名气太大? 又或者东平军比历史上的忠义军多向北攻了几十里? 难道就因为这几十里,就让金国水军按捺不住,要主动出击了? 刘淮如此焦躁的原因很简单,李宝的水军才三千人,正面开战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覆灭七万水军的。 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偷袭。 但是现在金国水军已经反应过来,不仅仅是进行了战备,更是直接参与了战斗。 这还怎么偷袭? 若是无法偷袭,金国水军这七万人乌泱泱的抵达宋国沿海,不说能不能协助完颜亮渡过长江,赵构这怂货肯定要弃临安而逃了。 他又不是没干过! 赵构的生死刘淮懒得去管,但他一跑,宋国整个官僚系统都会半残废,前线战事还怎么办? 若是襄樊两淮防线被金国一棍子捅穿,甚至在这期间,完颜亮打出了威望,让完颜雍不敢造反了,该如何是好? 等等…… 刘淮想到这里,瞬间汗流如注。 现在覆灭金国水军一事上已经出了这么大的茬子,完颜雍那边……真的没有问题吗? 要是自己的蝴蝶翅膀一扇把完颜雍篡位这遭事情给扇没了,那事情就大条了。 须知道,就是因为完颜雍篡位,而导致完颜亮强迫诸军过长江,并且定下了严格拔队斩制度,才会导致完颜元宜的弑君。 如果完颜雍不篡位了,金国就是真的攻下两淮了。 而到时候若是金国真的在两淮站稳了脚跟,宋国怎么样不好说,忠义军孤悬在山东,是肯定要完蛋! 这么说来,北伐以来死了这么多人,打了好几场硬仗,事情不仅仅没有变好,而且似乎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这时候刘淮还不知道金国已经将主攻方向转到了荆襄,如果知道了,他没准就不是焦躁,而是慌乱了。 “唉……” 刘淮卷着一卷文书,在营寨外沂水旁唉声叹气。 因为身为大将,要鼓舞军心的缘故,所以刘淮连帐中都不敢待,只在营寨之外作散心。 但即便是躲了很远,依旧被有心人看到,并且私下里向辛弃疾作了汇报。 辛弃疾也不敢怠慢,放下手头一串工作,驱马来到沂水畔,找到了刘淮:“大郎,听闻你今日一上午唉声叹气不断,这是为何?” 刘淮见是辛弃疾,刚想要回答,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也只能长叹一声,将手中文书递了过去。 辛弃疾只是扫了一眼题目,就已经了然,这是张荣通报军情的文书。 这种事情并不是秘密,尤其对于辛弃疾这种等级的军官来说,早早就已经抄录了一份,带回天平军研究了。 “大郎,你是觉得东平军失利,我军需要援助,却因为我军已经连番大战,担心已经成了疲兵而战力下降吗?”辛弃疾拿着文书皱眉说道:“大郎,这几日有几支兵马已经歇了过来,士气也还充足,而且,咱们也不是必须要长途奔袭,直接参战,在东平军身后设防,层层抵抗,再进行反击才是正道……” 辛弃疾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军事上的战略战术,可以看出来,与武兴军一战的确狠狠提振了一把士气,就连在金国正军手中吃了好几次大亏,一路被金军从济南府撵到莒州的辛弃疾也放弃了保守,跃跃欲试想要再搞个大的。这种事情怎么说呢? 挨了一棒子就从左倾激进主义瞬间变成了右倾保守主义。 占了个大便宜就从右倾保守主义瞬间变成左倾激进主义。 也是人之常情。 谁都知道是错的,但谁又无法避免。 然而刘淮却不是在发愁这个,他听辛弃疾言罢,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也只能叹了一声:“不是这件事,具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辛弃疾垮下了脸:“统制郎君若只是悲风伤秋,那还请到一处隐秘角落,万万不可再让其他军兵看到,否则就会伤军心士气。也会让我这种已经忙得眼之人还抽出时辰来担心你……我昨夜整理文书,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刘淮还没有回答,又是一阵马蹄声。 “刘大郎,你怎么了?是发现大军有何不妥吗?” 陆游气喘吁吁的翻身下马,随即小跑着来到刘淮身前,不顾辛弃疾就在身侧,直接询问。 刘淮复又叹气,觉得如此兴师动众,到底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席地而坐,望着宽阔的沂水说道:“两位都是智者,有件事情且帮我参详一下……你们说,这次北伐,对于天下大势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这下子,陆游与辛弃疾两人都不淡定了。 北伐的核心人物之人信念松动了,这还了得? 见两人面露慌乱,刘淮也觉得话不应该这么问,当即复又摆手:“当我刚才放了个屁。” 想了片刻,刘淮复又询问:“现在我遇到了个问题,假如我……不,假如是辛五郎,你的邻居家中着火,其家中有一幼儿,你不顾生死将其救了出来,这是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 “正是。” “可若是你出来后发现,邻家大人也已经冲到了火场,却因为找不到幼儿,而在火场中寻找,耽搁时间过长而被烧死了。” “你十分清楚的知道,如果你不冲进去救这名幼儿,那么你家邻人就会带着幼儿安全从火宅中回返,谁都不用死。 那么,你的英勇表现,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陆游与辛弃疾都是绝顶聪明之人,联系到刘淮之前的疑问,立即了然,却又瞬间疑惑。 “大郎,你是说,若是忠义军不来北伐,那么山东的局面,或者天下的局面要比如今还要好?”陆游面露不可置信之色:“这如何可能?” 辛弃疾也是面露不解:“大郎,你的意思莫不是忠义军不来北伐,金国在山东就会自溃?这不可能的,我们天平军又不是没跟金国作对,他们虽然是自毁根基,却也没有到了一触即倒的程度。否则我们早就打回济南府了。” 刘淮摆手:“你们思维不要这么发散,五郎,你就说一说那个火宅的例子,你会觉得自责吗?” 辛弃疾想了想说道:“伯仁虽不是我所杀,却因我而死,如何能不自责呢?可若是说所有罪责都于我一身,我却是不服的。” “怎么说?” “杀人的,终究还是这场大火。罪责最大的难道不是大火,或者放火者、失火者吗?为何要来怪罪我这个拼死卖力之人呢?” 刘淮哑然片刻,终于长叹微笑:“是啊,天下这场大火已经烧了好几十年了,烧死的人不计其数,如何都怪罪到咱们这些救火之人身上,该杀的是放火之人。” 说着,刘淮看向辛弃疾:“五郎,你真是天下智者,一句话就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辛弃疾也是听惯了刘淮的奇妙言语,见怪不怪,见他恢复正常,与陆游一起扭头便走。 “我现在已经很忙了,你可千万别再让我来给你开心结了。” 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溜烟的回到了营寨之中,只留下刘淮看着沂水,想着前世的时候记下的历史知识,复又与当今对照,虽是愁容不见,却依旧怔怔的呆住了。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 人人都在大火中焦灼。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有力量灭了这把大火。 (本章完) 第274章 南国烽火二十年 第274章 南国烽火二十年 时间来到了九月十五日。 这几日山东算是彻底平静下来,金国水军也在内讧的威胁下,放弃了对东平军的进攻。 就连忠义大军也只是对沂水县围三缺一,希望将武兴军逼出来。但武兴军只是当缩头乌龟,一动也不动。 唯一比较重大的事情就是攻入大名府的博州土豪王友直迎头挨了一闷棍,被威毅军石盏斜也正面击破,麾下聚集的数万天雄军溃散大半,只率数千残兵败将回到博州。 石盏斜也率军追杀,也顺势攻入山东。 如果王友直在博州再败,很有可能往东南方向,也就是泰安州与沂州方向跑,而彼处正是天平军的驻地。 说不定石盏斜也就会与耿京发动一场火星撞地球的大战。 但总的来说,此时山东还算是平静。 可谁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金国水军不可能永远跟东平军大眼瞪小眼,忠义军也不可能放武兴军逍遥快活,甚至杀入山东的威毅军,已经整编完毕的天平军,作困兽之斗的天雄军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所有人都在等宋金大战的开始。 而就在今日,大战的确是开始了。 九月十五日午后,身在关中的徒单合喜首先发动了进攻,他与张中彦合军一处,率五千骑兵当先而行,攻破了大散关,沿着陈仓道攻入凤州,行进三十里后,分设三座军营,直面宋军屯驻之地,黄牛堡。 黄牛堡守将李彦坚向后方求援。 吴璘率军北上,准备与金国展开正面对决。 在吴玠吴璘兄弟在左近的和尚原与金军大战整整三十年后,吴璘复又走上了这条陈仓道。 此时此刻,这名老将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收复家乡。 大约在同一时刻,曾经拒绝东海起义军归附宋国、也曾经用实际行动支持魏胜北伐的楚州通判徐宗偃渡过了淮河,抵达金国境内泗州临淮县,并且遇到了携带银牌的金国使臣。 徐宗偃夺过金国使臣的皮包,从其中翻检出了金国讨宋的檄文,并且还有斥责赵构,并且给宋国下达最后通牒的言语。 在涛涛淮河之畔,自诩精明强干的徐宗偃彻底呆愣。 即便是有了宋金大战的心理准备,但两个万里之国的大战此时正式开始,依旧让徐宗偃惶恐不已。 正如上下磨盘研磨,不管那一方最终撑不住,但最先碎成齑粉的,肯定是身在磨盘中央的豆子。 而现在,楚州就在磨盘的正中央,战争的最前线。 “呵呵呵呵呵……” 被打得满嘴是血的银牌使臣此时依旧被反剪双手,跪在地上。可哪怕是头发被抓住,头皮渗血,其人依旧面露狰狞笑容。 “兀那宋狗,你还在看这劝降文书,看这宣战檄文,却不晓得兵贵神速。你这般颟顸,应该不知道昨日我大金左监军已经抵达泗州,现在想来,此时就应该就在渡江攻打淮阴了吧。” “宋狗,你回去之后,就看到你全家的妻儿老小,八成全都被剁成肉泥!” “哈哈……” “哈哈哈哈!!!” 银牌使臣自知已无幸理,笑容趋于癫狂。 徐宗偃心中一沉。 他已经渡过淮河两日了,为了亲身探查情况,他是从淮河上游盱眙军渡河,想要从侧面绕行到宿州。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事情竟然这么巧,时间恰巧岔开,致使其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与徒单贞所率的三万大军错身而过。 “杀了他。”徐宗偃稳定心神,对押着那银牌使臣的伴当说道。 伴当抽出刀来,刚要动手,徐宗偃就抬手制止了。 “把刀给我。”徐宗偃脸颊抽搐几下:“宋金大战再起,接下来十年二十年都可能会厮杀不停,我身为国家大臣,如何能不杀人呢?” 说着,徐宗偃不顾其余伴当的反应,挥起一刀砍在那金人的脖子上。 力气使歪了,而且也使小了,使得这一刀并没有斩首,只是砍断了半个脖子。 那名金人颈血如注,喷涌而出,在地上抽搐片刻,弄得周遭几人衣服下摆狼藉之后,方才死去。 徐宗偃脸色发青,咬着牙说道:“走!” 他还要去镇守楚州,反击金军,在这里耽搁不得。 此时此刻,徐宗偃认为,他即便不是史书中的主角,也应该占据一个先锋的位置。 然而几十年后,当史家整理这个时代的史料之时,却惊讶发现,在这场宋金大战中,宋国的第一次反击并不是吴璘、吴拱、成闵等名臣大将;也不是蓝师稷、徐宗偃等地方守臣;甚至也不是刘淮魏胜等注定要登上另一本史书的北伐军将。 而是在涟水左近的一个不知名的人物。 在淮河北岸的一个小渡口中,曾经协助魏胜三百北伐军渡过淮河的消瘦老者抬头望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俺的名字是啥来着? 说来好笑。 即便是魏胜,也只是唤这消瘦老者叫刘大管而已。 就算他的儿子孙子,也只知道老者的这个名字。 事实上怎么可能呢? 大管是对管事之人的统称,哪有人会给孩子起这个大名呢? 刘大管想了想,终于有些丧气。 他今年多少岁,自己也数不清楚,只记得应该有五十多岁了。这也不奇怪,记不起年岁与名字在这年头不算少见,从小破家灭门的人基本都这样。 而根据自丰亨豫大的靖康年间一直延续到此时的大乱来看,破家灭门的人自然也不少。 此时刘大管只依稀记得家里是江南人士,至于家门是破于方腊作乱,还是破于更早的石纲,他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那时候他的年纪还小,浑浑噩噩的跟着家中大人逃难,没有饿死也算是邀天之幸,后来家中失散,他又被卖到淮北作奴,再后来靖康之变,天下大乱,其人复又加入了韩世忠的军队,又在军中认识了魏胜等人。 哦……魏大刀,也不知道他的这场北伐如何了? 唉,韩王都没干成的事情,他能做成吗? 思绪发散许久,刘大管突然想起他回想原本名字的原因了。 因为这小小的渡口太安静了。 为了躲避兵灾,村里人都已经撤到淮河以南了,跑得远的甚至都到了大江以南。穷苦人家,锅碗瓢盆都珍贵,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养的几只鸡犬也都带走了。 想到这里,刘大管复又有些失落,最起码应该把那只狸奴留下的。 反正两个儿子都不待见这狸奴,还不如留着给他最后做个伴。 叹了一口气后,刘大管将一副由木片编织成的木甲穿戴好,复又拿起一根削尖的木矛,站起身来,推开了院子的木门。 如同闷雷般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刘大管侧耳倾听,心中莫名欣喜,终于有点声响了。 随后,他在门上挂了锁,披着木甲,拄着长枪,缓缓来到村口。 远方的雷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很快,就有一线黑色从地平线上涌出。 身着银色铠甲,黑色罩袍的金军甲骑簇拥着一面徒单大旗,速度虽慢,却如同高山崩塌般势不可挡压了过来。 见到这么多骑兵,刘大管第一时间有些畏缩,最后复又站稳身形,拄着木矛,将胸膛挺得更加挺拔。 此时在大军前方引路的游骑已经看到了老者,他们不觉得这是什么威胁,反而指着老者身上怪异的装束嬉笑出声。 不多时,数百金军甲骑裂开,那名姓徒单的金国将领似乎也要看看这副奇景。 “这就是贼酋了。” 刘大管默默对自己说了一句,随后在数百金军甲骑的注视下,扛着长矛,迈开了第一步。 随后是第二步。 秋日微凉的风打在脸上,使得刘大管感到一丝惊奇,他觉得自己老胳膊老腿竟然有了些力量,真的如同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那时,刘大管刚刚加入韩世忠的队伍,经历了一次次逃窜之后,终于在黄天荡鼓起余勇,围攻金军。 当时有人还要逃,不想战,韩世忠跟他们说:若是都逃了,这天下还有咱们汉人的立锥之地吗? 也许正是这句话,让当时的刘大管抑制住了恐惧,拼死作战的吧。 而前几日,他也将这句话说给了想要强行将自己带走的两个儿子:若是都逃了,天下还有咱们汉人的立锥之地吗? 迎着秋日的阳光,刘大管觉得脚步越来越轻松,跑得越来越快,仿佛此刻不是在向金军冲锋,而是在时光长河中转回到年少时那般。 老年的平淡,中年的奋战,青年的茫然,少年的恐惧都一一略过,恍然间,他跑到了记忆最开始的地方。 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刘大管的父亲在书桌后,一边看着他的习作,一边摇头叹气。 “阿大,你如何连自己的名字‘刘昭睿’三个字都写不对呢?” 我……我终于想起自己的名字了。 刘大管此时几乎欢呼雀跃的想要笑出声来。 下一刻,这名曾经追随韩世忠的老卒就在奔跑中高举木矛,大吼出声。 “神武左军刘昭睿在此,金贼可来共决死!” 甲骑奔涌而过,如同碾碎了一片尘埃。 “九月十五,兵至涟水,遇一颠翁拦路呼战,戮之。” ——《南征笔记》徒单贞 历史老人只是在涟水畔稍稍停滞,微微侧眼,随即就驾着长车继续前行,将所有人的欲望、祈祷、生命、呐喊卷在其中,搅成了一团碎片,铺撒在这片天地间。 在这一日,自西川至襄樊,从山东到两淮,战火蔓延开来,宋金两国在经历了二十年的和平之后,正式开始交战了。 (本章完) 第275章 若要刺军先刺心 第275章 若要刺军先刺心 九月十七日,张荣站在信阳镇的城头上,有些狐疑的看着面前之人,复又眺望远方军营,良久之后方才说道:“他娘的,金贼怎么也成了这副德行?” 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武成军统领官靳文彦了。 其人却没有被张荣好大名声吓到,闻言直接冷笑出声:“武成军虽然只是这副德行,却也打得东平军固守一地,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丢脸。” 张荣听罢,倒也不恼,只是含笑不语。 见张荣这副表情,靳文彦倒是先破防了。 作为当事人,这件事想想也是觉得很离谱。 因为金国水军是依靠突袭,当先击溃了东平军的四千兵马,随后以两万五千之众,堂堂正正攻打张荣剩下的八千兵马,竟然将仗打成了这个样子。 到现在,东平军看起来依旧稳如泰山,水军却已经快要从内里崩塌了。 真尼玛离谱。 想到这里,靳文彦也觉得有些无趣,拱了拱手说道:“张太尉,俺来这里,不是要跟你作口舌之争的。俺是来跟你说,今早水军都统苏保衡也已经来到俺们武成军中,亲自来劝说诸将。 俺家太尉说了,无论张太尉想要做什么,都要抓紧。苏保衡威望甚大,给他几日空闲,让他从容收拢军心,说不得俺们武成军就要继续与贵军作战了。” 张荣听罢之后,哈哈一笑:“你这番话却让俺觉得,似乎是你家太尉催促俺速速出兵,踏进你们水军布置的陷阱。” 靳文彦一愣,随即无奈摇头:“张太尉说笑了。” “说笑个甚。”张荣却是敛容:“你晓得苏老狗是来跟你家太尉说什么的吗?” 靳文彦再次摇头:“俺只是个统领官,不能参加军议,俺家太尉见苏都统来了,就立马将俺派了出来,所以太尉也没甚言语。” 张荣说道:“那俺来告诉你,苏老狗是来说什么的。他会来告诉你们,忠义军已经攻破了武兴军,俘斩数千,缴获军资马匹无数。现在蒙恬镇国那厮只能带着三千残兵,退守沂水县。 小兄弟,你说这个消息如何?” 靳文彦并不是什么粗苯军汉,能被呼延南仙派来作奸细的,总归是个精细人。 也因此,他在脑中画出了周围的山川地理后,当即就有些慌乱。 这要是忠义军携大胜之威,去切断金国水军的后路,甚至直接突袭金国水军驻地,将身处陈家岛的舰船一把火烧了,该如何是好? 这不是不可能,神锋、威震、武成三军皆是海军陆战队性质的步卒,三军骑兵加起来也就一千骑。 如此数量的骑兵,是不可能遮蔽整个战场的,说不定此时此刻,就有一支忠义军骑兵部队沿着山间的道路,疾速杀向陈家岛了。 真是他娘的见鬼了,这些义军的骑兵规模竟然比金国正军的还要大,这到哪里说理去? 靳文彦随即想到,各个将军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侧翼已经露出来了,难道还要继续攻打东平军吗?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分兵,以奚人、渤海人、契丹人为主的威震军全都回去,一万大军在陈家岛驻守,足以稳如泰山。 再分出几千兵马再把守后路,剩下一万几千人一拥而上,把东平军送去极乐世界往生。 但这个办法现在却是已经成了泡影。 有一万武成军在这之间作不稳定因素,再怎么分兵,都没法分开。 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撤军了。 但撤军也有撤军的麻烦。 八千东平军在身后,总得有断后之人吧? 不会又是武成军干这种差事吧?! 另外,未能尽全功而返,就意味着将领承认无法灭掉敌军,这本来就是很伤士气的事情,若是再被突袭一阵,受些伤亡,那士气就要不成了。 一时间,千头万绪齐齐涌来,使得靳文彦的脑袋有些胀痛。 张荣见对方已经将事情想明白,也不再废话:“说实话,当俺第一次听到魏大刀正面击败一路金贼正军的时候,俺也错愕异常,想不到忠义军竟然如此精锐……” 说到这里,张荣笑着摇头:“可既然魏大刀胜了,那这山东局势就不在尔等手中了。 实话与你说,俺与魏大刀已经约定好了,半月之内,忠义军绝对不会来这信阳镇下,由俺在此消磨尔等锐气,最后等你们都成疲兵,再一举围杀之!” 狗屁实话。 靳文彦没有被张荣糊弄住,暗自腹诽。谁他娘的知道忠义军究竟是要攻往哪里?人家也是独自成军,凭什么听你张荣的指派? “快些回去吧,将这要命的消息告诉你家太尉。”张荣表情不耐的挥了挥手:“下次来之前,带些有诚意条件来,什么叫与大宋作个交通?如今天下,你还想割据不成?就凭一万兵马?疯了吧。” 说着,不顾靳文彦脸色犹如猪肝,摇头下了城头。 而城下武成军的大帐中,坐在主位的苏保衡也刚刚将武兴军的军情说完:“……你们都是宿将,应该知道,武兴军此时已经彻底无能为,忠义贼随时可能出现在我军侧翼。” 武成军诸将不敢去完颜郑家那里,同样,神锋、威震两军将领也不敢来武成军军中,生怕撕破脸后一个都逃不出来,所以此时只是苏保衡在武成军这里主持军议,帐中也只有武成军诸将。 听罢此言后,以徐文、呼延南仙为首的武成军诸将俱是无言。 到了此时还能说什么呢? 武成军副统制官都莫名其妙的死了,整个万人队都是人心惶惶,心有戚戚,再加上有呼延南仙这种人在其间串联,武成军此时更有种同仇敌忾的感觉。 就算知道武兴军完蛋了,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徐文沉默半晌,拱手问道:“不知尚书要俺们武成军如何?” 苏保衡摇头笑道:“如今老夫还能命令得了你们武成军吗?” 徐文哑然。 而在其后的呼延南仙也是沉默片刻后方才说道:“都统是长者,我不敢当面扯谎。实际上,不是都统无法命令武成军,而是武成军已经失控,就算是我,也只能制住一部分亲近的军兵,却也不能强行驱使他们。” 说罢,呼延南仙顿了顿,复又诚恳言道:“都统,武兴军成了这个样子,并不是总管或者我这个副总管如何,而是国家亏待了这些良家子。他们为大金奋战,厮杀了多少次?可大金又是如何待他们的?不说飞黄腾达,总得保证家眷吧。都统是智者,这几年山东中产之家有多少破门的,不会不知道吧? 而若是这都保证不了,军中总得一视同仁吧?可这几日,硬仗一直是武成军在打,其他两军只是安坐看戏,我们连休整都无法,接下来又要被驱赶着攻打琅琊山!都统,我们是正军!不是活该去死的签军!” 说到最后,呼延南仙复又怒气勃发,彻底忍耐不住。 苏保衡没有打断对方,只是静静听完方才说道:“徐老将军,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徐文回头望着几名高级军官,其中有几人甚至从靖康时代就一直跟着他,此时目光也多有躲闪。 权力从来都是自下而上的,如果下边人不认你,就算你是皇帝,金口玉言也会变成放屁;如果下边人都认你,就算你是布衣,随口一句话也会幻作千钧。 正如同徐文脱离不了高级军官支持一般,高级军官也不可能离开中层军官与士卒的支持。 现在的态势很明显,徐文如果不跟武成军站在一起,武成军就会迅速抛弃他。 徐文当这个总管,还能稍稍约束全军,因为他毕竟还是有一些死忠的。若是徐文也不在了,武成军只会更加失控。 所以,徐文在苏保衡面前,也只能咬牙说道:“确实,这正是老夫想说的。朝廷不公、陛下不公、都统也不公!” 苏保衡闻言只有长叹:“确实,国家亏欠你们武成军良多,但此事是非曲直,咱们在这里争论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我只再问一句,陛下让水军南下,直取临安,你们还想遵守旨意吗?” 抗旨与抗令还是不同的,后者还可以打口水官司,用些军中手段,但前者却是跟扯旗造反差不多了。 “徐老将军,呼延将军,你们二人我都了解,确实是有心无力,那么我问一问这帐中的四个统制官,三个副统制官,你们要遵旨吗?” 苏保衡没有搭理两个总管级别高官,而是直接询问七名中层军官。 呼延南仙心中冷笑。 这苏保衡也就只能用这种小手段了,用都统与国家大臣的身份来对统制级别的军官施压,也不嫌丢人? 哪怕这些统制官都怕了,统领官呢?队将呢?正将呢?什长伍长小兵辣子呢?难道你这堂堂都统要一个一个去说服吗? 然而苏保衡话声刚落,就有三人同时说道:“愿为都统效死!” 声音洪亮整齐,如同排练过一般。 呼延南仙豁然回头,却发现两名统制官,一名副统制已然扶刀起身,在帐中昂然四顾。 这下子不止呼延南仙,就连其余四名统制官也目露惊骇。 唯有徐文似乎早有所料,只是长叹一声,随即闭目不言。 (本章完) 第276章 兄弟阋墙难御辱 第276章 兄弟阋墙难御辱 苏保衡掩口咳嗽两声,随后说道:“张梁、季成、胡悦,你们三人很好。武成军中,还有一半人能当忠臣良将,属实是不容易。” 张梁单膝跪地,大声说道:“都统差矣,武成军中已经没有一半人是忠臣良将了,包括俺们这些人也是,若不是都统于俺们有大恩,俺们也绝对不会将什么劳什子旨意放在眼中的。” 苏保衡笑了笑,摆手说道:“阿梁不要说这话,被人听去之后,来日你能登上高位,这些话就成了把柄。” 张梁声音依旧洪亮:“都统又错了,俺们没有来日了。朝廷与武成军不是一条心,都统听命朝廷,而我等听命于都统,背弃了袍泽,作了小人,就如同孤身坐于火山之上,麾下兵马随时可以将俺们碎尸万段。 如今站出来,无非是为了一死以报都统大恩而已!” 呼延南仙惊怒交加,电光火石之间,心中已经生出可怕的猜想。 难道武成军已经有一半的中级军官被苏保衡笼络了? 如果单单是笼络,倒也不可怕。 可关键就在于,这几个统制官哪怕是清楚明白的知道,他们这么做几乎是得罪了武成军所有人,早晚众叛亲离,但他们还是不计生死的站出来了,等于说将身家性命都卖给了苏保衡,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娘的苏保衡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们四人,可还是要抗旨?”苏保衡看向依旧坐在原地,却已经慌乱不堪的四名统制,声音已经转厉:“你们想清楚,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其余四人见状,终究不敢背这么大的黑锅,也纷纷起身。 “如此便好。”苏保衡从怀中拿出一份名单来,递给张梁:“这些全都是要谋反的贼人,按照名单拿人,押到大帐前面,验明正身后,直接斩首,悬首辕门。” 说着,苏保衡仿佛又看见了武成军的两名总管,作恍然大悟状说道:“就在徐老将军与呼延将军面前,将这些人统统都杀了。” 几名统制官皆是面色铁青,他们知道这是苏保衡让他们用行动自绝于下,使上下离心,无法再做串联。 他们本能想反对,但此时张梁等三名统制官已经拔刀在手,如果不答应,很有可能会有一个谋逆的罪名安在头上,平日的袍泽就会一刀砍过来。 在这短短片刻,想要让这些良家子决定是不是要造反,还是太难了。 四名统制官的目光都投向了呼延南仙,等着他来作决定。 苏保衡眼神睥睨,同样看着这位武成军副总管,眼中意思很明显: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什么招。 没有过硬的铁证,苏保衡很难在非战时直截了当的杀掉呼延南仙,但要论比手段,苏保衡能单手将其吊起来打。 呼延南仙脸色青白不定,双拳攥紧后放开,片刻之后复又攥紧,牙关紧咬良久后方才说道:“都统如此做派,难道就能压服武成军了吗?难道就能让武成军的怨气散尽,从此之后,也如同这三人一样,为都统效死吗?” 苏保衡摇头笑道:“自然不能,但你有没有想过,老夫只要能把武成军裹挟到江南就足够了。虽然都是汉家子,但你还能指望宋人接纳你们不成?到时候除了与水军并肩而战,你们又能做些什么呢?扔下山东的家人,在江南安家吗?” “都统竟然连这些都想到了,末将佩服。”说着,呼延南仙长身站起,因为长久坐姿之后肌肉紧绷使得全身骨头嘎巴作响:“但都统有没有想到过,我们武人面对刀子的时候,难道就只有束手就擒一条路可以走吗?” 说罢,呼延南仙大吼出声:“还等什么?等着被人放血放干净吗?杀!” 声音未落,呼延南仙已经踹翻了身前案几,卷起一阵烟尘,挥拳狠狠砸向了苏保衡。 然而随他一起动手的,只有一名统制官而已。 事情实在是太仓促了,以至于哪怕是心向呼延南仙的人居多,却也没有做好心理建设,一时间彻底慌乱起来。 而那唯一动手,唤作曾记的统制官也没有对周边袍泽痛下杀手,只是拿着刀鞘四面挥打,将帅帐中搅得天翻地覆。“竖子好胆!” 苏保衡的亲卫甲士勃然大怒,拔刀向前,只一招,就将呼延南仙逼退了回去。 而这时候,其余几名统制官也反应了过来,一人想要拔刀,直接被张梁踹翻在地,另两人见状,没有拔刀,而是扑向季成、胡悦。 “大哥,快走!” 曾记斥退了想要入帐的卫兵,用刀鞘与张梁对了几招,只觉得臂膀酥麻,连忙大声喊道:“你赤手空拳,如何对付得了甲士?” 张梁用刀背前劈,与曾记手中刀鞘击打在一起,同样对着呼延南仙大喝:“大哥,你还不快走?现在你想对都统动手,谁能饶得了你?到时候,俺们几个也只能出死力气!快走!” 呼延南仙狠狠瞪了一眼被甲士护在身后的苏保衡,复又看了一眼如同泥雕木偶般呆坐的徐文,终于目露失望,一撩袍裾,快步逃出了军帐。 一路上没有任何人阻拦。 帐外有些武成军军官,却也不知道帐内发生了什么,见自家副总管快步走出,各自慌乱不敢言。 “苏老狗要杀尽武成军!尔等都点起兵马,随我反了!” 呼延南仙上马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逃跑,而是在营中来回奔驰,大声呼喊。 “随我反了!” “随我反了!” 呼延南仙的确是有些威望,这么喊了几圈之后,武成军全军鼓噪,还真有人拿着兵刃,披上战甲,跟在其身后往中军大帐而去。 就在这时,徐文领着数人驱马而出,大声喊道:“呼延南仙胡言乱语乱军心,武成军各司其职,不许作乱!各个队将、正将,整肃军伍。” 武成军整个军营当即为止一肃。 徐文虽然已经老了,精力不济,但他的威望却不是呼延南仙能比的。武成军甚至有些人是他从靖康年间带出来的老底子,虽然呼延南仙能私下串联,攀关系作许诺,但关键时刻,这些人还是会跟徐文一起走的。 呼延南仙悲愤交加:“徐伯,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苏老狗就是为了拿捏武成军来着,再不反抗,咱们就像被放了血的野狗,想动也动不了了。你为何要拦我!” 徐文如同老了十几岁,闻言摇头:“南仙,俺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武成军自相残杀。这次是都统棋高一着,以身犯险,直刺武成军中心,让咱们内里分裂。 若是武成军自己打起来,神锋军和威镇军就没有顾忌了,会直接将咱们上上下下全都杀光的。 南仙,你还年轻,输就输了,以后还可以赢回来。现在,就带着愿意跟你走的人走吧。来日俺豁下老脸来,替你们求情,说不得还有说法。” “啊!!!”呼延南仙思来想去,左右无法,只能仰天长啸,随后拨马而走。 大约三千武成军跟着呼延南仙走出了大营,随后只有几百人散去,而两千多人则是排成了队列,绕过了信阳镇,向着西南而去,走向了未知。 至此,武成军彻底分裂。 (本章完) 第277章 平生忠义只心知 第277章 平生忠义只心知 “都统,武成军已经平息下来了。” “也罢,腹中的毒虫,杀死也好,吐出也罢,终究不会再祸害身体了,也是一件好事。” 徐文肃立拱手,复又犹豫说道:“只是不知都统能否收回成命,勿要在战时大加杀戮,俺害怕引起军变。” 苏保衡笑道:“徐老将军说的是那份名单?张梁,且拿出来让老将军看一看。” 张梁绕过一片狼藉的大帐中央,在被摁在地上的曾记身前停了一下,随即复又上前,将那张‘名单’递给了徐文。 徐文皱眉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当归两钱,甘草三钱…… 苏保衡笑容不改:“徐老将军,从来没有什么名单,老夫这几日有些胸闷,这张纸只不过是老夫给自己开的药方而已。” 徐文呆愣片刻,苦笑摇头:“都统心思深沉,将俺们所有人都骗了。只不过,这个结果,都统觉得满意吗?” 苏保衡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闻言叹道:“怎么可能满意呢?说起来也怪张梁,你为何不把呼延南仙拦住呢?如此好的一个年轻人就这么误入歧途,该如何是好。还连累着徐老将军以身犯险。 若不是徐老将军亲身去收拢兵马,帅帐之人岂不是全都被杀光?” 张梁在周遭或怒视或复杂的目光中,跪倒在地说道:“都统说的是。都统曾在完颜撒离喝被杀株连之时,保俺全家老小性命。俺当时发誓,要以父事都统,此时却抗命,放了呼延大哥离开,此是为不孝。” 说着,张梁复又向徐文叩首:“徐总管简拔俺于微末,只因俺的二叔是总管亲卫,就从小对俺家看顾,俺却暗自投了都统都没有对总管有任何言语,这是不忠。” 说罢,张梁再次叩首:“呼延大哥对俺们推心置腹,事事为俺们着想,俺却叛了他,此为不义。” “与袍泽兄弟刀锋相向,将儿郎兵马继续拉向不明前路,此为不仁。” 听到这里,今日自入帐以来,一直老神在在的苏保衡脸色大变,豁然起身,对着亲卫吼道:“拦住他!” 亲卫甲士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听到张梁已经说到了最后一句:“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如何有脸面活在世上!” 张梁最后说罢,从牛皮护腕里抽出一把解腕尖刀,狠狠插在自己心口,复又奋力一搅,登时扑倒在地,抽搐两下后再无声息。 “唉……” 帐中寂静一时,俱皆相顾骇然。 少顷,苏保衡瘫坐在主位上,长叹出声。 徐文如遭雷击,复又泪流满面。 他原本以为武成军已经事实上分裂,一部分人被苏保衡笼络,另一部分人想要反金。为了避免内战,所以才出面将呼延南仙驱逐走。 但此刻看来,哪怕其中最为坚定站在苏保衡一边的张梁,也只是要一死以报对方的恩情而已。 武成军根本就与苏保衡,或者说与苏保衡身后的金国朝廷势同水火! 可叹徐文一生跟人斗心眼子,却在关键时刻被吓住,竟然出面当了恶人,在全军面前为苏保衡站台,以自己威望受损为代价稳定了武成军,事了之后才发现,全军竟然都已经想反了吗? 但此时多说无益了,领头的那些人都已经被呼延南仙带走,其余人都已经是相对稳定之人,他们可能也对现状不满,但没有人领头,没有人居中串联,他们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听从苏保衡指挥了。 徐文想到这里,复又狠狠瞪了一眼苏保衡,这个老狐狸,此次单人来武成军军中,一人来刺一军,目标从来就不是别人,而是他徐文! 望着张梁的尸首,苏保衡叹息良久,随后正襟危坐说道:“老夫今日并不是来生乱,而是来平乱的,陛下既然将水军托付与我,就是给予我全权处事之权。这件事到老夫为止就打住了,不会有秋后算账,不会有向上禀报。尔等各司其职,各居本位,之前有功得赏,有错无罚。” “徐老将军,老夫这次带来了许多金银财帛,作为赏赐,以酬武成军连日来的苦战,接下来由神锋、威震二军攻打张贼,武成军有五日时间可以休整,如此这般可好?” 这便是施恩了。 如此恩威并施之下,这剩下的六千多武成军很难再作乱。虽然现在武成军一时间很难再形成战斗力,可底子却还在,整编训练十几日,又能上战场了。 这个空档时间正好让神锋、威震二军放开手脚去攻打张荣,毕竟,这事拖得太久了。 完颜亮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无论山东战况如何,水军都得迅速南下。海上波涛不定,所以完颜亮也没有给水军定期限,可总不能拖一个多月吧,那岂不是太不像话了? 但在九月十八日,当金国水军再次组织起进攻前,张荣直接趁夜在苏保衡眼皮子底下撤军,一溜烟的跑了。 张荣也不是傻子,见武成军莫名分裂出一部,连辎重都不带,就向西南而行,立马就察觉出不对劲来了,待到呼延南仙再次派人来通知张荣事情始末,其人立即信了许多,当机立断,一部分兵马上船走水路,另一部分兵马弃了信阳镇,向日照城撤退。 有董成保证东平军的后路,再加上金国水军骑兵较少,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岔子。 事实上也是如此,当第二日神锋军发动进攻,轻易拿下信阳镇后,苏保衡还能老神在在,完颜郑家差点没气得七窍生烟。 然后,金军就发现张荣最恶心的地方还不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撤军,而是琅琊山上那千余东平军依旧在坚守。 金国水军试图派人劝降,毕竟你们张荣都把你们这千把人抛弃了,你们已经成了孤军,为何还要给张荣送死? 但劝降之人刚刚抵达山寨门口,开口喊了两嗓子,就直接被乱箭射死。 这伙子东平军连谈都不想谈,就是铁了心的要和金军斗到底了。 这可把金军腻歪的够呛。 就琅琊山的地势,如果想要进攻,搭进去多少性命不好说,耗时良久那是肯定的。 而且山寨中的东平军士气如此充足,说不得山上已经囤积了大量的粮草,也开好了水井,也不是能靠围困就能轻易拿下的。 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是完颜郑家也有了退意,毕竟现在还是有个退敌的说法,将张荣打得溃退千里,也算是德胜而归,撤退也不能算是畏敌如虎。 但苏保衡此时反而下定决心要追击了。 道理也很简单,如果东平军自溃,那反而还可以放松,因为一伙子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大事。 但东平军先前能在先锋四千兵马被击溃后依旧能坚守,此时临敌撤退丝毫不乱,分出的兵马据守险要面对数倍敌军士气不堕。 这特么已经不是什么普通的农民起义军了。 普通宋军能不能完成这种战术动作都很难说! 必须要出重拳! 此时不想办法打疼他们,等到金国水军也走了,山东东路还不立马被这些贼人席卷? 要说大金还是有忠臣的,将事情掰开揉碎跟完颜郑家、蒲辇合达、高什等人说了一遍后,几名总管还是同意了追杀东平军的计划。 九月十九清晨,神锋军、威镇军合计一万五千兵马继续南下。 武成军六千余兵马一边整军,一边围困琅琊山,不求能消灭山上的千余东平军,只要能看住他们,不要让东平军断粮道即可。 (本章完) 第278章 固守而战存士气 第278章 固守而战存士气 日照县城。 董成对着张荣恳切说道:“张都统,俺这里有三千兵马,张统制这里有两千多战兵,与都统七千多兵马合流一处,总共一万三千正军,无论如何也能正面打一场了。” 张荣在城头望着东方蔚蓝的大海,犹豫片刻方才说道:“不成,还得分金军的兵。咱们一万三对一万五,是没有胜算的。” 说着,张荣转头看向董成:“俺知道你想什么,魏大刀那边正面击败了一路正军,所以你觉得自己也可以。但俺告诉你,这完全不是一码事。” 见董成想要说什么,张荣挥手制止了对方:“俺看魏大刀传来的军报看得清楚,甚至他自己也承认,就算加上天平军的援军,如果正面与金军万人队放对,也一定只有大败一个下场。 忠义军此次得胜,赢得还是很侥幸的。那武兴军小觑了魏大刀,出了好几次昏招,分了两三次兵,使得忠义军能逐个击破。即便是这样,到了最后,魏大刀与刘大郎也是全军压上,才能一举将武兴军击溃,现在咱们还差得远。” 董成有些不服气,可想了想之后,觉得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在张荣面前的确是不够看。 别的不说,张荣在三十年前就指挥过数万人的大战了,而他董成在这一个月才有指挥千人以上兵马的经验。 但董成也还是有他的考量的,他对张荣诚恳说道:“张都统,俺在说的不是能不能打赢金军,而是说咱们不能再逃了。” 张荣皱眉:“为何这么说?” “军心会受不住的。” 张荣嗤笑一声:“论狼狈逃窜的经验,俺可以说天下没人比得上俺。靖康之变的时候,俺带着东平府十万乡亲南下,一路逃一路和各路官兵匪兵贼兵厮杀,最后全须全尾逃到了泰州安置。 难道此时带着几千军兵,反而能被金贼追得全军溃逃不成?” 董成长叹一声说道:“张都统,绝大多数人跟着你,是因为能从你这里得到好处。 靖康年间那是不逃就死定了,逃跑是好处,所以才东平府乡亲才能跟着你转战千里。 但现在,有许多东平军将士都分了地,许多在周边招募的军兵见你抛弃他们家乡,心中肯定会起怨恨。张都统,现在跟靖康年间真不一样,现在是回头打才有好处,退下去就人心尽丧了。” 张荣一时间只能沉默以对。 良久之后,张荣方才肃容言道:“以你所言,阿成你觉得如果继续向后撤,在途中分金军之兵,东平军最远能撤到哪里?” 董成权衡片刻后,方才艰难说道:“海州赣榆县,这是底线了。张都统,海州的地是最先被分的,海州健儿已经有许多参军,不止东平军,忠义军也是如此,如果将金军放进海州,任他们烧杀抢掠,你我两军甚至可能不战自溃。” 张荣思考着山川地势,闭眼良久之后方才说道:“如此说来,我军其实在赣榆与日照之间只有一个落足点了?” “正是……正是荻水镇。”董成正色说道,复又语气坚定的补充:“但俺还是要说,能死保日照就要死保,再退下去,士气就真没了。” 山东东部沿海的地形相对崎岖,有数座山峰沿着海岸线由北向南的排列,因此,找到依山傍水的聚集地并不难。但是用作大军屯驻的地方却不能随随便便挑一座城池就可以。 尤其是东平军与金国水军,双方都有海上舰队,所以所选的城池还得有内渡。 这就导致了只有几个选择了。 之前的草桥镇与信阳镇正是如此,侧边有琅琊山可以屯军,城镇中有内渡可以停靠水军,城墙还算齐整,稍稍修一下就可以作为防御工事。 而如今的日照县更是如此。 九仙山在西侧,石臼山在东北,两侧皆可以屯兵……事实上,现在张青就带着一千多忠义军后军将士屯驻在了石臼山上,与日照县城互为犄角。 算上日照县城近两丈高的城墙,可以说单论防守来说,东平军能将这个地方守成铁桶。 其后的荻水镇与赣榆县大约也是这个地形,可若是将金军放进海州州城朐山县下,那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彼时孤悬在海岛上的东海县肯定要被金国水军攻下,而东海县与朐山县之间的海峡正是避风良港。到时候金国水军不倾巢出动,直接屯驻在东海县就见鬼了! 金国水军以东海县为基地,来回攻城略地……甚至都不用攻城,在海州境内执行三光政策,对着各个村寨下手,忠义军与东平军全都得被玩崩。 一想到这里,无论张荣还是董成都一阵头痛。 看来不得不与金国水军打决战了。 虽然形势很复杂,但如果从战略角度来讲,发生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原因就是北伐军从流寇转变为坐寇,开始经营根据地了。 这也正是北伐军最为虚弱的阶段。 往前一些,打不过大不了扭头就跑,我一路开抢就可以,你作为正规军的辎重线就能把你拖死。 往后一些,根据地已经稳固,数州之地都可以征发钱粮兵马,即便我依旧弱小,但可以让你付出重大的代价。 偏偏此时乃是瓶瓶罐罐最多的时候,敌军逼到一定程度,反而不能跑了,只能正面硬顶回去。 可这又是起义军想要做大做强的必经阶段,历史上在这个阶段被消灭的起义军简直数不胜数,忠义军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因为正好遇见了完颜亮这个能折腾的主,正常封建政府看到忠义军开始分地,就要集中全国精锐兵力来打了。 “那就如此吧,最迟在荻水镇解决这伙子贼人!”张荣想了片刻,复又在心中推演了几遍山川地势,战局走向,终于发狠说道:“也该让金贼看看俺张荣的手段了!” 张荣一路撤退,从来不是为了躲避战争,而是为了避过金军的锋芒,一路让金军分兵,一路拖到金军疲惫,从而一口气将金国水军主力全都吃掉。 什么魏胜李宝,谁来都不如我自己来! 如果能将金国水军全都灭在山东,再配合上李宝北上的水军,忠义、东平、天平三军同时下死力,完颜亮南下一个月后,山东两路就能彻底脱离金国控制了! (本章完) 第279章 楚声激烈军心沮 第279章 楚声激烈军心沮 张荣所设想的的确不错,但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天下事的发展,怎么会让人心想事成呢? 九月二十日,当金国水军来到日照城下的时候,当即就不想再打下去了。 又不是打临安,打下来也没有油水,有必要跟这群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死磕吗? 完颜郑家等高阶军官绕着日照城跑马一圈,复又见到石臼山上的东平大旗之后,俱皆无语。 怎么他娘的又是这种地形? 不是说不能打,而是一旦开始打,必然会耗时良久。 就比如攻城器械,如果现打造,那就十几日出去了。水军中倒是有许多,但都在舰船上,都是给赵构那阉人开大眼的,哪里能在这种地方用出去? 他们配吗? “咋办?”蒲辇合达也有些傻眼,看向了完颜郑家:“要不还是先捉点签军?” 完颜郑家先是看了看日照城墙,复又看了看身侧的石臼山,也是一阵头疼:“免了吧,捉签难道不耗时间吗?有这工夫,还不如多造云梯呢。” 见身侧只有高什一人,蒲辇合达也不避讳,直接上前低声说道:“都统,你是如何想的?究竟还要不要继续打下去?” “哦?” “都统别误会,俺是想说,同为女真国族,神锋军儿郎自然不会给都统丢脸,只要都统一声令下,俺直接驱行军猛安打头阵,扛着飞梯攻城。”蒲辇合达低声说道:“俺只是在想,咱们水军毕竟不是干这个的,这么多年操练水上作战,难道是为了与贼人在陆上死磕到底吗?还不如让枢密院多调几支陆战兵马来,好歹能多点骑兵。现在贼人马军比咱们都多,俺这几十年就没打过这种仗。” 完颜郑家摇头:“扛云梯无遮拦的攻城,岂不是过于浪送儿郎们的性命了?武成军我都不会这般用。但攻打张荣是正经军令,哪里能在明面上开始敷衍?” 呵斥一句之后,完颜郑家不再言语,心中仔细权衡起来。 对于他这种高级军官来说,除了军事方面,还得考虑政治方面。 金国水军这次出动,说好听点叫为国赴难不顾身,说难听点叫无令而行。 当然,封建时代嘛,这种事情全看皇帝怎么看。皇帝认为你是忠心的,哪怕你私自调兵,那也是忧国忧民,为陛下分忧。皇帝认为你有二心,哪怕你脸色不好看,那也是腹诽心议,意图谋反。 以苏保衡与完颜亮的关系,自然不会让事情滑落到谋反的境地。 但私自出兵的结果,很有可能是有功不赏,有过必罚。 这就很恶心了。 如果东平军如同之前那驻扎在草桥镇的四千人一般,被金军砍瓜切菜般解决也就罢了。 现在明显是要打硬仗了,而且是攻城的硬仗,如果真的打出几千伤亡来,该如何是好? 然而苏保衡的军令,他也不能不遵从。 所以,完颜郑家陷入了两难。 在权衡片刻后,完颜郑家方才说道:“不能仓促攻城,建立营寨,打造攻城器械,围三缺一,三日之后,再打一下试试……” 蒲辇合达与高什瞬间了然。 副都统也不想打了。 他想通过建立攻城营地来拖延时间,最好能拖到枢密院军令下达,水军就可以扔下这一桩烂事,杀向江南世界了。 想来也是,这一趟确实凄惨,唯一可以称道的结果就是击溃了东平军前锋,但这个成果相对于武成军内乱来说,确实是微不足道了。 完颜郑家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转身询问亲卫:“对了,派探骑查出呼延南仙那厮逃去何方了吗?”“越过了九仙山,向着莒县方向去了。”亲卫恭敬说道:“有几个兄弟被他们捉了,却也没有难为,管了顿饭就放回来了。” 蒲辇合达此时也有些后悔。 军中都是武人,脾气烈性子急,话赶话很容易吵起来。 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可谁能想到那次军议时只是挤兑了徐文几句,就引发了如此重大的后果。 早知道那天就学闭口禅了。 “太尉,还是派人劝一劝吧。”蒲辇合达拱手以对:“无论如何都是袍泽,大家又没有相互厮杀,何苦弄成这个样子?” 完颜郑家却是能明白武成军的困境不是来自军事,而是来自国家大政。但这话他也无法当众说出来,一时间也只能长叹摆手:“合达,你不晓得,武成军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不过有一点我和都统的看法都一样,将武成军带到江南就可以了,到时候大家孤悬敌后,并肩作战,几日之内就又是铁板一块了。” “但愿吧。” 蒲辇合达也只能随之点头。 金国水军的高级指挥官既然统一了思想,金军随即在日照城下摆开阵势,修筑营垒,作长久围困的打算。 这一次,为了能在第一时间掌握东平军的动向,金军唯一一支千人骑兵化整为零,几乎全都成了斥候,在日照县周边散开,探查情报。 水军的骑兵部队,战力可想而知,可他们固然比不过正经马军,祸害老百姓却是一把好手。 十几个骑兵汇合在一起,往往就能将几十户人家撵得四散奔逃,如果百骑聚在一起,大型的庄园还能自保,小型的村寨几乎都是被屠戮一空的下场。 这就是董成最害怕的事情了。 事实也如此。 即便是在金国水军猛攻下依旧稳如泰山的东平军,在坚守日照城几日之后,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此时,日照城中粮食充足,东平军中赏罚分明,甚至金军都只是试探性的进攻了两次城池而已,东平军就已经有些坚持不住的感觉。 九月二十四日,感觉有些歪打正着的完颜郑家干脆下令,金军骑兵劳苦功高,斥候探查的消息也很及时,当加赏,所以金军骑兵缴获可以自留,不用上缴。 金国水军也是正规军,缴获分配自有规定,大约一分为三,一份自己留下,一份归公使用,一份由上官分配,再行赏赐全军。 这也是为了保证全军的利益,否则所有人都去抢钱了,这仗就没法打了。 但此时完颜郑家下达的军令,无疑是告诉那些斥候,现在赶紧抢,抢到的全是你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这自然就成了金军的狂欢。 每天多有来往不断的斥候往金军大营里转运财货粮食,当然,还有最值钱的,年轻漂亮的女子。 生意一旦开张,事情就不受完颜郑家控制了。 虽然军令是斥候可以自取,但事实上,骑兵又不是不会作人,怎么可能不给其他人分肥? 很快,就有许多行军猛安和统制官级别的军官参与了进去,他们一边将抢掠肆无忌惮的扩大化,一边将亲信也派了出去,去攻打一些庄园之类的大型聚居地,从而获得更多的好处。 这下子可就无法收拾了,到了十月一日,就在宋国皇帝赵构终于回应,并与金国正式宣战的日子,日照城内,东平军终于开始躁动,连带着忠义大军左军也变得有些不稳当起来。 这下子,无论是张荣还是董成都无法再忍耐。 金贼这一招实在是缺了大德,却也不得不说是釜底抽薪之举,逼得东平军不得不正面出兵厮杀了。 (本章完) 第280章 潜龙在渊鳞爪扬 第280章 潜龙在渊鳞爪扬 “习雍,为何你要逃?前两日不还对金贼喊打喊杀吗,如何现在就怕了?” 董成皱着眉头,看着被亲兵押来的年轻人,低声询问。 唤作习雍的年轻人是左军的一名都头,是山东本地出身,闻言不顾双手反剪,倔强抬头:“俺看是董统制怕了!全军都想厮杀,都想跟金贼拼了,却依旧缩在这乌龟王八壳里,董头,你裤裆里还有没有那一串?!” “放肆!” 董成的亲卫勃然大怒,当即就是一刀鞘打在了习雍的脊背上。 董成挥手制止了亲卫继续动粗,而是说道:“习雍,难道你这一趟出去,就是为了单人独骑与金贼拼了?” 习雍愤怒说道:“不杀金贼的忠义军,俺待着也没啥意思,金贼抄掠四方,俺家没准也祸害了,俺要与几个伴当回家,去看看守着村子。既然董统制不敢和金贼打,俺们就与金贼拼到底!” 董成叹了一声:“习雍,事情不是你们这么干的。你仔细想想,有咱们在日照县坚守,金贼的大部兵马就只能在城下待着。如果我军仓促出城,打个大败亏输,一万多金贼四散糟蹋,那岂不是要惹出天大的祸事?” 习雍闻言只是冷笑不语,一副任砍任杀的模样,分明就是不相信董成的言语。 “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你们几人各自回军,就当所有事都没有发生过。”董成也不见怪,直接对亲卫挥手,示意将这厮放了:“过几日就给你个说法。” 习雍揉着胳膊说道:“董统制,你莫要诓俺了。你就是不敢与金贼斗,所以才被魏公他们留在海州;那劳什子张敌万也是个空有虚名的废物,被金贼像撵狗一般,从密州撵回了莒州。俺信不过你们,你虽然放了俺,俺却还是要走的!” 听到一半时,董成怒气勃发,几乎要抽刀砍死这厮,但听到最后,他复又无奈:“你既然这么说了,俺的确不应该放了你。可你当逃兵,毕竟是为了去抗金,杀了你也不太合适。 这样吧,阿邦,你等会儿带着这厮跟李公佐一起走,让他看看,咱们究竟是在等什么。” 唤作梁邦的亲卫拱手,直接推了习雍一把:“走吧,连死也不怕的好汉,还要俺抬着你不成?” 习雍想要回两句嘴,却也觉得无趣,直接被阿邦推搡着出了大帐。 的确,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董成耍什么小手段吗? 很快,梁邦就带着习雍来到了日照县的内渡,彼处已经有一彪人马等待,为首之人又黑又壮,虽然没有披甲,身形却跟甲士差不了多少。 作为都头,习雍还是见过军中的高级军官的,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传闻中李宝李都统的公子:李公佐。 “终于来了,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李公佐见到梁邦等人后,虽然诧异发现怎么其中还有个被押着的,却也没有过多废话,直接招呼所有人上船。 “莫非是想要将俺扔进海里毁尸灭迹?”习雍如此想着,却又立马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何苦用这种私下手段来处决他? 说句难听的,明正典刑还可以以儆效尤呢! 就在习雍胡思乱想间,这艘千料的水轮船已经载着水手穿过水门,来到了海上。 因为日照县的水门是靠着石臼山建的,山上还有军寨,如果金国水军如果想要通过水门攻城就得先挨一轮箭雨,所以金军虽然有舰船,也早早息了从水门攻城的心思。 也因此,李公佐的战舰没有遭到任何阻拦,平平稳稳的顺着北风,向南行进了三四里。 在一处浅滩处放下了小船,包括梁邦与习雍在内的二十人,带着二十匹马乘坐小船登岸。 只是将小船草草掩盖隐藏后,李公佐等人在山间小路驱马狂奔,穿过了九仙山南侧那一片小山与丘陵夹杂的地区后,几人眼前豁然开朗。 习雍算了算,此时不过行进了四十里而已,正好在大青山与九仙山之间的一片空地上,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此地应该唤作陈通镇。 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此地还能屯驻大军不成? 在山口处遇到了几个哨卡,层层验证身份后,李公佐等人方才正式来到这处山间平原。习雍定睛一看,好家伙,还真特么藏着一支大军! 在山口居高临下匆匆一瞥,习雍就大略根据营帐估算一下,这支大军应该不下五千人。而且扎营十分讲究,没有一股脑的冲进陈通镇中,而是在镇子四周分出一大三小四个营寨来,互相呼应,又相互有些距离,不至于发生被突袭后就全军炸锅的下场。 而那面熟悉的‘忠义’大旗就在营寨的最中心高高飘扬。 至于稍小的那两面“漢”字与飞虎大旗,则是习雍只听闻过,却没有亲眼见过的那位飞虎郎君刘淮的旗帜了。 这次难道不只是刘飞虎来了,竟然连魏公也来了吗? 这么一支大军悄悄聚集在此地,自然不是来赏九仙山秋日盛景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忠义军与东平军在酝酿一个能把金国水军一网打尽的计划。 此时联想到在董成面前气急败坏说的那番话,习雍有些羞愧难当,心中翻涌,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 “现在知道错了吧。”梁邦见状,直接出言嘲讽:“魏公、飞虎郎君还有董统制,他们放着在江南的富贵日子不过,到山东来与金贼拼命,然后你竟然觉得他们是怕了,竟然觉得他们不敢再继续杀金贼了。你跟俺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习雍瞪了梁邦一眼,嘴巴嗫嚅:“俺这不是见金贼糟蹋乡亲……实在是受不了了吗?” 说话间,一众人已经抵达军营区域,而习雍却发现,在南北一大一小军营之间,靠近陈通镇的地方,竟然有一个小小的集市,其中不只有买卖衣物、席子的,而且还有许多中年妇人在摆摊做一些缝缝补补的工作,其中竟然还有卖鸡子、家畜、果蔬的。 此时已经过了朝食,却不耽搁有百姓依旧在大锅上蒸炊饼,并且不断向来往公干的军士兜售。 梁邦已经秘密来了几次来为董成传递消息,所以倒也见怪不怪,路过一处摊贩时,扔出几个铜板,接过店家递过来的菜馒头后,将其中两个扔给了习雍。 “为了捉你们几个,俺一早没吃饭,你折腾了几个时辰,想必也饿了,这次算俺请。” 习雍接过热乎乎的菜馒头,也觉得腹中饥饿,低头咬了两口才反应过来,回头看着那摊位,惊奇说道:“他们怎么敢来这摆摊?” 百姓面对军队是毫无反抗能力的,这倒不是说军队一定会屠杀百姓,而是说没有百姓敢将身家性命寄托在军队仁慈上。 所以一般百姓见到军队后,就会能跑多远跑多远。 就算跑不了,也不会主动往军队面前凑,风险太大了。 “唉……俺一开始也奇怪……嗝……”梁邦大嚼着菜包子:“这菘菜新鲜……所以俺就问在前军相熟的兄弟,他们也不太清楚,只说飞虎郎君赏罚严整,军纪严明,该有的赏赐一点也不少,该有的惩罚一点也不会缺。劫掠捉实的最轻就是逐出军中,剥夺授田,并在审判大会时专门批评; 如果出了人命,那更是要斩首以儆效尤的。如此三四回之后,大家又不是傻子,如何会为了省三四个铜板而犯这种忌讳? 一开始来陈通镇时,百姓也都闭门不出,可还是会有些军士入镇中采买,百姓更不是傻子,公道买卖几次后,自然就会有人赚钱,谁都不嫌铜钱烫手不是?” 说着,梁邦看向已经彻底呆住的习雍,一种信息差带来的优越感油然而生,拍着对方的肩膀说道:“左军因为留守海州,没有在魏公眼皮子底下,所以军纪就松弛一些,但早晚还是要走这一遭的。 不过不用担心,咱们都是吃饭给钱,从来不仗势欺人的顶天立地好汉子,行得正走的直,就算军纪再严,鬼头大刀也砍不到咱们身上。” 习雍将剩下半个菜馒头塞进嘴里,吞咽下去之后方才说道:“俺只是不知道,为何魏公与飞虎郎君要这么做?” 梁邦嗤笑:“你管他呢?操这闲心干嘛?你没听话本中三国时魏国丞相司马仲达,平时闲得没事还扮作妇人呢?耽搁他跟诸葛丞相厮杀了吗? 又没少你的银钱赏赐,你就当魏公有个怪癖,总比让军兵给他盖大房子要好吧。” 一番话虽然强词夺理,却也说的习雍哑口无言。 然而他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安定天下的关键吗?如何就是个人喜好了? 想到这里,习雍复又看了梁邦一眼,只觉得对方虽然大大咧咧,却似乎不想交浅言深。 梁邦似无所觉,吃完菜馒头后,拍了拍手,就依旧牵着习雍的马缰,跟随李公佐向最大的营寨而去。 (本章完) 第281章 世事无常不由人 第281章 世事无常不由人 “梁邦、傅多,你们二人跟我一起去见统制郎君,其余人暂且歇息饮马。” 李公佐带着众人来到帅帐前,随后就让亲卫各自散去,指着梁邦还有代表东平军的张荣亲卫,招呼他们一起入营。 然而梁邦却是抓着习雍的胳膊说道:“李郎君,俺家统制很看重这厮,让俺带着他跟统制郎君见一面。” 李公佐不耐挥手:“随你便吧。” 随后,四人各自唱名而入。 帅帐之中,刘淮正在一副沙盘上比划着什么,听到声音后笑道:“李三郎来了?可有什么好消息?” 李公佐一拱手:“有的。” “莫要急,先坐下饮一些茶水,我先去将其余将军唤来。” 因为还要围攻武兴军残部,所以忠义大军也没有倾巢而出,莒州以东的多山地形也不足以支撑万人大军运动,所以,此次还是由刘淮带队,休整完毕的前军与中军一部,合计四千五百兵马,前来支援东平军。 如果算一算兵力对比的话,北伐军汇聚于日照县的人马大约已经到了一万八千人,可即便是这样,想要正面击败金国水军一万五千兵马依旧很难,哪怕最好的局面也只可能是两败俱伤罢了。 所以能拉的援军,还是要尽可能的拉。 但援军来自哪里呢? 天平军是不可能的,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耿京此时已经跟王友直搭上了线,知道从大名府败退回来的天雄军身后跟着一支金国主力正军要顺势杀进山东,自然如临大敌,不可能再派遣援军。 但即便是这样,耿京也没有唤回辛弃疾那三千人马,你可以说其人有些阴私想法,但对忠义军绝对够意思了。 所以,援军只能来自于宋国了。 事实上,当金国水军这个关键词出现在刘淮眼前的时候,其人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泼李三李宝。 这厮到底怎么回事? 明明提前开始了北伐,明明提前打好了招呼,怎么行动如此之迟? 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如同这般名垂青史的英雄人物,总不可能在最后时刻,临门一脚的时候缩卵了吧? 所谓父债子偿,既然李公佐还在北伐军中,李宝就逃不掉,在三番两次强调援军问题后,李公佐也是麻了爪子,派遣亲兵不断打听自家老爹到哪里了。 就在昨日夜间,终于有人有了确切情报,最迟在十月一日,李宝的船队就会抵达海州,再休整一日,十月三日,李宝就会来参战。 这个消息极大鼓舞了张荣等人,李公佐更是迫不及待,带着张、董二人的亲信,快马加鞭的来到刘淮所在的陈通镇,就是以李宝的消息为凭,将出兵围杀金国水军的事情定下来。 他娘的,北伐军加起来足有两万多兵马,难道还拿不下区区金国水军。 很快,忠义军的军官们就已经到齐,而就在此时,李公佐方才发现,竟然有一名面生之人来到大帐中,参与这最要紧的军议。 此人大约三旬年纪,面色白净,唇上有两撇胡子,如同儒将,只是脸色有些憔悴罢了。 见李公佐用疑问的眼神看向那人,刘淮笑着说道:“李三郎,此人正是武成军副总管呼延南仙,此时反正起义,与我军一起,抗金北伐,复我汉家江山。” 李公佐恍然大悟,连忙拱手行礼。 呼延南仙随即还礼。 虽然呼延南仙与张荣勾兑属于机密,但张荣还是对麾下的军官有些言语的,省的将武成军派来的信使当探子砍了。 对此,李公佐自然有所察觉,尤其是前几日武成军公开分裂之后,这些事情基本上也就没有保密的必要了。 呼延南仙自然也知道李公佐,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此人率领水军作战威猛绝伦,更是因为其人的父亲李宝乃是宋国大将,呼延南仙期望通过李公佐与宋国官面上的人物取得联系。 这不怪呼延南仙,毕竟相对于宋金这种万里大国,无论忠义军还是东平军,都过于草台班子了。 既然想要抱大腿,就一定要捡粗的抱。 在真正历史上,以武成军为首的汉儿军就是这么干的,李宝刚到石臼山附近,汉儿军就将金国水军底细卖了个精光,李宝也因此能将金国水军堵在陈家岛,一把火烧个精光。 “……就是如此了,十月三日,我父就会率三千水军抵达日照,皆是精锐,足以正面迎敌。” 将日照周边的军事情况说了一遍之后,李公佐以期待的眼神,看着刘淮,等待他的决定。而刘淮则是望着沙盘,复又陷入了沉思。 这一次他倒不是在犹豫是否要打,现在已经事到临头,如何能不打呢? 别的不说,虽然金国斥候由于要劫掠四方,暂时不会越过九仙山发现伏兵的身影,但再这么拖下去,东平军的士气可就真的不能要了。 原本的战略是,在日照县城下挫败金军士气,东平军找到机会,再撤到荻水镇防守,金军如果还想追,也只能再分兵围困石臼山。 届时忠义军从九仙山小道中杀出,先突袭击溃围困石臼山的金军,再断金国水军的后路,所有兵马前后夹击,一拥而上,把金国水军全都弄死。 但世事难预料,金国水军似乎也学聪明了,根本就是围而不攻,而且派遣游骑劫掠村镇以自肥。这下子金军士气越来越高,东平军反而快要坚持不住了。 这场仗虽然依旧有山东义军与李宝水军参与,但跟历史上那场陈岛之战根本不是一码事。 这是堂堂之阵了。 想到这里,刘淮不由得有些心虚,复又有懊恼。 他娘的,事态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副田地! 见帐中众将同时望向自己,刘淮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是要下决心的,当即肃容问道:“呼延将军,你那两千余武成军能参战吗?” 呼延南仙沉默半晌,方才闷闷说道:“不瞒统制郎君,我的确是想让他们参战以立功,但毕竟都是朝夕相处的袍泽,都在水军这一个饭桶里搅过马勺,埋怨归埋怨。但没有时间整训,很难下死手。” 刘淮点头:“我理解呼延将军的难处,也请呼延将军理解我的难处,既然大战将起,这两千武成军又无法交投名状,我就无法放心将你们摆在后路上。请武成军现在暂且离开莒县,向西去沂水县去寻我父魏公,在他帐下听令。 同时,我也会发文与我父,如果武成军在十月三日没有抵达他的帐下,那就视同反叛,我父将会扔下武兴军那些残兵败将,先去杀武成军。 呼延将军,我将话在这里说明白,这并不是疑你,而是兵凶战危,我需要怜惜儿郎们的性命。” 呼延南仙有些狼狈,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说句难听的,刘淮没有将这两千武成军全都缴械,然后发往阵前作炮灰已经是心善了。 “统制郎君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如此也避免了我与水军的一场尴尬,我道谢还来不及……” 见刘淮依旧定定的望着自己,呼延南仙恍然大悟,顿时拱手告辞,竟是连行李都不收拾,就去莒县统军去了。 刘淮倒是不担心此人反复。 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双方就会有裂痕。我为什么会相信你的幡然悔悟?你又怎么可能相信我会不计前嫌? 人心隔肚皮,猜疑链一旦生成,得需要大量的时间来平息。 更别说刘淮也派斥候时刻监视了武成军的行军方向,如果稍有异动,魏胜一定会出兵先灭了他的。 “此战,全军参战,一个不留。”见外人走了,刘淮抢先定下了基调,随即看向李公佐:“李三郎,全军配合如何配合在这几日已经商议清楚了,如果没有大的变化,事情就是如此了。” 李公佐拱手口称得令。 说罢,刘淮将目光投向忠义军诸将:“张白鱼,你率甲骑随我一起,为开路先锋。” “喏!” “鱼元,你率中军两千众为第二锋。” “喏!” “李火儿,你率罗慎言、石七朗、王世隆、魏昌四部为第三锋。” “喏!” 刘淮想了想,觉得没有遗漏之后放在指着沙盘说道:“这是金贼如今在山东最大的一波兵力,吞下之后,山东东路就是一片坦途,就能全部光复!还望诸君一齐努力,让那些胡虏看看,这山东大地,究竟是胡虏的,还是咱们汉人说了算!” (本章完) 第282章 国之重臣如柱石 第282章 国之重臣如柱石 几乎与刘淮发狠的同一时间。 千里外的辽东上京会宁府,正是一副秋日萧瑟的景象。 混同江畔,纥石烈良弼负手缓步前行,如同在欣赏会宁府秋日盛景,身后只有几个官员模样的人亦步亦趋的跟着,亲卫则是牵着马匹,离得老远。 几人沉默走了片刻,有一人方才说道:“这次大难得脱,还是幸亏了相公在其中回转,我等感激不尽。” 纥石烈良弼止住了脚步,望着已经变得有些枯黄的芦苇荡,笑着摇头:“师恭,你高看我了,陛下行事,哪里是能用言语劝回来的?你们之所以能活,还是因为陛下让你们活而已,如果想要谢,就感谢陛下吧。” 说话的,也就是仆散师恭了,而他身侧几人,正是萧怀忠、萧赜、萧秃剌几个倒霉鬼了。 这几人都是完颜亮的心腹,却在契丹大起义的第一阶段徒劳无功,甚至被起义军首领撒八打得丢盔卸甲。 在真正的历史上,这几人都卷进了仆散师恭与徒单太后密谋,随即被杀一事。再加上打了败仗,几乎全都被族诛弃市。 然而如今,因为纥石烈良弼被委任为上京留守,完颜亮不可能让如此国家重臣赤手空拳的来赴任,也就将这几个罪将一撸到底,以罪人之身发往纥石烈良弼军中戴罪立功。 可怜仆散师恭起于微末,亲身参与了完颜亮弑君,并且在第一时间将完颜亮扶上了皇帝宝座,从此一路高升,到最后位极人臣,做到了太尉、枢密使的位置上,如今成了白身,人生几十年,真的如同恍然大梦。 他身侧的萧怀忠、萧赜、萧秃剌等人也差不多,他们也曾是西京留守、上京留守、右卫将军之类的大人物,此时也成了戴罪之身。 但话又说回来,能在完颜亮这种人手中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邀天之幸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仆散师恭虽然没有反驳纥石烈良弼的话语,但想到死去的太后,还是一阵心寒:“前几年俺正风光的时候,族长指着俺的鼻子呵斥,俺还觉得有些不服气,如今想来,族长真是天下智者。 他那句:以色娱人者,色衰而爱驰,恰恰符合了俺今日的处境。只可叹当时俺志得意满,竟然将此等金玉良言当成了族长嫉妒,真是可笑。” 仆散师恭口中的族长,自然就是如今仆散部理论上的大家长仆散忠义了。 纥石烈良弼笑着说道:“老夫后来也听说了那次宴饮,其实在明眼人看来,当你去找陛下为你主持公道,而将乌者外放时,你的下场就注定不是太好了。你如今还想不明白,就是在彼时,你就已经恶了陛下了吗?” 见仆散师恭目露惊愕,纥石烈良弼复又摇头:“看来你是真的没想明白。” “还望相公指教。”仆散师恭长揖于地。 “指教不敢当,但虽是同殿为臣,但师恭你,还有李通、唐括辩、乌带、徒单贞、李老僧、大兴国等人,与老夫、乌者、刘萼、白彦敬等人是却是不一样的。”纥石烈良弼先是点出了跟着完颜亮弑君而登上高位的几人,随后又指了指自己:“你们是陛下的家奴,而我等是国家的大臣。而乌者对你说的那番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你赶紧弃掉家奴的身份,去当国家重臣。” 仆散师恭等人虽然觉得纥石烈良弼说话有些过于难听,但事到如此,又刚刚靠着此人逃离了杀身之祸,反而各自无话可说,只能静静听着。 “如果将大金比作一大户人家,陛下就是家主,你们就是奴仆,而老夫则是能镇住一方买卖,可以为家中作进项的大掌柜,而乌者则是带着家中恶少年震慑四方的家将。 师恭,你想一下,如果你是家主。有一名你十分喜爱的奴仆,向你进谗言让你处罚家将,你会如何去做?哪怕你觉得应该收奴仆之心,处罚了家将,你会不会觉得这奴仆好不晓事,渐渐恶了他?” 说到这里,萧怀忠终于有些无奈的开口:“相公说的有些道理,但难道如同我这般出身,在陛下眼中也是家奴吗?” 仆散师恭没有回头,却依旧知道萧怀忠这是在暗暗嘲讽自己。然而他惊奇的发现,平日里可能会发火的事情,现在竟然能心如止水,平静视之。 萧怀忠话中的意思很简单,仆散师恭是完颜亮的亲爹完颜宗干养在帐下的孤儿,如果放在民间,那真的就是比较亲近,唤作家生子的奴仆。 而他萧怀忠却自认为不是,他的起家是因为举主萧裕想要起兵复辽,他直接将萧裕给出卖了,以举主的人头作为进身之阶,进了完颜亮的法眼。 虽然他也为完颜亮办事,但那也是大臣对皇帝的忠诚,哪能被称为家奴呢? 然而纥石烈良弼还没有说话,萧秃剌已经不耐:“就你的那些微末功劳,还在相公面前显摆吗?你是怎么起家的?萧裕那厮虽是叛逆,但终究待你不薄。他想要复辽,你可以袖手旁观,却如何能做小人呢?既然做得此事,还想要什么好名声吗?”说着,萧秃剌不待对方发怒,就继续说道:“哪怕是俺,也终究还是谄媚侍奉陛下,这就是逢君之恶,本就是奴仆所为,哪有国家大臣的样子?一朝失势哪怕被杀,也没什么好说的。” 萧怀忠听罢,也喟然长叹,不复言语。 仆散师恭沉默半晌,方才说道:“可如何当国家重臣呢?难道俺平日里做事还不勤勉?侍奉陛下还不积极吗?还要俺如何做呢?” 纥石烈良弼笼着手说道:“自然能行常人不能行之事,解常人不能解之难,立常人不能立之功了。 就比如乌者,出兵之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乃是国家一等一的利剑,自然会得到陛下优容; 再比如老夫,只要老夫坐镇一处,就能将大金后方经营的稳如泰山,如同铁桶。 有这份本事,你们自然也会如老夫一样,即便在陛下面前犯颜直谏,触怒陛下,陛下却也会将国家大事托付于你。” 说着,纥石烈良弼指了指混同江以西:“就比如此次征讨契丹反贼,就是陛下给你们一个从奴仆到重臣的机会,如果尔等能轻易讨灭之,哪怕损失惨重一些,陛下也能将大事托付。但是很可惜,你们败了,陛下自然杀你们如杀鸡犬。” 听到这里,仆散师恭终于悠悠长叹。 他倒是想成大事,但哪里能有能耐? 如果有纥石烈良弼与仆散忠义的本事,他又何苦去当一名弄臣呢? 这简直就是一个死结。 “那如相公所言,此时朝中有几多国家重臣呢?”一直沉默不语萧赜此时终于出言,声音有说不出的沙哑,似乎这几日下狱给了他在心理上极大的伤害,使得整个人都有些暮气沉沉了。 纥石烈良弼笑着说道:“谁又能说的准呢?天下大势浩浩荡荡,宋金复又开始交战,大浪淘沙,泥沙俱下,真金始出。 没准今日看着是雄武不可侵犯的名臣大将,来日就会软成一摊烂泥; 也说不定现在看起来是一坨朽木,来日会成长为参天大树也说不定。 就连老夫与乌者,也说不准会做出些荒唐事来。世事如潮,暗流涌动,人人都困在此处,不得自由啊!” 说罢,纥石烈良弼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复又长叹出声。 几名罪人一时间默然。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远方传来,十几骑打着一面上书纥石烈的大旗急速而来。 又纥石烈良弼的亲卫连忙上前作阻拦,而那些骑兵也没有强行闯过来,为首之人与亲卫头子做了交涉之后,随即脱离大队,单人独骑纵马而来。 纥石烈良弼远远望着,笑出声来:“萧赜,你刚刚不是问谁是国家重臣吗?其他人老夫不敢说,但来人肯定能算一个,即便现在声名不显,来日说不得能名垂青史,比老夫还要显赫。” 几人连忙回头望去,待看清楚来人之后,复又各自觉得纥石烈良弼的说法没有问题。 原因无他,来人正是完颜兀术最为宠爱的女婿,如今的北面副都统,枢密副使,当朝名将纥石烈志宁。 此人的能耐在场五人都十分清楚,尤其是仆散师恭等人。 因为他们之前面对契丹起义军的那场大败中,若不是纥石烈志宁临危受命,率军迎战,正面击溃了契丹军,说不得金国的会宁府都没了。 而纥石烈志宁急匆匆的来见纥石烈良弼,自然也不是为了叙旧,或者拉关系认族长,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相公,完颜雍那厮要反了!” (本章完) 第283章 乃忠于国非忠君 第283章 乃忠于国非忠君 纥石烈志宁的话一出口,立马意识到了自己过于焦急,急火攻心之下竟然将这事当众说出口,却是立即扶着刀,用如电的目光扫向仆散师恭等人。 其人今年只是三十有七,正值壮年,身材魁梧,剑眉朗目,英气逼人,多年的官宦生涯再加上执掌一方大军厮杀,使得纥石烈志宁身上威势更重。 平日里,他就瞧不上这些幸进之辈,此时面对这些罪官更是没有好脸色。 都杀了了事,何苦留着这些饭桶浪费粮食? 与此同时,仆散师恭等人也恨不得戳聋自己的耳朵。 这种事情也是他们能听的吗? 金国立国这么多年,哪次宗室造反不得杀成尸山血海啊? 完颜亮登基,那特么也是宗室造反! 更何况,完颜雍这一茬究竟是造反还是被造反还说不准呢! 纥石烈良弼却没有过多的反应,直接撵着胡须说道:“无妨,他们都是大金忠臣,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即可。” 纥石烈良弼与纥石烈志宁的关系算不上亲近,即便纥石烈良弼是纥石烈部的族长,但纥石烈部与仆散部一样,实在是太大了。 不说完颜氏有意识的拆分,就说作为渔猎民族,女真人也是有逐水草而居的习惯的,如此四散开来,过上两代人,除了顶着个纥石烈部的名头,很难用一个族长的名分就能把所有姓纥石烈的组织起来。 就比如纥石烈良弼就是回怕川(今吉林省辉发河流域)人,而纥石烈志宁则是上京(今黑龙江阿城南白城子)胡塔安人,若是强论齿龄,说不得还能攀一些关系,但若是说两人有什么血浓于水的感情,那也是太过了。 至于此时纥石烈志宁来找纥石烈良弼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自认为只是将领,天下大事,还得相公们做主才对。 见志宁依旧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仆散师恭等人,良弼温言说道:“志宁,将事情事无巨细,说与老夫听,万事自有老夫担待。” 直到这时,纥石烈志宁方才恭敬说道:“相公,这事我也说不出巨细,毕竟这乃是谋逆大事,若是没有参与进去,谁晓得其中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只不过我听闻完颜雍那厮欲反的消息已经在东京辽阳府传开了。 在昨日,彼处东京副留守高存福已经其妻子送到了我这里,并且说他深受陛下大恩,要以死相报。” 纥石烈良弼点了点头,这倒符合高存福的性子。 此人是被完颜亮派遣去监视完颜雍之人,其人虽然胆小无能,却对完颜亮忠心耿耿,此时既然已经说了这种话,自然是见到已经阻止不了完颜雍谋逆,从而想要以死报恩了。 “说下去,老夫要晓得局势有多坏,无论是好的坏的都要说。” “是!”不顾身侧的几名罪官已经流出了汗水,纥石烈志宁精神一振,拱手说道:“另外,有传言,本应南下的完颜福寿、高忠建、卢万家奴等将此时已经从山东折返,人数超过了两万,似乎要前往辽阳府,拥立完颜雍!” “还有,婆速路兵马总管完颜谋衍似乎也有些不稳,在常安汇聚兵马,不知是不是也有所图。” “谁?”萧赜忍耐不住,大声询问:“完颜谋衍?是那个完颜谋衍吗?” 虽然这话没头没尾,但纥石烈志宁还是迅速明白对方的意思,并且重重点头:“正是那个完颜谋衍。” 除了纥石烈良弼依旧面色沉静,其余人皆是相顾骇然。 原因很简单。 完颜谋衍已经死去的老爹正是金国开国大将,西路军的三驾马车之一完颜娄室;他已经死去的兄长,是元帅府左监军、隋国公完颜活女。 有这个身份,即便是完颜谋衍是个纯废物,依靠父兄攒下的人脉,也可以扯一大片杆子出来。更何况,其人也参加过伐宋大战,怎么可能是个纯废物? 这种人物如果站在完颜雍那一边,那可是一人就能抵一万兵马的。 “给陛下写信吧!” “是啊,完颜雍深孚众望,可不是其他人可比的。” “若是曹国公在辽阳起兵,那前线大军……” 见仆散师恭几人又七嘴八舌的闹腾起来,纥石烈良弼瞥了他们一眼:“如果按照大军行进,此时陛下已经差不多要渡淮河了,大战已经开始,如何能回转?再说了,事到临头难道让陛下飞过来不成?只能靠咱们自己了。尔等有时间再此处生乱,还不如好好想想破贼之法。” 萧赜犹豫说道:“难道不能投靠曹国公(完颜雍)吗?俺与他有旧……” 纥石烈良弼懒得废话,指了指萧赜对亲卫说道:“拖下去,斩了。”萧赜一愣,随即慌乱起来。 但他求饶的言语还没有出声,其人身侧的纥石烈志宁就一脚踹在他的膝弯处,将他踹翻在地,随即抽出长刀,猛然挥下,只一刀就斩下了萧赜的大好头颅。 “什么腌臜东西,脏了我的宝刀!”纥石烈志宁说罢,用阴冷的目光看向其他三人。 纥石烈良弼却仿佛没看见依旧在地上滚动的人头,语气淡然的继续说道:“你们想多了,以私计,须知道老夫和志宁还能侍奉新主,尔等这些靠着幸进而登高位之人,完颜雍凭什么会接纳你们?你们难道就没有参与打压他?” “以公计,国家精锐泰半在与宋国交战,如果后方生乱,前线士气崩溃,宋军若是趁机掩杀,那大金国祚都有可能覆灭,到时候,有天大的荣华富贵也轮不到你们来享用!” 纥石烈志宁重重点头,将刀上的血水甩了甩:“相公所言有理,这正是忠义之士所担心的事情。” 无论是良弼还是志宁都是有大志气,大智节之人,想要他们心悦诚服,可不是靠一个皇帝的名头就能办到的。 所以要说他们对完颜亮有多忠诚,那倒也未必,但他们对父兄拼死建立的金国却是忠心耿耿,哪怕九死也得让金国国祚延续下去。 这也是完颜亮能够道德绑架纥石烈良弼、仆散忠义等人的原因:反正南征大战已经开始,你们已经无法阻挡了,此时你们是要拼死作战,拼死稳定局势呢?还是要把大金一起拉进深渊? 当然,现在谁也没想到的是,宋国的战力会如此拉胯。 真正历史上,前线的金军哪怕经历了苦战良久,渡江失利,皇帝被弑杀,竟然也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其中自然有主持军务的完颜元宜能力逆天的原因,更重要的在于宋国根本没有派兵追杀。 然而必须说的是,宋军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脾性也不是天生就有的,主要是统治阶级太不当人,而宋军也太晓得宋国朝廷的德行了,何苦卖命呢? 所谓射一轮箭要一轮赏赐,你笑话宋军不懂战争,宋军笑话你不懂宋国。如果不这么要赏赐,赏赐就没了! 此时,对于宋国拉胯程度一无所知的纥石烈良弼呵斥完其他几人,复又看向纥石烈志宁:“既然说了叛逆之人,那总得有忠义之士吧。” 志宁点头:“有的,北面都统白彦敬、会宁府尹完颜蒲速赉、利涉军节度使独吉义都是忠义之士,愿意为国家出力。” 纥石烈良弼闭目不语,良久之后方才说道:“那你呢?” “嗯?” “那你呢,志宁,你是如何想的?” 纥石烈志宁单膝跪地说道:“前唐神龙政变时,大将李多祚对宰相张柬之说:苟缘王室,唯相公所使,终不顾妻子性命。 今日我一粗鄙武夫,也要对相公说:志宁世受国恩,苟利国家,唯相公之命是从,绝不惜身!” 纥石烈良弼点头说道:“如此便好。白都统此人,有智而迟,可以做谋而后定,却无法让其决断,但好在老夫来了。 仆散师恭,你是想当家奴,还是想当重臣?” 依旧呆愣看着萧赜头颅的仆散师恭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后却是立即咬牙:“回相公,俺虽然能力不济,却也想要当一个堂堂正正的重臣!” “你们呢?” 有萧赜的前车之鉴,萧秃剌、萧怀忠不敢不应,同时拱手以对:“愿听相公调遣。” 纥石烈良弼满意点头:“你们几人虽然临阵手艺差了点,但毕竟与契丹贼厮杀许久,对这军中谁能战谁不能战,哪个是英雄哪个是孬种,比老夫这两眼一抹黑的尚书左丞要清楚的多。老夫要你们与白都统一起,整饬出五千精锐兵马,交于志宁统一指挥。” 仆散师恭应了一声,却又犹豫说道:“是不是人数有些少了?五千兵马……足够吗?” 纥石烈良弼用诧异的眼神看向仆散师恭:“你难道还真的想在大金龙兴之地杀个尸山血海不成?完颜雍是要篡位,不是要重新打一遍天下,陛下当时难道也集结了几万兵马杀赴宫城吗?” 仆散师恭复又一哆嗦,也不再言语了。 纥石烈良弼继续说道:“志宁,告知会宁府尹完颜蒲速赉、利涉军节度使独吉义,让他们各自集结兵马,却不要出动,只待老夫的军令。 另外,告诉白都统,最迟明日,他要集中全军马骡,给这五千人每人三匹备马。咱们出发之后,他就得谨守潢水,万万不可让契丹贼占了便宜。” “喏!”见纥石烈良弼如此痛快的就下定了决心,纥石烈志宁也瞬间意气大振,回头上马之后,复又回头询问:“我将消息传给白都统的时候,他总是担心消息不准,让我再三确定。相公难道就不担心完颜雍没有反,是咱们冤枉好人了吗?” 纥石烈良弼笑着摇头:“不担心,真也好,假也罢,待到完颜雍面前,一切都会了然。若真是冤枉了他,大不了老夫给他摆酒赔罪,难道他还能咄咄逼人,不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吗?” 纥石烈志宁微微一愣,复又大笑而去,一时间只觉得这几日的惶恐失望都烟消云散了。 (本章完) 第284章 侵袭如火燎两淮 第284章 侵袭如火燎两淮 无论军略还是计策,从来都是越简单越好,环环相扣的连环计,在现实世界的可操作性很低,原因就是在整个计谋的操作过程中,实在是太容易失控了。 一整套完整计划,就算每一步都有九成的胜算,在经历十个环节后,也只剩下三成半的胜算了。 所以,纥石烈良弼收拾完颜雍的计策很简单,集结所有精锐,备好战马,急速将谋反篡位的首脑人物控制住,那事情就平定了。 而在莒县,刘淮的计谋也是相当简单粗暴。 集中所有能来的军队,在一天之内全都打出去。 但事实就是,就算如此简单的计策,一旦开始执行起来,各种状况也是纷纷不断。 十月三日清晨,日照城中,七千东平军与三千忠义军已经全部动员了起来, 日头刚刚升起,饱餐一顿的北伐军倾巢而出,向着金国水军北大营攻去。 驻扎在北大营的神锋军不甘示弱,同时也担心被北伐军冲进大营,直接在营寨外列阵,与北伐军正面作战。 同样是万人大军,即便神锋军几乎没有骑兵,但双方的战斗力依旧不是相等的。 在开战两个时辰之后,虽然金军的小寨在石臼山守军的骚扰下无法出兵,从侧翼袭击北伐军,但正面阵战中,北伐军被神锋军缓缓向南压迫。 甚至有一两阵被直接击溃,若不是及时填补阵线,差点就会引起全军大溃败。 张荣的判断可以说是精准了,现在的东平军在正面战场上根本不是金国主力正军的对手。 而这一点,甚至连金军自己也知道。 蒲辇合达站在神锋大旗之下,摸着光溜溜的脑壳说道:“没道理啊,汉狗为何要主动来攻打我军,难道这些贼人发觉什么了?” 神锋军副都统阿兀奎同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应该,武成军不是已经都被清理了吗?圣旨的内容又怎么可能会宣扬的到处都是?” 蒲辇合达揪着马缰,有些焦躁的在这片高地上转了几圈,复又有些懊恼的说道:“早知道汉狗要出来打,那就不让威镇军高什他们先走了,这下可好,咱们神锋军反而要为那些杂胡垫刀头,真是岂有此理。” 阿兀奎连忙低声说道:“将军慎言。” 虽然作为女真国族,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辱汉儿,但面对奚人、渤海人、契丹人时,还是得有一些尊重的。 再说了,刚刚发生武成军这破事,无论如何都该收敛一些的。 蒲辇合达也自知失言,但还是有些焦躁,片刻之后终于不耐,掏出令牌,扔给一名亲兵说道:“你去,再去催一催高什,他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到底准备好了没有?俺再给他一个时辰,到时候无论如何,俺都要撤了!” 亲卫接过令牌,拨马离去了。 阿兀奎望着那名亲卫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这都他娘的是什么事啊,天下哪有这么打仗的?” 蒲辇合达同样叹息:“圣旨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陛下已经自涡口渡过淮河,攻入了宋国两淮腹地,严令咱们水军立即出发,协助陛下渡大江。” 听到这里,阿兀奎依旧有些不敢置信:“不是说,此次陛下这里只是偏师吗?主力应该都去了襄樊,如何还想渡江?” 蒲辇合达一摊手:“谁晓得呢?说不得是两淮打得太顺了!俺也问了问都统,他却说一切战事都要为国家政略让步,让咱们放下东平贼,立即全军回营登船,支援陛下。俺还能有啥好说的?” 说着,其人复又恨恨指向了遥遥相望的东平大旗,恼怒说道:“这张荣这厮好不晓事,再等一日俺们就撤走了,何苦在今日与俺们为难?” 两人气急败坏的原因也很简单。 与历史上几十万大军在两淮一拥而上不同,这次完颜亮亲率的兵马只有四个万户正军,算上徒单贞那一路沿着被黄河夺了河道的泗水行军的三个万户,攻入两淮的金军一共只有七万人。 但人数少有人数少的优点,现在金军的机动能力比真正历史上好太多了。 历史上金军大队于十月二日渡河,如今比历史上还早上好几日。 然而,即便金国的兵力变少了,宋国还如同历史上一样拉胯。 宋金国战已经打响了,但总揽淮西战事的宋将王权,此时竟然还在长江边上的和州畏惧不敢前。 在这种情况下,淮上重镇濠州钟离与安丰军寿春几乎被金军一鼓而下,由完颜亮亲率的四万兵马没有任何损耗,就在两淮站稳了脚跟,并且将兵锋直指淮西重镇合肥。 不得不说,在这种优势下,即便是再保守的金国大臣也有了许多遐想,甚至连完颜亮也被狠狠壮了一把胆子。 原来大金这么强,宋国这么弱啊! 我大金天下无敌啊! 感到高兴的不只是金国高层。 因为在历史上金军是以大军渡两淮,有足够的兵马来驻守后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完颜亮玩一把以德服人盖世明君自然是可行的,也因此,完颜亮能定下‘杀掠者斩’的严苛军法。 然而现在却没有那么多兵马来驻守后路,所以金军自然而然的开始清扫可能的威胁。 否则若是前线打得正热闹,后路被宋国义军掐了,那事情就大条了。 当然,清扫威胁只是好听的说法。 具体一点,就是开始征签,将健壮的汉儿与投降的宋军编制成签军,充作炮灰兵使用。在此期间,劫掠屠戮的事情连续发生,待发现完颜亮不下令阻止之后,劫掠的规模迅速开始了扩大化。 金军上下,人人赚的盆满钵满,军心士气一时间大增。 原本还有个别基层军官担心前途,有些羡慕那些留在后方的大军,现在的口风也变成了嘲讽那些孬蛋了。 坐镇淮东的刘锜听闻淮西战事,简直如同遭了晴天霹雳。 此时他正在淮东盱眙与楚州严阵以待,与徒单贞三个万户的兵马隔着沂水互相厮杀,突然听说侧翼被突破了,当即大惊失色。 这特么不是什么小河沟子,是淮河! 就这么轻易的被突破了? 王权那厮是干什么吃的! 待探查清楚王权还特么在长江边上钓鱼时,即便以刘锜温吞的性格也差点把鼻子气歪,一天之内连发好几道命令,强令王权进驻合肥,无论如何都得保住庐州不失。 于此同时,寿春以西,作为两淮与荆襄连接部的宋国大将李显忠也是被王权的行为吓了一跳。 此人毕竟是紧邻淮西的大将,立马就从各处公文意识到,淮西军心已乱,就算王权去合肥驻扎,也挽救不了局势了。 李显忠有心想要直接组织淮西大军就地抵抗,却因为又担心犯了天大的忌讳,在犹豫许久之后,只能率部众撤往江南,并顺着大江向东。 李显忠深知,如果淮西陷落,淮东的侧翼大开,刘锜就只能撤退了,作为两淮总预备队,李显忠必须得率军前去接应。如若不然,刘锜被金军包围,那么宋国在两淮就直接没有能战的兵马了。 到时候,大江都有可能保不住。 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两得。李显忠可能不知道这些话,但他还是明白这些道理的。 但无可否认的是,李显忠撤退必然是有自保意图的,淮西宋军固然不值得信任,但他这种行为客观上进一步加剧了淮西的混乱。 这就让完颜亮与主持军务的完颜奔睹、完颜元宜等人看到了战机。 也因此,一封由枢密院起草,加盖了皇帝玉玺大印的军令以及完颜亮的个人私信就被急速传到了苏保衡手中。 命令很简单。 水军即刻南下,沿长江口入大江,逆流而上,协助大军渡江。 对于这个命令,苏保衡明确的表示,这就是陛下又开始自大了。 原本只是要占下两淮与襄樊,积蓄教训几年之后,再拿下蜀地,最后渡江一统天下,这是多好的战略? 现在只是占了个先手,只是在战术上胜了一阵,就开始做一统天下的春秋大梦了。干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说的就是这种行为。 可批判了一番之后,苏保衡还是决定要执行军令。 对完颜亮的死忠是一方面。 更多的是,金国建立水军费时费力,而且还逼反了不少汉儿,抛洒了如此多的钱粮,耗费了如此多的精力,朝廷是不可能让金国水军在这种国战中坐着看戏。 而且,从长江逆流而上的计划再艰难,那也要比直接从海上攻打临安要靠谱的多。 最起码在长江上,有马步军接应,是一套完整的军略。直取临安就只能靠赌了。 就这样,昨日时军议已定,威镇军总管孟斌率水军南下至信阳镇,已经大概稳定的武成军就地上船。 围攻日照的神锋军与威镇军一万五千人马互相掩护后撤,不特么管张荣了。 待神锋军、武成军都上船之后,威镇军高什率五千人留守山东,接下来只要能不让这些贼军在山东闹得不可收拾就成。 等到金军大胜之后,回师之后捏死这群山东贼如同捏死只蚂蚁! 也因此,威镇军那五千兵马早就已经被调到北边去了,此时留守东西两小营的除了神锋军少部兵马,就是一大批签军民夫了。 这也就难怪蒲辇合达不想继续打了。 在这里啃这又臭又硬的东平军与忠义军有什么意思,江南的世界还等着他们呢! 原本蒲辇合达还想着猛攻张荣,将东平军击溃之后再转身撤退。 然而谁成想,这东平军虽然战力不成,但韧性确实太强了,即便是被正面压着打,却依然死死咬着神锋军,让蒲辇合达撤退都不成。 就在蒲辇合达愈加愤怒的时候,有探马从西面来报,说是有大军从西面九仙山之间杀奔出来,直冲着神锋军侧翼而来。 蒲辇合达大惊失色,还没有想出对策,也有斥候从东面小营而来,说登高望远,南边似有船队向北而来,似乎并不是金国水军。 “这不特么废话吗?大金水军会飞吗?如何能从南边来?”饶是军情如火,但听到如此荒谬言语,蒲辇合达还是破口大骂出声,随后又惊疑不定起来。 南边来的舰船……不会真的是宋国的海船吧。 虽然惊疑,却并不耽搁这名宿将作出最正确的应对。 他拉过一名亲卫说道:“快,将这个消息告诉都统,莫要添油加醋,实话实说即可。” “阿兀,这下咱们神锋军要被都统害惨了,再也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张荣这厮是个饵,如果再待下去,咱们就要被贼人整个吞了!”蒲辇合达随后对自家副总管抱怨道:“等会儿你率五个猛安先撤,俺来殿后。” 见阿兀奎想要说什么,蒲辇合达直接挥手:“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只有俺殿后,才能保证全军不溃散。再派个人告诉高什那厮,不管他准没准备好,如果不想全军都被击溃,就给俺死战!” 说罢,蒲辇合达不顾阿兀奎的反应,亲身驱马向前,带着两个一直没有参战的精锐猛安,对着那面东平大旗发动了猛攻。 而刘淮此时刚刚出了九仙山山口,居高临下一望,遥遥望见的就是‘神锋’大旗向前猛撞的场景,心中顿时一惊。 如今的金国将军都这么猛吗?! (本章完) 第285章 二十年来他乡客 第285章 二十年来他乡客 “金贼疯了吗?”张白鱼同样驻马在这小丘上,望着日照城下的战事,有些发懵:“难道他们没有发现咱们?” “怎么可能?”刘淮摇头:“咱们这几百甲骑已经距他们不到四里了,就算金军上下全都成了傻子,不派遣斥候在四方游弋,难道还都成了瞎子不成?看也能看见了!” 两人在这里扯淡,自然不是有什么闲心逸致观战阵,而是麾下五百骑士正在从备马上卸下甲胄,互相协助披甲,并且从骑乘马上卸下武器,将其挂在一直空跑的主力战马上。 虽然忠义军甲骑训练有素,却也必然会耗费一些时间。 然而就在骑士们大约披甲完成,跨上战马的时候,战场上又出了些许变化。 随着神锋大旗前移,东平军果然支撑不住,中军发生了小规模的溃退。 照理说,这种小挫折在今日大战中比比皆是,不只是北伐军,金军也是如此。但这种溃退却不会引起大溃败,因为立即就会有后续部队顶上,同时会有军官来收拢溃兵。 然而这时候,黑天鹅事件发生了。 不知道是旗杆质量太差还是别的什么,在军阵后方的‘东平’大旗突然被一阵风吹断了,而且是从最上端折断的,使得即便想要重新将大旗立起也不可得。 这是十分令人无语的情况。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实在是太常见了,但真正经历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还是令人不由得感叹一句。 怎么他娘的这么倒霉。 在这片战场上的北伐军所有高级军官见状,心中都是一紧:要坏事。 而事实也果真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在看着旗帜片刻之内没有升起之后,东平军士气大跌,靠近东侧大海的右翼几乎是迅速开始了大溃退。 随即是左翼,也就是忠义军董成的左军,也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出现在东平军中军,本来就有一小股步卒溃散,大旗一倒,原本还能控制的局面瞬间变得极其混乱,大约五六百人的军阵被带的溃散开来,交战锋线立马就缺了一大块。 蒲辇合达大喜过望,带领千余步卒沿着缺口一路冲杀,不到片刻就彻底撼动了东平军中军的阵型。 东平大旗到这时终于再次立起,羞恼交加的张荣也发了狠,亲自率亲卫上前稳定局势。 但溃兵哪里有那么快能收拢起来的? 蒲辇合达见张荣亲自上前,心中一动,有心想直接上前一举把东平军击溃在这里,却又想到已经有五个猛安撤出了战场,此时改变军令简直是自乱阵脚,尤其两翼还有敌军抵达,也就息了进攻的心思。 随后蒲辇合达下令神锋军停止追击,在原地收拢兵卒,准备后撤。 但是军令的传递是需要时间的。 而无论是哪一路援军,都不会发挥友军有难无动于衷的精神。 战场的最东侧的海面上,望着战场的局势,李公佐的嘴巴渐渐张大,随后有些懊恼的说道:“张公也是豪杰,怎么把仗打成了这个样子?” 在他身后,一名正在擦拭长槊的魁梧中年汉子笑着说道:“什么豪杰英雄,难道不都是聚人为众才能做一番大事情吗?天下事,参与的人太多了,指不定哪里就会出一些岔子。 更别说还有运命之说。张敌万只是折了大旗,还算是幸运的呢。总比大捷大胜之后,突然从朝廷处发来十二道撤并金牌要强得多。” 说着,其人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不再言语,只是望着北方,神色复杂。 “父亲。”李公佐拱手以对:“如你所言,即便大胜之后,也免不了遭朝中非议,那咱们现在该如何做?”中年人正是历尽艰辛,长途奔袭而来的泼李三李宝了。 其人闻言哈哈笑道:“管他呢,十二道金牌爱下就下,可既然来了山东,来到了你老子我的家乡,我泼李三如何能不跟山东父老打个招呼?我即便难望岳元帅之项背,却也要跟着他往前走几步的。 三郎,升白虎幡,登岸,杀金贼!” 李宝的最后几句话并没有压制音量,如同洪钟惊雷一般在整条千料大船上传遍,随即就是一片应诺声。 而当那面代表着死战到底的白虎幡被挂到最高的桅杆上时,巨大的欢呼声响彻着整片海面,一时间竟然压过了猎猎秋风,阵阵波涛。 少顷,数十条小船被同时放下,载着第一批次六百名宋军向着海滩冲去。 李宝握着长槊,在最前方的一艘小船上,如同一座山一般昂然挺立。 即便是多年的军旅生涯使得他的面容犹如铁铸,但他的心绪还是不可避免的开始了翻涌。 李宝生于山东葵丘,从小好武兼文,年纪长一些后,却是素有泼行,行事泼辣无拘,所以有个泼李三的诨号。 待到靖康之变,天下崩坏时,李宝复又奋起抗金,在濮州一带聚集义军,并在绍兴十一年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反击。可最终李宝却因为岳飞被冤杀,宋金和议而功亏一篑,狼狈归宋。 如今想来,上一次踏上故乡的土地,竟然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李宝不由得有些恍惚,却是突然想起年幼的时候,李家庄的老者曾经指着一座小土丘说,这里是春秋时齐桓公荡平胡虏四夷之后,与诸国会盟的地方,当时的李宝年少,还有些不屑,不知道为什么族中老人会把一坨土当成宝贝,他甚至还在其上撒过尿,也没觉得有什么灵异。 但离家良久后,李宝却时常午夜梦回时想起那片土丘时才猛然意识到,扫平四夷的齐桓公与管仲是何等功业,那座小小的土丘又承载着何等荣耀,而他竟然像一只丧家野犬般,抛弃了家乡,抛弃了支持他的父老,被胡虏赶到了江南苟且,是何等的屈辱。 “二十年了……”李宝握紧了手中长槊,看着越来越近的海岸,任由零零星星的箭矢落在身侧的水中:“竟然有二十年了……” 在宋军震天的号子声中,小船冲上了沙滩。 李宝身子只是微微晃了一下,就手持长槊,缓步踏上了沙滩。 他低头从地上抓出一团湿润的沙土,攥在了手中,复又在长槊上抹了一把,使长槊更加便于握持。 不断有小船冲上了沙滩,手持刀盾弓弩的宋军从中跃下,结成阵型,向前疾步而行。 而在沙滩上警戒的金军斥候大多数已经向后撤去,但竟然还有一名金军骑士似乎自恃勇武,想要占个便宜,弃弓持矛,双腿一夹马腹,向着李宝急速杀来。 “宋狗!”金军骑士大吼出声,双手持矛,猛然刺出。 李宝只是微微侧身,就躲开了长矛与随之而来战马的撞击,随后挥舞沉重的长槊,只是一击,就将那狂妄的金军挑落下马。 “此地已非宋境!我等已无退路!”李宝高举长槊,随后在沙滩上画了一条横线,大声说道:“诸位随我奋力死战吧!” 说着,李宝披着铁裲裆轻甲,手持长槊,当先而行。 宋军也随之士气大振,许多弓弩手与刀盾手快步上前,将李宝护在身后,而旗手也带着大旗与认旗赶来。 宋军瞬间就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方阵,向着神锋军的右翼攻去。 (本章完) 第286章 时不利兮命何乖 第286章 时不利兮命何乖 李宝的参战虽然不能在第一时间改变战场局势,却也让蒲辇合达感到了一丝紧迫。 操,这伙海上来的宋军不一样,没有以邻为壑痛击友军的作风。 山东他娘的怎么就来了这么多疯狗? 蒲辇合达骂骂咧咧,刚要引军撤去,却又发现,西边的那些打着飞虎旗帜的甲骑出动了。 刘淮看了半天戏,斥候总算探查出了重要信息。 “什么?”刘淮勒着缰绳,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金军五千人在北十五里处列阵?还有五千人正在从日照往北撤?” 那斥候点头,在微凉的秋风中满头大汗,似乎也有些不敢置信,但这事的确是他亲眼所见,又不得不信。 昨日各级动员的时候,都头明明说此战也是硬仗,并且定下了各种赏格,大家伙都摩拳擦掌,然而现在看起来,金军竟然要逃跑了! 刘淮也有点懵。 难道是金军发现忠义军的伏兵了? 不对啊,就算发现了伏兵,临阵退军算什么?不怕被追成溃兵吗?你们金军素质难道这么好?作这么危险的战术动作如喝凉水般简单? 如果不是发现了伏兵,那金国水军来这一趟到底图什么啊?! 武装游行吗? 刘淮虽然弄不懂金军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 金军越想做什么,越不让他们做成就行了! “四郎,静心,东平大旗已经立起来了,说明张伯没事。”安抚了焦急不堪的张白鱼一句,刘淮大声分派军令:“五百甲骑分为三部,管七郎,你率百骑外围游弋,清扫游骑;四郎,你我各二百骑,你为我后继!知道如何做吗?” 张白鱼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郎君放心,我定不会落后。” 说罢,张白鱼复又犹豫:“不用等步卒吗?” 刘淮摇头:“来不及了,派个伶俐的,将这边事情全都告知李副统制和雷统领,接下来就看他俩如何发挥了。 嘿,亏咱们以为今日一场大战,得从清晨打到日落,谁知道金贼已经要逃了,再晚一日,这仗都没地方打。” 说着,刘淮拍马上前,当先而行。 他现在已经有些不妙的预感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脱离了历史的事件,才使得金国水军莫名其妙的临阵退敌。 刘淮现在迫切的想要捉住一个金军高级军官,从他口中拷问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底是历史记载出了错误,还是由他撺掇着提前发动的北伐出现了极大的蝴蝶效应? 然而即便是心急如焚,刘淮也没有带着甲骑一股脑的砸进金军大阵中。 如同单靠步兵没办法对抗精锐骑兵一般,这个时代,单单靠骑兵也没有办法对抗精锐步卒。尤其如同金国正军这种士气高涨,训练整齐的步卒,更是不可能用五百甲骑就能把上万大军打成倒卷珠帘。 金军还是有几百骑兵的,虽然水军的骑兵不如其他正军骑兵那样精锐,但与步卒一起,维持战线还是能做到的。 如果这时候东平军能够尾随追击,其他人不好说,但蒲辇合达所率的五千金军没准真的能被留下来。 但东平军因为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溃败,正在收拢兵马,一时间根本无力追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神锋军将最后的兵马撤了回去。 最大的战果反而是李宝斩获的。 东侧的金军追得过于深入了,被李宝率军咬住了尾巴,在留下百余尸体之后仓惶撤退,复又被大阵掩护,得以重整阵型。 而等到张荣大略整饬出一些兵马之后,忠义军的伏兵也从九仙山山口杀奔出来。但此时金军大军已经汇合,神锋军、威镇军一万五千兵马列成了大阵,严阵以待。 这下子别说刘淮了,就算是李宝与张荣两名老将也不敢主动发动进攻了。 此时日照守军大约收拢了六千人,加上支援而来的忠义军与宋军精锐,人数上与金军差不多,如何能在平地野战中正面击溃金国正军? 更别说东平军士气已丧了。 战争真的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哪怕是张荣与李宝再不甘,也只能收拢大军,缓缓后退。 一场预备好的围歼战,竟然以这种虎头蛇尾的方式结束了。当然,北伐军的宣传还是在说大军得胜而归,金贼望风而逃云云。 但是个中滋味,也只有各人知道了。 其中最懵的,当属李宝了。 无论是事先的心理准备还是中间的互相联络,宋军都是奔着一场大战而来的。 可谁知道三千精锐刚刚登上海岸,金军就一溜烟的逃跑了。 什么情况? 李宝原本还想与山东诸将通一下气,但见到刘淮与张荣火急火燎的来找自己时,就觉得事态有些不太正常。 “老夫还想问你们呢。”李宝摊手说道:“莫非有兵马去偷金贼后路了?” 刘淮也没有寒暄,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在历史上有好大名头的泼李三,就直接摇头:“不可能,山东两路成建制的义军都在这里了,就算父亲或者天平军的耿大头领绕了过去,也断没有遮掩住,不让我们知晓的道理。” “那就奇怪了。”李宝摩挲着下巴的胡须,与张荣对视一眼后,终于有些醒悟:“你们的意思是,问题不是出在山东,而是出在大宋?” 刘淮点头以对:“是这个道理。李总管,金贼在山东造船,目的为何不言自明,不是为了协助金军渡江,就是要直取临安……” 李宝同样点头,如果不是因为知晓金国的战略目的,他吃饱了撑的跑这么远来收拾金国水军。 无论是长江防线,还是一个稳定的中枢朝廷,对于南方割据政权来说都太重要了。 “而现在金国水军放弃战斗,火速收缩,唯一可能就是他们要出兵南下了。”刘淮郑重说道:“张伯,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今日之事,金贼大胜已经是唾手可得,但他们连这种大胜都不要,只能是所图更大。” 张荣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却也有些无奈。 旗杆被大风吹断这种事情真是纯纯的倒霉,这谁能想得到呢? 只要金军把规模最大的东平军彻底击溃,那即便是援军齐至也只能固守自保,改变不了局面了。 但金军还是撤退了,十分干脆的撤退了。 “李总管,之前也让李三郎通报过,有一金军副总管投诚,通过军报知晓了宋金战况,但自从他投奔过来后。我们在山东就是两眼一抹黑,只知道宋金大约正式开战,军资器械兵马不断向南,但具体发生了何事,就不清楚了。” 刘淮说罢之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李宝。 但李宝的下一个动作就让他失望了。 只见李宝摇头叹气:“我军在九月二十三日从关澳出发,天幸南风,让老夫在几日之内就抵达海州。老夫中间只在楚州落了一次锚,只知道刘锜那厮与金军在盱眙和楚州与金贼隔淮河对峙,双方各自渡河,各自胜负,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难道在这短短几日,金军就能突破了淮河?不应该啊,刘二虽然已经老迈,却也不是没牙的老虎,金贼又不会飞,区区几万兵马如何能渡河?” 这年头也没有无线电,信鸽传递消息更多是点对点,是无法寻找移动目标的,同时有概率遗失泄露。所以重大消息还是依靠人来传递。 这也就导致了李宝一旦出海,若非靠岸,很难获得重大军情。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了。 双方都有极大的战争迷雾,这时候就得依靠指挥官的经验、智慧以及一点点运气了。 而刘淮的经验不止来源于战争本身,更是一个穿越者对历史的洞若观火。 “那只可能是淮西出问题了。”刘淮沉吟片刻说道:“总不可能是荆襄或者巴蜀被突破,金国水军就要急吼吼的出动。 嗯,淮西守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王权吧。此人如何?能否在金国主力进攻下坚守?” 话一问出口,李宝与张荣皆是各自沉默对视,复又抬头看向刘淮。 意思很明显,这事你还要问我们? (本章完) 第287章 闻说北风吹面急 第287章 闻说北风吹面急 张荣与李宝的态度把刘淮整懵了。 片刻之后他方才明白过来。 因为王权这厮曾是韩世忠的部将,照理说曾经身为韩世忠亲卫的魏胜对其了解要远远多于其他人。 你回去问问你家老爹不就行了吗? 但事情急迫,也顾不得许多了,在思考片刻之后,还是曾在韩世忠手下厮混过的李宝说道:“王权没甚长处,过于中庸,但这也是他能掌军权的原因。 如若不是这般,别说如同岳元帅与韩王那般忠义人物,就连刘信叔(刘锜)这般谨慎之人都会因为身为北人而被猜忌,哪里轮得到他出头呢?” 李宝对王权的了解也不是很多,说罢之后,复又思考良久才说道:“但有一个传闻,老夫也是听说,但是是从韩王之子韩彦质那里听说的,倒也不可能全是假话……” 故事很简单,而且有点神异。 且说王权此人擅于射弩,在当了统制官之后,常常出门游猎,尤其喜欢射鸟。 后来有一次,他听到鸟鸣,就用弩向鸟窝中射了一箭,但是也没有在意。但转头离开之际,却听到身后有人说:若是你也被射下一只眼,该如何是好呢? 王权惊讶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他知道这鸟窝有些怪异,连忙下马爬树,却看到鸟窝中有一只喜鹊被弩箭射中了眼睛,正在哀嚎翻滚,眼看就要死了。 这时候他才知道,刚才的声音是喜鹊传出的,不由得又惊又悔,抽刀将劲弩砍成碎片,并发誓再也不射鸟。 在几日之后,王权率军与敌人交战,被流矢射中了脸,那支箭正好射在其人鼻子与眼睛之间,差点让王权失明。 王权又想起了前几天射鸟之事,长叹说道:都怪自己,不该射鸟,现在受伤乃是报应。 听罢这个有些神神叨叨的故事之后,刘淮只是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却还没来得及想,就有背后背着两面红色小旗的军使纵马狂奔而来。 “避让!避让!十万火急!避让!” 那军使一边大吼,一边来到刘淮身前,翻身下马,不顾浑身大汗从背包中掏出一个蜡封的竹筒,高声说道:“统制郎君,魏帅书信。” 刘淮检查了蜡封,拆开倒出几页信纸,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后,呆愣了片刻,方才心情复杂的说道:“张伯,李总管,天平军的耿大头领探查到了确切情报,完颜亮亲率四个万户的正军自汴梁沿涡河杀入两淮,此时已经渡河,攻下了寿春。 而我父今日也得到了确切言语,屯军在徐州与邳州的徒单贞只有三个万户,与刘锜所部隔河对峙。” 在两名老将惊疑与复杂交织的面孔中,刘淮继续说道:“金国没有以主力大军攻两淮!并没有……但淮河防线还是被突破了。” 这句话一出,李宝与张荣顿时有了摇摇欲坠之感。 好消息是,忠义军北伐的确是有了效果,金国不敢冒着后勤路线被切断的风险派几十万大军来两淮,大宋没有被一波捅穿江防的风险,还能继续苟延残喘。 但坏消息是,就算来的不是主力大军,淮河防线依旧没有守住,被金军轻易攻入了两淮。 “这……这简直……简直是……”李宝嘴巴蠕动,重复半日,也没有说出什么具体言语。 而另一边,张荣的表情则是可以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了。 “俺……俺还以为,还以为当日议和,是真的要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哪怕今日败过一场,张荣依旧是汹汹之态,但此时听闻这个消息,其人简直犹如老了十岁一般,整个人都佝偻下去:“为了议和,将岳鹏举都害了……死了这么多的人,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结果?” “只是为了这个结果吗?!!” 张荣忍不住大吼出声,抽出腰刀,狠狠斩在了身侧的一块大石头上。 金石交鸣,发出巨大的声响,使得远远看着此地的亲卫们一时间惊惶失措。 刘淮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劝道:“张伯,勿要失态,注意军心。只要咱们还没有死,事情总会有挽回余地的。” 哪怕是事情紧迫,李宝还是以惊奇的目光看了一眼刘淮。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魏大刀这义子不一般啊。 其实刘淮此时也有些心乱如麻,原因是因为历史进程真的被他改变了,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十分不可控。 当然,此时他还能保持冷静的关键在于,他本身对于宋国就没有什么指望。 尤其是赵构领导下的宋国,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秦桧这种奸人都能被重用,岳飞这等豪杰都能被冤杀,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 沉默了片刻,两位老将终于平静下来,却立即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金军主力没有来两淮,那么会去哪里呢? 结论不用想就知道,必然会去荆襄。 “荆襄防线虽然是被岳元帅一手建立的,却被田师中那厮折腾了许久,早就不堪大用了。”李宝毕竟是官面上的人物,当即就说了定论:“如果金国大军真的压向襄樊,樊城之外皆不可守。 襄樊夹河而立,能守则守,不能守……” 说到这里,李宝长长叹气:“不能守就只能在大江边的江陵死扛了。可若是荆襄两淮尽失,大宋又能有几年国祚呢?” 张荣苦笑:“不说大宋沦亡,就算两淮丧于金贼之手,那么咱们在山东做出再大的局面又有何用?挡得住四面八方的围攻吗?” 这时候反而刘淮需要安慰两人:“也不是这么悲观的,金国以兵威立国,此时大军都已经南下,他们内部不可能不出大乱,且等等看吧。” 完颜雍呢,救一下啊! “而且完颜亮此人急躁,就从他不先清扫内部,不愿用大军对我等山东义军,只是南下伐宋,就可以看出此人好大喜功。 历来这种人不是大成,就是大败,只要能稍稍阻其兵势,就能让他自乱阵脚。尤其是完颜亮此人还在军中,对军士逼迫过甚,直接被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听罢刘淮的分析,李宝稍稍放下心来,却一时间只能说道:“只盼王权那厮能争口气,守住庐州,千万不要让金贼占据合肥啊。” 刘淮笑了笑,想要说什么,却又立即愣住。 他终于想明白关于王权那个故事哪里不合理了。 除去神怪部分,剩下的其实都是王权在为不去继续游猎找理由。 可在这个时代,游猎不仅仅是游玩,更是为了锻炼军队配合,磨炼弓马武艺。比寻常操练的效果更好的地方在于游猎还可以打一些荤腥,增加些肉食。 而他竟然连这种事情都不愿意做了,岂不是说明王权此人已经彻底腐化堕落,远离兵事了? 这种人,哪怕完颜亮此时没有带领大军南下,只有四个万户,难道王权就真的能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来坚守吗? 想到这里,刘淮不由自主的在原地踱步,同时意识到另一个事实。 所谓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但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能有韩信的水平?对于绝大多数将军来说,军队越多反而越混乱,几十万大军汇聚在一起,甚至会产生一加一小于二的结果。 最典型,也是最近的,就是北宋神宗时期的五路伐夏,灭国大军刚出发,还没有怎么打仗呢,自己就把辎重后勤搞崩了,绝大多数减员竟然是冻饿而死。 虽然这次完颜亮大军人数少了,但战斗力就一定会很差吗? 想到这里,刘淮不由得额头生汗。 正如张荣所说,如果金国在两淮站稳脚跟,只要没有渡过大江,那么宋国还可以苟延残喘。 但到时候山东义军就会处于四方合围的境地,别说能背靠宋国,就算退路都不会再有。 就在三名主将各自有些惶恐的时候,又有探马来报,说海面上许多船只自北南来,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头。 刘淮等人立即上马,奔到石臼山上,正好见到百舸争流,沿着海岸线南下一幕。 虽然离得很远,但刘淮还是立即意识到,金国水军倾巢而出,要南下参与伐宋了。 “唉,李总管只是晚了几日,终究没有把金贼堵在陈家岛。”到了这时候,也只有刘淮还能强笑出声,安慰李宝了。 李宝则是脸色有些惨白,口中喃喃自语:“我……我军之所以来晚,是因为飓风肆虐。难道,难道这就是天意如此吗?” 张荣咬牙说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这时候如何能放金国水军安安生生南下?泼李三,俺也有些水军,咱们合军一处,一起出战,阻拦金贼!” 李宝神色不属,不知道想什么,刘淮连忙把住了张荣的胳膊,正色说道:“水军都在日照县内渡,时间上来不及了,宋军三千精锐今日已经战了一场,如何还能作战?仓促出兵,若是败了,那岂不是连最后一丝机会都丧了?张伯,要从长计议的。” 张荣闻言焦躁不堪,却也知道刘淮所言是有道理的,一时间只能仰天不语。 这天下大势,愈发混沌不堪了。 (本章完) 第288章 难得易失乃时也 第288章 难得易失乃时也 十月五日,在经过两日探查之后,刘淮终于搞清楚了金国水军的路数。 金国水军也不是拖家带口一波走的,而是大约分成了两部分。 十月三日,当神锋军撤到信阳镇的时候,武成军当先出发;两日之后,也就是十月五日,神锋军全军与一半的威镇军方才登船出动。 在这两日期间,李宝与张荣不停的试图烧毁信阳镇的金国船队,但在以山东良家子组成的武成军离开后,没有任何内应的情况下,他们很难突破金军渡口。 在十月五日,一万五千金国水军扬帆出发。 在日照东边的海岸上,张荣与李宝张网以待,以水军对抗水军,拉开打决战的阵势,开始与金军硬碰硬。 从历史来说,如果这场大战能血战到底,无论谁胜谁负,都必然是海军发展史上具有标志性的事件,标志着东亚航海技术上了新的台阶。 然而就在双方开战一个时辰之后,李宝已经渐渐占据上风的时候,天色阴暗,海上北风渐起,在海上奋战的水军将士无不变色。 这是在历史上记载过的一场风暴。 真正历史上,李宝在十月初就抵达了海州,却在十月二十七日才找到机会突袭金军,就是因为要躲避这场风暴。 而金军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陈家岛,同样是为了躲避这场风暴。 北风一来,海上风波骤起,无论敌我全都搅成了一团,被呼啸的北风裹挟南边。 这时候就算再能打的水军将领也只能偃旗息鼓,将稳定船只放在第一位。但这场北风也顺便成全了金国水军,使得他们能够迅速脱离宋军的纠缠,顺风向南而去。 而宋军的指挥系统已经全乱了,不得已,李宝与张荣只能在抵达海州沿海的时候,下令脱离战团,回到东海县休整。 如果按照战损比,那么宋军依旧是小胜,金军依旧是败了。 甚至在这种天气下强行驾船南下,说不得还会有许多舰船在风暴中沉没。 但金军完成了速速南下的战略目标,宋军竟然连金国水军一部都没有拦住。 最后的结果竟然是金军不胜而胜,宋军不败而败。 冰冷的雨水稀稀拉拉落下,复又在寒凉的北风中吹得散乱,李宝握着长槊,站在雨中,抬眼望天:“天不助我!贼老天!你为何要助金贼!为何?!” 船上的宋军皆是无语,在风雨之中狼狈不堪。 更有些宋军面露惶恐。 他们许多都是渔民出身,家人都在沿海,金军规模如此庞大的一支船队,如果在宋国沿海撒开欢来,岂不是家人全都会遭兵灾? 新任朐山县知县高敞也冒雨前来,指挥着衙役民夫协助伤员,烧热水,搭帐篷。他身上并没有穿蓑衣,官袍在细雨中已经湿透。 一阵凉风吹来,高敞打了个哆嗦,回头望着李宝,不耐说道:“老天没助宋国吗?靖康年间,多少英雄豪杰托生到你们宋国了?你们又是如何对他们的?你们……你们又是如何对俺们的!现在老天见宋国烂泥捏不出人形,又开始助金国,你有什么可抱怨的?” 此人是山东本地士人出身,家道中落,平日当个小吏,勉强填饱肚子,却因为过于清高,不愿意与其他小吏一样压榨百姓,反而时常挨板子。 所以,忠义军北伐至海州时,此人几乎第一时间就到忠义军处自荐。 因为忠义军中文士稀少,所以高敞被直接吸纳,跟随陆游观政两月后,被派回朐山县来作一方父母。 有这层出身,高敞自然有理由瞧不起宋国,也有足够理由嘲讽宋国。 放弃半壁江山,弃了三分天命的难道不是你们自己吗? 甲板上的宋军一时间皆是怒目看向这名小官,有人刚要喝骂,却被李宝挥手阻止。 李宝根本无法反驳这些言论。 时来天地皆同力的时候,你不抓住机会,那又有什么理由在‘运去英雄不自由’的时候哀叹呢?更别说他李宝也是弃山东于不顾的一分子。 张荣则是坐在舵楼上,任由风雨落在头顶,将发髻吹散,白的头发贴在额头,远远听着李宝的大喊与高敞的嘲讽,竟是一时间连言语的心思都没有了。 张荣的心思再次不由自主的飞回了三十年前,那场扬名立万的缩头湖大捷之后,正当他志得意满之时,那大小眼将军闯进了他的大帐,诉说抗金大略。 “当时真的应该好好听听,就算听不懂,也要与那大小眼好好饮上几杯。” 想到这里,张荣复又看向西北方。 在那里有一名年轻人,与曾经的岳飞真的太像了。 胸有韬略腹有权谋,天下事,究竟还是依靠他们年轻人才对。 如果刘淮知道被张荣比作岳飞,一定会激动的跳起来。 当然,此时的刘淮见到交战双方被海风吹散,也是瞬间麻了爪子,并深深的陷入了自我怀疑。 为什么穿越小说中的主角,无论做什么都会将态势向好的方向驱动,但轮到他穿越了,打了这么多仗,死了这么多人,甚至刘淮自己也水里来火里去,亲自上阵厮杀,奋力改变了历史,但天下大势却会变的更糟了呢? 在山东奋战之后,刘淮再看天下局势,竟然发现自己不止间接的帮金国南征两淮的大军瘦身,改变了金国的战略目标,同时也让宋国襄樊直面金国灭国大军,甚至让金国水军逃过一劫。 这可是五六万正经兵马啊,如果让他们加入了伐宋战场,鬼知道会产生什么奇妙反应。 刘淮都不免在想,如果自己身处一本穿越小说的话,这小说作者也过于恶趣味了吧?! 魏胜也亲身来到了日照县,此时在石臼山上看到这副场景,复又仰天看着如墨黑云,也是呆愣片刻。 只不过魏胜终究没有失态,而是对刘淮说道:“大郎,我心已乱,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刘淮沉吟片刻:“不能让两淮被金贼占据,否则山东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父亲,现在有两件要紧事要着重去做。 其一,孩儿要率领骑兵,将周遭军情摸清楚,最起码要搞明白金贼水军还有没有后手,驻地还有多少军资,之后还有没有援军。 其二,父亲要召开大军议或者说大会盟,天平军、东平军、忠义军、宋军甚至还有刚刚与耿大头领接头的天雄军王友直,都要叫来。 跟他们说清楚,金贼在两淮的进展,还有若是金贼占据两淮后的局势。让他们知晓如今形势的紧迫,再根据探查出的情况,火速选择出接下来的战略方向。” 魏胜点头,第二件事确实只能由他这个忠义军都统来号召,因为他的威望终究还是要高一些的。 而且,两人都知道无论要做出什么决意,动作都要快。 拖上一个月,如果真的让金军横扫两淮,将宋军全都撵回江南,那无论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魏胜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复又回头:“大郎,你是如何想的?” 刘淮无奈摇头:“父亲,这事不是孩儿如何想就能做成的,得考虑实际,还得看山东群豪的想法。 说句难听的,如果绝大多数人都不想救宋国,那咱们父子几人想做什么都不成。 而如果他们都能明白事情紧急,愿意死战求生。那么能作为的无非就是围魏救赵与直接参战两种选择而已。” 魏胜再次点头,脸上已经浮现了一丝忧虑,却终究没有说话,而是翻身上马,火速离开了。 接下来几日,他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本章完) 第289章 第二百八十八 良相平乱非生乱 第289章 第二百八十八 良相平乱非生乱 十月六日,就在山东豪杰都接到了魏胜的邀请,参加会盟的时候。 辽东。 距金国东京辽阳府东北五十里处石城。 五千骑自北边奔腾而来,声势根本无法遮掩。马蹄如雷,一时间简直如同夹杂着风雷的乌云从天边卷来,令周边的牧人与农人尽皆失色,纷纷离开大军的行军范围。 石城之外屯驻着大约五千兵马,营寨建的十分坚固,也有游骑斥候在外巡视,但面对数千骑兵摆开阵势全力突袭的情况下,就算这些斥候跑得也不一定比这五千骑兵快。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大军?括里杀过来了?” 完颜谋衍爬上了望楼,远远眺望。 括里这厮是契丹起义军中的一支,聚集了数万兵马。 此人起义的经历一波三折,如果简单的来说,就是这数万兵马中看不中用,但是给了完颜雍以及其党羽聚集大军的借口。 而完颜雍真的借由几千人击败了括里的数万大军,从而在辽阳府有了极大的威望。 惨败的括里也只能去投靠撒八。 完颜谋衍也是以防备括里的名义在常安聚兵,所以此时见到如此多的骑兵,真的以为括里复又杀回来了。 然而当完颜谋衍见到两面大小不一的‘纥石烈’大旗,心中骤然一惊,可随即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大怒。 “小娄室这厮,竟然在这种时候阻俺吗?” 此时五千骑兵已经奔袭到营寨之下,完颜谋衍所部营寨大门紧紧关闭,吊桥收起。 那些骑兵也不强攻,有两千骑下马披甲,剩余三千轻骑围绕着营寨奔驰,一边将营寨外围的军兵驱逐开来,一边大声呼喊。 一开始乱糟糟的,但在片刻之后,声音整齐起来:“尚书左丞请完颜将军一叙!” 原本在营寨中严阵以待的军兵面面相觑,复又看向各自长官,然而却发现军官们也是茫然不知所措。 如果来的是敌人那没说的,直接亮兵刃开打就行,但这也不是敌人啊。 大金的尚书左丞,这已经是金国顶尖的几个人物了,此时来找婆速路总管完颜谋衍来叙旧,虽然阵势有点大了些,却也不能被称作敌人吧? 如果此时对尚书左丞动手,那是不是就得被算作谋反了? 纥石烈良弼的突袭来得太快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完颜谋衍所部当即陷入了茫然不知所措的境地。 “将军,怎么办?”攻破括里起义军的猛将,诨号是铁锏万户的乌延查剌凑到了完颜谋衍身侧,低声询问。 完颜谋衍见到这名一往无前的大将都有了犹豫之色,当即就长长叹了一声:“军心已无救,这次是小娄室棋高一着,俺不服不成……他奶奶的,这厮怎么就回祖地了呢?!” 大声骂了一句之后,完颜谋衍复又无奈:“查剌,俺去会一会他们,你要谨守营寨,如果俺不能回来……” 乌延查剌心中一惊:“将军,不如让俺去,你可万万不得有失!” 完颜谋衍轻笑一声:“俺这个身份在小娄室面前都抬不起头,你去了又能如何。放心,小娄室不会杀俺的,只会将俺裹挟,到时候你就谨守营门就行了,等着得胜者的军令。不要误了这些儿郎们的性命。” 乌延查剌有心想要说保着完颜谋衍杀出去,然而这想法刚刚升腾而起,却又立即有些惶恐。 如果外面只有纥石烈志宁,以乌延查剌的性子,早特么提起双锏,带着百骑冲阵了。 但纥石烈良弼在,他就真的不敢了。 人的名树的影,以纥石烈部族长与当朝相公的身份,别说乌延查剌,就算他亲爹,如今的神策军总管乌延蒲查奴都得掂量一下。 片刻之后,营寨大门洞开,完颜谋衍只带着几名亲卫,打着总管大旗走了出来。 有骑兵迅速围上,虽然不敢冒犯一路总管,却也在军官的带领下围成一圈,将完颜谋衍夹在中间。 不过片刻,骑兵分开,完颜谋衍来到了那面形制巨大的纥石烈大旗之下,彼处纥石烈良弼已经摆好了案几,案几上摆着两个茶杯,身侧还有一个小火炉,正在咕嘟咕嘟的煮茶。 纥石烈良弼端坐于马扎上,面色怡然,拿着个小蒲扇轻轻扇着火炉中的木炭。若不是其人身后肃立着几员大将,还有披上铠甲的甲骑环绕警戒,比起来作战,更像来郊游来了。 “谋衍,你来了。”纥石烈良弼含笑说道,复又在两个茶杯中倒满茶汤:“茶正好煮好了,你真是好口福。” 完颜谋衍瞥了一眼纥石烈志宁,将腰间兵刃解下,扔到一边,迈步上前,坐在了纥石烈良弼对面,也不饮茶:“小娄室,许久不见了。” 纥石烈良弼笑容和煦:“莫要唤我这个名字了,小娄室难道不是完颜毂英那厮吗?许多年了,也不知道他在晋地如何了?” 完颜毂英是开国西路军三驾马车之一完颜银术可的亲儿子,女真名也是娄室。娄室这个名字有点类似汉人的富贵、长生,属于很常见的名字,只不过由于完颜娄室的名声实在是太大,所以也就只有他配叫这个名字了。 “毂英那厮倒是找了个好差事,陛下南征后,就被派到了中都,当起了中都留守,并参与围剿撒八。”完颜谋衍纠正了一下纥石烈良弼过时的消息,复又长叹:“也算是正经差使。” 纥石烈良弼笑而不语。 金国开国的时候,西路军是由完颜氏旁支与一些外系子弟组成,就比如西路军首领完颜粘罕,与完颜兀术是同一个太爷爷,即便是位高权重,却早就不是主脉。 也因此,西路军在开始时十分抱团,这些官二代们,如同完颜活女、完颜谋衍、完颜毂英,还是他纥石烈良弼年少时关系都十分亲近。 然而此去经年,西路军或被拆分,或是反水在政争中做了小人,大家天南海北各自一方,再相见时却是隐隐成了敌人,如何不让人唏嘘? 片刻之后,完颜谋衍却是感叹:“当初俺的父亲亲口说,毂英那厮说不得来日就是个小娄室,可如今他那个娄室功名不显,军略未扬,而你这个娄室却是千里奔袭,犹如名将,莫非是我父亲真的看走了眼?” 纥石烈良弼笑道:“娄室大王的眼光,我自然相信的,就我这一把老骨头,若非晓得谋衍不会动粗,我可不敢以身犯险。” 完颜谋衍身体前倾,眯起了眼睛:“哦?良弼你既然不想犯险,又为何来此啊?” 纥石烈良弼脸色渐渐肃然:“是为了国事。” 完颜谋衍说道:“俺也是为了国事,既如此,不如良弼相公也随俺去为国做大事,可好?” 纥石烈良弼摇头:“完颜雍成不了事的。” “那是曹国公!”完颜谋衍顿时暴怒站起,戟指纥石烈良弼吼道:“你安敢直呼名讳?” “放肆!”纥石烈志宁扶刀向前,大声呵斥:“一介谋逆之徒罢了!作什么国公?” 完颜谋衍怒极,面对纥石烈志宁的质问睥睨以对:“谋逆?你们还敢说俺们谋逆?志宁,你是四太子女婿,你告诉俺,若是四太子复生,见到国家是如今这般样子,他会是说谁是国家罪人?是曹国公?还是当今天子?! 须知道,安置契丹人以备草原,是你岳丈一生之功业!现在契丹人皆反了,是俺们逼反的吗?” 将纥石烈志宁顶回去之后,完颜谋衍复又看向纥石烈良弼:“良弼,你现在说俺们是叛逆。 契丹叛乱难道是俺们惹起来的吗?又是谁在辛苦维持局势? 猛安谋克户们纷纷做了盗贼是俺们逼得吗?又是谁在辛苦收拢? 五月份时,东京辽阳府大水,朝中给赈济了吗?又是谁在辛苦救灾?” 说着,完颜谋衍指着身后营寨:“良弼,你以为如俺这般人,如这成千上万将士,就是因为曹国公一句话,就会心悦诚服,任其驱遣吗? 还不是因为曹国公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事,能让俺们服气,能让俺们觉得收拾大金天下的非此人不可吗?” 说到这里,完颜谋衍语气复又变得恳求:“良弼,你若真的以国事为重,就来扶保曹国公,莫要再侍奉当今天子了,可好?” 纥石烈良弼长叹一声:“谋衍,你说一千道一万,都妥不过一个国朝精锐俱在南征,如果让你们成事,陛下一人死不足惜,可前线大军何辜?大金国祚何辜? 更何况陛下总有千般错误,万种不是,终究还是用了我的计策,我又如何能负他?” 完颜谋衍呆呆看着纥石烈良弼,良久之后,竟然落下泪来。其人抹了一把脸说道:“既然良弼你这个相公不愿救大金,那就只能依靠俺这个总管了!” 说罢,完颜谋衍骤然将案几踢飞出去,借着遮掩,从牛皮护腕中抽出一把解腕尖刀,狠狠刺向纥石烈良弼的胸口。 正如同纥石烈良弼知晓政变的关键在于完颜雍与完颜谋衍这两人一般。 完颜谋衍也知晓对面关键在于纥石烈良弼。 没有这个相公牵头,还有谁能有威望反抗完颜雍?纥石烈志宁吗?又或者是那连现身都不敢的白彦敬? 然而纥石烈志宁此时虽然还称不上天下名将,却也是武人的顶尖。 其人早早就防着完颜谋衍,见对方暴起伤人,直接上前一步,将纥石烈良弼护在身后,左手一挥,用铁护腕将完颜谋衍手中磕飞出去,右手拿着没有出鞘的宝刀,用刀环狠狠锤在对方腰腹之间。 完颜谋衍已经五十有三,所谓拳怕少壮,尽管少年时好勇斗狠,此时却已经比不过纥石烈志宁。 挨了如此势大力沉的一击,哪怕穿着盔甲,一时间也只能连连咳嗦,连言语都说不出了。 “志宁,且留他一命。”纥石烈良弼也从马扎上起身:“谋衍,莫要想着自尽了事,如今我还是想要保完颜雍一条性命的。 有你在,说不得完颜雍还能活;若你死了,真当老夫是千手观音吗?能挡得住军中明枪暗箭?” 完颜谋衍复又咳嗦半晌,终于抬起头来,面色狰狞:“在谷神先生(完颜希尹)先生门下求学的时候,先生说我等都是锋锐宝刀,而良弼你是持刀宰割天下之人,如今看来,谷神先生真是对世事洞若观火,我等不能及。” 纥石烈良弼背着手摇头说道:“世事如潮,洞若观火又能如何?不也是被卷在其中,不得自由吗?哪怕如先生不也被大势裹挟,没了下场?” 说罢,纥石烈良弼眺望遥遥可看的东京城,出神片刻,复又一叹:“志宁,你率千骑为先锋,不用管任何人,直取完颜雍。谋衍不在,其人没有军略作反抗的。但只有一点,莫伤他的性命,暂时将其看押,此事到此为止了。” 纥石烈志宁犹豫想说什么,却终究不敢反抗良弼的权威,立即得令引军而去。 (本章完) 第290章 谁言尧舜不拿刀 第290章 谁言尧舜不拿刀 事实正如纥石烈良弼所想。 一人多马的轻骑如果放开速度狂奔,速度是十分惊人的。 城门官也是刚刚得到通报,说是有骑兵围住了石城处完颜谋衍大营,随后还没来得及禀报上官,纥石烈志宁就一马当先,杀入了府城之中。 庞大的大金东京城瞬间变得混乱,不少人以为契丹起义军杀来了,而且已经入了城,这下子有些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就开始了收拾金银细软,准备逃离府城了。 其余几门的守军根本就不敢拦,尤其北城的住户,非富即贵,许多人祖上跟着完颜阿骨打入的关,寻常大头兵哪里能阻拦的住? 这就是为什么古代巷战很难打,往往城池一破就全军溃散的原因了。 当然,这个混乱只持续了很小一段时间,因为纥石烈志宁突入府城中后,随之遥遥在望的就是纥石烈良弼所率的大军。 “怎么回事?”东京留守府,李石手捧一本账册,正在匆匆往书房走,听到府外一阵嘈杂呼喊,连忙安排下人去探查情况。 李石是完颜雍的舅舅,此人在历史上的评价是敦厚寡言,器宇与见识过人,曾经为完颜兀术麾下世袭谋克,行军猛安。 此人在完颜雍称帝后,为金国宰执十数年。 当然,此时因为完颜亮猜忌宗室,所以作为完颜雍的舅舅,李石也没落着好,干脆辞官回家,专心为完颜雍谋划。 历史上完颜雍可以轻易掌握金国,李石功不可没。 有家奴刚想要出门探查,在府中高台上瞭望的家将就大声回报,有纥石烈大旗急速而来。 李石心中暗叫一声不妙,将账册扔到一旁,掀起袍裾,三步并两步跑到大堂。 彼处,一名黑眼圈浓重的清瘦男子也是刚刚听到府外动静,正在惊疑不定。 此人正是完颜雍了。 李石大声说道:“国公,是纥石烈大旗,要动手了!” 完颜雍脸颊抽了抽:“是左丞,还是志宁?” 不待李石回应,完颜雍就摆了摆手,想明白了:“必然是良弼相公,志宁就算敢来杀我,也拉不出许多兵马。” 完颜亮在辽东也是有‘德政’的,别的不说,单单为了迁都而拆了会宁府的宫殿、宗庙、大族宅邸和皇家寺院储庆寺,这就已经恶了许多女真权贵了。 纥石烈良弼还可以压服众人,强行出兵,纥石烈志宁哪有这本事? 李石喘了几口粗气:“为今之计,还请国公速速易服离去,去找谋衍总管。左丞纵然有威望,能拉拢些人,却总不会太多,只要国公能到谋衍总管军中,立即立起义旗,那么左丞就算有千般手段,也阻挡不住麾下军士离心。” 完颜雍苦笑说道:“舅父,你不懂左丞的厉害。此人既然动了,而且从北边来,如果不是拿下了谋衍总管,如何敢直接进辽阳府? 而且,此时兵荒马乱,如果易装而逃,说不得一个小卒就能将我杀了,莫名死于乱军之中了。” 李石上前,抓住了完颜雍的胳膊,也顾不得尊重了:“乌禄(完颜雍女真名),这时候绝对不能怕。你四叔曾经教过我,越怕死越容易死,这时候若是逃出去,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缩在府中……” 完颜雍点头,脸上浮现一丝狰狞,却是直接打断了李石的言语:“说的正是,但我是太祖的子孙,就算死,也应该堂堂正正的死,如何能如落水野狗般莫名溺死呢?” 说罢,完颜雍吼了出声,如同想要将这几年的屈辱与烦闷发泄出来一般:“来人,为我披甲!正面杀出去!” 李石也同时振奋,召来国公府百余家将,互相擐甲。 “诸位,完颜亮将天下坏了,但这大金的天下,却不是那厮一人的天下,更是女真国族,天下万民的天下,我为太祖子孙,如何能见天下崩坏,国族陷于水火?!”完颜雍披上了铁裲裆后,望着聚拢而来的家将,大声说道:“如今,咱们虽然只有百人,却是众志成城,大义在身。俺的祖父太祖曾经说过,有同心协力的百人在侧,足以笑对各怀异心的千军万马。 完颜亮倒行逆施久矣,辽东故地,怨怒众多,今日我等首举义旗,必然会有大军跟从。来日,你们都是平定大难的功臣,今日,且跟着我一同杀敌!” “好!” “杀!” “反了!” “国公为天子!” 百余甲士无不振奋,纷纷高举兵刃,喊出了各自的口号。 不过片刻之后,口号终于整齐起来:“留守为天子!” 完颜雍翻身上马,拔出长剑,抚着剑穗喃喃说道:“阿昭,我现在就给你报仇!”下一刻,其人大吼出声:“开门!杀贼!” 说着,完颜雍带着百余步骑,打开了留守府大门,正面冲杀向了纥石烈大旗。 此时的纥石烈志宁刚刚指挥部下将留守府围起来,身侧也只留下了百余轻骑,刚刚在留守府大门处喝骂了几句,只见大门轰然洞开,甲士甲骑在为首的一名穿着金甲的将领指挥下蜂拥而出。 “留守为天子!” “留守为天子!” 留守府中涌出的甲士甲骑如同疯狂了一般,大喊大叫着悍不畏死的向前冲杀。 堵着大门的十几名平叛马军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长枪戳成了筛子。 纥石烈志宁又惊又怒,却又莫名有了一丝畏缩。 这倒不是因为他懦弱了,而是人一拼命,神仙也怕,尤其当完颜雍这种人物高呼自名,亲自冲杀在前时,哪怕强悍如纥石烈志宁也是心中稍有了畏惧。 但只是稍稍而已。 下一刻,纥石烈志宁就深深看了穿着金甲的完颜雍一眼,带着麾下数十轻骑拨马便走。 轻骑与甲骑甲士在城市中打阵地战实在是太吃亏了,而多年的军事经验让纥石烈志宁瞬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先是率数十轻骑在大街上引诱完颜雍追击,而等着其他包围留守府的轻骑从后方绕过来之时,复又转身杀了个回马枪。 留守府的甲骑与甲士到了这时候已经有些脱节,而为了面对后方袭来的轻骑,有些甲士三三两两的驻足列阵,所以纥石烈志宁这几十轻骑只需要面对十几甲骑而已。 完颜雍毕竟不是沙场悍将,面对纥石烈志宁挥来的长矛,只能咬牙持剑抵挡。 可谁知道,纥石烈志宁只是虚招,长矛挑飞了完颜雍的头盔,在对方愣神的期间,左手探出,捉住了完颜雍的腰带,将其从马上提了起来。 既将完颜雍生擒在手,纥石烈志宁也不想多杀人,大声吼道:“放下兵刃,否则你们国公人头不保!” 而就在这个时候,周边原本紧闭门扉的大户人家正门纷纷洞开,也同样有人持各种兵刃,大呼着‘留守作天子’参与进了完颜雍的队伍中。 而且,在各个路口转角,也不停的有甲骑甲士列阵,同样高呼着‘留守作天子’,明显是完颜雍一派的人。 这下子纥石烈志宁傻眼了。 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 纥石烈志宁已经擒住完颜雍,他带来的轻骑也包围住了东京留守府家将,但整个城中,同样有完颜雍那一派系的人在围杀纥石烈志宁。 若非今日是纥石烈志宁来突袭,而是完颜雍正式扯旗造反,此时各处人马最起码还得再多一倍。 饶是如此,纥石烈志宁也是额头生汗,翻身下马,一手持刀,一手拉着完颜雍向一处屋舍走去,试图作负隅顽抗。 难怪被完颜亮安插到东京监视完颜雍的副留守高存福觉得自己死定了,如今哪怕手握千余轻骑,纥石烈志宁也觉得自己不太妙。 “志宁,你没胜算了。”完颜雍喘着粗气,依旧大声劝道:“整个东京的人都想要杀你,都想要保我,你一人又能如何?” “你才是没胜算了!”纥石烈志宁立即大声回应:“左丞率大军在后,已经拿下了完颜谋衍,此时已经进城,这些人不怕我,难道还不怕左丞?乌禄,你难道就不怕左丞?” 完颜雍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一名有实权有手段有威望的相公就是这么麻烦,虽然以金国部落酋长与中原王朝混杂的体制,可能会有一些关外部族不鸟什么金国宰相,但纥石烈良弼的纥石烈部族长身份是跟你们闹着玩的吗? 汉的胡的,阴的阳的,正的邪的,文的武的,纥石烈良弼处处压人一头,真是没有办法。 见鬼了,这种人物为何会来辽东呢? 紧跟而来的李石大声说道:“哪怕左丞在此,这种局面也没有办法,这是东京辽阳府,全城已经反了!难道他还能将全城杀光不成?” 纥石烈志宁狞笑说道:“相公如何去做,我一个粗人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如果事有不谐,老子第一个把你们宰了!” 话声刚落,就听到一阵嘹亮的号角声从北方传来,几人目光越过院墙循声望去,却见一面形制更大纥石烈大旗高高飘扬。 纥石烈良弼终于到了。 (本章完) 第291章 辛苦作得裱糊匠 第291章 辛苦作得裱糊匠 “辛苦志宁了。” 金国东京辽阳府原本热闹的西市,此时已经没有过去的繁华,除了军士以外,也只有豪门大户的私兵了。 要说私兵这种东西,哪朝哪代都有。 哪怕是大宋开国时脑袋抽了,禁绝了亲兵制度,也在李元昊崛起建立西夏,并把各路宋军当成陀螺抽之后,复又开放了禁令。 然而金国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们的猛安谋克制是一种能与治权、军权、爵位同时挂钩的升迁制度。 简单点来说,就是作为世袭谋克,他会有三百户人家的治权,大约就是一个大点的村镇或者小一些的县。 而从治权中延伸出来的兵权则是说世袭谋克可以从这三百户中抽调一百兵马,作为私兵。 所以,在东京辽阳府这种遍地都是贵族的地方,世袭谋克乃至于世袭猛安简直不要太多,他们轻易的就可以汇聚起一支规模不小的军事力量。 此时的西市中,除了纥石烈良弼带来的五千骑兵,还有数千私兵也就不足为奇了。 纥石烈志宁并没有羞辱完颜雍,只是亦步亦趋的扶刀跟在其后,说是押送,反而更像是侍卫。 “为国事计,不敢言苦。”志宁单膝跪地行礼。 纥石烈良弼对完颜雍笑道:“乌禄,别来无恙。” 完颜雍虽然有些狼狈,却依旧着保持着风度:“娄室,谋衍总管呢?你竟然害了他的性命吗?” 纥石烈良弼挥了挥手,被甲士夹住的完颜谋衍就被从军阵之后带了上来:“老夫是来平乱,不是在生乱的,如何会妄加杀戮?” “国公,末将惭愧。”完颜谋衍单膝跪地行礼,满脸羞愧。 完颜雍长长舒了一口气,上前扶住了完颜谋衍:“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说罢,完颜雍复又看向了纥石烈良弼:“良弼相公,你已经大胜了,该如何处置,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吧。” 纥石烈良弼深深看了完颜雍一眼,随后复又环视围拢在西市广场周围的带着私兵的女真贵族们,一时间沉默不语。 “还我留守来!” 一名世袭谋克终于忍耐不住,上前几步,指着纥石烈良弼大声喝道:“逆贼!袭掠东京留守,安敢如此?!” 他麾下私兵同样上前几步,用刀拍击盾牌,放声喝骂起来。 而许多贵族有样学样,同样开始了鼓噪。 纥石烈志宁怒极反笑,这些人临阵杀贼不成,但倒打一耙的本事还是有的。其人也不废话,直接从亲卫手中夺过一面盾牌,如同炮弹般冲了出去。 那名一开始鼓噪的世袭谋克万万没想到身侧即便有百余私兵,纥石烈志宁也敢单人冲上来,即便是相距三十余步,那世袭谋克却也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被盾牌砸翻在地,复又被如同拖死狗般被拖到了良弼面前。 那百余私兵反应过来,想要将将主抢回,纥石烈志宁只是抽出刀来,干净利落的割掉这谋克的左耳,在哀嚎惨叫声中,那些私兵就不敢上前了。 见纥石烈志宁如此神勇,那些贵族一时间皆是失声,整个西市场一时间寂静的如同鬼蜮。 “你们谁想要你家留守,不要一窝蜂的说话,到老夫面前来分说。”纥石烈良弼看都不看那被拖回来的世袭谋克,朗声说道:“混在人群中叫嚷,当什么缩头王八呢?” 不到片刻,竟然还真有二十几名年纪官爵不一的越众而出,斥退亲兵之后,站在了纥石烈良弼面前。 其中一名唤作夹谷回剌的老者上前一步,先是看了看盔甲上还留着血污的完颜雍,随后又看向纥石烈良弼:“良弼相公,俺不想废话,就直接问了,你要如何处置留守?或者说,要如何处置俺们这些人?” 纥石烈良弼笑道:“若老夫说,只罪留守一人,你们相信吗?” 夹谷回剌当即大声回应:“自然是不信的!” 这可是谋反,从来没听说谋反是能只诛首恶,余者不论的。更别说还有完颜亮这种暴君了,他不借机株连就见鬼了。 只是一句回应,夹谷回剌就对着完颜雍大声说道:“留守,若是那般,莫要再指望什么了。俺们当即就与良弼相公厮杀,届时刀枪无眼,伤了留守,末将也只能以死谢罪,其余人照样扶保胡土瓦去登大位!” 胡土瓦就是完颜雍长子完颜允恭。 完颜雍心中郁闷,怎么一场十拿九稳的政变就濡染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拼命了,却也知道,此时是万万不可能退让的。稍稍露怯,以纥石烈良弼的手段,说不得就要逐个将东京贵族杀光的。 “正该如此。”完颜雍大声说道:“良弼相公,你莫非以为将我擒住,就能让这天下平靖吗?殊不知乱天下者,正是你们这些人!杀了我,还有东京贵种;你清扫完东京,整个辽地依旧要反!” “且住吧!”纥石烈良弼终于不耐,呵斥出声:“此事到此为止了。” “什么?”仿佛不敢置信一般,完颜雍诧异的看向了纥石烈良弼。 谋反这种事情还是可以点到为止的吗? “大金南征宋国,国家精锐泰半在南方交战,老夫是要稳定后方局势,却不是要激化矛盾。”纥石烈良弼笼着手说道:“此时没有过多杀伤,只是大军调动而已,乌禄没有反叛,我等也不是来平叛,仅此而已。”完颜雍听得目瞪口呆,却立即意识到,这么干……好像也不是不成。 大家将此事揭过,当作无事发生不行吗? 可纥石烈良弼为何要这么做?是为了虚与委蛇,秋后算账吗? 就在这时候,完颜雍猛然反应了过来。 如果将纥石烈良弼当作完颜亮的忠臣,那他所作所为跟得了失心疯一般诡异。 但如果将其当作大金的忠臣,那一切就是顺理成章了。 之所以要阻止完颜雍谋反,是为了在前线奋战的金国大军不会因为后方变故而进退失据,全军覆没。 之所以不杀完颜雍,而将这件事摁下去,是为了不在辽东祖地展开内战,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之后被契丹人与蒙兀人占了便宜。 真是好手段! 真是真相公! 即便是身在人手,完颜雍心中还是有一丝敬佩的。 为国而不惜身之人,无论哪一方都会给予其许多尊重。 可即使想明白了,但完颜雍还是说道:“良弼相公,你可知道,我终究还是要反的,即便是今日不反,明日也要反!” 纥石烈良弼语气平淡:“那就请乌禄到我军中盘桓几日,南征大军一日不归,你也不能回东京。 至于南征大军返还后,老夫自然会将你放归,届时你顺也好,逆也罢,老夫都不管了。” 夹谷回剌咬牙说道:“谁知道良弼相公是不是要将留守骗杀?到时候再将俺们一一拔除?你凭什么来保证留守的安全?” “就凭我是纥石烈良弼!当朝尚书左丞,纥石烈部族长!就凭我的一言!”纥石烈良弼睥睨来问:“你可还有何指教?” 夹谷回剌刚刚聚起的勇气烟消云散,当即讷讷不敢再言。 完颜谋衍这时也说道:“国公,这次是咱们棋差一着,性命皆在人手,良弼给的路已经算是开恩了。来日方长,以当今陛下的志大才疏,俺就不信这次南征能顺顺当当!” 完颜雍艰难点头,复又说道:“良弼相公,你又如何保证,没有人向迪古乃告密?到时候莫说是我等,就算你也要担天大的干系!” 纥石烈良弼说道:“此事简单。将高存福、李彦隆带上来!” 很快,东京副留守高存福与辽阳府通判李彦隆就被军士押了上来。 “刚刚局势已经给你们讲明白了,老夫虽然能扫平祖地,却会让大金仅剩的精锐兵马厮杀殆尽,而被契丹人与蒙兀人捡了便宜。更会影响到对宋国战事。”纥石烈良弼笼着手说道:“现如今,也只有这一个裱糊办法了,而你们二人,是数年前就被陛下派来稳定辽阳府局势的重臣,却将辽地搞成了这个样子,难辞其咎。” 仿佛知道了纥石烈良弼要干什么,完颜雍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李彦隆跪倒在地,闭目不语。而高存福则是抬头,试图说些什么,但对上纥石烈良弼森冷的眼神时,却又不敢出声,只是转过头,以祈求的目光望向纥石烈志宁。 纥石烈志宁知道对方是在托付家小,只能微微点头。 “俺……俺无能,俺知罪。”高存福颤颤巍巍说道:“若是俺一死,能稳定辽地局势,能帮得上陛下,俺愿意以死谢罪,只盼相公能告诉陛下,俺确实是忠心的。” “按说是不应该对你们过于苛责。”事到临头,纥石烈良弼反而安慰了对方几句:“但身居高位,又如何能脱身呢?” 说罢,这位当朝尚书左丞只是挥了挥手,两名甲士上前,直接挥刀将高存福与李彦隆的头颅斩了下来。 伴随着两名完颜亮心腹的人头落地,纥石烈良弼对完颜雍说道:“乌禄,这般如何?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见一个副留守与一名通判轻易丧了性命,完颜雍脸颊抽动数下,扯出一丝微笑说道:“良弼相公的手段果真了得,既然如此,我便与良弼相公走一趟。” 纥石烈良弼点头,复又看向了完颜谋衍:“谋衍,你知晓该如何去做吗?” 完颜谋衍冷笑说道:“自然知道,有俺在,谁都害不了曹国公!” 纥石烈良弼再次点头:“夹谷回剌,你们这些人,应该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吧?” 见完颜雍已经放弃了反抗,同意被纥石烈良弼带走,其余贵族没有核心,只能偃旗息鼓。 “相公当真好手段。”见纥石烈良弼只是连消带打,就将一场足以威胁整个北地的叛乱消弭于无形,夹谷回剌也只能一时感叹:“可这真的能治本吗?” 纥石烈良弼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跨负手离去,只有声音传来:“夹谷回剌,告诉完颜福寿那厮,他们三个万户从山东回来老夫不管,也不会将他们驱逐回去。 但他如果敢过石城一线,那老夫、志宁、谋衍和乌禄就要联手去打他。 让完颜福寿掂量一下,有几条命敢来捋虎须!” 说罢,纥石烈良弼直接带领兵马,从东京城中撤了出去,只留下一群女真贵族面面相觑。 (本章完) 第292章 南共北,正分裂 第292章 南共北,正分裂 虽然时间线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动,但现实世界中,毕竟不会有慷慨激昂的背景音乐,也没有振聋发聩的提示音,所以身在山东的刘淮依旧在前线视察情况。 经过几日的探查,在十月十一日这一天,刘淮终于拿着确切的情报,回到了临沂。 此时,魏胜已经依靠他的威望,将山东豪杰汇聚在了一起,召开会盟大会。 刘淮抵达临沂的第一感觉就是鱼龙混杂。 真的是鱼龙混杂。 其中有如同李宝这般的宋国大将,还有如呼延南仙这种投诚的金军大将,也有陆游这般的宋国士大夫,还有何伯求这种山东本地豪强,更有耿京这种农民起义军领袖。 当然,身份本身就复杂之人就更多了,比如刚刚从大名府逃回山东的王友直,其人是豪强出身,却当了农民起义军首领。 再比如张荣,李宝北上时,将其告身带了过来,此时张荣张敌万不仅仅是东平军都统,还是淮东副总管了,确实令人哭笑不得。 成分如此复杂的人聚集在一起,指望他们能心平气和,那是不可能的。事实上,这些人没有抽刀子互砍,那已经算是魏胜威望惊人了。 “何二郎,你父亲这是咋了?”见何伯求一脸愤怒的快步离去,正在营帐外吃着一碗汤饼的刘淮拉住了何子真,低声询问:“是与谁起了冲突了?” 何子真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李宝那厮?二十年前,这厮也是如今日一般来山东,说什么克复中原在此一举的。若是这般反金倒也无妨,可偏偏这厮说的好听,说什么与乡人同生共死,但到了最后,他又回江南吃香喝辣去了,留俺们在山东受罪。现在他又来了说什么抗金大略,呸,狗一般的东西,谁要和他一路人?” 说到最后,何子真也有些愤愤然之态。 然而事情还没完。 刘淮刚要劝慰几句,却因为何子真最后几句话声音大了一点,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隔着两张桌子吃饭的天平军贾瑞闻言嗤笑出声:“人家李宝李总管哪怕有千般不是,万般错处,却终究是自始至终抗金的。不像有些人,去给金人当狗。” 天平军与何伯求是有梁子的,而且这梁子还远没有到此时站在同一战壕就能解开的程度。 杜十八、叶师禅、梁阿泰等人都挨过何伯求的毒打,若不是刘淮与辛弃疾顶住了最要命的一波,说不得天平军已经全军溃散了。 “你他娘的吃大粪了?”何子真立即拍案而起。 贾瑞将炊饼一扔,紧了紧袖子,狞笑说道:“有人真的是一说就透,太他娘的对号入座了。老子今日就教训一下你这小犬!” 两人都是各有一些伙伴,也有军中袍泽,此时见双方要起冲突,当即也纷纷起身斗起了鸡眼。 “闹什么?”刘淮端着碗呵斥出言:“现在尔等要拔刀火并吗?” 辛弃疾这时候从帐中走出,见状直接重重拍了一下贾瑞的肩膀:“贾忽律,你发的什么疯?赶紧滚回后营去!” 贾瑞从来都十分服气辛弃疾,闻言缩了缩脖子,转头走了两步,复又将刚刚扔在地上的炊饼捡起来塞进怀里,灰溜溜的走了。 “何二郎,你先去找你父亲,替我劝解一二,就说还是要相忍为国。”刘淮环视一圈后,见对峙之人皆是讪讪,各自回去做事,出言将何子真打发走后,复又看向辛弃疾:“五郎,这几日谈的如何了?” 辛弃疾叹了口气,坐在了条凳上:“大略也知道了宋国两淮交战,却不见得如何危急,所以许多人都有再观望一下的意思。” 刘淮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 因为现在攻打两淮的金军一共就七万正军,宋国这边还有名将刘锜镇守,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短短不到一个月都坚持不住吧? 淮西虽然败了一场,但只要庐州合肥在手,金军在两淮的战略支点也只有寿春而已,是没有办法合围刘锜的。 只要刘锜在楚州等顶住正面徒单贞三万兵马,那么两淮的局势就足以维持下去,根本不用这么着急。 而迫在眉睫的,则是金国威毅军总管石盏斜也已经率军屯驻东平府,衔尾追杀着天雄军来到山东了。 天平军此时业已严阵以待,耿京甚至希望忠义军来支援他进取兖州、东平府。 但是刘淮却知道,淮西守将王权十有八九是个天大的草包,他真的能在面对完颜亮亲率的四万大军时撑住,保住庐州吗? 很难说的。而若是王权败了,淮西兵力尽丧,那么四万金军就能腾出手来,去切断刘锜的后路,彻底合围淮东宋军主力。 更别说现在,又有数万金国水军南下,到时候他们一股脑的进入长江口,刘锜很可能连退保建康都不可得。 但这些都是刘淮在后世通过历史得来的结果,根本不能拿出来说服人。 你说王权会弃地而逃,凭什么?你难道能掐会算吗? “还有人说什么了?”刘淮沉吟片刻,继续问道。 辛弃疾说道:“其实主要意思都是要打金贼,但张荣张总管与李宝李总管的意思就是全军南下,去两淮助战。 我们耿大头领的意思有些模棱两可,确实有些放不下宋国的封赏,但又觉得若是离了山东,说不得会被任意揉捏,只说不能全军南下,总得保住山东老家才对,否则已经安家的山东兵卒很有可能士气崩沮。 至于天雄军的王友直王九郎,我也见了一面,其人只是吹嘘在博州与东平府都多少人脉,又说石盏斜也有多么残暴凶狠,时时刻刻都想打回老家去。 然则,我总是觉得此人是有些被打丧胆了,因为他总是在打听咱们几军是否与宋国联系上了没,又获得了什么封赏。我以为,此人内心是想要南下的。” 辛弃疾是个精细人,将这几日见闻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听得刘淮连连点头。 然而他等了半天,却不见辛弃疾说忠义军的情况,诧异抬头:“我父亲如何说?” 辛弃疾苦笑一声:“你们忠义军有开光明正大军议的制度,而且也没把我们三个天平军的当外人,如何会不知晓?只不过我确实不知道魏元帅的所想。” “忠义军的情况太复杂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两派人马几乎已经彻底对立,在的人直接表态,不在的人也都递了书信来。” 辛弃疾掰手指头解释起来:“一派以何伯求为主,家乡在山东的豪强军将,比如你麾下那王世隆、石七朗、罗慎言,还有中军的王雄矣这些人。 他们的意思就是无论如何不想去两淮为宋国拼命,最多也就可以接受在山东攻打金贼后路,行围魏救赵之法。说实在的,这些人对宋国的恨不下于金国,虚与委蛇称臣是一方面,为宋国拼死就是另一码事了。” 辛弃疾说罢,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另一派则是以陆游陆先生为主,包括依旧在沂水县对着武兴军的鱼元、还有你前军副统制李火儿,以及张白鱼、雷奔、周行烈这些人……哦对了,还有庞如归。 这其中三分之二大约是真的忠于宋国的,剩余三分之一,若真的说他们能对宋国多么死心塌地,我看倒也未必,但他们家人在江南甚至就在两淮战区,如何能不着急?” 刘淮连连点头。 魏胜一开始北伐所招募的三百健勇,有许多是在两淮安家的宋国低级军官,他们在北伐的过程中屡立战功,已经有许多人胜任到都头、队将的位置。 比较高的如同鱼元、李火儿都是统制级别的军官了。 他们是忠义军的骨架子,即便是没有参与军议,却时时刻刻影响着指挥的军事决断。 辛弃疾顿了顿,继续说道:“在这种情况下,魏元帅根本不敢表态,担心会直接引发忠义军的分裂,每次军议的时候犹如泥雕木偶,只是维持军议秩序而已。 大郎,你回来了就好,最起码只要你与魏元帅一条心,就能镇住全军。” 刘淮吃着汤饼,苦笑摇头:“哪有这么简单?” 辛弃疾也同时摇头,复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不是在探查金国水军的情况吗?如何了?” 刘淮抹了一把嘴巴:“这就是我回来要说的了,金贼在陈家岛水军驻地只有五千兵马留守,但其中还有船,有许多船!足以将整个忠义军装进去的船!” 辛弃疾眼睛一亮,摸着下巴说道:“你是说……” 刘淮点头:“正是!” 辛弃疾一拍桌子:“那就乘船北上,沿海路直取燕京,我跟你说,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当过上计吏,跟着押运粮草的队伍一路绘制山川地理,到燕京的陆路水陆我都熟……大郎,你怎么了?” 听到直取燕京后,刘淮就被碗中的汤饼呛了一下,没等辛弃疾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平缓一些,刘淮直接白了辛弃疾一眼,彻底不想搭理对方了。 直取燕京,好家伙,也亏他能想出来?! 一切战术转换家吗? (本章完) 第293章 更轻一死报公孙 第293章 更轻一死报公孙 所谓路线之争才是最残酷的。 因为路线许多时候并不是以对错之分,而是为了选择未来的道路起的分歧。 可是没有人是未卜先知的,这道路到底哪一条是正确的,也没人知道。当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才是正确的,自己才占据道德的制高点,自己才是能将所有人救出火坑之人时,双方很难妥协。 刘淮此次回来,即便知道事情紧急,却也没有挨个去说服所有人,而是与魏胜通了个气之后,大略说出了接下来的计划。 首先,若是山东兵马一定要南下,不可能走海州南部的烂泥岔子,肯定要如金国水军那般渡船南下,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剿灭金国水军残部,既是为了扫清山东东路的金军,也是为了夺取海船。 其次,家在南方的将士想要回家保卫,但家在山东的将士也不可能将放弃故乡,所以,即便是忠义军要南下,肯定是要留守一部的。 不说能继续开疆拓土,最起码已经开始丈量土地,清查田亩,疏浚沟渠,兴修水利的工作不能落下,尤其这年头的战争打起来就是一年半载,若是耽搁春耕,来年山东还不闹饥荒了? 也因此,魏胜需要甄别出绝不愿意南下助宋之人,将其留在山东作留守。那些模棱两可与坚决要助宋之人,可能就得需要南下,在两淮与金军大战一场。 到最后,见魏胜确实忧虑局势,刘淮也只能劝慰:说不定宋国能顶住呢?说不定宋国的豪杰能聚集起来,将完颜亮围杀掉,就不用山东义军出手了呢? 魏胜也知道,这是刘淮在安慰他。 但又能如何呢,相距数百里,连消息都很难传过来,他也只能暗自祈祷了。 在匆匆商议一番,并且与张荣、李宝两名老将说明情况后,东平军、忠义军、宋国水军三支兵马指挥权都到了刘淮手上,汇聚成了一股总兵力高达一万七千的大军,向着陈家岛围杀而去。 彼处,只有威镇军五千正军而已。 此时,已经是十月十二日。 在同一时间,宋国淮南东路楚州州治山阳城,徐宗偃披着沾满血污泥渍的铁甲,狼狈带着数百兵士,向着山阳城北门狂奔。 “兀那宋狗!” 十几金国甲骑哈哈大笑的冲了过来,直接冲进了溃军之中,不闪不避的纵马前踏,似乎想要夺取山阳的城门。 宋军原本就是溃军,此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虽然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却根本不敢阻拦这区区十几骑,惊恐着四散而逃。 徐宗偃伏在马上,回头望着这一幕,想要回身作战,却连长矛都找不到,两手空空之下,竟然连拼命都不可得。 眼见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徐宗偃心下焦急,却听到城头一阵喧哗,一片羽箭激射而下,将金军甲骑连带着周边的宋军一起射翻在地,大门也轰然大开,百余宋军蜂拥而出,接应溃军入城。 徐宗偃入城之后,一勒马缰,刚想说些什么,战马前蹄一软,就摔倒在地。 徐宗偃在地上翻了几圈,尘土遍身,更加狼狈,然而抬眼看到城头上之人时,复又连忙站起,快步登上了城墙。 “蓝府君!”徐宗偃拱手说道:“小城守不住,徒单贞那厮已经亲身渡河。” 蓝师稷抚着城头女墙,脸色惨然:“我知道,我知道,不怪你,刘信叔大军撤了,仅仅依靠咱们楚州兵马,如何能在金国大军面前支撑的住呢?” 徐宗偃已经没有骤闻这个消息时的恐惧与愤怒,只是喘着粗气说道:“府君,建康大军全都撤了?难道就没有想守一守?” “没有办法了,庐州已失,淮西几乎全境沦丧,淮东随时可能被切断后路。”蓝师稷的沮丧已经快要溢出:“宝应、盱眙的兵马也已经全都撤走了,他们……他们连运河都不想守。” “你说,这几年咱们在楚州殚精竭虑,背着骂名,犯着忌讳,对上敷衍,对下严厉,折腾了许多,竟然是这个结果……”蓝师稷长叹一声,仰头望天:“如此多人的心血,如此多人的性命,竟然只是因为王权一人的无能,就付之一炬了。” 徐宗偃静静听完,也是颓然一时。 他将目光投向东北方。 彼处淮河之上,正是百舸争流的景象,无数插着‘金’字大旗的船只来往于淮河南北,将数不清的兵马运输到淮河以南。 金军竟然连浮桥都不搭建,就要强行渡河。 如果这时候有一支能够野战的妥当兵马正面迎上,半渡而击,说不定就能直接吞了这一伙子金军。 徐宗偃复又看向了刚刚驻守的军城,这座与山阳城互为犄角的小城此时已经被金军占据,城头的‘宋’字大旗被扔了下来,‘金’字大旗高高竖起。 被金军擒住的宋军被推上城头,直接对着山阳城开始了刑杀。 徐宗偃不忍再看,回过头来:“府君,咱们现在应该堵死四门,以作坚守。” 蓝师稷摇头:“老夫虽是腐儒,却也知道,外无可救之兵,内无必守之城,没有人会来救咱们了,这城又如何能守住呢?就凭咱们不到两千的兵马,连城头都站不全。” “发动青壮……” “来不及了。”蓝师稷复又摇头:“打开南门,让百姓们都逃吧,我在这里坚守,能拖一天是一天。”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办法。 因为百姓逃难也不是顺顺当当沿着官道逃就可以,有的走山路,有的要走水路,拖家带口,粮食不足,更别说还有必然会有追杀而来的金军。 在这场大乱之后,能活下来的有五成就不错了。 但凡事就怕对比,如果让百姓被合围在山阳城中,不到半个月,说不得就要易子而食了。 须知道,为了给镇江府屯驻大军筹集粮草,山阳的府库已经空空如也,根本没办法再筹措守城的粮草了。 徐宗偃沉默片刻,咬牙说道:“那府君带着人撤吧,由俺来坚守山阳。” “不。”蓝师稷转过身来,握住了徐宗偃的双手:“你还年轻,当留得有用之身,以图来日。老夫已是老朽,又是守土有责的知州事,当为国尽忠。” “府君。”徐宗偃焦急回应,却又因为周遭尽是军士,复又将声音压低:“正因为我还年轻,才应该守城,如此,当城破之时,也能有些生机。” 蓝师稷摇头,眼中流下泪水来:“老夫……我世受国恩,身为守臣,却无力镇守一方,连累百姓受难。若我苟活,如何能对得起将官印托付于我的朝廷?又如何对得起将自家粮食膏血奉出以养我的百姓?” 说着,虽然语气变得激烈,但蓝师稷却依旧压低了声音:“徐宗偃,徐通判,我让你走,不是为了让你苟活,而是说你虽也欠了楚州百姓一条性命,却不能浪送在这个地方。 宋金大战开启,战事绵延之下,十年二十年都有的打,你一定要记住今日我的一番话,记住今日死难的百姓,他们都是因为你我无能而死的。 你要殚精竭虑,不畏生死。来日畏惧了,退缩了,不妨想一想今日!不妨想一想我!快走!”徐宗偃泣不成声,却也知晓蓝师稷说的极是,只能狼狈掩面而走。 少顷,山阳城南门与水门洞开,前几日没有逃难的百姓纷纷逃出,徐宗偃带着几百兵士也逃向南方,在山阳城以南十里的一处圩子暂且驻扎,试图掩护百姓南下。 金军刚刚渡江,指挥系统有些混乱,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然而在第二日,也就是十月十三日,徒单贞渡河之后,就彻底看明白了形势,不顾攻城军械没有准备妥当,直接命令悍将蒲察世杰亲自率军攻城。 此时山阳城中,竟然还留有近千宋军,并且在外城陷落后,与攻入城的金军展开了残酷的巷战。 蓝师稷以知州之身,亲自带着这些地方屯驻部队对抗金军野战军,却不过坚持了一日,就被迫退往了内城。 十月十四日,金军开始了屠城。还没有逃走的百姓被堵在了山阳城中,金军挨家挨户搜罗金银财货,并且抢掠年轻妇人,敢有反抗者,直接就是一刀。 哭喊之声渐渐从四面八方响起,却又瞬间消散在了秋风之中。 而此时山阳内城,围拢在蓝师稷身侧的,不过三百残兵而已。 “老夫……老夫耽搁你们了。”蓝师稷胳膊上中了一箭,左臂整个使不上了力气,右手拄着一面宋字大旗,惨笑说道。 残存的宋军们或坐或站,都在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听到蓝师稷的言语,有人抽泣出声,有人唉声叹气,却也有人大笑起来。 “蓝府君,今日咱们在山阳死战,你说,来日会不会有人记得咱们?会不会有个唤作陈武的班头会出现在之后的话本中,也被夸一声忠义?” 唤作陈武的衙役班头,此时扛着一杆长枪,大声的询问。 蓝师稷想了想,却是郑重摇头:“不会的,即便是以老夫的身份,最多也就是朝廷抚恤。若是托天之幸,说不得能被立一块碑,后世以讹传讹,也可能被立庙当个河神山神什么的。至于成话本上的大英雄,那真是想也不要想。” 陈武啧了一声,有些不甘心的追问:“若是蓝府君封了河神,说不得俺们总会有些陪祀吧。” 咚! 咚! 咚! 这是内城之外,金军撞击城门的声音。 有些宋军拿起了兵刃,自觉走向了城门口,开始列阵,但还有些人在等着蓝师稷的回答。 蓝师稷想了想,依旧摇头:“很难的,毕竟你们不是正军,名册上都没尔等的名字。但老夫还是可以保证,若老夫有一日的香火,还是要与众位分润的。” 陈武听罢哈哈大笑,扛着长枪走向城门:“什么正军不正军的,有府君这句话就够了。嘿,老子在这里跟金贼死战,不比那夹着尾巴逃的刘锜更加英雄吗?” 蓝师稷摇头,复又觉得陈武说得对。 我为国捐躯,难道还当不得一个英雄的名头吗? 想到这里,蓝师稷挺起了瘦弱的胸膛,瞬间觉得,什么刘锜,名头好大不过尔尔。 咚! 啪! 内城的城门并不是那么坚固,在攻城锤的击打下,很快就有一扇大门被锤成了两截,金军甲士推倒了大门,蜂拥杀了进来。 “杀贼!” 残余的宋军并没有坐以待毙,挥舞着各式兵刃,穿着破旧皮甲甚至是布衣,正面迎了上去。 “点火!” 蓝师稷的身后,楚州府库最后的一些财货已经被堆积了起来,上面铺了稻草,泼了油料。 听到命令,几名弓手将手中火把扔到那堆布帛金珠之上,随后再也不看一眼,回头弯弓搭箭,正面射杀靠近的金军甲士。 宋军的确给金军造成了一定的麻烦,但这些宋军毕竟是不是正军,而且大多都在昨日作战中受伤,面对金军精锐甲士,这些抵抗很快就如同落在火堆中的雪,消散于无形。 蓝师稷拄着大旗,定定的望着这一幕。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蓝府君没有想已经被送回江南的家人,也没有想自青年起的宦海沉浮,甚至没有想与自己相濡以沫几十年,却在去江南路上撒手人寰的老妻。 而是想到了在数月前,在那个阳光明媚秋日清晨,背负着楚州无数人希望率军北上的魏胜。 现在想来,竟然只有他才是对的。 蓝师稷举起大旗,艰难挥舞起来。 “宋狗!”有金军甲士已经杀穿了宋军阵型,哈哈大笑着向蓝师稷挥出了长刀:“今日这斩将夺旗之功……” 蓝师稷却仿佛没有看到这金军,举着宋字大旗,反身扑到身后的火堆上。 “魏大刀!” 蓝师稷不知道想要说什么,到了最后,只吐出了这么个名字,就被大火吞没了全身。 宋字大旗被火堆上的热风吹起,高高飞扬,复又在空中燃烧起来。 十里以南,已经踏上南行渡船的徐宗偃似有所觉,蓦然回头,望向了山阳城,眼中似乎也有一团明灭不定的火光。 “不去南边了!”在一众伴当的惊愕眼神中,徐宗偃大吼出声:“咱们去海州!去找魏大刀!他是对的!他从来都是对的!” 片刻之后,水轮船转向,趁着混乱,顺着运河一路向北,进入淮河后,几人弃船上马,踏着黄泛区的烂泥道,一路向北。 其时,正是宋绍兴三十一年十月十三日,金国左监军徒单贞率三万大军渡淮河。 淮东重镇楚州山阳沦陷,守臣蓝师稷战死,时年六十二岁。 至此,两淮大门洞开。 (本章完) 第294章 各自心腹怀鬼胎 第294章 各自心腹怀鬼胎 十月十五日,山东东路依旧是阴云风雨的天气。 而拜这场冬雨所赐,温度迅速降低,使得冬衣不得不提前下放。 幸亏金军沂州府库过于丰厚,否则哪怕以陆游的能耐,也是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 这也引发了连锁反应,刘淮统率的大军不得不停止一日行军,等待辎重补给抵达。 在经历了一系列犹如分配不均、客将闹事等事件后,刘淮以快刀斩乱麻的姿态,将所有事情压制下去,将大军带到了陈家岛,也就是后世的青岛市黄岛区附近。 且说,陈家岛并不是孤悬海外的孤岛,而是一个半岛。 海岸线在此处向内凹陷,形成一个月牙状的天然良港,而陈家岛就在月牙下方尖尖的位置。 哪怕到了后世,这个被称为胶州湾的半封闭海湾,依旧是山东的优良港湾,正是能驻扎舰船的地方。 亲身看了这一趟地形之后,刘淮立即就明白了为何张荣不从陆地上突袭金国水军了。 金国水军三万正军加上四万水手猬集在一起,力量庞大是一方面,更多的是陆上地形实在是过于易守难攻了。 而且这种易守难攻还不是潼关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而是层层驻地,层层设防,防止敌军突袭的复合型防御工事。 过了草桥镇,前方的官道自西南向东北,西北是藏马山,东南是大珠山,一条路向前,不过三十里,原本还算平坦的地势就会瞬间收窄。只余珠山到大海之间不到两里宽的平地。 如果金国水军三万正军满员,想来会大珠山与藏马山之间层层设防,并且锁住珠山山口。 如若这般的话,没有五六万兵马,是绝对啃不下这块硬骨头的。 但现在只剩下五千威镇军,想要守住金国水军驻地,就不可能再分兵了,只能退守珠山山口,并且还要分出兵马去守着战船,看着那些汉儿水手,自然也就无力再主动做些什么了。 就在刘淮率军在大珠山北麓扎营的时候,威镇军副总管高什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在营帐中将苏保衡的十八辈先祖骂了个遍。 不怪他,真不怪他,任谁被扔到这种境地中,以五千兵马面对如此众多的义军,连躲都没法躲的时候,都会如此失态。 “总管,勿要焦急,俺看着这些汉狗战力也就那样,只要咱们坚定守上两个月,就算没有援军,汉狗也该疲惫了。”有名行军猛安劝道:“到时候,咱们再正面突袭,区区杂兵,不在话下。” “放你娘的屁!”高什喝骂出声:“知道那忠义贼飞虎子吗?一万武兴军都败在他手里了,现在他带着一万多人来打俺,俺手里只有五千人马,你说这仗怎么打?” 那行军猛安瞬间失语,不敢再言。 高什的话出口,才觉得失态,不应该在部下面前露怯,现在岂不是说他已经怕了那些忠义贼? 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高什也不知道如何找补,只能坐在马扎上生闷气。 刚刚被呵斥的行军猛安看到帐中诸将渐渐有些惶恐,咬了咬牙说道:“总管,这话不能这么说,前几日那些忠义贼与东平贼合军一处,不也被咱们吓退了吗?这些贼人都是外强中干,不敢正面作战的。想来武兴军也是昏了头,中了贼人的奸计罢了。 只要咱们谨守营垒,闭门不出,只是消耗贼人的士气,不给那忠义贼空子钻,那飞虎子又能如何?难道还真的能飞过来不成?” 此言一出,众将纷纷称是。 但有些心思活络之人却在想,当日山东义军没敢来打,是因为金国水军一万五千兵马摆开了阵势,才吓退了数量稍逊的汉儿军。 现在可只有五千正军啊。 这能一样吗? 如果那日摆开阵势的只有五千正军,对面那些贼军早就合围过来了。 见帐中士气稍稍妥当,那行军猛安继续说道:“总管,咱们除了有五千正军,还有七千汉儿水手。这些人可不能让他们继续待在船上了,否则正军还得分出人手去看着他们。还不如将这些汉儿水手当签军用起来,就算上阵厮杀差一点,好歹还能垫个刀头。” 高什终于点头:“这倒是个正经主意,大良羽,你说的很好。可贼人的水军怎么办?还有宋军……宋国水军都跑过来了,真是奇了怪哉。” 唤作大良羽的行军猛安想了片刻说道:“那就派遣几百兵马,继续在陈家岛立寨,如果看到贼人船只就直接放火箭阻拦。” 说着,大良羽复又低头想了想:“不过俺觉得,贼人水军只是少量,而且海上风浪这么大,也很难摸过来。 至于宋国水军,他们在都统率大军南下后,还在山东折腾个什么劲?就算因为海上风浪太大,不能回去保卫他们的官家,但也不可能为贼人火中取栗吧。 宋军是什么德行,咱们还不知道吗?如果宋国如此硬气,当日东海之乱的时候,徐总管就不是与贼人厮杀,而是该跟宋狗厮杀了。” 高什长长吸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咱们其实还是能坚守的?” 大良羽重重点头:“能守住的。总管,都统既然将留守的任务交与我们,如果一日未守,就落荒而逃确实是太不像话。而且如此多的舰船,风浪太大,也没办法开走的。” 高什点头,复又点出一名心腹谋克:“高平昌,给你五百正军,你再从水手中搜罗一千人,占住陈家岛!” 说罢,其人复又环顾帐中诸将:“这两百余艘舰船,都是耗费国家重金打造的,无论如何也要保住!” 自大良羽以下,众将纷纷点头,稍稍提振了一些士气。 计略已定,中军大帐中很快只剩下了高什与高平昌两人。 “过来!”高什对高平昌招招手,示意对方附耳过来。 高平昌不明所以,可还是警惕的向四面看了看,随即将脑袋伸了过去。 “你在陈家岛,想个办法,将船都烧了!”高什声音压低说道。 “什么?”高平昌直接跳了起来,惊讶出声,复又捂住了嘴巴,低声询问:“兄长,为何要烧船?” 高什冷笑说道:“你懂个屁,现在关键就是船走不了,咱们也走不了。你当大良羽那些人真想要跟贼人死磕吗?还不是谁都不敢弃了这些船才固守在这里吗?只要船没了,咱们直接回撤,去益都府,去河北,甚至回辽地老家,都是一条出路。 你将船烧了,将罪责推到汉儿水军身上,然后顺手将他们杀干净,死无对证,有什么可担心的?” 高平昌张口结舌片刻:“那为何不把这船一扔,咱们直接撤?” 高什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咱先不说资敌,就说你兄长俺只是个副总管,平日里还有个总管在头上压着,难道就能真的让所有行军猛安心服口服?如果万一有个二杆子心眼子实,非得守着这些船,在军议中把俺架住,到时候俺又能如何说?难道要冠冕堂皇的说俺怂了?” 高平昌依旧有些畏惧:“兄长,就算能将事情撇清,但是你毕竟是此地守将,如何能逃脱的了干系?” 高什冷笑:“都统之所以将咱们留在山东,就是为了让咱们拖住贼军。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让威镇军清扫山东。他娘的,武兴军做不成,水军全力也做不成,咱们就五千兵马,凭什么能做到? 咱们就说内里有人私通贼人,将船烧了。若是南征大军胜了,谁还管咱们这点小败?若是南征大军败了,谁还有心思管咱们这点小败?只要俺能将这五千威镇军带回去,俺就是功臣!” 掷地有声的说完之后,高什复又看向高平昌。 高平昌在兄长兼将主的目光压力下,也不得不艰难点头。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啊。 (本章完) 第295章 十年上进未登堂 第295章 十年上进未登堂 烧船也不是直接放一把火就能搞定的。 虽然这年头也没有《水军典范》之类的兵法,但苏保衡毕竟是个能臣,设计港口的时候就有防火的初衷,舰船并不是挤成一大坨,尤其在主力南下后,陈家岛内港更显得空旷。 在下雨的时候,想要一把火将船队烧干净,更加艰难。 “……老李,李金言,你就别他娘的废话了,贼人都打来了,你说还死犟什么?”高平昌对着一名都水监的小官不耐说道:“俺也明白告诉你,咱手头就一千多兵马,你说该怎么看住这么多的船?” 唤作李金言的中年男子披着件不合身的官服,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 此人虽然是都水监的官员,却是从水军系统中提升上来的,自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只是一名勾当官而已。 李金言犹豫片刻后,似乎要被高平昌说服了,但还是提出了异议:“如果起火……” “这他妈的鬼天气,怎么能他妈的起火。”高平昌指了指乌云密布的天空,更加不耐烦了:“无论贼人还是宋狗,在这种大浪中,怎么能摸过来?” 李金言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老李,你这厮好不晓事。现在高将军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得了,左右都是他担责任;若是你强顶回去,出了什么事,那就是你该砍头了。” 高平昌脸色一黑,转头看去,就见到一名昂臧大汉披着蓑衣扶刀而来:“高将军,俺大公罗奉将军之命,前来听从调遣!” 高平昌脸上怒意一闪而过,复又哈哈大笑起来:“有大兄弟在,陈家岛稳如泰山啊!” 虽然嘴上如此说,但其人心中也有些慌乱。 原因无他,这大公罗是行军猛安大良羽的族弟,都是渤海大氏出身,也同样是一名行军谋克。 在军议的时候,就属大良羽最为积极,甚至在高什都有些丧气的时候出面稳固军心,这种人的心腹来陈家岛,莫非是因为大良羽发现了什么? 大公罗似乎也发现了高平昌的疑惑,叹了一口气说道:“还不是因为贼军都杀红了眼,俺家二弟三弟早死,家中只有俺这一个独苗,还没有子嗣,不能折了。所以将军就豁出面皮替俺求了在后方的差事,也是天大的恩德。” 高平昌点了点头,复又疑问:“前面已经打起来了?” “可不嘛。”大公罗摘下斗笠,冷风吹过,复又觉得有些寒冷,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在昨日军议周不久,贼人就打来了,忠义贼与东平贼都来了,那有着好大名头的飞虎子在身后督战,一出手就是硬手,昨夜还有一次袭营。 吴赛那厮你知道吗?平时跟个人物一般,昨夜直接没了下场,若不是总管反应及时,说不得昨夜营寨就破了。” 高平昌心中一突,这些贼人倒是有些能耐。 随即他就感到了巨大的紧迫感。 总管说的对,这个破地不能再待了。 如此想着,高平昌转头看向了已经开始在冷雨中发抖的李金言,冷冷说道:“别废话了,你也听到了,形势很难,现在就听俺的,将所有舰船都聚拢起来,集中看管,出了事算俺的。” 李金言跺了跺脚说道:“那就如将军所言。” 说罢,其人也不废话,直接冒着细碎冷雨,踏着有些泥泞的路面,快步远离了。 且不论高平昌与大公罗两个心怀鬼胎之人是如何开始互相试探的。 就说已经被高平昌选作背锅侠的李金言,他派遣属下将舰船都开到港口之后,转身回到了自家的营帐,脱下身上的衣裳,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将官袍拧干并挂起烤在火堆边之后,其人复又瘫坐在马扎上,望着挂起的官袍,长叹一声,怔愣不语。 “你这呆子,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营帐的角落中,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仿佛早知道帐篷中有人,李金言也没有意外,直接叹气出声:“老靳,你可知道,昨日飞虎子就开始了攻寨,并且在昨夜差点把大军营寨拿下?” 靳文彦从帐篷角落的黑暗中走了出来,摇头说道:“俺们投靠忠义军也不太久,如何会知道所有虚实呢?但看着忠义军将武兴军都正面打败了,那飞虎子本事自然是不会小的。”虽然完颜郑家公然宣称过,万万不能让山东良家子为主的武成军与山东汉儿渔民为主的水手们串联在一起。 然而事实上,同为山东汉儿,怎么可能等到事到临头再进行勾兑呢? 尤其在金国政治氛围中,高层军官到处是女真人,汉儿的地位本来就低下,更加要抱团了。这并不是说抱团是汉儿的本能,而是说,不抱团的汉儿很容易被女真人玩死。 早在水军刚刚建立的时候,就有许多人开始了叙乡谊、论齿龄,还有的暗中结拜异姓兄弟的,约定互相帮助,互相守望。 当然,这种口头上的抱团最终还是依靠一场场危难而稳固的,这其中有口惠而实不至之人,自然也就有真的肝胆相照生死与共之人。 比如明明是个统军的统领却干起细作的靳文彦,还有年近四旬才能当个都水监小官的李金言,两人就是生死之交。 李金言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哥,按理说,俺这个当大哥的,在你开口的时候,就得跟你齐心协力。但俺麾下毕竟还有几百弟兄,俺又不能将他们往火坑里带,所以,自然还是要权衡一下。” 靳文彦嗤笑一声:“大哥,俺看是你怕没了这小官官位吧。” 李金言也笑了出来:“左右瞒不过二哥,俺只是有些感叹,糊里糊涂到了三十岁,直到家破人亡时才知道要上进,十年辛苦,又得了这么个官位,活得算是个人了,却又遇到这么一档子事,二哥你说,这是天意,还是运命?” 靳文彦也叹道:“是世道,这世道不让咱们汉儿安安生生过日子。” 李金言点头:“确实。二哥,你知道为何俺在昨日犹豫,今日复又定下了决心?” 靳文彦摇头以对:“不知。” 李金言苦笑说道:“俺在刚刚得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大公罗那厮说的,说是有个叫吴赛的行军谋克死了,甚为可惜;另一个是俺的弟兄探查出来的,说是俺们副统制汪大度在昨夜也死了。” 说到这里,李金言面露复杂,似是愤怒,又似是悲哀:“大公罗那厮,竟然完全没有提俺们副统制的意思!他竟然完全没有提! 一个副统制竟然还不如一个行军谋克吗?这让俺这微末小官如何去想,上进了十年,竟然还是女真人眼中的泥土吗?” 靳文彦静静听完,拱手说道:“大哥,这就是俺们总管一定要带着俺们反金的原因。金国这群狗东西,给他们卖命是得不到好处的。还不如趁着咱们胳膊有劲,手中有刀,反他娘的!说不得还能杀出一个朗朗乾坤来!” 李金言复又仰头思量片刻,站起身来,将那件已经被烘烤半干的官袍摘下,捧在手里细细端详。 就在靳文彦还要再劝的时候,李金言却是扬手将这代表着他十年心血的官袍扔到了火堆里面。 在急速扩大的火苗中,李金言咬牙说道:“他娘的,干了!二哥,你去告诉忠义军的官人们,无论做什么,都要快,因为高平昌那厮将舰船聚拢在一起了。” 靳文彦懵了一下:“这厮这是要干什么?” 李金言笑着摇头:“不知道,但俺知道的是事出反常必有妖,邪乎到家必有鬼,他肯定要干点什么,否则吃跑了撑的来淋雨?” 靳文彦想了想,也想不出这种鬼天气中,集中舰船还能干什么,一时间也只能摇头不语,准备将这信息告诉那些聪明人,让他们去头疼的吧。 “大哥,事不宜迟,俺现在就走。”靳文彦披上蓑衣,走到营帐口,复又回头:“大哥,你这几日一定要小心,虽是要起事,却还是要等忠义军主力兵马来,你可万万不要逞英雄。” 李金言笑着点头:“俺晓得。” 靳文彦挥了挥手,扭头走进了冬日细雨之中。 (本章完) 第296章 珠山路远吹冷雨 第296章 珠山路远吹冷雨 靳文彦并不是走陆路来的,不只是因为威镇军将官道口堵死,更是因为阴雨天气导致珠山中的小道更加难行了,如果想要过来,只能从珠山北麓绕上六十多里山路。 他一个间谍,根本犯不上这么绕远。 靳文彦先是独自到了一片沙滩上,随后将一艘由枯木遮盖的小船推进了海中,依靠着娴熟的操舟技巧,驾着小船,顺北风一路向南。 行进三十多里左右,在一条唤作风河的小河河口上了岸,并且登上了李公佐的舰船。 此处在威镇军珠山山口大营十里以南,被忠义军大营护在了身后,根本不怕被发现。 东平军与宋军的三十余艘水轮船停泊在这里,既是为了躲避金军的视线,也是为了躲避海上的风浪。 将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饼吃完之后,靳文彦复又喝了一碗姜汤,还觉得有些不过瘾,干脆要了一块生姜,大嚼起来,直到吃得腹中火辣,浑身出汗,才算把那股子寒意驱逐出去。 李公佐只是静静看着,见靳文彦终于舒坦过来,方才正色问道:“如何了?” 靳文彦攥着生姜,拱手说道:“幸不辱命,俺的大哥已经与俺约定,要给金贼一下狠的。只不过要快一些,因为金军将舰船都收拢起来,似乎要做些大动作。” “大动作?”李公佐皱眉思考,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不管了,金贼再厉害,总不能将这些船全都背走。靳二郎,等会儿还能走一遭。” 靳文彦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复又有些惊讶:“难道马上就要动手?” 李公佐点头:“俺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统制郎君那边试探出了金军虚实,约定在明日夜间一齐动手。到时候俺们水军也会冲上去,你们万万不可妄动,只要接应俺们即可。 还有,俺们是冲着船去的,到时候万万注意……嗯?” 说到这里,李公佐摸着颌下短髯若有所思的说道:“金贼把船都聚拢起来,莫非是要一把火烧了?” 靳文彦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可能吧……高什那厮又不是疯了。” “算了,无论如何,明日晚上见分晓。”李公佐也扔下了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你先歇息,回一回力气再出发。” 靳文彦点头应诺,却又有些犹豫的询问:“敢问将军,统制郎君在何处?明日夜间会从正面亲自进攻吗?” “嗯?” 见李公佐投来疑问的视线,靳文彦连忙摆手:“将军,俺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高什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能吃一堑长一智。 昨夜既然大营差点被攻破,那么今日他就一定会有所准备。如果只是加固营寨,那还罢了;俺只担心,若是高什故意卖破绽,要斩陷阵之将,那…… 将军,人总有失手的。” 李公佐点头,在案几上刷刷写了一封文书,唤来军使,让其传到中军处,随后抬头说道:“靳二郎,你的情报很及时,不过也不用担心,统制郎君身负全军重任,绝不可能亲身犯险的。” 靳文彦如释重负,要说他对刘淮忠心耿耿,那是扯淡,但他们毕竟已经反出了金国,接下来也只能依靠山东义军了,此时如果忠义军二号人物兵败身死,事情就麻烦了。 而在李公佐口中绝不会亲身犯险的刘淮,此时正在披着蓑衣,穿着铁裲裆,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珠山山道上。 此地大约处于珠山北麓,与后世经历明清人口大爆炸后,被开垦平整的土地不同,虽然处在沿海,却除了崎岖的山路,就是更加难走的沙滩。 刘淮爬上一处小丘,短暂驻足,回头望去,只见已经减员到七百人的突袭部队,正在冷雨中缓缓前进。 与出发时的千人队相比,已经非战斗减员近三成了。当然,自然不是已经死了二百多人,而是有人掉队,有人在雨中得了风寒,还有人干脆在湿滑山路上摔断了骨头。 以及免不了的,试图开小差却被军官发现,当即执行了军法的军士。 而此时,刘淮也知晓了为什么出身武成军的向导信誓旦旦的说,威镇军一定不会派人把守山路了。 实在是太尼玛难走了。 这还只是千人队,如果人数上万走这条山路,自己就把自己走崩了。 “田十二郎!”刘淮唤了向导两声,距离有些远,对方似乎没有听到,声音提高了一些:“田听涛,还有多远的路?” 唤作田听涛的武成军都头转过身来,小跑两步来到刘淮身边:“还有不到两里,郎君,再过了前面那道山口,就好走了。” 刘淮挥手招呼数名亲卫,快步前行:“前面带路。” 田听涛慌忙点头,心中依旧有些惶恐。 刘淮这个统制官跟普通统制官可不一样,这可是能统领万人大军的统制官。一开始,田听涛见到此人年轻,还有些轻视,但见到万余兵马、各路军官在其面前俱是俯首听令,又如何不晓得这是能用军功建立威望,压制四方的豪杰? 这种位高权重之人,为什么还要亲入险地?这要是莫名其妙的折在珠山以东,田听涛自认为死不足惜,但若是连累了呼延南仙,那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然而当刘淮真的身先士卒,在山路上当先而行时,田听涛复又觉得敬佩。 怪不得山东义军隐隐有以忠义军为主的趋势,忠义军的主将那是真的拼命。 刘淮却没有想这么多,他之所以兵行险着,亲自率军从珠山北麓绕行敌后,固然有建立威望的想法,但更重要的还是局势失控而带来的危机感。 刘淮有种预感,接下来的宋金大战已经不会如同历史那般发展了,但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尽可能的掌握战略主动,以在接下来的风雨中保持从容。 这必然是不能对旁人所言的,因为以刘淮的身份,哪怕有些惶恐,哪怕是有些不坚定都必然会引起大范围的骚乱。 没见前些日的时候,刘淮只是在沂水愁思片刻,就引得陆游与辛弃疾同时前来吗? 所以,他也只能用实际行动,来尽快消弭危险了。 带着数名亲卫,在冒雨走了两里之后,刘淮终于走出了山口,举目遥遥眺望,前方尽是一片坦途。 珠山与大海之间的距离在此处迅速拉开,变成了一片平原,透过迷蒙细雨远远望去,只见模模糊糊的田垄,远处似乎还有村庄模样的聚落。 “郎君请看。”田听涛指着南边:“沿着珠山东麓,从这里向南走十里,就是珠山在南侧的山口,也就是高什那厮扎营的地方;而若是从这里向南,再转向东五里,就是陈家岛,也就是舰船的驻地。” 刘淮点头,目光向南眺望片刻,复又问道:“你说的可以扎营的地方在何处?” 田听涛复又指向手边两座小丘之间的小路:“郎君请看,从这里往前走两路,大约有一片林子,地势较高,不怕山洪,周遭也有小山遮挡,绝不会被任何人探查出的。” 刘淮再次点头:“在前引路,今日就宿在这里,只要坚持一夜,明日夜间,咱们从北侧,与李副统制呼应,一举掀了金贼营寨!” (本章完) 第297章 潜入城中识不得 第297章 潜入城中识不得 而在刘淮急迫想要攻下金国水军驻地时,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魏胜也对沂水县的武兴军残部落子了。 沂水县城外,通往沂水的水门处,原本是一处热闹的市场,但自大战开启以来,来往商队绝迹,繁荣的贸易迅速萧条下去,这片市场也就空无一人,在冷雨中森森然,犹如鬼蜮。 在这一天的傍晚,天色渐渐黑下来的时候,典论披着蓑衣,扶着腰带,在城头上开始了巡视。 其人先是看了看那枚挑在杆头,已经发臭的人头,不自觉的吸了吸鼻子,却因为吸入大量的冷空气,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身后迅速有人说道:“阿典官人,是不是受凉了,要不要再披一身衣服?” 典论扶着刀摇头说道:“没事,只是被朱三爷身上的味熏了一下。” 跟着他巡视城头的五人纷纷失笑,还是刚才说话之人说道:“官人说笑了,这事也怪朱三爷,若不是这厮顶撞了都统,哪里会遭如此恶事,还连累全家。” 被高杆挑起的人头,自然也就是朱天寿朱三爷了。 说句实话,蒙恬镇国早就想弄死他了,因为其人拿出的那封莫名其妙的军情文书实在是太扎眼了。 更别说书写这份机密文件的徒单章尸骨无存,而他率领的军队全军覆没,那么当时的地主朱天寿嫌疑就很大了。 虽然朱天寿还可能有各种说法,但蒙恬镇国又不是什么推官、通判,杀人又不需要讲证据。 更何况事关全军,从来都是宁杀错不放过的。 能让朱天寿苟活几日,纯粹是让他去当狗,协助金军压榨沂水县百姓而已。 当沂水县百姓终于被压榨干净时,朱天寿也就没用了。 前几日,在一场小型饮宴中,自觉已经躲过一劫的朱天寿只不过举杯的时候稍稍慢了一些,就被蒙恬镇国用铜壶当场砸死。 早有准备的武兴军军卒一起发动,围住了朱家大院,冲进去,杀戮抢掠一空。 典论自然也知晓这事,事实上,其人甚至就直接参与了围杀朱天寿势力的行动。 在武兴军败退回来时,典论就立马明白,机会来了,他迅速抓住机会,在蒙恬镇国最为虚弱的时候,以女真国族的身份,进行了毛遂自荐,说要与大军同生共死。 典论的身份是真实的,也在辽地生活了许久,乡音与习惯一望便知,很快就被武兴军所接纳,蒙恬镇国为了鼓舞军心士气,当即就任命典论为行军谋克。 反正武兴军大败了一场,死伤狼藉,行军谋克这一阶层伤亡甚重,空缺也很多。 而典论也不含糊,直接把污帮的兄弟全都塞进了麾下,这是一种保护,也是对接下来战事的准备。 现在忠义军只是在围城,却没有攻城。 若是攻城战正式开打,那典论就能做一些小手段,甚至可以直接将忠义军放进来。 “你们两个,去两边看着。”待走到水门左近时,典论扶刀,指着两名部下说道:“俺要跟宋头说两句私密话,晓得该如何去做吗?” “晓得,晓得!”两人慌忙应命,沿着城头向两方快步离去。 典论左右往往,见城头的这个角落视野被遮挡,也没人注意,当即招呼身后的宋铁杖与张伯,从柴堆之下摸出一条粗麻绳,扔到了城下。 城墙下有一座似乎是税吏所设的房子较为高大,此时却已经被拆了多半,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一直缩在矮墙阴影处的身影飞速跑出,只一个助跑,踏着矮墙飞跃而起,攥住绳子之后双臂用力,双腿连蹬,犹如猿猱般登上城楼。 四人相见,只是互相点头,将绳索扔到柴堆之下,就听到北侧一声‘将军’。 这正是刚刚派出去放哨的军兵给出的信号,应该是有武兴军的军官过来了。 然而此时四人皆是站在城头,周遭没有遮拦,连躲都没地方躲,宋铁杖与张伯当即就有些慌乱。 “闭嘴,都看城外!”典论与城外来人都保持平静,只是呵斥一句:“蓑帽往下压。” 宋铁杖与张伯二人连忙照做。 就当两人刚刚收拾好的时候,一阵铁甲摩擦声混杂着脚步,就从城楼拐角处传了过来。三名披着蓑衣的甲士巡视城头,其中一人典论也认识,正是蒙恬镇国的亲卫头子,把阿秃儿。 其人胳膊似乎还没有好利索,身姿有些歪斜,脚步却依旧坚定。 “将军!”典论单膝跪地,大声说道:“末将正在巡城,请将军军令。” 把阿秃儿刚想打招呼,却被典论这一套弄得有些尴尬,连忙摆手:“阿典,你莫要每次见面都如此客气,俺也不是什么将军,只是个侍卫而已。” 典论没有说话,只是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直到把阿秃儿将其拽起,方才说道:“将军,一切可都安好?” “安好安好。”把阿秃儿点头,复又看向城外。 虽然现在的形势是忠义军攻,武兴军守。然而沂水县城守军却没有时时刻刻紧张。 忠义军没有大举进攻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县城南边还有两个朱家庄作为屏障,三地互为犄角,忠义军是没有办法跳过南朱庄与朱水庄,直接攻打沂水县的。 把阿秃儿巡城只是例行巡查,也不是来针对谁。他对于典论这种依靠武兴军才翻身的底层女真人,更是无话可说。 到了这种时候,如果还不相信女真国族,还能相信谁呢? 然而把阿秃儿刚想要离开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满脸鞭痕的城外来人,只觉得似乎没有在这几日巡城的时候见过,皱眉询问:“你是何人?唤作什么?” 宋铁杖远远听着,一滴冷汗夹杂在了冷雨之中,从额头流下,扶刀的右手在蓑衣下紧紧攥住了刀柄。 “回将军,俺叫斜卯张古。”城外来人以一口标准的辽东话回应:“曾是朱天寿家中骑奴,在前几日才投了军,跟了阿典将军。” “骑奴?”把阿秃儿本能的有些怀疑,然而看着对面脸上的鞭痕,复又想明白了什么,犹豫片刻后说道:“你真的叫斜卯张古?” 斜卯张古虽然心中打鼓,面上却是依旧从容:“确实是斜卯张古。” 把阿秃儿仰天长叹,目视对方双眼说道:“那俺就再给你个提点,既然你说自己是这个名字,以后就万万不要改口了。” 说着,把阿秃儿摇了摇头,带着甲士走了,留下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哪一出。 而走出一段距离后,其中一名金军甲士忍不住说道:“将军,刚刚那人不细细盘问一下吗?” 没等把阿秃儿回答,另一名甲士就不耐说道:“还有什么可盘的,这人手上满是老茧,臂膀宽阔,双腿罗圈,明显就是悍勇骑兵。” 发问甲士还是有些疑问:“这厮不是说是骑奴吗?” 把阿秃儿接口说道:“这人明显是悍卒,哪怕在咱们军中也能算是个勇士了,那朱三疯了吗不去笼络而虐待他?” 甲士渐渐恍然,复又有些惶恐起来:“那此人是第一猛安的……” “闭嘴。”把阿秃儿呵斥出声:“把事情烂在肚子里。第一猛安几乎都没了,把锅盖揭开,他也被拔队斩了,对谁有好处?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就让他用另一个身份活下去吧。” 徒单章六百甲骑被埋伏损失惨重很正常,但全军覆没一个人都没逃出来就不正常了。 蒙恬镇国也百思不得其解,但前几日绞杀朱家时才发现答案。金军在朱家大院后院里,发现了二十多具骑士的遗体,几乎都是被毒杀的。 在地窖中,还找到了几名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金军骑士。 这自然是让把阿秃儿差点没有气炸,彼时他还以为除了这些人,第一猛安的幸存者全都被朱天寿杀了。 但今日看到斜卯张古,把阿秃儿却迅速反应过来,肯定还有畏惧军法而逃脱的,甚至有投靠朱天寿的金军骑士。 对于这些人该怎么处置呢? 如果武兴军鼎盛的时候,无论或杀或赦都可以,但如今……唉……都这个样子了,又何苦对自家兄弟苦苦相逼呢? 而且这斜卯张古毕竟是个好汉子,没有一走了之,而是复又参军回来,与武兴军同生共死了。 看着对方那一脸鞭痕,想来也是用刑受不了才投靠朱天寿的,何不装作糊涂呢? 想到这里,三人同时没了言语,只是在细雨中的城头上继续巡视起来。 (本章完) 第298章 争先鼓勇溯迎上 第298章 争先鼓勇溯迎上 莫名其妙逃过一劫的斜卯张古很快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跟着典论下了城头,进入了靠近水门处的一处屋舍。 此时沂水县城已经人丁大减,在经历了征发签军已经近乎半屠城的屠杀朱家之后,沂水县城几乎变成了一座军城,其中的民房自然也空置许多,就被典论占下,当作本部五六十人驻扎的地方了。 “刚刚那个歪子,平日里就是这么莫名吗?”斜卯张古脱下蓑衣,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这是什么毛病?” 典论摇头,拿过两只瓷碗,给斜卯张古倒了一杯热水:“平日里也精明强干,眼睛里不揉沙子,谁知道这厮今日发什么癔症?” 斜卯张古端起瓷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巴说道:“不管了,都统有令,明日大军攻城,没有具体军令给你们,要随机应变的。” 典论点头。 如他们这种二线杂牌军,一旦打起来,谁知道会派遣到哪里去,所以也只能随机应变,配合攻城大军了。 “对了,你在那厮面前露了相,可不能再回去了。”典论想了想之后说道:“而且俺这里确实少个厉害人物,污帮的弟兄,打探消息,鸡鸣狗盗都是一把好手,但真的战阵厮杀很难。” 斜卯张古笑着说道:“这有何难?俺本来就是来传递消息的,也不用回去了。但你得想办法给俺弄来一套兵刃盔甲,还有一把好弓,两壶重箭。” 典论摇头:“其他的都好说,盔甲免谈,先不说扎不扎眼,俺这个百人队纯属辅兵,全军上下,也只有俺有一套破皮甲。” 斜卯张古啧啧出声:“也行吧,要多少是多啊?不过阿典你倒也是混得风生水起,这才几天啊,就当上行军谋克了,前途无量。” 典论拿起水壶,复又给斜卯张古倒了一碗热水,冷笑说道:“还不是想让俺去填沟壑垫刀子?如果是真心想要提携,何不让俺去正军中当个伍长什长? 再说了,俺们南迁的时候他们不露面,俺们被乱民裹挟的时候他们不说话,俺们冻饿交加的时候他们不来管。现在来装什么大善人?对了,俺老娘与乡亲们如何了?” “都挺好的,十天之前俺去临沂的时候路过,见了他们一面,都已经分散安置,划分了田地。补种了一些麦子,也种了一些芜菁,再加上官人们发的粮食,也算能囫囵着活下去了。你老娘也被照料的很好,一天吃两碗豆饭,胃口挺好。” 典论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到最后吸了吸鼻子,几乎要落下泪来,连忙转移了话题:“既然明天就要来攻城,南边的朱水庄与南朱庄该如何是好?” 斜卯张古摊手说道:“那自然是今日夜间就要动手,而且一定要拿下了。” 说着其人仰起头,透过窗子,看了看西城的日头:“等一会儿差不多就要开始了。” 典论同样望着西沉的夕阳,复又想起一事来,犹豫片刻方才说道:“张古,俺不是什么嚼舌头的人。你与俺是不一样的,因为俺是活不下去,恰恰统制郎君来了,恰逢其会才投靠的忠义军,无论如何都要拿出些诚意,但你却是冒着危险前来报信的有功之人。” 斜卯张古有些不耐:“阿典,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典论复又犹豫片刻才说道:“俺觉得俺娘说的对,如果要回辽东老家,那顶着女真人的姓名还是无妨,但若是在汉地讨生活,当个汉人要方便的多。张古,你也改姓吧。” 斜卯张古长叹一声说道:“俺也跟你说句心里话,若俺有个老娘能帮俺做主,反而没有多少念想,但俺的父母双亡,反而起了犹豫。 俺娘是被掳来的汉家女子,俺爹是辽东林子里的女真猎户,若从俺娘,自然是当个汉人,若从俺爹……俺却是不知道俺爹究竟在乎在乎这个,而且俺爹终究是对俺娘还有俺是好的。唉,再说吧……” 说到最后,斜卯张古也犹豫起来,仔细思量片刻后也只能一声长叹,纠结不已。而同样陷入纠结中的,还有在沂水上准备进军的鱼元。 面对两名同时请战的将领,忠义大军中军副统制鱼元彻底犯了难。 “将军,俺们毕竟都是朱水庄本地人,路途熟的很,俺们拣选出二百壮士,趁夜色当先杀进去,不比什么都妥当?”朱长水诚恳说道。 而另一边,中军统领官周行烈也诚恳说道:“鱼老大,这可是金贼正军,就算再不堪,也是甲士如云,战兵如雨,如何能让朱兄弟打头阵呢?若是朱水庄的兄弟们都折了,俺们岂不是都要在庄子里抓瞎?” 朱长水没有搭理周行烈话语中的夹枪带棒,同样也是恳切言道:“将军,咱们是要夜袭,金贼就算再妥当,又怎么可能全军都披着甲胄睡觉呢?而且就算是忠义军正军来作,夜间也不可能披上全身重甲,骑上高头大马在庄子里厮杀吧?” 周行烈瞥了朱长水一眼,接口说道:“但中军毕竟是一路正军,经历过惨烈厮杀,是见过血的,终究是要比寻常百姓要强一些……” 鱼元不耐烦的摆手:“好了好了……老周,朱二十五,这种事情你们争个什么劲?你俩就不能学学南朱庄张小乙那边,庄户与正军精诚合作,如何会有这种麻烦?” 朱长水站起身来,长揖说道:“那是因为南朱庄那边只能聚齐三五十人手,将军若不信可以问问那边领头的朱七,但凡他能聚起二三百人,他不可能不去争一把。 将军,俺们不是想要争功,而是因为朱水庄是俺们的家。夺回自己的家,如果力有不逮也就罢了,可若是有一丝希望,这等事情如何能操于他手呢?” 鱼元耳根子比较软,听罢之后觉得朱长水说的倒是有些道理,然而扭头看着周行烈,却也觉得不能拂了老兄弟的面子。 权衡片刻之后,鱼元下定决心:和稀泥。 “都别争了,朱二十五,现在已经是事到临头的时刻,哪能改变军略的?朱水庄的庄户给正军引路,这是说定了的。”先是呵斥了一句朱长水,随后鱼元的语气放缓:“但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法理不外乎人情,俺这里还有五十副铁裲裆,全都借给你们庄户,你带一百人参与战斗,可好?” 朱长水有些激动,长长吸了一口气,大声回答:“末将听令。” 鱼元摆手苦笑:“你可千万别自称末将,你现在还没有参军,若是让大哥……都统知晓俺让你们上战场厮杀,说不得又得挨挂落。” 而此时朱长水已经等不及,没耐心听鱼元的絮絮叨叨了,拱手说道:“将军,俺现在就回去整军,半个时辰,俺就将所有人都带来!” 说着,朱长水再次行了一礼,风风火火的离去了。 “唉,这个朱二十五。”鱼元对着周行烈抱怨道:“他麾下都是操舟的,不让他们犯险是保护他们,怎么就不懂呢?” 周行烈此时也没了刚刚那副斗鸡模样,拍了拍膝盖叹道:“也不怪他们,如果俺落到如此下场,没准更加不堪。” 说着,周行烈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鱼老大,俺去整军了。” 鱼元点头,复又嘱咐了一句:“丑时三刻,莫忘了!” (本章完) 第299章 衔枚一夜袭金贼 第299章 衔枚一夜袭金贼 且说忠义军的建军理念有点像初唐时李靖为唐军设计的建军思路。 如果用通俗的话来说,那就是相对于技术兵种,培养一个合格的战兵是相对简单的。 举个例子就是,想要为上百亩地拼命的战兵太好找了,可以说每个青年只要打过几次生死大战,都是合格的战兵。 但能稳定打造一架云梯的民夫,能准确治疗士兵的郎中,能快速建立一座浮桥的工兵,能将照料马匹万分妥当的马夫,那就太难找了。 没有成熟的数理教育,这些人死一个少一个,补充十分困难。 李靖的建军思路就是这样,到了战事不利的时候,民夫、工兵、战地医院赶紧逃,正军在前面死扛。 哪怕正规军死光了,有这些后勤人员的存在,以大唐的国力也能迅速组织起一支战力相差无几的大军来。 所以,与金军动不动就把民夫编成签军,派上战场当炮灰不同,忠义军将这些技术兵种保护的很好,一旦开战,就让他们远离战场。 这也是鱼元十分反对让朱水庄庄户直接上战场的原因。 那些庄户可都是优秀的内河水手! 但没有办法,在朱长水一番情深意切的恳求之后,鱼元担心再不给他们开个口子,他们没准就要无令而行了。 这些人毕竟名分未定,算是反金的义民,鱼元可以约束他们,却还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来控制他们。 总不能为了这点破事杀个人头滚滚吧。 朱长水回到了船上,刚刚喘了两口气,就有数名扶着刀的青年小跑过来:“兄长,如何了?让俺们打头阵吗?” 朱长水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忠义军的官人瞧不上咱们。这也难怪,人家打的那是什么仗?上万人大开军阵厮杀。 咱们呢?顶天了打一些山匪水匪,人家为何要看得上咱们?” 领头青年的脸当即就变成了猪肝色,在火把的映照下,几乎成了大黑脸。他跺了跺脚,想要反驳,却无从出口,一时间只能气愤说道:“忠义军的官人,如何如此小瞧人?俺们……俺们又不是没有杀过金贼,俺们也曾夜袭,烧过金贼的大营,救出过许多乡亲,官人们难道都忘了?” 朱长水摊手:“自然是没忘的,但此时却与彼时不同。当时金贼反应过来,大不了一走了之,可现在是要正面厮杀的,无论金贼是否要反击,都要坚决的打到底。朱宝盖,朱九六,你说堂堂之战,忠义军官人们如何会放心咱们呢?” 此话一出,几名青年复又一阵长吁短叹。 片刻后,领头的朱宝盖咬牙说道:“兄长,不管这么多了,咱们有手有脚,忠义军即便不让咱们参战,但还能将咱们都捆起来不成?等会儿咱们都抄着家伙,跟着忠义军杀进去。 兄长,那是俺的家,家里闯进了贼人,难道只允许官差杀贼,却不让屋主反抗吗?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几人精神纷纷振作,然后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朱长水。 朱长水玩这么一手,目的还是要看看自家儿郎们的战意,若是平日看着气势汹汹人五人六,个个都是英雄好汉,一遇到大事就都缩了,那他们还是老老实实作向导吧,此时看来,军心的确是可用的。 仿佛刚刚想起来一般,朱长水缓缓说道:“不过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跟鱼统制求了半晌,才求出来一百战兵的名额,并且发下来五十具铁裲裆。” 朱宝盖眼前一亮:“那兄长……” 朱长水摆手:“别忙,老胡。” 在几步外,一直望着朱水庄方向的胡六义转过头来:“怎么?” 朱长水:“老胡你们那二十个引路的,每个人都穿一领铁裲裆,毕竟你们需要跟着正军一起行动,当先打进去,有些危险。” 胡六义只是默默点头,复又擦着刀,转过头望着庄子呆呆出神。 朱长水知晓,胡六义二弟早在被征签的之后就已经死了,而他的三弟在前几日,也因为伤口感染而丧命。 算上在更早的时候没了下场的弟媳、父母、子侄,胡六义已经算是实实在在的家破人亡了。而他现在这种状态,复又让朱长水想起了在伤兵营中,用一根腰带结束自己性命的段五。 同样的家破人亡,同样的生无可恋。 朱长水有心想要劝几句,但又能劝什么呢? 想到这里,朱长水只能长叹一声:“朱宝盖,你挑选出一百人来,都得是精锐悍勇,而且得是见过血的,锁子甲兵刃都带最好的。俺要亲自带着你们,去杀贼,去夺回咱们庄子!” “喏!” 朱宝盖等人同时拱手,立即到各个船上,去召集人手了。 日头彻底沉了下去,月亮升起,却因为云层遮蔽,而导致月光只是朦胧的一块,原本应该明亮的月夜辉光此时也暗淡下来,使得沂水县整个都陷入了黑暗。 时间飞速流逝,丑时三刻,六百精锐中军已经在周行烈的带领下列好的队列,人人腰带上除了兵刃之外,还别了两个火把。 为了保证秘密行军,军士人人口中含着一枚铜钱,无令不许出声,也不许点亮火把。二十名熟悉地形的朱水庄庄户在队列的最前方,同样含着铜钱,让军卒抓住腰带,在黑夜中借着朦胧的月光向前走去。 而在沂水上,朱长水也带着一百庄户,驾着几艘小船,静静的逆流而上,去摸朱水庄的码头。 行进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忠义军终于摸到了朱水庄的庄子边上,在一片寂静中小心翼翼的越过了壕沟,推倒了几面不牢靠的木栏。 六百忠义军鱼贯而入,就在这时,朱水庄中金军的战马突然唏律律叫了起来,而战马属于群居动物,很快嘶鸣声就响成了一片。 在岗楼哨卡上昏昏欲睡的金军迅速清醒起来,并且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摸进来的忠义军,开始了大声呼喊报信。 整个朱水庄迅速变得热闹起来。 “他娘的,养马就是比养狗还管用。”周行烈将嘴中铜钱吐出,狞笑着大声说道:“既然偷袭不成,今日就强杀过去!儿郎们,举火!随俺杀贼!” “好!” “杀!” 第一个火把点燃之后,火焰迅速向后传递,很快火光就聚拢成了一条长龙,并且散开以五十人队为单位,开始了猛冲猛打。 已经摸到码头的朱长水刚刚踏入了盘陀路,就已经被庄子中的动静惊动,他反应也算是快的,干脆直接举火,从庄子以东绕行向北,一路上大声呼喊十万大军已至,杀贼报仇等言语。 朱长水对庄子太熟悉了,虽然一路上没有造成多大的杀伤,却稳定的避开了所有陷阱,强行突破了各个薄弱点,并且将火把扔得到处都是。 这时已经有武兴军军官反应了过来,然而侧耳一听,四面八方都是汉儿的喊杀声,整个朱水庄七面漏火,八处生烟,在夜间根本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又从何方来,一时间各自惊慌失措。 再加上武兴军自是新败之军,哪怕第九、第十两个猛安没有直接参战,哪怕裴满回反应快,将两千人分派到城外驻扎,没有跟败军混在一起,可普通金军也不是傻子,这么多天了,都是各自打听出了一些说法。 更别说这几日魏胜也没有闲着,不停的派遣游骑去骚扰,大声劝降,或者干脆提着人头以作恐吓,早就将孤悬在外的两个武兴军猛安吓得人心惶惶。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领军大将手段比较高,自然可以化悲痛为力量。 但第九、第十两个猛安本来就是武兴军战力序列靠后的位置,两名行军猛安只是中庸之才而已,哪里能有什么高超手段,只能不断敷衍。 而上峰的语焉不详,更是让第九猛安的金军有了许多不好的猜想,在今日面对忠义军夜袭时,平日被压抑的慌乱彻底释放出来,个个行军谋克心思各异,战力十停里也发挥不出三停,被杀得节节败退。 (本章完) 第300章 艰难无非只一死 第300章 艰难无非只一死 十月十六日夜间到十月十七日清晨,由忠义军发动的夜袭,如果从纯粹军事的角度上来说,在一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夜袭被提前发现后,以逸待劳的守军只要能组织起来,一般都能给来袭敌军以重大杀伤。 但话又说回来,哪场战斗能真正脱离战略与政治呢? 朱水庄这边好歹还是潜入庄子后才被发现,而南朱庄则是被朱水庄的动静引起了警觉,张小乙亲率的右军只是刚刚摸到南朱庄院墙之下,就被金军发现。 见此情状,张小乙干脆也不遮掩身形了,点燃火把,正面硬攻进了南朱庄。 见到这一幕,远远在身后大营的中军副统制鱼元与右军副统制李秀同时组织起所有兵马,高举火把浩荡前压,骑兵游弋于庄外,步卒则是沿着前锋入庄的路线杀了进去。 而在这一刻,多日以来的围困与恐吓终于起到了作用,武兴军自大败以来一直积蓄的恐惧也终于在此时集中爆发出来。 以往单人独骑都敢拼死作战的猛士,此时射了一轮箭,接了一阵敌就瞬间溃退回了庄子之中,试图汇合主力之后,以庄园的地形拒敌。 这并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但关键在于,忠义军这边同样也有熟知庄园地形的本地人带路。 而且这些本地人往往都是经历过战事的青壮,有些人甚至参与建设过庄园的城防设施,闭着眼都能找到防御薄弱点。 所以,明明是金军在防守,事实上却是忠义军占据了地利,通过在庄园中来回转移的运动战,将严阵以待的武兴军分割包围。 夜间作战,十分考验军队的组织度与主观能动性,因为与白日不同,火把再多,月光再明,军官也不可能紧盯着每一个人,开小差太容易了,或者说,浑水摸鱼之人的存在简直就是不可避免的。 这种时候,就得看平日里哪支军队训练更加严整,赏罚更加分明了。 若是寻常时,武兴军说不得也能维持住,可谁叫这是大败之后呢,一旦编制开始混乱,溃逃与避战的情况几乎瞬间就扩大化了。 “你怎么就撤回来了?”朱水庄的中心大院,裴满回此时也只披着一副铁裲裆,站在院门口,脸色铁青的询问。 其人身后是二百精锐甲士,身前则是一股溃兵,而且视线中还不断有兵马绕过路障向此处逃来。 这可是裴满回选定的决战场地,原本想着最起码要耗上数月,然后再退到庄园中心,做负隅顽抗。但现在距离正式开战不过半个时辰,这他妈的才哪到哪就被逼到绝境了? 见到裴满回脸色不善,溃兵中为首的一名行军谋克苦着脸说道:“将军,俺们也不是想要撤回来,而是被左右夹击了,俺们南边的百人队别说没有拦住贼人,甚至连动静都没闹出来,似乎都已经投了贼人。” “放你娘的屁!”溃军之中,当即就有人喝骂出声,借着影影绰绰的火光望去,裴满回发现此人正是安排在南侧百人队的一名蒲里衍(五十夫长),此时正在用布条裹着左臂伤口,几乎是暴跳如雷:“若不是北边来了贼人,俺们被贼人掏了后背,老子至于连片刻都支撑不住吗?俺们谋克都战死了!你他娘的逃就逃了,竟然还敢讲屎盆子扣到老子头上来吗?” 两支背靠背防守的百人队,竟然同时遭遇了来自身后的攻击,并且同时指责对方未战先溃,将敌人放了过来,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必然是有一方说谎了。 然而见到双方各自都是剑拔弩张的样子,裴满回突然意识到,这两拨人可能说的都是真话。 真的有一支忠义军如神兵天降般,插入了双方的结合部,并且同时对两个谋克发动了进攻。 这说明什么?说明忠义军要比武兴军更加熟悉朱水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裴满回背后生出了一层冷汗。 “都别他娘的吵吵了!”裴满回大喝一声:“都什么时候了,难道还要互相厮杀一场吗?各自列阵,各个行军谋克还有蒲里衍收拢各自兵马,多打一些火把,快!”裴满回毕竟是有些威望的,在大声呵斥了几句后,乱糟糟的溃兵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在庄子中央这片校场上草草列阵。 因为空间太小,没有办法跑马,所以三百甲骑皆是步战,第九猛安以这些人为核心,组成了一个斜斜的叠阵,正面堵塞住了道路。 就在阵型大略成型的时候,裴满回悄悄的对亲卫头子说道:“阿里,都替俺准备好了吧?” 唤作阿里的亲卫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都已经准备好了,翻过后院墙,然后沿着小路一直往西北走就是了,船、马、干粮、钱财、兵甲都已经备好了。” 裴满回长舒一口气,拍了拍阿里的肩膀:“等会儿双方打起来,别管其他了,跟俺一起走。” 阿里拱手默然不语。 裴满回见状劝道:“阿里,若是局势还有一丝挽回的可能,俺又如何想要这么做。俺算是看出来了,打了几年,山东的汉儿贼人们终于成了气候,已经不是以前那种软柿子了。 武兴军已经成了这幅模样,其他人还能有什么指望?就算逃过了这一劫,逃回了益都府,忠义军难道就不会追来吗?咱们到时候还不是要跟这群贼人拼命? 阿里,听俺一句劝,咱们直接逃回辽东老家,当个富家翁不好吗?” 这时候已经有零散的忠义军杀了过来,见到六百余金军打着火把列成阵型,当即停下脚步,招呼袍泽聚拢在一起,同样结成坚阵,抱团发动了进攻。 喊杀声与惨叫声在风中传来,阿里沉默片刻后说道:“将军,若是此时逃了,说不得我军就会立即崩溃。如此,如何对得起都统?如何对得起儿郎们?” 裴满回脸色发青,却还是勉力劝道:“这仗难道是俺打成这个样子的吗?都统是自败的,俺能在忠义军面前坚持如此多的时日,已经算是对得起他了。 至于儿郎们,现在四散而逃,终究还是能逃出去一些人的,而若是真的厮杀到底,那就真的要全都死在这里了。 阿里,你若非真的以为咱们第九猛安还能战胜不成?就算这一阵胜了,就凭忠义军半个时辰就能打穿庄子的战力,下一阵又如何能守?” 阿里依旧摇头:“将军好言辞,俺却是不能信的。但俺这里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让将军不负儿郎,不负都统,又能让俺这受将军大恩之人不负将军。” 说罢,阿里招呼几名亲卫上前,将裴满回的头盔、罩袍、腰带、印信解下,穿戴在了自己身上。 几名亲卫自觉站在两人之前,用身体阻挡住了两人的小动作。 裴满回恍然大悟,却又立即羞愧难当,有心想说一句同生共死,可终究越不过生死之间的大恐怖,拍了拍阿里的肩膀后,带着五名亲卫甲士,掩面走回了庄主大院。 阿里深吸一口气,将头盔上的顿项放下,遮住大半张脸后拔出腰间手刀:“杀贼!” “杀贼!” 亲卫们一时纷纷鼓噪,在阿里的带领下,举着猛安大旗向前攻去。 第九猛安原本已经在忠义军的进攻下连连后退,然而此时见到自家猛安如此凶悍,全都各自振奋,在昏暗的火光中,折身与忠义军厮杀在一起。 (本章完) 第301章 无非都是求不得 第301章 无非都是求不得 裴满回一路快走,很快来到了大院后墙。 后墙之外是高达三米的陡坡,算上城墙,高足有五米,再之下虽然坡势减缓,却也是满地荆棘木桩,无论谁来攻,都很难投放许多兵力,所以此地也没有金军防守。 “快!快!” 裴满回指挥着亲卫,将早就准备好的梯子靠在了墙上后,飞奔其上,翻过了后墙。 借着微薄的火光,裴满回仔细观察了事先准备好的退路,待看到脚下就有两副长梯后,才长舒一口气,招呼着那五名亲卫翻墙,沿着墙外的长梯攀援而下。 “快走!”几人脚踏实地后,裴满回复又催促,其余亲卫也连忙跟上。 此时整个庄子都已经乱了起来,夜间作战时,建制太容易散乱了,散兵游勇有的躲了起来,但更多的还是厮杀混战在一起,喊杀声、兵刃交击声、惨叫声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开始裴满回还能保持镇定,到后来由于对死亡的恐惧越来越重,不由得加快脚步,快步跑了起来。 没救了,第九猛安没救了,武兴军也没救了,整个山东都没救了。这就是裴满回在武兴军惨败之后的唯一想法。 金国能占据山东,从来没有什么稳固统治,而是全靠兵威才能压下去。 而且得是靠小规模的军事行动压下去,最多一路正军加上地方守备部队。 因为大军出动,金国自己也受不了。 裴满回相信,如果有数万大军来山东作战,中原与河北也得被盘剥的造反。 以往的山东义军都是废物,自不必多说,数千正军就能扑灭。现在山东义军已经在血与火中锻炼出来了,竟然能正面击破一路大军,那金国在山东还有什么指望? 回辽东当富家翁吧! 如此想着,裴满回坚定了自己的正确想法,继续加快脚步向前跑去。 道路一转,转过了一片小树林,那艘事先准备好的船已经遥遥在望,其上甚至有人影来回走动,船帆也已经被解下,似乎已经做出了一些出航准备。 裴满回见状大喜,气喘吁吁的回头招呼亲卫:“加把劲!” 话声还没有落下,十余名打着火把的忠义军就从小道中斜插过来,由于庄子道路修的过于七扭八歪,各种遮挡视角的房屋树木到处都是,所以双方竟然碰了个照面后,才各自发现对方的存在。 “杀金狗!”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忠义军将士,他们一看裴满回在火光中闪耀的光头,就立即分清了敌我,几乎第一时间就扑了过来。 五名金军甲士也迅速拔刀迎上,并瞬间将打头的两名忠义军士卒砍倒在地。 裴满回同样拔出刀来,他迅速意识到,对面这伙子忠义军不是正军,别说重甲了,就连一身铁裲裆都没有混上。 然而就在裴满回想要先料理掉这伙子汉军时,刚刚被劈翻的汉儿直接抱住了金军甲士的长刀,其身后两人直接合身扑了上来,将那奔跑许久,已经疲惫的甲士扑倒在地,奋力厮打起来。 其余汉军也是有样学样,放弃了与甲士正面对招,以不要命的姿态向前扑来。 “将军快走!”亲卫大声呼喊,随即将裴满回推到了一边。 如果按照常理,这时候裴满回就应该协助亲卫,将这十几个汉军全部斩杀。但事实上就是他怕了,对死亡的畏惧此时压过了一切,使他对于风险的厌恶程度抵达了极点。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扭头便跑。 “啊!!!” “扒他的头盔!” “摁住他脑袋!摁住手!他娘的给俺死!” “噗……” 此起彼伏的刀子入肉之声之后,惨叫声与厮打声渐渐低落。 而脚步声与喊杀声却是没有停止,一直跟在裴满回的身后。刚刚亲卫的那句‘将军’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使得三四名汉军追杀而来。 “兀那金狗!逃什么?不是他娘的很能打吗?不是他娘的很威风吗?可敢回头与俺胡六义一战?!怂包!” 喝骂从身后不断传来,裴满回虽然只穿着一身铁裲裆,相对轻便一些,一路奔跑之后不似那些甲士已经精疲力竭,却也是气喘吁吁,有心想要转身骂上几句,却又不敢,只是想船上呼救。 “来人!” 刚刚喊出声来,裴满回就听到脑后风声一紧,似乎有重型兵刃飞来。 关键时刻,还是战场经验救了他一命,裴满回猛然前扑,虽然摔了个滚地葫芦,但飞旋而至的瓜锤擦着他头皮飞了过去,并没有伤他分毫。 “保护将军!”船上的三四名金军也大约看清了跌倒之人是自家将军,连忙手持兵刃,从船上跳了下来,拦向追杀而来的汉军。 裴满回扯出狞笑,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顾身后战局,就踏着踏板,冲到了船上。 胡六义目眦欲裂,用盾牌挡住了迎面一刀,随后也不管身后金军将刀砍在铁裲裆上,同样顺着踏板冲到了船上。 此时甲板上只有裴满回一人而已,他见到追来的只是个轻甲步卒,终于重新拾起了勇气,挥刀向胡六义砍去。 胡六义用盾牌护住头脸,只是挨了一刀,就差点被盾牌上传来的巨力打翻在地。 他毕竟只是个船工而已,虽然经历过好勇斗狠的厮杀,但如何能比得上大将的手段呢? 而胡六义在盾牌上又挨了一脚后,终于看清楚了两人的差距。 裴满回也找回了自信,狞笑说道:“你这贼人,天上有路你不走,地下无门闯进来,既然你如此找死,俺今日就成全你!” 说罢,裴满回直接踹飞了胡六义手中刀,随后双手持刀,重重劈下,就要将眼前这不自量力之人斩杀当场。 然而胡六义大吼一声,将盾牌砸了出去,趁着裴满回侧身躲避,脚步不稳的时机,直接蹂身而上,抱住裴满回的腰腹,用力将其向后推去。 “你这贼厮!!!”裴满回稳不住身形,双手又被架住,一时间只能用刀环当作锤头,如雨点般砸在胡六义的脊背上。 胡六义口中渗出血沫,大吼道:“一起死!” “啊!!!” 在各自喊叫声中,裴满回与胡六义一起冲出了船舷,落入了沂水之中。 两人皆身穿铁甲,互相纠缠在一起,只是在水中砸出一片浪,水中翻滚片刻后,微风吹过,很快浪也消失不见。 而此时此刻,朱水庄第九猛安的阵型也被忠义军正面撕碎,猛安大旗被火箭射成了一团火焰,金军四散而逃,丢盔卸甲,成为了忠义军围猎追杀的对象。 南朱庄的第十猛安也被张小乙迅速击溃,行军猛安吾古孙檀被阵斩当场。 至此,被武兴军寄予厚望的防线被一夜直接捅穿,第九、第十猛安两个满编千人队全军覆没,甚至连两个行军猛安都确定身死。 武兴军控制的地方,只剩下一座孤城而已。 对于这个结果,自然是让忠义军上下十分振奋的,唯独率领甲骑借着夜色埋伏的李秀有些疑惑与愤怒。 所谓掎角之势,就是说三处互为呼应,当一处受到攻击的时候,其他两处就应该出兵支援。 现在可倒好,虽然沂水县城城头已经点燃了火盆,但城门却一直没有打开,没有趁机逃跑,也没有出兵支援,仿佛就是坐观城外的两个猛安去死一般。 李秀抚着战马鬃毛胡思乱想,莫非是武兴军对那两个猛安竟如此信心? (本章完) 第302章 彼此心中作主张 第302章 彼此心中作主张 如果蒙恬镇国知道李秀所思所想,一定会骂一句放屁。 忠义军的战力他已经见识过了,此时面对对方蓄谋已久的进攻,他哪里会真的彻底放下心来? 须知道,在城外那两个庄子中守着的可不是徒单章与温敦浑玉,而是战斗序列垫底的第九、第十猛安。 这如何能保险? 然而就当蒙恬镇国准备纠集剩余的甲骑,一起出城骚扰忠义军进攻庄园的部队时,把阿秃儿急匆匆的赶来,告知了蒙恬镇国一件事,将其骇得惊讶欲死。 很快,一名畏畏缩缩的军官被带了过来,此人正是南门的守将,也是第四猛安中的一名蒲里衍,名字唤作李丛。 “你把刚刚出首相告的言语现在都说一遍。”把阿秃儿推了李丛一把。 李丛缩了缩脖子:“第四猛安的梁远儿今日过来,跟俺们说现在武兴军都像油锅里的老鳖,已经长不了了,还不如在忠义贼攻城的时候降了。” 蒙恬镇国知道梁远儿是张决明的心腹,此时闻言直接问道:“是张决明还是梁远儿,你把话说清楚。” 李丛跪倒在地:“是梁远儿,但都统也晓得两人关系,梁远儿与张太尉有什么区别吗?这事说不得就是张太尉要做的。” 蒙恬镇国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他都已经将马军聚集起来了,如果此时他冲出了城,张决明在城中作乱,不用多做,只需要将城门一关,他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蒙恬镇国强行平复了心情,脸色不变:“那你又为何要出首相告,莫非是张决明平日待你太薄?” 李丛叩首,抽泣说道:“俺……俺也不想做小人,但俺的家人都在辽地,俺……俺真的不敢投降贼人。” 蒙恬镇国点头,复又低头沉思片刻,对把阿秃儿说道:“唤卓陀安来。” 在其余女真军将或在城外、或者战死的情况下,第八猛安卓陀安已经是此时蒙恬镇国唯一能信任的大将了,此时叫他过来也不奇怪。 然而把阿秃儿却是上前一步,小声劝道:“都统,这事绝对不能闹大,第四猛安现在还有五六百战兵,在城中闹腾起来,这城也没法守了。 如果张决明真的要反,让卓陀安去反而会瞬间激起大乱,若是张决明不想反,但看到卓陀安的架势也会与咱们离心离德。倒不如将他唤来军议,看看他究竟会如何去做。就算这厮要反,要万一这厮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果真前来呢?” 蒙恬镇国想了片刻,终于还是点头:“那你就替俺去一趟,说有正经军议,唤张决明前来。” 把阿秃儿拱手应诺。 而蒙恬镇国则是攀上城头,遥遥看着南方喊杀声震天的两个庄子,心中焦急万分。 外患未平,此时又有内乱,千头万绪,一时间俱是涌上心头,让蒙恬镇国几乎彻底颓丧。 把阿秃儿带着几名亲卫来到城东,举着腰牌一路高呼自名,口称有都统将令,原本想要阻拦的军士纷纷避让,让把阿秃儿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张决明的中军大帐之前。 此时张决明也自然知晓城外的动静,已然披挂整齐,听到把阿秃儿亲自来传令,当即躬身一礼,口称接令。 “都统有令,在南城楼处军议,唤张将军亲自走一趟。”把阿秃儿高声说道。 张决明微微一愣,却是立即回道:“难道不是让俺们出兵的吗?现在城外都已经打起来了,如何还有工夫去开军议?” 把阿秃儿面露为难:“张将军,俺毕竟只是个亲卫,都统说有军议商议要事,俺也自然就来传令了,至于究竟是何事,俺确实也说不清楚。” 张决明刚想说什么,却觉得身后腰带微微一紧,知道是梁远儿拉着自己,当即就回道:“还请军使稍待,俺正在分派军务,让麾下兵马准备迎敌,此事也耽搁不得。”说罢,张决明直接回到了营帐中。 把阿秃儿也迈步向前,但张决明的亲卫可不惯着他,直接扶刀拦住了他的去路。 把阿秃儿有心想要呵斥,却不敢打草惊蛇,只能在帐外静静等待。 梁远儿在帐内焦急说道:“这必然是被蒙恬镇国那厮发现了行迹,他才会在如此紧急时刻将你唤去,就是为了害你。” 张决明心中一激灵,复又摇头:“这自然是有可能的,但今天的战事太紧急了,蒙恬镇国再傻,也不可能临阵斩一大将,否则这个城他还守不守了?” 梁远儿声音又低又快,焦急说道:“就算他不杀你,难道就不能将你扣下来吗?没有你在,俺又如何镇得住第四猛安的其他人?还不是被蒙恬镇国那厮随意欺压吗?” 张决明想了想,终于还是摇头:“阿远,现在如果抗命,那就是真的要撕破脸了,到时候都统不率军出击了,而是直接回头来打咱们该如何是好?” 梁远儿急道:“他不敢的。” 张决明继续摇头:“鱼死网破而已,如何不敢?” 梁远儿顿时失声,他猛然反应了过来,仅从个人能力来说,他这个二哥可比蒙恬镇国差远了。 就比如现在,蒙恬镇国真的敢鱼死网破,但张决明却是犹犹豫豫,难以抉择。 前些时日在与忠义军对战的时候就是如此,现在大败回来,忠义军都已经压到家门口了,张决明竟然还是如此? 想到这里,梁远儿复又有些无力。 就算他再有本事,再有主意,终究还是得说服张决明来行事,现在他竟然如此优柔寡断,该拼命的时候却不想拼命,这让梁远儿这一家生子该如何是好? “阿远,等会儿俺若是能回来,一切也就罢了,如果俺回不来,你千万不要拉着第四猛安去拼命,真的很难拼得过。到时候你带着几人在这城里一躲,城破也就是这几日了,难道还不能逃过这一劫吗?”张决明扯着嘴角,笑了笑:“而且,咱们现在也只是心思浮动,却也没有真的造反,就算都统怪罪,终究不会杀了俺的,你就放心吧。” 说罢,张决明不待梁远儿阻拦,就径直出了大帐,随着把阿秃儿离去了。 然而行进了不过一里,仅仅是远离了第四猛安防区,转过数条街之后,几名蒙恬镇国的亲卫就勒住了战马,并将张决明夹在了中间。 把阿秃儿长叹一声说道:“张将军,你说这座小城,咱究竟能守还是不能守?” 张决明不知道此人是什么意思,沉吟片刻之后,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只要众志成城,总会守住的。” 把阿秃儿扭过头来,看着张决明的双眼:“怎么会如此简单呢?难道在前几日的大战中,武兴军还不够众志成城吗?如何还会败成这个样子?” 张决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可眼见四方都是甲骑却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难道是都统疑俺通风报信?怎么可能?” 把阿秃儿摇头:“张将军是忠臣良将也好,乱臣贼子也罢,沂水县城终究是无法守住的,现在无非是各谋前路罢了。 所以张将军,到了下面之后,不要怪俺。” 张决明猝然一惊,刚想要反抗,就被几支钢鞭铜锏同时砸在身上。 其中一支瓜锤直接将其头盔砸得凹陷下去。 张决明在马上晃了晃,一声不吭的栽了下去。 把阿秃儿稳了稳颤抖的右手,与那几名亲卫对视一眼,互相点头示意后,独立拨马离去。 (本章完) 第303章 心思拙劣难自守 第303章 心思拙劣难自守 “都统!” 把阿秃儿惶惶而来,登上城头,来到蒙恬镇国身边,低声说道:“不好了,张决明死了。” 蒙恬镇国望向城外的目光一凝,随即缓缓回头:“怎么死的?” 把阿秃儿脸色慌张依旧:“俺们已经用军议的理由,将其从第四猛安大营中带出来了,但走了半道,好好的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对俺们砍杀起来,甚至想要逃走。俺们稍作阻拦,然后黑灯瞎火的失了手……” 蒙恬镇国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作为一名沙场宿将,他又如何听不出来把阿秃儿言语中有些不实之处? 张决明都已经自愿脱离第四猛安了,又如何会莫名其妙的对蒙恬镇国的亲卫动刀子? 而这些亲卫又如何能恰好将其杀死? 事情太巧了,反而有说不出的诡异。 但这又如何呢? 无论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如何,现在的结果就是,以把阿秃儿为首的蒙恬镇国亲卫,将第四猛安主将张决明杀了。 这下子,第四猛安的汉儿们如何还能用? 若是还得防备第四猛安,那城南的第九第十猛安如何还能救? 若是需得出兵绞杀第四猛安,那这小小的沂水县城,又如何还能守? 蒙恬镇国缓缓转头,看向了把阿秃儿。 这个亲卫是与自己荣辱与共,共同起于微末的,在生死线上厮打过好几个来回,他是不会害自己的,那把阿秃儿的所作所为,目的就已经很明显了。 果然,下一刻,把阿秃儿就不再惶急,继续往前凑了凑:“都统,现在形势已经很危急了,第四猛安已经不可再用,咱们手中的兵马也只有不到一千人,哪里还能抵挡忠义贼,不如趁这个机会,也不要管城外的吾古孙檀和裴满回了,直接回保益都府吧。” 蒙恬镇国长叹一声,终于还是摇头。 把阿秃儿急道:“现在有第九第十两个猛安在城外,有第四猛安在城内,可以牵制住忠义贼,若是到了明日,不说在两个庄子中的军兵会如何,就说第四猛安如果派人来寻他们主将,该如何是好? 敷衍一两次也就罢了,难道还能一直敷衍下去,到时候岂不是会立即生乱?” 蒙恬镇国沉默片刻,摇头以对:“把阿秃儿,你不懂,刚刚俺派出城的军使斥候,竟然连一个都没有回来,可见城外有忠义贼埋伏,咱们现在出城,黑灯瞎火,只要忠义贼稍作恐吓,说不得军心就要大乱,到时候哪里还能指挥妥当,明日天光大亮的时候,还能有百人聚拢就了不得了。” 把阿秃儿心中惊讶,却又立即一喜,看来计策有些奏效,直接用形势将蒙恬镇国裹挟其中,让他放弃了在这死地坚守的打算。 说句实话,到了这个时候,武兴军坚守沂水县已经毫无意义了,这还是只有蒙恬镇国等几名高层知晓水军已经抛下山东南下宋国的情况下,如果让底层小兵也知道,水军已经放弃了对忠义军的作战,说不得就会立即有人献城而降了。 “把卓陀安唤来,现在咱们不能将马军分散使用了。”蒙恬镇国下定了决心,对把阿秃儿说道:“继续派遣斥候军使,让他们到朱水庄与南朱庄传令,让第九第十猛安坚守到底。” “喏!”把阿秃儿拱手一礼,转身而去了,如同一块心底的石头落地,这厮的脚步竟然也轻快了许多。 武兴军残部在收到备马备兵刃的军令之后,也不知道是要出城与忠义军拼命还是要逃跑,在一种夹杂着恐惧与兴奋的心情中,收拾起了所有财货。 然而事与愿违,或者说令人惶恐的则是城外朱水庄与南朱庄的大战只持续了不过两个时辰,就彻底平息了下来。究竟是忠义军撤军了? 还是第九、第十猛安已经全军覆没,四散而逃了? 一开始,蒙恬镇国还抱有一定的希望,因为金军有两千兵马,并且处在防守位置,就算被击溃,也不可能只用两个时辰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被击溃,那可是两千人马,难道没有一个人能逃出来,向他这一军都统通风报信?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论军使还是斥候都一去不返之后,蒙恬镇国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忠义军依旧在遮蔽这片战场,这可不像撤退的样子。 到了天空阴云稍散,东方有些鱼肚白的时候,蒙恬镇国望着从山口中蜂拥而出的大军后,终于确定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武兴军两千兵马,已经在昨夜的战斗中烟消云散了。 而且是彻底溃败,因为溃军甚至都没有往县城的方向逃跑,很明显就是已经彻底丧胆,根本不想再参战,只是各自逃命了。 意识到这一点,并且遥遥见到大军列阵而来,隐隐有将沂水县城合围的趋势之后,不止蒙恬镇国,就连一直沉稳的卓陀安也坐不住了。 “都统,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了。”卓陀安来到蒙恬镇国面前,低声劝道:“如果想要打,就将兵马全都派出去,冲杀一阵,如果想要逃,现在就全军齐出,向北去益都府吧。” 蒙恬镇国脸色难看,因为他又看到了一支规模大约千人的甲骑队伍从山口涌出,直接绕过了已经被插上忠义大旗的两个庄园,直接向县城扑来。 蒙恬镇国认得清楚,那上书着‘魏’字的大旗,正是忠义大军都统魏胜的旗帜。 这还不算,魏字大旗身侧,还有数面诸如‘天雄’、‘东平’、‘天平’的旗帜,簇拥着忠义大旗,犹如众星拱月一般。 可以说山东能叫上名号的义军,主将旗帜都已经出现在了沂水县城之下。 “来不及了,忠义贼的骑兵太多,如果不挫对方的锋芒,只是逃窜的话,那么只能被追死。”蒙恬镇国摆手,复又长叹:“裴满回和吾古孙檀,这两人如何连一夜都没有守住?” 把阿秃儿脸色也是难看至极。 可以说朱水庄与南朱庄的火速陷落,打碎了所有人的如意算盘。 原本身前还有阻碍的沂水县城,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坦途,沂水通道也已经大开,忠义军的水军也可以派遣民夫在岸上拉纤,从而逆流而上,将已经建造好的攻城器械部件直接运抵沂水县城之下。 操,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昨夜就不着急杀张决明了。 现在蒙恬镇国倒是下定了要率军撤退的决心了,但是忠义军来得太快,进攻态势太猛,以至于现在无论如何都得坚守一下,再行撤退。 把阿秃儿心中烦闷,到最后也只能暗自感叹世事难预料。 (本章完) 第304章 沂水城破平武兴 第304章 沂水城破平武兴 当然,如果说把阿秃儿杀张决明这件事没有一点作用,那也自然是扯淡。 因为如果张决明不死,见到忠义军大举攻城的架势,不说要直接举义,那也是要带着第四猛安结寨自守的。 但此时,第四猛安上下还不知道张决明已经身死,群龙无首之下,还是遵循了蒙恬镇国的军令,上了城头准备作战。 梁远儿已经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了,因为无论哪方传递军令的军使都没有见过张决明,但在他想来,最差的可能,无非也就是张决明被扣下了,都统无故杀一行军猛安,难道就不怕军中士气丧尽吗? 到了午时,忠义军大略合围完成,在魏胜的指挥下,复又开始了攻心的老手段,不断有在昨夜被俘的金军被捆缚着拖到城下斩首,也不断的有骑兵扛着缴获来的旗帜在城下来回奔跑,展示给城头上的守军看。 这自然引起了守军的恐慌。 这还没完,复又有军士押着投降过来的女真俘虏在城下喊话,无非是投降免死等一系列套话。 一开始守城的金军还有些不相信,待看到沂水大败时投降的俘虏也被拉出来游街之后,终于有人开始动摇,不断看向上级军官。 在这个时候,如行军谋克等基层军官的选择要么就破口大骂回去,要么直接放箭驱逐扰,不要让敌人继续扰乱己方军心。 但这些军官也都是败军之将,此时见到被铁桶合围,各自慌乱难言,有心思去按部就班的准备金汁滚木守城已经算是素质强悍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想什么军心士气。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武兴军中蔓延。 而这一套有条不紊,令人眼缭乱军事动作做出来后,不止忠义军自身士气振奋,就连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其余几支大军主将也都有些目瞪口呆。 天雄军王友直吞咽了一下口水,转头对耿京说道:“耿大头领,忠义军一直都是如此强悍吗?” 耿京此时算是彻底明白了刘淮所说的那一套军队编制究竟能起多大作用了,他现在就在魏胜身侧,可以清晰的看到,魏胜的每一条军令都由随军参谋写成文书,并且分门别类的誊抄于册,军使不停往来,将各方军队的进度告知魏胜,并且从魏胜这里接到新的命令之后,再次回到各自军中作传递。 整个忠义军……甚至包括天平军辛弃疾的那三千兵马,全都犹如一台巨大机器般,虽然齿轮极其精密,却是有条不紊的运行起来。 仅仅用一个上午,就完成了从出兵到攻城营地的初步建设,这在耿京看来,真的犹如一个神话一般。 “俺也是第一次见到忠义军攻城作战。”此时,耿京也只能对着这新附庸过来的小弟如此说道:“但人家毕竟能攻杀一路金国正军,无论如何都会有些说法的,怎么可能是什么银杆蜡枪头?” 王友直毕竟是见识过的,准确的说是统领过数万杂牌大军作战,并且挨过金国正经军队的毒打,此时见到忠义军攻城的场面,不由得长叹说道:“如果有这种强军,人数不用多,二十万足矣,届时北地简直是唾手可得。” 耿京听罢,嘿嘿一笑,拍了拍王友直的肩膀:“王老弟,俺虽然没有十万大军,却也按着忠义军的规制编练出了一万人马,即便是没有办法光复北地,终究还是能跟石盏斜也那厮斗一斗吧。” 王友直拱手:“耿大头领英雄盖世,自然不惧小小的石盏斜也。俺们天雄军也都是英雄好汉,虽然经过一场挫败,却还是能战敢战的。” 两人互相吹捧一阵,见周围将官都没有接茬,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沂水县城城头,也都觉得有些无趣,同时住嘴了。 张荣与李宝自然没有心情商业互吹,但这两名宋国忠臣却也是脸色肃然。 尤其是当王友直说到,如果有二十万大军就可光复北地的言语时,两人都是情不自禁对视一眼。复又将目光投向了举着令旗指挥的魏胜身上。 权力会异化人,权力会培养野心,魏胜现在能培养出万人大军,只要再积蓄几年,未免不能培养出数万这种精锐大军。 到了那个时候,魏胜还能忠于大宋吗? 如果无法忠于大宋,那是不是到时候宋国就会要出兵讨伐? 两人迅速纠结起来,然而不过片刻,两名时刻都不忘政治斗争的老将就将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抛之脑后,因为忠义军的攻城战正式打响了。 与魏胜擅长的防守反击,谋定后动的战术不同,这次则是让军士扛着云梯,推着撞木,开始了四面围攻。 应该说魏胜将时机掐的刚刚好。 武兴军刚刚处于上下生疑的时候,军官们也没有将军队鼓舞起来,就遭遇了忠义军坚决而猛烈的进攻。 沂水县城立即就有些岌岌可危。 然而蒙恬镇国毕竟不是什么软柿子,他也率领亲卫冲杀在前,在城墙上来回奔走,以鼓舞士气。 忠义军的几次进攻,竟然全都被压了回去。 如此维持了两个时辰,双方都有了许多伤亡,但城头依旧没有被攻破。 至于推到城下的鹅车也在武兴军反复扔下火把火油之后被点燃。 鹅车之下的忠义军将士几乎同时变成了火人,少数逃出来的也因为距离城池太近,而被乱箭射死。 如此僵持了一个时辰,当复又将忠义军的一轮攻势压下去后,蒙恬镇国望着日头,竟然有种今日能守住的感觉。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今日四面围攻,其中三面是佯攻,真正的主攻面则是城西水门处。 这里挨着沂水,其中有一条从沂水引过来的沟渠,而且由于商贸发达,所以屋舍林立,即便是已经拆了许多,却没有被拆干净。 但饶是如此,此地也很难排兵布阵,很难作为大规模军队的集合地,所以即便有忠义军舰船在沂水上游弋,城头上也只有两个谋克的军卒而已。 “等会贼人如果将船开进来,就放火箭。”正军的行军谋克大声说道:“不要慌,咱们居高临下,贼人更慌,只要将他们船引燃了,这些贼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他又看向了典论:“阿典,你们几十个是初次上阵,怕是正常的,却绝对不能退。到时候俺能饶过你,俺手中的刀绝对不能饶过你!” 面对威吓,典论只是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却用余光见城下一处废墟之中,有一面红色绸布悄悄挂在了烟筒之上,似乎是早就在那里一般不显眼。 典论只是微微一停顿,就对着那行军谋克笑道:“将军说的是,俺这里毕竟是个轻快差事,只要用心谨守,居高临下,区区贼人不在话下。”那行军谋克惊讶于典论的心宽,就连他这正军谋克都觉得局势困难,这厮竟然还能笑出来。然而军心可鼓不可泄,那行军谋克迅速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咱们两个谋克,就能将……” 说到一半,那行军谋克突然发现典论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他身后城墙之下,如同见了鬼一般,不由得悚然回头。 事实上证明,招数不在于新旧,管用就成。 就在那行军谋克转头的一刹那,典论从腰间拔出短刀,狠狠刺入了对方的脖颈。 在那行军谋克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典论复又挥刀砍死了一名金军,大声吼道:“杀金贼!” “杀!” 早有准备的斜卯张古狞笑一声,弯弓搭箭,以连珠箭的手法,近距离将七八支箭矢激射而出。 金军虽然有披甲,但此时却都没有将顿项放下,箭矢一根不落,直接穿在了他们的脸上。 惨叫声与喊杀声猝然响起。 典论的手下虽然前身只是掏大粪的污帮,只知道街头上的好勇斗狠,但猝然发动之下,金军根本没有准备,哪怕有盔甲护身,也禁不住顺着盔甲缝隙插入的短刀,一时间纷纷被刺倒在地。 见到城头乱起,一直隐藏在残垣断壁之中的辛弃疾猛然起身,重剑一挥:“随我杀!” 说着,其人扛起飞梯,一马当先的冲向了城墙。 第一批人数大约二百的天平军将士发出震天的呼喊,同样扛着简易的攻城器械架在了城墙上。 而更远方,近千天平军士卒骑着骡马蜂拥而至,作为第二阵,在角门处列阵等待。 辛弃疾攀着飞梯,登上了城头,刷拉一声抽出了两把重剑,如同一片乌云一般,沿着城头向前卷了过去。 “披甲的是金贼!”典论等人原本已经落入了下风,此时见到猛将来援,皆是大喜过望,复又担心对方分不清敌我,连忙大喊出声。 辛弃疾双剑厚重,如同两把钢鞭,横扫在金军盔甲上,犹如钝器砸在身上一般,不过片刻,前来围攻的四名甲士俱被其打落城墙。 “潘槐,列阵,清扫城头。”待战事稍稍稳定,跃上城头的天平军甲士越来越多之后,辛弃疾大声命令道,随即看向典论:“带着俺们去夺城门!” 典论望着杀气腾腾的辛弃疾,心下发虚,慌忙点头,引着辛弃疾等十余名甲士下了城头,去夺取水门之旁的角门。 不过片刻工夫,在李铁枪期待的眼神中,角门洞开,千余太平军甲士随即蜂拥而入。 “杀金狗!” 震天的喊杀声响彻了沂水县城,金军悚然而惊,待回头看到已经有‘天平’大旗入城之后,纷纷意识到了城门已破,战意当即沮丧。 最先溃败的是在东门的第四猛安,他们早就人心惶惶,而且作为主将的张决明此时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根本没人能镇得住场子。 之前只是习惯性的浑噩作战,城头形势早就已经岌岌可危了,如今见城破,只有不到二百人在梁远儿的指挥下高呼‘反正’,下城墙去争夺城门,其余人则是直接溃散而去。 见到局势已经无可救药,蒙恬镇国叹了一口气,将大旗留在原地后,引着把阿秃儿与卓陀安等人离去,走到城墙下的一处小院中,牵起备好的战马,准备趁乱离去。 然而他们刚刚下了城楼,迎面就碰见了辛弃疾所率的二十余甲骑。 辛弃疾就是奔着武兴将旗来的,正想着在整个山东豪杰面前露一次脸,夺下夺旗的功劳。 然而此时见到这几名武兴军军官,辛弃疾当即长笑出声:“落到我的手里,算是天意。你们几个记好了,到了下面,莫忘了跟阎王爷说,杀你们的人乃是济南府辛弃疾!” 大声说罢,辛弃疾一挥重剑:“杀!” 天平军将士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 而到了这时候,蒙恬镇国也终于找回了骨子里的悍勇,推开想要将其护在身后的把阿秃儿,拔刀向前。 双方轰然对撞在一起。 不到片刻,辛弃疾就提着一颗头颅大声喊道:“金贼大将,已被我斩了!” “好!” “杀!” “杀金狗!” 沂水县城门打开,甲士甲骑涌入其中,不久之后,城头的‘武兴’大旗被扯落,‘忠义’大旗高高树立在了城楼之上。 十月十七日午后,金国三十二路正军之一的武兴军全军覆没,都统蒙恬镇国与麾下十名猛安全部被诛,被缴获的钱粮盔甲兵刃无数。 沂水县光复。 至此,山东义军终于将兵锋指向了金国在山东的统治核心,山东统军司的驻地,益都府。 (本章完) 第305章 心腹算计皆是敌 第305章 心腹算计皆是敌 十月十七日,就在沂水城破的同一天,对于金国水军的围剿也正式开始了。 刚刚入夜,李火儿就让雷奔率千余甲士对着威镇军大营发动了突袭。 营寨的木栏很快就被拽倒,甲士蜂拥而入,但是木栏之后则是严阵以待的威镇军甲士,两翼也都起了土山与木栏,金军弓箭手已经列阵其上,向忠义军的两翼抛洒箭矢。 高什原本还以为这只是一场与前夜相似的突袭,并且已经做好了准备,设下了埋伏,要给北伐军一个教训。 可谁知道,这伙打着雷字大旗的甲士悍勇异常,明明都已经陷入了三面包围的窘境,却一点都没有混乱,仗着甲胄坚固,不管不顾的用长枪大斧结阵向前冲击。 正面阻敌的一千五百水军甲士竟然抵挡不住,被忠义军压着向后退去。 而高什更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 北伐军的大营灯火通明,数条火把组成的长龙从其中蔓延而出,如同巨大章鱼伸出的触手一般,向着威镇军缠来。 站在望楼上的高什浑身一激灵,惊呼出声:“这些汉奴不是想要夜袭,他们是要决战!” 同样在土山上观望态势的大良羽闻言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打夜战,真的假的? 你们北伐军难道就有如此高的士气与组织能力? 但是此时再想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以说,北伐军选择夜战是一笔妙手,一出手就废了金军最庞大的签军部队。 高什根本不敢将这些已经被当作签军的汉儿水手放出来,黑灯瞎火的出营,这些汉儿水手不直接逃散就见了鬼了。 “大良羽!”高什高呼出声:“你亲自带剩下的三千兵马上前,务必要顶住汉奴,这下子是俺弄巧成拙,但事到如此,还是要挣命!” 大良羽点头,飞速上马离去了。 就在金军大营已经全部动起来的时候,刘淮扔下了蓑衣,对身后数百将士大声说道:“举火!进攻!” 在珠山中躲避阴雨的七百忠义军精锐也同样脱下了蓑衣,互相传递着点燃了保存完好的火把,从后方向威镇军大营发起了突袭。 高什听着喊杀声从东北方响起,目瞪口呆了片刻,方才揪住斥候问道:“去探探,难道是签军都他娘的造反了?高二十是干什么吃的?” 斥候慌忙点头,刚走了片刻,就有军使来报:“报总管,有汉奴从东北来攻,汉奴水手们也跟着乱起来,高将军坚持不住了,让俺来请总管援军。” 高什慌忙问道:“来了多少人?” 军使吞了吞口水:“数都数不清,成千上万。” 高什破口大骂:“发你娘的屁的成千上万,贼人从珠山上飞过来的吗?撑死一千人,高二十靠着营寨,难道还撑不住吗?” 军使慌忙点头,刚要离去,却又想到自家将军所说,硬着头皮对高什说道:“那援军……” 高什抽了军使一鞭子:“俺到哪里给高二十找援军,你没有听到吗?正面也在打,你告诉他,如果坚持不住,那大家一起去死吧!他先死,俺随后就跟着去死!” 在周遭亲卫怪异的目光中,军使连滚带爬的狼狈而去。 高什喘了几口粗气,又唤来一名亲卫:“去陈家岛那边,告诉高平昌,让他带着所有正军来援大营。不要管什么水手签军,也不要管什么舰船了。 唉,咱们可算是被都统害惨了,现在先全力挣命吧!” 亲卫慌忙离去。 而高什不知道的是,陈家岛水军驻地,此时也陷入了混乱。 就在北伐军大举进攻威镇军大营的时候,距离只有十几里的陈家岛自然就察觉到了。 高平昌心中纠结了许久,还是带着十几名亲信提着油料从营帐中走了出来。烧船的命令是高什下的,无论是族兄还是总管的身份,都让高平昌难以抗命。 因为是心中有鬼,所以高平昌甚至没有打火把,只是借着朦胧的月色,摸到了码头。 巡逻岗哨都是高平昌安排的,所以他倒也不害怕遇到自己人。就算遇到自己人,那也是军官来巡视大营,算是个正经的说法。 然而就在高平昌抵达码头,正要指挥亲信将油料泼洒到船上之时,却听到一句喝骂:“是谁?!哪里来的小贼?!” 高平昌汗毛炸起,却是迅速从对方口音中认出了此人是谁了。 是他娘的大公罗。 大良羽的亲信谋克。 他在这里做什么? 来不及多想了,高平昌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除了脏了手的自己人,不可能留外人作活口的。 “有贼人摸进来了,宰了他们!” 高平昌拔刀在手,向前一指,随即带着十几名亲信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杀去。 大公罗似乎也从声音中认出了高平昌,连忙一边拔刀抵挡,一边大声说道:“高将军,是俺大公罗啊!” 高平昌却只如未听见,暴喝一声,就借着朦胧的月光将手中刀狠狠斩向大公罗。 大公罗心中一惊,却立即意识到:不好,高平昌这厮绝对是看到他提着油料来烧船了,绝不能留他作活口。 “这些都是贼人奸细。杀了他们!”大公罗高声呼喊,同样引着十几名心腹向前杀去。 大良羽其实也早就想逃了,把心腹派过来也是要烧船的。 不过与准备将屎盆子扣到汉儿水手头上的高平昌不同,大公罗是要将屎盆子扣到高平昌头上,谁让他此时是陈家岛的主官? 就在两伙心怀鬼胎之人展开决绝的厮杀之时。 躲在码头上一艘小船中的李金言与靳文彦已经惊呆了。 这他娘的是什么情况? “听着口音,似乎是高平昌与大公罗那两个狗贼。”李金言光着膀子,穿着一副铁裲裆,挠着头皮低声说道:“他俩怎么打起来了?” 靳文彦拔出刀来:“别他娘的管这个了,咱刚闻到了油料味道,这两拨人有一波是来烧船的。” “谁来烧船?”李金言只是惊讶一瞬,就被杀气所裹挟:“他娘的不管了,爱他妈谁是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吹角,击鼓,杀贼!”李金言拎起长枪,大声呼喊。 原本还算寂静的夜空中迅速传来了号角声,而随之响起的,则是船上的大将军鼓声。 七百余汉儿水手从营地各处大喊着杀贼冲了出来,他们基本上没有一件甲胄,甚至兵刃都是木棒水桨之类的工具,却依旧悍不畏死的点起火把,杀了出来。 “他娘的反了,都他娘的反了!”码头之上,一时间灯火通明,高平昌与大公罗也从厮杀中分开,望着逐渐围拢过来的汉儿水手,俱是大惊失色。 大公罗的反应快一些,也不再管其他,直接带着十几名亲信撒丫子就跑。 高平昌则是勃然大怒,提刀指着领头的李金言:“你这厮,可是要造反?!不怕被诛九族吗?还不速速滚回去?!” 他原本以为几句喝骂就能将这一直怯懦的小官骂回去,可李金言此时却是挺直着腰杆,冷笑以对:“俺们要做的就是造反,你这贼厮难道不知道,山东父老想杀你们,已经想了很久了吗?!” 说罢,其人也不再废话,与靳文彦一左一右,挥刀杀向了已经由怒转惧的高平昌。 “反了!” 汉儿水手们大声呼喊着,用简易的武器劈砸高平昌等人,很快将他们打倒在地,砸成了一滩烂泥。 (本章完) 第306章 汉军曾唱凯歌还 第306章 汉军曾唱凯歌还 大公罗心惊肉跳的逃回了营寨,却并没有牵马逃走。 在这种混乱的场面里,单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如果想要保命,反而得纠集许多兵马才成。 若是莫名其妙的死于乱军之中,那就太憋屈了。 “有人作乱!聚兵!聚兵!”大公罗一边往自家谋克驻地狂奔,一边大声呼喊,不断指挥着亲信到各处组织兵马,并且擂响了聚兵鼓。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金军也已经反应过来,并且在各自什长、行军谋克的指挥下开始准备作战。 但所有人突然发现,找不到高平昌了,行军谋克与蒲里衍们当即就有些慌乱。 谁都知道现在的形势不太好,但五百兵马的临时长官此时消失不见,也足够让人惊悚的了。 “高将军不是逃了,是死了!”大公罗大声说道,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军心士气了:“在巡营的时候被李金言那厮埋伏,当即就断了气。现在汉儿尽反,尔等随俺杀敌啊!” “放屁!”有军官当即大骂出声:“高将军如何单独到汉奴那里?而且,你又是如何知晓高将军已经身死?!” “就是,你为何知晓?” 能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贴近高什的人,自然也就与高平昌亲近一些,此时突然听到高平昌死了,而军中的另一个山头想要抢夺指挥权,第一个反应肯定就是不信。 大公罗刚想要争论,就听到望楼上有示警的锣声传来。 “到了这个时候,还他娘的扯什么淡?”大公罗指着望楼大声喝骂:“没见到……嗯?” 说到一半,大公罗猝然反应了过来,猛地回头望向了望楼。 那并不是码头方向,而是看着南侧海岸线的望楼。 大公罗迈开大步,三步并两步的冲到望楼之上,定睛望去,见到海面上星星点点,俱是火把的光芒。 “海上……”大公罗此时如坠冰窟,语气也迅速变得虚弱无比:“海上……贼人……贼人从海上来了……” 李公佐亲自摇着船桨,十名甲士乘坐在小船中,有些紧张的望着茫茫大海。 虽然金军营垒已经灯火通明,远方的码头同样也是火把火盆众多,但海中却是漆黑一片,即便今日的浪不似前几日那么巨大,在夜间却也是波涛汹涌,小船稍不注意就会倾覆。 而身披重甲的甲士如果跌落到大海之中,连呼救的机会都不会有。 李公佐见船上的气氛十分紧张,不由得哈哈大笑出声:“你们随着俺父亲,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现在如何就怕了一个澡盆子?” 一名甲士应和道:“三公子,澡盆子也是能淹死人的!” 另一名甲士则是立即笑骂出口:“什么淹死,恁不会说话就闭上臭嘴!” “王老七说的对。”第三个声音想起:“在军中厮混了这么长时间,跟着船跑了这么久,一点忌讳都不知道,活该挨骂。” 第一个说话之人嘟囔了两句什么,却终究不敢再顶撞一船的老兵,当即闭嘴不言。 “俺知晓王虎儿为何这么怕水了。”有人笑着说出口:“在关澳的时候,这厮去与采珠女调笑,被人家拉进水底,淹了个半死。” 一阵哄笑传来,而那唤作王虎儿的军卒却是立即有些得意的说道:“俺跟阿珠算是不打不相识,这次回去之后,俺就要向他爹娘提亲,她还绣了个荷包给俺,里面装着求来的桃木符,还有好几颗大珍珠呢。” 众人一时哄笑。 四周的小船虽然听不清李公佐这边具体在说些什么,却也能听到些许大笑声,当即也以欢呼起哄的声音作回应。 见气氛有些活络,李公佐趁热打铁:“既然要凯旋归朝,不妨今日就先唱一首凯歌,也让金贼看看,咱们大宋男儿的气魄。” “好!”“三公子先唱一个。” 李公佐也不怯场,直接高声唱道: “先取山西十二州, 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 渐见黄河直北流!” 这是前宋西军在与西夏作战时唱的凯歌,而韩世忠正是西军出身,在靖康年间收拢西军溃兵为班底组建了韩家军,一些习俗与言语,也就顺带传了下来。 李宝也在韩世忠麾下厮混过,组建的军队自然也就会唱西军的凯歌了。 第一遍只是李公佐起头,而第二遍则是船上十名甲士来唱,第三遍的歌声响彻了一片海域。 如是者三后,李公佐调子一变,复又唱起了第二段: “汴梁大名不用围, 汉儿总待纳王师。 城中半是汉家种, 犹有当时轧吃儿。” 这就是对北伐的展望了,说的就是汉人在北方依旧占据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沦陷时还在吃奶,现在都已经长大成人,只要北伐大军一至,就会有人揭竿而起。 而李宝所部一路北上,看到的正是这副景象,忠义军、东平军对金贼的连番血战,向宋军展示着一个事实:我们都不是孤军奋战。 所以当第二段的时候,宋军的士气更加热烈。 眼见气势已经调动上来,李公佐复又唱起了第三段:“旗队混如锦绣堆, 银装背嵬打金贼, 先教净扫京东路, 待向黄龙饮马去!” 歌声愈发热烈,声音越发高昂,三百人的齐声歌唱竟然一时间压过了海浪波涛之声。 凯歌嘹亮,波涛相送,不多时,数十艘载着甲士的小船就冲到了坦途,李公佐跃下小船,如他父亲一般,站在了战阵最前方。 没有过多的演讲,没有什么排兵布阵,三百甲士草草列成方阵之后,李公佐就大吼一声,向金军营垒发动了坚决的进攻。 “平京东,杀金贼,捣黄龙!” “捣黄龙!”宋军纷纷欢呼,随即拿着绳索等简陋攻城器械,冲向了营垒。 望楼上,大公罗看着宋军来攻的这一幕,喃喃自语:“疯了,都疯了。” 其人向后退了两步,复又看着那几名依旧争执不休的行军谋克,又望着已经有些慌乱的水军正军,不由得惨笑一声。 这仗还如何打? “走吧。”大公罗长叹一声,随即对着几名亲信说道:“让儿郎们四散而逃,在夜里面,只要逃出去,还是有条活路的。” 有亲信立即离开,但还有两名士卒皱眉问道:“大哥,那你去哪里?” 大公罗一边走下望楼,一边摇头说道:“去找俺的兄长,虽然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程度,但俺还是要跟兄长同生共死的。” 两名亲信对视一眼,同时拱手:“那就让俺们也跟大哥同生共死吧。” 大公罗点头,三人各自牵了一匹马,也不与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强令军卒打开营寨大门,拍马西而去了。 (本章完) 第307章 岂有逆胡传子孙 第307章 岂有逆胡传子孙 大公罗虽然有殉死之心,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这倒也不是说大公罗找不到族兄大良羽,而是说大良羽可能支撑不到跟族弟见面的时候了。 在李公佐率水军登岸,攻破金军的陈家岛大营,并且一路将各自为战人心惶惶的金军击溃时,刘淮也率军轻松攻入了威镇军大营。 这倒不是说刘淮所率的七百人在经历了长途奔袭,雨中扎营之后,还有什么攻坚的能力。 而是说威镇军根本没有想过如果有一支敌军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身后该如何是好。 无论营寨防御,还是军队配置,都只是冲着西南珠山山口而已。 金国水军是真的将珠山之后的广大区域,当作大后方来运行的。 这也就导致了,刘淮几乎毫不费力的攻破了金军营寨后门,忠义军七百精锐蜂拥而入,首先就将汉儿水手的营地搅得大乱。 “忠义军已至,山东汉儿,随我杀金贼啊!” 忠义军一边到处扔火把点燃帐篷草垛,一边大声呼喊着。 说是随忠义军杀金贼,但具体执行起来却不能将这些汉儿水军放在身后,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心向金国,莫名从后面捅忠义军一刀。 所以,忠义军将数千汉儿水军呼唤起来,却是堵住了东北的出路,直接驱赶他们向西南,也就是威镇军的背后。 凡是想要逃窜者,迎头就是一刀。 在刀子与火势的逼迫下,数千汉儿水手们如同炸营一般,哭喊着向南逃去,瞬间就将前来探查情况的数百金军冲垮了。 刘淮则是复又打起了飞虎大旗,在汉儿水手的大军之后坠着。 夜间营寨中虽然有火把火盆照明,却毕竟不是白日,不如白日明亮,少数被冲散后复又集结起来的金军往往刚意识到敌军接近,就被飞虎大旗迎面突脸,正面斩杀击溃。 很快,刘淮就率军打穿了半个威镇军大营,并且将战线推到了高什的身前,与在西南正面作战的金军遥遥相望。 高什站在望楼上,看了看东北,又望了望西南,脸色惨白之余,竟然只有一个念想。 他当时是为何信心满满,觉得能在水军大部南下之后,依然能守住驻地,维持住山东局面的? 当时的自己是疯了吗? 想到这里,高什竟然又有些诧异。 为什么守不住呢? 近几年山东闹事的难道还少吗? 那些零碎的且不说,东海之乱与开山赵之乱水军可是亲身经历的。 尤其是东海之乱,数万匪众看起来声势浩大,然后被水军九百人一战而平。 现在高什手中有三十二路正军之一的威镇军五千人马,如何不能稳定山东局面? 就算不能稳定山东,难道还不能自保吗? 虽然多年的军旅生涯使得高什早早就察觉到形势不对,并且想要通过烧船来造成既定事实,使全军得以撤退,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忠义军来得实在是太快了,打得实在是太猛了。 这些忠义贼是如何从身后绕过来的? 陈家岛没有预警,那只能是翻越珠山来的了。 十月份,冒雨,走山间小路,严密隐藏身形,在夜间组织起来发动决死突袭,这每一条单独拎出来,都只是寻常罢了,但结合起来,简直非天下强军而不能为。 高什想通了这一点,简直有捶胸顿足的冲动。 早知道如此,还等什么机会烧船再走?主力南下的那一天就要撤退了! “总管,俺们大将军遣俺来告,大将军现在还能压住阵脚,可若是再拖下去,拖到忠义贼从身后打过去,他就彻底稳不住了。还望总管早做决断!” 有军使打马而来,在望楼下高声说罢,复又打马离去。 高什知道大良羽的意思,那就是派遣少数兵马,甚至直接将营寨烧了,拖住身后来的敌军。 绕后的忠义军即便是再强悍,在经历过这么一番折腾后,肯定也是强弩之末了,即便是算上被裹挟的汉儿水手,战力也不会强到不可战胜。 但此时,偏偏威镇军主力全在西南前线,一时不好抽调,所以可以用小规模部队拖住他们,等正面得胜之后,再回身料理他们。 至于如何得胜,那就需要高什带着最后几百人,带着他的总管大旗一起,向着西南的忠义军主力发动决死进攻。 现在是夜间,视线差导致的指挥不畅往往会使普通军卒听不到号令,看不清局面,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但夜战有坏处也有好处。 处在半失控的军队往往会跟着大势一拥而上,也会跟着大势瞬间溃退。 夜战之中,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只要将大势带动起来,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创造奇迹。 然而高什却是不想去拼命了。 他现在真的想扯住大良羽的耳朵,大声告诉对方,山东义军的战力如此强横,他高什是个蠢蛋,看不出来,难道如同苏保衡与完颜郑家这种聪明人也看不出来吗? 五千威镇军已经成了弃子,不要再拼命了!已经没有意义了! 在望楼上呆愣片刻之后,高什紧咬牙关,带着几名亲信走下了望楼,来到大旗之前,大声嘱咐:“尔等守住大旗!稍等片刻,随俺冲杀贼人!” 说罢,高什不顾旗手瞬间振奋,继续带着几名亲信向后走去,抵达马厩之后,高什抓住马缰,翻身上马,却并没有去西南前线,而是向着北方的珠山狂奔而去。 那里还是有几条小道,虽然不能让大军行进,却也可以让数人逃出生天的。 站在总管大旗之下的数十甲士,先是振奋,然后在等待两刻钟之后,变得犹疑,终于在等了半个时辰,高什依旧没有回来的时候,变得慌乱起来。 而到了这个时候,刘淮已经将战线推到了威镇总管大旗之下,被驱赶的汉儿水手们已经开始冲击大良羽所部的身后。 大良羽等了许久,没见到高什带着他的大旗抵达,回头却见到了威镇大旗在汹涌人潮中断裂在地,不由得目瞪口呆。 此时金军已经伤亡数百,三千余威镇军全凭着身前的壕沟木栏才勉强维持住了阵线,在忠义军的攻势中如同秋风中的枯叶,摇摇欲坠。 此时比较靠后的金军见到威镇大旗消失不见,当即就慌乱起来,复又见到有大队乱军从身后冲来,更加坚持不住。 “逃吧,这仗没法打了。”到了这个时候,大良羽也是丧气,对左右说道:“都不要在山东待了,往辽东老家逃吧,这山东,已经不是大金能说了算的了。” 然而大良羽的动作还是晚了,军令还没有下达,忠义军悍将雷奔已经率领十余校刀手,突破了正面防线,杀到了大良羽面前。 四周金军所向披靡,竟然连拦的人都没有,就开始四散而逃。 大良羽见状,反而连逃跑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是站在原地,闭目待死而已。 “今日,合该让俺老雷立此大功!” 雷奔浑身浴血,见到这名大将模样的人竟然不反抗,心中一动,强行按住杀意,用刀背将其砸落下马。 “绑了!” 雷奔提刀指着倒在地上的大良羽,对亲卫说道,随即跨步上前,想要夺取旗帜。 那持猛安大旗的亲卫一直在呆呆望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飞虎大旗,扭头望见雷奔杀到眼前,一时间惊骇欲死。 这名理论上应该是全军最勇敢的战士扭头就逃,竟然是连大旗都不管了。 “呸,孬种。”雷奔穿着重甲,同时厮杀了许久,已经有些疲惫,所以没有追杀那名旗手,而是远远啐了一口,同时高举猛安大旗,复又将其点燃,在夜空中挥舞起来。 金军士气彻底崩溃,在两面夹击中,开始了大溃逃。 遥遥望着这一幕,刘淮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只觉得浑身松快了许多:“收拢兵马,随我一起喊,大胜!” “大胜!” “大胜!”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了嘶喊,越来越多的汉儿水手止住了脚步,在混乱的夜间战场上,渐渐只有了一个声音。 “大胜!” (本章完) 第308章 形势相迫摧人心 第308章 形势相迫摧人心 十月十八日清晨,刘淮从睡梦中醒来,草草披上罩袍,紧住衣甲之后,从营帐中走了出来,打着哈欠开始巡视营地。 他其实也没有睡多久,只是睡了一个时辰而已。 无论如何,刘淮终究还是放不下如此多的兵马,再加上腹中实在饥饿,也就不再贪睡了。 刘淮此时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古代大将的体型都是上下一笼统的将军肚了,没有这种脂肪积累,很难连续高强度的作战。 就比如如今的刘淮,就是个标准的倒三角,可以用作雕塑模特的健美体型,但相比于那些脂包肌的猛将来说,他的续航能力太差了,这才仅仅是数日的饥饿奔走,就让刘淮有坚持不住的感觉。 战争真是个技术活,同样也是个辛苦活。 刘淮一边从随身小包里翻出肉干果脯塞嘴里,一边走向马厩,牵起一匹马之后,去了伤兵营。 昨夜的战事中,直接死伤只有五六百人,其中大部分的伤势却不是刀枪箭伤,而是跌打损伤。 尤其奔马的时候马失前蹄,一旦摔下来,那真的是非死即伤,就算不被战马压住,也会在跌落的时候受到重创,即便有盔甲的保护,也很难落得好。 同样的是,最大的减员也不是伤亡,而是走失之人,甚至到了现在,都有稀里糊涂从珠山中走出来的军卒,其中不只有北伐军,还有金军。 没办法,这就是夜间作战的坏处,编制太难维持了。 应该说北伐军的赏罚还算是严明,如果寻常农民起义军,在经历过这么一场夜战后,哪怕大获全胜,也得逃散一半,而且逃散的人,绝大多数都不会回来了。 “雷叔。”见到正在坐在伤兵营门口,捧着一块豆腐干大嚼之人,刘淮打了个招呼:“伤亡多少,统计出来了吗?” 守在伤兵营的是雷奔,因为他的麾下在昨夜是战阵的锋矢,所以伤亡也是最重的。 雷奔艰难吞咽下口中食物,复又灌了一口水说道:“死了一百二十一个,重伤二百零二,轻伤但需要被郎中医治的有三百多个,这个数没法算,刚有个正骨的已经走了。” 刘淮点头,复又叹气:“若不是时间紧迫,我真的想好好磨一磨金贼的性子,好好炮制一番再进攻的。如此就可能会少些死伤。” 雷奔摇头笑道:“大郎君说的这话简直是没有道理,哪有打仗不死人的?死伤几百人就能覆灭金贼五千兵马,这个战功,如果在靖康年间,足以让郎君就地当上相公。 就算是现在,如果将这战绩说与两淮的袍泽听,他们也会嫉妒到发疯的。” 说到这里,雷奔收拢了笑容:“只是不知道两淮究竟如何了,真是让人心焦。” 刘淮刚要劝慰几句,雷奔却是摆手说道:“郎君莫要作小儿女态了,若是时间充裕,郎君不妨对俺这个老革讲一讲,如何时间紧迫?” 刘淮望着伤兵营,沉吟片刻。 他本身是不愿意渲染局势紧迫的,因为这必然会造成军中的恐慌情绪。 也因此,他这一次几乎是强行推动对金国水军的围剿,为了服众,甚至要身先士卒的跋山涉水去挠敌军之后。 然而此时雷奔已经将事情问到了眼前,刘淮也只能解释道:“雷叔,我所忧虑的无非是宋金战事,两淮对于咱们的重要性,雷叔也应该能明白。如果两淮局势彻底糜烂,那么咱们是要南下参战的。 而南下参战,淮阴那一片烂泥地是没法行军的,只能通过水军转运。” 雷奔心中一紧,他家就在泰州,是淮南东路的最东端,如果金军肆虐,那他的家人…… “淮东是刘顺昌在镇守,应该不会有大碍吧。”雷奔犹豫片刻,还是询问道。 刘顺昌就是顺昌之战的英雄刘锜了。 刘淮摇了摇头:“谁知道呢?若二十年前的刘锜,我觉得还能有一战之力,但如今的刘锜已经年逾六旬……唉……” 雷奔也是莫名一叹,随即就有些紧张起来:“大郎君,你不会是想在山东建立基业,弃两淮于不顾了吧。俺……俺家……” 刘淮正色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但这事从来不是我一人就能说了算的,军议的时候,你们应该要坚决的表示自己的态度。” 刘淮没有说的意思,雷奔也是懂的。 如果要南下两淮,那么军事力量越庞大越好,所以雷奔就得去说服其他山东本地派,甚至还得去说服麾下兵马。 毕竟大多数底层军卒,都是从山东征募的,如果他们都不愿意去两淮拼命,几个军官意愿再大也很难成事。想到这里,雷奔站起来,几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开始串联。 “雷叔。”刘淮连忙拦住了他:“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去做,越是到了危急关头,越是要冷静行事。雷叔继续在伤兵营这里维持,我接下来还要去码头,看一看堪用的海船究竟还有多少。雷叔,千万不要自乱阵脚,一定要静下心来,须知欲速则不达。” 嘱咐了一遍之后,复又草草巡视了一圈伤兵营,刘淮复又拍马离去,只留下雷奔继续吃着干粮。 说来也怪,往日里津津有味的食物,此时已经味同嚼蜡,雷奔竟然一口都咽不下去了。 还不知道自己一言就把一个老将弄得心事重重,刘淮来到了码头,见到了反正起义的李金言,刚刚慰问了两句,并且对未来以及赏赐定了许诺之后,刘淮就迫不及待的在码头上巡视起来。 “将军请看,这些都是保下来的船,都是完好的。”李金言指着码头上二百多条各式船只说道:“俺知道将军想要问什么,为什么这些船没有参与南征,原因也很简单,这些都是相对不堪用的船,比不过苏老狗带走的那些。只可运兵,不可用于水上作战。” 刘淮惊讶的看了李金言一眼,心中说这厮倒也老实。 不老实不成。 李金言其实心里也在打鼓,不知道这次改换门庭究竟是对是错。 现在看起来,这些忠义军对于舰船如此重视,竟然有驾船南下的架势。 到时候谁来扬帆?谁来摇橹?谁来掌舵? 还不是他们这群投降而来的汉儿水手吗? 这时候不把底细撂清楚,到时候面前这年轻将军头脑一热,驾驶着这群二线舰船打海上主力会战,那不就完犊子了吗? 刘淮见李金言有些紧张,复又安慰几句,说舰船有质量问题是那个苏老狗把控不严,与你无关云云。 到了此时,由张白鱼带领的东平军军将,还有李公佐带领的宋国水军老手,终于仔细巡查了这二百余艘舰船一遍。 张白鱼先是甩了甩身上的水,又低头拧了拧袍裾,方才抬头对刘淮说道:“大郎,一共二百八十七艘舰船,其中有近百艘是纯粹的朽木孤舟,到海上会被风浪打得粉碎。真正堪用的只有一百九十多艘。 不过还好的是,其中千料大船居多,如果算上马军,最多也只能带七千人马。” 李公佐静静听完,复又说道:“张四郎,俺看着那几十艘大船还堪用,应该能多带些马。” 张白鱼摇头:“不成的,战马太能吃了,更是个水桶,得带够足够粮食净水。而且若非健马,在船上很可能燥死,平白浪费牲畜。” 李公佐有些焦躁的在原地转圈:“如此说来,最终兵力,竟然是我军三千人,加上山东义军七千吗?” 张白鱼再次摇头:“不对,你忘了一件我父也收拢了百艘海船,还能多带三千人。” 两名将官都是宋国的官二代,所以也都各自了解自家父亲的想法。 就算忠义军不去救宋,张荣与李宝也会拉上一切力量,回到宋国与金贼决死的。 这两名老将的脑海中根本没有坐山观虎斗,以壮大自己的计划。 刘淮在一旁听得牙酸。 好家伙,现在忠义军还没有定下来究竟该如何去做呢,你们二人就已经私下里做决定了是吗? 刘淮咳嗽两声,刚要说些什么,一名军使大喊着避让,驱马冲到刘淮身前。 “统制郎君,都统急令!” 刘淮立即夺过军令,上下扫了一遍之后,脸色也终于有了变化。 “两淮的确切情报已经有人递来了。”刘淮脸色变得铁青,对已经变得脸色肃然的张白鱼说道:“忠义军统领官以上,除了李火儿依旧统军之外,只留副手休整部队,其余人全都去海州开大军议。” “四郎,你去告诉萧统制,让他控制东平军,抓紧休整,很快张伯就会从临沂赶回来。” 说罢,刘淮对李公佐说道:“最迟明日,李总管就会赶来接手水军,到时候自然会与你言语。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形势很不好,非常不好,接下来的仗很可能一仗比一仗更凶险。” 李公佐黝黑的脸上此时已经变成了酱紫色,想要询问,却一时间根本不知道从何问起,只能呆愣当场。 (本章完) 第309章 英雄志气儿女情长 第309章 英雄志气儿女情长 十月十九日清晨,奔波了近一日后,刘淮等人终于来到了海州州治朐山县。 饶是刘淮算是铁打的身板,此时也有些坚持不住,只想闷头大睡一场。 但仅仅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其人又被魏如君唤起,灌了一碗姜汤之后,顶着两个黑眼圈,准备去参加大军议。 “大兄,你说这次是不是要回淮南老家了?”魏如君脸上稍稍带着一丝愁容,却尽量显得活泼开朗,不给刘淮增加心理负担。 刘淮披上外衣,复又系上牛皮腰带:“形势不太好,可能是得去两淮与金贼做一场。” 魏如君为刘淮整理着衣襟,闻言双手微微一顿:“咱们的家乡……大兄,小妹也想回家乡了,带上我怎么样?总得有人给你浆洗衣物,做些吃食吧。” 刘淮笑了笑,大手使劲揉了揉魏如君的脑袋:“阿君,莫要任性,此战如果真的要南下,战事就会凶险异常,你柔弱女子,你跟来北上,已经让父亲吓得心惊肉跳了。” 魏如君将刘淮的大手打开,皱了皱鼻子:“阿兄,你就说我跟着北上对不对嘛?现在两淮乱成这个样子,我是不是有些先见之明?” “你这不是也知道两淮混乱,异常混乱吗?”刘淮笑着说道:“好好在山东待着,多帮帮父亲,比什么都好。说白了,我们这些男儿厮杀是为何,不就是让你这般妇孺过上安生日子吗?” 魏如君有些愤怒:“阿兄你好没道理,若之前说我是妇孺也就罢了,但我也上过战场,杀过贼人,练了骑马,习了枪棒功夫,如何还把我当妇孺来看?” 刘淮点了点魏如君的额头:“不是大哥我把你当作妇孺,而是你就是个妇孺。” 说着,刘淮穿上罩袍,复又系上佩刀:“现在你大兄要商议天下大事去了,你如果真的想帮我的忙,就安生待着,千万莫要生事。” 说罢,刘淮屈起手指,轻轻在魏如君额头上弹了一下,笑着转身。 然而他刚迈出两步,就感觉腰间微微一紧,身后就贴过来一具躯体。 “阿兄。”魏如君将脸颊深深埋在刘淮后背,声音颤抖,犹如蚊呐:“走之前,把我娶了可好?” 刘淮身子一僵,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身后继续传来羞赧之声:“小妹……小妹我不求风光大办,也不求宾客满堂,只想……只想在爹爹、二哥、小弟面前,跟你对着红烛,拜堂成亲。” 刘淮这是第一次听魏如君表明心迹,虽然魏胜也曾经有过暗示调笑,许多忠义军的军官都将刘淮当作魏胜的婿养子,然而魏如君却从来没有这么直接的表过态。 此时魏如君如此说,也只能说明一件事,她也意识到了战事万分凶险,无论刘淮能不能回来,都想要将婚事定下来。 如果刘淮战死,魏如君就要为他守寡。 如果刘淮归来,魏如君就要与他完婚。 然而以穿越者的身份,刘淮又如何能让魏如君落得如此下场? “小妹,时间太紧了,就这两日,说不得我就得出征了。”刘淮摇头说道:“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可好?到时候我一定娶你。” 说到这里,刘淮复又一愣。 打完这场仗就回老家结婚。 这个旗可是太经典了。 魏如君不语,脑袋在刘淮的后背上蹭了蹭,似乎是在摇头。 刘淮长叹一声,折身搂住了自家小妹,重重一抱,低头在她耳边说道:“咱们的家乡虽然在楚州,但咱们的基业却是山东,父亲的帮手太少了,你要替阿兄照顾好这里,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答应阿兄可好?” 魏如君将脸埋在刘淮胸前,还没有发出言语,就听一阵脚步声飞速靠近:“阿兄,父亲叫你……嗯?” 魏昌气喘吁吁的飞奔而来,直接撞开了房门,然后就看到刘淮与魏如君相拥的一幕:“阿兄,你与阿姐……” 魏如君连忙撒手,脸色红透,随即狠狠瞪了魏昌一眼。 刘淮的脸皮却是如城墙般厚实,即便是这种场景,却只是拿出将主与兄长的架子,板起脸来:“阿昌,我平日是如何说的?什么事情都不如军情紧急!军令呢?父亲让你传递什么军令?” 魏昌原本已经转变向怪异的表情猛然一肃:“各路将军、守臣已经齐至,父亲让俺来唤大兄去参加军议。”刘淮点头说道:“那好,我现在就去。” 说罢,其人竟然在魏昌惊异的目光中,复又重重抱了魏如君一下,随即就大步离去。 魏昌张大嘴巴,指了指刘淮的背影,又指着魏如君:“阿姐,你跟阿兄……还有……那个……” 魏如君水润的眸子瞬间充满杀气,一手叉腰,一手指向门外,作出了大茶壶的造型,只是吐出一个字:“滚!” 魏昌当即狼狈而逃,然而他跟上刘淮之后,反而更加不敢问了。 他这个兄长的威望真的是在战阵中一次次打出来的,短短几月,连败山东金军,军中的刺头再能闹腾,面对能带他们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的将主,也有种心头发虚的感觉。 就比如围杀威镇军的战事,刘淮不只是指挥忠义军,东平军与宋国水军都在他麾下,李公佐在几个月之前还敢拔刀威胁刘淮,你让他现在试试? 可魏昌虽然不敢问,却不耽搁他想象插上了翅膀,飞散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就在走到帅帐之前的围幛之时,魏昌终于鼓起勇气,拉住了刘淮的胳膊。 “阿昌?”刘淮诧异回头。 魏昌的脸色涨得通红,憋了片刻终于问道:“大兄,你与二姐如果有了孩子,那应该是喊俺舅舅还是叔叔?” 刘淮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地铁老人手机。 然而就在刘淮想要呵斥这个没遛的小弟之时,一阵喝骂声从围幛中传了出来,然后复又有嘈杂与劝慰之声传出,乱糟糟的,犹如有人在围幛中厮打起来。 刘淮一愣,突然觉得这一幕,他娘的有些似曾相识啊。 再次确认了一遍,自己来的是忠义军营寨,而不是几个月之前的天平军帅帐之后,刘淮板起了脸,走进了围幛。 忠义军虽然也有山头,却自然不是之前天平军暗中松散联盟性质的军队,所以,此时魏胜在主位高坐之时,并没有发生什么大规模火并事件。 实际上,帐中混乱基本上只是一人闹出来的,其余人只是劝架而已。 李秀目眦欲裂,指着坐在座位正中间一人嘶吼出声:“你怎么有脸来向俺们求援?俺们东海人起事时,向你们宋国求援,你是如何说的?!说什么会引起盗贼,会擅起边衅,让俺们在山东待死。此时你又为何想活了?为何不能待死?!” 坐在围幛正中,并与周遭军将隔开一段距离,犹如被审判之人,自然就是宋国楚州通判徐宗偃了。 此时此人正在脸色苍白的看着李秀,将其形象与过往记忆中的那名北地汉子渐渐重合起来,嘴唇蠕动两次,竟然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去年张旺徐元起义的时候,正是李秀南下向宋国求援,也正是徐宗偃出面拒绝了他。 现在形势倒转,被指着鼻子骂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阿秀,你少说两句吧。” “李三,这是正经军议,不容放肆。” “魏公当面,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李秀身侧的王雄矣与周行烈紧紧架住对方,周遭数名军将都是七嘴八舌的劝说。 当然,围幛中也有不语之人,比如一直冷笑的何伯求,还有低头攥紧双拳,双目赤红的张小乙。 魏胜在主位与身侧的陆游耳语,似乎对军议中的嘈杂不放在心上一般。 “吵什么?”刘淮大喝一声,让围幛中一时寂静:“这是军议!不是家家酒!” (本章完) 第310章 鱼蛇混杂跃龙门 第310章 鱼蛇混杂跃龙门 刘淮走到已经平静下来的李秀面前:“我知道你有怨气,我也有,但军议是让你宣泄怨气的地方吗?一边论军事,一边拔刀互砍,咱们是正经的北伐军,还是什么地痞流氓?” 李秀脸颊突突抽动片刻,抖了抖膀子,挣脱了王雄矣与周行烈的钳制,拱手说道:“统制郎君,俺……俺知错了。” 刘淮点头:“知错就好,小乙哥。” 张小乙站起来,拱手以对。 “把李三郎打下去,亲自打他五军棍。”刘淮冷然说道:“这次处罚,并不是因为李三郎辱骂宋国楚州通判,而是因为他扰乱军议,明白吗?” “喏!” 张小乙与李秀同时应诺,两人到了围幛外,张小乙拿过一杆长枪,就让李秀站着,打了对方五下。 众将都知道张小乙与李秀的关系,不可能下狠手,也知道刘淮此举是将此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也就没有多劝。 刘淮环视一圈后,复又将目光投向了身前的徐宗偃,发现对方已经没有数月前的趾高气昂,浑身尘土,满眼疲惫,脸颊已经深深凹陷下去,就连那标准的文士长须此时也缺了半边,似是被火燎了。 有心想要嘲讽几句,但想了想,刘淮复又觉得无趣,直接走到魏胜身前,先是行了一礼,随即就坐到了右手第一个位置上。 陆游有些担忧的望了刘淮一眼。 刚刚李秀喝骂徐宗偃的时候,魏胜就在跟他说,忠义军现在内部对立已经十分严重了,真正能弥合双方的,也只有刘淮一人。 因为如同何伯求这些山东本土势力,是相信刘淮有割据的野心,所以会心向山东。 然而如同鱼元、雷奔这等忠义军老人,也同样相信刘淮不会放弃两淮家乡不管。 除了这两拨人之外,忠义军中,还有很大一批人相信刘淮的战略能力。 尤其是依旧没有被排斥在外,依旧可以参加军议的辛弃疾等人,在那一个混乱之夜后,他们对刘淮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毕竟,在这个时代,能看懂战局的人很多,但能以天下为棋盘,从政治的角度分析明白天下战略之人,那就太少了。 所以,如果要南下两淮,必须得有刘淮的支持才对。 就在李秀行刑完毕,揉着屁股落座之后,陆游捧着文书站了起来。 “此次大军议,由海州知州,忠义大军都统魏公主持,参与军议者共计四十人。 其中,地方官员共计六人, 沂州通判何伯求,沂州军辖张丑,莒州通判罗谷子,海州通判陆游,朐山县知县高敞,临沂知县崔蛤蟆, 军官共计三十三人。 前军有统制官刘淮,统领官张白鱼、罗慎言、石七朗、王世隆,副统制李火儿于陈岛统军未至。 中军有副统制鱼元,统领官雷奔、王雄矣、庞如归、尉迟明月、周行烈。 右军有统制官张小乙,副统制李秀,统领官符公远、焦桥、傅大石。 左军有统制官董成,副统制梁千岁,统领官朱七九、华天凯、龙权。 后军有统制官张青,副统制开赵,统领官刘异、李机、李仔、郑云。 此外,还有天平军大将,辛弃疾、李铁枪、贾瑞、萧盆奴。 无法参与决议,只作为旁听人员,还有武成军总管呼延南仙,武兴军百夫长梁远儿。” 长长的名单念完,陆游稍稍喘了一口气。 其实从这份名单就可以看出很多事情了。 就比如沂州土豪,有许多人转职当了地方官,这并不是说军中已经不缺人手,而不要他们。 而是因为地方更需要稳定,需要由他们来沟通地主富户,毕竟就算作为征服者,忠义军可以用刀子打地盘,却不能用刀子来治理地方。 对土豪劣绅的审判是有必要的,但不可能将所有小地主都杀光,这样只会将他们都推到金国怀里,良家子会组团跟忠义军拼命的。拉一派打一派才是正理。 再比如各军的战力,中军就很明显人数要膨胀的多,足有五名统领官。 前军则是一直大胜,所以军官依旧是老几位,没有人向上递补。 右军则是经历了一场伤亡重大大战,牺牲了一名统领官,到现在还没有补上。 左军人数较少,只有三名统领官。 最典型的就是后军了,张青依旧是后军的统制官,但明显已经脱离了东平军的指挥体系,麾下兵马进行了大换血,原本属于东平军的兵马被收了回去,开赵等山东义军被一股脑的塞了进来。 这无异于一个信号,张青以后就是纯粹的忠义军统制官了。 这也不意外,因为张荣最出彩的四儿子张白鱼,正在刘淮麾下当统领官,此时再送出去个老将,以及许多大浪淘沙后的老牌山东义军,也就理所当然了。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张荣在给自家儿子加筹码,让张白鱼在忠义军中有更多话语权。 玩政治的心都脏,谁知道呢? 至于天平军那三名大将,自然也是有些说法的。 辛弃疾与李铁枪自然不用说,这次耿京亲自赶来会盟之时,对二人的功劳大加赞赏,并当场许诺了副都统与总管的官职,让两人有些哭笑不得。 至于耶律兴哥实在是太特殊了,他的契丹部族很难拆山头,所以耿京即便整军粗糙,却也没有动他们,只是依旧让契丹部族作为外样而存在。 在经历了一场私下交心后,耿京继续将辛弃疾与李铁枪二人留在了忠义军,并且调拨过来一批轮换兵马,由贾瑞统军而至,让他们继续听从魏胜的调遣。 至于耶律兴哥,他麾下的契丹兵马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远离部族,留下一名副将萧盆奴后,就带着缴获来的牛羊战马回到了费县,准备接下来的对兖州及东平府的战事了。 这倒不是耿京有什么大无畏的国际主义精神,而是狗头军师张安国给耿京出的一举数得的锦囊妙计。 其一,可以继续让辛弃疾与李铁枪两大山头游离在外,这也不是说不要这两个人及其数千兵马了,而是要在耿大头领打过几次大仗,地位稳固之后,再从容将他们召回,彼时对谁都好。 其二,忠义军与东平军这架势肯定是要南下助宋了,天平军所在的位置就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全军南下,却也不能不让赵官家小瞧了他们的忠义。 所谓功大莫过于救驾,忠义军南下两淮,可是在宋国朝廷眼皮子底下打仗。天平军哪怕收复了汴梁,功劳也比不上眼前卖力之人啊。 所以,天平军也必然要出兵的,也要让赵宋官家见识他的忠肝义胆。否则那封奏疏岂不是白署名了吗? 其三,即便耿京没有什么战略眼光,却也知道绝对不能让金国在两淮站稳脚跟,对山东实行大包围。形势到了那般,山东义军真的只有鱼死网破一个下场了。 其四,还能坑魏胜一笔军械粮草,这倒不是因为耿京贪婪无度,而是一县之地实在是养不起天平军如此多的人,他接下来除了要在泰安建立霸府统治外,还要跟盘踞在东平府的石盏斜也死磕,的确是需要这些物资。 这些小心思确实有些用处,却是太拙劣了,以至于人人都能看出来。 在刘淮看来,如果他是耿京,就会明明白白告诉辛弃疾与李铁枪,就是要拆他们的山头,就是要让他们在外面避风头,就是要让他们南下为天平军立功。 我的左右虚位以待,等到你们二人得胜归来的时候,你们依然能按照功劳等高位,获得相应的政治地位。 现在遮遮掩掩,反而有些小家子气。 至于天平军贾瑞,可以说他是监军,但更多的是因为这厮是个狂热的大宋拥护者,言必称圣上,动辄咱们大宋如何如何,鬼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塑造了这么个性格。 正如历史上那般,此次贾瑞坚决要南下,谁劝都不好使,也因此,耿京就干脆将其派出来,并且为辛弃疾补齐了三千兵马。 至于呼延南仙与梁远儿,那就更简单了,因为他们到现在为止,其实还没有被吸纳入忠义军的体系。 就如同王雄矣一般,只有在并肩作战几次之后,才会有正式的接纳。 投名状嘛,无论是土匪还是正经大军都是通用的。 就在刘淮正在环视诸将,并认真记录每个人的时候,陆游继续开口:“两淮局势,徐通判知之甚详,还请徐通判为我等讲解一二。” (本章完) 第311章 众说纷纭相诘难 第311章 众说纷纭相诘难 围幛正中,坐在马扎上的徐宗偃如同被审判的罪人一般,盯着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站起身来,四方拱手,也没有废话,就直接开始了叙述。 “九月底,完颜亮率四万大军渡过淮河,攻下了钟离与寿春,淮西守将王权畏敌不敢前,只是在和州观望。 十月初六,王权才在朝廷的催促下,壮着胆子抵达庐州,但刚刚探查清楚金军已经全军渡河,王权就率军逃跑,有统制官时俊等将官留守庐州以北迎敌,却被一战而没。 十月初八,完颜亮率两万兵马南下,攻打合肥,直秘阁、庐州知州、淮西安抚司龚涛弃城而逃,淮西重镇合肥被一鼓而下,守将杨春浴血厮杀,终究不敌,退到巢湖自保。 同日,金国大将萧琦率两万兵马,轻取清流关,攻打滁州。右朝奉大夫、滁州知州陆廉弃城而逃。滁州全陷。 淮南副转运使杨抗,在滁州召集民兵抵抗,给民兵发放兵甲,又建立烽火台,并在其下堆积干草粮食。 但杨抗却是弃军而逃,民兵一哄而散,军资粮草全都归了金军,原本已经力竭的萧琦所部,复又有了进取之力,将兵锋指向了扬州。 十月初十,王权率军逃到昭关,金军追至,双方在尉子桥激战,破敌军统制官姚兴等人率军奋勇作战,然而王权却是只顾逃窜,任由姚兴战死于军阵之中,淮西敢战之兵全部丧尽。 十月十二日,刘大使(刘锜为制置使)得知淮西战果,率军南撤,退保江南。 十月十三日,楚州城破,楚州知州蓝师稷……” 说到这里,徐宗偃语调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楚州知州蓝师稷殉国,楚州通判徐宗偃弃军而逃……” 到了最后,徐宗偃终于忍耐不住,眼泪扑簌落下,泣不成声。 此时的山东诸将,不管是早就知道的还是才听说的,无论是心向宋国还是鄙夷宋国的,无论是早有猜测的还是没有心里准备的,听罢俱是无语至极。 这特么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合着宋国的淮西就是一个充满气的猪尿浮,看着挺庞大吓人,但只要用一根竹签轻轻一戳,就会崩的一声爆开。 如果两淮都是这副德行,那么金国布置兵力最为雄厚的荆襄又是什么情况? 宋国是不是要完蛋了? 嗡嗡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响了起来。 陆游望着已经泣不成声的徐宗偃,心中五味俱杂。 他其实早就已经从对方口中听了这个消息,此时复又听了一遍,依旧觉得心神动荡,难以言语。 陆游复又将目光投向了魏胜。 这名老将却是面容犹如铁铸,令人看不出悲喜来,当然,同样也看不出内心的焦急来。 魏胜现在的确想说,不要再议了,全军南下,与金贼拼了。 但他也知道,如果他这么说了,忠义大军一万多人,能有五千人愿意与他南下就算多的了。 而且这五千人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战斗力的。 普通士卒的家乡在山东,大部分的基层军官也是从山东提拔的,他们的所言所行时时刻刻影响着他们的长官。 而反过来说,这些中层军官也会在基层士卒中有许多威望。只要能说服一个中层军官,他们很有可能就会带动数百人一起奋起。 战争这种东西,对于主观能动性的要求太高了。 在主观能动性如果具象化表达,那就是士气了。 士气高的军队,十几个人就敢追着几百人打。 就比如何伯求这厮,只要他彻底表态要南下两淮参战,那么沂州许多人也都会随之觉得,既然何三爷这么有见识的人都觉得应该做,那么说明这事绝对没错。 这就是长久建立的威望。 但是何伯求愿意吗? 当日大会盟的时候,这厮差点要去直接拔刀宰了李宝。 想到这里,魏胜将目光从低头不语的何伯求身上挪开,复又看向了自家的义子,却发现刘淮已然皱着眉头,向徐宗偃开口询问:“徐通判,事已至此,我也不废话了。金军在两淮劫掠了吗?屠城了吗?” 围幛中猛然静了下来。 徐宗偃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望着这几个月之前还是后生小辈,几个月之后却已经显出些大将威仪的忠义军前军统制,片刻之后方才艰难点头:“我所知道的,合肥有大规模劫掠与征签,至于更远的,只听说濠州成了人间地狱。” 刘淮皱眉沉吟。 如今局势的发展,其实已经与历史有了极大差距。 在原本历史中,完颜亮为了收拢两淮人心,竟然有抢一文而杀一人的军法,但那是他在有大军在身后驻扎,后路无虞才有的做法,并不是完颜亮本性仁慈。事实上,在历史中,完颜亮之所以遇刺,很大的原因就在于他为了稳固军心,将合扎猛安也派到了泰州劫掠,从而被完颜元宜等人找到了机会。 现在两淮只有七万金国正军,兵力其实并不算雄厚,甚至占据两淮都有些困难,如果宋军真的能一鼓作气,说不得真的就借助两淮水网,将金军包了饺子。 最不济,隔着淮河与金军对峙还是能做到的。 造成如今这一副烂摊子局面,真不知道是该说宋军发挥失常,还是说宋军发挥稳定。 完颜亮也应该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完全没有约束军纪的意思,大规模征签劫掠,鼓舞自家兵马士气的同时,还可以削弱两淮的实力。 就在刘淮深思的时候,也有军官忍耐不住开始向徐宗偃发难。 王雄矣皱眉问道:“徐通判,你到我忠义军中,究竟是想要个什么结果呢?” 这是明知故问了。 徐宗偃拱手说道:“我来忠义军来寻魏都统,请他南下去救大宋。” 王雄矣装着糊涂说道:“哈,那简单,天平军的耿大头领已经决心要攻打兖州与东平府,我忠义军再去攻打邳州徐州,足以截断泗水通道,届时金军的辎重就会被截断,如何?” 这也是除了直接出兵两淮,赞同最多的一个方案了。 这个方案之前赞同的人甚众,因为这个方案确实是好。 此时金军主力尽在两淮,邳州与徐州兵力空虚,偏偏又是辎重集中转运之地,只要拿下,就又能大大发一笔横财。 尤其徐州可是易守难攻至极,占下就可以不走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但随着宋国在两淮现大眼,支持这种战略的人越来越少了。 因为有许多人担心宋国撑不到忠义军截断黄河通道的时候了。 果然,徐宗偃艰难摇头:“两淮艰难,还望将军能看在两淮百姓的份上,速速发兵来救。” 王雄矣此时也已经站了起来:“徐通判,你一个文士,能跑这么远来求援,又如同话本中的诸葛丞相般舌战群儒,我还是有些敬佩的,所以,这些话也不是针对徐通判。 但还有个问题,我的儿郎们一定会问我,我却无法回答,还请徐通判解惑。” “将军请讲。” 王雄矣摊着手,诚恳说道:“淮南百姓视我们山东汉儿为仇寇,而宋国对我们又素无恩德,我们为什么要为宋国拼命呢?” 徐宗偃脸色苍白:“若是失了两淮,则山东……” 王雄矣摆手直接打断了对方:“这个理由,统制郎君也与我们说过,而许多支持南下作战的袍泽也在强调,但说实话,许多儿郎们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又如何能知道什么天下战略呢? 在山东,即便是忠义军败了,也能在山林中躲避,也能在家乡周旋。可去了两淮,就是要么胜要么死的局面了。” 说着,王雄矣还向魏胜拱了拱手,以示自己无意冒犯。 魏胜不在意的摆手。 而徐宗偃却是彻底难以言语。 而王雄矣见状,也不再纠缠,却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说起来,两个月之前,我们忠义军还有东平军、天平军联名向宋国朝廷上了一个奏疏,应该就是通过楚州蓝知州之手上书的,两个月了,可有什么眉目了吗?” “并无回音。”身为楚州的二号人物,这种事情是没办法瞒过徐宗偃的,他这时候也没办法欺骗山东诸将,一时间只能摇头以对。 王雄矣反而笑了:“请问徐通判,那宋国朝廷为何不给我们回信呢?” “还能如何?”听了许久的何伯求直接不耐,指了指张小乙与李秀说道:“去年时,徐通判都能将东海义军归附的消息压回去,今日哪个相公看不过眼,直接将那奏疏扔进臭水渠,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见这几日就已经结出仇怨的何伯求出言,陆游也终于忍耐不住:“何三,若是没完没了的翻旧账,这个军议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何伯求翻着眼皮,冷冷出言:“要我看,不妨将这旧账翻到底,倒要看看是谁对不起谁。” 见双方复又要开始争论这几日已经说了许多遍的车轱辘话,魏胜此时也终于敲了敲身前案几出言:“时间紧迫,军议期间,就事论事,勿要说甚往日恩怨。” 场中局面复又一静,但与以往不同,这次明显有几人是面露怒色的。 即便是以魏胜的威望,也很难一言压服山东汉儿数十年的怒火与悲愤。 (本章完) 第312章 世间可得三全法 第312章 世间可得三全法 刘淮冷眼旁观,见到场中在寂静片刻之后,复又开始了争论,这次倒是不说往日恩怨了,只说两种战略的优劣。 进攻徐州还相对复杂一些,但进攻邳州就简单许多了,直接沿着沂水顺流而下,就可以直接抵达邳州州治下邳,若是顺着被黄河夺了河道的泗水南下,就会抵达魏胜的老家宿迁。 宿迁距离楚州也就不过二百里了。 这是真正能威胁金军后路的地方。 当然,这必然会遭到金国的剧烈反击,甚至很有可能会有南征大军撤回来围杀忠义军。 当然,最困难的还在于宋国能不能坚持的住。 下邳是从春秋时就有的天下坚城,周围水网密集,即便是没有主力野战兵马驻守,也不是那么好拿下的。 而两淮富庶,又已经全都沦丧在了金国之手,就算后勤线路被截断,只要不面临被包围的风险,金军完全可以就地征粮征兵,坚持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当然,这里说的宋国能不能坚持一两个月,倒不是说刘锜、成闵、吴拱、李显忠这些大将,在已经战略收缩的情况下,在短时间内被击溃。 而是说,赵构这厮在两淮沦陷,刀架在脖子上时,难道真的能忍住不割地求和? 对于这种怂包,刘淮是绝对不会信任的。 到时候赵构大笔一挥,将两淮与荆襄割给金国,双方罢兵,该如何是好? 哪怕最后没有成功议和,士气也不能要了。 至于南下两淮,甚至在江南作战,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得到宋国的补给与支援,坏处则是可能会被大势裹挟,很难完成绝地翻盘。 毕竟,两淮宋军表现过于亮眼,以至于忠义军所有人都不想再对他们抱希望了。 听了许久之后,就在两派争吵到白热化的时候,刘淮站了起来。 围幛中猝然一静,所有人都停止了争论,只是抬头望着刘淮,等待他的言语。 刘淮先是对魏胜拱手行礼,以表示对元帅权威的尊重,随后方才在魏胜的示意下,站到了围幛侧方所挂的一张巨大的简陋地图前。 “诸位的说法,我都清楚了,想必各自也都清楚了。”刘淮举起佩刀,在地图前比划着:“我军其实有三个半去处,其一北上攻打益都府;其二向西南,沿沂水而下进攻邳州;其三是南下,赴两淮参战。” 说到这里,刘淮顿了顿,将佩刀指向了费县西北:“还有半条路是与天平军合军一处,攻打东平府,随即攻打大名府,从而真正威胁金国的统治核心。” 刘淮将佩刀收回,环视全场:“但到了此时,这半条路已经不可能走,不说天下大略,耿大头领也很难与我忠义军合军一处了。” 饶是知晓刘淮有光明正大说问题的习惯,但辛弃疾等人还是难免讪讪。 这不是拐着弯说耿京没有容人之量吗? 刘淮却是不管其余人怎么想,复又指了指最北方:“如果想要壮大忠义军自身,那么全军向北攻打益都府是最好的选择。但两淮形势如此,单靠忠义军却是很难再有精力了。” 呼延南仙紧紧攥住了拳头。 山东两路的北半部比较富庶,所以以良家子为基础的武成军许多军士都来自山东北部,他们可是做梦都想打回老家去的。 然而魏胜已经事先跟他说了,只允许旁听,不允许发言,而且武成军只有他一人参会,哪怕算上身侧这名出身武兴军,唤作梁远儿的颓废人物,也不可能在忠义军军议中搅出什么风浪。 妄自发言,只会自取其辱而已。“而向西南攻邳州,即便下邳没有正经大军驻守,但城池也是很坚固。”刘淮正色说道:“刚刚我听到有人在说,只要忠义大军一至,邳州守军就会望风而降,所虑者只是从两淮折返的金军。 这是十分错误与狂妄的想法,我就问一句,若是金国真的有个奢遮人物,坚守下邳又如何?难道军国大事,只能靠着你一言我一语心怀侥幸的去做吗?” 刚刚叫嚣着要截断金军后路的山东本土派纷纷低头。 刘淮手中佩刀向下一指:“如果说攻打邳州,还可以占着个水运便宜,那南下参战就是困难重重了。 首先是路线,绝对不能走淮阴淮安的烂泥岔子,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宋国朝廷不会放一个屁的。 而在泗水通道被金国占据的情况下,我军只有一条路线。” 说着,刘淮用佩刀在地图右半侧画出一条弧线:“从海路运兵南下。恰好,我军缴获了许多船只,堪用的海船有二百艘,很难在海上作战,只能作为运兵船而已,足以转运七千兵马。” 场中瞬间响起一阵嗡嗡的交头接耳声,而陆游最先反应了过来,起身大声说道:“如此说来,大郎你是赞同南下助宋了?” 刘淮摇头,却复又点头:“是也不是。” “无论忠义军还是东平军,最底层的军卒几乎都是山东人,他们在山东两路分了田产,家就在山东。若是弃了山东,全军而下,就算有十万大军,那也是毫无战力,一触即溃的。” “也因此,山东的海州、莒州、沂州、密州绝对不能弃,不止不能弃,而且必须得好好建设,冬日的水利疏通,田地开垦,来年的春耕也万万不能落下。” “只有山东维持住,南下的兵马才能维持士气。” 这也是这几日讨论最多的事情了。 如今刘淮算是定了个调,那就是忠义军绝对不可能放弃山东,要以山东为基业来做大事。 何伯求等人目光炯炯的看着刘淮。 然而刘大郎却没有等他们说话,复又说道:“而且益都府是金国山东统治核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不趁金国兵力空虚的时候来取,那等到金国缓过劲来,再去攻打,那就是千难万难了。” “而且金军靠着水道来维持辎重,那么邳州与徐州就是金贼的卵蛋,一捏就疼,这么好的机会,难道要放着不管吗?” 到了这时,围幛中终于轰然。 好家伙,扯了这么久,刘大郎竟然是准备全都要。 这怎么可能呢? “大郎。”魏胜抚着长须,终于无奈出言:“现在争执不休的原因就是因为进退两难,若忠义军有十万大军,那咱们还可以四面出击,如今这些兵马,如何能分兵三处呢?” 不过刘淮既然发言,就说明已经有腹案了,当即又对魏胜拱手:“父亲,忠义军自然不能独自做此事,但若是算上东平军与武成军呢?” 呼延南仙愕然,随后就发现众将齐刷刷的向自己看来,瞬间头皮就有些发麻。 这……这难道就算是通过什么考核了吗? (本章完) 第313章 各方分派定大计 第313章 各方分派定大计 事实证明,呼延南仙纯属是想多了。 忠义军暂时可没有吸纳他进入体系的意思。 下一刻,刘淮就对他说道:“呼延总管在我忠义军中盘桓的几日,大概也看到我军如何治理地方,进行奖惩的了吧。如果我说会一视同仁,立功者赏,犯错者罚,你们这两千多武成军山东良家子,愿不愿意随我军一起打回老家去?” 呼延南仙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刚才的稍许不快与愁苦已经抛到爪哇国去了。 这可太愿意了。 因为山东良家子们近几年落魄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土地被猛安谋克户们强占,次要原因则是家中父母兄弟被女真人欺辱。 现在这个条件几乎一次性将武成军最大的两个诉求满足了,如何不开心? 呼延南仙起身拱手说道:“愿为都统效力,正式出兵北上之时,我就会将军中名册双手奉上。” 这也是呼延南仙的正式表态了。 刘淮则是一摆手说道:“别忙,还有一个要求,呼衍总管要抽调得力人手,派遣到南下。这些人需要统领在陈家岛俘虏的汉儿水手,同样需要与已经南下的武成军作交通。” 呼延南仙瞬间明白了刘淮的意思。 武成军与水军中的汉儿水手关系很深,所以若是派遣几十有威望之人,就能很快将数千汉儿水手收为己用。 虽然那二百多艘舰船能运送七千正军,却毕竟不是蒸汽船,必须要有水手操船的。 至于联络南下的武成军,那就更加理所当然了,到时候很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徐文威望再重,拦得住临阵倒戈,难道还拦着住出工不出力,全军回老家吗? 呼延南仙重重点头,随即拱手:“愿听从调遣。” 刘淮继续点出一人:“辛五郎。” 辛弃疾起身拱手:“在!” “你们三人南下,这是耿大头领开的条件,忠义军不能不认。”刘淮沉吟片刻,方才说道。 天平军也需要宋国战场上露脸,也需要积累政治资本,所以辛弃疾等人必然是要南下的。 “但是,南下要面对的是完颜亮所率的七万正军,对于我军来说,无论如何战力都比不上的,因此机动性要重要太多。”刘淮正色说道:“所以,辛五郎,你需要将你们三千兵马优中取优,精简到两千。” 辛弃疾与身侧的贾瑞、李铁枪简短的说了几句,复又低头沉吟片刻,终于拱手说道:“遵令!两日之内,末将足以精选出两千兵马。” 刘淮点头,继续出言:“张统制,张四郎。” 张青与张白鱼同时起立拱手。 “东平军只能南下三千兵马。”刘淮的语气此时已经变得十分严肃,而且没有丝毫客气的意思:“这既是东平军船只数量所限,也是因为东平军遭遇了一场大败,被金国水军杀伤许多,已经无力。” 张青虽然知晓刘淮所说的是事实,却依旧很难接受,当即说道:“张大头领不会弃两淮于不顾的。” 刘淮摇头:“斗争要讲策略,东平军现在只是刚不到一万人。与三千精兵相比,多上六千多较弱兵马,在数万人的大战中,拖累要比助力大得多。我刚刚说了,在这种大战中,机动性的重要性要远强于数量。”张青低头想了片刻,虽然还是有些不服气,却也晓得刘淮所说的有道理。 东平军船队就能运转三千军士,剩下的兵马难道要跨越黄泛区吗?就算人能走,辎重该如何是好? 张白鱼拱手说道:“统制郎君,那我们需要做什么?” 刘淮说道:“我需要你们二人帮助我去说服张伯,让他将留在山东兵马的指挥权交于我父,统一指挥。” 饶是早就知道刘淮实话实说的习惯,但与会人员还是被震得不轻。 所谓唯名与器,不可与人。 军权这种东西,交出去的时候简单,拿回来的时候就艰难了。 可在下一刻,所有人都明白过来,这的确是最好的做法。 张荣是要南下的,无论如何都是要南下的。 那么,在无法带走全部兵马的情况下,不还是得委任大将分兵吗? 说得阴暗一点,难道分兵大将就真的不会有些想法?不会有些自立的心思? 说得再阴暗一点,难道在张荣走后,这些留守兵马真的能撑过忠义军的兼并?就算忠义军不主动,难道还能拦住普通军士成伙的投奔吗?张荣在的时候也没撑住啊!张青与张白鱼就在眼前呢! 与其双方闹得没有面皮,还不如现在就将兵马委托与忠义军,补充忠义军兵力,让他们在兵马空虚的山东有所作为。 但如此一来,也只能是相信魏胜与刘淮的操守了,好消息是,这两人一直行光明正大的路子,许多豪杰也是因为他们行事坦荡而追随,断不会为了贪图这点兵马而失人心。 想到这里,张青与张白鱼也只能艰难点头,以示自己会帮忙说服张荣。 刘淮长舒一口气,转身对魏胜拱手说道:“父亲,忠义军同样不能全员南下,必须有一部留在山东经营,一来是稳固南下兵马士气,二来是为了掀翻金国在山东的统治,三来可以威胁金军后路,这三者缺一不可。” 魏胜抚须说道:“那大郎与老夫分兵,一人南下两淮,一人维持山东?” 刘淮正色说道:“正是。” 魏胜继续询问:“那么大郎以为,究竟是谁留守山东,谁南下两淮?” “自然是父亲留守山东,而我南下两淮。”刘淮声音洪亮。 陆游如同虚脱一般瘫坐在了椅子上,心中百味杂陈。 到听到这句话之前,他都不知道忠义军究竟会不会出兵两淮,究竟会不会南下救宋。 人都是有私心的,也是有野心的,即便是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如果刘淮真的铁了心,在宋金大战的时候扩大地盘,那陆游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人一马回大宋与金国决死了。 现在刘淮既然表态,并且拿出一套上下都能接受的方案来,应该能推动忠义军出兵了。 (本章完) 第314章 愿以丹心照明月 第314章 愿以丹心照明月 魏胜却是皱眉问道:“大郎,非是我不信任大郎的能力,然而宋金前线凶险异常,老夫尚且吃力,大郎难道真的能游刃有余?” 刘淮正色说道:“正因为前线凶险,所以孩儿才要率军前去,到时候才有转圜。而若是父亲南下,说不得就会被坑害。” 这话说得隐晦,但围幛之中还是有许多人精的,他们只是想了片刻就纷纷点头称是。 原因无他,魏胜对大宋实在是过于忠诚了,如果是他率军与宋军汇合,说不得就会被宋国指派到最危险的地方,而他也不会推辞。 宋金双方加起来十多万人的大会战,忠义军数千人很容易被扔到绞肉机里死得一干二净。 一言以蔽之,魏胜是真的会将忠义军全都填进宋金大战这个血窟窿的。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不只是魏胜自己知道,忠义军上下都知道。 魏胜的老兄弟们倒是无所谓,死在淮南战场,倒也是为国捐躯。但出身山东的军将却是十分畏惧。 凭什么啊?!凭什么让我们山东人去死扛你们宋国自己作出来的灾祸?! 但刘淮就不同了。 这厮平日对宋国多有讽刺与怨怼。他虽然也不想让宋国覆灭,甚至不想让金国占据两淮,但他根本不会将心思展露在脸上。 如果宋国指派刘淮单独镇守瓜洲渡,他就会立马作出弃地而逃的姿态来。 作为宋国指挥官,谁敢在长江防线上赌一把? 所谓以斗争而求和平则和平存,都是一个道理。 魏胜先是环视一圈众将,见他们都赞同之后,方才长叹一声。 有些时候,魏胜并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但多年的军旅生涯,一直在为了宋国奋力作战。他已经将忠君爱国刻在了骨子里,根本无法更改了。 如魏胜,如陆游,甚至还有更远的岳飞与韩世忠,他们难道不知道宋国的积弊,宋国的懦弱,宋国的无耻吗?但他们却依旧是毫无办法。 在沉默片刻之后,魏胜方才询问:“大郎,你要带多少兵马南下?” 刘淮说道:“船队只能运送七千正军,但若是除去天平军两千人马,也只能运送五千人。 然而,父亲,山东这边同样重要。所以孩儿不能带走五千人,最多只能带走三千正军。” 魏胜皱眉:“三千人马,是不是太少了一些。” 刘淮摇头:“父亲,兵在精而不在多,多出两千兵马,在宋金前线确实没甚太大区别。但在父亲手中,在空虚的山东,就可以发挥极大的作用。 如果父亲能攻下益都府,则相当于多了两万大军;如果父亲能攻下邳州,截断金贼后路,则相当于多了五万大军。” 魏胜点头,复又说道:“那为父就为你遴选精兵。” 刘淮再次摇头:“父亲不可,此次相当于孤军深入,非士气高昂者不得去,许多精兵在山东是可堪大用,但到了两淮却是未必。” “那大郎的意思是?” “父亲,三面出击虽然是由我提出的,但也需要在军议中进行表决。若是许多人都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那即便是咱们父子觉得可行,也很难推行下去。”刘淮转头,环视诸将:“那不妨这样,先进行表决,看大家是否同意三面出击的计划。 如果同意的居多,那么都统、陆大判,还有我就会回到咱们身后的帅帐中,诸位一个一个进来,私下里将想法告知我们三人,然后进行统一分配。” 说着,刘淮看向了军议的主持人陆游。 陆游会意,当即说道:“同意统制官刘淮三面出击计划的,请举手。” 除了第一次参加这种军议的开赵等人犹豫了一下,其余人立即就高举起手来。 几乎是全票通过。 这倒不是说刘淮的计策有多么多么伟大正确,而是因为这些天忠义军内部已经争吵过许多次了,大家不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更是明白了别人的立场,根本就是不可调和的。 现在刘淮能拿出这么一套满足各方利益的方案,并且具备一些可行性,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当然,这其中还得需要张荣的配合,但终归有了个大致方向。 刘淮点头:“接下来,给大家两刻钟时间考虑,从前军开始,请诸位按照顺序,来到帅帐中,说出自己的想法。” 说罢,魏胜、陆游、刘淮三人回到了帅帐,静静等待。 前军四名统领的意见其实很一致,他们都十分相信刘淮,既然刘淮做出了南下的决定,罗慎言、张白鱼等人自然也会跟着刘淮走到底。 与之做出同样决定的是右军张小乙等人,原本刘淮还以为这支以东海起义为主干的军队会极大的概率拒绝南下。 毕竟金国虽然跟东海人都深仇大恨,但宋国也是将他们拒之门外,不止无恩,而且有怨。 然而右军的军官则是纷纷表示,既然飞虎郎君亲自统军南下,为了报答魏公的恩义,那么他们将听从指挥,奋力而战。 必须要指出的是,如果是魏胜决定统帅全军南下,彻底弃了海州,那么右军肯定就不会这么痛快了。而就算是魏胜与刘淮分兵,魏胜南下,刘淮留守,那么右军也得留一些骨血守在山东,避免全部葬送在淮南。 但现在是刘淮统军南下,那么张小乙等人就没有顾虑了。 刘淮也不会保证所有人都能活下去,只能保证死去的人能死得其所而已。 只是拥有这项权利,就足以让张小乙、李秀这些人追随他到底了。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南下作战。 左军的董成就表示出了为难。 因为左军一直驻扎在海州,游离在主力之外。攻打沂州,对战武兴军等一系列硬仗他们都没有参与,自然也就没有得到锻炼。 而且这也导致了左军与忠义军主力的离心。 这倒不是说他们就不会听从魏胜的命令,而是说如果真的到了生死相搏,水里来火里去的时候,他们很难主动为了战略目标赴死。 别的不说,左军有两名统领官甚至是在海州招募的,没有并肩作战过,他们又能如何心悦诚服死心塌地的相信刘淮描述的愿景呢? 与左军相同的,还有后军。 后军的张青倒是愿意随刘淮南下,但是开赵、郑云等人基本都是开山赵起义的残部,他们却是很难心甘情愿的为宋国去拼命。 而中军则复杂许多。 王雄矣与庞如归表态,愿意随着刘淮南下,但是鱼元、尉迟明月、周行烈、雷奔四人则都是要听从魏胜的命令。 他们四人没有任何意见,魏胜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属于魏胜的基本盘死忠。 军中的情况,大概就是这些了。因为有军中阶级法的存在,军人普遍要服从命令。 但是民政官杂七杂八的事情,就要离谱的多了。 首先是海州通判陆游,他是无论如何都要随军南下的,就算海州还有许多事务需要他去忙碌,但他依旧十分光棍的表示,若是不带着他,那他就要自己一个人找艘小船,沿着海岸,一路划着向南。 哪怕死,也要死在大宋的海疆。 罗谷子则是要务实得多,哪怕在大儿子罗慎言已经明确表态要追随刘淮南下,其人却依旧不为所动,只是说莒州、沂州、海州已经空虚,冬日要动水利工程,开垦田地,还要以工代赈,赈济灾民,府库只能撑到明年春天。 如果想要动兵,很难再抽调许多民夫,魏胜在山东的军事行动很有可能得需要带着流民充当辅兵,以战代赈。 最有意思的,当属何伯求了。 作为沂州通判,此人几乎是反对南下派的核心。 但此时何伯求却在三人面前表态,愿意跟随刘淮南下两淮,与金军作战。 刘淮哭笑不得:“老何,你这是在闹哪一出?” 不只是刘淮,魏胜也是一脸无语,而这几日经常跟何伯求争执得面红耳赤的陆游也是目瞪口呆。 何伯求却是一脸淡然:“之前拒绝南下,是为了忠义军,是为了大郎君。此时跟随大郎君南下,同样是为了忠义军,为了大郎君。” 刘淮依旧无语:“老何,你还是说点我能听懂的吧。” 何伯求拱手说道:“之前反对南下,是因为以魏公、陆大判的意思,是要全军南下的。我反对自然有不齿宋国的心思,但更多的则是这套战略犹如儿戏。将山东精华的一万义军,扔到宋金十几万人交战的前线,简直是胡闹。 陆大判找死,自是随得他去,但山东汉儿何辜,为何要跟着陆大判陪葬?” 陆游脸色涨成猪肝,想要反驳,却被刘淮抢过话茬:“那现在你又为何想要南下了。” 何伯求恭敬说道:“我在投降的时候就已经说明白了,我从来都只是刘大郎君私人而已,如今大郎君既然想要率军南下,我又如何不追随呢? 更多的是,这次南下的忠义军只有三千人,我虽然不是什么名将,指挥不了十万大军,却是经常指挥数千庄户作战的。南下之后,自然能作为郎君的左膀右臂。” 这话一说完,陆游反而无言以对。 确实,沂州豪强降过来的时候,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他们就是要投靠刘淮的。 无论他们是不是在玩降汉不降曹的把戏,最起码从明面上来说,他们就是刘淮的私人。 现在主家要上战场,何伯求要追随而去,无论从法理还是道德上来说都无可指摘,甚至知道的人还得称呼夸赞一声忠义。 但看着两人的年龄与地位,陆游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不只是陆游,就连刘淮自己也觉得不甚自在,在案几后扭了扭身子说道:“那就暂请何大判稍待片刻,我们商议一下,再作决定。” (本章完) 第315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第315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即便是所有人都知道兵贵神速,但分配一支万人大军也不是能够立即就能完成的。 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就比如呼延南仙必然是要北上的,如果算上武兴军梁远儿那几百临阵起义的汉儿军,反正金军的人数就已经有三千人了。 需不需要对他们有所防备?如果要有,那该如何防备?会不会让呼延南仙觉得自己受了排挤? 再比如左军董成与后军张青,他们很难南下两淮,却必然会有一部要沿着沂水攻打邳州,另一部则需要北上攻打益都府。 谁北上谁南下,兵力又要如何配置? 山东留守的忠义军主攻方向在哪里? 另外,中军主力必然要留下一部分,从而使魏胜有足够的精兵来作战,谁走谁留下? 原本刘淮想着一刀切,直接从前军与右军中遴选出精锐,随后直接带着三千精兵南下。但是魏胜却不同意,他决定从中军抽调精兵,以替换右军的两部比较弱势的军队。 最终在刘淮强调了许多次山东战事的重要性后,魏胜只是将作为亲卫的雷奔所部加了进来,并且将雷奔所部三百校刀手扩充到了五百。 右军的张小乙部则是需要精简到一千兵马。 前军也是要精简到一千五百兵马。 缴获的舰船一共能运送七千正军,此时忠义军与天平军合军一处,也不过五千人,剩下两千人的运力,刘淮准备多运一些骡马,组成一支机动性较高的骡马军团。 这些事情必然是无比繁琐的。 还有一件事就是与张荣所要留守东平军的指挥权。 这原本是一件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开口的要求,但以一种莫名的方式达成了目标。 就在军议刚刚结束的时候,张青与张白鱼都还没有散场,张荣就已经亲身赶来,将剩下的六千多东平军以及半个密州的治权,尽数交给了魏胜。 这件事说起来很离谱。 但在张荣的解释下,倒也是理所当然的。 张荣此时的身份已经不仅仅是东平军都统了,更加是淮东副总管。 在他的想法中,军队是国家的,收复的失地也是国家的,终究还是要由宋国接手,现在在谁麾下没有什么差别。 所以,张荣在听闻忠义军有分兵留守山东的意向后,就直接来托付大军了。 刘淮听闻之后也是无言,要说张荣大公无私吧,他倒是也知道将大军托付给道德无瑕的魏胜,明摆着是想要在之后还能讨要回来。 要说张荣精心算计吧,他同样觉得淮东副总管的职位要比东平军都统要重要。 只能说张荣毕竟不是什么军阀,没有割据的意识。 倒是,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了。 到了十月二十五日,所有的事情都被快刀斩乱麻的终结了。 参与围攻陈家岛的宋军、东平军、忠义军乘着庞大的舰队渡海南下,抵达了海州州治朐山县。 出征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 已经被选定南下的军士都已经有了第一批财帛赏赐,而且都已经定下了赏格。 在最后的这一夜,全军大飨,魏胜一家也在军营中度过了北伐以来第一次家宴。 魏胜坐在主位,刘淮、魏郊、魏如君、魏昌分列两侧。 桌上的饭食十分简单,除了炊饼咸菜管够,也就多了一大盆咸肉汤,一坛子酒而已。 魏如君先是给几个大男人都盛好肉汤,复又坐回自己位置上,端起碗来,轻轻吸了一口,随即则是皱起了眉头:“唉,兄长出征,照理说应该做些好点的吃食,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又是到了冬日,没有新鲜时蔬,只能吃这些了。” 刘淮笑道:“有酒有肉有咸菜,还有白面炊饼,这日子简直是神仙过的,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魏昌低头喝了一口肉汤,皱眉说道:“阿姐,这肉干腌制的时候已经放了许多盐,现在你这肉汤也放了些盐,现在这味道就如同刚刚洗劫了海州盐场一般,真……” 魏如君原本听着刘淮说话,脸上还带着笑意,此时听闻魏昌挑事,当即柳眉倒竖:“你爱吃不吃,觉得咸就多吃炊饼!” 魏昌缩了缩脖子,闭上嘴巴,不再言语了。 魏胜只是抚须而笑,随即却是叹了口气:“开饭。” 魏胜的家教还是比较严的,最起码食不言寝不语还是能做到的,几人只是低头吃饭,并不再言语。 然而,在吃饭的过程中,魏如君抬头看到即将南下的刘淮与魏昌,又看了看需要留守山东的魏胜与魏郊。 哪怕北伐时都没有分开的一家人,竟然要在此时天南海北,各自一方。兵凶战危,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更不知道能不能再次相见,不由得悲从中来,微微啜泣出声。 四个大男人肯定已经发现了魏如君的失态,但只是魏昌抬头看了一眼,就低下头来,假装没有听见。 简陋的饭食很快被席卷一空,魏如君擦了擦眼睛,收拾起了碗筷。 坐在主位上的魏胜望着魏如君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说道:“大郎,莫怪你妹子,她毕竟经历的少。” 刘淮摇头:“虽说哭送亲人不吉利,然而大军出发,征人远行,生死难料,又有几家能真的能不哀伤呢?这几日军中虽然没有牵衣顿足拦道哭,却也是泪洒当场。” 魏胜:“天下万事,唯战不易。” 刘淮点头,却也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多说些什么:“父亲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魏胜沉默半晌之后,才艰难开口:“大郎,为父知道你对大宋多有怨言,但为父终究是宋臣,此次率军南下,大郎还需要尽心尽力。” 刘淮满不在意的说道:“父亲请放心,但有我在一日,就绝不会让金国全据两淮。” 刘淮的说法是有信心的,现在的战略局势已经很明朗了,金国在山东局势失控之后,所做的战略改变就是主力压到荆襄,完颜亮亲自率偏师在两淮吸引宋国主力。 而完颜亮这一路的战事太顺了,以至于已经在两淮站稳脚跟,所以以山东本地兵马为主力的忠义军才会有动力南下。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历史上完颜亮遇刺很大的原因在于他强迫大军渡江,定下了极其严格的拔队斩制度,使得高级军官们集体作乱。 弑君的完颜元宜甚至在完颜亮死后,才派遣乌古论元忠回到汴梁,杀掉太子完颜光英。从这里可以看出来,这真的是一场偶然事件。 如果完颜亮见渡江无望之后,就率军北返。金国虽然依旧可能陷入内战,但完颜亮毕竟当了十几年的实权皇帝,绝对不会到树倒猢狲散的地步。 而现在的情况是,完颜亮的心理底线很有可能真是两淮,而且军事上已经获得了胜利,他很有可能只是做出要渡大江的动作,继续为攻打荆襄的金军主力作拉扯。 当然,以完颜亮好大喜功的性格,说不得看到宋国这么弱,直接重演历史就说不定。 所以刘淮南下的策略也很清楚,不直接与金军死磕,而是在江南守住大江,最起码让宋国能看到希望,不割地投降。 然而再等待完颜雍造反的消息传来,让南征的金军士气混乱。忠义军再趁着金军北归的时候,狠狠扑上去咬一口。 这套计划其实很完善,但唯一一点就是。 刘淮还不知道完颜雍已经被纥石烈良弼摁了下去。 如果他知道,绝不可能如此老神在在。 魏胜不晓得刘淮的所思所想,在他看来,此次南下,那是真的需要拼命的,若不是山东豪杰担心魏胜过于死心眼,将他们也填进绞肉机,不同意魏胜南下,说不得他就会自行率军去拼命了。 魏胜复又沉默半晌,方才说道:“为父有心说让你保护好自身,然而如今的局势却是需要死战才能挽回。可若是让你为国效死,但哪有父亲希望儿子去死呢?天下事,大约只是如此两难吧。” 刘淮想要安慰魏胜,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为父现在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个了。”魏胜说罢,对魏如君招了招手:“阿君,将你这两日准备的拿过来吧。”魏如君应了一声,随后来到侧边的营帐,将一块红色的包裹拿了出来。 刘淮起身接过之后,发现竟然是一面红底黑字的旗帜。 “打开看看吧。”魏胜笑着说道。 刘淮依言将大旗打开,发现其上有斗大的‘靖难’二字。 “其实这件事早就应该去办了。”魏胜说道:“但是时间却是太紧迫了,自北伐以来,无日不战,无时不争,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魏胜走到依旧看着大旗的刘淮身前,拍着对方肩膀笑道:“大郎,你以后就是靖难大军都统了。” 刘淮原本还有些哭笑不得,靖难这个名字虽然有平靖厄难的意思,但熟知历史之人,说起靖难都难免会想起朱棣的靖难之役。 现在,一个北方人率领靖难大军到建康厮杀,他总有一种强行复刻历史名场面的既视感。 然而,在刘淮听到魏胜说他以后就是靖难大军都统的时候,方才猛然反应过来。 靖难并不只是一个口号。 而是大军的军号。 以后魏胜与刘淮将不会有从属关系,刘淮将是一路大军的都统,与魏胜平起平坐,甚至可以自称一句节度使了。 在一旁静静看着的魏郊与魏昌也有些惊讶,但惊讶之后,复又觉得理所当然。 忠义军现在兵分两路,留在山东的还好,去宋国助战的却不能再以统制之类的身份行事了。 遇到重大战略问题无法作主是一方面,另一点则是宋国高官云集,这个总管,那个节度的,若没有一个都统的身份,岂不是会被人肆意拿捏。 来一个什么淮西总管让刘淮去阻敌,不去就是以下犯上,该怎么办? 这倒不是说刘淮会怕了他们,而是军中仇怨一旦结下,那很多时候就得靠刀子说话,用人命画句号了。 而有了都统的身份,哪怕是自封的都统、节度,总会唬住一些人,让他们投鼠忌器的。 对于刘淮来说,魏胜此举并不仅仅是分享权力那么简单,更是对他无比的信任。因为刘淮有了这个身份,忠义军中战力最强的那一部分,其实已经自动变成了靖难军,理论上已经脱离了魏胜的掌控。 “父亲。”刘淮捧着大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郎。”魏胜拍着刘淮的肩膀,脸上浮现出一丝感慨:“一转眼的工夫,你就已经这么大了,成了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 还记得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一小点,也是被这么一面红底黑字大旗包裹着的。” 说到这里,魏胜面露怅然:“那时我只是个伙长,在淮河上驾船备金贼,虽是宋金议和,但金贼却是时有过界,或抢夺财物,或屠杀村庄。 那天我正在划着小船,躲在芦苇荡里,却听到一阵细细小小的哭声,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狐仙鬼魅,吓得不得了。然而循声望去,却见你就在个水桶中,水桶被芦苇缠住,似乎是从上游冲下来的。你身上只裹着一面红色大旗,且并没有任何书信与信物。” 不只是刘淮,就连魏家的几人也是第一次听闻刘淮的身世,此时俱是静静听着,生怕落下一个字。 “当时你的哭声已经很小了,应该是饿了好几天,我刚刚把最后一个饼子吃下肚,营地也在两三个时辰路程。”魏胜做了个怀抱婴儿的动作:“我当时就是这么抱着你,在小船上急得团团转,却没有办法。我只能求老天爷,既然他能饶你一命,为什么不把好人做到底呢?” 说到这里,魏胜露出一丝惊奇:“就在心中刚刚祈祷完,一条肥鱼就直接跳上了小船的甲板,我赶紧把鱼宰了,刮下肉泥,喂到你嘴里。当时你已经饿极了,直接将肉泥吞了下去。那一条肥鱼你竟然吃了一半,哈哈。” 刘淮也跟着笑了起来。 魏胜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将你带回了军营,原本想要寻到一户人家以作寄养。然而回去之后才发现,有一小股金贼将我相熟的那户庄子屠戮一空,唉,没有办法,我这糙汉子也只能带着你奔波。 不过,就在第二日,就在营地边上,遇见一伙快瘦成骨头的流民,说是从北边逃难而来,但是大宋不要他们,又要将他们撵回去,无家可归只能在河边找些吃食。 有个瘦得快秃了的大丫头见我怀抱着你,就从流民中逃了出来,跟我说,以后她来带孩子,只要有地方住,有顿饭吃就可以。” 说到这里,魏胜复又看向三个亲生儿女:“这个大丫头,就是你们阿娘。” “啊?”魏如君小小惊呼了一声:“竟然是阿娘?” “是。”魏胜点头,复又感叹:“想来,就是那时候她身上落下的病根,怎么也好不了,早早过世。” 刘淮捧着大旗,恍惚了片刻方才说道:“父亲,当日在军中十分不便,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将我扔下一走了之呢?” 魏胜摇头:“淮河来送,鱼跃船板,这是老天都要你活着,我又有什么道理去害你的性命。而且……” 说着,魏胜抚摸着红色大旗说道:“而且,那面包裹你的旗帜上有个‘刘’字,是咱们的汉家儿郎。虽然之后我也多方探寻,试图寻找是哪个刘姓将领以身殉国,但那时候实在是太混乱了,宋金虽无大战,但小战却是不断的。天下平静之后,淮河两岸民生凋敝,更是找都没处找了。” 刘淮恍然:“也就是这个原因,才让我姓刘?” 魏胜点头:“正是,也因为是从淮河而来,所以就给你取了一个‘淮’字。” 刘淮终于彻底明白自己的身世,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魏胜收他当义子,却不给他改姓魏。 别说在这个时代了,就算再后世,遇到发生几率十分巧合的事情,也会让人不自觉的开始迷信。 魏胜继续说道:“我一直在想,老天爷如此眷顾大郎,以涛涛淮河相送,难道是因为大郎终究会做出一番大事业?到了今日,我才晓得,我家大郎的确有大气运,大智略,来日成就不可限量。 也许这是因为苍天老爷看到汉家遭祸,心中不忍,才有天上星君下界,佐我汉家以成大业吧。” 说到这里,魏胜看着刘淮,满眼都是靖康时代豪杰留下的影子,想着这几十年来的风起云涌,不由得有些痴了。 刘淮则是彻底释然。 魏胜的言语虽然充斥着迷信色彩,但其中有一句还是没有说错的。 老天让他穿越过来,绝对不是为了让刘淮坐视汉人势衰,天下分裂,北地百姓在铁蹄之下十不存一的。 而是让刘淮能够平定天下,克定祸乱的!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哪里能袖手旁观风云起落呢? 想到这里,刘淮忍住了胸中激荡的意气,捧着靖难大旗说道:“父亲,既然这都是天意,那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此次必然会取得大功!” 魏胜点头,从案几上端起酒盏:“今日就祝大郎,阿昌马到成功!” 魏胜的儿女们同样端起酒盏,随之一饮而尽。 第二日,靖难大旗高高飘扬,已经接到通知的诸将带着麾下兵马纷纷登上舰船。 今日北风稍急,只要升起船帆,不用踏桨,就能借着风力飞速南下。 宋国水军先行出发,随后的是三千东平军,最后的则是三千靖难军与两千天平军所混编的主力大军。 刘淮站在旗舰的舵楼上,遥遥眺望着远去的海岸线,心中依旧翻腾不停。 到了此时,他所率的山东义军,竟然已经成了左右天下大势的重要组成,无论成败,都会在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如何不让人心生激荡? 于此同时,魏胜站在军营的望楼上,同样远远眺望着‘靖难’大旗隐于波涛之中,终于忍耐不住,眼中一酸,流下两行泪来。 “大郎,阿昌,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声音轻微,很快就被淹没到了风声之中。 宋绍兴三十一年十月二十六日。 山东义军正式出征,南下参战。 (第一卷:山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完) 抱歉,今天工作上有些事情,而且得梳理一下大纲,只有一章了。 (本章完) 卷末感言 卷末感言 卷末感言 首先向诸位读者表示感谢,感谢大家能看到这里,感谢大家能一直支持我。 没有诸位的支持,就没有这本书的今天。 十分感谢诸位的订阅、打赏、评论、月票与推荐票。 其实在设计这本书的时候,我所设计的所有人都不是智极近妖之人,包括历史上的英雄,他们有智慧、有决心、敢赌命,却不可能预知未来。 所以,书中的所有人,都在根据形势来随机应变。 而所有人都在随机应变时,就会出现蝴蝶效应。 其实书中的第一个蝴蝶效应,就是主角死而复生,并且将涟水守将张玉杀死,促使了北伐的提前。 如果晚一个月,那么张荣就会被宋国朝廷征召,成为淮东副总管。 在历史上,没有张荣的参与,魏胜的北伐第一阶段进行的十分艰难。 派遣董成去攻打临沂,却被王夫人大败。 攻下了海州全境,只是将战线推到赣榆一线,就遭遇了金国地方部队的迎头痛击,不得已,退守海州城。 而在本书中,因为有张荣沿着赣榆、日照这一线北伐,所以魏胜也得以全军齐出,攻打临沂。 也因为刘淮提前跟天平军搭上了线,所以耿京决心南下。 这才攻下了临沂,截断了沂水。 这就是蝴蝶效应。 而设计辽东剧情的时候,是因为看史书战绩,纥石烈志宁军事能力是真的强,强到当时整个辽东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他打的程度。 但因为完颜亮在政治上的大失败,使他根本没有办法施展军事能力,就被完颜雍逼降了,只要有人给他在政治上撑腰,完颜谋衍这些人真的不够纥石烈志宁打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设计剧情,容我卖个关子。这剧情甚至不会在第二卷起作用,而是在为第三卷埋伏笔。 再说就剧透了。 金国史诗性加强,宋国为什么能挺下去,还是那句借书中许多人之口说的话: 汉家还是有豪杰的。 宋国的昏招大部分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的那种。 历史上淮西打成那副德行,锅最大的就是王权,许多统制官一级的宋军也在死命抗金,但宋国的体制就决定了同级之间有互相监视防备的责任,王权不到前线,这些统制官之间根本不可能选出个首领来统一指挥。 再比如金军能在完颜亮死掉之后安然撤退,我很有理由怀疑是赵构到了建康的缘故。 还有的就是,设计剧情,终究还是要依靠史实作为依据的。 就比如,在真正历史上,李宝十月一号就到海州了,在有内应,金国水军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到十月底才找到机会突袭陈家岛的。 有的读者希望李宝十月二日抵达日照,十月五日就猛冲到即将拔营出发而且内应一空的金国水军驻地,我……我都不知道该说啥好。 第一卷到这里就结束了,山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是第一卷的主题。 在第二卷,山东的战事将不会是主要视角,战场就要移到两淮。 宋国的豪杰与孬种们也要开始粉墨登场了,他们也会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展示出自己的智慧、志气、勇武乃至于软弱、畏惧。 最美好的,最丑陋的,最高尚的,最卑劣的……最复杂的,永远都是人,而所有人都会在这场时代大潮之中接受大浪淘沙般的洗礼。 敬请期待第二卷:《风云际会采石矶》 再次感谢大家看我写的故事,也请大家相信我能写出一个较为圆满的故事。 谢谢 (本章完) 第316章 万里乘云去复来 第316章 万里乘云去复来 十一月三日,扬州皂角林。 在一片树林之后,宋军统制官贾和仲觉得额头上有些痒,伸手摸了一把,发现汗水竟然已经布满了额头。 “横死贼!”贾和仲暗自骂了自己一句。 这已经是冬日了,竟然还没有接战,就冒出满头大汗来,岂不是说明他贾和仲心底没根,贪生畏死吗? 然而,在贾和仲抬起头,左右环顾麾下数百弓弩手的时候,发现他们也是面露惊慌,却是瞬间就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是俺老贾懦弱,而是形势太差了。 淮西那边已经彻底完蛋了,听说长江边的和州都已经被金军拿下。 淮西诸军要么死了,要么逃了,要么降了。 凡是还活着的,基本上都已经被撵到了大江以南。 若不是完颜亮窥到了全歼淮东大军刘锜所部的机会,说不得此时已经从采石矶搭建浮桥,杀进了江南了。 当然,如果是宋国朝廷,可能会庆幸完颜亮的决断,江南腹地没有被金军肆虐的危险,算是判了个缓刑。 但作为撤退中的淮东大军一员,贾和仲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如果再不撤到江边,那么淮东大军是真有可能被金军打出钳形攻势,一波包了饺子的。 作为饺子馅,贾和仲觉得这就很操蛋了。 撤退自然也不是一窝蜂的向后逃,也是得层层阻击,甚至要层层反击的。 贾和仲就这样,率领本部弓弩手,与另一名统制官吴超一起,在这片金军争夺瓜洲渡必然会经过的一片林子设伏。 贾和仲望向横穿林子的官道,复又望向了官道西侧。 彼处吴超的五百弓弩手已经准备就位,想必此时那厮也跟他一样,口中无唾,额头生汗吧。 想到此处,贾和仲自我暗示了一番,运用了一套精神胜利法,感觉心情好多了。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英雄好汉? 大多数人还不都是会害怕,会哭泣,会悲观的普通人? 然而贾和仲将目光看到已经当道列阵的一百零四名宋军甲士,以及在阵列最前方,叼着根草茎拄着麻扎刀顾盼生雄的员琦时,他的心情又开始烦闷起来。 因为这厮真的是一个英雄好汉。 虽然员琦只是个小小的统领官,但他敢只带着本部直面金国主力骑兵的行为却时时刻刻在提醒贾和仲,自己就是个畏战的孬种。 贾和仲甚至有些阴暗的在想,既然员琦敢在这里充英雄,那就让他死在这里就好了,自己只需要支援速度稍稍慢一些,员琦这一百甲士,难道还能打退千军万马不成? 然而所有的想法,都随着隆隆马蹄声的逼近而烟消云散了。 金军的游骑已经出现在了官道上,有些骑兵折返回报,而有些游骑则是汇聚起来,在官道上来回驰骋骚扰员琦的甲士队列。 “呸!”员琦吐出草茎,狞笑一声,随即松开扎在地上的麻扎刀,从腰间摘下硬弓,刷刷刷三箭射出,三名金军轻骑当即落马。 “举盾!迎敌!”甲士阵型之中,有军官高声下令。 刀盾与长枪配合向前,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却月阵,在甲士缝隙,三十余名重甲弓手不停放箭。 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宋军的精锐,精挑细选的悍卒,弓硬箭准,金军游骑根本占不到便宜,不多时就扔下了十余具尸首仓惶退去了。 然而宋军上下,无论是谁都没有放松,因为隆隆马蹄声已经愈发响亮,各种鼓声与角声齐鸣在一起,最起码有千余骑已经杀奔而来。 在下一刻,代表行军万户的总管大旗已经出现在了宋军的视野中。 一面上书‘武安’,一面上书‘武锐’。 稍小的两面旗帜上,则是写着将主的姓氏。 分别是‘高’与‘韩’。 “高景山、韩棠。”贾和仲身侧,有军官小声惊呼出声:“竟然是两条大鱼。” 贾和仲拍了一下那名军官的脑袋,随即小声嘀咕:“来吧,就看是这网能网死鱼,还是这鱼能挣破网了。” 金军正军渐渐出现在了官道尽头,骑兵如林却没有第一时间冲阵。 在两个行军万户的指挥下,数百甲骑下了战马,列阵而前,竟是一点也不托大,想要用步战来解决当道列阵的宋军。 宋金皂角林之战,正式打响。 —— “高景山?韩棠?呵,都是老熟人了。” 在瓜洲渡大营的刘锜靠在一张软榻上,看着手中手中的文书,感叹出声。 瓜洲渡原本只是一个渡口,大约只是个镇子的规制,城墙并不是夯土的,只是木栏而已,也就起到一个防止逃税的作用。 刘锜是宿将,自然也是早有准备,所谓未虑胜先虑败,早在宋金将要开战的时候,他就派遣部将在瓜洲渡修筑营垒。 且说,古代的河流防御方法是两城夹一河,但世事无绝对,因为大江过于宽阔,所以在历史上,南朝往往有放弃江北诸镇,全力保江南的措施。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大江以南的建康,也就是后世的南京是天下坚城,足以作为江南大军的防御支点。 建康曾经是一个三面环水的半岛,而西南,东北两侧的水面狭窄,又被白下城、石头城等堡垒扼守,西北侧水面直面山体,难以登陆。东南面唯一的路桥,又被钟山与秦淮河保护。 曾经的建康,单从水路或者陆路进攻,几乎是无法拿下的,必须水陆并进才能对建康造成足够的威胁。 说一句便于想象的话,这种地形跟君士坦丁堡差不多。 但关键就是,这都是曾经的事情了。 在北宋的时候,建康的山川地理发生了急剧变化。 首先是长江西移,然后是长江故道与秦淮河变窄。 曾经的秦淮河宽达上百米,到了北宋时,就急剧变窄到三四十米了。 更关键的是建康东北侧的玄武湖,直接被王安石用泄湖为田给围死了。 这也就导致了建康城在军事地理上变得极为不安全。 南北朝时放弃江北诸镇的做法,到了南宋的时候,就已经与自取灭亡差不多了。 也因此,刘锜必须要建立新的防御体系,以取代建康坚城。 也就是瓜洲渡—长江—镇江府防御体系了。 刘锜将瓜洲渡的营垒修得坚固无比,下定决心要在这里坚守到底。 为了以示死战的决心,刘锜甚至将妻子儿孙全都接到了瓜洲渡,如果瓜洲渡破,那他们全家就得跟宋军两淮四万余主力兵马一起葬送。 这自然是鼓舞士气的举动,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很理解。 就比如此时在另一张软榻上的叶义问就是这般。此人是主战派,甚至曾经在秦桧权势极盛的时候以通判之身跟秦桧对着干。 在秦桧死了之后,叶义问被擢升为殿中侍御史,并且开始参与清扫秦桧的残余势力,此时他已经官至同知枢密院事,理论上是宋国所有军事力量的最高长官。 当然,叶义问在地方官上在行,在政略上也可圈可点,但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不知兵。 一个知枢密院事,却不知兵。 这个任命只能说很具有大宋特色。 当然,叶义问一个主战派,如果文武政事样样精通,是绝对活不过绍兴二十年的,早就被赵构与秦桧找机会弄死了。 这不是臆想。 同为主战派文官。 为官清廉,政事强悍的赵鼎死了。 门门都会,样样稀松的张浚却一直活下来了。 不得不说十分黑色幽默。 这就是绍兴三十年之前的政治风潮了。 然而天下事不是什么恶俗小说,也不是网络游戏,从来不会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背景音乐,也不会有朝阳初升天地变色之类的异象,只会有一个一个突然发生的事件,犹如涛涛大河中的浪潮一般,将河中之人推着向前。 无论叶义问愿不愿意,作为同知枢密院事,他都要来面对二十年苟且之后的惊涛骇浪了。 “这二人是谁?”叶义问向着刘锜诚恳问道。 面对上官的询问,刘锜不敢怠慢:“高景山是渤海人,在完颜阿骨打征辽的时候崭露头角,后来成了金贼东路军的一员大将,参与过两次东京之围,后来的靖康之难,也有这厮的一笔。至于韩棠……” 说到这里,刘锜剧烈咳嗽起来,脸色也有些发白,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韩棠此人声名不显,但他的父亲,就是金贼东路军大将,完颜兀术的心腹韩常。” 叶义问当即醒悟:“竟是此人吗?就是那个富平之战……” 刘锜点头:“正是那个在富平,被末将射瞎的韩常。没想到,三十年了,竟然在此处与故人之子会面,也是缘分。” 叶义问胡须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在此时才猛然意识到,金军主力竟然距自己不过十数里,瞬间冷汗直冒。 然而他毕竟是已经对金国喊打喊杀几十年的主战派,人设已经刻到骨子里了,强行控制住急剧跳动的心脏后,冷静发问:“皂角林那边能胜吗?” 刘锜点头,望着已经撤回来的大军:“皂角林那边其实不需要大胜,只要有一场小胜,能稍稍阻击一下金军的前锋,让大军不至于被衔尾追杀,稍稍提振一下士气就可以了。因此,末将派出去的都是精兵悍将,而且战马充足,更有统制官刘汜在其后接应,出不了大事的。” 说到这里,刘锜声音顿了顿,看向了叶义问:“叶相公身负重任,为国之柱石,当以自身为重,不宜在前线久留,稍后末将安排船只渡江,请相公回镇江府安坐,且看末将破贼。” 叶义问凝重点头:“兵法韬略,非老夫所长,乃经略之用武之地。老夫只能保证,军中一应用度,都不会短缺。” 一番表态之后,两人都是暗暗舒了一口气。 叶义问自不必说,刘锜也是打心眼里放松了一些。 自从富平之战后,刘锜就真的怕了这些军队威望没有、军事经验全无的高阶文官了。 他们如果开始瞎指挥,那神仙都救不了了。 然而就在刘锜与叶义问还要互相寒暄吹捧几句时,突然有军使驱马疾驰入营,直接来到两名高官所在的望楼下,只是稍稍验证牌符就飞速跑来。 “报,真州城失陷,金主完颜亮亲自来了!” 刘锜闻言一惊,想要说什么,却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时间难以言语。 真州城是瓜洲渡以西五十里的一座大城,挨着长江建立,这个城不是什么重要地点,却是宋国建康水军临时驻扎的地方。 如果这里被完颜亮拿下了,这些船不管是落到了金军手里,还是说被火烧了,失去了水军优势,接下来的战事打都不知道怎么打。 仿佛知道刘锜想要问什么,军使复又飞快说道:“张总管已经将舰船都撤了出来,说是回保建康,先让俺来通报,稍后会有真正的告罪文书送到。” 刘锜当即怒气勃发。 张广这厮真的好胆,这与临阵脱逃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去建康干什么?真州失陷,为什么不来镇江府?为什么不来瓜洲渡?避敌畏战至此吗? 失去了建康水军,仅仅依靠征调的民船,虽然可以保证人员物资转运,但如何能保证能在水战中得胜? 但刘锜怒了之后,复又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他虽然是名义上的两淮兵马总指挥,却在宋国的体制下,根本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别人不说,王权那厮将局势败坏成这个样子,刘锜能杀他吗?自然是不能的。 国家制度在这里,刘锜杀王权,无论怎么解读,其中意义都会变成刘锜想要统一两淮军权。 这个权力刘锜根本碰不得,碰了就死定了,而真正在理论上有这种地位的,反而是身侧这位同知枢密院事叶义问。 但看着叶义问此时长长舒了一口气,为建康水军逃过一劫而高兴的样子,刘锜又是无语。 完了,这厮到现在竟然连战略局势都没研判清楚。 将全军的生死托付给叶义问,刘锜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刘锜还没有思索出对策,又是数骑从东边疾驰入营。 待走的近了,刘锜方才看到,其中一人是军使,其余几人则是以一名披着铁裲裆的文士为首,快步而来。 “报,有金国水军,浙江水军,山东东平军,山东靖难军,山东天平军,由东海入长江,自东向西朔江而上,此时金国水军距镇江府不过二十里。” 刘锜目瞪口呆:“什么玩意?” 金国水军与浙江水军刘锜倒是知道,但之后的那几支军队都是哪来的,而且怎么就从海门逆流而上了? 不对,哪怕刘锜知道金国水军与浙江水军,却也不明白这两支大军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种地方? 而且这明显不是一路兵马,几支大军互为敌对,怎么就一起杀奔而来了? 种种念头同时涌上心头,使得这名沙场老将脑中一时间混乱起来,连问都不知道从何问起。 叶义问却是突然插嘴。 他指着军使身后的中年文士说道:“老夫认得你,你是陆游陆务观,你不是在大理寺当司直吗?如何来了这里?” 那中年文士自然就是陆游了。 他此时汗透重衣,喘着粗气说道:“叶相公,刘经略,此事先放下不提。我来是为了通报一事,金国水军南下入大江,协助金主大军。我们山东义军也全军南下,作为生力军前来助战。” 刘锜脑中乱糟糟的,却也知道山东义军是什么意思,刚想要陆游将事情本末说清楚,叶义问又开始了抢话。 “陆务观,老夫有一事不明。”叶义问皱起眉头似乎遇到了一个天大的疑难:“生力军三字作何解释啊。” 此言一出,望楼上一时寂静。 在复又响起的剧烈咳嗦声中,陆游身侧一直没有说话的何伯求忍不住啧了一声。 (本章完) 第317章 只身东海挟惊雷 第317章 只身东海挟惊雷 “金贼水军是属王八的吗?这么慢?”刘淮站在海船上,扶着腰带向李公佐询问:“怎么提前这么多,还是跟咱们前后脚到?” 李公佐握着船舵笑道:“都统郎君,老天爷终究是公平的,那一日的日照海战,我军固然无法阻止金贼水军南下,但海上风浪一起,北风哪里是那么好借的?就算运气极好,没甚沉船,可船队失散却是不可避免的,收拢船队也得需要时间。” 说着,李公佐遥遥看向在最前方开路的李宝旗舰:“即便是以我父亲手训练的浙江水军,在遭遇大风之后,也得用十几天的时间来收拢兵马,要俺说,金国水军还算是手脚麻利的呢。” 刘淮点头:“合理。不过今日就要跟金国水军决战吗?” 李公佐想了一会儿,复又摇头:“海上与河上不一样,大江与普通小河又不一样,虽然在河中,在上游与下游的差别,就是水战胜负的结果,但大江过于广阔了,谁晓得呢?还是得父亲临机决断才好。” 刘淮今日的问题却是不断了:“若以李三郎你的见识,今日能打起来吗?” 李公佐复又想了许久,才艰难摇头:“很难的,毕竟金贼与咱们相距半日的路程,又都是借着东风,逆流而上。除非金贼停下来迎战,或者有大宋水军在前方阻拦,否则很难接战的。” 刘淮点头称是。 如果从战略的层面来说,金国水军以如此决绝的姿态入长江,肯定不是要和宋国水军打决战的。 如果是那样,在日照就应该要打到底了。 金国水军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接应金军渡江,或者说为金军渡江创造机会。 或者说得再明白一点,那就是让宋国认为金军有渡江的能力。 所谓题不一定要会做,但翻试卷的声音一定要响。 只要长江上有金国水军的军事力量投射,哪怕什么都不做,本身就是一个重大的战略威胁,本身就会拉扯宋国的军事力量,促使宋军做出应对。 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金国水军在长江游弋,哪怕只在江北有金国马步军驻扎城池的内渡中待命,那么建康水军张广也只能在建康缩着,哪怕再想主动出战也不可得! 这一点,金国水军都统苏保衡与完颜郑家自然也都知道。 当然,无论是李宝还是张荣,也同样不想在此时打水上决战。 身处下游,战略位置太差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是,浙江水军与东平军也就罢了,三千靖难军与两千天平军则是完全没办法打水战的,他们都是甲骑甲士,都是陆上的豪杰,不晕船就算是好的了。 李宝与张荣想要有所行动,得将靖难军与天平军放到岸上再说。 “按照之前议定的,将靖难军与天平军主力都放在镇江府外,由王世隆统军,建立营垒。”刘淮随后说道:“然后将我们二百骑放到瓜洲渡,无论怎样,也应该见一面刘经略才对。” 李公佐重重点头,随后用旗语指挥身后船队,向着大江南岸靠拢。 因为有浙江水军带头,所以大队运输船并没有受到阻拦,直接抵达了镇江府城外的一个渡口,并且就地开始建立营垒。 刘淮则是与辛弃疾一起,带着二百甲骑来到长江北岸,瓜洲渡之外。 折腾到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日头偏西,接近傍晚了。 然而刚刚抵达那片庞大的营垒,刘淮连其上的旗帜都没有见识完全,就见营垒大开,数百宋军甲骑蜂拥而出。 为首的雄壮战将身后跟着一杆‘韦’字大旗,大约四旬年纪,双目如电,身材高大,只是驻马而立,自有一番威势。 此人正是李显忠所部悍将,马军统制官韦永寿。 刘淮高举右手,示意身后二百甲骑止步。 靖难军精锐甲骑轰然停止前进,一起勒住马缰,人马皆静,等待着军官的命令。 韦永寿眼光一凝。 他是懂行之人,自然知道这么一支骑兵的战力有多么强悍,不说骑士,单单那些雄健战马也都是优中选优的。 在配上全身重甲以及明显是从葫芦盔改来的头盔,不难看出这些甲骑都是经历过不止一场血战,并且军械盔甲战马都是从正经金军手中缴获的。刚刚听说,所谓的靖难军与天平军南下兵马共有五千,如果全是这种精锐,甚至可以稍差一点,那山东的局面此时说不定已经大好了。 韦永寿不是个简单的武夫,心思百转期间,已经做出了些许判断,但其人面上却依旧不显出什么,只是对着刘淮与辛弃疾拱了拱手,随后就带着马军向西而行。 刘淮都已经预备好对方找茬,然后自己反击来立威了,却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出,一时间倒是有些奇怪。 但很快,陆游与何伯求就带着亲卫从营寨中驰马而出。 “大郎君,刘锜那厮的意思是皂角林那边已经开打,让大郎君受刚刚那韦永寿的指派,与金贼厮杀。” 何伯求言简意赅的说罢,复又瞥向陆游,想要听听陆游在看到宋国两名高阶文武现眼之后,还能有什么说辞。 谁想到陆游只是艰难点头,却是一言不发。 “这是让我来纳投名状来了。”刘淮抱着胳膊,冷笑出声:“我听闻宋国枢密使叶公也在,这军令究竟是刘锜下的,还是叶相公下的?” 平心而论,如果是岳飞的军令,刘淮屁都不会放一个,直接就去执行了。 但刘锜就不一样了。 卖队友是西军的传统,自从西军建立以来,卖过的队友数不胜数。刘锜是民族英雄,也是顺昌之战的豪杰,但他更是个在西军系统里厮混了半辈子的老兵油子。 鬼知道刘锜有没有坑队友的习惯。 “的确是刘经略的军令,叶相公……”想到刚刚叶义问询问生力军是什么意思,何伯求也有些绷不住,笑出声来:“叶相公不知兵的,只在一旁作泥塑木雕罢了。” 刘淮愣了一下,也突然想起这叶相公的荒唐事,不由得摇头,随即对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陆游说道:“陆先生,我一个都统,如何能受韦永寿一个统制官来指派呢?那样岂不是自甘下贱?但这是正经抗金大事,却是耽搁不得,还望陆先生在刘经略与叶相公面前回转一二。 靖难军刘淮与天平军辛弃疾立即率军前往皂角林参战,但我们会自己着机参战,绝不听从什么统制官的指派。” 陆游长舒一口气,重重点头。 他刚刚都已经羞愧欲死了,靠着喜怒不形于色才强行将羞赧压了下去。 没办法,叶义问实在是太丢人了;刘锜也确实是太无情了。 山东义军大举来援,你刘锜作为两淮战区的总司令,难道不能见一见他们,勉力一下,并做些许诺再让他们拼命吗? 在山东的时候,陆游不断在说宋国是有豪杰的,宋国是有英雄的,不断的替宋国找补。 有信的,也有不信的,其中尤其觉得这话扯淡的就是身侧的何伯求了。 而刚刚那一幕,纯属加深了何伯求刻板印象了。 宋国高层都是什么玩意? 不过还好的是,刘淮依旧是能以大局为重的,即便面对了如此不公正的待遇,还是要率军抗金的。 当然,陆游也觉得让一个统制官来指挥一名都统实在是太离谱,别管这都统是不是自封的,就算官家不满意,也得先把都统的名头撸了,再让他被下级军官指挥。 否则这不就是羞辱吗? 刘锜莫非真的是老糊涂了? 脑中胡思乱想片刻后,陆游突然发现,身侧的何伯求已经在马上系上了披膊,穿上了裙甲,戴上了头盔,提起了大枪,迅速从一名外交人员变成了冲阵的甲骑。 随后,刘淮对着陆游拱了拱手,一声令下,二百甲骑蜂拥而去,飞虎与青兕两面大旗并立向前。 马蹄奔腾间,陆游心中激荡,同样想要跟随袍泽们去冲阵,但立即想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只能轻轻一叹,拨马回到了大营之中。 (本章完) 第318章 皂角林边杀气新 第318章 皂角林边杀气新 其实无论是刘淮还是陆游都冤枉刘锜了。 刘锜真的不是以邻为壑的那种人,也不是不知道政治规矩,更不是老迈糊涂了。 他将所有能整饬出来的精骑都派遣出去,甚至将刘淮也算上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皂角林那边打得有些艰难。 与历史上鱼龙混杂的金国南征大军相比,此时猬集在两淮的七个金军万户俱是精锐,当然,没有垃圾海来维持战线,很可能会酿成重大后果。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小规模精锐兵马冲突中,此时的金军要比历史上的厉害太多了。 更别说金军一路大胜,一路劫掠,财帛女子抢掠得盆满钵满,士气已经爆棚。 虽然在遭遇埋伏的一刹那伤亡甚重,但反应过来的金国正军立即组织兵马,下马步战,一边顶住当道的员琦所部,一边从两翼杀向埋伏在林中的宋军弓弩手。 金军两名总管,高景山与韩棠在商议片刻后就得出了结论。 这一部的宋军是精锐,但也就是那么回事。因为除了那一百当道列阵的甲士,其余宋军都是远远放箭,根本不敢来近战,想来就是一群架子。 这种宋军,韩棠倒还罢了,高景山那是见识的多了。靖康年间,他跟着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南下,所谓的精锐宋军全是这副德行,远程弓弩对射还有些章法,只要让甲骑甲士向前逼迫,宋军肯定会落荒而逃。 至于树林中的指挥问题。 高景山表示还就真的不信宋军就能指挥得无比流畅。 事实也证明了这位老将的眼光毒辣。 在金军以十人队入树林步战之后,虽然编制有些混乱,却依旧从正面将宋军弓弩手打得大溃。 贾和仲还好一些,还能维持战线,官道以东的吴超就干脆直接全军大溃。 员琦确实是一员悍将,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在官道上边打边撤,但甲士的机动性终究还是太差了,在即将撤出皂角林的时候,员琦所部终于被金军合围在了一座小丘之上。 此时日头西斜,前后左右全是金军,即便员琦所部全都是悍卒,此时也有些绝望了。 “员老大,今天怕是不能善了了,还有啥手段,你就使出来吧。”有宋军喘着粗气,他的箭壶已经空了,手中弓箭的弓弦已经扯断了两次,手上的扳指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右手食指与拇指鲜血淋漓,在一次不成功的射击中受了些小伤。 员琦从身侧袍泽披膊上拔下一支箭矢,也来不及看箭头是否还完好,只是大略一瞄,就将其激射出去,将三十余步外,远远抛射箭矢的金军游骑射翻在地。 “别乱想,这他娘的都退到长江边上了,经略如何会不来救咱们?”员琦大声说道:“你们往西南边看看,贾和仲那厮还在坚持,难道咱们竟然还比不过他吗? 如果咱们竟然死在贾老二之前,那老子死了,到地底下,幽都王面前,都咽不下这口气。” 宋军哄笑。 “确实咽不下这口气!贾老二什么东西,也配跟咱们这些好汉比。”有宋军大吼出声,同时用长矛逼退了冲上来的金军甲骑,随即回头:“员老大,今日如果不能杀个回本,俺死也不能瞑目的。” 员琦还要再说什么,耳朵动了动,随后大笑说道:“死不了了,援军到了。” 果然,下一刻,数百打着韦字大旗的宋国甲骑就从林子边上掠过,正面冲击阵型已经散乱的金军,将其复又撵回到林子之中,随即方向一转,复又杀向了金国甲骑。 因为追击宋军的关系,金军甲骑的阵型同样有些散乱,面对编制整齐,战力似乎也不弱的宋军,围攻员琦的金军并没有头铁,而是边打边退,向着北侧那两面总管大旗撤去,很明显就是想要在彼处重新收拢兵马,组织起来之后再返身而战。 “员大!此番落了行市了!”韦永寿的长子韦世坚与员琦相熟,此时扛着一看血淋淋的大枪,朝着狼狈异常的员琦调笑出声:“俺还以为你这厮真的有项王之勇呢!” 员琦瘫坐于地,他麾下袍泽大多是一个德行,累得不得了:“韦大,你净吃草灯灰,放轻巧屁,你披着甲步战几百回合试试? 草他姥姥,说是让俺们来诱敌即可,杀敌就靠贾老二与吴十七那两个夯货,可俺觉得,这两人杀的贼人,还没有俺这一百壮士杀得贼人多,真的是废物。”韦世坚哈哈大笑:“这两人更是笑话,想要露一脸,却露了一鼻子灰……” 韦永寿听到话头有些不对,直接呵斥:“阿坚,闭嘴!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乱说!” 韦世坚迅速紧闭嘴巴,然而下一刻,他就惊疑出声:“咦?那是靖难军与东平军吧,去救贾和仲那厮的了。” 员琦拄着麻扎刀,艰难站起,远远眺望,却只见飞虎与青兕大旗各领一百甲骑,在奔行的过程中分成两个锥形阵,左右分开之后,复又向前合击,犹如一杆大钳子一般向着金军钳去。 围攻贾和仲所部的金军大约有七个谋克的编制,却因为是从树林里追杀出来的,组织已经变得混乱,只有大约五六百的步骑混杂在一起,围攻组织更加混乱的宋军。 此时面对刘淮与辛弃疾两名悍将亲自带领精锐甲骑发动的攻势,金军根本抵挡不住,也无从抵挡,当面金军瞬间溃散。 临阵指挥的行军猛安还想要收拢兵马,却被辛弃疾瞅准机会杀到眼前,若不是亲卫拼死保护,说不得当场就被斩了。 饶是如此,这行军猛安狼狈逃过一劫也不是毫无代价的,刘淮一路追杀,不断将试图组织兵马作战的军官斩杀当场,甚至将行军猛安的大旗夺了过来。在击溃了几波坚持作战的金军后,这数百金军终于全军大溃,向北奔逃而去。 刘淮却没有追击,扛着夺来的猛安大旗,来到贾和仲身前:“你就是贾和仲?如何将仗打成了这个样子?” 贾和仲狼狈异常,却也是挺起胸膛来说道:“我毕竟是奋战一下午,此时力竭难战也属寻常,而且金贼也被我等消磨了气力。你率精骑养精蓄锐而来,就算击溃金贼,也算不得是英雄好汉。” 贾和仲到了此时,还不知道这伙子骑兵究竟是何来头,却也知道,终究是是友非敌,所以也愿意打一些嘴皮子功夫,来充一下豪杰。 刘淮笑骂:“你他妈到了火葬场也还能剩一张嘴,我问你,我该如何做,方能算是英雄好汉?” 贾和仲伸着脖子,向四周看了看,见到吴超的统制大旗似乎被一支金军骑兵夺走,此时正在西边几百步外,被金军倒持着来回奔驰耀武扬威。 “那是我吴家兄弟的旗子,他今日崴了脚,溃散了,你若能将这旗夺回来,我今日便认你当个好汉。” 刘淮扭头一看,发现大约只有几十金军,当即笑道:“这有何难?五郎,在此整军。管七郎,随我来!” 说罢,刘淮只带着十余亲卫甲骑,连飞虎大旗都没有带,就直接一头扎向金军。 在贾和仲目瞪口呆中,那几十名金骑犹如滚烫的油锅中溅入了一滴水般,剧烈沸腾起来。 不到片刻功夫,金军阵型整个炸开,四散奔逃,而浑身浴血的刘淮则擎着那面吴字大旗,在一片叫好声中回到了自家本阵。 将夺回来的旗帜扔给贾和仲,刘淮傲然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贾和仲捧着大旗呆愣片刻,复又直接跺脚:“痴男子,你有这番本事,如何不省些力气,去砍金贼的总管,你只要能砍倒那两面总管大旗中的一面,今日之战,哪怕再狼狈,那也是彪炳史册的大胜。” 他的话声刚落,韦永寿所率的数百甲骑就已经整齐了队列,开始向着那高景山与韩棠的本阵冲杀而去。 “你看看,你看看,大小韦的眼光多毒辣。”贾和仲又气又急,似乎丧失唾手可得功劳的不是刘淮,而是他自己:“因为要追击我等,金贼此时的军势正乱,贼军总管周边也没有什么护卫,说不得真的让老韦一战而成了!” 刘淮笑了笑,也不搭话,也不作保证,只是将手一指北方,麾下已经列好阵型的甲骑就开始缓缓向北,只有一句话遥遥传到贾和仲的耳朵里。 “你这厮且在这里看着,看我们北地豪杰是如何破贼的!” (本章完) 第319章 苔封战骨动人心 第319章 苔封战骨动人心 刘淮之所以如此积极作战,杀伤金军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还是以军功为凭证,证明自己价值的同时,唱一出嘹亮的开门红。 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百拳来却并不仅仅指敌方,更是在指自己人。 尤其是如同宋国这种险恶的政治环境,在背后捅刀子已经成了路径依赖。刘淮只有表现的足够强大,足够狠厉,才能挡住各方面窥伺的视线。 “父亲,那靖难军跟上来了。”韦世坚大声说道。 韦永寿没有回头,沉声说道:“知道了。” 韦世坚犹豫片刻,复又询问:“要不要合兵一处,一起冲杀?” 韦永寿直接拒绝:“不成,一来,双方没有配合过,马军冲杀更是混乱,到时候自相残杀就不美了;二来……” 说到这里,韦永寿看向长子:“阿坚,咱们出战,是为了维持总管的退路,哪里能假于他人之手呢?” 韦世坚连忙应诺。 为了保住这最后一支两淮大军。李显忠率骑兵在真州以东阻拦完颜亮。刘锜主力驻守瓜洲渡,也分兵统制官李横八千兵马驻守扬州,阻拦徒单贞三万大军。 金军为了能吃掉一路宋军,完颜奔睹提议,让高景山与韩棠率领骑兵孤军深入,绕到刘锜与李显忠两军之间的结合部中,切断李显忠所部的后路,从而达到将李显忠围杀在江边的目的。 刘锜虽然不知道追兵是谁,却也知道肯定会有金军前来包抄后路,也是将计就计,直接派遣伏兵在皂角林埋伏,试图将这一股轻敌冒进的敌军消灭。 只是没有想过,鱼上钩了,但是是一条鲨鱼。 即便是进行了埋伏,但已经接连失败丢掉几乎整个两淮的宋军士气过于堪忧了,被反应过来的金军一通暴打,竟然有了崩溃的趋势。 韦永寿自然不能坐视长官与袍泽被截断后路,当先率军前来助战。 “父亲,金贼这是轻军而来,兵马不甚雄厚,刚刚又是在林中分兵。现在正是虚弱!”韦世坚挥舞大枪,兴奋的说道:“金贼两个总管,周围只有七八百骑,天赐良机啊!” 韦永寿点头:“阿坚,待会儿我为前锋,你为我后继!切记,勿要离得太近,也勿要脱节。” 随后,韦永寿一马当先,率建康诸军精锐甲骑,直扑在官道上列阵的金国马军。 “宋军中倒是有些豪杰的。”刘淮望着向金军作冲击的宋军甲骑,扭头对辛弃疾笑着说道:“之前倒是小瞧了他们。” 辛弃疾右臂挟着长枪,左手却是拿着刚刚缴获的一枚腰牌仔细端详,口中说道:“大郎,莫说这些了,咱们要坐山观虎斗,等着他们打个生死,再来捡便宜吗?” 刘淮摊手笑道:“怎么可能?这种小聪明如何能瞒得过真英雄真豪杰呢?到时候就算咱们轻松夺了这两颗贼酋的人头,不还是也被天下笑吗?” 辛弃疾将那铁质腰牌扔到了战马鞍囊中:“正是这个道理。” 刘淮指了指那面冲在最前面的韦字大旗:“只不过既然韦将军已经冲杀在前,咱们却也不能扰乱他的军阵。” 说着,刘淮的声音转为洪亮:“五郎,你率天平军为我后继,靖难军儿郎,随我来!先去宰了那姓高的!” 飞虎大旗再次前压,直接向着左翼高景山冲杀而去。 得益于韦永寿所发动的冲锋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刘淮几乎是毫无阻力的冲到了金军面前,没有任何游骑骚扰,没有任何甲骑阻拦,刘淮直接从侧翼杀进了金军阵型之中,触目所见都是一片肥美的后脑勺。 “杀金贼!” “杀高景山!” 刘淮与韦永寿呼应,喊杀声一时间响彻了整片战场。 这时候,也有金军反应过来,见到既然有宋军敢来作突袭,却并没有气馁,而是纷纷勃然大怒。 连战连捷之下,金军已经养出了些许傲气,如何能容忍这种捋虎须的行为?不断有基层军官自发的进行阻拦,却不断的被挑落下马。 眼见着这一幕,高景山却没有慌乱,他见识的大场面海了去了,还曾经被王德王夜叉突过脸,与辽金大战、宋金大战时的惊涛骇浪相比,现在只能算是和风细雨的小场面。 “靖难军、天平军,这都是什么来头?”高景山身上盔甲衣着与周围近百亲卫一模一样,倒也不怕被突袭斩首,此时冷眼看着数面没听说过的大旗越来越近,不由得疑问出声。 几名幕僚与副官也没有听说过,俱是默不作声。 “靖难军是什么玩意俺不晓得,但那面飞虎旗与天平军俺却知道的。”这时竟然有亲卫甲骑出言解释,引得周围熟人侧目:“这些人是山东汉儿贼军,战力强悍,不可小觑。”高景山还没有回应,就见到与武安军并立的武锐军韩棠打出来黄色小旗,高举起来摇动。 这是韩棠示意高景山,他将要撤退的意思。 高景山有些无语。 仗不是一天就能打完的,高景山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一次带有突袭性质的试探性进攻而已,一击不成,转身就走才是正理。 但现在是能走的时候吗?临阵拒敌时撤退,难道就不怕被追得全军大溃? 韩常死之前就是这么教儿子军略的吗? 下一刻,高景山就意识到是自己小瞧人了。 韩棠并没有一溜烟的逃跑,而是集中此时还能动起来的所有甲骑,以自己总管大旗为军令,直接与韦永寿面对面开始了对攻。 武锐军士气大振,竟然生生抗住了宋军的攻势,并且有将战线反推回去的趋势。 高景山啧了一声,转头想要有样学样的时候,却突然听见身侧亲卫惊呼声响成一片。 定睛一看,却正好看到飞虎如下山猛兽般迎面扑来的一幕。 猬集在身前的三百甲骑竟然被直接从中劈开,靖难军那名悍将引着飞虎大旗一路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饶是高景山心脏斗大,此时也是有些慌乱了。 “旗手向前!” 正混乱间,刚刚回答那面飞虎旗来头的亲卫大吼出声,推了一把身侧举着武安大旗的旗手,随后又回身招呼了几名袍泽,驱马向前。 他们没有正面迎击,只是阻拦在了高景山身前。 “我乃靖难军刘淮,贼人共决死!”在高景山惊愕的眼神中,那高呼自名的雄壮战将只是率军横擦过亲卫甲骑的边沿,就造成了数人落马。 就在高景山想要拨马便逃的时候,他却发现刘淮并没有直冲过来,而是微微转向,向着远离此地的武安大旗冲去。 高景山猛然勒住了马缰,因为此时这插翅猛虎并没有认出究竟将主,而若是他露了怯,有了什么奇怪举动,那么很有可能将对方吸引了过来。 武安军有一万战兵不假,但大多数都在扬州以北,此时跟着两名总管来到皂角林的,只有两千余精骑而已,此时还保持着编制的更是只有数百骑。 数步之内,人可敌国! 所以,这名金国宿将只是沉默的看着刘淮透阵而过,沉默的看着刘淮追上了旗手,沉默的看着刘淮耀武扬威,追杀溃军。 高景山牢牢记住了此人后,引着亲卫,混在溃散的兵马之中,悄悄退去了。 这种地形,宋军劣势的时候,金军不好追;同样的事,金军劣势的时候,宋军也很难赶。 刘淮在夺了一面总管大旗之后,身侧甲骑皆已是力竭,而且有了些许损伤,没有步兵大阵的支持,最终还是选择见好就收,高举着缴获来的大旗,大声咆哮。 “大胜!” 无论是靖难军还是宋军,都随之欢呼起来。 韦世坚已经血透重甲,驱马来到刘淮身侧,看着对方手中的大旗,有些眼红的说道:“刘兄开得好利市。” 斩将夺旗从来都是一等一的功劳,而且这份功劳也是靖难军实实在在拼杀陷阵夺来的,韦世坚虽是羡慕,却没有几分妒忌之心。 “喜欢啊?”刘淮在手中掂量了两下旗杆,随手扔给了韦世坚,并向对方挤了挤眼睛:“这种大旗,我还有两面,这一面就送你了。” 韦世坚接过之后,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想要还回去,却因为这些东西毕竟关系着军功赏赐,一时间竟然舍不得撒手。 然而,下一瞬,他就突然想起了刚刚刘淮的言语。 什么叫还有两面,这些山东义军竟然曾经击败过金军两支万人大军吗? 然而抬头,韦世坚却看见刘淮已经开始收拢甲骑,救治伤员,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来。 (本章完) 第320章 曾经故人复相逢 第320章 曾经故人复相逢 向北行进了不过十里,金军逐渐聚拢起来。 因为金军都是骑兵,哪怕是下马步战,也是会有袍泽收拢战马的,并且远远观战的。 劣势的时候,即便是打不过,逃还是能逃的。 在天黑之前,两名总管大略清点了兵马,发现还剩下一千五百人左右,不由得俱是有些沮丧。 但只是有些而已。 毕竟只是些小挫折,这个结果所有人事先都有心理准备,孤军深入冒险,能全军而退已经不错了,还要啥自行车? 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失败了是可以接受的,唯一让人郁闷的就是宋国肯定要把此战当成了不起的大胜而炫耀,宋国的文人骚客又有许多,没准就会成了传世诗文中的反面角色,真是令人惆怅。 入夜不过半个时辰,金军就回到了之前占据的一个小镇子中,高景山巡视完军队驻扎之地,还没有寻两个鸡蛋下碗面,就让亲卫首领将一人叫了过来。 很快,这名前两个月才投奔自己的本家子弟就出现在了高景山面前。 高景山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见到对方表情淡然,方才点头说道:“二郎,你可知为何老夫十分看重你,你来不过几月,就将你放在身边悉心培养吗?” 今日出声提醒,并将高景山护在身后之人,自然就是曾经海州知州高文富的亲儿子,高安仁了。 他闻言只是一拱手:“自然是因为总管爱护子侄。” 高景山摇头笑道:“老夫的子侄众多,渤海的儿郎都喜欢与我攀关系,老夫为了能在大金立足,也是来者不拒,但其中得老夫看重的,又有几人呢?” 高安仁沉默不语。 高景山见状,也没有继续卖关子:“老夫也大约知晓山东之事,实话说与你,若是二郎你在海州陷落后直接来找老夫,那么老夫虽然不会将你拒之门外,却也不会对你另眼相待。 可既然你去了沂州,继续与贼人厮杀。在再次失败后还护着仆散达摩与刘芬逃了出来,并且依旧没有丧失志气,来投奔老夫时,依旧想要为国效力,老夫又如何不会看重你这般的人才呢? 说句实话,年轻人中,锋芒毕露者众多,但往往失败一次就丧志丧胆,如你这般百折不挠之人,却是十分少见了。” 高安仁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沉默半晌之后终于开口:“总管,俺又何尝不想当一名纨绔子弟,在父兄的庇护下飞鹰斗狗呢?只是世道如此,世事催人,若不想随波逐流,当个行尸走肉,只能坚守自身,奋力而搏罢了。” 人的成长,最初就是从认知到自己不是世间主角开始的。 能坦然接受人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并且勇敢去面对这八九分的苦痛,积极去争取这一二分的机会,才是真正成熟的开始。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高安仁与那日在芦苇荡畔惊慌失措的纨绔子弟已经判若两人了。 高景山抚须说道:“你小小年纪,竟然能将世事看得这么清楚,属实是不容易。从今以后,与你一个行军谋克的职位,护卫老夫身侧,且观老夫行军施政,你可愿意?” 高安仁知道高景山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武夫,其人不止主持过地方军政,甚至当过金国的贺正旦使出使宋国,当着宋国文武百官的面,用赵佶与赵恒的故事,狠狠骂了赵构一顿,将赵构骂得在朝堂上掩面而走。 现在高景山说这番话,无非就是要狠狠提拔高安仁了。 但高安仁依旧是宠辱不惊的模样,拱手相谢之后,沉声说道:“总管,且容俺禀报一些别的事情。” 高景山点头,这也是今日将高安仁唤来的另一个原因了:“是那个自称刘淮的汉儿?你认识他?” 高安仁苦笑摇头:“自然是认识的,那面飞虎旗,到现在时常都还出现在俺的梦里,将俺惊醒。俺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们。 总管,那是山东忠义大军都统魏胜麾下的头号悍将,有飞虎子之称的刘淮刘大郎。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山东天平军的辛弃疾,此人在北地有好大的文名,却惯以武力杀军败将,力大无穷,人称大青兕。仆散太守可以说就是被这二人联手击败的,俺更是一路挨打,惶惶如丧家之犬。 这二人都不可小觑,而且他们既然已经现身,则说明山东贼军已经出动精锐来参战了。” 高景山眯起了眼睛:“是那个忠义军吗?” 高安仁重重点头:“就是那个以数百军卒,击败我父,攻下海州全境。复又击败仆散太守,夺取临沂,截断沂水通道的忠义军。 前几日俺还听说武兴军都统蒙恬镇国也败在了他的手下。水军步卒倾巢而出,也没有奈何得了他们。 总管,山东汉儿已经厮杀历练出来了,不再是前几年那般乌合之众的模样,再小觑他们会出大事的。” 高景山点头却复又摇头:“山东忠义军就算能锻炼出来,又有几多兵马呢?这其中又有多少兵马能南下参战?贤侄你虽然也在军中厮混过,却不知道如今我军是如何强悍,更不知道精锐大军聚拢起来,若是指挥得当,发挥的效果绝不是简单的人数叠加。” 见高安仁有些糊涂,高景山解释道:“贤侄再锻炼些年岁就懂了,老夫现在告诉你,我军三个万户大军聚集在一起,以宋国的战力,是拿咱们毫无办法的,所以两淮大军可以放心兵分两路,只要不犯糊涂,总能自保的。 那忠义军又不是坐拥十万步骑的岳家军,能奈我何?而若他们真的有岳家军的战力,又何苦来两淮向宋国献媚?早就取大名府、燕京来建国称制了。” 高景山一番话说完,高安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因为这副信誓旦旦,信心十足的表情,高安仁已经在自家父亲与仆散达摩脸上看过两次了,再一再二难再三,傻子也会有所忧虑的。 但高安仁却也知道,自己现在人微言轻,能提一嘴山东义军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一言改变大军战略,一时间也只能微微叹气,暗自戒备的同时将此事埋在了心里。 金军在舔舐自己的伤口,瓜洲渡宋军大营处,因为皂角林大捷的缘故,已经变成了一片欢腾的海洋,刘锜与叶义问都没有吝啬,直接大飨全军,请全军吃了一顿好的。 此次虽然没有将高景山与韩棠两名金军总管留下来,却也夺下一面总管大旗,四舍五入之下,也算是砍了高景山半颗脑袋,堪称大捷。 刘淮与辛弃疾作为客将,也是今日大捷的主力兵马,此时也被安排在了中军大帐中宴饮,位置甚至还要比较靠前,与陆游、何伯求二人坐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刘淮、陆游、何伯求三人都大约知道宋军的揍性,所以并不奇怪,只是该吃吃该喝喝,时不时与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将领举杯示意,拉拉关系。 而辛弃疾可算是开了眼了,说实在的,他完全想不到有什么可庆贺的。 又不是击败了一路金国正军,或者斩杀了几员金国悍将,只是击败了一支前锋,干掉了几百金军而已。 说句难听的,若不是靖难军加入战场,此战连杀伤大当都算不上。 这不开军议作检讨,庆贺个毛线啊?! “想这么多干什么?”刘淮举着盛着清水的酒碗,拉着辛弃疾碰了一下:“你得习惯这些。你想啊,就凭金国那副德行,若是宋国真的远迈汉唐,怎么可能到现在将国家边境从淮河守到了大江?” 陆游听闻此言,脸色有些发白,向四周看去,见到其余人离他们这个小圈子较远,刘淮声音也不大,不会被别人听到后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但还是拉了拉刘淮的袖子:“大郎,慎言。” “哦?罗大郎来了?”刘淮扭头看到陆游哭笑不得的表情,一拍额头:“唉,酒后……水后失言,还望陆先生见谅。” 见到对方这副惫懒模样,陆游也只能拂袖作色,然而转头,复又看到丢了两淮后寸功未立的高阶文武在自吹自擂,放浪形骸。而今日的大功臣员琦竟然连这帅帐都进不得,次功韦永寿父子则是一脸忧虑。公认功劳最大的刘淮与辛弃疾只敢以水代酒,生怕误了军事。陆游也只能心中连连叹气。 “诸位。”坐在首位上的刘锜拍了拍手,帐中顿时一静,所有人都放下了饭食,静静等待着刘锜训话:“今日皂角林大捷,必将名垂史册,诸位都是居功至伟之人,由林相公与老夫亲自上书保举,封赏财帛必不会少。但今日欢宴,是为了来日得胜,接下来就是死战苦战,还望诸君多多努力。” 说到这里,刘锜的脸色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红润:“老夫已经将老妻子孙从镇江府接到了瓜洲渡,若能战胜,则诸位痛饮庆功酒,若不能胜,则巢倾卵覆,全家共赴国难,仅此而已!” (本章完) 第321章 时穷非独因老病 第321章 时穷非独因老病 听闻此等豪言壮语,除了刘淮等人,其余文武皆是失色。 这不仅仅是什么口头说说而已,更是刘锜所做的政治宣告,以他的身份地位,如果到最后弃了瓜洲逃跑,那么史书上都得记一笔,骂两句。 以刘锜以往的战绩、人品来说,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是真的要在瓜洲渡死战了。 也必然会拉着所有两淮军将在瓜洲渡死战。 刘锜已经年过六旬,满身病气,可以不再顾忌什么政治传统,接下来谁敢再退,没准他就要真的杀人了。 叶义问也在上首肃穆端坐,他即便是不知兵,也大概明白了这是刘锜在警告两淮军将,他也想要表态,但确实是过于缺少军事常识,有些担心一说话都闹了笑话,只是作怒目金刚状来增加气势。 这么下去可不成,叶义问虽然有些自知之明,不会参与军事,但开军议的时候连嘴都张不开,长久以往,谁还当他是枢密相公? 如此想着,叶义问环视帐中,突然看到了今日见了一面的陆游陆务观,不由得心中一动。 这人是大理寺司直,却到了山东跟一群义军混在了一起,虽然不至于是天下名将,但终归还是懂一些的,比自家的幕僚强多了。 更重要的一点,叶义问的某个叔父,曾为陆游爷爷陆佃的直属亲信,有这份关系,还是可以互相叙旧拉拢一下的。 就在叶义问思索之时,另一员宋国大将,侍卫步兵司右军统制邵宏渊站了起来,拱手表态:“都统说的是,大江乃是大宋命脉,绝对不能再退了,末将愿以性命发誓,在大江畔死守。” 这话一出,帐中不止没有欢声雷动连连叫好,反而所有人都被腻歪得不行。 刘淮也是端着酒盏,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这名青史留名的废物。 此人身材雄壮,相貌凶恶,脸上胡须犹如钢针般根根立起,一副赳赳武人的姿态,乍看起来,真的犹如个可以托付重任的英雄豪杰一般。 但事实上,今日真州就是邵宏渊丢的,而且几乎是不战而逃。 在原本历史上,因为李显忠在大江以南,所以没有参与真州之战。邵宏渊还在真州抵抗了些许时日,并且依靠真州胥浦桥一战成了中兴十三处战功之一的名将。 然而由于金军机动性变强,李显忠害怕刘锜的后路被切断,所以到了真州参战,邵宏渊见有人垫刀头,二话不说直接弃城而逃,速度之快无论是李显忠还是刘锜都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李显忠还在真州东部率领骑兵与金军周旋,而邵宏渊竟然已经在瓜洲渡参与庆功宴了。 此时这厮竟然还厚颜无耻的豪言壮语,确实让人感到恶心。 但偏偏两淮无论文武,但凡抵达瓜洲渡的全都是弃地而逃之人,大哥别笑二哥,哪里有资格去笑话别人呢? 而唯一能嘲讽一两句的刘淮,此时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倒懒得给这厮泼凉水。 邵宏渊见帐中之人皆是不言语,立即端起桌上酒盏,大声说道:“诸位,这是大捷欢宴,且为叶公寿,为刘公寿。” 这种吉祥话大家都会说,当即同时举杯。 叶义问饮下杯中之酒,终于忍不住感叹说道:“大捷一次又一次的传到临安,这确是好事。可战线却一次比一次更近,徒之奈何。” 所谓串子串了一天,不如天赋型选手的一句真情流露。 叶义问这名公认不知兵的枢密相公说出的这句话比任何阴阳怪气都管用,满堂知兵之人都随之脸色涨红。 刘淮则是干脆没有绷住,直接乐出声来,不由得用胳膊肘捅了捅陆游的腰:“陆先生,你看,这宋国朝廷里还是有些明白人的。” 陆游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端起酒盏,将其中白水一饮而尽。 再受这种夹板气,早晚得被憋屈死。 庆功宴草草结束,刘淮等四人作为山东义军的代表,被留了下来,以作试探考察。 所谓统战价值都是打出来的,在今日立功之后,刘淮的待遇可以说直线上升,营帐直接被安排在了帅帐之旁,靖难与天平两杆大旗干脆并立在刘锜大旗之旁,极尽尊崇。 “今日的战事太急促了。”一入帅帐,刘淮就看到刘锜坐在榻上,身上裹着毯子,虽然依旧是病恹恹的感觉,却是强行打起精神来,先是表示了歉意,随后用目光仔细打量了几遍之后,方才说道:“果真都是英雄人物,诸位都是山东义军,可知山东情景?” 刘淮正色说道:“我等山东义军,奉忠义军都统魏公讳胜之命,前来助战。共有两支大军,为靖难军三千人,天平军两千人。此外,还有张公张敌万三千东平军与李公浙江水军汇合一处,在大江驻扎。” 说到这里,刘淮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前因后果,在数月之前就应该写过文书,上报朝廷,为何刘都统此时还有此问?”刘锜与叶义问对视了一眼,随后正色摇头:“老夫确实不知道山东义军情况,想必朝廷也是不知。因为老夫总揽两淮战事,朝廷断不会有瞒着老夫的道理。” 刘淮看了一眼身侧的陆游,彻底无语了。 早知道还为这文书争论个什么劲啊,人家宋国朝廷根本就没把你当一回。 饶是刘淮对宋国各方面的拉胯已经有些一些心理准备,却依旧被震惊的不轻。 这可是数万归宋的兵马!这可是半个山东的地盘!这可是宋金大战之际插在金军身后的一柄利刃!宋国朝堂衮衮诸公将国家大事当什么了?! 陆游也是一阵恍惚。 他已经跟楚州通判徐宗偃通过气了,已经确定了这封文书肯定通过官方的渠道,慎之又慎的送到了朝廷中枢,不会有中途遗失的可能。 然而现在不仅仅是经略相公,枢密相公也不知道这码事,这他娘的是被谁压住了?! 刘淮想了片刻,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对刘锜诚恳说道:“我等孤悬在敌境中,全凭着一腔孤勇,南下抗金,只是不知道战事究竟如何了?” 刘锜轻轻咳嗦两声,无奈的说道:“刘大郎是聪明人,老夫就不说虚言了。两淮已经全失,金军已经站稳了脚跟,不是仓促可敌的了。若老夫能年轻二十岁,说不得还能上阵杀敌,可如今……只能固守以待天时罢了。” 刘淮点头以对。 这不仅仅是刘锜一个人已然老病的问题,而是靖康年间的南渡北人纷纷凋零的结果。 这些南渡北人都是远离家乡,与女真人有血海深仇之人,他们的战斗欲望与复仇想法最为强烈,时时刻刻不忘打回老家去。 就比如刘锜打出顺昌大捷时的兵马,就是接手自王彦的八字军,那可是太行山义军,是从河北晋地一路难逃到两淮的汉人,他们想回家都想疯了,正面与铁浮屠对冲都不在话下,就是要跟金贼拼到底。 但是现在,这些精兵生命中最为雄壮的二十年已经被彻底浪费掉,对于他们的儿孙来说,异乡已经变成了故乡,父辈口中的故乡却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故事,还如何能保持战力? 刘锜的无能为力,并不是他无能,而是整个时代的大势已经抛弃他了。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就是这个道理。 “刘都统,老夫年长几岁,又是同姓,就托大唤你一声贤侄了。”见刘淮还在沉思,刘锜却是忍不住开口:“贤侄,你们这五千精兵,究竟要去往何方参战?” 刘淮拱手:“愿听从都统将令。” 刘锜笑着摆了摆手,复又咳嗦两声:“贤侄,老夫也是从弱冠之时就上阵厮杀的老革了,自与西贼在河套厮杀开始,到如今困守大江,无论是好汉还是孬汉都见识过。 照理说,既然是汉家儿郎,且到了两淮来抗金,就应该受老夫的军令。 但老夫一见你就知晓,你与那大小眼、韩泼五一般,都是有自己心思的好汉。你这种人,绝对不会避战畏战,却一定有自己的主意,轻易不会将性命前途托付给他人。 就算老夫想要命令你,若是不合你心意,你肯定会想办法抗命的,不如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贤侄对如今局势,究竟要如何去做?” 刘淮笑容转淡,想了片刻后正色说道:“我军的确是要有去处,镇江府两岸已经聚集了足够多的兵马。然而此地正如都统所说,自保足够,进取却不足,而且今日我冷眼旁观,除了一二人之外,余者皆是碌碌,我绝不会将我军侧翼交于他们!” 顿了顿,刘淮继续说道:“但究竟如何,还是得看李公与张公的水军能如何。唉,终究没在山东将金国水军全都宰了,让他们入了大江,变数太大了。” 刘锜也是莫名一叹,喃喃自语:“是啊,金军竟然有水军了,张广那厮……唉,坏我大事!” 如果不是张广弃了真州,一溜烟的跑回建康,今日说不得就能与李宝张荣前后夹击,将金国水军全都弄死在大江上。 “贤侄,天色也已经晚了,今日且好好休息,其余明日再议。”刘锜脸上浮起一丝疲色:“也请明日陆司直能将山东事与我说清楚。” 陆游拱了拱手,口中称是。 几人互相见礼拜别后,刚刚回到给他们准备的军帐,还没有互相说上几句话,就有小厮过来传讯,说是叶相公请陆司直一叙。 “老陆。”今日没说过几句话,却是胜了又胜的何伯求终于嗤笑出声:“等会儿说话时可要动动脑子,别把我等全都卖了。” 陆游憋了一肚子火,刚要趁势发泄出来,刘淮就连忙拦到两人身前:“陆先生,那可是宋国的枢密相公,即便是不知兵,却也能调动些兵马与辎重,接下来咱们山东义军是吃糠咽菜还是吃香的喝辣的,就看你能不能把他哄开心了。” 陆游闻言,复又是一叹,直接摇头离去。 然而走到帐门时,陆游却是突兀回头,正色说道:“你们要相信我,我是忠于北伐大业的。” 最先回应他的,却是一直跟他不对付的何伯求:“这还用说,你赶紧去吧,莫让叶相公久等!” (本章完) 第322章 主战非主和 第322章 主战非主和 叶义问回到自家营帐后,用清水净面之后,突然就想到了刘锜明日要和陆游详谈,立即就下了决断。 这必然是刘锜要拉拢陆游,不成,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如此想着,叶义问复又拿出了相公的做派,换了一身衣袍,让亲信将陆游请来,说要彻夜详谈,叙叙旧谊。 待真的近距离看到陆游之后,叶义问却猛然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是小觑了对方。 原本以为陆游只是有些许文名的清贵官人,然而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后,其人只是站在原地,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竟然让叶义问觉得陆游比自己更像一个相公。 “陆司直且坐。”叶义问倒是没有自惭形秽的意思,更没有嫉贤妒能的想法,宋国主战派已经被压制几十年了,精华人物或被贬谪,或被冤杀,还有许多人已经变成了垂垂老朽。 现在金国已经用实际行动给了宋国主和派重重一记耳光,主战派正是用武之地,就连那空有志向却无甚能力的张浚都被起复,哪里会排斥新鲜血液? 陆游宦海沉浮多年,自然也是有些手段的,很快就与叶义问叙旧完毕,并通过爷爷陆佃与叶义问叔父的关系搭上了线,六十三岁的叶义问很快就将三十七岁的陆游认作子侄辈,并用贤侄相称。 “贤侄,这一路上辛苦你了。”叶义问亲自斟了一杯茶,端到陆游面前。 陆游接过后轻轻一叹,立即言道:“为国效力,不敢言苦。” 叶义问同样长叹:“若大宋官员都如贤侄这般,这天下事,如何能崩坏到如此程度。” 陆游探身压低声音说道:“世叔,恕我直言,这是我大宋从丰亨豫大的靖康年间就有的积弊,在如今再次爆发了而已,如果不趁此机会来改正,那么即便这次守住了,二十年后又待如何?” 叶义问点头:“贤侄说的确实有理,此时正当广纳贤才,以绝苟且偏安之念。” 这就是叶义问擅长的领域了,政治斗争嘛,从宋初开始都是士大夫的强项,虽然近几十年,秦桧秦老狗仗着金国的势,横压一切人物,甚至将赵构逼得靴中藏刃,但现在秦桧死了,各个政治派别自然就活跃起来了。 当然,别看主战派与主和派互相指着对方是误国小人,但主战派内部也不可能和气一片。 就比如叶义问与另一位主战派大佬汤鹏举,那真的是水火不容,叶义问甚至曾经骂过汤鹏举‘一桧死而一桧生’。 就算大敌当头,也不可能停止政治斗争,死也要斗到底的。哪怕目标一致,却也互相看不顺眼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跟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大宋呢? 在历史上,叶义问的力量相对薄弱,更因为身为枢密相公却不通军事,在总揽两淮战事的时候闹了很多洋相,谁都能糊弄他一把,以至于在金国退兵之后,叶义问就被一撸到底,为两淮溃败负了总责,撵到提举道观安置的了。 但如今,虽然宋军依旧溃败得很彻底,但叶义问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最起码接下来决不能让金军过得大江才是,最好能打出几场漂亮的大捷。 而已经打出大捷,并且明摆着在朝廷中毫无根基的山东义军就成了叶义问重点拉拢的对象。 刘淮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中间没个牵线搭桥的,干巴巴说利益交换实在是过于武夫行径了,也就推着陆游来与叶义问交涉。 这倒不是说刘淮铁了心要投靠宋国了,而是虽然已经南下参战,大家就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但总有人会不开眼搞小动作,别的不说,供应的粮草缺一些斤两,晚到一两天,都是很常见的手段。 跟一名枢密相公交好,总会少一些明枪暗箭的。 也因此,无论刘淮还是何伯求都在催促陆游迅速去见叶义问,务必要把这名枢密相公忽悠瘸了。 陆游见叶义问表态,直接拱手说道:“山东汉儿已经对金贼忍无可忍,举旗抗金,并南下大宋助战,堪称忠心耿耿,还请叶相公能给他们一个说法,可不要寒了壮士之心。” “好说好说。”叶义问舒了一口气,知道这是陆游代表南下的山东义军表态了。 只要他们通过叶义问来请求封赏,那么按照政治传统,这些人都算跟叶义问同一政治派系了。 当然,这也不是死死绑定的,宋国的体制就注定这种互为表里的文武同盟是松散,只能靠道德而不能靠政治规矩来约束,但如果贸然反出,也必然会遭遇反噬。 最典型的就是北宋时期的狄青,在政治上反复横跳,搞得自己在朝中举目皆敌,最终忧惧而死。 “贤侄,山东究竟是什么局面?山东义军究竟堪不堪用?又经历了几场大战?”双方关系又拉近一层之后,叶义问就进入了正题:“贤侄,老夫虽是同知枢密院事,却不识军旅,闹过许多笑话,军中唤老夫白地枢密,老夫也不是不知,却是真的难以反驳。还望贤侄能多多助我。”说到最后,叶义问脸上已经全是苦笑。 说实话,他真的有心学一学韩琦、夏竦那些相公,逮住两个刺头直接杀了,狠狠整治一下这些武夫。 可关键在于,叶义问在军事上的经验堪称文盲,就算想要杀人都不知道要杀谁,生怕杀错了人,反而把士气搞崩溃了,大江都没办法守。 陆游同样报以苦笑:“世叔,我同样也不知兵,却也是在军中厮混过,跟着魏公、刘大郎等名将处理过军务,也算是能照猫画虎,说一些纸上谈兵之言。” 叶义问点头,复又疑问:“那魏胜与刘淮,真的算是名将吗?你们又是如何认识的?” 陆游正色说道:“如果此二人不算当世名将,那这天下就没有什么能顶事的军将了。至于我与他们二人的相识,那就得从我赴楚州清理刑狱说起了……” 很快,忠义军一路征战,一路抗金的故事就在陆游口中娓娓道来。 泥泞行军时的艰苦,攻下海州的兴奋,进攻沂州时的算计,武兴军泰山压顶时的忐忑,金国水军南下时的决绝,到最后终于横扫山东南部金国军事力量的振奋,都一一通过陆游之口,展现在了叶义问面前。 当然,这其中也隐去了一些可能犯忌讳的东西,比如那四面写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认旗;比如忠义军在山东搞清除土豪劣绅,分田分地;再比如何伯求等山东豪强降刘不降宋之类的言语。 饶是如此,这番惊心动魄的北伐经历,也让叶义问感叹连连,听得如痴如醉。 听到在大伊镇被救下来的徐二丫时,叶义问也会哀民生之多艰;听到忠义军在芦苇荡孤军深入以作埋伏的时候,他也会感叹刘淮等人的勇武;听到天平军南下与忠义军夹击沂州时,他也会称赞耿京审时度势当上书表彰;听到武兴军泰山压顶般的袭来时,他也会紧张得双手颤动。 待听到李宝北上,与魏胜、张荣汇合之时,叶义问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当听到武兴军与威镇军全都覆灭之时,叶义问终于忍耐不住,抚掌大笑起来。 “痛快,真是痛快!二十多年了,自那岳鹏举之后,这是最让老夫畅快的一日!当然浮一大白!” 叶义问倒是没有怀疑陆游在说谎,这种事情一探便知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陆游在讲述过程中,不断从口袋中掏出一些零星的物什,给他过目。 其中竟然有武兴军都统的大印,这是做不得假的。 “这魏胜与刘淮倒是真真正正的英雄人物了。”说到这里,叶义问又是一叹:“只是此次南下的只有这刘大郎,却没有魏大刀,没见到此人风采,甚为遗憾。” 陆游拱手说道:“世叔,这就是我要说的了……” 说着,陆游以手指沾茶水,在案几上画出了山川地形,将山东义军试图截断金军后路,扰乱金国后方的计划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到了此时,叶义问已经不是怦然心动,而是心怒放了。 如果这套计划能成功,那这挽天倾的功劳难道还不能分润叶相公一二? 如果能超常发挥,将攻入两淮的七万金国正军外带金国皇帝一起摁死,他叶义问叶相公岂不是成了主战派的绝对赤帜? 到时候能上史书,能被立庙,能流传千古的! 想到这里,叶义问不由得起身上前握住了陆游的双手:“贤侄,今日你也看到了,两淮兵马已经丧胆失气,一时间难以大用了。为天下苍生计,为道统传承计,还望贤侄能多多助我,立此泼天大功!” 到了最后,叶义问到底还是没忍住自己的贪婪嘴脸,让陆游感到一阵无语。 虽然是互利互惠的事情,但叶义问也太着急了吧。 这还没从失败的阴影中脱离出来,就开始畅享未来了,是不是有点太早了点。 叶相公对军事的理解,不会有这么差吧?! (本章完) 第323章 平衅以示威 第323章 平衅以示威 事实证明,叶大相公的军事素养,还真就那么差。 在第二日,也就是十一月四日上午,就在叶义问从睡梦中起身,梳理衣装,想要正式召见刘淮,与他拉关系的时候,却被告知刘锜请他去中军大帐议事。 到了中军大帐的时候,叶义问就发现帐门口一阵混乱,定睛一看,自己十分看重的那名少年将军正在摁着一人暴揍。 被揍的好像是一路主将,周围有许多亲卫想要援护。但都被那名天平军的主将拦下,一个人拿着两把刀鞘追着七八个人开打。 因为在帅帐前,所以没人敢动刀子,最多也就是用刀鞘木棒,但这场面实在是太难看了。 “大军帐前,成何体统?”叶义问大声吼了一句。 场面依旧乱糟糟的,没人搭理他。 辛弃疾用夺来的刀鞘将一名找茬的淮东军将打翻在地,随后又是伸腿横扫,一记窝心脚把绕后的甲士踹飞三步开外,抬眼皮瞥了叶义问一眼,没说话。 何伯求与张白鱼二人则是各自拿着一根哨棒,护卫在刘淮身边,哪个敢过来就是一棒砸翻在地。 “你他娘的还敢对我的兵马伸手?不知道什么叫做飞虎郎君吗?”刘淮坐在一名淮东军将胸腹位置,揪着对方的脖领子左右开弓抽耳光:“老子在山东杀得金贼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他们看着老子的大旗犹如老鼠看到猫。你们这些孬种,被金贼打出了屎,丧军失地,还好意思耀武扬威?” 被抽之人脸上已经红肿成了猪头,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军帐之外,也有些看热闹的中高级军官,但他们一来没有闹清楚谁是谁非,二来十个淮东军士一起上,被刘淮等四人追着打,刘淮还在进行羞辱式的行刑,实在是太难看了。 军中毕竟是以强者为尊,现在又不能动刀子,真要上去被那挥舞刀鞘的大青兕劈头盖脸打一顿,就更丢人了。 “张四郎。”刘淮出完一口恶气之后,扭头对着张白鱼说道:“我说过,对于这种不敢上阵杀敌,只敢在背后耍阴私手段之人该如何处置?是不是伸手剁手,伸脚剁脚?” 张白鱼俊俏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狞笑:“正是如此!” 刘淮起身,踹了地上之人一脚:“刚刚这厮竟敢用右手指我……” 话声刚落,张白鱼就抡圆了木棍,砸断了挨揍之人的左手:“大郎君,抱歉失手了!我现在就砸了他的右手!” 躺在地上的淮东军将发出惨叫声,并且犹如蛆虫一般在地上翻滚起来。 “住手!”帐中终于有人走出,呵斥出声。 刘淮认得此人,正是当今的两浙西路马步军都总管张子盖。 他还有一个更为知名的身份,就是中兴四将张俊的侄子,继承了张俊所有的政治遗产,可以说是位高权重的一方大将了。 然而刘淮却懒得搭理他,原因也很简单。 这厮不只是不想让自家兵马渡江参战,更是眼馋靖难军的军械与兵马,想要直接吞并。 这特么还是靖难大军刚刚抵达江南,如果再等几天,还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这哪里是能忍的事情? 在地上躺着之人,正是张子盖派遣来作试探的亲信,唤作张彬的统领官。 其实刘淮心中还是有些感谢张子盖的。 初来乍到,有人作挑衅其实不是坏事,因为这样就可以迅速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与底线。 如果没有人挑衅与试探,那只能说明过于弱小,默认不能上桌吃饭。 当然,这必然会得罪一些人,但军中之事,哪里是只靠一团和气就能做成的呢? 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既然已经通过皂角林大捷展示出对外的战力,接下来就要通过对伸手之人的处置,来展示对内的狠辣了。 刘淮冷笑一声,对何伯求努了努嘴。 何伯求会意,他可不管什么宋国高官,这个那个的。之前军议的时候,若不是所有人都在拦,他是真的想跟李宝决生死的。此时见到刘淮示意,双手持哨棒作枪势,直接前刺。 张子盖也算是成名的大将了,万万想不到有人敢如此干脆的对自己动手,再加上已经年过五旬,一时间闪躲不开,束发铜冠被直接打落在地,白头发披散开来,有说不出的狼狈。 这下子,淮东诸将算是彻底愣住了。 因为张俊曾经就是淮东主将,正如同在淮西避不开韩世忠一般,在淮东也避不开张俊,军中关系盘根错节,许多军将都在张俊麾下当过差,绝对忍不了张子盖平白受屈辱的。 然而喝骂声还没有传出,刘淮的声音却首先响起,他指着张彬破口大骂。 “你金贼阿爹能打你,我刘大郎打你金贼老爹跟打儿子一般,四舍五入。老子打你就是你爷爷给孙子点教训,立一些规矩,你应该懂得感恩!” 一番指桑骂槐的言语说完,刘淮用脚压住了张彬的右臂:“张四郎!” 话声未落,张白鱼手中哨棒就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到了张彬的右臂上。 这次张彬没有惨叫,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刘淮用饿狼盯着食物的眼神环顾四周,原本还要喝骂的淮东军将此时均是噤若寒蝉,不敢再放肆出言。 只有披头散发的张子盖在亲卫身后颤抖出声:“好,很好……” 刘淮回头瞥了这厮一眼:“老东西,你想清楚再放屁,你就算有百万大军,也是远在天边,但你就在老子十步之内。这个距离秦始皇都害怕,你他妈比秦始皇还牛逼?” “够了!” “住手!” 两声怒喝从两边传来,叶义问与刘锜几乎是同时现身,阻止了刘淮继续撒泼。 要说刘锜没有用刘淮来压一压各路兵马的意味,那是不可能的,否则他就应该第一时间出面镇场子了,但他也绝不可能让刘淮轻易的杀掉一名宋国高官。 打伤统领官是一码事,袭杀一路总管就是另一码事了。 刘锜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张彬,随后拄着刀说道:“此事暂且揭过,都进来开军议!” 张子盖浑身发抖:“都统,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刘锜暗暗摇头。 张子盖这几年赋闲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刚刚他想要找回场子其实很简单,直接带着亲卫扑上去就成了,对方就四人,你怕什么? 届时就算把刘淮等人殴死,刘锜也只能捏着鼻子替他收拾残局。 你们加起来都快二十人了,竟然奈何不了对方四人,又能怨得了谁? 叶义问也沉下脸来说道:“张总管,这是国战,要相忍为国。” 张子盖脸色青白不定,却终究不敢在这种场合拂袖而去,终于还是披散着头发,来到了中军大帐。 (本章完) 第324章 留取丹心照汗青 第324章 留取丹心照汗青 众将坐定,刘淮几人坐在了左手中间位置,先是对周围几人冷笑几声,示意他们离远一些,随后堂而皇之的将陆游等人也唤了过来,坐在了一起。 刘锜没有废话,直接指着简略地图,说起了具体情报。 宋金在两淮的战线此时犬牙交错,败退的宋军不必说,就算是已经占尽优势的金军也很难立即将局面梳理清楚。 但总的来说,宋军除了扬州城与瓜洲渡之外,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江北重镇。 李显忠所部精骑正在往瓜洲渡这边赶,如果池州大军也汇聚,则两淮所有堪用的马步军,都已经聚集在了扬州——瓜洲渡——镇江府一线。 淮西当涂一线极其空虚,现在根据通报,应该只有少数从淮西溃逃的兵马在彼处驻守。 金国七万兵马大略依旧是两个部分,一部分由完颜亮亲自统帅,在真州附近暂时休整。 另一部分由徒单贞统帅,在扬州以北,准备攻打扬州城。 两部大军只有不到百里的路程,明显是要互相呼应,再作决断。 大江上的水军则是更加分明。 张广所率的建康水军现在在建康府驻扎,建康重镇实在是太关键,在长江上有金国水军存在的情况下,以张广在真州临阵脱逃的性子,肯定以保住建康府的理由拒绝出战。 偏偏以国家战略论,张广的行为还有一定合理性。 下游一些,金国水军数万兵马此时已经到了真州作驻扎休整。 再下游就是镇江府,李宝与张荣的水军在此驻扎。 如果说陆上是金军将宋军战略半包围的话,那江上看起来是宋军将金军夹在真州,但实际上在张广不敢出战的情况下,金国水军完全可以留一部分兵马,从上游看住李宝与张荣,大军顺流而上,从空虚的淮西威胁江南腹地。 刘锜将各方军事聚集力量全都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后,帐中众将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淮西,那一处长江防线兵力几乎空白的地区。 当涂那里是长江的优质渡口,渡口的名字也是鼎鼎大名,正是采石矶。 这里的渡口并不仅仅是渡船,而是能建立横跨长江的浮桥。 在北宋灭南唐的最终决战时,宋国大将曹彬正是从采石矶建立浮桥,从而从容渡过大江的。 不过还好的是,金国主力大军都在真州扬州一带,试图围杀宋国的淮东大军,就算有金军到了西采石,小股部队也很难建立浮桥的。 然而,刘锜的下一句话就让帐中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老夫刚刚接到消息,王权曾经强令当涂与和州在采石建立浮桥,以供大军往来。现在这厮逃到了江南戴罪,却没有说是否毁坏浮桥。”刘锜正色说道:“但以老夫观之……这厮已经丧胆,现在浮桥很有可能已经落到了金贼手中。” 帐中一时间哗然。 众将万万没想到,王权拉了这么大一坨,竟然还没有擦干净,到了现在竟然还有遗留问题。 在历史上,因为金国大军臃肿,远远没这么快,所以采石矶浮桥被反应过来的宋军毁掉了。但此时金军速度实在是太迅速了,王权又逃的过于坚决,采石矶的大江浮桥究竟是否被毁,如果没有被毁有没有被金军占据,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现在得需要有人去到当涂驻守,而且一定要快,谁去?”刘锜环顾帅帐,大声询问。 有人低头以对,有人面露意动。 在历史上,完成这个战略动作的是李显忠,但此时他正在大江以北率军援护刘锜侧翼,就算现在就能退下来,抵达江南再休整些时日也需要时间。 刘淮左右看了看,当先站起,冷笑说道:“现在看来,也只有我等山东义军能做此大事了。” “你?”淮东诸将中有人冷哼出声。 但还没有将嘲讽之语说出口,就被刘淮指着鼻子骂了回去:“不靠我,难道靠你们?我等山东义军在山东血战,至此已经覆灭了两支金国万户正军。你们啃下金贼一个猛安了吗? 金贼但凡不傻,见聚歼我军无望,肯定会分兵马去采石矶尝试渡江,接下来就是硬仗大战,甚至要主动去攻杀金贼,你们谁敢?” “莫不是你怕了,此时要率军逃了吧?”有人阴阳怪气的反唇相讥。 “爷爷要是怕就不南下参战参战了,在山东看你们与金贼打生打死不就好了?”刘淮冷笑出声。 这就是关键了。 如果从实际行动来看,相比于两淮宋军,竟然是山东义军最为忠耿敢战。人家是拼了命也要从山东南下助宋抗金的,这不是忠诚是什么?难道是伟大的国际主义精神? 眼见有刘淮在帅帐舌战群将的趋势,刘锜出言打断:“刘都统可有什么方略?” 刘淮点头:“有的。” 说着,其人直接来到地图之前说道:“东平军与浙江水军现在在镇江府,被在真州的金国水军自上游堵住,难以轻动。金主完颜亮如果知机,就会迅速遣大军赴和州西采石试图渡河,他们的水军也会顺流而上。” 有人反驳:“有张广的建康水军在上游……” 刘淮嗤笑以对:“苏保衡这厮,在我山东义军四路兵马的围攻下,都敢冒险率军南下,你以为他会怕一个临阵脱逃的张广?” 刘淮将说话的宋将呵斥回去,随后指着地图说道:“现在唯一办法,就是靖难军与天平军一起行动,以五千兵马堵住采石矶的窟窿,再由朝廷派遣兵马来援,完善防线,才是正理。” 刘锜咳嗽两声后,沉声问道:“那为何是山东义军去做呢?” 刘淮笑了笑说道:“今日大多都是武人,我也不说废话。刘经略,你派别人去,难道就不怕他们在半路上直接逃了吗?” 这句话算是说到刘锜心坎里了。 所谓皇帝心中装的是九洲万方,刘锜作为淮南两路战事总指挥,心中总会装着两三路的战略,在他看来,什么沿途劫掠甚至将平民掠为军粮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就是得有人在采石矶顶住,千万不能临阵退缩。 两淮宋军屡战屡败,不好好整顿一番难堪大用,江南地方军队久不历戎事,战力堪忧。而且瓜洲渡同样需要镇守,刘锜必然不能将心腹精锐都派往采石矶。想来想去,竟然只有山东义军士气高昂,可堪重用。 最妙的是,他们是从山东远征至此,两淮江南军队如果想跑,还能逃回家,山东义军想要逃跑回到家乡,除了弄死挡在身前的金军别无他法。 想到这里,刘锜低声与叶义问交谈了几句,在叶义问点头首肯之后,召来文书:“山东义军归宋抗金,这是天大的喜事,不能不上报官家,只是军情甚急,特遣靖难军与天平军赴采石参战。权且任命靖难军都统刘淮为和州马步军总管,天平军统制辛弃疾为和州马步军副总管,陆游为御前驻镇江府大军参谋军事,上下军官各有封赏任职。” 很快,文书写好,并加盖了镇江府与枢密院的大印。 帐中一时皆惊。 饶是知道这是权且任命,但二十多岁的总管与副总管也足以让人惊掉下巴了。 刘淮上前接过,拱手一礼:“那末将现在就率军出发,定不让金贼一兵一卒渡过大江!” 说罢,刘淮招呼上辛弃疾、何伯求、张白鱼三人,对陆游点头示意后,竟是连等也不想等,径直迈步走出了大帐。 待到山东诸将渡口登船去往江南的时候,刘淮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呼唤,回头望去,只见不死心的叶义问被陆游引着,来到了刘淮等人身前。 “刘都统,且等等。”叶义问年岁大了,脚步不方便,乘着马车来到了渡口。 “叶相公。”刘淮拱手行礼。 叶义问被陆游从马车上搀下来,喘了几口粗气方才说道:“刘都统无需多礼,老夫这次来也是为了军事政事。” “叶相公请说,末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游对刘淮微微点头,示意对方说点好听的。 陆游留在叶义问幕府,暂时当个幕僚,在镇江府大军中挂个参谋军事的职位,这也是与刘淮等人商量过的。 山东义军与叶义问算是一拍即合,优势互补,这时候有个双方都信任的人居中联络,对谁都好。 “刘都统,你少年英雄又是久历战阵,此次大战,我方有几分胜算?” 左右无人,私下交谈,叶义问也就将心中最为恐惧的事情说了出来。 刘淮叹了一口气,却是不顾礼数,直接用大手握住了叶义问的双手:“叶公发现了吗?末将的手也在抖,止都止不住。末将也怕,末将怕死,怕拼命,怕磨难,怕辛苦,更怕经历如此多的辛劳之后,到了下边还是死不瞑目。 但末将也知道,人生在世,终究还是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正所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叶相公此时问末将此战是否能胜,末将属实不知。但末将却知道,如果人人都不拼命,那还有汉家天下吗?是不是只要多一个人拼命,胜算就会多一分呢? 其他人,末将管不到,但山东义军敢保证要为汉人天下效死。末将所能做的,也正如诸葛丞相所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是而已。 叶相公,末将晓得你也畏惧,但末将还是有一句劝谏之语的。 若相公坚守此地,所面对的无非是金贼数万大军而已,而若是引军遁逃,所面对的就是举世喧嚣与青史昭昭,孰轻孰重,还望叶相公慎思之。” 叶义问原本还因为被握住双手而感到有些愠怒,听罢刘淮一番话之后,竟然彻底呆住,口中低声喃喃,连刘淮抽手行礼而走都没察觉到。 就在刘淮踏上小船,渐渐离港的时候,叶义问终于大声问出了声:“那首诗!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是谁的诗句,可是刘大郎所作的吗?” 刘淮在船头,朗声笑道:“从神州陆沉时的一名迂腐书生笔下所得,只是一首律诗而已,此人虽然武不能定国,文不能安邦,却也有一腔忠耿热血在后世传唱。末将准备战死的时候,将这诗刻在自家墓碑上,以示我刘大郎不负天生地养,不负汉家天下!” 随着小船越来越远,叶义问慌忙扯着嗓子来问:“刘大郎,可否让老夫得知全诗?” 刘淮大笑出声:“这有何不可。正是: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静静听完这首诗,不止粗通文墨之人彻底呆住,在现场的两名宋朝诗词的顶峰人物如痴如醉,而被直接冲击到的叶义问更是不堪,眼泪竟然瞬间扑簌而下。 就在小船越来越远的时候,叶义问突然反应过来还有一事,扯着嗓子喊道:“刘大郎,接着老夫的腰牌。” 说着,叶义问将怀中一物递给陆游。 陆游来不及细看,只是掂量了一下,就将其远远抛了出去。 刘淮顺手接过,却发现其上只有一个鬼画符般的押。 “老夫有一名下属,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当涂劳军。”叶义问依旧扯着嗓子在喊:“此人论智论德都远超老夫,是朝中公认能有大作为的来日相公。刘大郎此去,一定要与他配合,共保大宋。” “他的名字是……” “虞允文!” “虞允文……”几乎是与叶义问喊出声的同一时间,刘淮也抚摸腰牌,喃喃自语起这个名字来。 随后,刘淮再次向着岸上众人遥遥躬身一礼。 江上波涛,西风相送,一叶孤舟,逐渐南去,渐渐隐在了长江的薄雾之中。 此时,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史家的笔下,在刘淮率山东诸将登上小船这一刻起,以伤亡惨烈而彪炳史册的采石之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本章完) 第325章 淮南两路分兵马 第325章 淮南两路分兵马 “郑家,你清减了不少啊。” “陛下为何如此消瘦了,大怀忠该杀!” 真州城北边,金军大营帅帐,完颜郑家大礼拜在了完颜亮身前,根本不顾殿前司都点检大怀忠就在眼前,直接开始了喊打喊杀。 大怀忠脸色犹如锅底。 他这个禁军头子的位置,就如同南宋的杨沂中一般,属于指桑骂槐或者表忠心的出气筒,可偏偏皇帝听了之后会认为是臣下关心自己,十分受用,所以也并不会生气。 这也就导致了无论是大怀忠还是杨沂中,都经常会被‘请斩’。 果真,完颜亮上前拍着完颜郑家的肩膀:“哈哈哈,速速起身,没想到郑家也变得如此圆滑,苏卿那么多优点,怎么你老学些没用的。” 完颜亮与完颜郑家年岁只差一岁,从小相熟,所以说话也十分随意。 完颜亮杀宗室都杀得人头滚滚了,还能让完颜郑家掌握水军,足以见到两人交情深厚了。 完颜郑家起身后,刚要笑着说两句场面话,却突然见到完颜亮手腕处露出的一片裹伤用的白布,不由得一愣,随后直接握住了完颜亮的手,对着周围禁卫与臣子勃然作色,喝骂出声。 “你们他娘的一个个是干什么吃的?四万正军,竟然还能让陛下受伤,竟然还有脸活着吗?” 不同于大怀忠和萧琦等人的狼狈,尚书右丞李通明显有些怒色,却立即就有些无奈。 完颜亮立即摆手,为臣下解围:“唉……郑家,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咱们大金的天下,难道不是太祖他老人家亲冒锋矢,一刀一枪的打下来的吗? 大位传到俺,才是第四代而已,难道就不敢亲自上战场了吗?如同赵构那老狗在皇宫里缩着,却指派豪杰为自己效死的行径,俺可学不来。” 完颜郑家急道:“可即便如此,陛下千金之躯……” 完颜亮反手握住了完颜郑家的胳膊笑道:“郑家,军情如火,就不要叙家常了,苏卿可安好?水军可安好?” 听到完颜亮询问正经军事,完颜郑家也只能将心思转了回来:“水军经历了一场风暴,有些伤亡,不得已在泰州休整了些时日,也因此来的迟了一些。都统正在真州港口安抚水军将士,布置防守,所以无法亲身来拜见陛下,让末将来请罪。” 完颜亮笑道:“皆是为国效力,有功无过,何谈请罪?只不过水军还堪用吗?” 完颜郑家拱手说道:“都统说,能整饬出五千水军来立即出发,但想要出动更多兵马,就只能休整些时日了。陛下,我们水军在南下之前,与山东贼军大战过一场,确实是太疲惫了。” “山东贼军……”完颜亮抱着胳膊,喃喃自语:“山东贼军的确是太不像话了,前几日,俺才得到消息,武兴军似乎已经彻底崩溃,蒙恬镇国生死不知。” 完颜郑家心中一紧,复又说道:“陛下,跟在我军身后的,就是山东贼军的舰船,与宋狗水军混在一起,却是难以辨别究竟有多少人。” 完颜亮摇头以对:“随他多少人吧,就算有十万大军,能耐我何?难道那宋将真的犹如岳鹏举再世不成?” 完颜郑家却是有些忧愁:“武兴军生死事小,可如此一来,益都府可就……还有邳州与徐州。” 完颜亮摆手:“勿用担心,益都府那边,俺已经命令石盏斜也去注意一二,至于邳州与徐州……” 说到这里,完颜亮抬起头来,叹了口气:“娄室真的是国家重臣,真正的相公,若不是他劝谏俺以偏师南下,说不得就真的要被山东贼断了后路。 可如今咱们只有七个万户的正军,辎重路线更是分为两条,徐州泗水一线,只用支应三万正军的辎重即可,哪里会应付不过来呢?” 完颜郑家略微放心,点头说道:“不知陛下接下来有何战略?” 完颜亮回身对完颜元宜说道:“移特辇,你将刚刚定下的战略说与郑家听。” 由于两淮战事实在是太过顺利,所以完颜元宜此时也是意气风发,觉得自己高低会因此战青史留名,也因此不再抗拒与宋国作战,此时与完颜亮颇有种君臣相得之感。 听到完颜亮的命令,完颜元宜直接出列,指着帐中地图说道:“今日清晨,武平军第一猛安阿里刮快马传来讯息,他已经夺下了采石矶浮桥,并在大江南岸立营设寨,身前采石只有一些残兵败将,第一猛安兵力不足,无法在保住浮桥的同时,击溃宋军,请求阿邻总管速速发兵支援。” 武平军总管完颜阿邻趾高气扬的站在帅帐中,满脸皆是与有荣焉。 完颜阿邻的武平军跟着徒单贞在淮东作战,在占领楚州之后,派遣最为精锐的第一猛安去支援完颜亮扫平庐州,接下来的时间,阿里刮率第一猛安,跟着完颜亮从庐州一直打到东关。 然后完颜亮窥到聚歼刘锜的机会,因为阿里刮所部来回奔波,已经疲累的缘故,就让他们在和州驻扎,一边修整,一边寻找渡江的机会。谁成想,还真的让阿里刮找到了! 若真的因为这座浮桥改变了宋金国运,那阿里刮就会立即名垂青史! “现在,七万大军几乎全都聚集在淮东,辎重难以充足。”完颜元宜继续说道:“还是得需要分兵。陛下的意思是,三个万户留在淮东看住刘锜,不用死磕瓜洲渡,但要试着将扬州拿下;四个万户回到淮西,其中一个万户驻扎庐州,保证大军后路,三个万户在采石渡大江,以威逼建康!” 听到这里,完颜郑家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完颜元宜,见对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劝谏的言语在嘴边晃了一下就吞了回去。 其人又看向了李通、乌延蒲卢浑、徒单永年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完颜奔睹身上。 待看到即便以完颜奔睹老成谋国的性子,竟然也一脸理所当然的姿态,完颜郑家心中立即就有所慌乱了。 他立即就明白了他与南征诸将的不同。 金国水军是从形势险恶的山东撤出来的,山东义军不能说稳压金国水军一头,但如果几支大军合力,与水军打个旗鼓相当还不成问题。 但南征两淮的金军打得实在是太顺了,顺利到若不是完颜郑家在长江边的真州见到完颜亮等人,还以为军报是编出来的程度。 经历了如此多的大胜,见到了宋国如此不堪一击,哪怕是再谨慎之人,也会慢慢胆大起来。 金军上下本来以为寿春会有一场恶战,结果寿春一鼓而下;后来准备在庐州血战,结果庐州守军几乎是不战而逃;再后来宋军在尉子桥拼命,金军还以为会付出巨大代价,却因为宋军主将逃窜,而顺利将宋军碾碎。 军中骄娇二气就是这么起来的。 但即便是理解了,完颜郑家依旧觉得很不可思议。 因为纥石烈良弼给金军制定的战略中,进攻两淮就是为了牵扯宋军在襄樊的兵力,为仆散忠义取得机会,现在仅仅是一条浮桥在手,就要改变大战略,想一想就很离谱。 那是浮桥!是可以被烧,可以被毁的浮桥!不是什么天堑通途! 七万金军一路杀到大江边已经算是孤军深入了,此时三万兵马就想杀到江南,是不是有点过于托大了?! 别的不说,就说如果完颜亮率三个万户渡江,宋军万一出一两个厉害人物,将浮桥毁了该如何是好? 这是国战!难道是可以你一言我一语,凭借侥幸来作战吗? 完颜郑家下定了决心,刚要劝谏,却突然想起了他来见驾之前苏保衡所说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咱们这个陛下从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哪怕如纥石烈相公,不也是用赌斗让陛下撞了南墙后,才能劝谏吗?所以你这次去,只带耳朵就行。” 想到这里,完颜郑家强行将谏言咽了回去。 完颜元宜让金国重臣消化了军情后,方才继续说道:“现在拟定左监军徒单贞率武捷军、神威军、武安军在淮东以对刘锜。总管蒲察世杰、萧琦、高景山于其帐下听令。” “武平军,武锐军,威胜军三军随驾,赴和州争夺采石。” “武胜军总管大怀贞劳苦功高,却因为进军时作为前锋,士卒疲敝,先命武胜军驻扎合肥,守住淮西大军退路。” 完颜郑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来中枢并不是已经全都失去了理智,最起码还会有正常的战略计划,未虑胜先虑败才是正理。 如果完颜亮决定不留兵马驻守庐州,那么完颜郑家拼着被斩,也是要进谏的。 想到这里,完颜郑家突然发现完颜元宜看向了自己:“郑家总管,水军无论能出动多少,都要跟着马步军一起行动,浮桥只靠我们是无法保证的。” 完颜郑家彻底明白为什么一见面完颜亮就询问水军能出动多少兵马了,当即表态:“末将率神锋军五千水军,一百三十艘大小舰船,跟随陛下去夺采石!” 完颜亮含笑点头。 完颜元宜说罢,对着完颜亮拱手说道:“陛下,大略就是如此了。” 完颜亮环顾帅帐中的文武大臣:“诸位卿家,此战说不上一战定乾坤,也可以说上一句有天大的机会!所谓天予不取,反遭其咎。无论如何,都要在采石再试一试宋国斤两。说不得赵构那阉人夹不住尿,直接递降书了呢!” 说到最后,完颜亮也是脸含笑意。 帐中的金国重臣都被这个不好笑的笑话逗得笑出声来。 (本章完) 第326章 大江东西共争先 第326章 大江东西共争先 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士气高昂,训练有素的军队也很难以大军形势立即作大规模机动。 组织度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路况也不足以支撑数万大军同时行动。 现在是冬日还是好的,河流水势较小,如果是春夏河水充沛之时,那就更是难行了。 被困扰的不只是金军,山东义军们也同样在大江以南艰难行军。即便有宋国本地官府的协助,有向导不断引路,而且有大江作为标志物,作为外来者的山东义军也很难做到快速机动。 十一月六日,在五千精锐刚刚越过江宁身前的秦淮河时,刘淮又接到了一个坏消息。 金国水军分出了一部分,百余艘舰船正在逆流而上,此时也已经越过了建康府。 建康水军总管张广真的如同所有人所料,缩了卵蛋,没有派遣水军前去阻拦。 “很明显了,采石那边的确出了大问题。”刘淮对辛弃疾说道:“金军此去,就是在采石窥得了机会。” 辛弃疾捏着马缰绳的手微微用力,想要说什么,却回头望了一眼正在行军的山东义军,叹了口气说道:“大郎,即便咱们军中有许多牛马牲口,现在的行军速度已经是最快了,再快我担心即便是到了采石,也无法作战的。” 刘淮点头:“五郎说的是,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必须要在东采石有军事力量投射,多寡倒是无所谓,但必须得有。” 辛弃疾对刘淮时常蹦出的新奇言论已经见怪不怪:“那大郎的意思……” “我率五百飞虎精骑先行一步,五郎在此率军前行,只要能在与江北金贼差不多时间赶到即可。” 刘淮的说法很简单,但辛弃疾还是有些忧虑:“所谓南船北马,江南水道纵横,过于多了,尤其那些小河沟子还得浮马而渡,你就不怕将飞虎军跑废了?” 刘淮摇头:“没办法了,只能是一路行军,一路安置难以前行的军士了,哪怕最后只带一百骑抵达东采石,那也是好的。五郎,你在我身后一路收拢他们。” 辛弃疾艰难点头。 哪怕后世的铁军在强行军的时候,都会一路有人掉队,更何况是古典时代的军队。 然而辛弃疾还是有些忧虑。 刘淮脸皮极厚,时时刻刻觉得我是穿越者,我本事最大,所以你们想要抗金就全都得听我的,所以他无论接手谁的兵权都毫不在意。 天平军、东平军甚至宋军,刘淮都曾经指挥过。 但辛弃疾不同,他是天平军的将领,从来没有指挥过别的军队,本能有些担心,如同罗慎言、王世隆这些将领,会不会服从命令。 然而他转念一想,管特么这么多干嘛?只要持心中正,光明正大,就算这些人不服从军令,那也是对方的罪责。 想到这里,辛弃疾咬牙说道:“遵将令。” 刘淮点头,回身召集了几名将官,下达完军令之后,直接挥手招呼上飞虎军统制张白鱼,点起精骑,一人三马,极速向西,并随着长江转向,南下当涂。 且说,长江在建康府以东是由西向东,而在建康府以西,则是由西南流向东北。 所以,从芜湖以下的长江南岸地区又被称为江东。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就是这个江东。事实上,项羽自刎之地乌江就在左近,刘淮在建康府与当涂路程最中间时,只要隔着大江眺望,就能看到乌江县。 但到了此时,谁都没有心情来感时伤古了,刘淮也是同样如此。 如果真有这个想法,还不是速速抵达采石矶,在彼处凭吊一下捉月而死的李白呢! 南船北马的说法自然不是错的。 江南在经历大开发之后,已经不像前汉时期到处都是沼泽湖泊,然而浇灌水田的河流沟渠却是太多了一些。 哪怕这些沟渠在冬日干涸,也足以迟滞行军的大股兵马了。 非战斗减员也随之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这倒不是说有人开小差,毕竟飞虎军是精锐甲骑,各方面待遇都很高,不至于在口音都不对的异乡耍小心眼。而是说趟过冰冷的小河,走过不太稳固的小桥后,即便在官道上疾驰,无论人还是战马,力气都会飞快消耗。 这百里路途,竟然一日之间才行进了一半多一些,只是七十里出头。 刘淮此时也不得不下令收拢兵马,暂且歇息。 还好的是,江南毕竟是宋国的统治核心,也是富庶之地,刘淮有刘锜的任命文书,又有州府官员一路引导,所以沿途州府设置的军站也对他开放,倒也不至于早早就得建立营垒,砍柴作饭。 清点了兵马之后,刘淮才发现,一路急行军,此时哪怕是精锐的飞虎军也已经只剩下三百余人,俱是人困马乏。 刘淮无奈,只能精选出百余最精锐的骑兵,在第二日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就再次极速向南进军。 剩下的二百骑则是分出陈文本作统军,多休整几个时辰之后再行军。 不过出乎刘淮预料的事,接下来的路程竟然好走了许多。 与刚刚从太平州赶来的向导细细交谈之后方才得知,当涂左近商贸发达,在宋金和议之后,边境契场就开在了寿春。也就随即形成了寿春—合肥—当涂这一线的贸易网络。 也因此,到了太平州之后,官道就要比其他地方平整许多了。 这就是人生地不熟的坏处了,许多对于本地人是常识的东西,对于他这个山东来客都是战争迷雾。 虽然有向导指引,但向导也不是万能的,他只能说大略规划出相应的线路,并且有问必答而已,哪里有主动发现路况对战事影响的本事? 宋金已经停战二十年了,就算宋金大战的时候,江南也是很少被波及的,寻常吏员根本就没有军事经验。 刘淮也有些懊恼,早知道如此,就应该让全军拼着疲累加速行军,到了太平州的官道之后再一边行军整队,一边就地征发马车来运输粮草。 不过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事已至此,刘淮遣人只能将军情一路向后传递,随即带着麾下百余精骑在官道上疾驰,向着三十里外的东采石冲去。 (本章完) 第327章 猛虎下山扑鸟雀 第327章 猛虎下山扑鸟雀 十一月七日巳时(上午九点)。 东采石以东数里的地方。 总人数大约五十左右的骑兵正在互相厮杀。 说是厮杀也不准确,准确的说是三十左右的金军在追杀十几名宋军。 如果说刘淮是有些懊悔的话,那么此时驻扎在东采石的统制官时俊则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时俊双腿夹住马腹,低头狼狈的躲过一名金军蒲里衍挥来的长刀,随后猛地一勒马缰绳,双刀齐出砍向金军。 那名蒲里衍手中长刀已经挥出一半,却遇到了如此以命换命的打法,当即变招,将刀杆横在身前,拦住了这一击。 时俊也不想恋战,将那金军逼退之后,直接拍马落荒而逃,心中同时将中书舍人虞允文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个遍。 金军就在眼前,你一个文人非要来近距离观察金军大营干什么?至于这么拼命吗? 你活腻歪了想死也就罢了,何苦拉上老子一起垫背呢? 时俊原本驻扎在庐州梁县,麾下有四千余兵马,是淮西大军的一员悍将,金国南侵伊始,他就想要北进驻扎到钟离,以淮河来抵御金军。 然而作为淮西大军都统制的王权一直待在建康府,并没有到前线统一指挥大军,所以时俊只能与他进行公文往来。 王权直接用军令拒绝了时俊的建议,并且让他严守梁县,作合肥的西面屏障。 时俊不死心,复又写了文书,着重强调了淮河的重要性。 王权也回了文书,表示我自由全盘考量,你一个小小的统制官知道个屁。 双方公文往来,哪怕军使再快,从庐州到建康府总得耗费些许时间。 就在时俊与王权打嘴仗的工夫,金军已然突破了淮河,寿春被攻占,很快时俊心心念念的钟离也没了。 就在时俊还慌乱的时候,王权终于来到了庐州。 时俊刚刚放下心来,觉得要在合肥决战,军使就将王权又逃了的消息禀报了回来,将这名猛将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时俊当时很想问一问王权,你跑这一趟是来干什么的?只是为了击溃宋军的士气吗?你到底是不是金国派来的细作? 没时间想这些了,完颜亮大军侵袭如火,直接向庐州扑来。 时俊没有办法,只能联系从濠州撤回来的王琪与驻扎在左近的王振,三名统制官合计一万一千人,在梁县御敌。 但到了这个时候,淮西宋军的士气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 面对四万金军,哪怕三名宋军统制官再英勇也无济于事,直接在梁县被击溃。 时俊还想带着溃兵回到合肥,待听说庐州知州龚涛也弃城而逃后,终于没了念想,直接带着几百溃兵,顺着采石矶浮桥来到大江以南。 有这一番经历,时俊对大宋的前程充满绝望也就不意外了。 在泰山压顶的大势之下,一名小小的统制官还能翻起什么浪呢? 此时时俊拍马奔逃,同时望着侧边五步开外穿着一身破旧皮甲同样在狼狈而逃的虞允文,心中骂归骂,却还是有一丝感叹。 这中书舍人的确是个好汉子。 金军的前锋已经沿着浮桥跨过了大将,将东西采石渡口全部占据,虽然只有区区一千人,也不是自己这群残兵败将可以撼动的。 这名来自中枢的中书舍人本来就是来劳军的,可在五千残兵败将群龙无首的时候,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接管了兵权,并且亲自率领十几名马军临近金军营寨,来观察敌情,当真是一条好汉子。 虽然偶然间被金军巡逻的游骑捉住了尾巴,这也是非战之罪,只能说是霉运当头。 “虞舍人!虞舍人!往坡上跑!往坡上跑!”虽然依然在被那名蒲里衍追的鸡飞狗跳,时俊还是决定拉虞允文一把,指了指侧方的缓坡顶端。 金军的巡逻小队已经身着重甲溜达了一上午了,人力马力比不上刚刚出发的十余名宋军。金军强行驱动马力自然能追上缠斗一时,可在上坡的时候,宋军就有足够的马力甩开这三十多骑金军。 虞允文虽然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可身为一名文士,看见早上还在勉励的将士被屠戮也是心中慌乱,听到时俊的话后来不及多想,拨马便随着时俊冲向缓坡。 剩余的几名宋军骑士也纷纷跟随时统制转向。 可转向的代价自然就是失速。 那名蒲里衍狞笑着用长刀将一名落后的宋军打得吐血落马,左手前指,指挥着三十来名金军紧随其后。 虞允文听到身后传来的宋军惨叫声,一时间不敢回头,只是伏在战马上狂奔。 就在十几名宋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一名身着重甲,手持长枪的骑士出现在了缓坡之上,随后一面大旗也随之跃出,旗上的插翅飞虎随风抖动,作势欲扑。 虞允文还以为有金军在前方拦截,心中升腾起绝望之感。 但随即他就发现,对方的头盔并不是金军的葫芦盔,而是正经的汉军凤翅盔,当即大喜,也顾不得这是哪一路宋军,直接大呼出声:“我乃大宋中书舍人虞允文,将军且速来迎敌!” 站在缓坡顶上的,自然就是刘淮了。他也是听到这边有厮杀之声,就带上已经披甲的数十甲骑支援而来,刚想要到个高地观察一下局势,就看到了宋军被金军追杀的这一幕。 但刘淮更为惊讶的则是那穿着破皮甲文士的身份。 中书舍人虞允文? 虽然早就知道对方在采石矶,却根本想不到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而且,这厮怎么正在被金军追杀? 当然,刘淮也不会因为虞允文此时的狼狈而小觑了对方。 因为虞允文的能力从来不在武力厮杀上,而是在国家政略上。 泰森一个人能打死八个爱因斯坦,但能说泰森比爱因斯坦强吗? 只是刘淮觉得有些奇怪,史书上也没有写这么一出啊?!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中飞速略过,刘淮举起长枪:“张四郎,带轻骑从金贼身后绕过去!其余甲骑,随我来!” “喏!”张白鱼大声应道,随后抽出弓矢,大呼出声:“靖难!” “靖难!” 飞虎军骑士们同时高呼起来,仿佛只是呼喊着两个字,就有无尽的气力与勇气。 面对这种自底层自发喊起来的口号,刘淮也只能失笑以对,随即,其人就将大枪平放:“冲!” 随后,刘淮以靖难大军最高指挥官的身份,一马当先,居高临下的向前杀去。 三十余飞虎军甲骑紧随其后,在飞虎大旗的指引下,犹如下山猛虎般扑了出去。 时俊见到这一伙子甲骑人如虎马如龙,如泰山压顶一般当面压来,早就有些看呆了,但多年的军事素养还是让他反射性的带领马军向侧方躲去,为刘淮让出了冲锋路径。 时俊还顺手探身牵住了虞允文的马缰,将其也拉到一边,当起了观众。 而那三十余名金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依照冲锋惯性,草草列成了甲骑居中,轻骑两翼的拐子马阵型。 在宋军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飞虎军直接从正面向金军撞了过去。 居高临下的优势实在是太大了,金军只是稍稍驻足,就很难再驱动战马奔跑起来,而飞虎军的速度优势却足以发挥到了极致。 那名已经斩杀了不知道几名宋军的蒲里衍,抖着鲜血淋漓的长刀哇哇大叫,驱马前压,想要先将刘淮拦下,以拦住飞虎军的冲锋。 然而刘淮却是长枪一探,根本不顾挥砍而来的长刀,直接刺进了那名蒲里衍的胸甲之中。 “起!”刘淮大喝出声,借着马力将那蒲里衍挑飞了起来,随后两人带枪一起掷出,重重砸在了其人身后金军身上。 飞虎军甲骑有样学样,纷纷陷阵而入。 速度的劣势在此时急剧放大,三十余金军的阵型几乎瞬间就被正面突破。 近十名骑士掉落下马的情况下,金军却没有转身逃散,而是被激发了凶性,抽出随身兵刃,与飞虎军近身厮杀绞肉。 在金军以往的经验中,宋军是极其害怕近战的,只要开始近身厮杀,哪怕宋军装备优良,训练有素,士气也会很快崩溃。 然后金军就发现,这伙子宋军似乎不一样。 绞肉战竟然搅不过对方。 刘淮抽出了惯用的厚重麻扎刀,将其当作重型兵刃,周围金军纷纷被砸落下马,飞虎军甲骑互相配合,三人一队,每名金军都会遭遇四面八方的打击。 待到张白鱼率轻骑从金军身后包过来的时候,仓促遭遇重大伤亡,已经被打懵的金军终于丧胆,残存的几骑四散而逃。 “张四郎,捉活的!”刘淮大声说道。 “遵命!”张白鱼原本已经弯弓搭箭,指向了一名金军的后心,闻言箭头微微转向,复又有些舍不得即将到手战马,干脆放回弓箭,从鞍囊里抽出了套索,如同牛仔一般,在空中绕了两圈,直接套中了金军,将其拖拽下马。 其余飞虎军有的用套索,有的用渔网,很快就把逃走的五名金军全都捉了回来。 此时,刘淮也拎着麻扎长刀来到虞允文面前,拱手朗声说道:“虞舍人,我乃山东靖难大军都统刘淮。奉山东忠义大军魏公讳胜之令,率靖难大军与天平军五千人南下助宋抗金!” 听了这么一大串贯口,一般人早就懵了。但虞允文却是直接驱马上前,握住了刘淮血淋淋的双手,诚恳说道:“有刘将军如此雄壮兵马在,采石可安,淮西可安,江南可安!” 在一旁默记军号与人名的时俊在百忙之中看了一眼虞允文。 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如此方正之人,竟然会主动说这些肉麻夸赞之语。 大头巾心眼子多,果真人不可貌相。 (本章完) 第328章 来日宰相尤可畏 第328章 来日宰相尤可畏 在史书上,刘大郎与虞舍人这次会面,那可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双方相见恨晚,共述大志,立誓兴复汉家,然后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云云。 但实际上,两人第一次见面之时,却是一方长途奔袭而来,风尘仆仆;另一方被金军追杀许久,狼狈不堪。 在冬日间,两人身上都是白气升腾,汗臭味混合着马粪味杂在一起,味道说不出的怪异。 但无论是刘淮还是虞允文都不在意。 刘淮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虞允文。 此人大约五旬年纪,方口大耳圆脸,颌下长髯飘飘,竟然比自家老爹魏胜还浓密。 如果从面相上来看,虞允文并不是什么清瘦威严之人,说话时嘴角含笑,令人如沐春风。 就像梁冠华所扮演的狄仁杰一般,与其说他像叶义问口中那个宋廷公认会有大作为的来日相公,不如说他像一个邻家大爷,还是厨艺很好的那种。 在一番不礼貌的打量之后,刘淮同样握住了虞允文的双手,诚恳说道:“有虞舍人这等朝中重臣在此坐镇,江南无忧矣。对了,叶相公让我向虞舍人问好。” 虞允文脸上笑容不变,只是眼睛眯了眯:“将军是奉叶相公之命,前来支援的吗?” 这其实在问刘淮的派系了。 且说,南宋主战派自绍兴十二年岳飞被冤杀后就一落千丈,后来秦桧把持朝政,更是将主战派打压得如同泥土。 而赵构与秦桧这一对王八蛋之间的关系也十分玩味,虽然这两人都主张向金国称臣,但出发点是不一样的。 赵构是彻底怕了,什么家国天下,什么父母兄妹,什么青史之名,都比不上他的安逸生活。为了安逸,赵构可以将一切能出卖的出卖掉。 秦桧则是纯粹的投降派,他需要通过金国的军事压力来保证在宋国的相位。否则有赵鼎这些人在,凭什么由他秦长脚当宰相?所以,他才需要赵构配合,打压主战派。 在迫害主战派的时候,赵构与秦桧可谓一拍即合,但苟安之后,两人的关系又是另一码事了。 赵构在与秦桧见面的时候靴中藏刀,那真不是空穴来风。 那时候,朝堂上几乎全是秦桧的人。在秦桧死后,为了清扫朝堂,赵构启用了一批被秦桧打压的官员,比如汤鹏举与叶义问这一对冤家,比如起复为相又被撵下去的张浚,比如眼前的虞允文,再比如此时身在镇江府的陆游。 这倒不是说赵构就要启用主战派了。 谁让被秦桧打压之人与主战派两个群体高度重合呢? 主和派见朝堂上这副架势,一群虫豸哪里会为秦桧一个死人守节,直接滑跪,向赵构献上了忠诚。 代表人物就是汤思退。 赵构的态度复又暧昧起来,放任主战派与主和派斗争,而他要当个垂拱而治的圣天子。 如果不是金国太不给面子,年年派贺正旦使指着赵构鼻子骂,此时更是直接南下征宋,说不得这局面会一直持续下去。 但完颜亮这么一搞,瞬间就给了主战派攻击主和派的把柄。 天天说和平和平的,你金国爸爸给你脸了吗? 而到了这个关头,赵构也不敢再靠主和派来胡搞了。 别的不说,主和派首脑汤思退作为宰相,在今年七月的时候,还特么在指挥心腹王之望、龙大渊拆除军备,务必不要擅起边衅,实在是过于离谱了。 汤思退被彻底贬斥之后,主战派的胜利就这么突兀的到来了。 然后会发生什么呢? 当然是要内斗了,别说大敌当前,就算死了都要内斗! 叶义问这个不知兵的枢密相公被推到战况最为恶劣的两淮,本身就是内斗的一部分。 虽然主战派内部也在渐渐划分派别,但虞允文很特殊,或者说以虞允文为代表的蜀地士大夫很特殊,自北宋开始,蜀地士人就自成一派。 但秦桧当政时,一直十分彻底的打压蜀地士大夫,使得这一个派别几乎没有什么高官,这几年虽然前任大佬赵逵推荐了些人才,可终究还是揠苗助长,根基不足。 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作为理论上蜀地士大夫首领的张浚,在秦桧死后起复,却又因为主战而被迅速打压下去,正是蜀地士大夫的力量稀缺导致的。否则真当宰相是什么大白菜啊?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虞允文虽然理论上是与叶义问同一派系的,但他此时已经是中书舍人,接下来外放两年主持军政,回来之后就会宣麻拜相。 哪里会成为别人派系的跟班小弟?别人也不敢用啊! 虞允文本身就是蜀地士大夫未来的首脑人物! 从某个角度来说,叶义问与虞允文更像政治盟友。 作为主战派的一员,虞允文在江湖游历,官场沉浮,冷眼旁观,早就将太耐局势窥探明白。 主战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彻底失败的? 不是赵鼎自杀的时候!也不是张浚被贬的时候!而是岳飞被冤杀那一刻! 作为以收复中原为政治目标的派系,从此彻底失去了战胜金军的能力。 没有这个能力,主战派吹破大天,说一百遍忍弃中原两河,说一千遍直捣黄龙,说一万遍收复故都,也终究只是个虚幻泡影而已。 也因此,在主战派朝中全面胜利的今日,能战胜金军的将领,将是所有人重点拉拢的对象。 这一点,如叶义问只是能模模糊糊意识到,而虞允文不只是想明白了,甚至在看到淮西溃军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做了两手准备。 第一个是拉拢军头,给他们作政治许诺。 第二个是,虞允文自己要作战胜金军的名将帅臣! 而听到刘淮自称山东义军之后,联系到这些甲骑身上凶悍的杀气与整齐的军械,虞允文就迅速反应过来,这必然是在山东与金贼打过几场硬仗的精锐兵马。 应该不惜一些代价拉拢过来。 面对虞允文的疑问,刘淮从胸甲内侧掏出一块腰牌与一封文书:“并不只是叶相公,刘锜刘都统也有军令,任命我为和州马步军总管。只是临行之前,叶相公有嘱托,让我拿着腰牌来寻虞舍人,与虞舍人精诚合作,共保大宋。” 刘淮这句话其实已经表态了,他并不是叶义问的死党,最多只是政治盟友。来到采石矶作战,是服从整个大战略而已,可不是被叶义问派遣而来的。 虞允文接过盖着大印的文书,复又拿起叶义问的私人腰牌,发现其上果真刻着他的押,当即点头:“果真如此,然则我只是一介腐儒,难当重任,接下来的事情还得依仗刘将军了。” “虞舍人太见外了,我在家中行一,唤我一声大郎即可。”刘淮笑道,复又想了片刻方才说道:“虞舍人虽然此时不是相公,但来日也当为相公,我一介武夫,临阵杀贼在行,却是难以统筹全局,还得依仗虞舍人高屋建瓴。” 虞允文大喜过望,胖乎乎的脸上犹如绽放开了一朵菊。 虞允文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说军事指挥方面,他也知道他不行,所以他只讲政治大略,并不会干预军事决策,并且会将战事一并托付给刘淮 而刘淮则是投桃报李,直接将虞允文推到帅臣的位置上去了,接下来的采石大战,若是打输了没啥说的,直接殉国即可;若是打赢了,虞允文临危济困力挽狂澜的政治资本就算是拿下了。 当然,对此刘淮也有自己的考量。 刘淮此时在宋国有军事地位,因为有兵就是草头王,他手中握着五千从山东血战中杀出来的精兵,足以使得任何兵家不敢小觑。 但刘淮在宋国的政治地位约等于没有。 这就导致了,就算山东义军在采石跟金军拼个尸山血海,宋国朝廷也不会在意。 功劳、能报上去的功劳、报上去后被认可的功劳,那根本是两码事。 与其这样,还不如将这份政治资本送给虞允文,双方结成政治盟友之后,从他这里获得回报。 其余不说,最起码虞允文几乎是此时刘淮所能够着的宋国最靠谱之人了。 “那我就托大,唤你一声刘大郎了。”虞允文笑着说道:“如今局势,大郎可有什么看法。” 刘淮刚要说话,只见到张白鱼等人牵着五大绑俘虏走了过来。 “虞舍人,还是先审问一下军情吧。” 在一旁如同呆头鹅般听了半天的时俊精神猛然一振,用饿了三天的野狼看肥美羊羔的表情,狞笑着看向了那几名俘虏。 这厮听了半天,根本没有意识到虞允文与刘淮只用了短短几句话就达成了暂时的政治同盟,只是觉得两人寒暄的时间太长了一点。 (本章完) 第329章 明辨秋毫识军情 第329章 明辨秋毫识军情 刘淮下马,将两具金军尸首摞在一起,做成了个简易马扎,对着虞允文拱手:“虞舍人请。” 虞允文端坐于马上,眼角跳了跳,笑眯眯的摆手说道:“我不知戎事,就靠大郎你了。” 时俊知道接下来就是严刑逼供了,有些跃跃欲试,但见到两人都没有给自己机会的意思,也就偃旗息鼓,下马暗示亲卫去打扫战场,而时俊则是持刀肃立在虞允文马前,犹如忠诚的侍卫。 刘淮倒也没注意时俊的小动作,直接坐在了两具尸体之上,从身侧亲卫腰间拔出一柄瓜锤,对着身前的五名金军俘虏笑道:“你们谁先来?” 五名五大绑金军的嘴都被身后军士用绳子勒住,所以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怒目看着刘淮,喉咙里发出野兽嘶吼的声音。 “从你开始。”刘淮拿瓜锤指了指最右手边之人:“姓名。” “咳咳,兀那宋狗……”那金军嘴里的绳子被抽出后,只是咳嗦两声,就开始了喝骂。 刘淮没等他说完,直接抡圆了瓜锤砸在了这金军的秃瓢上,鲜血混合着脑浆子,喷了左侧金军一身。 “回答错误。”刘淮用死去金军的衣服擦了擦锤头,复又用锤子指向了第二人:“你是第二个,姓名?” “呸!” 一口混合着血液的浓痰还没有落地,锤头就再次砸了过来。 “我还就不信了,你们金军全都是铁打的?老子在山东捉的金人怎么就没你们这种硬汉子?”这次刘淮没有擦锤头,而是直接用沾着脑浆的锤头托起了第三名金军:“姓名?” 这名金军此时已经呼吸急促,额头出汗,眼神飘忽不定。 口中麻绳被抽走之后,金军立即说道:“韩……韩成栋。” 刘淮笑道:“果真识相。家住在哪里?” “河北大名府。” “住在河北,还姓韩,你家莫不是赵州韩氏?是不是还跟名臣韩琦有些瓜葛?” “不……不是的,我家是幽州韩氏的旁支,世代为辽臣,四十多年前,我父出仕大金,我也就……” 此人果真有些被吓破胆子,刘淮还没有细问,就主动絮絮叨叨的将家庭情况全都撂了出来。 “谁他娘的问你这个了。”刘淮打断了这话痨:“大营在哪里?一共多少人?其中多少战兵?又有几人披甲?是哪支兵马?” “额……”韩成栋稍稍犹豫了一下。 刘淮直接抡起瓜锤,砸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将其的肩胛骨与锁骨砸得粉碎。 “啊!!!”韩成栋疼得惨叫出声,并且剧烈抽搐起来,后方控制他的飞虎军将士竟然一时间摁他不住。 其余两名被俘金军见状,忍不住扭过头去,不敢再看这一幕。 “把他们脑袋给我扭过来,让他们看!”刘淮大声下令,随后直接将沾着脑浆的瓜锤锤头塞到了韩成栋嘴里,将其惨叫声都堵了回去:“小子,爷爷再问一遍,尔等大营在何处?一共多少人?其中多少战兵?又有几人披甲?是哪支兵马?现在能回答了吗?” 韩成栋忍着剧痛慌忙点头。 刘淮将瓜锤从对方嘴里抽了出来,并在其身上擦了擦。 “大营在东采石,浮桥东端。只有一个猛安,是武平军第一猛安。一共……一共有一千两百多人。”韩成栋额头布满了汗珠,强忍着疼痛大声说道:“战兵有八百人,全都是马军,五百甲骑,三百轻骑。还有四百多的签军民夫。” 听到第一猛安四个字,刘淮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武兴军第一猛安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在遭遇埋伏的情况下,依旧困兽犹斗,给兵力占优的忠义军以极大杀伤。 同样是一路正军的精锐,哪怕武平军第一猛安要差一些,也算十分棘手了。当然,如果靖难大军全军抵达,修整两日之后,以五千人攻过去,这几百金军再能打也是抓瞎。 但关键就是,金军主力也在急速赶来,大家的脚程都是差不多的,靖难大军抵达的时候,金军主力基本上也就要到了。 若非如此,刘淮也不至于着急忙慌的带着精骑,凭着一路掉队与非战斗减员也要抵达采石参战了。 刘淮思量了片刻,放过了韩成栋,用瓜锤指向了第四名俘虏:“你是女真人?” 第四名辫发俘虏恭敬点头:“禀太尉,是的。” “叫什么?” “撒合辇。” “你们在渡口有多少人?何人统军?” “……一千二百人在东采石,行军猛安唤作阿里刮。”撒合辇老实作答。 “其余部众呢?”刘淮听出了撒合辇语气中的迟疑,直接冷声询问。 “江心洲上还守着一个谋克,在大江西岸浮桥还有一个谋克看守浮桥西端……” 撒合辇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阵不似人声的惨叫打断了。 刘淮举起瓜锤如雨点般砸在了韩成栋身上:“不老实是吧!还他娘的敢隐瞒,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韩成栋犹如触电一般,在锤头之下剧烈惨叫抽搐起来,一开始还随着瓜锤落下而挣扎扭动,到了最后只是在锤头落到身上时才反射性的抽搐一下。 很快,唤作韩成栋的金军就没了声息。 刘淮拎着瓜锤,犹如辛勤耕地除草的农民一般,一锤一锤将对方砸成了破麻袋。 “啊!!!啊!!!”目睹这一切的撒合辇发出如野兽般的惨叫,而另一名俘虏嘴依旧被麻绳勒着,只能从嗓子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只是裤子颜色迅速变深。 刘淮起身,喘了两口粗气,指着两名俘虏挥了挥手:“将他们两人分开,我要单独询问。” 在围观了刘淮的狠辣手段后,两名金军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差把阿里刮底裤卖出来了。 这些小兵知道的比较有限,但对刘淮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虞舍人,时统制,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刘淮扭过头来,向一直冷眼旁观的两人询问。 虞允文摇头,虽然他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笑容有些僵硬。 刘淮对站在俘虏身后的军士做了个划脖子的动作,下一刻,两名金军俘虏就被割断了喉咙。 现在形势已经很明了了。 如果不想过早的与金国主力部队决战,那么刘淮就得在这两天之内,凭借手中微薄的本钱去解决守着浮桥的武平军第一猛安。 在两天之内,能抵达的靖难大军兵马只有飞虎军五百精骑而已,莫说刘淮舍不得用他们攻坚,就算豁出去了,飞虎军也不是来了就能打硬仗,也得需要休整歇息些时间,才能上阵杀敌。 时间过于紧张了一些,只能先看看聚集在大江以东的淮西溃军是什么情况了。 但愿还堪大用。 (本章完) 第330章 盖世奇功迷花眼 第330章 盖世奇功迷眼 平心而论,武平军第一猛安是绝对与大部队脱节了。 这也不怪阿里刮,毕竟两淮打得这么顺,金军如入无人之境,如果还怕被宋军包围聚歼,会被人送女子襦衫嘲笑的。 阿里刮原本只是在清扫和州,守住金国淮西大军的退路,然而在经过一番探查后才猛然发现,采石渡口竟然架设了浮桥,以接应溃军。 也不知道应该夸当涂官员反应快还是骂他们蠢,你建立浮桥能守着住吗? 阿里刮率本部猛安抵达时,所看到的就是二百多民壮守着桥头的局面,不由得大喜,二话不说就顺着浮桥上了河心洲,又沿着第二道浮桥杀到了大江东岸。 劫掠屠杀了一圈周围村寨后,阿里刮一面派遣军使告知自家总管完颜阿邻,自己已经立下了不世之功,一面在东采石建立营寨,分成大小营,防范宋军的反扑。 虽然这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淮西宋军已然丧胆,即便有几千溃军在金军大营以东五里的采石镇集结,阿里刮也觉得毫不在意。 刀都捅进肚子里了,猎物难道还能反抗吗? 当然,此时阿里刮也是有些烦恼的。 “什么?回里不还没有回来?”阿里刮在帐中听到汇报后,将榻上掠来的妇人踹到一边,三下两下的披上了衣甲,大步走出了帅帐。 前来汇报的汉儿谋克亦步亦趋的跟着,低声回道:“回里不带着三十多人出去两个半时辰了,已经到了换班轮岗的时候,但现在还是毫无动静。” 营寨望楼之上,阿里刮一手扶着腰带,一手摸着光溜溜的头皮,环顾四望。 四周一片寂静,别说人声马声,就连虫鸣鸟叫的声音都没有。 汉儿谋克低声询问:“将军,咱们要不要再派一些探骑……” 阿里刮瞥了这汉儿谋克一眼:“韩风,俺知道你的侄子也跟着回里不出去了,但越是这样,越不能慌乱。” “然而咱们周边……” 阿里刮打断了韩风:“若是回里不他们没有遭遇危险,只是耽于玩乐,那过会儿应该就会回来了,到时候你亲自去执行军法,打他五军棍。 可若是回里不他们遭遇了不测,那现在既是全军出动,难道就能将他们变成活人吗?” 说到这里,阿里刮思量片刻,复又言道:“若是回里不那三十多人连一个报信的都逃不回来,而且如此悄无声息,那宋狗的战力不容小觑。你说派遣多少人是好?遣人少了,说不得就会被埋伏在周边的宋狗直接吞掉,若是遣人多了,大营还守不守了?” 韩风有些不甘心的说道:“那就这么算了?” 阿里刮摇头:“总管昨日传来的消息,说最迟后日,大军就会抵达,咱们要做的只是守住浮桥,只要过了后日,对面那五千宋狗,还不是任咱们拿捏?俺保证,到时候会让你杀个痛快!” 韩风艰难点头。 阿里刮见已经说服心腹谋克,放下心来的同时也是憋了一口气,不由得看向采石镇的方向,狠狠说道:“这四五千宋狗从淮西一路溃散过来,前几日只敢当缩头乌龟,现在却敢来扫荡俺的周边了,应该是来了个说话管事、有担当的奢遮人物。” 韩风依旧有些不服气的说道:“五千宋狗……哼……区区五千宋狗,太尉,与我五个谋克,五百兵马,俺现在就去宰了他们,将那奢遮人物的头颅砍下来奉到军前,献与太尉!” 话声刚落,阿里刮的马鞭就轻轻落在韩风的头盔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阿里刮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刚刚俺说了那么多,你都当耳旁风了吗?俺再说一遍,什么五千宋军,什么奢遮人物都不重要,甚至咱们第一猛安都不重要。重要的从来都只是这座浮桥,这个渡口!你明白吗?!” “咱们哪怕将那些宋狗全都杀光,漏过来十几人,将这浮桥烧了,将这渡口毁了,咱们也是完败。可哪怕第一猛安死个七七八八,你我的脑袋都被砍下来当球踢,只要能坚持到总管大军前来,那咱们也是立下不世之功,明白了吗?明白了就去整军!” 韩风狼狈而走。 “慢着。”阿里刮复又叫住了韩风,摩挲着下巴问道:“现在营中有多少掳来的汉人女子?”韩风想了想:“没有细细数,大约三百多个吧。” “包括俺帐中的,都杀了。”阿里刮下令。 “是!”韩风拱手得令,转身离去。 阿里刮依旧站在望楼上,望着东面采石镇的方向,心中盘算着什么,仿佛刚刚的命令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另一边,当刘淮带着战利品回到采石镇,真的看到淮西溃军的时候,心就凉了半截。 这些溃军其实都是青壮,而且还基本上都有兵刃,少数人还穿着盔甲,并不是彻底丧失了武装。 事实上,宋军在两淮被打成了这副德行,如果不是精锐兵马,根本不可能有气力逃到江南。 而且到了江南之后,太平州本地官吏也没有饿着他们,给这些溃军送了两次粮草。太平州一方面还指望他们御敌,另一方面也真的害怕这些溃兵发起疯来,开始劫掠周边。 这些溃兵甚至还保留着一些编制,似乎在这短短几天之内,又在内部通过结义、拉拢、勾兑迅速开始了抱团,形成了一副不是军事架构,却能管点用的组织关系。 刘淮甚至看到有军官……或者说大哥模样的人因为军士没有及时保养兵器而出言呵斥。 然而刘淮还是觉得这些淮西溃兵不堪用。 原因也很简单,士气实在是太低落了,整片小镇中都透露着一种颓废的氛围。 如果不能将他们的士气鼓舞起来,那即便是将这些人驱赶到战场上,也就是一哄而散的下场。 当然,如果能充满革命主义乐观精神,刘淮也可以换一种说法,只要将他们的士气鼓舞起来,那立即就能组成一股精兵。 如此安慰着自己,刘淮先是让百余飞虎军在镇中寻了地方歇息,随后就带着张白鱼来到此时已经被虞允文征作中军的一处巨大院落。 “这是什么味?”与虞允文见面之后,刘淮刚刚行礼,就觉得一股恶臭传来,皱眉问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是尸臭?” 虞允文有些疲惫的坐在椅子上,脱下了身上的旧皮甲:“正是尸臭,采石镇被金贼屠了一遍,老夫到的时候,尸首已经被收拢起来,却是没有掩埋,虽然冬日气温低,却已经发臭了。 现在老夫已经将大多数尸首合葬,气味却是一时间消不了。” 时俊扶刀侍立在虞允文身侧,犹如一个带刀侍卫一般。 刘淮闻言也只能点头叹气:“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兵灾兵灾,受灾的终究还是百姓。” 虞允文同样叹气,随即挥手说道:“不说这个了,大郎,老夫只是个能纸上谈兵的文人,你且说说,接下来该如何作战?” 刘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虞舍人可曾召集军官召开军议,与诸位将官商议该如何去作战吗?” 虞允文点头:“有的,除了身侧的时统制,还有王琪、张振、戴皋、盛新四名统制官,手下各自大略有一千兵马。却都是淮西溃兵,士气低落。前日老夫还想要召集熟识水性的军士,从上游放火船以烧掉浮桥,诸将都因为士气低落而搪塞过去,并没有成行。 大郎,金贼占据了这条浮桥,相当于将一把刀子扎在了大宋腹部,只要再向前一些,大宋就危在旦夕了,不可不拔除。” 刘淮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虞舍人,还好因为士气低落没有成行,至今没有毁掉浮桥,否则现在局势就彻底难救了。” 虞允文原本在整理长髯,听闻此言,手一哆嗦,直接拽下来数根胡须,疼得嘴角不自觉抽搐起来。 (本章完) 第331章 天下形势存于心 第331章 天下形势存于心 见到虞允文脸上充满疑问,刘淮也没有卖关子。 “末将的道理很简单,重要的从来不是那一座浮桥,而是守在浮桥东边的金军精锐。”刘淮缓缓解释道:“守在东采石的有八百金贼精骑,他们虽然是在守桥,却也相当于这座浮桥限制住了他们。如果不去解决这些兵马就先去烧毁浮桥,使得金贼主动出击,清扫四周,属实是难以力敌。” 虞允文脸色郑重:“难道连靖难大军也敌不过吗?” 刘淮摇头:“自然是可以的,然则我军大部抵达的时候,金军大部,乃至于水军都会抵达,到时候所要面对的,就不是这八百马军了。 而今日除了长途奔袭来的数百飞虎军,其余靖难大军兵马都无法赶到。” 说到这里,刘淮直接上前,沾着茶水,在虞允文身前案几上画了起来。 “虞舍人,最重要的从来不是天险,而是人。没有人驻守的天险,在数万大军面前不值一提。”刘淮在案几上画出长江,并且大约标注了金军与采石镇的相对位置:“如果我是金贼猛安阿里刮,我直接就不管浮桥了,随便你们如何动手,汇聚所有的兵马,直扑采石镇,先将面前的宋军全部击溃撵走,随后再携大胜之威,去迫降当涂城,将方圆五十里之内的宋军全都驱赶走。” “到了那时候,就算浮桥被毁又有什么关系呢?东岸有一千精兵站稳了脚跟,西岸有数万正军兵马,大江上还有水军,建立一座浮桥难道还不简单吗?” 其实也不那么简单,毕竟这是长江,又不是黄河。 但在采石矶建浮桥那是有军政传统的,所以也不能说绝不可能。 虞允文按照刘淮的说法在心中推演了一番,虽然他不知兵,却也立即感到了后背发凉。 若金军一千精锐真的撒开欢在江南闹腾,就算靖难大军提前抵达,长途奔袭之下,也很难第一时间就把对方干掉。 毕竟金军都是马军,打不过撒丫子逃就是了。 “现在看起来,那名唤作阿里刮的金贼也是陷入了思维误区。可千万不要帮他醒过来。”刘淮最后下定了结论。 虞允文缓缓点头:“那么大郎,你现在可有全盘计划?” 刘淮点头:“只是大略,而且最迟明日夜间就要动手。灭掉这伙子金贼,断掉浮桥,两件事要同时做,也要同时做成。” 虞允文脸色沉重:“可行吗?” “还是得算本钱的。”刘淮拱手以对:“今日飞虎军也得陆续抵达,应该能凑齐三百甲骑。但仅靠我们三百甲骑是无法包打天下的。” “要用淮西溃军?” “正是淮西溃军!”刘淮目光在时俊脸上扫过,继续说道:“这一战成果究竟如何,或者说能不能在大江上拦住金贼,就看在今日能不能将淮西溃军鼓动起来了。” 虞允文正色说道:“如果不能呢?” 刘淮同样正色:“那这五千淮西兵就没什么大用了,让他们在这里等死即可。靖难大军会驻扎到当涂,先用火船毁掉浮桥后,再与登岸的金军……不管多少金军,决一死战。” 说到最后,刘淮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恶狠狠了。 虞允文想了想:“所谓激励人心,无非恩威而已,对于统制官们,恩,老夫有,威,老夫也有。却不知道对寻常军卒该如何去做。” 刘淮:“对寻常军卒的‘威’有许多,严肃军中法度即可。‘恩’也有许多,严明赏罚即可。 但现在最大的‘威’却是金贼来定的死,最大的‘恩’却是带他们求的生。因此,现在需要做的,是能告诉他们金贼不过如此,我军只要团结一心,不知能生,而且能够战胜金贼。” 虞允文点头笑着说道:“那此事,就得需要刘大郎去做了。” 刘淮拱手应诺。 两人互相议定,一人用朝廷身份给统制官一级的高官以许诺与威胁,另一人则需要用勇武再给予金军一些杀伤,从而将淮西溃军全都鼓舞起来,以作决战。 下一刻,虞允文就吩咐小厮将一张门板摆了出来,一边研墨在其上写写画画,一边让时俊去将其余四名淮西统制官唤过来。 刘淮此时坐在侧方,与张白鱼一人捧着一杯清茶冷眼旁观。 “都统郎君,咱们现在不去收拾金贼?”张白鱼低声询问。 刘淮吸溜了一口茶水,低声回答:“儿郎们奔波数日,先歇息片刻,饮马休整一个时辰再说,现在咱们要看戏。看看这来日相公是真的有本事,还是徒有虚名。” 张白鱼点头,同样端起茶盏,吸溜起来。 不过片刻后,五名统制官唱名而入。虽然虞允文近乎孤身前来,而且只是来劳军,甚至连各种委任文书都没有,但中书舍人毕竟是储相,代表着中枢的威严,政治传统在这里,这些武将不敢不敬。 五名统制官进入屋舍后,躬身行礼,然后坐都不敢坐,只是看着虞允文用毛笔在门板上写写画画。 又过了不到半刻钟,虞允文终于停笔,擦了擦手抬起头对五名统制官说道:“来,都过来看看。” 五名统制官走近之后,发现门板上画着一张巨大的舆图。 虞允文自然是有些本事的,虽然在具体军略上有些薄弱,但毕竟是这个时代的顶尖人物,又是身在中枢,能接触到大宋所有的文件档案,他朝某个方向努力一把,即便不能立即精通,最起码也能到能侃能吹的程度。 虞允文画的这张天下舆图,虽然与现代卫星测绘相距甚远,但山川地理居然是差不多的。 刘淮也伸着脖子望了一眼虞允文画的地图,心中感叹,这一手虽然他也能干,但毕竟那是作为穿越者带来的后世智慧。 然而虞允文竟然凭借宋朝简陋的舆图,再结合自身游历与书中读来的地理志,将地形画的八九不离十,确实厉害。 “能看懂吗?”虞允文笑眯眯的问道。 虽然后世人一眼就可以从山川走势中看出这是一副全国地图,然而虞允文并没有对其作标注,五名大老粗哪能看得懂? 面面相觑片刻,还是时俊硬着头皮拱手问道:“末将等人才疏学浅,属实看不明白……” “那你们可知道,我大宋防御金贼的几处关键都在何处?” 时俊也想不明白为何虞允文会在此时说这个,一时间只能摇头。 “在老夫看来,南朝与北朝对峙,最为关键的一线分为两乱,西边是大散岭、钟南山、太华山连成一县。”虞允文在后世秦岭的位置画了一条线。 “这一条防线现在被吴璘吴宣抚所镇守,不止没有被金贼突破,甚至直接打了出去,攻入了秦州。”虞允文如同夫子教授学生一般,抬眼看向时俊等人。 五名统制官慌忙点头,以示自己听明白了。 “东边防线则是沿着淮河及其支流所构建的,即是淮南两路。其中淮南西路,就是你们所镇守的营寨城镇,此时已经被金贼所突破,连累着淮南东路的刘锜刘经略也只能匆匆撤退到长江畔,不然就会被两面夹击。” 虞允文在地图上圈圈点点,说的五名统制官连连点头。 他们直到现在才真正知道大的战略情况是什么样,心中不由对这名来自京城的文官升起一些敬意。 可虞允文的下一句话就吓得五名统制官跪倒在地。 “虽说淮南西路沦陷的主责是王权,可你们当真全然无辜吗?淮西防线如此轻易的就没了,你们想想,王权的一颗人头,真的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就能对得起两淮被金贼蹂躏的百姓吗?时俊、王琪,你们曾经驻扎的梁县,已经被屠了,你们可知道?” 被点出姓名的两名统制官更是连连叩首请罪。 “起来吧。”虞允文声音平淡,让五名统制官站起之后,继续指着地图说道:“这两条防线并不是完整连续的,中间有一个口子,那就是襄樊。” “襄樊太重要了,可谓天下之中。我朝若是想要北伐,既可出襄樊北上过南阳至中原,也可西出武关直取长安,还可北上取洛阳。 而若是襄樊被金贼占据,顺汉水入长江则可取鄂州,南下则可全取荆湖,沿汉水西上则可攻取利州路,夹击吴宣抚。”虞允文用小棍在地图上画完,喟然长叹:“可谓襄樊一失,大宋即覆。” 见五名统制官听的云里雾里,虞允文笑道:“尔等不相信老夫,总得信得过那岳飞岳鹏举吧?你猜他为何北伐第一战就要夺回襄樊?还不是因为若是彼方在敌手,大宋随时都有倾覆之忧?” “可反过来说,只要襄樊还在大宋手中,则金贼即使一时势大,终究不会毁了大宋社稷。”虞允文对五名统制官说道:“你们可知镇守襄樊的乃是何人?” 没等别人回应,虞允文就揭露了答案:“是吴拱与成闵两名太尉,这两人,你们比老夫更明白他们的本事。” 五名统制官慌乱点头,有些惊惶的互相看了看。 吴拱是吴玠的长子,是吴璘的大侄子,也是十几岁就随父辈上阵杀敌的狠人。在军旅中屡立战功。老一辈凋零之后,吴拱就成了顶梁柱。 而成闵则是韩世忠的部将,韩世忠曾说他自认天下无双,可见到成闵后,也要避一头的。别管是不是韩世忠放下老脸替他吹嘘,可让韩泼五都说出这种话的人,能力上自然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再加上襄樊防线曾经被岳飞经营改造过,即便是被田师中胡搞过一番,但山河地理的位置在这里不变,哪怕金国以主力兵马来攻打,只要全力防守,那么守住襄樊还是问题不大的。 ……这……这不就说明,即便是两淮大败,宋国整体也是无忧的,不会被倾覆吗? 五名统制官如此盘算着,却猛然发现虞允文一直带着笑的圆脸已经冷了下来。 (本章完) 第332章 将军不战空临边 第332章 将军不战空临边 “照理说,这些话跟你们说也无甚大用,无非是想告诉你们一些道理。”虞允文脸上的笑容豁然不见,储相的威仪在此刻尽显:“尔等一路溃退至此,军无心,将无胆,让尔等随老夫一个文士去探查敌情都推三阻四,不就是认为大宋将亡,军律国法已经对尔等无用了吗?” 噗通几声,包括时俊在内,五名统制官又都跪下了。 虞允文须发皆张,对着这几个残兵败将呵斥道:“老夫不妨跟你们说一句明白言语,只要巴蜀还在,就会有援军顺大江而下,抵达鄂州,支援襄樊。而只要有襄樊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军顺流而下,抵达两淮参战。大宋这一遭是亡不了的!” “淮西战局糜烂至此,王权罪责难逃,但你们扪心自问,自己的脑袋就那么稳固吗?一个丧师辱国的由头下来,真当你们不会被满门抄斩吗?王权那厮好歹还能被称为太尉,你们几人呢?区区统制官,要后台没后台,要官位没官位,更不是士大夫出身,杀了你们也就是顺手的事,连添头都算不上!” 虞允文重重拍向门板,声色俱厉:“即便如此,你们竟然还敢避敌畏战,不思将功赎罪,真真是在找死!” 说着,虞允文一指在旁看戏的刘淮:“今日,靖难大军刘都统率五千精锐来援,大军两三日间就能抵达,你们告诉老夫。到了那时候,你们这五千残兵败将,还有什么将功赎罪的机会?统统贬为军中陪吏也难掩尔等罪责!” 刘淮十分配合的扶刀站起,冷笑不语。 王琪向前膝行两步,连连叩首:“虞储相,之前是俺们糊涂了,俺们不是不想出力,而是因为在两淮连连败军失地,确实心中沮丧,现在储相将事情跟俺们说明白了,俺们又如何会退,自当不计生死,为储相前驱!还望储相渡俺们一渡!” 虞允文转身回到主位上,端起茶水,饮了一口,沉默片刻方才叹道:“起来吧,谁让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呢?什么两淮百姓,天下苍生,道统传续,老夫不想跟你们说。因为这些事情,老夫心中在乎,你们却是不在乎的。老夫只求你们在临阵厮杀,心中有些退缩的时候,想一想家中老小,想一想自己的头颅,再想一想功名利禄。” “呜呜呜……”就在这时,五名统制官中竟然有人哭出声来。 虞允文冷然发问:“时俊,为何作小儿女态?莫不是怕死了?” “俺怎么会怕死?只是想到两淮驻地的乡亲,江南故乡的父老,他们都是俺的衣食父母,兄弟骨肉。这几日更是日思夜想,辗转难眠,每早醒来泪湿被寝,如何能不在乎?”时俊双手捶地,涕泗横流:“想着如今两淮乡亲被屠戮,明日家乡父老也会遭此灾厄更是心急如焚。” “今日虞储相说我等不在乎,俺确实有心想反驳一句。可偏偏俺们都是一路败退至此,抛弃了悉心对我的父老乡亲,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无话可说,只能痛哭以对。”时俊擦了一把眼泪,站起来一抱拳说道:“俺跑累了,不想跑了。虞储相,你是个有担当的人,俺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你们呢?”虞允文看向依然在跪着的其余四人。 张振等人豁然起身,无论是身家性命,还是功名利禄,往大里说还有黎民苍生,都容不得这几人再逃避畏战。 谁让附近还有组织的宋朝军队只有这么一支呢? 真当虞允文不敢杀一两统制官来正军法吗?! “干了!”“跟金贼拼了!”“打他妈的!” 见五名统制官纷纷表了态,虞允文点点头放下茶盏正色说道:“既然如此,那我等今日就要定个规矩。听闻刘锜刘经略军令,再向后退一步者斩。那老夫这里要说,每到战时,老夫就会在阵后督战,退过老夫身后者斩,如何?” “遵令!”五名统制官齐声回答道。 “很好!”虞允文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五人点了点头。 “尔等曾经吃了多少空饷,又贪墨了多少粮饷老夫统统不管,可现在老夫要一个准话。”虞允文来回踱步,同时眼睛看向几名武夫:“现在尔等军中各有多少军卒?能带出去向金军进攻的战兵又有多少?其中披甲者又有几人?” “虞舍人,俺的营下有一千二百三十三人,其中可靠战兵不算今早战死的,大概为二百三十人,甲士算上俺一共九十七个。”时俊当先走出,拱手应答。 见时俊先将家底亮光,其余四人也没有藏着掖着。 “末将帐下现在还有九百六十人,能打硬仗的是都是末将的心腹,共有一百七十人,甲士有算上末将一共有五十人。” “我有一千一百余人,亲兵还剩二百零七人,甲士共有七十三人。” “末将也差不多,共有一千零二十人,敢死之兵就剩二百人,大铠还余四十三领。” “末将手下还剩八百人,亲兵一百三十人全都弓马娴熟悍不畏死,步人甲还有八十三领。”刘淮与虞允文的定计是要主动进攻,所以战斗意志方面要求很高,因此,这五千人也不可能一拥而上,而是得分着批次,一批带一批,由小胜积累大胜。 第一批肯定是刘淮麾下的飞虎军甲骑,但第二批第三批肯定就是淮西溃军了。 这也是最麻烦的地方,因为由小胜积累到大胜直到将武平军第一猛安全部覆灭的时间,最多只有两天而已。 “但还是不够,你们军中还有多少神臂弩手?全都一并发往老夫帐下听令。”虞允文想了想之后说道:“单把神臂弩临战的时候无甚大用。” 五名统制官互相对视几眼,还是时俊拱手说道:“敢问储相,是不是要用驻队矢?” 驻队矢通俗一点说法就是弓弩版的三段射击法,为吴玠所创,在和尚原一战将完颜撒离喝直接打哭。 “正是。” 几人商量了一下,还是时俊小心翼翼的回答:“储相,俺们凑出来一百神臂弩手。神臂弩太精贵了,俺们从两淮难逃的时候在路上坏了许多。俺们各自也要留几把防身……还有一点就是,这些神臂弩手都是不披甲的。” 虞允文点头:“也可以,现在你们就回去遴选精锐,午后老夫就要看到个结果!当面有八百金贼,今明两日,咱们就要将他们大营掀了!到时候老夫亲自督战,不成功便成仁!” 几名统制官也被激发了凶性,纷纷高声应诺。 从中枢来的相公都不怕死,他们几个剌手汉怕什么? 虞允文补充道:“遴选死士,当以家在淮南两路北侧的军士为先,知晓是什么意思吗?” 时俊等人当即应命,随后躬身大步离去。 虞允文端起茶盏,脸上又浮现了那副笑眯眯的表情,转头对刘淮说道:“刘大郎,今日老夫确实是已经尽力了,单靠一张嘴,也就能如此了。接下来如何,就得看大郎你究竟是战无不胜的韩信,还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了。” 从刚刚就一直扶刀站立看戏的刘淮同样报以微笑:“虞舍人,你可能不知道我山东义军在北地打得都是什么血仗。等到咱们将这东采石的金贼弄死之后,我再细细说与你可好?” 虞允文双手捧着茶盏:“那老夫就以茶代酒,先预祝刘大郎旗开得胜了。” 刘淮也不搭话,拱手之后招呼上张白鱼,两人大步离去。 大堂之中,一时间寂静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虞允文脸上的笑容才消失不见,一抹忧愁爬到了他的额头。 他起身来到那扇画着天下地图的门板前,思量半晌,复又在其上画了几个箭头。 巴蜀与两淮的箭头较小,而几个巨大的箭头则是指向了襄樊。 作为中书舍人,虞允文的一项职责就是起草重要文书与圣旨,所以对于宋金交战局势知之甚详,自然知晓金军兵力分布,知道金军是以重兵押到了襄樊。 中枢一开始的想法还是襄樊顶住,等到巴蜀与两淮打开局面之后,再去支援吴拱与成闵。 现在谁知道襄樊还在坚持,两淮却突然崩坏成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虞允文复又一叹。 即便刚刚恐吓时俊等人时信誓旦旦,但虞允文心中总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襄樊……真的能挺过这一遭吗? (本章完) 第333章 少年初识愁滋味 第333章 少年初识愁滋味 刘淮与张白鱼翻身上马,驱马来到了飞虎军的临时营地。 此时百余飞虎军骑士除了七个人依旧披甲警戒以外,其余人都已经卸下铠甲,或是饮马,或是开始做饭。 这是从忠义军时期就保持的习惯。 一般的军队每天只有早晚两顿,而且晚上那顿主要还是稀的。但忠义军不同,只要是战时,中午就会有一顿干的,以作加餐。 之前比较穷的时候,甲骑队伍也只能吃豆干,后来打了几场胜仗,缴获了大量伤马死马与牛羊辎重,并且制作了大量的咸肉肉干,终于让精锐甲骑每天都能吃点荤腥了。 宋朝还没有人口大爆炸,所以还是有些地方可以养殖猪羊的,到了清朝的时候,缓一点的山坡都要种粮食,那时候是真的从生到死吃不到两顿肉。 可即便如此,也不是人人顿顿都能吃上肉的,最起码那几名充作向导的太平州小吏不可能有这种富裕日子,几人皆是端着瓷碗,伸长脖子看着大锅中翻滚的咸肉。 “都统郎君。” 一路上不断有军士拱手行礼,刘淮抱着头盔,一路点头,来到那几名向导身前:“分两个人,带着军使向回走。” 几名端着碗的向导互相看了看,还是一个最年轻与一名最老成的吏员放下碗站了出来。 刘淮点头:“一人半吊钱,吃饱了就出发。” 不顾两人又惊又喜,其余小吏又羡又妒,刘淮继续吩咐道:“张八郎,孙大郎,你们二人往回走,遇见靖难军兵马,就让他们沿着咱们的来路火速赶来。吃完饭出发。” “喏!” 两名飞虎军士卒同时拱手应诺。 “我要十个人,弓马娴熟的,饭后跟我一起去探金贼大营。”刘淮抱着头盔,站在小营正中央,大声询问:“谁来!” “我!” “俺来!” “都别抢,都统郎君带头,当然要俺去!” 所谓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作为靖难大军都统的刘淮表示要身先士卒的时候,所带来的示范效应是无穷的,飞虎军将士几乎同时停下手头的工作,开始自荐。 “四郎,你去挑人。”刘淮拍了拍张白鱼的肩膀,随后就去了马厩,巡视起战马的情况来。 飞虎军都是一人三马,但一路急行军,总有一些状况不好的战马被安置在路上,由掉队军士收拢,所以此时能抵达采石镇的马儿,也就二百匹刚出头。 不过还好的是,主力战马只在围剿那三十多名金军的时候骑了一下,没有什么损伤,还算堪用。 亲自洗刷了几匹战马,刘淮正在用干草混着豆饼在几个大桶中拌着马料,突然看到马棚侧方的房顶上窜出来一道灰影。 “什么人,胆敢探军?!” 几乎同一时间,在周边巡逻的披甲军士也发现了房顶上之人,下一瞬,就是弯弓搭箭的声音。 “慢着。”刘淮甩了甩满手草茎,喝止了哨兵的攻击。此时他也已经看清楚,在房顶上的大约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子,头发乱糟糟的,但依旧可以看出来是双环髻,发髻边上的头发却没有剃掉,而且比较长。 这是一个即将成年却还没有加冠的少年人,此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脏袍子,脸色苍白的看着满院军士。 “太……太尉……” “下来说话。”刘淮招了招手。 半大小子想要扭头就跑,然而看了看那名甲士依旧半张的角弓,复又看了看远处已经升腾起白烟的大锅,闻着鼻端传来的香气,吞了吞口水,还是踏着墙头,顺着梁柱如同一只猿猴般攀援而下。 “你叫什么名字?” 半大小子抱着胳膊,似乎是身上的破袄不足以抵御寒风:“小子……小子姓甄,还没有大名,只有一个小名宝玉。” “甄宝玉?”刘淮笑了笑,不由得想起四大名著的主角。然而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却突然发现,这名唤作甄宝玉的少年虽然脸上黢黑,身上衣服破烂,却也能看出皮肤白皙细嫩,破烂衣物也是高等料子,似乎是哪家的公子少爷。“甄宝玉,你到我军营,应该不是想要找人吧?”刘淮拍着手说道:“我们靖难大军是从山东来的,可没有你熟识之人。” 甄宝玉欲言又止,片刻之后才指了指刘淮身后的一处屋舍门楣。 刘淮回头看去,却只见门楣上有珍宝斋三个字,当即恍然。 “这是你们家?” 甄宝玉点头:“不敢欺瞒太尉,正是家中府宅。” 刘淮也没想到还有这个由头,当即就说道:“最迟明日,我军就会到镇子外扎营。” 这倒不是刘淮有多么高的道德标准,而是因为采石镇根本就不是以城防为目的建设的城池,周围一人多高的土墙纯粹就是为了方便收过往商旅的税金而建设的。 大军居住其中,心理安慰作用远高于实际城防。 尤其靖难大军马上就抵达了,根本不可能跟数量差不多的淮西溃军挤在这里,肯定是要另立营寨的。 然而听闻此言,甄宝玉却是慌忙摇头:“太尉……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家中阿婶还有弟妹侄子饿得不成了,我回家中找一找有没有吃食,万万不敢惊扰大军的。” 刘淮回头,再次环顾甄家的庭院,虽然已经破败,甚至还有火烧燎黑的痕迹,也可以看出雕梁画柱,也算是豪富之家。 但经历了金军洗劫后,又被宋军溃兵清扫了一圈,能吃的能用的值钱的肯定都已经一扫而空了,哪里还能找到能填肚子的食物? “管七郎。”刘淮叹了一口气:“拿一袋子谷子来,再盛一碗饭。” 甄宝玉愣了一下,随即就想大礼相拜,却被刘淮一把抓住了胳膊。 片刻,管崇彦左手提着一袋小米,右手端着一碗半稀不干还夹着生的大杂烩,递到了甄宝玉面前。 甄宝玉慌忙接过,将那袋子小米绑在肩膀上,随后端着微微发烫的瓷碗,想要跪下,又担心打翻了这碗好饭,一时间尽是狼狈。 “不是让你端着走的,那袋子小米给你的家人,现在你当着我的面,吃完碗中的吃食。”刘淮正色说道。 甄宝玉似乎想要将这碗饭也端回去,闻言一愣,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刘淮的逼视下不敢言语,只得端起碗吃了起来。 一开始,甄宝玉吃得还比较慢,后来干脆狼吞虎咽起来,不过片刻,就将碗都舔干净了。 “你家中长辈呢?如何让你一个半大小子来找吃食?”虽然猜到答案,但刘淮还是出声询问。 甄宝玉微微一愣,语气变低:“都没了,一家百口,都没了……” “都没了……”喃喃自语几句后,甄宝玉语气哽咽,流出泪来:“金贼杀了许多人,病死几人,饿死几人,逃了几人,现在只有一个阿婶,两个弟妹,一个侄子躲在破庙里……” 刘淮再次叹气。 面对过了这么多的人间惨事,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钢铁了,但真的事到临头,还是有恻隐之心。 但想要救这天下,难道不是应该凭着这恻隐之心去做吗? 而若是连几个人都救不了,又如何能救天下呢? “你的婶子,若是能洗一些衣物,作一些针线活的话,就让她来军中做活。即便无甚银钱,也总会有一顿吃食,总会有遮挡雨雪的地方。 现在太乱了,你也很难找到赈济,而我军的军粮也是有限的,只能用辅兵的名义,将你们吸纳进来。” 刘淮诚恳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实话说与你,我靖难大军都是山东良家子,家中有田有业,而我军赏罚分明,断不会有什么腌臜事。” 甄宝玉连连点头,却明显是不敢得罪刘淮,而不是相信了刘淮的言语。 刘淮见状,也不强求,直接摆了摆手。 甄宝玉扛着布袋,擦着眼泪,千恩万谢的离去了。 (本章完) 第334章 笑里刀剐皮割肉 第334章 笑里刀剐皮割肉 甄宝玉一步一鞠躬的离开了原本属于他的大宅,扛着米袋跑了几步,却又放慢了脚步,想了想之后,将米袋塞进怀里贴肉放着,并且拍了拍,将其拍平整。 此时从外面可以看到其人肚皮鼓鼓囊囊,似乎藏着什么,却不能被一眼看穿是盛着米的袋子。 草草伪装一下后,甄宝玉就作肚子疼之状,向着镇外的破庙狂奔。 刚刚被刘淮逼着吃下的那碗夹生饭此时也起到了作用,很快甄宝玉就觉得原本虚浮的脚步坚定起来,全身又恢复了些气力,跑得更加快了。 不过片刻,他就跑到了那座破庙,如同作贼一般左右看了看,见无人之后才直奔破庙后堂。 “阿婶,阿妹,你们看我带回了什么?” 刚推门而入,甄宝玉高高兴兴的刚要说话,就见婶娘抱着自家弟弟妹妹在抹眼泪。 “阿婶,阿婶。”甄宝玉上前低声说道:“我带回来米……蒲桃呢?蒲桃去哪里了?” 甄宝玉突然发现,自家最小的侄子,年仅五岁的甄蒲桃竟然没有了身影。 这话一问,不止女子哭泣出声,就连两个弟妹也嚎啕大哭起来。 “孙秃子那腌臜货,说反正咱们也养不活蒲桃,与其让这肉烂掉,不如落到他的肚子中,也好养养气力……宝玉,婶娘无能,拦不住他们。”女子哭泣不停:“蒲桃要被吃了!” 轰然如雷声般的巨响在脑中炸起,甄宝玉只觉得天旋地转,然而下一刻,他就冷静了下来。 事实上,其人对自己能如此镇静也很惊奇,然而此时也来不及想这些,甄宝玉先将那袋子小米塞进婶娘的怀中,随后从身旁捡起一把柴刀,用袖子拢住。 “婶娘,你跟阿弟阿妹先吃些东西,不要生火,直接吃,但只能吃一把,恢复了些气力后,不用等我,去镇里咱们大宅子中,去寻那里的军兵。”甄宝玉语速飞快:“就说太尉许了甄宝玉,让咱们浣洗衣物以存身,现在特来投军。” “宝玉……” “婶娘,听我的,甄家就剩我一个男人了,现在我作主!”说着,甄宝玉干脆用柴刀割开了双环髻,将头发披散:“快吃,吃完就快去!” 说罢,甄宝玉用袖子拢住柴刀,向着孙秃子他们作为之地行去。 此时甄宝玉最想感谢的,就是刘淮硬让他吃下去的那碗饭了,若不是有那一碗掺着肉干的夹生饭打底,现在他的四肢绝对不可能如此有力气。 采石附近的村镇其实并不是都被金军屠了,但兵灾的一大特点就是有涟漪效应,金军将一地屠了之后,四周的百姓就会逃难,逃难就会产生流民,而流民足以将村落聚集的小民经济彻底摧毁。 须知在这个时代,底层平民在冬日是真的数着米在过日子。 这个时候,就得依靠官府的赈济,乃至于镇压,来将秩序恢复了。 然而金军这不是还在东采石渡口驻扎呢吗? 当涂县的衙役、土兵、弓手全都缩在了县城之内,不敢出城,更别说赈济了,粮车一出城就得被来去如风的金军劫了。 当然,这也不怪他们,毕竟宋军都缩在了采石镇,难道还依靠一群衙役来对抗金军吗? 可这也就导致了采石周边的局势一天一天的坏了下去。 而在信息不畅交通不便的中古时代,逃难能不能逃到有吃食的地方是一方面,更多的是逃都不知道逃往哪里。 作为比较靠近战事中央位置的采石镇饥荒已经开始蔓延了。 当然,对于此时袖着柴刀找孙秃子麻烦的甄宝玉来说,这些都太遥远了。 其人披头散发,来到孙秃子常在的一处圩子,老远就看到锅中蒸汽所散发的白烟,也看到了七八人围拢在一起。 再稍稍离近一些,就听到有一个嘹亮但中气不足的声音说道:“娃子,到了下边,可别怨你孙大伯,怨就怨生在这个世道吧。你孙大伯有了气力,也能逃远一些,就当你救苦救难了。” 随之则是一阵孩童的哭泣声传来。“住手!”甄宝玉也顾不得什么隐藏,直接大声吼了出来:“将蒲桃还给我,我给你吃食!” 七八人闻言纷纷回头,形销骨立如同僵尸般用无神的眼睛看着甄宝玉。 “阿叔,救我!”甄蒲桃此时已经被剥得赤条条的绑在了木板上,身旁还有个大木桶。 孙秃子正在一旁的石头上磨着解腕尖刀,似乎想用宰杀畜生的手法,将甄蒲桃的血放干净。 “你……甄家公子,你有什么吃食可给俺们?”孙秃子有些有气无力的问道:“是不是要将这些年多缴的租子,都还给俺们啊?” 甄家作为镇中大户,在农业社会中,哪怕依靠商业致富,却还是要买地置业的。 尤其在土地兼并比较严重的江南更是如此,所以镇中有半数百姓都是甄家的佃户。 当然,作为地主,什么大斗进小斗出、踢斗验钱的手段都不少,虽然不至于激起民愤,却也足以让佃户们怨声载道了。 甄宝玉自知理亏,却终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侄子被吃下肚去,摇头以对:“驻扎在采石镇的靖难大军官人给了一条出路,可以去他们那里做工,他们管饭食,还会发银钱。” 孙秃子停止了磨刀的动作,似笑非笑的抬起枯瘦的脸:“甄家公子,你可能说的有道理,那劳什子官人可能真的能有一条活路,但俺为什么要依旧留在战场上呢?明日来个拿刀把子的,觉得俺长得难看,直接将俺杀了,俺到哪里说理去?还不如吃一顿好的,攒些气力,好往南逃。” 甄宝玉握住了袖中的柴刀,声音转冷:“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你也不会放过蒲桃了?” “不是不放过。”孙秃子似乎也是饿极了,拎着已经磨好的短刀,摁着地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而是……甄家公子……俺们是真的饿啊,俺们是真的不想死啊……甄家公子,你可曾遇到要饿死的时候?不,你没有,你吃俺们种出的稻米,吃俺们养的牛羊……你饿不着的……” 说到这里,孙秃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角扯出一丝微笑:“你……你一定很好吃……” 说着,孙秃子猛然扑了过来。 而甄宝玉也同样推开身边几名如同风中苇草般摇摇晃晃的饥民,扑向了孙秃子。 两人其实都不会打架,迅速在地上滚在了一起,一时间大锅旁烟尘四起。 甄宝玉在采石镇吃的那碗饭在这时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很快,甄宝玉就率先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中还拿着自家的柴刀。原本被孙秃子握在手中的尖刀此时已经牢牢插在了孙秃子的胸口。 甄宝玉抹了一把脸上混杂着尘土血液的汗水,先是割断了捆缚甄蒲桃的绳子,一手将其抱在怀中,一手用柴刀指着其余几名饥民,喘着粗气说道:“肉,我也已经给你们找到了,现在我要走,谁敢拦我,谁就是下一块肉!” 饥民散用发着油绿的眼睛看着甄宝玉,复又低头看向只能下一口气的孙秃子,默默的让开了一条路。 甄宝玉拿着柴刀,抱着幼侄,走过孙秃子身边,走出了圩子。 只剩下一口气的孙秃子喷着血沫,喃喃笑道:“活着的时候,肉被官家老爷割;死了之后,肉被与俺一般的人吃……俺们活着真是个笑话……” 甄宝玉的脚步一顿,只觉得之前读过的圣贤书在这一刻轰然作响,如同活过来一般在脑海中翻腾开来。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了一阵刀切骨头的声音,很快,大锅中扑通扑通落了些东西,不多时,肉香味就传了过来。 甄宝玉抬头望天,只觉得世道确实出了问题,金军没有南下,这世道也是出了问题的。 然而,以他的见识,虽然意识到了问题存在,却不知道问题究竟是什么,究竟该如何解决,只能学着大人模样,叹了口气,抱着瑟瑟发抖的侄子,向那破庙而去了。 (本章完) 第335章 大小营寨夹并立 第335章 大小营寨夹并立 甄宝玉返回了破庙,发现婶娘带着弟妹已经离开,倒也不慌张,只是稍稍收拢了一下落下的物什就抱着侄子向采石镇而去。 复又拎着柴刀行了半刻钟,在临近采石镇的时候,甄宝玉就已经赶上了几名亲人。 “走吧,事情已经解决了。”甄宝玉咬紧牙关低声说道:“等会儿到了军营,我说话即可。” 妇人慌忙伸手抱过甄蒲桃,随即愣愣的看着甄宝玉身上的那几分血渍,忍不住又要哭出声来。 甄宝玉却是不管,拉着一众妇孺来到了曾经自家的大宅子前,直接遥遥向着正在披挂的刘淮拜倒在地:“太尉!我们依前言来投军了!” 刘淮正在给张白鱼系裙甲,闻言直接说道:“杜大管,安置人手,严肃纪律,晓得如何做吗?” 一名在吃饭的军士慌忙放下了碗筷,拱手应诺。 “你们先在这里安置,反正是你们家,倒也熟悉。”刘淮将张白鱼的裙甲系好之后,复又转过身来,由张白鱼给自己披甲:“其余事皆稍等片刻,我等先去杀贼。” 甄宝玉微微一愣,咬牙说道:“太尉,小子久居采石,周遭山河地理都熟悉,小子可随军出征。” 刘淮瞥了甄宝玉一眼:“看你似乎粗通文墨,若是有心军事,当个随军文书也可。我们厮杀汉上阵是要定生死的,可若是让你上战场,就是蓄意害你性命了,你是十死无生的。” 甄宝玉依旧叩首:“太尉,无论如何小子都想到沙场上走一遭,哪怕不能上阵杀贼,也得看到一两个金贼死在面前,方才安心!” 平心而论,甄宝玉所想的无非就是仇恨金贼,想要复仇而已。然而刘淮却是想多了,不由得惊诧的看着这厮一眼,觉得这小屁孩竟然还自视甚高,竟然还懂良鸟择木而栖道理。 这小屁孩明显是想要看看靖难大军杀金贼的手艺,才会想要亲眼去看一下。 不过好消息是,山东义军杀金贼的手艺炉火纯青! “也罢,给他一件铁裲裆,再牵来一匹马。”刘淮吩咐道:“你若是不会骑马,就抱着马脖子跟着跑就行。” 原本百骑长途而来,根本没有多余的盔甲战马,但刚到这里就围杀了三十多个金贼马军,一下子什么都有了。 甄宝玉套上铁裲裆,手脚并用的爬上了一匹马儿,有些生疏的勒了一下缰绳:“小子也骑过吗,虽然算不上弓马娴熟……” 刘淮直接摆手:“随便吧,出发!” 随即,刘淮与张白鱼带着十名弓马娴熟的骑士,外加一枚甄宝玉冲出了营地,直奔金军大营。 采石与金军营垒所在的采石矶东渡口其实不是十分远,两者之间是一片小型的丘陵地带。其中并没有高山峻岭,更像是一个个高低起伏的缓坡,百米落差最多也就是一两米。 长江在此处的大致走势为由南向北,江水被一块方圆六七里的江心洲分为大小两股,西侧那股比较宽,大约有三四里左右,东边靠近采石矶渡口的那股比较窄,可也有两里之宽。 此时环绕着采石矶的锁溪河还只是一条小河,夏日也仅仅是一条浅浅的小溪,冬日水位下降之后,这条小溪也消失不见。 采石矶是一个方圆两里的小山丘,距江面的高度差不多有二十米,靠近江面的西侧十分陡峭,而东北南三侧则十分平缓。如果想要从采石矶西侧的江面上攻取这个制高点十分困难,而防守方却可以从东边的缓坡处支援到山顶。 通常意义上的采石矶渡口其实并不在采石矶上,而是在采石矶北侧的一块平地上。也就是说,东采石渡口也在采石矶的武力投射范围内。 如果江面之敌不顾采石矶而直取渡口,就得顶着渡口和采石矶高地两方的夹击而伤亡惨重。 正可谓是兵家必争之地。金军的大营就明明白白的设立在了东采石渡口上,而且已经用军中手段加固了城防,使渡口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营垒,其中望楼木墙一应俱全,上面还有军士巡逻,看起来要比宋军依靠采石镇建立的营盘要坚固很多。 十几人驱马遥遥围着金军营寨转了片刻后,张白鱼低声询问:“都统郎君,怎样?” 刘淮想了片刻,摇头说道:“金贼大营规制很全面,有几百军兵在其中守卫,就算靖难大军也会很棘手的。” 这倒不是刘淮谦虚,而是防守的一方本来就有巨大的优势,尤其在背河而立建立营寨时,简直就是个大型的却月阵,金军又不缺什么破甲武器,尤其像第一猛安这等精锐,人人开得了重弓,射得了重箭,想要正面攻破,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军阀思维入脑的刘淮怎么会允许自家兵马第一阵就伤亡数百? “尤其山上还有小寨,审问的俘虏说其上有两百兵马。若是我军攻打渡口,厮杀最激烈的时候,他们居高临下,直接冲杀下来,伤亡就大了。” 张白鱼拨动着马缰绳:“那就先去解决山上小营?” 刘淮同样摇头,指了指左手边的小山说道:“这个地形注定不能摆开太多人,其中有二百甲士,强行攻打注定伤亡惨重,而且渡口金贼也不是傻子,总会有些支援的。” 张白鱼仔细用手比量着地形,直嘬牙子:“唉,有的时候仓促放弃的地方,贼人站稳脚跟后,就得用人命堆回来。” “不能用人命堆。”刘淮笑出声来:“靖难大军的人命堆不起,淮西宋军的人命此时堆不得。不过……四郎,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张白鱼一愣,却是猛然反应过来:“太平静了,金贼肯定已经发现咱们了,却没有游骑来往,也没有派遣兵马出营来战,就任咱们来探营,太奇怪了。” 刘淮的笑容更加灿烂:“还能是为什么?金贼主将被这条浮桥迷了眼,又失了三十余马军,以为我军精锐已至,生怕还要损失兵马,就缩到了营中固守。” 张白鱼皱起眉头:“可不对啊,打仗哪有怕死人的?为了怕死人,就将敌人放进眼前,任人窥视营地,这可不是金贼精锐的作风。” 刘淮收起笑容:“那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金贼觉得无所谓了。” 说着,刘淮转头对张白鱼正色说道:“贼首觉得只要撑过一二天就行,觉得我军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两日之内攻破营寨的。金贼得到了准确的指令,在这两日内守住浮桥与渡口。” 张白鱼愣愣听完:“可能这么巧吗?” 刘淮耸了耸肩:“从军事上来说,那个阿里刮是真的犯蠢,但是从政治上来说,此人此举甚至算得上老成谋国。” “那现在如何?” “渡口大营有主将坐镇,山上小营却说不定。留两个人在此,可以靠前一些,贼人如果出营,你们就直接跑即可。”刘淮指了指两名老成的甲骑,随后又点出其余人:“随我来!” 说罢,刘淮复又一马当先,沿着小山南侧的缓坡向山顶缓步而行。 一路跟来的甄宝玉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刘淮已经走远,有些犹豫究竟是留下还是跟上。 然而思索片刻后,其人还是咬紧牙关,驱动马儿紧跟着上了小山。 (本章完) 第336章 断矶漂渺驾危亭 第336章 断矶漂渺驾危亭 采石矶面对江面西侧最为险要,在长江长时间的冲刷下,这片石头山底部已经被水流雕刻成了垂直模样,建立在其上的要塞不止可以与江心洲一起扼守大将东侧,更是可以遮护住在北侧的渡口。 当然,依照宋国文恬武嬉的程度,就连一线的淮河都成了那副鸟样子,更别说大江上的江防了。 采石矶顶上的军营早就荒废,变成了收税的哨所了。 军事对于道路的改造都是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方向进行,而商业的逻辑却是希望大道通衢,这也就导致了小山事实上变得不太险要,尤其是山顶,更是被人为平整了道路,形成了一个长宽数百步的平顶。 但是歪打正着的是,金军抢先占据了此地,原本应该被宋军头疼的守方劣势变成了金军的麻烦,可谓令人哭笑不得。 “太尉!”到了山顶平台的边沿,刘淮正在观察着地形,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呼唤,回头一看,正是甄宝玉那个半大小子。 “太尉……太尉可是要攻下金贼军营?”甄宝玉指了指规制大约是个巨大院落的金军军营。 刘淮抚着马鬃:“这是明摆着的事,宝玉,有话就说,莫要藏着掖着。” 甄宝玉吞咽了一下口水:“那里是以前当涂主簿坐镇收税的哨所,小子曾经跟着父兄来过,也因此知晓一二。” 甄宝玉没有废话,指着周边几条路说道:“来往商旅交税就是从这几条路上下的,但这是正经税路,而贩私盐、私帛的江湖客可不会来交税。” 刘淮不耐说道:“兵凶战危,你有何言语直说便可。” 甄宝玉吞咽口水:“太尉,不只是民间在走私,当涂的衙役、官人、富户、豪商,也在走私,他们也有自家的道路,尤其在这采石矶当值的衙役们,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如此庞大的财流?自家也会走私些东西的。而小子喜欢游山玩水,恰恰知道一条小路,从江边直通税所。” 刘淮瞥了甄宝玉一眼。 游山玩水能知道走私路线,信你就有鬼了,八成就是甄家与税所的衙役开辟的走私渠道。 但这种小事已经无所谓了。 “通道隐秘吗?会不会已经被金贼堵死了?”刘淮想了想,还是想要问清楚:“一时能通过几人?尤其是像我们这些披甲的?” 甄宝玉连连点头:“自然是隐秘的,因为这只是衙役们的财路,没有与押司、主簿他们分肥。瞒得住自家人,自然也能瞒得住外来的金贼。 至于宽窄,太尉,那里我也没走过,只是遥遥见过,但小子听说,曾经运过一张梳洗床,应该十分宽阔。” 梳洗床大约是榻、凳之类的家具,想必是用名贵木材所做才要走走私路线。 刘淮虽然不明白宋朝的关税制度是如何将家具都被逼着要走私的,却只是点头:“一会儿带着我们几人去远远看一眼。” 就在刘淮等人放肆交谈的时候,已经被改造成军营的税收哨所中,一直站在望楼上的行军谋克蒲察林却是早就不耐了。 其实在刘淮等人在探查渡口大营的时候,蒲察林就已经居高临下的看到了这伙子骑兵。 但他一开始却丝毫不在意,因为渡口大营有六个谋克的精兵,还有行军猛安阿里刮的亲自坐镇。若被这十来个甲骑攻下来,武平军也别征宋了,干脆全体扭头跳长江得了。 然而见到这伙子宋军又要来到山顶营寨探查,蒲察林确实是有些恼怒。 虽然金军只有两个谋克驻扎在山顶,却也是第一猛安的精锐,弓马俱全,难道要被十个人堵在营中,连出营作战都不敢了吗? “吾赛多,备好了吗?”蒲察林居高临下,看着已经披上盔甲,牵着战马站在大门处的另一名行军猛安吾赛多,高声询问。 吾赛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九名同样牵着战马的甲骑,重重一点头。 “好!”蒲察林大声说道:“开门!” 营寨大门轰然洞开,十名金军甲骑鱼贯而出,直直杀向了不自量力想要探营的十名靖难军甲骑。 之所以金军也派遣十人,倒不是蒲察林骑士精神大发,想要以一对一单挑的形式来与靖难军决斗,而是因为营寨大门就那么大,想要保证突然性,就只能一口气放出这么多人。 人越多组织起来越困难,若是想要集中一个百人队,在营寨外整队的工夫,敌人早就已经撒丫子跑了。 “来买卖了。”刘淮拎起挂在得胜钩上的长枪,扭头对甄宝玉说道:“你先去山下,我接下来有些事想要与金贼交流一下。” 其余九名靖难军甲骑各自手持弓矛,发出阵阵狞笑,齐声应诺之后,三三两两的分散开来,以四面八方包抄的形势,向着集中突刺的金军杀去。 甄宝玉确实有些畏惧,直接拨马离去,但走了不过五六十步,其人复又勒住了马缰绳,在骤然增大的喊杀与惨叫声中,回望向了战场。然后,甄宝玉就看到了刘淮将吾赛多挑飞起来,并且以对方身躯作为锤头,狠狠砸向后续金军的那一幕。 对于刘淮来说,这种杀敌效率远不如挥舞长刀横扫千军,但对于敌人士气打击确实太大了。 任对方有一副铁打的胆子,见到己方领头的猛将在一照面之下就如同稚童般被挑飞在矛头,也会瞬间心惊胆寒。 而随之砸来的上官身躯,也会让后续兵马不知所措,不知道究竟是应该继续冲锋,还是要止步接应抢救。 虽然只是犹豫片刻而已,但已经足够靖难军甲骑做出战术动作了。 先是数支重箭从抵近射穿了甲骑身上的重甲,使得四名金军当即失去了战力,随后则是近战突骑的接近厮杀。 不过片刻工夫,靖难军甲骑竟然只付出了一人轻伤的代价,就将金军甲骑全部斩杀。 蒲察林站在望楼上,面对这个结果眼睛差点瞪得突出来。 这可是武平军精锐组成的第一猛安,在淮西的时候,十名甲骑往往撞翻百余宋军的阵型,如何就这么没了? 战败他倒是有些心理准备,但自家儿郎如同砍瓜切菜般被剁了,实在令人心痛之余,惊愕愤怒恐惧同时上涌开来。 其实这个结果不意外,因为第一猛安再强悍,也只是武平军内部选拔结果,而飞虎军却是整个山东义军几十年抗金之后积攒下来的精华,再选出最精锐的十人,再由悍将带头,轻易斩杀数量相等的金军,自然也不在话下。 在望楼上呆愣片刻,见到刘淮等人已经开始打扫战场后,蒲察林方才气急败坏的指着在营寨门口待命的一名蒲里衍:“卓鲁,带人去将你们谋克抢回来!” 唤作卓鲁的甲骑此时刚刚穿上铁裲裆,戴上头盔,正与袍泽一起互相帮助着甲,听闻此言,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也不顾身上盔甲还没有整齐,慌忙招呼身后十余骑打开营寨大门,一起冲杀而出。 刘淮等人只是大略割取了金军的首级,就见到了金军急吼吼出兵的一幕,随即也不管其他,上马牵着缴获来的战马扭头便走。 由于拔队斩的军律,在金军将领带头冲锋的时候,自然会引得全军跟随,然而在将领危险之时,麾下兵马就很容易放弃作战,转而为自己性命去保护将主。 此时卓鲁就是如此,见到刘淮等人逃远之后,其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引军追上,而是下马查探吾赛多的情况。 待见到自家长官已经身死,连首级都被割了的时候,卓鲁不由得惊骇欲死,第一反应就是上马追击,一定要弄死那伙甲骑,看一看能不能戴罪立功,逃出生天。 然而这个心思刚刚升腾起来,就听到有部下大声呼喊:“将军,贼人又来了!” 卓鲁抬起头来,只是略略从战马中间看到飞舞的烟尘,就连忙上马,一声‘迎敌’的暴喝刚刚出口,就发现靖难军甲骑已经冲到了眼前。 金军虽然大部分都是甲骑,但都是仓促出战,别说披甲,有的人甚至都没有带齐兵器,聚集在一起,犹如掀开裙摆招纳浪子的魁一般,引诱着靖难军来攻。 哪个将军能经得起这种考验? 刘淮当即带着甲骑杀了回来,径直冲击入阵之后,直接驻马挥舞长枪大刀,凭借着甲胄齐全开始正面绞杀作战。 刚刚出战的卓鲁立即就迎来了与自家将主同样的结局,被打落下马,随即就数杆长枪搠在了地上。 然而这次金军并没有坚持到底,在被斩杀几人后四散而逃。 刘淮拎着卓鲁的人头,高高举起,向依旧在望楼的蒲察林示威。 蒲察林被气得浑身颤抖,然而回头看到营寨内正在披甲的部下,一时间倒也真的不敢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让部下再次出去杀敌了。 要是胜了还成,若是再败了,那士气非得大大损伤不成。 见没有第三波金军仓促冲出来,刘淮也不想让自家的精兵再冒险了,让其余骑士收拢战马后,刘淮骑马前行几步,翻身下马,将卓鲁的人头扔到地上,掀开裙甲解开裤子,一泡老尿直接浇在了那颗首级上。 也浇在了蒲察林的心头。 这名武平军的行军谋克双手摁在望楼的木栏上,将圆木捏得吱吱作响,眼睛不停的在瞟正在披甲的部下,强行催动出击的军令在嘴边转了几圈,复又强行咽了回去。 面对如此严重的羞辱,蒲察林依旧保持了身为将军的冷静,没有继续浪送。 见依旧没有金军仓促出战后,刘淮系上裤子,也不顾还有几具尸首铠甲没有剥下,直接上马招呼一声:“都把精气神扬起来,大胜而归!” (本章完) 第337章 大抵男儿须振奋 第337章 大抵男儿须振奋 巢湖水军统制盛新正在采石镇北端聚拢自己的兵马。 说是自己的兵马,但除了四百多巢湖水军的老班底,其余人都是一路上收拢而来的溃兵。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两淮被金军打成了这个样子,哪怕精锐的宋军也在稀里糊涂的逃跑。 靖难大军长途奔袭起来还会掉队,更别说这些溃兵了。而这些兵马溃散之后,往往会以乡人为单位,选出个领头的聚集起来,有的选择继续南逃,有的选择上山为寇,有的选择投金作伪军,还有的则是就地收拢兵马,开始抵抗。 淮西五统制大约都是最后一种人。 虽然有的拼命,有的胆怯,但他们毕竟不像王权那般,渡大江之后还在继续难逃,也算是在乱世之中保存了一些底线。 当然,既然收拢兵马将麾下收拢成了大杂烩,所以盛新的话也不是特别好使的,为了避免有人唱反调导致自家尴尬,所以盛新到底没有敢开什么大军议,只是在营地中将作为中坚力量的近二百军卒召集起来,开始训话并且以作保证。 这其中自然有彻底丧气之人,也有暗暗对盛新不屑之人,但盛新毕竟多年军旅生涯,在军中还是有些威望的,很快就将麾下那八十三名甲士鼓舞了起来。 就在士气稍稍振奋之时,盛新突然听到充当军营的坊市边沿一阵哗然,当即就有些担心。 军中一般是不能大声喊叫的,因为人从众,一旦不听从军官命令开始喧哗起来,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喊出什么口号,将事态引往何方。 难道是听到要出兵与金贼拼命,有哪支军队失控鼓噪了? 盛新引着十几个亲卫向彼处赶去,然而刚刚与那些收拢来的溃军混在一起,还没有询问,就看到坊市般的大道上,一彪杀气腾腾的马军缓步而来。 而领头的,正是今日早些时候,在虞储相处见到的那名唤作刘淮的大将。 此时这名年轻得不像话的靖难大军都统手中牵着两匹战马,马屁股后面挂着三颗辫发人头,其中一匹战马背上还背着两幅铠甲。 其人身后的甲骑皆是如此,人人身上马上俱是鲜血,还有两人似乎受了些小伤,却不耽搁他们各自拎着金贼人头,牵着缴获而来的战马,端坐马背上顾盼生雄。 此时已经有不少的淮西溃军从营帐中走了出来围观这一幕,不少人已经认出了这些马军就是上午进入采石镇的靖难军,当时这些人就拎着人头,牵着战马入的镇子,似乎是得胜而归的。 不过相隔短短一两个时辰,这些人怎么又得胜而归了?而且这又是从哪里杀了这么多金贼? 许多人心中有疑问,但大多数人只敢互相窃窃私语,不太敢大声询问,生怕被这伙子骑兵当作惊军的贼人斩杀了。 但终究还是有人胆子大的。 “刘都统,又在何处开得如此好利市?”盛新对面正是时俊的军营,彼处时俊同样在聚拢兵马,同样也被大街上的声音吸引,同样出来看西洋景,见到这番景象,时俊忍不住高声来问。 刘淮如同一名钓到百斤肥鱼却找不到地方炫耀而自行迷路的钓鱼佬,还在发愁如何自吹自擂鼓舞士气,此时听闻时俊询问,简直就像瞌睡了有人送枕头,立即大声说道:“我靖难军十二名甲骑去金贼处探营,金贼五十骑前来迎战,我军逆战之,斩敌骑十八,割其首级,贼众余者溃散!” 声音洪亮,四面俱闻,宋军当即更加哗然。 宋军是见识过金军的战力的,本能的不太相信这话。 五十金军甲骑排山倒海不计生死的冲锋陷阵,往往就会造成宋军五六百人阵型的松动。如果还有金军还有后续兵马冲杀,那么宋军就很有可能一溃千里,伤亡无数了。 如此强悍的金军,如何就被十二骑正面击败了? 这怎么可能? 然而见到马鞍后挂着的人头,与那一匹匹雄健战马,还有那金军制式的盔甲,又明显是作不得假的。 宋军之中,有几名宋军军官互相看了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不可置信。 相比于普通小兵辣子,这些军官见识就多了。但见识的多并不能让他们看破刘淮的言语,反而让他们更加惊愕了。 因为能割取的首级、阵斩的敌军、真正造成的杀伤这是三个不同的数字。 首级可是太难割了,因为战场太混乱了,四面八方都有互相想要置于死地的敌人,哪有什么闲心来割敌军尸体的首级?前方打得正欢,突阵锐士们突然不打了,开始砍尸体的脑袋,这仗就没法打了。 事实上,宋军自己就有许多因为临阵割首级记功,而导致自乱阵脚,由大胜转为大败的案例。以至于后来有专门的军令,不许临阵割首级,要由军法官统一记功。 这谈何容易?因为敌人也不是傻子,但凡有一点条件,都不会将袍泽的尸首留在战场上。 除非一方大胜,另一方大败到连战场都不敢回,连骚扰都不敢有,胜方才能从容收取首级充作战功。 就这靖难军十二甲骑,竟然将金军千人的营寨吓住,这怎么可能? 莫非金军其实也已经成了充气的猪尿浮,外面看着大,内里其实一戳就破? 莫非金军打穿两淮后,还能保持纠纠之态,就是因为宋军不敢打? 莫非……只要敢打,就能从金军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不少心思活络的宋军跃跃欲试起来。这并不只是军官们保证的赏赐前途……事实上,因为宋军在这方面信用太差,以至于时常有要一轮赏赐射一轮箭的事情发生……更关键的是,这些士卒的家乡许多在被金军蹂躏的两淮,金军与他们是有家仇国恨的。 如果力有不逮便也罢了,但此时能看到胜利的希望,如何不让他们心动? 不少宋军的眼中渐渐升起了一团火,用炙热的眼神看着刘淮等甲骑。 时俊同样有些恍惚,但这名伶俐的军官立即反应过来,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如此说来,金贼可胜?” 刘淮高声回应:“如何不可胜?你们且看看这些首级,你们再找个水潭照照自己,看看大家是不是都是两个膀子扛个脑袋?是不是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凭什么他们杀人,而你们就只能被杀?难道是他们高人一等吗?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刘淮手中高举起一枚腰牌,同时指了指马鞍后的:“这是金贼的行军谋克,金贼的百夫长!此次在东采石渡口的金贼只有一千人,只有十个百夫长,今日我靖难大军先杀一人,来日再杀九人,渡口金贼可平!” “此次南下两淮的金贼行军猛安一共有七十个,这两日咱们先料理一个,来日再杀六十九人,两淮金贼可平!” “金贼共有三十二军,三百二十个行军猛安,将他们都杀光,则中原可复,天下可平!” “今日就先从这唤作阿里刮的金贼杀起,我靖难大军要一个一个杀过去,你们谁要与我一起来?!” 刘淮狠厉的言论说到一半时,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小了起来,待到最后,围观的一千多人已经鸦雀无声,只是用一种欲语还休的怪异眼神看着刘大郎君。 就在刘淮还以为自己一番豪言壮语使全场冷场时,从一个角落中传来一个声音:“愿随刘都统杀金贼!” “愿从刘都统杀金贼!” 声音嘈杂,很快宋军的声音就整齐起来。 “杀金贼!” “杀金贼!” 在一片喊杀声中,刘淮终于暗暗舒了一口气,带着麾下甲骑,在一片注目礼中昂然离去了。 盛新在人群中沉默着,只是用眼睛静静看着这一幕,听着周围宋军纷纷赞扬刘淮是个好汉,没来由的有些后悔,重重叹了一口气后,复又昂头挺胸,回到自家军营中,开始了分派任务。 而另一边,刘淮直接将战利品带到了中军处。 虞允文已经负手站在院落大门处,在漫天的杀金贼的呼喊声中,笑眯眯的看着刘淮拎着人头凯旋归来。 “想不到刘大郎的动作如此迅速。”虞允文上下打量着刘淮:“要说还是你们武人身手利索,像我等腐儒,那真的是说破嘴皮子才能聚拢些人心,哪有刘大郎这般,出去斩了几颗人头,就足以让大军士气奋起了。” 刘淮笑着摇头:“虞舍人,事情若是如此简单就好了。你莫要看现在这些淮西兵如何振奋,但事实上依旧是不堪用的,我此举也是想要协助那五名统制官鼓舞核心兵力而已。他们能凑上五百人就了不得了。 如果想要这五千淮西军都能上阵,不仅仅还需要继续用大胜来鼓舞他们,更需要有大量的赏赐与银钱,都是老兵油子,空头许诺可不成。” 虞允文笼着手想了想:“我现在就令当涂县起府库,大约能有些财帛,算上我劳军带来的些许银钱,也足以发赏了。此外,芜湖县与繁昌县,我也会派遣信使,说明情况,并作担保以作权宜之计,让他们尽起府库来支援。最后,老夫将向朝中去信,以江南各地秋税为把手,请求钱粮。” 刘淮听得连连点头。 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的原因了。 如果没有虞允文,仅仅是他刘大郎在采石作战,那无论打生打死也没人搭理他,别说宋国朝中抽调钱粮来支援了,就算想要开当涂县的府库,说不得都得来硬的。 “钱粮都好说,以大胜来鼓舞士气该从何处着手?”沉默片刻,虞允文诚恳询问。 不得不说,宋国士大夫普遍是有一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心的。 菜不菜的放一边,最起码帅臣那是谁都想当。 虞允文同样不例外。以前他摸不到军权,再喜欢军略,那也是纸上谈兵,但此刻机会难得,他几乎是如饥似渴的吸收着军事知识。 “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想要进攻,自然是要消灭金贼最薄弱的部分。”刘淮说道:“虞舍人没发现我身边少一人吗?” 这时候,虞允文才发现,一直跟在刘淮身边那个俊俏得不像话的张白鱼张四郎,竟然没出现。 (本章完) 第338章 任将封侯非吾愿 第338章 任将封侯非吾愿 申时左右(下午3点),采石镇中靖难大军军营已经聚拢了三百多甲骑。 这个数量其实是有些出乎刘淮预料的。 因为在他想来,今日能赶来的无非就是掉队的飞虎军了,可谁成想,靖难大军破敌军统制官张小乙亲自率领百骑,脱离了大军的行进序列赶来了。 原本刘淮还以为张小乙与辛弃疾出了什么龃龉,毕竟相对于从忠义军转变为靖难军的张小乙,辛弃疾虽然也跟着刘淮打了许多仗,但终究还是个外人,资历相对较老的张小乙心里不舒服那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旁敲侧击的询问一番之后,刘淮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大郎,阿秀说我一路上闷闷不乐,几乎是将霜挂在脸上。”帅帐中的火堆旁,张小乙用解腕尖刀插着个干硬炊饼,在火上烘烤的同时,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我平日里也不照镜子,真的如此吗?” 刘淮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其实自那日南下决意做出之后,你就如此了。那日我就想说,你真的是一脸不情愿的在请战,如果不是你言辞恳切,而且李三郎也是信誓旦旦,我绝对不会让右军来的。” 张小乙摸着脸,苦笑一声:“真的这么明显?” 刘淮继续点头:“真的这么明显。” “唉……”张小乙长叹一声,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大郎,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是自愿南下,与金贼作战的。” “我信。”刘淮正色说道:“我相信。” 张小乙一愣,随即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刘淮。 刘淮语气变得放松:“其实小乙哥你是相信父帅,也相信我,相信我们抗金的决意,也相信我们的战略推论,意识到真的不能让金贼占据两淮,否则山东局面就会大坏,东海的乡亲就会再遭劫难。 但宋国对东海起事见死不救却是深深伤了你的心,你对宋国是又痛恨又鄙夷,一想到要为了宋国拼命,就觉得实在是太不值了,全身都在抗拒。 小乙哥,我说的对也不对?” 张小乙笑容转,复又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知我者,刘大郎也。大郎,你可知道跟咱们一起南下的徐宗偃,我每次见到那厮,都想要直接拔刀宰了他,做梦都想。 但每次手都摸到刀了,却又告诫自己要相忍为国。大郎,我有时候都要被撕扯疯了。” 刘淮摇了摇头,也是轻轻叹气:“所以你就率本部马军脱离大军,先行一步?” “倒也不是这个原因。”张小乙脸上的表情转为哭笑不得:“在忠义大军时,我为右军统制官,到了靖难大军组建的时候,我为破敌军统制官。阿秀见我一直苦着脸,还以为我是因为张四郎、罗大郎、石七郎、王五郎这些统领官原本低一级,此时却与我平起平坐而感到愤怒,心生怨怼,所以来劝我。 但我是真的没有作此想,只要能抗金,莫说统制官统领官,就算让我当个军卒,我也愿意。 我表明了心意后,阿秀就劝我,说既然他这么认为,军中肯定也有不少人如此想。他更怕的是大郎也这么想,所以就劝我率马军先行一步,只要与大郎合军一处,那些许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听到这里,刘淮也有些哭笑不得:“我如何会这么小觑你?” 张小乙也笑了:“我知道。” 刘淮想了想说道:“不过这样也好,我这里正好缺统军大将,但可能得需要你一个统制官冲杀在前了。” 张小乙收回烤得滚烫的炊饼,笑着说道:“大郎君身为都统都冲杀在前,我一个统制官又如何呢?” 就在此时,头发还有些湿气的张白鱼甩着手进入大帐,见到张小乙后欣喜说道:“小乙哥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吗?” “见到有功勋可立,有金贼可杀,不敢不快。”张小乙笑道。 刘淮摆手:“莫要再寒暄了。四郎,探查得如何?有没有被发现?” 张白鱼摇头说道:“甄家小子有些夸大,不是什么通衢大道,甚至还要涉一段浅水,无法披重甲。” 刘淮静静听着麾下这名水性最好将领的感受,随后出言询问:“能同时通过多少人?路途可算通畅?” 张白鱼低头盘算了一下:“都穿铁裲裆、头盔,手持短兵,大约二十人。而且都得知道些水性才可以。路途倒是通畅,只是到了路的尽头是个暗门,为避免打草惊蛇,我没有进去,只是听闻甄家小子说,其后只要挪开一辆大车,就是税所偏院一角,再过两处偏院就能直到主院,也就是金贼的腹心位置。” 刘淮沉思片刻,终于说道:“四郎,照理说我为都统,应该为大军之先……但我的水性毕竟不如四郎……” 张白鱼还没有应声,张小乙却是先抢回了话头:“大郎此言差矣。我来之前,辛五郎千叮咛万嘱咐,如若大郎依旧身先士卒,就让我一定要劝谏。大郎身为都统,身负数千将士的安危,身负两淮山东局势,如何能身陷险地?!须知道,此时可不是领着数百骑兵拼命的时候了!” 辛弃疾的这番话是有些道理的。大将身先士卒虽然会振奋士气,但接下来更多的是拖家带口一波莽,因为陷入军阵厮杀的大将很难再统御全军。 用句后世开国元帅的话来说就是:我不会在战线的最前方,我只会在我应该在的位置上。 刘淮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却是笑出声来:“现在如何不是领着数百甲骑拼命?” 张小乙与张白鱼也同时笑了。 现在靖难大军只到了三百余甲骑,这两日的战事注定还是数百上千人的厮杀,依旧是这些人最擅长的小规模战斗,作为顶尖战力之一,刘淮如何能不亲身上阵? 张白鱼拱手说道:“就算都统郎君不说,我也是要请战的,要走水路,无论如何,都是我最合适。到时候还请都统郎君为我遮掩!” 刘淮点头:“那是自然。四郎,且去遴选二十勇士乘小船作埋伏,等待信号。” 张白鱼拱手应诺,刚要离去,却被刘淮拉住:“且再歇歇,战事在一个时辰之后开始,到时候还得有淮西军的参与。” 张小乙不由得嗤之以鼻:“那些窝囊废能干什么?到时候给咱们扯后腿吗?还不如咱们三百骑一齐出动,与金贼定个生死!” 张白鱼却正色说道:“小乙哥,大宋是有豪杰的,就算淮西军成了这副模样,也依旧是有豪杰的。” 张小乙还待要多言,然而见到刘淮也是点头,终究还是失笑以对:“四郎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张小乙不信,张白鱼也只能摇头。 真不怪他们,谁让淮西惨败成这副模样呢? 然而张小乙对淮西军的蔑视,终究只是持续了半个时辰而已。 申时过半(下午四点),五百淮西军由各自统制带领着,在采石镇北面的一片空地上聚集着,这里还堆积着百余具尸体,都是遇难的采石镇镇民,此时正在被淋上了油料,堆上柴薪,以作焚烧。 三百靖难军甲骑牵马而立,肃然望着这一幕。 虽然冬日中气温偏低,但这里毕竟是江南,多日的腐败已经使得尸体有些发臭。发现已经来不及掩埋之后,为了避免瘟疫的产生,虞允文下令,让军士将这些尸首聚拢起来焚烧。 火焰渐渐升腾,黑烟也逐渐变得粗大,尸体在火焰中渐渐扭曲,渐渐碳化,使得淮西军一些士卒低下头来,不忍再看。 虞允文穿着那一身破皮甲,端坐于马上看着这一幕,想要说两句来临阵鼓舞士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看向了靖难军最前方的刘淮。 “都抬起头来,都好好看。”刘淮会意,驱马在淮西军阵前来回奔驰,声色俱厉:“你们从淮西逃到时候,就是将淮西百姓扔到了火坑里,他们现在就是这副模样。你们家在淮西的,难道不想报仇雪恨吗? 此时金军甲骑已经渡过江南,江南百姓也将遭遇这等惨事,你们家在江南的,难道不想保卫乡梓吗? 都好好看着这一幕,今日不死战,采石镇的今日就是你们家乡的明日。火中镇民的今日,就是尔等父母妻儿的明日! 现在我再问一句,你们愿不愿意在今日,与我等一起,抗击金贼!” “末将愿往!”时俊当即拱手大声应诺。 “某愿往!” “杀金贼!” 无数声音杂糅在了一起,不只是靖难大军与被遴选出来的五百淮西军,甚至连自发列阵围观的两三千淮西军也同时高呼起来。 在愈来愈盛大的火焰中,声音渐渐统一起来。 “杀金贼!” “杀金贼!” “出征!”虞允文适时的下了命令。 随后,代表进军的大将军鼓隆隆作响,五名统制官将自己变成了百人都头,各自带着百名左右的心腹走向了东采石渡口。 绍兴三十一年十一月七日申时过半,整个淮西防线的宋军在经历了主帅王权退缩畏战,近十万大军被击败,像狗一般落荒而逃,家乡驻地数十城池村庄被屠城白地后。终于鼓起了最后的勇气,成建制的向金军发动了第一次反击。 (本章完) 第339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第339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阿里刮盯着庞太的脑袋,心中也是十分痛惜。 到了蒲里衍(五十夫长)这种等级,基本上就已经成为了金军中的中坚力量,各项战术到底究竟能执行到什么程度,全看这些基层军官能不能战。 庞太就是这些蒲里衍中的佼佼者。 可谁让他的顶头上司吾赛多与另一名蒲里衍卓鲁都战死了呢? 谁让金军有拔队斩这项军法呢? 若此时阿里刮不用庞太的脑袋正军法,信不信之后他的顶头上司,武平总管完颜阿邻就会用阿里刮的脑袋正军法? “告诉蒲察林,不就是被宋军埋伏了吗?咋咋呼呼个卵!”阿里刮将盛着庞太脑袋的木桶递给了押送庞太前来汇报战况的蒲察林亲卫:“他小心护营,没有追出去是对的。可他惊慌失措,遇事就向俺求援,那是在扯淡!” “四十名宋军?怎地,他们还能啃下你们的大营?”阿里刮脸上的胡须一根根竖起,嘴中不停的骂道:“跟蒲察林说,他要是不敢,老子给他个抬举,让他解甲归田回老家养猪去!山上小营有的是人能守敢守。” 两名蒲察林的亲卫面露难色的互相看了看,硬着头皮接过木桶,行了一礼之后就上马而去。 庞太为了求生,说是吾赛多和卓鲁仓促出击被四十余埋伏在南坡的宋军埋伏而全军覆没。 虽然这没有挽救他的脑袋,却让蒲察林的两名亲兵没了述说真相的欲望。 难道说宋军十人就宰了一名谋克一名蒲里衍,外加近二十金国正军? 敢说倒是得有人敢信啊! 信不信阿里刮马上就会以妖言惑众和谎报军情的罪名斩了这两个倒霉蛋! “夹谷长庚!”目送蒲察林的两名亲卫出营上山之后,阿里刮大喊唤来一名女真谋克。 “末将在!” “备好马,若是那群南蛮子主力围攻山上小营,你带你的谋克就给他们来次狠的。”阿里刮扶着腰带说道:“晓得俺的意思吗?” 夹谷长庚拱手口称得令,自去准备不提。 阿里刮在营中巡视,刚刚转悠了两圈,就听见在望楼上警戒的韩风大喊:“太尉,情况有些不对!” 阿里刮纵马来到望楼下,三步两步跨上望楼,手搭凉棚顺着韩风所指的正西偏北方望去。 那是一座被当地人称为荷山的小土丘,大概距阿里刮等人有一里的距离。与采石矶不同的是,这个小土丘并没有临江,所以山上的树木就没有如同采石矶一般被砍个一干二净。 而这时,荷山后方渐渐有烟尘飘起,还有一些马蹄声,树木上也有宿鸟惊飞。 虽不知多少,但荷山之后肯定有军队汇集。 虽然阿里刮谨慎,可谨慎不意味着怂包,宋军都到了一里之外了,不招呼一下也是说不过去。 阿里刮算了算他的本钱,大营近六百正兵,山上近二百正兵,就算冒些险也能保证稳妥万全的。 另外,阿里刮已经收到确切战报,后日清晨,武平总管、行军万户完颜阿邻就会派遣两个猛安的先锋部队来到采石矶渡口,到时候就算宋军势头再猛,渡口大营也会万无一失。 想到不世之功就在眼前,阿里刮心头一热,回身直指已经披甲备马的夹谷长庚所部:“去探探,人多就退,人少就宰了他们。哼……敢在老子面前玩疑兵那一套!” 夹谷长庚在马上举起长矛,口称得令,随后环顾部下虎吼一声,打开营门举着大旗浩荡而去。 韩风撇了撇嘴,心中对阿里刮也有些腹诽。 上午时还说要小心谨慎,连个探骑都不派了,下午听到援军将至就把一个谋克都放了出去,这哪有什么大将的样子? 不过这也无所谓。 根据以往的经验,一个谋克在平地里足以踏破五百人的宋军。而宋军就算想要打埋伏也是不可能的,宋军缺马,哪有步卒埋伏骑兵的道理?见势不妙夹谷长庚还不会跑吗? 夹谷长庚在望楼上的一名行军猛安和一名行军谋克的注视下,并没有傻乎乎的直接冲向荷山,而是从荷山南方绕了一圈,随后仿佛发现战机一般,全军大喊,向荷山东坡后方的宋军攻去。 荷山的山坡遮挡住了阿里刮的视线,只听喊杀声、马蹄声、惨叫声隔着一里依然清晰可闻。 不到一刻钟,乱声渐平。 “俺就知道夹谷长庚是个好汉子!”阿里刮拍着栏杆大喜道:“一刻就能破敌……” 话声未落,三名金国骑兵从山顶的树林中逃出,一边逃还一边回望,手中兵刃全无,栖栖遑遑如丧家之犬,俨然军心已破。 阿里刮的脸色瞬间凝固,可还没等他下达军令,只见从树林中又奔出两骑宋军。 两人一人持长刀,一人持弓,追上三名金军将他们了了账。 持长刀的宋军砍下了其中一名金军的脑袋,让他的尸首抱着脑袋骑在马上,就要放马归营。 可持弓的阻止了他,比划了几下,说了些什么,持长刀的点了点头,随后扒下了那名女真骑士的铠甲衣物,山后有人牵来一只骡子,将那名赤条条抱着自己脑袋的无头骑士放在骡子上。 那名持弓宋军拍了骡子屁股一下,骡子就得得的向着金军大营一路小跑而来。 持长刀的宋军仿佛看到了望楼上的两名金将,举起长刀指了指,挑衅意味不要太明显。 阿里刮目光呆滞的看着骡子上的尸首,到了一百步左右的时候才看出,这分明是夹谷长庚的大好头颅! “将军,倾军而出吧!”韩风见状大吼道:“踏平那帮南狗!” “胡闹!”阿里刮用马鞭子狠狠抽了一下栏杆:“能完整吃下夹谷长庚一百人,那后面最起码有两千宋军,而且马军绝对不少!” “那咱们怎么办?就等着?!就看着?!”韩风也急了。 “莫慌。”阿里刮长喘了几口气,虽然他也很慌张,可此刻绝对不能在部下面前显露出来:“咱们看不到那是什么情况,山上小营一定能看的一清二楚,等他们的信使再说!” 阿里刮话声未落,隆隆马蹄声再次响起,却是宋军骑兵连遮掩都不想遮掩了,直接出现在了所有金军面前。骑队卷起冬日黄土,如同长龙一般卷上了采石矶。 “二百骑,还好只是刚到二百骑。”韩风虽然看到从山上报信的信使迎头淹没在这二百宋骑中,心中却也大定。 山上有近二百金国正军依托营寨固守,这难道能被二百宋军啃下来? 蒲察林不至于这么废物吧? 饶是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可韩风心中却是总觉得有些不对,最后竟然在冬日中急得满头大汗,偏偏军律森严,他也不敢摘下头盔擦一擦。阿里刮也是同样的想法,心中有一个声音大喊,此时就该全军齐出,不管对方是什么刀山火海千军万马都结阵踏过去。这同时也是女真的克敌正法。 可理智上又在阻止,其中理由也有很多。比如渡口,比如浮桥,比如可能的人数差异。 两个声音同时在他的心中大喊大叫,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说法,使得这名宿将一时间茫然起来。 “俺明白了!”阿里刮一拍手大声说道:“宋狗是想让俺去救山上小营,随后全军皆出来围攻俺的大营,让俺首尾不能相顾。”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关键是咱们不能在这儿干等着啊!”韩风急道:“须知三军之灾生于狐疑!” “那就更不能慌乱。”阿里刮提高声音:“传俺的将令,通知所有人披甲准备。蒲察林那里不会被二百宋狗吃掉,自然无碍。天快要黑了,对面那些埋伏的宋狗不可能一直等,早晚会耐不住的。只要他们敢在平地露头,咱们的正军全部出动,把他们踩成烂泥!” 韩风得令而去。 阿里刮却没有从望楼上下来,一会儿看看偃旗息鼓的荷山,一会儿望望喊杀声渐盛的山头小营,心中七上八下的打鼓。 他总觉得忽略了点什么,可皱眉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 也罢,接下来就是刀尖子上见真章的时候了。 论勇武,大金武士怕过谁?—— 所谓计谋却是与评书话本中不同,没有那么多里胡哨,自然是越简单越好。 正所谓埋伏五百刀斧手摔杯为号往往不如对着后脑勺抡一下狠的来的管事。 究其原因还是这年头的文盲率太高,好多军兵连左右都不分,让他独立做些自主性高的事情难免过于扯淡。 就比如金军,来来回回就两招拐子马加铁浮屠。而后世的蒙古也是进如山桃皮丛,摆如海子样阵,攻如凿穿而战这老三样。可加上严格的军法以及严肃的奖惩后自然无往不利。 像宋军那种五八门的阵图根本不好使,外加一些文官玩决胜千里之外,这也就导致了宋军百战百败,一溃千里。 刘淮这次的计谋,说白了,就是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费尽心机让金军主将阿里刮认错了宋军的疑兵与主力,更加认错了宋军的主攻方向。 这其中,当然有刘淮算不到的地方,比如他就没有想到如此谨慎的阿里刮,在发现疑兵的迹象后,会如此果断的派出百人马队前来探查。 更没有想到的是,夹谷长庚这个谋克会骄横至此,见宋军还没有摆好阵型,竟然径直冲了过来! 须知宋军之中,可是有三百牵马而行的靖难军甲骑压阵的。 虞允文见状直接驻马,将大旗立起,以示绝不撤退,淮西军虽然连阵型都没有摆开,见状却不敢再言退,只能硬着头皮以队为单位,依托树林与大车与金军铁骑周旋。 可还是那句话,这五百人是从五千人中遴选出、乃至从整个淮西大浪淘沙留下的最敢战最精锐的一些人。 都是人,都有一条命,一旦宋军自上而下都豁出去了,金军自然也就占不到便宜了。 在第一时间造成宋军五十人左右的伤亡后,夹谷长庚这个谋克立马就陷入到全方位立体打击中。 宋军近处的拿着长枪大斧,上捅骑士,下砍马腿。远处还有神臂弓克敌弩的箭矢如同泼水一般洒来。 刘淮立即下令三百甲骑上马,果断下令冲锋的同时心中依旧有些疑问。 金贼一直都是这么勇敢的吗?还是说这一百金军有什么特异之处? 然而进行了贴身肉搏之后,刘淮方才长舒一口气,这些金贼确实强,却还是在理解范围之内,也会受伤,也会惨叫,被重型兵刃打击之时也会栽落下马。 战场的形势迅速变得一边倒起来。 这一切都跟夹谷长庚所想的不一样! 自从南下攻宋以来,别说五百人,就算一千人的宋军也是一冲便垮,随后便是惊慌失措将后背留给他。 夹谷长庚从来没想到会有宋军敢如此反击! 随着两军骑兵发生混战,依托地形发动射击的宋军弓弩手们也纷纷放下弓弩,手持长兵短锤抵近参战。 这些宋军往往以五人到十人为小队,先是将丧失机动力的金军拖拽下马,随后压住金骑的手脚,或用短刀匕首从盔甲缝隙刺入,或干脆掏出短锤,一锤锤将金军重甲骑兵砸得七窍喷血。 而宋军的骑兵更是不得了,尤其领头的那名雄壮宋军骑士,手上长刀左挑右打,竟无一合之将! 眼睁睁的看着这名雄壮宋军带着八九个人,如同砍瓜切菜的砍杀自己的部属,并向自己逼来后,夹谷长庚心中骤然升起一阵恐惧。而恐惧迅速传导在了身体上,其人手中长矛抡出,挥手砸倒一名宋军枪兵后,双臂一酸,力量没有使对,使得手中长矛脱手而出。 与长矛同时离开夹谷长庚的,仿佛还有迎敌的勇气。他回望所剩无几的部属,心中想着一定要回去将实情汇报给阿里刮。 而给自己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后,夹谷长庚再也没了顾及,趁着宋军西面包围有个缺口,拍马逃了出去。 “小乙哥,宰了他们!莫要让任何人逃脱!”刘淮自然知道利害,连忙高声下令。 其实这也不用他分说了,当夹谷长庚逃跑后,莫名承受了巨大伤亡金军谋克终于崩溃,除了在外围游弋的七八个轻骑外,剩余被宋军围成铁砣的二十余名金军纷纷投降。 扒下铠甲紧缚之后,虞允文一声令下,二十余名降兵就被宋军砍了脑袋。 四散而逃的七八名轻骑也没讨好,纷纷被四散追赶的靖难军斩于马下。 从头到尾,没有超过一刻钟。 “这……这就赢了?”统制官戴皋双手有些颤抖,不敢置信的问道。 “赢了,终于赢了一次……”王琪看着地上一堆正在被军法官记录军功的金军首级,竟然产生一种荒谬的感觉。 金军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既如此,当初为何要逃呢? 还没等这些宋军品味出胜利的滋味来,刘淮已经将靖难军甲骑汇聚了起来。 稍微交待一些事项后,刘淮留下了一百靖难军甲骑与淮西军作配合,在荷山之后继续作疑兵。 二百翻涌血液还没停止的靖难军甲骑又拿起补给,在刘淮的带领下,直接向采石矶小营冲去。 (本章完) 第340章 胡骑凭陵杂风火 第340章 胡骑凭陵杂风火 人与人的想法总归是不同的。 就比如阿里刮与韩风都在想,蒲察林再废物也不可能在手有两个谋克的情况下,被数量差不多的宋军攻下采石矶小营。 可蒲察林再见到刘淮时,就觉得辕门口高高悬挂的庞太首级正向自己招手。 作为亲自验了金军尸首的采石矶小营最高长官,蒲察林早就知道这伙子甲骑不是易于之辈,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如此短的时间内又来攻了。 一百步开外就见刘淮领头的二百余骑气势汹汹的杀过来,蒲察林虽然知道这么远不可能有神射手命中,靖难军也不可能用甲骑直接冲到城头上,可他还是心底发虚,慌忙从望楼上走下,混进了排布在营垒墙头的金军硬弓手中。 “张严!何必!”蒲察林转头大吼向直属于他的两名蒲里衍。 “末将在!”早已披挂整齐的一个百人队谋克正在牵着马在营中待命。 “等会儿听我的命令!”蒲察林面目狰狞的吼道:“外面有二百宋狗骑兵,知道该怎么做吗!” “晓得!”张严浑身甲叶子一震,拱手行礼说道。 小营中的杂物早就被打扫一空,这个准备出击的谋克全都席地而坐,马匹就卧在身边。人含枚马勒口,手中紧握着战马的缰绳。 一百人加一百匹战马,将小营中的空地占得满满当当。 见身后金军将士已经准备妥当,蒲察林略微安心,看向了宋军方向。 这些南狗只是扛了一些飞梯,莫不是想着仅靠这些东西就攻破山上小营? 虽说采石矶上的小寨城墙也就一人多高,但是也似乎太儿戏了一些。 很快,靖难军马队在金军的射程之外列好阵型,竟然没有趁势进攻,而是全军欢呼鼓噪,这让普通金军摸不着头脑。 这群宋军到底在发什么癔症? 蒲察林的眼角抽了抽。 由于地势的关系,城墙上的金军看不着发生在荷山后的战斗,可站在一丈余高望楼上的蒲察林却看得一清二楚,如何不知道这些宋军为何欢呼? 随后,当先的雄壮骑士,提着一个深色的布兜,策马向着金军营寨奔驰而来。 向前三十步左右,宋军骑士奋力将布兜向着金军营垒扔了过来。 蒲察林与墙头的金军抬眼望去,只见布兜在空中散开,几个圆滚滚的东西混杂着一些液体在天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散落进了金军营垒中。 紧接着,更多的宋军骑兵也随着那名骑士将手中拎着的布兜扔了过来。 布兜中的球形物事或多或少,也都散落砸进了正在静坐的金军马队面前。 蒲察林原本还以为是火油罐之类的,可随着衔枚金兵用鼻音发出的惊呼连成一片,蒲察林终于看清了。 这分明是一颗颗金军首级。 金军尤其是女真人几乎全都髡发,是哪方的人头太容易分辨了。 张严目光在滚落在自己面前的人头上停留了好一阵,终于伸出手来,将那个人头扶正。看着面容,分明是他的好友,十夫长撒合撵。 张严轻轻的帮撒合撵闭上了他已经变得灰蒙蒙的眼睛,帮他拭去脸上的血污,心中一阵悲痛。昨日见面的时候,张严还有些羡慕撒合撵帐中掳掠而来的女子,当时撒合撵拍着胸脯保证说要替张严抢一个,没想到一天之后就是天人永隔。 许多认出熟人的金军士卒都抬头看向了蒲察林,意思十分明显。 门外那些宋军已经挑衅到这种程度了,你作为长官能忍?裤裆里若是还有那滴溜当啷的一串,能不带兵出去闹一场? 蒲察林还没在脑子里理清楚利弊,百步外的靖难军再次出手了。 刘淮可不管营寨里的金军是怎么想的,别看靖难军耀武扬威气势汹汹,其实他们的时间十分有限。 总的来说,在这片小小的战场上,还是金军的实力更强。虽然一时将金军主将唬住了,可一旦阿里刮真的不管不顾的出营浪战,无论淮西军还是靖难军也只好先行撤退。 军事实力并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三百靖难军加上五百淮西军,战斗力真的比不过七八百金军精锐的。 所谓士气可鼓不可泄,一旦泄了这口气,还能不能组织起下一次进攻,就真的不好说了。 所以,一定要速战速决!很快,靖难军甲骑就在刘淮的指挥下,弯弓搭箭与城墙上的金军开始了对射,喊杀声瞬间响彻了整片采石矶。 采石矶以西靠近江边的一处河滩上,张白鱼与二十名披着铁裲裆的军士将乘坐的小船拖到了草丛中,随即沿着一条隐蔽曲折的小路向上攀登。 应该说这条明显是税所衙役开辟的走私路线用处明显是走私贵重物品的,如同油盐米面等大宗货物也很难入这些衙役的法眼。 也因此,道路相对狭窄,张白鱼等人走得有些艰难。 不过在采石矶上喊杀声响彻的时候,张白鱼也已经到了既定位置。 “再等等,等信号,等待时机,咱们是奇兵,不能与金贼硬拼。”张白鱼摩挲着刀柄,喘着粗气说道:“很快就到了。” 二十名衔枚待命的军士尽皆点头,各自准备。 而这个时机,如果从马后炮的角度上来看,却不是刘淮选定的,而是蒲察林决定的。 其人在刘淮第一次来袭之后就有些预感,今日之事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也就做了一些准备。 蒲察林在巡视这座前身为税所的堡垒时,忍不住对宋国的偷工减料破口大骂。 如此简陋的城防设施,当自己是攻方的时候,自然会开心,但当自己是守方的时候,不由得对这简陋的营寨大挠其头。 在冥思苦想一番之后,蒲察林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思维盲区。 为什么要与宋军打守城战?自己手中明明握着精锐甲骑,为什么不出战将来犯之敌在野战中消灭? 蒲察林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只觉得天地广阔。 然后,他就看着不甚坚固的营垒围墙,只觉得越看越别扭。 若是刚刚就将这围墙凿出两个口子,让五十骑一拥而上,是不是就将那来犯的十名靖难军甲骑拿下了? 也因此,蒲察林谋定了计划,让甲骑在围墙之后埋伏,就等宋军攻城的时候,阵型一散乱,就直接打开营门,破开围墙,让甲骑一股脑的冲出去,在空地上决胜负定生死。 然而想法是好的,但蒲察林万万没有想到,在墙头弯弓搭箭与靖难军对射的金军不只无法压制靖难军,甚至还有被靖难军骑士压着打的趋势。 双方都是牛角铁胎硬弓配上重箭,并没有谁的装备优劣的说法,但理论上,步射要比骑射稳当得多。 然而事实上,金军竟然被压制了。 这岂不是在说,靖难军真的各方面都胜过己方不止一筹? 见墙上袍泽不断惨呼落下,也不断有箭矢抛射到眼前,席地而坐的张严终于忍耐不住,吐出口中的竹片大声说道:“将军,杀出去吧,大金勇士可以死,却不能死得如此憋屈!” 其余席地而坐的金军皆是抬眼来看,虽然他们都衔着竹片,无法说话,但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蒲察林知道不能再等了,再等士气就全无了。他心中也是发狠,一座小营有什么好守的?老子发骑兵踏平了你们这群南狗! “都下墙!快!”蒲察林挥手指挥墙头上的金军从墙上跳下来,等落地之后,对着左右各二十个拉着绳子的金军说道:“都有!给老子使劲拉!” “上马!举兵!”张严大吼道:“踏平南狗!” 他率领的一百金国甲骑也纷纷吐出衔枚,振兵高呼。 肃杀之气直可冲散残云,端的是威武雄壮,横扫六合八方的金国正军正式显露出噬人獠牙。 伴随着数段木栏的轰然倒塌声,金军纷纷驱动马匹,就要冲向五十步外的靖难军。 然而下一刻,一阵高昂的号角声靖难军中响起,随之而立的就是一面飞虎大旗,在风中猎猎翻飞,如同随时要择人而噬。 “杀金贼!” 靖难军抢攻而来了。 (本章完) 第341章 围城画角三四声 第341章 围城画角三四声 “这就是信号了!”张白鱼听闻号角声,立即起身,飞脚踹开了身前的暗门,也没有遮掩身形,径直持刀盾当先杀入。 “杀贼!”二十名悍卒也同时吐出了口中衔枚大吼出声,他们在冲出暗道来到宽阔偏院第一件事就是结成阵型,向着金军后背杀去。 而同一时刻,刘淮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万万没有想到,金军竟然自己把自家的营垒院墙给拆了,并且拆出了个通衢大道,原本需要飞梯钩锁才能通过的障碍物瞬间消失不见了。 刘淮原本还以为金军造了个豆腐渣工程,但透过滚滚烟尘看到同样已经上马列阵的金军后,方才醒悟过来。 原来你们还这么托大啊?! 我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杀了你们这么多的战友了,但你们还敢出来浪战,你们一直都这么勇敢吗? 当然,对于蒲察林来说,这也是不得不做出的抉择,因为慢性死亡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还不如拼死一搏。 这也不是没有胜机的,因为靖难军为了与墙头金军对射,甲骑来往奔驰,编制已经有些散乱,不是那么好聚拢起来的,若是金军能抓住这个机会,冲散靖难军也不是不可能。 可刘淮也是捉战机的高手,只是模模糊糊看到烟尘之后的金军甲骑之后,其人就立即让军士吹响发动总攻的号角,同时竖起飞虎大旗,一马当先,以自身与旗帜为向导,直接向着营寨内部冲去。 应该说这是十分冒险的举动,如果金军在内部设置些拒马、铁蒺藜,那刘淮说不得就会交代在这里。 但金军毕竟是为了给骑兵冲锋让开战术空间,所以才推倒的院墙,哪里会在中间再放一些障碍物呢? 刘淮几乎畅通无阻的越过了营墙,带着十余名亲卫,如同刺出的尖刀一般,狠狠扎向了金军的阵型之中。 其余的靖难军甲骑不管有没有接到军官的命令,见到自家都统已经当先入阵,也是有样学样的冲入了金军营寨之中,三百多骑兵瞬间将这小小的营寨挤成了沙丁鱼罐头。 到了此时此刻,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战术与武技可言了,双方甚至同时放弃了长矛等轻芒迅疾的兵刃,抄起瓜锤铜锏互相抡砸起来。 战斗几乎在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双方都是身披重甲,又都是精锐骑兵,人人奋勇,用以命换命的方式开始战斗,盔甲能防御一两次钝器挥砸,却防御不了四面八方如雨点般锤下的重型兵刃,如同围剿武兴军第一猛安时那般,被锤落下马之人最好也是个骨折重伤的下场。 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即便是将这一百多金军甲骑消灭掉,靖难军也必然会付出极大代价,然而张白鱼率二十锐卒从金军身后杀来时,改变了一切。 骑兵在失去机动力后,作战能力上就要比步卒差得多了,而且金军还在面对刘淮的猛攻,一时间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来了敌人。 张白鱼踹开主院的后门,所看到的就是一片肥美的后脑勺,不由得大喜过望:“都机灵点,都统郎君亲自为咱们拉扯贼军,合该由我等建立功勋!” “杀贼!” 二十步卒在三百余甲骑的混战中显得十分渺小,却是十分灵活,三三两两的结成阵型之后,上斩骑士,下砍马腿,竟是无往不利,很快就将后方十几名金军斩杀当场。 更重要的是,张白鱼的现身使得金军处在了两面夹击之中,而当金军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原本还能支持的士气瞬间低落下来。 于此同时,在正面相对雄厚兵力的压迫之下,终于有一处阵型崩塌开来,刘淮与十余陷阵亲卫沿着这处缺口,径直杀了进去,在这一片营寨之中,将金军甲骑分成了难以呼应的两部分。 眼看着金军覆灭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在此镇守的行军谋克蒲察林也陷入了深深的懊悔。 作为总指挥,其人并没有率领甲骑与靖难军正面搏杀。 在指挥着下属拉倒院墙,打开营寨大门之后,蒲察林就被突入的靖难军隔断在了院墙位置,然后就目瞪口呆的看着靖难军以一种决死的勇气,与金军展开了对攻。 蒲察林的内心早已被悔恨与不甘所填满,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也不明白为什么靖难军捕捉战机的能力会这么强悍,他更不明白这伙子一路被撵着跑的宋军为何突然有如此强大的战斗意志。 可蒲察林知道,自己至少还能做一件事,那就是像个真正的军人一般参与进这片修罗场中,或是将这些宋军全都锤杀在这里,或是自己在战斗中被锤成烂泥。 蒲察林汇集了五个拉倒木栏、却因为靠近未开的营门而躲过第一次冲击的金军甲士,搜罗了战场上散落的战马,打开营门冲了出去,刚要绕了一圈从木栏倒塌的地方高喊着杀向宋军的后背,却见到从山下复又冲上来十余名甲骑,为首之人身后打着一面‘时’字大旗。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为首的将领举起长矛:“爷爷唤作时俊,到了下边,莫要喊屈!” “报仇啊!”十余宋军甲骑大恨出声,随后各自挺着兵刃,猛扑向了蒲察林。 宋军的愤怒是可以想象的,在这场大溃败中,谁没有几个故友窝窝囊囊的死去? 两淮自古繁华,像时俊这种还算厚道的统制官更是带着大伙干些买卖赚钱,不少军士都已经在淮西置办了家产,娶妻生子安了家。金人一来,什么都没了。 家没了,浑家被掳走了,儿女爹娘被杀了,军中的袍泽兄弟也死了。 人在人群中自然就会被气氛感染,当所有人都在狼狈而逃时,这些人也自然会被裹挟在其中。而当所有人全都愤怒反击时,这些人也同样会不计生死。 蒲察林愤怒大吼,同样放弃了袭击靖难军的背后,正面与时俊等人冲杀到了一起。 虽然宋军要比金军人数多一倍,虽然双方距离过近,都没有将战马速度加到极致,但蒲察林凭借精湛的马术还是与时俊杀得难解难分。 平白挨了两刀之后,虽然有盔甲作防护,没有受伤,但时俊依旧是疼得龇牙咧嘴,蒲察林则是状若疯虎,竟然是不闪不避的与时俊展开了搏杀。 瞅准了一个机会之后,时俊拼着用披膊挡下一刀,长矛如灵蛇吐信般刺出,沿着蒲察林肩窝盔甲缝隙处刺了进去。蒲察林却是像是没有感觉一般,依旧要挥舞长刀,当头劈下。 撕扯间,两人的力气全都使错了,难以在马上维持,双脚脱离了马镫,跌落下马。 时俊在地上翻滚了一圈,从腰间抽出瓜锤,摇摇晃晃站起来之后,见蒲察林想要抽出肩膀上的长矛,迅速向前一步,抡起瓜锤,狠狠砸在了蒲察林的头盔上。 蒲察林摇晃着向后退了两步,放弃拔出矛头,同样将手伸到了腰间的页锤上,然而时俊没有给他反击的机会,推了一把长矛,将蒲察林推倒在地,随后双手握锤,如同劈柴一般,大吼着将锤头砸在蒲察林的头盔上。 数下之后,蒲察林彻底不动了,而时俊却像是在泄愤一般,继续挥舞瓜锤,直到将蒲察林头盔砸扁之后方才住手。 而此时,金军营寨中的战斗也已经到了尾声。 在被两面包围的情况下,金军甲骑即便有熊心豹子胆,也无法支撑太久,事实上,当金军还剩下四十多甲骑的时候就不想再打了,但靖难军却是已经杀红了眼,根本没有留俘虏的打算。 而金军被堵在营寨之中,三面院墙,一面大江,逃也是没有地方逃的,只能将绝望之中被屠戮一空。 “将军,赢了!” 听到欢呼声从金军营寨中响了起来之后,时俊方才回过神来,听着亲兵欢呼的声音,其人竟然在战场上恍惚了一下。 随即,时俊俯身扶起了刚刚在交战中落马的袍泽。 这名唤作李常的都头肩膀上被锤了一下,虽然落马,伤势却不是很严重,此时手中依旧拎着页锤,起身之后立即四面张望,寻找金军。 待看到金军都已经被斩杀了之后,李常口中喃喃自语:“赢了……” “赢了……竟然赢了……”李常手中的页锤滑落在地,单手捂住了嘴脸,泪水混杂在汗水血水中从指缝中流出。 “呜呜……”终于,李常掩盖不住呜咽的哭声,抬头向时俊问道:“太尉,咱们能赢……咱们能赢啊……” “那咱们……咱们他娘的到底为什么跑呢?!”李常蹲在地上,摘下头盔,抱头痛哭,似在问时俊,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时俊也回答不出,他看着又哭又笑又是欢呼的宋军,心中也是一阵恍惚。 是啊,能赢的,为什么要逃啊。 而此时,时俊听到了金军营寨中,刘淮的高声下令:“两刻钟,收治伤员,聚拢盔甲战马,割取首级,两刻钟后,不能带走的全都烧了!” “喏!” 震天的应诺声响彻了采石矶。 (本章完) 第342章 士气未饶军气振 第342章 士气未饶军气振 在靖难军进攻采石矶小营时,阿里刮的心情可谓是十分纠结。 他实在是太在意身后的这条浮桥了。 而夹谷长庚的全军覆没也使得阿里刮对宋军的实力有了错误的判断。 须知道,这可不是说宋军正面击败了一个百人队,而是说宋军让一百金军骑兵全军覆灭,一个都没有逃出来! 这是两个难度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的事情。 现在有二百甲骑去攻打采石矶小营,怎么看都是在引诱渡口大营的金军去救援,宋军主力趁机来进攻渡口大营,从而一举破坏浮桥与渡口。 因为甲骑攻营这种事怎么想怎么不靠谱,尤其是采石矶营地中还有数量接近的金军甲骑,如何能被攻下? 所以,阿里刮还是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数里外的荷山,彼处依旧是烟尘滚滚,也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宋军,这些宋军又在搞什么名堂。 派遣了几波游骑前去探查,却被荷山之后的骑兵远远驱逐,什么都没探查出来。 就在阿里刮还在纠结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前去围攻采石矶小营的靖难军甲骑卷起烟尘,从采石矶上冲了下来。 一开始阿里刮还以为这是靖难军见到小营防守严密,放弃了进攻,然而下一刻他就猛然反应过来,事情有些不对。 如同阿里刮这种骑兵宿将,很容易就能从马蹄声中判断战马数量多寡,此时他发现这并不是二百骑能发出的声音,最起码要有五百匹马同时奔腾才能有的动静。 五百匹马? 难道蒲察林追杀出来了? 阿里刮在望楼上死死盯着小山山坡,却发现,山顶有黑烟冒了出来,烟柱越来越粗,颜色越来越重,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字面意义上的目瞪口呆起来。 这……这似乎不是金军追击宋军,而似乎是宋军攻下了采石矶小营,缴获了所有战马之后,驮着战利品撤退后,将小营一把火烧了。 韩风在望楼下大喊:“将军,此时该如何?” 阿里刮强行摁住心底的慌乱:“韩风,你率三十轻骑,到荷山之后去探一探宋军,莫要力敌,晓得俺的意思吗?” 韩风连连点头,迅速离去了。 阿里刮也没有闲着,同样带着十几名亲卫,沿着采石矶北坡,向采石矶小营探查情况。 且不说金军这里战战兢兢,宋军这里也是提心吊胆。 刚刚夹谷长庚那一次突袭造成了足足七十余伤亡,没办法,速度加到极致的骑兵相对于步卒来说优势太大了。 若非这五百宋军都是各个统制官的心腹,遭受了如此重大的伤亡,即便有虞允文亲自压阵,说不得已经全军溃散了。 饶是如此,现在宋军能保持战意,除了刚刚胜了一场所激励起的士气与高阶官员身先士卒外,全靠张小乙亲率的百余靖难军甲骑压阵。 若是现在阿里刮真的心一横,率渡口大营中的五百余骑冲杀出来,那宋军也只能吹灯拔蜡了。 只有时俊一人敢率十几名亲军去采石矶小营支援刘淮,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宋军依旧处于十分保守的状态。 遥遥见到刘淮率甲骑归来,并且身后还跟着许多战马之后,虞允文的脸上才复又浮起一丝笑意。 “刘大郎,下面该去攻打金贼大营?还是说要回军?”刘淮刚刚上前行礼,还没有说话,虞允文就直接抓住了刘淮满是血渍的大手,低声询问。 这是今天出兵所做的两手准备,如果金军要菜一些,那么今天就要试着进攻渡口大营;如果这武平军第一猛安,也如同武兴军第一猛安那般精锐,那么就不能浪送,而是需要淮西军全军之力,以作应对了。 现在看来,武平军第一猛安虽然犯了一系列犹如骄横、轻敌的错误,战力上却是不缺的。若不是飞虎军甲骑占了个以多欺少前后夹击的便宜,今日的伤亡也不会少。 “此番大胜,虞舍人应当率军回营,以鼓舞士气。”刘淮同样低声说道。 虞允文会意,这就是刘淮给他的政治表演的舞台了,其人当即攥紧右手,高呼出声:“大胜!” “大胜!” “大胜!” 先是靖难军附和高呼,随后则是淮西军的欢呼雀跃。 待欢呼声稍稍平静之后,虞允文一声令下,刘淮亲自率领百余甲骑压阵,宋军则是浩浩荡荡的列阵归营。 韩风已经抵达近前,但看到刘淮将百余精锐甲骑排开,在飞虎大旗之下虎视眈眈,其人终究不敢以三十轻骑来捋虎须,只能悻悻而去。当然,韩风这一趟也不是毫无所得,最起码他还是看清楚了宋军的人数,也看清楚了靖难军是真的缴获了一大批战马盔甲而去的。 按说宋军行军时防御薄弱,正是突袭的好时候,但韩风看了看正在西沉的日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宋军来攻是算好时间的,金军如果此时出击,肯定就是要打夜战了。 夜战是胜也稀里糊涂,败也稀里糊涂,若是稀里糊涂的将浮桥也丢了,那就要犯大错了。 韩风离去之后,宋军直接摆开了行军阵型,不过两刻钟就回到了采石镇。 彼处四千余宋军已经在镇北的集市处列阵,而且太平州的知州与当涂县的知县也已经赶到,随之而来的,还有劳军的民夫与百姓。 在下令守营官兵各司其事后,救治伤员之后,虞允文就端坐在镇口的高台上,开始了政治表演。 其人先是命人从后营搬出金银财帛让军法官点检首级军功,靖难军与淮西军直接列队而过,将手中拎着的首级堆在高台上,由军法官点验后,当场将赏赐分发下去。 这就唤作目下而决,将财物直接发给小兵辣子,不给中层军官上下其手的机会。除此之外虞允文还会一一询问名字,并且出言勉励。 照理说,虞允文这种前来劳军的中书舍人是没资格干这种事的,他请求总揽淮西全局的文书也是在午时刚刚发出,还没有到负责长江防线的叶义问手中,可谁让虞允文是个士大夫呢? 如此僭越之事,若是武将干了,按照宋朝的惯例,少不得一个心怀怨望、居心叵测的诛心之论。可若是士大夫干了,那就是顾全大局,挺身而出为天下先的磊落行径。 随着唱名上台领赏的人越来越多,在台上金军首级堆成小山,在外围观的宋军与百姓终于相信,虞舍人率军出击不到半个时辰后,就赢来一次了不起的大捷。 当然,为了增加此战的震撼性。这些金军首级里,除了采石矶山上小营的二百金人,还有之前扔进去的首级,虽然在战斗中马踩人砸显得不甚完整,可还能囫囵个看出来。 这些内情围观者却是不知道的,他们只道虞舍人带着八百人去突袭金贼,却带回三百余金贼首级。 伴随着越来越大喧哗声与隐隐哭声,赏赐与封官也到达了尾声。 对时俊等人官爵的提升虽然只是虞允文的空口白牙,可虞允文相信,只要别封个王出去,其他的封赏,朝廷中无论是谁都得捏着鼻子认。 此乃救时之举,夺不回采石防线,你们全得胡发左衽! 封赏完毕后,又有几名军卒将两门巨大的木板抬上了高台,随后用巨大木椽子将其固定立起。 虞允文起身后,从军法官手中接过毛笔,却发现毛笔细小,在一人高的门板上写字有些勉为其难,索性就将毛笔弃置于案台上。 随后,虞允文干脆撕下衣襟下摆,团成一团,蘸着金军首级堆下淌出的黑血在两片木板上奋笔疾书。 虞允文是两榜进士出身,文采自然是不缺的,可他此时满怀激荡却也只是写下两行大字。 左边是:枉死百姓之灵位。 右边是:战殒将士之灵位。 随后又有军士搬上香炉案几,虞允文退后几步,躬身对两个灵位拜了三拜,随后朗声说道:“皇天后土在上,列祖列宗在上。末学虞彬甫再拜,百姓遭此罹难,我之过也,将士未能克敌,我之过也。今聊以三百颗胡虏首级前来祭祀,望苍天眷我,屠灭敌寇。” 虞允文说罢,将手中的三炷香插在香炉之中,又拜了一次,口中高呼:“伏惟尚飨!” “尚飨!”台下先是刘淮带领三百靖难军齐声大喊。 随后五名统制官所带领的四百战兵齐声高呼。 然后,围观的宋军士卒,当涂百姓也纷纷应和,声音如雷声般,传遍四方。 虞允文祭拜完毕后豁然转身,指着台下众人发令:“从此刻起,老夫总揽采石矶当面战事,汝等可有不服?” 别说那五名统制官了,就连刚刚从当涂赶来的知府、通判等人也无话可说。 战事一起,自然是谁有本事谁上,没本事的强出头一不小心就会把脑袋出没了。 你说你有本事,金军都在渡口好几天了,村子镇子都屠了好几个了,也没见你能擒杀一二金贼啊?人家虞舍人昨日到的,今日下午就拿着三百金贼人头来祭奠百姓了。这份能耐,不服不行。 “既如此,全军备战,明日……”虞允文声音洪亮,指向了采石矶渡口:“必将金贼赶进大江!” (本章完) 第34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34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俺要掀了对面那宋狗大营!”就在采石镇处宋军士气被调动起来的同时,阿里刮的军帐之中,一名唤作厄鲁补的女真谋克正在发狠。 “怎么掀?”韩风呲笑道。 “唤来江心洲的阿里,还有浮桥西头的何永昌,留一个谋克守大营,剩下四百签军外加六百正军并排压过去,俺就不信攻不下宋狗的大营!”厄鲁补似乎没听出韩风的话外之音,做出了个还能看得过去的计划。 阿里刮也盘膝坐在大帐的主位,却是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那些宋军精骑呢?”韩风再次发问。 “不出来就还则罢了,若是敢露头,第一个宰了他们!”说话的却是另一名渤海籍谋克,名字唤作胡远,其人与蒲察林相善,却没想到一天之内就已经天人永隔,此时简直愤恨之心难以抑制。 “胡大嘴,你也别吃草灯灰,放轻巧屁。”韩风叫着胡远在军中的匪号:“蒲察林的本事怎样,镇守采石小营的那两个谋克能不能打,你比俺们更清楚。他们不到两刻便被这二百宋狗杀了个精光,你拿什么挡?” “俺就问你一句,若是我等正在攻营,那一百骑突然从身后窜出来咋办?”韩风摊手说道。 “那你说咋办,三个谋克没了,咱在这儿干等着?”厄鲁补猛锤了一下地面低吼道。 “对,就是等着!”韩风点头说道。 “俺早知道你个汉儿懦弱,却没想到竟是这般不堪!”另一名女真谋克术虎赤面露不屑的说道。 “汉儿如何,俺的功劳比你少吗?”韩风勃然大怒,手放在了腰间短刀柄上。 “你拿个玩具吓唬谁……”术虎赤刚说一句,就被阿里刮打断了。 “够了!”阿里刮大吼道,他的目光森然从五个谋克脸前扫过。最终停留在了始终未发一言的斜卯出的脸上:“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俺无话可说。”斜卯出扣了扣脚丫子,摇头说道:“若是攻,俺自是带队为前锋,若是守,俺现在就去结硬营、挖堑壕。猛安你可以自决。” “很好。”阿里刮点了点头说道,随后又看向其余四名谋克:“俺在一天内连丢三个谋克,照理说,若是总管在此,莫说按军律把俺拖下去打军棍,就算撸了俺这个猛安头衔直接斩了俺,俺也无话可说。” “可总管毕竟不在此地,俺依旧是千人之长。就问你们一句,俺的军令,你们听还是不听!?” “太尉言重了!”五名谋克慌忙低头,以示臣服。 “那就好,俺也不跟你们藏着掖着。”阿里刮摸了摸脸上乱糟糟的胡子说道:“咱们人太少,要护的地方太多,俺在一开始就不应该有立小营的想法,更不应该让夹谷长庚冒然出击,哼……终究还是小看了那些南狗。” “不过无所谓了,接下来要小心守营。”阿里刮的黑脸抽了抽,可见打成这种窝囊仗他也很难受,可职责所在,他还是强忍着冲去将宋人砍杀一光的冲动说道:“总管正在星夜赶来,刚刚已经给了俺准确消息,最迟后日早晨日升时,李克难就会带着两个猛安前来助战。” “咱们只要撑过明日,总管大军一至,莫说当面敌人,后面那座当涂城的宋狗,咱们也要一并屠光,方解我心头之恨!”阿里刮表情近乎狰狞,可见他的心情绝对不像他的话语一般平静。 “那些宋狗肯定也知机。”韩风摇头说道:“明日可是不好捱……” “也不知对面来的是哪位好汉……”阿里刮也是感叹。 几日前那些宋狗还惶惶如丧家犬,被阿里刮带领的一千余人撵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若不是当涂官员事先修了浮桥,这五千残兵败将早就被阿里刮屠灭在大江之畔了。 可在今天,人还是那些人,只不过来了个说话管事又有担当的首领,立即就脱胎换骨,竟然连续殄灭了三个谋克,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这一切让阿里刮对这次灭宋之战有了一些不好预感。 这些南狗……好像也不全都是废物。 阿里刮晃了晃硕大的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中驱逐出去,想了想说道:“传俺的将令,让阿里、何永昌固守本营,将江心洲与大江西岸的浮桥守好,睁大眼睛小心些。” “厄鲁补、术虎赤、胡远!” “末将在!” “你们的人全都安生的用饭睡觉,穿着甲睡在马旁边,没俺的将令不用你们杀敌。可俺的将令一下,你们三个谋克就得在一炷香之内杀出去,明白吗?” “遵令!” “韩风,斜卯出!”“在!” “给签军分发武器,让他们与宋狗互耗,尔等身为生力军,俺自有用处。” “遵令!” “好,那就不要畏战,各守本位!”阿里刮一锤地,环视五名谋克:“后日之后,咱们就能有天大的富贵!” 说罢,阿里刮重重一锤身前案几,如同想将今日的烦闷与憋屈同时排出体外一般。 在这一夜,金军防备甚严,但是宋军没有夜袭的想法,这让阿里刮有些莫名的期待。 莫非宋军得了一番小胜之后就觉得能向上级大头巾交差,开始懈怠了吗? 若真是这样,那还真是天佑大金了。 然而十一月八日上午,阿里刮就知道自己错了,不但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荷山之后烟尘滚滚,仿佛有数千兵马在运动,金军派遣游骑探查,宋军同样也以游骑相对。 按照常理,金军以骑兵为主力,能选作游骑斥候的基本上都算是弓马娴熟的勇士,杀一些宋军斥候简直是手拿把攥,这也是金军的一大优势,能通过骑兵优势来掌握战场信息,从而遮蔽宋军的战场感知。 然而此时阿里刮发现自己失策了。 这些声音中带着山东腔的游骑实在是过于厉害了,他们的骑术甚至要比金军还要高超,骑兵之间的各种配合也是炉火纯青,如同从小就长在马背上一样。 一番厮杀下来,金军竟然还处于下风。 如果阿里刮知道原因就不奇怪了,因为靖难军中能被选作斥候的,也是最精锐的骑兵,这些人有一大部分是骑奴出身,一小部分则是山东豪强私兵。 如果说大规模骑兵对战他们还需要再练练的话,那么小规模骑兵冲突就是专业对口,从小到大锻炼的了。 而率领这些斥候的将领正是耶律兴哥的副手萧盆奴。 作为耶律兴哥向刘淮示好的方式之一,被派遣而来的萧盆奴虽然只带着十几名亲卫南下,却并不想被当作客人,而是每时每刻都想上战场作战,以证明自己的价值。 然而刘淮又确实没有什么兵马派遣给他指挥,或者说无论是靖难军还是天平军都不会听从一个契丹人的命令,所以刘淮就将其委任为斥候的首领了。 这只是个临时任命,因为斥候的多寡也是随时在改变的,必要的时候,飞虎军甚至可能全部化整为零去遮蔽战场。 然而萧盆奴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一般,立即投入了这个充满前途的工作。 不得不说,契丹人虽然已经没落了,但还是有些勇士的,尤其是在完颜宗弼将契丹安置在草原边上,以应对蒙兀人后,契丹人还是捡回了一些勇武。 给萧盆奴配上百余飞虎军精锐之后,其人依靠着敏锐的战场嗅觉,立即就适应了斥候头目的工作,通过引诱埋伏等各种手段,仅仅一个上午,就斩获了三十余金军的人头,直接向刘淮夸耀战功。 虞允文也不含糊,当即就将萧盆奴的官职提升到了统领,搞得无论是刘淮还是萧盆奴都是一阵尴尬。 也不知道萧盆奴萧统领的军队在哪里。 这只是小插曲罢了,在斥候激烈的厮杀中,宋军荷山大营终于在下午建立了起来,隔着一座荷山,与金军渡口大营遥遥对立。 而直到此时,作为宋军事实上的军事指挥官,刘淮也做出了判断。 金军从头至尾都没有派遣大军来踏营,只能确定的说明一件事,那就是金军主力已经不远了,甚至明天就会到,以至于金军已经对宋军在近在眼前之地立营毫不在意了。 荷山以西,刘淮望着金军渡口大营。 采石矶渡口,阿里刮也望着荷山。 宋金两名主将的心都在渐渐沉下去。 看来今日之事,是注定不能善了了。 (本章完) 第344章 未必人间无好汉 第344章 未必人间无好汉 十一月九日子时(0点),大江岸边,张白鱼正在喝掺着茱萸粉的凉水,每咽一口,就皱一下眉头。 这是跟张小乙学的,自从张小乙戒酒之后,就惯常用混着茱萸粉的清水来提神保暖。 说句实话,十分难喝。 但水中辛辣的感觉,终究还是能给人一种虚幻的温暖,不至于在这冬日中被悄无声息的冻死。 其人身后的百余靖难军也是有样学样,不时吃一些肉干之类的东西,来保存热量。 还有百余淮西军大概也是如此,但他们确实是咽不下茱萸水,只能用毯子裹着,在原地蹦跶以取暖。 毕竟是奇兵,不能生火。 “将军,咱们何时出动?再不开打,儿郎们就要冻死了。”淮西军中,有人低声询问。 统制官盛新也不管对方在黑灯瞎火中能不能看到,直接摇头以对:“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约定在子三刻出动,还有两刻钟,你着急什么?” 那人干笑两声,复又在黑暗中叹气:“将军,俺不是怕死,而是冻死实在是太窝囊,好歹让俺杀几个金贼再死啊。” “呸呸呸,晦气……”又有人参与了话头:“俺是要立功受赏娶婆姨的,什么死不死的,别说丧气话。” 听闻此言,周遭一时沉默,良久之后方才有人说道:“我家在庐州,不知道我那婆姨如何了……” 眼见继续说下去,士气就要开始低落了,盛新连忙截住话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葛老三,你若是真的闲得慌,你再去检查一下那些小船,咱们可都是重甲,若是船翻了,那可不得了。” “得令。” 黑暗中,有人低声应诺一句,随后又有几人借着月光一起离去,向河边处行去。 而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张白鱼的注意,他还以为淮西军中有人要逃窜,不由得勃然大怒,但借着月光,隐约看到那几人只是去看船底与船桨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淮西军虽然已经败得这么惨,但今日参加夜袭,充当奇兵之人,都是自愿参与的,而且经历了好几次筛选,基本上不会临阵退缩的。 换句话来说,临阵退缩之人,一开始就不会被选中作奇兵的。 近三百甲士在寒冷的西风中沉默的等待着,直到月上中天后,张白鱼方才站起,在月色中显示出了身形。 “都活动一下,出发!” 很快,淮西军就将小船推进了大江之中,五十艘小船载着甲士顺流而下,向着江心洲驶去。 今夜万里无云,月朗星稀,大江上波光粼粼,天空中的景色映照在水面上,竟让人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天在水,还是水在天。 盛新抱着长斧,望着这一幕,不由得有些痴了。 然而他又借着月光,遥遥眺望着由载着靖难军的小船组成的矛头时,不由得又是一叹。 张白鱼张四郎是个好汉。 刘淮刘统制是个好汉。 靖难军全都是好汉。 虞允文虞储相更是好汉。 军中的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无论如何,能战敢战之人必然会受到所有人的尊重。 淮西五统制中,为什么时俊有一些超然的地位,不就是他敢于与金军作战,甚至大败之后还敢跟着虞允文去探查敌营,在昨日也敢率亲卫去采石矶小营参战吗? 这就是好汉行径。 盛新与其他几名统制官不同,他是巢湖水军统制,这也是他能抢到这次差事的主要原因。 盛新的船队巢湖屯驻,在庐州陷落后,他在王权的军令之下烧船后撤。 原本他也可以不搭理王权这个懦弱小人,而选择带着船队在巢湖中打游击。 反正巢湖够大,周围军民全是熟人,而金军缺水军,没个十年八年休想把盛新剿灭。 可世事就是这样,人生的重大选择出现时,并不会有个人蹦出来举出指示牌,也并不会有慷慨激昂的背景音乐。 盛新只记得下令烧船时,那是个普通而又沉闷的下午。部下怪异的目光,百姓们的嚎哭声都是事后才想起的,当时盛新只是满心畏惧的想要赶紧逃离前线而已。盛新此刻回想起来,那一把火把他的人生分成两截,之前他是统制官,是好汉。而之后,虽有王权的军令作为遮掩,可他怎能骗过他自己呢? 他变成了跟王权一般的懦夫。 而现在,军中所有人都在称赞刘淮,都在称赞虞允文,乃至于称赞时俊。盛新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虽也一起附和,可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俺也是好汉!”此时此刻,盛新蹲在小船上,摸着怀中的大斧,心中对自己说道。 “这次,俺绝对不会再退!”盛新望向眺望着最前方的靖难军,口中喃喃自语。 不知是因为过于寂静,还是舟上的十名甲士一直在仔细聆听周围声音,很快,又有几声低声附和:“不退……” “不能再退了……”人声很快消失在阵阵江涛之中。 与此同时,荷山上,刘淮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对虞允文说道:“虞舍人,是时候了。” 虞允文沉默片刻,方才询问:“据刚刚收到的军报,明日……不,今日一早,李道就率水军从鄂州支援而来,此时难道还要出战吗?” 刘淮正色说道:“虞舍人,士气可鼓不可泄,现在如果撤军,则再想聚兵进攻非十数日鼓动不可得。另外……” 刘淮脸上浮现一丝狞笑:“末将是武人,相信的从来是身边袍泽手中刀,若明日金贼主力到了,李道失期该如何,难道仅凭侥幸,就将大江天险拱手让人吗?” 虞允文想了想,只觉得刘淮所说确实有道理,终于还是点头说道:“那就开始吧。” 刘淮同样点头,将头盔扣在头上,提气大吼道:“举火!” 伴随着一声令下,裸着上半身的力士猛然挥动鼓槌,隆隆的大将军鼓响起。已经在荷山上列队的五千宋军传递着火种,点燃了手中的火把。 少顷,荷山西侧的火光就从星星点点化作漫天繁星,最终变成了如荼的一片。 “进!”刘淮再次举矛大喊下令。 将军鼓的响声突然一变,变得更加激烈。 “呼!” “喝!” 宋军高呼着,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按着顺序缓缓列阵从山坡上走下来,如同岩浆整齐的从爆发的火山上流下一般。 虞允文在大阵的正中,驱着马缓缓向前,身侧则是巨大的帅旗,上面只有一个大大的虞字。帅旗烈烈招展于西风之中,其上的虞字伴随着周围明灭的火把时隐时现。 刘淮却在队伍的前列率领二百靖难军甲骑当先而行,不时下命令与传令兵,让两翼的军士与中军保持一致。 “俺跟你们讲过,俺爹是陇西郡公王德王子华!”王琪身为宋军右翼统帅,也在阵中给军士们鼓劲:“他对金贼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金贼都称他为王夜叉。俺不如俺爹,一路丢盔卸甲来到此处。祖上的脸都丢光了!” “可俺不想走了,俺是真的想跟金贼堂堂正正来一仗!”王琪举起是王德用过的大斧:“咱们有五千!金贼只有五百!五千打五百,十个打一个,今日有进无退,俺就不信,这些金贼是铁打的!” 其余统制、统领、都头也都纷纷鼓劲,赏赐与开拔钱已经发了下去,金人脑袋的赏格也定的老高,选锋们的赏赐格外厚重。再加上家仇国恨,此时此刻,没理由再退。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像王琪所说的那样,对面营寨的金军只有五百正军,而己方不算当涂本地的百姓与民兵,足足有五千人。 当金贼有一千人时,宋军还是有些胆怯的。可如今仅仅剩五百人,再言害怕莫说是好汉,连个娘们都不如。 而就在宋军从山上铺陈而下,在平地列阵的那一刻,金军营垒中同样角声大作,灯火通明。 “杀!” “杀!” “杀!” 面对十倍于己的宋军,金军并没有胆怯,在各个谋克、蒲里衍的带领下迅速列阵。 刚刚休息没多久的签军又被驱赶上了墙头,战战兢兢地拿着手中的兵刃看向如同燎原火一般的宋军。偶尔有一二签军畏敌逃窜,很快就被金国正军从人堆中拽出来枭首示众。 阿里刮从军帐中走出来,爬上了望楼,目光如炬的看着宋军摆开的大阵,心中长叹一声,终于来了。 (本章完) 第345章 举火夜战闻金鼓 第345章 举火夜战闻金鼓 战争其实就跟下棋一般,如果对方迟迟不落子,那就不止要担心对方的奇招怪招,更要担心对方把棋盘掀了给自己一巴掌。 可落了子一切也就确定了。 也因此,阿里刮见宋军规规矩矩的摆出大阵攻坚,心中竟然欢喜居多。 到了比拼耐力毅力的时候,金军从来没有怕过谁。 阿里刮高举右手,让厄鲁补、术虎赤、胡远三名谋克静心等待,看着宋军越来越近的队列,眯了眯眼睛,看向身边一座比望楼高一些的烽火台,心中权衡了一下,还是摇头将目光投向宋军阵列。 隆隆的将军鼓骤然一停,宋军的最前方距离金军营寨已经不及百步,前排的枪盾兵立定之后将长枪架在大盾上,五千人以千人为队,围住了金军大营。 金军渡口大营大略是个半圆形,依靠着长江而建,若不是身后还有一条浮桥,就是标准的背河而战了。 “这样也好,也能有个退路。”此时此刻,阿里刮如是想道。 宋军的排头兵列好阵列之后,各军中的弓手出列,总数大约五百人,在各个都头的指挥下,向着金军营垒倾泻起箭矢来。 金军营垒墙头的签军也不甘示弱,同样弯弓搭箭,居高临下射击宋军。 宋军弓手都是软弓,与墙头的签军算是臭棋篓子凑一起了,双方加一起没有射死几个人,却是你来我往,热闹非常。 这期间,也有些许火矢射入金军营寨,被早有准备的金军快速扑灭。 可趁此机会,宋军的辅兵不断用麻袋竹筐将干土填到壕沟中,很快就将金军营寨外两步宽、半人深的壕沟填平了一小半。 早已从望楼上下来的阿里刮扶着营栏,透过缝隙向外望见这一幕,冷哼一声。 “将军,咱们上不上?”厄鲁补大声问道。 “上个屁!这才哪到哪?”阿里刮不满的回骂:“给老子安生的待着。” “不过光看这些宋狗在面前撒野也是憋屈。”阿里刮骂完后又嘎巴了一下嘴巴,对厄鲁补说道:“让你的谋克上前,抛射四轮,不许多也不许少,明白吗?” “喏!”厄鲁补大声应诺后,就带着一百人在营墙的侧后方列成两列。 “引!”厄鲁补带头弯弓搭箭,并向斜上方,也就是桥头签军的头顶指去。 这一百金国正军各个手持硬弓,随着自家谋克吱哑哑的拉开弓弦。 “放!” 毕竟是金国的主力,出手就是不同凡响,箭矢带着呼啸之声擦着签军头顶飞过,将签军吓得卧倒一片。 这些女真重箭在天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后,如同坠落的冰雹一般砸向地面。 而正在浮土填坑的宋军辅兵一时措手不及,被箭矢结结实实的射在身上,顿时响起一阵哀嚎惨叫声。 厄鲁补残忍一笑,手中却不停。指挥着手下严格按着阿里刮的军令射了四轮,营寨外的宋军辅兵瞬间崩溃,作鸟兽散,只余几十死伤横七竖八的躺在营垒之外。 还没等厄鲁补高兴,他只觉得耳边风声一紧,好像有什么呼啸而过。随后列成两排的金军阵列一阵混乱。伴随着阵阵惨叫与木头断裂的声音回头细细看去,厄鲁补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根形似长矛的粗大弩矢刚巧穿过了营垒木栏的缝隙射了进来,擦着厄鲁补的耳朵,将其身后的两名重甲金军钉在一起。 “八牛弩!这群宋狗!这群疯子把八牛弩搬出来了!”厄鲁补一阵后怕。 这两个倒霉蛋前一个还算幸运,被弩矢当胸穿过,立即就不活了。而后一个则是被弩矢穿过了腹部,肠子都流了一地却还是哀嚎惨叫,挣扎着想要求救,被厄鲁补一刀给了个痛快。 “一共几台?”阿里刮也被宋军搬出的八牛弩吓了一跳,抬头问在墙头的汉儿签军宋军有几架八牛弩。“四个……不对……五……”那名汉儿签军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枚巨大弩矢的铁翎削飞了半个脑袋。 这个汉儿签军的一身皮甲如同鹤立鸡群,在全是布衣的签军中出卖了他的指挥地位,遭到了定点狙杀。 阿里刮见状也向后退了几步,不敢再靠近营栏。 还没等阿里刮想出对策,又是一轮弩矢射来,砸在了营垒木栏上。在八牛弩积蓄的巨大势能加持下,弩矢连夯土城墙都能射入,更别说普通圆木所立起的栅栏了。 阿里刮心中了然,这些八牛弩必然不是这群败兵败退时所带,都丢盔卸甲了哪还能带着大型军械?而更有可能是从他们身后的当涂城中拆下来的,这群宋人当真是拼了! 须知道,八牛弩的定位从来都是城防武器,当不了野战炮的!只要稍稍不注意,这些金贵的守城武器就会彻底坏掉。 八牛弩虽然威力巨大,却毕竟不是大炮能一炸一大片。三四轮的弩矢飞过后,只有十余个倒霉蛋受了伤亡。 可架不住这种如同长枪一般弩矢根本没办法硬抗,哪怕只是蹭一下能蹭下来一片血肉,再厚的扎甲也防御不住,对于士气的打击过于严重。 金军纷纷惊呼躲避,列成整齐的队列一时散乱,而战马更是躁动不堪,伴随着伤者的阵阵惨叫,大营愈发混乱。 虽然在金军各级军官的弹压下,大营中的骚乱很快就被平复。然而趁此机会宋军辅兵又是一齐出动,或是将之前的尸体伤员拖回宋军阵中,或是背负土篓继续填埋壕沟,不多时,营垒外那条被填了一半的壕沟就被填平。 阿里刮用鞭子训斥完阵型散落的金国正军后,又下令将几名乱跑的签军枭首示众,以儆效尤。随后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透过营栏缝隙向外观察情况,心中默默权衡着出兵时机。 能射千步的八牛弩在百十步外发射,一次发射一支巨矢和六支小矢,虽然威力惊人,但发射速度太慢。就它上弦的工夫,够金军践踏八遍了。 可除此之外,宋军什么东西都没有露。 他们的重甲步兵没有踪迹。 他们数量最起码有三百的精骑也没有出现。 他们的神臂弓也没有开始射击。 可此时此刻,宋国辅兵已经将绳索套上了营垒的木栏上,一同喊着号子试图将木栏拉倒。虽然墙头上有签军用软弓不停的放箭,可宋军的弓手和八牛弩也不是善茬,往往签军刚刚露头,就被箭矢密集集火。 阿里刮摸着摇摇欲坠的营栏,心中决然,此时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却有可能是最后的时机了。 “举火!吹角!上马!”在阿里刮的命令下,一个火把当先投上了烽火台,浸满油脂的干柴堆迅速燃烧起来。十数名金国甲士同时吹响了手中的号角,而在前方充当督战队的厄鲁补所部也不再管渐渐失去控制的签军,任他们在前营四处逃窜。 厄鲁补带领部下来到一片营帐之后,另外两个谋克已经牵马列好了队伍,而阿里刮就在所有人的最前方,象征着行军猛安身份的大旗被他的亲卫高举,紧随在他身后。 阿里刮默默的看着营垒墙壁一点点倾倒,一言不发。 他身后休养了一日的金军马队也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只有一两马嘶之声,却又迅速被骑士们安抚了下去,虽然与营寨外宋军的高呼喧闹不同,然则杀气在沉默中冲天而起。 终于在营垒木栏被拉倒的一瞬间,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同时传到阿里刮面前。 正在攻击金军营垒的宋军突然一片混乱,喊杀声大作,象征金军陷阵的号角声从外面传来。 韩风与斜卯出带领着两个埋伏在外的谋克终于杀到,并在第一时间发动了进攻。 阿里刮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喜悦,就突然有些疑惑与恐惧。 怎么身后也出现了火光与喊杀声? 阿里刮回头望去,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 (本章完) 第346章 马蹄骤起趁夜袭 第346章 马蹄骤起趁夜袭 韩风与斜卯出在入夜的时候就埋伏在了采石矶大营北方两里的一片土坡后面。 为了隐蔽,两个谋克以十人为单位,分散着前往埋伏地点,静静潜伏等待着总攻的命令。 宋军不是没有探查周围,只是一来周边刚刚被金军屠戮过,百姓四散逃离,连个问路的百姓都没有; 二来靖难军都集中起来为夜袭作准备,不可能在夜间大规模分散开来充当斥候。 三来金军埋伏的位置也过于刁钻了一些。 所以宋军在围攻金军营寨前并没有发现北方就有一支金军精骑埋伏。 两个谋克静静的等了大半宿,就当他们以为今晚宋军不会来的时候,宋军却如同倾泻的银河一般铺陈开来,将金军大营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韩风与斜卯出只是沉默的看着。 不是他们不想出击,而是阿里刮与他们有交待,以烽火与号角为令,方可进攻。无令冲阵者,有功不赏,有过必罚! 在等待许久以后,大营中的烽火与号角终于出现,韩风扔下快要拧断的马鞭,吐出了口中的铜钱,高呼一声:“上马!” 随后韩风与斜卯出两人不遮不掩的纵马登上了缓坡顶端,让他们的身形借着月光展现在部众面前。 “列阵!”斜卯出大吼道。 为了保证突袭的突然性,二百金军依然没有举火,只是紧跟着各自的十夫长,排成大略的锥形阵。 这些人都是老兵,即使是混编,也自觉的调整好了队列。 “进!”少顷,回望部众已经列队完毕,韩风举起长矛向前一指,随后当先驱马缓步向着宋军的五千人大阵冲去。 二百金军铁骑也随之轰然启动。 一开始,二百金军的速度如同寻常人散步一般,在距离宋军大阵一里时已经相当于小步慢跑,而距宋军不到一百步的时候,金军骑兵已经如同山洪一般倾泻而来。 虽有外围警戒的宋军游骑发射响箭,可如山崩一般的马蹄声已经揭示了一切,哪里还用得着别人示警? 最右翼的部队是王琪所率,虽然在第一时间调集二百余手持长枪的步卒上前结成硬阵,可王琪还是手心冒汗,口干舌燥。 而他手下宋军的表现则更加不堪,金军的马队还没有露面,只有隆隆马蹄声传来时,宋军结成的枪阵已然不稳,不少宋军就已经小步后撤,连带着五排的枪阵都开始变得歪歪扭扭。 “稳住!稳住!”王琪命亲卫在枪阵后督战,连着斩杀了五个逃出阵列的宋军才算是稳住了阵型。 还不等王琪多说些什么,沉默冲锋的金军马队已经刺破了黑夜,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宋军阵前。 韩风老远就看见了慌乱的宋军,顿项下的嘴巴轻蔑一笑,心中大定,知道了对面虽然赢了两阵,可到底还是一群脑袋塞裤裆里的懦夫。 虽然用骑兵正面冲击结阵的步卒不划算,可那得是看什么样的步卒。 敢迎着骑兵冲锋拎起大斧上砍骑手,下砍马腿的步卒在宋军中那也是精锐,任哪个宋军主官也都得当宝贝疙瘩养着,死上几十个就得心疼半天。若是这种步卒结成的硬阵,别说韩风,完颜亮亲自率领合扎猛安来冲那也必然是碰出一鼻子血。 可王琪手下的这些宋军,不是韩风吹牛,哪怕正面砸上去,只消砸翻前两排,后面的宋军自会落荒而逃,乖乖的将后背露向金军的屠刀。 说不定到时候金军的伤亡还不到十人! 不知是王德王老爷子的在天之灵保佑,还是王琪祈祷的漫天神佛有了些许响应,这些金军骑兵并没有一头撞向王琪的军阵,而是从宋军的侧方略过,搭弓引箭,在不到十步的距离内将箭矢射入宋军阵中。 如同利刃刮下鱼鳞一般,中箭的宋军士兵无论是否着甲,全都非死即伤,纷纷栽倒在地。哀嚎、哭泣、惨叫声连成一片。一轮箭雨,起码得有七十余军卒失去了战斗能力。 最右翼的一千余士卒瞬间就有了崩溃的趋势。 “快快!顶住!”王琪捏紧大斧,让一百余刀盾兵顶上侧面的口子。 可在夜间执行如此急速的命令,即使是真正的勇将精兵也得迷茫一阵,何况王琪这颗葱? 命令一下,宋军右翼的军阵几乎立即乱作一团,有人想退,有人想执行命令,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 这也是中古时代打夜战的难处,军队比普通人群强就强在他是有组织性的,可黑夜天然会将这种组织性削弱到最低。 王琪在马上看着这一幕,眼前一黑,一颗斗大的心凉到了屁眼,可与此同时不知为何,这名年纪已经四十有六的统制官竟然想起了他的父亲王德王夜叉。 当时是靖康年间,王德以武勇应募从军,归于宋将姚古部下,金贼入寇,王德奉命侦查时斩了一名金军头目。姚古壮之,问还有力气杀贼吗?王德不发一言,带着十六人捉回了金军任命的隆德府知府,期间王德手刃数十敌军而毫发无损。 此一战后王德名扬天下,军中唤之王夜叉。 王琪身为王德之子,一路落荒而逃已经很丢人了,难道在此刻要将父辈挣下的脸面丢得一干二净吗? 一想至此,王琪咬牙说道:“大旗跟着俺!到最前边来!” 王琪的声音有些变调,可在如此纷乱的环境中,没有人在意这点瑕疵。 或者说的直接一点,并没有多少人听见王琪的命令。 可王琪直接驱马,手持大斧迎向了金军马队的行动却是起到了极大的示范作用。 作为统制官一动,他的王字大旗也随之一动,而围绕着王琪的亲卫也随之呼喝向前。 宋军右翼的骚乱竟然在王琪的带头前进下一时平复。 可是王琪这一番英勇作为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韩风若是想要彻底击溃宋军右翼,那一阵箭雨后就是最好的机会,绝对不会给王琪表现的时间。 而韩风之所以不愿意将手中的部队砸进宋军右翼,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片夜幕。 当年灭辽时,金国战神完颜娄室在黄龙府之战中,率领甲骑半日之内向辽军右翼发动了九次冲锋,终于杀透了辽国军阵。 若是在白天,韩风自会率领这二百骑兵反复冲锋践踏,不敢说能冲杀九次,三四次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现在是黑夜,宋军在黑夜中组织困难,金军也困难。在通讯基本靠喊的中古时代,这根本不是军纪士气能解决的问题。 当然,若是金军的自主能动性极其强悍,单打独斗也会拼死完成任务,自然也就不惧夜战。可若是那样,宋国也别挣扎了,绝对不是金国的对手,乖乖躺下来被统治吧。 正因为金军做不到,所以这二百金军只有一突的机会,之后瞬间韩风和斜卯出就会丧失指挥权,两个谋克将会与宋军会全部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 若是这一突之下,宋军没有被击溃,打起烂仗来,两百金军就算浑身是铁,也不是数量占据绝对优势宋军的对手。 所以,韩风一定要将这一次突击打到宋军的七寸上! 这也是刘淮为什么要打夜战的原因,真要是白日列开阵势互相搏命,金军以谋克为单位分阵合击,铁骑奔驰间,自家的靖难军甲骑虽然能坚持,但淮西军肯定是要被击溃的。 如果按照粗俗点的说法,刘淮的计划就是将宋金两军同时拉到烂泥塘中,双方一起没有体面的打滚厮打,对方就算是西门吹雪,也得被弄一身泥。 韩风对宋军右翼的骚动视若不见,沿着宋军大阵的后方一路泼洒箭雨。宋军也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一支金军从身后窜出来,也是纷纷大乱,只不过各阵主官或以军纪、或以身作则,将骚乱的军阵安抚下来,总不至于一哄而散。 三轮箭雨后,韩风终于在火光中看见了宋军最中心的虞字大旗,知道这就是正主了,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降下马速向着东南方向奔驰一阵,为接下来的冲锋拉开了距离。 “还有多少人?”韩风回头问向斜卯出。 “一百六!”斜卯出高声回答道。 虽然宋军没有什么有效的反击手段,可空中的流矢、夜色中的马失前蹄、还有不可避免的迷路失散,使得金军在这一段路程中损失了足足四十骑。 “足够了!”韩风举矛大吼道:“随我来!” 说罢,韩风拨马绕了个大弯,带着金军甲骑开始了冲锋。 “吹角!” 呜呜的角声成了隆隆马蹄的伴奏,如同死神的呼唤一样,盖过了宋金两军的喊杀声,将精骑已至的消息传递给了阿里刮。 金军甲骑们此时已经无所谓掩盖身形,即使没有命令,也全都吐出了嘴中的衔枚,高声嚎叫着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意思的言语,释放着血液中将要沸腾的杀意。 这个小小锥形阵的外围金军纷纷扔掉了圆盾,双手举起长枪准备冲杀。居中和靠后的金军则是手持牛角硬弓,搭上重箭,随前方马军缓缓加速。 “杀进去!!!” “挡住!!!” 宋军中军虽然被掏了后路,可并没有像右翼那样慌成一团,大约三百的持枪步卒列成六排紧紧在地面扎住了长枪,将枪尖指向了冲过来的金军甲骑。 这是面对如同滔天浊浪奔涌而来的甲骑,宋军唯一来得及作出的动作了。 下一瞬,一百余金军铁骑就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宋军阵中。 如同破冰船破开冰面一样,一时间令人牙酸的肢体折断声伴随着惨叫与喊杀响彻一片,在阵型最前方列阵的宋军被直接砸飞出去,一名统领官当即身死。 而冲在金军最前方韩风的战马瞬间就被长枪扎成了马蜂窝,韩风被战马抛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宋军阵中,将十数名宋军砸得一片混乱,被随后而来的金军甲骑连带宋军一起踏成了肉泥。 处在金军锥形阵后方的甲骑则是不停的开弓放箭,将箭矢抛洒进宋军队列,以期扩大战果。待到冲进宋军阵中时又各挺刀枪,奋力砍杀。 与之相比,宋军就显得过于疲软了些,虽然这些军卒在宋军中也算得上是精锐,可在夜战中面对不知数量的金军时依然充满畏惧,在被当头金军冲杀到第四排的时候,还是阵型松动,大有一哄而散的趋势。 “稳住!稳住!”另一名在后方压阵的都头刚刚大声指挥了两句,一支女真重箭不知从何方射来,洞穿了铁盔将他射翻在地。 而目睹这一幕的宋军枪兵再也掩饰不住恐惧,不顾前方袍泽还在拼杀,纷纷丢下兵刃落荒而逃。 溃逃如同传染的恶疾一般,迅速在宋军中扩散起来,根本不顾金军骑兵事实上已经丧失了机动性,正是上前围攻的好时机。 “跟我杀!”宋军枪兵向左右两方避让,如同在为金军让出冲锋通道一般,斜卯出见状大喜,再次驱动马匹准备冲着虞字大旗的方向冲杀。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宋军的反击终于到来了。 “哈哈哈,来了就莫要走了!”刘淮亲率一百甲骑从金军斜后方杀出,杀了金军一个措手不及。 金军一时措手不及,已经变得有些松散的队列直接被截成了两截。 而一冲即成,刘淮并没有像金军一样,拉扯往返。因为这毕竟是夜间作战,难以指挥。而若是陷入混战之中,反而可以与步卒共同合力,形成以多打少之势。 事实则正如刘淮所想,他在乱战中竖起飞虎大旗后,两翼的生力军外加一部分溃退的宋军涌了回来。后方六十余金骑正抡起战锤与靖难军甲骑战作一团,突然发现竟然被宋军围困,也是惊讶一时。 在这些金军的想法中,散而复聚一直都是金国的专利,宋军基本上全是一溃到底。 今天这些宋军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还有几个弟兄能跟上?”斜卯出看着宋军围杀他的部下,面不改色的问向心腹蒲里衍。 “二十骑!”这也是聚集在斜卯出身旁没有落入混战,还能保证冲锋的甲骑数量。 “好!”斜卯出死死望着二百步外在火光中时明时暗的虞字大旗,知道旗下的那名虞姓将军就是宋军的灵魂人物,正是他在几天之内提振宋军士气,围杀了蒲察林,并率领一群败兵围攻渡口大营。确是一名奢遮人物。 只要杀了那姓虞的,砍了他的大旗,斜卯出就不信以宋军的心气,还敢与金国大军争锋! “随我冲!”斜卯出的大枪已经在刚才冲阵时刺入一名宋军肋下而遗失,不过并不妨碍他满心杀气肆意。他从腰间拔出短锤,再次一马当先,如一柄尖刀一般冲向了宋军腹心。 可战马刚刚提起速度,一阵箭雨就迎面飞来。 原本斜卯出不甚在意,只是微微低头护住双眼,因为宋军弓软,只要不被射中要害,一般无法穿透扎甲。可念头刚过,斜卯出身侧的金军甲骑却是一阵惨叫,摔落下马。 “神臂弩!”斜卯出瞬间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难怪王琪那里只有零星弓手,压制城寨也只是弓手,原来宋军神臂弓全都集中在了中军! 原来宋军枪兵向两边溃退,最重要的是要给神臂弓手让开射界! 只一轮齐射,金军冲锋的甲骑就有三四人跌落下马,生死不知。 “冲过去,冲到他们身前!”斜卯出大吼道。甲骑的速度已经提至急速,这时不说退却时将后背露给神臂弩,只说此时刹都刹不住了。 而即便是弓手临阵不过三矢,神臂弩射速更慢,只有冲过去,击溃这些神臂弩手才是正道! 可斜卯出刚刚吼完,又是一阵箭雨射来,他的战马希律律一声哀鸣,就倒在了地上将其甩飞出去。 斜卯出努力挣扎这爬起来,还没有摸到头盔,就被一支弩矢射穿了脖子,再次栽倒在地。 在生命随着血液流失的时间里,这名身经百战的行军谋克始终没想明白两件事。 一件事是宋军神臂弓的射速怎么比牛角硬弓还快? 另一件则是原本与猛安阿里刮约定,一齐出击,前后夹击宋军。为何直到现在,大营中还没有任何反应? 斜卯出注定是弄不懂这两个问题了。 少顷,两个从后方突入宋军阵型的金军谋克,如同一滴墨水滴入一杯水中一般,消散不见。 今天工作上有些事,如果下午码不完,那就只有一大章了…… (本章完) 第347章 平生所欠只一死 第347章 平生所欠只一死 时间向前推三刻钟。 就在荷山上宋军铺陈而下之时。 大江上,张白鱼与盛新率领的甲士,已经驾驶小船,摸到了江心洲边上。 且说大江在江州拐了个弯之后,就是自西南向东北的流向,而到了芜湖以北的时候,基本上就是自南向北了。 当涂采石之所以能成为在大江上建立浮桥的地点,最重要的就是大江中央的江心洲了。 如果没有这个江心洲,那么浮桥就得横跨五里的大江,建造难度过于巨大。而有了这个江心洲,不仅仅将五里的浮桥分成了三里与二里两段,更是极大减缓了水流速度,使得浮桥得以在丰水期长期保存。 也因此,如果想要断浮桥,就不可能只断一截,最方便,也是最必须的方法,则是攻打江心洲,将其占住。 此时的江心洲虽然不如后世那般巨大,却也是东西两里,南北四里,足以作为在和州失守后大江东岸的第一道防线。 更重要的是,此时江心洲只有一个谋克镇守,如果再过几日,金国水军一来,那就不知道会来多少人了。 “悄声。”张白鱼手持滕盾铁锏,借着月色观察着前方情况。 除了波涛之声外什么都没有,太安静了。 张白鱼皱起眉头,如果按着时间算的话,现在刘淮就应该率大军正面围攻金军渡口大营了,动静肯定已经闹起来了,驻守江心洲的这个谋克不至于如此颟顸吧? 就在张白鱼座驾小船已经接近江心洲的时候,江心洲的岸上突然火光通明,十数座巨大的火堆似乎早就泼好油料在等待点燃,近百名金军甲士同时发出喊杀声来。 唤作阿里的行军谋克大笑出声:“宋狗!就这么点伎俩吗?你爷爷等待多时了!” 说罢,其人招呼了一句,近百甲士同时点燃了裹着油布的箭矢,稍稍一瞄就向江上小船抛射而来。 张白鱼也不惊慌,高声下令:“桨手使劲划!其余人低头举盾!” 话声刚落,身边另一艘小船上就传出惨叫声来,一名身着铁裲裆的桨手被火箭射中了面门,惨叫着落水,使得船身剧烈晃动起来,而另一名桨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在奋力划桨,小船很快在一片惊呼声中倾覆当场。 其上六名甲士加一名桨手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一股脑的沉到了江底。 这与水性好坏无关,纯粹是身上的盔甲太重了。 张白鱼眼角直跳,一时间也来不及查看周围小船的情况,只是连连大声催促:“快快!只有三十步了!留在船上就是靶子,就是等死!登岸方才有活路!” 不知道是有人在喊杀声中听到了张白鱼的命令,还是因为所有人都意识到无法凭着这种小船与金军久持,桨手皆是奋力摇桨,船上的甲士有盾的举盾,没有盾牌的低头用头盔硬抗。 黑夜中射箭本身就很难命中,火箭更是没有什么准头,一百弓手终究还是无法形成火力网进行封锁,所以火箭的威慑意义大于实战意义。 除了瞎猫碰上死耗子蒙对了以外,就只能指望小船在夜间慌乱之时自行倾覆了。 也因此,当靖难军迅速镇定下来,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无视身侧飞过的火箭继续冲滩的时候,金军的威慑立即就没有了意义。 阿里脸色也是一沉,对身侧几人大声下令:“结阵!” 二十余名金军甲士扔下弓箭,摘下长兵短刃,依靠着阿里结成了一个小小的方阵,将其余弓手护在了身后。 张白鱼的小船冲得最快,自然也吸引了绝大多数金军的注意力,箭矢如雨而下,张白鱼的滕盾上插了三四只箭矢,火焰的热量透过盾牌烤在了他的胳膊上,将其烫的龇牙咧嘴。 不过双方的距离终究只有三十步而已,又是顺流而下,不过片刻工夫,张白鱼只觉得脚下一顿,听到小船底部发出与沙土的摩擦声后,其人将滕盾扔到一旁,跳下船来,挥舞铁锏,一马当先的杀了出去。 “杀贼!” “杀金贼!” 船上的八名甲士有样学样,跟随着自家将军奋勇前冲。 所谓一人拼命,万夫胆寒,虽然金军都是精锐,却在一路南征时打惯了顺风仗,哪里见过如此能战敢战的宋军?虽然阵型不至于被冲垮,却也一时间手忙脚乱,二十余人被区区九名甲士压着打。 金军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艘又一艘的小船就冲到了滩涂,其上的靖难军与淮西军甲士纷纷跃下,即便在黑夜中也没有趁乱摸鱼的行径,反而悍不畏死的向金军扑去。 此时为了点燃火箭与照亮江面所点燃的那十余座火堆反而成了巨大的标志物,原本在黑夜中无法呼应,有失散风险的靖难军与淮西军也逐渐相互配合起来,近三百甲士对百名金军展开了围攻。 在这种攻势之下,即便是精锐第一猛安也承受不住,被宋军压着向后退去。 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大家都是两个膀子扛个脑袋,从来没有谁比谁天生低下的道理。 当金军养精蓄锐杀入两淮的时候,指挥混乱的宋军自然会一溃到底,可当宋军退无可退,只能拼死迎战的时候,金军也自然无可能轻松应对。 很快,在阿里莫名死于乱军之中后,这支精锐的百人队终于支撑不住,溃散开来。 “还有多少喘气的?”盛新喘着粗气,拄着大斧高声呼喊:“向我来!向我来!” 淮西军……或者说是巢湖水军有人稀稀拉拉呼应,盛新清点了一下数量,发现大约剩下七十多人。即便周围有火堆照明,可他也一时间不清楚剩余的几十号人究竟是被追敌去了,还是直接战死了。 大哥不说二哥,靖难军这边也好不了多少,张白鱼大约聚拢起一百二十余军士后,径直大声说道:“盛统制,按照之前说的,我去江心洲东侧挠贼军之后,你去西侧断浮桥,可还有余力?可需要支援?” 盛新粗重喘息几声方才说道:“不用了,仅是断浮桥,我等就能去做,张统领,你的责任更重,且快些去吧。” 在火光映照中,张白鱼重重点头,径直要引着靖难军离去,就在这时候,其人复又听到身后的盛新高声大喊。 “张统制,我是个好汉,我们巢湖水军都是好汉。是也不是?!” 虽然不明白这话头从何而来,可为了激励士气,张白鱼还是立即给出了回应:“那是自然,无论昨日,今日,还是来日,只要抗金的,都是好汉!” 说罢,其人再不理会其他,带着靖难军向东北侧而去。 而另一边,盛新如同放下心中的一方巨石一般,重重吐了一口气,畅快大笑了两声。 随后,盛新只留下了八名负责处决金贼和救援伤员的年轻军士,汇聚了还有战力的六十余名宋军甲士,按照事先的约定沿着江心洲西岸找到了浮桥。 浮桥大约有三步宽,两头由数十根木桩深深固定在岸旁,由船只或者封闭的木箱当成底座,并用绳索和铁链连接起来,上面铺上木板之后足以通过普通马车。 在大河的冲击下,浮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形,如同被拉满的长弓一般,横亘在盛新等人的面前。 这座浮桥依然还是当日惶恐逃窜时路过的模样,只不过当时桥头桥尾还有当涂本地的官员与民兵,也是他们建立了这座浮桥,让淮南西路的溃兵得以有一线生路。 那些民夫……他们应该已经全都死了吧…… 想到这里,盛新竟然有一丝恍惚。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一条火线已经从大河西面沿着浮桥蔓延过来,此时已经走到了浮桥的中心位置。盛新一眼就看出,这定是守在浮桥西头的谋克发现江心洲火起,派过来探查的部队。 可正当盛新带领众人往浮桥上赶时,一伙三十余人的金军溃兵也刺破了夜色,出现在盛新等人的面前。 双方火把都不是很多,阵阵江涛掩盖了两支小队的行踪,直到相距不到十米时,双方近乎脸贴脸的情况下,才在浮桥的桥头互相发现了对方。 双方同时愣了一愣,却又同时大喊着举起手中的兵刃互相冲杀成一团。 宋军这边自不必多说,家仇国恨全负在背后,基本上一见金军眼睛都冒火。 而金军虽然是新败,照理说军心已破,是无法再与宋军争锋的,可作为逃生通路的浮桥却被宋军挡在了身后,也只能硬着头皮奋力求生。 甲士之间的斗争……尤其是疲惫的甲士之间的斗争是枯燥且乏味的。宋军手中能破甲的战斧与战锤都相对沉重,不够灵活,容易被躲开,而金军手中的长刀与长枪却无法对甲士造成一击致命的打击。 战斗迅速向烂仗方向发展。 不少甲士干脆丢弃了碍事的长兵,合身将敌人扑倒在地,掏出匕首短刀向肋侧、眼睛、颈下等盔甲防护薄弱处扎去。 盛新抡起双锤,一锤砸在面前金军的头盔上,那名金军在冲锋中身体有了个巨大的歪斜,可还是撞到了盛新身上,将其撞得后退两步。 此时,第二锤终于到了,砸在了金军的脖子上。只听咯吱一声,金军的脑袋有了个不正常的歪斜,随后一头栽倒在地。 盛新抹了一把脸,刚想发喊来壮士气,却突然感觉到左侧肋腹一阵剧痛。他伸手摸去,却只摸到一个刀柄。 刚才那名金军最后一击走了大运,一刀插在了盛新盔甲缝隙处。 “不能拔……见风就死定了!”凭借多年的军旅经验,盛新知道,就算是盔甲已经卡住匕首大部,这一刀也伤及了他的内脏。 可现在却不是处理伤口的时候。 仿佛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还在浮桥上的火线陡然一快,现在已经愈发粗大,此时已经能够听见金军前锋的呼喝声。 已经不到一百步了! “破桥!别管这些鸟厮,破桥啊!”盛新强忍着疼痛,大吼道。 剩余的宋军自然知道利害,分出两人就往浮桥上跑去。 披甲战了两阵之后,混战在一起的金军与宋军都是疲惫不堪,都是在靠一口气撑着。 这时候宋军也知道,如果金军援军先到,己方肯定就是兵败如山倒,被屠戮一光的下场。 而金军更是知道生路就在眼前。 一名只着铁裲裆与头盔的金军不顾宋军挥舞的战锤,用肩胛骨硬吃了一记,虽然当场废掉一个胳膊,可还是惨叫着扑倒了一名持斧想要破坏浮桥的宋军。 金军持兵刃的手已经使不上力气,情急之下竟然一口咬了上去。 另一名持斧宋军对这一幕视若无睹,径直跑向了浮桥桥头,复又在浮桥上向前十余步后,方才止步,左右各三斧砍断了两侧链接船只的锁链。 而浮桥却没有散开。 宋军见状,举起大斧,劈开了铺在船上的木板。 三支女真重箭从浮桥上射来,前来支援的女真甲士一边喝骂着弯弓搭箭,一边向着桥头飞奔。 三十步! 两支箭擦身而过,碰碰两声钉在了浮桥木板上。而剩下的一支箭则破开了持斧宋军的裙甲,射穿了他的大腿。 持斧宋军恍若未觉,拖着伤腿又向前走了一步,用长斧将劈开的木板左右掀飞,再次高高举起了长斧。 可此时又是三支重箭射来,命运却没有像上次那般眷顾持斧宋军,一支射中了腹部,一支射穿了顿项,刺破了他的喉咙。 持斧宋军不甘的踉跄两步,弥留之际依旧试图稳定身体,长斧却被身后一人接过。而看到这人的身影之后,持斧宋军终于向后倒下,意识在迅速消散前,感受到了一抹喜悦,含笑而死。 盛新接过了长斧,借着月色向掀飞的木板下望了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下面靠岸边最近的一个木桩死死的卡住了船只。 又是数支箭矢飞来,噗的一声,盛新肩上中了一箭,其人却是不管不顾,抡圆了长斧虎吼一声,砍在的那个木桩上。 “兀那南狗!” “狗杀才!” 十五步! 前来支援金军的喝骂声已经清晰可闻。 盛新当胸又中了一箭,他却是恍若未觉,再一斧,终于砍断了那个碍事的木桩。 长达三里的浮桥一头断裂,如同一条巨蛇一般,在水流的冲刷下开始缓缓离开岸边。 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最近的金军已经在眼前了! “哈哈哈!”鲜血从盛新嘴中涌出,他却丝毫不在意的大笑出声。 “哈哈哈……”笑声蓦地一停,盛新大吼道:“巢湖盛新,破金贼于此!” 说罢,这名曾经一逃再逃的统制官用长斧顶住离岸的船帮,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推离出去。 浮桥上的金军虽已近在咫尺,却在浮桥的剧烈晃动中站立不稳,摔倒在浮桥上,有几名金军甲士甚至直接落进了水中。 至此,浮桥顺流飘散的趋势再也无法可挡。 而盛新将浮桥推离岸边后,也脱力落入了水中,在身着重甲,身负重伤的情况下,根本无从挣扎。一个浪头打来,盛新就此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长江之中。 巢湖水军统制官盛新战死,时年三十七岁。 这一次,他终究没有再退。 抱歉,今天也应该只有一章。 唉,年底事情太多,尽量在周六周日补上。 (本章完) 第348章 犹拥长戈如墙进 第348章 犹拥长戈如墙进 发生在这一夜的大战看起来足够混乱,其实如果说的简单一点就是,宋军以绝对优势兵力,对金军渡口大营展开了全方位的围攻,甚至连围三缺一都不顾了,就是要赶尽杀绝。 面对此种绝境,阿里刮的应对也是很简单,让渡口大营能动起来的五个谋克全部行动起来。 任由宋军填平壕沟,拉倒营寨,就在宋军攻进来的那一刻,两百埋伏在外的甲骑去捅宋军的后背,而三百在渡口大营中养精蓄锐的甲骑则一路冲杀出去,两方前后夹击,直接灭掉宋军主帅。 这种战术对要求普通士卒与基层军官的要求太高了,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想要在夜间配合,基本上也就只能靠心有灵犀一点通,在战阵上磨炼出来的默契,以及一丁点幸运。 夹击的军队无论谁早谁晚,都会使得另一方陷入危局。 但阿里刮相信亲手编练的第一猛安,相信心腹韩风,更相信宋军不会有如此强悍的士气,所以还是定下来如此险计。 为了留出冲锋空间,三百甲骑直接背靠大河列阵,任由签军在营寨中奔逃。 及至眼睁睁的看着大营的木栏被拽倒,听着大营之外骤然增大的喊杀声,金军上下俱是精神一振。 然而就当阿里刮要下令全军上马,正面杀出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喊杀声。 悚然回头之后,才发现竟然有百余打着火把的军队从浮桥上冲了下来,直接捅向了金军甲骑的身后。 金军一开始还以为是有援军抵达,但靖难军的头盔也是中原样式,与金军的葫芦盔不一样,离近了之后很快就分辨出了敌我。 而分辨出了敌我,方才是金军混乱的开始,最后方的术虎赤干脆是直接被突发情况惊呆了。 张白鱼感叹自己原本是个骑将,却因为水性好,这两天总是在干这种偷袭绕后的活计,却不耽搁其人见到一群肥美的后脑勺后复又兴奋起来,直接带着靖难军结阵向前进攻。 要说靖难军还是要比淮西军精锐不少的。都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巢湖水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但靖难军却依旧有些余力。 当然,这也得益于金军摆开的是骑战阵型,根本没有防备身后来的敌人。此时又是夜间,虽然营寨中灯火通明,却一时间难以指挥,金军再精锐,也只能在战马间行动,三三两两的各自为战。 而正面战场上,眼见营寨木栏被拉倒,刘淮透过四散而逃的签军见到了整齐列阵的金军甲骑,立即就明白了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随后,刘淮就又看到了金军似乎有些混乱,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是计策成功,张白鱼从金军身后掩杀而来了。 “刘大郎,接下来该如何去做?”虞允文喘着粗气询问。 “还能如何?”刘淮抖着麻扎长刀,兴奋的说道:“今夜胜负,就在此一举了,我率靖难军为首阵,诸部甲士为次阵,神臂弩手为三阵,虞舍人殿后,务必将所有大军都推进去!只要大军入内,此战咱们就赢了!浮桥就守住了!” 说罢,刘淮复又高声下令:“靖难军下马步战,随我步战向前!淮西军甲士随我来,随我来!” “呼!” “喝!” 在冬日有些怪异的应和声中,处于前排的五百甲士与百余靖难军草草列成了方阵,直接压入了金军大营之中。 “还等什么?”虞允文长长吸了一口气,用力之大以至于肺部都被冷空气刺痛:“神臂弩手,列阵而入!时俊,你率本部为后继!” 时俊拔出双刀,高声应诺,随后就下令让麾下兵马列阵,长枪在前,刀盾在后,只是在甲士出发片刻,就直接推了进去。 到了此时,其实金军大营之中已经很挤了,然而虞允文依旧按照刘淮的战略,直接遣军使唤来张振,让他率麾下千人队列阵而入。 随后,则是戴皋与王琪。 今日谁都逃不了,都得入阵参战。 到了此时,金军营寨中震天的喊杀声基本上都已经统一了起来,‘杀宋狗’的声音如同八级狂风中的一个屁一般,被淹没在了‘杀金贼’的呼喊声中。 近三千宋军夹击围攻三百列阵不齐,无法驰骋的金军甲骑,这已经不算是杀人了,更像是在用人海战术淹死金军。 金军甲骑已经被挤成了一团,人挨人人贴人人挤人,如若不是骑着战马,很有可能就被整齐列阵的宋军踩踏致死,饶是如此,在马背上的金军基本丧失了还手能力,成了神臂弩手的活靶子。 张白鱼只是率军攻了两阵,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 喊着杀金贼的军士也忒特么多了。 他站在一处草垛上,远远一望,只见飞虎大旗之后,无数宋军奋勇杀入,当即心惊肉跳。 这特么可不成,如果这样下去,金军还没事,百余绕后的靖难军可就要被先推到大江中去了。眼见此时战事还有余裕,张白鱼连忙下令撤军,刚刚草草列阵参与厮杀的百余甲士又迅速互相掩护着向沿着浮桥退往江心洲。 张白鱼则是拦下几名出身东平军,水性较好的军士,将重甲脱下,汇聚了一下盾牌后直接在摇摇晃晃的浮桥中后段列阵,以阻拦试图逃跑过桥的金军。 但这种时候,金军反而不敢撤退了。 因为此时撤退,就只能算是溃退了,仓促间区区一座浮桥,哪里能让三百甲骑安然撤退呢? 眼见后方的威胁自行解除,阿里刮终于将所有注意力投到了身前的正面战场上来了。 然后这名武平军第一将就绝望的发现,宋军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 而且由于金军在接战前,皆是牵马而立,步战阵型摆不出来,骑上战马之后,也无法冲杀出去,反而因为身在高处,被神臂弩手重点照顾,抵近射杀。 想要反击,却又被数百靖难军与淮西军混编的甲士正面压住,难以动弹。 阿里刮心中陷入了极大的懊悔之中,为什么不敢出营扫荡周边?为什么将这座浮桥与渡口看得比大军都重要?为什么在想到能立不世之功的时候,脑中就被功名利禄填满了,而忘记了军政大略呢? 为什么自己会轻敌到这种程度? 自己明明应该在前日回里不出营巡查,却一去不回的时候,就要尽起大军清扫周边的,为何要固守待援? 宋军则是通过一次次小胜积攒成了大胜,一点点鼓舞起了士气,原本的残兵败将竟然在区区两日之内,就敢返身露刃,最终将第一猛安逼上了绝境。 此消彼长啊!此消彼长啊! 阿里刮望着身侧袍泽,发现这些原本可以踏破数千宋军的金军精锐此时俱是惊慌失措,在宋军的攻势下犹如狂风中摇曳的火苗,摇摇欲坠。 “将军,正面拼了吧!”胡远离的老远,想要驱马过来,却因为战马拥挤成一坨而难以行进,只能大声呼喊。 阿里刮刚要回答,胡远因为这声呼唤而暴露了军官的身份,被几支不知从何射来的重箭、弩矢、短矛集中攒射,虽然其人身上穿着重甲,重箭无法透体而过,却也深深刺入了身体,犹如一只刺猬一般在马上晃了晃,栽到了一旁。 “飞虎军赵小底斩贼将一员!” 嘈杂的喊杀声中,有人大呼出声,似乎是在报功。 然而随后,更大的呼声就响了起来。 此时作为第一阵的刘淮已经率靖难军轮换到了两翼,他见到时机已经成熟,直接下令:“推!” 身侧百余甲士也同时大喊:“推!” 渐渐,五千攻入营中的淮西军也纷纷高呼起来:“推!” 五千宋军瞬间形成了合力,严整阵列,如同一面墙一般向前推去。 到了此时,其实宋军连挥击兵刃都不需要了,一路推进之下,金军惊慌失措,战马连连后退,一时间连迎战都不敢。 面对绝对的人数劣势,面对被包围在江边的窘境,武平军第一猛安终于彻底崩溃,四散而逃。 有些金军登上了浮桥,你争我夺的向江心洲逃窜,甚至有人还纵马奔驰,浮桥虽然有五步宽,却终究还是建立在水面上的,顺着波涛起伏,战马在奔跑之中往往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顺带将周边数名金军甲士带到江中。 而更多的金军则是根本没有机会去登上浮桥,而是被逼到滩涂上。 在少数试图浮马渡江的金军被江上波涛卷到水底后,士气崩溃的金军终于开始了投降。 阿里刮绝望抬头望天,长叹一声之后,拔刀横在颈前。 刚要拖动刀子,阿里刮就被几名宋军拖拽下马,踹了几脚之后用铁链子捆缚。 还有宋军大喊:“时老大,俺逮了个大官!” 时俊高声笑道:“一会儿给你李大记头功!” 一言既出,时俊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径直在纷乱的战场上呆愣片刻,随后方才振臂高呼。 “胜了!” “大胜!” 欢呼声响彻了正面战场。 其时,月影偏西,不过寅时而已。 (本章完) 第349章 昔日畏死今畏生 第349章 昔日畏死今畏生 与后世电影中打完胜仗直接放烟喝大酒不同,打完仗之后,麻烦事依旧会纷至沓来。 如果按照后世士兵的说法,战争是个很劣质的电子游戏,99%的时间忙一些杂事,剩下1%的时间直面关底boss。 现在就是要善后的时候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做到什么程度,可以直接决定战果的大小了。 首先是收拢军兵与救治伤员,虽然这件事在夜间做十分困难,却又不得不做。天寒地冻,过上半夜,足以让轻伤员变成重伤,重伤彻底无法医治。 而到了这个时候,盛新的死讯终于传了过来,并且传递到了虞允文与刘淮手中。 虽然这并不是在淮西大败中第一个死的统制官,甚至不是第一个在正面战场上力战而死的统制官,却依旧在淮西军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尤其盛新最后战死时的情景,是许多巢湖水军将士亲眼所见的,哪怕一点不添油加醋,只是据实讲出,也足以给人以极大震撼。 在宋国统制官这一级往往能统帅两千到五千兵马,有些比较能战敢战受重用的统制官,甚至能统帅万余兵马,已经算是宋军中的中高级军官了。 这样的将官,在今日夜袭的时候,就如此干脆的死了?!怎么就如此壮烈的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刘淮,也只是感叹许久,只觉得魏胜与陆游强调了许多遍的‘宋国有豪杰’之论确实没错。而另外四名统制官却是如遭雷击,彻底失态了。 在淮西大败之前,时俊等人也只算得上是点头之交,然而同为败军之将,同为能在大江东岸收拢兵马之人,这五人也是迅速熟络起来。 在这时候,五人都只是笑话一下王权,嘲讽一下逃到江南还没有止步的那些懦夫,却从来不敢提那些战死在江北的宋军,也不敢提以前的驻地乃至于故乡。 也因此,虞允文抵达采石劳军之时,响应他的只有时俊一人而已,其他人则似乎已经彻底了勇气。 对于时俊,其余四人都是有些敬佩的,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从两淮最前线开始,就一直想办法与金军作战之人。 而对于盛新,其余人心中都有些鄙夷。 原因无他,因为无论是时俊还是王琪,乃至于戴皋、张振,都与金军有正面作战的经历,是战败溃退的。而身处巢湖,理论上最为安全的盛新,却是烧船之后,望风而逃的。 你可以说王琪等人五十步笑百步,可又有谁真的能完全超脱的看待自己呢? 然而此时,原本最受鄙夷之人力战殉国了。 得知消息后,四名统制官中最为不堪的当是戴皋了。 在借着收拢本部兵马的名义,戴皋告罪离开后,在一个阴暗的角落,这名已经年过四旬的汉子不顾身侧心腹亲卫依旧在侧,直接扶着大树痛哭失声。 戴皋如此哀伤不是因为与盛新有多么深厚的交情,而是因为戴皋突然想起了在军中的结义兄长,已经在尉子桥战死的破敌军统制官姚兴。 当日王权率军逃到昭关附近被金军前锋追上,姚兴深知不能再退,但是苦劝无果,只能凭借个人声望,召集了近两万兵马,在尉子桥抗击金军。 这几乎是一场必败之战,但淮西军中自认为是好汉之人还是停了下来,凭借山水,与金军决死。 彼时戴皋也是觉得自家是好汉,然而当金军铁骑甲骑轮番出战,拐子马与铁浮屠正面围上之时,他还是怕了。 怕受伤,怕锋刃,怕疼痛,怕死亡,这本是人之常情,不应该过于苛责。但彼时为右翼总领的戴皋却是对这些的畏惧超越了一切,以至于彻底呆住。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亲卫裹在中间,向南逃跑了。 戴皋转身望去,最后一眼见到了姚兴那面在金军阵中左突右杀的旗帜,随后就彻底不敢回头了。 再次得到有关姚兴的消息,就是姚兴与忠州防御使郑通等五十名大小将官在尉子桥力战而死的讯息了。 戴皋虽然可以用王权懦夫的理由来安慰自己,然而在午夜梦回扪心自问的时候,其人又如何不知道终究是自己的临阵退缩,而导致尉子桥之战彻底失败? 若自己多坚持一段时间呢? 若自己能舍生忘死呢? 是不是就真的在尉子桥就将金军顶回去了? 平日,戴皋还可以说人皆求生畏死,自己所做的选择只不过是常人的选择罢了。可如今,五名统制官中公认最懦弱之人已经舍生取义了,他也终于直面了自己,直面了曾经那个怯懦的自己。 一死难道真的有这么艰难吗? 曾经的败军之将们,注定要在今夜迎来一场蜕变。 作为前线总指挥,刘淮却没有伤时感怀的工夫,不顾夜色,直接派遣民夫带着工具与材料到江心洲建立营寨。天一亮金军就来了,虽然到时候靖难大军彼时也应该能抵达,但必然是疲惫不堪的。 但是金国水军可不一定,这几日刮得都是西北风,江上舰船鼓起风帆,虽然是逆流而上,速度会慢一些,却还是不会损耗许多气力的。 金军水军在陆上的战力,刘淮是领教过的,除了骑兵少一些,与一般金国正军无二,若他们前来争夺江心洲,说不得还得打一场硬仗。 至于从鄂州支援而来的洞庭湖水军,刘淮思虑再三之后,却还是不敢彻底相信他们。 原因无他,这支军队从上到下的经历实在是过于复杂了。 洞庭湖水军的建立甚至可以追溯到两宋之交,建炎年间的钟相杨幺大起义。 彼时正是宋朝大溃败期间,鄂州形势复杂,什么溃军、乱民、游寇、贪官、酷吏汇聚一堂,在彼处共襄盛举,横征暴敛,政繁赋重,百姓民不聊生。 因此,钟相在武陵打出了均贫富、等贵贱的口号,起事造反。 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钟相杨幺起义。 钟相起义虽然有些宗教性质,但终究是一定民众基础的,在钟相被俘杀后,杨幺接过了首领大旗,继续依托洞庭湖作水寨造反,并且连败宋军各路大将。 最后,在岳飞的指挥下,这场声势浩大的起义才算被平定下去。 岳飞自然不会做什么杀俘之事,安置好降兵后,又从中招募壮勇,并由此建立水军,是为横江军。 后来横江军被拆分出一部分,送给了韩世忠,现在李宝所率的浙江水军,就有一部分将校是横江军出身。 再之后,岳飞虽被冤杀,但岳家军只是被拆分,如同统制官一级并没有被斩尽杀绝。横江军被缩减了编制,却也没有被完全取消。 但是随后在荆襄主政的,却是张俊的女婿田师中,这厮是真的深受自家岳丈的真传,只知道聚敛钱财,上行下效之下,岳家军迅速失去了战斗力。往日威震天下的劲旅,竟然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变成了捉拿几百盗匪都会损失上百的弱兵。 到此时鄂州屯驻大军的主力,已经不再是岳家军了,而是在七年前屯驻鄂州的成闵所部。 有这么一番波折在,刘淮对于洞庭湖水军的战力猜测就可想而知了。 即便是洞庭湖水军统制李道是宿将,甚至是名垂青史的宿将,但刘淮却依旧不敢在决定生死的军国大事上完全信任他。 再说了,李道能名垂青史也不是他有多么能打,而是他有个贾南风式的闺女李凤娘。 李凤娘是宋国第三代皇帝赵惇的皇后,其人事迹有许多,比如将丈夫赵惇逼疯,痛骂如今还是太子的公公赵昚,再比如开启了南宋后宫干政的先河。 但最有名的还是一件事还是曾经被安在许多毒妇身上的故事,赵惇洗手时见到端盆的宫女双手细白,就夸奖了几句。李凤娘看在眼里,在几日后,就将一具食盒送到赵惇面前,赵惇打开一看,正是端盆宫女的双手。 面对如此堪称挑衅的行为,身为皇帝的赵惇竟然懦懦不敢言。 这就是堪称魔幻的南宋宫廷政治了。 李道有这么一个闺女,虽然他是岳家军出身,却也足以让刘淮怀疑他的人品与能力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嘛,齐家都没有完成,哪里能指望他治国呢? 当然,李道究竟是不是名将,还得看洞庭湖水军战果如何。说不得其人乃是长于治军,拙于治家之人呢? 为自己心中所想打了个补丁之后,刘淮将张白鱼、张小乙留在了东采石渡口,准备迎接即将到来靖难大军,而他则亲身抵达了江心洲,监督营寨的扩建。 此地原本就是军营之类的建筑,后来被金军改造了一下,大略加了些防守设施,此时扩建起来还是比较方便的。 到了月色西沉,东方太阳未升,夜色最为黑暗之时,几乎是彻夜未眠的刘淮看到大江西岸一条火线慢慢蔓延而来,并且在正西面汇聚起来,隔着一条江水与江心洲处遥遥对峙。 金军骑兵前锋终于到了。 (本章完) 第350章 鬓衰似雪挽硬弓 第350章 鬓衰似雪挽硬弓 “大郎?醒醒,大郎!”在江心洲的营寨中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之后,刘淮就觉得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胳膊。 揉着惺忪的睡眼,刘淮扶着被甲胄硌得生疼的后背,看清楚了眼前之人,正是辛弃疾。 “五郎,你来了,现在几时了?” 辛弃疾笑道:“都到巳时了(上午九点),我等不在的时候,大郎做得好大事。” 刘淮打了个哈欠,从怀中摸出半个干硬的饼子,刚想塞到嘴里,就有一个热乎乎的肉馒头塞到眼前:“刚从伙夫那里拿的,趁热吃。” 刘淮三两口解决了吃食,复又伸了个懒腰,系着牛皮带向营帐外走去:“刚刚五郎说的什么好大事?” 辛弃疾扶着腰间重剑,如同侍卫一般跟在刘淮身侧,言语间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大军入营的时候就已经听淮西军传遍了,大郎两日三战,直接覆灭了武平军第一猛安,连他们的第一将都捉住了,这不算大事是什么?” 刘淮摇头:“不是我的功劳,所赖将士用命而已。” 辛弃疾当即有些惊奇:“为何如此谦虚,这可不像大郎你的作风啊。” 刘淮披着盔甲,做了几个伸展动作:“昨夜淮西军死了一个统制官,两个统领官,他们是真的在拼命。不说这些了,靖难大军如何了?抵达了多少?” 见说起了正事,辛弃疾也肃容以对:“现在三千人已经到了,而且已经进驻采石大营,剩余兵马在后方,由何伯求统帅,一边收拢掉队兵马,一边护着辎重前来,大约午时前就能抵达。” 刘淮连连点头:“有没有留着力气的兵马?” 辛弃疾连忙回答:“一千天平军,现在即可作战。” 刘淮想了想:“不用这么多人,唤五百人来,守住江心洲。淮西军经历此战,虽然可以脱胎换骨,却还得整训一番才可以,我还不放心他们。” 辛弃疾刚要拱手应诺,刘淮却是直接摁住了对方的双手:“我先将风险说与你,今日会有洞庭湖水军自上游抵达参战,我对他们完全不了解。若这些水军跟建康水军一般不堪用,接下来江上金贼水军独大,你晓得会发生什么吗?” 辛弃疾点头,同时不由自主的看向来时的那条连接江心洲与东岸的浮桥。 到时候金国水军一家独大,肯定试图截断这条江心洲上的生命线,若他们万一得逞,五百天平军驻守江心洲的肯定会陷入孤立无援的苦战。 然而江心洲的地理位置又不得不守,所以刘淮与辛弃疾此时又要作艰难抉择了。 辛弃疾深吸一口气:“那我让大铁枪亲自率军镇守此地。” 刘淮艰难点头。 这不是什么陷害,而是绝对信任。 如果刘淮处在与辛弃疾同样的位置,他也只能令张小乙率军来此地坚守,其他人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根本不够格。 就在军令刚刚传出的时候,江面上的号角声突然连成了一片。 刘淮与辛弃疾连忙登上望楼,首先见到的是西采石渡口已经银光闪闪,不知道多少甲士盔甲的辉光在上午的日光下映照着光芒,熠熠生辉之处竟然夺过了大江的粼粼波涛。 而那片甲士簇拥的中心处已经垒成了一座土山,一面金吾纛旓高高伫立。 两支庞大舰队在江心洲西侧的长江主脉上一南一北遥遥对峙,身处下游的,正是金国水军。 身处上游的,则是刚刚抵达的洞庭湖水军。 与刘淮所担忧的不同,洞庭湖水军抵达战场,并且发现目标之后,只是稍稍停顿来整理队形,传递命令,随即就是角声大作,催动全军正面作战。 洞庭湖水军统制李道竟然是等都不想等,一刻不停的主动向金国水军发动了进攻。面对此情此景,刘淮也只能失笑。 那句被魏胜与陆游说了好几次的话再次回响到了耳边。 大宋是有豪杰的! 辛弃疾同样失笑以对:“这场景应该让陆先生与何三爷来看看,说不得陆先生的腰杆子还能直一些,何三爷说话也能客气一些。” 刘淮想到陆游与何伯求这二人针锋相对的模样,不由得也是摇头失笑。 淮西军中现在只有几十艘小舢板,巢湖水军残部虽有人手,却在盛新阵亡的情况下不可能迅速组织起来参战,因此刘淮也只能作壁上观。 就在刘淮望着自西南大江上游顺流而下的洞庭湖水军时,洞庭湖水军副统制王怀也在望着江心洲。 待能眺望到宋字大旗之后,王怀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回身望着舵楼上的高大身影高声喊道:“大哥,淮西军那帮废物倒不是一废到底,把江心洲保住了!” 旗舰舵楼上,抬头望着自家旗帜的雄壮将领好似方才回过神来,低下头来笑了一声,复又愤愤道:“那也是一帮废物。两淮水网密布,坚城遍地,竟然还能败成这个程度。如今还得让我李道来给他们擦屁股,年年供给他们的粟米算是都扔大江里了!” 李道的愤怒理所应当。 南北朝对峙,一般分为三大战区,蜀地、荆襄、两淮,这三个战区虽然可以沿着长江互相支援,但每个战区的军事力量都是固定的,尤其是如洞庭湖水军这般的技术兵种,支援别处,就代表着原本镇守的方向会出现缺口。 事实上,洞庭湖水军原本是要北上襄樊,以水军遮住荆襄门户的。 金国主力水军都在两淮,进攻荆襄的水军都是地方上的杂牌部队,只要洞庭湖水军能开入汉水,荆襄就能万无一失。 但两淮被打穿的后果就是江南直接处于金国的兵锋之下,赵构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天下大局,一日三封急令,命屯驻荆襄的大军速速来援,不得有误。 也因此,作为先锋的洞庭湖水军只能放弃了进驻襄阳府,反而要沿着大江,顺流而下,来到采石参战。 虽然在历史上也是这般,以至于在襄阳府茨湖之战时,吴拱也只能派出一伙子杂牌水军来对抗金国的杂牌水军,打得异常艰难,却终究是宋军获得大胜。 然而如今,仆散忠义的战力被加强了何止数倍,在洞庭湖水军依旧南下的情况下,襄樊的战局到底会发展到什么程度,真的是谁都说不准了。 将襄樊与两淮之间的战略位置在心中盘算一圈之后,李道复又抬头看了自家大旗一眼,低下头来戴上头盔,将白的头发与胡须都隐藏起来,随即冷然下令:“升白虎幡!今日我等在上游,正好让完颜亮小儿见识一下鄂州大军还有没有爪牙!” 片刻之后,二百艘宋军舰船上欢呼声响彻一片,同样纷纷升起来白虎幡。 李道与诸将相约,白虎幡升起,则要死战到底。 此时的金国水军也反应过来,知道这是终于碰到敢战的宋军了,当即就有些手忙脚乱。 然而金军毕竟是初来乍到,一时间根本无法建立坚固的水寨,只能不顾身处下游,摆开阵势迎战。 若是没有水寨就缩成一团防守,说不得就会被一把火烧个精光。 而且,金军船队连绵,有大小战舰近五百艘,数量是洞庭湖水军的两倍还多。 五百对二百。 优势在我! 怀着如此想法,宋军与金军缓慢而坚定的在大江上互相撞在了一起。 (本章完) 第351章 肯把牛刀试手不 第351章 肯把牛刀试手不 在这个时代,水军作战不似后世那般动静巨大,双方只是一阵号角声与鼓声齐作,就在宽阔的大江对攻起来。 今日有西北风,身处北方下游的金军原本还在张大船帆,借着风力来抵消宋军处于上游的优势。 然而甫一接战,金军就发现自己错的太离谱了。 宋军将船帆降下,可不是单单为了发挥水轮船在内河的灵活性,更是因为防火才是水战的第一要素。 与后世感叹文人所感叹的‘水面偏能用火攻’不同,在两宋这个火器大发展时期,黑火药早就已经发明了出来,爆燃物不好找,但助燃物可就太多了。 尤其是洞庭湖水军这种从几十年前就在江上厮杀的水上豪杰,更是有好几种适用于江上作战的火药弹。 而在水上作战经验方面更是相距巨大。 与此时洞庭湖水军前军指挥官,副统制杨钦相比,倪询、商简、梁三儿这几名降将水匪出身的金国水军总管,真的如同幼儿一般稚嫩。 杨钦那可是跟着杨幺起事的悍将,后来又被岳飞收服,在横江军中当统制官,虽然此时也已经年过五旬,却依旧是江上弄潮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捋虎须的。 眼见最为前锋的船只越来越近,金军却依旧没有降下船帆,杨钦不由得大笑出声,白的胡子一颤一颤:“金贼这副德行,竟然还敢与咱们打水战!儿郎们,让金贼见识一下,在这大江上论资排辈,咱们是他们的祖宗!” 应诺声纷纷响起,很快,由旗帜传达的简单命令就在前锋二十条船上传了开来,一枚枚拳头大由稻草包裹着黑火药制作而成的霹雳弹被放在了船头的小型投石机上。火盆与特制的火箭也都已经准备好,每条船的甲板上都有十余名弓手肃立,一边观察着风向,一边等待着命令。 大约相距到了七八十步后,第一轮箭雨先由金军的船上激射而出。 江上又是风,又是浪,在这个距离中,除了一些最精锐的射雕手,箭一射出,就不知道射到哪里去了,根本就没有准头。 宋军前锋的二十艘舰船几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依旧继续顺流而下。 双方相向而行,不过一瞬,就到了三十步之内,宋金双方的水手甚至都能看到对方的表情。伴随着杨钦手中红旗重重一挥,点燃的霹雳弹被小型抛石机与力士们扔到了金军船上。 这些霹雳弹都是拳头大小,由网兜盛住,在飞到金军船上后,网兜被烧断,霹雳弹瞬间洒遍了整条甲板。 然而这还不是最惨的,因为霹雳弹是由稻草包裹黑火药,所以一开始燃烧并不剧烈,给了金军一种不过如此的错觉,然而当火焰将黑火药引燃之后,金军船上几乎瞬间就成了七处冒烟八处起火的窘境,船上水手一时间大乱。 然而宋军却没有反放过他们,火箭也被引燃,如同雨点一般泼洒到了金军船帆之上。 这些火箭可不是临时裹上布浇上油的赶制品,而是真正有数道工序,其中夹杂着黑火药的火箭。 经过明矾等防火物处理过的船帆有人撑不住如此密集的火箭,在烟雾缭绕中,夹油绢终于被引燃,船帆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火炬。 金军前锋的十余艘舰船在接战后,还不到一刻钟就彻底无救。 金军水手原本还在试图救火,然而看到船帆也被引燃,桅杆也燃起大火之后彻底绝望,纷纷跳进了冰冷的江水之中,将命运交与随波逐流。 杨钦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击败了金国水军的前阵后,却没有宋军那种当即回身要赏的臭毛病,而是指挥前阵绕过燃烧着的舰船,从侧前方斜斜插入了金国水军的第二阵。 而似乎见到了身前袍泽的下场,第二阵大约三十艘舰船纷纷放下了船帆,并且不再与宋军舰船拉开距离对射,而是试图接近后进行跳帮作战。 在这一刻,宋军水轮船在内河上的灵活性展露无遗,除了少数被逼停的舰船,其余水轮船几乎是一种戏耍的方式,将前来迎战的金军战船点成了一根根火炬。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宋军已经将气势打了出来,如果打得再坚决一些,金军的反应再慢一点,很有可能打成倒卷珠帘、火烧连营的局面,一战就将大江上的胜负定了。 然而苏保衡也不是什么蠢蛋,仅仅是前两阵的失败,他就已经反应了过来,原本金军水战就要差一些,此时又被宋军占据上游,这仗根本没法打。 在旗帜与号角的命令下,金国水军在大江分股的北端完成了转向,一溜烟的向下游而去了。 这也就幸亏是大江,宽阔异常,否则近四百艘舰船根本不可能同时转向。 洞庭湖水军想要追击,然而战场所在的位置是被江心洲分成两股的大江偏西的这一支,虽然相对于东侧要宽阔一些,可相对于大江来说,也要狭窄许多。 金军五十多艘大小舰船与杨钦所部二十艘舰船混杂在一起,彻底堵塞了整个江面。 尤其当十余艘已经成了江上火炬的舰船顺流而下之后,就连试图派遣甲士跳帮的杨钦也只能偃旗息鼓,将夺船的念想抛之脑后,直接从江心洲北侧绕了一个大弯,脱离了战斗。 还有十余艘存活着的金军战舰见状也直接顺流而下,逃出了战场。洞庭湖水军获得了一场大胜,以微弱的伤亡,就击沉了金军三十余艘战舰,可以说取得了宋金再次开战以来十分亮眼的战绩。 然而李道却是气急败坏,骂骂咧咧个不停。 金国水军真的是深得避战保船的精髓,见势不妙的时候直接就逃了,没有一丁点犹豫。 原本想着远道而来,双方都是仓促应战,就算不一鼓作气将金国水军彻底吃了,也应该能咬下一大块肉。 现在才弄沉三十艘,还不够塞牙缝的。 接下来还有没有这种好机会就真的说不准了。 因为避战保船的关键在于,金军在陆上能站稳脚跟,水军不至于被逼出港口。此时金国马步军何止站稳脚跟,都特么打穿两淮了,宋军如何有能力将金国水军从港口逼出来? 憋了一肚子火的李道虽然有心想要再追一追,可终究放心不下采石渡口,此时西采石已经被金军占据,江心洲也就成了前线,万万丢不得的。 纠结了良久,就连杨钦都派遣军使来询问接下来该如何作战之时,李道终于狠狠的咽下了这口气,让麾下舰队到江心洲与东采石分散驻扎,而他则带着几名亲卫,亲自抵达了江心洲的大营。 这名曾经的岳家军大将与刘淮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十分融洽。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剑拔弩张。 “你们几个,都给我滚回东采石去。”李道趾高气昂的用手一划,将刘淮、辛弃疾还有刚刚赶到的李铁枪都划了进去:“这里由我洞庭湖水军驻守,万无一失,用不着你们这些废物。” 刘淮原本还想拱手行礼,闻言鼻子差点气歪,瞬间沉下脸来:“靖难大军自有去处,轮不到什么阿猫阿狗指手画脚。” 李道上下打量了一下刘淮:“呦呵,还挺硬气,要我说,你们淮西诸军的刀子要有你嘴皮子一半硬,胆子要有你口气三分大,也不至于被撵到江南来。 两淮父老的粟米都他娘的喂狗了,养出你们这么一帮丧军失地的废物。现在竟然还敢在老子面前叫嚣?!信不信……” “老匹夫,睁大眼睛看看。”李铁枪忍耐不住,喝骂出声:“俺们是山东靖难大军,不是什么啖狗屎的淮西军!” 李道一愣。 刚刚刘淮是两淮口音,而这李铁枪却是地地道道的山东口音,在这三里不同音的时代十分明显,几乎一听便知。 山东的义军来淮西采石矶参战,这种事情怎么听怎么魔幻。 这年头信息传递效率太慢,李道又是接到军令之后急速出发的,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码事。 可若这什么靖难大军不是淮西军,而是从山东南下,来与大宋并肩抗金的义军,那岂不是说明他们都是忠义敢战至极,自己是骂错了吗? 李道的老脸当即就有些挂不住,虽然自知理亏,却还是强撑耿着脖子说道:“山东军又如何,这江心洲若是没有舰船能护周全吗?你们靖难大军看起来就全都是马步军,哪里有我洞庭湖水军在行?不如去江东,着机参战。” 如果一开始他就这么说话,刘淮也自无不可。但莫名挨了一顿臭骂之后,三人都有些愤怒,而刘淮更是因为靖难大军是客军的缘故,不敢示弱,担心被小觑后被各方觊觎,最后被吃干抹净。 别以为不可能,就算抗金英雄既是民族英雄,更是封建军头,他们也是要壮大自家实力的。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反过来说就是哪怕有一拳没打开,接下来可能就会有百拳砸过来了! “李将军还是以为我靖难大军不是好汉,是不敢与金贼死战的孬种。”刘淮冷冷说道:“难以担当重任,是也不是?” 李道梗着脖子不说话。 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如李道这种老将,面子几乎就是半条命了,哪怕错了也不能认。 就在双方气氛变得火药味十足的时候,水军副统制王怀插嘴说道:“靖难大军的三位,你们也见识了我水军的手段了,大江上正面击溃贼军,无论如何也能称得上一句好汉吧。但我等却是没有见识过诸位的能耐,江心洲位置又是如此重要,我家统制有些犹疑也是理所应当。” 王怀说话好听了许多,刘淮刚要将昨夜的战果展示一下,辛弃疾就扶剑而出:“这有何难?” 说着,其人遥遥指向了大河西岸那面代表着金国皇帝的金吾纛旓:“将我载过去,在金主完颜亮面前挑战斗将,斩他几名大将后,谁敢说我山东义军不是好汉?!” “好!”其余人彻底呆住的同时,却是李道先反应过来,抚掌大笑:“若你能挫一挫金贼的锐气,我李道李子石认你们当个好汉又有何不可?!” (本章完) 第352章 壮岁旌旗拥万夫 第352章 壮岁旌旗拥万夫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刘淮是真的不想让辛弃疾犯险。 这可是允文允武的元帅宰相之才,让他去上一线斗将,跟用金锄头锄地有什么区别? 然而辛弃疾也是有自己想法的。 他可不知道刘淮竟然给他这么高的评价,在辛弃疾自己看来,自己虽然有些诗才,却失于匠气,远不如刘淮随口吟诵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古朴自然; 有些治才却难以窥透人心,远不如刘淮高屋建瓴一针见血; 有些军略却难以宏远克敌,远不如刘淮融会贯通自成体系。 面对着一个每处地方都压自己一头的同龄人,辛弃疾压力也十分巨大,依旧能自傲的无非就是一身武力罢了。 此战伊始,辛弃疾原本以为刘淮率飞虎军南下无非就是提前堵住采石矶的口子,却没有想到不过晚到了两日,刘淮就带领编制不全的飞虎军与一群残兵败将又灭掉一个第一猛安。 连口汤都没给自己留! 这让辛弃疾压力更加巨大了。 堂堂七尺男儿,眼见他人立下克定祸乱的大功,自己却只是庸庸碌碌声名不显,这特么哪成? “五郎,我也不是什么婆妈之人。”不是婆妈之人的刘淮在船上苦口婆心的第五次低声劝告起来:“可你身为大将,哪里能如此斗气?若是你有个闪失,我又如何向耿大头领交待?” 辛弃疾身上已经披挂整齐,不止惯用的两把重剑都别在腰间,手中更是拎着一杆长槊,闻言笑道:“大丈夫临阵斗死,寻常事耳,大郎你不也经常身先士卒率军先登吗?” 刘淮也只能长叹无言。 而一旁在舵楼上的李道只是冷眼旁观二人窃窃私语,随即召来王怀:“二郎,通知各船神臂弩手,也让李琦准备好,若是这辛家小子真的失手,无论如何也要保他一命。” 王怀点头,刚要离开复又回头抱怨说道:“大哥,你就不能管一管那张嘴,有点统军大将的模样成不成?你说有多少次祸从口出了。” 王怀自然有理由生气。 今日这破事完全是李道引起的,结果就是洞庭湖水军与靖难大军的将官们话赶话,谁也不能退缩而直接被架了起来。 这要是辛弃疾真的失手受伤乃至于阵亡,两支大军可就真的要结仇怨了。 洞庭湖水军不怕任何人,但这种仇怨简直是无妄之灾。 此时只能是祈祷这些自称从山东乱局中杀出来的义军果真名下无虚吧。 李道此时也有些后悔,却依旧梗着脖子说道:“老夫今年已经年过不惑,想要改就得下辈子了。况且,我都这副年纪了,你还指望我能拉下脸来,跟一群娃娃道歉不成?” 王怀当即就无语离去了。 李道见老兄弟这副姿态,也是愈加后悔,一时间只能长叹,复又仰头看着自家大旗,默然不语。 刘淮瞥了李道一眼,不知道这货在摆什么造型,低声对辛弃疾说道:“我已经让管七郎他们在另一条船上做好准备,若是你坚持不住,直接趴下即可,到时候二十多支弩矢齐发,任谁都得成刺猬。” 辛弃疾再次哭笑不得,可见到刘淮一副不管你怎么反对,这件事都这么决定了的表情,也只能无奈点头。 眼见四艘水轮船距西采石越来越近,辛弃疾也跳上了一艘小舢板,稳稳站定之后,复又回头笑对:“大郎,你那首唱英雄真的好,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战歌,以作声势,为我杀贼相和。” 刘淮眼睛微微上抬,越过辛弃疾后只见到这一片涛涛江水,心中一动,却是立即点头:“有的。” “那我就等待你的凯歌了。”辛弃疾拿着长槊,微微一拱手,就转身肃立在了舢板上,由水军统领官李琦亲自送到了西采石身前的一片小洲上。 这个小洲大约只有二十平米,与江流缓和处的其余小洲一样,都是由江沙淤积而成,在夏日丰水之时自然会沉入江中,不妨碍通航。而在冬日,江水枯竭之时,就会露出江面,被冷风吹上几日后自然会成为落脚之处。 辛弃疾踏上了这座小洲,先是看了看身后一字排开的四艘水轮船,随后将长槊插在地面上,提气大喊:“我乃汉将辛弃疾,尔等金贼若有胆,可来共决死!” 声音嘹亮,传向四方。 为了让二百余步外的金军也听到挑战,四艘水轮船上也同时高呼起来。 “身是汉将辛弃疾,金贼可来共决死!” —— 数刻钟之前。 已经成了一座巨大军营的西采石最东端临江处,金军的土山望楼已经初步建成。 这可不是阿里刮所建的那种普通望楼,而是金军在原本一处高地上垒土为山,然后将土夯实后所建造而成的平台。 平台有六米高,顶端平台有百余平米,足以让完颜亮及他的文武官员立于其上,临江观战。 高台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旗帜,而烈烈旌旗下数十军官文臣簇拥着的,正是金国当今的皇帝完颜亮了。 眼见舰队从下游浩荡而来,金军上下也是极为振奋,一时间叫好喝彩声不绝于耳。 只有完颜亮居中而坐,望着江面不发一言。 待到金军舰船损失惨重,落荒而逃后,所有文武又是一时错愕,不知该说些什么。 完颜亮依然面沉如水,坐在座位上,用马鞭一下一下抽打着他的裙甲,发出啪啪的声音。 “陛下,苏保衡丧师辱国,臣请斩之以正军纪军法。”还是完颜元宜昂首出列,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且观之……”完颜亮淡淡说了一句,扫了一眼完颜元宜,就挥手让其归列。 完颜元宜一句不成之后,直接躬身回到臣子行列,随后不发一言。 数十文武官员一起陪着自家皇帝吹着冰冷江风。 完颜元宜其实并不是想杀苏保衡,而是想保。他出此言的原因正是他对完颜亮太了解了,若是完颜亮想杀苏保衡,那谁都拦不住。可若是有人说要杀苏保衡,完颜亮心中就得掂量掂量是不是苏保衡又为国得罪人了。如此一来,对于苏保衡连重责都不会有。 至于完颜元宜为何要保苏保衡,只是因为两人虽然之前是政敌的关系,但他在写信提醒苏保衡小心山东义军之后,关系已经极大的缓和了,以后说不得还能当政治盟友。 而且接下来威慑宋军也是需要水军出力的,完颜元宜也是真的害怕完颜亮脑袋一热,直接将苏保衡剁了,那接下来就不用再打了。 两刻之后,一身尘土苏保衡报名入营,来到了土台之畔,唱名之后解下武器,随后被卫士引上高台。 “一年未见,陛下风采依旧!”苏保衡大礼参拜后,第一句话却是一句家常。 “苏卿却是衰老了许多。”完颜亮喟然一叹,亲自扶起了跪倒在地,一身重甲的苏保衡。 “一路赶来,苏卿辛苦了,船队可安置好了?”完颜亮问道。 “在下游乌江县驻扎。”苏保衡回应道:“有副都统压阵,自然无忧。” 原本只有五千神锋军随大军赴采石,然而苏保衡在第二日就火速整饬出了剩下的兵马,只留下武成军来留守真州,堵住下游的李宝、张荣后,就孤注一掷的全军进发,追上了完颜郑家。 随驾出征的金国中枢官员听闻消息后纷纷暗叹。 要不人家苏保衡受宠呢,你看看这能力,看看这觉悟,看看这为国分忧的决心。 “郑家那小子可算有些长进了。”完颜亮含笑问道:“此次出战,可有所得?” 说着,完颜亮坐回座位,而苏保衡则是躬身侍立在一边。 “老臣无能,丧师辱国,自请重惩!”苏保衡低头请罪道。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完颜亮先是缓缓吟诵了杜牧的一首诗,随后坦然以对:“北人行马,南人驭舟,咱们确实技不如人。败就是败了,知耻后再打回来就是了,不至如此。” “若是哪位将军打一次败仗,俺就得斩一颗人头,咱大金朝堂早就被清扫一空了。” 说着,完颜亮却是仿佛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当众笑了起来。 高台上的文武却是不敢笑,完颜亮笑完之后,敛颜问道:“这次损兵折将,不知苏卿可有所得?可寻得一二破敌之法?” “莫要避讳,俺们这些人陆上攻城拔寨自然无往不利,可在水中苏卿自然是俺们所有人的夫子。若想要渡江,还需要苏卿多多出力……” 苏保衡斟酌了一下说道:“老臣确有所得,可在这之前,老臣却是有一问的。” “苏卿且直言。”完颜亮望着从江心洲出发向金军营垒驶来的几艘宋军车船,对苏保衡郑重说道。 “老臣从真州星夜兼程来到此处,只是因为当时听闻有一个猛安已然占领采石矶浮桥。可此时看来并非如此,究竟是有人谎报军情,还是宋军将那个猛安覆了?”苏保衡拱手一字一顿的问道。 此言一出,立即就有一名披甲武士对其怒目而视,其人面黑如碳,一个蒜头朝天鼻加上一双绿豆眼,四个窟窿一齐瞪人,令人望而生惧。 “呵……”完颜亮笑了一声:“武平总管,完颜阿邻!该你说话了!” 那名黑脸汉子,也就是随驾三名马步军总管之一的完颜阿邻,立即单膝跪地,对完颜亮唱了个大诺说道:“前因后果已查明,阿里刮确是已然占据浮桥与渡口,然则昨日宋军中来了个唤作虞允文的奢遮人物,还有个唤作刘淮的山东大将,带着宋军五千残兵两日三战,在昨夜后半,占领了东渡口大营,并且断了浮桥。” “阿里刮所部除却大江西岸留守的几十战兵,全军覆没。”完颜阿邻咬牙切齿的说道。 要知道,第一猛安一般都有全军最好的军卒,最好的战马,最好的待遇,他们是可以以一当十的! 现在把战力最为强大的猛安丢了,完颜阿邻如何不心痛? “虞允文?”苏保衡皱眉问道:“此人听来耳熟?是什么名师大将吗?” “去年的贺正旦使,俺见过一面。”完颜亮出言解释道:“虽然弓术了得,但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没想到还有此等能耐。” 完颜亮说罢,叹口气说道:“早知如此,应该留下他的。” “如此说来,力有不逮,倒也无话可说。”苏保衡喟然道。 “南朝汉人精华荟萃,终归有些说法的。”完颜亮看着宋军的四艘车船停在江中,一艘小船载着一名宋军军士将其送到小洲上,微微叹道。 也不知是在说虞允文,还是在说这名孤舟挑战的勇士。 还没等苏保衡继续往下说,那名宋军就喝骂挑战起来。声音之大将高台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本章完) 第353章 天命无非既人心 第353章 天命无非既人心 “这鸟厮自称汉将?” 河对面高台上,完颜亮听闻从江面上孤舟挑战之人自曝的身份,竟然一时失笑出声。 “若这汉人天下乃是大汉的,俺们这些人如何敢来这里?”虽说金国已立国已四十余年,完颜氏也当了百多年的军事贵族,但完颜亮言语口音还是一口一个俺,一口一个鸟,还保留着辽东渔猎民族时的习惯。 “可惜啊可惜。”完颜亮笑意不减:“大汉早已失却了天命。” 说罢,完颜亮嘎巴了一下嘴,问周围文武大员:“你们且说说,这个天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种事哪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啊?! 什么天人感应,五德轮回这些大家都只是说说而已,你要问那些道学先生的心里话,他们也不见得认这一套。 认什么呢?五代十国的那些军阀已经用行动把事情讲明白了。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但这种话谁敢当着一个皇帝的面说? “臣以为,天命……天命即是人心。”完颜元宜见完颜亮将目光投过来,硬着头皮出列拱手回道。 “说得好!”完颜亮抚掌大笑道:“移特辇不愧为俺们大金数得着的聪明人。” 完颜元宜干笑一声,躬身回到臣子行列。 完颜亮还是不理江上辛弃疾的挑战喝骂,继续面带微笑的说道:“黄巾之乱后,乱臣贼子窥见中枢衰弱而离心离德,而使大汉没了人心,天命自然就没了。而如我大金开国时,豪杰如云,猛士如雨,万众归心则自有国运。” 周围文武也不知完颜亮到底要说些什么,所以也只是肃立在冬日冷风中静听。 “但这人心到底还是要落到人身上,”完颜亮表情渐渐严肃:“所以章邯降,大秦亡,姜维死,大汉亡。只有这些为国而战,为国而死的人死光了,他们的国家才会真正灭亡。” “而赵宋之所以能苟延残喘于江南半壁,归根结底也只是因为当年四太子搜山检海未能竟全功,没抓住赵构那个废物还是其次,竟然放过了岳飞、韩世忠这等心向赵宋的中原豪杰,使得他们休养生息后竟差点颠覆了大金社稷。” 完颜亮语速加快,似在跟周围重臣言语,又似在自言自语。他顿了顿嗤笑一声:“还好,此等英雄人物竟然被赵宋自毁长城。” “陛下,我大金铁骑自不惧什么岳家军、韩家军。”见完颜亮越说越不对味,宠臣武平总管完颜阿邻再次出列行礼道:“还请陛下休得涨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你们不怕,俺却是怕的。有什么说什么,莫学宋人那套。岳鹏举盖世名将,承认打不过他、怕他不丢人。”完颜亮对完颜阿邻这种纯粹的武夫一向很优容,也不在意完颜阿邻的劝谏:“说句实话,若对面是那岳鹏举领兵,俺兴许连南下的念头都不会有。” “你们莫要不信。四太子何等英雄了得,可曾在那大小眼手底讨过好?军中的那句撼山易,撼岳家军难难道是宋人编的吗?四太子听闻南朝毒杀岳鹏举于大理寺时,长笑三声,大哭三声你们不少人亲眼所见,总做不得假吧?”完颜亮摆了摆手说得群臣脸色涨红一片。 完颜亮也不管他们怎么想,径直往下说道:“这次南下前,俺原本以为岳飞这样的人物都能被冤杀,宋廷上下一定早就对他们官家赵构离心离德。但此时看来,赵宋享天命二百年,还是有些说法的。” 完颜亮一振衣甲从御椅上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临江而立:“但话又说回来,宋朝的天命在哪里呢?在赵构那个废物身上?在被掘了的赵宋皇陵上?还是在所谓的山河社稷坛上?” “都不是!”完颜亮豁然拂袖转身,对着肃然而立的重臣们说道:“赵宋的天命就在对岸那些人身上!就在河上敢与俺大军争锋之人身上!就在那些敢反身对俺大金漏白刃之人身上!只要还有敢于与我大军临河相对之人,还有为赵宋奋力而战之人,还有敢孤舟挑战之人,这南朝的天命就完不了!” 完颜亮脸上狰狞一片,尽显暴君本色:“既如此,现在就从这个自称汉将的鸟厮开始,给俺一个一个杀,俺就不信,杀不绝这群汉地狗!” “现在临时废除拔队斩军令,谁敢去迎战?”完颜亮指了指在江面上兀自叫骂的辛弃疾,对簇拥在高台周围的军官们喝道:“谁去打头阵,替俺绝了赵宋的天命!” 自行军万户之下,猛安谋克中应声者无数。 少顷,就在辛弃疾已经有些不耐烦,以为金军已经下令决心当缩头乌龟的时候,西采石水寨轰然大开,十数艘载着甲士的小船从从中驶出,来到了小洲之畔。 这是军前又是君前,行致师之礼,几乎是肯定要上史书的,所以即便金军可以一拥而上,也依旧保持了秩序,在互相谦让了一下后,由一名手持长刀的甲士打了头阵。 长刀甲士先是直接摘下阻碍视线的头盔,扔到一旁,露出光溜溜的脑壳与两条辫发。他举起长刀,遥遥指向了辛弃疾,狞笑说道:“兀那南狗,爷爷是……” 辛弃疾扛起长槊,摆手说道:“废这么多话作甚,三息之后你就死了,老子不在意腰间首级叫什么!” 长刀甲士勃然大怒,竖起长刀,猛扑上来:“受死!” 辛弃疾依旧扛着长槊,在对方距自己三步左右之时,手中长槊如同灵蛇一般猛然刺出,拨开金军甲士手中长刀后,长槊只是微微一探,就收了回来。 一颗血珠沿着槊头锋刃流下,氤氲在白色的长缨中,点出鲜红的梅。 长刀甲士依照惯性踉跄向前跑了两步,随后扔下长刀,捂着喉咙单膝跪倒在地,鲜血从他的指缝中喷涌而出,不多时,其人的气力就随之耗空,扑通一声扑倒在地,毫无声息了。从战斗到死亡,果真只有三息而已。 眼见着辛弃疾挥舞重型长槊犹如挥舞草茎般轻松写意,金军相顾骇然,而宋军则是齐声欢呼起来。 “击鼓助威!” 李道见状也大喜,直接来到鼓手力士身旁,夺过鼓槌,亲自开始了擂鼓。 小船上的金军互相看了看,还是有自恃勇武的金军站了起来,走上了小洲。 现在是绝对没有办法退的,说难听点,就算死在辛弃疾手上,那也是力战而死,而若是临阵脱逃,先不说会不会被以逃兵罪论处,一个懦夫的名头是跑不了的。都是好汉,与其社会性死亡,还不如现在就拼了! 而且,战争从来就不是个人逞勇的地方,车轮战下来,项羽都弄死了,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的辛弃疾? 应该说第二名金军还是吸收了前人经验的,不止戴好了头盔,甚至将顿项都放了下来,全身上下只有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露在外面。 然而在三息之后,第二名金军依旧被辛弃疾用沉重的长槊打翻在地,辛弃疾大步向前,金军甲士还没有起身,就见硕大的槊头在视界中急剧放大,直接从顿项与盔沿的缝隙插了进去, 宋军的欢呼声更大了。 就连江心洲上的军卒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隔着江面遥遥相望。 第三名金军踏上小洲之时,宋军船上传来的歌声却是让所有人一愣。 “一条大河,波浪宽……” 第三名金军甲士左手一面钢盾,右手一把尖头铁锏,明显是怕了辛弃疾手中长槊,想要近身缠斗。 辛弃疾笑了一声,将长槊插在地上,拔出两把重剑,剑尖向前,摆出了防守进攻的架势,心中却有些纳闷:“刘大郎所唱的战歌虽然都不够刚硬,但这首确实是太柔了一些,这也能算是战歌吗?” “风吹稻,香两岸……” 辛弃疾静静听着歌声,有些出神。 “杀!”金军甲士却是不想多等,大吼一声,一钢盾护住头脸,猛然撞了上来。 辛弃疾在盾牌接身的那一刹那,才轻飘飘的躲开了蛮牛一般的冲撞,随后左手长剑一探,直接刺穿了金军没有被裙甲及胫甲保护的腘窝关节。 持盾金军只觉得右膝后方一凉,随即剧痛传来,站立不稳,直接栽倒在地。 动脉被切断,鲜血大量流失带来的眩晕感依旧不能彻底击败这名悍勇的金军,其人一边挣扎着想要用另一条腿站起来,一边向着辛弃疾奋力嘶吼。 辛弃疾侧耳听着歌声,将手指比在嘴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持盾金军拖着伤腿向前行进了几步,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了辛弃疾面前,身下的血液已经流成了水洼。 辛弃疾拎着重剑,冷眼旁观,而身边嘹亮的歌声则是变得有些激昂起来。 “这是美丽的祖国。”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辛弃疾笑了出来,双手重剑狠狠挥击在一起,发出黄钟大吕般的鸣响,在歌声之中指着小舟上的金军甲士大声说道:“继续来啊!” (本章完) 第354章 未解长江似黄河 第354章 未解长江似黄河 “这是何人的船队?又是何人在唱歌?”虽然辛弃疾已经格杀了三名金军勇士,可完颜亮看都没看,他的注意力也被歌声吸引了过去。 苏保衡听着歌声一阵恍惚。 这首歌不可避免的让他想起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是西京大同,那条河唤作桑干河,而每到秋收之时,桑干河两岸金黄一片,稻香扑鼻,确是天地辽阔,风光明媚。 仕途险恶,算来已有二十余年未归家乡了。 可此时听闻君上询问,苏保衡只能强自抑制心情,回答道:“老臣判断,应该是洞庭湖水军,统制为李道李子石。” “至于这歌声,则是闻所未闻。”苏保衡规规矩矩的回答。 完颜亮点了点头说道:“且听下去罢……” 辛弃疾的杀戮之旅还在继续,而江上的歌声也在继续。 “姑娘好像儿一样,小伙儿心胸多宽广……” “为了开辟新天地……” “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 辛弃疾拎着重剑,听着歌声,微微眯眼,对围上来的两名金军甲士视而不见。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首歌竟然可以被称为战歌了。 虽然是歌声舒缓,语调轻柔,在歌词中却有一种如同岗岩般坚硬的意志,在沉静却又高傲中宣泄着特属于一个民族的伟岸力量。 “这是英雄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青春的力量……” “啊!”“杀!”两名金军甲士同时大吼,前后夹击,冲向了辛弃疾。 仿佛这就是动手的号令,辛弃疾同时向着当面持矛甲士冲去,先是格开其手中挺刺的长矛,随后右手一拧,如同毒蛇入洞一般从金军头盔眼睛处刺入了他的大脑。 而后方持刀盾的甲士也没落着好,还没走两步,另一柄重剑就如同横扫千军般抡了过来,其人持盾以作阻挡,却觉得盾牌上传来的力量犹如发狂的犀牛全力撞来一般,连人带盾一起被砸倒在地。 还没等他爬起来,辛弃疾就上前,用重剑刺入了这名金军头盔与背甲的缝隙处,将其钉在了地面。 还在船上等待的金军互相看了一眼,又有两名金军同时站起来,登上了小洲。 辛弃疾倒是无所谓,只是拄着剑,一边等金军活动手脚,一边静静听着歌声。 “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路多宽畅……” “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 “等待他们的有猎枪!” 三艘车船上鼓声也渐渐停止,李道扔下了鼓槌,隐晦的擦了擦眼睛。 还好船上的士卒都沉浸在歌声中,没有人发现李道的小动作。 这首歌曲之所以会传唱经年而不衰,是因为这首歌会让所有人产生共情。 每个人的家乡总会有条或大或小的河流,而河流两边总会种满庄稼,河上的渔船与渔夫的号子终究会成为故乡符号的一部分。 每到麦稻成熟季节,也总有如的姑娘和雄壮的小伙在田间地头忙碌,享受收获丰收的喜悦。 后世这首歌的背景是无数华夏儿女,前赴后继终于挡住了帝国主义的侵略,所以这首歌充满着自傲之情,却同时无所谓慷慨激昂,仿佛只是淡淡的在陈述一件小事。 这大江大河、山山水水、儿女乡亲,我们都守住了!无论来了多么强大的敌人,无论有什么样的困难,无论付出了多大的牺牲,我们终究是守住了! 可这首歌此时听在李道耳中,却是如同惊雷炸响,长剑问心。 李道是相州汤阴人,是岳飞的老乡。 但其人年少时大半时间却是在汤阴五十多里以南的黎阳渡过的,而黎阳门前那条大河,唤作黄河。 歌声中的景色,李道是从小看到大的,每到秋日,黄河上的点点白帆与大河两畔的阵阵稻香都是他一生都忘不了的景色。 然而这河北膏腴之地,已经拱手让给了金国。 李道与岳飞一样,也是在刘韐招募健勇的时候从军的,但其人却不是一开始就追随岳飞,而是到了宗泽麾下任都头。在宗泽死后,东京留守司彻底崩溃,李道并没有随大流一起向南逃,而是带着一些心腹弟兄去了陕州,加入了李彦仙的大军。 建炎四年,陕州城破,被完颜娄室所屠,李彦仙原本已逃出,却又不忍偷生而投水自尽。 此一战后,逃出地狱的李道依旧没有气馁,带着还剩下的乡人投奔了翟兴,随之在洛阳与金人大战。 绍兴二年,翟兴被害,洛阳已无法守,李道只能跟随牛皋向南撤退。 从靖康元年至绍兴二年,六年过去了,离家乡延安越越来越远,身边的相州子弟也越来越少。 当时已是统领的李道恍惚间已有了一些醒悟。 此生可能已无法回乡了。 可人生就是这样,希望不知在何时就会到来。 绍兴三年,李道随牛皋加入了岳家军。 绍兴四年,李道随岳飞北复六郡,克唐州、襄阳诸郡。 绍兴五年,从岳飞平定钟相、杨幺,也是在那一战中,李道的水军才能被岳飞看重,被抽调组建横江军。 绍兴十年,经过软磨硬泡,岳飞终于同意将李道调回到自己麾下,参与北伐。 此一战酣畅淋漓,李道不知道多少年没打过如此痛快的仗了,岳飞率大军从襄阳出兵,杀向中原。一路败军杀将,攻城拔寨如入无人之境。 一路奔袭中,李道终于再次见到了黄河,距离家乡终于只有一步之遥了。 而他李道也可以说上一句,虽然一败再败,可在十余年后,终于为家乡父老报仇雪恨了,也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拜一拜祖先坟茔,告知他们大功告成! 希望总是消逝的如此之快,哪怕二十年过去了,李道也还是想不明白为何朝中的贵人会用十二道金牌将大军都叫回去。 完了,全完了。 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这岂是岳飞的哀叹,这简直是所有岳家军将士,甚至是整个沦陷区的悲鸣! 如同瞬间衰老了十岁一般,李道心气全无,默默回到横江军继续当他的水军统制官。 再之后,岳飞以莫须有之罪被冤杀,牛皋被一杯毒酒毒死。而横江军也被拆分为几部。 李道一言不发,他不想说也懒得说。只是在吴拱宴请时,才借着酒意问了一句:小太尉,俺们这些人此生还能归乡吗? 吴拱讪笑不语。 李道明白了他的意思,继续饮酒,直到烂醉如泥。 今日,李道在将靖难大军当作淮西军来喝骂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在质问他自己呢? “这是强大的祖国……”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和平的阳光……” 唱罢三遍之后,刘淮就发现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继续唱下去了。 这首歌的确是朗朗上口,情感热烈,一遍之后就有人哼唱,两遍之后就有人轻轻相和,第三遍的时候,四艘水轮船上都已经齐声来唱,甚至对面金军大营中都有人相和,只不过被军官呵斥镇压下去罢了。 在铺撒满整个江面的歌声中,辛弃疾已经斩杀了十名金军,不止没有受伤,甚至还有心情随着歌声挽了几个帅气的剑,而小船上的金军却都已经是面面相觑,不敢再主动上前迎战了。 如果说二对一还可以糊弄过去的话,三对一就太不像话了,事实上,刚刚有金军试图在中途参与对辛弃疾的围攻,但甫一踏上小洲就有一支弩矢射到了身前,警告意味十分明显。 原本想着以命换命或者以命消耗辛弃疾气力,也因为辛弃疾的招式过于灵活而未得成功。 金军勇士也不是傻子,明摆着送死的事情也不会去干,场面一时间僵持住了。 而这时金军营垒之中的鼓声已经停止,严格来说这些金军并没有违反军纪,只是显得有些怯懦罢了。 (本章完) 第355章 往日词 今时歌(为盟主 白帝楼弟子加更) 第355章 往日词 今时歌(为盟主 白帝楼弟子加更) “奇哉怪哉,这歌谣诗不似诗,曲不像曲,却如此朗朗上口,竟颇有诗三百的意味。”武平军总管完颜阿邻感叹道。 完颜元宜没有搭话,说实在的,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想搭理这个草包。 完颜元宜也是久读诗书,满腹经纶之人,在他看来,诗词歌赋都是用来载道的,没有本质的区别,纠结于文体有什么卵用? 最重要的是要有情! 而这首《大河》即使全篇都是大白话,却是强烈情感的浓缩,胜过那些口水打油诗万言! 没见到歌声唱完一遍之后两岸鼓声渐止,两遍之后就有人跟随哼唱,三遍之后无论宋金竟然都有人高歌相和吗? “撤回来吧……这一阵俺输的心服口服……”大江西岸的高台之上,完颜亮用马鞭子拍着膝盖,在歌声中打着拍子。 “陛下……”完颜阿邻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完颜元宜隐晦的踹了一脚。 “斩了俺十名勇士,两人齐上竟然拿他不下,确实厉害。”完颜亮仿佛没看见两名近臣的小动作,抬起马鞭指了指立于尸首中央的辛弃疾:“让他走罢。” “陛下,那名唱歌之人……”完颜阿邻想了想,也觉得放箭射死这名宋军勇士简直是里子面子一起丢,也换了个话题。 “也一并问问名字。顺道再问问那水军主将是不是李道,他们愿不愿意投靠我大金。功名利禄,俺都给得起。”完颜亮淡淡说道。 见文武还是有些愤愤,完颜亮笑道:“俺早跟你们说过,南朝风物不可小觑,而你们却被淮南西路的胜利蒙了心,打赢王权这种懦弱小人,有什么好高兴的?” “现在也好,小输几场,去一去军中骄娇二气,总比因此一败涂地的要好。” “你们也别不服,不管是江对岸组织溃军反扑的虞允文,还是下面那名披甲勇士,又或者是江中的水军统制李道,甚至是那名高歌之人。或文或武,或文华或勇气,你们谁敢说自己稳压他们一头?”完颜亮笑容收敛:“毛遂自荐,俺高低给他个恩典。” 无人敢应声。 “咱们大金一般是能者为先,达者为上。宋人却是反过来了,他们最高层基本上都是纯废物,而越是底层,越是危险,越是强大。”完颜亮继续教训道。 他在完颜郑家拐着弯的谏言之后,也发现连战连捷之下,他的将军们都有些飘了,这可不行,几块硬骨头还没啃下来呢:“就比如那岳鹏举,他最后一次北伐时,宋朝皇位上哪怕栓条狗,咱们现在已经在辽东吃雪了。那赵构连条狗都不如。” “可赵构是废物,秦桧是软蛋,韩世忠也是吗?岳飞也是吗?吴氏兄弟也是吗?”完颜亮终于破口大骂:“再次一点的,你们谁比得上刘锜?谁胜得过成闵?谁压得住吴拱?你们也就配跟刘光世之流交交手。” “那狗屁王权比他娘的刘光世好点有限,击败了他看把你们能的,就像天上地下无双了一般。”完颜亮铁了心的想要借着此次战斗失利,整肃一下军纪:“呸,俺他娘的都替你们臊得慌!” 喷了一阵口水后,完颜亮平静下来,见完颜阿邻依旧跪在地上,而其余文武都噤若寒蝉,还是愤愤而言:“戒骄戒躁,懂吗?硬骨头还没啃下来得意什么?若军中还是这个死样子,信不信俺先拿你这个总管开刀?” 完颜阿邻抖如筛糠。 “明白了吗?明白了就快滚去做事!”完颜亮想了想补充道:“拿着礼物,分赠与这些宋军好汉!” ‘咚’完颜阿邻叩了一个响头,噔噔几步从土台上跑了下去。 苏保衡在一旁冷眼旁观,虽然不发一言,却也有些腹诽。 军中骄娇二气的源头,不就是完颜亮本人吗? 呵斥部下再多次,也架不住完颜亮本人拍板作极其冒险的战略决定,就比如在宋军在上游依旧有水军的情况下,让金国水军冒险入大江,并且随军行动,这种战略安排简直就是赌博,赌江上所有宋军都如同建康水军总管张广一样废物。 现在出来个李道,二话不说正面与金国水军开战,其实已经算是赌输了一半了。 然而,这种战略决策根本不是完颜奔睹、完颜元宜之流能够改变的。 他们所能做的,无非就是忽略掉这些危险,向军士宣传‘大金天下无敌,敌人尽如草芥’之类的言语。 长久以往,军中怎么可能不会有骄娇二气? 想到这里,苏保衡也觉得有些百无聊赖。 他也是无能为力之人,又有什么资格去笑话完颜元宜他们呢。苏保衡有心性有能力有手段,面对这么个君王又有什么办法呢?唯独所念完颜亮简拔自己于微末,必将为之尽心竭力效死罢了。 辛弃疾站在小洲上,冷冷看着金军营寨水门再次洞开,一艘商船改造的船只缓缓驶出,其上一杆‘武平’大旗迎风飘扬。 从上面传来一阵锣声,前来挑战的金军如蒙大赦一般驾小船返回了水门处。 而宋军的四艘车船也不甘示弱,也向前行进了二百步,与金军那艘仅仅八丈的车船遥遥相对。 “我乃武平军总管完颜阿邻!”完颜阿邻站在船头,也不惧任何危险,盯着辛弃疾大声喝道:“来将可通姓名?” “我为山东天平大军都统耿京麾下踏白军统制官,汉将辛弃疾。” “大汉已经亡了千年了,从未听说过还有余种。”完颜阿邻不信:“兀那汉子,你莫非是从桃源里蹦出来的?”“汉人在,汉家天下就亡不了!”辛弃疾不耐烦的回道。“你若战便战,若想收敛尸首也随你,哪来如此之多的废话!” “今日我大金输了一阵,我们认,我们也输得起!”完颜阿邻却也不恼,挥手让几艘跟来的小船划上小洲去收尸,口中继续朗声说道:“不知是哪位太尉统领水军?又不知是哪位壮士在唱歌?” “老夫是洞庭湖李道!”李道闻言遥遥相对。 刘淮也不甘示弱:“爷爷乃是山东靖难大军都统刘淮!” 完颜阿邻依旧不恼,继续说道:“我大金皇帝求贤若渴,若是以礼来降,赏赐官爵皆不会少……” “滚!” “滚!” 刘淮与李道几乎是同时轻蔑出口,连带着宋军车船上的士卒也是一阵鼓噪。 “……尔等也是好男儿,何苦为赵宋官家卖命?”待到声音渐小,完颜阿邻强忍怒气,再次高声劝道:“那一家子哪个不是昏君?岳飞此等英雄都能冤杀,秦桧这等小人都能重用,还有何事是这帮王八干不出来的。由此可见,赵氏天命已失,实乃天下之大幸。” 刘淮刚要冷笑驳斥,却听到身侧的李道高声吟诵起一首诗来。 正是: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这首词正是岳飞的另一首《满江红》。 完颜阿邻当即张口难言。 还能说什么呢? 这首词已经将所有的话说完了。 今天这些汉人在此地与金人战斗到底,不为名,不为利,不为赵家江山,也不为官职爵位。 是为了那些膏了锋锷的军卒,是为了那些填了沟壑的百姓,是为了荒废的城郭,是为了被屠光的村落。 是为了替死难者讨回公道,是为了让生者不再遭遇这一切! 自靖康而来,大宋百姓死难者何止百万千万?难道不是金军率先举起的屠刀吗?岂是一句赵氏无德失却天命就能轻轻带过的? 远远听闻对话的完颜亮长叹一声,带着文武官员走下了高台。 岳飞虽然殒了,但他的一言一行,一字一句依然在影响着所有人。 没必要再听了,这些宋人是不会投降的。 “好……好个牙尖嘴利!”完颜阿邻顿了顿,挥手让小洲上一名捧着长木匣的金军向前,在辛弃疾面前打开长匣,四柄半米长的短剑并列其中。 “蒙兀人有句话说得好,宝刀就要给真正的勇士。”完颜阿邻说道:“我家陛下原以为,此次南下,能高看一眼的无非李显忠与刘锜两人,谁知在采石矶竟然遇上如此多的好汉。” “这四柄宝剑,皆是大金国能工巧匠所锻,赠与刘都统、李统制、辛统制还有江对岸的虞舍人。若有一日,尔等回心转意,可持此物向我大军投降,自会予以优待。”完颜阿邻照本宣科的说完,还是忍不住说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能硬到底,早晚,我会从你们尸体上将这四把宝剑拿回来!” “且观之!” 辛弃疾接过木匣,拔出插在地上的长槊,走上了来接他的小舟。 完颜阿邻冷哼一声,小车船随后转向,向着金军水门驶去。 感谢盟主白帝楼弟子打赏,万分感谢您的支持。 (本章完) 第356章 两军对峙长江畔 第356章 两军对峙长江畔 对于有本事与没本事的人,待遇是截然不同的。 辛弃疾拎着长槊回到旗舰之时,受到了洞庭湖水军全军的热烈欢迎。 没有人不喜欢勇士,尤其是自己这一方的勇士。 李道干脆直接将完颜亮所赠的短剑扔到一边,上前握住了辛弃疾的双手:“今日之战,当以辛统制为首功!有谁不服?” “好!!!” 宋军再次集体欢呼起来。 刘淮也在其中鼓掌叫好。 作为南下山东义军的最高指挥官,刘淮不可能嫉妒辛弃疾的功劳,确切的来说,作为下属的辛弃疾越露脸,越说明靖难大军卧虎藏龙,他飞虎郎君带兵有方。 至于被拉拢,那几乎是必然的。 如果山东义军真的能站稳脚跟,那山东两路就成了一块天大的肥肉,别说辛弃疾这种年青英杰,说不得就如同罗怀言这种小屁孩都有哪个节度未出阁的庶出闺女等着呢。 对此刘淮自然是有心理准备,甚至是有警惕的,却也没有过多在意。 因为就宋国这伙别说进取不足,甚至连自保都费劲的文武在列,众正盈朝,是不可能将山东当作不可出让的核心利益来经营的。 而山东诸将却是必然不可能轻易将家乡割舍出去。 这就是根本性的矛盾。 刘淮只要坚定抗金的意志,出身山东乃至于河北的文武必然不会因为区区拉拢而背弃于他。 宋军得此大胜,又在完颜亮面前狠狠耀武扬威了一把,自然兴奋异常。但各个将官与主帅同时保持了清醒。 现在金军在西采石猬集了三个万户的精兵,一旦开战,甚至水军中的神锋军与威镇军都会上岸助战,这就是将近五万的金国精锐正军,而且连战连捷之下士气高昂,根本不是宋军可以力敌的。 加上靖难大军也不成。 因此,李道亲自驾着水轮船在金军大营前绕了两圈之后,复又收兵回营。 此时洞庭湖水军大致沿着江心洲分为东西两部,在两侧河道中驻扎,以占据上游的姿态,来保持对金国水军的压制。 可以这么说,只要洞庭湖水军在这里呆上一天,金军就别想渡过大江。 “……末将不敢说万无一失,但以金国水军的实力,如若在上游还能以人数优势威胁我洞庭湖水军。若是在下游,呵呵,他们只要敢出水寨,末将就会直接发兵,将这些金贼全都送到江底喂王八!” 中军大帐的军议中,面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中书舍人,李道却没有之前面对刘淮时的那种狷狂,毕竟在宋国,高阶士大夫对军将的压制力简直是天然而然的。 哪怕如李道这种资历老将,在虞允文面前也自觉矮半头。 端坐于主位的虞允文却没有什么趾高气扬的姿态,闻言笑眯眯的说道:“李将军果然威武,不愧是名臣宿将,今日若不是将军及时赶到,必将是一番苦战。” 李道在地图前肃然以对:“虞储相说笑了,有如此多的壮士在此处,东采石堪称固若金汤,如何轮得到末将出手呢?” 此言一出,洞庭湖水军诸将与淮西诸将皆是面无表情,而靖难大军诸将则是纷纷冷笑,甚至有人面露愤愤之态。 这倒不是在冲着虞允文与李道,而是因为靖难大军这一路行军着实辛苦,上下的准备也是对着金军半渡而击,与金贼血战并且赢得一场大大的胜仗来着。 到时候功劳名声全有了,说不得会成了两淮第一功。 现在呢? 金国水军直接被打退了回去,洞庭湖水军则是一屁股坐到采石,不准备走了。 如此一来,造成的结果就是,金军没办法打到大江东岸,宋军也很难打到大江以西。 合着靖难大军五千精兵远离家乡,千里迢迢的到了江南,就是为了跟金军隔着大江大眼瞪小眼? 可总不能说,‘洞庭湖水军全都滚回去,让金军渡江来,老子要跟他们拼了’吧? 长江可不仅仅有军事意义,更是一条政治底线,金军渡没渡过长江,在政治意义上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事情。 眼见罗慎言、石七朗等人皆因为没有与金军交手而面露愤愤之态,虞允文还好,李道则是暗暗心惊。 山东怎么来了这么多骄兵悍将? 不对,如果山东义军出了如此多的精兵,甚至还有刘淮与辛弃疾这种豪杰人物,那么山东两路又是什么情况? 已经全都光复了吗? 如若那般,那这些山东豪杰能耐可就太大了,必须深入结交。 且不说李道心中思绪翻涌。 坐在主帅右首第一人的刘淮抬眼看着地图,心中思量再三之后,也是微微一叹。僵持住了。 这种僵持并不是说双方真的势均力敌,或者说双方的战略优势差不多,而是双方都已经进入了如果想要取得更多战术上的成果,就得准备付出极大代价的阶段。 然而算了算宋国在东采石的本钱,刘淮复又惆怅起来。 五千靖难大军;五千士气被鼓舞起来,战力却不详的淮西军;六千左右能在江上开无双,在陆上基本无能的洞庭湖水军。 这些本钱一点都损耗不起。 只能期盼由外部从战略上对金国产生威胁,从而发生战术上态势的改变了。 不过好消息是,刘淮十分肯定,汉家是有英雄的,在数条战线上奋战的豪杰终究不会辜负自己期盼的。 战略优势随时可能出现,有可能是西川的吴璘大发神威,攻入关中。 有可能是刘锜在面对围困扬州的三个万户时,再现一回顺昌之战,一举将其击溃。 也有可能是进攻襄樊的金军由于兵力太多,而自乱阵脚,从而被吴拱与成闵抓住机会,立下不世之功。 更有可能自家父亲魏胜率领留守在山东的义军,直接西进,攻下宿州乃至于徐州,切断两淮金军的大动脉。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完颜雍,如果按照历史上来算,此时他应该已经称帝,那个足以让南下金军大乱的要命消息,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 正盘算得入神,刘淮只觉得肩膀被左后方的何伯求戳了一下,回过神来,只见帐中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虞允文更是欲言又止,不由得抚着额头说道:“虞舍人,刚刚有些走神,有什么事吗?” 虞允文也不在意,摇头说道:“今日清晨的俘虏与缴获该如何处置,大郎你可有什么说法?” 刘淮点头说道:“有的,如果按照我等山东义军的做法,那就是将手中沾血的都挑出来杀了,剩下的按照罪责执行十一抽杀、五一抽杀乃至于二一抽杀。活下来的人全都根据罪责判刑,发往盐场矿场做工,以劳动作改造。” 虞允文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更觉得刘淮不简单,身为手中有刀的军兵,竟然没有一杀到底,而是试图用政略来解决异常复杂的山东,可以说是文武双全了。 然而刘淮的下一句话就让虞允文微微一愣。 “但对于这些金贼来说,这些就都省了吧。”刘淮冷笑说道:“第一猛安作为全军最为精锐的兵马,手里全沾着血,军法官记功,宣读审判之后直接明正典刑,全都杀了了事,以祭告遇难百姓的在天之灵。” “尤其那个阿里刮,最是首恶当诛,留着就是浪费粮食。”刘淮狠狠的说道:“这几日一共从采石周边收敛了三千多具尸首,都是这厮造的孽。将他明正典刑地活剐了,要三千刀,一刀也不能少!” 这就是气话了。 凌迟毕竟是技术活,得有一定人体解剖知识才能干,哪里能说活剐三千刀就能活剐三千刀? 虞允文思索了片刻,见淮西军的将官也是纷纷点头,方才放下什么献俘阙下的心思,重重点头。 “那就依刘大郎所言。” 其实虞允文心中也有气,尤其在从金军大营的一角找出还没有掩埋的百余女子尸首的时候,他当场就想下令把俘虏金军全都宰了。 但作为一名政治家,虞允文无法做到快意恩仇,总想用这些俘虏实现政治资本最大化。 此时刘淮的言语提醒了他,终究还是要以此战得胜为最终目标的,现在考虑政治还是太早了一些,应该以纯粹的军人思维来杀俘,来提振士气。 “至于缴获军资。”刘淮坦荡说道:“还请虞舍人根据昨日战果,目下而决即可,不该是我靖难大军的,我们分文不取。” 说到这里,刘淮笑了笑:“然则虞舍人若是吞没我等功劳,我也是要闹的。” 虞允文知道这是刘淮给他机会,在军中树立威望,饶是觉得此举有些逾制,也不由得怦然心动。 转念一想,国家都到了这种程度,不做点出格的事情,如何当扶危济困扭转时局的宰相? 想到这里,虞允文抚须笑道:“昔年,汉相陈平在微末之时,因为分祭肉分的好,所以被称为有宰天下之才。老夫比那时的陈平还痴长几岁,既然被称为储相,又如何不能将这些军资分配妥当?大郎实在过于小瞧老夫了。” 几句话说罢,中军大帐之中响起一阵笑声。 “除了军资之外,还有从当涂运来的金银布帛,今日也一并赏赐下去。”虞允文环顾帐中诸将,正色说道:“还请诸位与军卒们说好,我虞彬甫虽然只是个中书舍人,却是一诺千金,说有赏赐,那就一定会有。还望诸军来日奋力杀贼,等到朝廷赏赐发下来,届时一定大飨全军!” “喏!” “遵命!” 帐中诸将同时应诺,这时候的欢笑声就比刚刚真诚许多了。 (本章完) 第357章 更无豪杰怕熊罴 第357章 更无豪杰怕熊罴 汉家是有豪杰的。 这句话被许多人重复过。 如果说数个月之前,还有人嗤之以鼻的话,到山东义军庞大到如今难制程度之后,还敢反驳这句话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不只是汉人信了,女真人也有许多人信了。 就在李道在大江上大发神威之时,数百里之外的东平府,威毅军总管石盏斜也心中就升腾起了这句话: 汉家是有豪杰的。 天下事的发展毕竟不是一本劣质小说,所有人都围着主角转悠。当聚焦于主角的镜头偏离之时,其他人不可能如同背景板一样呆立不动。 如果从事后情报汇总算起来,宋国阵营中发动战略反击并且做出有效成果的,竟然不是什么名师大将,或者在来日彪炳史册,为万世传唱的人物。 而是此时声名不显,只是个边角料的耿京。 其实耿京也不愿意当出头鸟,可谁让形势所迫呢?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泰安州与费县实在是过于贫瘠,无法养活这么多人,以至于整个天平大军都有了些狗急跳墙之感。 怀着拼死一搏的念头,耿京将十多万义军中整饬出的一万五千天平军精锐兵分两路,一路五千人从泰安州出发,由天平军大将叶师禅亲率,沿着大汶河直接攻入了东平府境内,并依托大汶河与周边山势作防御,与在东平府须城的威毅军隔着百里遥遥对峙。 而耿京则是亲率一万主力,从费县出发,沿着泗水攻入了兖州,势如劈竹一般攻下了泗水、曲阜等要地,并且围住了兖州州治嵫阳县。 耿京所在的位置已经出了山东丘陵地带,算是平原腹地,正好适合金军大规模骑兵作战。如果威毅军果断下定决心,全军南下,说不得真的就能将天平大军主力全都弄死了。 但是接到求援信息的石盏斜也根本不敢动。 原因也很简单,他身后没人了。 这不是说朝中靠山之类的隐喻,而是说应该南下山东,与他作配合的金国地方部队,全都没了。 原本应该拖家带口南下的完颜福寿一看山东是这个局面,还南下个吊毛,直接率领麾下两个万户的军民回到辽东,准备去迎立完颜雍去了。 当然,这次拥立十分不成功,纥石烈良弼当机立断将完颜雍带到了上京,使得身在辽阳府石城一线的完颜福寿此时进退不能,颇为尴尬。 完颜福寿是什么情况石盏斜也管不着,也不想管,但他这么一撤,原本用来补位的兵马就全没了。 这倒不是说完颜福寿那两个拖家带口的万户有多强,而是说有这两个万户的存在,石盏斜也就能有后路依托,在山东找到自己人来互相照应。 哪怕完颜福寿是战力不强的地方部队,石盏斜也也能放心的将其放在交通要道上,不必分心再担心后路。 但是现在全完了。 威毅军总共一万一千兵马,在山东这么大的地方撒开,跟往黄河里撒泡尿差不多,顾得了这里,却又顾不了那里。 就比如如今这种情况,如果威毅军全军杀向兖州,信不信从泰安州蹦出来的五千天平军会立即夺取空虚的须城? 到时候东平府也特么没了! 至于东平府的地方官员与猛安谋克户,说句难听的,如果他们能靠得住,那么金国中枢就不会千里迢迢让完颜福寿南下山东了。 真以为金国高官都是傻子吗?真以为他们不知道让百姓千里迁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吗?真以为他们不知道会有极大可能性出岔子吗? 但他们没办法。 刘淮那句结论堪称精准。 金国是军队拥有国家,而不是国家拥有军队。 在此时大军尽皆南下征宋之时,金国内部不出乱子就真的见鬼了! 石盏斜也犹豫了几日,就立即不再内耗了。 因为嵫阳县被天平军攻占,于此同时宁阳县大户也杀了金国官吏,打着耿京的旗号起兵反正了。 短短数日,消息都还没有理清楚,兖州全境就在石盏斜也目瞪口呆中,被摧枯拉朽的拿下了。 事实上,不仅仅是石盏斜也,耿京对于这个结果也是惊讶异常。 原来整编之后的天平军竟然这么强啊! 投靠而来的各个大户与文人也是各自振奋,原本看着天平军磕磕绊绊的整军,还以为耿京只是想守着一亩三分地当个富家翁罢了。 没想到的是,耿大头领不动如山动若雷霆,打兖州这种富庶大州竟然能打出侵袭如火的态势来。 天雄军节度使王友直更是彻底服气。 耿京隐隐在魏胜之下,那也只在魏胜之下而已,比他一个败军之将强多了。 但其人还是暗自有些忧愁。 天雄军起事的时候,虽然不像天平军这般利索,却也是攻城略地势不可挡,然而在面对金国正军的时候依旧显得太无力了一些。 天平军如此纠纠,却终究没有忠义大军那般正面击败金国正军的先例,面对盘踞在东平府的威毅军,难道真的能稳赢吗? 耿京似乎并不担心这个,在简单记功封赏之后,复又招募了一些豪强兵马,南路的一万两千正军加上八千民夫,合计两万人自兖州直扑汶阳,与身处大汶河的五千天平军一南一东,如同一把大钳子一般向须城钳去。 而就在此时,须城西北阳谷县在耿京派人煽动下,杀掉了金国的官吏,正式造反了。 这下子算是有了示范效应,除了被石盏斜也着重清理了一番的博州之外,周围数个州县都有了骚动,甚至大名府都有人起事。 石盏斜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再这么等下去,自己手中这一万兵马就要不战而败了。 威毅军全军出动,做出攻打大汶河五千天平军的架势之后,复又急速南下,冲向了汶阳。 石盏斜也的战略目标很简单,他想要毕其功于一役,直接将天平军主力弄死! 然而威毅军刚刚转向,石盏斜也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 整个东平府所有百姓,所有豪强,所有官吏仿佛都在与威毅军作对,强征的民夫一个看不见就会迅速逃散,原本要维持秩序的豪强与官吏也跟着一起逃。 如果单单是这也就罢了。 什么路过林子挨几轮冷箭,过河的时候发现桥被拆了,走过岔路行进数里之后才发现路牌指示有错误,捉来的向导瞎指挥一气,简直如同家常便饭。 这种骚扰性质的进攻不见得对威毅军造成多大损失,但将其打得有些发懵那是肯定的。 如果用后世的行话来说,那就是威毅军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这自然不是说耿京有后世那支铁军的能耐,而是因为金国的恩情比山重,要将东平府百姓与豪强一起压死,不得不反了。 不说王友直来回折腾,石盏斜也也跟着刮了好几次地皮,就说东平府可是山东首善之地,南征所用的钱粮,营造汴京宫殿的人力物力,建造水军的钱帛大木,东平府不出谁出? 以前有金国大军镇着,谁反谁死,东平府还能维持一时平静。现在你从须城出来了,谁还会怕你? 到了此等反要死,不反亦死的时候还不反,真当出了张荣、宋江这等狠人的东平府是什么善地吗? 石盏斜也也觉得事情开始艰难起来。 与忠义大军对战武兴军的时候不同,当时金军主力还没有南下,所以无论是野心家还是义军都在等待天时,也因此,彼时忠义军与武兴军的战斗更像是纯军事对战。 现在不同了。宋金已经开战,金国没有大军镇着了。 因此,此时不是天平军与威毅军之间的对决,而是整个兖州、东平府的自平民到豪强的力量汇聚起来,与天平军配合,一起来打威毅军! 当然,这些还不是最糟的事情。 就当威毅军抵达汶阳境内,刚刚渡过了大汶河时,就有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来。 东平府首府须城挂上了‘天平’旗帜,其中豪强百姓正式起事了。 后路已断,威镇军被堵在了西边梁山泊,东边大汶河,南边汶阳的方圆不过百里的狭长地带。 这下子不仅仅是普通将官,就连石盏斜也也慌了。 然而金国正军毕竟还是有些狠劲的,在经过简单的军议后,高阶军官们达成了统一意见。 这时候逃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距离这么近,甚至斥候已经开始接触作战了,如果转身就逃那就是被衔尾追杀,莫名溃散的下场。 别忘了,一路上还是东平府本地的义军在进行阻拦骚扰。 到时候,能逃回大名府三千人就谢天谢地了。 如果一直向前,不一定要击破天平军,甚至可以不与天平军作战,只要南下至济州任城,就算是逃出生天了。 至于东平府…… 这特么东平府爱谁守谁守,老子不伺候了。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在东平府本地义军的骚扰之下,威毅军行军速度极其缓慢。 趁着这耽搁的工夫,耿京也终于摸清楚了周边情况,放心的将五千屯驻在大汶河的天平军唤来,以作夹击。 当叶师禅率五千天平军抵达的时候,正是十一月九日清晨,天平军合计一万七千正军,正式向着威毅军发动了进攻。 早已被小部队骚扰而弄得身心俱疲的威毅军,面对铺天盖地突袭而来的天平军,只能抛下辎重,向西撤退,以获得空间从行军队列转变成作战大阵。 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撤就出了大事。 应该说威毅军的军事素养还是足够的,并没有随着气力精神的磨灭而消失,他们派遣骑兵与天平军纠缠,掩护大军列阵,关键时刻,甚至就连石盏斜也亲自向前,以作突击,稳定了大军的阵型。 但威镇军行军路线的西侧是梁山泊。 说的明白一点就是八百里水泊梁山,也就是宋江等人曾经聚啸的地方,张荣张敌万曾经起家的地方。 如果仅仅是梁山泊便也罢了,威镇军又不是傻子,不会让甲士甲骑到湖水中作战。 关键就是自黄河改道之后,梁山泊也受到了许多影响,范围渐渐缩小。 此时威毅军所列阵的地方,正是梁山泊曾经的滩涂甚至湖床。 在夏日之时,这片湖床是被芦苇荡掩盖的沼泽,而到了冬日时,地面被冻得相对结实,使得金军认为这是一片可以立足的坚地。 然而别说此时不是寒冬腊月,地面只有一个硬壳,就算是三九寒冬,地面冻得再硬实,也架不住上万人的同时踩踏! 不多时,就有列阵的马军就陷入了泥泞之中,披上盔甲的步卒也随即行动迟缓起来,有金军军官发现此事之后大惊失色,却已经无法改变。 因为天平军已经杀到眼前了。 耿京原本已经做好了今日付出巨大伤亡的准备了,可展开阵型,开始正面进攻之后,他方才发现,威毅军竟然自己踏进了泥沼之中,几乎瞬间就将威力最大的甲骑自废武功了。 而金军甲士虽然可以移动,却是艰难无比,几乎无法维持阵型。 耿京不由得大喜过望,召集弓弩手向金军开始了攒射,复又组织光着脚只穿着铁裲裆的轻兵发动一次次的突袭。 在这种战场环境中,金军的重甲反而成了催命的符咒,在泥泞的沼泽中倒下之后,很难再次站立起来。 面对了一次次弓弩攒射与轻兵突袭之后,威毅军终于开始散乱,终于有少部分人开始了溃逃。 然而逃又能逃去哪里呢? 南北皆是泥泞的冰冻沼泽,西面则是结着薄冰的梁山泊,而唯一的生路却又被天平军堵着。 申时(下午四点),经历了数个时辰作战的威毅军终于彻底崩溃,原本能踏破数万起义军的金国正军四散而逃。有人甚至慌不择路之下,穿着盔甲跳进了水泊,在冰上砸出个人形的孔洞,就瞬间沉入湖中,打了个旋之后消失不见了。 石盏斜也望着这一幕,心中被巨大的悔恨与哀伤填满,可随后而至的巨大恐惧迅速压过了一些。 他不是担心个人前途,船长要随船一起沉没,作为一军总管,他损兵折将,如果不能一死,如何能对得起听从他命令,走入战场的袍泽呢? 石盏斜也唯一恐惧的是,当山东唯一一路正军甚至都没给天平军极大杀伤,就以如此滑稽的方式覆灭,山东的局势会向什么方向发展? 以后山东还是大金的领土吗? 南征至两淮的大军又会有什么下场? 陛下将国家大事托付,竟然是这个结果吗? 石盏斜也心中恐惧放到了极致,以至于他都不敢继续想下去,犹如迫不及待般拔出了佩刀,在乱军之中干脆利落的抹了脖子。 随着石盏斜也跌落下马,战事抵达了尾声。 “杀金贼!” “夺得贼人大旗者,乃是张安国张七郎!” “降者免死!” “兵刃丢下,盔甲解下,衣服脱光!” 天平军欢呼着对金军发动了总攻,少数还在结阵反抗的金军在‘威毅’大旗被夺之后,也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跪地乞降。 “大胜!” “大胜!” “天平军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七嘴八舌的欢呼声在最后统一起来。 在一片万岁声中,耿京紧绷了一天的嘴角也终于翘了起来。 然而其人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出任何军令,只是在一片夕阳的余晖中,向着西垂的落日伸出了右手。 此时太阳的下边沿已经接触到了梁山泊的湖面,裹挟着薄冰的湖水波光粼粼,与太阳相映成辉。 众目睽睽之下,耿京猛然攥紧了拳头,如同将落日攥在了手心,随后将拳头高高举起,对着四面欢呼的将士喊道:“这东平府,是咱们天平军的了!万岁!” “万岁!” “万岁!” “万岁!” 为了阅读流畅,今天二合一大章 (本章完) 第358章 立马吴山第一峰 第358章 立马吴山第一峰 天平军的胜利注定是光辉万丈,并且能在山东引发剧变的。 最起码,大名府已经近在咫尺,若是耿京心狠一点,把大名府攻下来,那金国的乐子就大了。 河北不闹个天翻地覆就见鬼了。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最起码在这几日,东平府光复的消息还没有传遍四方,采石这边依旧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与宋军布置防守阵地的有条不紊不同,金军大帐的讨论则是趋于白热化。 接下来怎么打,如何打,都得从全局考虑。同时还得集思广益,全军认同。 军国大事,不容儿戏。 “老臣这次是弄险而来的。而弄险不成,我水军要危险了。”无论从哪里过江,水军都得是重中之重,所以首先发言的是苏保衡。 他指着在舆图上的长江水道说道,第一句话就将女真众将的雄心壮志摁进了万古冰川。 “如何说?”完颜亮皱眉盯着舆图,低声说道。 “老夫在真州分兵,由徐文率武成军在彼处缠住了李宝与张荣。武成军虽然有数千人,徐文也是宿将,可我大金水军毕竟初成,不可能是宋国水军的对手。不知何时李宝就会摆脱束缚,前来夹击。” “苏尚书且住,张荣?”完颜元宜皱眉说道:“难道是那个张敌万?” “正是此人!”苏保衡点头说道。 瞬间倒吸的凉气差点使大帐中缺氧。 “如此说来,山东贼军尽数南下了?”完颜亮敲了敲桌子,沉静问道。 苏保衡:“张荣、李宝,还有面前的刘淮都已经露面,至于名气最大的魏胜与耿京,似乎依旧在山东作乱。” “山东……呵……山东……”完颜亮笑了出来:“山东的事情为什么总是这么麻烦?” 见还有人想要接口,完颜亮摆手说道:“不说这个了,只不过采石无法拿下,结果就果如苏卿所言,水军危险了。” 所有人看着舆图中的长江水道,全都明白了苏保衡所说的弄险是什么意思。 苏保衡抛下两个强敌在身后,逆江而上,亲率水军来此,只是为了能让大军能一路捅穿长江防线。 这是一步险招,也是奇招怪招。 如果按照完颜亮等人的设想,只要能渡江,接下来就可以依靠陆战攻城拔寨,将宋军水军的陆上基地拔掉,从而解除掉水上的威胁。 当然,这只是对金军最差的情况,这种情况发生的前提是宋朝即使在被金国大军渡过长江的情况下,也能头脑清醒的进行全力反击。 事实上呢? 长江防线不只是南朝最后一道天险,更是心理防线。如果说打穿两淮防线是将尖刀刺破了大肥猪的肚皮,让它不顾一切的挣扎起来,那么渡江就是把尖刀捅进了心脏,挣扎的再激烈,也是秋后的蚂蚱蹦不长了。 完颜亮都怀疑,凭着赵构那货色的胆量,当金军攻占建康后,差不多就得慌不择路逃窜了。 当然也不能一味的狂飙猛进,若是完好无损的刘锜所部从淮南东路拼了命来断渡江部队的后路,说不定大金皇帝连带着东路大军就会一起折在江南。 那就搞笑了。 所以这就成了矛盾,若是想要渡江,则必须要抢占桥头堡,同时要清扫后路,夹击打垮刘锜与李显忠,最不济也要将他们赶过长江。 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阿里刮必须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下挺到主力部队的到来。 可惜阿里刮并没有撑住。 苏保衡火速分兵来援是一场军事冒险,是服从大战略的行为,不应该被任何人指责。可若是大军无法渡江,金国水军就相当被李宝与李道堵在了长江中间,中间还有建康水军张广那个废物。 若是金军水军被消灭了,那想要渡过长江就更是痴人说梦! 李通等朝中相公也就罢了,参与军议的三名行军万户,完颜阿邻、完颜元宜、韩棠表情一时阴晴不定。 只有完颜亮与身侧侍立的殿前司都点检大怀忠面色不变。 “徒单贞那边如何了?” 即便是刚刚离开,知道徒单贞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能啃下扬州,但完颜亮还是怀着万一的心态询问起来。 完颜元宜摇头:“陛下,刘锜不是凡人,他既然决死,就不是徒单贞能轻易撼动的了。” 正如完颜元宜所说的那样,老将刘錡,这个旧时代的残党已经决定死在瓜洲渡了。即使徒单贞的统帅能力再强,蒲察世杰再能打,一时半会儿也绝对啃不动这块硬骨头。 僵持住了。 完颜亮皱眉思索。 此时能随驾攻入两淮的七个万户都是金军最精锐的力量,而能跟着完颜亮一起行动的,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完颜阿邻、完颜元宜、韩棠这三人都是宿将,也是可以依靠的心腹。 这三个万户,再加上数量高达三千人的合扎猛安,在陆战上几乎是无敌的存在。此时却有力使不出,只能被阻挡在大江以西。 宋军不可怕,天险也不可怕,可长江天险加上悍不惧死的宋军就麻烦了。 “水军能将李道那厮拼掉吗?”完颜元宜开口问道。“仅靠水军,很难。大金水军有三大劣势,一是处在下游,大江的水流在帮他们;二是不熟悉水文,不知哪有暗礁漩涡;三是训练时间太短,远不如那些自幼生长在江中之人。”苏保衡沉声回答道。 “陛下给了你十年,你竟然说时间太短?”完颜阿邻冷笑说道。 “南人可是从千年前吴越时就开始操舟了。”苏保衡也不惯着完颜阿邻,直接怼了回去。 “你……” “若水军将宋人从江上逼走,俺们趁机架设浮桥,强渡采石矶,如何?”一直没说话的韩棠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伸手在沙盘上将代表金军船队的小船向南移动,渡过采石矶渡口,向着上游压去,把代表李道部的小船逼退,抬头向苏保衡问道:“只要让我军三四千人渡过,俺亲自带队,把那边的宋军杀个一干二净!” “不可。”苏保衡摇头道:“不说对面那些山东贼军是正面覆灭了蒙恬镇国,并与我水军部众对攻的强军,你该如何用三四千人覆灭他们,就说一点……” “若是上游放下火船,在如此狭短水域之中,大金船队无法可躲。届时不止连营之火将所有的船烧得一干二净,浮桥也是绝对保不住的。你那渡河的三四千人难道是铁打的吗?” “如此说来也就是全线困顿,跟咱们庙算时差不多。”完颜亮语出惊人:“只不过庙算是在两淮全线困顿,现在来到大江边,已是天幸了。” “此次冒险,是俺下的令,这过错自然也是俺背。”完颜亮看向完颜阿邻:“也只能是俺背。” 完颜阿邻赶紧拱手连说不敢。 这些高层都知道,按照左丞纥石烈良弼给出的战略,这次南征的目标,上限是灭亡宋国,而下限则是能稳稳吞下荆襄! 包括水军的其余三路大军全是佯攻,目标就是为了给仆散忠义拉扯出战略空间。 而完颜亮以堂堂皇帝之尊,不止亲自上阵放烟雾弹,更是将三个合扎猛安中的两个送到仆散忠义帐下听令,誓要在宋军的襄樊防线打开口子。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战略都是动态的,谁都没想到,仆散忠义还在慢慢啃襄樊防线的时候,完颜亮就已经打穿了宋国的两淮防线。 “可既得陇复望蜀,都到了此地,若说俺没有多想,谁也不会信。”完颜亮自嘲一声说道:“苏卿,你是谋国老臣,可有一二教我?最不济,想个法子把水军救出去。” “水军不需要救,在灭国之机面前,水军全军的性命算什么?老臣的性命算什么?”苏保衡缓缓的说着虎狼之语:“只要能消灭阻拦的宋军,就算我等死光,陛下自然也能率军渡江,一统天下。” “至于破局,老臣有两个法子,一则急,一则缓。”苏保衡没有给别人插嘴的机会。 “急如何?缓又如何?”完颜亮问道。 “急就是全军休整一日后,明日全军渡河。老臣亲率二百大小船只与李道缠斗,剩余一百大船全力强渡长江,一日之内将三万正军与两万签军全部送过去。”苏保衡沉声说道:“至于渡江之后该如何,想必就不用老臣赘言了。” “届时水军如何?”完颜元宜沉着脸问道。 “谁晓得呢?八成会全军覆没。”苏保衡坦然以对。 “趁对岸军力还未形成大队之机,以三个万户全力突破,屠灭宋军采石矶渡口,随后直插宋国腹地也好,向东攻下建康,配合徒单贞前后包夹刘锜也罢。甚至可以直取临安。当真是一招妙棋。”完颜元宜指着舆图点头说道:“而且现在时机也是正好,再过两天,李显忠要带着大军到采石了。” “可是苏尚书,若是只有我等也就罢了,这个险我愿意冒。可陛下在此,你难道让陛下冒着被阻断后路,崩于江南的风险行此事吗?”完颜元宜须发皆张,戟指苏保衡大骂:“你这老匹夫简直居心叵测!” “若要急,当然就会险,完颜尚书,你也是知兵之人,不会连这都不明白吧?”苏保衡坦然以对。 “但……” “好了……”完颜亮阻止了争执,扭头对苏保衡说道:“俺想当霍去病,也相信俺能胜任。可俺毕竟是皇帝,一身安危牵动社稷,容不得俺恣意,说一说另一个办法吧。” “喏!”苏保衡行了一礼,继续说道:“稳妥办法是首先设法吃掉李道。没了水军制约,我大金水军自然能护住渡河之路。” “刚才不是说不是李道的对手吗?而且尚书还说了一堆劣势。”完颜阿邻冷笑道。 “所以老臣需要陆上大军协助。”苏保衡一点也不在意刚才与完颜阿邻起的冲突,对完颜亮诚恳说道。 “怎么协助?”完颜亮沉声以对。 “大江上游西岸肯定有港口在宋军手中。”苏保衡指了指舆图上裕溪口左近:“从陆上将其拿下来,最起码大江西侧对于大金水军要是安全的。” “其后遮蔽宋军视听,扫荡周围,老臣再从此地出兵打李道个措手不及。” 完颜亮盯着苏保衡所指的地方,心中急转,已经知道苏保衡所说的意思,不由得一笑,说道:“移特辇,咱们与乌者的约期还有几日。” 乌者指的就是仆散忠义,他女真名字叫做仆散乌者。 “一个月。”完颜元宜回答道。 这是仆散忠义攻下襄樊两城的期限,若是过了这段时间还攻不下来,就得做好准备慢慢啃了,后勤方面也会有些吃力。而战略计划可能都得重新设定。 “韩棠。”完颜亮用大手将刚才苏保衡所画的位置又指了一圈:“你本部一万大军,再给你一万签军,扫荡遮蔽这一块地域,需要多久?” 韩棠看了裕溪口周围的城池,心中算了算说道:“五日即可。” “苏卿,你完成所有准备,需要多久?”完颜亮问道。 “将其余签军让老臣调用,征发民夫,短则十五日,长则二十日。”苏保衡回答道。 “好,那就二十日。”完颜亮起身点头,站在沙盘前说道:“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各自努力吧,此次必要一举灭宋,统一天下!”完颜亮一巴掌拍在舆图,目光炯炯,环视几名万户,沉声说道。 “得令!” (本章完) 第359章 主和主战复主守 第359章 主和主战复主守 十一月十三日,此时忠义大军的辎重官,也是前任的楚州通判徐宗偃亲身来到虞允文身前,以作交接。 “虞储相。” “徐二郎,如何这么憔悴了?”案几之后,虞允文上下打量了徐宗偃几眼:“即便是舟车劳顿,终究不止于此吧。” 徐宗偃此时更加消瘦了,虽然到不了形销骨立的程度,却也是脸颊深陷,满脸风霜,闻言拱手说道:“为一方守臣不能守卫国土,将百姓置于金贼铁蹄之下,我万死难辞其咎,仅仅消瘦一些不算什么。” “唉……”虞允文长叹一声,复又沉默片刻之后方才说道:“这倒也不怪你,淮东大军一撤,楚州的确无法坚守,你已经做到了最好了。朝中自会有嘉奖的,若你在靖难大军中受了委屈,又不愿回朝,那不妨来老夫帐下听令,老夫这里确实缺人手。” 徐宗偃也不是在朝中毫无根底之人,而且若是他地的通判,还真有可能是贪财恋权的废物。但楚州作为宋金前线,一般二世祖还真的不敢去主政做事。 他终究是有些能力的。 而提拔徐宗偃与推荐虞允文作参谋军事的朝中大佬是同一个人,都是当今的右相陈康伯。 有这一层关系在,虞允文与徐宗偃在政治上天然亲近。 也因此,虞允文方才有此言,也不怕刘淮不放人。 但徐宗偃却是缓缓摇头,对着虞允文说道:“我现在身为靖难大军辎重官,身负重任,不能脱身的。” 虞允文直视徐宗偃的双眼:“徐二郎,以你的身份,在军中当辎重官确实太屈才了。” 这是委婉的说法,以虞允文的聪明才智,如何会想不到徐宗偃在山东义军中会受到何等挤兑? 作为楚州的主政之一,徐宗偃的责任就是联络山东中原义军,以往宋国对山东义军的帮助极其稀少,现在山东义军自行壮大后南下来助宋抗金。而徐宗偃却惶惶如丧家之犬,不被嘲讽两句就怪了。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尤其东海出身的义军,依旧对去年楚州见死不救耿耿于怀,即便有刘淮的威望在这里,不会有人直接杀了徐宗偃,但冷言冷语却是少不了的。 听罢此言,徐宗偃依旧是摇头,并且将几封请调钱粮辎重的文书递给了虞允文。 虞允文接过文书,依旧追问:“徐二郎,你莫非有赎罪的心理?” 徐宗偃终于叹气,正色说道:“有一些,却不是主要的。虞储相,在蓝府君在殉国之后,我突然就想明白一事。” “天下事到了如此地步,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官家错了,陈相公错了,蓝府君错了,我也错了,所有人都错了。反而是魏胜魏大刀这个从头到尾都对金贼喊打喊杀的武夫才是对的。” “有些仗是躲不了的,是必须要打的,而且不能取巧,得用人命往里面填。” “今天咱们不打,那咱们的子孙就要打。这血咱们不流,咱们的子孙就要成倍的流。” “总想着苟和,苟和了二十年,苟和出什么结果了呢?二十年后,金贼秣兵历马,又打过来了。如果现在大宋依旧是只想守住江南,与金贼和谈的话,那么再过二十年,咱们的子孙难道还要在江南抗金吗?” “也因此,哪怕正面受辱,哪怕遭到唾弃,我也要待在靖难大军中。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只有魏大刀与刘大郎能真正打出去收复失地之人。如果真的犹如陈相公所言作偏安一隅,二十年后,我如同虞储相这般年纪,即便是想要拿刀与金贼决死,也不可得了!” 似乎这番话已经在徐宗偃胸中酝酿了许久,竟然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让虞允文一时间默然。 作为政治斗争的高手,虞允文自然知道为什么徐宗偃要说自家举主陈康伯的不是。 原因很简单,陈康伯虽然此时是主战派,原因却是金军已经打到了眼前,不得不主战。 如同汤思退那种金军在家门口还要主和的行为,一般都可以算作投降了。 但如果论政治光谱,陈康伯乃是不折不扣的主守派。 主守派的主张是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但金国要打过来,我还是要奋起反抗的。 至于失地,我反正收复不了,我看你们也全都够呛,还是交给后人的智慧吧。 自建炎南渡以来,持此等政治姿态的士大夫简直不要太多。 有人是因为宋国军事水平太差,同时也被金国打怕了,生怕仓促北伐大败之后损兵折将不说,神州陆沉,连这一亩三分地都保不住。 还有人是江南士大夫,对北方失地没有切肤之痛,北伐却要加江南赋税,觉得划不来。 更别说北伐成功之后,还得建设北方,最起码黄河得修一下吧。这么算下来,江南士大夫能有什么动力那才叫见鬼了。 陈康伯属于二者兼有。 此人籍贯在江西,更是经历了南宋初年的战乱,觉得乱离人不如太平犬,是真的不想再打仗了。 但正如徐宗偃说的,你不想打别人,别人也会想来打你的。 你不想统一天下,想要统一天下之人太多了,到时候这些统一了北方的豪杰南下作战,你要怎么办? 陈康伯已经年过甲,没几年活头了,只要裱糊过这几年也就罢了。徐宗偃今年还不到四旬,此时不想办法打出去,难道二十年后已成老朽之时,还要来这么一遭吗?当然,这不仅仅是徐宗偃一人的说法,包括虞允文在内的许多主战派在论述政略的时候,总会或多或少的提及这点。 不要相信后人的智慧,没准后人比今人更差呢?到时候怎么办? 然而,人毕竟是短视的。 想让人为了二十年后的事情而放弃如今的幸福生活,实在是过于天方夜谭了一些。 也因此,朝中的主战、主和之争堪称异常复杂,尤其中间还有一大堆随时根据形势变化而左右横跳的主守派,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虞允文是想要凭借大功而主政,理清朝堂之后再行北伐。 但徐宗偃在蓝师稷殉国之后却难以再忍受这些繁文缛节,要直接追随魏胜进行北伐了。 想明白一切之后,虞允文没来由的对面前这年轻人有些嫉妒。 如果自己也年轻二十岁,或许也会如同徐宗偃一般,直接抛下一切去北地了吧? 然而历史已经将虞允文推到了这个位置,其人距离宋国相位只有一步之遥,此时去山东从地方守臣做起,反而是舍近求远之举。 所有的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叹。 “唉……也罢,随你吧。”虞允文打开文书,发现除了常规的辎重请求之外,还有一封正式的扩军文书。 快速读了一番之后,虞允文直接惊愕出声:“靖难大军要扩军到两万人?” 徐宗偃点头:“确切的说,是战兵两万人,民夫并没有算进去。” 虞允文更加惊愕了:“刘大郎这是想要干什么?要造反吗?” 现在刘锜手中的淮东大军也就额定四万左右的战兵,如果刨除吃空饷与伤亡的士卒,大约只有三万出头而已。 现在刘淮张嘴就要两万,属实有点太离谱了。 徐宗偃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表情:“储相,刘大郎说了,这些人的军械他可以自己抢,两淮溃军这么多,无论如何他都要将其吸收入军中的,否则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岔子。而且,在此番大战得胜之后,靖难大军还是要回山东的,那里有足够的土地安置这些人,不劳储相费心。” 徐宗偃言语含糊,虞允文却是立即听懂了。 刘淮只是通知虞允文,不管他同不同意,靖难大军是一定要扩军的。 现在虞允文同意,还有可能在里面掺沙子收拢人心,甚至拿到靖难大军的名册,而若是让刘淮自行其是,靖难大军可就真成了他的自留地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能战胜,靖难大军回到山东,虞允文是能够凭借此战的功劳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当上两淮山东总指挥的,也就是一路帅臣。 现在加强靖难大军的实力,就是在为虞允文掌握朝政来铺路。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摆在眼前的事情是现在虞允文手中能在陆上抗住金军进攻的军队,也只有靖难大军了,不加强他们也说不过去。 想到这里,虞允文也只能咬牙点头:“告诉刘大郎,我同意了,朝中的麻烦也自有老夫来担当。但他却不能动时俊他们,否则老夫绝对饶不了他。” 徐宗偃点头:“这是自然,淮西军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武勇,所谓忠臣孝子人人敬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有盛统制的殉国打底,靖难大军上下也要高看他们一眼。” 徐宗偃知道虞允文是担心刘淮心一横,开始大规模兼并淮西军,直接形成尾大不掉之态。立即替刘淮作出保证。 虞允文在文书上写了几句话,复又加盖了官印,交于身侧的文书归档,随后又好奇询问:“刘大郎这几日在做什么?” 徐宗偃想了想说道:“对全军进行赏罚,开大阵训练,哦,对了,还有就是讲课,教军卒认字。” “什么?”虞允文彻底讶异住了:“是教普通军卒还是军官?” “普通军卒。” 虞允文起身在原地踱步,几息之后方才说道:“今日左右无事,老夫与你一起去靖难大军中,且看一看刘大郎如何整军。” “对了。”虞允文才走了两步,复又一拍额头,对身侧随从说道:“且去将李统领唤来,咱们一起去靖难军大营。” 大哥们别这样。 战争本来就是互有胜负的,整条战线犬牙交错,宋金都有战略攻势与守势,而且战略也是动态的。 不能说哪方胜了就是给哪方开挂啊。。。。 (本章完) 第360章 汉家自古重文教 第360章 汉家自古重文教 李琦是洞庭湖水军的四名统领之一,前几日正是他亲自驾驶舢板将辛弃疾送到金军大营前的小洲上行致师之礼的,并且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之内,近距离看着辛弃疾将前来挑战的金军一个个的斩杀当场。 原本李琦也只是感叹,这特么从山东来的都是什么盖世凶人,却没有想到,不过两日,就有一个小任务被李道亲自指派出来。 让李琦带着水军所有类型的火器到靖难大军中,向刘都统一一介绍一下。 对于结交豪杰这种事情,李琦自然是心甘情愿的,但挑选火器的时候他倒是犯了难。 宋军此时对火器的管控不是很严,所以洞庭湖水军其实有自己的火药工坊,其中颇有些东西是不传之秘,若是传出去,尤其传到金国那边,洞庭湖水军就很难保证作战优势了。 对此,李道倒是大方的紧,直接大手一挥,莫要藏着掖着,有什么带什么,跟刘大郎说一声,莫要传播出去即可。 就这样,李琦先是带着一大堆火器来到虞允文帐前,以作通报,随即就跟着虞允文一起,来到靖难大军营寨之中。 为了保持江防密度,靖难大军的营寨并没有选到采石矶或者渡口,而是在采石矶以北两里处扎营,为了防止有金军偷渡,整片营寨一字排开,占地极广,主营身前还有四个小寨,其中各有兵马轮换驻扎,以作警戒。 应该说靖难大军的警戒卓有成效,最起码虞允文打着自家旗帜在官道上行走,一路上也历经了三四次游骑的盘查,不过每次都在徐宗偃掏出腰牌之后就顺利通过了。 此时在大营中当值的是罗慎言,在查验腰牌之后没有学周亚夫一般只知有将军,不知有上官,而是按照事先准备,引着虞允文等人来到中军大帐。 “末将这就遣人禀报都统郎君,还请虞舍人稍坐。” “罗统制勿要多礼,老夫只是个腐儒,从来没有见过正经兵家规制,可否让老夫见识一下。”虞允文虽然语气客气,但言语中的意思却是十分坚定,颇有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感觉。 罗慎言拱手说道:“靖难大军光明正大,没有什么不敢与人言的。” 虞允文笑道:“既然如此,还请罗统制带路,先去寻刘都统。” “请!”罗慎言做了个引路的手势,就当先扶刀而行了。 虞允文刚没走几步,就被将台前两面巨大的黑板吸引了目光。 其中一面写着忠义大军各军的名字,并且在名字之下记了许多文字,其中大部分都是空白,只有飞虎军与破敌军名下有些字迹。 细细来看之下,上面写着飞虎军与破敌军剿灭武平军第一猛安,其中飞虎军长途奔袭,数次作战,记两次大功;而破敌军则是少部参战,记一次功劳。 另一面上则是有战斗英雄几个大字,在四个大字之下则是写着八个人的名字,并在名字之后写下了斩首数量或者破阵事迹。 虞允文注意到的是,这八人中有三人事迹最后写着战殒于某某处。 竟是力战而死的军卒。 见到虞允文驻足,背着装满火器竹筐的李琦也止住了脚步,顺着虞允文的目光看向了黑板,他识字不多,却也不是什么文盲,磕磕绊绊刚刚看完,就听到罗慎言出言解释。 “虞舍人,这是我靖难大军的记功板,获取功劳,就可以在军中作展示。这也是回到山东后受赏的依据,即便是人战死了,家人也会得到应得的一份,如此多人看着,不会有人敢贪墨。” 虞允文伸手比划了两下:“整支靖难大军五千人,难道就靠这两块板记功?” 罗慎言笑道:“自然不是,大军的记功板最多是记录各军的功劳,还有就是夸耀勇士。大军之下各军也有这样的记功板,也会记录自家军中壮士的功劳。 这些也只是为了广而告之,真正详细的还有记功簿,这就与其他军中的大同小异了。” 虞允文缓缓点头:“此举也是为了激励士气?” “有这方面。”罗慎言顿了顿复又说道:“都统郎君还有别的考量,想通过此举建立信誉。他说许多宋军之所以战意如此低下,就是因为事后上官往往不会兑现军功赏赐,所以只能射一轮箭,要一轮赏。这样是不可能打胜仗的。 可大战终究还是得论功行赏的,总得让儿郎们觉得,我们这些上官说话算话,不会贪墨他们的功劳。也因此,都统郎君想出了这个办法,将各部功劳光明正大的摆出来,全军一起作监督。” “管用吗?” “自然是管用的,就比如如今,哪怕许多赏赐回到山东才能兑现,靖难大军依旧能奋勇作战,不就是因为军卒皆相信我等,相信都统郎君吗?” 虞允文再次点头。 李琦却是指了指黑板,好奇的说道:“这白垩写成的字倒也漂亮,但普通军卒识得如此多的字吗?”罗慎言摇头:“自然不能,但可以教授他们来识字。” 仿佛咄咄逼人一般,李琦继续追问:“能学会吗?” 罗慎言笑了:“虽说人有聪慧蠢笨之分,但到了军中厮杀,能听得懂军令,哪有真正的蠢蛋。只要想学,不说能成文学大家,粗通文墨还是能做到的。” 宋朝的识字率其实还算可以,因为宗族势力庞大,各地建学成风,私塾也是遍地,外加工商业发展,百姓也愿意让孩子多学几个字。 但这是在宋国范围之内,在金国就是另一码事了。尤其是这些年,金国的地主豪强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也就不再关注文教事业。 至于金国官府……以他们可悲的基层统治力,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一块叉烧! 这还是金国中期情况,经过蒙元的大恩大德之后,明朝初年朱元璋用了大半辈子都没有完全扭转北地的文教局面,到了晚年还哀叹中原北地遍地腥臊,依旧是胡风鼎盛。 刘淮其实早就想通过各种办法来提高治下百姓的识字率了。 一方面要建立私塾,让教书先生给小孩教书。这件事单靠民间自发其实很艰难,因为这年头底层百姓很难脱产,教书先生也是人,也要吃饭,靠一点束脩可喂不饱肚子。 这时候就需要官府、宗族乃至于地主豪强出面,来维持私塾运转。 至于成年人教育,刘淮一开始想要创办夜校之类的教育机构,然而真正前期准备的时候才发现,夜校能组织起来的前提是本身就有大量成年人聚集。 后世工厂会天然具备这个条件。 但现今不成。 农业社会制约人口密度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单位面积的土地养活不了那么多人。 让干了一天农活的农民在晚上跑到县城来学习识字,简直是折腾人玩。 而聚集青壮的地方,除了在冬日修渠,集训备贼之外,只有大军之中了。 现在在山东主持民政的是罗慎言的老爹罗谷子,草台班子刚组建,鬼知道能有什么成果。魏胜与刘淮一北一南与金贼拼命,也只能忙中抽闲,在军中实行基础教育了。 虞允文沉默片刻方才说道:“有用吗?” 罗慎言肃然说道:“若说都读了书,识了字,就能人人以一当十,刀枪不入,也是不可能的。但读书识字怎么能算是错事呢?哪怕今日识字,明日战死,终究还是有意义的。” 这明显是罗慎言自己的说法,但虞允文知道,刘淮虽然年轻,却不是什么纠纠武夫,是有一定政治手腕的,他此举必有深意。 只是虞允文想不明白,让一群兵卒读书写字到底有什么用。 “罗统制,继续带路吧。”复又深深看了一眼那两面大黑板之后,虞允文对罗慎言摆了摆手。 罗慎言依旧如名字一般慎言慎行,复又在前方带路。 不多时,就是两三百步的工夫,在一片校场旁,虞允文复又止住了脚步。 三四百人此时已经列成横阵,长枪大斧刀盾俱全,在鼓点声中大喊着‘端吃端’如林推进。复又在军官的一声令下之后,由战斗阵型转变为两行行军队列。 似乎是有基层军官指挥错误,致使横阵转变为纵队的过程中,有一部兵马变得散乱,立即就有高阶军官模样的人出面维持秩序,并且将几名都头模样的军官从其中唤来,当面呵斥。 虞允文站在旁边,看了半晌,就在李琦犹豫是不是将背着的那一筐火器放在地上歇歇脚的时候,虞允文复又一言不发,复又迈步离去。 随后其人复又去了伤兵营等一系列营地,细细看了靖难大军的规制之后,方才来到了刘淮坐在的大营东侧。 这里是一片露天营地,一百多军兵席地而坐,手上以握刀的姿势拿着树枝在身前比划,绝大部分人愁眉苦脸,少数人以视死如归的气势咬牙切齿的在身前沙土上写字。 “都抬头了!”在一块比较低矮的土台上,刘淮右手拿着一块白垩,左手拎着一根短杖,点了点黑板大声说道:“都跟我一起念。” “一片两片三四片, 五六七八九十片, 百千万片无数片, 飞入梅都不见。” (本章完) 第361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第361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平心而论,听完这首打油诗,饶是如虞允文的涵养也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这倒不是说这首打油诗有什么问题,而是虞允文听罢前几日刘淮所唱的那首《一条大河》之后,就觉得对方是腹有文华之人。 此时听罢这首大约是咏雪的打油诗,反差过于大了一些。 然而虞允文只是笑了一声,就从这首诗中品出了一些味道。 倒不是说这种诗还能绕梁三日回味无穷,而是说虞允文反应了过来,面对一群文盲成年人,想要让他们突击识字,这首打油诗最起码要比儒家经典要管用的多。 容易背诵是一方面,只要会写这打油诗,个十百千万基本上就都会写了。 由易到难,有了些基础知识后,学习《千字文》也会简单一些。 在静静看着百余军卒齐声背诵两遍后,复又低头拿树枝按着黑板上的大字仔细书写,虞允文不由得默默点头。 刘淮也看到了前来巡营的虞舍人,跟身边一名文士说了两句话后,直接下了将台,来到虞允文身前。 先是与罗慎言对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后,刘淮方才笑道:“虞舍人,今日如何有空了?” 刘淮早就与靖难大军诸将商量好了,虞允文想要来巡营就让他来看,最起码得让他知道靖难大军的能力,投资靖难大军总比其他几军要强得多。 “老夫今日闲来无事,总该熟悉一下军中上下,省得来日官家问询的时候无言以对。”虞允文抚着浓密胡须笑道:“这么一圈看下来,靖难大军军务井井有条,儿郎们士气高昂,果真盛名无虚啊。” 刘淮复又客套两句,随即就引着虞允文等人去中军大帐安坐。 土台之上,那名文士接过了教学工作,然而没了刘淮镇着,骄兵悍将的纪律性就不是那么好了,不时有窃窃私语声,甚至有相互调笑打闹之声传来。 文士有些手足无措,他是靖难大军收拢的两淮难民,并不是陆游这般参与北伐威望甚重之人,面对一群手里拿刀的,根本难以维持秩序。 “吵吵什么吵吵。”就在嘈杂声越来越大之时,有军官站了出来,出言呵斥:“都他妈是一群夯货,不知道好歹,教你们读书识字竟然还有怨言,都统郎君真的是一番好心喂了狗了!” 军官的威望似乎很高,虽然说话难听,却没人敢反骂回来,场中也随之一静。 “丁头,俺们都是剌手汉,杀贼是在行,读书写字自然有大头巾来做,你说都统郎君何苦为难俺们。” 有相熟之人抱怨出声。 丁头,也就是丁大兴闻言更加愤怒:“大头巾,大头巾,什么都是大头巾,你这一辈子都让大头巾作主得了,洞房怎么不让大头巾去入? 俺问你们,你们今日能上阵杀敌,明日能血战厮杀,明年呢?十年之后呢?难道你们要在战场上过一辈子?到了七老八十,还跟着都统郎君陷阵?到时候都统郎君还能用你们吗? 王二柱,俺问你,你到时候年岁大了,也立了功劳,都统郎君给你恩典,要安置你,你大字不识一个,术数数不到十,你能干什么?让你当个里长算账都算不稳!” 刚刚出言之人此时已经低下头去,讷讷不敢言。 丁大兴却是依旧指着周遭一圈军士破口大骂:“然后你就只能回到村子里,守着职分田过日子,其他认字的弟兄则可以在县里当个都头,去镇里当个巡检,他们可以将儿子送到好的私塾中读书写字,祖坟冒烟还能当个官。 到了孙子那一辈,跟你立下同样功劳的孙子已经能当上知县、主簿。而你孙子只能在地里刨食。 到时候你孙子不会怨都统郎君没给你们一家机会,只会怨你不识得好歹!连都统郎君亲自来教授的学识都不要!” 一顿喝骂之后,场中彻底寂静,就连土台上的文士也揪着小木棍不敢说话。 丁大兴微微喘气后,语气也变得相对轻松一些:“俺知道你们想些什么,没准明日就死了,学这些东西没用。但都统郎君自起兵作战以来可有败绩?可有重大伤亡?你们又如何觉得自己会死,而不是大胜之后过好日子?” “不求你们成了大头巾,最起码总得读的进家书,看得懂体己话吧?来日浑家写一些小话,还得让俺当众念出来,你们不害臊,俺还害臊呢!” 丁大兴之前也是斗大字不识得一箩筐的文盲,但经过几个月的突击学习,简单的读写倒是没有问题了。在山东的时候,就有袍泽托他念信,每次念到什么‘心肝吾爱’之类的言语时,丁大兴总会感觉一阵腻歪,偏偏还推脱不得。 软硬兼施一番之后,课堂秩序终于维持住了,那名文士舒了一口气,复又将那首打油诗打乱顺序,一个字一个字的教授起来。 且不说扫盲课堂继续上课,另一边,在背着一筐火器跟着虞允文走了大半个军营之后,李琦终于能将其放下来,松一松肩膀,饮一杯茶水了。靖难大军中军大帐,虞允文也没有废话,直接进入了正题:“刘大郎治军严谨,靖难大军无论战力还是纪律都高过淮西诸军不止一筹,老夫想要让几名将官来靖难大军中学习一番,如何?” 刘淮笑着摇头:“这自然是无妨的,却没有必要。虞舍人是不是以为我靖难大军治军方法有什么诀窍吗?” 虞允文点头:“不瞒大郎,我正有此想。” 刘淮继续摇头:“虞舍人此言差矣,其实我的统军方法,都在《武经总要》中有记载,也都是随大流的做法,淮西军诸将都在军中浸淫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虞允文皱起眉头:“老夫还是不明白,既然都一样,为何两军看起来相差如此多?大郎休要虚言,老夫虽然不懂兵事,却也大概能知晓,若是淮西军如靖难大军这般远离家乡,异地作战,士气早就崩溃了。” 刘淮笑了笑,给虞允文面前茶盏倒满茶水:“虞舍人,道理都是一样的,也是所有人都知晓的,然而靖难大军与其他军队不同的是,我们是真的将这一套道理执行下去了。” “就比如最简单的爱兵如子。我靖难大军是真的将士卒当作自家儿郎的。 虞舍人,你难道不想让自家儿郎吃饱穿暖,读书识字并且有个好前途吗?我想让儿子成为什么样的人,就会用何种方法对待麾下士卒。 将心比心,我对儿郎如腹心,儿郎也自然会奉我如首脑。” “至于其余宋军将领,难道他们真的不知道爱兵如子的道理吗?可又有几个能做到呢?” 虞允文摇头:“不怪他们,朝中供给的军资粮草赏赐就这么多……” 刘淮却是打断了虞允文的话:“虞舍人可千万莫要将士卒当作傻子。宋军好歹还有粮草补给,我等北伐之时,吃食衣物全得从金贼手中抢,难道不比宋军艰苦百倍?然而上下齐心,同甘共苦,士卒也是看在眼里的,北伐军也自会上下齐心。虞舍人,天下事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刘淮这话还是收着说的,其实宋国军队腐败是自上而下的,如同统制官这一级别贪污腐败简直是毛毛雨,真正的大头都在上面。 所谓天下大乱,乱自上作。 就比如过去十几年把持襄樊鄂州军备的田师中,刮地皮的手段堪称离谱,所有军官都得向他行贿才能上任,战斗力拉胯得一塌糊涂。 另外,在这个时代,即便是物质方面差强人意,能在精神上给军卒予以抚慰,就能做成许多事了。 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提灯女神南丁格尔,她在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依靠改革不合理制度,改建医院设施,使士兵们得到温暖、舒适、清洁、卫生的休养环境和营养充足的饮食,硬生生把死亡率从42%打到了2.2%。 靖难大军建立的伤兵营大约也是执行的这一套政策,效果无比显著。 至于其他宋军,最起码刘淮在淮西军中压根就没有见到充作伤兵营的营地,轻伤自己处理,重伤有个蒙古大夫草草看一下后,就任其自生自灭。 就这种条件,刘淮觉得宋军没有兵变已经算是给赵构祖宗十八代面子了。 淮西军营寨环境实在是太差,以至于何伯求都看不下去,主动让淮西军将伤兵送到自家伤兵营来救治。 现在靖难大军的伤兵营中还有二百来个淮西军养伤呢! 虞允文听罢之后,思索良久,方才叹气说道:“任重道远,任重道远啊!” 见刘淮还想要说什么,虞允文摆了摆手说道:“不说这个了,你向洞庭湖水军索要火器之事我已经知晓,这次李统领随老夫而来,就是为了此事。” 李琦见终于开始说自家事情,连忙拱手行礼。 刘淮左右看了看,起身对李琦招手:“来,咱们先到个开阔地实验一番。” 说话间,他竟然有了一些迫不及待之态。 (本章完) 第362章 火器火枪与火炮 第362章 火器火枪与火炮 火器在宋朝的确迎来了大发展,但这里所说的大发展基本上是野蛮生长的状态。 因为火器属于新式武器,有识之士都知道这玩意可能运用到战场,但究竟如何运用,那就见仁见智了。 单看火器的种类,那真是处于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但真正管用的到底有多少,那还真得经过战争的检验才可以。 受后世乱七八糟营销号的影响,刘淮第一时间就准备索要号称有火枪雏形的突火枪。 然后刘淮就亲眼看着李琦拿出了一个大呲,绑在了长枪枪头上后点燃引信,随后将枪尖朝前,将带着铁屑的火一起喷了出去。 刘淮目瞪口呆。 是的,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突火枪,主要用处除了以火来恐吓敌军战马并且糊敌军一脸黑灰,为长枪刺击创造机会,就是点燃敌人的攻城器械了。 活大于实质。 至于能发射弹丸的突火枪,那得几十年后才会出现,而且威力相当堪忧。枪管甚至不是由铜铁铸造,而是直接用坚韧老竹,发射药太多就会炸膛,也因此,弹丸初速十分低下,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吓人一跳。 至于火炮,刘淮在山东就死心了。因为魏胜曾经细细跟他讲解过大宋火炮是什么东西,简而言之,那不是火炮,而是火砲,是发射燃烧火团的人力抛石机。 至于燃烧火团是什么,那也是百齐放,从牛粪砒霜到石灰火药应有尽有,堪称各显神通。 刘淮复又拿起一个香瓜大小,四面生刺的铁家伙,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手雷之类的东西。李琦接过之后,先是用烧红铁锥捅了捅将其点燃,随后扔了出去。 带着刺铁球在地上滚了滚,随后从其中冒出浓烟来,很快校场上就升腾起一片白烟。 在刘淮地铁老头手机的表情中,李琦出言解释,此物唤作火蒺藜,其实就是铁蒺藜内包火药,既可以释放烟雾遮蔽敌我视线,又可以扎伤人马脚心,阻碍敌我行动,堪称中世纪地雷。 只不过用起来实在是太艰难了。 挑挑拣拣半天,刘淮才从一大筐颇具脑洞挑出来三样真正勘用的东西。 除了前几日水军作战时已经用过的霹雳弹与火箭,还有一种唤作霹雳炮的火器。 与宋国在抗击蒙元时所用可以爆炸,以破片杀人的霹雳炮不同,这个时代的霹雳炮是一种火药石灰弹,点燃之后扔出后,就会形成一片石灰屏障,被笼罩在其中之人呼吸困难,眼睛被迷,很快就会失去战斗力。 当然,霹雳炮不是后世的毒气弹,不可能遮蔽整片战场,却也能在小范围战斗中起到一定作用。 历史记载,虞允文带领一群溃军在长江上对抗金国临时攒出的水军时,就用了霹雳炮,将不熟悉水战的金国陆军打得昏头转向。 而如今则因为金国水军进入长江,洞庭湖水军来援的缘故,一开始就是激烈的江上大战,反而没有用上霹雳炮。 在仔细看了一遍宋国最精锐的火器之后,刘淮是有些失望的。 应该说在这个火器萌芽的时代,哪怕走在时代前沿宋国,也是处在探索阶段。 而唯一知道火器在未来发展方向的刘淮,却因为一直在前线厮杀,根本无法监督铸造大炮,改良火药。 就算现在想凭借宋国国力来打造,远水也解不了近渴,来不及的。 “刘都统只是看中了这几样吗?”李琦好奇问道。 刘淮哭笑不得的看着李琦:“李统领,我就不信洞庭湖水军打了这么多的仗,发现不了什么火器最为堪用。” 李琦想了想,也只能点头称是。 战场上哪有那么多奇谋妙计决战兵器?还不是老老实实的训练兵马,然后列阵作战。 哪怕洞庭湖水军在水上作战的时候,也是以船为单位摆开阵型应敌的。 如同突火枪这般的武器,最多也就是两名水手各自一根,对着搭上船帮的钩拒一阵猛呲,若是人手一把那就搞笑了,没准仗还没打,自家船就被点了。 虞允文在校场旁边看了许久,此时终于忍不住询问:“刘大郎莫非对火器还有所钻研?” 刘淮没有回答,反而出声反问:“虞舍人觉得火器如何?” 虞允文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华而不实,只能为奇谋妙策,无法用作堂堂之阵。” 这倒是实话,毕竟这年头最管用的霹雳弹、火箭也是用来点火的,夜袭、埋伏或者水战等特定战场很管用,但开大阵迎大敌的时候,只能起扰乱敌阵的作用了。刘淮摇头,有心想要说一句火器才是未来战争的发展方向,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虞允文,想了片刻方才说道:“虞舍人可以想象一根巨大的铁管,一头堵死,塞上火药,再塞上一颗铁球,点燃火药,爆炸之后,十斤重的铁球以远超弓弩的速度,咻的一声砸到敌军军阵中,是何等场面。” 其余人满脸疑问,虞允文却是博闻强识得多,闻言直接笑道:“老夫道是何物,这不就是二十多年前,蜀中怀明大师所试制的霹雳弩吗?” 刘淮有心吐槽为什么宋国所有有关火药的武器都喜欢加霹雳两个字,又想问一问怀明大师是什么鬼,还想说为什么会将大炮起名叫霹雳弩,这玩意跟弩有什么关系? 但最后,刘淮还是只能在心底默默感叹一句,天下聪明人何其多也,哪怕是穿越者也只是知晓历史发展之人而已,哪怕没有穿越者,终究还会有人能继续推动科技发展的。 仿佛看到了刘淮脸上的疑问,虞允文继续说道:“怀明大师乃是蜀中高僧,精通丹道……” 这句话本身就很值得吐槽,因为丹道是道士的看家本事,怀明大师一个大和尚也精通,就像蓝翔出身的大厨勇夺世界杯一般混搭。 但也无所谓了,因为儒释道三家在唐朝时就开始合流,到了宋朝都快成大杂烩了,正应了‘三教原来本一家’之言。 “……及至靖康大乱,怀明大师悲悯世人,想要造出能让大宋克敌制胜的武器。在一次炼丹中,丹炉有霹雳之声,随后竟然破碎,炉顶陷入木梁。怀明大师受此启发制作了霹雳弩。” “失败了?”刘淮询问。 虞允文叹了口气:“自然是失败了,一开始怀明大师用掏空的铁木作筒,却发现若是火药装得多,铁木就会炸开,火药装得少,石球则飞行不远。而且铁木虽然坚硬,却依旧是木头,火药爆炸几次后就会起火,难以堪用。” “后来怀明大师又用铸铁作筒,然而铸铁若是太薄,依旧会炸开,太厚又过于笨重难以移动。后来又有石球质地不佳,在筒子内就会被击碎;然而换成铁球就得在筒子内加入更多火药,筒子又得加厚等一系列毛病。后来更是出了一次火厄,两名弟子殒于其中,以至于最后怀明大师心灰意冷,彻底放弃。” “有识之士听闻这个结果,也就对此不抱希望。”虞允文最后摇头说道:“以怀明大师这等惊艳之人也无法,只能说明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刘淮默默点头。 怀明大师其实已经将坑都踩了一遍了,比如火药配比问题、炮筒材料学问题与炮弹力学问题。在基础科学没有普及的阶段,想要搞定这些问题全得靠经验。 换句话来说就是从失败中摸索,比如黑火药配方,那就得一点一点修改到最佳配比为止。 如果站在历史的角度来看,火炮的前置科技都已经成熟,就差临门一脚了。 事实上,后世考古界发现的最早一门火炮就是西夏所铸造的,通体铜铸,长约一米,重二百斤,前膛,药室,尾銎一应俱全,已经是成熟的工艺。 按照历史发展,西夏会在六十六年后灭国,也就是说,在六十六年之内,第一代火炮技术就会初步成熟。 现在之所以火炮还没有出现,并不是因为科技水准不允许,而是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这玩意能统治战场数百年,并被称为战争之王。所有人都不知道军事科技要往这个方向发展。所有人都不知道应不应该往这个方向投入财力物力。 这也就是穿越者的最大作用了。 无论哪个时代,人民才是社会的最大推动者,也是新事物的创造者,单单靠穿越者一人,哪怕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改天换地的。 但穿越者可以用超前的眼光指出发展的方向,避开一些大坑,少走一些弯路。 就比如现在,刘淮大约记得黑火药有三种成分,配比大概是一比二比三,至于具体的完全不知道。而对于冶金他更是一窍不通,根本无法铸造靠谱的炮管。 受后世电影中没良心炮的影响,包括刘淮在内,都以为一个汽油桶薄厚的铁皮,就可以承受大炮发射时的膛压。但参与某部电影的制作后,刘淮才听到军事专家说,没良心炮是设定标尺之后,将汽油桶埋在地下,用大地当作炮筒,从而解决炸膛问题的。威力是很大,但缺点就是根本没有办法快速移动,只能当作固定炮位。 也因此,炮管铸造那真是个需要召集工匠,发布悬赏来让专业之人解决的专业问题。 深思片刻之后,刘淮抬头刚要说话,却见有一军使前来,直接躬身行礼之后说道:“洞庭湖水军张六麻见过诸位上官,俺家统制有军情,请诸位上官至西采石。” 话声未落,复又有军使前来,却是靖难大军的军使:“都统郎君,石统制遣俺来报,大江西边有烟尘起,似有大军调动。” 刘淮眼角一跳。 中场休息时间结束了。 金军开始出招了。 “管七郎,带二十个人,与我一起。”刘淮吩咐了一句,就将手中的霹雳弹扔到一边,对李琦抱歉说道:“李统领,照理说应该好好款待于你,只是军情紧急……” 李琦连忙摆手:“刘都统勿要客气,既是统制军令,俺也要先回营,准备厮杀的。” 说到这里,李琦还是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堆在身边的那一大筐火器,不由得心中暗叹。 早知道就不背这么多来了,沉死个人。 (本章完) 第363章 濡须口畔分兵急 第363章 濡须口畔分兵急 一行人火速赶到东采石渡口时,却发现李道已经到了江心洲开始指挥水军,几人无奈,只能通过浮桥来到江心洲上。 被军官领着抵达江心洲最西端大营后,刘淮与虞允文复又登上了土山,并在此处见到了气急败坏的李道。 “孟佛陀,你是干什么吃的?裕溪镇竟然如此快就丢了?!” 跪倒在地的是一名头发胡须被火燎没一半的虬髯大汉,闻言满脸惭愧,却是强自抗辩:“将军,我没有办法,金军实在是太多了,最起码有六千甲骑来攻,我们只有不到一千人,根本无法抵挡,只能先行撤退。” 副统制杨钦更是愤怒,直接上前,一脚将孟佛陀踹翻在地:“所以,你就将我军在江北唯一的立足之地让出来了,他娘的,那里不是什么小河沟子,那里是裕溪口!” 李道等人当然有理由愤怒,因为裕溪口与北边的东关属于一体两面的防御模式,即便此时东关已经丢了,裕溪镇作为把守裕溪水汇入长江之处,还是十分险要的。 至于如何险要,就不说三面环水,一面临大江的地形,就说一点,裕溪水的古称唤作濡须水,现在裕溪水入江的地方曾经被唤作濡须口。 仅在三国时期,魏吴濡须之战就打过四次,什么张辽、曹仁、曹休、甘宁、吕蒙、蒋钦、周泰、朱桓等等闻名的三国大将,都在这一片地域奋战过。 在第一次濡须之战时,曹操见到东吴军队整齐,感叹:“生子当如孙仲谋,刘琮猪犬尔。” 有这么多次大战,足以说明裕溪口的重要性了。 事实上,对于南朝来说,淮西的防御底线差不多就是合肥—东关—裕溪口这一带,因为北朝水军想要入大江,一般都得走这条线。 即便是完颜亮行险,让金国水军自长江口入大江,没有以往北朝水军所面临的困难,但辎重却还是从合肥走这一条线路而来。 裕溪口的战略位置如此重要,以至于洞庭湖水军顺流而下至江南参战时,首先就是将守备空虚的裕溪镇拿下,并且派遣了八百多人前去驻守。 可谁成想,孟佛陀竟然没有在彼处决死的勇气,看到金军以甲骑甲士亡命而攻,竟然只是稍稍抵抗,就率军撤退,将裕溪口拱手让人了。 这不仅仅是失去桥头堡的问题,而是合肥—东关防线对于南朝来说也十分难啃,这要是被金军站稳脚跟,还指不定要付出多少人命才能夺回来。 李道甚至都有斩了孟佛陀的心情了,但见到对方一副清澈愚蠢的模样,李道又是一声长叹。 跟一个异地统领官说什么天下大略,实在是过于抽象了一些。 见到自家两名主将皆是怒不可遏的样子,孟佛陀方才反应过来好像捅了天大的篓子,不由得浑身发抖的说道:“将军……将军,若那裕溪口真的如此重要,末将愿意亲率儿郎,将它夺回来!” 杨钦真的是怒不可遏了,这名老将的手干脆直接握到了剑柄上。 孟佛陀这厮在扯什么蛋? 从六千精锐金军手中夺回城池,你特么是岳飞还是韩世忠? 虞允文已经静静听了片刻,此时见到杨钦似乎要动真火,刚要打个圆场,却见刘淮直接越众上前,一手摁住杨钦的剑柄,低头沉声询问:“究竟是有多少兵马去裕溪口了,你一定要说实话。” 此时隔着大江都能看到金军营寨中烟尘滚滚,似乎正在有大股兵马向南调动,让刘淮不禁对孟佛陀所说的六千骑有些怀疑。金国在对面有三万正军,怎么可能全都去裕溪口? 孟佛陀想了想,坚定点头:“比六千骑只多不少,因为远远还有烟尘四起,金贼还有后援,若非如此,俺也不会觉得裕溪口不可守。太尉,俺说的句句属实,不信可以找来他人对峙,若有虚言,可斩我头。” 刘淮眯起了眼睛:“这么说来,之前是一个行军万户在向南边机动,要清扫裕溪口周边,现在则应该是……” 话声还未落,江上一叶扁舟踏浪而来,其上的水军斥候飞速来到望楼,大声说道:“禀将军,对面岸上向南行军的多是民夫,没有精兵。” 刘淮点头:“应该是签军。正军攻下裕溪口之后,由签军驻守。” 杨钦犹如一头饿狼一般在原地转了两圈,听闻刘淮所言,终于不耐起来:“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管他是正军还是签军,裕溪口一丢,若不能拼命打一仗,夺不回来了!” 刘淮倒也不恼,若有所思说道:“你们说,对面还有多少金军?” 杨钦瞥了刘淮一眼:“后生,俺知道你想要干什么,围魏救赵嘛!老夫也懂!可这算数题太简单了,对面一共三万正军,一万南下,还有两万屯驻,哪里是我军可以撼动的?围不了魏,自然没有办法救赵!” 刘淮复又询问:“那你说,金贼要剩多少兵马的时候,咱们才有优势?” 杨钦有些莫名其妙:“我军现在兵力,就算拼命打,也只能打一万金国正军罢了。” 刘淮有些咄咄逼人之态:“那金军知不知道这一点呢?或者说,金国的将军们,敢不敢只留一万兵马来保卫他们的皇帝?” 杨钦刚要回答,却猛然意识到什么事情一般,直接愣住,随即沉思起来。 刘淮转身对李道说道:“金国水军在何处,李老将军可有探查清楚?” 李道从刚才起就沉默不语,似乎在深思什么,此时闻言直接振奋:“就在乌江县……我现在就去整军,准备出征!” 刘淮点头:“我与你一起去!无论如何,也当探探敌阵!” 虞允文则是完全没有听明白刘淮等人打什么机锋,见几人同时看向自己,似在请战,虞允文别无他法,只能看向刘淮,等他作解释。 刘淮也没有卖关子:“虞舍人,完颜亮就在对岸,金军这两万众已经没有办法分兵了,这不是军事上的原因,而是政治上的。再分兵,我军就有威胁对岸金军的能力了,也因此……” “因此没人敢下这个军令。”开始玩政治后,虞允文迅速懂了:“而既然金国马步军不敢分兵,那么就有了覆灭水军的机会。” 刘淮点头:“正是如此,没有金军在岸上遮护,想必以洞庭湖水军的实力,足以突袭金贼水军驻地!” 李道嘴角也扯出一丝残忍的笑容:“虞储相,末将敢保证,只要金贼水军不逃跑,必将这些狗入的玩意全都淹死在大江中!” (本章完) 第364章 胡虏闻之应胆慑 第364章 胡虏闻之应胆慑 江上白帆点点,洞庭湖水军舰船驶出了水寨,摆开阵型,顺着大江的水流,向下游的乌江县扑去。 “陛下,他们向下游去了。”大怀忠躬身对端坐在高台之上的完颜亮说道。 “知道了。”完颜亮裹了裹身上的裘袍,淡淡扫了一眼江面,随后又将目光投在桌面上的公文上。 作为统治一个国家的皇帝,完颜亮的日常生活除了打打杀杀,就是文山会海,一刻也不得闲。 他知道宋军战船的目标是金国水军,可他并不太在乎。 天下事哪能一人干完?总会有人去分担。而如何辨出谁是英才谁是孬蛋,完颜亮只有一个办法。 烈火试金。 现在就是考验完颜郑家的时候了。他要能挺过去,之后还会将他放在更危险的地方,直到他也成为国家干才。 到时候无论宰执天下还是分镇一方,天下总会有他的一个位置。 如果哪一次完颜郑家失败了,那就败了吧。反正大金有本钱,输得起。 完颜亮用朱笔批复了几份文书后随口问身边的大怀忠:“苏卿现在到了何处?” “出发不过两个时辰,而且是签军,应该刚过和州。” “也就是不到半程。”完颜亮目光看向远去的洞庭湖水军,顺流而下何其速也,转眼间,船只已经在江中隐去大半。 “也罢,合扎猛安分一千人,去乌江口支援郑家。”完颜亮权衡了一下,不知道是舍不得心腹爱将,还是舍不得船队,终究叹了口气说道。 “陛下!”大怀忠当即就想阻止。 三个合扎猛安分出两个去协助仆散忠义后,兵力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现在又再分出一千人,相当于对完颜亮最忠诚的军队只有两千人了。 而这个数量已经不足以保证完颜亮能在数万大军中安然脱身了。 大怀忠的假想敌可不止是宋军,完颜元宜、完颜阿邻、徒单贞、韩棠他都得防着! “我意已决,无需多言。”完颜亮挥手阻止道:“你总不能让俺亲自带人去救郑家吧?” 大怀忠将劝谏的话咽了下去,恨恨跺了跺脚走下高台。 完颜亮没有在意大怀忠的失礼,给身边的炭炉加了两块木炭。 这天气,是愈发凉了。 且不说合扎猛安一支千人队打开营门轰然而出向北而去,他们再快也不可能快过江水行舟,注定只能作为支援部队进入战场。 顺流向北五十里就是乌江县,这里也是项羽自刎的地方。 完颜郑家正在扶刀巡视乌江县码头,心中叹了口气,此地还是太小了些,原本理想情况应该去和州城的内渡的。 可惜打了败仗,而宋军水军又太厉害,苏保衡担心宋军趁势堵住和州内渡焚船,所以为了稳妥只能撤到这么远。 完颜郑家并不是什么狂妄自大之人,在苏保衡身边为将多年,完颜郑家不能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总归学会了谨慎二字。 在梁三儿等人或明或暗提点了几句后,完颜郑家迅速从善如流,以三十舰船为单位,让各个统领官分散指挥。俨然是一副见机不妙抱头鼠窜的架势,可这也的确会避免被火烧连营,一锅端掉。 与阿里刮不同的是,完颜郑家毕竟是高级贵族,有战略眼光。 他很清楚的明白,战争中人才是最重要的,大金水军只要有船在长江之中,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宋国的巨大威胁。 苏保衡还未归来,完颜郑家已经做了他所有能做的事了。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不出金国水军之所料,不过两日工夫,所有人还没有休整完毕,宋军的船队就杀气腾腾的杀了过来。 面对此等局面,完颜郑家也不含糊,立即下令停泊在各处的船只拔锚启程。金军当头的第一阵是统领官宋忠,这位名字晦气的将领终究还是没有辜负他名字中的忠字,火速率军迎了上去,以麾下三十艘帆船逆流而上,应对杨钦亲率的五十艘水轮船。 照理说,三十艘对抗五十艘不能说是天大劣势,可劣不劣势不是简简单单的算数,这就如同三十余宋军在野地结阵对抗五十余金军铁骑,怎想都是一个死字。 这三十艘金军车船连当头的二十宋军车船都没打过,就被击沉了十六艘,其中就包括了宋忠的旗舰。而金军给予宋军最大的伤害也只是击伤了两艘车船,卡住了明轮,让这两艘宋军车船难以控制而已。 开战不到两刻,金国水军统领官宋忠就喂了王八。 剩余的十余艘金军船只四散而逃,而这时宋军在李道的指挥下,却又换了一个方针。 虽然金军船上的水手不咋地,船可真是好船。 如果说苏保衡这种执拗蛋在军纪方面算是眼中揉不得沙子,那在造船方面就是看都看不得沙子。 在他手下偷奸耍滑、以次充好就是一个死字。如此重压下,这些舰船的质量可想而知。 如此好的船凿沉或者烧了得多可惜! 抢他娘的! 洞庭湖水军也是有甲士的,与金国水军不同的是,这些宋军在船上也依旧能脚步稳固,甚至敢于搭上跳板之后进行跳帮作战,一点也不怕落水后直接沉底。 而以甲士来对抗水手轻卒,战斗就堪称摧枯拉朽了。 刘淮同样亲率麾下二十名甲士参与进了战斗,他们却是不如洞庭湖水军艺高人胆大,卸下披膊等碍事物什,只着轻甲前去参战。 在夺了几艘舰船之后,刘淮才猛然发现,金军水军在完颜郑家的布置下压根就没想跟宋军拼命,在宋忠拼命拖延出的一段时间里,以三十舰船为单位向后撤去。 这大大出乎了李道与刘淮的预料。 在他们想来,要么金军没有任何防备,被宋军船队堵在港口一把火烧掉。要么金军有了防备却十分谨慎,宋军船队无法靠近,那时刘淮就会亲率死士渗透或者强杀,试着从陆上焚毁金军船只。 而若是金军有了防备,却前来迎战,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李道遴选精锐也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大不了就在此吃掉他们! 以少凌众怕什么,人数再悬殊的仗岳家军也不是没打过! 江面再宽,能供船只正常行驶的宽度也是有限的,再算上不能影响战友,水文暗流的影响,同时接战的船只双方加起来撑死六十艘。 任他有百万大军,也只能挨个来。 而宋军的天大优势就在于处于上游,只要击破了第一阵金军就可以顺势放下火船,大江的水流自然会把火船送往下游,一旦成了连营之势,神仙都难救。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完颜郑家深得李中堂避战保船作战方针之三味,竟然直接溜了。 你们金军没有军法的吗? 金军当然有军法,完颜郑家也知道自己这次肯定得受挂落,可再怎么着也要比把船送光要好。 战力差距过大了,宋忠的三十艘船还坚持不了半个时辰。哪怕完颜郑家拼了命,最后也就是个兑子的下场。 上次苏保衡亲自指挥都打不过,更别说完颜郑家了。 到时候金军在江上全无军事力量的存在,别说渡江了,完颜亮的处境都会变得很危险。 完颜郑家算是知道了宋军陆军的感受,金军也是经常四五十骑击破两三百宋军,在陆上将宋军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如今身份倒转,这种哪里都不如敌人的屈辱感差点压得他头也抬不起来。 眼见宋军已经开始在乌江镇登陆,完颜郑家只能含恨转身,向北驶去,寻找下一个港口。 他并不担心宋军会占领乌江县,金军在长江西岸的军事力量可不是闹着玩的,宋军在河上所向披靡,但上了岸基本就是送死。 真当金国精锐马步军是吃素的吗? 事实也正是如此,待宋军踏上乌江县的那一刻,千名合扎猛安已经距此地不到三十里了。 (本章完) 第365章 饱鸱清啸伏尸堆 第365章 饱鸱清啸伏尸堆 驻守乌江县城的金军大约有一千人,大多数是签军民夫之流,正军不过一个百人谋克。 乌江县城不是很大,而且紧邻着乌江口,照理说这千把杂牌军就能护住周全,再算上在大江西岸各个码头驻扎的金国水军,堪称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可谁成想洞庭湖水军气势汹汹杀来之后,完颜郑家扭头就跑了呢? 在眼睁睁看着江上大战骤然开始,复又骤然结束之后,乌江金军彻底慌乱,不过片刻,孟佛陀亲自带人攻破了城门,千余水军甲士蜂拥而入,对金军展开了绞杀。 待到刘淮上岸之时,金军已经被清扫一空,宋军已经开始收拢兵马,寻找幸存百姓,打扫战场。 这倒不是刘淮不愿意参战,而是李道在发现靖难大军都统亲身去夺船之后吓了一跳,生怕对方一个不小心落水淹死,到时候山东诸将非得跟他拼命不可。所以李道派遣军使,千叮咛万嘱咐,让驾驶水轮船的李琦千万要保护好几人,不要再上前作战了。 就这样,刘淮几乎是没有再出力,就牵着战马,乘着小舟,来到了乌江县城。 管崇彦等十几名两淮出身的骑士对刘淮一拱手,就三三两两的散开,脱离了大部队,向着四面八方而去了。 刘淮目送这些人离去,心中有些不舍。 这些都是在他身边历练过的亲卫,甚至有些人是跟着魏胜北伐的老卒,哪怕在飞虎军中也是精锐中的精锐。此时被派到敌占区搜集情报,联络义军,那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九死一生,再见之时不知道还有几人能存活。 然而这事却又不得不做,因为金军虽然在正面战场上摧枯拉朽,但金军的数量相对于整个两淮来说过于稀薄了。 尤其为了激励士气与清扫后路,金军还干过一系列犹如屠城、劫掠等丧心病狂的事情,必然不会得沦陷区百姓民心的。 金国国内都是遍地起义军,更别说两淮沦陷区了,肯定有坚持作战或者伺机而动的义军义民,被金国大军遮蔽在了身后,无法传达信息。 另外,现在金军攻入两淮的七个万户,已经有六个确定了方位,只有其中一个,不知道此时究竟是什么情况,是驻扎在哪里。 如果能确定这七个万户的确切位置,接下来刘淮也能制定一些战略计划,给金军一些惊喜了。 困守大江不是刘淮的性格,靖难大军,或者说忠义大军的建军思想从来都是要占据战略主动。哪怕是守,也得守一个敌军不得不攻的地方。 如果完颜亮觉得拿下两淮就挺好,不想办法渡长江了,该如何是好? 刘淮难道要在采石跟完颜亮斗鸡眼斗一辈子? 也因此,哪怕管崇彦等人全部牺牲,也必须将其派遣出去,去探明白两淮情况。 目送麾下锐士离开之后,刘淮对陈文本说道:“入城,看一看此地究竟能不能守。” 然而刘淮就闻到了熟悉的尸臭味。 整个县城萧索异常,处处有火烧与鲜血的痕迹,在绕过一片黑黢黢的屋舍之后,刘淮终于看到了尸臭味的来源。 一座尸堆。 这年头的建筑全是木质结构,一旦着了火一烧就是一大片,还好前两日湿气比较大,小镇只烧掉了少半,可这座尸堆上也有许多半焦的尸首。 大半身子烧成焦炭的老人尸身已经被烧得佝偻起来,双手虚抱,怀中像是在保护着什么,一个虎头帽子挂在他的对襟衣领处。 老人的身下则是一具无头的尸体,肩膀处有一个巨大的豁口直达胸口,几乎将他劈成两半。尸身双手曲成钩子一般,无言的指向苍天。 而无头尸身的一侧,则是一具赤身裸体的妙龄女尸,虽然皮肤已经开始溃烂,但也可以看出是如画的桃李年华,她的致命伤是腹部的一道巨大的伤口,肠子流了一地,面容狰狞不堪,可以看出她死的时候是如何痛苦。 女尸的眼球已经被乌鸦啄走,两个血窟窿直直的看向正在大街上往来的甲士。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穿锦袍的,着短打的,赤身裸体的,铺满了整片空地,堆成了一个巨大的尸丘。 “这是多少人?”刘淮的经验还是有些少,向一旁的陈文本询问。 陈文本刚要回答,却听到前方一阵嘈杂,似乎是有躲在暗处的金军被搜了出来,正在负隅顽抗。 刘淮偏了偏头,剩余的几名飞虎军骑士就驱马上前,不多时,嘈杂声就消失了,陈文本则是拎着一名被打断腿的金军军官归来,并将其扔到刘淮马前。 刘淮皱眉询问:“你们堆京观是要吓唬谁?” 断腿金军明显是军心已破,已然丧胆,闻言直接说道:“回太尉……不……不是吓唬谁,而是完颜都统让俺们收拾一下县城,最起码勿要起时疫。所以……所以俺们就将尸首收拢,以作焚烧。” 刘淮冷冷出言:“这些人都是你们杀的?” 断腿金军眼中流出泪来:“不……不是,俺们到了的时候,乌江县已经被折腾好几遍了,俺们……俺们真的不知道是谁……” 这话是事实,因为第一个在乌江县亮出屠刀的,是此时已经被细细切作臊子的阿里刮。 可把所有罪责都怪到阿里刮也是不对的。 阿里刮毕竟只是前锋,而且还只是个千人队,他在攻破乌江县时屠杀的比较潦草,主要下手对象还是豪富大户。 在之后秩序崩溃的几天里,因为趁火打劫和饥饿疾病造成死亡人数要远远大于阿里刮的屠杀人数。 可这还不是最惨的时候。 金军大队来了。 与阿里刮纯粹的抢钱抢粮抢娘们不同,完颜阿邻需要为完颜亮创造一个稳固的周边,可四面八方都是满怀仇恨的汉人,这要如何才能稳固? 哪怕是征兆签军,也吸纳不了如此多的汉人。 难道剩下的汉人就只能留在原地了吗?那要留多少人负责威慑与镇压呢? 留少了,就不怕被宋人覆了?留多了,还怎么进取? 面对如此困境,完颜阿邻只有一个字。 杀。 只有死去的汉人才是最没有威胁的。 乌江县再次遭受了屠刀,这次除了少数见机快,逃到大江东岸之人。剩下的人遭遇了系统性的屠杀与奴役。 “太……太尉,俺们也是刚刚开始收拾,只是收拾出了五百多尸首,还没来得及焚烧……真不知道是谁干的……” 断腿金军似乎怕极,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的将所想说了出来。刘淮驱马上前,战马前蹄不安的躁动,马蹄在地上不时踹起几片碎石,崩在断腿金军的脸上,让其更加恐惧:“整个乌江县城,还有多少活人?” “不知道……”感受到面前马蹄将要抬起,断腿金军连忙说道:“太尉……太尉,俺是真不知道,县城已经被屠了两遍了,油水都被刮干净了。若不是多少还算是码头,俺们猛安都不会派人来驻守。” “有些老弱病残在犄角旮旯里缩了,俺们是懒得计较,也不想费心费力。” 刘淮脸色如铁,冷冷的看着断腿金军。 “俺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断腿金军双手使劲,向后爬了几步后,突然福至心灵说道:“在县衙后面,有二百多汉人女子,太尉……” 刘淮拔出得胜钩上的长矛,直接将其搠死。 在一旁听着刘淮询问的王怀则是立即带着亲卫甲士向县衙方向走去,顺道指挥甲士们以十人为单位分散追杀金军,并且搜救还可能存在的幸存者。 王怀倒是没有歪心思,他这种在田师中时期升不上去的岳家军军将,都是十分正派的人物,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掳的军律都已经刻在骨头里了。 他是担心那些年轻的小崽子们一时忍不住做出腌臜事,到时候必然无可挽回,王怀也只能以他们的人头正军法。 没死在与金人阵中,死在了裤裆上,冤不冤? 刘淮却没有着急,而是协助扫荡金军溃兵的同时缓缓向前。 乌江县是标准的商业县城,既是渡口,又是货物的集散中心。这种县城一般城防能力都不咋地,可胜在交通便捷。 也因此刘淮在看了走马观看了一遍城防之后,就觉得此地无法防守。 如同乌江县这种商贸县城,一般除非地方官太能作,否则都是富得流油。 乌江县的县衙就修得十分气派,占地面积方圆近十亩,其间高大门楼层层林立,青砖朱瓦都如同新的一般。 大门左右有一副楹联:尔奉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可能因为是金军驻地的缘故,所以金军并没有大肆毁坏其中的建筑,与周围满是战火摧残的地方形成鲜明的对比。 王怀正指挥军士四处高喊搜寻幸存者,同时寻出布匹纱巾,将那些饱受凌虐的女子裹得严严实实,从县衙后方引出,并由亲卫小校亲自护送上船。 其中不乏有见到宋军也充满畏惧的女子,但绝大多数还是抱着这些洞庭湖水军将士嚎啕大哭,眼中都要流出血来。 一时间,二百余女子哭声连成一片,如冲云霄。 哪怕铁石心肠如同刘淮,此时也隐蔽的把目光放在别的地方,不敢再去看这些女子。 用膝盖都能想出来女子们这些天都遭遇了什么。 这就是战争的常态,一旦国家最强的那群人撑不住,那这个国家的弱者都会成为战利品,而其中适龄女子正是战利品中最好的一部分。 她们代表着欲望、代表着子嗣,代表着对敌人最深的羞辱。 虽然这份羞辱的主角是宋人,可宋人就不是汉人吗?刘淮又如何忍的住满心忿怒? “我不走!放开我!我不走!”一名年轻的军士胳膊下夹着身着彩衣的女子,从县衙中大步迈出。那名女子一边厮打挣扎,一边高声叫喊。 “怎么回事?” “放下那女子!” 刘淮与王怀同时喝道,王怀更是直接扶刀向前,准备肃正军纪。 年轻军士微微一愣,赶紧将那名彩衣女子放下,一拱手行了个军礼,还没有说话,就见那彩衣女子迈着蹒跚的步子,原地绕了一圈,低声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我不走……我家就在这里……阿爷会来接我的……刘郎马上就来,杀光你们这些坏人……”彩衣女子双手挥舞,带动彩色大袖,如同一只绚烂的蝴蝶。 说完之后,彩衣女子终于站立不住,委顿在地,姣好的面容上浮现出痴痴的笑容。 她已经疯了。 “这女子已经疯了,她想留在这里……”年轻宋军军士伸手一指,言简意赅的说了一下难处:“俺只能把她夹出来。” 无论是军令军法还是个人情感,年轻军士都没办法承受将妙龄女子再次推入地狱的后果。 王怀看着彩衣女子,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能挥了挥手,让年轻军士把这彩衣女子扛走。 王怀长叹一口气,即使见过更惨的事,可他还是习惯不了。 “刘都统……”王怀刚要说些什么,却听见江面上一声悠长的号角。 王怀指了指身边一名亲卫,那名亲卫在其余几人的协助下,爬上了县衙屋顶,举起一杆大旗摇了摇。 江面上站在车船桅杆顶上的水军看到这一幕,停止了吹号角,奋力摇起手中的大旗来。 “李太尉!黑色旗!从南方来!”屋顶上的亲卫大喊道。 “黑色旗就是不可力敌的意思,有金贼从南边来了!”王怀嘴中解释道,可手中没闲着,指挥着甲士准备护送着百姓从北门撤退。 王怀相信李道,既然他说不可力敌,那就真的不可力敌。 “一顿,五圈!”屋顶上的亲卫继续将江面上传递的军情告知王怀。 “金贼来了千人,还有五里,奶奶的,金贼来的好快。”王怀吐了口浓痰,恨恨说道:“摇旗,让船到镇北的空地上接应!” “吹角,聚兵,让他们直接走北门!”得亏是水军,十夫长都得学各种复杂的旗语与军角声,否则一时半会根本无法聚集分散的军队。 “李太尉,让船到码头上来吧!”有一名年轻甲士提议道。 “你脑子进屎了?忘了咱们是来干什么的了?”王怀不耐烦的说道:“想让船被金贼一把火全烧了吗?去城北滩涂,上小舟子,明白了吗?明白就去做!” “刘都统。”王怀转身面向刘淮,刚想要说什么,就被对方截住了话头。 刘淮摆手说道:“我等是军官,也是战士,更是与金贼又深仇大恨的抗金义士,此时不可能先行撤退,无论如何,我等也是要与金贼决死的!” 王怀无奈,外加此时也确实不是拉拉扯扯儿女情长的时候,只能简单点头。 (本章完) 第366章 铁骑连环奔如雷 第366章 铁骑连环奔如雷 合扎猛安中的合扎是亲近之意,也因此,合扎猛安又被称为亲管猛安,如果用汉话来说,就是侍卫亲军。 金国立国之初,有资格建立合扎猛安的只有完颜阿骨打本人而已,一方面因为女真人口少,另一方面则是这种集合全军精锐所打造的军队万万不可付于他人之手。 到了金国灭辽之后,领地与人口的增长使得金国开始从部落向国家转变,政治势力的重新划分也渐渐让国家内部渐渐有了政治派系的划分。 国内无派,千奇百怪,这也无可厚非,然而金国建国之初毕竟是汉化不彻底,所依仗的无非就是精锐大军,所以政治实力的划分直接表现在了军队指挥上。 政治是需要妥协的,即便是完颜阿骨打也不可能在所有事情上寸步不让,一言而决。 这也就导致了又出现了三支合扎猛安,分别归属于西路军主帅、代表完颜氏远支旁系势力的完颜粘罕;金国的第二任皇帝完颜吴乞买;完颜阿骨打的二儿子、东路军主帅完颜宗望。 这四支合扎猛安,每支额定人数三千人,都是从金国开国二十万户中遴选的精锐军兵,他们不止有全身重甲,更有全套马甲。若是穿戴整齐,就是威名赫赫的铁浮屠。 这支具装铁骑在南征北战中屡立战功,无论是对辽国、高丽、宋国还是蒙兀的战斗中都充当尖刀碎骨锤的作用,专切滚刀肉,专剁硬骨头。 当然,合扎猛安也会得到最好的待遇,战利品他们先挑,升迁以他们为先,分肉时他们都能分最肥的一块。 若是在战时,这种制度当然没什么问题。 可在平时,合扎猛安就是腐化最快的一批人。 到了完颜兀术主政的时代,合扎猛安已经彻底堕落,在仔细清点了兵马之后,完颜兀术被这一大坨垃圾吓一跳,直接下狠手整治,复又重新精选组建了合扎猛安。 然后在郾城一战中,合扎猛安被岳飞正面强杀,全军覆没。 这一仗打得完颜兀术肝胆俱裂,直接从主战派被楱成了主和派。 若不是宋国用十二道金牌将岳飞召回,而完颜兀术鼓起勇气,打了一场堪称漂亮的政治仗,现在女真人已经回五国城跟赵佶的坟头作伴去了。 后来金熙宗完颜亶想重建合扎猛安,但彼时完颜兀术已死,完颜亶处于精神半崩溃阶段,也就没有成行。 许多金国大臣也以为,天下没有战事,没有必要耗费巨大人力物力来打造如此精锐的部队。 但完颜亮可不是一般人,在他弑君自立后就一直将一统天下最为最终目标,如何会放弃这支曾经在金国建国中大放异彩的精锐兵马? 在扫平国内反对势力以及各种遗老遗少之后,完颜亮就开始遴选勇士,重新组建合扎猛安。 这必然不是一帆风顺的。费劲心力许久之后,完颜亮也只得到万人,随即编练成三支合扎猛安。 这就是紫绒军,红绒军,细绒军三支精锐兵马的由来。 可以说此时合扎猛安除了名字相同,与开国的那一支铁浮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现在紫绒军与细绒军已经交于仆散忠义之手,助其攻打襄樊,围绕在完颜亮身边的合扎猛安只有红绒军一部三千人,为殿前都点检大怀忠所统领。 而向乌江县扑来的这支千人队,统军大将唤作完颜乞哥,今年只是二十二岁,以悍勇闻名于军中,同时也是完颜亮着重提拔的心腹爱将。 当然,此时完颜乞哥虽然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红绒军的三大行军猛安之一,却依旧不是他能在史册上被记一笔的原因。 在历史上,完颜乞哥会在三十年后,也就是五十多岁的时候老来得子,他这个儿子唤作完颜彝,字良佐。 完颜彝还有个更为广为人知的名字,唤作完颜陈和尚。 这都是后话了,最起码现在,完颜乞哥手握强军,气势汹汹,不可一世。 在他看来,有如此强军在手,无论前方多少兵马,直接横推就可以了。 一伙子宋国水军,在江上的时候让他们三分,现在上了岸,谁把他们当一盘菜? 待看到乌江县城大门洞开,并且有宋军在城中列阵之后,完颜乞哥冷笑一声,大手一挥,五百骑换马披甲,从城西绕行,以包围整个城池。 而剩余的五百铁骑则是分出四百下马步战,完颜乞哥亲自率一百铁骑在步卒身后列阵,直接从正面压入城中。 洞庭湖水军大约有五百甲士在乌江县城的各个街道节点列阵抵抗,然而几乎是甫一交手,就有数阵直接溃散。 真的不怪宋军不勇敢,这支刚刚组建的合扎猛安本身就是从金国全国三十二军中优中选优的勇士组成的,再加上跟着完颜亮征战养出了士气军心,在吃食装备都不缺少的情况下,如果不能摧枯拉朽的打败数量差不多的宋军,才是一件怪事。“止!” 复又击败一伙宋军甲士之后,红绒军的军官大声下令,想要追击的甲士立即止步。 “列!” 又有一名更加高阶的军官下令,三十名编制已经散乱的甲士迅速自发列阵,在县城中的街道上列成了长枪在前,刀盾在后的三排横阵。 而见到金军停止追击,有宋军军官大声喝止逃兵,似乎想要组织反击,然而金军之中又是一声命令。 “分!” 三十余金军如同经过了千百次演练,侧身裂开军阵,十余战马都披着半身马甲的铁骑从中间猛然突出,杀向了宋军甲士。 那名宋军军官措手不及,头盔被一锤砸扁。而刚刚聚拢起来,想要返身作战的十余名宋军直接被铁骑正面碾压了过去。 惨叫声与骨骼碎裂的声音不断响起。 这一幕不断在城内各处上演,原本洞庭湖水军甲士还想依靠在水战上练出的小规模阵型,凭借着县城中错综复杂的地形与金军作周旋,可谁成想,红绒军实在是太精锐了,哪怕铁骑的实力发挥不出来,然而仅凭骑士步战就几乎要将宋军正面打崩。 当细绒军甲士放平长枪,喊着整齐口号齐步冲锋的时候,如同一只铁刺猬撞过来一般,如果是寻常宋军,可能还没有接战就溃散了,洞庭湖水军能坚持正面作战,已经可以算得上精锐了。 端坐于马上的完颜乞哥如此想着,虽然战事的摧枯拉朽使得他感觉有些无聊,但终究不敢放松懈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时还站在马上,观察战事。 哪怕知道宋军也是仓促抵达,不可能作什么埋伏,完颜乞哥还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这不是什么特异功能,纯粹是一名优秀将领的战场直觉。 “萧彷,带二十骑,向北,照应耶律奉,给你自决之权。” 在默默盘算片刻,觉得有个谋克有些脱节之后,完颜乞哥迅速分出二十名铁骑去支援。 萧彷拱手应诺,却在走之前说道:“将军,你这里只剩十几骑了,小心为上。” 完颜乞哥挥了挥手,让萧彷赶紧执行军令,同时说道:“十名合扎猛安一起,足以笑对懦懦南人的千军万马,快些去。” 萧彷想了想,也觉得有些道理。 哪怕是在街巷中,只要完颜乞哥没有傻呵呵的去脱离大队钻死胡同,身为骑兵,打不过总还是能跑的。 更何况,这可是合扎猛安,怎么可能有打不过的情况? 完颜乞哥如此想着,带着他那面绘制着麒麟的大旗,踏过宋军的尸首跟随百余甲士继续向前压去。 然而就在金军刚刚越过县衙来到一处十字路口,完颜乞哥心中念头还没有消失的时候,突然一声号角响起,隐藏在各处房舍中的百余宋军甲士猛然冲出,由三面合围向金军攻来。 而合扎猛安的反应则是没有反应。 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惊吓,甚至没有觉得这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直接各挺兵刃,与身边两三名袍泽互相配合,与来袭宋军正面厮杀起来。 完颜乞哥冷笑出声。 如果宋军只有这么一点手段的话,也合该被合扎猛安斩尽杀绝了。 就在完颜乞哥放下戒备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马蹄声骤然响起。他犹如被吊睛白额大虫盯上一般,背脊汗毛随之竖起,冷汗犹如瞬间浸湿了衣服内衬。 对于危险的感知使得完颜乞哥立即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直接拨马回头迎敌。 然而却已经太晚了,一只大手已经伸到了身前。 “我乃汉将刘淮!”完颜乞哥感觉腰上一紧,刚要挣扎,就听到耳边传来炸雷般的怒喝。 “金贼受死!” (本章完) 第367章 已报生擒吐谷浑 第367章 已报生擒吐谷浑 合扎猛安的战力确实是过于惊人了。 牵着战马与数名亲卫隐藏在废墟中的刘淮暗自感叹。 别的不说,这些精锐铁骑竟然能将步战玩得出神入化,属实是大大出乎刘淮的意料。 尤其那一招长枪阵齐步冲锋,这是后世明朝开国之时明军步卒的绝技,没想到合扎猛安也会。 明军用这一招不止曾经正面与蒙古骑兵对冲,更是创造了以步卒合围骑兵的纪录。 这种战法在西方也出现过,正是瑞士步兵的拿手好戏,在西班牙方阵兴起之前,瑞士步兵就是靠这一招打遍欧洲无敌手的。 比如塞米纳拉战役,不到三千的瑞士步兵直接正面击穿了一万一千人的西班牙军队防线,将那不勒斯国王打得割须弃袍。 长枪甲士齐步冲锋的关键不在于冲锋,而在于齐步,哪怕以靖难大军训练了如此久的队列,在排出方阵进攻的时候,也只能缓步向前。 而且最多走上三百步,横阵就会参差不齐,就得重新停下列阵。 明军与瑞士步兵士气旺盛,组织度高到可以在齐步冲锋的过程中保证队列完整,以正面冲垮敌军步卒大阵。 刘淮知道这些,还是得感谢前世为了拍摄那部史诗巨著所下的功夫,剧组为了让演员能演出古代将军的气质,特地请了历史教授与军事专家,直接教授演员军事术语与排兵布阵。 也因此,刘淮是知道军事理论该如何发展的。 然而也正因为知晓一些军事理论,刘淮才对合扎猛安所展示出的组织度感到惊讶。 这种组织度根本就不是宋金时代能出现的。 最起码得等到戚继光军改,以鸳鸯阵来训练部队,将组织方式下放到十人队中,才有可能展示出如此强悍的战力。 不过每朝每代都会有一些精锐兵马,历史向前发展的同时还会产生螺旋,所以刘淮很快就将胡思乱想抛之脑后,只是隐藏起来,细细看着战局发展。 在意识到这支金军的强悍之后,刘淮知道,洞庭湖水军必然不能力敌,因为水军甲士诞生之初就是为了打跳帮战的,根本不具备陆战与金军精锐决胜的能力。 在仓促定下一个诱敌深入的计划之后,刘淮带着亲卫隐藏起来,伺机而动。 可即便如此,合扎猛安的精锐还是超乎了刘淮的想象,他们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向前进击,即便是面对埋伏的宋军也依然不惧,甚至连战术动作都没有变形。 不过还好的是,宋军的埋伏依然为刘淮拉扯出了冲锋的空档,而金军主将大旗已经近在眼前了。 “冲!” 刘淮与五名亲卫戴上头盔,跨上战马,从一处不起眼的屋舍中直接冲出。 “有贼人!” 两名殿后的合扎猛安同时反应过来,拨马回头,直接横在长街之上,以作阻拦。 应该说合扎猛安的确是英勇异常,也确实是武技惊人,区区两名铁骑面对六名疾速杀来的骑士也丝毫不惧,长枪疾刺而出。 刘淮手中长枪同样疾刺,两杆长矛交错而过,终究是刘淮手中的铁锥枪更长更快,先一步刺入了金军的胸腹。 即便红绒军皆是身着重甲,却依然无法防御铁锥枪这种特制破甲武器,然而这名金军虽然双臂脱力,却依旧悍勇不减,双手撒开,扔下大枪,随即双臂一拢,抱住刺入腰腹的铁锥枪,双腿则是用力夹紧马腹,两只眼睛赤红,任由口中喷出鲜血,也要限制住刘淮的行动。 刘淮屡试不爽的挑砸动作竟然第一次失灵了。 战马速度太快,在力气使得不对的那一刹那,刘淮为了保护胳膊不受伤,只能撒手放开铁锥枪,与那金军错身而过。 此时刘淮两手空空,而猛安大旗下的完颜乞哥已经近在眼前了! “呔!”刘淮大喝一声,不管不顾继续驱马上前,径直伸出手去,捉向完颜乞哥的腰带。 此时完颜乞哥刚刚将马头转了过来,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腰间一紧,随后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腾空而起。 头晕转向之中,完颜乞哥反射性的去掏腰间的瓜锤,却又觉得胸腹间一阵力量传来,随后就如同被硬生生砸在地上一般,背脊脖颈一阵剧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直接晕厥过去。 刘淮将完颜乞哥从马上拔出来之后,直接将其重重摔在地上,随后又俯身探手,捉住了对方的脚踝,凭借盔甲硬扛了几下攻击后,复又转向,将完颜乞哥拖了回去。 可怜完颜乞哥身负武艺谋略,却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乱拳打了老师傅,如同一条死狗一般,被拖拽了回去。 即便大多数合扎猛安都已经去参战,但还是有十余铁骑护卫大旗与自家将主的,他们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纷纷拨马追去。若是将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捉走,其余几名行军谋克如何会饶了这些充作亲卫的军士? “兀那贼子!” 金军大喝着,瞬间就有几支重箭射向刘淮的后心。 刘淮趴在马上,减小身形目标,饶是如此,还是有一支重箭射穿了披膊。好消息是箭头被甲叶子卡住,只是划破了皮肤,没有伤及筋骨。 “申龙子,接着!” 刘淮腰腹臂膀用力,将已经被拖得七荤八素的完颜乞哥扔到身旁之人马背上,而他则是从马上拔出长刀,紧紧勒住了马缰绳。 战马人立而起,刘淮双腿用力蹬在马镫上,同样站了起来,长刀在腰间一转,拧身向后砍去。 “开!” 一记标准的回马拖刀式瞬间成型。 长刀刀头借着与奔来金军极大的相对速度,以一种奔雷之势砍去。金军即便是再精锐也不可能反应过来,只来得及抬起胳膊,就被这势大力沉的一招击打在胸前。 这名合扎猛安口中吐出血线,当胸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后仰落马。 其身后的合扎猛安来不及反应,战马踏中落马金军后,蹄子一歪,翻倒在地,连人带马摔成了滚地葫芦。 他这一摔不要紧,一名飞虎军甲骑身前突然空出来一个位置,来不及多想,这名飞虎军径直驱马而入,挥舞长刀,目标直指同样追来的金军旗手。 这十几名合扎猛安瞬间慌乱,在相对狭窄的街道上,有人想要回身护住大旗,有人想要继续冲锋,来夺回完颜乞哥,开始自乱阵脚。 就在这片刻工夫,那名飞虎军已经将单手应敌的旗手打落下马,在夺过大旗之后,十分聪明的没有返身回到刘淮身边,而是瞅准个机会,驱马钻进了一条小巷,一溜烟的逃走了。 这下子,十余名合扎猛安更加懵了,有几人同时看向依旧在挣扎的完颜乞哥,想要得到准确的命令,却听到刘淮横刀立马,一声大喝:“都且住了!谁敢再来,老子先剁了这厮!” 完颜乞哥被横在马上,虽然刚才被摔得全身酸痛,没有力量反抗,却还是凶性勃发,立即就要命令麾下合扎猛安来攻。 “莫要管……” 三个字刚出口,申龙子就扒开了完颜乞哥的头盔,随后就是两拳砸了过去。 完颜乞哥后续的话直接被怼了回去,和着牙齿与口水的血液从其口中流出,让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几名合扎猛安眼睛犹如冒火,有人弯弓搭箭,有人蠢蠢欲动,然而见到申龙子从盔甲上拔出一根女真重箭,狞笑着在完颜乞哥额头上划出一道血口之后,还是有一名老成的金军阻止了接下来的冲突。 “兀那南狗,你们想要如何?” 刘淮狞笑抬起长刀指了指:“今日爷爷还有更重要之事,先饶你们一命,各自收兵,如何?” 那名老成金军刚一犹豫,刘淮就对申龙子偏了偏头。 申龙子会意,直接将那枚重箭刺进了完颜乞哥的大腿。 “啊!!!”即便完颜乞哥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却依旧痛呼出声。 老成金军咬了咬牙:“好!” 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支号角,呜呜的吹了起来。 这是代表收兵的信号。 合扎猛安军纪森严,即便是已经在战斗中占据了上风,各个行军谋克在听到撤军号角的时候,也依旧下令脱离战斗,收拢部下,任由宋军带着百姓向城北渡口撤去。 萧彷皱起眉头,拉住身侧一人:“去探一探,将军为何下令撤军?莫不是军中鼓吹出了岔子?” 这也是一种合理的猜想,因为合扎猛安此时占尽上风,眼瞅着就能扫清宋军,根本不用撤军的。 然后他就得知了将主被人活捉,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萧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完颜乞哥这厮怎么就没有被宋狗当场弄死呢? (本章完) 第368章 扯鼓夺旗捉将挟人 第368章 扯鼓夺旗捉将挟人 萧彷的腹诽与愤怒是理所当然的。 这件事还得落到金军著名军法拔队斩之上。 有这种军法在,各个部下自然会将上官的性命看得与自家性命一般重,然而当上官被生擒活捉的时候,如果没有更上级的军官发话,为了保住自家小命,这些低级军官也只能任由对方予取予求了。 这是一个死结。 就如同数十年前,岳飞在河北擒住一名行军猛安,其部下就会失措一般。今日刘淮擒住了完颜乞哥,他的麾下也会麻了爪子。 说真的,面对这个局面,还不如让完颜乞哥壮烈殉国,剩下的合扎猛安全都发疯,将上岸宋军斩杀一空后寻求完颜亮的宽恕来的痛快。 最起码到时候完颜亮还可能看在十名行军谋克久经沙场的面子上,稍稍抬手,以作放过。 然而在完颜乞哥活着的情况下,谁下令进攻,害了行军猛安的性命,那就真的是被其余行军谋克仇视到死了。 很快,作为十名行军谋克中最年长者,萧彷就来到现场,与刘淮遥遥相对。 “我乃合扎猛安行军谋克萧彷,来将可通姓名?” 刘淮大声说道:“山东靖难大军都统,刘淮!” “南狗,放了我家猛安,今日之事便罢了!如若不然,今日的不止县城,整个乌江县将会鸡犬不留!” 萧彷恶狠狠的放着狠话。 刘淮闻言直接笑了,抬手指了指萧彷,对一旁的申龙子说道:“申十二,你听到没有,这厮不敢与咱们搏命,反而拿百姓妇孺的性命来威胁咱们。可见什么狗屁天下劲旅,无非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畜生而已。” 刘淮并没有说悄悄话,声音洪亮,似乎是想要让所有人听清一般。 其余四人听到,不顾在刚刚交手片刻留下的伤势,直接大笑起来。 申龙子同样笑出声来,随即大声回应刘淮:“都统郎君莫要辱没了畜生,好歹畜生还是敢于兔子蹬鹰的,这些金贼见到弱者就逞凶,见到如我等强者就缩了卵蛋,连畜生都不如。 喂,兀那金贼,我家都统郎君跟朝中大官相熟,你若真的没了卵蛋,来给我家都统郎君磕两个头,保举你到宫中当个内侍如何?” 萧彷听着嘲讽,脸上抽了抽,有心想要直接下令合扎猛安前去冲杀,然而看了看被横放在马上五大绑的完颜乞哥之后,终究还是狠狠捏着缰绳:“宋狗,让你们走可以,将俺家将军放下。” 刘淮满脸笑意的抬起左手,先是指了指萧彷,随后又指了指完颜乞哥。 申龙子当即给了完颜乞哥一耳光。 刘淮笑道:“如今谁你他妈的跟你讨价还价的吗?我手中有你家将主,你手中有什么?以性命相威胁?爷爷要是怕死,如何会来战场?” 萧彷勒着马缰绳在原地焦躁的转了两圈,却在其余四名行军谋克的目光下无可奈何,只能恨恨下令:“让路,放人!” 合扎猛安迅速在大街旁分立,只留下中间五步宽的空隙。 这如果是一般宋军,根本不敢从其中通过,但刘淮等人都是久经考验的战士了,在战场上生生死死好几个来回,如何会怕这种威胁? 五人昂头挺胸,直接列成一列,在周围如同要择人而噬的目光中缓缓前行。 申龙子将解腕尖刀比在完颜乞哥的咽喉处,不时对瞪着自己的金军露出略微有些神经质的挑衅微笑,有时还做出‘嘬嘬嘬’逗狗的口型,让这些金军更加愤怒。 然而偏偏合扎猛安的军纪实在是过于严格,士卒不敢无令而行,只能看向自家行军谋克,以期待得到一些命令,乃至于暗示。 然而这些行军谋克却是都移开了目光。 他们悍勇不假,却也是有家小有七情六欲的,如果死在战场上那无所谓,当兵吃饷,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如果上官被杀,而被处以拔队斩的军法,那就太屈了,死了也不能闭眼的。 就这样,刘淮等人有惊无险的越过了金军阵列,来到了金军阵列以北。 饶是以刘淮的大心脏,也不禁大呼刺激过瘾。 萧彷等人自然不会就这么放刘淮走,指挥军阵在三十步外远远坠着,也不上前,只是手持各式兵刃以作威胁。 这个场景与其说势分敌我,不如说金军列成队形,以欢送刘淮等人。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只见刚刚夺旗的飞虎军又从一处街巷中飞奔出来,与刘淮等人汇合在了一起。他左右看了一下之后,大约明白了形势,直接大笑出声。 “都统郎君,今日算是能折一下金贼的气焰了!” 刘淮同样大笑:“还得是你邵重荣邵四郎夺旗立功,否则今日就不能善了了。今日你当为首功!”邵重荣举了举手中旗杆,同样志得意满。 这倒是实话,别看萧彷又是威胁又是作态,但到了彼时,金军在将主被擒的情况下,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妥协。 今日最危险的那一刻,就是在擒获完颜乞哥之后的乱战之事。那时候没有靠谱的军官来指挥,若是普通金军横下心来,无论如何都要夺回自家猛安,那今日没准就真的要玉石俱焚了。 但是邵重荣的果断出击夺旗迅速打乱了那十几名合扎猛安的阵脚,让他们进退不能,也给了刘淮威胁对方的时间。 最妙的是,邵重荣没有继续与金军硬拼,而是一溜烟的逃了,以至于此时还能保住夺来的大旗。 “邵四郎,这大旗是你的荣耀,不夸功可不成。”刘淮指了指那面已经被卷了起来,绘制着麒麟的大旗:“将大旗招展起来,让洞庭湖水军与金贼都看看咱们靖难大军男儿的本事!” 邵重荣重重点头,随后双手举起旗杆一抖,大旗就在合扎猛安如同要吃人的目光中迎风招展。 这下子更像行进中的仪仗队了。 然而几人刚刚行进几步,就复又止步。 这里是宋金两军交战最为激烈的地方,尸首遍地,不只是宋军与金军的,还有许多被护着出城的百姓。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已经死了,其中还有重伤倒地之人。而躲避在一旁屋舍的宋军、百姓,见到如此场景,纷纷从藏身处逃出,有的人向着宋军控制的北城狂奔,有人则是试图救治袍泽,甚至收敛尸体。 刘淮见状犹豫片刻。 此时他也算是命悬一线,身后跟着数百喊打喊杀的合扎猛安,如果真的有人脑袋缺根弦前来厮杀,引起连锁反应,那刘淮这几人即便浑身是铁也打不得几根钉。 对于刘淮来说,此时的最优解就是迅速到城北滩涂,上船撤退。 然而刘淮一走了之倒是简单,这些伤兵与百姓就算是留给金军了。 犹豫片刻之后,刘淮终究还是不忍心就这么离开。 还是那句话,世情如火,天下焦灼,作为有些能力之人,他不去救人,就相当于在杀人了。 想到这里,刘淮勒马驻足在一名军士身前。 这名洞庭湖水军甲士正在拖拽着一名腿部受伤的袍泽,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又是披着甲胄,此时已经疲惫不堪,额头的汗水流下来,在满是血污的脸上划出数道白印。 刘淮翻身下马,将战马让给那名甲士,并示意对方将伤者搀扶上马。 几人有样学样,除了申龙子,其余人纷纷将战马让给了伤者。 然而单靠这几人这毕竟是杯水车薪。 不过好在王怀毕竟没有发挥友军有难无动于衷的宋军传统,很快就有一波聚拢起来的宋军前来支援。见到如此场面之后,果断派了些许人来刘淮身后警戒之后,开始救治伤员,收拢尸首。 王怀的脸色也不好看,甲士在洞庭湖水军的地位就如同飞虎军在靖难大军的地位,属于一锤定音的精锐外加军官团储备。 如果飞虎军伤亡如此惨重,刘淮也会心如刀绞。 “如何?”王怀喘着粗气问道。 “捉到了贼酋,抢到了金贼大旗。”刘淮言简意赅的说罢,也不顾王怀变得精彩的表情:“但这只能拖住片刻,久则生变。” 王怀点头,刚要说话,却见到金军那里有些动作,立即警戒起来。 不知道是为了尽快换回完颜乞哥,还是担心完颜乞哥可能会被折腾死,金军直接牵出十几匹骡子劣马,套上大车之后赶到宋军身前,让他们尽快收拢尸首。 作为回报,宋军也没有为难受伤金军,甚至都没有去扒他们的衣甲,只是默默收拢自家军士与百姓。 颇有一种春秋时代按照周礼作战,互相不赶尽杀绝的态势。 但是谁都知道,这只是双方无可奈何的妥协罢了,如果哪一方有机会,必然会将对方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双方仇恨比天高,怨气比海深,根本是不可能善了的。 宋金双方复又斗了半天鸡眼之后,宋军这一方大约收拢完毕,刘淮亲自殿后,缓缓向后撤去。 复又行进了半里,刘淮听到身侧有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阿爷,阿爷,快过来。” (本章完) 第369章 力战穷途风尘恶 第369章 力战穷途风尘恶 “阿爷,阿爷,快过来……”刘淮摘下头盔,正将披膊上的箭矢拔下来,突然听见身边有个女声轻声的呼唤。 刘淮止步四处张望了一番,却发现街边一具宋军尸体的身后,是一处烧成废墟的酒楼,而在纵横交叉的木炭横梁中,那名已经疯掉的彩衣女子正在其中,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猫一般轻轻的对刘淮招了招手。 “……我?”刘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不敢相信。 “对……阿耶,快过来……”彩衣女子已经不复刚才的干净俏丽,满脸满身都是脏兮兮的黑炭:“外面危险……”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前因后果,刘淮还是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快出来,阿耶带你走,你怎么待在这儿啊?” 听到这话,彩衣女子手脚并用的从废墟中爬了出来,走到那具宋军尸体身边:“刚才刘郎背着儿想要出城,有大马从后面跑过来,刘郎就把儿扔进了那里边……呀……刘郎……你怎么了,刘郎?” 刘淮俯身将那具宋军尸首翻了过来,正是之前扛着彩衣女子从府衙中出来的那名年轻甲士。 他的头盔被重物砸得凹陷下一大块,鲜血划过他圆睁的怒目,滴滴答答流了一地。而他的手依然紧紧握着还没有出鞘的腰刀。 结合彩衣女子的说法,刘淮大约也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怀下令向镇北门集合,而年轻甲士因为要扛着彩衣女子,所以落在了队伍的最后。 金军甲骑杀来的时候,年轻甲士为了保护彩衣女子,将其扔到酒楼废墟中藏了起来。之后年轻甲士却已经来不及拔刀应敌,被骑兵锤之类的重物砸碎了脑袋。 “王统制……”刘淮盯着那具尸体好一会儿,开口说了一句。 王怀会意,亲手扛起将年轻甲士的尸首,并将其放在一辆大车。刘淮原本想将彩衣女子安置在一匹骡子上,可那彩衣女子只对着那具尸首‘刘郎刘郎’叫个不停,也只能随她,让她坐在大车上,俯身抱着那具年轻甲士的尸首。 此时百姓已经全部撤到了县城北的滩涂,在县城北门只剩下百余宋军甲士,他们将临时用废弃房屋赶制的拒马搬开,将退到此处的宋军放入阵中,随后在王怀的指挥下,一步一顿的结阵向后退去。 合扎猛安亦步亦趋的向前,只是在刘淮等人进入宋军阵型的时候稍稍有些骚动,但很快就被萧彷等人压了下去。 虽然宋军甲士在合扎猛安面前呼吸粗重的如同在鼻子里塞了个风箱,可多年的严整训练使得宋军阵型没有一点散乱,依旧保持着对敌阵型。 刘淮跨过了乌江县北门,前方滩涂一副敦格尔克大撤退的模样,李道发动了所有能冲上滩涂的小船,一船十余人,有条不紊的将哭嚎着的百姓运回到车船上。 此地也发生了战斗,合扎猛安有五个谋克想要绕过乌江县城,以作包围,他们看到宋军将百姓聚拢在城北滩涂,立即就发动了进攻。 然而在滩涂毕竟不是铁骑发挥的场所,洞庭湖水军列成坚阵,以甲士长枪来阻拦金军铁骑,以神臂弩抵近射击,挫败了合扎猛安的第一轮进攻。 合扎猛安自然不是善茬子,在一击失败后,迅速改变了战法,想要以甲士步战取胜。 然而就在金军下马列阵的时候,收兵号角吹响,金军只能暂时作罢。脱离战斗后一边去请求军令,一边保持随时攻击的阵型。 宋军则是一边列阵防御,一边火速撤离百姓。 此时三百余宋军甲士在滩涂上向着西方结成一个个小阵,长兵在前,刀盾居中,神臂弩手在后,警惕的看着前方。 “手都稳一点!”宋军都头在阵中来回巡视,大声命令道:“别他娘的把箭射出去!”宋军的弩手吞了吞口水,虽然将弩矢对准了百步外黑压压一片的金军甲骑,却又把紧扣的机栝松了松。 这时候一发弩矢射出去引发全面大战可就搞笑了。 金军刚刚那一轮冲杀,虽然在合扎猛安看来很失败,却也给予了洞庭湖水军极大杀伤。而悍不畏死的合扎猛安更是给宋军以极大的心理震撼。 金军剩余的五个谋克此时已经知道事情原委,军官们心中暗骂,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这里等候,距宋军阵型一百步外,列成准备冲杀的雁形阵,恶狠狠的盯着滩涂上护送百姓的宋军甲士。 李道站在船头,看着王怀带着最后的甲士从乌江县撤出,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镇内存活下来的百姓不足千人,洞庭湖水军现在六十余车船足以将他们安然送到大江东岸。 刘淮单骑站在最前方,与几名飞虎军骑士一起,扛着金军麒麟大旗,押着完颜乞哥震慑金军全军,为所有人争取时间,宋军甲士将袍泽尸首也运到车船之上后,也开始有序撤退。 一刻之后,守着一条小船的王怀见已经撤的差不多了,将金军马匹全都放归,示意刘淮也该撤了。 刘淮押着完颜乞哥转头向小船走去,金军甲骑也不顾滩涂泥泞,也保持着百步的距离,向着刘淮压去。 “兀那汉子,俺们守了喏,该你了!”依然是萧彷发言,他戟指刘淮大喝道。 刘淮强忍着杀意,把只剩下半口气的完颜乞哥放在马上,拍了一下马屁股,那匹战马就自动的回到了金军的阵中。 “人还给你,大旗我就留下了!”刘淮指了指邵重荣手中倒提着的猛安大旗,说完之后,扭头就上船走了。 萧彷看着伤痕累累的完颜乞哥,又抬头看看远方的猛安大旗,眼前一黑,差点没气晕过去。 斩将夺旗是军阵中的头等大功,夺旗之所以能与斩将相提并列,可不仅仅因为将旗是将领指挥军队的最重要道具,更是因为它承载着一支军队的荣誉。 将旗的形制与图案可不是军队想怎么设计就怎么设计的,上级、同僚、部属都得认才行。 就比如完颜乞哥的麒麟大旗,就是在最为惨烈的生女真平叛战中,完颜乞哥率千人对着生女真的右翼狂突猛进了十三次,战斗结束后,整个千人队还能囫囵个站起来的只有不到六百人。 论功行赏时,完颜亮为了表彰完颜乞哥,将麒麟大旗授予了他,以有‘吾家麒麟儿’的意味。 现在这个荣誉没了! 怒火攻心之下,萧彷就想下令全军突击,可既然撤退,宋军哪有不手脚麻利的道理?不过片刻,各个小船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远离了岸边。 合扎猛安只能望江兴叹。 萧彷愤怒的向小船方向射了一箭,仰天大吼:“俺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本章完) 第370章 彩衣化蝶金缕尽 第370章 彩衣化蝶金缕尽 李道算是开了眼了。 万军丛中擒拿敌方主将,并倚之保全全军撤退,这种事儿在话本里不少,可在现实中,李道只听说过岳飞在靖康年间曾经干过一次。 李道亲手将刘淮从软梯扶到旗舰上来,上上下下恶狠狠的打量了刘淮等人好几圈。 从他们身上已经被染成黑红色的铠甲,还有直到现在都没有择干净的箭矢就可以想象究竟经历了何等惨烈的大战。 “好汉子!当真是好汉子!”李道拍了拍刘淮的肩膀说道。 触手黏黏糊糊,却是血液快要凝固的手感。李道军旅经验何等丰富,直接让军士端出热水,帮助这六名壮士卸甲。 “都统郎君,刚才怎么不顺手宰了那个千夫长?”申龙子低声问道。 “没必要,一个伤重废人而已。”刘淮一边将衣甲束带解下,一边淡淡说道。 刘淮还是有些自傲的,既然金军在宋军撤退过程中没有耍样,他自然也会留一线。 “你们竟然还把大旗抢过来了。”邵重荣将手中的麒麟旗递给李道,李道小心的接过,展开看了看,啧啧说道:“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功。” “莫说这些了。”刘淮将盔甲全部卸下来,只着短打劲装:“李统制,你觉得这支金军怎样?” “很厉害,不可力敌。”说话的却是王怀。 他是正面面对合扎猛安突袭的将领,他最有发言权。 干他娘的,太尼玛吓人了。这支金军铁骑的战斗力与战斗意志与其他金军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若不是刘淮横空杀出,将完颜乞哥擒住,洞庭湖水军的甲士没准就全都折在乌江镇了。 “若是野地决胜,两千那种金贼可敌两万王师。”王怀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叹了口气说道。 刘淮也是点头,这支合扎猛安不单单只是勇猛,军事素养也确实是太高了一些。 “没了多少人?”李道问道。 他扫了一圈在甲板上的甲士尸首,心疼的直抽抽。 水军甲士可不是那么好养的,首先要有好水性,其次还得擅长近战肉搏,还得有充足的营养与训练。养到现在,这种甲士整个洞庭湖水军也只有一千出头。 这些甲士可是洞庭湖水军最精锐的部队了,平时死一个都得懊悔半天,上岸不到一个时辰,就伤亡了如此多。 “死了一百八十七个,重伤四十六个,轻伤五十一个。”王怀脸色也不好看,可还是开口报数道。 除了最开始在乌江县守军交手时伤亡的三十余人,剩下的甲士伤亡都是在金军铁骑的攻击下诞生的。 合扎猛安果真名不虚传。 李道的旗舰甲板上虽只用来摆放宋军遗体,此时也是铺开了一大片。 而靠近船外围栏杆处,有一个彩衣女子在一具甲士尸首旁边,喃喃说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李道指了指彩衣女子问道。 “她说那是他的夫君,就让她也跟上来了。”正在给尸首卸甲的军士行了个礼说道。 李道勃然大怒,他还以为水军之中竟然还有家眷随军,这可是犯天大的忌讳。 李道还待张口训斥,刘淮却阻止了他,言简意赅将大致情况说完之后,李道看向彩衣女子的面容转为柔和,同时长叹了一口气。 这时,为尸首卸甲的宋军军士却遭受了彩衣女子的痛击。 “刘郎在睡觉……你等会儿再来……莫要吵醒他……”彩衣女子张开双臂,一脸痴笑的阻止道。 那名宋军为难的挠了挠头,可军令如此,若是不给这些甲士卸甲,无论搬运还是焚烧归葬都没办法进行,所以就绕了个方向,继续将手伸向那名年轻甲士的尸首。 “不是跟你说了吗?等会儿再来!”彩衣女子猛然推了那名宋军一把,将他推得向后踉跄了几步,随后张开双臂,如同老鹰护住雏鸟一般。 “你这女子!……”宋军军士有些气急,刚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李道阻止了。 “小娘子,我们给他把衣服脱了,你看他睡着了,却还穿着这一身,多不舒服啊……”李道走到跟前,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与那名彩衣女子说道。 彩衣女子满脑子问号:“你是谁啊,我阿爷呢?” 刘淮见状赶紧说道:“就是啊,姑娘,这么睡上一觉,你的刘郎就会病倒的。” “阿爷……”彩衣女子听完此话后,终于小心翼翼的挪开身子。 “你下手轻一些,刘郎睡觉很轻的……” 宋军军士果真手下轻了许多,帮那名年轻军士卸下了铠甲。 “他叫于伯岭,是襄阳人士,今年才十九岁……”待宋军军士将年轻甲士的头盔摘下来后,李道看着年轻军士已经变形的脑袋,闭上了眼睛,痛苦的说道。 “他是一名勇士。”无论是作为男人拯救弱小,还是军人拯救百姓,这名小小兵丁都赢得了刘淮的尊重:“他们都是了不得的勇士。” 彩衣女子垂着手站在车船栏杆旁,定定的看着于伯岭的面庞,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宋军军士卸下于伯岭的胸甲后,才开口说道:“他……他不是我的刘郎……” 说罢,彩衣女子抬起头来,看向刘淮:“你也不是我的阿爷……” 彩衣女子的眼中终于有了几分灵动。 “我们是大宋王师。”见到彩衣女子好像回了神志,李道也有些惊讶与欣喜:“是来救你们的,你已经安全了。” “也对哦,我的阿爷,我的刘郎,我的全家已经都死了……”彩衣女子恍若未听到李道的话,低下头又看向于伯岭的年轻面庞,俯身帮他合上了眼睛。 “谢谢……谢谢你。”彩衣女子站起身,眼睛中的眼泪如泉涌了出来。她双手相交至胸腹,微微向刘淮与李道躬身,行了个万福礼:“谢谢你们……” “可惜,你们来得太晚了……” “姑娘!”听到这句话之后,刘淮心下恍然,大吼了一声向前冲去。 李道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只见那名彩衣女子抢过宋军军士手中的铠甲,翻过了船边的栏杆。 刘淮行动再迅捷,相距五米的距离也只来得及抓住彩衣女子的裙脚。 呲的一声,彩衣女子的裙脚被撕下一片红布,彩衣女子则如同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一般,落入冰冷的江水中。 一个浪头打来,江面上就再也见不到彩衣女子的身影了。 “李老四,下去救人!”李道也扑到了栏杆上,指着江水对身侧一名年轻水军吼道。“不必了……”刘淮握着那一缕红绸,望着大江说道。 彩衣女子是抱着重甲下水的,若是想活,只要松开重甲即可。 她的死意已决了。 即使见惯生离死别的申龙子等人目睹到这一幕,也是一阵唏嘘。 船上一时寂静,只闻波涛阵阵,风声萧萧。 李道仿佛又苍老了一些,挥手让那名慌乱的军士继续整理遗体,扶着栏杆,看着彩衣女子落水的地方长叹不语。 仿佛在等待一个奇迹。 可是奇迹并没有到来。 良久,李道开口说道,声音沙哑的如同摩擦的铁片:“刘都统,你说咱们当兵是为了什么?” 刘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为了那些不该死的人,为了让他们能继续活下去……” 如果说一开始刘淮只是充满改朝换代的豪情壮志,在山东面对无数人死亡与求生之后,终究还是有一些明悟的。 为什么要拿起刀来? 因为要保护那些不能拿刀的人。 那为什么偏偏是我要拿刀,为什么偏偏是我要去搏杀呢? 因为我最强,所以我应该保护弱者。 这种大男子主义的想法过于高傲了些,可华夏文明能流传到后世,不就是因为有强者或者自认为是强者之人源源不断的挺身而出,为那些懵懂无知、毫不相干之人献出一切吗? “……为了那些不该死的人……”李道嘿然一声,白的胡子微微颤动。他摘下头盔,望向大江西岸。 沿江的村镇都饱受金军的蹂躏,许多村镇都已经化为一片废墟,还可以看到七八人结队的金军游骑在岸上游弋。 “我当年,就是这样,在黄河南侧看着黄河北岸化成一片废墟的。我原以为此生也就这么囫囵着过去了。”李道叹了口气说道:“可谁想,又在长江见到此等惨事……” “为了抗金,宗留守被活生生累死。” “为了抗金,小翟知府父子(翟进、翟亮)战死在了洛阳,大翟节度(翟兴)被小人暗害于伊阳,李节度(李彦仙)战死在了陕州。” 李道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岳元帅更是直接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尸骨无存。” “如此多的人牺牲了,可结果呢?金人还是来到了大江之畔。”李道转向刘淮问道:“刘都统,你说,这些人是不是都白死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刘淮望着江水,也是一阵沉默。 如果以宏观历史的角度来说,没有任何牺牲是毫无意义的。但如果具体到眼前之事,自靖康之变以来,汉家儿郎付出这么多的牺牲,却依旧改变不了天下大局,足以让人绝望了。 低头思量了片刻,刘淮还是缓缓说道:“不过我幼时也是听过三国故事,也曾好奇过诸葛武侯为何要矢志北伐,将自己活活累死。更不理解姜维为何在后主投降之后,还会想要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他们都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他们难道就不知道以巴蜀一隅对抗中原终究会是一场空吗?” “再往深处想一想,为何关云长要挂印封金,离开曹操,千里走单骑去投奔四处流浪的刘备?为何赵子龙在长坂坡单骑入阵千军万马,只为救出刘禅?为何刘备在关羽遇害后,不惜失去争夺天下的机会也要引大军报复东吴?难道他们不知道利害是什么吗?” “后来,我才明白,大丈夫行事,哪能无视对错,只看利害?” “上报知己,下安黎民是对的,重建国家社稷是对的,为枉死的兄弟报仇更是对的。所以就要拼死去做。” “大小翟,李节度,岳元帅这等豪杰也不在意生前身后名,更不在意是被奉上神坛还是被踩在脚底。他只是在做最正确的事,并为之献出一切而已。” “他们究竟是不是白死了,可能千年之后才有公论。”刘淮终于直视李道的双眼:“可无论如何,你我既从军旅,保境安民就是头等正确的大事。” “莫要再想什么是否白死了。”刘淮正色说道:“这天下事,终究还是有人要去做,而只要做了,就比没做要好。唯有持本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是。” 李道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看着年轻的刘淮,不由得想到二十余年前的自己,一样的心比天高,一样的无所畏惧。 李道突然之间有些嫉妒刘淮,嫉妒他的本事,嫉妒他的年轻,嫉妒他的勇气。可到最后,李道也只是将目光放在了立在旗舰最高处的李字大旗上。 “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道喃喃自语。 随后,李道将头盔戴在头上,面容恢复刚毅,对刘淮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指挥位置。 舰队在李道的指挥下,回到了采石矶渡口。 按理说这次虽然没有竟全功,可毕竟也算是一场大胜,可是因为彩衣女子之事,无论是刘淮与李道等人都沉浸在低气压之中。 这种情绪在乌江县百姓下船时到达了顶峰,在亲民官们的指挥下,这些瘦得皮包骨头的百姓终于有了一碗热粥可以喝,他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哭泣出声。 仿佛传染疾病一般,乌江县百姓恸哭之声连成一片。 而那些女子却是如同羞于见人一般,用布匹将自己缠的严严实实,甚至连比较大的哭声都不敢发出,只能默默啜泣。 有四五名胆子比较大的流里流气宋军想要凑上去调笑,直接被刘淮看了个正着。遥遥一指,都不用靖难大军出手,自有淮西军官上前,将这些宋军摁住。 “二十军棍,现在打!”刘淮驻足,戟指几名都头统领模样的人说道。 那几名都头不敢怠慢,慌忙将五个刺头按倒在地,扒下裙甲筒裤。另有军士拿来大枪当做刑具,在一片惨叫求饶声中啪啪啪的打起屁股来。 刘淮待那几名宋军行刑完毕,眼见一片白的屁股打一片血红,才迈步跟着李道来到虞允文的中军大帐。 一进大帐,刘淮发现这里的氛围比外面还差,时俊、王琪等统制官都一脸阴沉。 而何伯求一脸冷笑,辛弃疾则是满脸震惊。 至于主座上的虞允文,则是一副爹死娘改嫁的样子。 刘淮的心情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是刘锜还是李显忠战死了?又或者瓜洲渡被金贼突破?还是李宝、张荣水军全灭了?总不能是襄樊被金贼啃下来了吧! 还好,虞允文并没有卖官司,直接掏出一封封装华丽的文书,递给了李道。 同时向刘淮解释道:“朝中下令,嘉奖靖难大军忠义之举,而且还要靖难大军南下至临安受赏。” 李道张大了嘴巴,信件从手中滑落。 刘淮探手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坐下喝了一碗茶水之后,方才环视帐中诸将说道:“你们这表情吓我一跳,我还以为金军已经过江了呢!” 今天下午如果没码完,应该就只有一大章了 (本章完) 第371章 官家宰相有思量 第371章 官家宰相有思量 虞允文脸色稍稍好转,对刘淮说道:“刘大郎,你应该知道朝中是什么意思吧。” 刘淮复又饮了一口茶汤笑道:“这是正经旨意,由中书舍人制词、书行,又有给事中书读,还有宰执副署,说明宫中朝中的意见已经一致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宋朝皇帝下旨也不是批个条子就成的,也是需要走程序。 简单来说,需要中书舍人来起草旨意,再由给事中审核,然后再由宰相署名。如果事情复杂,还得需要台谏弹劾。 在整个流程中,各个环节都对军中的权利构成制度性的监督与制衡。 当然,这只是对于一般皇帝来说,赵构与秦桧那可不是一般的王八蛋,他们破坏的政治规矩多了去了,自然也不会少这一项。 赵构如果绕过中书舍人、给事中、宰相直接下诏,那也是可以的,一般叫手诏、内批。这种旨意没有合法性,遇见刚强之人直接顶回去也屡见不鲜。 但面前这封旨意则是走完了全套流程,只能说明无论是赵构还是此时的右相陈康伯都希望靖难大军去临安接受封赏。 关键就在于,去临安接受封赏只是表面意思,在场的都是人精,如何不晓得只要去了临安,靖难大军就别想回来了。 这倒不是宋国朝廷想玩什么‘明日校场发赏,不用着甲’之类的套路,而是宋国朝廷急需安全感,急需一支靠谱的军队前去拱卫。 如果靖难大军有两万兵马,宋廷肯定会有所顾虑。 但靖难大军只有五千兵马,无论赵构还是陈康伯都会觉得,自己还是能拿捏一下的。 至于忠诚度问题,怎么说呢。 在此时宋国所有君臣看来,靖难大军与东平大军都是不得了的忠义之士。 这些河北汉儿本来在山东都打开局面了,见到两淮战事激烈,宁可放弃在山东进取,也要来到两淮助战,关键时刻还直冲采石矶,直面金国大军,这等拳拳爱国之情如何不让人动容? 至于为什么是靖难大军而不是东平大军,这其中一层不好说的原因。 靖难大军与东平大军不同,东平大军都统张荣虽然是山东水匪出身,却当了许多年的宋军,更是在刘光世麾下厮混了许久,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早就不纯粹了。 而靖难大军则是没有跟脚,纯洁的犹如白纸,正好堪用。 这种现象其实屡见不鲜,不说南宋初年的赤心队,西方拜占庭帝国也将北欧人组成的瓦良格卫队当作核心力量。 根本原因还是由于这种军队没有派系,也没有跟脚,很容易被最高统治者拉拢,而不受其他人影响。 就比如淮东大将张子盖在军中根深蒂固,无论谁都会给他面子,但刘淮就是敢当面甩他的脸。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宋金已经准备开始决战了,金主完颜亮就隔着一条大江对南宋小朝廷虎视眈眈,现在却要将镇守采石的大军挪走,只为了保护朝中诸公的安全? 这不是扯淡吗? 眼见着何伯求已经冷笑出声了,虞允文挥手将其余诸将轰走,帐中只留下了刘淮、李道、何伯求、辛弃疾、时俊五人。 “刘大郎,你是不是有些疑问,官家如此行事也就罢了,为何陈相公也要同意呢?”虞允文语气清淡,但言语中的意思却是一点都不客气。不只是对当今右相,同时也是独相的陈康伯嘲讽,更是对当今皇帝赵构有种淡淡不屑。 刘淮笑了一声:“还能是如何?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大概是官家又要浮舟海上了。陈相公想要以我靖难大军的战力,来稳住官家,稳住朝中百官。这又不是官家第一次这么做,有什么好奇怪的?”辛弃疾等人都是静静听着,时俊却恨不得把耳朵戳聋了。 这种事情也是他一个小小统制官可以听的吗? 虞允文并没有呵斥,只是点头:“左右瞒不过刘大郎。” 作为中书舍人,蜀地士大夫的下一任领袖,虞允文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的。 “其实在刘锜刘经略决定南撤瓜洲渡,淮南沦陷的时候,官家就要再次入海避敌了。 当时陈相公竭力阻止,甚至让家小由江西来临安安家,这才稳住了官家。期间,陈相公让临安诸城门开闭如常,以安定民心。除此之外,他还大敞府门,在门前解衣置酒,让来往百姓公卿皆可以随时看到他,才算是稳住了朝中百官。” “然而到东采石被金贼占据的消息传到朝中之后,朝廷惶恐。官家拟下诏书‘如敌未退,散百官’,这封诏书到了陈相公手中之后,被陈相公当众烧毁。” “陈相公劝谏官家,若百官在,则朝廷还能运转,还可以组织兵马反击金军。如若百官散去,则朝廷全无,官家孤身一人,就算是想要抵抗,也没有军士持矛挥戈了。” “如此这般,才算是稳定了朝堂,陈相公担心再次生乱,到时他无法稳定朝野,更是为了安官家与朝廷百官还有百姓之心,也只能抽调靖难大军回临安了。” 五名将领中,李道与何伯求饶是早就猜到赵构会出幺蛾子,却依旧被遣散百官这种离谱的命令惊到了; 辛弃疾则是看了看刘淮,随即低头若有所思。 至于时俊,则是完完全全的惊骇了。他有一种立即堵住耳朵逃出帅帐的冲动。 但这是不可能的,虞允文将时俊留下,就是为了要着重培养他,让他成为自家麾下的大将,此时让时俊提前知道朝中局势对他也有好处,省得两眼一抺黑的做出些荒唐举动。 唯一面色不改的就是刘淮了。 赵构这种类人生物能干出什么来都不奇怪,在他的眼中,天下所有事情都不如他的性命重要。别说逃跑了,只要能保住性命,举国投降都不在话下。 此时赵构还能坚持,纯粹是有昏德公昏德侯的教训在前,不得不坚持而已。 然而刘淮还是有些疑问:“然则为何一定是靖难大军呢?从淮东江南抽调一支兵马不成吗?我就不信朝中诸公都是知兵之人,一眼就能看出究竟谁是精兵悍将。凑上一万兵马,换身新衣服,吃几顿好的就能成样子货了。唬不住金贼,难道唬不住自己人吗?” 刘淮言语颇有一种‘宋军建军的目的不是为了让金国认为宋国受到保护,而是为了让宋人认为宋国受到了保护,金国知道宋军没有’的荒谬感。 赵构是废物,但宰相陈康伯呢?陈康伯作为主战的宰执,这点道理不会不懂吧?为何不驳回旨意?为何非得让靖难大军驻守临安?其余在江南逡巡的大军不成吗? 刘淮看那张子盖就很不错。 饮了一杯茶水,润了润喉咙后,虞允文继续说道:“这就是另一码事,而且事涉太子了。” “虞储相,末将腹中难忍,请求去如厕。”时俊立即站了起来,拱手作势就要离开。 虞允文冷冷说道:“给老夫站住!老夫不嫌臭气,你就算要拉,也要拉在裤子里!” 时俊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如同一个黄大闺女般扭捏着坐了回去。 (本章完) 第372章 太子上皇争斗忙 第372章 太子上皇争斗忙 虞允文复又瞪了时俊一眼,方才缓缓说道:“这事关一个隐秘,官家似有退位之意。” 在虞允文的娓娓道来中,刘淮也根据后世的历史知识理清了当今的政治脉络。 后世的宋孝宗,如今的皇子赵眘(注1)确切的来说并不是太子,而是距离太子只有一步之遥的皇子。 如果看赵眘的生平,他确实是一个可怜孩子。 原本收养赵眘就是因为赵构死活生不出儿子来,从宗室中过继了一个,来作为太子。 然而赵眘被养在宫中之后,赵构又觉得自己行了,没准还能生下一个孩子,外加赵构的生母韦太后态度暧昧,潘贤妃也不喜欢他,赵眘别说被立为太子了,连个皇子都混不上,只被封为郡王了事。 在岳飞死后,宋金和议,秦桧凭借金国权势滔天之后,赵眘这可怜孩子又被赵构推出来与秦桧打擂台。 有些人向赵构检举秦桧的不法事,秦桧探问消息来源,赵构就将事情推到赵眘身上。 秦桧也因此恨上了赵眘。 当然,史书上写的是赵眘面对秦桧是临危不惧,慷慨激昂的。但实际上,彼时赵构都要忌惮秦桧,更何况是赵眘呢? 在秦桧的打压下,别说太子了,赵眘连皇子都没当上。 然而随着赵眘出宫,居住郡王府,被秦桧倒行逆施,赵构窒息性苟安弄得绝望的官员们有不少暗暗投靠了他。 当然,绝大多数人不是效忠,最多也就是示好罢了。 毕竟,赵构作为类人群星中璀璨的一颗,想要超过他并不是太难,也因此,渐渐朝中就有了一种思潮。 赵构已经无可救药了,想要做点正事,还得是太子登基之后才能做。 自然而然的,投靠赵眘中的人也有政治投机者。 就比如在绍兴二十四年暗中向赵眘示好的太学正史浩。 这厮就是那名曾经发表“北地无豪杰,若有,当起而逐金人,金人既在,则北地必无豪杰”名言的宋国重臣。 史浩既是赵构的心腹,又被秦桧看重,还投靠了赵眘,可以说刀切豆腐两面光了。 当然,史浩也不是没有本事的人,他还是有政治眼光的,在绍兴二十五年秦桧病重,试图让养子秦熺继承宰相位置的关键时刻,史浩得知消息后果断跳反。 然而史浩却没有报告赵构,而是将消息告知了赵眘,并由其向赵构汇报。 作为政治老手,赵构火速去探望秦桧,探清虚实之后,直接让秦熺告老还乡,彻底断了秦家的仕途。 秦桧死后,赵眘立即在朝野中获得了巨大威望。 很快,史浩的回报也到来了,赵眘被封为皇子后,史浩被任命为建王府教授兼直讲,成为了赵眘的老师。 对于赵眘与史浩,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似乎接下来只要等赵构归天就可以了。 然而在宋金大战再起之际,赵构又要出幺蛾子了。 赵构也没有想到,在俯首称臣二十年后,金国依旧不想放过他,倾尽国力前来南征。 再一再二不再三,这特么已经是金国第三次毁约南下了,哪怕脑子再不清醒,也知道宋金两国不能善了了。 然而作为皇帝,赵构确实不能逃跑。 正如同陈康伯所说,宋国在,你作为皇帝,自然有大军猛将拱卫;宋国没了,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金国派一个狱吏拿根绳子就能把你牵回来。 这的确是一个死局。 但赵构不愧是宋徽宗赵佶的亲儿子,他很快就从自家老爹的事迹中获得了灵感。 他可以禅位给赵眘,自己去当太上皇。 到时候作为皇帝的赵眘只需要殚精竭虑,奋起抗金就可以,但在后方享受的赵构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只享受权利,不去尽义务,岂不妙哉? 虽然这一套赵佶玩翻车了,但是赵构有信心能玩好这套小手段的的。 现在这个消息,也只是在宰执圈子里小范围流传,还只是个想法。 但仅仅是一个想法,也足以让虞允文等主战派振奋了。 刘淮知道历史,所以倒是不太奇怪,只是心中有些不屑。 现在赵构八成还打着退位之后继续掌握大权的主意。 但皇帝位置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政治锚点,不是说有太上皇压着就没人效忠皇帝的,到时候双方不在政治上斗个你死我活就见鬼了。 赵构的基本盘是主和派与投降派。主战派在赵构时期是出不了头的,而赵眘能拉拢的政治势力也只有主战派而已,双方可谓一拍即合。 在赵眘想要获取更大的政治权力,主战派想要实现政治理想的共同催动下,孝宗朝的初期开始了一系列军事动作,直到隆兴北伐。 在历史上,由于隆兴北伐的失利,也因为赵眘的软弱,以主和派汤思退复相为标志,主战派再次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宋金再次议和。 之后,宋国再次放弃了包括海州在内的所有北伐成果。 需要强调的是,这不仅仅是主战派与主和派两大政治派系的斗争,更是赵眘与赵构之间的权力斗争。甚至可以说在历史上魏胜之死,就是这次政治斗争的余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至于现在,刘淮端起茶杯,心中冷笑。 有忠义大军与靖难大军在手,到时候谁敢说撤军,就来吃刀子吧! 虞允文见到刘淮听到这石破天惊的消息没有惊讶,反而只是在脸上升起一丝明悟,不由得暗自点头。 这刘大郎不愧是年轻一代的翘楚,不止军略强悍,政治上同样一点就通,果真是主战派的强援。 虞允文待到其他人消化完这个讯息后,方才继续说道:“在老夫看来,陈相公此举,更是要为太子拉拢刘大郎。” 刘淮摇头:“太急了。” “确实太急了,这也是老夫有些愤怒的原因。”虞允文反而附和起来:“真该让所有人都到前线来看看我等面对的是什么局面,如何能在此时拖后腿?” 话是这样说,但虞允文依旧定定的看向刘淮,似乎要等他表态。 刘淮转动茶杯,先是看了看其余四将,见他们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口的老僧入定姿态,方才笑着说道:“我无意参与政争。” 虞允文笑了:“大郎,你既然到江南参战,就已经陷进来了,逃不脱的,你就算想躲,也会找上你的。今日给你机会,来日你可能就没得选了。” 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怎么金盆洗手? 刘淮心中盘算了一下,还是摇头说道:“虞舍人,首先让靖难大军去临安的旨意太荒谬了,你得想办法推了。” 虞允文似笑非笑:“这不就是抗旨了吗?” 刘淮有些莫名其妙:“虞舍人这就是在装糊涂了,将事态说的严重一些不成吗?就说金国水军全军抵达,金主完颜亮率主力大军准备渡江,大军在东采石死战,如果妄动,金军可能会直扑建康,到时候临安被围也说不定。” 顿了顿,刘淮又转头看向其余人:“在场的谁会单独上书告密?靖难大军走后,他们就要独自面对金贼了,这不是作死吗?” 时俊连连摇头,以示自己绝不会告密,而李道则是干脆嗤笑出声。 虞允文叹了口气:“也罢。但你还没有说太子之事。” 刘淮见虞允文步步紧逼,也只能叹气说道:“大丈夫效命是要托付生死的,哪有连面都没有见到,就要效忠的道理?” 虽说后人感叹岳飞怜他盖世无双将,争不生迟付孝宗,但是赵眘此人实在是过于软弱,可能与其成长的环境有关,耳根子太软,朝令夕改也是常态,最后甚至被儿子儿媳逼到精神崩溃,哪里是一代明主的样子? 想到这里,刘淮不由得瞥了李道一眼。 赵眘的儿媳就是这厮的女儿李凤娘。 历史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见刘淮依旧不松口,虞允文果断说道:“这好办,待此战得胜后,老夫就会将你引荐给太子。放心,必然是暗中接洽。” 太子接触外将,这种事哪特么能光明正大呢? 这下子连李道都有些惊讶了。 没想到虞允文看起来慈眉善目,像是个老实长者,但玩起政治诡计来,一玩就是个大的。 刘淮闻言直接起身摇头:“还是撑过此战再说吧。虞舍人,我虽然年轻,却也有数年杀贼经历,现在有一句相劝。” “刘大郎请言。” “上了战场,最好就把自己当作纯粹的军人,即便你我身份有关政治,可瞻前顾后总是败亡之兆。” 说罢,刘淮起身,对虞允文拱手行礼后,就带着辛弃疾与何伯求离开了。 李道与时俊却是继续在帐中静待,用眼神交流之余一句话都不敢说。 今日有圣旨有抗旨,有君臣有太子,有明令有敷衍,实在是过于乱了一些,他们二人还得消化些时日才成。 而虞允文则是依旧在主座安坐,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思量片刻之后,方才喃喃自语:“刘大郎,刘飞虎,进入这个旋涡,岂是你说走就能走的?” 李道与时俊有些不寒而栗。 而走出帅帐的刘淮也是似有所觉,打了个激灵后对何伯求说道:“开大军议,各个统制官都参加。” 说罢,刘淮放眼望着大江,心中莫名火起。 都特么什么时候了?金军都打到大门口了,宋国还在内斗!还在政争! 对得起两淮死难的百姓吗? 对得起现在依旧在前线奋战的士卒吗? 对得起在山东殚精竭虑的魏胜吗? 想到这里,刘淮复又强行平静了心情,却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手心。 彼处有一处红痕,却不是作战时受的伤,而是拉扯那彩蝶般女子的一片裙摆红绸时所染上的颜色。 此时此刻,一个念头无可抑制的从刘淮心中冒了出来:这天下,果真还得是我收拾才行! 刘淮脸色如铁,坚定了脚步,大踏步地向靖难大军营房走去。 注1:因为宋孝宗赵眘换名字次数太多,共有四个名字,按照时间来说,此时他应该叫赵玮,为了避免阅读混乱,所以此书中通用赵眘这个名字。 (本章完) 第373章 议定孤军捣其巢 第373章 议定孤军捣其巢 “都到齐了我也不废话。” 在靖难大军帅帐中,刘淮坐到了主帅位置,对帐中诸将侃侃而谈:“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刚刚与合扎猛安交手,飞虎军什长申龙子有擒将之功,飞虎军什长邵重荣有夺旗之功,当通报全军,以作嘉奖。何大管,给他们记三转功劳。” 众将纷纷点头。 这件事既然拿到大军议上来说,自然是非常重要,事关军心士气,应当速速执行。 然而辛弃疾却是皱眉起身发言:“都统郎君,我其实早就想劝谏了。都统身负一军之重,不应该莫名犯险,须知这已经不是带百余人拼命的时候了,现在靖难大军五千兵马,还得需要都统郎君居中调动才行。 就比如今日,具体情况我已经听申龙子他们说了。金贼合扎猛安战力强横,都统郎君应该在第一时间上船脱离战场,不应犯险带着五人与之厮杀,逞一夫之勇。” 刘淮有些好笑的看着前日才在阵前斗将,逞一夫之勇的辛弃疾,摇头说道:“乌江县百姓,洞庭湖水军都在撤退,当时我只有一夫之勇,终究还是该用一下的。” 辛弃疾语气更加严肃:“乌江县有百姓要救,难道两淮山东的百姓就不要救了吗?都统郎君就算将性命扔在乌江县能救得了几人?到时候两淮山东万千百姓指望谁?” 平心而论,这马屁拍得有些露骨,最起码刘淮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也连连说不敢当。 然而看到辛弃疾一副郑重的表情,刘淮又觉得对方似乎在说真心话。 胡乱答应敷衍过去之后,刘淮说起了今天的重点:“刚刚虞舍人说,朝中有旨意,让咱们去临安受赏。” 此话一出,如王世隆这等脑袋灵光的,已经皱起了眉头,觉得宋国朝廷简直是胡闹。 但还是有没反应过来的,天平军贾瑞直接兴奋出声:“那还等什么?还不……” 作为此时天平军山头的实际老大,辛弃疾直接呵斥出声:“贾忽律,现在去临安,与临阵脱逃何异?你难道就这么害怕金贼?” 贾瑞一愣,却见到其余将领皆是以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连忙摆手:“五哥,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既然南下,终究还是要拜见陛下的。顺道领了赏赐,儿郎们士气也能高昂,再与金贼厮杀,也多几分胜算。” 辛弃疾还要再呵斥,刘淮已经摆手:“贾统制,这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刘淮将朝中主战派与主和派的争斗一一说来,并且着重强调了宰相陈康伯与皇帝赵构之间的关系,并且隐晦的提了一下赵构想要解散百官,浮海逼敌。只是隐去了太子赵昚之事。 一番话说罢,不止贾瑞听得目瞪口呆,就连刚刚已经有所明悟的张白鱼几人也都面色肃然。 “贾统制,这就是这事的来龙去脉了。”刘淮正色说道:“简单来说,若是咱们去了临安,高官厚禄可以得享,但基本不可能回到抗金战场了。若要回到山东,那更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 辛弃疾摇头补充道:“不止这样,诸位,咱们之所以南下参战,就是为了抗击金贼,让金贼不能全据两淮。如若咱们贪图富贵避战,就算宋国能撑过此战,向金贼割地两淮求和。可届时山东两路就会受到金国四面围攻,魏公与耿节度该怎么办?” 说到此处,原本还有一二功名利禄之心的诸将纷纷肃然。 山东不只是根本,更是家乡,所谓人离乡贱,远离家乡,没了乡党,有再多的财货又有什么用呢?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这是项羽都懂的道理。 谁都可以放弃山东,唯有山东汉人无法放弃。 何伯求拱手说道:“我早就说过,宋国不足以为恃。即便此时并肩作战,却也要提着三分小心。大郎君,即便这一次敷衍过去,宋廷还会有别的手段,一次次总有躲不过的时候。” 刘淮手指在身前案几上轻轻敲了两下,心中一阵无奈。 前有强敌,后又掣肘,这仗打的确实离谱。 张白鱼起身皱眉以对:“可咱们又能如何呢?只是坐在采石矶隔着长江与金贼瞪眼,也瞪不走金贼啊!难道真的要等天下有变局再行动?” 王世隆干笑一声:“就怕天下未变蜀先变。” 说到这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原因无他,因为在这个时代三国通俗演义的雏形已经出现,在座之人哪怕是文化低劣,也大约知道三国故事。 诸葛亮的隆中对何等伟略: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只可惜天下还未变,蜀汉荆州失关羽死,以至于北伐大业成了泡影。 然而蜀汉好歹众志成城,有明君良相,宋国这都是什么玩意?刀刃临头还要搞幺蛾子! 鬼知道到底是天下要先有大变局,还是说宋国要先动乱?! 而且,什么叫天下有变?天下难道会自己变化吗?还不得是一群人奋死才能将局势力挽狂澜吗? 如果靖难大军坐视风云,那谁去奋战呢? 自然是魏胜与耿京! 想到这里,众将皆是脸一黑。 尤其是张白鱼,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魏胜与耿京虽然艰难,需要尽快破开局面,但所面对的,终究是金国的地方军队。 而他的亲爹张荣亲率三千兵马,可是要在瓜洲渡直面三万金军的。 石七朗左右看了看,起身拱手说道:“都统郎君,俺们这些人都是跟着你,跟着魏公一路打来的。你的军略,俺们都是服气的,你说该怎么办,俺们上阵厮杀即可。” 其余诸将皆是点头。 刘淮环视帐中:“我确实有一些想法。”说着,刘淮走到了帐中地图之前:“首先要说明的是,从政治上来说,宋国一日不在山东建立稳固的统治,咱们就不可能向宋国称臣。 毕竟,宋国可以随时放弃山东,难道咱们也可以随时放弃吗?如果有朝一日,宋国说将山东送给金国,让我等束手就擒,诸位难道就会叩谢天颜,遵守旨意吗?” 徐宗偃脸色一变,刚想要张口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终究还是长长叹气,咽了回去。 何伯求则是精神一振:“正是如此。” 其余人也纷纷意动,只有张白鱼、雷奔、贾瑞几人面色复杂。 却又无法反驳,毕竟宋国的骚操作真的太吓人了,如果朝中哪个不知兵的主战派大佬脑子一懵,觉得现在是杀敌报国的时候了,下令让靖难大军渡江作战,而虞允文又没扛住压力的话,事情就大条了。 “所以,为了不受朝廷掣肘,接下来要尽量寻求独立作战。”刘淮继续补充。 雷奔皱眉:“靖难大军依旧是客军,都统郎君算是硬插进大宋作战序列的,如何能领一地军政?” 话声刚落,雷奔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面露骇然。 刘淮指了指舆图:“在江南自然没有咱们的用武之地,若是在江北呢?” 刘淮手中短剑在两淮划了一圈,最后指在了庐州左近,巢湖周边。 合肥。 “裕溪口、东关、巢县、合肥、寿春、钟离。”刘淮自南向北,依次点出了淮西重镇,更是完颜亮这三万大军的辎重补给线:“咱们只要能在这一线站稳脚跟,足以威胁完颜亮后路,让他的大军进退失据!” 如果从战略的角度上来说,这可以算得上天马行空,一招制敌之策。 所谓计毒莫过绝粮就是这个道理。 可如果想要执行这个战术动作,哪怕以靖难大军此时的实力,也是困难重重。 最直接的困难就是,面前横着一条大江,大江以西还有三万金国正军,江上洞庭湖水军虽然能压过金国水军,却也无法将其完全消灭。 金军又不是傻子,哪怕避开金军正面,他们又不是不放斥候,五千兵马渡江声势浩大,如何能躲过完颜亮的眼睛? 而且金军也会在后路放置兵马,靖难大军登岸之后,前路被堵,后方有追兵,那就是去送死了。 此外,靖难大军算是客军,淮南两路对于金军来说是人生地不熟,对于靖难大军来说也是异地作战。想要联结就地抵抗的两淮百姓与溃军,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还有,就算一切顺利,金军难道会任由后路被断?如果一心想要撤军,靖难大军能拦得住吗?如果来攻,能顶得住吗? 在座的哪怕是徐宗偃都经历过战事,其中也不乏有些只是欠缺历练的来日大将,只是一瞬间就想出了许多困难。 然而还是那句话,这些人都是跟着刘淮从山东乱局中杀出来的,早就对刘淮心服口服。也因此,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说此事不可行,而是纷纷思考起解决方法来。 “我知道此事艰难,想要成事,不只是需要靖难大军拼命死战,更是要有宋军的配合,甚至需要联结淮西军民,马虎不得。”刘淮正色说道:“我已经派遣军士到淮西探查军情,并且要与虞舍人商议计划,着机过河。现在举手决议吧。” 众将各自盘算。 这虽然只是个大的方略,但在军议上通过之后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得往这个方向努力,最起码这些统制官要与下属通气,鼓舞士气,毕竟这也算是孤军深入敌后,不是士气爆棚干不了。 在沉默片刻之后,竟然是张小乙率先咬牙举手:“不与金贼交手,那一辈子都不可能将金贼赶出中原,哪有隔着一条大江抗金的道理?” 有了张小乙带头,其余人也纷纷举手以示赞同。 竟然是全票通过。 “好。”刘淮没有废话,直接开始了下令:“何大判,由你全权负责征募军卒,从两淮溃兵与逃难百姓中招募,自愿为主。但要明白告诉他们,我靖难大军虽是山东人,却知道背井离乡的苦楚,此战是要带他们打回老家去的。” 何伯求肃然应诺:“遵命!” “徐大判。”刘淮又看向徐宗偃:“你身为两淮父母官,又有学识韬略,若想堂堂正正的救两淮百姓于水火,当助我做出一个完整的进攻计划。” 徐宗偃鼻头一酸,却是立即起身应诺。 “其余诸军补充的兵卒,尽是江南两淮人士。”刘淮又看向诸将:“还望你们能公平视之,都是抗金汉人,勿要在内部起龃龉。” “得令!” 其余人也纷纷起身应诺。 不过片刻之后,还是张白鱼出言询问:“都统郎君,如果要补充兵马,能不能以飞虎军为先?” 话声还未落,又有人出言:“飞虎军全是精锐甲骑,难以补充,还是要先遴选甲士才行。” 见又有开始争论的趋势,刘淮直接摆手制止了所有人:“如果此略真的能成行,到了两淮,好兵要多少有多少。” (本章完) 第374章 兴亡皆是百姓苦 第374章 兴亡皆是百姓苦 刘淮的战略正确与否先不说。 但他的一个推断是绝对错不了的。 金军攻入两淮的只有七万正军,在冷兵器时代,这个数量的兵马根本不可能将宋国两淮清扫一遍,无非就是占据了要道主要城池。 至于被打散的宋军,有的投降作了伪军,还有人占据村落市镇充作保护者与劫掠者,也有人占山为王聚啸山林,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就地开始组织抗金的英雄好汉。 总的来说,此时的淮西是一片三不管的混乱局面,金军虽然势大,却也不是能镇压一切的,如果让两淮恢复往日秩序,完颜亮不只是需要一支强军,更需要一套完整的行政班子。 所谓打天下难,坐天下更难,就是这个道理了。 管崇彦作为首批渡江侦查的十五人之一,其人也算是身负重任。 两淮的局势实在是过于混乱,以至于史书中都没有记载这时候究竟是谁在抗金,但刘淮从巢湖水军中得到一个消息。 合肥守将杨春在王权等所有官员都逃跑后,独自率军厮杀,最后力战不敌,只能退到巢湖自保。 而巢湖水军虽然得到的命令是烧船撤退,但还是有一名唤作梁子初的统领官愤而离队,在巢湖水寨中抗金的。 巢湖正好处在合肥与东关之间,紧邻巢县,正是三万金军后勤辎重通道的关键之处。 也因此,管崇彦与两名唤作李继虎与曹大车的飞虎军骑士一起到巢湖联络还在抗金的义士。 三人都是出身两淮,也因此没有什么方言上的障碍,毕竟是乡党,三名骑士在展示了武力之后,遍地乱匪倒也不敢难为他们。 管崇彦原本想要走最短路线,即沿着裕溪水北上,通过东关再去巢湖。 但打听了一下方才知晓,此时的东关已经被金军占据,并且严格控制来往行人。 东关在历史上也是很著名的关口,作为三国时魏吴对峙前线,诸葛恪曾经在濡须水……就是现在的裕溪水两边,依靠七宝山与濡须山筑东关与西关,并且在裕溪水上建大堤与浮桥,以对抗魏军。 丁奉雪夜奋短兵的东兴之战,就是为了救援被魏军围困的东关。 千年以来,山河移转,到了此时,裕溪水已经变得与三国时有所不同,准确的来说就是河道更加偏西,西关已经被冲刷倒塌,河道已经靠近了七宝山,裕溪水以西已经无法再通人。 东关则是东靠濡须山,西靠裕溪水,变得更加险要了。 意识到偷渡难度过大后,管崇彦干脆转变了方向,直接从含山县向西,沿着褒禅山脚,复又辛苦跋涉之后,终于抵达了巢县附近。 从含山县至巢县并不是什么平坦大道,而是一片丘陵地带,与北侧的褒禅山,南侧的太湖山,西侧的银屏山算在一起,都是大别山脉的余脉。 当然,如果不是这种大军难以通过的地形,当年三国魏吴也不可能将此地当作交战前线,春秋时楚国也不可能设立昭关来隔绝吴楚了。 造成的结果就是,如同靖康之变时太行山成为了河北晋地百姓的避难地一般,此地也天然成为了淮西百姓躲避兵灾的场所。 在管崇彦三人驱马走过这片丘陵的时候,不断有已经在山中待了些时日的百姓想要跟着他们离开,希望在彻底断粮之前能寻到一个继续活下去的地方。 然而管崇彦毕竟是前来探查消息的,讲究一个来去如风,行动便捷,根本不可能带着这么多百姓来往,只能狠下心来将其驱离。 “唉。” 十一月十六日夜,巢县县城以东八里的鼓山山脚,一直沉默寡言的管崇彦叹了一口气:“你们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安置这些百姓?” 李继虎与曹大车面面相觑,良久之后各自摇头。 几人复又沉默半晌,李继虎方才艰难说道:“管七哥,要我说,两淮被金贼占据,乱成这个样子,咱们三个人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救不下几个人。 还不如早些探明消息,早些带着大军将金贼赶跑,这才是正经的救时之法。” 管崇彦望着篝火摇头以对:“这个道理我又如何不懂呢?只不过有恻隐之心罢了,你们说,如果都统郎君在这里,有没有些许办法?” 曹大车同样摇头:“都统郎君也是人,在抉择面前也只能舍小保大。” 管崇彦:“我不是说不该舍小保大,而是说,都统郎君总会想办法为那些被舍弃的小找条生路,而不是如咱们这般束手无策。” 李继虎刚要出言,却听到身后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立即搭弓引箭,回身指向身后:“谁?滚出来!” 曹大车套上圆盾,拿起长剑,起身向后一步,将自己隐藏在了黑暗中伺机而动。 “莫要躲藏了。”管崇彦同样起身:“你走出来是一回事,我将你拖出来则是另一回事!” “诸位好汉,好汉,别……别动手,俺……俺就是,就是想要借一下篝火,俺们父子想要暖个身子。”说话间,一名蓬头垢面的干瘦男子怀抱着一个包裹严实的襁褓,自黑暗中走了出来,目光闪躲,神情恍惚,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李继虎并没有放下弓箭,只是将弓弦微微放松。 管崇彦站在原地没动,直到曹大车从那人身后冒出来,并且摇了摇头之后,方才说道:“相逢即是缘分,过来吧。” 说罢,几人复又坐回到了篝火旁,那名干瘦男子抱着襁褓,一路点头哈腰,堆笑道谢,也坐到了篝火旁。 有外人在侧,管崇彦等人没有继续说战事,反而说起了家常。 淮南的冬日虽然不像北方那般冷冽,但是荒郊野外也是够受的了,哪怕管崇彦等人扎营的地方是一处避风处,无处不在的寒意也在时时刻刻侵染人的身体,如同想要将人的灵魂抽离一般。 好在有这一堆篝火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那名干瘦男子在一旁听着,微微挪动屁股,尽量靠近火焰,与此同时,还要摇晃一下襁褓作安慰,过了片刻,其人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干饼子,咬下一小块,在嘴里咀嚼两下,低头将糊糊喂给襁褓中的小儿。 将口中食物全都吐出之后,干瘦男子嘿嘿笑了几声。 管崇彦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炊饼,扔给了干瘦男子。 “谢谢,谢好汉。”干瘦男子受宠若惊,复又点头哈腰起来。 管崇彦皱眉:“你这么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有没有其他出路?” 干瘦男子说道:“有,有的,明日俺就去巢湖边的篙头村,就在县城以北四里。那里是俺岳丈家,俺岳丈有三个壮小子,还有两艘渔船,够躲避些时日了。” 管崇彦拨了拨篝火:“这么多金贼,也不太容易吧。” 干瘦男子听到金贼二字后,浑身哆嗦一下,同时警惕的看向四周,似乎是害怕有金军突然冲出来一般,随后低声说道:“俺听人说了,篙头村那边是大梁柱的地盘,大梁柱在巢湖有水寨,金贼打不过他的。” “大梁柱?是梁子初吗?” “可不敢直呼大名。”干瘦男子连忙摆手:“大梁柱可是俺家婆姨看着长大的,身长八尺腰围八尺,乃是一等一的好汉。俺家婆姨给俺说说好话,说不得大梁柱就让俺安生过活了,再开几亩地,日子过的舒坦。” 说到这里,干瘦男子脸上浮现出希冀的神情,让管崇彦觉得有一些怪异。 不过很快这点怪异就被干瘦男子所说的信息驱散了。 结合之前听说的只言片语,巢湖水军统领官梁子初果真还在巢湖打游击,说不得那篙头村就是梁子初对外的联络点之一。 几人复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话,困意袭来,留出守夜之人后,管崇彦靠着一颗大树,进入了梦乡。 “嘿嘿嘿……俺婆姨……” “嘿嘿……” 那名干瘦男子同样抱着襁褓睡了过去,只是偶尔不知道说梦话还是想起了什么,在睡梦中喃喃出声。 到了第二日清晨,篝火渐渐熄灭,管崇彦等三人活动了一下身子,准备上马离开之时,却发现那干瘦男子依旧保持着怀抱襁褓的姿势一动不动。 管崇彦上前,拍了拍干瘦男子的肩膀,一片冰冷僵硬,复又将手指伸到其衣领下的脖颈处,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凉。 这个干瘦男子已经在昨夜默默死去了。 管崇彦摇了摇头,李继虎见状叹了口气,从对方怀里接过襁褓。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襁褓中已经腐烂的婴儿尸首之后,李继虎还是愣了愣。 “他的孩子不是在昨夜死的,而是早就死了。”管崇彦见状直接摇头:“而他则是早就已经疯了。” 李继虎呆愣片刻,将襁褓放回到干瘦男子的怀中,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要不要挖个坑安葬……” 曹大车犹豫出言,却直接被管崇彦打断:“这才是真正的无用功,死者已矣,咱们还是赶紧为活人奔波吧。” 说罢,他拿起兵刃,翻身上马:“走,先去篙头村。” (本章完) 第375章 湖中自有忠义在 第375章 湖中自有忠义在 十一月十七日管崇彦等人抵达了篙头村。 这里的村落不是很难找,挨着巢湖的有许多人是渔家,为了方便让来往客商收鱼获,路口都是小型路牌的,在加上昨夜那疯癫男子说的如此清楚,抵达巢湖周边之后,很快就找到了这个比较大的村子。 说是村子,其实都能算是比较大的集市了,也因此,此处即便被乱军洗劫了一番,却还是有些许人气,只不过绝大多数都是老弱,青壮都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也因此,一名打着酒幡,开着食肆的胖大汉子混在其中,简直犹如鹤立鸡群。 更加理所当然的是,管崇彦等三名龙精虎猛的汉子骑着高头大马入村,也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原本还在街上游荡的老弱纷纷小跑着回到自家屋舍,紧闭了大门。 管崇彦上下打量着那胖大汉子,胖大汉子同样打量着三人,即便面对三名明显是精锐悍卒的骑士也怡然不惧,甩了甩宽大的破抹布,脸上堆起笑容:“客官要打尖还是住店?” 李继虎高声说道:“有什么好酒好肉都端上来,再来一间上房。” 胖大汉子依旧满脸堆笑:“好酒没有,好肉也全无,唯一一栋上房还被金贼烧了。” 李继虎笑了:“你这厮莫非特来消遣乃公的?再说了,谁说没有好肉?你这一身肥膘不是正好下锅吗?” 胖大汉子拍了拍大肚子,伸手从身后门框处抄起一把硕大掉刀:“俺这一身肉,可是要在战阵上挡刀枪的,现在不能给各位壮士下酒,还望好汉宽恕则个。” 语气虽然很客气,但话中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客气。 敢在这种地方开店探查周围军情,没点本事哪行? 管崇彦摆手打断了李继虎即将脱口而出的废话,开门见山:“我们来找你们管事的,有个大生意要谈。” “管事的出门了。” “我是说真正管事的。”管崇彦正容以对:“告诉杨春或者梁子初,就说江南来人。” 胖大汉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很快肃然起来并且伸出了大手:“可有信物令牌?” 管崇彦拍了拍胸膛:“有来自巢湖水军的书信,有参谋军事的军令,却不能给你看,得让你们管事的查验。至于令牌……” 说着,管崇彦从怀中取出一块铜制的腰牌:“我乃飞虎军统领管崇彦,隶属山东靖难大军,想必你也没听说过。” 胖大汉子接过腰牌,仔细打量了一下,嘴里不知道嘟囔了几句什么后,复又犹疑抬头。 他虽然也是军中好汉,却还真没听说过朝廷有山东靖难大军这一路大军。 管崇彦见状终于不耐:“你这汉子好不晓事,我们三人穿州过境来这里,难道还是为了来消遣你的?再说了,退到巢湖的宋军再少,也不至于怕我们三个人吧?” 胖大汉子思量片刻,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就从腰间摘下一个哨子,拎着掉刀带着三人来到了湖边,将哨子塞到嘴里,用力吹了两下。 不久之后,巢湖边干枯的芦苇荡中,就响起了应和的哨声,双方用哨子交流了几句后,又归于平静。 “俺大名唤作范山硕,家中行五,不知诸位高姓大名?” 除了刚刚已经报了名字的管崇彦,其余两人也纷纷自报家门。 “李继虎。” “曹大车。” “诸位是从山东来?”范山硕见二人不想多说话,复又询问管崇彦:“山东如何到江南来了,又如何是淮东口音?”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管崇彦本不想回答,然而见到范大胖子不依不饶,也就简短说了自涟水开始的北伐历程。 饶是如此,在湖中接应之人驾着小船从芦苇荡来到岸边之时,管崇彦方才将北伐经过说完。 然后不只是范大胖子,就连管崇彦自己也是一阵恍惚。 一路走来,已经经历这么多了吗? 范大胖子更是惊讶,他并不是什么没有见识的普通军兵,否则也不会让他掌管巢湖对外的联络站了。 也因此,他是知道孤军北伐,击败各路金军,横扫山东数州之地到底意味着什么的。 如果这厮没有撒谎,自南渡以来收复故土最广者,除了岳飞岳鹏举,就是这支北伐军了。 “船小,还请三位将马留在此地,自有他人照顾。”眼见小船抵达,范大胖子也没有过多询问,只是一摆手:“请。” 三人眼上被蒙上了黑布,坐在船上静静等待,不多时就听到耳边人声渐起。 小船靠岸之后,又有几人说了几句话,引着三人登上了码头。眼罩被摘下来后,管崇彦四周环视,发现这里大约是一处山顶,似乎在湖中心的小岛,岛屿并不大,东西四里,南北五里而已,不过地势险要,加上身处湖中,的确是易守难攻。 很快,三人就被带到了山上一处草草修建的营寨之中,并进入了一座简陋帐篷。 有两人已经在此等候。 年长之人身材高大壮硕,方口大耳,面阔重颐,尤为雄壮,只不过面如金纸,似乎刚刚大病了一场。 年轻之人则是皮肤白皙,身体修长,在军中算是比较单薄的,不过手长脚长,看起来就是水上的悍将。 甫一照面,年轻人就冷然出言:“你们说有书信,是盛新那厮写来的?他还有脸给我下军令吗?” 这话一出,管崇彦就知道此人是谁了。 正是那名在盛新下令烧船之后,愤而抗命离去,就地开始抗金的巢湖水军统领官梁子初。 而另一人,则必然是修武郎、庐州驻泊兵马都监,理论上的权知庐州事杨春了。 管崇彦早知有此一问,从怀中掏出书信与军令来,拱手说道:“书信是巢湖水军副统制刘斌所写,军令则是中书舍人、镇江府参谋军事虞允文所下。” 梁子初冷笑伸手:“盛新那厮是逃的太远,已经到岭南了?还是自知没脸给我写信?” 管崇彦肃然说道:“在前几日夺取采石浮桥时,盛统制身先士卒,孤身断桥,已经战死在了采石江心洲上。” 梁子初伸出的手微微一颤,接过刘斌写来的信件后,速速拆开,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后,脸色青白不定。 将军令与书信都递给坐在主位的杨春之后,梁子初终于恨恨跺脚:“盛二子,你就是个糊涂蛋,脑袋里塞驴毛了,特娘的就没有听过我一回!为何……” 只是骂了几句,其人更是直接落泪,进而泣不成声。 毕竟是军中的长官,私下的兄长,梁子初固然对盛新的不战而逃感到不齿,然而此时听到对方力战而死,终究还是以前那个英雄好汉时,梁子初感到有些欣慰,却也一时间悲从中来难以断绝。 杨春接过军令,扯开信封仔细看罢,抬起头来看着管崇彦,声音犹如铁器摩擦。 “管小哥,我也不说废话。”杨春挥了挥手中军令,扯着嘶哑的嗓子说道:“我们如今这么惨,首先是王权那厮的责任,其后则是那些弃庐州而逃的大头巾们,现在又有个大头巾想要让我等拼命,我又如何能相信呢?” 说到这里,杨春笑了笑:“你说你们要振奋,要反击,更是在采石吞掉了金贼一个猛安,真是好厉害,然则,又能如何证明?我等又如何知晓,这不是又一个懦弱不知兵的大头巾,要来乱指挥呢?” 管崇彦一挥手,李继虎将随身的一个小包裹解开,将一面大旗与其中包裹的数面腰牌拿了出来。 腰牌送到杨春面前,而大旗则是被管崇彦拿在手中,亲自展开,展示在杨春与梁子初面前。 这面大旗用料考究,装饰华丽,其上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海东青,正是一面猛安大旗。 这面大旗上还有箭孔、血渍、尘土甚至火烧的痕迹,让人一眼就看出,这面旗帜经历了不止一次硬仗。 “这种大旗,在我山东北伐军帐下足有十几面,其中还有都统大旗。”管崇彦冷笑道:“怎样?足可以证明我等的身份了吗?” 杨春先是看了看手中的腰牌,复又看着猛安大旗眯起了眼睛。 梁子初擦了擦眼泪,刚想要上前仔细查验那面大旗,又猛然想了起来,自开战以来,两淮宋军从没有成建制的消灭一支金军千人队,自然也就没有缴获过旗帜,即便想查验也没有办法,顿时有些尴尬。 杨春直接阻止了梁子初的行为:“莫要查了,必然是真的。” 说着,杨春自嘲一笑:“朝中的那些大头巾,哪里会费心做假的来糊弄咱们剌手汉?这些不知兵的萌儿只会异想天开的调动兵马而已。” “管小哥。”杨春复又对管崇彦说道:“军令中只写让我等努力抗金,争取夺回巢县。这只是大略,我观你也不是什么凡人,你的将主是谁?山东北伐军又是什么?你们若是从山东到江南来两淮参战,又有什么谋划,现在可以一一说出来。” 梁子初有些惊讶的看着杨春,没有想明白为何这厮刚刚还是满腹怨言,此时就想要听对方的谋划了。 杨春的想法很简单。 虞允文一个中书舍人,文官中的文官,懂个屁的战阵之事。覆灭金军猛安的这一仗,一定是这伙子山东义军的将主指挥的。 既然有这般英雄豪杰前来联络,就算到最后双方没有谈拢,总会有些言之有物的说法。 总不至于如军令一般,让自己带领一群残兵败将去攻下巢县吧。 怎么特么不说让自己沿着肥水打回合肥去呢? 这虞舍人行不行啊? 管崇彦长长舒了一口气,正色说道:“我军是靖难大军,都统大名唤作刘淮,军中尽称为飞虎郎君!” (本章完) 第376章 自古青州多风雨 第376章 自古青州多风雨 “飞虎郎君?狗屁的飞虎郎君,我如何会怕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 朐水之畔的临朐城上,呼延南仙望着城下来往军士,冷笑不止。 此时的呼延南仙虽然已经投入到了忠义大军帐下,却依旧保留了武成军的番号。 魏胜此举固然有稳定武成军军心的因素,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战事紧张,来不及好好整军,更没来得及制作新的金鼓旗号。 不止如此,魏胜还将武兴军那一部临阵倒戈的汉儿军也补充进了武成军,统一归呼延南仙指挥。 这的确是让呼延南仙感激涕零了一阵,但随着越打越顺,呼延南仙也飘了。 尤其是自密州分兵,武成军独自向西,沿着朐水向北打,直攻入金军在山东两路的统治核心益都府,并且将临朐县一鼓而下之后,呼延南仙的鼻子简直要翘到天上去。 山东两路不就是靠我们武成军良家子来撑门面吗? 现在没了我们,你们金国算是个什么东西! 武成军也在北上的过程中迅速膨胀,此时正军已经有六千兵马,足以傲视魏胜手下其余各军。 “你真的不怕吗?”已经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梁远儿冷冷反问。 呼延南仙冷笑两声,笑声却是莫名干涩。 谁能不怕呢? 作为忠义大军的前锋总指挥,刘淮打的就是硬仗,啃的就是硬骨头,他时时刻刻出现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每次都在敌人将气焰正盛的时候活生生压回去。 高文富如此,仆散达摩如此,武兴军也是如此,就连他们水军也吃过大亏,五千威镇军就是被摧枯拉朽打崩了。 别的不说,就说天平军那一群军将,能乖乖的听从刘淮的命令,还不是因为在那混乱的蒙山之夜,在诸将惶惶的时候,只有刘淮站出来,率军硬生生的将局面打了回去吗? 这种人的威望不是继承而来的,而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聚拢在他身边之人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都承认他能想他人之不敢想,为他人之不能为。 说简单一点,缺了此人,大事难成。 这种人,谁又能不怕呢? 但凡有冒犯,刘淮可能一笑了之,但他麾下的悍将们如何能饶? “呼延统制,我劝你一句。”梁远儿复又言道:“也就是飞虎郎君不在,否则就是他与魏公一南一北,主持攻势了。” 呼延南仙脸颊抽了抽:“道理我都懂。” 梁远儿摇头:“不,你不懂。若是此战宋国覆灭,那一了百了,我也不说什么。若是宋国能胜,你说以飞虎郎君的性子,他会立下多大的功劳?他又有何等威望?麾下的兵马又得历练到什么程度? 到时候,有人若说你不遵魏公将令,他会如何去做?你怕飞虎郎君手下的骄兵悍将,然而飞虎郎君却是魏公麾下的骄兵悍将,更是有婿养子的身份,难道真以为他不会对你动手?” 呼延南仙气焰已经小了两分:“我手握六千大军,难道还怕他?” 梁远儿叹了口气,懒得再劝。 两人争执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临朐县作为益都府的南大门,西侧是泰山山脉,东侧是泰山山脉的余脉,一片广大的高山丘陵地形。 因为有朐水从中间流过,因此,此地相对平坦,临朐城就正好卡在中间。 向北就是山东东路的精华地带,一马平川的胶莱平原。 而若是沿着朐水继续向北,不过四十里,就是益都府的首府益都县了。 益都府之所以会成为金国在山东两路的统治核心,也是因为这片肥沃平原安置了足够多的猛安谋克户,金国官府在这里有足够多的自己人,有足够多的军事力量可以镇压周边形势。 然而关键就在于,这片土地自春秋之前被周朝开拓,哪里是什么无主之地? 这肥沃平原原本的主人是谁呢? 看一看眼睛都红了的武成军就知道了。 武成军从开始两千多人,打进益都府后迅速膨胀到六千兵马,也真不是呼延南仙滥竽充数,什么人都往军中收。 山东中产之家早就想跟猛安谋克户拼命了。 这些曾经的良家子就因为这些女真人占了他们的地,而沦为了赤贫,怎么不可能不满腔愤怒? 也因此,呼延南仙早就想要在益都府掀起滔天血海了。 这更是武成军上下一致的愿望。打回老家去,杀光女真人! 然而魏胜传来的军令则是,武成军要严格按照之前的规定来处置这些猛安谋克户。 也就是反抗者全杀,临阵投降者进行十一抽杀,剩余人按照公审后的罪名进行劳动改造。 妇孺分别安置,或是婚配或是做工。 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现,还可能会有优待。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女真人、契丹人、奚人、渤海人,都必须要改汉姓,习汉俗,穿汉服,写汉字。 这虽然也是严惩,但与武成军所想的那种严惩不是一码事。 即便呼延南仙也知道,魏胜的策略才是正确的,可以有效分化猛安谋克户中的死硬分子与普通百姓,减少接下来的伤亡。 但呼延南仙还是想要通过屠杀猛安谋克户们,来扩大自己在武成军中的威望,以形成军中之军,国中之国的局面,来凭借手中筹码与魏胜讨价还价。 运作好了,自己没准就从开国侯变成开国王爷了。 到时候只说山东良家子们复仇心切,自己控制不住大军,一推六二五,难道魏胜还会因为这事杀自己不成? 然而梁远儿却指出了一点。 魏胜可能会看在大局份上饶了你,正如同饶了那些猛安谋克户一样,但刘淮回来之后呢?你不就成了最好的立威靶子了吗? 罪名都是现成的。 不遵将令! 眼见梁远儿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呼延南仙也有些愤怒,随后也有些丧气。 没办法,自家事自家知,呼延南仙也知道自己是个‘一将之智有余,万乘之才不足’的大将,想要独自建制就是快活几年的结果,根本不可能是魏胜父子的对手。 与其玩一些小心思,还不如尽心尽力,最起码也给麾下跟着自己反金的老兄弟们寻个结果。 想到这里,呼延南仙复又有些发愁。 将益都府猛安谋克户屠光是武成军自下而上的意志,他作为最高长官,虽然威望甚重,可又如何阻拦众意呢? 这要是真的控制不住麾下兵马,总不会还要受挂落吧? 呼延南仙如此想着,眼睛望向城外,却见北边百余骑急速而来。 “准备迎敌!”梁远儿也看到了这股骑兵,立即大声下令。 “慢!” 呼延南仙摆手,同时眯起了眼睛。 说话间,百余骑又近了一些,有游骑探马上前查探,然而刚刚靠近就拨马回头,向着城池奔来,如同要传递重要消息。 呼延南仙看着一溜烟进城的斥候,摇了摇头。 不用通报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百骑之中打起的大旗,黑底红字,上书一个‘魏’字。 忠义大军都统魏胜亲自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呼延南仙心中既有一块大石头落地,又有一些不甘,一丝恐惧,百种滋味同时升腾而起,让他一时间感到百味杂陈。 但到最后,其人觉得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笑了起来。 “阿远,都统来了,与我一起下去迎接。” (本章完) 第377章 建章殿下食其儿 第377章 建章殿下食其儿 “老夫这次来,不是信不过你们。而是要亲自传达军情。” 魏胜的罩袍上还有些水渍,不知道是清晨的雾气凝聚,还是渡河时不小心溅上的,在赶路的时候寒风刺骨,已经冻成了冰凌。 而进入中军大帐后,简易火炉旁,冰凌迅速融化,使得罩袍变得湿漉漉的。 然而魏胜毫不在意,见面单刀直入,连寒暄的工夫都没有。 帐中只有呼延南仙与梁远儿二人,皆是恭敬听命。 魏胜走到舆图畔,用刀鞘指着山川地势:“东平军已经扩军到万人,一路五千兵马由老夫亲率,此时已经攻克潍州北海县,另一路五千兵马由呼延绰率领,自密州诸城出发,已至高密、胶西,山东东路三州,莱州、登州、宁海州此时已经被我军分割截断。” 说着,魏胜犹如切蛋糕一般,将整个胶东半岛切了出去。 随后他又在益都府正东的潍州点了点:“现在武成军六千兵马,沿着朐水顺流而上,自南向北进攻。张青率五千东平军,自潍州从东面进攻。两面夹击,使金贼首尾不得相顾。” 在这幅地图上,武成军与东平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钳形攻势,大有直接要将整个益都府碾碎的架势。 所有的军队调度,人员配置都是刚刚好,颇有一种羚羊挂角的艺术之感。 呼延南仙看着地图,犹豫片刻,还是拿出忠义军军议时光明正大的态度,拱手出言:“元帅,既然如此,为何不派遣一偏将或军使来传令,而要亲身前来呢?” 魏胜微笑摇头:“正如之前耿节度传达的讯息,金贼威毅军已经在水泊梁山之畔全军覆没,天平军已经全据东平府。 山东此时已经没有金贼主力,用大郎的话来说,接下来要打的,就不仅仅是军事仗,更多的是政治仗了。” 呼延南仙又是沉默半晌,方才咬牙说道:“元帅,我知道元帅的意思,但是武成军儿郎与女真狗仇深似海,这怒火若是不让他们发泄到女真狗头上,说不得就要发泄到咱们身上了。 到时候大军上下离心,说不得会影响接下来战事。” 这也算是正式对忠义军的对敌政策提出质疑了。 魏胜也不恼怒。 其实这套对敌政策在一开始出现的时候也有许多非议,但彼时忠义大军不是魏胜的心腹就是一路招降纳叛的军将,在这种事情上根本没必要跟刘淮较劲。 后来待到典论、斜卯张古等女真人加入忠义军,并与耶律兴哥、萧盆奴等契丹人并肩作战之后,忠义军上下终究还是明白了刘淮的苦心。 具体道理,刘淮也跟忠义军所有人讲得明白。 所谓政治,就是将敌人搞得少少的,将朋友搞得多多的。 将敌人转变为己方,让女真人也反金,那也是将敌人变少了。 就比如汉代霍去病,为什么能在草原上想去哪里都能找到?就是因为其麾下有许多汉化的匈奴兵。 还有金日磾,作为匈奴王子,成了汉朝的辅臣,为了大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反例就是李广,为什么他到了草原就会迷路?就是因为这厮杀俘,根本没有匈奴人敢投降他,更没有匈奴人敢在他麾下效力。 刘淮没有说的是,哪怕是打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旗号的朱明,对待蒙元那也不是一味的杀光了事。 就比如朱棣麾下的靖难大将火真,那就是地地道道的蒙古人,火真的子孙观海卫千户火斌跟着戚继光抗倭,早就是汉人了。 道理说明白了,再加上忠义军也不是放大羊式的统一赦免,陆游、魏郊等人组织的文法吏体系一直在进行公审,诛杀首恶之后,至于那些本身活得就十分惨的底层异族百姓则被分散安置。 因为猛安谋克户的军民合一性质,所以惩罚还相对较重一些,几乎所有活下来的青壮都会被发到矿场盐场进行劳动改造。 但呼延南仙与其他天平军将领不同。 他虽然也是狼狈脱离金军的,却是终究还是带着两千多精兵,属于带资入股,有一定的独立性,同时也没有跟随忠义军进行过前期战争,根本没有系统性的了解过魏胜与刘淮为忠义军定下的对敌策略。 “呼延将军多虑了。”魏胜摆手说道:“不是不报复女真人,而是身为大军,武成军应当令行禁止。军队的职责就是攻城略地,至于后续政事赏罚,以及对猛安谋克户的处置,魏郊已经率文法吏前来。必然不会让军中起了非议。” 此时此刻,魏胜也只能如此说。只要经历几次大战后,武成军自然就知道,每项政策的实施,都是有原因的。 当然空口白牙自然不能让人信服,别说呼延南仙,即便是梁远儿也觉得这纯粹是妇人之仁,沽名钓誉之举。然而第二天,也就是十一月十八日,这两人的想法就改变了。 魏胜刚刚带着两人对武成军全军发放了赏赐,并且开了府库,以赈济平民,平抑粮价,还没有到中午,就有几名探马飞奔而来,说是城北来人,求见忠义大军麾下武成军主将呼延南仙。 呼延南仙有些莫名其妙。 这必然不是潍州那边来人,因为东平军是知道魏胜抵达的,要求见也就得先求见魏胜才对。 那就只能是以往的亲朋故旧了。 呼延南仙也是山东良家子出身,中产之家除了种地也有些商业往来,豪强交际,指不定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老亲戚,打着小时候抱过他的旗号来捞好处。 不过魏胜在身边,自然没有私下相见的道理,左右又不是什么大事,呼延南仙就摆出光明正大的姿态,随手让斥候将人都带过来。 魏胜自无不可。 片刻之后,五名来客抵达,在帅帐中见到身处主位的魏胜之后,立即叩首:“呼延将军在上,还请看在一同在朝为官的份上,救俺们一命吧!” 魏胜皱眉,扭头看向了呼延南仙。 呼延南仙却更加莫名其妙了。 他虽然想要直接将胶莱平原的女真人全都杀光,可武成军刚刚攻下临朐,还在休整,并没有大规模出动,所以是不可能去劫掠周边的。 武成军毕竟是军队,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他哪里会允许麾下士卒放了羊呢? 更何况这五个贼厮鸟一进帅帐,就直接跪倒在魏胜身前,口称呼延将军,明显就是与他不熟之人,哪里有什么同朝为官的情谊?这是从哪开始论的? 呼延南仙上前一步,戟指五人大喝出声:“这位是忠义大军元帅魏公,我才是呼延南仙,你们有什么冤屈,可当面说清楚。若是我呼延南仙做了什么腌臜事,刀砍斧剁,不皱一下眉头;可若是你们胆敢诬告,我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原本呼延南仙想要恐吓五人,却没有想到,他们听到面前之人是魏胜后,只是微微一愣,复又伏地嚎啕大哭出声:“魏公,俺们等你等的好苦啊!” 说着,为首之人匍匐向前几步,就要去抱魏胜的双腿。 亲卫拔刀上前,用刀刃将其逼开。 片刻之后,待五人情绪渐平之后,魏胜方才说道:“你们几人都是何人?有何冤屈?还有,刚刚说与呼延将军同朝为官,是什么意思?” 五人中的领头者擦了擦满脸的泪水:“俺……俺叫蒲速烈,是按出虎水三千户的猛安。俺曾经当过泰安州提辖,所以说与呼延将军同朝为官也没有错。” “女真狗!” 呼延南仙先是怒骂出声,随后莫名的肃然起敬。 你们还真是好胆啊!竟然敢闯武成军的大营,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想要杀女真人的全家吗? 很显然,这名唤作蒲速烈的女真人是知道的,当呼延南仙喝骂出声之后,其人就复又匍匐在地,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魏胜原本见到这五人的衣冠服饰发型与汉人无异,还以为是哪家被劫掠的豪强大户来告饶,此时听到领头的自称女真人,语气也冷淡下来。 “既然是敌非友,如何能救你们?你们莫不是走错山门,拜错菩萨了吧?” 即便是需要有正确的对敌政策,然而从个人好恶来讲,魏胜同样十分想把所有异族杀光,但作为北伐军的主帅,他在语气上严厉一些已经是极限了。 蒲速烈叩首以对:“正是因为知晓忠义大军的仁义,俺们才来求呼延将军,才来求魏元帅,如今俺们十五个猛安,四万户百姓命悬一线,如果元帅不能救我们,我们就死定了!” 说到这里,蒲速烈捶地痛哭失声。 听到这里,魏胜还好,呼延南仙与梁远儿皆是一阵恍惚。 莫非自己还在金军之中,是金国正军的军官,而之前的临阵起义与狼狈逃离都是一场大梦? 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迷茫,随后两名前金军将领就恢复了清明。 然后这两人就觉得事情更加诡异了。 蒲速烈一直说让忠义大军救他们,而不是饶他们,这两者差距太大了。 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本章完) 第378章 生死之间分对错 第378章 生死之间分对错 很快,在蒲速烈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所有人都明白了事情原委。 原因也很简单。 山东汉人开始了对内迁胡人的总清算。 在历史上也有这一幕,只不过事情是发生在几十年之后,金国彻底衰落之后,汉人与蒙兀人心照不宣的一起动手,几乎将女真人杀绝了种。 此时虽然不像几十年后那般,山东河北中原山西关中一起下手那般声势浩大,但在山东局势彻底失控的今日,所有汉人都不想再忍。 声势最为浩大的天平军是最先动手的,耿京需要土地来安置麾下兵马,需要财货来赏赐功臣,需要女子来给士卒婚配,需要粮食来养活大军。 这一切从哪里来呢? 除了府库,当然就是这些猛安谋克户了。 都是地主豪强性质的宗族团体,对付汉人那会引起普通地主富户的紧张,但收拾猛安谋克户那简直是上应天道,下顺民心。 也因此,自兖州开始,耿京一路举起屠刀,只要是金国安置的猛安谋克户,不管是什么来历,不管是哪个民族,一律屠灭,鸡犬不留。 这很快形成了示范效应,各地汉儿蜂拥而起,组成义军,开始了声势浩大的清算活动。 当然,不仅仅是民族仇恨,更重要的是金国南征收的赋税实在是太重了,秋粮几乎全都上缴,再不抢一些粮食,就真的要全家饿死在冬日中了。 以劫掠为目的的清算很快就扩大化,将原本还想隔岸观火的豪强地主们也卷了进来。 山东遍地是庄园……这自然不是山东豪强们想要这样的,而是因为山东自北宋开始就乱得不得了,不得不建立半军事化的庄园。 然而,真正开始有大规模动乱的时候,这些庄园的作用就有限了。 尤其是此时,州中汉儿都在起事反金,你们这些豪强还无动于衷,是不是私下里与金贼有了联系?是不是与金贼是一伙的? 面对这种局面,哪怕为了保证自家一亩三分地的秩序,豪强也只能起兵清扫金国势力。 原本兖州与东平府的猛安谋克户面对如此汹涌的浪潮根本无力反抗,少部分人逃难出去,大多数则是直接被屠戮一空。 威毅军石盏斜也如此干脆利落的被干掉,那是真的不冤枉。 兖州动乱已经发生了将近一个月了,早就对周边州郡产生了影响,哪怕是益都府也变得不稳当起来。 前几日更是有东平府的几十青壮抵达,想要益都府的猛安谋克户们请求援军。 然而益都府却已经无能为力。 虽然理论上益都府是金国在山东统治最稳固的地方,这是因为胶莱平原的猛安谋克户足够多。 但现在是金国主力南征宋国的时候。 金国建立这些军民合一的组织,就是为了抽调兵马方便,此时这些精兵全都被组建成大军,南下厮杀去了。 此时攻入两淮的七个万户,就有不少精锐是从益都府抽调的,别看现在益都府号称有四万户国族,可就算是刮锅底,也刮不出三千靠谱的兵马了。 就在益都府日益不稳的时候,武成军与东平军两路兵马却已经摧枯拉朽的打到了家门口,更是让所有人心惊肉跳。 昨日夜间,当武成军攻下临朐的消息传来,知益都府兼山东两路统军司总管,宗室完颜雄举直接逃跑了,连带着益都府的各级官员也都逃了一大半,若不是益都府兵马钤辖孔大目挺身而出,开始用州府兵马来维持秩序,说不得益都府已经开始大乱了。 即便是这样,也有许多猛安谋克户动了北返回老家的心思,虽然许多年扎根的辛苦全都白费,但此时走说不得只是损失财货,再晚一些,命都要没了。 可逃跑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别说现在家中青壮都南下了,就算都在家中,千里归乡之路也不能那么好走的,十人出发,能有一人囫囵个抵达就谢天谢地了。这时候,曾经化名蒲烈与忠义军打过交道的蒲速烈却是知道一些忠义军的政策,并且也亲眼见过忠义军处置猛安谋克户,迅速下令决心,说服了几名相熟之人后,来到临朐县,想要投诚。 蒲速烈已经打听明白了,现在这武成军就是那支水军中的武成军,而率领这支兵马的是叛将呼延南仙,别管双方打没打过交道,有这层身份在,最起码也是能拉扯一些关系的。 可万万没想到,此地还能碰到忠义大军都统魏胜。 “魏元帅,这就是俺们的情况了。” 蒲速烈依旧跪倒在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俺知道俺们对不起山东汉儿,俺们死一百遍也是活该,可俺家老小实在是无辜,俺们这四万户大多数人也都是无辜的,他们有的是女真人,有的是汉人,还有的是奚人、渤海人,但都是想要过日子的百姓,他们……他们在辽东过得好好的,没有作恶,就被一纸调令调到山东,中间死了好多人,现在还要面临如此下场,魏都统,俺……俺真的……” 呼延南仙终于忍耐不住,扶剑上前,一脚将蒲速烈踢翻在地:“你他娘的还委屈上了,你们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还占我们家的地,杀我们汉儿家的人。而我等汉儿为金国流血卖命却备受屈辱。现在我等汉儿拿起刀子,你反而痛哭流涕,说一切都不是你们的错?” 说到这里,呼延南仙愤怒至极,猛然拔出了宝剑:“不是你们的错,难道是我们的错吗?” “俺……”蒲速烈看着胸前的剑尖,复又大哭两声方才说道:“呼延将军,若俺一死,能让你消气,能让你出手救一救俺们,俺现在就死!” 说着,蒲速烈竟是直接向剑尖上扑去。 “当” 兵刃交击之声响起,千钧一发之际,梁远儿拔出腰刀,将呼延南仙手中长剑挑了起来,让蒲速烈扑了个空。 “都统当面,没有发话,不能处置。”梁远儿摁住了呼延南仙的大手,言简意赅的说道。 呼延南仙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却依旧怒气难平,狠狠将剑插进土地中。 魏胜抚着胡须,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道:“蒲速烈,你知不知道,山东汉儿想杀你们很久了?” 蒲速烈点头:“知道。” 魏胜说道:“不,你不知道。你如果知道的话,就应该明白,这种恨意不是一日两日产生的,自然也就不是一人两人,一句两句能够消解的。 然而现在你还是来找老夫,来找呼延将军,想要让我们二人一言而决,使得山东汉儿放弃复仇,是不是过于天真了一些?” 蒲速烈瘫坐在地,目露绝望:“难道俺们四万户,十几万人,无数老弱妇孺,都只能死无葬身之地吗?” 魏胜复又瞟了呼延南仙一眼:“现在你说你们猛安谋克户没错,呼延将军说山东汉儿也没错,但到了这个局面,终究是有人是错的。 给你们五天时间,告诉老夫,究竟是谁错了?你们又要如何处置这些犯错之人?又如何保证之后自己不犯错呢?” 蒲速烈呆呆的抬起头来,望着魏胜。他觉得对方是给了猛安谋克户一条活路,同时也提出了一些条件,却不知道活路在哪里,条件又是什么。 “走吧。将老夫的话告诉你们真正管事之人。”魏胜见蒲速烈面露迷茫,声音也转冷:“老夫只给你们五日时间,五日之后,不管你们究竟能有什么言语,老夫都会兵发益都府,到时候就是用刀剑说话了。” 说罢,魏胜一挥手,让亲卫上前,将五人都轰了出去。 呼延南仙的眼睛依旧通红:“元帅,你终究还是要保他们。” 魏胜转过头来,神色淡然:“不是老夫要保他们,而是他们自己需要求生。” 说着,魏胜点了点呼延南仙的肩膀:“从你的刀下求生。” 呼延南仙微微一愣,随后就笑了起来。 因为愤怒之情还没有压下去,所以这个微笑狰狞得无以复加。 (本章完) 第379章 女真建金复抗金 第379章 女真建金复抗金 五名女真人戚戚惶惶的走出了临朐县,骑上马匹后猛力抽动鞭子,让马儿疾驰而去。 跑出五六里后,五人方才放缓了脚步。 蒲速烈擦了擦眼泪,凑到一名年长之人身侧:“家老,你听明白最后那些话的意思了吗?” 一直默默跟在其余四人身后的老者点头,叹了口气说道:“知道。” 其余四人将目光投来,同样疑问。 老者没有卖关子:“你们想一想,如果汉儿没错,咱们也没错,那错的人是谁呢?只能是陛下,只能是大金官府了。” “本来汉儿在山东安居乐业,咱们在辽东和和美美,两无耽搁。官府非得将咱们迁到山东来,与山东汉儿纠缠。”说到这里老者也有些不忿:“不是官府的错,还能是谁的错!” 蒲速烈听得心底发颤,却是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魏胜让他们找出犯错之人,并且处置犯错之人,最后还得保证今后不会犯错。 现在第一件事解决了,错的就是金国官府。 且不说如何保证今后不犯错,想要完成第二件事,处置犯错之人,岂不是需要他们来清算金国官府? 女真人也要抗金? 然而这就是魏胜给的条件了,而且这些清算必须在五日之内完成,否则忠义大军就会带着山东汉儿,对这些猛安谋克户与金国官府开始清算了。 蒲速烈语气发抖的问道:“那……那孔大目……” 老者摇头:“莫要管他了,没有跟着府尹逃走算他倒霉,现在咱们是要为族人求生的。” 说罢,老者也不再废话,一马当先向北而去。 这里毕竟是益都府腹地,人口稠密的胶莱平原,道路与桥梁设施相对完善,在不惜马力的情况下,不过下午,五人就抵达了曾经的按出虎水三千户……如今的朐水三千户中。 没办法,此时金国依旧处于半部落半封建阶段,而且与辽国将部落与封建分为北院南院不同,金国的部落体制与封建体制是杂处并行的,在这种情况下,什么户籍名册也相对混乱,尤其是陆续南迁的女真部族,名字突出一个百齐放随心所欲。 之前按着山水地理来命名的部族,现在依旧按照山水地理来命名。 当然,这也就导致了沿着一条朐水安置的三个猛安,全都唤作朐水猛安,在都元帅府的文册中,以上中下来区分。 蒲速烈所在的猛安,如果按照正式的说法来说,此时应该叫上朐水猛安。 此时的上朐水猛安中也是一副恐慌模样。 原本的按出虎水三千户有一部分被拆分安置在了益都府西侧的淄州,其中不乏有一些是骨肉相连的亲戚。 淄州南侧就是天平军的老家泰安州。 原本泰安州就是穷山恶水,这几年被刮了许多次地皮,即便在去年耿京带走了一大批流民,安置在了沂州,但剩下的百姓也快活不下去了。 在耿京的命令下,泰安州豪强虽然也分发粮食,赈济百姓,但金国的搜刮是一视同仁的,地主家也没余粮,因此,在豪强们的鼓动下,耿京所署的知县都头之类官员亲自上阵,带着百姓到淄州乞食。 这种官员亲自带领饥民逃荒的行径在两晋南北朝就很常见了,用史书上的专业术语就是流民帅。 这些汉儿百姓有着复仇者与饥民的两重属性,进入淄州之后立即掀起一片腥风血雨,连带着淄州百姓也蜂起反抗,仅仅十几日,就将半个淄州的猛安谋克户们清扫一空。 在时水畔的几百户只有几十人逃到了朐水,其中有几人干脆被屠杀吓得半疯,这可让上朐水猛安所有人惊骇欲死了。 若非如此,蒲速烈也绝对不可能一点抵抗的意思都没有,就要向忠义大军投降。 哪怕是要做几年苦力,哪怕都得改姓改名改服饰,哪怕以后都没了以按出虎水三千户为名的部族,也比现在身死族灭要好。 “蒲速烈……”刚刚进入寨子大门,就有早就等待在此地的金国贵人迎了上来,他们大多数是世袭谋克,甚至还有一个世袭猛安,见到蒲速烈之后刚想询问,却在见到他身后的老者后,迅速闭嘴不言,恭敬行礼。金国贵人们都知道,面前这名唤作乌延胡沙虎,年过七十的老者,是金国活化石一般的人物,在灭辽时就在军中作战,更是有过在完颜宗望帐下与与张觉、郭药师等投宋辽将作战的经历。 当然,这只是一名老将的资历而已,虽然唬人,却也就是那么回事,毕竟乌延胡沙虎没有参与接下来对宋朝的征战,只是在地方官员转悠,并且早早告老还乡,以至于现在也有是个世袭猛安的身份。 在完颜亮时代,世袭猛安早就不似开国时贵重了。 然而乌延胡沙虎此时依旧受到尊重的原因,根本原因还是他亲弟弟乌延蒲卢浑的仕途太顺了。 乌延蒲卢浑一开始跟着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后来在完颜兀术接手兄长势力的时候,他就顺势成了完颜兀术的心腹爱将。 他在杭州追击过刘光世,在明州攻打过张俊,在黄天荡吃过韩世忠的闷亏,在郾城经历过岳飞给的惨败,所谓的中兴四将,他都交过手。 可以说完颜兀术打过的胜仗败仗,乌延蒲卢浑都经历了一个遍。 到现在,乌延蒲卢浑已经是判大宗正事,此次的南征的右领军副都督,跟着完颜亮一起攻入两淮,在寿春驻扎,以维持两淮大军粮道。 有这么一个弟弟,再加上自身资历,乌延胡沙虎自然威望甚重了。 “别在这里站着,都到府中说话。”乌延胡沙虎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直接指挥着三十多金国贵人进入了屋舍。 坐定之后,乌延胡沙虎开门见山:“忠义军给出了条件,让咱们去夺下益都府,双手献给他们。” 此言一出,群情大哗,议论纷纷。 有人忍不住,直接出声质问:“难道您就这么同意了吗?蒲速烈脑子不清醒,不晓事,难道您也变得糊涂了吗?” “这是益都府,是山东两路的首善之地!这是益都府!” “要咱们去夺益都府,来杀掉大金的忠臣,然后去投降他们,还得任他们处置,简直是做梦!” 瞬间,屋舍中响起的喝骂声一片。 其中颇有几个红着眼指责乌延胡沙虎之人。 乌延胡沙虎只是端起茶盏,将其中热茶一饮而尽,随后猛然站起,将茶盏掷于地上。 屋中瞬间一静。 “你们还不明白吗?”乌延胡沙虎环视那些金国贵人:“现在的形势不是忠义军万把人来攻打益都府,是山东百万汉儿共同起事,来杀咱们四万户!” “高乙,你刚才喊的声音最大,你说你们猛安还能出多少兵马?能不能扛过这一遭!我们女真国族没办法了,难道你们渤海儿郎就能拉出万把精兵,与山东汉儿厮杀到底?!” 高乙嘴唇蠕动了两下,只能恨恨跺脚。 若不是族中精锐都已经被官府抽调去征宋,哪里会到今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 “现在不是忠义军逼迫咱们献城投降,而是只有忠义军会给咱们一条活路!”乌延胡沙虎须发皆张,明显是气急:“你们说不愿意走这条活路,想要在益都府固守待援。很好,蒙恬镇国、石盏斜也的本事你们谁能赶得上?他们都是金国正军,在这些汉儿的进攻下都尸骨无存,今日你们还想守住?!守得住吗?!” 有人颤颤巍巍的说道:“可……可是……难道只能将族中所有人的性命交于人手,那忠义军魏胜,若是在咱们束手之后,突然翻脸该如何是好?” 不怪他这么想,因为金国本身已经干了很多次这种言而无信之事了。 乌延胡沙虎冷笑说道:“现在不是你挑三拣四的时候,而是你根本没的选,我也根本没的选!你还真以为孔大目那厮有什么通天彻地之能,能改变山东大局吗? 我跟你说,当完颜福寿决定撤回辽东的时候,山东事已经定了!可叹当时你们还觉得没人跟你们抢地方,也不用掏出粮食分与他们而高兴,真是一群不知所谓的混账。” 说到这里,乌延胡沙虎的语气稍稍平缓,语调也变得无力:“你们想一想吧,忠义军只给咱们五日时间。老夫今年已经年过七旬,活够本了,所要做的,无非就是为山东这四万户活下去罢了。 你们若是不想就这么被汉儿吞了,总得想个出路的。无论是逃是降还是要打,都要快!” (本章完) 第380章 上下异心存怨气 第380章 上下异心存怨气 没有等到第五天。 当乌延胡沙虎将消息带回来的第二天,就有忠义军将领带着十余精锐甲骑到了门口,前来联络。 “开门!”为首的将领举着一面上书“忠义”的旗帜,用辽东口音大声说道:“让你们能主事的出来!” 消息被迅速传递上去,蒲速烈连忙前来迎接。 骑士大摇大摆,鱼贯而入。 来到大庄园的中央大院,骑士们才纷纷下马,摘下头盔。 为首之人说道:“我是忠义大军中军第六将典论,你就是蒲速烈?” 蒲速烈原本对面前的青年人如此不讲礼数而感到恼怒,然而见到其人身后数名甲士皆是光头,只有边沿有新剃头发留下的发茬,再结合对方的辽东口音,不由得有些惊疑。 “正是在下,不知道诸位……” 典论高声说道:“奉忠义大军元帅魏公之命,前来巡视益都府猛安谋克户!” 蒲速烈了然,这是来监军了,随后不由得暗自咋舌。 这十几人倒是好胆,即便益都府十分空虚,可几十老兵还是能凑出来的,到时候瓮中捉鳖关门打狗,难道还对付不了这十几名甲骑? 然而蒲速烈更加明白的是,所谓狐假虎威并不是说狐狸有多能打,而是其身后的老虎太可怕,你弄死这几名甲骑,魏胜就要弄死你了。 “蒲速烈,你还等什么?”典论见蒲速烈呆住,扶剑冷笑询问:“魏公心善,给了你们五天时间,难道你们就准备在这里坐上五天,以此来回报魏公吗?” 蒲速烈脸色又是一白。 就在典论呵斥上朐水猛安时,昨夜没有散去的金国贵人早已听到消息,纷纷聚拢过来,此时听闻典论一点面子都不给,不由得也是纷纷变色,却无人敢出言喝骂。 “我认得你。”就在典论还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有一名世袭谋克从人群中走出,指着一名身着铁裲裆的消瘦男子说道。 那名消瘦男子头发虽然也梳成发髻的样式,然而他的头发似乎是刚刚蓄起不久,只是在头顶卷起一小团,看起来分外滑稽搞笑。 “你……你是移剌平哥!” “我还当是谁,这不就是给同族放贷的石敦虎吗?最近生意可好?可把整个部族都发卖为奴了?”消瘦男子转身,看着那人说道:“还有,我现在叫刘平哥,你最好给我记住了!” 都是在朐水—沂水—沭河这一带讨生活之人,猛安谋克户之间即便不是亲如一家,却还是互相了解的。 就比如刘平哥,之前他在族中管账,自然知道石敦虎究竟是什么货色。 “你们……你们都是女真人?”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原本听着这些人的辽东口音,还以为他们是迁到内地的辽东汉儿,此时听到有人认出移剌平哥,这明显就是女真人的名字,不由得恍然大悟。 合着你们不是汉人,而是女真人啊! 伪军神气什么? 刘平哥不由得勃然大怒,直接扶刀上前抽了说话之人一个耳光:“谁是女真人?我们明明都是汉人,是魏公,是刘郎君金口玉言,登记造册的汉人!” 说着,刘平哥将刀子拔出一半:“再敢说老子是女真人,老子把你嘴撕了!” 然而那说话之人见刘平哥不是汉人出身,即便嘴角渗血,也依旧嘲讽出言:“你以为束起头发,穿上右衽,就算是汉人了?你自己闻闻身上的味道,马粪味都还没有散尽呢!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典论怒目而视,就连蒲速烈等女真人也不自在起来。 汉化是大趋势,尤其这些迁到内地的女真人。 不要以为女真人、蒙兀人、契丹人真的天生就喜欢剃发,这是面对边疆恶劣的环境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否则仅仅是头发中的虱子就足以让他们生死不能了。 他们之所以只把脑袋顶剃光,就是为了在戴毡帽或者头盔的时候能露出一圈头发,算是实用价值在审美领域做出的一点小小的妥协。到了汉地之后,女真人发现辫发哪有束发威武?皮衣哪有丝绸衣舒适?自创的女真大字哪有汉字底蕴丰厚美感十足? 没见哪怕贵为金国皇帝,都得将本名完颜迪古乃改成完颜亮吗? 也因此,周围一圈金国贵人中,大约有一半人除了姓氏没有改,其他的都与汉人无异了。 就在一片喝骂声中,乌延胡沙虎从厅堂中走出:“都住了!” 典论转身,看着这么年过七旬的老者:“管事的终于来了,你是继续要与我做口舌之争,还是去夺益都府?” 乌延胡沙虎叹了口气:“你也是女真国族,为何不在从中转圜一二,反而要如此逼迫呢?” “女真国族?女真国族?!”典论并没有像刘平哥一般连听都听不得,闻言只是嗤笑反问:“你现在将我等当作女真国族了? 那我也问问你,当我们在辽东安居,却被官家一纸命令,强行迁徙到山东,连粮种与房舍都不给的时候,你们这些贵人为什么不把我等当国族? 当我们族中被抽调青壮上战场,去打契丹人、蒙兀人、汉人,一去不回的时候,为什么不把我等当国族? 当我们被乱军屠杀,活下来的人求助官府,却被官家告知,府中黄册已经将我等除名,让我等自求生路的时候,为什么不把我等当国族? 当我们卖身到豪强之家为骑奴,当我们去挑大粪找谋生路,当我们去卖儿鬻女换粮食,当我的老娘为了省出一口吃食,活生生将眼睛饿瞎的时候,为什么不把我等当国族。 现在我等有田有粮有甲有刀,你开始说什么都是女真国族,应当互相提携,呸!晚了!我等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说到最后,典论声色俱厉,扶刀向前走了一步。 哪怕乌延胡沙虎经历过大战,又是在地方上历练过多年,此时也不由得脸色苍白,向后退了一步。 他万万没有想到,底层女真人的怨气竟然已经剧烈到如此程度。 “就在我们活不下去的时候,魏公与刘郎君来了。”说到这里,典论的语气渐缓:“他们给我等一视同仁的分地,一视同仁的发粮,有罪者罚,有功者赏,只是让我等习汉俗,改汉名,为汉人而已。 魏公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仁义人物,我不为魏公效死,难道还要为你们这些将我视为草芥之人拼命吗?” 场面一时寂静良久,还是蒲速烈颤抖着询问:“如此,咱们就只能俯首称臣,去夺取益都府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典论冷笑:“如果不是为了这四万户的妇孺,我都不会主动走这一趟劝你们。五天后忠义大军一至,带着周边汉人一起动手就,若因为你们犹豫贪生而导致形势失控,生灵涂炭,老子到时候就将你们剁成一块块,活生生烹了喂狗!” 金国贵人们更加惊慌,终于有人有了退意。 猛安谋克户是军户,守土有责,其中的世袭猛安与世袭谋克兼有民政官与军事长官的责任,他们逃跑与弃军而逃罪责一样,都得鬼头刀伺候。 真当谁都是完颜雄举那般的宗室吗? 更别说没了部族,他们这世袭猛安就相当于没了富贵,成了无根之木,随波之萍。 但现在形势差到这种程度,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典论仿佛看明白了有些人的想法,直接大声说道:“你们想逃就逃吧,现在山东河北遍地都是义军,我倒要看看,带着一点金银细软,带着些许骑士家眷,你们能逃多远!” 竟是连退也退不得吗? 就在这时,蒲速烈猛然跺脚,面色狰狞:“他娘的,干了!孔大目这厮,竟然拦着咱们所有人的活路,真当乃公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成?” 其余女真贵人们也只能纷纷点头,有些心思活络之人更是心中盘算,既然改换门庭,是不是应该赶紧缴纳投名状? 站在高处的乌延胡沙虎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的同时身体也迅速佝偻了下去。 直到这时,这名已经年过七旬的老人才真正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以往的光荣在这一刻雷击火焚,与开国时的那些人物一起远去了。 他以肉眼可见的摇摇欲坠起来。 然而见到典论等人冷笑不屑的表情之后,乌延胡沙虎复又迅速意识到一个事实,在冬日惨白的阳光中浑身都沁出了汗水。 (本章完) 第381章 山东汉儿为忠义 第381章 山东汉儿为忠义 “那几名壮士呢?” “听说都被乌延家老请去了。” “唉,你说以他的身世,何苦还要抢这种功劳?难道七十岁老者也有上进心?” “谁知道呢?河北山东这个形势,就算陛下南征大胜,也好不了了,七十岁的可以一死了之,二十岁的呢?算了,不说这么远了,先顾眼前吧。” 听着几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蒲速烈长长叹了一口气,缓步回到了自家厅堂之中。 身为上朐水猛安的地主,蒲速烈这两天过的十分煎熬,作为距离益都城最近的猛安,他这里成了所有人聚集的大本营,这与他想不想无关。 再加上乌延胡沙虎在此闲居,所以所有的阴谋与交易都会在这里进行。 进入厅堂之后,除了乌延胡沙虎依旧端坐在主位之外,今日来的那十几名忠义军甲骑其中三人也列坐其中。 除了今日十分放肆的典论与刘平哥,还有一名自称斜卯张古的雄壮武士。 见此间地主归来,乌延胡沙虎说道:“他们做了什么准备?” 蒲速烈摇头叹气:“哪有什么准备,孔大目那厮麾下最多也就是有一些汉军,各个猛安凑一凑,总能凑出一两千兵马的。益都府还有一些国族官员,到时候里应外合,大开大门,杀了孔大目,举城向魏公投降了事。” 还真别说,这套计划简单归简单,却成功率颇高,有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感觉。 乌延胡沙虎继续问道:“然后呢?” 蒲速烈摇头:“然后,然后就指望魏公真的有颗公正仁心了。” 典论嗤笑:“蒲速烈,你以为所有人都与你们女真贵人一般吗?” 蒲速烈不想争辩,只是摇头。 而乌延胡沙虎却是出言:“典论,你还年轻,不知道女真贵人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典论双手一摊,同样懒得争辩。 你岁数大,说什么都有理。 “我与我阿弟蒲卢浑都是普通部民出身。”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乌延胡沙虎陷入了回忆之中:“是因为我俩敢冲敢打,所以入了二太子的法眼,收入帐下。我俩的出身算是好的,与我弟跟随四太子渡江攻建康的斜卯阿里,干脆就是最低贱的阿里喜出身。 那时候,无论是谁,只要有本事,就算最低贱的奴隶都能登上世袭猛安,行军万户的座位。那是大金开国的辉煌时刻,距现在已经五十年了。” 典论摇头:“你就算是再说一百遍金国的恩德,再讲一万遍开国时女真国族如何如何,还是抵不过如今官家对百姓的酷烈,也抵不过你们这些贵人视底层为泥土。 我入寨的时候,在寨子外面见到许多在朐水畔搭窝棚之人,他们总是女真国族吧?你真的把他们当成人来看了?” 乌延胡沙虎摇着满头白的头发:“都一样的,无论汉人还是胡人,都一样的,你以为汉人就不视底层为尘土了?若真的视天下汉儿为手足,为何那宋国赵构要放弃中原?为何要杀岳飞呢?” 典论神色也变得严肃:“魏公与刘郎君不一样的。” 乌延胡沙虎露出笑容:“因为他们有仁心?会为了不相干的汉儿付出一切?” “不,恰恰相反。”典论肃容说道:“因为他们要尽全力做对的事情,如若力有不逮,他们就会迅速取舍。这也是我主动请缨前来的原因。 魏公想要存下更多人命,益都府四万户能救最好,不能救,就要为山东全局考虑,即便下重手杀光也在所不惜。 你还是不明白,魏公他们是有菩萨心肠,也是有霹雳手段的!”乌延胡沙虎大笑:“这么说来,魏公倒是与刘彦宗那厮有些相似了。当日张觉叛乱,刘彦宗虽然跟张觉相善,但为了平息局势,却还是助二太子攻杀张觉。” 说到这里,乌延胡沙虎莫名一叹:“这也就是我为何不想再从军的原因了,以往生死相托的故友立场决裂,沙场厮杀,这是何等催人心魄?” 眼见乌延胡沙虎复又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典论直接带着其余二人起身告辞了。 他们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老鸹瓢子的往事,就让乌延胡沙虎将所有往事一起带到坟墓中吧。 乌延胡沙虎目送三人离去,对一旁一直闭嘴不言的蒲速烈说道:“都准备好了吗?” 蒲速烈点头,却依旧犹豫说道:“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乌延胡沙虎笑道:“你是个聪明人,难道还不明白忠义军提出的第三个条件是什么吗?这些事,咱们干与让魏胜干,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结果。 今日那个小家伙再没有礼数,却还是有一句话说对了,女真国族到了这一步,还是咱们这些头人的错误,既然如此,就让头人们赎罪吧。” 蒲速烈长长叹气,终究还是不发一言。 于此同时,同样在长长叹气的还有身在益都城城头的益都府钤辖孔大目。 金国因为是部落与封建并轨的体制,所以无论军政都有两套班子。 就如同女真大军是猛安谋克制,而汉儿军则是总管统制的军阶一般,作为山东统治核心的益都府统军司也是胡汉两套制度。 也因此,钤辖这个理论上的一府最高军事长官地位十分尴尬,他虽然在理论上能命令益都府所有的军事力量,但益都府最大的军事力量猛安谋克户们是另一套系统,根本不搭理他。 孔大目根本不可能从猛安谋克户中征召兵马,而能做此事之人此时一路顺利的话,应该已经逃到了大名府左近了。 想到这里,孔大目就不禁问候了完颜雄举祖宗十八代。 说句实话,孔大目身为汉人,在如今的局面中根本不用为金国效忠,如果高举义旗的话,那么无论是魏胜还是耿京,都会十分痛快的将其接纳,甚至在军中给他留个位置,从此之后走上抗金的道路。 然而人与人毕竟是不同的,哪怕同为汉人,但身份与经历的差距也会使得每人的想法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原本的山东统军司都总管完颜奔睹对孔大目有知遇之恩,他就算对金国不屑,却也必须要以死报答恩主的。 当然,孔大目对于守住益都城还是有些信心的。 作为金国在山东的统治核心,益都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周围还有小城小营来呼应,堪称易守难攻至极。 然而孔大目此时面对的最大问题是,城池虽然坚固,却没有多少人手去镇守,就他手下的千余汉儿军,别说城外山城,益都城头都站不满! 若是寻常情况,孔大目还可以召集民夫青壮来守城,可这不是山东汉人皆反了吗?如何能指望汉儿民夫在面对义军的时候奋死保卫大金江山? 所以,即便是再艰难,再不情愿,孔大目依旧派遣能言善辩的小吏去猛安谋克户请求援军去了。 可几名小吏没带回来援军,而是带回来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女真人要投靠忠义军,来夺取益都府献城了! 这下子不只是孔大目,就连益都府上下官吏都傻了眼了。 这些猛安谋克户人多嘴杂,根本没有保密的意识与能耐,仅仅不到两天,就将魏胜给的唯一一条活路传得沸沸扬扬。 猛安谋克户是金国的主人,是军户,是食利阶级,他们此举迅速给孔大目一种‘臣下刚要死战,陛下为何先降’的无力感。 这益都府,还能守下去吗? 忘了设置定时更新了,抱歉抱歉 (本章完) 第382章 女真国族复为贼 第382章 女真国族复为贼 “大哥,你说这益都府还能守下去吗?” 益都城的城头上,孔大目的心腹低声询问。 孔大目闻言只能苦笑以对。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二十三日,也就是魏胜所给的期限最后一日,而益都城的局势已经彻底混乱起来。 女真人毕竟在金国占据主导地位,当他们下令决心做一件事的时候,无数身处要职之人就会行动起来。 也因此,益都城此时可谓字面意义上的七处冒火八处生烟,这里乱完那里乱,孔大目不得不派出原本就很稀少的心腹兵马,前去平乱。 然而作乱的不是这个贵人,就是那个县令,清一色的全是女真人,寻常汉儿军根本不敢处置他们。 就在这时,在城外的探马也回报回来,有近两千骑兵自十几个猛安谋克户中汇合起来,大摇大摆向着益都城开来,并且对探马说,要协助孔大目守城。 另一边,一直在潍州与临朐驻扎的武成军与东平军也开始发动,向益都城攻来。 局势恶化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使得孔大目根本一时间难以控制局面。 说到底,他毕竟只是个在金国官府体系中的汉人而已。 很快,孔大目的心腹就已经支撑不住,纷纷来到孔大目身边寻求对策,任由益都城的局面变得越来越混乱。 “守不住的。”有人愤愤出言:“而且女真人自己都想要献出益都城,咱们汉儿为什么要为金国卖命?钤辖,现在益都城是你说了算,带着俺们一起投靠忠义军吧!” “是啊!” “咱们也反了吧!” 孔大目面如死灰。 他知道不是这一千多汉儿军不忠心,事实上,到了此时还在劝他反正,而不是直接绑了他,就已经说明了心腹部下没有一人负他孔大目了, 走到这一步,不仅仅是眼前的形势所迫,更是几十年来金国在山东的倒行逆施而导致的。 孔大目对金国也不是特别忠心,最起码没有忠心到甘愿为之赴死的程度,然而他从一个寻常都头坐到了一府钤辖的官位,全靠完颜奔睹的知遇之恩,他不得不报。 “你们走吧,去投靠忠义军吧。”孔大目无力摆手,见有人还要再劝,他复又说道:“你们这群夯货见识不明,我给你们指一条明路。从现在开始,严守城门,不用留手,谁敢作乱就要杀光谁,不要放那些女真人进来。尤其要保护好仓城与武库,到时候你们若是能将益都城完完整整的献给忠义军,说不得还有一个前途。到时候,我的家小就拜托诸位了。” 说着,孔大目长礼下拜,慌得数名心腹连忙上前搀扶。 孔大目身侧一人此时却大声说道:“没听到钤辖有令吗?这不只是事关弟兄们的前途,更是事关家小安危,全城百姓的生死,还不快去做!” 在这人的驱赶下,其余人终于还是或叹气,或跺脚,纷纷离去了。 而刚刚发话之人却是依旧站在孔大目身侧。 孔大目诧异询问:“胡二,你为何不走?” 胡二咧开嘴巴:“钤辖,不是你经常夸俺是个精细人吗?俺与那些夯货不同,他们只道钤辖会归隐,会归朝,俺却知道钤辖有了一死以报楚国公知遇之恩的意思了。” 孔大目摇头失笑:“那你是想要劝我?” 胡二同样摇头:“俺一个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的泼皮,若不是钤辖提携,此时已经不知道死在哪个阴沟陋巷里了。俺也是要报钤辖的知遇之恩的。” 孔大目知道胡二的性子,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再劝。 两人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在脚下响起的惨叫声打断了。 汉儿军对女真人的清算开始了。首先被斩杀的就是把守各个城门的女真人,他们原本还想着与城外的猛安谋克户作呼应,开门献城,却没有想到刚刚还畏畏缩缩的汉儿军突然下起了死手,猝不及防之下,几乎没有任何女真人逃脱,纷纷被斩成了肉酱。 随后一千汉儿军呼朋唤友,守住城门、武库、仓城三个地方之后,开始对城内的女真人展开了血腥屠杀。 刚刚女真人作乱的时候,女真人是君,汉儿军是臣,所以汉儿军拿这些女真人没有任何办法。 然而现在汉儿军是义军,女真人是入寇胡人,双方地位瞬间反转,汉儿军再也没有顾及,直接举起了屠刀。 此时益都城中的女真人都不是什么顶尖的高官显贵,真正有私兵的贵人早就逃跑了,因此在面对汉儿军时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转瞬之间,数个大宅子就被屠成了平地。 孔大目早就将事情抛之脑后,打开城门,与胡二一人一马,全身披挂,手持弓枪,越过护城河,来到官道最为狭窄的地方。 只是等了片刻,就在城头将‘金’旗拔出,换上临时赶制的忠义大旗之时,北方烟尘阵阵,似有千骑奔涌而来。 竟然是猛安谋克户们先到了。 孔大目拎着长枪,摇头失笑,随后则是仰天大笑出声。 胡二凑趣的问了一句:“钤辖何故发笑?” 孔大目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用长枪指了指正在扑来的女真骑兵:“到最后,想要夺取益都府献给汉人的是女真人,用命来保卫大金山东统军司的,并且要为之殉死的却是你我两个汉儿,你说好不好笑?” 胡二同样失笑,笑得前仰后合,以至于扶着马鞍才没有落马。 在两人的笑声中,女真骑兵越来越近,一人越众而出,在距孔大目三十余步时勒马止步:“孔大目,你可是来降的吗?” 孔大目瞥了那人一眼,没有任何搭理对方的意思,只是回头对胡二说道:“苦了你了,为全我的忠义之名,为了我一己之私,竟害了你的性命。” 胡二摇头:“俺之前就说了,是为了回报钤辖的知遇之恩,再说了……” 说到这里,胡二复又笑出声来:“再说了,千年之后若是还有人记住你我,反而会记住你我都是为胡人张目的鹰犬,哪里会有什么忠义之名呢?忠义之名是人家忠义军的。” 孔大目点头:“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世事纷乱时,当凭己心行事,如此而已。” 胡二重重点头:“钤辖说的正是俺心中所想。” 叫阵的女真人见到孔大目不搭理他,再次喝骂出声:“孔大目,你这厮倒行逆施,今日当死!还不速速……呃……”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早就觉得此人聒噪的胡二搭弓引箭,一箭穿喉而过,叫阵女真人立即捂着喉咙落下马去。 “冲!”孔大目没有再说什么,挺起长枪,当前冲杀向前。 胡二默不作声,以连珠箭的手法将箭矢射向女真人。 女真骑兵只是稍稍慌乱,就迅速聚集起来,蜂拥向前。 两名忠于金国的汉人与千余反叛金国的女真人正面厮杀在一起。 即便孔大目与胡二两人武艺高强,甲胄齐全,终究还是处于人数上的绝对劣势。在正面斩杀七八名女真人后,两人的战马很快就在箭雨中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两人踉跄着爬起,女真人不敢上前作战,只敢环绕用弓箭射击,不过片刻,孔大目与胡二就被淹没在了箭矢之中。 金国山东统军司最后两名忠臣,就这样十分讽刺的死在了女真国族箭下。 (本章完) 第383章 不负鬼神不负人 第383章 不负鬼神不负人 石墩虎亲手割下孔大目的首级后,将首级挂在马鞍侧边,板着一张脸,来到了益都城下。 “开门!我是石墩虎!时水石墩猛安的人都滚出来!” 石墩虎的心情可谓十分不顺,原本他还以为益都府唾手可下,却没有想到孔大目直接出城拼命,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好不容易才将孔大目弄死,益都城却是大门紧闭,城头之上城头之上的金旗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忠义大旗。 这是哪一家得手了? 那岂不是说明他石墩虎的献城大功已经没了? 想到这里,石墩虎心情更加恶劣。 “快开门!哪个啖狗屎的守着城门呢?见了我还不开城门!” 石墩虎复又喝骂了两句,城门依旧没有动静,而城头上则是一阵脚步声。 石墩虎仰头看去,却见几名汉儿打扮的军官指着他大声说道:“城下之人就是石墩老贼,射死他!” 命令刚落,一阵稀稀拉拉的箭矢就从城头射下。 比较靠前的女真骑兵立即倒下七八人,石墩虎仗着盔甲齐全,拨马便逃。 逃出几十步,脱离了弓箭的射程之后,石墩虎回头大骂:“李小三,你是吃错药,得了失心疯不成?敢他娘的向我射箭!” 唤作李小三的军官没有回应,只是冷笑着将手中物什远远掷出。 辫发在空中飞扬,石墩虎定睛看去,正是一颗女真人的头颅。 “你!你!……”仿佛见到一直匍匐于自己脚下的猫咪伸出利爪择人而噬一般,石墩虎大脑空白,张口结舌半日,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这还没有完,似乎是城头每个人都拎着首级,纷纷将人头扔下城下,女真人的首级犹如雨点一般,从空中划过弧线,落到地上滚动起来。 到最后,干脆有被五大绑的女真人被摁到了城头女墙上,大刀斩落,以行刑的方式,在千余女真骑兵面前,将益都城中的女真人一一处决。 一开始女真骑兵还在喝骂出声,到最后人头尸体在城下堆了浅浅一层之后,千余女真骑兵鸦雀无声,只有低声哭泣与马匹嘶鸣声间或传出。 虽然知道山东各地都在爆发对女真人的清算,但听说是一码事,真真正正发生在眼前,就是另一码事了。 所有女真骑兵都万万想不到,汉人的报复是如此酷烈与不留情面。 一股心底升腾而出的寒意在女真人中间蔓延开来,使得所有骑兵犹如被冻结住一般,别说行动,连言语都很难发出来。 “女真狗!”李小三大声喝道:“别看今日杀了你们这么多族人,但俺跟你说,这事没完,什么时候,老子将你们骨头嚼碎了,咽下去,咱们才算两清!” 此时的城头上已经不只是汉儿军了,还有益都城中被组织起来的汉儿青壮,听闻李小三的喝骂,纷纷鼓噪欢呼起来。 石墩虎的目光终于从城下的尸首堆中拔了出来,先是有些失神的看了看城头,随后又回望自家那如同寒风中瑟瑟发抖鹌鹑一般的千余骑兵,终于还是长叹一声。 军心已破,别说没有攻城器械,就算有,这千余骑兵也根本不可能再有勇气作战了。 他们毕竟不是女真正军,只是在官家挑剩下的一群民兵罢了。 在沉默许久,直到有心腹前来询问之时,石墩虎方才长叹说道:“走吧!回去各自守卫城寨,等着忠义军来处置益都府吧。” “从此之后,山东不复大金所有了。” 说罢,石墩虎拨马回头,带着这些骑兵无功而返。 千余骑兵各自分散,回到自家寨子,只有各自头人脸色苍白的跟在石墩虎身后,回到了上朐水猛安。 “这么说来,你们竟是连益都城都没有进去吗?”乌延胡沙虎也愣住了。 他原本以为石墩虎这些人再废物,要闹出事来也得到了益都城被夺下之后才会发生,却没有想到,竟然连益都府都没有拿下来。 这可是山东统军司的所在地啊! 金国一共就三大统军司,三大招讨司,都是金国在一地的统治核心,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失守了? 哪怕再空虚也不可能吧?! 但是事实就在眼前,容不得乌延胡沙虎不相信。 乌延胡沙虎先是呆愣片刻,复又摇头失笑出声:“算了,无论如何,益都府都算是归于忠义军了,终究还是完成了对魏胜的承诺。” 石墩虎等人皆是一愣,随后复又叹气:“可若是这般,咱们这些人没有功劳,又如何在反正之后被魏公高看一眼呢?” 乌延胡沙虎点头:“这倒是个大问题,不过先让那些壮士回禀忠义军,最起码要让那魏胜知晓事态变化。” “这……” “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如果不主动让他们回报,在他们探查出来之后,添油加醋说些什么,咱们就管不了了。” 蒲速烈闻言跺脚:“我现在就去通知他们。” 说罢,他迅速起身离去了。 乌延胡沙虎点头,复又说道:“至于接下来如何,还得与诸位头人再议一议。诸位奔波一路,想必也饿了。” 说罢,乌延胡沙虎让人迅速端来饭菜酒水,分布在各个头人身前:“忠义大军已经要来了,咱们边吃边说。” 三十几名头人也是饿的紧了,纷纷大嚼起来,不过片刻,各自案几之前的饭食已经吃下大半。 乌延胡沙虎同样吃了几口饭食,在饮了一杯米酒之后方才开口:“其实在忠义大军身前存身还是比较简单的,因为魏胜只给了三个条件,只要完成这三个条件,益都府四万户就算是过关了。” 说着,他伸出了三根手指:“第一个条件是让咱们搞清楚,究竟是谁错了。” 石墩虎放下筷子,有些不安的扭了扭屁股,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只听乌延胡沙虎继续说道:“现在看来,自然是大金皇帝错了,自然是大金官府错了。” “第二个条件就是要如何处置犯错之人。”乌延胡沙虎伸出第二根手指:“这件事咱们如今勉勉强强完成了一半。” 石墩虎觉得腹中微微胀痛,却也没有在意,还以为刚刚骑马奔波之后又大吃大喝所造成的,摇头回应:“大金官府的人被汉儿军杀光了,终究不是咱们做的。” “老夫不是这个意思。”乌延胡沙虎含笑摇头,下一句话就石破天惊:“阿虎你这就是在装糊涂了,大金的官府从来都是官家与猛安谋克户共治,就比如阿虎你了,统军司能命令你,难道孔大目孔钤辖能命令你吗?咱们这些头人,也是大金官府的一部分。” “家老……你这话……你这话的意思我就听不懂了。”石墩虎腹中更加疼痛,此时只能强笑以对。 乌延胡沙虎笑着说道:“听不懂就听不懂吧,因为这事关第三个条件。也就是魏胜让咱们保证在接下来不犯错,你们想没想过,这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让咱们效忠于忠义军罢了。”又有人回应。乌延胡沙虎:“这你可就错了,今日你可以为了活命,连女真国族的身份都不要了,明日你为了富贵叛离忠义军,想来也不奇怪。 老夫这么说吧,魏胜想要对咱们四万户做的,从来都只是编户齐民而已,让所有女真人改汉姓,习汉俗,都是这之前的准备,他想要将十几万人直接牢牢抓在手里。” “呃……” “肚子……” “这饭食酒肉里有……” 这时候,不只是石墩虎,其余人也感到一阵腹痛,复又全身无力起来。 “这饭菜有毒,胡沙虎,你为何要这么做?”石墩虎扶着案几想要站起来,却因为疼痛而未能成行,只能半趴在案几上,悲愤的向乌延胡沙虎大声质问。 乌延胡沙虎摇头以对,以一种朽木不可雕的语气说道:“咱们都是官府中的一员,你们又不可能真正的放弃头人身份,真到了编户齐民的时候,肯定会鼓动部众闹事。 可偏偏女真人与汉人之间是有死仇的,即便魏胜压制,汉人也不会给咱们第二次机会,到时候四万户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有人听到这里,推倒在身前案几,将其上的残羹剩饭撒了一地,一边在地上痛得惨呼,一边大声说道:“只是因为……只是因为可能……就要将俺们都杀了?” 乌延胡沙虎定定看着那人:“你可以不把这四万户女真人当人看,但老夫不成,老夫是从大金开国时走过来的,那时候即便是太祖也是住草棚子,大军议的时候,大家都围着篝火来坐,无论尊卑,畅所欲言,太祖也只是在椅子上多一张虎皮罢了。 与这四万户相比,杀你们三十多人算什么?杀三百人老夫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石墩虎瘫坐在案几之后,黑色的血液从七窍中流了出来,他艰难的伸出手,指向了高居主座的乌延胡沙虎:“我……我做鬼也不……” 一句话没有说完,石墩虎就瘫在案几上,气绝当场。 乌延胡沙虎依旧坐在主座,叹了口气,喃喃说道:“用不着你做鬼时如何了。” 蒲速烈带着几名亲信甲士从门外走来,见到满是狼藉的厅堂之后,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泪落当场。 而跟在他身后的典论也是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以这种方式落下帷幕。 “蒲速烈。”坐在主位的乌延胡沙虎却是大喝出声。 “乌延公。”蒲速烈一个激灵,立即拱手应诺。 乌延胡沙虎此时真的犹如一只老虎一般,须发皆张的大吼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身负重任,难道还要哭哭啼啼,作小儿女态?你听我最后一言,益都府四万户最后究竟是什么下场,就看你的了!” “我……我……”蒲速烈瞬间变得极其慌乱。 然而乌延胡沙虎却没有再理会其他人,只是抬头望天,犹如隔着房顶看到了金国开国英杰的在天之灵:“太祖!二太子!胡沙虎今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女真国族存续,没有一点私心!此言天地可鉴,日月可证,我现在就将心刨出来给你们看!” 说罢,这名经历过金国开国时一系列大战的老将从袖中抽出解腕尖刀,扯开衣领,狠狠刺到了心脏位置,并且用尽全力向下一扯。 当然,即便是乌延胡沙虎,也不可能在死后将心脏掏出来,其人直接扑在了身前案几上,鲜血随即蔓延而出。 厅堂中复又一阵寂静,原本还有两名中毒的渤海头人强撑着挣扎,眼见这一幕,反而没了一点念想,如同夜枭一般嘿嘿冷笑几声后,闭目待死。 “诸位壮士,事情就是这般了。”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良久之后,蒲速烈对着典论拱手说道:“还望诸位能将所有事情据实告知魏公,益都府四万户名册随后送上,还望魏公能看在我等苦心的份上,有所怜惜。” 典论默默点头,对主座上的乌延胡沙虎拱了拱手后,扶刀转身离去了。 待典论走远之后,蒲速烈终于忍耐不住,瘫坐在地,嚎啕出声。 此时忠义军距离益都城已经很近了,不过两刻之后,典论就到了正在行军的武成军之中,并且见到了魏胜与呼延南仙。 将事情大略简单复述一遍之后,呼延南仙愕然良久,方才转头看向魏胜:“魏公一开始……一开始就能预料到如此结果吗?” 魏胜微笑摇头:“大势所趋罢了,什么结果都不意外,只不过原本老夫还以为这益都府四万户得内乱死一些人才能定下,没想到这乌延胡沙虎还能有这种手段,真是不俗。” 呼延南仙低头思量片刻,有心想要反驳几句,却在最后不得不承认,之所以能这么迅速的平定益都府,还是因为忠义大军的对敌政策起了重大效果。 益都府四万户可是十几万人,哪怕十几万头猪,捉也得捉几个月! 不过呼延南仙嘴巴却是不会落下风:“魏公,这些猛安谋克户没有狠狠死上一批,粮食还能撑到明年秋收吗?” 面对属下略微不怀好意的疑问,魏胜竟然直接点头:“呼延将军说的有理,这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说着,魏胜回头呼唤:“二郎。” 在其身后与参谋军事说些什么的魏郊立即拍马上前:“父帅,可有军令?” “正是。” 魏郊迅速下马,有文书备好文房四宝,他则是直接靠在马鞍上,准备书写军令。 “传老夫将令,命忠义大军后军统制张青率东平军继续向西进军,分散驻扎小清河,阻断河北金军可能的援军。” “命临沂知县崔蛤蟆为益都府尹,总管益都府民事,赈济灾民,备粮备荒,疏通沟渠,对益都府四万户进行编户齐民,打散安置。” “命忠义大军参谋军事魏郊带四十七个分地小队,丈量田亩。记住,虽然他们的头人都被处决,但其他人也不应该放过,让他们各自检举,对罪人进行公审,无论胡汉,罪大恶极者,皆斩立决。其余按照寻常制度,以作安置。” “命忠义大军武成军统制呼延南仙总管益都府军事,配合益都府政事。” 说着,魏胜伸手抓住了呼延南仙的双手,诚恳说道:“呼延将军,老夫给武成军一万兵额,许你便宜行事之权,可着机进退。益都府一线防务,就全权托付给你了。” 饶是见识过许多场面,然而自己一名降将被予以方面之任,还是让呼延南仙感动不已,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低头应诺。 “至于老夫。”魏胜顿了顿,继续说道:“老夫就要为山东去夺取粮草了,但愿时间还来得及。” 说罢,魏胜看向了南方。 呼延南仙也不由自主的顺着魏胜的目光望去。 两人的目光仿佛穿越了苍茫沂山,穿越了数百里山水,抵达了黄河之畔。 彼处,忠义大军主力已经集结至此,准备对金军后勤大动脉开刀了。 为了阅读体验,两章合一章。 (本章完) 第384章 旗猎风鸣带北寒 第384章 旗猎风鸣带北寒 “姓名。” “黄杰。” “家住在两淮?具体在什么地方?” “庐州北边的梁县。” “梁县……你知道梁县发生何事了吧?” “……自然晓得,只不过我家离县城比较远,算是个小村子,金贼不可能专门到那里去屠村。” “那你既然不是报仇心切,为何想要加入我们靖难大军?” “……小官人说笑了,自然是想回家。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家狗窝,人离乡贱。靖难大军有‘打回老家去’的旗号,我就来试试。” “之前可有军中经历?实话实说便可,淮南两路乱成这个样子,逃兵多了去了,没人在乎你。” “不瞒小官人,我曾经为县中的弓手,因为小事恶了都头,不得已,跟着乡人经商,才逃过一劫。我确实是有厮杀经历,不说当弓手的时候杀贼。就算后来行商之时,也收拾过几个劫道的。” “那也就是有些战阵上的手艺。我看你识字,募兵牌子上写着的军中待遇,你都看明白了吗?” “看明白了,却还是有些疑问。” “说来。” “跟着大军回山东,真的有地可以分吗?” “自然是有的。呵呵,没人是傻子,如果不是能分地分钱,靖难大军如何能打得这么多硬仗?其实你也不用怀疑,有些事情,跟着大军吃两顿饭就全明白了。若都统郎君连吃到口中的饭食都一文不差的兑现,如何会在这种大事上扯谎?到时候军心士气还要不要了?” “既如此,我黄杰干了,愿追随靖难大军打回老家去!” 甄宝玉点了点头,在木牌上写了几个字,复又吹了几下,推到黄杰面前:“拿着木牌,到破敌军张统制处报到,那里会给你登记造册。” 黄杰点头,起身离去。 甄宝玉刚要伸个懒腰,又有一人坐到他身前:“俺叫郑一奇,是濠州人,是孬种逃兵,现在俺知道错了,靖难大军能不能收下俺,让俺打回濠州去?” 甄宝玉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发现郑一奇虽然有两枚硕大的黑眼圈,却是身材高大强壮,似乎是军官一样的人物。 “这位壮士,我这里只是招募寻常军卒,若壮士是军官,可到各个营中毛遂自荐。”甄宝玉低声劝告。 “弟兄们死的死,散的散,俺还算个什么军头。”郑一奇惨笑道:“再去指挥别人岂不是害人?不过幸好俺还有一膀子力气,还能上阵杀敌,还望小官人能给个机会。” 甄宝玉叹了口气,在木牌上写了几笔,递给了郑一奇:“你本是将官,弓马娴熟,且到飞虎军报到。” 郑一奇起身拱手,刚刚想要说一些场面话,却见北方官道上烟尘滚滚,游骑往来,似乎有一支大军正在赶来。 不多时,就有战马奔腾而至,千余骑士簇拥着一面李字大旗缓步而至。 两名认旗高高举起,一面上书淮西制置使、宁国军节度使,另一面上书池州屯驻大军。 李显忠终于到了。 要说此次两淮战局之中,表现最亮眼的除了从山东支援而来的靖难大军,就是李显忠的池州军了。 在最为混乱的战争初期阶段,李显忠靠着敏锐的战略洞察力以及对朝中诸公的深切认知,扛住了压力。 他没有听从或是孤军赴庐州迎敌,或是扔下一切回保江南等一日三变的调令,而是率大军到真州,护住了淮东大军的侧翼,这才没有让完颜亮断掉刘锜的后路,为反击保住了有生力量。 可以说,金军没有一股脑的捅穿长江,杀进江南,宋国局势没有彻底一发不可收拾,李显忠功不可没。 当然,李显忠的连番抗命行为肯定会遭到朝中非议,最起码当朝右相陈康伯就不止一次严厉申斥。 更加理所当然的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在刘锜等淮东诸将纷纷为李显忠求情请功之下,之前的抗命也就不了了之了。 也因此,朝中在磨蹭许久之后,终于将淮西制置使这个关键的官职授予了李显忠,让其总揽淮西战事。而虞允文则是被任命为权江淮宣抚使,依旧兼任督视江淮军马府参谋军事,算是江淮政事、军事都能起到举足轻重作用的存在了。 这个任命可以说极富大宋特色了。 刘锜理论上能总揽两淮战事,却因为下面有李显忠这个淮西制置使,上面有叶义问这个枢密相公,根本无法做到一言而决。 李显忠理论上应该能总揽淮西战事,却因为有虞允文这个宣抚使掌管钱粮,而不得不对虞允文有所屈从。 事实上,虞允文所在的位置,如果按照两宋政治惯例来说就已经可以算作帅臣了。碰上些强势的文官士大夫,比如韩琦、宗泽等人,就可以动用手中的权利,将各个武将驱之如牛马。 可偏偏虞允文的宣抚使只是权宣抚使,一个临时任命而已,就算虞允文想要夺权,面对一个正牌制置使,也终究还是得费一番工夫。 而最上方,理论上能指挥一切军事的枢密相公叶义问,偏偏是个不知兵的废物。 所谓层层掣肘,异论相搅乃是大宋的特色,不可不品尝。 有人认为这是大局观,刘淮认为这是脑血栓。 这么一套安排下来,这四个人中别说是再出个王权那般的人物,就算单单力气没有往一个方向使,没准就会出大乱子。 当然,刘淮对此是放心的,因为他开了天眼,知道刘锜、李显忠、虞允文的能力与忠心,也知道叶义问已经无能到无法坏事的程度。 但宋廷中难道还有穿越者吗? 如果宋廷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在大敌当前,金军已经压到长江的时候,宋廷还在玩这一套是不是有些过于扯淡了。 当然,刘淮的恼怒之处还不仅仅于此。 此时他看着手中宋国发来的任命文书,面对一众将官,直接冷笑出声。 任命文书上写着一系列夸赞的话语,只在最后任命刘淮为靖难军节度使,知益都府,节制河北路忠义兵马。 刘淮还知道的是,魏胜被任命为山东路忠义军都统制兼镇江府驻扎御前前军统制,仍知海州。 耿京被任命为天平军节度使,知东平府,节制山东路忠义兵马。 这个任命可太有意思了。 山东义军本来有三大山头,分别是魏胜、张荣、耿京。 其中张荣原本就是宋国体制内的军官,早早被任命为淮东副总管不说。 忠义军此时干脆被官方在事实上拆分成两部分,其中刘淮的官职要在魏胜之上。 天平军的势力范围在山东西路,靠近河北,宋廷却给了耿京节制山东兵马的权力。 忠义军的势力范围在山东东路,宋廷却给刘淮节制河北兵马的权力。 作为山东义军首领的魏胜没有任何节制其余兵马的权力,从三个山头地位最高之人,变成了垫底的存在。 就这么说吧,如果魏胜、刘淮、耿京三人私心稍稍大一些,这个任命发出之时,三人就会直接开始军事对立。 刘淮捏着任命文书,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心中的怒意简直摁都摁不住。 宋国朝廷的这群人,究竟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当成什么了? “都统郎君,虞相公有令,让都统郎君去参加宴饮。” 有军使报名而入,刘淮也只能强自压抑怒火,披上大氅,走入寒风之中。 这狗日的宋国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了。 刘淮担心再被这么气下去,早晚有一日,他会忍不住放过面前的完颜亮,率靖难大军去临安痛陈利害。 (本章完) 第385章 男儿本自重横行 第385章 男儿本自重横行 “哈哈哈哈。” 刘淮来到虞允文所在的中军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去,而此时的中军大帐处,已经是一片欢声笑语。 李显忠亲率大军抵达采石,使得当涂防线固若金汤,这的确是一件值得大肆庆祝的大好事。 也因此,不只是池州大军,就连淮西军与洞庭湖水军诸将也被请过来,一同宴饮。 刘淮也不得不给虞舍人,也就是此时的宣谕相公的面子,带着靖难大军诸将来凑热闹。 池州大军有些人刘淮已经见过,甚至曾经并肩作战,比如韦永寿韦世坚父子,他们就曾经在皂角林之战中证明了自己的勇武,此时见到刘淮等人后纷纷起身迎接。 “这位就是靖难大军都统刘淮刘大郎了。”虞允文对身边头发白的大将介绍道。 这名身材高大雄壮,略微有些罗圈腿,胡子卷曲的将军正是李显忠了。 此时的李显忠已经五十二岁,比虞允文还大一岁,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以至于刘淮竟然一时间无法将其与那名破家归宋,并且摆了完颜撒离喝一道的小将联系起来。 细细想来,那竟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刘都统,久仰大名了。”李显忠主动迎了出来,大笑出声,握住了刘淮的双手:“阿坚不知道在我耳边提了多少次刘都统的名字,说是此战虽然艰难,但能见到刘都统这样的英雄豪杰,过往苦战都成甘甜琼浆了。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所谓轿子众人抬,刘淮听李显忠一阵吹捧,当即说道:“若不是池州大军当机立断,与金贼死战,两淮江南局势现在已经糜烂到不可收拾了,李都统可谓有擎天保驾之功,末将是万万不如的。” 两人复又互相吹捧了几句,携手入席。 军中不许饮酒,也因此这顿饭菜没有什么味道,除了池州诸将赶了一天路饿得紧了,低头大嚼之外,其余人在吃了几口后,就开始互相拉关系,打听最新消息。 这顿宴饮的主要目的也是让几支大军的主要将领们互相认识一下,不至于真到了战时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 真正的正事得到了宴饮之后才去做。 不到半个时辰,接风宴结束,诸将自回军中掌军,中军大帐中只剩下了虞允文、李显忠、刘淮、李道四人。 李显忠饮了一口茶汤,不复之前笑眯眯的模样,肃然说道:“刘都统,我听虞相公说你有克敌制胜的计划,可否让老夫一观。” 刘淮点头,直接走到了大帐侧前的舆图之前。 “现在我军猬集在当涂,金贼集中于和州,双方隔着一条大江僵持对峙。” “可我军是担心金贼自采石渡河,金主完颜亮却不可能是因为担心我军渡河才建立坚营,原因很简单,金贼马步军在陆上的战力远超我等。若是我军仓促渡江作战,则必中金贼下怀。” “所以,我的推断是金主完颜亮还没有死心,还想要从采石渡江,以威胁江南腹地。” 这个问题在之前已经讨论过许多次了,所以李道干脆摇头以示反对:“有洞庭湖水军在江上驻守,金国水军又在下游,他们没有任何机会的。而若是金国在水上没有机会,马步军是不会轻动的。” 刘淮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必须让金贼马步军与水军同时参战,咱们才有机会。” 李显忠抚须看着舆图说道:“刘都统的意思,难道是将金贼放到江心洲甚至东采石,诸军合力,击其半渡?” 刘淮摇头:“金贼也不是傻子,他们没有清扫大江,是不会派遣重兵渡河的。我的战略是这样。” 说着,刘淮将刀鞘比在了西采石金军大营的位置。 “洞庭湖水军,池州大军,淮西军全体出动,向这里猛攻。做出决死的态势,在这里将金贼马步军与水军全都吸引住。” 刘淮又用刀鞘指向东采石以南五十里裕溪口的位置:“与此同时,我亲率靖难大军自裕溪口渡江,攻打东关,巢县,将合肥至和州的辎重补给路线堵死,以威胁金贼后路。” 即便李显忠久历战阵,见到如此天马行空的战略也是愣神许久,手一颤,直接揪下了几根胡子,瞬间疼得龇牙咧嘴。这个战略可行是可行,但对于军队素质,将领能力要求都太高了。 最起码池州大军做不到这种事情。 别的不说,此去虽然是切断金军的辎重线路,却也相当于孤军深入,放弃了自家后勤辎重,如果不能迅速夺取几座城池,就是旷野中自行溃散的下场。 除此之外,金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也会做出相应的战术动作。 他们在得知靖难大军渡江之后,很有可能会派遣追兵衔尾追杀,到时候靖难大军顿挫于东关之下,再被身后的金军撕咬,又是全军溃散的下场。 如果想要拉扯住面前的三万金国正军,究竟要发动何等激烈的猛攻才行? 而且就算身前完颜亮不发一兵一卒,金军也是有一个万户在把守后路,到时候靖难大军说不得就得与一整个万人队正面厮杀,能打得过吗? 仅仅片刻功夫,李显忠就想出来如此多的困难。 然而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对。 原因很简单,这个冒险的战术动作回报实在是太大了。 如果能成功,金军的辎重线路就会被切断不说,后路也会被威胁。 若是能夺回合肥,金军就只能想办法退到淮河寿春一线,淮西就算是光复了。 当然,这三万金军机动力很强,可以到淮东与徒单贞汇合,让六万大军猬集在一起。 然而这符合完颜亮好大喜功的性格吗? 而且到时候难道淮东金军就不怕宋军自淮西出兵,切断淮东金军的退路? 风险越大,回报越大,这是常理。 “刘都统,你这番说法,说的老夫着实有些动心。”李显忠捻须笑道:“但细节还得需要再议,最起码得知道金军到底如何分布,他们身后那一个万户究竟如何分布兵力的。若是靖难大军渡江之后,才发现这一万金军有五千屯驻在东关,那就……” 说着,李显忠摇了摇头。 刘淮也是叹气。 这年头别说手机电话,连电报都没有,探查敌情全靠探马亲眼去看,再加上隔着敌占区,根本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将情报传递回来。 即便靖难大军与淮西军都派遣的探马,却至今还没有一个能传回来确切消息。 李道见李显忠也有些意动,也只能艰难点头。 “如果此计成行,那我就让杨钦率一部水军自姑孰溪入丹阳湖,再由丹阳湖经芜湖水入大江,从而避开当面金军的耳目。然后靖难大军自芜湖水口登船,渡过大江。”李道说罢,又对主座上的虞允文拱手说道:“虞相公,仅仅靠我们洞庭湖水军一部,是难以迅速让靖难大军数千兵马快速渡江的,还得需要虞相公调动江南民力,调集民船相助。” 虞允文肃容点头。 李显忠可不是虞允文这般不知兵的宣谕相公,他是打老了仗的大将,既然他表态说这计划有一定可行性,那就的确有一定可行性。 当然,李道与李显忠如此痛快的同意,还有一个重大原因是毕竟是靖难大军主动出击,自赴险地。 如果是让池州大军来做此事,李显忠恐怕立即就会当场翻脸。 一直坐在首位的虞允文到这时候方才出言:“诸位都是我朝肱骨之臣,只要此战殚精竭虑,来日必将有大富贵。” 刘淮知道这是虞允文在给在座之人政治许诺,也不太在意,只是连连推辞而已。虞允文的话虽然露骨了一些,可毕竟是私下许诺,大家又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说也就说了,不会有御史中丞蹦出来找事的。 李道差不多也是一个态度,只有李显忠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本章完) 第386章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第386章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军议很快结束,刘淮与李道各自归营,虞允文只将李显忠留了下来。 李显忠也知道虞允文所为何事,无非就是此战的主帅权力嘛。 一支军队不可能有两个声音,所以要么李显忠当大将,虞允文老老实实当后勤官员;要么虞允文当帅臣,李显忠老老实实当冲锋陷阵的武将。 李显忠是真的怕了这些大头巾的瞎指挥了,给自己倒了一杯米酒的同时,心中打定主意,即便今日在这里翻脸,即便虞允文将那有着好大本事的刘大郎叫回来做一场,他也不可能松口。 “都出去,围住大帐,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虞允文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后,对帐中与门口侍立军官兵卒们说道:“我与李太尉有要事要谈。” 隶属于虞允文的军士直接听令,一拱手走出了大帐。而其余侍卫则看向李显忠,待他挥手示意后,才纷纷撤出。 “虞相公,我大约知道为何你能立下切断浮桥,守住东采石的大功了。”李显忠笑道:“在如此地形,有如此勇将,金贼又被小利所惑,大事如何不能成。” “李太尉,我把你留在这里,可不是为了互相恭维的。”虞允文将桌上的公文摆放整齐,轻笑说道。 “这可不是恭维,我说的是实话。”李显忠笑容收敛,拿起桌上酒壶,复给自己倒了一杯米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军中虽有禁酒令,但对于李显忠这等老将来说还是比较宽容的,因为他们身上的旧伤与病痛太多了,如果在睡前不饮一两杯,夜间是根本没办法入睡的。 “可反过来说,这也是那刘大郎的本事,以此来证明虞相公知兵,足以统帅全局,是否太儿戏了些。” “李太尉可以继续指挥,可统帅之名,必须由我来做。”虞允文言语表情虽然客气,可其中的意思却是一点都不客气。 “也就是说,若是胜了,我无论立下何等大功,首功必然是虞相公你的;若是败了,虞相公居中指挥,自可脱身,而我却必然会身殒阵中。”李显忠抿了一口杯中之酒,淡淡说道:“我为何要做此等费力不讨好之事?” “我可以给你最想要的东西。”虞允文缓缓说道:“你无法拒绝的东西。” “免了,我想要的自然会从马上取,有何东西需要一个士大夫相赠?” “论功名,若能胜,我都是淮西制置使了,有生之年说不得还能有一个枢密相公之位。论利禄,这些年,朝廷的赏赐还少吗?论女子,天下绝色我挑中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李显忠依然面露微笑,双眼却已凌厉。 可见虞允文的话将这名老将也气得不轻。 “可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虞允文淡淡说道。 “哦?”李显忠似笑非笑的向前探了探身子:“没想到我与虞相公未见过几次,虞相公竟然如此了解我?你且说说,我最想要什么?” “你想要回故乡祭拜祖坟,你想为全家枉死的二百口报仇……”虞允文不说则已,一说就是石破天惊。 “住嘴!”李显忠脸色转冷,盯着虞允文低声喝道。 虞允文才不吃这一套,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米酒。 “你想……”虞允文直视李显忠的眼睛:“你想要回家!” “够了!”嘎吱一声,李显忠将手中的银壶捏扁,怒目圆睁大声怒喝。 帐外的侍卫听到动静,赶紧过来查探,还没有掀开门帘,迎面就被一只变形的银壶砸了出来。 “滚出去!” 侍卫们又慌忙离开,只是将警戒线拉得更开了,毕竟这是主帅相争,若被他人听见,必然会影响士气。 李显忠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平复了心情:“我固然想要,只不过不知虞相公如何给得起?” 虞允文看向大帐门口,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李太尉,你说靖康之乱,乃至往前推到方腊之乱,向后推到此时金贼再一次南侵。期间天下鼎沸,民不聊生,这一切都是谁的错。” “这还用说吗?”虽然不知道虞允文为何说这些题外话,李显忠还是嘿然一声,缓缓回答道:“在外贼人作乱,在内奸臣横行,更有女真大国崛起,内忧外患之下,天下自然土崩瓦解。” “可方腊为何作乱?六贼为何横行?金贼又为何轻而易举的攻下汴梁?” 李显忠默不作声。“再往后,我大宋是没有忠臣还是没有良将?为何赵相公被罢黜?为何岳鹏举被冤杀?为何秦桧这等卖国小人会被重用?为何不能克复中原?为何今日竟然会困守在大江?”虞允文言辞渐渐变得尖锐:“数日前,那刘大郎问我,范蠡曾说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而大宋丢了中原河北关中已然三十四年了,可有北伐之心?” “我的脸简直没有地方搁!” “这些年的宦海浮沉,我终于看明白了,这天下大乱,乱却是自上而起!这大乱的起始正是太上道君皇帝、渊圣。”李显忠愕然抬头,看着面前忿怒到极致的虞允文:“直至于当今官家!” “若不是太上道君皇帝征什么石纲,江南方腊不会反,若不是他任用六贼,金国也不会在灭辽一事上看轻于大宋。若不是渊圣在靖康时瞎指挥,金贼哪能赢得如此容易?若不是当今官家信任秦桧小人,非要让岳鹏举回军,现在已经大破榆关,攻下黄龙府了!” “虞相公!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李显忠表情狰狞:“凭你这些指斥乘舆的话,我就能将你当场斩杀于此!” “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谁会信你?”虞允文嗤笑道:“经岳鹏举一事,朝中对你们武人防备有多深,心里没有思量吗?” 此言一出,李显忠当即泄气,端起酒杯灌了一口米酒,却被呛得连连咳嗽。 岳飞被冤杀,对于南宋的军心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号称敢为天下先的韩世忠,经过此事,心气全无,再也没了当日纵横沙场的豪气,成了一个富贵闲人。 连韩世忠都如此,更别说功劳能力都差一截的李显忠了。 “虞相公,我真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好胆。”沉默了少顷,李显忠说道:“你竟然想要造反吗?” “造反?我世受国恩,怎会造反?你见我带子侄前来了吗?”虞允文轻笑一声,起身端起酒壶,给李显忠空杯中斟满了米酒:“我只不过在想,僭越之事,秦桧可为,我自然也可为。” 李显忠心下恍然,明白了虞允文的意思。 虞允文已经五十一岁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还能活几年?都是老棺材瓢子了,若只是想当一介权臣,则只须有摇旗呐喊的同党,可若真的有代宋的野心,除了同党,必须要有同族的助力,必须要有接班人! 不在此时锻炼子侄,让他们树立威望,要等何时? 曹操可是老早就让曹丕去当了五官中郎将! “你竟然想成为秦桧第二,用此等权势催动北伐?”李显忠也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油子,却依然被面前的文士吓得面无人色:“所以,你才需要在军中历练,以明军旅之事?你才需要在军中树立威望,培养心腹?所以你才要以你的名义取得泼天大的功劳?对不对?” 天地良心!以往李显忠做过最坏的事,无非就是喝点兵血,哪想过夺天下大权,执大宋牛耳? 还是文人心黑啊! “错,我想要成为的是诸葛武侯第二。”虞允文摇头说道:“只是世间并无汉昭烈,丞相之位还得我自己去取。” “当然,朝堂之争自不需李太尉出力,你只需准备好北伐即可。” “诸葛武侯第二……”李显忠盯着杯中之酒,缓缓说道:“三代之后只有一个诸葛武侯,你当不成的。” “虞相公,你若不想当王莽,也只能在司马懿与霍光之间挑一个当了。”李显忠抬头,直视虞允文的眼睛:“要么千载骂名,要么全家死绝,你可有准备。” “若成大事,生前事身后名,全都顾不得了。”虞允文坦然说道:“事事瞻前顾后,荣华富贵自然可保,可若天下苍生何?” “好!好一个若天下苍生何。”李显忠终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主帅是你的了。” “除了战场之外,我不会给你一丝一毫额外的帮助。我会一直看着你,看你是不是真的想克复中原,看你究竟是不是个权奸。若是你敢反宋,我就会出兵,将你碎尸万段!” “很好。”虞允文点头说道。 李显忠站起身来,缓缓向帐外走去,走到一半扭头问道:“虞相公,我只是一事不明,你为何如此笃定此次金贼南侵,大宋一定得胜呢?” 虞允文坐回到了主位,微微一笑说道:“若不能胜,到时候你我都死了,今日这番言论,即便是幽都王当面,我也是敢认的。” 李显忠笑着摇了摇头:“北伐非一朝一夕可成,还望虞相公努力加餐饭,长命百岁。” 说罢,李显忠一拱手,掀开大帐门帘就此离开。 虞允文低头,看着已经布满皱纹的双手,喃喃自语道:“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再给我二十年,我只要二十年!” (本章完) 第387章 明枪暗箭交相迫 第387章 明枪暗箭交相迫 十一月二十五日。 各种消息终于从两淮传了回来。 这些探马着实艰难,在沦陷区行动,有的碰上了山匪土匪,有的遇到了金国游骑,还有的干脆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犄角旮旯。 出身飞虎军的探骑还好一些,淮西军的几乎有一半折在了大江西岸,剩下的还没有探查出什么情报来。 其中最为重要的情报是巢湖水军一名唤作元茂的都头亲自来传递的。 躲在巢湖的庐州大军残部同意协助靖难大军,但以他们的实力,别说合肥了,就连巢县都没有办法攻下来,也因此只能提供一些情报,到了靖难大军抵达的时候再行汇合。 刘淮对此也是了然。 杨春他们肯定是害怕他们夺下城池之后,靖难大军已读不回,表示要取消渡江计划,这就扯淡了。 虽然管崇彦他们将靖难大军吹得天乱坠,但杨春作为大军统帅,肯定不能听风就是雨。 想要自己这边出力,你们靖难大军总得显示出决心而已。 怎么显示决心? 你们渡江到两淮作战的那一刻开始,就足以显示决心了,到时候无论是庐州大军还是巢湖水军,都会听从你刘大郎的指挥,与金贼决死。 除此之外,元茂还带来了一个准确的消息。 金国武胜军屯驻在了合肥,在前几日分出一些兵马,带着投降的宋国伪军,向西面而去了,不知道究竟是分兵驻扎,还是攻打哪里的城池。 至于武胜军都统大怀贞,他的旗号倒是一直都在合肥,没有动作。 巢县与东关总共有武胜军一个猛安屯驻,其中大部在巢县,东关只有一二百正军。这个猛安还有保护裕溪这一条后勤要道的任务,时不时就得派出数百兵马押运粮船。 巢湖水军残部曾经组织人手夺取过两回金军漕船,但金军吃了两次亏之后也学乖了。粮道不走肥河入巢湖了,而是通过陆路抵达巢县,然后堵住裕溪与巢湖的入口,自巢县入裕溪,继续走水路。 如此转手麻烦无比,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金国马步军强大无比,但水军实在是过于菜了一些,总不能让武胜军脱了重甲,弃了战马,驾着小船到巢湖去围剿庐州大军残部吧? 到时候杨春与梁子初就要笑歪嘴巴了。 于此同时,虞允文也在发挥手中的权力,调动民船商船渔船,在丹阳湖中聚集,并通过芜湖水陆续抵达芜湖内渡。 池州大军与淮西军则是放出风声来,说要渡江作战,打回老家去云云。 效果十分显著,立即就在军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别说小兵辣子,就连统领官一级也纷纷向上汇报,不是说不想作战,但现在确实是没有准备好,池州大军、淮西军、靖难大军即便进行了扩军,现在总人数才不到四万,如何能在三个万户金军面前完成抢滩登陆? 这可是长江,被半渡而击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得渡江之人就会被直接弄死在滩涂上。 若不是各个统制官知道内情,强行压制,并且暗暗透风,由洞庭湖水军打头阵,说不得宋军已经自乱阵脚了,平白让靖难大军看了笑话。 靖难大军与其他军队不一样,军士大多数都是山东出身的豪杰,他们到江南也是异域作战,到两淮同样是异域作战,虽然将要面对敌军主力,但这些年山东汉儿面对金贼主力的时候还少吗? 更别说此战还是由他们的无敌统帅刘淮亲自带领,这还怕个鸟? 应该说战场才是建立威望的最好地点,在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大胜之后,靖难大军对于刘淮的信任已经到了近乎盲从的地步。 这也说不清究竟是好是坏,这种眉毛胡子一把抓的统帅很有可能让其余人离了他就不会打仗,但在此时此刻,刘淮就是靖难大军勇气的源头。 在靖难大军急速扩军之中,时间飞速流逝,很快就到了十一月二十八日。 在这一日清晨,靖难大军将营寨让给了池州大军,远离江岸行军,机动到了芜湖城中。 差不多同一时间,关于靖难大军要渡江赴两淮作战的军情终于被秘密送到了枢密相公叶义问处。 负责处理此类文书的正是原本忠义大军三号人物,如今的镇江府诸军参谋军事陆游。当文书传到瓜洲渡的时候,陆游正在大发雷霆。 “在大江岸上插树枝,以作鹿角,来阻拦金贼渡江,这个主意是谁出的?” 陆游拿起一封文书,冷冷出言。 几名幕僚面面相觑,其中一名年轻人颤颤巍巍拱手出言:“陆参谋,是我出的主意。” 陆游看了那人几眼,叹了口气说道:“若是他人也就罢了,但你侯宇侯二郎可不是什么糊涂人物,不得不罚。” 说罢,陆游沉下脸来:“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肃立在身侧的靖难军甲士立即扶刀向前,摁住肩膀将其拖拽出去。 “慢着!等……等等……我有何罪?!” 侯宇慌忙挣扎,同时大喊出声。 然而这些被刘淮专门留在陆游身侧的靖难军甲士哪里会搭理他究竟要说什么,直接就要用破布塞住侯宇的嘴巴。 “慢。”陆游在案几之后出言。 甲士立即止步,并架着侯宇转过身来。 “现在我就跟你说个明白。”陆游拿着文书起身,同时看向帐中其余幕僚:“将树枝插在江岸,不止难以阻敌,夜间水流一冲,就会无影无踪,届时无论是谁下的命令,浪费民力不说,还会被世人所笑。” “你久居江边,兄长就在水军,又是个难得的伶俐人,如何会不知晓这个道理?”陆游指着文书说道:“如此荒唐的建议你还是提出来了,而且是越过我这个略略知兵的参谋军事,直接递到了叶相公面前,堪称居心不良!” “你为何要做此事我不管,你背后又是谁我同样不管,但我身为叶相公晚辈,不敢不替他拔除幕府中的隐患。”陆游将文书摔在案几上:“侯宇,如今我再送你一句金玉良言,大丈夫既然托身效命,即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只会封金挂印罢了,如何能做吃里爬外之事?到时候无论是你如今效忠之人,还是背后之人都会看你不起。” 侯宇的脸色在陆游说第二句的时候已经变得惨白,到了最后更是摇摇欲坠,却还是强行反驳:“陆游,你莫以为你可以一手遮天……咳……” 见有人敢直呼陆游之名,甲士勃然大怒,一拳擂在侯宇的胸腹之间,将其打得连连干呕。 “这个金玉良言值十军棍,将其拖下去,打三十军棍。”陆游冷然下令,随后在侯宇的惨呼求饶声中坐回案几之后,拿起文书之余没来由的一阵心累。 在忠义军中时,即便也是心神俱疲,劳累奔波,那也是全军豪杰殚精竭虑一起对抗外敌。 哪像现在,除了抗金之外还得预防身后捅来的刀子。 就比如今日,如果叶义问真的发动民夫,在河岸上插树枝充作鹿角,来日江水将树枝冲走之后,就是叶义问不习军旅,措置乖谬的铁证。 到时候朝中政敌就有手段要用出来了。 当然,敢于陷害枢密相公,甚至能买通叶义问幕僚的官员也不可能是什么小人物,陆游就算猜也能猜出来究竟是哪几个,只不过大敌当前,没法计较而已。 “报!”有军使高举文书,报名而入:“淮西虞相公、李都统、刘都统共同的署名文书,需面呈叶相公!” 陆游脸色一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依旧抓住这名衣服下摆湿淋淋的军使说道:“叶相公此时在刘经略帐中,随我一起来!” 说罢,陆游招呼上四名甲士,一起上马,将军使夹在中间,向着瓜洲渡中心位置而去。 (本章完) 第388章 宰相股肱急功利 第388章 宰相股肱急功利 “如此看来,此计是刘都统提出,并且推行的。”刘锜仔细看完文书后,复又轻咳了两声,将文书递给了叶义问。 叶义问只是上下扫了一眼,就很自然的将其递给了陆游。 虽然在私人书信中,刘淮早就透露过他的这套断敌军后路的计划,然而真正开始发动之后,陆游还是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这可是深入敌占区。 前路皆敌,后无援军,稍有失误,就是身死军灭的下场。 “以我对刘大郎的了解,此人一直敢为天下先,为他人之不能为。”陆游定了定心神,将文书递了回去:“此必然是他主动所为,其余人没有这个气魄。” 刘锜笑道:“难道连李显忠那番子都没有吗?” 刘锜是西军出身,跟西夏人打老了仗了。而李显忠与他的父亲李永奇都是宋夏边境生人,有些胡风再正常不过,也有种说法李显忠一家干脆就是内附的党项人。 具体什么情况,李永奇可能知道一些,但李显忠也说不清了。 但是到了今日,谁敢说李显忠不是大宋忠良,擎天一柱? 哪怕刘锜称呼李显忠为番子,更多的也是战友间的调笑罢了。 陆游闻言直接摇头:“若李太尉再年轻三十岁,说不得还有此等雄心壮志,但现在,李太尉已经老了。” 刘锜点了点头,叹气说道:“是啊,我们都已经老了。” 说罢,刘锜复又看向陆游:“陆先生,你觉得此策如何?” 陆游沉默半晌,摇头以对:“我的军略远不及刘经略,也远不及刘大郎,如果二位觉得可行,那就是可行了。” 刘锜失笑:“淮西到底如何,老夫其实也是鞭长莫及,不过既然李制置、虞相公都觉得可行,大约也是大差不差的。” 叶义问莫名觉得有些心急。 当然,作为一名公认不知兵的相公,这厮并不是觉得此举冒险,事实上,他听着刘锜与陆游都说此举可行,心底也就觉得可行了。 叶义问只是觉得若是能击败金军,他这个枢密相公就算不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也应该有些存在感的。 现在淮西那边似乎要有大动作了,然而淮东这边还在僵持,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到时候报功文书上没有他叶大相公,就太难看了。 然而叶义问身在淮东,却要硬说淮西功劳是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也确实不太像话。 “刘经略,我军是不是也应该有些动作?”叶义问知道自己不知兵,所以倒也不敢提议进攻,只是轻声询问。 刘锜缓缓摇头。 如同他这般宦海沉浮的老将对世情可谓洞若观火,早就将叶义问的心思看在眼中。 然而仗却不是这么打的。 虽然淮东的形势不像历史那般严酷,因为金军只有三万兵马,在野战之时堪称无敌,但宋军如果坚定守城,以金军的兵力很难迅速克城。 现在就是这样,即便徒单贞就地征发了大量签军民夫,甚至收拢了一群投降过来的宋军来攻打江都,却在李横的坚守下无法攻克。 当然,此时刘锜主力大军就屯驻在江都以南的瓜洲渡也是徒单贞不敢放开手脚,全力进攻江都的重要因素。 徒单贞担心自己派遣精锐兵马攻城之时,刘锜率大军来反包围。若是那般,别说江都不可能攻克,甚至可能吃一场大败仗。金军正军数量的劣势在这一刻已经开始显现了。 如果如历史上那般,几十万大军攻入两淮,徒单贞完全可以以一部兵马攻城,率剩余兵马截断江都退路的同时,猛攻瓜洲渡。 而现在宋军在淮东已经站稳了跟脚,若徒单贞再分兵,可能会被刘锜集中精锐,冒险进行虎口拔牙。 正因为徒单贞采取了比较保守的战略,他麾下的三万大军几乎完好无损,占据大运河之后也不担心辎重补给,即便以刘锜的能力,面对这么一大坨金军也是束手无策。 然而面对枢密相公的意见,刘锜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毕竟这几日相处下来,刘锜对叶义问观感还是不错的。 有自知之明,不乱指挥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即便金军已经近至数十里,叶相公也没有慌乱,更没有撤退,而是带着书写着‘义问到处,如朕亲行’的王命旗牌留在了瓜洲渡,有效的激励了诸军士气。 面子都是互相给的,所以刘锜也只能对着叶义问温言解释::“叶相公,我以军中搏戏相喻。大宋金贼两人相搏,大宋先露出了破绽,被金贼攻了几拳,打翻在地。现在大宋后退了几步,稍稍稳定了阵脚。而金贼之前挥出的几拳也耗费了气力,双方互相僵持,互相找破绽。” “现在刘都统率靖难大军渡江就是大宋试探性的挥出拳头,看能不能找出金贼破绽。金贼也会做出些许反应,他们可能以拳对拳,可能后撤一步,也可能会被一拳打懵。” “大宋接下来要如何反应,还得看金贼会做出何种举措。” “咱们淮东大军这一拳不是不能挥出,而是得看到金贼接下来的动作之后,方能打出去。否则岂不是打成了王八拳,自乱了阵脚?” 叶义问似懂非懂的缓缓点头。 然而陆游却说道:“刘经略,我虽不知兵,却也观过军阵厮杀。只有一事相询,如果淮东大军一直躲在瓜洲渡中不出战,士气这么一日日跌下去,到了需要挥出这拳的时候,经略还能挥出去吗?” 刘锜咳嗽几声后,终于无言以对。 这就是淮东大军的一个重大问题了。 宋军在两淮是大溃败,淮西属于大浪淘沙留下五千精锐,淮东虽然撤退的比较快,没有大规模减员,但在内里也是丧志丧胆的一群货色。 往日里的精兵强将可能早就已经怕得要死,根本打不了野战的。 没有战略决战能力的军队只能龟缩于城池中固守,任由敌方破坏自己的经济基础,如此两三次之后,城池也守不住了。 后世明末在北直隶地区的统治就是这么崩坏的。 刘锜盘算了许久,麾下靠谱的野战军不过万余,即便算上张荣的三千东平军,这些兵力也难以正面进攻金军扬州大营。 想到这里,刘锜不由得又是一阵暗恨。 张子盖、刘宝这群淮东故将实在是太不像话。 这些人掌握着江南数万大军屯驻在了建康、镇江一带,打着保卫大江保卫临安的名义,逡巡不前,丝毫不顾他这个镇江府御前诸军都统制屡次下令,让他们渡江参战。 然而在朝廷的眼中,没准张子盖这群人忠心耿耿,反倒是刘锜这个抱病在前线奋战之人有些恋权之态。 “叶相公、陆参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最起码得金军先动起来才可以。”刘锜正色说道:“就算是孤注一掷,也得让老夫知道,究竟要将这一掷扔到哪里才可以。” “至于陆参谋所说的,确实是一件要事。”刘锜沉思片刻:“但以老夫观之,两淮局势将有大变,淮东大军需要养精蓄锐,不可轻动。” 陆游看了看左侧不知兵的枢密相公,又看了看右侧的浑身病气的经略相公,不由得叹了口气,同样难以劝谏了。 (本章完) 第389章 道旁相左遇乡人 第389章 道旁相左遇乡人 十一月二十八日夜间,李继虎带着浑身汗水与一身尘土回到了巢湖侧边的篙头村。 除了杨春与梁子初,负责探查周边形势的管崇彦也回到了此地。 见面之后,李继虎连口热水都来不及喝,就迅速禀报:“都统郎君说了,十一月三十日,全军渡江,走裕溪,下东关,攻巢县,一日之内,断金贼后路!” 饶是杨春早就有些准备,此时听到准确消息,也不由得心中一跳,继而振奋起来。 至于梁子初则是摩拳擦掌,狞笑说道:“东关与巢县的弟兄都已经联系上了,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大开城门,以迎接靖难大军。” 淮西溃军有人投向了金军,此时也被编练成了签军,有的去当了民夫。这其中有对金国死心塌地的,自然就会有心怀异志的。 梁子初作为巢湖水军的统领官,又是此时在巢湖的宋军领袖之一,自然是有些门路与手段的。 然而此时杨春依旧补充了一句:“可若是靖难大军不来,单靠我们就算攻下东关与巢县,也是难以守住的。” 言语中的意思就是巢湖中的淮西大军残部绝对不会主动出击,为靖难大军开辟前路的。 互相不了解,也没有合作,在生死之事上有所提防,这倒是人之常情。 毕竟没有并肩厮杀之前,莫说杨春等人不相信靖难大军,靖难大军诸将对杨春也是有所保留的。 但无所谓了,此战是靖难大军突袭而至,东关与巢县的守军是不可能反应过来的。 退一万步讲,这两地守军以签军为主,靖难大军派遣精锐强行攻城,也能轻松拿下来。 唯一可畏的是金军反应过来,派遣大军衔尾追杀,到时候李显忠、李道等人就得化佯攻为主攻,与靖难大军一起在东关迎敌了。 管崇彦听罢,直接起身:“既如此,那我等就即刻出发回归军中,诸位保重,来日以成功见!” 说罢,管崇彦、李继虎、曹大车三人纷纷拱手。 包括杨春在内的几名淮西残兵将官纷纷动容,同时拱手应诺:“我等在此,静待靖难大军前来!” 管崇彦三人趁着夜色,举着火把离开。 在这几日对周围的探查中,管崇彦已经摸清楚了周围的地形,再加上他就是淮南出身,因此即便今夜只有繁星在天,管崇彦也看得清路,分得出地标。 然而只是刚刚从小道绕过东关,管崇彦就发现有些不对。 金军游骑基本上都消失了。 与前几日金军层层设卡,在夜间也有游骑往来不同,今夜不只是道路要点的关卡消失,就连举着火把进行巡视的游骑也都不见了。 管崇彦本能觉得有些不太对,然而还没有理清楚头绪,三人就沿着小道到了七宝山的山口,出去之后就是东关以南的平原,三人不敢在夜间继续赶路,暂时找了个山窝子,生起火来,煮了一些豆粥,饮马之后抓紧休息到了清晨。 第二日,三人休息妥当后,借着朦胧的晨光继续赶路,原本管崇彦还想要绕过裕溪口,从大江的更上游渡江,然而他却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在跟其余二人商议之后,三人冒险,沿着裕溪东进。 不多时,管崇彦遥遥看到了一座破庙,其中有一些火光传来。 三人驱马上前,管崇彦直接来到了破庙门口,破庙中火堆旁的几名衣衫褴褛之人愕然抬头。 他们也知道升起火可能会招来金贼,可在冬日中只有身上片缕,饥饿下根本无法御寒,若没有这堆篝火,没准金贼还没有来,寒冷就会先杀死他们。这些人灰头土脸,骨瘦如柴,目光呆滞,虽然看到有军兵前来,绝大部分人却依然一动不动。 并不是不想跑,而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有个体格较为健壮之人,挣扎着站起来想要穿过破庙门逃走,却被一支扎在面前的羽箭吓得趴到了地上。 管崇彦勒住战马,复又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皱眉看向这批人。 “你们是做什么的?”管崇彦问道。 没人搭理他。 李继虎哼了一声,一箭射入火堆之中,火星子四散而飞。而围在火堆四周的难民们却是头也不抬,只是拍了拍落在各自身上的火星,见到火堆依然旺盛后,就继续抱住双腿,姿势都没有变的继续取暖烤火。 这些衣衫褴褛之人已经不怕死了,更没有一点力气回答管崇彦的问题。 “阿虎。”管崇彦伸手压住李继虎的弓梢,微微摇头。 随后,管崇彦拿着一个小布包下了战马,走向庙中。 “我有几个问题,但我这里炊饼不多,先回答的先得!”管崇彦从布口袋里掏出个炊饼,在几人面前晃了晃。 眼见有吃的,这些难民眼睛终于亮起来了,纷纷挣扎着起身。 可他们的动作都没有那名被管崇彦一箭吓趴下的男子快,他火速从管崇彦手中接过炊饼,掰下一半向身后一扔,而将另一半狠狠的塞进嘴里。 扔出的半块饼子在地上滚了滚,滚到了破庙的角落里。其余的难民奋力向那个方向爬去,互相争抢起来。 “太尉……太尉所问何事?”使劲将炊饼咽下后,这名男子虽然被噎的直翻白眼,却还是恭敬的问向管崇彦。 他的眼睛同时死死的盯着那个布口袋。 管崇彦皱起眉头,因为他听出来面前之人口音不似淮南口音,反而有些山东调子,向面前的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家住在何方?” “禀太尉,俺叫顾顺,俺的家乡是山东兖州。”那名男子老老实实回答道。 “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俺原本家里有几十亩地,家中过得还算滋润。可那天杀的女真狗来了,得给安置他们。县中说俺的地被征了,又给俺分了几十亩荒山地。”顾顺哭丧着脸说道:“这天杀的庞老狗,俺那可都是熟地!” “说重点!”李继虎扶着刀恐吓了一句。 “好好好,太尉息怒。”顾顺一缩脖子,连连摆手:“俺不得已,只能上城中找工,却在城门口被拉了丁,编成了签军,一路至此。” “如此说来,你也是金贼?”李继虎抽出了刀,以作威胁:“你可知道我等是何人?” “听口音,太尉们自然是大宋天军。”顾顺也不敢再看那个布口袋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叫起了撞天屈:“俺不是金军正军……呸!俺可绝不是金贼。俺们签军也是被强征来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鸡晚,吃得比猪狗都差。金贼也不把俺们当人看,有什么险事都让俺们去做,稍有不从兜头就是一刀。可俺们绝没有敢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儿!” 说到此处,这名山东汉子彻底失态,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本章完) 第390章 行人但云点行频 第390章 行人但云点行频 看着顾顺痛哭失声,管崇彦终究还是有些不忍,上前将他扶起。 “他们也都是签军?”管崇彦对其余的难民抬了抬下巴,并将一个炊饼递到顾顺手里。 那些骨瘦如柴之人已经把那半块炊饼连着泥土一起吃了下去,此时正在眼巴巴的看着管崇彦。 “不是,他们都是淮西人,有两个是从光州一路逃难而来的,剩下的人都是本地人。被征为了苦力,过得比俺们还惨。俺们好歹有一口饭吃,他们都是一棍汉,啥时候饿死啥时候拉倒,反正淮西人多,死一批还能征来一批。”顾顺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炊饼尽量均分成几份,分与众人,有个难民想要抢,被他一拳打翻:“俺们在一起做苦工,俺算是个小头头。入夜之后,趁着金贼看管有些松懈,俺就带着他们跑了出来。” “跑了大半夜,又累又饿又冷,刚刚找了个破庙,升起火休息了一会儿,众位太尉就来了。”炊饼的个头也不大,将近十人均分之后,人人也只是分得一口。 顾顺将自己那份扔进大嘴里,嚼两下就咽了下去。 “嗯?”管崇彦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头的地方:“你们跑了大半夜,可曾遇见巡逻的金贼?” “禀太尉,这倒是没有……”顾顺心中嘀咕,若是遇见一两支巡逻队伍,怎还能活? 管崇彦心中一沉。 之前几天这一片游骑之多让出身飞虎军的骑士们都有些棘手,就算夜间也只能绕行,但这今天却没有游骑了?为什么? 曹大车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低声问道:“七哥,这是好事吗?” “不,可能恰恰相反。”管崇彦想了一下,接下来的话却将其余两人刚刚有些活泛的想法摁到了万古冰层:“之前金贼很有可能在遮掩什么,但现在金贼不遮掩了,只能说明无论金贼想要做什么,他们都做完了,所以才会收回游骑,不再畏惧任何人发现。” 李继虎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只见管崇彦又从口袋里拿出四张炊饼:“你们平日都干些什么?事无巨细都要说!” “挖沟渠。” “砍树!砍很多很多树!” “拆房子,把大梁木都拆下来,运到军营里。” “哦,对了,木头并没有都运到大营里,而是隔一段放一堆。” “之前是挖宽河道,结果淹死了好几人,俺被冲到下游,又被金贼捉住,然后就去砍大树了。” 那些一棍汉们也纷纷开口,争先恐后的将这些天干的事都倒了个精光。 管崇彦倒也没有食言,每一个回答就将手中的炊饼扔出一个。 可得到的回答也就是这样了,除了挖河道,来来回回就是砍木头搬木头,至于这些木头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这群连签军都不算的苦力根本不知道。 想来这些木头的用处是另一批人负责的。 “他们是想在大江上同时搭设多架浮桥?全军一齐进攻?”李继虎想了半天,也只是想出这个理由来。“拉倒吧!”曹大车嗤之以鼻:“采石浮桥那是大宋灭南唐时就探查出的好位置,其他地方哪有那么容易搭设浮桥?再说了,宋国水军也不是吃干饭的,金贼铺设浮桥时早就出手阻拦了,金贼要有在水军攻击下架好浮桥的本事,直接游过来多好。” “不过若是将木头做成小船强渡……”曹大车说完,想了想淮西军的战斗力,难免还是有些心虚。 无论攻城还是渡河最困难的地方在于兵力的投放,任有千军万马在短时间内也只能将少数战兵送到敌人面前,这点战兵在面对军纪严明的大军时一点儿都不够看。 而若是金军孤注一掷来拼命,造出无数小船来渡河,靖难大军还则罢了,淮西军即便岸上以逸待劳,也极有可能根本抵挡不住。 不过曹大车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又不是兵临城下国破家亡之时,金贼不至于这么上头来赌国运。 “不想了,先去看看再说!”管崇彦摇了摇头。 将炊饼分完后,管崇彦拍着手:“我们还有要事去做,无法护送你们。但我告诉你们一句话,过了江就有活路,你们全都想办法渡江,哪怕是游过去!” “谢太尉……” 曹大车补充了一句:“金贼没有游骑戒严了,你们可以沿着大江找渔村,总能找到一两艘渔船的。” “谢太尉指点……” “莫谢,顾顺,这其中不包括你。”顾顺的表情瞬间凝固,而管崇彦视而不见的继续说道:“你要带我等去你晓得的最近木头堆放地点,让我亲眼看一看,届时自然让你离开。” “太尉……太尉,那堆木头一般都有金贼把守,去那里就是自寻死路啊太尉。”顾顺见管崇彦不像是在开玩笑,腿一软再次跪倒在地。 “我允许你讨价还价了吗?真以为我的炊饼是白吃的?”管崇彦冷笑一声。 顾顺全身一哆嗦,在管崇彦的逼视下,不敢再有废话,跟着他走出了破庙。 “顾大哥!”饥民中其中一人唤了一声,见曹大车转身,将手按在刀柄上,吞了吞口水,可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俺们知道你是北人,不会水。你莫要急,俺们就在这里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咱们一起过江。” “太尉,太尉,顾小哥是个好人,可却也没什么气力,不比大宋天军。若是他指完了路,就把他放归可好?小老儿在此叩谢了。”另一个饥民也开口说道。 曹大车听这两个饥民的口音,知道是乡人,最起码应该都是淮南之人,没准还拐弯抹角沾着亲,所以也不好拿出兵痞的架势,只能胡乱答应,跟着管崇彦转身离去。 管崇彦将顾顺提溜到马背上,两人合乘一马,这也就是顾顺被饿瘦了,管崇彦没有披甲,再加上战马也十分雄壮,才能撑住两个大男人。 顾顺借着微薄的晨光,努力辨认着方向,终于向北方指了指。 管崇彦打了个呼哨,三骑再一次轰然启动。 (本章完) 第391章 江上突变复开战 第391章 江上突变复开战 管崇彦等人在顾顺的带领下,来到曾经存放木头的地方时,日头已经在东方初升。 “太尉,太尉,俺真没骗你,俺们这里真的将那些木头堆在了这里。这片山头,这间破房子俺都记得一清二楚,绝对不会错的。” 到了目的地之后,顾顺发现曾经堆积木头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不由得大急着辩解。 别说有金军把守,连根鸟毛都没有。 管崇彦挥手制止了顾顺继续说下去,扫视周围的环境,指了指杂乱无章的马蹄印说道:“的确有人曾驻扎过这里。” “七哥。”李继虎驱马在周围绕行了一圈后,沉声说道:“有木头的堆积的痕迹。” “发现几具尸首,应该是金贼草草埋了之后再被野狗刨出来的。”曹大车也回报道。 “怎么死的?” “看不太清,尸首已经被畜生啃食过了,不过好像没有刀口。应该是瘐死或者累死的。” “地上有痕迹,应该有重物向西。” “走!” “太尉,太尉,那俺呢,俺能不能……”抓着马鞍子的顾顺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问道:“俺也没什么用处了,能不能……” 管崇彦将顾顺提溜下马,随后从马的鞍囊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复又将布袋塞到顾顺怀里:“莫要招摇,也莫要迷路,回破庙汇合他们之后就赶紧过江!” 说罢,管崇彦一夹马腹向西方冲去。 顾顺打开布袋一看,发现其中有七八张炊饼,不由得一阵大喜,向着管崇彦离开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慌忙抱着布袋向东方跑去。 “七哥,你看。”向西行进了一里左右之后,李继虎指了指一堆烂木头。 这里好似是一条官道,平整的地面足有七八丈宽,由西向东蔓延出去,初升的阳光刺不透冬日的晨雾,管崇彦张望片刻也看不到路的尽头。 管崇彦下马之后,仔细看那堆破木头。 这些碎木中没有任何加工过的痕迹,可以看出就是由一根根圆木碎成的,为了防止在官道上挡路,才将这些垃圾都清扫到大道之旁。 按说这些碎木也可以充作燃料,可能是还没来得及清理。 “这是运送什么重物吗?为何不用马车?”曹大车皱眉问道。 “继续走!”管崇彦的脸色愈发难看,随后翻身上马,顺着大道向西奔去。 他要证明心中一个想法。 马若离弦之箭,奔腾间两里的路程已过,路边一个‘小山丘’刺破了晨雾,在初升阳光中影影绰绰的出现在了管崇彦眼前。 李继虎与曹大车见到此景,也是张口结舌,一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萦绕心头。 太阳继续升起,终于将晨雾削薄了一层,使得这座小山丘现出了真容。 这是一艘侧翻的车船。一时间,三人皆是默然无声,只有砰砰的心跳声与偶尔的马嘶声互相连接。 “这……这……这是船……”李继虎结结巴巴的说了句废话。 “怎么……”曹大车也是瞠目结舌。 在这一瞬间,三人猛然明白了金军为什么要费尽心力,派遣那么多的游骑,设置如此多的哨卡来遮蔽这片区域;也明白了圆木的作用是什么;更明白了近在眼前的危险。 陆地行舟,竟然是陆地行舟。 要知道,李道与王怀都是老江湖了,他们不是不知道有陆地行舟的法门,而是根本就没往那边想。 占据大江上游的洞庭湖水军在长江中几乎是无敌的,所以能警戒的区域极大,上下数十里范围内顷刻可至。 金军若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最起码得让船在陆上行进近八十里,才能从乌江县到裕溪口。 实际路程只会更长,一个小斜坡,一块巨石,一条小溪会成为致命的障碍。 所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金军在十一月十三乌江县打败之后,竟然片刻不停,催动百姓苦力签军伐木拆梁为轮,只用不到二十天,就将不知多少的车船运向了大江上游。 管崇彦不知道的是,金军其实并不是从十一月十三日才开始准备的,是从十一月九日水军一到就开始行动了。 可即便如此,即便中间有小河与沟渠可以连接,根据这年头可怜的生产力与生产方式,仅为此事,淮西百姓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了。 哪怕在路边见到京观首丘,管崇彦都不会觉得奇怪。 “走!”依旧是管崇彦最先反应了过来,立即咬牙说道:“去裕溪口,我要亲眼看看,金贼到底运过来多少水轮船!” 三人复又准备沿着裕溪向东,然而因为东关在裕溪北岸,所以东关到裕溪口的通道也在北岸,沿途肯定是金军聚集之地。管崇彦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敢就这么直愣愣的走过去。 三人脱光衣服浮马渡河之后,草草擦拭水渍,穿上衣服后就直接顶着冬日的寒风一路向东,终于在两刻之后,遥遥看到设置在裕溪中的庞大水军营寨。 此处距离裕溪口还有数里,营寨周围都有高大木栏,在大江对岸根本无法探查,而就算有宋军探骑抵达,并且躲过了密集的金军游骑,也会认为这是一座夹河而立的营寨。 谁也不会想到,这座庞大的营寨中,裕溪已经被人为拓宽,并且塞进去了许多金国水军的水轮船。 管崇彦之所以能认出来,还是因为他可以越过木栏,看到升起了小半面白帆。 “不对,金贼水军打开船帆了!他们为什么要打开船帆?!”管崇彦惊愕当场,并且迅速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金国水军要发动进攻了! 他们现在就要发动进攻了! 三人来不及多想,在金军游骑已经发现他们并且已经有围拢上来趋势之前,迅速驱马狂奔。 管崇彦等人运气不错,在一座荒废的渔村中找到了一艘渔船,连马都来不及带回去,三人就直接登船摇橹,一边顺流而下,一边奋力向对岸驶去。 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将这个要命的消息带到对岸。 (本章完) 第392章 南北安危限两关 第392章 南北安危限两关 “李继虎,如何是你?”听闻游骑上报后,何伯求亲自驱马而出,在芜湖城内渡看到李继虎后不由得大吃一惊。 洞庭湖水军老将杨钦同样在侧,眼见如此情状,心中莫名发慌。 果然,下一句李继虎就说道:“金贼水军已经有一部通过旱地行舟到了裕溪口,他们已经扬帆,立即就要对洞庭湖水军下手了!” 作为曾经的沂水大豪,何伯求也是不缺内河作战经验的,立即就意识到了洞庭湖水军所面临的巨大危险。 “都统郎君现在正在东采石大营。”何伯求语气急速说道:“管崇彦呢?他撑舟子去东采石了吗?” 李继虎即便裹着毯子烤着火,却依旧冻得瑟瑟发抖,此时咬牙说道:“正是,俺是游上岸的,七哥连岸都没有靠,就顺流而下了。” 何伯求严肃转身,对脸色发白的杨钦正色说道:“单靠管七郎一人不保险,我派遣军使走陆路,将军派遣军使走水路,一定要将这个要命的消息告知都统郎君!” 杨钦点头,随即对身侧的亲兵说道:“快去!” 何伯求喘了两口粗气,强行平复了心情之后方才说道:“不过还好的是,芜湖城在裕溪口上游,金贼出兵之后,杨老将军也出兵,自上游而攻即可。杨老将军现在就可以备战了。” 杨钦目眦欲裂,脸上白的胡须根根暴起,如同在经历一个艰难的抉择后,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来:“不对,何大管,现在应该是靖难大军来速速备战。” 何伯求愕然:“这是为何?” 杨钦盯着何伯求的眼睛:“你们自山东而来,不晓得淮西山川地理……” 数十里以北的东采石大营,管崇彦与曹大车二人没有辜负其余人的希望,在大江上顺流而下,有惊无险的抵达了当涂。 大营中,自虞允文以下诸将正在做最后的准备,为明日即将开始的大战查漏补缺,此时听到如此消息,皆是相顾骇然。 “裕溪口虽然不如大江乃至芜湖水宽阔,却也足以让船队快速驶出,我来之时金贼已经升起帆来,还望诸位将军早做准备。” 裹着一张毯子烤火的管崇彦断断续续将所知情报都说完之后,端起一碗姜汤猛灌,随即几乎脱力一般瘫坐在了椅子上。 刘淮脸色也是难看至极,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给金军预备的大惊喜还没有使出来,金军给他们预备的惊喜就已经怼到脸上来了。 刘淮强自平复心情,在舆图前观察了一下山川地势,随后说道:“金贼就是冲洞庭湖水军而来的。如果金贼占据上游,则无论是江心洲水寨还是采石水寨皆不可守……不对,江心洲也保不住。” 这就是上游对下游的压制力了。 处在上游的水军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下游水军,最简单的一种就是放火船。 江流就会自然而然的带着火船,撞到水寨围栏上,撞到浮桥上。一艘两艘可以拦截,十艘二十艘同样可以拦截,但一百艘二百艘,乃至千艘堆满稻草的小船呢? 别说浮桥,水寨都会陷入一片火海。 而洞庭湖水军若是出战,则必须得面对一个事实,金国水军并不是傻子,他们肯定不会只是自上游出战,而是上下游同时出动,对洞庭湖水军作夹击。 “为今之计,只有两个选择。”刘淮见其余几名军将依旧沉浸在惊骇中,也只能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第一个,洞庭湖水军全军自姑孰溪退入丹阳湖,同时放弃江心洲,在东采石与金贼马步军鏖战。” 这个计划最为稳妥,而且可以按照杨钦的路线,自姑孰溪入丹阳湖,复又从丹阳湖过芜湖水入大江,从而再次占据上游。 但缺点就是将江心洲让了出来,金军有了前进基地后,必然会对东采石发动猛攻,到时候淮西军与池州军能不能撑住,那真的不好说。 “第二个,洞庭湖水军出战的同时,杨钦老将军率另一部从更上游的芜湖城出发,从后方进攻金贼。”这个计划稍稍有些冒险,因为这必然会展开一系列混战,宋军与金军将会丧失所有阵型,卷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上好五肉,同归于尽都不奇怪。 李显忠开口说道:“然则无论哪种办法,靖难大军都不可能从裕溪口渡江了。” 第二种方法因为杨钦参战没有可用渡船自不用说,如果洞庭湖水军选择用第一种方法,暂时退避以保全自身,那么金国水军在占领江心洲的同时,也会有余力在靖难大军强渡长江的时候反应过来,到时候金国马步军与水军一起来半渡而击,靖难大军全会折在裕溪口。 刘淮摇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再找机会了。” 所谓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现在靖难大军的士气已经被鼓动起来,如果临阵退缩不异于明白了告诉士卒,金军比我军强,对士气是极大的打击。 但刘淮也没有办法,总不能为了保存士气,就将麾下兵马往火坑里推吧? 李道也看着舆图,此时终于摇头:“刘大郎,你久在山东作战,不知道淮西山川地理,看似我军有的选,其实却并没有。” 说着,李道举手指向了舆图上的巢湖:“绝对不能让金贼水军进了巢湖,若是让金贼平定巢湖,将杨春、梁子初他们全都杀光,那么金贼就会在合肥站稳脚跟,淮西不复大宋所有。 如果选择第一条路,那么金贼就会直接有水军入巢湖。 而若是选择第二条路,金贼水军在与我军杀得两败俱伤之余,即便难以渡江来攻江心洲,也会有马步军封锁裕溪口,接下来不可能再有机会让靖难大军渡江。 若是再过十年,金贼在巢湖将水军练至大成,则可通过裕溪直入长江,江南危矣。” 在场诸将或者熟读史书,或者通晓军事,立即就明白了李道所言。 合肥与巢湖的重要性就在于此了。 三国魏吴在此厮杀不说。 后世元末明初的时候,朱元璋所率的巢湖水师就是从这条线路出发,一路顺流而下。巢湖水军大将俞通海摧枯拉朽的攻下了各个水寨,并且一举攻克才是,乘胜攻取太平州,成功渡江。 刘淮心中一沉。 确如李道所言,看起来有选择,但路其实只有一条而已。 虞允文在沉默片刻之后,艰难出言:“李将军,事情没有到那一步,洞庭湖水军可以先行撤退,再从长计议。” 李道直接起身,甲叶子哗啦作响,双目也随之赤红:“虞相公,洞庭湖水军愿为大宋奋战至死!末将请将令!” 刘淮心中感叹。 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李道既然决定化佯攻为主攻,以自身为饵来为靖难大军拉扯战术空档,吸引金军主力,刘淮又如何能退缩呢? “靖难大军即刻渡江攻裕溪口,末将请将令!”刘淮起身,同样大声说道。 帐中诸将只是神情严肃的看着这一幕,复又同时将目光投向了身在主座的虞允文身上。 虞允文还没有回答,就听到营寨之中一阵号角声,这是敌军有异动的信号。 李显忠心中一动,立即掀开帐门,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本章完) 第393章 此去泉台招旧部 第393章 此去泉台招旧部 李显忠背着手,在大帐外的望楼上看着大江对岸的金军大营从蛰伏中渐渐苏醒,虽然长江宽达数里,可宋军这里依旧能听见隆隆鼓声。 一条烟线由南向北而来,之前聚集在裕溪口的金国马步军也在向金军西采石大营汇聚。 李显忠在寒风中肃然而立,仿佛回到了十九岁时,那是在延安城中,城外则是女真战神完颜娄室所率的数万大军。 那是金国最为强盛的时候,当真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随后征战多年,虽然也有危险,可金军毕竟不复当年之勇,随着开国一辈的渐渐老去,金国这只猛虎也进入了迟暮。 而如今,恍惚间,猛虎又回来了。 虞允文走出中军大帐之后,先是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大江对岸的金军营垒,随后也不再言语,与李显忠并肩而立。 虞允文也知道,论军略,李显忠胜他一百倍。 “怎样?”虞允文问道。 李显忠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不是虚张声势,金贼要来了,他们不只是要在今日覆灭洞庭湖水军,而且还要顺势攻打江心洲!” “李统制。”少顷,虞允文最先反应了过来:“你说实话,若金贼前后夹击洞庭湖水军,你们有几成胜算?” “若是被堵在水寨,毫无胜算。”李道虽然知道现在事情紧急,却依旧沉稳:“若是在大江上迎敌,有两成胜算。” “两成……”李显忠低声重复了一遍。 “只有两成吗?” 虞允文站起来,来回踱步:“只有两成的话,那老夫还得劝你一句,千万不要浪送,今日之事,还是可以从长计议的。即便是退了,也不是逃脱,最多只是避战罢了。” “而且罪也不在洞庭湖水军。”李显忠也接口说道:“此事咱们已然棋差一招,此非你一人之过。” “逃跑?” “避战?” 李道低下头冷笑几声,猛然抬头:“你们可曾见过畏战的岳家军?” 岳家军。 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让跟出来的众将一时沉默,而虞允文与李显忠更是有些恍惚。 毕竟,虽然赵构与秦桧不停的在删除岳飞军功,可如何能挡得住天下悠悠之口?更别说这两人都是从靖康年间到绍兴十年的亲历者,如何不知当日岳家军距驱逐鞑虏恢复中原只差了那么一丝丝了? 可现在哪里还有岳家军? 若是真的有十万岳家军在大江东岸,现在完颜亮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转身逃跑才对! “我们岳家军什么恶仗险仗没打过?死中求活之事也没有少做。”李道朗声说道:“两成胜算足够了。” “洞庭湖水军自然会战至最后,上不负家国天下,下不负黎民百姓!” 掷地有声的宣告之后,李道向前一步,在冬日的寒风中再次拱手出言:“末将请出征调令!” 虞允文定定的看着这员老将,终于有些慌乱了。 他知道李道不会说些大话邀功,李道说有两成的胜算那就真的只有两成。 这就是说,此次出征,洞庭湖水军将有八成的可能全军覆没,李道有八成的可能直接身死。 可李道还是决定出征了。 为什么? 保存力量,以待来日不好吗? 李显忠叹了一口气,无话可说。 李道已经决死了,而李显忠对决死之人一贯是无话可说的。 无论是父亲李永奇,还是一路走来死在金军刀下的袍泽们,李显忠都知道,在他们决死的时候,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难道给他们鼓励吗?或者要劝说他们活下去吗?他们命都不要了,你跟他们说这个? 李显忠转头看了一眼虞允文,虞舍人虽然也是经历靖康之变的,可在心态上与一路败退下来的武人还是有所不同的。 李道为什么要决死,李显忠一瞬间就能想出很多。 比如独属于岳家军的军人荣誉;见到两淮横尸狼藉的义愤;对国仇家恨此生难报的悲伤;对于无望恢复中原的痛苦。 还有就是对艰难局势的绝望。 更是对在这绝望局势中看到的那一点希望的激动。 都已经一把年纪了,年轻时还可以说什么以图将来,现在还想活也只能算苟且偷生了。而且活着有什么意思呢?眼睁睁的看着曾经发生在河北、中原、山西、关中的一次次屠杀与毁灭发生在江南吗? 与其这样还不如拼却性命,为靖难大军开辟前路,说不得这刘大郎还真的能改变淮西局势。 经此世变,义无再辱。 别说李道,刘锜不也要准备死在瓜州渡了?若是在采石矶挡不住金贼,李显忠也必然不会再退。 见李显忠缓缓点头,虞允文也只能叹了口气说道:“去吧,是胜是败都莫要强撑。” “得令!” 李道再一拱手,昂首环视四周肃然的统制官们:“诸君保重身体,老夫先行一步了!” 在一旁一直不言语的刘淮也同样拱手:“诸位,愿来日在淮西以胜利见!” 说罢,刘淮与李道一同离去。 刘淮与李道走后,不知是不是被两人的意气所感,虞允文总算镇定下来:“无论李统制胜败,无论刘都统是否能渡江,今日都很难善了了。” “传我将令,各营各司其职,严密防守。老夫不管今日来犯的金贼究竟有多少,都给老夫统统赶下去。” “老夫帅旗与本部一万兵马严守采石矶正面,还请李太尉护住两翼。” 至此为止,还是事先商议好的军阵布局,众将自然无不应诺。 随后,虞允文皱了皱眉说道:“时俊!” “末将在!” “你部精骑有多少人?” “实额一千人。” “你派心腹统领,发往李太尉处听令。” “喏!” “李太尉。”虞允文对李显忠说道:“你部现在有近四千精骑,随你调用,一定要将他们用在刀刃上。” 李显忠也没有想到虞允文会如此大公无私,可谁也不会嫌手中的筹码过多,所以这名老将一拱手应道:“虞舍人宽心,若是金贼不上岸还则罢了,若是他们敢来,老夫就要将他们全都拍死在河滩上!” “今日接战之时,将不顾其军先退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进者重赏!退者重罚!”虞允文拔出剑来,说出了血淋淋的军法:“国家养军百年,今日我等就全死在此地吧!” …… 刘淮与李道驱马来到了水寨旁,李道刚刚要拱手离开,登上自家旗舰,刘淮就抓住了李道的马缰绳:“李将军,刚才人多,有些言语我不方便说。但此时我想要最后劝你一句,此事在现在还可以稍缓,再拖一些时日,天下将变!” 刘淮所说的自然是金国内乱。 这事是没有办法明说的,因为他到现在还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如果说自己能掐会算,说不得就会被当作妖言惑众的妖人。 李道摇头,摘下头盔,望着自家旗舰上的李字大旗微微出神,任由白的头发钻出发髻,在惨白的日光中迎风飞舞。“刘大郎,不是这样的。我等了二十多年。”李道摇头以对:“二十年了,世道一天天坏下去,天下大势从来没有往好发展过。 我也曾怀疑过是否是大宋已经没了天命,可后来我读了一首李白的诗词,说的是蜀道如何通的,所谓‘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然后我就在想,若是英雄壮士全都惜命,全都不敢去开辟天地,是不是蜀道就难通了?以此反推,天下大势蹉跎至此,是不是因为在岳元帅之后,就没有汉家儿郎为天下赴死了呢?” 说着,李道又看向了面前这名可以算作年青一代雄杰人物的大军都统:“刘大郎,这世道不会凭白变好的,只能让豪杰赴死,英雄浴血,才能将局势转圜回来。如岳元帅在襄樊,如魏公与你在山东,也如我今日在这片大江。” 刘淮仰天长叹一声,终究难以言语。 “阿怀!”就当刘淮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之际,李道对着舵楼上的王怀说道:“将大旗给我!” 王怀一愣,连忙从舵楼最高处拔下李字大旗,随后走下船来,珍而重之的交给了李道。 李道却是直接扯下了旗杆上的大旗,将旗杆展露在刘淮面前。 刘淮伸手接过,只觉的入手颇为沉重,定睛一看,这却是一杆长槊模样的长枪,似乎是由金属为芯,外面再由老藤片、麻布、桐油层层包裹,只在长枪的最前端露出三尺长的金属长杆。 长枪笔直,只不过到了枪尖左右的金属长杆处,形状变成了生出麟角的巨蟒,巨蟒张口,吐出蛇信子,化作两尺长的枪头。 这并不是一杆崭新的长枪,其上还有刀砍斧剁的痕迹,但看起来保养的十分完好,以至于整根大枪上的桐油与大漆都没有任何龟裂的地方。 李道抚摸着长枪,表情复杂,如同在追忆过往:“这是岳元帅的沥泉枪。” 刘淮原本稳如磐石的双手微微一颤,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李道。 李道似未所觉,继续言道:“当日第四次北伐,大军撤回,全军颓唐,岳元帅知晓,此去之后天下大势难以回转,他更是难以统兵,就将这杆兵刃赠与了我,期盼我能奋勇杀敌,不负当年之志。” 说到这里,李道低头叹气,眼中似有泪水滚动:“然而我却没有这等气力。” 刘淮抚摸着长枪,滚烫的血脉如同从这杆大枪中汹涌而出,汇合着长江黄河,夹杂着天下豪气,熔化着金戈铁马,从双手涌入到他的胸口,使得刘淮情不自禁的浑身颤抖起来。 “今日,我将这大枪转赠与你,只盼你能用之渴饮金贼之血,复我汉家江山。”李道咬住牙关说道:“快走吧!我今日为你争夺四个时辰的时间,你一定要夺下东关!” 刘淮拎起沥泉枪,心中有万语千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大声应诺,拨马转身,准备离开。 “刘大郎。”走出几步后,身后传来李道的声音:“我听过你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今日你我二人都将死战,可有诗词赠我?可有残句自勉?” 刘淮勒住马缰,只是微微一顿就立即回应:“有的。” “说来!” 刘淮于马上端坐,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吟诵。 正是: 断头今日意如何, 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 旌旗十万斩阎罗! 一首诗颂罢,刘淮再次拱手,驱马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而另一边,李道只是呆愣片刻,就在心中咀嚼着这首诗词,下马走向了将台。 此时,洞庭湖水军已经被全部动员起来,除了踏桨的水手已经登船之外,还有千余将士汇聚在校场上,正在听从指挥列队。 “诸位,我告诉你们,今日不再是佯攻,而是要与金贼决死!”在围拢而来的近千军士之前,李道大声说道:“你们若有想退之人,可到王副统制处领一份盘缠,自会给你放军文书。老夫一口唾沫一个钉,绝不逼迫!” “统制!”统领官孟佛陀望着高台上几大箱银子问道:“俺们走了你咋办?干脆跟俺回家养老吧!” “老夫在中军大帐中告诉虞相公和李太尉,要与金贼决一死战。拉出去的屎难道还能坐回去?”李道满不在乎的挥手说道:“剩下十条船,我就带着十条去杀金狗;剩下一条船我就带着一条船去;剩下老夫一人,老夫就自己摇着舟子去。” “老夫还就真不信了,少了你个孟屠户,就得吃带毛的猪!” “那统制说这话就把俺们当外人了。”孟佛陀笑道:“多年生死情谊,统制想把俺们抛开独自立大功,这哪行?” “立个狗屁功!”李道怒骂:“孟老三!你耳朵里塞猪毛了!” “那就更不能抛下统制了。”孟佛陀摊手说道:“有福的时候同享,有难的时候散伙,那俺不就成狗卵子了吗?” “那你待怎样?” “俺们的意思从来都很明白。”另一名统领官邓彦接口说道:“若是统制平日待俺们不好,功劳统制独享,送死让俺们去,俺们自然要与统制泾渭分明。” “可统制与俺们同食同寝如父如兄,功劳赏赐从不贪墨,衣食饷钱从不拖欠,俺们也自然会与统制同进同退。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深渊泥潭,俺们都会跟统制走这么一遭。” “对!” “既然当兵吃粮,俺们就不怕死!” “与统制共进退!” “跟金贼拼了!” 千余洞庭湖水军渐渐变得鼓噪。 可在李道挥手之后,全军又是一肃。 “既如此,那咱们就去会会金贼,看看今日阎王爷收不收咱们!”李道也不再拖泥带水,大手一挥:“上船,起锚!” “喏!” 台下军士纷纷呼应,跟随各自长官登上水轮船。 “秀才,你就别来了,咱们相州人怎么着也就留个种……”李道挽住王怀的胳膊说道。 “算了吧,李石头。”王怀笑着拍了拍李道的手背说道:“从相州一路过来的就剩咱俩了,你若是先到了下边,于老三,邓窝囊他们问起秀才到哪里去了,还不知道你会怎么编排我呢!” “这种事儿我倒是干得出来。”李道嘿嘿一笑,松开了手。 多年的老兄弟了,如何不会相知?可正是因为是多年的老兄弟,即使明知道王怀会拒绝,李道还是会问一句,劝一声。 王怀拍了拍李道的肩膀,带头登上了旗舰。 李道顺着王怀的背影,最终目光落在那张耸立在高处的李字大旗上,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却是浮现了一丝笑容。 大宋绍兴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巳时,洞庭湖水军面对绝境时,并没有当缩头乌龟。而是爆发出了传承自岳家军的血性,选择战斗到底,以博取一线生机。 少顷,宋军的战舰已经倾巢出动,各向上下游派出探敌快船,而金军的舰船也在冬日寒冷的日光中,从上下游一齐现身。 从上游上游扑下来的金军舰船大约有一百五十艘,而游弋在下游的金军车船大约有一百艘。 金军摆明了想用下游的舰船主守,而上游的舰船主攻,如同锤子与铁砧一般,一锤一锤的将宋军砸得粉碎。 虽然经过了心理建设,可真当面对前后夹击的劣势时,宋军上下还是齐齐的紧张起来,各个船长纷纷看向旗舰。 李道旗舰的最高桅杆处却只升起一面白虎旗。 白虎主征伐,而在水军中,李道与所有人相约,当白虎旗升起时,就是死战到底之时。 “杀!” “杀!” “杀!” 阵阵鼓声响起,百余宋军车船在将旗的号令下,并没有如同弱者一般抱团取暖,而是分散而来,以十艘为一队分成前后两阵,分别向着夹击而来的金军杀去。 上游的苏保衡与下游的完颜郑家也同时下令进攻,将代表不留活口的红幡高高挂起。 今日之事,并无余说,唯死战而已! (本章完) 第394章 锦襜突骑渡江初 第394章 锦襜突骑渡江初 获得圣遗物的激动心情其实只是持续了不到两刻钟,刘淮复又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眼前战事上来。 李道已经决定死战到底了。 这与之前佯攻计划有本质上的区别,因为金国水军也是真的来拼命来了,如果能占了便宜,甚至覆灭洞庭湖水军后,肯定会要争夺江心洲的。 到时候,在采石左近的战略主动权都全归了金军了。 但对于靖难大军来说,此时渡江反而有了天大的优势。 因为在佯攻计划中,如果金军感受不到切实的危险,即便从政治上来说,待在裕溪口韩棠所部肯定会回援也不是十分保险。 若是完颜亮自大到底,强行拒绝,或者韩棠的政治敏感性很低,只知遵守军令,固守裕溪口,那么靖难大军就根本无法渡江。 在一万金国正军面前强行渡江,即便靖难大军此时已经扩军到了七千人,却依旧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现在由于是金军主攻,他们倾巢而出,原本遮蔽裕溪口,为金国水军的行动打掩护的武锐军也赶到西采石,准备在水军占领江心洲后,参与渡江作战。 这就给靖难大军以一个难得的机会,即便金军在裕溪口有水寨,也可以直接由杨钦所部载着先锋部队展开突袭。 如此一来,靖难大军拿下东关的概率大大增加了。 当然,金军必然会反应过来,今日所有的战事其实都是在打时间差而已。 所谓有得就得有失,金军将主力全都放在采石,那么裕溪口就会无暇顾及。 而靖难大军在渡江上变得简单所付出的代价,就是采石宋军将会变得无比艰难。 即便是在急速奔马中,刘淮还是不由得向后望了一眼。 冬日江雾,烟波浩渺,虽然只远离战场十里,却已经看不到任何舰船了。 眼见如此,刘淮咬牙回头,再次抽打战马。 而此时此刻,全军进发的军令已经先一步到了芜湖城。 军令并不是刘淮亲自带着的,事实上,当东采石大营处决定出兵的时候,军使就已经带着军令,沿着沿江设立的驿馆兵站一路上换马不换人,极速向着芜湖城而来了。 所谓八百里加急,就是这般。 靖难大军诸将更是早早的做好了准备,毕竟在计划中明日就要渡江,现在只是早一日罢了。 更何况杨钦这名水军老将知晓淮西地理,将利害与何伯求等人说的一清二楚,并且近乎料事如神的做出了与李道相同的判断后,整个靖难大军都被动员了起来。 即便如此,见到确切的军令之后,无论何人,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的同时,迅速茫然无措起来。 “诸位,军令已下,没什么可说的。”何伯求板起脸来,大声说道:“时间紧迫,来不及等都统郎君,现在诸军就要渡江,先克裕溪口,再攻金贼水寨,其中还会有金贼可能的援军。昨日定的渡江顺序是都统郎君亲率先锋渡江,现在算不得数了,你们谁打头阵?!” “我愿往!” “俺来!” 话声刚落,几乎所有人同时起身请战。 辛弃疾扶剑起身:“当然是我来!何三爷,事态紧急,自然是我为前锋,你为后援,哪里还容得其余人讨价还价?” 靖难大军中有几人当即气馁,却还有人不服气,似乎想要争辩。 何伯求却是已经拍板:“好,辛五郎,你率本部五百精锐先行渡江。” 说着,何伯求复又看向一将:“魏昌!” 魏昌立即拱手大声应诺。 何伯求点头:“都统郎君想要亲身当先渡江是为了以示破釜沉舟,绝不撤退。然而此时都统郎君未至,因此,为了军心士气,要有一绝不可能被大军所弃之人作第一锋渡江。按照常理来说,都统郎君为我主公,你为都统郎君兄弟,我无法以军令压你,但我还是要问你一句,敢不敢随辛统制渡江作战?” 这话的意思很简单,若事有不谐,魏昌这魏胜亲子就要先于诸军去死。 魏昌自然知道何伯求的意思,却没有任何恐惧与愤怒,而是大喜过望:“末将愿往!” 雷奔刚要劝说,却见魏昌团团一揖:“诸位莫要拦我,别人的儿子敢死,我父的儿子自然也敢死!” “好!”何伯求继续拍板:“魏昌率二百本部兵马,听从辛统制调遣,即刻渡江!” 辛弃疾与魏昌立即领命而走。 何伯求继续下令:“其余诸将,按前日议定的顺序,登船渡江!渡江之后,皆需听从辛五郎的军令,都统郎君渡江后,由都统郎君统领全局!现在各自准备!快!” 一刻钟后,芜湖城水门洞开,三艘巨大的水轮船从中驶出,随后船舱中的水手用力踩桨,向着裕溪口急速驶去。 辛弃疾站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近裕溪镇,心绪翻涌之余,回身望着船上的近二百甲士,拔剑高举:“今日尔等都随我一齐上前,有进无退!” “好!” 裕溪镇金国守军也看到了这一幕,更是惊愕。 自南征以来,金国在两淮如入无人之境,即便有大战也是进攻方,可以摧枯拉朽的解决掉对方,如何见到过主动向己方发动进攻的宋军? 尤其此时裕溪镇只有一些签军与民夫,正军只有不到三百,留守的行军谋克当即就有些慌乱。 尤其是远远眺望无数船帆自上游飘来时,更是让这名行军谋克如坠冰窟。 今日是金军对宋军发动总攻的时刻,现在看来,竟也是宋军对金军发动反攻的时间,而且这最致命的第一锤子马上就要砸到裕溪镇上了! “快!快去上报总管!”行军谋克抓住一名军使,大声说道,随后又大声下令:“封闭城门!封闭水门!弓弩手,上城头!” 然而已经太晚了。 乌江镇的城墙原本就不是十分高耸,否则当日孟佛陀也不会守都不想守,就立即弃城而逃了,也因此,舵楼高处几乎与城墙齐平。 水门虽然已经轰然落下,靖难大军却没有任何攻打城门的意思,水轮船靠近水门之后,几条飞梯就直接从舵楼处搭上了城头。 “冲!” 辛弃疾拔出双剑,穿着重甲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了飞梯上,如履平地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在金军目瞪口呆之中,直接登上了城头。 如同发怒的大青兕一般将前来阻拦的两名金军撞落城头之后,辛弃疾双剑轮转,左挥右砍,连斩七名身着铁裲裆轻甲的金军士卒,几乎瞬间在城头上立稳脚跟,并且为后续兵马清扫了一片安全阵地。 “神臂弩!重弓手!各自瞄准!放!” 水轮船上有军官大声下令,这些身备三仗的靖难军甲士纷纷用手中的弓箭阻拦后续敌军,将支援而来的金军压制在了一处女墙处抬不起头来。 趁着这片刻工夫,又有十数名靖难军甲士攀着飞梯抵达了城头,沿着辛弃疾杀出的血路,正面结阵,一拥而上。 近二十名猬集在台阶处躲避箭矢的金军猝不及防,被正面推了过去,除了数名被斩杀当场,其余人纷纷跳下城墙。 即便城墙不高,却也摔得七荤八素。 “潘槐,你带人去拉开水门,剩下的随我来!” 辛弃疾甩了甩重剑上的鲜血,高声下令,随后其人顺手砍倒了身侧的‘金’字大旗,复又一马当先,沿台阶下城,向着水门侧边的城门洞口冲去。 而到了此时,被靖难大军突袭而有些混乱的金军也反应了过来,军官组织起签军,驱赶他们到城头来守城,正军纷纷披甲列阵,沿着街道进行守卫。战马也已经全副披挂,蛰伏在城中某处,随时准备出城作战,以阻拦从城外滩涂登陆的宋军,乃至于正面冲击敌阵。 此时此刻,这些金军还以为自己面对的是淮西宋军,足以负隅顽抗。但靖难诸将很快让金军知道了,什么叫作山东乱世杀出来的汉人精锐。 震天的喊杀声中,淮西收复战正式打响。 (本章完) 第395章 一骑乌骓百骑开 第395章 一骑乌骓百骑开 刘淮抵达芜湖城的时候,已经有三千余军士渡过了长江,抵达了裕溪镇参加了战斗。 裕溪镇的金军也是武锐军正军,然而面对如此巨大的数量差距,却还是难以翻出什么浪来。 可此战毕竟是渡江作战,这个时代又没有专门的抢滩登陆的训练,也因此编制混乱也是难免的。 偏偏辛弃疾为了打开城防缺口,一马当先杀了出去,虽然效果显著,却不可避免的脱离了大军,以至于没有在一开始建立前阵指挥体系。 当然,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辛弃疾建立了前阵指挥部也管不了什么用。 因为他在靖难大军之中的威望不足,其余诸将不可能随时随地的无条件服从他。 这不是说张小乙这些人会明着抗命,而是会假装战事混乱听不到军令而各行其是。 刚刚正在厮杀,没有听到聚兵号角,现在听到了就赶回来了,你总不能因为这点屁事杀了我吧? 说白了,大家都是从硬仗中打出来的,凭什么你辛弃疾一个客将就要高人一等?难道就因为都统郎君抬举你? 刘淮抵达芜湖城之后,只是微微一扫有些混乱的内渡,立即就想到了裕溪镇那边只会比此地混乱十倍不止。随即他从马上跃下,对站在内渡一处望楼上作指挥的何伯求高声说道:“何大管,我要立即渡江!” 何伯求也知道事态紧急,立即点头:“都统郎君,一百飞虎军已经牵马上船,张白鱼张四郎正在岸上等你,我让前方船只让开航道!” 顿了顿之后,何伯求复又说道:“都统郎君,万事小心!” 刘淮点头,将已经疲累不堪的战马扔在原地,随后就向着代表靖难大军都统的靖难大旗而去。 彼处,还有一面飞虎大旗与白鱼符旗并立,张白鱼正在旗下焦急等待,见到刘淮抵达,大喜过望:“都统郎君。” 刘淮拎着沥泉枪,只是点了点头:“四郎,时间紧急,现在就上船,将靖难大旗与飞虎大旗都挂起来,咱们渡江!” 张白鱼更加振奋,大声应诺之后就指挥军士扛着大旗上船。 此时这艘巨大的顺轮船甲板上已经挤满了牵着战马的甲骑,他们见到刘淮走上舵楼之后纷纷低声窃窃私语起来,待见到三面大旗被插上舵楼之后,更是有些激动起来。 “都统郎君渡江了!” “都统郎君渡江!” 张白鱼站在甲骑身前,高举右手,大声呼喊起来。 “都统郎君渡江了!” 一开始只是嘈杂的呼喊,不过片刻,一船的甲骑就同时躁动大喊起来,将内渡中的各种嘈杂之声压了下去。 正在准备等船渡江的军士一时间纷纷抬头来望,见到那艘挂着靖难大旗的巨大车船果真驶出水门之后,迅速安静下来。 似乎刘淮渡江是什么了不得的信号一般,让刚刚的争执与小规模混乱都变得烟消云散起来。 徐宗偃同样在望楼上,看着这一幕,几乎是眼角嘴角一起抽动。 几个月之前,他还敢呵斥刘淮放肆,如今他不止不敢,甚至觉得几个月之前的自己有些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了。战争难道真的能让一个人蜕变到如此程度? “徐大判,你可要渡江?”复又有几艘水轮船驶出之后,何伯求笼着手,平淡询问。 徐宗偃理论上是宋国官员,虽然楚州都没了,但他楚州通判的职位却一直没有被撸掉。他厮混在靖难大军中,所作的事情也是为张小乙所率的破敌军作后勤保障,同时隐约是何伯求的副手,此时不愿意渡江拼命,也算是理所应当。 然而徐宗偃却是摇头,咬牙说道:“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江北的。” 面对如此豪言壮语,何伯求只是点头,伸出手来指了指内渡上一处:“破敌军已经全员渡江,副统制李秀是最后一部,你且去随他去吧。” 徐宗偃拱手离开。 何伯求回望,复又转身看向内渡。 确实,死也要死在北地的,死在江南算什么? 另一边,辛弃疾已经脱离了战斗,并且在镇子之外竖起了自家大旗,来收拢兵马。 裕溪镇中依旧在作战,只不过只是清缴残余敌军罢了,各军统制都在收拢兵马列阵。 按照事先计划,现在就应该全军沿着裕溪水北上,杨钦所部舰船也应该分出一部来,双方水陆共进,一举攻克东关。 然而今天确实是仓促出战,而且裕溪中间还莫名多出来一座金军水寨,以至于全盘计划似乎都得更改。 除此之外,有金国军使往东北边武锐军离开的方向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会有援军抵达,甚至武锐军全军而返,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是军事冒险,哪里可能会有万全之策呢? 辛弃疾虽然胸中有沟壑,也有随机应变,临阵指挥之能,却根本无法作一言堂。 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要下死命令时,刘淮抵达了裕溪口,并且立起了靖难大旗。 应该说效果显著,最起码各军统制都迅速派来军使,来请求调令。 刘淮也不含糊,下令除飞虎军外,全军骑兵归辛弃疾指挥,令其迅速沿着裕溪向北,先配合杨钦攻打水寨,随后再继续北上,突袭东关。 一定要让金军反应不及! 其余步卒列队跟着辛弃疾向北急行军,碰到什么都不用管,要一直行进到东关才可以歇息。 飞虎军与雷奔所部校刀手全都留下,就地披甲等待,以阻拦可能抵达的金国援军。 军使纷纷大声应诺离去,不过片刻之后,四千余靖难大军就轰然启动起来。 且不说其余各军如何去想,作为临时前锋的辛弃疾看到各军骑兵不断向自己汇聚,之前积累的些许沮丧一扫而空。 即便船只运力有限,直到此时才运过来八百余骑,但对于辛弃疾来说已经足够了。 对着刘淮一拱手之后,辛弃疾亲自拔出树立在身侧的青兕大旗,上马之后摇动起来:“诸位!随我建功立业!马上取功名!” 说罢,辛弃疾再次一马当先,沿着裕溪向上游袭杀而去。 (本章完) 第396章 来往奔波平生疑 第396章 来往奔波平生疑 靖难大军诸将担心的不无道理。 作为肩负遮蔽裕溪口至西采石大营这片广大区域任务的武锐军来说,他们这些天即便是已经有些疲累,却还是保存着一定战力的。 照理说,武锐军虽然已经到金军西采石大营准备参战,却不可能面对裕溪口的乱局不管不顾。 这不就是顾头不顾腚了吗? 就算不能全军回援,派遣一两千马军来试探一下,阻拦一下总还是会做的。 否则裕溪口一丢,辎重线路就会受到威胁,到时候前线遇到挫折,撤退都会变得十分艰难。 可即便是明白这个道理,当军使来到韩棠身前,来禀报军情的时候,韩棠还是犹豫了。 身为武锐军总管,金国的高官,韩棠对于战事全局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这里说的全局,并不仅仅是东西采石对峙这一点,更不只是两淮这一摊子,而是整个天下局势。 完颜亮为什么要南侵宋国,就是为了用军事上的胜利,来喂饱金国上下,更是为了获得威望,从而压制国中局势。 换句话来说,完颜亮就是在金国这个大家庭还没有理顺的时候,选择出去揍邻居一顿,然后以战胜邻居的威望,分配从邻居家抢来的东西,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从而让自己这一家子安生下来。 这个计划最大的问题在于两点,其一是得能打得过邻居,其二是在打邻居的这段时间内,自己家不能闹翻天。 然而现在看来,这一套堪称走钢丝的算计终究还是出了纰漏。 而且不是一个窟窿,而是三个大窟窿。 第一个,也是最可怕的一个,益都府与东平府两个山东重镇被义军拿下,山东几乎沸反盈天,脱离了金国的掌控,连带着河北都不稳了起来。 山东的事情就是这么麻烦,原本还以为武兴军与威毅军两支大军都稳定山东的局面,却没有想到山东汉人已经磨砺至此,竟然将这两支大军全都吞了,山东局面彻底失控。 这下子在淮南东路作战的徒单贞慌了神,生怕会有人断自家大军的辎重线路,一天三封文书,向完颜亮请示接下来该如何,其中不乏有撤兵退缩之类的言语。 当然,徒单贞所做的全是无用功,唯一的结果就是招来完颜亮的一顿臭骂。 第二个,就是关中的张中彦与徒单合喜两个废物了,他们在攻下大散关之后,自觉已经完成了牵制吴璘的任务,只是派遣骑兵攻打黄牛堡。 老将吴璘瞅准时机,派兵击破黄牛堡下的金军,随即派遣部将收复陇州、秦州、洮州,大有反攻到关中的趋势。 这还不是最让韩棠心惊胆颤的。 第三个是绝密消息,是幽燕韩家亲自派人传来的。 金国辽东故地似乎是不太稳当了。 在几个月之前,似乎东京辽阳府都发生了一些变乱,知道内情之人皆是语焉不详,但是传言到处什么都有,包括但不限于左丞纥石烈良弼反了;大将纥石烈志宁反了;契丹人撒八又杀回来了;曹国公完颜雍反了。 然而这场变乱来得快去得也快,甚至不到三日,辽阳府就恢复了往日情状,以至于其余势力想要探查都不知从何着手。 传到韩棠手中的消息,还是因为当时有韩家人跟着完颜福寿到辽阳府,完颜福寿还吵吵着要拥立留守当皇帝,但接到完颜雍跟着纥石烈良弼去讨伐契丹反贼的消息之后,完颜福寿整个人都傻了,现在还待在石城一带不得动弹。 韩棠听闻这个消息也有些发懵。 纥石烈良弼,纥石烈志宁,完颜雍,完颜谋衍,这四个人搅在一起了?这怎么可能?韩棠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 辽东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 这个消息完颜亮知道吗? 难说。 但无论辽东发生了什么,这四个人合流的消息一经传出,都是会引起惊涛骇浪的。 完颜亮如此着急渡江的原因,韩棠也有些猜度。 山东大变之下,完颜亮如果还想维持政治优势,那就必须得拿出一点成绩来,否则回国之后别说山东汉儿,就连女真人都得造反了! 也因此,作为完颜亮心腹的韩棠无论如何也要将主上的想法贯彻到底,身为爪牙,面对此等大战,难道还能不尽全力吗? 只有打过长江,再对南宋小朝廷搜山检海一番,才有足够的政治资本去收拾国内的一堆烂摊子。 有了这些理由,在面对身后突然冒出来的敌军之后,韩棠才陷入了犹豫。 这不仅仅是一个军事问题,如果在面对完颜亮让武锐军赴西采石参战的军令时还派遣部分兵马回裕溪口,是不是会让完颜亮觉得自己起了别样心思? 身为一军总管,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可以便宜行事,但韩棠也知道,现在这副决战的架势,就是身为皇帝的完颜亮便宜行事之下的军令。 你敢反抗这种军令? 你是皇帝还是总管啊? 可裕溪口又确实不得不管。 “你刚刚说裕溪口来了多少宋狗?”韩棠沉默半晌之后,向军使询问。 军使在冬日里依旧是满头大汗,高声回答:“回总管,不知道,大江上全是宋狗的船,连成了一条长线,上千到上万都有可能。” 这种情报还不如没有。 复又思虑良久之后,韩棠才对身侧一员大将说道:“韩文广!” 武锐军第一将,同时也是韩棠子侄辈的佼佼者韩文广在马上拱手应诺。 “你刚刚都听到了!”韩棠声音洪亮:“你现在率第一猛安回身去看一看形势。记住,如果宋狗势大,莫要多做纠缠,迅速回到西采石大营!” 韩文广虽然想要说些什么,可眼见周围军官环伺,又有军令直接压下,终究还是不敢讨价还价,大声应诺之后,直接率麾下几名行军谋克转身离去。 这倒不是武锐军第一猛安畏战,而是因为第一猛安全都是骑兵,在之前执行遮蔽裕溪口周边的时候,就是主力中的主力。 如果算上再之前的一系列战斗,武锐军几乎没有得到任何修整,已然有些疲敝了。 更何况今日为了达到水军进攻的突然性,武锐军也是在金国水军出发之前半个时辰,才从裕溪口赶去西采石,这时候眼见就要抵达,却又往回赶,对于军心士气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底层军官不知所措之下,战力就会打折扣。 所谓三军生疑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军令如山,更何况第一猛安全是马军,正是执行战术机动的最优选择。而除了派遣派遣第一猛安,其余的办法就是从其余千人队中抽调骑兵了,到时候会更加混乱。 在韩文广的指挥下,武锐军第一猛安跨上了另一匹备马,忍受着疲惫与寒风的吹袭,转身向着来时路奔驰而去。 (本章完) 第397章 甲士层层刀如鳞 第397章 甲士层层刀如鳞 千骑奔腾,声势浩大,以至于数里之外都是烟尘滚滚,根本没有办法作遮掩。 就在靖难大军全军已经陆续登岸,并且大约收拢列队之后复又向北行军之后,靖难大军的斥候就与武锐军探骑开始了交手,双方都试图遮蔽整片战场,却又在各自诧异中打成了平手,竟然是谁都没有占到便宜的一个结果。 对于靖难大军来说,以逸待劳之后凭借个人勇武厮杀,竟然没有摧枯拉朽将金军斥候们打趴下,确实是不可思议。 而武锐军第一猛安更是惊愕。 这特么是宋军? 就这弓马娴熟的样子,说他们是蒙兀人也有人信啊! 不管如何,双方的斥候杀了个旗鼓相当,以至于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确切的探查出对方的情况,韩文广所能做的,也只有在列阵的同时,谨慎的向前靠近了。 隔着一条七八步宽的小河沟子,韩文广远远望见了裕溪镇,同样也看到了背靠镇子列阵的数百甲士,虽然在这时,这些打着选锋军旗帜的甲士只是盘腿坐在地上,但面对已经显出身形的甲骑大阵却依旧没有一丝慌乱,在沉默中让杀气冲天而起。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韩文广不是傻子,只是遥遥看一眼,便知道这些甲士全都是精锐,不是可以轻易覆灭的。 向裕溪上游望去,只见彼处烟尘滚滚,似有大队人马行军,让韩文广不由得心底一沉。 裕溪上游有什么,他这个武锐军第一将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伙子宋军的目标从才不仅仅是裕溪镇,而是金国水军的水寨,乃至于更上游的东关。 究竟有多少宋军已经离开了?水寨守没守住?东关是不是要有危险? 韩文广原本还想唤来游骑细细询问,然而左右环视,见到斥候们零零星星厮杀在一起,却终究难以越过某条看不见摸不到的锋线之后,也只能作罢了。 他已经将三个谋克的骑兵放出去当斥候去了,如果再散出去两个谋克,编制就全都乱套了,到时候别说打仗,他连指挥都很难做到。 眼见如此,韩文广迅速陷入了两难之境。 虽说韩棠给的军令是如果事态已经无救,那就撤回去,但那特指的是裕溪镇。 作为扼守裕溪口的临时要塞,裕溪镇的地形太差了,根本没有办法坚守,即便是丢了,也可以随时打回来。 毕竟这已经不是魏吴争锋的时候了,裕溪镇早就变成了一个商业城镇,想要再变回军事堡垒,没有数月之功根本办不到。 但上游的东关可不一样,那可是借着山河地势建立的关卡,宋国即便是再不像话,再疏于管理修整,濡须山也不会矮上几分,军队该过不去还是过不去。 东关要是被宋军突袭拿下了,金军得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夺回来? 现在可不是王权主持淮西的时候了! 至于派遣军使告知水寨与东关,且不说还来不来得及,就说面前这副斥候厮杀的景象,军使只要一出发,是会被当作猎物猎杀的。 想到这里,韩文广咬了咬牙,下令决心,无论如何都得打一下,只要弄死这些在裕溪镇外断后的甲士,到时候衔尾向上游追杀,难道还打不垮那些已摆开行军队列的宋军? “阿撒,你带两个谋克,从北边绕行!” “胡里改!你带两个谋克,莫要披甲,从南侧渡河,临阵骚扰,记住,莫要硬攻!” “戴老四,过河之后立起大旗,就地收拢斥候,为我后援,他娘的,宋狗不想让咱们过,老子偏要集中兵马,正面突过去!” “剩下三个谋克,随我来!随我来!” 军令既下,无可回转,第一猛安的骑兵下马披甲,复又换了空跑一路的主力战马,随后直接驱马趟过了面前的小河沟子,两翼分开,犹如一双大手一般,扼向了选锋军。 两翼轻骑,中央甲骑,金军摆出的正是最为传统的拐子马阵型。 一直坐在原地的选锋军甲士直到这个时候方才有人起身。 犹如休息太久而导致浑身生锈一般,雷奔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随后将插在地上的麻扎长刀拔了出来,并且高高举起。 “起身!列阵!” 一声令罢,六百身材高大的甲士纷纷起身,并且自觉的列成了一个个小型的方阵。 “弓弩手第一阵!” “长枪手第二阵!” “校刀手第三阵!”命令下达,甲士阵列又发生了变化,一百二十名手持弓箭,背着麻扎长刀的甲士来到阵型的最前方。 随后又有百余手持丈八长枪的甲士紧随其后,列成两列横阵。 最后则是剩余的校刀手所组成的小型方阵集群。 这是靖难大军中最为精锐的步卒,前身是魏胜的五百中军亲卫校刀手,发到靖难大军后,虽然一直扩军,甚至刘淮对雷奔也有所偏向,所有兵源都是让选锋军先挑一遍,却也因为遴选严格,而只扩军了一百人。 但从筛选兵源开始的严格要求,使得这支选锋军在步战上堪称冠绝天下,别说面对千余骑兵,就算是上万骑兵组成大阵一齐压过来,选锋军也能在平地上立得住阵脚,杀得了贼人。 充作拐子马的金军轻骑率先接战,由于选锋军是背城列阵,轻骑无法绕到甲士身后骚扰,所以金军轻骑们选择在阵前抛射箭矢,来扰乱选锋军的阵型。 选锋军虽然不持盾牌,却是全身重装步人甲,面对抛射而来的轻箭连骚动都没有发生,只是放下顿项,微微低头,任由轻箭在头盔与披膊上砸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眼见骚扰没有起作用,唤作胡里改的行军谋克一挥手,带着轻骑进一步逼近,随后换上重箭,试图抵近射击。 然而刚刚靠近到三十步的范围,一直低头躲避箭矢的弓手抬起手来,任由随着战马奔腾而来的尘土飞到面前,迅速弯弓搭箭,脚下纹丝不动,与金军轻骑开始了对射。 因为身在马上的原因,所以骑弓一般比较短小。在精准度与力道方面根本不可能与步弓相比,也因此,在正面对射阶段,金军根本占不到便宜,当即就有二十余匹战马被射倒在地,其上的骑士摔了个满地葫芦。 “撤!快撤!”胡里改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想到试探性的进攻突然就变成了正面大战。 没有任何指挥官敢在这个距离上带着轻骑与步弓甲士对射,所以胡里改连忙下令撤离战斗。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他下令的声音太大,还是因为他穿着全套盔甲,选锋军步弓手似乎意识到了这是一名军官,迅速就有十余支箭矢射来,将胡里改胯下战马射成了刺猬。 胡里改摔得七荤八素不说,他麾下的蒲里衍大惊失色,纷纷抢上来,试图救回自家将主。 如此多的轻甲骑兵聚拢成这么大一团,选锋军弓手大喜过望,直接用连珠箭的手法攒射出去,金军一时间伤亡惨重。 然而惨重的伤亡反而激发了这些金军的凶性,他们并没有撤退,强行抢出胡里改后,金军轻骑下马,依靠战马作掩护,与选锋军甲士开始了对射。 这不能算是个错误的抉择,因为如同这种精锐之间作战,打到最后就是互相往死里顶,互相兑子换命,哪一方先卸下这口气,哪一方就会一败涂地。 也因此,这种战争的结果往往是出人意料的惨烈。 就比如后世的大王庄之战,我军强杀掉老虎团之后,小王庄的守军被惨烈血战吓得肝胆俱裂,直接举手投降了。 韩文广不知道靖难大军是如何想的,却知道麾下的第一猛安是全军精锐,也是韩棠的心头肉,死一个都心疼半天,连忙下令轻骑向后撤退。 在阿撒二百甲骑从选锋军左翼作突袭恐吓却又被撵回去后,韩文广心下发狠,直接汇聚了阿撒,下令让五个谋克的甲骑下马,就地列阵,准备步战。 雷奔也知道要开始打硬仗了,立即下令,让已经放了二十多箭双手酥麻的重甲弓手退回来,长枪列阵遮护正面,数个小阵从两翼蔓延而出,大有将面前轻骑先吞掉的架势。 金军轻骑即便敢于与甲士对射,却真的不敢与甲士列阵厮杀,在军官的指挥下,或驱马或步行,立即向后撤去。 驱赶走横亘在中间的轻骑之后,选锋军依旧喊着口号缓步向前,而金军则是同样从正面压来。 身在甲士正中央的韩文广在接战前一刻四面张望,心中盘算: 身后的戴老四已经收拢了百余骑,足够作支援了,虽然靖难大军的斥候也同样汇聚起来几十骑,但双方都疲惫的情况下,不可能是金军甲骑集群的对手。 至于甲士,虽然己方人数稍少,但也没有少到有明显的人数差距。 万事俱备,可以打! 如此想着,双方甲士迅速结阵靠近,长枪只是稍稍做了一些阻拦,如同血肉磨坊的近身作战就迅速展开。 一时间长刀与铁锏齐飞,瓜锤共长枪一色,双方甲士奋死,豪杰争斗,都想到集中突破对方阵线,却又因为敌人过于精锐,而未能成功。 整条阵线迅速变得犬牙交错起来。 就在韩文广想要再加把劲的时候,一阵号角声从裕溪镇中传出,随后大门轰然洞开。 在骤然响起的马蹄声中,韩文广悚然而惊。 (本章完) 第398章 朝朝刀剑碎铁衣 第398章 朝朝刀剑碎铁衣 不怪韩文广诧异。 宋军由于马政比军政更加崩坏,所以骑兵并不是很多,精锐骑兵更少。 就比如现在李显忠麾下那四千骑,看起来似乎很多,但不要忘了,这可是整个淮西近十万大军残部,加上作为两淮总预备队的池州大军的所有骑兵。 一般来说,一支两千人的宋军,骑兵人数二百骑就了不得了。 韩文广敢于下令下马步战的原因也在于此。 这支宋军已经有三百多精锐骑兵充作斥候,与女真探骑正面厮杀,还能有多少以逸待劳的骑兵? 现在有五百甲骑下马步战,剩下的五个谋克也正在集结,宋军还能藏着一千骑兵不成? 有这个实力为什么不步骑合军,正面迎战呢? 事实也正如韩文广所想,虽然裕溪镇城门大开,但其中涌出的只有百余甲骑而已,不过出乎韩文广预料的则是,这百余甲骑凶悍异常,在一面白鱼符旗的引导下,几乎一刻不停,直接撞向了戴老四。 戴老四奉命收拢马军,此时已经收拢了将近二百骑,复又有一百余撤出来的轻骑汇合过来,足有三百余骑。 张白鱼自然也能数清楚人数,然而他这一百骑也不是孤军作战。 分散出去的斥候也是飞虎军甲骑,他们眼见张白鱼开始了冲阵,也顾不上汇聚起来,纷纷三三两两集结起来,从四面八方对戴老四所部展开了围攻。 第一猛安都是身备三仗的勇士,他们可以兼顾轻骑与重骑的责任,然而无论是刚刚充作斥候的骑兵,还是阵前骚扰选锋军的轻骑,身上都只着铁裲裆而已。 他们面对同样穿着轻甲的斥候还可以打个平手,但是面对以逸待劳许久,复又突然杀出的张白鱼时,盔甲的劣势迅速放大到极致。 轻骑与甲骑展开绞肉战是不可能获胜的。 身处甲士阵型中央的韩文广看到这一幕,心情更加沉重。 他没有想到这支宋军心思如此深沉,竟然由最精锐的甲士与甲骑断后,很有可能他们的大将也在这里。 他们就不怕武锐军全军而来,一口气将这支断后的宋军吃掉? 想到这里,韩文广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巨大的疏忽。这个错漏如此之大,以至于即便在甲士厮杀的大阵之中,韩文广也恍惚了一下,脸上感受着冬日寒风与血气男儿夹杂的冷热之气,一时间满头大汗。 对方只留下着千余精锐兵马断后,明显就是为了进退方便。 如果武锐军大队乃至全军折返,虽然浩浩荡荡,却是行动缓慢,这些宋军有足够的反应时间,肯定就弃城而逃,跟随主力北上了。 如果武锐军只是派遣部分兵马回援,那么这股精锐就会如同饕餮一样,将来袭的金军屠灭在这里! 宋军这六百精锐甲士只是诱饵! 破天荒的第一次,韩文广有些后悔为什么第一猛安如此精锐,给了他在没有探明军情时就敢于上前厮杀的勇气。 若是其余猛安面对如此情况,没准在骚扰一下后,见这六百甲士阵型严密,直接撤军了。 然而第一猛安身负重任,甚至理论上韩文广就是韩棠的副手之一,是要为战略大局负责的,所以在手握精锐的前提下,第一猛安无论如何都要去搏一把。 不过片刻,韩文广的担心就成为了现实。 在甲士对甲士,骑士对骑士的两片战场逐渐开始白热化的混战之后,裕溪镇中又有马蹄声骤然响起。 这次是一面上书靖难两字的大旗居中,而另一面绘制着飞虎的大旗当先而行。 二百甲骑汹涌而出,无论是选锋军甲士还是已经陷入混战的飞虎军骑士纷纷躁动起来。 “杀贼!” 校刀手们大吼着口号,再次向前压迫,处于锋线的金军甲士遭遇了巨大的压力,原本虽然犬牙交错却还处于一条直线的阵线迅速弯折起来,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弧度。 第一猛安来往奔波所产生的疲惫在此时展露无遗。 他们是精锐不假,然而飞虎军与选锋军更是从忠义大军与靖难大军中选出,并在数次大战之中磨练出来的精锐。 刘淮跃马而出,只是稍稍整队之后,就直接引着甲骑,向金军步战骑士身后撞去。 “结阵!拦住他们!”有金军自发向前,想要结阵阻拦。然而战马奔驰何等急速,几十名金军甲士刚刚出列,甲骑军阵已经猛扑到身前。 “止步!举盾!放矛!” 夹杂着怒吼声的嘈杂命令响起,然而在训练有素的战马面前,一切的虚张声势都毫无作用。 刘淮用沥泉枪拨开两杆刺来的长矛,长枪随后轻轻一探,正中一名金军军官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将挂在枪头之下的白缨染成了红色。 在沉寂二十年之后,这杆曾经属于岳鹏举的兵刃再次渴饮匈奴之血,竟然如同产生了灵智一般,有些微微颤动,迎风鸣叫起来。仿佛见证某种历史,刘淮原本就振奋的心情更加激昂起来。 当然,沥泉枪毕竟不是如说岳全传那般是由巨蟒所化,所有的一切只是刘淮的某种臆想罢了。然而却不耽搁他以靖难大军都统之身,一马当先撕开了金军的防守阵列,随后从侧后方单骑入阵,直接砸进了金军甲士阵中。 眼见刘淮陷阵而入,飞虎军甲骑也同样红了眼睛,不再顾忌伤亡与战术,没有惯例恐吓敌军,而是同样有样学样的驱马冲入阵中。 一次标准的锤砧战术瞬间成型。 金军右翼当即就坍塌下去一块,整个阵型都岌岌可危起来。 “向前!杀贼!”雷奔看准机会,大声下令,催动进攻的号角声与战鼓声立即急促起来,选锋军阵型微微一分,在战阵后排养精蓄锐的一百校刀手猛然冲出,那面代表着选锋军统制的大旗也同样前压。 原本金军甲士阵型就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甲骑弄得有些混乱,此时面对校刀手的突袭更加不堪,当面的金军瞬间失措,猛然塌陷了一大块。 韩文广在阵中看的清楚,这些身经百战的甲士并没有溃散,也没有被斩杀,绝大多数人直接被推倒在地,无数双大脚踩踏过去,被密集的人群活生生当场踩死。 原本还算规整的方阵变得歪歪斜斜。 “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韩文广心中焦急,却毫无办法。 前后夹击之下,这五个谋克的甲士已经进退不得,前后失据了。无论是宣布进攻还是撤退,甚至无论是往哪个方向进攻,都会使得整个阵型更加快速的崩溃。 韩文广想要让戴老四率骑兵来援,然而在拥挤的方阵中努力踮起脚,向后望去之时,却见到骑兵混战正酣,代表戴老四的谋克大旗虽然没有倒下,却在跟那面白鱼符旗纠缠在了一起,一时间难分难解。 还没有想明白出路在何方,韩文广觉得身后猛然一松,回头看去,却见刚刚已经打开通路,斩杀不知凡几的数十甲骑拨马撤出。 韩文广没有欣喜,恰恰相反的是,他在这一瞬间心神震动,以至于彻底沮丧起来。 因为他知道靖难大军要干什么了。 果然,在那几十骑撤出的瞬间,已经列阵完毕的数十飞虎甲骑就沿着还没有愈合的裂口急速突入进来,几乎要插进甲士阵型的中心处。 如同砍树时连续两斧砍到了同一位置,这颗唤作第一猛安的大树终于支撑不住,由内而外的崩溃开来。 往日不可一世,与合扎猛安一起击溃淮南十万宋军的武锐军第一猛安,此时犹如他们嘲讽的宋军一般,难以自持,仓皇逃窜。 韩文广知道不怪儿郎们,第一猛安的确已经尽力了。 所有的结果,在那面飞虎大旗碾碎前去阻拦他们的金军,让金军甲士无法结成应对四面来敌的圆阵时,就已经确定了。 不,不是那时候。 嘈杂混乱的战场中,韩文广迅速恍惚了起来。 这是个陷阱,在第一猛安决定正面作战时,被校刀手们黏上的时候,结果就已经确定了。 “将军快走!”有亲卫拉着韩文广向后逃窜,见他还在发愣,不由得大急,连忙试图扯下对方的头盔,戴在自己头上,以掩护将主逃脱。 就在拉扯的工夫,已经有数名飞虎军甲骑撞了过来,眼见这种情况,领头的甲骑迅速知晓了此人必是金军主将,二话不说,抡起长枪就砸了过去。 韩文广放射性的用手挡了一下,却根本挡不住,随后额头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本章完) 第399章 义重生轻死知己 第399章 义重生轻死知己 就在裕溪口飞虎军与选锋军联手,击溃武锐军第一猛安的时候,裕溪上游,金国水军营寨处,辛弃疾也刚刚攻破了大门,与金国水军留守兵马厮杀在了一起。 靖难大军来的实在是太快了,无论是争夺裕溪镇还是向北奔袭,都透露着一种不死不休的滚刀肉作风。 留守水寨的神锋军副都统阿兀奎挠破头都想不到,怎么就会有一支数量近千的精锐敌骑从裕溪口那边杀过来? 咋的? 完颜亮三万大军,外加一个合扎猛安全军覆没了? 按照常理来说,想不通也没关系,老老实实凭营而守也就罢了,麾下有神锋军一个猛安的正军,还有近八千签军,若是能被八百骑攻下营寨,那阿兀奎觉得自己可以当场抹脖子了。 然而金军此处建立的水寨,并不是一个严格按照规制建立起来的水寨。 为了保证陆上行舟的突然性与隐蔽性,修建水军营寨之时,苏保衡将遮掩船队放在了首位。毕竟时间少,任务重,即便捉来许多签军,却也不可能平地起城。 也因此,只是建了一座庞大的水寨,而水寨中舰船是紧紧挨在一起的,外围的围栏以高大为主,只设置了一层,以遮蔽探骑的视线。 可以说如果靖难大军早来一天,只要能攻破一道木栏,就能将金军辛辛苦苦运到上游的战船一把火都烧了,救都没法救。 但这也是苏保衡能做到的极限了。 毕竟即便是所有金国首脑的大脑插上翅膀,也不可能想到会有一支精兵,如此孤注一掷的渡江作战。 你有如此精兵,为何不在淮河与金军作战呢?非得到长江才防守反击是吗?这是什么道理? 在军议中,阿兀奎其实也同意了苏保衡的做法,但此时此刻,阿兀奎恨不得回到几日前,狠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因为没有内外营寨,也没有大小营寨,所以在辛弃疾正面突破水寨大门之后,阿兀奎就只能在裕溪之畔的平原上,与八百靖难甲骑作战了。 到了此时,阿兀奎还是十分乐观的。 一千神锋军正军加上八千签军,九千人打你们八百骑,还有什么悬念吗?用人数淹也能淹死你们! 但具体实行起来,阿兀奎就面临了一个重大问题。 这八千签军虽然都是从淮西征来的青壮,甚至还有不少投降的宋军,而且被折腾到现在依旧还活着的,身体也都还算健壮。 但金军在北方征签,也还是会发根长矛,编练两天,并且配置一些军官指挥的。 可由于时间紧迫,从淮西征募的八千签军只是担任挖沟渠、拉纤绳的任务,其中有工头,而且不少,但金军军官只有寥寥数人,军事指挥系统趋近于无。 现在驱逐着这些签军去垫刀头,只要辛弃疾将通路让开,这八千签军不直接逃跑就见鬼了。 若是让一千神锋军去正面迎敌,且不说用正军给签军垫刀头,阿兀奎的麾下会怎么想,就说没有人监管,真当这些被欺负惨的强军不敢倒戈一击吗? 且不说阿兀奎陷入了纠结之中,另一边,辛弃疾在攻占寨门之后,同样也有些犹豫。 一方面,这个水寨再大也是分水陆两部分的,陆上范围大约宽两里,长四里,相当于一个狭长的长方形,骑兵在这个地形中,对战如此多的步卒,根本没有奔驰迂回的空间,稍不留神就会陷进去。 另一方面,辛弃疾比韩文广聪明的地方在于,他明白越是深入敌境,越不能放弃速度优势,否则四面合围之下,根本难以脱身。因此,下马步战的选项在一开始就被他否了。 就在辛弃疾想要在营寨中放火来搅乱大营的时候,解局的来了。 无论是辛弃疾还是阿兀奎,都不用再纠结了。 如果从时间上来算,第一批沿着裕溪向上游进发的宋军并不是辛弃疾,而是将辛弃疾放在裕溪镇,就顺着裕溪向北的洞庭湖水军杨钦所部。 一般来说,逆流而上肯定是要有纤夫的,但洞庭湖水军的水轮船相当于这个时代的黑科技,在百余壮硕水手的奋力踩桨之下,水轮船逆流而上,竟然要比纤夫拖拽还要快得多。 当然,水军毕竟是逆流而上,所以很快就被辛弃疾所部追上并超越,但在僵持的这短短时间内,三艘满载着甲士水手的水轮船已经摸到了水寨边上。 杨钦站在船头,扶刀目视前方,眼中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如果有熟悉杨钦之人在侧,就会发现这名洞庭湖水军副统制的眼角在微微抽动,已经是愤怒至极的表现。 杨钦愤怒的缘由不是靖难大军去,甚至只有一小部分在金军身上。他更多的是愤怒于自己的无能,愤怒于自己的远见,愤怒于自己能审时度势,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作为从钟相杨幺起义时就活跃的水军大将,杨钦在听到李继虎报告情报的第一时刻,就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也对战事过程做出了最正确的推测。 事实也正如杨钦所想。李道并没有退缩,而是带着洞庭湖水军直面金国水军的上下夹击,为靖难大军争取时间。 刘淮也没有退缩,直接带着靖难大军渡江,以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姿态,向北行军。 想到这里,杨钦的牙关复又咬紧了一些,脸颊上白的虬髯也随之耸起。 如果李道撤回姑孰溪,那么虽说渡江作战就成了泡影,但洞庭湖水军还能得以保全。 如果刘淮不敢渡江,那么杨钦就会率水军顺流而下,从身后直扑那些自作聪明的金国水军,将他们葬送到这大江之中。 然而李道还是以身为饵,吸引所有金军的注意力。刘淮同样没有放弃这个机会,率大军渡江,直取金军的辎重关隘。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这一次机会的。 错过这次机会,如果金军再次分兵控制裕溪口,那么即便以靖难大军的能耐,也很难在渡河登陆作战中占得便宜。 到时候两淮就真的不属大宋了! 这一切,杨钦自然也知道,准确的来说,他是今日第一个意识到事态发展之人,然而想到往日袍泽正在大江上血战,很有可能会落得全军覆没下场之时,他还是觉得痛彻心扉,恨不得以身相替。 既然做不到以身相替,那就在各自战场上奋死吧! “将军!前方有水门,用八牛弩还是火箭?” 有军官大声请令。 杨钦抬眼略略一扫,就知道这个水寨是仓促建立的,水门也是临时用木栏做的遮掩,不可能十分坚固,所以直接冷然下令:“不用了,直接撞过去!” 军官一愣,随即高声下令:“将军有令,踏桨!加速!撞过去!” “站稳了!” “撞过去!” “啊!!!” 在各式各样的嘶吼声中。 在营寨墙头金军恐惧的目光中。 巨大的旗舰轰然撞上了营寨,巨大的撞角将一扇水门直接撞飞了出去。 杨钦身子问问一晃,随后就扶住舵杆,拔出刀来大声说道:“儿郎们,传我将令,八牛弩,神臂弓,抛石机,有什么用什么,杀光你们见到的每一个金贼!” “杀贼!” “杀贼!” 三艘巨大的水轮船犹如三座水上堡垒,向着岸边泼洒着箭矢,裕溪上原本还有几艘载人的小船,也被撞翻,其上金军惨叫着被碾进了船底。 背河列阵的神锋军纷纷悚然,阵型变得骚动起来。 数名行军谋克将目光投向了自家行军猛安的将旗处,而那名满头大汗的行军猛安则是看向了阿兀奎,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些许命令。 但是阿兀奎更加不堪,竟然在马上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起来。 “总管!总管!”行军猛安大声呼唤了几声,阿兀奎才算是回过神来。 “事情要糟!”阿兀奎也知道现在不是扯淡的时候,直接指了指在身前密密麻麻站成一团,说是列阵,不如说是充作人肉盾牌的八千签军:“不应该将这些汉奴放出来的。 这些汉奴见风使舵惯了,如果咱们稍稍落入下风,就不是九千人攻打八百骑外加几艘水轮船了。而是八千人加上这些宋狗,一起来打咱们一千人了!” 行军猛安悚然而惊:“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阿兀奎镇定了一下心情,立即下令:“现在全军列阵向前,将这些汉奴往外推,远离河道。这些汉奴逃就逃吧,大不了再捉,但绝对不能让他们合力来打咱们!” 话声刚落,行军猛安还没有下达军令,辛弃疾动了起来。 (本章完) 第400章 杀人从来为活人 第400章 杀人从来为活人 “五哥!这些都是签军,手里都是木锄头木铲子,连一寸铁都没有,咱们还怕什么?直接踏过去,此间事就定了!” 贾瑞手中转动着大枪,有些焦急的催促。 辛弃疾皱眉以对。 作为一名将领,贾瑞所言自然是有道理的。 将军只对战争负责,只要战争能赢,自然是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但辛弃疾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将军,他还是靖难大军的高层,是统率天平军的客将,是要在政治上为全局作考量的。 就比如横亘在辛弃疾八百骑与神锋军之间的这庞大的签军阵列,他们都是两淮汉人,又都与金国有血海深仇……哪怕之前没有,这几日被驱逐着掘沟壑、抬舰船,过随时饿毙的苦日子,他们现在也对金军恨之入骨了。 这些人难道就只能杀?不能用? 如果能用这些人,那么无论是兵源还是民夫短缺问题,都会得到解决。 至于粮食与物资的短缺,别忘了,这次靖难大军袭击的是金军的辎重线路,无论东关还是巢县,粮草物资乃至于战马一定都不会少。 如果按照在巢湖中待了许久的梁子初的推断,现在淮西与中原的物资都集中到了这一条线上,随便打下哪个,都够靖难大军吃个够了。 想到这里,辛弃疾迅速下定决心:“梁磐!你率一百骑,去拉开木栏,口子越多越好!” 张白鱼的副将梁磐立即拱手,口称得令。 “呼延丈八!你率一百骑,在签军阵前来回奔马,莫要伤人,只需一起大喊‘回老家’三个字即可。” 石七朗的副将呼延丈八拱手应诺。 “王铁判,你带十几骑去官道上,无论是哪名大将率军先到,都告诉他,让他收拢签军。想办法将这些签军带到东关。” 王世隆的副将王铁判立即拱手,却又有些疑问:“辛统制,能来硬的吗?” 辛弃疾摇头:“随机应变,但要尽量怀柔,到时候让全军一起大喊东关有粮食,有冬衣,有住所。到东关就可以吃香喝辣,无论如何,哪怕是骗,也要将这些签军骗过去。” “喏!” “贾瑞,与你三百骑,让开中央道路,去营寨北侧。我在营寨南侧,到时候看我旗号。等这些签军逃走之后,咱们就一举击溃这伙金贼!”辛弃疾脸上浮现出一丝狞笑:“还敢在爷爷面前作背水一战,让他们到裕溪中喂王八!” 贾瑞有些不耐,焦躁出言劝道:“五哥,你这个做派确实是有仁心,也确实符合都统郎君的心意,可今日毕竟是突袭,关键就是一个快字,这般心软,莫不会误了大事?” 辛弃疾冷然伸手,直接抓住贾瑞的领子,将其从马上提了起来,复又扔到地上。 贾瑞虽然也是悍将,却在辛弃疾手中犹如稚童挣扎不得,被扔到地上时狼狈向后退了两步,方才站稳脚跟。 “贾忽律,你这是在违抗我的军令,但念在你是初犯,饶你一条性命。”辛弃疾语气冰冷,睥睨以对:“我跟你说清楚,山东义军,无论是咱们天平军,还是忠义军、东平军,乃至于如今的靖难大军,杀人从来是为了活人。 如果能活人却要滥杀,那么今日即便是抢到两刻钟的先机,来日也会有天大的灾祸在等着咱们。 而若是能活人就要尽力活人,哪怕今日晚上两刻钟,来日也会有无数被咱们救活的人替咱们将这差出的两刻钟抢回来! 懂了吗?懂了就去执行军令!” 贾瑞不敢怠慢,直接拱手上马,打起旗帜,带着三百骑在北边列阵了。 就在辛弃疾所部骑兵分开,让出通路之时,八千签军也被金军驱赶着向前。 签军毕竟没有接受过完整的队列训练,因此在行军的过程中阵型就已经变得极为松散,有人想要止步,却被身后之人推搡着前进,不多时就来到了刚刚辛弃疾驻足的地方。 如果是寻常正经兵马,见到敌骑撤往两翼,绝对会意识到接下来就要受到夹击了,肯定会分兵以作布置,然而签军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原本前排的签军还以为死定了,此时见到不只营寨大门敞开,营寨木栏也被扯得七零八落,不由得大喜过望,不顾一切的向前逃去。 金军还在驱赶签军向前,不时还斩杀数名驻足不进的汉儿,然后他们就觉得眼前压力一松,签军也不用他们驱赶了,直接蜂拥向前,开始了逃亡。 这下子不只普通金军,阿兀奎也有些傻眼。 金军几乎都是甲士,身着重甲,却因为身为水军,没有骑兵,也因此根本没有阻拦签军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签军一溜烟的逃了个精光。 “结阵!结阵!”这下子阿兀奎也没有其余指望,只能就地结成坚阵,以抵挡靖难大军的夹击:“结六阵!” 这是军中最常用,也是最实用的阵型之一,按照形制来说,就是六支小股兵马,如同瓣包围蕊一般,将中军保护起来。 六阵是唐朝时李靖所创,优点就在于进可攻退可守,而且操练简单,易于上手。 很快,金军六个谋克分别站定位置,中央四个谋克聚拢起来,随时准备出战,与外围六个谋克夹击来犯之地。阿兀奎见到麾下儿郎依旧训练有素,才稍稍放下心来,现在的情况虽然糟糕,却也不似那最糟糕的情况,最起码签军没有倒戈,还是能抗一抗的。 但很快,马蹄隆隆,辛弃疾带着六百骑兵奔腾而至,阿兀奎又将心脏提到嗓子眼中。 见副总管的脸色不太好看,行军猛安劝道:“总管勿忧,如今咱们一千儿郎结成了坚阵,宋狗马军再多,也无济于事!他们冲不过来的!” 辛弃疾压根就没有想啃坚阵,眼见金军缩成了乌龟王八蛋形状,他刚想要下令放火,用营寨中随处可见的可燃物来对付金军,就见裕溪上,汇聚过来的近十艘水轮船排成了阵型,将船头朝向了金军战阵的方向。 随后,仿佛是数只女鬼呜咽的呼啸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形制犹如长矛的弩矢激射而至,在阿兀奎惊恐的目光中,狠狠砸进了金军阵型之中,掀起了一阵惊呼与惨叫声。 金军距离岸边有五十多步,已经脱离了寻常弓弩的有效射程,却依旧在八牛弩的射程范围之内。 八牛弩的确有各式各样的问题,比如说十分金贵,难以保养,容易损坏,移动困难,造价极高,上弦缓慢,准确度低等等等等。但它依旧是十二世纪军工领域的巅峰之作,一旦激射而出,莫说洞穿铁铠,就连城墙上的青石夯土都能穿过去。 虽是十具八牛弩同时发射,但真正造成伤亡的只有四支弩矢而已,可挨上一发就肠穿肚烂的结果实在是太吓人了。 如果刘淮在这里,一眼就能发现,洞庭湖水军的八牛弩,此时歪打正着的起到了野战炮的作用。 这倒不是说能杀掉多少人,而是金军既难以阻拦弩矢,又没有反击手段,只能被动挨打,实在是太损伤士气了。 然而阿兀奎却又偏偏不敢解散密集阵型,因为辛弃疾就在一旁虎视眈眈,阿兀奎毫不怀疑,如果金军阵型稍稍散乱,这名打着青兕大旗的将领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冲杀而来,将金军全都蹉踏弄死在这里。 冬日的寒风中,阿兀奎的汗水流了满头满脸,想要想出一个办法,却终究没有这份急智。 然而无论是杨钦还是辛弃疾,都不会等他。 在活生生挨了四发弩矢之后,最北侧的一个谋克终于忍受不住,彻底崩溃。 神锋军毕竟是精锐,他们崩溃的方式也略有不同,这个谋克并不是直接四散而逃,而是解散了阵型,奔跑着向靖难大军甲骑冲杀而去,想要在临死前找几个垫背的。 面对阵型散乱的步卒,骑兵的优势是无与伦比的。 领兵的都头只是稍稍向后撤了数十步,将战线拉长,让金军阵型更加散乱之后,复又杀了回来,其余数十骑兵也从侧面袭来,果真直接将这一个谋克的甲士全都蹉踏当场了。 “这八牛弩还能这么用?” 辛弃疾听到有亲兵低声自言自语,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没有阵型的步卒面对骑兵就是被屠杀的下场。 骑兵面对结阵的步卒也是犹如狮子啃刺猬,无从下口。 也因此,骑兵想要吞掉步卒,首先就得让步卒组成的大阵崩溃。 以往的手段无非就是用箭矢骚扰,用冲锋恐吓,还有最直接的下马步战。 但现在看来,如果有一种超远程投掷类武器,可以轻松破开步卒坚阵,那仗就好打了。 在战场上走神一般是兵家大忌,然而对于占据优势的辛弃疾来说只不过是放松心情的一种方式而已。 不到两刻钟之后,整个金军阵型在八牛弩的弩矢之下崩溃,金军甲士失去控制,四面散开,既是冲锋,也是溃逃。 靖难大军甲骑一拥而上,分散包围,复又合力突击,将散开的金军分割成不能呼应的一块块之后,突骑碾压而过。 是役,靖难大军甲骑斩杀神锋军三百余人,俘虏神锋军副都统阿兀奎以下近四百甲士。 不过这些功劳辛弃疾是看不上了,只是留下一百已经彻底疲累的骑兵收拾战场,看管俘虏之后,辛弃疾复又率军出发,直扑东关。 石七朗带着刀盾轻卒紧赶慢赶,到了此时才第一个抵达,却只能远远望着青兕大旗绝尘而去的影子。其人瞪着独眼呆愣片刻,不由得当场呸了一声:“辛五郎当真连一口汤都不给俺留?往日义气何在?” 王铁判吞咽口水,复又拱手:“石统制,那辛统制所嘱咐的……” 饶是石七朗一百个不忿,一千个别扭,此时也只能长叹一声:“就按大青兕说的去做,姥姥的,我还得给他擦屁股。” 王铁判望着依旧如没头苍蝇乱逃的签军,不由得干笑两声,复又无言。 (本章完) 第401章 潜伏豪杰扬爪牙 第401章 潜伏豪杰扬爪牙 即便是两淮相对温暖,在马上奔驰时,迎面吹来的风却依旧刺骨。 寒风如同爱人握过雪球的纤纤玉手,顺着罩袍与盔甲的缝隙伸进来,纠缠在骑士们的身体上,试图以一种销魂蚀骨的方式,将骑士们身上的热量带走。 然而辛弃疾却是丝毫无感,倒不如说随着东关越来越近,他身上的热血几乎将要沸腾起来,刺骨寒风在他感觉如同春日的杨柳细雨一般舒适。 只要夺下东关,就可以斩断和州三万金军的辎重线路,这种身在局中,却可以影响天下大势的感觉,让辛弃疾欲罢不能,甚至有些沉迷其中。 作为从小就立志抗金的山东汉儿,他等待这一日已经太久了。 男子汉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定天下大势,为一时雄杰,哪里能安定一隅闲居,了此残生呢? 怀着如此心情,当辛弃疾看到东关还没有关上的城门时,竟然一刻不停,直接单骑冲了进去。 面对着惊愕的城门守军与百姓,辛弃疾手持长弓,放声呐喊:“靖难大军已至,淮西汉儿们,随我杀金贼啊!” 说着,辛弃疾弯弓搭箭,一箭将一名髡发武士射翻在地。 “杀金贼!” 又有数名骑士冲进了东关,挥舞刀枪,高声呼喊起来。 其实这并不是在发动群众来跟金军开战,事实上,在辛弃疾一嗓子喊出来后,原本就稀稀拉拉的街道瞬间空无一人,百姓们更是关紧门窗,以作自守。 这齐声大呼,就是在给关城之中的内应发信号,让他们开始动起来。 今日之战实在是过于仓促了,所有人都是见招拆招,随机应变。 东关中的内应跟杨春约好的时间是明日,今日也是刚刚串联起来一部分人,此时听到城门处喊杀声,都是惊疑不定。 “咋办?”唤作蓝君皓的都头低声询问身旁一人。 对方也是个都头,此时闻言只是有些无语的看向蓝君皓:“你不是允文允武吗?如何连现在的形势都看不清了?现在是咱们能选的时候吗?” 蓝君皓脸上一红,复又有些气恼:“龚二川!你现在有空说风凉话,不如与我一起想个法子。吕元化那厮不是蠢人,怎么会不防着咱们?这莫不是他做的试探?” 龚二川听闻对方依旧如此说,也是直接叹气。 这三人其实与巢湖中的梁子初一样,都出身自巢湖水军。当日巢湖水军统制盛新畏惧之下,听从了王权的军令,将舰船烧毁之后率军难逃。 巢湖水军一路逃一路散,其中统领官吕元化抵达家乡东关之后,收拢兵马站住了跟脚。 原本所有人还以为吕元化是个忠义之辈,想要在东关抗击金军,可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金军追来之后,吕元化与县令张闻一起,杀掉了想要抗金的主簿、县丞,献城投降了。 为了树立典型,完颜亮自然对吕元化的行为大加赞叹,不止当即任命他为汉儿军统制官,更是依旧让他掌管兵权,依旧驻守东关,听从行军谋克完颜果的命令。 因为东关是献城投降,所以没有遭到屠戮与劫掠。然而东关是吕元化的家乡不假,他麾下兵马可绝大多数不是东关本地人。 蓝君皓与龚二川就是巢县人,两人身在东关,家乡巢县就在西北三十里处却不得归,只能听闻家乡消息一点一点传来。 前日你的三舅上街买米时被金贼战马撞死了,昨日我的表妹因有几分姿色被金贼掳走了,今日他的父亲为了护住家中的口粮被吊死在街头,无论真假对错,这些消息都让这些家在巢湖周边的水军将士心丧若死。 他们有心想要反正,但平日里有两个谋克的金军驻守,他们这百多号人根本不可能是金军的对手,更何况顶头上司吕元化是铁杆汉奸的同时,心腹也不少,导致蓝君皓在军中串联起来异常困难。 寻求外力帮助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也因此,当梁子初表示要闹事的时候,蓝君皓与龚二川几乎是立即答应了下来,并且迅速开始暗地里拉拢人头。 这种阴私事情最怕的就是意外,配合不好就是内外被各自击破的下场。现在莫名提前了一天,鬼知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他娘的不管这么多了!”思量片刻之后,蓝君皓狠狠下定了决心:“现在东关中只剩下五十正经金贼,完颜果那厮去了巢县,正是最好的机会,只要摁住吕元化,大事可定!就算吕元化那王八羔子是在设局,老子也要先咬他一口,方解心头之恨!” 龚二川同时振奋起来,直接扯下左边袖子,在寒风中打起了赤膊:“杀金贼者,左袒!” “杀金贼者,左袒!” 这两人的确是怀着决死的意志发动军变的,然而事实证明他们想多了。 两人带着串联起来的百余士卒,刚从营寨中杀出就突然发现,原来还有更坚定的抗金派,并且已经先动手了。城中大户,同时也是豪强出身的陈如晦带着家仆护卫举起了宋字大旗,正式反正了。 而且他十分睿智的并没有只是率兵蜂拥接应辛弃疾,而是将兵马派往各处城门要道,以阻拦出城的军使。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陈如晦比那两名基层军官聪明多了。 此时的东关南门战事也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靖难大军甲骑毕竟是远道而来,奔袭而至,中间还打过一场大战,战力还可以维持,但奔袭中所产生的掉队与失散却是不可避免的。 用句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接兵接成了一条线,打成了添油战术。 当先跟随辛弃疾抵达的只有十几骑而已,他们在夺取城门之后,就陷入了与来援金军的混战之中。 “关上城门!关门!”有金军军官大声下令,刚说了几句,就被一支不知道是从哪里射来的箭矢射翻在地。 率领两百多心腹刚刚抵达战场的吕元化不由得目瞪口呆,他虽然不知道是谁射的箭,却看的分明,箭矢就是从身后射来的。 吕家是东关本地大户,所以吕元化的心腹不仅是在巢湖水军厮混时的部下,更是有着家生子、奴婢等一系列身份。 现在的情况不仅仅是有一箭从心腹人群中射出,并且将女真人射死那么简单。这可是军队,射箭之人做出如此僭越的举动,却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告发,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吕元化的心腹与他不是一条心了。 他们难道也都想要抗金吗? 还没有想明白这些事,也没有时间与心腹们作一些沟通交流,吕元化发现面前打着青兕大旗的雄壮大将已经清扫了城头上下,并且汇聚了数十步战骑士,向自己攻来。 只是仓促抵挡了片刻,辛弃疾就直接突破了这些伪军的抵抗,从正面将他们击溃。 仿佛以吕元化大旗栽倒为标志,整个东关都被鼓动得沸腾起来,到处都是杀金贼的怒吼声。 守在东关的蒲里衍面对着不知道多少来袭的敌人,面对全城之人皆敌,一颗斗大的心慢慢的沉到了脚后跟。 东关若是丢了,让身在前线的完颜亮饿了肚子,他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这名蒲里衍有心想要拼死奋战,却到最后还是胆怯了,带着几名亲卫甲骑向城北门逃去。 刚刚绕过一个拐角,一名面白长须的大汉猛然冲出,挥舞大刀削飞了战马的一双前蹄。 在战马的嘶鸣声中,蒲里衍从马背上飞了起来,与战马滚在了一起,在地上掀起了一片尘土。 “将军!” 有已经逃过去的亲卫拨马回头,想要去救援自家将主。就在骑兵停下脚步的那一刻,数十名手持长枪短兵乃至于钩连枪等奇门兵器的轻卒从各个小巷子中杀了出来。 金军猝不及防,被这些轻卒拉下马来,各种兵刃沿着他们盔甲的缝隙插了进去。 “陈……陈如晦……你这厮……”蒲里衍不知道摔断了几根骨头,只觉得浑身剧痛,再起不能,只能用仇恨的目光看着逼近的白面大汉。 “金贼,你也有今日!”说罢,陈如晦举起长刀,随后重重挥下。 陈如晦提起那名蒲里衍的头颅,高声大喊出声:“东关光复了!” 辛弃疾拎着双剑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也是大笑出声。 “万胜!” “万胜!” 靖难大军欢呼出声,连带着其余两部反正兵马也都大声呼喝起来,一时间犹如沸腾。 绍兴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在经历了无数次大溃败后,宋国终于在淮西这小小一隅占据了战略主动权。 (本章完) 第402章 大政之下为军事 第402章 大政之下为军事 差不多是东关被攻下的同一时间,裕溪镇失陷与武锐军第一猛安战败的消息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带到了金军西采石大营。 此时完颜亮正端坐在土山上,望着江上厮杀,微微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先见到军使,并且从军使处得到确切消息的是主持营中一应事务的兵部尚书完颜元宜,原本他还为江上金国水军渐渐压过了洞庭湖水军而感到振奋,此时听闻这个消息,仿佛被一盆凉水泼到头上一般,寒意瞬间裹挟了全身。 如果说裕溪镇失陷还可以说是一时间不查的话,那么武锐军第一猛安被击败,那就是实打实的战力差距了。 就算这伙渡江宋军耍了什么小聪明,但这可是集中武锐军全军精锐的第一猛安,没有战力支撑,蛇吞象的唯一下场就是肚子被撑破。 如果宋国有这么一支强军渡江,直奔自家辎重线路,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真的不好说了。战略该如何调整,同样不好说。 面对如此消息,完颜元宜回头看了看完颜亮,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通报。 眼见完颜元宜肉眼可见的不知所措起来,一旁的韩棠同样搓着手擦汗,讷讷不敢言语。 “移特辇,阿棠,发生何事了?” 这两人除了朝堂上的身份,还是威胜军与武锐军的总管,此时御前一共就三支大军,两个总管如此作态,由不得完颜亮不关注。 完颜元宜看了看明显畏缩的韩棠,咬了咬牙之后迈步向前,将所有事情无论巨细,全都告知了完颜亮,最后在姿态放低,只说是自己这兵部尚书不合格,接下来如何作战,还请陛下自决。 完颜亮静静听完,看着江上战事,闭口不言。 完颜元宜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心中愈发慌乱,一滴汗珠从额头流下,滴在冷冰冰的土地上。 在场金国重臣也全都沉默,在一片寂静中消化着这个消息。 良久之后,还是完颜奔睹按捺不住,拱手谏言:“陛下,宋狗虽然渡江,看起来也确实是精锐,但人数必然不会有很多,军势也必然混乱,此时派遣兵马急趋裕溪口,将这股宋军覆灭,必然会震慑宋狗,让他们不敢再来攻!” 完颜亮依旧不言,虽然没有说不同意,但既然没有当场拍板,也足以表明态度了。 你既然表明了态度,那就好说了。 善于逢君之恶的尚书右丞李通立即出言反驳:“楚国公此言差矣,现在大金水军占了上风,马上就能扫平江上贼人,大军就要趁势渡江作战,哪里能因为身后出了一些小贼,就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去争夺蝇头小利呢?” 完颜奔睹心里一阵腻歪,却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李相公不知兵,大金在两淮破军下城,早就将宋狗打得丧胆,士气也为我所夺。寻常宋军最多只能守城罢了,但这伙子宋军却敢于主动渡江来战,肯定是江南有数的精锐,碾死他们一人,胜过碾死寻常宋狗百人。 李相公,须知攻心为上,攻军次之,攻城再次。回身击破这些宋狗,乃是攻军与攻心两不误。” 听到开始说起具体军略,李通有些慌乱,然而在最后却笑着说道:“楚国公说攻心为上,难道从整个天下大势来说,渡江作战难道不是对宋国的第一攻心之举吗?” 完颜奔睹眼睛微微一动,略略一扫完颜亮,瞬间意识到了李通言语中的陷阱:“李相公所说自然是正理,也因此,老夫的意思是派遣一军赴裕溪口清扫渡江贼人,其余两军渡江作战,可以算是两不耽误。” 完颜奔睹知道完颜亮好大喜功、急功近利的性子,到这种时候如果他还敢进言放弃渡江,那么不止没有办法成功,甚至会让完颜亮直接恶了他,到时候被赐下一杯毒酒,一条白绫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这番说辞还是落入了李通的言语陷阱之中:“楚国公的意思,莫非是让陛下以万金之躯轻易犯险,在刚刚攻下的宋国,身边只有两万多兵马护卫?” 完颜奔睹一惊,立即拱手对完颜亮行礼:“老臣万万没有这个说法。李相公,就事论事,你莫要说些诛心之言。” 李通似乎是有些疑问,蹙眉询问:“刚刚楚国公不还说我不通军事吗?为何我这腐儒一问,楚国公就如此作态?” 完颜奔睹牙关紧咬,却没有说话。 刚刚完颜奔睹的职业病犯了,忘了现在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军事问题,更是一个政治问题。如果完颜奔睹统军,他别说两万大军,就算亲率数百骑诱敌或者冲杀都不怕,但完颜亮除了大军统帅的身份,还是金国的皇帝。 理论上来说,完颜亮也可以自发的率军冲杀,反正他也是军事贵族出身,武艺军略都没有落下,身边又有合扎猛安作护卫,堪称万无一失。 但由臣下主动建议皇帝犯险,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居心不良。 也因此,在完颜亮没有发话的情况下,该如何对付裕溪口的靖难大军,这些臣子也只能提出两个建议了。 一个是完颜亮亲率三万大军,放弃苏保衡亲率水军厮杀数个时辰所创造出的战略优势,放弃渡江,扭头沿着裕溪打回去。 另一个李通立即就说出来了:“依微臣浅薄的军事见解,此事大可不必如此慌张。这些贼人哪怕占据了东关、巢县,北边还是有大怀贞所率武胜军驻扎在庐州,哪里需要从前线派兵?” 就在这时,完颜亮突然开口。 “李通、完颜奔睹、徒单永年、完颜元宜、完颜阿邻、韩棠、大怀忠留下,其余人离远一些。” 几名随驾出征的金国重臣拱手而立,其余人皆是趋步退下。 复又思索良久之后,完颜亮才缓缓开口:“你们可知道俺为何要如此着急渡河?” 这并不是疑问句,很快,完颜亮就给出了答案。 “前两日,俺接到了消息。俺留在辽阳府的副留守高存福与通判李彦隆同时害了急病,一起没了。” 在场的无人不是人精,立即就意识到,两个完颜亮放在辽阳府的心腹竟然同时没了,其中一定有蹊跷。 别说是病死,就算是被雷一起劈死,那也不是寻常小事,而是政治风波。 辽东已经不稳了。 那可是女真发家的祖地,在军事与政治传统上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如果辽东女真开始乱起来,那么就说明最起码有一半多的女真贵族开始反对完颜亮了。 这可比山东丢了更可怕。 也因此,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所有重臣皆是一惊,然后就迅速明白了完颜亮所想。 如果不能渡江,不能迅速完成战略目标,那么完颜亮就没有足够的军事威望与政治资本去清扫身后这一摊烂事。 到时候局势反扑回来,不止完颜亮会被撕得粉碎,他身边的重臣更会没了下场。 现在金国战果底线已经不是拿下襄樊,直指鄂州了。而是拿下襄樊的同时,吞掉两淮才可以。 而要吞掉两淮,只是摁死渡江的靖难大军毫无意义,必须得将淮西采石或者淮东瓜洲渡的两大坨宋军击溃一部,将兵锋指向江南,才可以迫使宋廷迅速割地投降。 当然,按照辽金与宋国交战的经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金军渡江之后,赵构就会弃临安而逃,到时候江南也会唾手可得。 完颜亮吐露出辽阳府的消息之后,就再次沉默下来,完颜元宜思量片刻,终究还是无奈:“陛下,臣谏言,令大怀贞率武胜军击败渡江宋狗,务必不能让辎重线落入宋狗之手。 西采石三万大军在水军覆灭江上宋狗,打开通路之后,直扑江心洲以建立浮桥,务必将当面宋狗打疼打怕!” 直到这时,完颜亮才缓缓点头:“善。” (本章完) 第403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 第403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 不怪完颜亮觉得渡江时机已经成熟,事实上,此时的金国水军已经彻底占据了上风,将洞庭湖水军分割包围了起来。 这并不是前几日威风八面的洞庭湖水军堕落得如此之快,仅仅几天就丧失了战斗力。 而是因为一方面洞庭湖水军分出了杨钦所部,抵达芜湖城来协助靖难大军渡江,此时正是空虚的时候,李道也只能率百余艘舰船出战。 另一方面则是金国通过陆上行舟的方式,将一百五十艘舰船运到了上游,与下游的百余艘舰船形成前后包夹之势。 且不说金军水军占据了上游之后优势是如何巨大,也不提战术空间被压缩到了极致,单单遭受两面夹击后所产生的心理压力,就足以让一般宋军心惊胆战。 这种仗,罗马人打过,波斯人挨过,唐人也受过,毫无疑问的全都失败了,洞庭湖水军军纪再严明,实力再强悍,也脱离不了中古部队的范畴,在被金军奋力分割穿插后,不可避免的落入各自为战的下场。 之前的几次战斗,由于水流、江宽等各种原因,金军自始至终没有将数量优势发挥出来,而此次在上游的苏保衡以火船为先锋,挤压了洞庭湖水军的战术空间后,不顾队形、不顾指挥,带着百余战舰一拥而上,迅速进入了贴身混战之中,终于形成了以多打少的局面。 经过总结了宋军战术后,苏保衡给各个谋克下了死命令,不要想着远程解决战斗,全都贴上去打,或者跳帮肉搏,或者抵近投火。一定要以同归于尽的心态与洞庭湖水军作战,方才有一线胜机。 苏保衡更是将旗舰放在了几乎最前方,以主帅之身带头冲锋陷阵。 老苏也不怕身后的己方舰船有任何畏战行为,因为在大江西岸那个越来越高的土台上,金吾纛高高飘扬,旗下的完颜亮亲自为金国水军击鼓。 岸上金军也随着自家陛下的鼓点击响了大将军鼓,一时间,催动进攻的隆隆鼓声响彻大江两岸。 天下何等大功,能有在君前立下的功劳大? 此时不拼命,何时拼命? 各个谋克舰长几乎都红了眼睛,纷纷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向宋军舰船上撞去,军官们身先士卒,手持各式兵刃跳上宋军战船,悍不畏死的与宋军肉搏在一起。 水军中有甲士,但不是每个人都敢穿着重甲在水上搏斗的。也因此双方大多都是布衣刀盾长枪,伤亡出现的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而人在船上,船在江上,即使有一二怯懦之人也根本跑无可跑,避无可避,只能咬着牙扑向各自对面敌人。 只有将敌人都杀光才有活路! 洞庭湖水军再英勇,在人数上的绝对劣势之下,被穿插包围在区区三四平方公里的河道里,也是回天乏术。 当完颜郑家以三十余艘车船为代价,击碎了孟佛陀的拼死进攻、保证了‘铁砧’的完整后,宋军的失败已经是注定的了。 宋军一条船一条船的被屠灭,火焰开始在大江之上蔓延,而苏保衡所率领的金军舰船还在不管不顾的狂飙猛进,如同一把尖刀一般杀进宋军舰队的腹心,将洞庭湖水军分成数块。 苏保衡扶刀站在旗舰的最高层上,如鹰隼一般的眼睛扫视着战况。 跟数日前相比,这位金国数的上号的高官已经明显的更加消瘦了。 都是读圣贤书的人,苏保衡如何不知道他这几日都干了什么?如何不知道他究竟遭了多大的孽?直接或者间接被他逼死的人已经满山满野了! 可为了统一天下,这种断子绝孙的事又得必须干。 想要为万世开太平,则必不能为生民立命! 这就让拥有儒者,高官,大将三重身份的苏保衡痛苦不堪。 统一天下难道是错的吗?战争中对平民的杀戮难道是对的吗? 他已经不想再思考这些问题了,他只想为完颜亮将大江上的阻碍全都扫除。 就如同苏保衡与完颜亮君臣相见第一次促膝长谈时所说的那样,天下不能一分为二。自古而今,在这片大地上,分裂从来都是自上而下所有人都不能容忍的。 不想统一的政治首领在史书上好听点叫作守成之君,说难听点就叫看门狗。东晋都垃圾成什么样了,依然还有祖狄、庾亮、桓温北伐。 苏保衡明确告诉完颜亮,如果不趁大金兴盛时统一天下,那就等着汉人英豪们踏破黄龙府吧。 同时,作为儒者,作为一名标准的士大夫,苏保衡还有一句话藏在心底,只有统一之后,天下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不用再担心兵灾。 不过无所谓了,苏保衡已经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一生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他现在只是定定的看着两里之外的李字大旗,号令全速前进,围杀掉那名唤作李道的宋国统制。 宋军不断有车船从混战中冲出来,想要干掉金军的旗舰,可在旗手的指挥下,扈从在旗舰身边的车船纷纷迎上,以冲撞的方式停下宋军舰船,随后以更加狂暴,不惜同归于尽的方式,拿着燃烧的火药包冲上宋军车船,在越来越旺盛的大火中往来厮杀,根本不顾火焰可能蔓延到己方舰船之上。 “大哥!金贼的旗舰!”王怀在高层指挥侧弦的八牛弩一齐发射,将一艘小型车船射成了蜂窝煤,随后又指挥一队水手将扔上甲板的火药包扑灭扔回到水中,抬头指着右前方的大船说道。 “看见了!”李道带着随身侍卫甲士,将乘着小船爬上甲板的金军全都清扫入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鲜血:“冲上去,搞沉它!” 话声未落,一阵剧烈的震动便从脚下的甲板传来,李道几乎站立不稳,而在船边的甲士则有数人掉落下船,几乎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就如同一块石头一般沉进了江底。 一艘金军小型车船,趁着李道的旗舰速度稍缓调整方向的机会,将速度加到极致,一头撞到了旗舰的屁股上。 十数个钩子钩到了船帮上,虽然迅速有宋军反应过来,上前将钩子砍下去,可还是有近二十的金军甲士爬到了甲板上,结成阵势,嚎叫着向宋军杀来。 李道勃然大怒,亲自率领甲士与这些金军的先登之兵厮杀在一起。而王怀也没有闲着,调集二十余神臂弓手居高临下向着敌方甲板攒射,随后指挥水军用火药包点燃那艘小型车船的船帆,并用钩拒将其推开。 “秀才,怎么样!” 少顷,李道将最后一名金军甲士的头颅砍飞,拄着刀喘着粗气。 “船舵不管用,卡住了!”王怀大吼着回答道。 李道心底咯噔一下,这年头车船的尾舵都是在船体外面的,还有一部分露出水面,刚才的金军车船的冲撞虽然没有给旗舰大的损伤,可还是将尾舵撞断了。 虽然可以通过踩踏水轮的快慢来转向,然而在如此狭小的战场上,舰船失去灵活机动的能力后,下场可想而知。 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金军舰船在打着苏字大旗的指挥下,缓慢而又坚定的围了上来。 见到此等场景,宋军的车船也自发的向着旗舰靠拢,可此时除却被分割包围负隅顽抗的车船,洞庭湖水军还能正常做出机动的已经不到三十艘,而且大部分已经伤痕累累。 眼见苏保衡将攻势放缓,与完颜亮一齐在高台上观战的完颜元宜急道:“这个老匹夫,为何不趁此机会一举灭之?非要出一些波折吗?” “苏卿早就说过,想为俺招降一两擅水战的猛将。”完颜亮此时已经拿着鼓槌端坐回到胡凳之上,遥遥望着江上的战斗:“大局已定,总算不费这些日子的辛苦,就由得苏卿任性一回,且观之吧。” 完颜元宜不敢再说,直接低头称是。 战事到了这个地步,其实也没有好讲的,金军水军靠着庞大的数量,慢慢收紧了包围口袋,只等到宋军退无可退的时候,或者招降纳叛,或者斩尽杀绝。 完颜阿邻、完颜元宜、韩棠的三个万户已经准备进发,就等着水军大胜之后,趁着宋军士气沮丧,正面夺下江心洲之后,一鼓作气捅穿宋国的东采石防线。 然而洞庭湖水军却不会坐以待毙。 在北边阻敌的孟佛陀见状,也放弃了对完颜郑家的纠缠,率领十一艘还有些战力的车船从下游赶来,而完颜郑家也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紧紧咬着孟佛陀船队的屁股,向交战的正中心急速驶来。 “孟老大,身后那几个王八蛋追过来了!” 有军士大声呼喊。 孟佛陀咬牙说道:“不能让金贼围上来,放火船,全都放出去,能拦多久是多久!” 如果让完颜郑家围上来,那么洞庭湖水军就会被彻底铁桶合围,到时候就真的逃都没有地方逃了。 军士用旗帜与鼓声将命令传达出去,然而却有两艘舰船同样回以向北进攻的请求。“是安民兄弟二人,他们没有火船了。他们要去拖延金狗!” 听完部下汇报,孟佛陀心中一痛,却终究还是咬牙下令:“给他们打信号,让他们去冲敌军旗舰!” “喏!” 很快,军令下达,两艘水轮船缓缓驻足,随即在河道上绕了个大弯,让开火船通行的水道之后,跟在火船后面,向着完颜郑家的旗舰冲杀过去。 这必然是一去不回的自杀式进攻,然而所谓慈不掌兵就是这个道理,关键时刻,是要兑子的。 孟佛陀强行将注意力从身后拔出,复又指挥剩余船只撞向了身前的金军舰船,为被围困的洞庭湖三十余艘舰船打开了一条通路。 “告诉邓彦,让他来指挥!” 匆匆嘱咐军使一句之后,孟佛陀带着几名亲卫跳上了小船,沿着舰船之间的缝隙,向李道的旗舰而去。 “将军!”经历艰难险阻之后,孟佛陀终于见到了一身是血的李道。 李道身上中了两箭,一箭中肩,一箭中右胸,箭尾已经被折断,只是箭头还没有清理出来。还好有盔甲的保护,盔甲上虽有刀剑相加的新痕,可看起来并没有致命伤。 王怀就惨多了,他因为在舵楼上而被金军重点关注,在混战中大腿与腰肋各被砍了一刀,此刻正在扶着栏杆喘粗气。 “孟老三,你如何来了?”李道见到孟佛陀登船,首先不是欣喜,而是愤怒:“还不速速离开!” 孟佛陀焦急说道:“将军,咱们已经尽力了,奋战至此,对得起天地良心,也对得起那刘飞虎了。今日是咱们败了,现在趁着俺打开一条通路,快撤吧!” 李道染满鲜血的白胡子抖了抖,目光由坚厉变为悲伤。 “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将军,这场仗不是今日能打完的,之后还有……” 李道翻手抓住了孟佛陀的胳膊,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老夫不能走。我带着这些儿郎前来迎敌,儿郎们死伤无数,老夫岂能独活?” “将军!现在岂是儿女情长之时?”孟佛陀干脆跺脚急道:“战事还未完,多活一人就多一分力量,这个道理,将军不懂吗?” “三十年年前,我弃了我的父母坟茔,袍泽兄弟。二十年前,我弃了大小翟太尉。十年前,我弃了我的岳元帅,弃了恢复中原的希望。” 李道的目光竟然转为哀求:“孟三郎,我现在只剩下这条船了,我不能再抛弃它了。” 孟佛陀嘴巴张了张,定定的看着身体已然有些佝偻的李道,一时劝说之语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还怎么说呢? 难道劝李道忍数日之辱,必使日月幽而复明,社稷危而复安吗? 李道等了近三十年还没有等到,现在孟佛陀说能等到恢复中原的那一日,让李道如何相信? 孟佛陀自己也他娘的不信啊! “你们走吧,我的旗舰在这里,我的大旗在这里,终究还是能阻拦一下金贼的。”李道的语气变得坚定,大声说道:“有军令,孟佛陀立即率军撤退。” 孟佛陀猛然擦了一把眼泪,方才咬牙说道:“俺要带着年轻的走,他们还没有娘子,没个血脉,不能死在这里。” “朱阿三!带着愿意走的人,跟着孟三郎撤走!”李道当即对着亲卫大声命令道。 “将军,俺……”打着赤膊的朱阿三刚说了一句,就被李道打断。 “跟金贼拼命,早晚会死的。”李道笑着说道:“无非是老夫先走一步而已。老夫老了,已经杀不动金贼了。你们听从孟佛陀的命令,努力杀贼,若是到了下边,你们每人没有两颗人头交账,老夫可是要打你们军棍的!” “统制……”奋战许久却只有血而无泪汉子们,在此刻泣不成声。 “……走!”朱阿三牙都要咬碎了,这个字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说罢,朱阿三带头走下了旗舰。 旗舰上的将士中,有人站立不动,也有人跟随朱阿三放下小船,沿着孟佛陀打开的通路向北离去。 没有人说一句话,也没有人笑话谁。 程婴杵臼月照西乡,无论是决死的人,还是活下去的人,所有人都不容易。 孟佛陀最后方才走下旗舰,回望自家将军,拱手说道:“保重。” 李道笑着挥了挥手:“会再见的。” 听完这句不太吉利的告别之语后,孟佛陀终于还是难掩悲伤,眼泪如同决堤之水一般汹涌而出,偏偏这名曾经毛毛躁躁的统领官也清楚的意识到,在杨钦随靖难大军攻东关的这个当口,他就是这支洞庭湖水军残兵的最高指挥官的,职责所在,以至于此时连哀伤的时间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保衡下令活捉李道的原因,又或者是斩将夺旗的诱惑性太大,围攻而来的金军舰船产生了一定的混乱,他们纷纷向着李道的旗舰杀去,使得孟佛陀所部压力骤减。 在李道旗舰的掩护下,孟佛陀登上了舰船,率近三十艘伤痕累累的舰船顺流而下。 “孟三哥,该怎么办?” 即便是顺流而下,也不是通衢坦途,完颜郑家同样率水军摆开阵势,前来围追堵截。 如果不能突破,那么即便水手还可以逃到江心洲上,这二十多艘舰船依旧没有办法保住。 “咱们冲……” 话声未落,却见完颜郑家的旗舰旁升腾起一个火球,瞬间将那挂着威镇大旗的旗舰吞没一般,近百着火或者没有着火的金军从旗舰上跳了下来,跃入水中。 突发的变故使得金国水军一阵大乱,许多舰船改变阵型,缓慢转身,去抢救自家将主。 “是安民,他们没有火船了,却有火药!” 孟佛陀恍然大悟,却连悲伤的情绪都不敢有就立即下令:“快,趁乱往下游去!快!” 号角声与钲声响成一片,旗帜挥舞间,洞庭湖水军残部沿着威镇军阵型稍松的侧翼鱼贯而出。 “不要管我!快去阻拦贼军!让他们逃了,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完颜郑家身在舵楼,没有着甲,周边还是熟识水性的亲卫保护,在火起的第一时间就被亲卫推入了水中,此时刚刚爬上一艘小船,就立即大呼小叫起来。 然而来不及了。 趁着这片刻工夫,洞庭湖水军顿开金绳,扯开玉锁,已经顺着大江顺流而下,逃出很远了。 完颜郑家狠狠抽出刀来,砍在船帮上,仰天大吼。 金国水军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竟然还没有竟全功,如何不让人愤恨异常?! (本章完) 第404章 八千里路云和月 第404章 八千里路云和月 望着扬帆远去,片刻之后只余片片帆影的麾下残部,李道才想起,刚刚竟然忘记问孟佛陀知不知道靖难大军究竟有没有渡江了。 随后他又笑出声来。 自己这是在今日忙昏了头,忘记厮杀激烈,即便孟佛陀有军使与东采石作交通,又如何会记得询问这种消息呢? 唯独洞庭湖水军伤亡惨重,若不知道靖难大军是否成行,李道终究还是有些心有不甘。 也罢,等会儿到下边问问幽都王,看他是否知道点什么。 李道望着缓缓逼近的金军舰船,又回望换了个旗杆的李字大旗,最后将目光放在已经举起大盾准备做最后战斗的四十余甲士身上。 他们都是老卒,有些是在建炎年间一次次大败随李道撤下来的老部下,有跟着钟相杨幺作乱后被岳飞招降的水军,也有北伐时拯救的中原流民。他们有的高有的矮,有的胖有的瘦,相同的却是须发白,都已是垂垂老矣。 老不以筋骨为能,李道今年五十四岁,他的老兄弟们岁数也是差不多。在四十岁就是老者的宋代,这样的老卒早就应该解甲归田了,可他们又能去哪里呢? 他们的家乡早就在一次次兵乱中毁灭了,他们的家人也在动乱中死干净了。 除了军中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现在洞庭湖水军也被打得支离破碎,最后的家都没了,这些老朽自然也不会再惜此身。 跟李道的心情差不多,苏保衡心底也十分不好受,眉毛眼睛一起跳,几乎是强自压抑着愤怒与失望。 无论谁眼见盘中煮熟的鸭子飞了,都会跟苏保衡一个反应。 近百艘战舰围堵一群残兵败将,竟然还能让他们逃出生天,还差点搭上一个副都统,简直是匪夷所思。 说的明白一点,若是完颜郑家在陆上打出这种战绩,活该被全家处斩。 苏保衡强行将各种情绪压下,回望金军舰队,又是心痛异常。 此战金国水军损失之大几乎不可用言语形容,虽然击沉加俘获宋军舰船八十余艘,可金国水军也损失了七十余艘战舰。 要知道,这可是抢占上游、突袭、夹击三个优势加一起才打出的效果。苏保衡心中发寒,这要是拉开车马堂堂正正的来一仗,大金水军没准就全军覆没了。 原本浩浩荡荡从真州杀到采石矶的三百余大小战船,在经历了一系列战斗、运输之后,只剩下栖栖遑遑不到二百艘,这其中还有缴获而来的宋军舰船。 虽然作为胜利者,金军可以从容救援打捞落入水中的军卒,可现在是大冬天,金军能在寒冷的水中撑多久,那也是个未知数。 苏保衡眼见岸上南边又是烟尘滚滚,知道韩棠所部已然全军抵达。三个万户的金国正军正在岸边列阵,准备强渡长江。苏尚书沉默了半晌,还是升起黄色大幡,强行驱动着完颜郑家奴率领一百余车船靠西岸,去服从完颜亮的指挥。 苏保衡也明白水军虽然赢了,却也是惨胜,更别说作战中的疲惫在短短片刻间根本无法平复。可战争就是这个样子,既然已经覆灭了宋国水军,在采石矶防线上砸出一个缺口,那就要马不停蹄的继续发动进攻。 根据军事常识,敌军一部已经覆灭的情况下,其余各部士气上必然受到打击。而此时正是扩大战果的最好时机。 否则等宋军再次鼓舞起勇气,事情又会再起波澜。 苏保衡让其余四十艘小型车船在河上搜救落水金军,之后亲自率十三艘大船再次将李道的旗舰围了起来。 至于向下游逃窜的二十余宋军舰船,苏保衡一时间也管不了了。 不过也无所谓,这群残兵败将还能闹出什么事端吗? 近十艘战舰再次从各个方向贴上了李道的旗舰,用钩锁相互脸上,搭上踏板,形成一片小小的陆地。 而李道只是拄着长矛立在船头,身后的老卒甲士在甲板上用盾牌围成一个防御的圆阵。 王怀在舵楼上,用火石将身侧的几盏油灯点亮,默默注视着金军踏上旗舰,伴随着鼓声,高举刀盾向宋军的阵型围来。 等到距宋军不到五步时,鼓声一停,金军一齐止步,肃然而立。 围上来的车船二层,吱呀之声连成一片,金军弓手将八牛弩神臂弓全都上了弦,将箭矢指向了宋军的小小阵型。 “李道李子石!”一名金军猛安排众而出,目光看着李道如同咀嚼吞咽一般,可在严格的军纪下,还是将劝降之语说了出来:“你杀我无数儿郎,老子恨不食汝肉,寝汝皮!然而也不得不认,论水战,你当为天下之冠。” “苏尚书在出战之前向陛下请了恩旨,你若能降,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若想要官爵,自然会有开国县公之位!” “你若想要财宝,自然会有数不清的金银珠玉!” “你若想要统兵,大金组建舰队自有你的一席之地,大金的无敌大军也会在你的麾下效命!” “我陛下英瑞神武,知人善任,岂不胜南边那赵构万倍!” “李子石!你奋战多日已经报了大宋官家之恩了,如今山穷水尽,降了罢!” 苏保衡是真的想要招降一名水军将领,通过这几次大型水战,这个老狐狸已经看出来了,宋军组织起马军有多难,金国训练水军就有多难。 这种技术兵种的战斗力有没有行家参与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另外,李道的资历也很老,若能将其招降,也能起到千金买马骨的效果。 “山穷水尽?”李道听完了那名猛安的劝降之语,嗤笑一声说道:“老夫还有一杆大枪,七尺之躯,四十袍泽,何来山穷水尽一说?” “那你就是不降了?”金军猛安的语气变得危险。 “轰!”所有金军用刀面猛击盾牌,发出轰然一声巨响,为金军猛安的威胁助长声势。 “老夫跟你这小崽子没话说。”李道嘿然一声:“让苏保衡出来!” “好狗胆!”金军猛安狞笑说道:“想要见苏尚书,先放下武器!” 李道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面前的传话之人,将金军猛安看着全身发毛,终于还是摘下了头盔,扔到了一边。 金军猛安暗暗放下戒备的心神。 军中征战往往就是一口气,这一口气提住,那从生到死都是一条好汉。而这一口气泄了,自然就会一泄到底。 别看现在只是扔掉头盔,可这只是个开始。有了这个口子,金军猛安坚信,李道就会将他的武器、荣誉乃至尊严一起扔掉。 果不其然,李道随后解开了绑在手臂上的盾牌,咚的一声重重的砸在地上。 “你的矛!”金军猛安怒喝道。 北风阵阵,旌旗猎猎,摆成圆阵的老卒们通过盾牌间的缝隙看着近在咫尺的金军,手中用力握了握兵刃,面上却是没有丝毫表情。 李道微微一笑,平伸出手,将长矛扔到了身侧。 金军的旗舰之上一阵微微骚动,却又很快平息下来。 一名顶盔掼甲清瘦矍铄的老者出现在了金军旗舰的船头,李道抬眼望去,隔着一条车船,大约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与苏保衡遥遥对视。 因为都是荷载五百人的大型车船,两人的高度是差不多的。 “老夫就是大金工部尚书、水军都统苏保衡,你有何言语,且说来!”苏保衡有些不耐的说道。 “也没有甚大事,就是想让你听首曲而已!”李道朗声以对。 北风一紧,呼啸声中,杀气肆意。 这句话刚落,隆隆鼓声就响了起来。 与鼓声同时响起的,还有王怀撕声裂肺一般的歌声。 所歌之曲,正是那首名扬天下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杀贼!” 仿佛以歌声为信号,一直沉默列阵的宋军老卒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向着五步之外包围着他们的金军杀去。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宰了他们!”那名与李道交涉的金军猛安勃然大怒,当先挥刀砍向手无寸铁的李道。 李道身后闪出一名老卒,用盾牌挡住了兜头一刀。李道则趁此机会就地一滚,握住之前扔在地上的长枪,拧身一刺,刺进了金军猛安的肋侧。拔出以后,长枪的缨子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挑破了侧后方一名金军的喉咙。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李道眼睛微微一涩,离家出征已然三十载,转战多年何止八千里?家乡的尘与土,故园的云与月早已在记忆中模糊,成为了一个符号。 不知黄河畔的芦苇如今还会盛开吗? “火!脚下有火!”正待上前围攻的金军突然发现脚下越来越热,而且同时还有浓烟升起,当即有些混乱。 这不是这些金军战斗意志不坚决,而是在今日,金军水军也是强弩之末了。他们所承受的伤亡已经近四分之一,若是在陆军中,早就溃散了。要知道,这在现代军队中也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数字。 若不是军法严苛,若不是船只完好的金军大部分都保存了建制,说不得苏保衡早已组织不起攻势了。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王怀在舵楼上,奋力高歌击鼓,唱到此处,想起自己已经半白的头发,声音也是一窒。他身侧几个打翻的油灯已经点燃了通往下层火药包焾线,然而这几个油灯却没有熄灭,而是在甲板上越烧越旺,此时已经点燃了王怀的衣角,然而他却丝毫不在乎了。 当日从相州一起参军出征的乡人共有二十三人,在相州死了六个,在洛阳死了七个,追随岳飞历次北伐时死了四个。期间病死了两个,还有两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如今就剩下了在甲板厮杀的李道与在舵楼击鼓的王怀。 也罢,今日奋战而死到下边见到老兄弟们也有话可说。 身侧不断有箭矢飞过,间或还有一两箭射在王怀身上,可王怀手中鼓槌却是稳如泰山,依旧在奋力击鼓,放声高歌。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在越来越大的火势之中,金军虽然没有军令,也渐渐后退到自家船上,不想死在这艘火船之上。 趁此机会,李道带着剩余的三十名老卒跳向金军舰船,向着苏保衡所在的旗舰奋力杀去。 苏保衡拒绝了先行躲避的建议,扶剑肃立在船头,脸色无喜无悲,只是静静看着二十余步外的李道,听着那首充满愤怒的满江红。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放箭!放箭!射死他们!”在军官的指挥下,占据高处的弓手弩手纷纷将箭矢抛洒到宋军之中。 即使有大盾重甲,可在如此近的距离被神臂弓、女真重箭攒射,宋军老卒们还是纷纷倒下。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一轮箭雨之后,李道所部的老卒已经只剩下十一人,而且人人带伤。然而这些老卒却仿佛未觉,依旧狂呼酣战,不要命的向金军阵中扑去,为李道开辟前路。 在部下的保护下,李道只是肩头中了一箭,而发髻却是被弩矢割开。他头顶白头发如同杂草一般迎风飘散,一阵血雾飞来,复又将其的头发迅速染成了黑红色,远远望去,竟如同返老还童了一般。 然而此时李道却顾不得这些了,他推开了袍泽的尸体,一枪抡翻了想要捡漏的金军,将长矛倒持,恶狠狠的望向十余步外的苏保衡。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歌声与鼓声戛然而止,围在宋军旗舰船尾的一名金军射雕手终于找准机会,五石弓拉满,一箭将王怀钉死在了大鼓上。 李道心中一痛,却发现前方金军再次涌来。 “杀过去!”身后的老卒们大吼,他们越过李道,抛下武器,双手持盾奋力撞向金军。 在老卒们决死之下,金军又被推得向后退了几步。 此时,李道距苏保衡已经仅仅只有十步了。 “朝!” 李道目光凌厉,定定的看向苏保衡大吼了一声。 “杀了他们!”金军的反击随后就到,将宋军老卒纷纷砍倒在地。 “天!” 李道扬起手中长矛,向前助跑两步,奋力掷出。 而车船高层的神臂弓手将第二轮箭矢如雨一般打在了李道身上。 “阙!” 长矛如同流星赶月一般,飞到苏保衡的面前。苏保衡的侍卫只来得及将他推开,另一名侍卫拿起大盾想要阻挡,却已然来不及了。 矛头刺开了甲胄,狠狠的洞穿了苏保衡的右肩。苏保衡闷哼一声,后退两步,被亲卫扶住。 亲卫们根本不敢把大枪拔出来,只能前后拿住,一刀将枪杆砍断。 苏保衡虽然痛的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却终究没有惨叫出声,只是用眼睛狠狠盯着近在咫尺的李道。 宋军老卒已经全都变成了尸体,倒在了甲板上。而李道虽然身上插满箭矢,如同一只刺猬一般,却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他半跪在地,依旧奋力的想要站起来,可浓稠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流进鼻腔气管,让他连连轻咳,一时间根本凝聚不了力气。 金军的喝骂,阵阵的江涛,隆隆的金鼓,烈烈的大旗,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飘进李道的耳朵里,可他却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血液的大量流失使得李道眼前也渐渐发黑,然而在恍惚间,他却看见了一片辽阔的景色。 蓝天白云笼罩四野,阵阵浊浪滚滚向东,金黄的麦浪随着微风起起伏伏,歌声与号子隐隐传来,大河之中点点白帆随波而去。 李道跪在麦田之中,贪婪着环视着四周风景。 这里正是故乡,相州。 “阿兄。” “四郎!” “石头……” 李道看见面前出现了许多人,他们轻声呼唤着李道的小名,其中乡音已经多年没有听过了。 那是他的阿爷、阿娘、妹子、兄弟。 三十年已经过去了,这些人的脸已经在记忆中模糊,却并不妨碍李道第一时间将他们都认了出来。 李道的脸露出微笑,鲜血混杂着眼泪,划过脸颊,顺着已经染成红色的白胡子落到甲板上。李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直身体,张开双臂,想要去拥抱前方之人。 “我回来了……” …… “引!” …… “我好想你们……” …… “放!” 在金军军官的指挥下,箭矢再一次向李道攒射而来。 漫天箭雨中,洞庭湖水军统制官李道缓缓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生于黄河畔,死于长江中。 年五十四岁。 今天应该只有一章 (本章完) 第405章 军中逼供多严酷 第405章 军中逼供多严酷 李道之死注定是得在史书上记上一笔的。 作为曾经的岳飞部将,他在金国大举入侵的时候挺身而出,并壮烈战死,哪怕在千年之后,只要有岳飞的声名存在,他终究还是会被不断提及。 李道的故事会在南征金军中的文人笔记中记下,也会在被金国水军的士卒看到眼里,他们不会传颂,只会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供人述说一二,或是叹一声好汉,或是扼腕叹息。 直到经历此战之人渐渐收复中原,一统天下,变得位高权重之后,李道这名为汉家江山献身的老将的最后事迹才会被从故纸堆中翻检出来,传唱天下。 岳飞被立庙,李道也可以作为陪祀,到达一个很靠前的位置。 甚至在后世的《说岳》中,李道的能力与忠义很有可能要比他的顶头上司牛皋还要高。 李道之死的影响注定会在之后数年乃至数十年之后犹如涟漪一般散开,影响许多人的一生。 当然,这是后话了。 对于眼前来说,洞庭湖水军近乎全军覆没所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金国马步军再也没有顾及,直接在水军的掩护下开始了强渡长江。 此时已经是下午申时(四点)左右,冬日白天较短,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但完颜亮还是秉承着暴君本色,强行催动进行战事。 然而宋军却没有如金军所想的那般,被江上战事吓破胆子,而是摆开阵势,与金军正面对战。 宋军如此表现,还得归功于从前几日为了佯攻开始的动员,虽然谁也没料到金军会有能力渡江,却也一开始就有了心理准备去作战,不至于自乱阵脚。 另外,金军渡江争夺江心洲毕竟不是建立几条浮桥,而是用大小船只强渡,兵力投放相对缓慢。 若是突然有一万金军突到脸上,宋军很有可能支撑不住,但面对一两千人,宋军还是敢于凭借兵力优势与金军周旋的。 江心洲争夺战几乎在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这对于池州大军与淮西军来说,也必然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与此同时,身在东关的刘淮却已经将这些事情抛之脑后了。 骰子已经掷出,战略方向已经议定,剩下的就是要看各自勇武、智慧、气节外加一点运气了。 即便是刘淮再为采石诸将祈祷一万遍,也不会有任何意义的。 靖难大军虽然一路势如破竹的杀入东关,却依旧有些混乱。毕竟时间紧任务重,除了各部作战部队之外,剩下各部也有编制散乱的现象。 这还是裕溪上有杨钦的船队运送辎重物资,若非如此,带上民夫之后,大军还得乱上一百倍。 所幸的是,无论是自山东来的义军,还是从两淮招募的健勇,都是主观能动性超强之人。他们参军就是为了杀金贼取功名,在各级军官明令下达沿着裕溪一路向北的情况下,即便有掉队之人,也自发着向东关集结。 而乘坐最后一艘舰船渡江的何伯求更是个稳重之人,他一面放下小船收拢掉队受伤的士卒,一边继续派遣探马,探查周边。 在经过金军水寨的时候,何伯求更是放了一把大火,凿沉了几艘缴获的舰船,将航道堵塞。 如果金国水军想要通过裕溪,也得费几天手脚才可以。 刘淮抵达东关之时已是黑夜,下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粮仓,匆匆留下了一些军粮之后,开仓放粮,赈济东关百姓,平抑粮价。 这是应有之义。 然后第二件事就是杀人。 不是杀金军或者伪军,而是杀自己人。 有些军卒趁乱杀害百姓或者奸淫掳掠的,被军法官揪出之后,直接被压在长街上,剥下盔甲衣物,一起处斩。让刘淮感到欣慰的是,七千大军犯忌讳的终究只有三十多人,而且都是从两淮溃兵中招募的军士,自山东而来的义军终究没有辜负这么长时间的费心教导。 随后又是各军立营,收拢兵马,派遣探骑,另外还有安置那裹挟而来的数千签军,并且分发粮食。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才算是将所有事情处理妥当。 到这个时候,普通军卒已经可以睡觉了,但刘淮还得需要审问犯人,安置归正举义之人。 “你就是韩文广?”刘淮在中军大帐中,坐在主座,如同审案的青天大老爷一般,指着跪在大帐中央五大绑之人。 此时,这名武锐军第一将已经没了之前的狂妄姿态,脸上乌青一片,右眼高高肿起,似乎是挨了一顿毒打。 而且韩文广也清楚的知道,这伙子有着山东口音的汉儿不似其余宋军,下手是真的黑,而且似乎是真的不想留俘虏。 尤其是那个唤作申龙子的汉儿,在韩文广眼皮子底下活生生的拷打死数名被俘的金军军官,手段之变态,心理之扭曲,简直不像是正常人。 如果不老实一点,到时候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我正是武锐军第一将。”韩文广瓮声瓮气的说道。 刘淮端起碗来,吃了几口麦饭,随意说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靖难大军都统刘淮,这支大军的将主。你可能不了解我们这支大军,其实我们也有类似金军的军议制度,所有人都可以畅所欲言。” 韩文广虽然不知道刘淮在扯什么蛋,却也不敢作反驳,只是跪在地上,静静听着。 “我呢,也得以身作则,军中民主嘛。我又不是什么学究天人,能通百法,终究还是需要听从专业人士的意见的。” “就比如刚刚那跟你们友好互动的申龙子,他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审讯专家,捉来的金贼,不管是什么硬汉铁骨头,在他手下过上三两招,就会变成软骨头。” “这厮跟我拍胸脯保证,说将你交到他手里,保证不过半个时辰,就能让你将你婆姨肚兜什么颜色都吐出来。” “我就劝他,这韩将军可是个不怕死的,你难道还能用死来威胁他?韩将军,你猜这厮说什么?他说到时候你会为了求死把所有情报都说出来。” 说到这里,刘淮微微一叹,摇头晃脑的说道:“我就跟他说,别总是整得血忽淋拉的,从他帐中拖出去的人都没人形了,长久以往,谁还将他当人看?” “申龙子这厮就说了,金贼都是畏威而不怀德的,不用狠招,撬不开这张嘴!” “我又劝他,你家都统我,现在的德行很大,足以盖过威吓了,你先让我试试,不行再让你来。” “哈哈,就这样,我才将韩将军你从那厮手里夺过来。不过到现在他还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正憋着火呢。” 说到这里,刘淮满脸灿烂的笑容渐渐收敛:“韩将军。” 韩文广浑身一哆嗦:“在。” 刘淮冷冷询问:“你不会让我在部下面前丢脸吧?” 韩文广连连摇头:“自然不会。” 灿烂的笑容再次回到刘淮脸上:“其实我军还捉了个水军副都统,韩将军如果真的是铁打的,那也无妨,韩将军自去变成铁水,我等去寻他做答案便可。” 原本韩文广还想要编造一些军情,此时听到水军副都统都被捉了,瞬间就没了念想。 供词两相对比,再找几个军官问一问,到时候谁撒谎一目了然。 韩文广如同被戳破的皮球泄下气来:“刘太尉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本章完) 第406章 天时人事两难衡 第406章 天时人事两难衡 “你们第一猛安的行军谋克都叫什么名字?” …… “其中之人,你有没有嫉恨的?” …… “韩棠此人性格如何?喜好什么?” …… “韩棠与你什么关系?如果来日我将其千刀万剐,你是否悲痛?” …… “完颜阿邻是什么样的人?” …… “你们后方出大事了,知道吗?不是山东,不是河北,是辽东。” …… 同样的手段在神锋军副都统阿兀奎身上也使了一遍后,刘淮终于取得了最急需的情报。 也就是辽东完颜雍的近况。 按照历史时间推算,这厮现在都不止称帝了,就连称帝的消息都应该传到两淮前线了。然而此时伸出西采石的金军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完颜亮难道能这么沉得住气? 哪怕完颜亮绷得住,金军也不可能绷住啊! 刘淮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在这个时候,所有疑问得到了解答。 作为韩棠的心腹,韩文广也知道幽燕韩家传来的一些情报。 辽东的确是不稳,别的不说,完颜福寿那两万户穿州过境,闹得鸡犬不宁不说,还打着拥立完颜雍的旗号,可是一点都没有遮掩,瞎子都能看见。 然而完颜福寿到了辽阳府,却反而老实起来,没有之前的狂傲,而且辽阳府也是一片寂静,虽说不是彻底平静,却也是难得的消停时光。 至于原因,很简单,就是完颜雍、完颜谋衍、纥石烈良弼、纥石烈志宁四人合流,一起去讨伐契丹了。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得到这个消息后,刘淮还是懵了片刻。 这四个人是怎么搅合在一起的? 不对,这四人搅合在一起,在整个北地,完颜雍堪称无人能敌,那么他为什么还没有称帝? 这四人中,主导者一定不是完颜雍! 虽然与韩棠拿到的情报差不多,但刘淮是知道历史的,他很确定完颜雍会趁着完颜亮南征自立称帝,所以也敢于确定这其中必有问题。 刘淮在一瞬间心中有些慌乱,但也只有一瞬间而已。随后就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一点让他自己都感觉到不可思议,莫非终于被胜利喂养出了一些宠辱不惊的大将气度? 见刘淮始终沉默,何伯求从他手中接过文书,上下翻看了一下,点了点头,复又递给了辛弃疾。 此时中军大帐中已经汇聚了几名主要将领,他们见刘淮眉头紧锁,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传看文书,但看了半晌,却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何伯求低声问道:“大郎君莫非因为金国没有起大乱而忧虑?” 刘淮点头:“确实,一开始的推算,金国没有大军镇压各地之后,不说各路义军蜂拥而起,就算被打压的女真宗室也会开始造反,但现在看来,事先的谋算还是过于乐观了。” 辛弃疾皱起眉头:“都统郎君,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魏公与耿节度在山东攻城略地,还有现在探查出的辽东局面,不都说明了都统郎君事先所料不错吗?难道咱们还真的指望有人在辽东称帝不成?” 没错,我特么就是指望有人称帝,让金军不战自溃,靖难大军到时候假装听不到宋国的撤军命令,衔尾追杀,狠狠从这七万精兵身上咬下来一口大肥肉。 但这话却又不能对辛弃疾明说,在其余诸将纷纷赞同声中,刘淮也只能点头称是。 在将最紧急的军情理顺之后,接下来就是要安抚与奖励那些反正忠义之士了。 虽然东关这几个人都只是些小虾米,然而正所谓千金买马骨,该有的政治姿态还是得有的。 也因此,当陈如晦、蓝君皓、龚二川三人亲自押着吕元化抵达中军大帐的时候,包括刘淮在内的靖难大军诸将纷纷起身迎接,以示尊重。 原本这三人还因为等待太久还有些恼怒,此时见到如此情景,反而在激动之余,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末将参见都统!” 三人拱手行礼之时,原本已经认命的伪军头子吕元化迅速挣扎起来。 这厮剃了光头,留着辫发,浑身被五大绑,嘴里还被塞着一块破布,堪称狼狈至极。然而他此时却是双目赤红,望着刘淮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扯开那块破布,让他说话。” 刘淮见状,直接冷然出言。 破布被扯下,吕元化咳嗦了几声,对身侧的蓝君皓怒骂道:“你看看你投靠的都统,毛都还没有长齐,可以托付什么大事?你在此作乱,不仅仅是害苦了东关百姓,更是害了你自己!” “放肆!” 听到有人侮辱刘淮,当即就有军官扶刀上前,厉声呵斥。 刘淮摆了摆手,让部下退下,随后望着愤愤然的吕元化,淡淡的问了一句:“吕元化,你可知死?” “我护住乡梓,又有何错?!”吕元化被押成土飞机的造型,脑袋却奋力抬起,恶狠狠的望向刘淮:“你这厮睁大眼睛在四周望望,哪里不是被拷掠一空?哪里不是血流成河?只有东关因我见机早而得到保全!我保存乡亲百姓,这也算是错处吗?!” “那巢县呢!俺们巢县人都是该死鬼?都应该受着金贼的屠刀?”龚二川破口大骂。 “巢县之难关我何事?庐州大战是我败的阵吗?水军的舰船是我烧的吗?”吕元化愈加愤怒,怒喷蓝、龚二人:“王权小人,盛新懦夫,你不去怪他们,来责难于我吗?!” “你们巢县已经完了,何苦将东关也拖下水!全完了,这下全完了,金军挥师再来,东关……东关……”说到这里,吕元化已经带上了哭腔。 “大宋天军已至……”蓝君皓反驳道。 “狗屁的大宋天军,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宋军中哪来的这么多北人?”吕元化咬牙切齿说到:“退一万步来讲,若真的宋军大胜收复失地,金贼的败军呢?天军两只脚竟然比金贼四个蹄子跑得快?做梦呢吧!” 吕元化果真聪明,他迅速就意识到靖难大军来历有些问题,也迅速意识到,屯驻在和州的那一大坨金军必然没有被解决掉。 刘淮出言解释:“今日,李道李统制在江上决死,为我靖难大军吸引金贼兵马,而我则率精兵七千渡江,来截断金贼后路。” “哈哈哈……”吕元化愣了愣,突然开始大笑出声,直到眼泪都笑出来都没停:“盛新啊盛新,你看看李统制,你再看看你,窝囊废!懦夫!” “若是你带着我们纵横巢湖死扛到底,巢县不会丢,东关也不会丢,金贼根本到不了大江上,我也不用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被至亲兄弟擒住,遗臭万年的下场。”吕元化愤怒嘶吼:“你他娘的咋就烧船逃了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兀那汉子,你若是回江南,见到了巢湖水军统制盛新,你且替我问他一句,死真的那么可怕吗!他活到现在有意思吗?!”吕元化切齿出血,目眦欲裂。 “巢湖水军统制盛新,知耻后勇,在与金贼争夺采石矶江心洲战斗中,独守浮桥桥头,身中数箭战死,跌入大江中,尸骨无存。”刘淮将盛新最后的战斗过程简略对吕元化讲述了一下。 三名巢湖水军的军官一时无言。 吕元化也停止了挣扎,平静了下来,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也罢,盛统制用血洗刷了自己的错处,到了下面,我也没法再骂他两句。”吕元化垂下了脑袋:“两位弟兄,还有老陈,我不怪你们,因为终究是我走错了路。你们既然走到正道上,千万要以我为戒。若将来事有不谐,惟死而已!” 蓝君皓目光复杂,龚二川却是直肠子,直接向刘淮求情道:“太尉,不如将吕元化贬为一排头兵,让他与金贼血战……” “莫要说了,我杀掉了抗金义民,杀掉了县丞县尉,若是我能活,如何对得起他们?”吕元化摇了摇头:“若两位兄弟有心,将我的头发与我葬在一起,我不想用这幅蛮夷样子去见列祖列宗。” 蓝君皓点了点头。 “太尉,你是有本事的人,听我一句劝,东关是淮西锁钥,自西南巢湖南侧到东北的全椒二百里之间全是山地,只有这一条道可供大军通过。淮南西路最为富庶的庐州若想为和州输送粮草,若不想绕行三四百里,就必须走裕溪,就必然会过东关!” 这个时代,含山到巢县的道路并不是那么通畅,途中丘陵不断,走个数千人还可以,数万大军想通过这四十里的山路必然会付出大量的非战斗减员,尤其金军中骑兵为多,走这条路就是自讨苦吃。 最为通畅的道路正是吕元化所说的沿着裕溪自东关至巢县的一线。 “所以太尉,东关可是万万不可弃的!”吕元化满脸哀求。 这名降将一步错步步错,荣誉丧尽众叛亲离,他在死之前也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了。 若不能听刘淮一声保证,吕元化死也不会瞑目的。 “既然我来了,就不会再让东关百姓丧于敌手!”刘淮斩钉截铁的说道。 “好……好……”吕元化咧开大嘴,嘿嘿惨笑:“太尉,东关原本有两个谋克驻守,你可想知道那一个半谋克的金贼去往何方了吗?” “你刚才已经告知于我了。”刘淮淡然以对。 吕元化一愣,随后笑着说道:“太尉当真聪明,我虽是猜度,却也八九不离十。金贼离开之前,让我等明日午间备饭,并疏通河道,想来那就是金贼的归期。” 刘淮皱眉想了一下:“可还有军情?” “无有!”虽然吕元化依旧被绑缚,可身体渐渐站直,如同以往在军中一般。 “以后万事有我,你且上路吧!”刘淮对蓝、龚二人挥了挥手,俨然将两人当成了自己的部下:“枭首,示众三日!” 两名都头不敢有异议,好在吕元化也没有反抗,场面也不是很难看。 少顷,一颗头颅被装在笼子中提了进来。 陈如晦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眼中精光闪动,似乎若有所思。 (本章完) 第407章 宗族乡党难以弃 第407章 宗族乡党难以弃 说句实话,东关举义反正这三人中,刘淮最看好的也就是陈如晦了。 其余两人都是早早接到了杨春的密信,却连拉人头都拉不起来,串联了的许多日只拉拢了不到二百兵马,有大义在身还不如吕元化那厮能收拢人心。 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们,毕竟蓝君皓与龚二川二人一直都是都头之类的基层军官,骤然身负重任,难免有些手足无措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有了陈如晦作为对比,还是让人想要问一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别看陈如晦面白如玉,方头大耳,双耳垂肩,笑起来跟个弥勒佛似的,但做起事来堪称心狠手黑,异常果断。 别的不说,就单单在第一时间率领家中奴仆护卫守住东关其余城门,封锁消息,陈如晦就已经算得上战场嗅觉极其灵敏了。 更别说人家连宋字大旗都已经预备好了! 因为陈如晦与杨春事先完全没有沟通,这种自发的反抗也就显得更加珍贵了。 “陈将军,你是此次夺取东关的首功,照理说应该着重表彰,但此时孤悬敌后,事事繁杂,千头万绪,所以,若是陈将军有意从军,可来我靖难大军当一名统制官,与你两千兵马的军额,如何?” 刘淮给出的条件还算是诚恳,上来就是一个统制官,与张小乙、张白鱼等人并列,可以算是破格提拔了。 然而陈如晦思量片刻,终究还是摇头:“刘太尉,我不是什么将军,只是东关的一富户而已,为了保全家业乡党,才去当了签军统领。此时反正,还是因为金贼丧尽天良,压迫百姓。此时既然已经驱逐金贼,愿从太尉这里求一个父母官之位。” 陈如晦的意思很简单,他虽然觉得靖难大军战力还算可以,处事也公道。但宋国重文轻武,当将军哪有当士大夫滋润?这也就是天下大乱,否则陈如晦一个地主豪强能捞到主簿之位就顶天了,哪里能当上知县? 对此结果,刘淮虽然有心理预期,却还是有些失望的。 这种豪强之家即便愿意从军,那也是就近行事。到时候有宗族乡党的助力,无论做什么都是事半功倍。 就如同靖难大军的根子在山东一样,陈如晦的根子也在东关。难道让他见到刘淮的第一面,就抛家舍业,生死相随吗?不可能的。 他是刘淮,不是刘备,更不是刘邦! 哪怕这两个魅魔,也有三顾茅庐与韩信夜奔的经历。 虎躯一震,纳头便拜终究只是评书话本中的故事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割舍之事,根本不可能一句话之内就让对方誓死相随。 但反过来说,那些为了大义,为了理想而放弃一切之人才是最值得尊重,值得传唱的。 回到眼下,刘淮也只是暗自感叹,山东群豪之所以追随他,是因为他有恩德加于山东。而两淮豪杰不愿意誓死相从也是因为对两淮没有恩德。 不过来日方长,天下英雄又不是瞎子,总会看到究竟是谁在担当天下重任的。 “既如此,暂表陈如晦为东关县令,政事人员任免之责,一应委任。” 陈如晦拱手说道:“谢将军。” “蓝君皓、龚二川,虽然梁子初已经约定要将你们纳入军中,但我还是要问一下,可愿加入靖难大军?” 蓝君皓同样犹豫片刻:“刘太尉,此处你的官阶最高,即便梁统领乃至于杨知州也得在你麾下听令,到时候我们自然也会服从太尉的军令,何必要加入靖难大军呢?” 这同样也是婉拒了。 刘淮再次点头:“那你们二人且去收拢原本是巢湖水军却投靠金贼的兵马,分辨出究竟谁是迫于无奈,谁是死心塌地为金贼卖命,还要揪出罪大恶极者,枭首示众。” “喏!” 蓝、龚二人拱手应诺。 随后三人就退出了中军大帐。 其余两人不谈,今日立了大功的陈如晦迈步回到了自家大宅之中,在门厅脱掉身上的甲胄,随即来到后堂。 一名须发白的老者在此闭目养神。 “父亲久等,孩儿回来了。”陈如晦跪在地上,叩首之后方才说道。 陈太公吹了吹胡子,幽幽转醒:“三郎,地上凉,起身吧,此行可有所得?”陈如晦点头:“回父亲的话,孩儿此时已经是东关县令了。” 老者一愣,随后问道:“为何没有从军,难道是因为靖难大军不收你,或者说那刘都统太不成样子?” 陈如晦叹了口气:“并非如此,这靖难大军的军纪与战力堪称我所见过的大军之冠。刘都统虽然年轻,却是做事十分沉稳,礼贤下士,虽然手握数千大军,却也是对我们三人和蔼有加,没有颐指气使。” 说到这里,陈如晦顿了顿:“唯一可虑者,就是他们并不是两淮兵马,而是自山东而来的义军,终究还是要回山东去的,彼时我若是随军而走,咱们陈家怎么办?” 老者闻言缓缓摇头:“三郎,你各处都好,只有这一点,实在是过于瞻前顾后了。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底,不去当将军,反而当县令,简直是舍本逐末至极。” 陈如晦问道:“父亲,这个县令,可有什么不妥吗?” “不是不妥,而是不合时宜。”老者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自家这名最有出息的儿子:“如今天下大乱,战事已起,而且这并不是一州一县的得失,而是不知道要打多久的宋金国战。 若是在平日,手中有权自可以维持自家安康,我陈家在东关也会有所依仗。但在今日,只有一种人才可以算得上有权,那就是手中有兵之人。你作为县令,且不说走仕途能不能稳妥,就凭县中的几十衙役弓手,你能命令得了何人?金军还是宋军?” “乱世乃是重新厘定上下,分得贵贱之时,不能以常理度之。” 一番话说完,虽然有些零碎,却也将其中意思表露出来。 宋国是重文轻武不假,但在乱世中,没有武力的文官根本指望不上,纵有经天纬地的鬼神之策,也得将金军赶走再说。 所谓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就是这个道理。 而且战争是阶梯,是让人往上爬的最快方式,就算这个权县令到最后稳固,陈如晦一名没有任何跟脚的豪强,又得在官场上打磨多少年才能出头? 现在陈如晦贪图区区一个县令,就放弃了参与军中的机会,确实是有些可惜。 须知道,这靖难大军看起来就是个规制齐全的,在这种军队中作战,只要能活下来就根本不用担心升迁问题。 陈如晦听着父亲的劝告,思量片刻还是摇头:“正因为天下大乱,所以我才要以东关乡梓为念,不能随着性子来。唉,若是吕元化那厮没有踏错,他是可以托付大事的,然而如今……唉……” 说到最后,陈如晦连声叹气。 在这个时代,乡党也是一种组织方式,只要有服众的领头羊,就可以将一地百姓组织起来,在乱世中保境安民,甚至成就一番大业。 如同刘邦的丰沛元从,如同朱元璋的淮西功臣,都是这么组织起来的。 这领头之人有权力的同时,也有义务保证地方安靖。 具体到东关县这个地方,有威望有能力有精力的只有三个人。 一个是吕元化,一个是因为在之前执意抗金而被吕元化杀害的主簿侯云,还有一个就是他陈如晦了。 如果刘淮吞并两淮,将其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使东关变成大后方,那陈如晦根本不会废话,直接就会变成封建主义的一块砖,哪里有用往哪里搬。别说弃了这个县令,就算为刘淮牵马执蹬也是寻常。 但现在东关依旧面临着迫在眉睫的威胁,陈如晦终究不敢放弃家乡与乡人,去追求自家功名利禄。 “唉……”陈老太公也是直接叹气:“你大哥只能守成,二哥早夭,其余人皆是碌碌,几个支脉还有几个混账。老夫也是垂垂老矣,帮不上什么忙,万事都只能靠你了,无论如何,你要保重。” 陈如晦艰难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无论如何,都先在东关落下跟脚,就眼前这形势,金国如果派遣大军来攻,说不得还得在东关大战一场,到时候走一步算一步吧。 世事如潮,人皆争渡,谁都不知道是不是在下一刻就会船覆人亡。 想到吕元化与侯云这两名老友最后的下场,陈如晦心中也变得有些艰涩。 (本章完) 第408章 将计就计吞兵马 第408章 将计就计吞兵马 十一月三十日,巳时中(中午是十点左右),完颜果带着三个谋克的马军,在大道上缓缓前进。 剩下的一个半谋克,外加抓丁抓来的近千人湖民充作辅兵,都在完颜果右侧的江船上。 完颜果虽然也是完颜家的人,可完颜氏作为金国皇族,这么多年早就开枝散叶,子孙到处都是了。 完颜果的祖上是国相完颜撒改一脉,能跟原西路军领袖完颜粘罕攀上点亲戚,可一来完颜粘罕一党从上到下被连根拔起,二来关系也确实远了些,所以完颜果到参军近十载也只是一名小小的行军谋克。 如今更是被派往运送粮草,这让完颜果油然升出一种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沧桑感。 不过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行军猛安郭丰让五个谋克听命于完颜果,也算是给他的姓氏一些面子。 无论如何,军令就是军令,完颜果也不会拿项上人头开玩笑,他的目光一直在河上的船只上逡巡,生怕会有船只出事导致失期。 届时完颜果一颗脑袋是小,在完颜亮身边的三个万户全得饿肚子! 大大小小的船只足有二百艘,上面装着粮草军资,还有各式各样的兵甲装备,可以御寒的衣皮帽,更有像八牛弩之类的水战利器。 除了领头的三艘,剩余的舰船全都不是车船,而是常见的商船,其上并没有水轮子,而是靠着船帆与船桨带动行驶。 这也几乎是武胜军总管大怀贞所能找到的所有船只,盛新烧船虽然有一百个不对一千个不妥,却在客观上没有资敌。大怀贞也只能动用军队,抢夺各个渡口码头的商船,用来运粮。 这也没有办法,说破大天走水路要比走陆路方便一万倍。若是走陆路,三个万户人吃马嚼所消耗的辎重可是个天文数字,最起码要发动万余民夫来运送。 这一万民夫不得派两个猛安看着? 大怀贞一个万户的兵力要看紧整个淮南西路的后路已经很吃紧了,哪有多余兵力干这个? 用船多简单,二百多艘商船,一千余名民夫,再加上五个谋克,就能将这事妥妥干完。 到了裕溪口之后自有签军接手运输。 今日天色正好,却是一丝微风都没有,还好商船顺流而下,不需要划桨拉纤,否则一千船夫绝对不够。 “也罢,回巢县缴令时从东关多征调纤夫,那么多的汉儿,不死上一半,老子怎么能睡安生?”完颜果用马鞭轻轻抽着鞍鞯,百无聊赖的想着。 投降了就可以不用死了? 哈…… 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得益于陈如晦在昨日封锁东关的举动,外加之后靖难大军探骑四处奔走,前来通报的金军信使几乎全军覆没,到了此时,只有走昭关的军使顺利抵达合肥,刚刚将靖难大军渡江的消息与剿灭渡江宋军的军令告知大怀贞。 虽然这名宿将心中明白可能有些坏菜,可鉴于中古时代可悲的信息传输速度,大怀贞也只能一边派出军使通知四方,一边集结军队,并让几部降军向庐州靠拢。 也因此,此时无论完颜果,又或者是完颜果的顶头上司,身在巢县的武胜军第四将郭丰同样不知道靖难大军已经拿下了东关,甚至都不知道有一股宋国兵马已经渡江。 快到午时,完颜果终于遥遥望到了东关的城墙,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路程已经走了三分之一,一点纰漏也没有出,真的可喜可贺。 城门依旧洞开,派出的两名探骑还没有进大门,就遇见了一名身材高大的军官奔来,并随之一齐回到了完颜果的面前。 完颜果定睛一看,此人也算熟人,日常孝敬并不少,不由开口笑道:“老陈,你怎么穿戴的这么齐整?阿里白呢?俺回来他也不出来迎一下?” 话声刚落,完颜果就见到了陈如晦身上的血渍,而陈如晦也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腰间长刀有半截还没有插回刀鞘,上面鲜红一片。 “陈如晦,发生了何事?阿里白呢?吕元化呢?”完颜果与他的亲卫兵将瞬间就警觉了起来,举起长枪,将陈如晦逼挺在一丈之外。 陈如晦的团头大脸上依旧是那副和气的表情,此时却叫起了撞天屈:“完颜太尉,阿里白太尉在城南迎敌,让我来通知裕溪沙洲以西的那条水道已经堵了,得从挨着东关的水道通过,你咋就对末将刀兵相向?” “迎敌?哪来的敌?”完颜果闻言大惊:“难道陛下在采石……” “没有没有,可不敢乱说……”陈如晦慌忙摆手:“没有军使向巢湖方向传令吗?奇了怪了,昨日走了三波军使……” 其实三波军使都被东关放进关口,瓮中捉了鳖。 “俺他娘的没听说!”完颜果将大枪指向陈如晦大吼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裕溪口的签军反了,太尉……”陈如晦赶紧解释道:“水军现了眼,被抢走几艘大船,然而这伙子签军却不会驾驶,强行向上游行进了几十里,相撞在一起,沉在了沙洲西侧,堵塞了水道。” “另有四千签军跑断了腿却不识路途,稀里糊涂的被东关堵住了去路,身后急了眼的水军与韩总管所派的两个猛安前来夹击,签军大溃,阿里白太尉与吕统领开门出城去追杀那些签军。”陈如晦嘴巴如同机关枪一般,迅速将来龙去脉说与完颜果听。 “吕统领担心漕船进入沙洲西侧,误了大事,特让俺在此等候完颜太尉。” 完颜果想了想,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难道叫子一般的签军还能将东关夺下来?夺下东关他们守得住吗?韩棠的金国正军加上水军的衔尾追杀岂是那么好挣脱的? 至于有正经大军渡江,完颜果想都没有想。 宋军是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他一个从淮河一路杀到长江的基层军官还不知道吗? 宋军哪有这个胆子? “太尉,你咋还愣着啊!”见完颜果还在想着什么,陈如晦勒动马缰绳向前走了几步,低声说道:“这可是军功,漫山遍野的军功,而且没有主,谁有首级算谁的!” 此话一出,不止完颜果,他身边的两名行军谋克眼前同时一亮。 “绞杀反贼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是正经八本的军功,官司打到御前陛下都得认,否则以后谁还替他守江山?没见阿里白太尉与吕统领都急吼吼的去抢功去了?”陈如晦声音速度又急又快,句句挠在完颜果心中痒处。 “也别多,有三百颗人头,咱们东关就能报一回捷,在大将军那里露次脸。”陈如晦如同伊甸园之蛇一般,用言语来引诱完颜果放下戒备,并用最后一句话,彻底说服了完颜果。 “太尉,你是英雄人物,怎么能在陛下南下灭宋时不能立大功,只有些苦劳呢?” 听闻此言,完颜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身侧的传令兵说道:“传我将令告诉蒙都,让他带着船队走沙洲东侧。跟他说明白,让他看好辎重粮草,功劳少不了他的!” “咱们三个谋克着甲!”因为是在行军,所以三个谋克的马军只将盔甲放在备马上,并没有穿戴。 “我的太尉诶,还着什么甲啊!”陈如晦急道:“穿好了甲黄菜都凉了!那些签军早就被击溃了,手上没两根木棍,只知道逃窜,有必要着甲吗?这种军功八辈子都碰不上啊!” “老陈,看来你不是想让俺去捞功劳,而是怕去的晚了,你自己什么都捞不着……”完颜果指着陈如晦笑道。 陈如晦白脸一红,有些忸怩的说道:“……太尉慧眼如炬,昨日我跟吕统领起了几句口角……” “好了好了,且让你如意一次。”完颜果从马镫上站直身体大吼道:“弟兄们,随俺去杀贼,拿军功!” “太尉,俺刚才已经让手下将主道草草清理了一遍,直通南北东西,请太尉跟我来!”陈如晦也喜笑颜开,拍马向着东关城门飞奔。“这白胖子好生明白事理,今后一定好好保举一番!”完颜果心中大悦,撑起代表谋克身份的乌鹊大旗,在陈如晦身后,向东关冲去。 三个谋克的兵马两两一排,跟随着自家长官去抢军功。 且说武胜军总管唤作大怀贞,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厮肯定是渤海人出身,更是与如今的合扎猛安的实际统帅,殿前司都点检大怀忠沾亲带故。 事实上也是如此,大怀贞正是大怀忠的族弟,而且深受完颜亮的重用。 有这一层关系在,加上自己也身为完颜亮的心腹,所以大怀贞对于中枢的军令只能服从,连讨价还价的理由都没有。 就比如如今,武胜军攻入两淮之时一路厮杀在前,立下不小功勋,然而渡江之战却没有他们的分,实在令人恼怒。 大怀贞倒也是理解完颜亮的顾虑,一方面武胜军的确得休整,另一方面,完颜亮也要有心腹爱将来维持后路的想法。 完颜亮在两淮毕竟是孤军深入,如果有危险,他得保证镇守庐州之将可以不顾一切的过来救他。 然而大怀贞作为军中高层,高屋建瓴,自然可以施施然的当他的大树将军,可他麾下的武胜军全军心中当然也有怨气。 虽然高层的战略目的底线是为了夺取荆襄,但金国高官毕竟不能将这种事情晓谕全军,也因此,包括行军猛安在内的许多中低层军官都将此战当成了灭国之战。 事实上,自完颜亮登基开始,他就是如此准备,如此宣传的。 这就使得金国高层与中层之间的思维起了一定偏差。 在完颜果这里,他的思考方式与完颜亮是不一样的。 这可是灭国之功! 这是多大一块肥肉! 若能顺利灭宋,能封赏出多少爵位官职?又有多少人能与国同休,裂土封疆?那可是能留给子孙后代的金山银山! 可这一切都与武胜军无关,武胜军上下别说肉,也别说汤,涮锅水都喝不着。 唯一的战功就是扫荡前线后方的残兵败将,这只能算是苦劳,算什么功劳? 而武胜军其中最惨的就是郭丰所部,他这个猛安只是保护粮道,保证庐江、巢县、东关、裕溪口这一线的畅通,连苦劳都没有。 现在剿灭叛臣的功劳就在眼前,也就难怪完颜果等人全都红了眼睛。 对于金国正军来说,军功不是生命,但军功绝对高于生命。 可红了眼睛则意味着观察力与思考力下降,三百骑排成了长队,奔行在东关中央的大道上,从北门开进,在县衙处拐向东门。 待到队伍最前的完颜果跟着陈如晦抵达县衙大门口时,队尾的金军骑手也踏进了东关。 城门轰然一声紧紧关闭,马蹄声却忽然杂乱起来,行在队尾压阵的蒲里衍余光中见到一片黑影。 …… “街上空无一人,看来的确已经清理过了,方便大军开进。”完颜果心中想道:“那是什么?” 完颜果突然发现县衙大门上挂着一个笼子,虽然战马飞奔如风,可他依旧认出了其中笼子中咧嘴大笑的头颅是谁。 吕元化…… 完颜果脑中轰然一声,心中刚有一丝念头,却又闻耳边轰然一声。 眼前的街道上,陈如晦的身后,有无数的拒马被放倒在大街上,喊杀声如同惊雷一般响了起来。 …… 蒙都在车船上破口大骂,他知道即使会有功劳他也只会拿最小的一份,可谁让他贪图清闲,争着上船呢?只能说一饮一啄,自有天命。 军令如山,蒙都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遵照了完颜果的命令,带着船队驶入了沙洲东侧,船队尾刚刚进入沙洲与河岸的岔口时,蒙都被几艘车船挡住了去路。 金军人数不太多,满打满算只有一百三十余人,所以除了在每条船上都有一二监工外,大多数人在头尾各有领队压阵。 “他妈瞎了眼了!给陛下的运粮漕船都敢拦!”蒙都站在船头,对几十步外的四艘车船破口大骂。 他是通过传令兵了解事情大概的,只知道签军反了,金国水军追了过来,此时见了拦在水道上的车船,理所当然的就认为是大金水军。 蒙都不知道的是,在西北方,船队的尾处,也有四条车船从沙洲西侧的隐藏处驶了出来,堵住了船队的后路。 在东关西侧这条宽不过百步,长有两里半的弧形水道上,八艘车船分堵两头,将金军漕船堵得严严实实。 剩下没什么好说的了。 八艘车船打出了宋字大旗,憋了一肚子气的巢湖水军残部,再加上红着眼来复仇的洞庭湖水军杨钦合力,先是攻杀了这名唤作蒙都的行军谋克,没有留下任何俘虏,将所有金军扔到了裕溪中喂了王八。 随后水军将士在张小乙指挥下,没有理会东关内的激战,挨个登船检查,将试图混入渔民中的金军揪出,以免他们放火烧船。 其实已经不用水军动手了,在大宋旗帜被高高树立鼓声响起的一刻,漕船上的渔民就发动了暴动。哪怕金军甲士再能打,也不可能同时面对五六个年轻船夫,更何况这是在船上,真要是打不过,船夫跳了河一溜烟的逃跑了,金军一群旱鸭子,追都没办法追。 “发财了!” 张小乙劈开了漕船船舱的大门,进去之后就被一件件崭新的甲胄晃瞎了眼。 “确实发财了!” 杨钦也是呆呆的点了点头。 这种财并不只是普通意义上的金银财宝,淮南两路已是乱世,乱世中一斗金珠能换一斗米就不赖了,最宝贵的是兵甲,是粮食,是战士。 在战前谋划的时候,刘淮就已经有了判断,沿着东关、巢县、合肥一路打过去,肯定能在某个地方吃个饱。 原因太简单了,完颜亮手中的是野战军,虽有辎重粮草,可绝对不会太多。 带着数月的口粮怎么机动转战? 所以粮草必然会在前线后方的城池中聚集。 即便在刘淮最乐观的估计中,也得攻下哪座城池才能缴获如此多的物资,然而谁想到在第二日就有辎重船队抵达,若不是东关的确是少了一个半谋克,刘淮还以为是吕元化在临死的时候诓他。 不过无所谓了,水上漕船被缴获,今日之事就成了八成,至于冲入城中的三百金骑根本就是癣肤之疾罢了。 (本章完) 第409章 攻城杀将何纷纷 第409章 攻城杀将何纷纷 事实确如刘淮所料。 以今日的靖难大军实力来说,三百没有披甲盲目入城的金国骑兵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指挥作战之人甚至都不是哪一路主将,只是一名唤作丁大兴的统领。 开战不到片刻功夫,这三百骑就被堵在了一条街道上,被蜂拥而来的靖难大军甲士斩杀殆尽。 “陈如晦呢?让陈如晦滚出来见我!” 完颜果带着十几名披甲亲卫冲到一个院落之中据守,此时悲愤异常,向外大吼出声。 丁大兴看着身侧的陈如晦:“陈县君,你还要与这金贼叙个旧吗?” 丁大兴这话是好意,因为现在他正在组织下一波攻势,正是个间隙,他本身又是个直性子,还以为陈如晦与完颜果有什么往日情谊。 然而这话到了陈如晦这种一个念头都要在肚子里转千八百遍之人耳中,就是另一番意味了。 陈如晦认为,这肯定是他在昨夜选择传了出去,让这些靖难大军的军官有些不忿,此时出言嘲讽。 “我与这金贼没什么旧谊可以叙。”陈如晦黑着脸说道:“但我早就想骂一顿这贼厮了。” 说着,陈如晦迈步上前:“狗奴,你陈爷爷来了!老子早就想寝你皮,食你肉,不一人一刀将你千刀万剐,难出我心中恶气!” “你这厮……”隔着一座大门,完颜果被气得七窍生烟:“亏我还以为你是个知晓大势之人,平日对你多有优待……” “丁将军,我与那贼人没什么可说的了,进攻吧!” 陈如晦说罢,丁大兴不在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一挥手,麾下的甲士就将霹雳弹点燃,扔进了院子。 不多时,院子中就满是浓烟,其中金军甲士支撑不住,捂着口鼻想要冲出来,却被早已守在门口的靖难大军甲士用大斧长刀砸翻在地。 站在左近一处酒楼三楼观战的刘淮看着街上战事平息,点头说道:“张四郎。” “末将在。” “与你三百飞虎军,先行出击,依照昨日议定战略,极速赶赴巢县!” “喏!” 张白鱼立即扶刀离去。 “传令给张小乙,让他率破敌军甲士登船,与杨老将军一齐出发。蓝君皓与龚二川也要一起去。如昨日议定那般,要控制好时间。” “喏!” “何大管。”刘淮转身看向何伯求。 何伯求淡然拱手。 “你的任务是最重的,巢县战事未明,东关还得坚守,缴获的辎重物资还得清点,收拢来的那几千签军还得重新编制,我将石七朗、罗慎言、王世隆、雷奔四人都留给你,暂时替我守住东关。” 何伯求郑重点头应诺。 这是必要的分兵,甚至必须在东关留守重兵。 虽然从缴获的军令上来看,接下来靖难大军需要对战的是来自合肥的武胜军,然而战局是动态的,谁也说不准下一刻完颜亮会不会一个激灵,放弃采石来攻打东关。 到时候就得需要何伯求依托东关来作抵挡了。 堪称时间紧任务重。 “传令给辛弃疾,天平军劳苦功高,允许他优先从签军中挑选军卒补充。之后的盔甲分配与赏赐也会有所偏向。” 昨日辛弃疾一路从裕溪口杀到东关,堪称除了刘淮亲自断后之功外的第一大功,外加客将的身份,足以让靖难大军对其优待了。 吩咐完之后,刘淮径直披甲离去了。 夺取巢县事关下一步与武胜军,乃至于金军主力决战的战场选择,不得不慎重。 张白鱼的行军堪称急速,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抵达巢县县城。 然而张白鱼还没有赶到,在巢县的金军已经发觉不对了。 其中既有庐州大怀贞处加急发来的军令,又有探骑的汇报,尤其是完颜果的大军一去毫无讯息,这一切都让郭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坏了菜了! 郭丰一面广撒探骑,一边将可能的情况汇报给了大怀贞。 渡江的宋军很有可能已下东关,将运粮的通道堵塞! 虽然完颜亮手中还有二十余日的粮草剩余,可大怀贞一定要早做准备。若让陛下饿了肚子,那罪过可就大了。 郭丰亲自布置完城防之后,刚回到城南,却只见城下一伙骑兵奔驰而来。 其中六七人丢盔卸甲,满脸狼狈来到城下,见到城门大关,不由得高声喝道:“郭太尉何在,俺们有紧急军情要报!” 郭丰端坐在城头,漠然看着城下的骑士。 过了一会儿,一名髡发大汉扶着女墙探出头来:“俺就是郭丰,你们是哪一部的?” “俺家谋克是完颜果,俺们在东关外挨了埋伏,那伙杀千刀的反贼竟然把东关占了!” 此话一出,城头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有所猜想是一回事,确定的则是另一回事。 “哦?你是完颜果的手下?俺咋从来没见过你?完颜果呢?”城头大汉面色却丝毫未变。 “俺家上官两条腿都断了,在后边让俺们打个前站。”城下的军卒面露哀求:“郭太尉,俺们奔波了一天,能不能先把俺们放进去,给点吃喝……” 城头上的大汉却是不耐烦了:“兀那宋狗,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耶耶是不是你家郭太尉。” “放箭!” 城墙一阵箭雨,将城下叫门的骑兵射的鸡飞狗跳。 那名飞虎军甲骑用盾牌遮住头顶,向后逃出了几步后,庆幸还好没有靠的太近,与此同时,心中升起一股忿怒之情,拨马回头戟指城头大骂:“好金狗,给脸不要是吧?给老子记着!早晚把你剁成肉泥!” 说罢,甲骑打了个呼哨,带着与他一起来诈城的马军折身向南。 “呜~~~” 号角声呜咽吹响,足有三百的骑队出现在了城头大汉的视野中,他们已经披甲完成,并且打出了一面白鱼符旗,向着巢湖县城冲来。 “太尉!”城头大汉见郭丰来到身边,拱手躬身行了一礼:“要不要我等……” “不忙,城外还有梁集的两千兵马,让他先试试这些反贼的成色。”郭丰摆手说道:“元威,我知道你的心思,可咱们就剩下五个谋克的兵马,处处要谨慎。” “喏!”这名唤作李元威的行军谋克本身就是郭丰的世交晚辈,此时倒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城外的两千人是宋军降军编制成的签军,说句不好听的,死就死了,没人在意。 梁集带着两千人在城西列阵,张白鱼只是驻马原地,冷冷看着,在最后签军阵型摆开之时一挥手。 三百飞虎军甲骑如狼似虎猛扑上去,随即以十骑为单位抛射箭矢。 签军的排头兵纷纷后撤,虽然只是小步挪动,却已经将战线破坏。 “稳住!稳住!”梁集带着督战队,在战阵的最后方列阵,努力想将前排的签军逼回去。 但是毫无效果。 随即又有百余飞虎军甲骑聚集起来,排成横阵,向前呼喝压迫。 距离签军阵地二三十步之时,签军就再也承受不住压力,刀枪上都没有沾血就溃散而逃。 梁集咽了咽唾沫,脸色煞白的将大旗一扔,刚刚喊了一声反正就被打落下马,飞虎军甲骑停都没停就轰然踏了过去。 “真真是一群废物,养着他们就是浪费粮食!”李元威气急,嘴中骂骂咧咧不停。 同样是签军,这群由宋军编制而成的简直菜到不像话。 “这莫非都是宋军精锐?总管给咱们的消息是有数千宋军过江?莫非全都是这种精锐?”另一名唤作王之夏的行军谋克惊疑不定的说道。 郭丰摇头:“不可能的,宋国如果有数千如此精锐甲骑,还不如直取和州的三万大军作决战,不必冒险来攻巢县了。” “他们来这儿干嘛?领军的都是傻子吗?想靠甲骑就拿下大城?将一切筹码都压在诈城上?”李元威挠着秃瓢,一千个一万个想不明白。像这种连辎重都没带的军队最怕进攻受挫,这眼瞅着就天黑了,若今夜不能攻下巢县,这伙子甲骑全都得睡在野地里。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顶帐篷都不带,这不是找死吗? 你敢在野地里扎营,我就敢在后半夜率敢死袭营。 到时候看谁先死! 郭丰面色如水,右手扶在女墙上,手指在青砖上轻轻叩击,思考着城防的漏洞。 “传我将令,四门谨守,我倒要看看他们这一宿能玩出什么招。”郭丰伸出一只手说道:“让高飞守在码头,天塌了也不能动,若真有万一,则放火将所有粮草物资都烧掉!” “太尉!”李元威向前一步,拱手急道:“那完颜果……” “完颜果那五个谋克算是了了账了,若他们还活着,这一夜也能撑过去。”一下损失了一半编制,郭丰虽然心疼的直抽抽,可将为军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懦弱的迹象:“万一他们……” 没有万一了。 飞虎军甲骑见诈城不下后,直接从马背上掏出髡发的人头向城头扔去,双方箭矢咻咻往来中,大部分人头都砸在了城墙上,却还是有臂力较大之人将人头扔过了城墙。 毕竟巢湖的城墙是宋朝南渡之后新建的,城墙虽然都是用青砖条石所建,却只有两丈左右,使对力气,将其扔到城头却是不难的。 如果说这是开胃菜,那城下飞虎军倒持着五面谋克大旗在金军面前来回展示之时,城头的哗然骚动终于到了压都压不住的程度。 要知道,金军正军只有五百人,剩下的全是签军。且不论从中原征发的辅兵战斗力有多高,就说那些从降军编制成、从本地征发的签军会不会当先倒戈,谁都不好说。 “肃静!肃静!”城头的军官毕竟都上了金国的贼船,这时再心慌却也知道该做什么,用鞭子与大刀将城内的骚乱压了下去。 夕阳的余晖,此时也终于在巢湖上散去。 …… 裕溪上沉默蛰伏的猛士抬起头来。 “开始吧……” …… “举火!”一个个火盆与火把在城头点亮,将城池上下照的如同白日。而城外的甲骑也不甘示弱,纷纷点起火把来回奔驰,如同一条在城外盘舞的火龙。 直到现在,飞虎军只是做出了恐吓的姿态,最为激烈的攻城也无非就是抽冷子冲到城下,射上来几十箭矢而已。 除了个别倒霉蛋,城头上的金军毫发无伤。 郭丰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心中已经到了慌乱的程度,他总是觉得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征战多年所铸就的大心脏此时却在不断的示警。 危险究竟来自何方? 有签军要反水?不可能,他们要有这胆子早就反了。 巢县汉民要闹事?不对,闹事也得是有本钱的,被拷掠数次的巢县汉儿没这能耐。 郭丰心里越来越慌,以至于在城西水门喊杀与火焰升腾而起时,他第一时间不是畏惧害怕,而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弓箭引而不发时才是最可怕的,一旦射出有了个目的后,反而给人一种大石落地的感觉。 “元威,带你的人随我来!其余人各守本镇!”郭丰下令后,一挥手下了城楼,带着两个谋克的金军正军奔赴城西。 巢县并不算小,出去城外的村落聚集地,仅仅城墙南北就有七里,东西有六里,城边邻着裕溪与巢湖,等于有两面天然的护城河。 此时往日繁华的通衢大邑变成了森森鬼蜮。 街上还有崭新的尸首,这是在宣布全城戒严时没来得及回家的汉人,被来往的金军砍杀在地。黑灯瞎火里,还有一二居民抑制着哭泣,躲避开来回巡逻的军兵来收敛尸体。 见列队整齐的金军骑队如风而来,百姓也只能将亲人的尸首扔在一旁,躲避在小巷或者沟渠中,并将噬人般的目光投向郭丰。 郭丰当然知道这座城中处处都是敌人,可他不在意。 并不是人人都可以称作人的,在郭丰眼中,还在巢湖中打游击的湖民算是人,前来围攻巢县的宋军算是人,被吊死在城头的县令胡瑜算是人。其余的全都不算人的。 将那些敢反抗的汉人全都杀光,剩下的人就全都予取予求,所谓磨刀霍霍向猪羊,案板上的肉也能算人吗? 郭丰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催马来到了水门。 转过街角,其中景象让他差点没骇下了马。 水门已经被小型投石机与八牛弩砸得粉碎,六艘大船停在码头,靖难大军甲士挥舞着大旗,堵住了码头大门,追着其中的金军正军砍杀。 一个谋克的金军早就被打散了编制,如同丧家之犬般被撵得几近跳河。 “一个都不放过!”堵住门口的一名昂臧大汉高声下令道:“哪怕他们窝到阴沟里,都给老子揪出来,掐吧死!” “张太尉,俺们下手,您放心!”码头上,无数声音相和,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大笑。 “巢县龚二川,斩金贼行军谋克一名!” “大宋天军已至,降者免死……滚你妈的,耶耶说的是签军。” “金贼正军杀无赦!” 张小乙看见有代表猛安的海东青大旗扑来,直接下令:“破敌军,结阵!” 鼓声一顿,复又激烈起来,近五百破敌军甲士列阵方阵,在大旗的引领下,猛然向前扑去。 郭丰也不含糊,他知道街道狭小,此地也不是马军奔驰之地,所以吹角命令下马,列成了金国常用的重步兵阵型,前为刀盾甲士,后为硬弓手,向着码头辕门压来。 两军接近时,金军一百余弓手止步抛射,女真重箭咻咻的飞向空中,到达最高点后,狠狠的砸向破敌军。 按照经验,如此密集的箭雨往往在一轮内就会给寻常宋军无法承受的伤亡,而宋军的进攻势头一旦被止住,前排的金军甲士就会径直碾过去,将优势变成胜势。 然而破敌军却不是寻常宋军,他们可是一路从山东转战到淮南的精锐,在刘淮亲自坐镇的情况下,战斗力与战斗意志不输于任何一支金军,更别说还有人数上的巨大优势。 只是正面交战片刻,在数名猛将的带领下,金军阵型被撕得粉碎,最起码拥有一百甲士的金军正军,如同雪狮子遇火一般化为了青烟,溃逃而去。 “杀金贼!” 郭丰的猛安大旗被高高挑在空中。 “靖难大军来了!” “金贼已败!” 三百甲士守着码头上的物资,其余五百宋军甲士涌向街道,直扑东门。 东门外,飞虎军甲骑已经聚集起来,不停的将火箭抛射上城头,以期达到牵制金军的目的。 “金贼败了……金贼真的败了……”无数扒着墙头门缝向外观望的宋人恍若在梦中。 那些不可一世,在巢县作威作福的金贼败了? “一起杀金贼!” “河北山东的弟兄们,莫要再忍了!当个猪狗不如的签军作甚?”甲士在行军的过程中依旧呼喊不停。 “你们可认得俺龚二?俺龚二杀回来了!” “还有人记得俺梁子初吗?巢湖梁子初!有卵子的,都跟着俺,把这群狗娘养的金贼撵出巢县!” 一开始只有一两人响应,当甲士们行军到县衙处时身后已经跟着数百人,当能望到东门时,巢县全城如同沸腾了一般,“杀金贼”之声响彻天际。 “反正!” 无论来自河北中原等地的签军,还是由降军编制成的签军,此时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终于,也许只是金国正军的一声呵斥,也许是因为在进攻的靖难大军中见到了熟人的身影,更有可能是再也承受不住满城皆敌的氛围,签军们全都反了。 不知是从哪里开始的,三面城门同时响起了喊杀声,而东门在一连串的短促却又血腥的争夺后,几个血人将大门洞开,吊桥放下,颤颤巍巍的指引着飞虎军马队如潮而来。 “儿郎们!下马!”张白鱼见城头上还有数十金军甲士,狞笑了一声,带着飞虎军甲骑步战登城,围攻而去。 不多时,守在巢县的一个猛安全军覆没。 巢县光复。 (本章完) 第410章 将军多让岂私情 第410章 将军多让岂私情 戌时初(晚上七点左右),巢县的纷乱已经渐渐停止。 飞虎军在与破敌军汇合之后,就由两名大将亲自率领,平定县中局势。 蓝君皓与龚二川两人手下几乎都是巢湖本地人,其中蓝家更是巢县的豪强,之前因为免不了与金军合作,所以此时他们对金军下手最狠,以期望之后能将功赎罪。 而梁子初的到来也使得巢湖水军残部有了主心骨。 当城中扫荡完成后,刘淮下令,将俘虏的金军与签军首领都关押好,签军也不要乱动,防止有人夜间作乱,一切都得等第二天白日再说。 大怀贞再快,也不可能一天就赶上几十里路,从庐州飞过来。 整军与赶路不需要时间吗? 而若是靖难大军过于心急,让签军炸营把巢县毁个乱七八糟,那才叫得不偿失。 就这样,选出巡夜维持纪律的军士后,包括刘淮在内的军士都抓紧休息。 第二日,也就是十二月一日,刘淮刚刚披上铁裲裆,帅帐中就有军官唱名而入。 “这位是本县县丞李孟光。”蓝君皓指了指身边的一名白胖老者,言简意赅的介绍了一下。 “老朽原本已然心灰意冷了却残生,不意于天军竟然来的如此之快,真乃泼天之喜。”那名老者拱手说道:“太尉率神武之军……” “行了行了……”刘淮从大厅中的笸箩中拿出一摞面饼,对着李孟光挥了挥手:“巢县沦陷的几日,你是如何躲过金贼的?” “老朽藏在城外的农舍中,金贼来扫荡过几次,老朽的儿子,儿媳……呜呜……”李孟光还没有说完,眼泪就扑簌而下。 刘淮吃了一口酱菜,吃了一口面饼,将目光投向龚二川。 龚二奇点了点头,示意李孟光没有撒谎。 “李县丞……你听我等的口音就知道,我们靖难大军大多是山东义军出身,不是淮南乡党,即便有些许功劳,想要稳定人心,终究还需要费些手脚。所以既然你没有从贼,巢县民政你得担起来。”刘淮吹了吹热粥上的浮沫,淡淡的说道。 “是……是……”李孟光一边哭一边点头。 见到如此,刘淮也只能感叹:“李县丞,莫要哭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金贼南来,多少妻子儿女死于非命?哭能哭得过来吗?咱们这些活着的人所能做的,也只能为这些枉死之人报仇而已。” “金贼还会再来,到时还需要县丞保证民力物资。且用心去做,勿要让此等惨事再发生在巢县。” 李孟光抹了抹眼泪,对刘淮行了一礼,后退离开。 刘淮对蓝君皓扬了扬头,蓝君皓会意,也紧随着李孟光而去。这种情况下,作为大户的蓝家说话要比县丞更好使。 第二个前来拜见之人刘淮也不意外。 正是巢湖水军统领官梁子初。 说句掏心窝子的大实话,梁子初根本没有想过靖难大军会真的如约渡江,更没想过竟然还比约定时间来得还要早一天。 即便管崇彦将刘淮吹得天乱坠,但梁子初也在军中厮混了许多年,宋军中什么德行他再了解不过了,卖队友简直就是常态中的常态。 杨春与梁子初为什么要咬定牙关,坚持要在靖难大军到了之后再来汇合,而不是主动的攻打巢县就是这个原因。 到时候刘淮表示老婆生孩子,晚到几日,宋军残部就会被武胜军直接弄死。 现在看来,这靖难大军果真勇毅悍烈,说来就来,说打就打,一点也不打折扣。 既然如此,梁子初也会如约在刘淮麾下听令。 “末将梁子初参见都统!”梁子初一入帅帐,就推金山倒玉柱的跪倒在地,不顾全身甲胄,重重伏地叩首。 刘淮自然也显现出了礼贤下士的气度,连忙上前将其扶起:“梁统领请起。” 梁子初却依旧保持跪倒在地的姿势:“将军兴兵至此,救东关巢县百姓于水火,属实为他人之不能为,我代全县百姓谢将军之大恩。” 说罢,梁子初不顾刘淮阻拦,复又重重叩首。 刘淮无奈,只能臂膀用力,强行将梁子初拉起。 “梁统领,现在不是说这些琐事的时候。”刘淮将梁子初扶起,复又将其摁在一旁的座位上:“现在的形势依旧是迫在眉睫。” 梁子初拱手说道:“我来之前,杨知州嘱咐我,万事都要听从都统之令。” 刘淮坐回主位,却没有立即有什么命令,而是似笑非笑的反问:“哦?那既然如此,杨知州为何不亲自来见我?” 梁子初一愣,讪笑说道:“杨知州在之前合肥之战时受了一些伤,此时刚刚养好。而且巢湖水寨中各方溃兵兵马汇聚,鱼龙混杂,也得需要有威望之人坐镇。” 刘淮状若随意的点头,心中却是了然。 杨春此举固然有留些底牌的考量,但更多的还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刘淮。 这倒不是说杨春做了什么亏心事。而是因为刘淮实在是太年轻了。 即便杨春并不是按照士大夫正常流程升任上来,而是在主管淮西安抚司公事龚涛弃城而走之时被临时提拔上来的权知州事。 然而杨春毕竟是庐州兵马都监,同时还有修武郎的武阶,虽不是什么名臣大将,也终究是立过功勋的老将。 杨春实在拉不下脸来,如梁子初一般对刘淮叩首之后,口称末将。 对于杨春的行为,刘淮确实也有些恼怒。 这也不是说刘淮自大,认为天下英豪皆当俯首于我。而是说现在形势恶劣,正是应当齐心协力,共赴国难的时刻,怎么能因为区区面子问题,就避之不见呢? 而且刘淮北上也不是空着手来的。 不只是虞允文与李显忠两名淮西军政大佬都给了保证,就连淮东的刘锜与叶义问都发了话,刘淮所发出的所有奖惩都由他们们兜底,只要不封出一个王去,他们都会咬牙认下。 于此同时,靖难大军也有节制淮西义军的权力,从这个方面上来讲,已经被打成巢湖水匪的杨春正是在他的指挥之下。 当然,杨春总有一千个不是,一万个不妥,也终究在两淮大溃败之后,依旧没有退缩,而是就地收拢兵马继续抗金。就凭这一点,刘淮也得高看杨春几眼。 “杨知州所想,我还是知晓一二的。”刘淮摇头说道:“我在可以做三个保证,一是不会吞并他的部下,二是绝对不会羞辱于他,三是不会莫名让他陷于死地。不过杨知州还得速速来巢县,以作军议。” 梁子初连连点头,到最后则是直接拱手应诺。 “至于如今形势,前几日我军未渡江时就已经有了推演。” “若是我算的无错,码头上的那些粮草货物就是供应给完颜亮大军的,靖难大军现在的位置正好掐断了金军的粮道。这可不是东关那一个小小的关隘,而是巢县至东关,南北五十里全被我等堵住了。” “用兵之毒,莫过于断粮。换句话来说,金贼要拼命了。” “一开始拼命的必定是留守于后路的大怀贞,无论从军令,还是保全军队,他都只能发大军来攻。虽然巢县难克,可他手中还有九个猛安,将巢县围住还是完全可以办到了。” “而最迟再过上五六日,完颜亮就会放弃对采石的攻势,率大军回攻东关。” “这一条防线再坚固,也不能挡住四万金贼正军的两面夹击。” “胜机只有一点,那就是大怀贞大军来攻时,咱们在巢县之下将其击败,随后再全力防御完颜亮的进攻,届时即可坐等他们饿死!” “这个时间节点,最多不超过二十天,若过这段时间,还没有击溃大怀贞,则只能死守巢县,被数万大军围攻。” 对于大怀贞来说,皇帝亲自下令,让其守卫后路,结果守成了这个样子。大怀贞还有一丝心气,就会立即发大军来争,以期将功赎罪。 若是因为大怀贞而导致东路军出大问题,别说他姓大,就算他姓完颜也死定了。 到时候就算完颜亮赦免他,大怀忠也一定会宰了他! 而对于完颜亮来说,金国水军上下用血肉填出的坦途要不要踏上去?别忘了,苏保衡都搭上了半条命。近在眼前的灭国之功要不要因为身后有数千宋国兵马渡江就半途而废?军中尚有余粮的情况下,要不要相信大怀贞能迅速扑灭叛乱,打通粮道? 这是不言自明的。 此举自然是军事冒险,但金国整个南征计划何尝不是一场巨大的政治冒险呢? 这也就导致了大怀贞虽然距离较远,却一定是先到的,而且必然是不惜一切代价,仓促赶到的。 只有当大怀贞解决不了巢县,或者那三个万户军粮将尽时,完颜亮才会引军返回。 完颜亮会率领全军绕过东关通过含山进攻巢县吗? 答案也是不会的。 因为这是撤退,撤退中必然会人心散乱,巢县与含山相距太远,中间又是山路,即使有三万大军也无法呼应,这就是宋军的战机。若是金军稍微进攻不顺,虞允文就会就会率大军从身后攻下含山。 金军三个万户都会被关在东关、巢县、含山所围成的三角地带,大别山余脉外加巢湖会堵死金军的一切生路。 稍微稳重一些的将领就不会冒这种险。 至于完颜亮与正啃扬州的徒单贞汇合撤退,那更是不可能的。 因为山东两路已经全反了! 别忘了,之所以原本主攻的两淮方向现在成了偏师,就是因为山东粮草无以为继,无法通过被黄河夺了河道的泗水运送到前线。 完颜亮敢出那种昏招,六个万户的后勤都会一起崩,到时候刘淮就敢带上千余轻骑尾随追击,去削完颜亮的首级。 所以完颜亮必会打通东关一线。 这并不是什么神机妙算,也不是什么开了天眼,而是山河地理军事谋划天然而然的。 这种基于事实的推论要比掐指一算要准上一万倍。 “也因此,梁统领,我暂时表你为权巢湖水军统制,首先要去探查合肥的情况,将他们出兵时间、多寡都探查清楚,我这里也会有熟识水性的军士与你们同行。” “喏!”梁子初拱手应诺:“末将现在就组织人手,沿着肥水北上!” 刘淮摆了摆手:“不忙,金贼在巢县恶事做尽,你难道不想看到金贼的最后下场。” 梁子初只是呆愣片刻,就随即狞笑说道:“自然是想的。” (本章完) 第411章 纵陷囹圄还猖狂 第411章 纵陷囹圄还猖狂 别看昨天晚上打得很热闹,但俘虏的金军却只有一百七十余人。 这并不是说金军的战力已经到了伤亡三分之二才溃败的程度,而是大部分投降的金军都被愤怒的百姓活活殴死。 有许多首级已经成了烂西瓜,甚至没办法点检,只有草草记功了事。 这些俘虏都被关押在码头,由水军亲自看管,昨夜因为伤重与拷打又死了六十多个,到了今日早晨已经只剩下刚刚一百出头。 天色刚一大亮,这些被冻饿了一宿的俘虏就被关在栏车里,与民愤极大的五十余签军关在一起,在各条大道上浩浩荡荡的游街而行。 “都头,一百六十号人,这栏车根本不够啊!”一名水军挠头说道。 “猪脑子,这不有十七辆栏车吗?”龚二川伸手点了点:“使劲给老子塞!竖着塞不进去就横着塞!咋地,你还想用八抬大轿抬着金贼去刑场?” “得令!”巢湖水军们纷纷发出嘿嘿怪笑,将原本只能装三四人的栏车塞得满满当当。 “走!” 巢县的百姓知道可能最近会有杀头的戏码,却万万没有想到如此迫不及待,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游街示众,虽然措手不及,却依旧万人空巷来围观。 不少百姓身上还披麻戴孝,手中捧着灵位,在街边跟着哭骂。 “狗金贼!你们也有今天!” “把他们千刀万剐!” “我耶耶……呜……” 这些天巢县上下算是被金军欺负惨了,就算想要与金军合作的大户,也被层层拷略,别说普通百姓了。 尤其是城东的一片坊市,因为县令胡瑜誓死抵抗,巢县城破之后胡瑜全家被杀了个一干二净不算,没收住手或者不想收手的金军顺带将那一片坊市杀成了白地。 金军载着抢来的妇女金银回营时,没有参与劫掠而有作战任务的金军全都红了眼。随后的几日中,这些金军往往以数十人为单位,将一个坊市堵住,挨家挨户的踹门征收钱粮。敢有一句废话,当即兜头一刀砍死。 一开始小户征上十两,大户征百两,巢县处于交通要道,相对富庶,百姓咬咬牙还能拿出来。可架不住一遍又一遍的拷掠,大规模的屠杀与掳掠就开始了。 这种日子,巢县百姓已经过了几十天了。 期间不是没人想要反抗,可无组织起事连暴动都算不上,被轻易镇压了不说,还把左邻右舍连累的够呛。 降军编制成的签军中不止有巢湖水军,更多的是来自周围州郡的降军,互相都不太熟。更别说他们之上还有来自中原的签军盯着他们,更上面还有一个猛安的金军正军。 若再给签军两个月的时间,没准还真能串联起来,可现在时间太短了。 宋军指望不上,签军指望不上,自己的指望不上,天天在破家灭门的压力下,巢县百姓这些天过的什么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所谓压力越大,一旦释放出的反抗就越大。 臭鸡蛋,碎石子,用树叶包着的大粪犹如不要钱的一般往栏车上扔,若不是周边还有维系秩序的巢湖水军将士,这些俘虏绝对撑不到行刑之地。 “哈哈哈!爷爷就算死,也是一条好汉!你们算什么?猪狗一般的东西,也敢在爷爷面前狂吠!”栏车内,断了一条腿的李元威大骂道。 他的额角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鲜血流了半张脸,此时被挤到栏车的边上,伸出手来,戟指围观的人:“你们气什么?爷爷睡了你的老娘了吗?哈哈哈!啊!!!” 啪! 守卫在栏车之侧的宋军也懒得废话,从腰间抽出长锏,顺手将李元威的胳膊砸断。 可李元威自知毫无幸理,依旧喝骂不停:“你们这群宋狗,别以为暗算了俺们就能嚣张一世!大金天军一至,拍死你们如同碾死一条臭虫!俺在下边等着你们!等着你们!” 说到最后,李元威虽然依旧蜷缩在栏车角落,却犹如发现腐肉被秃鹫叼走的鬣狗一般,呲出沾血的满口黄牙。 “对!李太尉说的是!” “咱们该吃吃,该玩玩,也算够本了!” “可怜你们这群宋狗,虽然得意一时,也要下来陪俺们了!” 栏车中,签军垂头丧气,金军却依旧气势高昂。他们无法反击那些掷来的杂物,只能把言语化成利剑,怒喷那些宋人百姓。 看守栏车的宋军不仅没有阻止金军的威胁,反而一直在制止冲上来想要厮打的百姓,当金军口干舌燥时,还会扔上去几壶水。 游街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宋军带着这群俘虏将巢县的主要街道全都游了一个遍,金军也将巢县上下骂了一个遍。接近巳时才算赶到了县衙前的一片空地前。 这块已经被军士用黄土垫高,靖难大军的头头脑脑正在其上等待。 在无数巢县百姓的围观下,俘虏被靖难大军士卒从栏车中拽出,拉到高台上验明正身,随后被充当刽子手的军卒一刀一个,枭首示众。 一颗颗人头砍下,金军那股子气终于坚持不住,也有人哭泣求饶,有人高声威胁。可无论是行刑的靖难军军士,还是端坐在高台上的军官都面无表情。 围观的百姓们在愤怒悲伤之后,则是有些恐惧。 一方面是如此多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让人接受不了,另一方面则是这些金军俘虏的威胁。 只要能听懂人话的,再结合一下过往几十天的经历,就会知道金军若是再次破城,绝对不会像第一次一般用钝刀子割肉了。全城上下都不会再有活路的。 百姓聚集在此地,一方面是为了围观行刑,最重要的还是要听一听高台上的几名靖难大军头面人物做出的保证。 虽然根据宋军的弱鸡战绩,这些保证能不能兑现是两说。但这支打着靖难大旗的军队看起来靠谱一些,能有个口头保险,总比没有要强,最起码能让人安心几日。 金军正军的小兵辣子被砍完之后,五十余名签军也被拉上了高台,虽然昨日混战时签军大部都已经反正,可若是临阵倒戈就既往不咎,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哪怕现代社会也没有杀人后自首就可以彻底逃脱法律制裁这一说。 酌情减罪可以,你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丧尽天良的将恶事做绝,想凭借着反正就洗白? 做梦去吧! 昨日让签军安生了一夜,蓝君皓与龚二川带头,搜集了证据后,今天一早,四千余签军被挟持住,随后按名字抓人。这五十人中竟然还有两个投降给金国的统制官,着实让蓝、龚二人大开眼界。 叛徒比敌人更可恨,事到如此没什么好说的,军法官高声将罪状宣读完毕后,又是一地人头。 最后一批被拽上高台的,是金国正军的军官。 郭丰、李元威还有其余一个谋克,三个蒲里衍,一共六人‘瘫坐’成一排。 这些都是金国的死忠,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所以靖难大军将他们的双腿统统打断。 刘淮站在这六人面前说道:“你们还有何言语?如果老实交待军情,没准就会饶你们一命。” 回应他的只有几口血痰和一片冷哼。 再硬的汉子也经不住拷打,不过刘淮将这些俘虏拽出来游街,也不是因为要拷打他们,而是为了宣示靖难大军的功绩,所以也就无所谓他们投不投降了。 “砍了。”刘淮点了点最边缘一名蒲里衍。 长刀如彩练,热血洒春秋。 “现在呢?”刘淮淡淡问着剩余的五人。 “宋狗!你就笑吧!你们就笑吧!”一名金军行军谋克努力向前探身,对着土台下的百姓大声嘶吼,凶狠的目光如同饿狼在盯着肥美的羊群:“周围有我十万大军,你们这几块残兵败将济得何事?十日之内,巢县必为齑粉!” 这名行军谋克奋力挣扎,用力之大几乎让其身后的士卒拉不住。 “说完了吗?”刘淮依旧不生气:“砍了!” 喝骂声戛然而止。 “郭丰,按理说,你作为一军之长,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饶你的,可有人劝我,希望你能给其余金贼立个榜样,也算是千金买马骨。我给你个恩典,你可以一言不发,只要当众降了就免死。” 郭丰一路低垂着的头颅直到此时才抬了起来,他的辫发已经散开,目光却定定的放在刘淮身上。 “听你们的口音,似乎是北人,反大金就反了,为何要为南狗勾连在一起?你不知道他们都是一群废物吗?”郭丰皱眉说道:“你是好男儿,我不如你。我技不如人落得没了下场,自是活该,可你为何要为赵构卖命?” “你他娘的怎么话恁多?”回答郭丰的却是他身后手持大刀的靖难大军士卒,这名士卒十分年轻,嘴边只有一层薄薄的绒毛,脸上却有一道伤疤,从右眼角直到下巴:“俺爹被金贼鞭死了,俺娘和俺姐被金贼抢走折辱而死,俺十三岁就被征到签军,过猪狗不如的日子。起因就因为俺爹给那金贼谋克让路让慢了!俺们不是为宋国官家卖命,而是与你们金贼不共戴天!” “小鬼头,那是你命惨!大金纵有千般不是,却是可信的,是顶天立地的一个朝廷。宋狗算什么?懦懦的一条赖皮蛇罢了,偏安一隅,不思进取也配称作天下正统?我呸!”郭丰此时愤怒难言。 “兀那汉子,还有签军的兄弟们,千万莫要相信宋狗。” “败军之将,尤自狂吠……” “你们可知,我全家是怎么死的?”郭丰的嘶吼声让周围人为之一静:“二十年前,赵宋北伐,我在军中随梁王(完颜兀术)出征作战,当那岳鹏举那厮抵达中原之后,我家父兄依约起事,可那贼厮却卖了我们,竟然退兵了!” “什么煌煌大国,什么岳元帅,都是狗屁!之后我郭家上下一百余口皆死,只有梁王怜我有功,保了我一条性命。”郭丰怒视刘淮:“你说,南狗如何可信,赵宋官家如何可信?” “你可说完了?”刘淮面沉如水:“你们其余人还有没有其他话说。” 污言秽语一片。 “全都砍了!” 梁子初终于忍耐不住,上前一步推开了郭丰身后的年轻军士,夺过大刀,一刀将郭丰的头颅砍下:“你这腌臜打脊泼才,冤有头债有主,你在金贼那里受了屈,不去杀金贼,反而来俺们巢县撒野,还有道理了吗?” “太尉,太尉……真的有十万金贼要来吗?”果然,台下的巢湖百姓对金军即将到来的消息最为害怕。 “没有十万,最多四万。”刘淮朗声以对:“北面庐州方向有一万金贼,南面从和州要来三万金贼。” 此言一出,围观的上万百姓当即哗然。 一千金军就把巢县折腾成这种鬼样子,再来四万哪还有一丝活路? “逃却是没有办法逃的。”刘淮继续说着大实话:“东边的含山,南边的裕溪口,北边的庐州已经全部沦陷在金贼之手,能往哪里逃?” “太尉休得小觑于人,巢县有大军坚墙,我们自会与金贼拼到底,为何要逃?!” 刘淮扫了一眼台下正在说话的虬髯大汉,感觉有点眼熟,应该是托。 “乡亲们!咱们只要能占住巢县,金贼就没饭吃了!” “到时候不用咱们杀,金贼就得饿死!” “我的家人在半月内死了三个!三个!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巢县上下万众一心,还怕那些快要饿死的金贼吗?” 托还不少。 人群中的各个位置都有人站出来大声疾呼,迅速将话题从该如何逃,变成的如何守。 人是社会性动物,当狂热的气氛被煽动起来之后,个人在其中往往保持不了冷静,不久之后,最起码广场上的百姓都咬牙切齿的要与来犯之敌斗争到底。 当然,这种情绪冷静下来之后其实毫无用处,却可以给县丞李孟光还有蓝家等城中大户组织人手开个好头。 在万众一心的假象里,只要能将巢县的百姓全部发动,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万众一心。 “杀金贼!” 不知道是从靖难大军中开始,又或者巢县百姓自发喊起,杀金贼之声响彻整个县城。 (本章完) 第412章 忠奸其势如水火 第412章 忠奸其势如水火 就在刘淮召开砍头大会之时。 东关以西三百里处的安丰军六安城,激战已经持续了九日之久。 六安城沿渒水(今淠河)而建,西北两面临河环水,东南两面环水,城墙高耸,当真是易守难攻,有天险之势。 安丰军多丘陵,尤其到了六安左近,西南不到五十里处就是大别山,田地都多是梯田。 照理说这种地方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既不在仆散忠义的兵锋之下,又碍不着完颜亮的事,大怀贞足可以晾着它。 反正宋军野战能力极差,还怕他们攻下庐州吗?而武胜军只要掌握住庐州附近,自然能为完颜亮守好后路。 等到大事已定时,屠灭一个小小的六安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可还是那句话,在金国中层军官的视角中,这可是灭国之战! 你大怀贞可以高风亮节,可行军猛安呢?行军谋克呢?小兵辣子呢? 平日总管一声令下,全军上下刀山火海都蹚出血路,为你大怀贞挣得总管之位,现在你功成名就了,我们咋办? 天下只有金国与宋国是万里大国,这场灭国之战后,还能去哪挣军功?去蒙古高原跟蒙兀人拼命?去西域大白高国吃沙子?西行万里去剿灭契丹余孽?挺着烟瘴病疫去啃大理国? 拉倒吧! 留在后路没有被攻下的城池从鸡肋一跃成为了大肥肉,以往人嫌狗厌的活儿,七八个猛安争着去。 大怀贞作为行军总管威权再重,也不可能压住所有军官的人心浮动! 更何况许多军官本身就是女真与渤海子弟,拐弯抹角沾着亲戚,平日既听话又忠勇,让大怀贞杀鸡儆猴就没办法做。 而且这些猛安给的理由十分充分。 仆散忠义扫荡了光州,而只要把光州以东的安丰军拿下,就能与庐州连成一片,金国的东路军与中路军就可以互相呼应。 大怀贞听完这个理由勃然大怒,在军议上用长刀将案几砍得粉碎。 呼应个屁! 中路军主力在京西南路襄樊与宋军主力死磕,什么事能指望他们?给东路军收尸吗? 既然大怀贞将话说明白,行军猛安们也不藏着掖着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清楚,在你大怀贞麾下立不了功,那还有什么动力服从你的命令?就算在军议上以行军总管的身份压服了众位猛安,这些猛安也绝对压不住手下的谋克们,更别说如狼似虎的大头兵! 大怀贞被这不算威胁的威胁逼迫得冷静下来后,心中也明白这些猛安说的在理。如果大怀贞以后还想带兵,就绝对不能让麾下失望到此等地步。 所以,军议的结果就是大怀贞率领三个猛安在庐州坐镇,没有跟脚的郭丰出镇巢县,护住粮道。 而剩余六个猛安分别带领降军签军去攻打四周的难克坚城。 其中两个猛安带着两万降军围攻六安城。毕竟吹出去的牛要兑现,一个唾沫一个钉,说要打通中路军的联系,就一定会将安丰军拿下来! 然后一脑袋碰了一脸血。 六安城之中原本兵将并不多,算上吃空饷的总共也就两千宋军。金国大军南侵时,安丰军都监惠四海发挥稳健,跟知县知府等官员一起,千里转进,一溜烟儿的跑到了长江南岸。 人心惶惶下,有一员赋闲的将领站了出来,自领安丰军总管,迅速开放府库,招募丁壮,威逼利诱大户,让他们出钱出力,巩固城防,坚壁清野。 此人为大宋武义大夫,大名唤作毕进。 当然,他还有两个更有名的身份。 岳飞部将。 毕再遇的亲老子。 就在毕进热火朝天的准备与金贼大干一场时,一伙从光州撤六安的宋军溃兵极大的缓解了毕进的人手短缺压力。 这伙宋军的主将是光州分都监余飞英,他在被刘萼数万大军击败后,领着近四千将士跑了三百余里而没有溃散,足以证明其能力也是极其强悍的。 原本历史线上余飞英依然克服了重重困难,没有投降金军,带着麾下兵马足足跑了七百里,从光州(今河南潢川)一路跑到采石矶(安徽马鞍山)。 这两个老家伙,一个是釜底游鱼,一个是丧家之犬,在此国破家亡之际也不含糊,联手之下共有八千兵马,决意与金贼死磕到底。 余飞英抵达六安的第三天,金军三万大军就合围了上来。 要说六安比采石更有面子,那是扯淡。 三万大军中只有两千是金军正军,剩下的全是宋军降军所编制成的签军。 原濠州知州陆丞就是这伙降军的主将,在金军的刀枪下,投降的宋军也不敢要什么开拔银钱了,老老实实的将六安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且起砲砸城。 城中也不甘示弱,你起一座砲,老子起三座,看谁砸的过谁。 毕进为了振奋士气,带着十四岁的儿子毕再遇亲自站在墙头指挥砲阵,只一轮,就将签军辛苦营造了四五日的石砲阵地砸了个稀巴烂。 陆丞并不气馁,或者说在两个猛安的金军逼迫下不敢气馁,派出三千人去上游堵渒水灌城,剩下的军队填护城河,起土山,准备一点一点啃下六安城。 说句实话,若是陆丞与他麾下的宋军能在金军南下时有如此表现,完颜亮在濠州就得焦头烂额。 余飞英也不是泛泛之辈,在金军围城的第六天夜里,带着五百勇士衔枚杀出,让签军的南营炸了营。若不是金军机警,将大部溃逃的签军都兜了回去,第二轮攻势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起。 此后宋军也不老实,仗着渒水宽阔,金军水军稀少,从内渡划着小船在夜间袭扰金军,将金军搞得不胜其烦。 昨日夜间更是差点闹出大笑话。 几次探查,毕进知晓了金军两个猛安的立营之处后,父子两人带着四百勇士潜渡出城直奔金军大营。 原本身经百战的金军正军营垒扎的结实,早就防备着有人夜袭,可关键是毕进不按常理出牌,四百勇士各个背着一口袋炮仗,悄然接近营垒点燃后一起扔进马厩中。 虽然这会暴露宋军的位置,可在死寂的夜间,突然传来的爆炸声让金军战马炸了锅,千余匹战马拽断了缰绳,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在营地里狂奔,将大营搅成了一锅粥。 有的金军想要迎敌,有的想要牵马,混乱之下,将令根本无法传达。 更可怕的是,马匹是群居性动物,一个猛安千余战马的炸锅,连带着另一个猛安的战马也失去了控制。 在这一片混乱中,毕进吐出衔枚,高呼杀贼,带着刚刚十四岁的儿子冲杀在最前。他手下重金招募的勇士又岂会落在一个孩子身后,纷纷狂呼酣战,四百人的声势如同千军万马一般。 两个金国正军猛安仓促之下竟然被杀得连连后退。 援军是不可能有援军的,陆丞派出所谓的精锐从东大营出发,还没有走上一半就自动溃散。 若不是两名行军猛安以身作则,竖起了猛安大旗止住颓势,这场六安围攻战会不会因为一场劫营而结束,那就真的说不准了。毕进见好就收,扛着缴获来的几面大旗,大摇大摆的回到了六安城,连宋军尸首都没留下。 金军上下气的直跳脚却毫无办法,这时间最重要的是将战马控制住,若是战马四散而逃,黑灯瞎火的找都没地找。金军也就废了一半的武功。 今日,也就是十一月三十日,金军检点人数,发现足足死伤了一百余人,其中许多还不是被宋军砍死的,而是慌乱中自相践踏而死。 死的异常憋屈。 临近午时,仆散高翰与李仲先两名行军猛安望着六安的城墙,气得直嘬牙。 护城河已经被填平,而城墙上厮杀正酣,无数签军被驱赶着从城墙的东南两面攻城,他们身上甲胄不全,头顶连个皮兜都没有,却在督战队的驱使下,或推着冲车,或扛着木梯,哭号着向城墙冲来。 随后就被滚木雷石箭雨扫倒一片。 城头上的宋军可不会因为对方之前也是同袍而手下留情,伥鬼活着的时候还是人呢,也没见哪个得道高人会网开一面。 攻城已经攻了一上午,签军如同潮水般涌上去,又如同潮水般退了下来,督战队虽砍杀无数也无法止住颓势。 仆散高翰与李仲先越来越气,他俩来之前可没有想到这破地方竟然这么难打。 这些宋军的骨头也太硬了! 两人对宋国的脑回路十分不理解,这种扎手点子你不放在边境,你放在这种大后方,脑袋有坑吗? “报!”一名身后背着小旗的金军飞奔而来,见到了仆散高翰后一勒马,高声说道:“陆丞托俺来报,说儿郎疲累,想要休憩半日。” “放屁!”仆散高翰还没有说话,李仲先破口大骂:“两万军卒蚁附攻城,你告诉我半日就轮了一遍了?” “你回去告诉老陆,他伤亡多少,有多疲累,我不管。可他想在金军中立足,就必须要有功劳!”仆散高翰毕竟是主将,也是陆丞的重点巴结对象,此时说话,即是提点,也含警告:“六安这破地方已经耗得够久了,这两日就得破城!” “让老陆咬牙坚持,一分也不能让宋狗得歇!再过一个时辰,消磨完宋军气力,我就会亲领甲士登城参战!”李仲先补充道。 “若是陆丞坚持不住呢?” “那就正式下军令,武胜军行军猛安仆散高翰,命令签军总管陆丞务必猛攻,一刻也不许停!”仆散高翰肃然道。 “得令!”传令小旗一拱手,拍马而去。 李仲先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有一阵马蹄奔来。两名猛安扭头望去,却只见一名身后插着稚鸡长羽的传令兵穿营而来。 沿途的行军谋克纷纷避让,这是带着总管军令的传令兵,理论上来说,若有人阻挡,传令兵拔刀将其脑袋砍飞也只能捏鼻子认。 一脸疲态的传令兵将封漆竹筒双手奉上,仆散高翰与李仲先两人亲自检查押无损后用力掰开,其中白布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用密语传达的军令。 “总管说什么了?”李仲先文化水平比较低,看不明白。所以焦急的问仆散高翰。 几个行军谋克也围了上来,眼巴巴的看着自家上官。 仆散高翰皱着眉头,许久说道:“裕溪口有宋军渡江,虽不知他们将要去往何方,可粮道过于重要,陛下亲自下令,让总管将这伙子宋军剿灭。所以总管命令我等最迟在两日内回军。” “一伙子宋军,至于吗?”李仲先舒了口气,同时又愤愤不平起来:“有十万宋军渡江了?总管随便派一个猛安不就成了,郭丰不就很合适吗?” “都是军中袍泽,别没完没了的折腾郭丰。”仆散高翰呵斥了李仲先一句,随即翻了个白眼说道:“咱们总管你还不知道,说好听点叫用兵严谨,说难听点叫小心过了头。我觉得总管是在担心那群渡江的宋军占领的东关,到时候需用大兵剿灭,手头兵力不足而将我等叫回去。” “攻城攻个半拉半!窝窝囊囊的回去,岂不是平白惹人耻笑!”李仲先胯下战马焦躁不安的转了两圈:“俺现在就带人登城!” “不行!”仆散高翰眼睛一瞪:“说一个时辰,就必然要一个时辰!” “可……” “听我说完!原本我想今日试探进攻,明日再一齐上阵。如今看来来不及了。” “李二郎,待宋狗被磨得疲敝之后,我将先登的机会让与你,你若成,则是头功,你若不成,我再带人上。”仆散高翰严肃的说道:“当然,你若是觉得我在占你便宜,咱俩的顺序可以对调!” “哈哈,仆散老哥将肉让与俺们,俺们咋能不领情!”李仲先在马上拱手,哈哈一笑:“且安心,俺们就算吃苍蝇,最肥的那一块,也少不了众位弟兄的!” “真他娘的恶心!”仆散高翰笑骂道:“快去准备!” “得令!” 签军大帐之中,陆丞得到军令之后,摊开手,对部将与幕僚说道:“为之奈何?” 帐下众人纷纷低下头来,不敢与陆丞对视。 见此情景,陆丞大急:“当日老夫想要与金人决死,你们不干,撺掇着老夫投降,说有什么荣华富贵。今日如此窘境,你们却要闭口不言吗?” 屁个决死。 陆丞的部将们心中腹诽。 你堂堂知州投敌之后将罪责推给部下,要不要点脸! 退一万步讲,就算部下不听话,你就不能孤身抗敌吗?濠州分都监可是直接提刀自尽了,你就不能学学他? 可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若签军真的不服从军令,金军的铁拳可不会留情。 “太尉,事到如今,也只能拼了。”一名部将恨恨的说道。 此话一出,众人侧目,咋地?你还想带着这伙投降了一圈的宋军与金军拼命?平日也没见过你有这种勇气啊! 不过,很快大家都反应过来,这厮说的拼了究竟是在拼什么。 “那些强征来的老农什么都干不了,不能再用了。末将身边的金银财帛全都捐出,从军中征募勇士,轮番攻城。”那名将领猛然锤了一下膝盖,不知是腿疼还是心疼,尽然满眼泪。 “只要一个时辰!咱们只要再撑一个时辰,大金天兵就上阵了!就可以大功告成!” 陆丞来回踱步,想了想,咬牙说道:“来人,去我帐中把所有财帛都拿出!他老子的,今天不过了!” 其余众人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若不遵军令,签军肯定不会杀光,可这帐中之人一个都活不了。所以,每个人都三瓜两枣的凑钱,从军中重赏出勇夫,继续登墙作战。 在城头上的毕进立即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今天如果下午没码完字,就只有一章了。 ps:这作家助手真的三天两头抽风。 (本章完) 第413章 自古英雄都如梦 第413章 自古英雄都如梦 六安城也不是固若金汤。 虽然论地势,六安城两面都临着一里宽的渒水。 论人数,别说那八千军卒,全城的壮丁都在出力,守住两面城墙绰绰有余。 论士气,来自光州的宋军将金军造的孽事无巨细讲了一遍,百姓都被吓得不轻,再看到城外村民大户全被征发当炮灰,算是彻底死了投降的心。一时间满城尽是哀兵,气势如虹。 粮草虽然有些短缺,可毕进早有准备,坚壁清野,定额分配,坚持一年半载绝对不会有问题。 金军都是北人,水土不服,毕进计算只要能坚持三个月,时疫就能把金军玩死。 但关键就是军械。 在南宋文恬武嬉的大环境下,两淮前线都打成了这个鸟样子,更别说地处后方的六安了。 军队吃空饷反而是小事,反正惠四海那婊子养的跑得比脱缰的野狗还快,没人给那群垃圾撑腰。毕进直接存菁去芜,征召城中壮丁补充其中即可。 可兵刃锈蚀,弓箭虫蛀,甲环腐败毕进却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他又不是神仙,没有变废为宝的本事。 至于余飞英所部更惨,他们是溃兵,从光州一路撤退,能扔的全扔了。若不是六安城接济,穷的都快去劫掠大户的了。 不过还好,全城一心,拆房梁作长矛,拾青砖为礌石,融铁锅为兵甲,总算没让宋军手无寸铁的上战场。 可战事一起,守城的物资消耗得飞快,金汁都快不够用了。 所以当签军军官散尽家财招募勇士再次进攻时,在城头的毕进与余飞英压力瞬间增大。 战事很快发展到了近身肉搏的阶段。 “毕进!”在进攻部队又一次被逼下城头之后,军官重新整队的间隙,陆丞在城下扶剑大声劝降:“六安已是孤城,势如危卵,不会有人来救你们了,降了罢!” “放你姥姥的八卦罗圈屁!”毕进还没说话,他的儿子毕再遇扶着墙垛,顶着一个巨大的头盔探出头去破口大骂:“你爹我能把这座城守到你坟头上长草生蛆……哎呦!” 毕进愤愤的锤了毕再遇脑袋一下,他这儿子虽然只有十三岁,可膀阔腰圆,如同牛犊子般壮硕,若非满脸稚气,任谁看了都得夸赞一声好汉。 毕进是想让他走文职的,所以即使毕再遇榆木脑袋开不了窍,毕进也将其教导的文质彬彬,可谁成想这小子在军中厮混了几天后,满口污言秽语,嗓子跟镀了金一般,张嘴就是黄腔。 “老陆,投降金贼?你他娘的也想得出来!”虽然不让儿子说脏话,可毕进一开口也将陆丞痛骂了一顿:“你见过投降的岳家军吗?投降给那群腌臜狗奴作甚?如你一样,当狗都不被待见吗?” 城上宋军哈哈大笑,一时间污言秽语接连不断,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把陆丞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入世。 “等死吧!”陆丞拍马便走。 余飞英登上城头,只见到陆丞远去的背影。 “这老鳖,咋就走了?我还没骂他两句呢!”余飞英嘎巴一下嘴,有些惋惜的说道。 “守城的物资都调上来了吗?”眼见城下签军又要再次攻城,毕进也没工夫寒暄,径直问道。 “县衙已经在拆了,嘿,金丝楠木当滚木,石假山当礌石,真是造孽啊。”余飞英虽然口中哀叹,可是表情却是一脸戏谑:“仓促间能上来的只有金汁,还他娘的得现煮,那个味儿啊……” “行行行……余叔,别说了……”毕再遇将头盔扶正,拍了拍胸脯说道:“小侄我刚吃完饭。” “那老夫就得跟你好好说道一下,当年粪杀金贼的故事了……”余飞英大手拍了拍毕再遇的后背,把他拍得一趔趄。 “大人,余叔,我去那边看看……”毕再遇捂着嘴巴一溜烟的跑远了。 “真是好孩子……”余飞英摘下头盔,整理了一下白的发髻:“老毕,这次究竟准备不足,若没有大变故,很难了。” “咱们这种老家伙死了就死了,你得为你儿子铺些前路。” 毕进看着粗壮敦实的儿子正在帮忙将滚木固定在绞盘铁链上,不由得也是一叹:“老余,你可知我这一辈子最服谁?” 余飞英与毕进也是旧识,虽然只能算一起喝过酒的关系,可对毕进的履历也有所了解,当即翻了个白眼说道:“还能有谁,岳元帅赫赫威名,莫说是你,天下武人,何人不服?” 毕进为岳飞亲校出身,听闻此言微微一笑说道:“当年赢官人(岳云)天生神武,十六岁从军,破伪齐,战金贼,平杨幺战无不胜。可岳元帅却从不表功,只说赢官人尚存乳臭,不得军功。当时我等这些亲近的人也劝过元帅,可岳元帅却说:谁让会祥是他儿子呢?” “德卿(毕再遇字)是好儿郎,我身为人父如何不知?可谁让他是我的儿子呢?也只能与我一起死在这座城了……” “唉!”眼见签军再次编制完成,再次冲了上来,余飞英将头盔扣上,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鬼世道,这贼老天。” “我去南城了,各自保重!”说罢,余飞英一拱手,大步流星而去。 毕进望向远方,层层叠叠的丘陵如同大海上起伏的浪一般,而六安城则如同巨浪中的小舟一般,势如危卵。 这番景色倒也是寻常,可毕进却不可抑制的想到了家乡兖州,那里没这么拥仄多山,而是天地辽阔,一望无际。 可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金军再次进攻之时,势头已是如潮,不止陆丞亲自将大旗摆在城下,更有投降的宋朝将领亲自上阵,一时间,城头形势岌岌可危。 城上的礌石滚木用的一干二净,箭矢虽然赶制了一些,可完全不够用,弓手只在开始的半刻发威,之后就哑了火。 这也导致了签军将领的亲卫甲士在登城的过程中无法被全部消灭,他们登上城头,迅速与宋军展开肉搏。 虽然签军甲士数量不多,每名将领身边也就七八人,可一旦登上城头,无甲步兵很难迅速的解决这种铁罐头。 “毕老狗!你怎么还不死!你死了,大家就都安生了!” 一名重甲大将带着两名亲卫挥刀向毕进攻去,虽然被几支长枪顶着,却依旧如同癫狂了一般奋力向前。 “斑狸!他娘的杀金贼时咋不见你如此出力!”毕进身侧的亲卫将签军将领的头盔挑飞,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毕进大声喊着对方的外号,手下丝毫不容情,手中长矛刺出如电,刺进了那名签军将领的嘴巴。 “入你娘!”毕再遇仗着身材比较小,猫着腰从长枪下面滚到甲士面前,手中挥舞着两个骨朵啪啪两声砸碎了甲士的胫骨。 两名甲士惨叫倒下,毕再遇站直了身子,两个骨朵轮番落在签军甲士的头盔上。 “知道你爹我……” 哐哐…… “守在墙头……” 咣咣…… “还他娘的敢来冒犯……” 噗噗…… “真是不孝顺!” 毕再遇将锤头上的红白之物在甲士的尸首上擦了擦,吐了一口血痰,转身给父亲毕进解围,将另一名金军甲士一膀子撞下了两丈高的城头。 李仲先在城东面手搭凉棚望着城头,发现已经有签军的将领在城头上立足,虽然很快被绞杀殆尽,却也让宋军很是费了一番手脚。 见此情景,李仲先知道时机已至,转身大吼一声:“弟兄们,咱们上!” 说罢,李仲先也不打旗,以行军猛安的身份冲锋在前,带着五个谋克的金军混在进攻的签军队伍中,爬梯登城。 另外五个谋克同时在城南发起了进攻。 毕进眼尖,老远就看见最起码有三百甲士前来登城,心中咯噔一下。天可怜见,六安城中攒鸡毛凑掸子才凑出来二百一十三领步人甲,金军一个波次的冲锋就有三百甲士,当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 “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登城!” 趁着签军溃退的空档,毕进赶紧指挥城头宋军将最后的滚木雷石扔出去,用撑杆将云梯推倒。 负责在城上烧金汁的宋军也有些慌乱,此时也不顾金汁是否烧开,直接端到城头,向下倒去。 正经云梯的顶端都有铁制的钩子,勾住墙头之后仓促间是无法砍断的,只能挥舞着大锤将钩子砸断,宋军城头忙碌之时也找不到什么大斧大锤,只能用刀枪劈砍,推倒云梯的速度也随之变得迟滞。 李仲先身侧云梯被推倒,四五名在云梯上的金军甲士惨叫着落到地面,如同面口袋一般发出沉闷的响动,只有两人能一瘸一拐的站起来,剩下的不知道是摔晕了还是直接摔死了。 李仲先见状,加快了攀爬云梯的速度,透过盾牌缝隙向上看去,只见一名宋军咬牙切齿的将一块人头大的石头扔了下来。 不到一丈的距离,李仲先不想躲也躲不开,嘿的一声闷吼,用绑在左手的圆盾将石头砸飞出去。 李仲先的胳膊更是被震得有些发麻,却还是咬着牙奋力先登。 下一秒,温热的粪汤子从空中倾泻而下,泼了李仲先满头满脸。 咻咻咻…… 城下的金军拉开硬弓泼洒箭雨,抵近压制宋军,为自家猛安争取蹬城的空档。 行军谋克们急得直跳脚,扔下盾牌之类的防御,召集军中的神射手一齐上前,将敢露头的宋军一律射死。 城头的宋军虽然被射死射伤十余人,却并没有一哄而散,而是在军官的驱使下继续用长矛戳向露头的金军。 两名端着大锅的年轻宋军刚要上前,却只见一名浑身恶臭的金军甲士举着圆盾一跃到了城头,不由得大吃一惊。 李仲先顶着三个枪头将前来迎战的宋军军官砍翻,反手用圆盾将一名试图上前搏杀的宋军砸飞。随后夺过一杆长枪,刀枪挥舞,乱砍乱杀,宋军竟然一时无法上前。 沿着李仲先开辟的空地,四名金军甲士也各持刀盾站上了城头。 李仲先却并没有任何自豪之情,他简直气疯了。 没有煮开的金汁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虽然李仲先不用担心烫伤后的感染,可当粪海狂蛆的滋味绝对不好受。 他将城头宋军杀散后,见到内墙边两个捂着口鼻,端着大锅的宋军快步而来,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吼着挥舞大刀兜头砍去。 那两名宋军是毕进征兆的壮丁,战斗力本身就稀松,这时见凶神恶煞向自己冲来,将大锅一扔就哭嚎着向后跑去。 大锅里的金汁糊了李仲先一脚面,让这名身经百战的行军猛安惨叫出声。 这锅是烧开的…… 可李仲先却没有工夫去管脚上的伤势,因为一名矮壮的宋军将领带着十余甲士反扑过来。 这道城墙上虽然四处冒烟,处处漏洞,可毕再遇还是盯上了先登的李仲先所部,挥舞着双锤砸翻两人后,宋军气势一振,又有几人止住了逃窜的脚步,折身杀了回来。 城头最宽的地方也就四步左右,根本没有辗转腾挪的空间。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之地,胜负全看谁更狠。 李仲先虽然脚底虚浮,可也绝对不会怕了一个毛头孩子。 然而两人锤刀相交,心下都是一惊。 毕再遇万万没想到面前的恶臭金将力气有如此之大,双锤竟然有些拿捏不稳。李仲先更是惊讶,这个小矬子面相根本就没长开,还是个孺子,却能挡住自己的刚猛一刀。 电光火石之间,双方已经交手数次,就在毕再遇快要招架不住之时,一声声急促的号角声从城北传来。听闻此声,李仲先大枪横扫,将宋军逼退,在袍泽的掩护下,登上高处向北方望去。 却只见六安城以北五六里处的层层丘陵之间,无数溃军正从其中涌出。金军派出的探骑跑在最前面,拼命的将示警的号角吹得山响。 “怎么回事?”不只是李仲先,城下整军观战的仆散高翰也是惊诧莫名,站在一个土丘上向北方望去。 “那是末将派到上游堵河蓄水的兵马。”陆丞说了一句废话。 仆散高翰看了看溃军,又看了看城头,心中有些犹豫。 他清晰的看见李仲先已经在城墙上打开了缺口,城下的金军已经蜂拥而上,而来袭的兵马有多少,究竟是何人都不知道,若是让李仲先撤下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击溃三千降军根本算不得什么,仆散高翰有把握用五个谋克的兵马平地击溃宋军五千。而若来袭的仅仅只有一千号人,小题大做,可是会闹大笑话的。 不过很快,不惜马力的轻骑已经将敌情带了过来。 最起码上万的宋军,甲士甲骑俱全,从西面与上游同时杀了过来。签军根本抵挡不住,瞬间被倒卷珠帘全军炸营,沿着山道溃退。 “上万宋军!”仆散高翰勃然大怒:“你他娘的瞎了眼!怎会……” 话刚说了一半,他就张口结舌,说不下去了。 不用再怀疑了,就在仆散高翰的眼前,一千余宋军甲骑从丘陵后开出,并再距离金军两里处列阵。 这还没完,不断有甲骑以百人为单位或是参与骑兵大阵,或是径直向东而去,准备阻断金军的退路。大量的宋军步卒也排着严谨的阵势驱赶着溃军,不急不缓的向金军压来。 精兵,全都是精兵。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像仆散高翰这种在军中待了半辈子的老革,光看行军阵容就知道对手的成色。 可仆散高翰瞪瞎了眼,也只能看见大宋的旗号,还有一些小旗,唯独找不到领军大将之旗。 这他娘的哪来的这么多悍卒? “陆丞!让你的人列阵!无论如何给我撑住!”仆散高翰高声下令。 “可太尉……”陆丞哆哆嗦嗦的小声抗议。虽然他既懦弱又菜鸡,可还是有眼力劲的,知道这不是可以力敌之军。 这种大战,当炮灰就死定了。 “陆丞!宋金都是万里之国,我若是败了被擒,敌将当面也得好生招待于我;你算是什么东西?不想被宋人千刀万剐,就老老实实的去拼命!”仆散高翰戟指大骂。 陆丞心中骂了金人八辈祖宗,却也知道仆散高翰说的在理。 金军还有投降这一说,可他这个叛徒却唯有一死。 眼见陆丞拍马去整队,仆散高翰也开始鸣金退兵,让李仲先所部从城头上退下来,同时让自己的手下调整阵型,摆出对攻的鹤翼阵。 今日之事难了了。 仆散高翰不是不想撤退,更不是不知道这些签军根本派不上用场。他自始至终都很清醒,这次大战就是金军两个猛安的正军对抗宋军万余精锐,胜负根本容不得签军插手。 可一来李仲先还没有撤下来,抛弃签军是一码事,抛弃正军袍泽就是另一码事了。若是仆散高翰敢弃军而逃,别说他是仆散部的一名旁支,就算他是仆散忠义的亲儿子,也就能是头颅落地一个下场。 二来,两个金军猛安都不是全骑兵,而是各有五六个谋克的重步兵,一旦开溜,这些重步兵就得先死。而损失了大量编制的骑兵早晚被宋军甲骑追死。 论情论理论军法论形势,仆散高翰都得硬着头皮与宋军精锐做一场。 只有将来袭宋军打疼了,打得缩卵了,金军才有可能从容撤退。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伙不知从何而来的宋军是劳师远征,统军长官足够理智,只是想解六安之围,而不是打着团灭金军的打算。 事与愿违,一刻之后,宋军的前锋整好了队,仅仅不到两千的步兵在鼓声的催促下,一步一顿的向签军攻来。 战场就在六安城城东的一片平地上,对各方来说都是公平的,没有地势之险,也没有天威之助。 在宋军甲骑的虎视眈眈下,仆散高翰根本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签军派出的四千人被宋军前锋轻易击溃。 而宋军却没有割首级,也没有分散追击并倒卷溃兵冲击阵列,依旧整好队列,不急不缓继续向前逼近。宋军后续的部队列好了横阵之后,鼓声大作,整整八千步卒一齐前进,向签军压来。 签军当即就有炸营的趋势。 就在此时李仲先也终于撤了回来,一瘸一拐的登上了马,检点兵马人数后,发现少了近百人,扭头看着城头上耀武扬威正在欢呼的宋军,心下大恨。 “李二郎!”仆散高翰不会在意李仲先的小情绪,直接下令道:“或率马军冲杀宋军甲骑,或率甲士攻宋军步卒侧翼,你挑一个差事!” “把马军全给俺!”李仲先大吼道:“俺伤了脚,没法步战!” “好!”多年的亲密战友了,仆散高翰倒是没有怀疑李仲先是在畏战,当即率领十一个谋克的步卒攻向宋军的左翼。 不由得他不着急,签军已经轮流攻了半日城,伤亡不算小。直到现在,城头还是有被堵在角落里撤不下来的签军军卒。除去溃散的部队,满打满算只有一万八千人的疲敝之兵,遇上气势如虹的宋军精兵根本抵挡不住。 若不是陆丞心里有谱,依托营寨层层抵抗,说不得签军此时已然一哄而散了。 仆散高翰并不想救签军,可若是签军溃散了,自己这不到两千人就要面对宋军全军了,到时候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李仲先知道仆散高翰的意思,谁掌握马军,谁就背负着更为巨大的责任。以一千人击败宋军的八千精兵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只能将赌注压在百战甲骑上。 接下来就看李仲先能不能用一千甲骑击溃宋金的三千马军了。 “列阵!”李仲先高举长矛高呼下令。 “杀!” “杀!” “杀!” 金军甲骑面对三倍于己的敌人却是丝毫不惧,他们纵横北方无敌手,不管是契丹人还是蒙兀人都臣服在金国的铁蹄之下,难道还会怕了宋国的马队? “随俺冲!”李仲先见各个谋克已经列阵完毕,将双手持矛,一夹马腹,当先缓步而行。 身后的猛安大旗随风飘扬。 九个谋克,人数高达八百人的马军毫无保留的一齐涌上,先是缓步慢行,并在行进中调整队列,变成了锥子般的阵型。 对面一直沉默观战的宋军甲骑阵中突然响起一声号角。 前排的甲骑纷纷将红铜面罩放下,夹起长枪。 宋军的骑兵大阵轰然启动。 直到此时,宋军甲骑中的主将大旗才被立起来。 数面认旗分别是“京西河北招讨使”“淮东制置使”“庆远军节度使”。 中央的黑色大纛上写着一个“成”字。 “背嵬军……”正在冲锋途中的李仲先咬牙低声说道。 “成闵……” 为了保证阅读感受,六千字大章二合一 (本章完) 第414章 英雄泼皮两面身 第414章 英雄泼皮两面身 如果让刘锜来用一句话来评价成闵,就是成泼才这厮绝类韩世忠。 一样的忠勇,一样的贪鄙,一样的好色,一样的油滑。 其实这类人在靖康大乱有很多,包括刘锜也有这些特质,毕竟在宋军这种恶劣生态中活下来并脱颖而出,没点手段根本不行。韩世忠也只是集大成者,并且在某些特点上极其突出罢了。 许多人既是抗金英雄,又是泼皮混蛋,既是救民于水火的忠臣良将,又是身上负着累累血债的刽子手,几重身份杂在一起,早就分不清楚黑白。 虽然成闵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其人既然与韩世忠相似,在国家危难之际,想要挺身而出,扶大厦于将倾,也就不奇怪了。 至于成闵此时为何出现在六安,那就是纯粹的蝴蝶效应了。 原本历史中,金国大军的主力是由完颜亮率领,直攻两淮防线。因此成闵老早就率军赶往镇江府。 而如今,金国最重的一拳狠狠的砸在了襄樊上,所以一开始,宋国朝廷让成闵与吴拱共同在襄樊作战。 可万万没想到,襄樊屁事没有,两淮却被打穿,完颜亮率大军一波怼在了宋国小朝廷的脸上。 这下宋国朝廷上下全都急了眼,一天之内给了成闵岳飞般的待遇,连发十二道金牌,召集成闵所部前来救驾。 朝中不是不知道襄樊的重要性,更不是不知道吴拱成闵所面对的压力,可在灭国之危的面前,就算是鸩酒,朝中上下也得捏着鼻子喝下去。 再没有足够的军队挡在长江上,赵构可就又要弃国浮海而逃了! 可这时洞庭湖水军大部已经当先发往采石矶作战,其余些许水军全都得保卫襄樊,根本抽调不出舟船让成闵顺江而下。 正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作为韩世忠的军中接班人,成闵自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即便他也同韩世忠一样,吃了丧心病狂的空饷,却也不似其余宋军那般只用在了享受上,还是整饬出了近两万能战的精兵。 在仔细分析了一遍战略局势后,成闵依照麾下大将陈敏的谏言,向湖北、京西宣谕使汪澈介绍了自己的计划。 简单来说,就是出奇兵,从仆散忠义的大军眼皮子底下率军北上,直扑汴梁,将金国的后勤总枢纽夺下来。 这个计划其实在真实历史上还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不只是陈敏早早向成闵提出,武昌县令薛季宣同样向汪澈提出过。 因为当时来攻打荆襄的是刘萼,这厮水平虽然也不是很差,但麾下兵力不足是板上钉钉的,宋金在襄樊左近数州打得有来有回。 如果成闵横下一条心北进,是真的有可能再次威胁到汴梁,收复旧都的。 但当时成闵作为荆襄的总预备队,哪里行如此险招?所以当时就否了。 后来因为完颜亮将主力压在两淮,淮南宋军败得一塌糊涂,成闵只能率大军南下建康,防守长江。 但如今不是这样。 无论战略还是战术能力,仆散忠义要比刘萼高出数倍不止。 或者将话说得明白一些,仆散忠义就是这个时代最为强悍的统帅之一。 他现在手中兵力充足,几乎是自开战伊始就压着宋军殴打,宋国在襄樊以北的据点几乎被全部拔掉,吴拱与成闵只能在兵力劣势的情况下退守襄樊死守。 这要是派遣一两万兵马从襄樊沿着方城夏道向汴梁进攻,仆散忠义会一边乐得打跌,一边派遣数倍兵马,直接在旷野中将这股宋军精锐全都弄死。 也因此,汪澈觉得这个建议十分扯淡,直接当面否决。 成闵提出这种建议自然不是昏了头,更不是成了不识军事的士大夫。而是为了通过另一个惊险的计划。 成闵在与吴拱根据战局进行推演之后,推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果。 这里有个大前提,成闵肯定是要率军南下,保卫江南的。 因为这是朝中发来的死命令,不是说能用国家战略就能搪塞的。 此时无论有什么借口,都得到两淮江南参战,在这种时候抗命,在战后绝对要被清算的。 襄樊只留下吴拱所部面对仆散忠义所率的金国主力大军,结果如何,真的不好说。 如果襄樊失守,那么吴拱只能到长江边的鄂州继续坚守。 自古而今,如果南朝到了这种程度,灭国也就是倒计时了。 为了挽回战略上的劣势,两名荆襄主将商议许久之后,确定了一个兵行险着的计划。 这个计划其实并不复杂,成闵留下数千部队协助吴拱守城后,带着一万三千精锐兵马,走黄州,下光山,通过六安城直扑庐州,以期达到切断完颜亮后路,迫其退军的目的。 到时候,成闵再携大胜之威,回保荆襄,或许还可以将局面敷衍回去。 当然,这个计划还得需要襄樊战区的帅臣,也是另一名主战派大佬汪澈的同意。 所以成闵也就玩了个求上得中的小招,让汪澈在犹豫许久之后,艰难同意了这个计划。 当然,这里必须要说明的是,成闵的战略动作会产生什么效果不说,他只要率军向淮南江南进发,那么完颜亮为仆散忠义争取战略空档的目的已经完全实现了。 纥石烈良弼不愧是金国的良相,此时的战略结果竟然与他的庙算相差无几! 当然了,淮南荆襄一体,即便成闵兵出险招,战争胜负如何也依旧是个悬念。 但可以肯定的是,仆散高翰这两个猛安算是恰逢其会倒了血霉。 两千人与一万三的精锐宋军在野地里决战,完颜娄室复生都不敢说必胜,更别说这两盘菜了。 李仲先虽然认出了来者是谁,却也明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道理,多年胜利养出的骄横之气也不会因为一个名字而消失。 所以金军全军发喊,各自持弓挺矛正面砸向宋军。 宋军甲骑则如同沉默的洪流,默默的跟着奔行在最前方的成字大旗。 成闵以一军之长,节度之尊,竟亲自领背嵬军冲杀,如同过去的韩世忠一般。 双方相距不过半里,李仲先虽然从来没见过成闵,却也知道这是胜机,带着几十近卫,调整好方向,直冲成字大旗而去。 相距不过数十步之时,李仲先蹬着马镫,高举长矛,马速加到急速,厉喝一声,奋力向宋军的当头骑士攮来。 下一秒,李仲先就被一把后发先至的长杆大刀砸飞了出去。 这名依旧散发着恶臭的行军猛安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砸进了后方的骑队中,又被勒马不及的骑队踏成了肉泥。 骑兵对冲,就如同两个鸡蛋对撞,往往就是一个全然粉碎,另一个毫发无损的下场。胜负在瞬间就可以分出。 金国甲骑算是踢到了甲板,背嵬军不止甲胄要更好,战马要更好,骑术竟然也更好。更别提背嵬军还有三倍的人数优势。 成闵吃了丧心病狂的空饷,用省出的钱粮养出的背嵬军哪是那么好惹的? 只一冲,金国九个谋克当即有二百余人落马,其余人都犹如游鱼入网,被分割包围锁在铁骑阵中。 成闵却不再管已是瓮中之鳖的金军甲骑,率领七百余背嵬军来到了金军甲士侧后方半里处整队。 “华旺!”成闵摘下红铜面罩,露出一张满脸皱纹的黑脸,小眼睛四方望了一圈后迅速下达了军令。 “末将在!”成闵身后的一员大将应声向前。 “你且在此地,收拢马军,铺洒开绞杀溃兵。知晓如何去做吗?” “得令!”成闵见七百余骑列队完毕,也不做声,带着身后的大旗缓缓加速,挥刀向着金军步卒夹击而去。 仆散高翰这边也没有取得任何战果。 成闵所部的宋军步卒披甲率比金国正军还高,面对近两万的签军,仅仅派出三千人列成横阵出战,剩下的近五千人,全部转向迎战金军。 陆丞虽然迭次防御,不至于被一波打崩,可架不住大阵侧后的六安城城门打开,近千六安军在毕进的带领下捅了签军的屁股。 签军大营再也支撑不住,虽然最起码有一万余人至今连血都没见,可在军心已破的情况下,原本战力战心都不是很强的签军四散奔逃。 陆丞见状,长叹一声,将身上甲胄脱下扔掉,穿上一身破衣服,混进了溃军之中狼狈而逃。 直到此时,仆散高翰都没有给对阵的宋军致命打击。 没办法,双方一个披甲六成,另一个披甲七成。宋军好歹有大斧,克敌弩等专业对口的破甲利器。金军只能用牛角硬弓抵近射击,或者用骨朵贴身肉搏才能打开对面的铁罐头。没有战马的加持下,寻常长矛与手刀在步人甲面前犹如一个笑话。 仆散高翰正要指挥在阵后的六百余弓手抛射,惨叫声却先一步传来。原来是宋军步卒集结了数百神臂弓手,冲到金军面前,在不到十步的距离内给前排金军甲士以巨大伤亡。 最起码七八十甲士哀嚎着倒下,趁此机会,宋军阵中旗帜挥舞,鼓声大作,手持大斧的甲士越众而出,沿着缺口杀入金军阵中,竟然直接将金军阵型劈成两半。 其余宋军也不甘示弱,手持刀盾全军压上。虽然也无法破防,却与金军甲士撞在一起,盾牌轰然相交,错手不及的金军被挤得连连后退。 “顶住,顶住!”仆散高翰大声下令。 命令却被隆隆马蹄声盖过,仆散高翰回头望去,却只见成字大旗只在身后百余步了。 “回身!射!”仆散高翰惊骇欲死下,直接命令身边的弓手用重箭逼退宋军甲骑,可麾下步战的弓手却只有不到百人反应过来,稀稀拉拉的箭雨射过去没有取得任何战果。 十余甲骑的落马根本无法阻止铁骑的冲锋,只是刹那之间,成闵就亲自带领背嵬军,砸进了金军阵中。 仆散高翰率领亲卫骑兵正面迎上,却迅速被背嵬军淹没。 猛安大旗倒下的那一刻,金军溃散,背嵬军铁骑纵横,肆意砍杀。 宋军甲士随之前压,将金军全部兜住,进退无路的情况下,金军开始成建制的投降。 至此,六安城围城战以宋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这个结局只能说是在意料之中,说到底,无论金国还是宋国,大家都是人,没有谁比谁高一头这一说。能拉开差距的无非就是装备,士气,训练,粮饷等因素。 当这些因素都差不多的时候,二千金军如何能击败前身是韩家军的万余鄂州大军? “陈元功!抓住金贼军官,把他们知道的所有消息都撬出来!”成闵端坐于马上,口中下令不停。 “得令!” 正在指挥步卒唤作陈敏的大将拱手听令。 “赵撙!收拢步卒,立营造饭!” “得令!” “杜彦!将六安城管事的领过来,莫要失礼!” “喏!” 一串命令下达后,成闵身侧的背嵬军也各得军令奔向四方,只有十余亲卫跟着他来到一个小丘上。 成闵从马上下来,坐到马扎子上,在观察全军行动的同时,也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的身形。 成闵回首望了一眼身后随风飞舞的成字大旗,摘下头盔,从胸甲缝隙处抽出一张丝巾,使劲擦了擦脸。 所谓军井未汲,将不言渴;军食未熟,将不言饥,他毕竟是老行伍了,此时也只是净面,连口水都没喝。 不多时,数骑西来,却是杜彦领着毕进等人前来复命。 “成太尉!”毕进见到拿捏架势的成闵,微笑拱手见礼。 “老毕,俺一想就是你在这儿搞事儿!”成闵笑着起身上前握住了毕进的双手:“跟俺还玩这一套。” 两人一个是岳飞亲卫,另一个是韩世忠心腹,老早就相识。 只不过在绍兴和议之后,毕进表现激烈,而成闵却较为沉默。所以仕途上也自然而然的差出来了。 此时想来,两人竟然已有近二十年未见了。 当年正值壮年意气风发的两人已是须发白的垂垂老朽,如何不让两人唏嘘? “来,德卿,见过你成伯伯。”毕进将儿子毕再遇领到成闵面前。 成闵大咧咧的受了一礼后,摸了摸毕再遇的脑袋说道:“好孩子,真是天生的将种,比俺家的那几个逆子要强。” 说罢,成闵回身从马上拿出一把鳄鱼皮刀鞘包裹的短刀:“老夫手头也没有什么好物什,这把刀就赠予你了,咱们宋军中也算是后继有人。” “还不快谢谢你成伯伯。”毕进示意儿子将短刀收下后,闲聊中终于进入了正题。 “怎的?大老远几百里奔波,与金贼做了一场,解了六安之围,俺们连城都进不去。”成闵呵呵冷笑:“若是传出去,让天下人怎么看俺?” “成太尉,明人不说暗话,从老韩太尉的神武左军开始,你们军纪如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毕进自然是不怕成闵的,此时昂然相对:“我们拼命,无非就是想保住六安百姓,若是你们一进城,哼,比金贼糟蹋一遍又好得了哪去?” “俺们军纪自然比不上你们神武后军。可天下哪支军队不是这样,说句实在话,你们岳元帅才是异类。”成闵摊了摊手。 见毕进只是摇头,成闵将威胁说的更加露骨。 “你们在城中庆贺?俺们在城外喝西北风?这算是什么道理?就算俺愿意,你就不怕弟兄们哗变攻城?” “老成!”毕进连太尉都不叫了:“金贼的营帐还在,若还有不够,六安城中给你补上,必不会让弟兄们露宿。酒肉饭食木炭锅釜管够,给句痛快话,还要多少银钱,我也好赶紧回城去凑。” “老毕爽快!”毕竟是自家国土,还有毕进这一分香火之情,成闵也不好意思下黑手,只能漫天要价,着地还钱。他当即伸出了五根手指,前后一翻,笑眯眯地说道:“十万贯的财货,这事儿就算是了了。” “你的心在墨汁里涮了一圈吧!”毕进当即跳脚:“我他娘的到哪给你找十万贯去?” “绢帛,黄金,银子,地契都可以。俺们不挑……” “免谈,最多六万贯。” “你这老小子回去整军备战吧,俺就不信,一个小小六安城在俺大军面前不是手到擒来。” “你娘的!”毕进破口大骂,却对这泼皮毫无办法。 “老毕,形势比人强,你有骂俺的工夫,不如回城劝劝城中大户。”成闵扣了扣鼻子,一脸混不吝:“不妨将事态说严重些,俺们倒也不怕名声差。” “好好好,算你狠。”毕进咬牙说道:“最多七万贯,再多就算你进城拷掠也抢不出来!” “成交!”成闵与毕进击掌为誓,刚要说几句场面话,却只见陈敏扶刀走了过来。 “元功,可有好消息?”军情紧急,成闵没有再理毕进,转身向陈敏问道。 “这些金贼都属于大怀贞的武胜军,他们维持淮西金贼大军的后路。庐州左近有六千金贼正军,还有两千在北边围攻安丰。”陈敏言简意赅的将拷问而来的消息说出:“有王师渡江,夺下了东关与巢县,威胁了金贼的粮道。大怀贞刚刚发来军令,命令在外的军队向庐州集结,去剿灭那些叛匪。” “江南王师中竟然也有这么有种之人?莫非是李显忠那番子亲自渡江了?”成闵的绿豆小眼咕噜噜转了好几圈,转头对毕进说道:“老毕,看来你也清闲不得,带兵与俺们走一趟吧!” “固所愿不敢请尔。”毕进文绉绉的拱了拱手。 杀金贼嘛,也算是老行当了。 今天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415章 鱼与熊掌妄兼得 第415章 鱼与熊掌妄兼得 十二月二日,当巢县与六安的消息传到合肥的时候,武胜军总管大怀贞瞬间就懵了。 郭丰、仆散高翰、李仲先三个猛安覆没的消息几乎是同时传来的,这三个噩耗将武胜军上下砸得晕头转向。 首先是巢县方向的靖难大军,现在还是数千宋军渡江的问题,也只是一城一地得失的问题,如果再拖延些时日,那就是前线的三万大军马上就要喝西北风的问题了! 这还不算后续的政治影响。 而六安方向的鄂州大军,根据逃回的仆散高翰部士卒的零散言语,这支宋人大军突然出现在了六安,甲骑甲士一应俱全,让金军上下措手不及,逃都没法逃。 至于鄂州大军的人数,那就是众说纷纭了,有说三万的,有说七万的,更有甚者说有十万的。 武胜军在庐州待得好好的,突然就要落入被两面夹击的局面了。 十二月二日,傍晚。 “扯淡!还十万大军,依我看,最多两万。”一名金军猛安嗤之以鼻。 其余人看了看他,低下头没说话。 这里是庐州城偏南的内城。 大怀贞没有占据县衙大户之类的优渥住处,而是与军队一起驻扎在临近合肥城内渡码头的地方,清扫周边屋舍之后,将原本的仓城又扩建了一些,然后以森严的军纪将后勤辎重护得严严实实。 中军大帐中,坐在上首的是表情阴晴不定的大怀贞,而武胜军五个正牌猛安,外加六个汉儿签军的头头脑脑端坐于下,全军正在军议。 “大弘山,你是真浑还是假浑?两万与十万有区别吗?反正现在都是打不过。”坐在下首的一名猛安冷笑着说道。 “高胡,这么长时间你没啃下来那两个城是你废物,冲我撒哪门子气?”大弘山也是冷言以对。 “你……” “好了!大弘山,之前分兵去攻城略地,谁留守是抓阄决定的,你事先没有异议,现在也莫要阴阳怪气。”坐在上首的大怀贞见话题有些偏,赶紧严肃制止:“至于高胡,还有耶律涂剌,大事危急,叫你俩回来是我亲自下的令,若是有气可以直接与我说!” 被点到名的两名猛安连忙起身,拱手口称不敢。 “从六安来的宋狗,旗号是成,极有可能是成闵亲自所率的大军。按陛下的事先命令,我已将此条消息送往御前,你们可有异议?”大怀贞继续说道。 这谁敢有异议? “好,那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去做?你们心底有没有一二说法,军议中百无禁忌,都说出来吧。” 几名猛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人当出头鸟。 “总管,末将斗胆问一句,围攻安丰的霍璐友与萧明治你可已下军令让他们回军?” 说话的是另一名留守的行军猛安,名字唤作仆散寿。 “的确已下令,可他们路途遥远,两日之内是无法赶回来的。”大怀贞还是保持了最基本的冷静的:“今晚军议,最迟明日就得行动,他们无论如何是用不上的。” “也就是说,咱们可用之兵,只有五个猛安的正军,外加八千余汉儿签军?” “然也!” “那末将斗胆再说一句实话,这等兵力在成闵手中守卫庐州已是难事,若发兵攻巢县,则庐州必失!” “我见过巢县的地势,巢县与东关的那条线并不是那么好打通的。”一直一言不发的秃头猛安摇头说道。 “黄亨三,瞧你这话说的,上次拿下巢县的时候有多么轻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弘山嗤笑道:“局势虽然艰难,你也莫要丧胆。” “上次是携庐州大胜之威,打了宋人一个措手不及,而且宋人当时已经丧胆,根本没有坚守,这次不会那么侥幸了。”黄亨三没有搭理大弘山,抬起头正色对大怀贞说道:“郭丰的本事,总管你是知道的,就算运粮时被埋伏,损失了一些军力。可全军上下在巢县一天都没撑下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那你说应该是怎么回事?” “陛下发来的军报中说,那劳什子靖难大军覆没了两个猛安,更是轻易渡江,踏平了水军的营寨。前者说明这靖难大军陆上战力不是不堪一击的,后者说明靖难大军一定有水军随行。” “我怀疑巢县是水门当先被攻破,宋军攻入了码头,郭丰为了保护辎重而乱了手脚,从而全军覆没。” “有水军又如何?咱们也有船!”大弘山咬牙反驳道。 “然则他们是旱鸭子,可咱们也是。不同的是他们有战船,而咱们只有商船舢板。”黄亨三沉声说道:“而且他们还可以招募湖民补充水军。你们要想清楚,宋人水军在巢湖中游荡,大金可有什么办法?别说这股渡江的水军了,就算杨春与梁子初那两个混账,你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 “弘山住嘴,老三,继续说下去。”大怀贞制止了大弘山的继续抬杠,让黄亨三继续在军议上给大伙理清思路。 “喏!”黄亨三一拱手,继续说道:“总管,我想说的只有一点,巢县现在有水军,有马步军。这水军靠不靠谱两说,反正一定比武胜军征召的那些船夫靠谱;宋狗马步军能不能打两说,可凭借着城墙,巢县却是绝对不能急切而下的。” “咱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在合肥布阵准备全力防御成闵所部的进攻,或者全力攻打巢县。”黄亨三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左黄獐右麋鹿,却只有一支箭,想要两者兼得的下场,就是两者都不可能。” “总管,速速下决断吧!”“你们是怎么想的?”大怀贞向其余几名猛安问道。 “我认为应当全力攻打巢县,若让陛下断粮,乐子就大发了。”仆散寿当即开口:“到了那份上,非止咱们这些行军猛安都挂落,总管也逃脱不了的。” “攻下巢县然后呢?”耶律涂剌反驳道:“连带着咱们一起被成闵堵在淮西?” “那你说怎样?” “我军有七个猛安,还有六千签军,成闵部还在六安,六安距合肥有二百多里,我就不信他们能飞过来。时间上最起码有十日的空档。先解决巢县,再回军顶住成闵,以待陛下!”耶律涂剌猛地一锤手心。 “我刚才说的你当放屁是吗?七个猛安,好像手中有七个猛安就能包打天下了!”黄亨三冷言以对。 堂下众言纷纷,坐在主座的大怀贞却一时两难。 他是军队高层,是知晓全盘计划的。东路军起到的作用,只是为中路军诱敌而已,只是一路上太顺,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现在成闵率大军而来,则说明战事又回到了庙算的方向。 襄樊等地的缺口被东路军撕扯开了。 在这种情况下,大怀贞就应该遵守庙算时的预演,将庐州守的固若金汤。之后究竟是撤还是接着打,或者说是要打哪一路,自有完颜亮自决。 至于占领巢县与东关的靖难大军,完颜亮必然会考虑在内,回师之时还不顺手就灭了? 作为渤海大氏的一员,大怀忠的族弟,国家的重臣,这样选择才能对所有人都有利。 可作为武胜军的总管,这账就不能这么算了。 先不说武胜军已经成建制的丢了三个猛安,也不说扫荡了半个多月的后路,几乎没有扫荡下来几个城。单单说陛下亲自在前方奋战,你守个后路,把粮道都守没了,到最后,还得让陛下亲自端碗回军抢饭。 你大怀贞是不是活腻歪了? 真当金国的军法是摆设吗? 就算不死,大怀贞的军事政治生命也铁定完蛋。 可若是武胜军全军来攻巢县,而将合肥丢给成闵,那更完犊子了。 合肥可以算是加强版的巢县,成闵在淮西的影响力也根本不是靖难大军能比的。若是宋军以合肥作据点辐射周边,别说完颜亮立马得撤军,同样孤军深入到淮东的徒单贞也得跑。 东路军的南征计划极有可能随着合肥的易手而终止。 这么大的责任,别说大怀贞承受不住,他的族兄大怀忠来了也得翻白眼。 所以即使鱼与熊掌再不可兼得,大怀贞也得硬着头皮争取一下。 想到这里,大怀贞暗自咬了咬牙,端坐起来:“传我将令。” 军官们纷纷垂手肃立。 这就是金军的军议,只要有资格在军议上发言的人都可以畅所欲言,尽情献计献策,说什么都无罪。所以仆散寿才敢说什么总管也逃不了,黄亨三也敢当众回怼耶律涂剌。 当然,主将有最终决定权与绝对权威,可无论到最后采用了谁的建议,其余人都要奋力完成,若事有不谐,任何人也不能拿军议中的话来追责。 “我意已决。大弘山,仆散寿,黄亨三,耶律涂剌,你们四个猛安与我一起,明日一早去速争巢县。” “喏!” “高胡,你部伤亡最重,我给你留两千签军,最迟两日之后,霍璐友与萧明治就会率军折返,届时你有三千正军,四千汉儿签军。”大怀贞正色说道:“无论谁来,给我把合肥守住!” “喏!” “可还有难处?” “太尉,俺不是畏战。若在家乡,合肥如此坚固的城池,莫说七千人,就算只有三千人俺也有办法守下来。”高胡面露难色:“可这毕竟是敌境,咱们据守此城还不到一个月,就算征发丁壮,庐州防御也得四面漏风。” “那你待如何?” “总管,俺要请一个军令,若敌军势大,准许俺放弃外城,死守内城。” 大怀贞想了想说道:“那你也得答应我,留出里应外合反击的兵力。” “得令!” “高翰,李二郎,还有郭老革都殒于宋狗之手,我武胜军何曾吃过如此大的亏?!”大怀贞渐渐咬牙切齿,环视帐中军兵:“此仇不报,莫说我在军中抬不起头来,你们也得被笑话一辈子!” “你们不是总是吵吵着没有功勋吗?若能挡住成闵,覆灭那伙宋军,你们就是头等大功!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诸位,各自归营整军,五更造饭,天亮拔营,拿下巢县与东关,将那群惹事的宋狗斩尽杀绝!” (本章完) 第416章 四方豪杰俱来投 第416章 四方豪杰俱来投 十二月三日,就在大怀贞要发狠出兵之时,靖难大军终于完成了新一轮的整军与战利品清点。 靖难大军也顺势完成了新一轮扩编,战兵到了一万两千余。 兵源除了来自于一路上收拢的签军民夫,也是来自于在周边打游击的各路宋军溃兵。 宋国自从南渡之后,异地兵役制度就已经名存实亡,两淮都是国家边疆,也就没了‘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的必要了。 与之相应的,则是宋军各路兵马在募兵的时候都习惯于就近招募,一方面招募起来方便,另一方面士卒也可以不用远离家乡。 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军中很快就出现了团团伙伙以及各路乡党。当然,宋国的体制摆在这里,宋军不可能出现五代时魏博牙军的情况,但在宋军溃败之后,这些宋军往往也会一哄而散,去回到自家家乡,一边保卫乡梓,一边观察局势,不会有散而复聚的韧性。 然而这一次金军也确实太不做人,只是一味的劫掠,连基础的安民工作都不去做,连带着投靠金国的伪军军纪也迅速败坏。 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蓖。 与金军相比,这些伪军兼顾敌、匪、兵三种特制,刮起地皮来那是毫不手软。 金军能抢的地方,伪军也跟着抢,金军没有时间顾及的地方,伪军更要去抢。 这也就导致了伪军除了家乡驻地宽容一些,对周围百姓下手更黑。 吕元化之所以投降,也是在看到局势无望的情况下不得已的选择,否则东关也绝对没有好下场。 当然,蓝君皓到最后暗中反了吕元化,也跟这厮只是保东关,而没有想办法保巢县有关。 而那些被毁灭的村镇也是溃败宋军的家乡,这些宋军能跑,但普通乡亲却是跑不了,一来二去,周边宋军都与金军有了血海深仇。 靖难大军攻下巢县之后,还没有竖起招兵旗帜,就有在周边山上落草的溃兵前来投军,而在消息扩散之后,终于在昨夜来了一个重量人物。 在尉子桥奋战至死的宋国资历大将、破敌军统制姚兴之孙姚不平率领近千残兵,前来投军。 这迅速引起了全军瞩目。 姚兴可是从靖康年间就崭露头角的大将,此次姚兴父子在尉子桥以寡击众,死状之惨烈,以至于完颜亮见了都得赞叹一句:如果宋国有十名如同姚兴一样大将,那么我军如何敢前进呢? 现在姚兴父子都死了,年仅十八的孙子姚不平依旧要率军与金贼拼命,如何不让人动容? 刘淮亲自迎接了姚不平之后,复又有了为难。 因为姚不平虽然是姚兴的孙子,但年纪摆在这里,军中资历只是个百人都头而已。即便他带来了近千宋军,却也不可能真的让他当个统制官,与张小乙等人平起平坐。 甚至统领官都不成。 临战之时,他麾下数百人若是进退失据,很可能会把整个战局葬送掉。 这不是不相信姚不平的抗金之心,纯粹是能力问题。 姚不平似乎也看出了刘淮的犹疑,或者这名突遭变故的年轻人已经变得极为成熟稳重,立即就说愿为刘淮帐下一什长,只求跟着靖难大军杀金贼。 对于姚不平来说,父祖之死不仅仅是殁于金人之手那么简单,更是由于以王权为代表的宋军无耻出卖。 姚不平最先要做的事情不是要投军报仇,而是要找到可以投效的对象。 最起码不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友军出卖。 原本他还想去投靠刘锜或者李显忠,可谁让此时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决绝渡江的是靖难大军呢? 刘淮思量片刻,干脆将话与姚不平说开。 靖难大军可以另外再成立一军,甚至在体系之外再成立一支破敌军,让姚不平继承他祖父的官职的同时,他带来的那几百宋军也有了去处。 但这支破敌军军事架构都不全,肯定不能与张小乙所率的那一支相比,所以只能执行维持治安,守卫城池之类的二线任务。接下来的战事中,也肯定不能让他们参与重大攻势。 另一个办法则是让姚不平带着三五十个马术精湛武艺高强的心腹,到飞虎军中当刘淮的亲卫,其余兵马则打散吸收进靖难大军中。 这的确有趁火打劫之嫌,而且是打姚不平的劫,很容易起什么流言蜚语,让宋军感到不齿。但刘淮依旧摆出一副光明正大的态度,将一切拿到台面上明明白白的说。这也就导致了无论是姚不平还是其余几个军头都有些慌乱。 在简单商议了一番之后,姚不平还是选择了第二条路,成为了飞虎军中的一名队将。 本质上来说,这些宋军残兵还是想要跟金军决死的,否则没必要来靖难大军中受罪。 金国攻入两淮的兵马不多,只能控制交通要道。宋军残兵如果不想抗金,联合起来割据一两个县城作威作福还是能做到的。 也因此,理论上最优待的第一个选项,姚不平反而不想选。 我参军就是为了杀金贼的,你若不让我上战场,我为何要加入你们靖难大军? 摆平了姚不平之后,其余人就好说了。 在一番扩军之下,靖难大军的人数急速膨胀,军册也终于在这日上午被加班加点的赶制了出来。 飞虎军扩军到八百人,暂为张白鱼所率。 雷奔所部选锋军扩军到八百人。 张小乙所部破敌军扩军到两千人。 石七朗所部前军扩军到一千五百人。 罗慎言所部左军扩军到一千七百人。 王世隆所部右军扩军到两千人。 辛弃疾所部天平军扩军到三千五百人。 原本渡江的七千兵马几乎扩充了一倍。 这几乎必然会造成战斗力下降,即便扩充的兵马大多数都是有一定军事经验的宋军与签军,他们看得懂旗号,听得懂鼓吹,也上过阵见过血,然而军事架构与配合却是无法一蹴而就的。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不扩军,莫说应对接下来的战事,就连收拢过来的各路宋军都无法安置。人不吃饭是要闹事的,更别说这些手中有刀之人了,可靖难大军总不能养着这群人吃白饭,所以吸纳到军中,乃至于分成上下两军势在必行。 不过靖难大军有一点优势,那就是着重培养过普通士卒的军事与文化知识,有大量的基层军官储备,只能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以老带新,尽快成军。 至于军械粮草马匹,那就更多了。 算上裕溪口对战武锐军第一猛安时的缴获,靖难大军一共缴获了五千领全身甲,其中不用修改,直接就可以用的足有三千领。这其中不止有金军标志性的葫芦盔,还有许多是宋军常用的凤翅盔与笠型盔,明显是从合肥等重镇武库中抢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四千把神臂弓,四十万支箭矢,三千把长刀,八千杆长枪,一千把大斧,杂七杂八的武器一时间也难以分类完毕。 至于马骡也有许多,减去轻伤的畜生,主力战马缴获了七百余匹,大部分是由武锐军第一猛安倾情奉献。 他们最起码有五个谋克下马步战,导致他们的战马几乎没有参战,被飞虎军甲骑一锅端了。 次一等的备马也有千余匹。 牛骡驴子大约有三千多匹,大多数都是从金军水寨中缴获的。这些牛骡自然也都是从淮西征发的,金军在这方面搜刮得还是比较彻底的,因为牛骡不仅仅是重要转运工具,更是荤腥,可以用来打牙祭。 刘淮现在找些大车,就能组成一支机动性尚可的骡马军团。 还有甲片、绳索、皮子等许多零碎的军备物资,一时间清点不完。 至于粮食、布匹、冬衣那就更多了。以至于巢县与东关放粮赈灾,并且留足四个月军粮之后,还剩下许多封锁在仓城中,以作备用。 这可是维持前线三万余正军外加数万签军的粮草物资,现在全都让靖难大军拿下了。 这些人马物资,就是刘淮钉死在巢县的本钱了。 但还是不够,所有战略的成功与否,都还得看是否能撑得住金国正军的打击。 (本章完) 第417章 柘皋战场怀古事 第417章 柘皋战场怀古事 “都统郎君请看,这里就是龟山。” 巢湖水军统领蓝君皓此时也算是意气风发,带着靖难大军的几名大将来到巢县以西的一座小山上,介绍山川地势。 刘淮驻马四望。 巢县左近的地势大约是个簸箕形状,大别山余脉在此处犹如变成衣服褶皱,山势是由西南向东北,遍布丘陵。 濡须山在东南,褒禅山在东北,龟山在西北,巢湖在西南,将巢县包围成了东西三十里,南北二十里的平坦地带。 虽然其间有丘陵有河流,却是地势相对平坦,可以作为决战的场地。 巢县有山河包围,却也不是雄关锁钥,周边还是有三个口子的。 其中一个是脚下的龟山,它如同一只巨大的乌龟探入巢湖饮水而由此得名,龟山的山势也是自西南到东北,只不过中间地势较低,官道从中间而过。 这虽然不是什么险峻的山峰,然而若是在两面山头上设立大小营寨,也可以将中间官道封锁严密。 另一个则是褒禅山一线,虽然彼处山势依旧是由西北到东南,似乎可以从含山县直达巢县,但情况并不是那么简单。 管崇彦前来探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条线路丘陵土丘实在是太多了,官道也不甚宽敞。 数千兵马携带少量辎重还可以行动,如果数万人马就真的很难走了。 而又一个则是已经被杨春率军镇守的东关了。 想到这里,刘淮复又有些恼怒。 杨春来见了他一次之后,即便刘淮给足了这厮脸面,杨春却还是想要独领一军,言外之意就是不想屈居刘淮之下。 当然,杨春自认也是无奈,原本他听到梁子初带回去的言语之后深受感动,想着干脆就低头作小罢了,然而待到真的见到刘淮之后,直接被对方的年纪吓住了。 面对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莫说面子上过不去,就算能克服心理障碍,杨春也不可能向刘淮托付生死。 也因此,杨春在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想要独领一军,独自作战。 刘淮对此也是既恼怒又无奈。 这就是很现实的问题了。 杨春是英雄吗? 自然是。 值得尊重吗? 自然值得。 除此之外,杨春体恤士卒,作战勇猛,仗义疏财,为官清廉,可以算得上是一名良将好官。 但在这关键时刻,杨春依旧不是与刘淮一条心,这就很难办了。 难道就因为这种破事就要杀了杨春吗? 可反过来说,难道就真的在巢县分置两军,使得军令难通吗? 政治还是需要妥协的,到了最后,刘淮也只能让杨春带领自家那三千残兵去东关,一边整顿一边防备完颜亮大军,将靖难大军所有兵马全都汇聚在巢县,准备与武胜军作战。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都统郎君,前面就是石梁河,再远一点的那个镇子就是柘皋镇。”蓝君皓继续介绍道:“如果在这里立营,就可以将庐州来犯金贼全都堵住。” 刘淮没有说话,只是抬起马鞭,指了指远方的镇子:“那里就是柘皋镇?是那个柘皋镇吗?” 作为巢湖周边土生土长之人,蓝君皓点头:“正是那个柘皋。” 双方不是在打机锋,而是因为二十年前在此地发生的柘皋之战以及之后的政治风波实在是天下闻名,不用多讲解了。 岳飞在受到十二道金牌退兵之后,金国执政完颜兀术为了获得在政治上的优势,不顾精锐尽丧,强行出兵,来到两淮来捏软柿子。但出乎完颜兀术预料的是,金国精锐在被岳飞全都弄死之后,战力是真不行了。 完颜兀术用了一系列战略欺诈与战术手段,在地形平坦,有利于骑兵发挥的柘皋周边与宋军决战,然而仅仅依靠刘锜、王德、杨沂中等人的各自为战,就将金军击败了。 这下子不仅仅是完颜兀术傻眼了,就连赵构与秦桧也惊讶异常。 因为这代表着宋国的二线军队第一次在正面决战的战场上打败金军主力。 按说宋国大胜应该是好事,但南宋初年的政治环境有个巨大的特点,极其容易将好事变成坏事。 南宋的虫豸们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首先出幺蛾子的就是淮西战区总指挥张俊。 他见麾下已经建立功勋,大喜过望,不单单跟支援而来的岳飞说两淮没粮食,不许进军,更是将刘锜撵了回去。只带着杨沂中外加其余旧部继续前进,想要耀兵淮上,独吞大功。 然后就出大事了。 作为金国开国之辈凋零后的擎天柱石,完颜兀术在此时展示了他百折不挠的性格,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依旧在濠州埋伏下兵马,一举将张俊与杨沂中击溃。 宋军伤亡惨重,就连王德都被打得仅以身免! 到了这时候,张俊也不说淮西没有粮食了,急忙向岳飞与韩世忠求援。然而等到岳飞抵达的时候,早就来不及了。 面对如此情况,岳飞气急,直接到对着张宪发牢骚:“我看像张俊那样的兵马,你只消带一万人去就可以把他们蹉踏了。” 然而同一件事对于不同人的启发是不一样的。 岳飞由于两淮百姓遭难,中原收复无望而愤怒。但赵构与秦桧这一对虫豸却从中看出来,金军是真的不行了,只靠二线部队也可以保证江南小朝廷的安全。 反正不用收复失地,也就用不到岳飞了。 这才是针对岳飞一切阴谋的开端。 如今刘淮站在了柘皋之战的战场边缘,也站在了岳飞的位置上,即便此时他还没有岳飞那般位高权重,然而作为更为坚定的北伐者,如果政治斗争失败,他的下场可能比岳飞还要惨。 不对。 想到这里,刘淮复又摇头失笑,自己真是感时伤古得过了头了,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宋国的忠臣良将了。 赵构与秦桧可以陷害岳飞,那是因为岳飞是真的誓死效忠宋国的。 就如同当你表示要砸桌子的时候,自然会有想好好吃饭的人出来打圆场。 可一旦你表示无论如何都会保证这桌子饭时,自然会有许多人想把你踢下桌,不许你吃饭。 刘淮自问,假如自己与岳飞易地而处,手段要放肆一百倍。 吴玠不是要威胁杀转运使吗? 我直接用粮草不足为理由,当场杀一个转运使,将他的首级摆在朝中诸公面前,问问他们究竟是这转运使错了还是我错了。 我甚至可以明白告诉你,我只有一成概率揭竿而起,你们敢跟我赌吗? 我是以节度之身上阵杀敌,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悍将,朝中诸公敢跟我赌命? 收复的钟相杨幺部将所编练成的横江军我也不会拆分,直接将这几万曾经造过反的水军放在武昌,江南小朝廷敢说什么废话,横江军顺流而下,耀兵建康。 至于什么分田分地,在收复失地上屯田,收拢流民,让部下每天三问士卒,穿谁的衣,拿谁的饷,吃谁的饭,之类的小手段,那就更不用说了。 软话硬话我就一句:我当不了刘裕,难道还当不了侯景吗? 什么忠臣?难道赵匡胤就不是柴荣的忠臣了吗? 远远眺望着这片柘皋战场,刘淮的思维愈发发散,脸上却不由得露出狞笑来。 (本章完) 第418章 料敌从宽御敌严 第418章 料敌从宽御敌严 “都统郎君,要不要在这里立营?” 张白鱼见刘淮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古怪微笑,心中发毛的同时,还是上前低声询问。 刘淮回过神来,摇头说道:“时间上来不及了。” 建立营寨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尤其是没有基础,平地起营寨,怎么着也得发动民夫,用五六日时间才能建好。 当然,这是营垒性质的营寨,如果是普通行军营寨,那就要相对简单一些了,然而这种营寨在面对敌军主力进攻的时候很难坚守。 “而且此战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击败武胜军,而是吞掉他们,破掉我军被两面夹击之势,乃至于收复合肥。”刘淮一边抚摸马鬃,一边向身侧的几名将领解释道:“也因此,接下来还得野战决胜。” 张小乙有些犹豫:“现在我军扩军太快,我担心战力不成,如果面对近万金贼正军,稍有差池,说不得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辛弃疾摇头:“正因为如此,我军才需要防守反击,先依仗巢县防守,待到士气与战力提升之后,再出城决战。” 战争其实不是唯人数论,并不是兵马越多越好。 哪怕是刘邦这种军事天才,在韩信口中也是将十万兵的元帅,所谓多多益善的将军,在整个中国历史中,也只有韩信等寥寥数人罢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个时代总兵力不超过十万时,只要军事架构完整,将领不出昏招,兵马多一些总还是好的。 而对于金军来说,由于以骑兵为主力大军,所以,金国正军人数到了一万时足以产生一些质变。 这不是空想,而是忠义大军与武兴军的对战中总结出来的。 无论是多变的战术,还是坚忍的军卒,又或者是残忍的手段,一支满员的金国正军都让靖难大军诸将压力不小。 “你们想多了,武胜军怎么可能用一万人来打?”何伯求有些无奈的解释道:“难道合肥不要了吗?不留下两个猛安,若是签军闹事,或者义军突袭,把合肥也拿下了,那完颜亮那厮就真的得喝西北风了。” “如果再算上咱们在巢县覆灭的第四猛安,那武胜军最多只能出动七个猛安而已。” “七个猛安也够多了……”有人悄悄嘟囔道。 刘淮打断了其余人的言语:“总得来说,武胜军与我军都想要抢时间。金贼要抢在前线断粮之前,攻下巢县东关一带。我军是要抢在完颜亮断粮北归之前,吞掉武胜军,从而尽全力应对三万金贼的猛攻。 咱们与武胜军可谓一拍即合。” 魏昌皱眉询问:“我知道这是完颜亮的军令,咱们也缴获了几封。但若是那什么大怀贞看到我军精锐,觉得不能力敌,就直接坚守不出了,等着完颜亮率大军北返,前后夹击我军,该如何?” 刘淮嗤笑道:“那只能说明此人将国家前途看得比自己身家性命还重,若真如此,我还真的得高看大怀贞一眼。然则怎么可能?金国是有忠臣良将,但我不相信这大怀贞也是如此人物,否则咱们的运道岂不是差到了极点?” 一阵低低哄笑声响起。 笑声停止之后,刘淮复又正色言道:“不过阿昌所言还是有些道理的,所谓料敌以宽。为了能诱敌深入,我军可能还得示敌以弱。当然这自然只是事先庙算,究竟该如何打,咱们还得看一看梁子初梁统制能探查出什么来。” 话声未落,只见洒满落日余晖的巢湖水面上,一叶扁舟急速而来。“说曹操,曹操就到。”刘淮指了指湖面笑道:“摇动大旗,告诉梁统制我就在这里。” “刘都统。” 梁子初在寒风中打着赤膊,汗水蒸腾成白雾,又迅速被寒风吹散,他接过刘淮扔过来的罩袍之后,没来得及穿上就汇报起军情来。 “今日早晨,有万余金军从合肥出发,沿着肥河南下。”梁子初吞咽了两口唾沫:“其中正军有四个猛安,其余的全都是签军。” 刘淮微微一愣:“只有四个猛安?” 梁子初有些紧张的点了点头:“回刘都统,我一开始也不信,但之前为了防备金贼偷袭,我早早在肥河左近安插了许多探子,他们都是军中好手,不会看错的。的的确确只有四面猛安的旗帜,也只有四十面谋克的旗帜。剩下的全是签军。” 一旁的靖难大军诸将皆是面面相觑。 刚才还有人说什么一万大军,九个千人队,七个猛安什么的,现在梁子初突然告诉他们,只有四个猛安来攻,这落差也太大了一些。 刘淮继续询问:“金贼其余兵马呢?都在合肥待着不动吗?” 梁子初摇头:“金贼之前将兵马分散掠地,有两个猛安去了芍坡以南的谢步镇,他们在昨日回到的合肥。 还有两个猛安去了六安,安丰也有义军反了,还有两个猛安去攻安丰。这四千人没有回来。” 刘淮在原地踱步,片刻之后方才说道:“情况不太对。” 梁子初拱手说道:“愿闻其详。” 刘淮汇总了一下情报:“如果我是金贼主将,我会让分散掠地的兵马直接来巢县,而我会在接到完颜亮军令的第一时刻,留下一个猛安守合肥,率领两个猛安出兵。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如何还有时间与谢步镇的两个猛安汇合了再出兵。而既然等到了这两个猛安,为何不等待其余兵马?太不合常理了。” “一定有一些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可能是寿春乃至钟离有义军起事,又或者是合肥出了问题。梁统制,我需要你发动一切人脉,将事情探查出来。”刘淮正色说道:“实在不行,就去抓舌头,一定要在我军与武胜军决战之时,搞明白金贼到底为何如此行事。” “喏!”梁子初立即拱手应诺,转身就走,连刘淮的罩袍都忘了还回去。 虽然从探查出的情况来说,武胜军的实力要远远小于预想,然而靖难大军还是迅速做起了准备。 巢县县城被迅速改造,虽然到不了焕然一新的程度,却也重新修葺了女墙,挖掘了壕沟,建立了望楼箭楼,定下了各军防守的地域与轮换制度。 除此之外,城墙比较薄弱的地方也预留出了出兵通道,毕竟靖难大军是要围杀武胜军的,若不是顾忌军中磨合不够,想要趁机练兵,说不得在军议中就有人提议,要摆开阵势,从正面吞掉四个猛安的金军了。 靖难大军就犹如一台巨大机器一般,有条不紊的运行起来。 (本章完) 第419章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第419章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作为靖难大军这台庞大机器中的一颗螺丝钉,医官徐二丫敏锐的感觉到气氛越来越紧张了。 徐二丫是在大伊镇就带着成阿大加入了忠义军,也因此,别看她才十五岁,却也算是老资格了,甚至理论上比王雄矣何伯求这些人的资格还要老。 徐二丫全家被杀,知道自己拉扯一个三四岁的娃娃根本活不长,就将家产投军之后,作了魏如君的侍女,并且获得了一个极具艺术气息的名字:徐尔雅。 说是侍女,徐尔雅其实相当于助手外加学生,跟着魏如君学习武艺、文化知识与粗浅医学手段。 得益于徐尔雅是被当作童养媳培养的,所以她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再加上平时吃得饱穿得暖,几乎是是完全脱产的技术人员,学东西飞快,在战争中迅速成长起来,成为了忠义大军后勤医疗大队中八名分管之一,也是最为年轻的分管。 徐尔雅身经两次大变,无论是原本家庭还是收养她的成家都死于北地大乱之中,她也因此明白了一个道理,乱世之中想要保命,终归还是要托身效命于一方势力的。而且地位高一些才能不被当成草芥一般杀死。 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是错的,准确地说是只有闻达于诸侯,才能苟全性命于乱世。 也因此,徐尔雅在忠义大军诸将南下决定作出的时候,就率领精干的医护人员跟随靖难大军赶赴送宋国战场。 靖难大军的建军思路是跟着李靖为唐军制定的组织方式,军医、铁匠、木工等技术工种都是重点保护对象,这次南下时由于时间匆忙,只带着数百后勤人员随军南下,到了江南后就就地扩充人员,到了此时,徐尔雅所分管的战地医院已经有了五十名郎中与护士。 虽然这些人的医术水平在现代能成草菅人命的典范,然而在宋金年间,一群有纪律,有规范的医生队伍能起到何等重大的作用则是不言而喻的。 也因此,原本只是刘淮强令而获得保护的野战医院,在经历了几次大战后,终于被上上下下所有人都重视起来。 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许多老兵的袍泽乃至他们自己都在野战医院中待过,受过郎中的悉心照顾,可以说野战医院等于他们半条命,其中的郎中就是再生父母,他们对于徐尔雅是尊重居多。 而两淮新兵虽然被军官告诫过,知道战地医院是生命的保障,不敢闹事,却毕竟没有切身实地的感受过。他们在面对有年轻女子的战地医院的时候,不感到好奇才是奇怪。 徐尔雅虽然只有十五岁,身材却已经长开,再加上身为野战医院分管,救死扶伤多了自有一股别样的气质,被广泛追求也实属正常。 即便徐尔雅已经说过许多次,她已经有了夫家,甚至头发都梳成了已婚妇人样式,然而还是有些年轻士卒不相信。 这令徐尔雅不厌其烦,终于在今日被一名士卒纠缠之后忍无可忍,告知了军法官申龙子。 申龙子是刘淮亲卫出身,谁的面子都不给,当即就让这名士卒的统领官将其领回去,在本部面前宣读罪责,当众抽了十鞭子。 这名唤作杜康的年轻人倒也硬气,在鞭子下一声不吭,硬生生挨了过去。 战地医院的帐篷中,黄杰一边给杜康敷药,一边埋怨说道:“你说你这厮,平白恶了徐医官,连带着俺也受罪,以往俺来的时候,总还是能饮一杯热汤的,今日俺连打热水的桶都没见着。” 杜康光着脊梁趴在由条凳与门板组装起来的床榻上,强忍着疼痛咬牙说道:“这不怪我,谁能想到徐医官会突然翻脸?” 黄杰闻言也是愤怒,直接在杜康膀子上扇了一下:“你这混球脑子简直是被驴踢了,医院中的娘子不能招惹,这是丁统领与赵都头三令五申的言语,你没有听到?别说徐医官已经嫁人,就算人家是待字闺中,你能不遵守军令?”两人都是跟着淮西溃军溃逃到东采石的残兵败将,在虞允文没有抵达东采石时互相扶持,交情还算深厚。 他们也是有些心气之人,在靖难大军拿出实际战功,并且打出打回老家去的口号之后,也就参军入伍,成为了罗慎言所部的军卒。 听到黄杰所言,杜康嘿嘿干笑几声,复又低声言道:“我都打听清楚了,徐医官是一个三岁娃娃的童养媳,而且这二人家中遭难,才托付到都统的羽翼之下。这么一来二去,说是夫妻,其实与母子无异。 黄大郎,你说我有武艺,又年轻,这靖难大军又是个赏罚分明的。打完这仗,我跟着都统郎君去山东,分上几百亩良田,买上宅院,再买些奴婢,收些流民作佃户,日子不是过得极好吗? 到时候我与徐医官结连理,将那三岁孩童当作亲弟亲子养大,在十几年后再与他说一门好亲事,岂不也是极好?” 这话一出,黄杰又是狠狠在杜康肩膀上锤了一下:“你他娘的还是先立些功劳再说吧!现在空口白牙与骗婚何异?还好你没成,若是被认作骗婚,那就不是十鞭子能了结的事了。” “正是如此。”黄杰话声未落,帐篷外传来一声冷哼,丁大兴提着一个纸包走了进来,先是瞥了杜康一眼,随后将纸包递给了黄杰:“用这个,上好的金疮药。” 说罢,丁大兴坐在一旁的条凳上,对杜康说道:“是不是觉得我今日下手太狠?” 杜康低头趴在床上:“并无……” 其实这十鞭子丁大兴是收着劲打的,杜康脊背上都是皮肉伤。毕竟杜康只是纠缠徐尔雅,连骚扰都算不上,执行军法算是小惩大诫。 丁大兴摇头:“一看你就是不服气。你也是命大,幸亏没有作出格的事情,我告诉你,前军有些都头、队将之类的人物,都是徐医官从尸堆里刨出来的,就算他们大多在山东养伤,但军中好友如何会坐视徐医官受欺负?你若敢起歪心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杜康默然不语。 丁大兴知道这厮还是没息了念想,只能摇头以对:“你还是好好想想吧,正如刚才你所言,你有勇力,有才略,何苦非得找徐医官作婆姨呢?立了功勋,到山东后愿意与你结亲之人数不胜数。” 杜康闷声说道:“徐医官不一样。” 丁大兴站起身来,笑骂道:“我他娘的当然知道她不一样。唉,这次来还担心没人给你敷药,来做个手尾,既然黄大郎在此,我就先走了。杜六郎,你好好想想。” 说罢,丁大兴摇着头缓步离去,走到帐篷门口的时候,他复又想起什么,回头说道:“这金疮药是徐医官让我给你拿来的,她还专门嘱咐,这是神医李家贡献出的秘方,有生石垩的成分,敷在伤口上会有些许刺痛,不要担心其中有毒。 医者仁心,徐医官没有因为你纠缠她就恶了你。但你也要有些分寸,莫要把这份仁心当作徐医官对你另眼相看。我还有以统领身份讲出来的一句话,那就是大敌当前,莫要捣乱!” 说罢,丁大兴就掀开门帘,大步离去,只留下杜康奋力支起身来,与黄杰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何言语。 (本章完) 第420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 第420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 十二月五日,经历了两日的行军之后,武胜军终于抵达了肥河河口。 这里是肥河汇入巢湖之地,从这里开始,就脱离了金军的势力范围,进入了宋国义军丛生之地。 为了保证行军速度,粮草辎重一直在船上,并没有转运下来,也因此大怀贞一直提心吊胆,担心梁子初会猛然从巢湖中冲出来,不顾一切的来烧毁漕船,从而逼迫武胜军回军。 事实证明,大怀贞的担心是多余的。 除了有几名划着小船的渔夫在枯黄的芦苇荡中时隐时现,并没有任何兵马从巢湖中现身。 然而这却并没有让大怀贞彻底放下心来,与之相反,这名久从军旅的老将心中越来越不安,在巢湖边度过安生的两夜之后,大怀贞心中不安到达了顶峰,甚至已经到了有些慌乱的程度,以至于自家子侄大弘山都忍耐不住,私下前来问询。 “总管,究竟发生何事了?为何这几日面色有些不愉?” 大怀贞微微一愣,随后长叹:“竟然连你都看出来了吗?” 大弘山有些无奈:“小侄又不是什么颟顸之人,如何看不明白总管所想呢?然则恕小侄直言,既然小侄能看出来,黄亨三他们也可以,若总管继续这般,再过两日,士气就没办法要了。” 大怀贞捋着胡须苦笑道:“哦?那你说说老夫在想什么?” 大弘山:“无非就是不知道能否迅速攻下巢县,也不知道合肥能再坚持多久。” 大怀贞沉默片刻方才说道:“如此说来,你依旧觉得巢县宋狗是癣肤之疾,而真正的心腹之患是成闵?” 大弘山点头:“成闵是宋国成名已久的大将,又是继承了韩世忠的声望兵马,战力不可小觑。至于前方巢县的宋狗,既然不是以李显忠为主将,刘锜也在瓜洲渡难以动弹,则说明他们只是占了个出其不意的便宜,不足为惧。” 大怀贞说道:“巢县的宋狗可是击败了武锐军第一猛安。” 武胜军与身处和州的完颜亮交通堵塞,军使得绕一大圈才通讯,所以大怀贞对彼处战事的了解有些错误,直到现在他还以为靖难大军只是击败了武锐军第一猛安。 如果大怀贞知道靖难大军在裕溪口几乎将武锐军第一猛安全都覆灭在那里,此时一定不敢如此托大。 大弘山没有搞明白靖难大军的战力:“小侄推算了一下当时的形势。 武锐军第一猛安虽然是天下精锐,但他们自大军渡淮以来,就一直冲杀在前,并且还在皂角林败过一场。然后又遮蔽和州至裕溪口一带,根本没有时间休整。 再加上那一日来回奔波,被宋狗以逸待劳捡了个便宜不足为奇。” 大怀贞虽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此时却是直接摇头:“老夫一开始确实如你一般想法,但最近两日却是觉得事态有些反常。” 大弘山一愣:“愿闻其详。” “无论宋狗用了何种手段,既然能让韩棠那厮吃个闷亏,都说明这伙子宋狗是有些规制的。并不是什么乌合之众。”大怀贞看着已经朦胧可见的柘皋镇:“可你在这几日见到宋狗的游骑,听过探马之间的交手了吗?” “另外,巢湖中的杨春算是冢中枯骨,手下败将,没了心气算是正常。但那梁小哥可不是,平日里无事还搅三分,为何在这两日彻底消停了?” 大弘山彻底明白了自家总管的所思所想,不由得再次靠近了一些,低声说道:“总管,黄亨三那厮纵有一万个错误,有句话还是说得在理,现在我军形势恶劣,需要的是决断之后,一往无前的继续做下去。如果拼命,还有可能会有些胜机,如果犹豫,则很有可能满盘皆输。” 见大怀贞默然不语,大弘山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总管的意思我很明白,面前这个形势很有可能是宋狗故意为之,他们不单单是精锐,更是收拢了巢湖的杨春与梁小哥。 此时不骚扰我军,就是为了吸引咱们到巢县城下,一举将咱们吞掉。”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比较小的可能,那就是靖难大军已经是强弩之末,难以在野战迎敌。不过军事都是料敌从宽,尤其在私下议论军略时,更加不应该有侥幸心理。 顿了顿大弘山继续拱手说道:“这自然是有可能的,总管可以以此为借口退兵,回保合肥,与成闵死战。小侄私下言语,既然成闵来了,那此次两淮战事就成了泡影,陛下也不应该想要渡江,而是要想着保全合肥这个淮南重镇,以图来日。 至于东关与巢县的宋狗,就交给陛下回军的时候来料理吧。几千宋狗而已,陛下三万正军,可以一鼓而下。”大怀贞静静听罢,如同雕塑一般在原地呆立片刻,方才说道:“你我皆只是武夫,应该只论厮杀,国家大略自有陛下把握,不容我等置喙。” 大弘山闻言只有长叹。 自家这位叔父对完颜亮实在是太忠诚了,只会无条件服从完颜亮的命令。 将武胜军从前线调回后方的时候,大怀贞就无条件服从了,今日让武胜军攻打巢县与东关,大怀贞依旧是无条件服从。 说是忠诚也好,说是愚忠也罢,却并不耽搁武胜军跟着大怀贞一起冒险,如同在浑浊的河滩上行走一般,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下一步就会直接陷入泥坑,直接淹死。 饶是如此,大弘山依旧勉力劝道:“陛下在发下军令的时候还不知道成闵会来。咱们在出兵之前也不会想到这伙子宋军的战力如何,现在的关键反而不是东关巢县,而是庐州了。” 判断一支兵马是不是精锐,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看这支兵马对周边的掌控力。 盘踞巢县的靖难大军竟然能让巢湖的梁小哥放弃最基本的骚扰,其对军队的掌控力可见一斑。 须知道,巢湖梁小哥的作战意志在这些金军将领看来堪称百折不挠,此时他罢手的原因只能是一个,靖难大军想要将武胜军放过去再打。 这种兵马强不强两说,但是肯定会齐心协力,上下同心。 上下同欲本身就是战斗力的一种。 应该说无论是大怀贞与大弘山都是打老了仗的宿将,只是通过一件小事就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头,心中忧虑靖难大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刘淮自然也知晓一味地退让可能会让武胜军将领产生警觉,但他没有办法。 因为此时汇聚在巢湖的水军势力实在是太强悍了。 杨钦加上梁子初已经很强了,足以对金军的那些漕船有压倒性优势。而除此之外,靖难大军也不是全都是旱鸭子,何伯求、张白鱼、张小乙、李秀这些人都是会打水战的。 到时候一个不小心,把金军的辎重粮船全烧了,武胜军见势不妙,一溜烟的退回到合肥该如何是好? 大怀贞自然不知道刘淮有这种幸福的烦恼,他听罢大弘山的劝谏之后,复又扶剑呆立了片刻,声音嘶哑的说道:“老夫……我只是个庶出子,我的娘亲是从汉地掳来的宋人,在家中不受重视,甚至还遭受虐待。娘亲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终于在我十岁的时候大病一场,撒手人寰。” 大弘山不知道为何大怀贞说起往事,却也不敢插嘴,只能在一旁静听。 “当时家中孩子众多,没了娘亲,我更加不受重视,几乎沦为仆役。还是我的族兄救了我,教授我武艺文字,让我认大母为娘亲,甚至将我引荐给了龙虎上将军,也就是当今的陛下,我也因此成为了閤门祗候,自武官走上仕途。” 大怀贞转过身来,看着大弘山:“阿山,我不是什么心智如铁之人,与我阿兄相比,我甚至算得上怯懦,我想着得过且过,想着安生过活。但此生对我恩情最大的两人都在和州,都被宋狗隔绝退路,此情此景,我又不是彻底无能之人,如何能坐视不理呢?” 自古以来,简拔于微末之恩是最难报答的,尤其是封建社会,阶级跨越实在是太难了,被提携从底层一步登天,这可是天大的恩情。 就犹如诸葛亮在《出师表》中所说的那样: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正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 什么是殊遇? 将一个小婢养的提拔到一军总管,这就是殊遇! 而对于大弘山来说,大怀贞将他提拔到行军猛安,这也是殊遇,不得不报! 大弘山拱手叹气:“总管既然下定决心,小侄也自然会下定决心,助主管平定军中流言蜚语,只是希望主管莫要再作慌乱之态了。” 大怀贞点头,拍了拍大弘山的肩膀:“阿山,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事态没这么糟,无论如何,此次出兵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军心士气困难,接下来也无法大战了,总得到巢县打一仗才行。 告诉麾下儿郎,解决完这股贼军,我允许他们在巢县合肥三日不封刀!” (本章完) 第421章 休夸汉室嫖姚将 第421章 休夸汉室嫖姚将 十二月七日清晨,武胜军渡过了石梁河,抵达了龟山,并且开始在龟山上建立营寨。 刘淮站在巢县城头临时加高的望楼上,捏着下巴直嘬牙子。 梁子初已经将情报汇总了过来,通过这几日的探查,来攻打巢县的武胜军真的只有四个猛安的正军,剩下的还有六七千签军民夫,列队都列不齐,更别说上阵了。 合肥城中的情况,梁子初也探查到了一二,现在应该有三个猛安驻守,而且如临大敌,快速加固城防,紧闭大门。 这样一来,梁子初反而无法探查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了保持军心士气,成闵从六安杀过来的军情只有行军猛安一级的人知道,也许一些心腹谋克也大概知晓,但普通的小兵辣子就真的不清楚了。 以至于梁子初亲手去捉了两个落单的游骑,也只是说防备宋军来袭,至于哪一路宋军,哪一路义军,就真的探查不出来了。 然而即便如此,大怀贞的决断还是让刘淮等靖难大军高层有些惊讶。 大怀贞这是干为什么,他不知道我很能打吗? 哦,他可能真的不知道。 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靖难大军知道自己是从山东开始,一路破军杀将来到两淮的,败在手中的金国正军已经有好几支了。 但金军现在可能只知道山东有义军抵达两淮,最多也就是知道这支兵马参与过山东的一系列战事,但更多的就糊涂了。 毕竟双方一直隔着一条大江,金军想要捉俘虏都很困难。 如果大怀贞知道靖难大军帐下的首级数量,很有可能将刘淮当作与成闵一般的人物,根本不敢这么托大了。 辛弃疾同样在望楼上,望着龟山方向皱眉:“大郎,咱们是不是太小心了?” 刘淮脸颊一抽,也觉得自己是有点小题大做。 如果武胜军真的只有这点正经兵马,那么靖难大军直接摆开阵势与武胜军对战就可以了。 即便有新招募的兵马,但终归是披甲率到达七成的正军,近三倍的兵力差距,难道还拿不下面前这四个猛安吗? 至于那些签军,说句难听的,这些签军在对付寻常宋军或者北地农民军时说不定还有点用,但对付如靖难大军这般规制齐全正经兵马时,除了自寻死路之外没有其余下场。 靖难大军麾下无论哪一名大将,都敢保证可以用一千兵马,击溃这六千签军。 刘淮想了想,还是摇头说道:“得让新兵们上阵见血的,平时训练是一回事,在正经战场上就是另一回事了。另外,还得检验一下城防效果,此时咱们面对四个猛安是一回事,之后完颜亮那三万大军就是另一码事了。此时乃是千载难逢的练兵机会。” “那依照都统郎君来看,这仗该如何打?”何伯求拱手询问。 “还是先守城。”刘淮说道:“待到金贼疲惫之后,全军反击,一日之内将来犯金贼全吞了!” “一日?” “一日。” 其余诸将也纷纷点头,以示一日不成问题。 “昨日军议已经议定的城墙防守划分,谁还有异议?”刘淮再次询问。 见众将纷纷摇头,刘淮又对何伯求说道:“到出城反击之日,还望何大管能坚守城头,勿要让巢县出乱子。” “喏!” “辛五郎,临战之时,你当为我副将。”刘淮又看向辛弃疾。 这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就如同牛皋为岳飞的副将一般,军中另一个最大的山头,最强悍的外将都会自动到这个位置,既是军事传统,又是政治地位。 “喏!” 辛弃疾同样拱手应诺。 “都统郎君,金贼已经到眼前了,要不要出去袭扰一番?”王世隆见没有了其余言语,立即大声请战。 “去,都得去。”刘淮也不含糊,大手一挥说道:“怎么能让金贼舒舒服服过活呢?从你王五郎开始,各军轮番出动精锐袭扰,勿要正面大战。” 王世隆精神一振,立即拱手下去准备了。 很快,城门洞开,吊桥放下,王世隆带着二百亲卫甲骑向龟山方向绝尘而去。 刘淮一边眺望彼处的战况,一边撕下几条纸写写画画团成一团,扔到碗里开始抓阄。“罗慎言,你第二阵。” “张小乙,你第三阵。” “张白鱼,你第四阵。” “辛弃疾,你们天平军第五、六、七阵,出战顺序自己安排。” “石七朗,你第八阵。” “雷奔依旧率选锋军在中军待命。” “传令给梁子初,让他们看好金贼。也告知杨老将军,若金贼想要逃,洞庭湖水军需要从石梁河截断金贼退路!” 一连串命令发布之后,金军就迎来了痛苦时光。 靖难大军起家就是一伙子豪强、官兵、农民军、绿林好汉杂糅起来的部队,三教九流全都有。也因此,什么阴招损招都会。 王世隆身为沭河豪强出身,早年间就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类似的手段更是不缺。 二百甲骑急速冲到龟山脚下,将金军游骑探马抛之脑后,随后就在龟山下喝骂起来。 这是不能不管的。 与评书中可以高举免战牌不同,在现实中士气实在是太重要了,任何将领都不能容忍敌方如此挑衅。 很快就有百余骑沿着龟山之间的官道杀奔而出,直取王世隆的大旗。 王世隆却是根本没有想与金军作战,此处距离金军大部队实在是太近了,被缠上之后会有大规模骑兵前来围剿。 出击的金军将领见到王世隆拨马便走,也是恼怒异常,带领麾下甲骑向前急速冲杀,想要将王世隆留在这里。 然而刚刚将弓箭从弓袋中抽出来,金军就猛然发现,正在追赶的汉儿甲骑一边逃跑,一边向后撒着什么东西。 金军将领刚想要低头细看,战马唏律律的一声嘶鸣,马失前蹄,将他整个人抛了出去。 “将军!” “是铁蒺藜!是他娘的铁蒺藜!” 铁蒺藜没有形成规模毫无用处,这里所说的规模既是铁蒺藜的数量,也是骑兵的数量。 毕竟铁蒺藜只靠一根竖起来的钉子来刺穿战马脚掌。 然而金军为了展开追杀,摆出了轻骑在两边,甲骑居中的鹤翼阵,其中金军甲骑摆开的是密集冲击阵型,从铁蒺藜上踏过时,当即就有数匹马的蹄子被刺穿,带着马背上的骑士翻倒在地,让整个阵型一滞。 金军之中有数名低级军官与亲卫想要保护自家行军谋克,也使得阵型更加混乱。 王世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二百甲骑一起回头,挺矛轻易将两翼的金军轻骑击溃之后,如同蒙兀人那般环绕着金军甲骑开始射击。 掷矛与箭矢不断泼洒到金军甲骑身上,失去速度的金军骑士不得不下马,用战马作遮挡,各自取下弓箭还击。 然而王世隆此行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耍个威风,见金军甲骑在那行军谋克身边聚拢起来要组织反击之后,直接挥动大旗,打道回府了。 “啊!!!” 望着王字大旗下远去的烟尘,那名行军谋克不顾盔甲在地上滚得满是尘土,恨恨将手中弓箭掷到地上,仰天大吼出声。 金军即便有甲胄护身,却也不是无漏金身,面对掷矛与重箭还是会有防御不到的地方,待清点完人数,发现有三十余伤亡后,这名行军谋克复又愤怒得大吼出声。 前来支援的两个行军谋克面面相觑,皆是面露戚戚之态。 而遥遥望着这一幕,何伯求不由得嗤笑出声:“兵法有云: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咱们靖难大军是在庙算的时候就赢定了,而后才开战的。如这武胜军,他们都没想明白明白战事究竟是如何发展就来巢县,想着事到临头来取战机,如何不败?” 刘淮摇头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兵凶战危,如何能有十分把握?有三分把握就足以赌一把了,到时候见招拆招,随机应变,胜负犹未可知。也说不准这大怀贞真的是不世出的英豪,他麾下的武胜军也是个个是好汉,真的就能正面将我军击败呢?” 何伯求也笑了:“虽是私下所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但都统郎君也不应该涨他人士气,灭自家威风。” “有理!”刘淮见王世隆耀武扬威的回来,在望楼上挥了挥手:“得胜而归,当擂鼓以助威!” (本章完) 第422章 追北归来血洗刀 第422章 追北归来血洗刀 刘淮让各军将领率本部出击,其中自然有鼓舞己方士气,打击金军士气的因素,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念想。 就比如武胜军的战力究竟如何,是不是真的个个是好汉?人人是英豪? 金国正军虽然都是同一个战斗序列,但战力也还是有差别的。 就比如武兴军与威镇军,这两军的战力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如果是建制完整的五千武兴军在陈岛大营坚守,刘淮不可能如此迅速的就将其打垮。 武胜军的战力如何,就得在战场上一点点试探了。 当然,这只是战场大略,但对于具体出战的将领来说,哪有这么多说头?秣马厉兵,直接杀过去就可以了! 罗慎言所率领的靖难大军左军骑兵较少,却是步卒最全面的一支兵马。因为罗慎言往往执行的是正面作战任务,所以无论是长枪、大斧、刀盾、弓弩,又或者是甲士、轻卒,一应俱全,且都是精锐。 此时,罗慎言率领二百余骑马步兵来到刚刚的战场,距离五十步的时候,步卒下马列阵,迅速列成了一个外围长枪大斧,中间神臂弩手的小型空心方阵,将战马与主将护在了方阵中央。 此时那出战的三个谋克还没有撤退,见到这一幕,第一反应是这些步卒莫非是疯了? 此地虽然距离金军营寨有些远了,支援兵马无法迅速抵达,但这些步卒在马军眼皮子底下列阵,是不是有点太托大了? 第二个反应则是,不行,我得上去试一试这些步卒的成色,这种龟壳阵可是上好的靶子。 互相打了个呼哨之后,两百骑将那个已经被打残的谋克留在原地,向着方阵扑过来。 罗慎言没有与步卒一起列阵,而是端居马上,被十余甲骑亲卫簇拥在中间,冷冷看着汹涌而来的金军骑兵。 二百步卒都是以同样的眼神看着金军,如同看着一伙死人。 “分!” 一名行军谋克大声下令,随即两百人左右分开,环绕着方阵各自弯弓搭箭,抛射箭矢。 这些箭矢都是轻箭,破甲能力不足,只能起到扰乱敌阵的程度。 在金军看来,一轮箭雨之后,无论步卒多么精锐,总会有伤亡,总会引起些骚乱。接下来就是甲骑驱马向前恐吓,使步卒阵型更加松动,从而为破阵创造时机。 然而左军甲士只是将顿项放下,微微低头,任由箭矢将头盔与肩甲砸得叮叮作响却毫无动作,真的犹如只是淋了一场雨一般。 “金贼就这点手段?”罗慎言冷笑,随即大声下令:“各自放箭!” 一直手持弓弩在阵中待命的弓弩手们举起手中弓弩,对准在十余步外耀武扬威的金军骑兵射出了箭矢。 因为不是齐射,所以箭矢有些稀稀拉拉,看上去有些气势不足。 然而金军的行军谋克却猛然发现,这不到百根的箭矢造成的伤亡却超乎想象,最起码有二十余骑士直接落马,还有十数匹战马栽倒,将背上的骑士掀翻在地。 即便知道步弓的力道比骑弓强出一倍不止,这名行军谋克却没有想过伤亡差距会这么大。 不对!这些不是普通的弓弩手,他们全是精锐!全是射雕手! 行军谋克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有数名手持强弓硬弩的靖难军军士也看到了这名乌鹊大旗下的金军军官,互相点头示意后,六支箭矢一齐射来,将这名金军军官射落下马。 “撤!”另一名行军谋克惊骇出声:“离远一些,动起来,坏绕宋狗射箭!莫要与宋狗对射!” 这名行军谋克的话声刚落,麾下马军依旧在混乱与迷茫之中时,只听到一声怒喝。 “开!” 步卒方阵从中分裂,罗慎言率亲卫跃马而出,直取那名正在指挥的行军谋克。 长刀轮转如飞,斩杀数名金军后,罗慎言直取那名行军谋克,一刀将其斩于马下。 “列散阵!”方阵散开,五六名步卒各自配合,组成了一个个小阵,向着被搅乱阵型的金军骑兵冲去。 失去速度的骑兵面对步卒进攻时很难做到有效应对,很快就被精锐步卒正面斩杀三十余人,金骑猝不及防,只能向后撤退。 罗慎言见状也不恋战,草草收拾战场,割取首级,剥下金军盔甲之后,步卒上马,一溜烟的撤走了,只留下金军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一般来说,这时候金军骑兵就应该分散开来,衔尾追杀,但两个行军谋克一死一伤的情况下,寻常士卒皆是人心惶惶,几名蒲里衍难以下决断。 最终,在担心挨第三次打的心态下,这三个谋克同样选择撤军。 事实证明,这个决断是无比正确的。 三个谋克刚刚撤到金军的临时大营,张小乙就带着亲卫到龟山下叫骂了。 “怎么回事?” 三个谋克的惨败而归层层上报,很快就传到了大怀贞耳中,让武胜军的高阶将官目瞪口呆。 这是三百整备齐整,有所准备的马军谋克,就这么莫名其妙败了?!而且就连行进谋克都死了一个? “报!又有贼人叫骂,俺家猛安问总管,还要不要出兵驱逐?”军使在一旁拱手发问。 大弘山咬牙说道:“耶律涂剌那厮在作甚?这还用得着来问?还不立即发大兵出去驱赶!” 黄亨三冷然发问:“阿山,你犯什么糊涂?大军出动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到时候贼军一走了之该如何是好?” 饶是大弘山知道黄亨三说的才是正理,却也是一时间愤怒难言。 如果二百余骑来犯就要发动一千兵马出击,若是能覆灭这二百骑也就罢了,若是没有覆灭,让对方逃了,那就等于白白耗费力气,多来几次军心士气就都要不得了。 组织三个谋克马军一涌而出与组织千余步骑列阵这是两个难度的事情,耗费的时间也相差甚远,只要这二百打着‘张’字大旗的甲骑不是傻子,肯定趁着大军列阵的空档就逃走了。 仆散寿伸手摁住大弘山的胳膊,示意对方稍安勿躁:“总管,要不要多派遣一些马军?” 大怀贞想了片刻,摇头以对:“敌情未明,今日终究不是决战的时机,而贼人既然退守巢县县城,同时又派遣兵马来骚扰,却不列堂堂之阵,足以见得贼人也没有把握。 传令给耶律涂剌,让他率本部到官道山脚立寨,宋狗赶来,由他全权处置。” 龟山并不是十分险要的高山峻岭,只是两座小土丘而已,只不过两座土丘之间的官道十分重要,在山上夹道立营,就可以居高临下控制住官道,从而堵死巢县至合肥的道路。 然而此时武胜军兵马兵力不足,大怀贞命令耶律涂剌在官道上立营,两座山头上的营寨就有一座无法设立了。 “总管,那还建立大小营吗?”大弘山询问。 大怀贞摇头,目光在南北两侧山头上逡巡一阵,用马鞭一指:“在南侧山头上设立大营,与当道营寨互为犄角。” 大弘山点头应诺。 虽然临近巢湖立营有来自水面上的威胁,但近万人的水源是个大问题,挨着巢湖取水方便。 至于水上的梁小哥,实乃癣肤之疾,在湖中的时候金军让他三分,若是敢上岸,当场就将其片成生鱼片。 此时此刻,几名武胜军主将如此想着。 很快,他们就将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代价。 (本章完) 第423章 进退两难图 第423章 进退两难图 靖难大军的袭扰一直没有停。 其中有罗慎言这般斩获甚重的,也有张小乙这般无功而返的。 为了避免将袭扰莫名的打成大决战,所以刘淮严格控制着出战兵马数量,各军主将副将最多只带二百亲卫出战。 你们可千万别把武胜军吓跑了,到时候我到哪找磨练兵马的金军? 但即便如此,到了夜间之时,辛弃疾依旧给刘淮搞出个大活。 作为靖难大军事实上的副将,辛弃疾是有全局考量的,他明白刘淮的全盘计划。 可作为天平军的首领,靖难大军的外样,他又必须为天平军这个整体在靖难大军中的地位作考虑。 即便辛弃疾等人愿意无条件服从刘淮的命令,但理论上来说,天平军的最高首领还是耿京,只要耿京一日不向刘淮俯首,天平军就一日是独立的存在。 也因此,辛弃疾要带着天平军立功,立大功,才能在英杰遍地的靖难大军中立足。 这种心态刘淮也有所了解,但无论如何,想要建功立业总要比畏战避战要好。 十二月七日夜间,辛弃疾充分发挥了手中的权力,带着贾瑞与李铁枪对金军营寨展开了突袭。 五百精锐分为两部,一部四百人由贾瑞所率,沿着巢湖悄悄来到龟山脚下。 另一部百骑则由辛弃疾亲自率领,沿着官道行进。 子时过半,月上中天,贾瑞一声令下,四百骑同时举火,一人两根火把,高呼杀贼,一时间声势震天。 金军也迅速做出了应对,一边召回夜不收询问情况,一边派遣兵马守备营寨,却暂时没有仓促出兵。 黑夜会将军队的组织度减到最低,很多时候就会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导致胜也糊涂,败也糊涂。任何成熟的军队都会避免将胜负放在侥幸上,尽量避免夜战。 虽然贾瑞一直没有发动攻势,但金军主将自龟山向下望去只看到火光连成一片,如果从火把判断得有千余兵马,根本不敢托大,只是将正军从睡梦中唤醒,派遣到营地各处镇守。 金国有签军制度,这些充作民夫与炮灰的签军待遇恶劣,平时都处于半骚动状态,在这种时刻更是混乱,也因此,还有一部分正军出营,到签军大营中去压制,以免产生营啸。 而有一部的签军营寨是当道扎营在金军营寨身后,也因此,耶律涂剌也派遣一批人马沿着官道去签军营寨镇压。 就当这支兵马刚刚出了营寨,其余所有人注意力都被贾瑞吸引的时候,辛弃疾带着百余甲骑,闷头沿着官道一路向西,绕过了守卫严密的耶律涂剌营寨,直冲其身后的签军大营。 耶律涂剌在营寨望楼上看得清楚,目瞪口呆不说,那些身在局中的金军根本不知道有百余甲骑急速靠过来了,待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什么人?!” “口令!” “口你娘亲!”辛弃疾破口大骂,双手各持一把重剑直接杀入金军的行军队列中,如同一台行走的绞肉机一般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这些金军本就是为了镇压签军营寨局势而出兵的,根本没想过要跟正经兵马厮杀,大多数人身上没有披甲,面对突袭而来的甲骑毫无防备,很快就被杀得鸡飞狗跳,四散而逃。 辛弃疾紧了紧胳膊上缠的白麻布,随后就直接杀入了签军大营中。 百余甲骑犹如掉入沙丁鱼群的鲶鱼一般,将原本就有些骚动的签军营寨搅得更加混乱。 在金军援军抵达前,签军营寨就已经彻底炸营,营寨的木栏被推倒,粮草被点燃,近千签军顺着木栏的缺口狼奔猪突,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辛弃疾也不恋战,将手中火把全都扔出之后,吹响了撤兵号角,五百余骑几乎没有任何损伤,将金军营寨搅成一团乱麻之后,全须全尾的撤了。 面对如此结果,大怀贞也不复之前的大将风范,气急败坏的召集四名猛安来商议对策。 “这般下去,不过两三夜,我军就会崩溃,如之奈何?” 大怀贞的问题出口,只引起了一片沉默,四名行军猛安互相对视,一时间也无法给出什么奇谋妙策。 良久之后,还是有些狼狈的耶律涂剌说道:“总管,要不要撤军?” “此时怎能撤军?”反驳的却是在之前一直不同意出兵的黄亨三,此时这名持重大将严肃说道:“此时撤军士气必然低落,宋狗必然会衔尾追杀。到时候咱们只能抛弃签军辎重回合肥,且不说一路多少损失,到时候整个武胜军的士气都会崩溃,合肥也不能守了!” 耶律涂剌想了想,却也认同这个道理,仰天叹道:“竟是进退不能了吗?” 大弘山眼睛赤红:“如何说进退不能?此战分明是要有进无退的,这个道理难道在出兵的时候没有讲明白吗?这时候退了,哪怕能活下来,谁能饶你?”仆散寿拍着大弘山的胳膊:“阿山,这是军议!莫要说些有的没的。” 黄亨三接过话头:“总管,莫看宋狗今日猖狂,但宋狗这些手段只是在咱们规制不整,营垒不全的时候用一下。 耶律你想一想,若是能将营寨按照规制建好,在签军与前营之间设立甬道,刚刚那伙子贼人如何能轻易杀进来?” 耶律涂剌缓缓点头。 甬道没有什么高技术含量,最简单的就是在官道两侧扎上木栏,堆上鹿角,就可以做成一个简易运兵甬道了。 只不过今日时间来不及罢了。 “宋狗来袭营的兵马,肯定都是全军精锐。”黄亨三继续分析道:“这种精锐宋狗只可能有千人,原因很简单,若是他们有六七千靠谱的兵马,为何要守城?直接与我军打堂堂之阵不好吗? 外无可救之兵,内无必守之城。现在宋狗主力都在江南,巢县守军没有援军,困守孤城简直是自寻死路。” 大怀贞皱眉:“老三你的意思是,宋狗如此拼死作态,正是因为他们内里虚浮?” 黄亨三重重点头:“正是如此,我估计当时有三四千宋军精锐渡江,可对战武锐军第一猛安与神锋军留守兵马的时候,他们不可能毫发无伤。到了东关与巢县又是一番作战,疲惫之余死伤也多。 现在最多只有两千靠谱的精锐兵马,其余兵马都是如梁小哥一般的宋国溃兵乱民。 但其中很有可能有一个一言九鼎的人物,能将这些散兵游勇控制起来。” 一番话有理有据,让武胜军诸将连连点头。 仆散寿犹豫说道:“那老黄的意思是先做防守姿态,建立稳固营寨后再攻城?” 黄亨三摇头:“不可。且不说我军士气,也不说前线粮草多寡,辎重线路何时打通。以我观之,这靖难大军都统也是个聪慧人物,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家短板,麾下兵马轮番出战,也是为了练兵。 如果我军再犹豫几日,让他梳理完大军,养出些军心士气,那么将会更加艰难。” 大怀贞点头,看着黄亨三的双眼问道:“那以老三的意思。” “不要再等了,明日全军压上,巢县城墙矮小,用飞梯钩锁就能攀援,总管坐镇,我自率军登城厮杀!”黄亨三的语气也变得恶狠狠:“现在宋狗唯一的弱势就是不敢与我军打堂堂之阵,如果不趁此机会拔灭此獠,说不得就不能制了!” 大怀贞站起,在帅帐中来回踱步。 这自然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因为全军压上则很有可能意味着破釜沉舟,如果遇到挫折,连撤退都做不到。 黄亨三的推断正确吗? 自然是有几分道理的。 如果易地而处,自己手中但凡有三四千精锐兵马,都不会缩到巢县城中固守。 但万一有意外情况呢? 万一这群宋狗真的在藏拙呢? 大怀贞思忖片刻,突然想起了在和州的族兄与陛下,心中一震。 现在真的不是权衡利弊的时候了! 自己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被堵在了长江边上,难道自己还惜此身?难道自己还不敢用生命为他们打开生路吗? 哪怕用牙咬,也要咬下来东关、巢县! “我意已决!”大怀贞抽出佩剑,狠狠插在地上,目光凶厉:“明日全军进发,进攻巢县!诸位,此次南征胜败究竟如何,就看咱们的了!” “喏!” 四名行军猛安哄然应诺。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襄樊战区,仆散忠义也说着相同的话:“此次南征胜负如何,就要看咱们的了。” 在他身后,是一片身着全身重甲的精锐甲士。 在他身前,则是一座巍峨高大的城池。 稀薄的月色下,城头的牌匾依稀可见。 正是樊城! (本章完) 第424章 徘徊尚谁待 第424章 徘徊尚谁待 与此同时,大江西侧的金军大营,一场军议也正在激烈的进行中。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成闵自荆襄杀奔庐州消息还是让金军高层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地震,并且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摆在了台面上。 究竟是要继续死磕采石,还是先撤军,保证南征成果。 “俺不同意,俺们武平军已经攻下了江心岛,这时候若是走,那些儿郎们不就白死了吗?”完颜阿邻愤愤不平的说道。 “那你说,七日了,你就攻下一个江心洲,还有几日能在长江对岸立足?”完颜奔睹摇头以对:“军中粮草满打满算不到二十日,粮道已断,能不提前做准备吗?难道要等到只剩三日粮草时才找出路?” “粮草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成闵来了,没从大江对岸来,而是直掏到了六安,距离庐州不过百五十里。”完颜元宜低声说道。 完颜阿邻重重的锤了一下桌子,面色阴沉。 “阿邻,我说句公道话。”完颜奔睹毕竟是长者,此时叹了口气劝道:“若这军中只有咱们几人,那无所谓生死,灭国之功就在眼前,我也不会吝惜任何人的性命。” “可陛下在军中!”完颜奔睹声色转厉:“万一咱们败了,两淮这水网纵横的烂泥塘子里,你就真的以为四条腿能跑得过宋狗的两条腿?你莫忘了,现在咱们这里都算是敌境,四面皆敌而手中无兵,你让陛下怎么办?” “陛下若有失,老夫也不说什么功名利禄,身家性命。你信不信整个大金都得乱套?宋狗趁机北伐,你们信不信国祚都会有失?” 坐在上首的完颜亮知道这话是完颜奔睹的劝谏,却依旧一言不发。 “可……可让徒单贞引大军与我等汇合。”完颜阿邻咬牙艰难说道。 这也是大金特色的鹰派与鸽派之争,唯有此时完颜奔睹打着陛下安全的旗号,让完颜阿邻无法还嘴而已。 “汇合也得是咱们去找他!”韩棠说道:“是咱们的粮道断了,再来数万张嘴可还行?” “也不能去,老夫为兵部尚书,自然知道徒单贞那三个万户的兵粮后备,绝对支持不了六个万户加数万签军,到时候宋军只需派万人稳步追击,六个万户全得完蛋!”完颜元宜反驳道:“别忘了,山东已经乱套了,没有山东两路,哪里能有供给六万大军的军资?” “那你说,咱们现在只有退兵这一途吗?” “不,不是退兵。”完颜元宜点了点舆图:“我的意思是不要被过江之功蒙蔽了眼睛,东路军的作用难道不是很明白吗?庙算时的想法明明是为乌者在襄樊拉扯空档。现在成闵来了,而是从咱们的后路孤军深入而来,岂不是正中下怀?” “臣以为,应该速速回军,将盘踞在东关与巢县的宋狗一网打尽,随后与大怀贞合军,共同剿灭成闵。”完颜元宜转身向完颜亮躬身说道:“陛下,须知攻军为上,攻城为下。宋国的水军已经没了,长江就在这里不会动,大不了灭了成闵之后再强渡一遍。” “完颜尚书,你想得太美好了些。”说话的是完颜郑家,这些天强渡长江可把他折腾的够呛,其余人好歹还能轮换休息,他得打满全场:“对岸的那虞允文明显就是个有本事有心气的,若是他渡江追来怎么办?我军不就被成闵与李显忠两面夹击了吗?” “他?拉倒吧!凭我军的速度与战力,自然可以击溃一部软蛋后再去啃硬骨头,不耽误事的。”韩棠摆了摆手。 “好,那我还有个问题,谁跟你们说宋国水军全军覆没的?”所谓隔行如隔山,完颜郑家觉得这些陆军马鹿想得实在太美了:“李宝还没死,张荣也没亡,这两人从山东一直杀奔到两淮,你觉得他们会坐视大战而无动于衷?” “苏尚书不是留下了武成军了吗?徐文也是宿将,其人你还信不过吗?” “我也不是背后说坏话的小人,可是我还是要说,徐大刀绝不是对手,只能作纠缠,取胜却是无法的。”虽然很耻辱,可在与洞庭湖水军决战后,完颜郑家还是正视了双方水军的巨大差距:“若明日接到军报,说武成军全军覆没,李宝正从下游杀上来,我是一点都不会奇怪的。” “难得而易失者,时也。能渡江的时间,可能只有几天,再以后……”完颜郑家摇了摇头。 完颜奔睹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他是谋国老臣,与这些毛头小子不一样。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得,现在大江对面摆明了气势如虹,撞上去就是一脑门子血。虽然夺下了江心洲,可在数万大军面前强渡长江,怎么想怎么觉得有毛病。 形势变化,战略也得随之调整,不能说前几日要不惜一切代价渡江,今后就得一以贯之。 稍微有些挫折怎么了?如果仆散忠义能吞下襄樊,甚至攻下江陵、汉阳,那连两淮都能稳稳拿在手中。 这个南征成果,足以向金国上下所有人有个交待了。完颜亮也足以稳定自己的统治。 而将吴拱部与成闵部两大宋军精锐全都吃掉后,宋国的精锐野战军也就剩下巴蜀的吴璘与江南的李显忠了。 过五年攻巴蜀,再过五年水军大成后吞江南,不也是很好吗? 完颜亮春秋正盛,又不是没两年活头了,急什么? “移特辇,若是回身进攻成闵,应该走哪条路线?”一直在沉默的完颜亮开口说道:“细细说来。” 完颜元宜精神一振,行了一礼,用刀鞘指着舆图说道:“臣以为,应该先下东关,若想下东关,则必须一部走含山,一部沿裕溪,两面夹击。” “随后攻下巢县,向北与武胜军汇合,取得辎重后,一齐向成闵进攻。”“一伙宋狗……”完颜阿邻嗤之以鼻。 “这伙宋狗袭杀了神锋军的一个猛安,击败了韩将军的第一猛安,攻下了东关,攻下了巢县,并且又吞了武胜军的一个猛安外加近万签军。”完颜元宜豁然转头,每一句话都让几名当事人脸色黑上一分:“不到四天,仅仅不到四天,武平总管,你的武平军能下手如此利索吗?” “陛下,那伙宋狗即便之前再不堪,现在应该重视起来了!尤其在夺了我军辎重之后,若视他们为普通贼寇,那会出大乱子的!” 完颜亮从主座上缓步走下,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随后对完颜阿邻说道:“你的武平军还能战吗?” “回陛下,俺还留了六个猛安,舟子已经备全,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武平军上下即刻就能渡江击贼!”完颜阿邻躬身说道。 “武锐军军韩棠为协助,威胜军完颜元宜为后备,明日全军压上,给宋狗的采石大营一下狠的!” “陛下……”完颜元宜急道。 “且等俺说完。”完颜亮举起两根手指阻止了完颜元宜的劝谏:“郑家!” “臣在。” “苏卿现在还昏迷不醒……唉……”说到这里,完颜亮不禁叹了口气:“你要调配战船,让大军可进可退,若大军在采石立足,则要多架浮桥。” “移特辇。”完颜转头对完颜元宜解释道:“俺知道你想说什么,可越是如此,咱们越不能自乱阵脚。” “对面的虞允文与李显忠不是废物,若咱们仓促回军他们难保不会在身后狠狠咬上一口。” “大江上有大金水军,自然……”完颜元宜反驳道。 “水军是有差距的,郑家都说李宝与张荣威胁极大,事随时转,此时与王权那时不同了,对面那虞舍人与阿里刮所面对的残兵败将又不同。”完颜亮正色对完颜元宜说道:“俺明白你的意思,无非是俺身负社稷之重,不能有失。可你有没有想过,这随俺南下的军兵何尝不是江山社稷的一部分呢?” “若是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便是虞允文不追咱们,下游的徒单贞三个万户也有被包围的危险。俺若是不做些什么,岂不是有负于社稷?” “陛下,既如此,我也不想与陛下打什么机锋了。”完颜元宜作出纥石烈良弼的姿态,鼓起勇气豁然抬头:“我为兵部尚书,职责所在,却想问陛下,此次进攻需要几日?若打穿了宋国采石大营如何?若攻不下又如何?” 一直插不上嘴的宰相李通此时终于抓到了机会,指着完颜元宜大声呵斥:“大胆!” “五日,俺只要五日。”完颜亮挥手让李通闭嘴,他心中早有预案,此时迅速回答道:“可具体如何,还需要看大怀贞与水军的作为。” “若能攻下采石大营,则江南数州再无可战之兵,是进是退都可从容。” “若攻不下采石大营,甚至无法与宋狗以重大杀伤,那无需多言,通知徒单贞有序撤退,咱们回身赴庐州寻找战机。我军还有二十日的粮草辎重,再向周边收罗粮草,怎么也不差这五日。” “当然,这是最差的情况。宋军虽有营寨,也好歹算有些样子,却依旧不可能是大金百战之兵的对手。” “陛下错矣,此并非最差情况。”完颜元宜一字一顿的说道:“若是大怀贞战败,庐州与巢县全都回归宋人之手,而成闵与那伙宋狗会师,才是最差的局面。” “移特辇,大怀贞与你们一样,都是俺在这十年间遴选出来的统兵总管。”完颜亮皱眉说道:“此次将他放在身后,也只是大局考量,并不是武胜军是一坨废物。” “虽然他损失了三个猛安,两个被成闵消灭,一个被那伙宋狗突袭,都非战之罪。他手中还有七个猛安,又有坚城庐州在手。不指望他能攻灭成闵所部,防守一地总还是不难的吧,何妨信他一次?” 完颜元宜想了想,还是咬牙说道:“既如此,陛下请与臣相约。若五日之内,无法攻破采石大营,则要立即回军对付成闵!” 此话一出,不止完颜阿邻,韩棠也对完颜元宜怒目而视。 完颜元宜却面色不改,只对完颜亮继续说道:“签军也不能闲着,现在开始就打造攻城器械部件。如果进,就由水军载过江,去攻打当涂;如果退,则由水军载负,赴东关巢县,无论如何都能用得上。” “好,此乃老成谋国之言,俺答应你!”完颜亮答应的十分干脆。 其余各名总管万户自然也毫无异议,当即口称得令。 “既如此,归营备战吧!”完颜亮拔出长剑,在舆图上的采石处指了指:“你们平日全都自认是英雄,可究竟是好汉还是孬蛋,明日即可见分晓。给俺使出十二分的力气,啃下采石大营!” “喏!”众将轰然应诺。 完颜奔睹望着这一幕,面上不显,心中长叹了一声。 (本章完) 第425章 军合力不齐 第425章 军合力不齐 差不多金军军议完成,金军前线诸将勉强将意见统一的时候,淮东瓜州渡大营处,陆游带着一人来到刘锜的帅帐前。 他举着一封文书,气喘吁吁地对在门口守卫的亲卫说道:“速速通报刘都统,有重要军情!” 亲卫也都认识陆游,立即前去传令。 少顷,大帐被打开,穿着贴身衣物披着大氅的刘锜坐在主位,见到陆游身后之人顿时一怔:“张敌万,你如何亲自来了?” 张荣也是浑身大汗,白的头发上白烟蒸腾,一看就是远道而来,刚刚抵达。 刘锜此问也很简单。 张荣此时在宋国的身份不是什么东平军都统,而是淮东副总管,受刘锜管辖,他统领五千东平军与李宝的浙东水军合兵一处,与身处真州的武成军对峙,现在抛弃兵马跑来瓜洲渡,居心叵测一些说他临阵脱逃也不为过。 “我来为都统送达军情,并且与都统商议军略。”张荣拱手说道。 刘锜咳嗽两声,接过陆游递过来的文书,眯起眼睛在烛光中仔细看了起来,半刻钟之后,方才放下文书,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展现出笑容。 这是靖难大军已经彻底占据巢县之后发出的报功文书。 “若这天下都如同刘大郎这般勇烈过人,将生死置之度外,则大事可定,中原可定。” 刘锜感叹了一句,又再次咳嗽起来。 陆游微微叹气,知道刘锜并不仅仅是在称赞刘淮,也是在对江南诸军的愤怒。 尤其是张子盖那厮,作为南渡四大将之一张俊的军中继承人,这厮简直同时继承了自己叔父那以邻为壑的作态,待在建康犹如石雕木偶一般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刘锜三番五次调动兵马,张子盖那厮也只是分出刘宝一部抵达镇江府,而自己却是岿然不动。 关键是刘宝这厮也不是什么善类啊! 让这种老兵油子渡江拼命?做梦去吧! 而刘锜的淮东大军在李显忠驰援淮西之后,战兵不过三万,又得四处分兵,根本没有办法打出些像样的攻势。 若不是当面徒单贞的兵力也较少,别说扬州了,就连瓜洲渡大营也难守。 正如刘锜感叹的那样,若这天下人都如同刘淮这般刚用,他早就在淮东组织起几万大军,给徒单贞一个大惊喜了。 张荣点头:“正是如此,刘大郎年不过二十,却率大军与金军死战,咱们这些自称的名师大将却蹉跎年岁,任金贼屠戮两淮,真真羞煞人也。” 虽然口中说羞煞人,但张荣的表情还是愤怒居多。 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张子盖可能会因为要被派上战场而愤怒,可张荣却因为枯坐镇江府难与金军作战而感到愤怒。 刘锜眯起眼睛:“张敌万你想要如何?” 张荣不由得勃然作色:“我只是一个副总管,难道天下事要我来做主吗?都统身为国家重臣,两淮柱石,难道不应该肩负大局吗?我们东平军能做的,无非就是与金贼奋战到底罢了!” “如今两淮的局面已经被刘大郎打开,都统难道就没有一二谋划?” 刘锜望着眼前这名同样活跃于建炎年间的老将,心中知道对方所想。 家国沦丧,故乡难归,眼见子侄辈奋不顾身身陷险地,自己却只能坐观成败,这让人如何能耐得住?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刘锜心中思量片刻,还是决定与张荣交底:“现在我军……” 话才刚刚起头,就有军士唱名:“都统,枢密相公来了。” 话声未落,叶义问就已经掀开门帘,进入了帅帐,饶是见到帅帐中灯火通明,知道刘锜没有入睡,然而见到陆游与张荣时,还是微微一怔。 三人连忙起身拱手。 作为枢密相公,别说刘锜的大帐了,皇帝寝宫他都可以入内,这就是宰相的权力。 这几日叶义问没有待在江北瓜洲大营,而是去了大江以南的镇江府调配辎重,驱使其余兵马渡江作战,但他这个不知兵的枢密相公太好糊弄了,被刘宝等人三言两语敷衍了过去。 原本叶义问还想要再努力一把,但接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后,就不顾夜色渡江来寻刘锜。 陆游拱手行礼:“相公可是已经见到军使,知晓刘大郎渡江攻下了东关与巢县?” 叶义问一愣,脱口而出:“老夫没有见到军使。” 下一刻,他就反应了过来,惊喜异常:“如此说来,岂不是刘大郎就要与成太尉合军一处了?” 刘锜则是惊愕出言:“成太尉?成闵那厮作甚了?” 叶义问从怀中拿出一封文书,递给刘锜:“刚刚接到的军情,成太尉率鄂州大军精锐,直扑庐州!” 刘锜的眼睛猛然睁大,夺过那封文书细细看了起来,看罢之后一拍桌案,想要大笑几声,喉咙一痒,剧烈咳嗽起来。 “无碍无碍。”刘锜接过陆游递来的茶盏,摇头笑道:“没有想到,成闵这泼皮竟然敢如此拼命,如此,两淮局势可变了!” 在真正历史上,成闵在接到调令之后选择顺江而下,在镇江府屯兵。这个选择很正常,一来完颜亮发大兵至两淮,合肥等重镇皆有重兵把守,后路无忧;二来到了镇江府之后,成闵见到诸军皆是逡巡不前,也不想当出头鸟。 偏偏这时候又有政治风波,朝中竟然想要查成闵的兵额。作为吃了丧心病狂空饷的老兵油子,成闵在仓促间只能编出一个麾下兵马吃不惯粟米,饿死了许多人的谎言,蒙混了过去。在此之后,成闵更加小心,几乎在整场大战中毫无建树,最后礼送金军出境,一战未打。 说句实话,历史上的成闵表现才符合刘淮对于其人油滑的印象。 而如今成闵兵行险着,不仅仅是形势所迫,更重要的是看到了金军后路空虚的机会,想要用最小的代价逼退金军南侵的脚步,从而建立大功。 笑了两声之后,刘锜终于沉静下来,并且看向了张荣:“张敌万,老夫之前一直忧虑的是兵力不足,因为无论想在淮南两路哪一路有突破,则必须在一地集中起超越三万金军的野战兵力。” 说着,刘锜直接掰着手指头算起来。 “成泼才没来之前,整个淮东江南能以野战的兵马能有你张敌万三千人,李宝三千人,老夫麾下淮东大军万余,李显忠池州大军万余,虞相公淮西大军五千,再加上刘大郎……老夫估计刘大郎的可靠兵马不会超过一万,根本不够。” 叶义问低头默算,闻言疑问出声:“刘都统,此时我军兵力已有四万余,如果宽裕来算,得有五万兵马,为何还不够呢?” 刘锜知道叶义问不知兵,此时耐心解释:“叶相公,料敌从宽之类的言语我就不说了。只说这五万兵马哪里能一股脑的都去淮东或者淮西呢? 就比如老夫去淮西参战,难道瓜洲渡、镇江府、扬州不留下几千精锐防御?虞相公与李显忠若是渡江,也不可能丝毫兵马不留。 他们来淮东也同样如此,这就会有万余兵马动不得。 另外,金贼不是傻子,一旦咱们露出了要聚歼淮东或者淮西一部的打算,他们肯定也会派遣兵马支援,到时候双方兵力对比究竟为几何是很难说清楚的。” 说到这里,刘锜有些犹豫,仿佛有疑难不好说出口。 陆游在一旁看得清楚,接口说道:“接下来的话刘都统不方便说,我来说。 金军有金主完颜亮作统筹指挥,即便金主昏庸残暴,却也能保证大军合力行动。 而咱们这几路宋军各不统属,很难有所配合,战力天生少上三成。” 这就是宋军的一大症结所在了。 为了摆脱五代十国那种有枪就是草头王,军头三天两日搞军事政变的体制,宋国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建立宋军的中心思想就是层层压制异论相搅,从而让无论哪一名主将不能够彻底控制军队。 这一切的手段都是为了保证宋国皇帝成为最大的军头。 也因此,赵匡胤要御驾亲征。 赵光义要御驾亲征。 宋真宗赵恒怕得不成样子,依旧被寇准拉着去御驾亲征。 理论上只要宋国皇帝敢上战场,宋军的战力还是很可观的。 这一套方法不能算错,但谁想到国家到了第三代就成这副德行了呢? 赵匡胤在天有灵看到赵恒,想必也只能苦笑了。 时间到了南宋,虽然对武将的管制稍稍放松,但那是在建炎与绍兴初年的事情了,到了绍兴三十一年早就恢复了过往旧制。 就比如虞允文,他就是知道根本不会有经略使的职位轮到他,所以才拉拢李显忠与刘淮的。 对于刘锜来说,这个教训更加深刻,从征伐西夏刘法的全军覆没开始,刘锜所隶属的宋军已经在军令不齐上面吃了无数次大亏了,以至于此时都有些创伤后遗症了。 “也因此,若是没有成闵的兵马,咱们是绝对无法主动与金贼野战的。”刘锜正色说道,复又看向了张荣:“张敌万,老夫知晓你的想法,也知道你的打算。 无非就是见刘大郎已经切断金主三万大军的退路,觉得战机已到,等着金贼粮尽退兵或者干脆趁着金贼慌乱,将金贼聚歼一部。但恕老夫直言,没有六万战兵的战力,此事难成。 但现在成泼才来了,则此时有了一二成把握。” 刘锜将事情掰开揉碎说明白之后,张荣也只能艰难点头:“如果我军要去淮西作战,则必须得打痛面前之敌,其中徒单贞还好说一些,盘踞真州的徐文必须除掉!” 陆游插嘴:“此事已经在做了,成与不成,就在这几日揭晓了。” 刘锜见张荣依旧有些愤愤之态,不由得劝道:“张敌万,大军作战急不得,这不是老夫畏战。老夫可以给你个保证,若时机出现,老夫一定亲率大军出征,绝不会落于小辈之后。” 张荣闻言也只能苦笑:“都统言重了。” 刘锜刚想说些什么,却又突然想起一事,拿起成闵的奏章对叶义问说道:“叶相公,这封文书是上报枢密院的吗?” 叶义问茫然点头。 “那就是军使直接顺着长江到镇江府了,沿途之人都不知晓。”刘锜连忙将文书递给已经起身去搬动案几的陆游:“快去誊抄一份,给虞相公他们送去!并让他们想办法将这消息送过大江,送到刘大郎手上!” 已经不用刘锜多说了,陆游接过文书之后,摊开文房四宝,笔走龙蛇之余,连忙大声呼唤军使,并在笔墨稍干之后就塞入信封中,让军使急速将文书发出去。 叶义问见状不由得脸色涨红。 事到如今,他又如何不知道自己又闹笑话了呢? (本章完) 第426章 祸患从心起 第426章 祸患从心起 “总管,此时大势不在,若再不做决断,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金军与宋军的首脑人物都在为前途殚精竭虑的时候,真州城中,靳文彦正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徐文。 说来有趣,靳文彦作为呼延南仙的心腹爱将,一身本事都在战阵之上,但自从呼延南仙升起别样念头之后,这厮就成了替自家将主做阴私事情的私兵,一来二去金贼没有杀几个,倒是向着传奇外交家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徐文呆呆的望着满天繁星,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他才出声,沙哑的声音犹如铁板摩擦,令人听着牙酸。 “如此说来,南仙投靠了魏胜,并且已经全踞益都府了?” 靳文彦摇头:“我来的时候,大哥刚刚打下临朐。不过益都府现在就是个空壳子,其中根本没有多少兵马,忠义大军与东平大军两路夹击,益都府能撑多久呢?” 徐文闭口不言。 靳文彦见状继续劝道:“总管,我来的时候,大哥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这消息先告知总管,千万不要在总管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在军中传出去。由此可见,大哥对于总管还是有情分的。” 这也是实话。 如果让武成军上下知道呼延南仙已经带领一部袍泽打回了老家,为家乡父老主持公道。即便此时身在宋境,这些武成军官兵说不得也会有归乡之意,到时候这仗就没法打了。 毕竟,此时武成军六千余兵马几乎全都是汉儿良家子,他们对于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热情早就磨灭在了金国一次又一次的欺辱中了。 徐文沉默半晌方才说道:“既如此,老夫杀了你,岂不是就能永除后患?” 听到此等杀气腾腾的言语,靳文彦却没有任何慌乱之色,只是微微摇头:“总管,大哥怎么可能只派遣我一人?若是我真的回不去,其余人也自然会找各个统制统领言语的。” 说到这里,靳文彦言辞愈发诚恳:“总管,大哥终究是想要救武成军这数千人的,即便总管执迷不悟,大哥也不会同意这几千人跟着主官陪葬。” 靳文彦顿了顿,复又咬牙说道:“我也不会同意!” 徐文终于扭头,诧异的看向了对方:“小子,你现在长进了,也敢来威胁老夫?” 靳文彦言语依旧恳切:“总管,这不是威胁,而是实话。几千条好男儿的性命,足以压过一切了。” 徐文摇头:“南仙想得太简单了,你也想得太简单了。老夫就问你一句,大金此时已经几乎全据两淮,取得大胜,你难道让老夫在此时叛金吗?” “总管!”靳文彦看向徐文的双眼,语气也随之激昂:“金国大胜与咱们汉儿何干?” 仅仅一句话就将徐文问得张口结舌。 他本能的想要反驳,大金在军事上的胜利必然会带来土地、财富、女子,怎么可能与武成军无关呢? 但转念一想,战争得来的这些东西,难道真的会有武成军的一份吗? 就比如金国如果真的能占下两淮,最为肥美的土地是先封给武成军的汉儿将士?还是要分给金国的猛安谋克户? 对,我知道在军中的汉儿有许多,其中不乏有升官发财之人,但具体到以山东富户之子组建的武成军,在之前则是根本没有受到过任何优待! 你让我如何相信此次有我一份好处呢? “总管,金国大胜与我武成军有何干系呢?”见徐文不答,靳文彦复又追问了一句:“可若是败了,岂不是又是咱们来当替死鬼?” 徐文叹了口气:“那你说该如何是好,难道要让老夫投靠宋国吗?老夫又不是没在宋国待过,实话告诉你,到时候宋国若不将咱们推到最前线与徒单贞那厮对战,老夫将头揪下来给你当球踢。” 靳文彦想了想,上前两步低声说道:“总管,咱们回山东吧,到时候你继续当这武成军总管也好,建个大庄子养老也罢,总之脱离了战场,莫要给金国卖命,也莫要给宋国卖命了。”徐文被这话逗笑了。 大军行军不是那么简单的,光是人吃马嚼就是天文数字,不倚河而走行不通的。 若想要从陆上回山东,最便捷的道路就是沿着运河一路向北,可现在徒单贞正领着三万大军堵在这条路上,武成军凑过去就是送死。 可若是不走陆路走水军,就只能顺着来时路,从大江顺流而下,然后北上回山东了。 张荣与李宝二人就驻扎在镇江府,对这武成军虎视眈眈,说不准一露面就会被下游铺天盖地的舰船吞下肚子。 所谓兵不厌诈,即便商议好了,但人心隔肚皮,谁又能说清楚呢?鬼知道那泼李三是不是个记仇的主。 水路陆路全都不通,武成军就算想回山东也无路可走啊!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徐文摇头说道:“无论你那里接驳的是何人,你替老夫跟他传一句话。老夫想的从来只是保住武成军上下性命与前途罢了,只要成行,要杀要剐,老夫绝不皱眉头。 但若是想要来挡我们武成军的生路……” 徐文看着靳文彦,狞笑出声:“老夫在武成军中也是有些声望的,到时候无非就是鱼死网破罢了!” 靳文彦拱手以对,在确定对方没有其余言语后,披上斗篷,与几名伴当一起踏上小船,趁着夜色顺流而下。 他们抵达瓜洲渡的时候,天光大亮。 在初升的朝阳中,靳文彦见到了几乎一夜未眠的陆游。 详细听罢靳文彦转述的交谈内容,陆游那有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 虽然没能立即说服徐文反水,但能交流就是一个美好的开端,总会给武成军造成一些动荡的。 “陆先生,既然已经与徐总管搭上了线,那么还需要与那些统制统领作言语吗?”靳文彦恭敬问道。 “自然是需要的。”陆游揉了揉眉心,以缓解轻微的头痛:“徐老将军一生经历许多,但人老了,总会有些固执。如同这般固执老人,我家中也有,不顺着他来反而会有麻烦,不如让他的子侄辈多多旁敲侧击的劝劝他。” 靳文彦连连点头,见陆游一副头痛的模样,不由得凑趣说道:“陆先生家的固执老者,莫非是令堂……” 话声未落,只见陆游冷冷看过来,靳文彦立即闭嘴不言。 “奔波一夜,你们也累了,且随阿鹿去吃些吃食,休息一日。”陆游脸色缓和,复又指了指自家亲卫:“你们的功劳已经记下,赏赐的银钱下午会发到你们手上。” 靳文彦不敢多言,拱手行礼之后就迅速离去了。 陆游望着靳文彦远去的背影,呆愣片刻后,终于将由回忆带来的纷乱情绪抛之脑后,强行将精力拉回到军政大略中来。 在舆图上比比画画了数次,复又将各方兵力比对了几次之后,陆游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巢县一带。 “这天下大局该向何处发展,就要看你的了。”陆游喃喃自语。 不过还好的是,无论政略军略,刘淮从来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过。 (本章完) 第427章 矢交坠兮士争先 第427章 矢交坠兮士争先 十二月八日,巢县。 武胜军在清晨稳固大营之后就只留少量正军与千余中原征来的签军留守营寨,随后全军进发,向巢县发动了进攻。 这并不是大怀贞所愿,但正如昨日黄亨三所说,武胜军没的选。 在武胜军高阶将领的理解中,现在唯一的胜机就是趁靖难大军没有整军完毕,难以出城正面应敌时攻下巢县。 若是再等上些时日,让靖难大军磨合好,甚至不用打出多么漂亮的战绩,仅仅只是能够在正面相持,武胜军也算是败了。 虽然双方都在抢时间,但归根结底还是武胜军时间更急迫,他不单单是在面临成闵的威胁,更重要的是靖难大军的阶段性失败标志是在完颜亮攻下东关前没有消灭武胜军。 而武胜军在完颜亮被迫回军的那一刻,各级军官就会面临政治上的巨大被动。 就因为你们武胜军没有把后路守好,让陛下亲率的大军无功而返,就算是大怀贞的族兄大怀忠也背不动这种规模的黑锅。 也因此,武胜军不得不打,而且在一开始就会用尽全力。 刘淮站在巢县城墙西北的一处望楼上,遥遥看着金军以战斗队形向着城下开来,抱着双臂皱眉说道:“金贼这是要做甚?不起砲?不建攻城器械?甚至连围城营地都不做就来攻城吗?” 刘淮所说的乃是战争常识。 守城一方并不是仅仅站在城墙上挨揍,像个缩头乌龟一般被动防御,事实上如果到了这一步,其实守城战已经输了一大半。 这也是大怀贞、黄亨三等武胜军将领对靖难大军产生误判的原因之一。 因为若是守城一方不能出城作战,则代表着这座城池只有城墙作为保护了。攻城方可以失败无数次,但守城方只要失败一次就会满盘皆输。 也因此,守城方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出城作战,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攻城方也会想尽办法将出城作战的守城方打回去。 在一场攻城战中,攻城方也会时不时处于防守位置,但凡攻城方主将有些军事常识,就不会连围城营地都不设立,就直接来攻城。 刘淮这时候真的十分想问大怀贞一句:你就真的不怕我趁着你们攻城时兵马散乱,率精锐一涌而出,直接去掏你们后路吗? 大怀贞当然是害怕的,但他别无选择。 时间太紧急了。 对于这一切,靖难大军诸将却是不知晓的。 雷奔比较老成持重,拱手问道:“大郎君,是不是有诈?” 刘淮想了想,摇头说道:“能有什么诈呢?难道他还能变出来一万兵马不成?” 何伯求闻言心中一动:“莫非有金贼主力绕过了东关,与这武胜军合兵一处,现在就隐藏在某地,等我军有疲态之后,再现身作决胜一击?” 刘淮还没有说话,辛弃疾却是率先反驳:“何三爷此言差矣,咱们挨着巢湖,杨老将军与梁小哥在巢湖中是没有敌手的,湖民也愿意打探消息,最起码巢湖周边没有异动。 而含山那里咱们也派遣了探马,也是一切正常。说白了,不能被我军探查的只有小股兵马,但小股金军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大局,毕竟靖难大军不是软泥鳅,金贼也不是撒豆成兵的黄巾力士。” 刘淮点头,复又思量片刻:“算了,不想了。” 说罢,他直接回头,看向麾下诸将:“按着前日军议,各司其职!” “喏!” 张小乙等人轰然应诺,领命而去。 少顷,巢县城头响起阵阵鼓声,各支将旗随之竖立,并且高举挥舞起来。 “杀贼!” “杀贼!” “杀贼!”城头响起了整齐的呼喊声,一时间刀枪如林,甲光向日,靖难大军的士气也随之一振。 杜康身处东面城墙的北半段,此时听闻喊杀声也是热血上涌,一时间也忘了背后火辣辣的疼痛,举起长矛高声呼喊起来。 这里是罗慎言所部防守的位置,城头上只有四百正军,其中靖难大军老卒大约一百六十人,其余的都是新招募的军卒。 虽然这些军卒已经有了编制,上下级也分明,个人战力方面也没有什么问题,却毕竟都是五湖四海的溃军混编而成的,整体战力如何,还得看这场战斗的洗礼。 罗慎言亲自站在城头的一处望楼上指挥作战。 他的副将孙昭重则是率领六百披甲士卒在城下盘腿而坐,随时准备支援城头或者出城作战。 剩下的七百正军则是在更后方准备上城墙轮战,此时正在休息。 其余各处墙头与此地都是大同小异,由老卒带新卒,从战争中锻炼军队。 黄杰拍了一下杜康的后背,火辣辣的疼痛使得杜康回过神来,对黄杰怒目而视。 “看什么看?喊什么喊?省一些力气!” 身为什长的黄杰之前也是基层军官,他知道此时亢奋一些固然有提高士气的作用,但是如果控制不住情绪,也会耗费大量气力,等到临战之时就难以应敌了。 没见那些老卒同样也是呼喊,同样也是鼓噪,但根本没有多少情绪变动吗?此时甚至还没有接战,莫要搞得跟已经大胜一般。 “都记住了!”待鼓噪声小了些许,黄杰大声对十个部下下令:“就按之前说的,五个人拿长枪捅人,两个人倒金汁,两个人用推杆推搭上来的梯子,若有贼人登城,杜康与我就会先上去与贼人搏杀,你们莫要慌乱。” 说着黄杰指了指城下已经摆开阵势的金军:“莫要看这些金贼人多,他们就算有千万人,也得攀着梯子一个一个上来!尔等就算做错了什么也莫要慌乱,尽快补救,这些金贼一个人对我们十个人,他肯定更慌!明白吗?” 十人中有人满不在乎的点头,有人明显有些紧张。 这也不奇怪,别说这些新卒有的曾是正经宋军,有的是参军报仇的签军,连刀子都没有摸过。就算都是宋军,宋军与宋军之间的差别也是十分巨大的。 成闵的背嵬军与刚组建的民夫营能是一码事吗? 然而对此黄杰却是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悍卒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只要厮杀几场,并且活下来,再辅以公正的赏罚与充足的辎重,到时候不是精锐也会变成精锐的。 能不能成就看这一哆嗦了! 黄杰暗暗给自己鼓劲。 “引!” 弓弩手向前,抵达女墙的位置,在军官的命令下弯弓搭箭。 而此时,金军也催动签军发动了第一轮试探性进攻,近千签军扛着赶制出来的飞梯,红着眼睛向城池发动了进攻。 “放!” 在黄杰的视线中,箭矢形成了一片类似极速飞行蜂群般移动的云团,狠狠压向了在奔跑中将队形跑乱的签军。 “杀!” “登上城头者,赏……啊!!!” 箭矢落在了人群中,就像沸水落在了迁徙的蚁群中,瞬间将一片人射翻在地,近百中箭之人躺倒在地,其中只有少部分人被一箭毙命,大多数人都只是受了轻重不一的箭伤,在地上哀嚎打滚,签军的一部也变得停滞不前,甚至有数十人扔下扛着的飞梯,向后逃去。 “后退者死!” 在阵前督战的大弘山勃然大怒,下令麾下甲骑前压,将所有敢逃回来的签军斩杀当场。 然而当签军复又鼓起勇气,向着城头进攻的时候,大弘山并没有露出欣喜或者振奋的表情,反而有些迷茫失措起来。 这座城……有些不太对。 (本章完) 第428章 旌蔽日兮敌若云 第428章 旌蔽日兮敌若云 武胜军中并不是只有大弘山这一个聪明人。 事实上,在驱动签军对巢县县城发动进攻之后,武胜军中的明眼人都看出来,巢县的守军不太对劲。 准确的来说,这靖难大军要比预想中的厉害太多了。 这并不是说胡话。 巢县县城的城墙只有一丈多高,而且有些参差不齐,其中有几段还有坍塌,明显是临时用土木为底改造的。 在这种距离下,面对如同潮水喊杀的攻城大军,守城兵马的心理压力是极大的。 丈余的高度不会给守城兵马多大的安全感。 大怀贞倒是不至于期望靖难大军能一哄而散,但是城头守军面对如此多的签军,却没有任何骚动,沉着冷静的迎战,倒也出乎了大怀贞的预料。 黄亨三在城下驰马,一边率领三百余甲骑向城头抛射箭矢,以压制靖难大军,为登城创造条件,一边仔细观察城防的缺点。 在城下转了好几圈之后,黄亨三将麾下三个谋克马军的指挥权都交给了耶律涂剌,只身回到大怀贞身前:“总管,城头上必然是精兵,这宋狗想要在今日与我军分个上下,以激励兵马士气。” 大怀贞点头:“我知道,老三你不是早就说过吗?而且你还说过,若是让这靖难军真的养起了军心士气,我军是绝对拿不下巢县的。” 黄亨三同样点头:“正是如此。” “那依老三所见,该如何去做?” 黄亨三指了指城门侧边的一处城墙:“这处城墙比较低矮,应是刚刚修补过的,我亲自率军,从这里登城,让仆散寿为我身后支撑。” 说着黄亨三又指了指城门:“然而主攻方向却不是城墙,而是城门。总管要亲自带着大弘山在此列阵,并且派遣签军攻打城门,等着我将城门打开之后,一起杀进去,将宋狗覆灭在巢县。” “轻骑与甲骑大部分都要交给耶律涂剌,让他警戒可能从别的城门中出来的宋狗,并且用骑弓压制城头,协助我登城。” 仓促间定出的计划并不完美,只能算能说得通。 但军事计划需要这么完美吗? 不需要的。 事到临头,还是得看谁的盔甲更坚固,谁的刀更锋利,谁的士卒更英勇。 黄亨三对此还是有些把握。 但大怀贞还是有些犹豫。 一名行军猛安登城入阵,就相当于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掷了。 如果胜还好,如果败了,让黄亨三陷在其中身死,先不提拔队斩的军法,一共出战四个行军猛安,先死一个,接下来该怎么打? 然而大怀贞看着战局,看着一波又一波的签军冲到城墙之下,却又被金汁、滚木、礌石、箭矢打翻在地,活着的签军溃退下来,复又被金军用刀枪压迫向前。 他听着城头的欢呼声越来越大,待到终于有一些飞梯搭到城头上,不怕死的签军刚刚登城,就被城头士卒轻易斩杀当场。 不出动正军是绝对没有办法在城墙上打开缺口的。 “老三,你为行军猛安,自有临机决断之权。”大怀贞深吸一口气说道:“其余的都依你,但你也得给我一个保证,若没有机会,你不能轻易登城浪送。” 黄亨三笑了笑:“这是自然。” 两名武胜军将官商议妥当,随即迅速指挥兵马行动起来。 耶律涂剌率领千余骑兵围绕巢县县城,一边警戒可能会出战的靖难大军甲骑,一边以十人为单位,向城头抛射箭矢,来压制城头的行动。 与此同时,仆散寿也挑选了一批身强体壮的签军,给了他们一些承诺之后,继续驱赶他们向城头上冲锋。 这一次,这些签军并不是孤军奋战,大约三百正军甲士披着破破烂烂的罩袍混在其中,借着签军作肉盾,抵达城下之后,为首的行军谋克发一声喊,三百人齐齐弯弓搭箭,对着城头就是一轮箭雨。 靖难大军猝不及防,探出身子向城下射击的十几名弓箭手当即死伤大半,而抛射上城头的重箭也给了轻甲士卒不小的威胁,一时间这片城墙的防御手段有了片刻的空档。趁着这个来之不易的时间,数十身强体壮的签军呼喊着自己也听不清楚的口号,攀着云梯,开始登城。 然而,当签军拿着各式简陋的武器爬上了城头时,等待着他们的却是膀阔腰圆,身着重甲,手持长斧大锤的靖难大军甲士。 当先登上城头的签军还没有升起先登之功的喜悦感,就见到三四把大斧横着劈了过来,几乎被当场分尸。 后续的签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硬着头皮向前冲,随后又被斩杀在地。一时间,一丈多宽的城头如同修罗杀场一般,遍地是哀嚎哭泣的签军。 黄亨三在城下看着签军与靖难大军已经开始接战,虽然没有在城头打开缺口,却也晓得这是个机会,当即吹响了号角,让正军发动了进攻。 金军甲士加速逼近,推开踌躇不前的签军,踏过从城头上落下的死伤者,一手高举盾牌,一手攀爬云梯。 城头的靖难军虽然反应及时,迅速在军官的指挥下展开了反击,但还是有数段城墙被金军甲士登上,双方随之开始了惨烈的肉搏战。 刘淮依旧站在望楼上,在他脚下的这段城墙同样有金军发动猛烈进攻,但这里毕竟是都统所在的指挥场所,有精锐环伺,轻易的就将登城的金军全都斩杀。 金军也不是傻子,他们发动进攻的目的是为了在城墙上打开缺口,眼见此地是个难啃的骨头,也就随之放松了攻势,主力转往城墙的他处。 “何大管。”刘淮先是看了看脚下城墙上的十余具女真甲士的尸首,随后又望着全线躁动的金军,不由得挠头,向身侧的何伯求问道:“金贼这是疯了吗?即便之前说过金贼可能要拼命,可在这第一日就这般拼命,是不是过于托大了?” 何伯求也有些诧异,闻言只能干笑两声,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在刘淮也不是想要一个确切回答,随即指了指一个地方,对军使下令:“丙字段墙金贼登城人数过多了,让雷奔派遣兵马扫荡。” 刘淮指的丙字段城墙,正是黄亨三刚刚看中的那段比较低矮的城墙。 此时开战已经有一个时辰,双方都已经有些疲惫,黄亨三不愧为奋武军的第一硬骨头,见正军已经开始全线进攻并取得了一些战果,也驱马来到一架云梯前,带着十余亲卫奋力向城头爬去。 黄亨三的亲卫不敢阻拦,只能各自寻了梯子架在黄亨三身侧,试图用身体挡住飞来的箭矢。 而黄亨三的掌旗官也十分凶悍,干脆将猛安大旗绑在自己背上,一手持盾,一手攀爬云梯。 而城下金军见行军猛安一马当先,也是士气大振,纷纷争先恐后的向着城墙涌去。 靖难大军毫不示弱,各种远程武器如同泼水一般洒下城头,以阻拦金军的攻势。 一支长枪般的八牛弩矢发出一声怪啸向黄亨三飞来,穿过一人后将他身侧的亲卫钉死在了城墙上,铁铸的尾簇扑棱棱的乱颤,其上的血雾撒了黄亨三满头满脸。 可黄亨三毫不在乎,依旧攀城不停。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先登之士哪是那么好当的?若是怯懦不前,被堵在城下那必然会付出更大的伤亡。 一丈多高的城墙在黄亨三眼中犹如平地一般,躲开一杆刺来的长枪,翻身跃上了城头。 虽然触目都是甲士,可黄亨三对此早有预料,奋力向前两步,用盾牌抵近架住两柄大斧,随后从腰间拔出钢鞭,抡圆了砸向面前的靖难军士卒。 噗的一声闷响,当先甲士的头盔被砸得凹下去一大块,闷哼一声向后倒去。黄亨三再次向前,推得两名甲士止不住的向后退。一名甲士扔掉不便近身使用的长斧,刚刚从腰间拔出短刀,就被一鞭打翻在地。 剩下一人被黄亨三直接用扛飞,扔下城去。 下一秒,这名悍勇的行军猛安扔下盾牌钢鞭,从地上捡起一杆大斧,左挥右砍,将前来围攻的靖难军逼退了数步,为金军扫出一片桥头堡。 城墙上的防御缺口被打开了,趁此机会,在他身后也同样悍勇的掌旗官,跟着自家猛安登上了城头,趁着守军还没合围上来的工夫,将背后的猛安大旗插在了墙头。 “先登!”虽然这名掌旗官刚刚大吼了一声,就被大斧开了瓢,可城头上飘扬的猛安大旗还是激励了金军的士气。 两名谋克当先沿着黄亨三打开的缺口登上了城墙,随后这个口子被撕的越来越大。 “先登!” (本章完) 第429章 城头刀戟森相向 第429章 城头刀戟森相向 面对一名行军猛安亲率亲卫的猛攻,靖难大军虽然也是悍不畏死,可有些差距显然不是不怕死就能解决的。 对方一刀劈过来,究竟是躲避格挡,还是不计生死的奋力向前,电光火石之间出于本能的两种选择,基本上就是普通军卒与科头锐士的区别。 而现在在城头上作战的靖难军新兵,却还不是最强悍的精锐。 然而城头不仅仅只有普通甲士,为了应付金军在第一天的进攻,各部精锐兵马已经在城墙下等待。 见到城头竟然有行军猛安的旗帜立起之后,雷奔也不待传达军令的军使抵达直接起身下令:“厉金刀那厮呢?他不是吵吵着要杀金贼吗?现在让他率二百甲士从登城墙,从北向南,我自南向北,扫荡城头贼军!敢有差池,我唯他是问! 另外,传我将令,我走后让其余兵马停止歇息,披甲在城下列阵!” 选锋军轰然应诺,随即抄起长刀大斧,紧随自家主将登城。 此时黄亨三所部已经由近四十甲士登上了城头,他们占住了不到二十步长短的一段城墙,堵在城墙两头,不断向外推进,为登城金军创造空间。 此时又有两架云梯架在了这段城墙上,虽然八牛弩神臂弓一刻都不停的泼洒箭矢,可还是有金军甲士顶着大盾攀援而上。 “顶住!” 行军谋克史远大吼了一声,同时俯下身子,用千疮百孔的木盾遮住了左半边。 咚咚咚几下闷响,这面包铁盾牌依旧不负众望,挡住了绝大部分弩矢。 史远用大刀在盾牌前一挥,将扎在盾牌上的十余箭矢砍飞,向马面墙上的靖难军弩手指了指。 “放箭!” 十余金军甲士弯弓抛射,三四名正在弯腰上弦的靖难军中箭,惨叫着跌落下城墙。 而史远却没有往那边看上一眼,只是望着那面猛安大旗,满脸担忧。 黄亨三的安危不止关系着他的军功奖赏,更关系着他的身家性命。 行军猛安带头,行军谋克们也都不要命了,连带着小兵辣子也争先恐后,所以直到现在,史远都没有抢到登城的位置。 “梯子!快上梯子!”史远回头大吼道,却只听见面前一阵惨呼,原来是一张梯子被城头的靖难军推翻,其上的四名金军甲士如同面口袋一般重重的砸在地面上。 史远反而大喜,对地上哀嚎的袍泽视而不见,呼唤了两三亲卫,再次将梯子架在了墙上。 “你们两个,扶住梯子,其他人随我上!”说罢,史远当先爬上了梯子。 “放箭放箭!”城下的蒲里衍指挥着三十余弓手压制马面墙上的靖难军, “小心礌……”一名仰头引弓的金军刚刚大吼了一句,就被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砸翻在地。 那名蒲里衍不得不下令退后两步,抬头却只见另一面马面墙上的八牛弩已经瞄了过来,不由得骇的亡魂大冒。 他刚刚想躲,却也来不及了,怪啸一般的破空声中,七根大小不一的弩矢斜着插了下来,尘土与血雾同时飞起,金属扭曲声与惨叫声响成一片。 史远充耳不闻,他趁着靖难军将火力倾泻到城下军卒之时,翻身登上了城墙,第一眼就看见了十余步外的黄亨三。 这名悍勇的猛安一边扶着大斧歇息,一边观察战局。 “太尉!太尉!”史远刚刚高呼了两声,只听城头鼓声大作,在北侧阻敌的金军甲士连连后退,已经退到了史远身前。 史远定睛看去,却只见数名金军甲士已经被打翻在地,还有两名金军明显已经胆寒,放弃迎敌,转身向后逃来。 一名持着硕大狼牙棒的大汉摘下头盔,飞掷而出,正中逃跑金军的后心,将其砸翻在地。 “不要……不要……”那名金军甲士一边在地上爬,一边回头望去,眼中的恐惧如同要溢出来一般。 这名雄壮的校刀手向前两步,狼牙棒在手中滴溜溜的转了两圈,狠狠的砸在地上金军的头盔上。 求饶声戛然而止。 “我乃选锋军统领,金刀无敌厉金刀!”那名大汉大吼了一声,将沾满血迹的狼牙棒扛在肩上:“金贼可来共决死!” 厉金刀身后的选锋军甲士也是遴选的精锐,他们互相配合将当面之敌打翻在地,狞笑着跟了上来。 “兀那汉子,你这是刀吗?”哪怕金军被厉金刀的惊人勇武骇得连连后退,却依然有贫嘴的高声回应。 厉金刀老脸一红,他只是觉得这个称号十分威风,外加与名字相称,在伙伴袍泽的起哄下也就半推半就的应了。 他其实原本想自称大棒无敌的,只不过被都统郎君强硬的否决了,真是遗憾。 “放你娘的屁!”厉金刀身后选锋军甲士一锤超度了躺在地上哀嚎的金军,跟随厉金刀大步向前:“金狗不止身子骨弱,眼还瞎,厉老大手中的明明是刀。” “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对!” “这么大的一把金刀看不见!” “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吧!” “哈哈!” 嘈杂的喝骂声中,双方再次乒乒乓乓的战在了一起。 丈余宽的城头是标准的狭路,勇者生怯者死,无论是武胜军还是靖难军都没有辗转腾挪的余地,生死都是一锤子买卖。 除了厉金刀依旧大开大合的挥舞着硕大狼牙棒,其余人都手持短兵圆盾,或用骨朵乱砸,或用短刀沿盔甲缝隙刺入。惨叫,痛苦,高喝,怒骂,大笑掺杂在骨头与盔甲的碎裂声中,令人闻而生惧。 史远万万没想到城头已经变成了此等修罗场,鼓起勇气拔出腰刀,逆阵而前,想要冲上去解决厉金刀。 厉金刀身边既没有友军也没有敌军,一杆狼牙棒上下翻飞,如同在挥舞一根稻草一般,大开大合下,金军无论穿着多厚的甲胄,沾着锤头都是一个下场。 虽然有机敏的金军绕过厉金刀的攻击范围,可他却丝毫不在意,他身后轮番上前的选锋军甲士会以数量优势淹没对方。 眼见一名军官模样的金军冲了上来,厉金刀直接横转狼牙棒,向着这名金军砸去。 史远也是久经战阵了,见状飞扑向前,狼牙棒擦着他的后背,带着一溜火星砸到了女墙上。轰然一声,女墙被砸的碎石横飞。 “咦?”厉金刀万万没想到史远能躲过,却又不甚在意,抢了两步,一脚踹在史远的侧肋,将其踹到了墙角。 史远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昏过去,刚刚抬起头来,就只见一个红黄白三色相间的瓜锤锤头在视野中急速放大,一阵酸涩感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庐州霍大,斩敌将一名!” 打到这种程度,黄亨三也不好继续居高临下观察局势,一边继续下令部下一刻不停的登城,一边亲自带领甲士迎上了厉金刀,想要先将这名勇将处理掉。 然后黄亨三就被打崩了。 由于没有旗帜,将领身上也没有特别标志,所以厉金刀也不知道面前的就是先登的悍将,浑不在意的抡起狼牙棒砸了两下。 黄亨三不甘示弱,举起大斧硬接了两招,却是双手发麻,虎口流血,大斧根本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随后,他被亲卫拼死救下,架到了阵型后方。 “这是何人……”黄亨三的双臂颤抖,大惊失色的问道。 身边亲卫望着还在大展神威的厉金刀,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说道:“他自称为金刀无敌……” “那他的刀呢?” “太尉,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亲卫急道:“退吧!宋人大军压上来的!” “不能退!”黄亨三努力抑制颤抖的双手,将别在后腰的骨朵拿在手中:“所有人并肩上!我就不信一军之人拿不下他一个!” 说罢,再次驱使着金军甲士不要命的向前攻去,而厉金刀在砸飞四名金军后,手中的狼牙棒终于被一名甲士拼死抱住。 “啊!”趁着厉金刀停手的机会,另一名金军甲士挥舞长刀,奋力砍下。厉金刀虽然躲开了,可狼牙棒的长杆却被一刀劈断。 “宰了他!”四名甲士各持兵刃猛扑上前,想要趁厉金刀手无寸铁了结了他。 然而厉金刀终究不是单打独斗,他只是脚步向后一退,就有数名持盾的选锋军甲士蜂拥而上,接下了金军的这一轮反击。 “他奶奶的!”厉金刀勃然大怒,接过袍泽递来的一柄大斧,再次突阵而出,只一击就将两名扑上来的甲士扫下城头。 选锋军甲士见厉金刀豪勇如此,不由得士气更振,高呼着乱七八糟的口号,继续向金军压去。 厉金刀趁机轮换向后,稍作歇息。 梯子被一个个推翻,刚刚被杀散的弩手在军官的指挥下再次向城下倾泻起弩矢来。 厉金刀一路厮杀,即使冷兵器的效率再低,他手中也有一大把命案了。他再次带队冲锋后,城头上还剩下的三十余名金军甲士终于无法立足,缓缓向着身后撤去。 那边可没有如此凶悍的选锋军。 城下的黄亨三部金军看着城头的猛安大旗向着南方移动,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究竟是继续猛攻这段城墙,还是跟着大旗转移。 很快他们就不用纠结了。 厉金刀带着十余甲士衔尾追杀已经很让人难受了,而雷奔带着人从城墙南边将黄亨三堵死之后,看起来这些甲士只有跳墙这一条路了。 可黄亨三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他之所以在刚刚能撤退的时候没有顺着梯子撤下去,就是因为他认为还有胜机。 胜机在哪里? 在城门。 他带着甲士向南边跑,就是因为城门在南边。 围城战时,守方一般都不会将早早的将城门堵死,因为若是一味避战,任凭敌人在城外耀武扬威,城中士气很快就会完蛋。只有不断率军出击,打些小仗胜仗才能告诉守城士卒,敌人不是不可战胜的,才可以撑的更久。 而若是能将城门夺下,将武胜军放进来,这场攻城战也没有悬念了。 一点被破,大事定矣! “跳!”见一名矮壮大汉带着精锐甲士从南方包抄而来,黄亨三知道不能等了,指了指建在城墙边的一座青砖民房,当先跳了上去。 将军,你是不是跳反方向了?城外在另一边! 他身边的亲卫有些气急,也也跟着自家猛安跳上了民房。 几名金军甲士脚下一滑,踩碎了几片瓦片,横滚着摔在院落里。而更多的甲士却牢牢站住,还没等他们放下心来,房顶却撑不住如此多的甲士,木头与瓦片断裂声不绝于耳,又有数名甲士踩漏了房顶,惨叫着掉入屋中。 “跟我来!夺城门!”黄亨三顺着墙头踏上了墙边的柴堆,稳稳的落在地上,其余金军甲士有样学样。随后他挥手让剩余的十七名甲士跟着他,踹开了院门,冲到了大街上。 这时候原本在此防御的四百选锋军已经尽数登城,后续兵马正在披甲,正好是防御空档。 街上巡街的大多是有组织的民夫,他们有的在维持秩序,有的在向城墙运送物资。他们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虽然有些许反抗,可还是被如狼似虎的金军甲士杀散了。 黄亨三没有管街上四散奔逃的民夫,也没有管身后的追兵,转了个弯后直直向城门冲来。 “我乃大金行军猛安,谁敢挡我!” “杀宋狗!” 把守街道末端的二十余靖难军甲士万万没想到竟然有金军从身后杀来,他们都是新招募的兵卒,没有经历一系列大战,慌乱之下还以为那段城墙已经被击破,士气大沮,竟然被十八名已经疲敝的金军杀成了溃军。 黄亨三的双臂虽然又恢复了些力气,却依旧酸麻,可他却不管不顾,奋力用大斧挑开碍事的鹿角,再次向前攻去。 见自家行军猛安豪勇如斯,金军上下士气大振,也各挺兵刃,高声喝骂着冲向城门。 而此时,城门距离他们已经不到五十步了! 感冒发烧了,今天应该只有一章。 大家都注意身体啊,这次感冒很厉害…… (本章完) 第430章 巾帼不让须眉夫 第430章 巾帼不让须眉夫 城门与民房之间的一片空地是伤兵的聚集地,一个个白色的帐篷按秩序摆开,不断有哀嚎哭泣的伤兵从城墙上撤下,在这里进行初步的救治,随后会根据伤员的轻重不同,送往周边已经被改成战地医院的民房。 徐尔雅就在这里指挥军医与城中征召的郎中进行战地救援。 要说徐尔雅的水平也就是个蒙古大夫,所谓“烈酒一瓶,医患各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怎么想怎么不堪大任,可她毕竟还是接受过一些专门训练的,具有一定的清创与缝合知识。 如果论内科汤药,徐尔雅可能不如如今的宋国大夫,但论跌打损伤与刀枪箭伤,寻常郎中一辈子可能都不如她这数月之内见得多。 原本徐尔雅还想要参加急救队,但是被伤兵营的主官强行劝住,说她一个女子,在前线太危险了,在后方给伤员治伤也是重要任务。 对此徐尔雅还有些腹诽,但城墙上的战事一起,伤员就如同流水一般从城墙上抬了下来,徐尔雅也没工夫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得益于加入靖难大军的历练,再加上徐尔雅也不是什么见不得血的小家碧玉,虽然面对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是有些反射性的恶心与害怕,但这名坚强的女子还是克复了一切,抓紧参与进了救治伤员的工作。 “啊!!!” 一名遍体鳞伤的甲士惨叫着被人从台阶上架了下来,他肩膀上还挂着一只女真重箭,腰肋处还在汨汨的流着鲜血,右手小臂弯曲成一个钝角,此时满脸鲜血,痛呼不止。 徐尔雅刚刚帮另一个中了三箭的士卒清洗完伤口,见状赶紧让其余郎中接手止血,而她则快步迎了上去。 “郎中……啊……救救我……”那名受伤甲士完整的左手紧紧捂着腰间伤口,有气无力的惨呼。 “叫什么叫?你还是不是男人!”徐尔雅赶紧搀住那名甲士,并将其轻轻放倒在一张矮床上。 虽然口中严厉,手下却是很温柔。 “你是,你是徐医官……”甲士似乎认出了徐尔雅,当即就将惨叫声活生生咽了下去。 徐尔雅听得此人声音耳熟,眼睛扫过,却猛然发现此人正是纠缠过自己许多次杜康。 “你别乱动!扒开他的甲胄!”徐尔雅对跟在她身后的一名军医说道,同时将箭杆折断,左手则从衣甲缝隙伸入,去摸那箭头入肉几分。 “徐医官……你别……”杜康是第一次与徐尔雅如此近距离接触,有些窘迫。之前他虽然有过求亲,却终究不是什么登徒子,只是发乎情止乎礼罢了,他此时强忍着疼痛与晕厥,有气无力的挣扎。 “老实点!”徐尔雅轻轻的拍了对方一下,感受了箭头入肉不深,手中用力,握住箭头,将其拔了出来。 杜康闷哼一声,而徐尔雅不管不顾,将对方的甲胄束带解开扒下:“刚才那个骨科圣手过来,给他接胳膊!拿热水过来,先清洗他肩膀上的伤口,烙铁烧红备好!” 直到这时,徐尔雅才掰开了那名杜康的手,撕开了他的衣服,看到了腰肋之侧的伤口。 而这却并不是之前所想的砍伤。 一把没有护手的短刀深深刺入了杜康的侧肋,几乎没柄而入。鲜血不停的从刀的血槽处流出,稀稀拉拉的顺着皮肤流到床上。 徐尔雅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这种刺伤是最没办法的伤口之一,别的不说,内脏的大出血就让她一点辙都没有。 “徐医官……是不是没救了……”由于失血,杜康的脸色十分苍白,此时他目光没有焦距的看向徐尔雅,口中喃喃。 “我能把你救回来,等下会很疼,你忍着点!”徐尔雅擦了擦额头,即使是冬日,她也忙碌的满头大汗。 徐尔雅转头对另一名轻伤的士卒说道:“你过来,按住他,等会儿无论怎样,你都不要动。” 轻伤士卒右手手指被削去两根,此时刚刚包扎止血完毕,闻言却也没有推辞,咬牙忍着疼痛走了过来。 “徐医官,谢谢你……谢谢你还想救一救俺这种剌手汉……”杜康想抬头感谢徐尔雅,却被轻伤士卒拦住。 轻伤士卒对徐尔雅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感谢的话,等你伤好了再说!”徐尔雅低声说了一句,将一块麻布伸到杜康的嘴前:“咬着点!” 见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徐尔雅咬牙握住那一小段刀柄,缓缓的拔了出来。 矮床上的杜康剧烈的痉挛起来,惨呼声从鼻子中冒出,两名大汉竟然无法完全制住他。 “盐水!快快!”徐尔雅将拔出的刀子扔到一边,用温热的浓盐水清洗伤口,红色的鲜血变成的淡粉色,又迅速浓重。 “烙铁!”徐尔雅回头大吼道,一名军医快步上前,将烧红的烙铁摁在伤口上。 呲的一声,烧焦的肉味传了出来。 “绷带!”在烙铁移开之后,伤口已经止住了出血,徐尔雅从药包里拿出金疮药,双手搓了几下,药粉中有些许生石灰的成分,让她的手微微刺痛,但徐尔雅却毫不在意,只是细心将药粉敷在伤口上。 “徐医官,已经不用了……”轻伤士卒低声说道。 徐尔雅手中拿着绷带,看向杜康毫无生气的面庞。他依然怒目圆睁,努力抵抗着疼痛与死亡,却还是被死神带走了。 他也许有不为人知的故事,他也许有父兄姊妹在翘首以盼,他也许有着开天辟地般的雄心壮志。 然而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死了,就死在了徐尔雅的眼前,而徐尔雅却只是知道此人唤作杜康罢了。 这不是今天第一个没救回来的人,可徐尔雅还是觉得一阵恍惚无奈。 世事汹涌,如浪如潮,人在其中,无声无息的活,无声无息的死。 “兄弟,你运气好,能被徐医官送最后一程……”轻伤士卒帮助军医将尸首从矮床上抬下来,口中低声说道:“不知俺死的时候是咋样?有没有人会救救俺……” 徐尔雅恍若未闻,从地上捡起了那柄短刀,在水盆中清洗了一下,快速收拾好心情,走向下一名伤兵。 没时间哀悼…… 就在这时,却只听见街道上一片喧哗。 “怎么回事?”徐尔雅高声问道。 一名靖难军新兵从街口跑了回来,口中大喊:“金贼!金贼从后面来了!” “多少金贼?” “后面……” “怎么会从后面?!” 在第一轮作战中受伤的大部分都是新兵,而且因为战地医院的位置比较靠后,又是在城中,所以此地并没有什么正经兵马驻守,所以无论是伤员还是军医,听闻此言都变得混乱起来。 徐尔雅上前几步,拽住那名甲士的肩甲问道:“到底来了多少金贼?” 甲士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定睛见到是一名女子,当即张口结舌的说道:“不……不知道……都在跑……” “徐医官,避一避吧!”那名丢了两根手指的轻伤士卒高声劝道。 此时他也不怕动摇军心。 毕竟城中突然出现一伙金军已经够动摇军心的了,没见城门前的二十余甲士已经有些如临大敌了吗? 伤兵营中更是沸腾一片,大夫们乱成一团,而轻伤的伤兵已经有人脚底抹油开溜了。 徐尔雅对劝告如若未闻,看向城门前的混乱状态,心中恍然。 这伙不知从何而来的金军,想要夺门! “徐医官!”又有人高声劝道:“俺们去迎敌,你快去避一避,莫要伤着!” 徐尔雅却只是从那名逃跑过来的新兵腰间拿过瓜锤,从地上捡起一面伤兵带下来的木盾,默不作声的迎着溃散而来的民夫与新兵向前走去。 “你们这些男人不想杀金贼,就在我身后躲着吧!” 一面金国猛安的大旗转过了街角,突兀的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场面更加混乱起来,守门的二十余靖难军甲士根本不知道有多少金军来袭,此时只能紧扎鹿角,在城门前列阵,一时间没法去再组织更多人手。 “徐医官!徐医官!”轻伤士卒高声呼唤了两句,狠狠的锤了锤身旁的棚屋立柱:“窝囊!真他娘的窝囊!” 说罢,他抄起了长矛迈腿跟上:“徐医官,俺来助你!” “他娘的!今日要当了缩头王八,我这辈子就别想安生睡觉了!” “竟然让一个小娘挡在俺们面前……” “……宁死不受此辱!” “还他妈的不如死了算了!” 不断有伤兵不顾伤势,拿起武器跟了上去。 那名被徐尔雅拿走瓜锤的新兵也是羞愧难当,从伤兵营中踅摸了一杆大斧,骂骂咧咧的冲到了队列的最前方。 黄亨三等十八名甲士已经看到了城门,同时驱赶着近五十民夫向城门倒卷而来,他们虽然已经十分疲累,可知道此时乃是身陷死地,只有打开城门才有一丝活路,所以金军全都不要命的一般冲向城门守军。 “纳命来!”一名靖难军甲士突然从侧翼杀出,挥舞着大斧砸了下来。 “找死!”黄亨三怒目大喝,擎起手中长斧,架住之后向后一勾,甲士站立不稳向前倾倒,紧随其后的一记窝心脚将这名甲士踹飞出去。 靠后的金军甲士脱离队列,刚想上前将这名胆大包天的汉军了结,却只听见一声娇喝,一只锤头就在眼前迅速放大。 金军甲士连忙躲避,却还是被飞来的瓜锤击中额头,虽有头盔保护,这名金军却还是觉得脑袋里钟鼓齐鸣,如同放了鞭炮一般,酸涩胀痛感一同涌来。 他只是踉跄退后几步,就被另一名靖难军甲士打翻在地。 其余金军看得分明,刚刚扔出锤子的分明是一个小娘子,不由得又惊又怒,又是两人向前,想去先将徐尔雅解决掉,再去斩杀其余汉军。 徐尔雅虽然用偷袭的方法打懵了一名铁罐头,却根本没有正面与金军甲士作战的能力,眼见两名金军却又冲了上来,徐尔雅也有些慌乱,面对挥下的刀斧,只能就地一个翻滚,狼狈躲开。 持刀金军一击挥空,也不气馁,继续抡起长刀,向前砍来。 徐尔雅没有办法,只能高举盾牌想要阻挡当头一刀,却有一根长枪从旁边伸出,将长刀架住。 “贼厮鸟,往哪里看!” 众多靖难军蜂拥而出,与金军混战在了一起。 他们大多衣甲不全,伤痕累累,抄起沉重的武器时,身上刚刚处理好的伤口又崩裂开来,还没有开打就已经血流满地。 然而这里是城内,再怎么说靖难军在此处都有压倒性的数量优势,虽然一开始被打得懵了头,可在数十伤兵的拼死反击下,越来越多混乱的军卒止住了逃跑的脚步,返身向金军围攻而来。 黄亨三回头望去,只见身后还剩四名甲士跟随,其余部下几乎都与靖难军混战在了一起,不由得大急。血肉横飞中,黄亨三强行用肩膀挨了一下砸来的瓜锤,从而脱离战斗后,无视了身侧亲卫的救援请求,默不作声的继续向城门杀去。 活路从来不在身后,而在前方!而靖难军同样也知晓不能让他们打开城门,也同样开始了拼命。 三名金军自发的留在最后,阻挡靖难军,他们对劈到眼前的刀枪斧钺看都不看,用以伤换伤的方式来给自家将军创造打开城门的机会。 金军汉军建制基本上全乱了,队自为战,人自为战,靖难军拼命想追上黄亨三,而金军则是不要命的阻拦,双方的性命迅速变成了兑子。 一名金军谋克刚刚用长刀荡开刺来的三杆长枪,回身将两个想要捡便宜的伤兵劈翻,随后就被靖难军扑倒在地,面甲被掀开,一张苍白的脸还没有显出多余的表情就挨了一斧子。 持斧甲士还没有将大斧拔出,胳膊就被金军斩断。手臂还没有落地,四名靖难军齐齐上前,骨朵瓜锤如同雨点一般将那名金军砸翻在地。 “护住城门!” “腌臜鸟厮……” “死开!!!” 厮杀声中,黄亨三与最后一名亲卫来到了大门前。 果真不出其所料,门洞内部虽然有条石,却没有垒在城门上,除了巨大的门栓以外,只有十余根原木支在门上,以作阻挡。 黄亨三见状却是心中一颤。 靖难大军根本没想过固守城池,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冲着出城反击去的! 黄亨三与亲卫手中不停,连着砍飞两根顶门棍,却听身后一阵角声,随后马蹄轰然。 余光看去,只见一面辛字大旗正在急速赶来。 而五步外,一个纤细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了! 徐尔雅并没有与金军硬拼的意思,她在混战一开始就躲在了一旁,暗中关注战局,原本还以为没有自己的事情了,然而看到那名金军将领向着城门洞跑去,心中一急,同样拎着瓜锤,悄悄的从战场侧方迂回,跟了过去。 徐尔雅没有像其余军士一样,动手时还得大喊大叫的给自己壮胆,而是想要再次发挥偷袭的优势,给黄亨三一闷棍,然而她却没想到这名金军悍将如此机敏,当即立在原地,有些慌乱。 黄亨三示意亲卫继续破坏顶门棍,他则挥舞着大斧迎向徐尔雅。 “小娘子,不好好在家绣,为何出来领死!”黄亨三口中喝骂,大斧随手一劈。 徐尔雅的盾牌在刚刚的躲避时已经遗失了,此时手中只有一根瓜锤,面对当头劈下的战斧根本不敢用小身板来试一试军中悍将的手段,立即转身就跑。 咣的一声巨响,大斧贴着徐尔雅的衣角略过,将地上的青石板劈成了数块。 黄亨三虽然是悍将,却也是身披重甲战斗了许久,又被厉金刀追着打,身上更是受了许多伤,早就已经疲惫,此时面对一名身轻如燕扭头就跑的小娘子,却也真的没有什么办法。 然而就在黄亨三止步时,徐尔雅又停住了脚步,在十步外似乎挑衅一般挥动瓜锤,遥遥一指。 黄亨三没搭理这种低劣的挑衅,转身想要继续去开大门,却又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徐尔雅又鬼鬼祟祟的跟了上来。 这下子黄亨三是彻底怒了:“你这小泼妇,爷爷想要饶你一命,你还给老子上脸,既如此,就留在这里吧!” 说罢,黄亨三奋起双臂,不顾肩膀的疼痛,将手中大斧甩了出去,随即凝聚力气,迈开大步,如同炮弹般冲了出去。 徐尔雅就地翻滚,躲开了飞过来的大斧,然而刚刚起身,就见黄亨三犹如暴怒的公牛一般冲上来,不由得大骇。 然而徐尔雅毕竟经历过两次灭门之难,再加上在军中几个月的历练,虽然此时惊骇,却还是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向后逃去。 毕竟徐尔雅的目的并不是杀掉这两名金军甲士,而是拖延时间即可。 可她还没有站起身,黄亨三已经追至身前,一丝犹豫都没有,侧身一脚当胸踹去。 两人相距不到两步,徐尔雅向后躲避的同时,并没有试图用瓜锤砸对方的小腿,而是左手扬起,将一直攥着的纸包扔向黄亨三的大脸。 距离太近了,徐尔雅与黄亨三都没有躲开。 黄亨三的力道使岔了,徐尔雅虽被踹得向后退了几步,面容虽然有些扭曲,可看起来并无大碍。 而黄亨三可惨了,纸包在他的大脸上碎开,绽放出一团白色的烟雾,这名悍勇的将军当即就迷了眼。 “咳咳……石灰……咳咳……小婊子好毒的心思!”黄亨三老泪纵横,不止眼睛睁都睁不开,呼吸都有些困难,连连咳嗦。 这包生石灰并不是徐尔雅早早就预备好的。备战的时间太紧了,今早战地医院才开张,大量的金疮药都是现配的,而在配方中,徐尔雅看见了一筐筐的生石灰。 身为女子在军中厮混,即便靖难大军的军纪十分优良,军医也受到最严格的保护,但徐尔雅有时还会担心遭遇不谐之事,也因此她包了几包生石灰贴身而放,以作备用。 刚才混战时还担心误伤友军,现在就无所谓了。 徐尔雅也咳嗦了几下,揉了揉肚子,恶狠狠的看着正在拔出佩刀胡乱挥舞的黄亨三:“金贼!你可曾想过也有今日?!害我全家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黄亨三的亲卫见状也不再试图开门,回身向徐尔雅冲来。 “阿四……咳咳……不要管我……开门……咳咳。”黄亨三努力试图睁开眼睛,却只能在眼睛缝隙中看见两道模糊的身影。 那名叫阿四的亲卫如何能坐视自家猛安被屠戮?他只想迅速结果了这个小娘,然后再去破门。 阿四已经力战了半晌,知道自身体力上的短板,所以先将大斧扔到一旁,拔出了腰刀,直刺而出。 徐尔雅根本不敢与金军正面作战,一边作势扬手,一边撒腿就跑。 当然,徐尔雅也不是乱跑,她直奔到了黄亨三的旁边,先是顺道给了他拿腰刀的胳膊一锤,然后与那名亲卫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第二圈的时候,徐尔雅将黄亨三掉落在地的大斧踹到了一旁。 第三圈的时候,徐尔雅隔着黄亨三,再次向那名阿四扔出一包生石灰。这次运气差了点,没有命中阿四,却再次糊了黄亨三一脸。 黄亨三捂着手臂,强自压抑着疼痛,努力眯起眼睛辨别着绕圈圈的两道身影。却不成想当头又是一包生石灰,也顾不得只能用菜籽油洗眼了,当即用手揉搓。 “啊!!!小婊子,有种你别跑!”阿四气得哇哇大叫。 “呼呼……有种你别追!”徐尔雅喘着粗气回嘴道。 “太尉,是我!”阿四冷静了一下,伸手捉住了黄亨三的胳膊,将他向身后拉去。却不料黄亨三被拉了个趔趄,连带着阿四也脚步踉跄起来。 徐尔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趁阿四转身平衡身体的机会,徐尔雅柳眉倒竖,欺身向前高高跃起,双手握紧瓜锤奋力砸下。 战锤的缺点就是重心过于靠前,虽然威力惊人,也是破甲利器,却是挥舞出去简单,收回来困难。所谓一锤子买卖,一锤挥出去,你不死我就得死。 阿四刚刚将踉踉跄跄的黄亨三拉到身侧,并且平衡住身体,扭头就发现黄铜的锤头已经近在眼前,大惊之下,却根本来不及阻挡,面门额头就遭遇重重一击。 “啊!!!贼婆娘!”即便遭此重创,阿四却没有像黄亨三一样摔倒,而是退后几步后站稳了身体。 可徐尔雅却不会放过他,开始痛打落水狗。 不到八十公分长的瓜锤高高扬起,连续砸在了阿四的脑袋上,徐尔雅如同一名在烈日下挥舞锄头的勤劳农夫一般,将魏如君教导的粗浅武艺发挥到了极致,一锤接一锤不断麾下。 阿四每次想要反击,都会被头上的剧痛打断,不过片刻,他手中的腰刀拿捏不住,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呀!”徐尔雅一声娇喝,再次全力挥舞战锤,一锤砸到了阿四的脸上,将其砸翻在地。 正准备再补上两锤,她就只听身侧一阵虎吼,双目流泪一头白的黄亨三横着双臂扑了过来。 徐尔雅措手不及,被扑倒在地。 瓜锤掉落,两人滚在了一起,黄亨三的力量与体质有绝对的优势,即便双眼模糊一片,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身影,却也直接将徐尔雅压在身下,双手乱抓,试图扼住她的脖子。 “贱婢!坏我大事!” 千钧一发之间,徐尔雅努力找着反击的手段,终于摸到腰间一片凉意。 一把解腕尖刀。 正是之前捅死杜康的那一把,徐尔雅将其清洗之后,还没来得及处置,金军就杀了过来,她随手将其别在腰间的束带上。 经历了激烈的战斗后,这把别的不是很紧的短刀竟然没有遗失。 “贱婢!贱……” 徐尔雅低头咬住黄亨三的手指,借着他收回的力量,仰起了上半身,右手奋力将短刀插进了对方的脖子里。 “嗬嗬……”黄亨三喉咙中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喘息声,睁大了灰白的双眼,满脸不甘。 短刀缓缓旋转,伴随着软骨碎裂的声音,大量的鲜血涌出,黄亨三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 “姑奶奶叫徐尔雅!”徐尔雅恶狠狠的说道:“到了阎王爷那,别忘了是谁宰了你!告诉我两位阿爷阿娘,我又将金贼送到下面了!” 噗通一声,黄亨三的尸首栽倒在地。 徐尔雅躺在地上,胸口用力起伏,仿佛想将这一辈子的空气都吸进肺里。 十五岁的少女有些想哭,却发现自己没有哭的欲望。 不应该啊,自己明明应该会大哭一场的。 徐尔雅歪头看向死不瞑目的黄亨三,突然发觉自己连一丝恐惧都没有。心中瞬间有了一丝明悟。 这个残酷的世界,她终究是开始适应了。 少顷,门洞外的喊杀声也停止了,辛弃疾亲自率兵来检查城门情况,却只见徐尔雅腰间别着瓜锤,手中提着两颗头颅,昂首走出。 “徐医官……”辛弃疾在马上拱了拱手,尽管他是靖难大军的主将之一,同时也是破军杀贼的悍将,面对如此怪异情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其中一颗应该是将领的,你看着办吧。”徐尔雅将首级递了出去。 徐尔雅没管接下来的事情,也不顾周围靖难军的目光,从容向一名甲士走去,将别在腰间的瓜锤递了出去:“谢谢你的武器。” “折煞小人了……”那名甲士见周遭目光都望向自己,既是荣幸又是羞愧,双手接过之后躬了躬身,扭头去寻自家长官去了。 徐尔雅环视一圈,见还是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又是柳眉倒竖:“都愣着干什么?该迎敌的迎敌,有伤的去找郎中,闲的没事的搬重伤员,难道事事都让我一个女子去做吗?” 声音婉转动人,可这话却比什么都管用。 靖难军甲士当即轰然,忙碌起来。 “将这贼子的大旗与头颅都挂在城头,给金贼看看!”辛弃疾望了望徐尔雅的背影,将手中头颅递给身边亲卫。 “我就不信金贼还能打下去!” 今天二合一,七千字大章 (本章完) 第431章 顶踵国恩元未报 第431章 顶踵国恩元未报 刘淮望着城门处渐渐平息的骚动,皱眉说道:“雷奔是怎么回事?为何没有安排后续兵马就率全军登城了?还得依仗辛五郎临阵处置。” 何伯求摇头说道:“雷统制只是个斗将而已,能在危急关头主动上前厮杀已经足够了,很难事事考虑妥当。” 刘淮叹了口气:“雷叔已经年过四十了,老不以筋骨为能,还能当几年斗将?不去顾全全局,又如何敢托付他方面之任?到时候要不想在一场大战中莫名其妙的脱力而死,就得脱离大军了。” 何伯求闻言也只能点头。 在战时军中新老交替十分迅速,也是十分正常的,所有人都在战争中成长,老人跟不上成长速度被淘汰,新人上位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就比如岳飞三十二岁当节度使,自然是天纵奇才,然而东京留守司这个团体中比他资历老的人或死或逃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这种情况,刘淮明白,何伯求了解,就连他们讨论的对象雷奔也有模模糊糊的感受。唯独在战场上议论这些事有些太残酷罢了。 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之脑后,何伯求说道:“郎君,金贼今日这般强攻,看来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确实。”刘淮点头,指了指各处城墙:“原本我还有练兵的想法,但金贼如此作态,反而没办法继续练兵了。” 何伯求点头:“金贼一上来就拼尽全力,被咱们杀伤甚重之后,说不得就会撤兵。” “让杨老将军与梁子初准备好吧。”刘淮冷笑道:“我示弱,他们竟然蹬鼻子上脸,认为我真的弱,简直是不知所谓。传令各部整理战兵,等我命令。” 此时开战已经有近两个时辰,趁乱登城的金军已经几乎被清扫干净,只有少数人负隅顽抗。 面对如此情况,金军是真的打不下去了。 首先感受到怪异氛围的是集中了近千兵马,与黄亨三配合登城的仆散寿。 因为在他的视线中,黄亨三的大旗已经消失在城头有一会儿了,却始终没有再次出现,城门也没有再次打开,这一切都给了仆散寿不好的预感。 而另一边,当黄亨三的大旗消失在城头后,他手下的谋克虽然依旧在奋战,可在弩矢箭雨下,编制已经开始混乱。 大怀贞虽然很想下令让他们先撤退整军,可一方面黄亨三生死未卜,极有可能还在城墙上奋战,另一方面,拔队斩的苛刻军法使得那些行军谋克们也不敢退。 仆散寿虽然更加惜命,没有亲自上城头,可与之相对的,就是他所部的金军始终无法在城墙上打开缺口,往往刚刚登城就被撵了下来。 城门那边更完蛋,大怀贞在那边集结了四个谋克的兵力,并且驱使着签军扛着简陋攻城武器破门,可往往签军刚一出动,城头上就是一阵箭雨,战力与士气极弱的签军在泼洒的箭矢中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不过片刻就败下阵来。 仆散寿狼狈奔马而来,向大怀贞请令:“总管,派遣正军攻打城门吧!签军确实不堪用,再冲多少次都没用!” “不行,接着让签军冲!我就不信宋狗的箭矢不要钱,还能无穷无尽的掏出来!”眼见又是一波攻城门的签军被乱箭射退,留下了数十死伤,大怀贞勃然大怒对仆散寿说道:“看看究竟是他们的箭多,还是老子的签军多!” “喏!”仆散寿一拱手,继续组织下一场进攻。 也不怪大怀贞发狠,战争状态下,军火的消耗度是非常可怕的,就拿制造羽箭来说,一枝箭需要裁木、粘羽、辔镞、上漆四道工序,可射出去只要一秒! 西方的爱德华一世在面对苏格兰人进攻时,也有一句名言:箭多贵,上威尔士人,反正他们不要钱! 易地而处,大怀贞对付这些叫子签军不会浪费任何箭矢,用金汁都心疼! 煮金汁不要柴火吗? 当然,仆散寿还是有些腹诽的:靖难大军的箭矢当然是不要钱的,这些原本就是供往前线三万大军的辎重。 若是这些箭矢全靠靖难大军生造,那刘淮肯定舍不得这么着用,可架不住这些都是堆积在巢县的军资,不用白不用。 所谓崽卖爷田不心疼就是这种心态。 签军再次在金军的屠刀下推起撞门锤,进入了城门下的血盆大口。 大怀贞喘着粗气,干脆站在了马背上,四面环顾,心中盘算着如今的情况。 黄亨三与仆散寿一起进攻城墙,耶律涂剌率领千余马军在外围游荡,随时准备与出城的靖难大军厮杀,而大怀贞作为行军总管,与大弘山一起,在城门外远处列阵,准备在城门打开之后当先进城。 当然,真正打起来之后,战局的情况就有些混乱了。 大怀贞与大弘山这里还好。 仆散寿为了在城门打开之后就能争夺城门,选定的登城地点过于靠近城门了,以至于与扛着撞木撞门的签军互相阻碍,产生了一定的混乱。 耶律涂剌这边更加混乱,他麾下的骑兵有一部分是黄亨三所部,这些行军谋克见到自家将主登城,也在拔队斩军法的威胁下红了眼。他们虽然没有正面反抗耶律涂剌的命令,却也派遣了些许兵马在城下逡巡,抛射弓箭来协助自家猛安。 对此,耶律涂剌虽然心中恼怒,却也没有办法,因为他虽然对自家猛安有绝对管辖权,却无法以此种小事对其余猛安的行军谋克生杀予夺。 这也就导致了耶律涂剌虽然理论上有十个谋克的马军在手,但真正能随时调动作战的不过六百余旗罢了。 接下来的破局之处在何方? 正在大怀贞心中焦急思索的时候,却听到城头一片哗然。 抬眼望去,却只见黄亨三的先登之处被宋军夺回,而其上依然在混战中的金军纷纷翻过墙头,顺着梯子爬了下来,来不及逃跑的干脆直接从城头跳了下来。 这些先登的甲士都是一军之中最为勇敢的人,为何会如此落荒而逃,他们究竟看到什么了? 很快,大怀贞就知道了。 一颗人头外加一面猛安大旗被挂在了城头,遥遥展示给了总管大旗下的大怀贞。 黄亨三战死了。看到这一幕,大怀贞脑中一片空白,随即就意识到了一个掩藏在脑子深处的可怕可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龟山方向,浑身颤抖起来。 而此时,不止黄亨三所部慌乱,全军上下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喧哗的惊呼声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而首当其冲的签军与黄亨三所部当即发生了大溃退。 连带着仆散寿所部猛安也不稳当起来。 大弘山虽然没有惊慌到这种程度,可还是下令,同意之前前线登城的兵马缓缓后撤的同时,让麾下兵马上前接应,避免全线上的总崩盘。 “总管,撤吧!儿郎们太疲惫了。”忙碌一阵之后,大弘山直接策马过来,低声对大怀贞说道。 这其实也算是给大怀贞面子了,什么儿郎太疲惫了?纯粹是这仗已经没法打了! 出战的共有四个行军猛安,现在直接死了一个。 步卒甲士中,由于黄亨三的带头冲锋,所部伤亡惨重,最起码已经有四百正军失去了战斗力。仆散寿的部队虽然好一些,可依然有近两百的伤亡。而那些签军更加悲惨,他们的伤亡最起码在一千以上。 若不是金国正军始终留着几个谋克在当督战队,签军早就溃散了。 编制已经全乱了,这么打下去就是平白耗费鲜血。 如果不趁骑兵队伍还算齐整撤退,等甲骑再损失一些,想走都不好走了。 别忘了,在武胜军的推测中,巢县守军还有一支数量不是很多,但战斗力十分强悍的骑兵队伍。 “撤,撤到哪里?”大怀贞脸色惨然,轻声问道。 “当然是撤往龟山大营,整军再战!”大弘山虽然不知道为何大怀贞突然丧了志气,可还是坚定的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来错了,武胜军一开始就不应该来的,咱们一头扎在宋人精心准备的战场上,与哀兵对垒,偏偏时间有限,只能用蚁附攻城的糙办法。”大怀贞终于明白了过来,将心中所想告诉了自己的心腹:“天时地利人和,武胜军都没有,如何能胜?” “太尉,我军还有三十个完整的谋克,现在言败太早了!”大弘山大急道。 “我也是刚刚想明白,这几日,你可见过宋人的水军?那梁子初梁小哥可是块滚刀肉,此等大战他一直没有出现,为何?”大怀贞叹了一口气说道:“应该就是等着此刻了。” “除非,除非他是得令如此,那大营……”大弘山豁然转头,看向龟山。 数里外的大营处虽然还是风平浪静,但大弘山知道,彼处危险了。 “别看了,大营中只有两个谋克的正军与一千签军,若这靖难大军知机,梁小哥应该在路上了。”大怀贞端坐在马上,任凭各个谋克严整队列。 虽然是生死关头,可他依旧十分淡然,如同只是在与心腹谈论一些小事。 “我亲率甲骑夺回……”大弘山咬牙发狠道。 “没有用的,还记得石梁河上的三座石桥吗?”大怀贞说道:“我当时经过,心中有个一闪而过的疑问,这靖难大军为何不把石桥毁掉呢?” “现在我明白了,正因为有石桥,咱们才没有想过去到上游找渡口,架浮桥,现在那梁小哥只要把石桥一毁,武胜军想退都退不了。” 大怀贞环视了一圈,对仆散寿说道:“宋人的目的从来不是守住巢县。” “而是将武胜军全都覆灭在这里。” “之前靖难大军仅仅是防守而已,若是咱们稍有撤退的痕迹,反击将会如雷霆般劈下来。” “唉……”大怀贞仰天,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老黄啊老黄,你说的句句在理,可惜我被前途性命迷住了眼睛,终究没有听你的。事到如今,不止枉费了你的性命,而且将武胜军推到了悬崖之边。” “还有陛下。”大怀贞说完,眼睛已经赤红:“陛下将我简拔于微末,让我从一个庶家子登上了行军万户,一军总管的位置,这是何等恩德。可如今我却将陛下陷于危难,我当真是该死了。” “总管,莫要说这些了,局势再危急还能有当日太祖在出河店、护不达冈时艰难不成?”大弘山一勒马缰,却是勃然大怒:“现在我军还有战力,此时是丧失志气的时候吗?” 此言一出,引得周围不知道发生何事的兵将纷纷侧目。 “该如何是好,总管你定个准话,之后事我带头去做!” 大怀贞看着这名年轻子侄,微微含笑点头:“好男儿,终不愧我武胜军的威名。” “退是绝对不能退的,撤退时必然散乱,届时靖难大军步卒,马军,水军轮番骚扰进攻,撤退必然会变成溃退。”大怀贞指了指面前的巢县城墙:“生路一直在这里,我军还有一战之力,只要能夺下巢县,则还有一线生机。” “好,我亲自登城!”大弘山拱手说道。 “不可,你与阿寿一指挥前阵,一指挥后阵,不可妄动……”大怀贞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很快,大弘山就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行军万户大怀贞要做什么了。 代表总管的大旗与认旗向着城墙移动,在普通金军的目瞪口呆中,阵中催动进攻的大将军鼓突然隆隆作响,喊杀声从万户亲卫谋克中响起。 金军全军肃然,随即轰然,原本奔逃溃散的正军也停住了脚步,迅速回头开始组织兵马,士气也随之高涨。 拔队斩的军法总有千种万种缺点,却能保证在主将绝对亲身陷阵的时候,全军都会拼死搏杀。 金国正军如同疯了一般,根本不再顾及箭矢如雨,再次扛着简陋的云梯向城墙攻来。 大怀贞在此危难时刻,没有撤退,没有逃窜,而是准备以行军总管的身份,亲自上阵,先登入城! 感冒加重了,今天应该只有一章了 (本章完) 第432章 横阵亘野若屯云 第432章 横阵亘野若屯云 “时候到了!” 刘淮见到金国大怀贞的‘武胜’大旗没有撤退,反而向着城墙逼近的时候,不怒反喜,随即高声下令。 “传令给杨老将军,让他攻打金贼龟山大营。” “传令给梁子初,让他截断石梁河,截断金贼退路!” “喏!”一旁的参谋军事大声应诺之后,点燃了另一座望楼上的火盆。 一道一道的烟柱迅速升起,将讯息传达到远方。 巢湖中的一片芦苇荡中,杨钦抬头望着狼烟,自接到李道死讯之后就没有流露出一丝微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松动,片刻之后,这名自靖康年间就开始活跃的老将大笑出声,眼泪落下的同时,白的发髻在寒风中颤动。 “走啊!洞庭湖水军的儿郎们,咱们报仇去!” 杨钦大喊出声,拔出剑来向前一指。 随后旗舰上鼓声隆隆,响彻四野。 “报仇!” “报仇!” “报仇!” 在震天的复仇声中,二十三艘大型船只带着近百小船一起从芦苇荡中驶出,洞庭湖水军与天平军李铁枪所部一起,向着龟山进发。 而更远一点梁子初见到狼烟,虽然也是欣喜,却复又长叹一声。 “将军为何如此闷闷不乐?”蓝君皓有些疑问。 梁子初再次叹气:“这次大战咱们巢湖水军注定不能正面参战,只能去断金贼后路,然则见到袍泽建功立业,自己却只能做边角料,你说身为大丈夫,情何以堪?” 蓝君皓静静听完,却是直接摇头:“将军此言差矣,若是金军没有在战场上被正面击破,而是有序撤退,那么咱们就得跟金贼拼了。刘都统将最后一条防线交于咱们,巢湖水军权责重大,将军应该速速发兵,岂能在此牢骚?!” 梁子初闻言只能点头,挥手让副将亲自击鼓的同时,不由得多说了几句:“老蓝,我也只是发发牢骚罢了。再说了,金贼能在刘都统眼皮子底下有序撤退,怎么可能?” 且不说洞庭湖水军与巢湖水军都已经行动起来,巢县城头上,刘淮的命令不断发出。 “举黄旗,让张白鱼率甲骑自南门出城,扫荡金贼骑兵!” “令雷奔所部扫荡城头,勿要再让一名金贼入城!” “令石七朗率本部为雷奔后继。” “令辛弃疾为前军总指挥,率本部与罗慎言、王世隆一同出战。” “我亲自率张小乙、贾瑞两部为他后继!” “今日,让金贼匹马不得归!” 其实在前几日的军议中就商议好了出兵顺序,此时不过再次重复了一遍罢了。 辛弃疾听到军使的命令之后长长吸了一口气,在他的身后,两千五百兵马已经披甲完成,盘膝而坐,静静等待着将主的命令。 “罗大郎,王五郎,由我先出击,你二人为我后继可好?”辛弃疾说道。 王世隆笑道:“辛五郎,你兵马大多在城墙上,本部只余五百甲士,不如让我王五来为先锋。” 各军都有城墙要守,因此除了张白鱼所率的马军,几乎各军都分成两部,只不过辛弃疾所部所守的城墙比较长,为了避免出乱子,他将本部大部分兵马都留在守城位置上,只率五百甲士精锐出城作战。 罗慎言眼睛一瞪:“一个辛五,一个王五,难道所有功劳都只能你们排行老五的来捞吗?我不干!” 辛弃疾正色说道:“毕竟刚刚是我先到的城门,此时也不好再重新列阵。我知道我麾下兵马较少,但唯有较少兵马,才能迅速从城门冲出去,打贼人一个措手不及。之后罗大郎与王五郎二位就能从容列阵,将被我缠住的金贼吞掉。两位,我军是否能全胜,就看左右二军的了。” 这倒是有些道理,罗慎言与王世隆只能点头以对。 然而辛弃疾刚刚亲自摇动大旗,还没有击鼓之时,只听城南爆发了一阵剧烈的欢呼声,随即就是隆隆马蹄与战鼓轰然响起。 彼处,张白鱼戴上头盔,登上战马,高举起硕大的长槊:“万胜!” 只是一句高呼,千余甲骑的士气就随之高涨,仿佛已经取得了一场大胜一般,随着张白鱼的呼声大喊起来。 “万胜!” 在这种氛围中,身为队将的姚不平也热血沸腾起来。 人嘶马鸣声实在是过于嘈杂,以至于张白鱼也干脆放弃了阵前演讲,拨马到了队列的最前方,来到南城门门洞中,对守门士卒点了点头。 士卒将支着大门的巨木砸开,取下门栓,硕大的城门吱吱呀呀的大开。 因为金军是从城北而来,城南几乎是最远的地方,再加上武胜军的兵力不足,所以此地只有些许游骑罢了。 这些金军游骑原本就被城中的动静弄得有些不安,此时见到城门洞开,更是惊疑。 待到张白鱼带着数十甲骑当先而出时,金军游骑不由得大骇起来,眼见还有无数甲骑从城门中汹涌而出,金军游骑更是连骚扰都不敢,直接拨马飞奔离去,要将这个要命的消息告知耶律涂剌。 少顷,耶律涂剌就知晓了,却不是因为游骑来汇报。 千骑奔腾的阵仗实在是太大了,根本没有办法遮掩,遥遥看到烟尘肆意,马蹄隆隆,傻子都知道是有大队马军出战了。 耶律涂剌当场就懵住了。 靖难大军应该是有些骑兵的,这些在武胜军的军议中就有人提出过,因为若是靖难大军没有骑兵,没有道理能击败武锐军第一猛安。 但军议上同时也有靖难大军骑兵也会随之损失惨重,此时不足为惧的结论。 然而此时出现在耶律涂剌面前的却是一支完好无损,士气高涨的甲骑大军,直接让这名出身契丹族的行军猛安彻底失措。 覆灭武锐军第一猛安的同时,自身毫发无伤,你们是宋军还是唐军啊? 然而来不及多想了,他一边召回参与攻城的甲骑,一边向大怀贞求援。 大弘山所率的武胜军第一猛安就在北面数里处,虽然有几个谋克下马步战,随着大怀贞登城,但还是几百骑严阵以待的。 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张白鱼可不会给耶律涂剌整军的时间。 在行进中草草整顿好阵型之后,张白鱼的将旗前指,军令官的号角声也随之催动。 千余甲骑以五十骑为一队,组成了一个庞大的雁形阵,如同扫荡落叶的秋风,又似割向草头的巨镰一般,向着耶律涂剌猛扑而去。 耶律涂剌回望身后的六百余骑,心中沮丧至极。 原本他麾下有千骑,除了本部甲骑,还有其余猛安的援军。然而在黄亨三连头带旗被展示出来的时候,隶属于对方的甲骑士气大沮,瞬间慌乱不知所措。而随后的大怀贞亲自出阵登城,直接让这些丧失指挥的甲骑躁动起来,也去冲向城墙。 这下子连带着其余部分的甲骑也被带动起来,直接导致了耶律涂剌麾下甲骑产生了混乱。 想要再次整军已经来不及了。 在耶律涂剌绝望的目光中,在漫天的杀金贼呼喊声中,飞虎军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砸进了金军甲骑大阵之中。 不过片刻工夫,张白鱼就带着自己的亲卫凿穿了金军甲骑,透阵而出。 竟然比前几日围剿完颜果时还轻易。 (本章完) 第433章 丹旌电烻鼓雷震 第433章 丹旌电烻鼓雷震 当耶律涂剌求援消息传到大弘山面前的时候,这名武胜军第一将几乎是当场失态,他抓着耶律涂剌的副将,指了指面前的战场,破口大骂,吐沫星子几乎喷了这名可怜副将一脸:“你他娘的仔细看看,我哪里还有余力去支援你们?” 副将顺着大弘山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巢县城门大开,长枪如林而进,甲士层层叠叠铺散开来,盔甲映照着日光,竟然如同波光粼粼的巢湖一般。 原本攻打城门的签军早就已经溃散,他们在之前的战斗中被夹在城墙与金军之间,承受了巨量的伤亡,已经濒临崩溃,此时面对汹涌而出的靖难大军甲士时,根本维持不住,直接四散奔逃了。 而那面青兕大旗自从出门之后几乎一刻不停的就向前攻来,倒卷着签军冲向了压阵的金国正军。 在经历了黄亨三身死,大怀贞亲身登城之后,列好阵型准备争夺城门的武胜军步卒大约还有八个谋克,六百余人。 这些金军在士气遭遇轮番打击之后,依旧能维持阵型,在军官的指挥下准备开战,已经算是了不得的精锐了,但在辛弃疾亲率甲士突袭的过程中,还是被打得有些手忙脚乱。 在那面青兕大旗入阵之后,随后从城中涌出的罗慎言与王世隆两部则是不紧不慢的排兵布阵,在基层军官旗帜与哨声的催促下,两千人很快就已经列阵完毕。 而见到这一幕的前阵指挥仆散寿内心同样崩溃,直接拉住身侧的副将说道:“让大弘山莫要攥着甲骑不放手了,这靖难贼如此多的甲士,足够与咱们正面相争却只是龟缩城池,定是打着将我军整个吞下的主意。他的甲骑再不出手,就要攥死在手里了!” 副将连忙点头,拨马离去。 仆散寿此时也顾不得继续指挥兵马登城协助大怀贞了,连忙将所有能收拢的兵马收拢回来,准备与靖难大军作殊死一搏。 但令他绝望的是,在靖难大军五百甲士陷阵,两千甲士列阵之后,竟然还有士卒从城门以及城墙中的暗道中冲出,竟然有源源不断之状。 靖难大军这是有多少精锐? 别忘了,此时由于大怀贞还在率军登城,此时最起码有五六百甲士已经登上了城头,与城上的靖难军正面厮杀在了一起,竟然丝毫没有占据任何优势。 仆散寿望着城头,心中不由得估算出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 他娘的,不该来巢县啊! 成闵的鄂州大军最多也就是这样了吧! 在前线厮杀之际,仆散寿终于又聚集了七个谋克,甲骑与步卒俱全,却因为编制散乱混编在了一起,不过各个行军谋克也算是久经沙场,还是将六百余人草草列成了一个甲骑夹着步卒的拐子马阵型,与来袭的靖难大军遥遥相对。 即便这是金军最为拿手的阵型,可仆散寿却是没有丝毫把握。 战力相差可能不大,但人数差距太大了。 身前六个谋克面对五百甲士的进攻都维持得有些困难,再加上七个谋克的步骑,难道就能对抗三四千的靖难大军甲士吗? 仆散寿不由得用希冀的目光向身后看去,彼处大弘山的五百第一猛安精锐甲骑就是翻盘的最后希望。 而大弘山同样目眦欲裂,却并不是因为靖难大军甲士的数量,而是因为仆散寿收拢汇聚兵马的这个动作。 在靖难大军主动出城野战的情况下,攻城已经成了泡影,谁也不能说仆散寿的军事动作有错,但他此举无异于彻底卖了大怀贞。 这名武胜军行军总管已经与城头靖难军混战在一起,很难撤下来了!静静听罢仆散寿副将的哭诉,大弘山复又看了一眼已经彻底失声的耶律涂剌的副将,艰难开口说道:“如今的形势,不是我不想管耶律涂剌,而是确实没有任何余力了。你难道让我弃了总管,去与靖难贼甲骑混战厮杀吗?绝无可能的。” 耶律涂剌的副将脸色更加苍白,不知道是被甲光映照的还是被吓的,嘴唇蠕动两下后,终于还是拱手说道:“大将军,总管不在,你就是首领,你待如何去做,俺回去告知俺们将军,大家一起拼死作战罢了。” 大弘山点了点头,戴上了头盔:“甲骑相争,即便强弱分明,也不是那么好了结的。我知道耶律涂剌已经落入下风,但你要让他撑住,能撑多久撑多久。 只要他的大旗不倒,那么,靖难贼的甲骑就不能全力对我出手,事情还有一丝转机。 但若是他彻底败了,让靖难贼甲骑倒卷着来冲我阵,那真的是万事休矣! 至于我……” 大弘山说到此处,再次顿了顿,一双眼睛缓缓扫过战场,指了指北侧:“我将率甲骑从彼处进攻,从靖难贼左翼打开缺口。” 说着,大弘山用手点了点仆散寿的副将:“你回去告诉仆散寿那厮,让他率步卒从正面发动进攻,为我牵制贼人,莫要迟疑,莫要留手。” 仆散寿的副将拱手低头应诺,刚刚抬起头来,想要立即告辞之时,却是遥遥看到龟山大营处升起了黑烟,不由得呆愣当场。 大弘山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呼吸瞬间粗重了几分,不过由于事先有心理准备,没有失态。他迅速镇定下来,对着两名副将说道:“还不速速去通报军情?这黑烟是示警信号罢了,说明有贼军攻打营寨,慌什么?难道那些水匪一般的水军上岸,能轻松的攻城拔寨吗?” 在呵斥声中,两人终于恢复了过来,慌忙拍马离去了。 唯独留下大弘山复又呆愣看了龟山片刻,方才咬牙说道:“第一猛安的儿郎们,随我来!” 五个谋克的甲骑在猛安大旗的指挥下轰然启动,先是向北疾驰,划过一条弧线之后,全体转向,沿着城墙向南缓缓行军。 而就在大弘山靠近靖难大军侧翼之时,一杆大纛从城门中半卷而出,随即迎风招展起来,上书‘靖难’二字,正是靖难大军的帅旗。 大弘山心中瞬间一片火热。 若是能砍倒这面帅旗,则今日的大战瞬间就能挽回五分。 但随之而来的巨大呐喊与欢呼声则是将大弘山的雄心壮志摁进了万古冰川。 仿佛这面大旗就是靖难大军勇气的来源一般,无论城上城下都爆发了巨大的欢呼声,士气也随之到达了一个新的阶段。嘈杂的呐喊混在一起,终于在片刻之后变得整齐起来。 “都统出战了!” “都统出战了!” “杀贼!” 正面迎战的仆散寿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惊骇的难以言语。 (本章完) 第434章 蹉踏贼军若尘土 第434章 蹉踏贼军若尘土 辛弃疾甩了甩重剑上的血渍,将其插回了剑鞘。 王世隆有些艳羡的看着辛弃疾缴获而来的两面谋克大旗,拱手说道:“辛统制,左右二军已经列阵,请军令!” 辛弃疾摇头,随即昂然说道:“还有什么军令?全军列阵推进,交替上前,踩死他们!” “喏!” 辛弃疾与王世隆都没有说绕行到侧翼的武胜军甲骑该如何解决。 因为他们知道,刘淮已经出城,并且率大军为辛弃疾等人的后继。 此时围绕在刘淮身边的足有近两千甲士,还有百余甲骑,哪里是数百金骑能够撼动呢? 王世隆一声令下:“一到十队,列阵先行!给老子往前推!” 在令旗与号角的指挥下,十个小方阵越阵而出,开始缓步突前。 每个小方阵都是一队,一队五十人,长枪足有三排,平放下来,如同一道铁幕一般向前扫去。 “列阵!列阵!”刚刚被辛弃疾搅成一团乱麻的金军步卒中有军官高声大喊,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这数百金军步卒在经历了与城头士卒对射,掩护签军进攻城门,遭遇靖难军甲士突袭之后,早就已经变得疲惫不堪,更不用说还被阵斩了两名行军谋克。士气已经低落到了一定的程度。 在被靖难大军甲士逼近之后,面对着如林长枪与密集弩矢,金军步卒终于支撑不住,向后溃散而去。 而此时,仆散寿也仅仅将自己聚拢起来的七个谋克的步卒整饬大半,他面对着突然崩溃的己方士卒一时间慌乱难言。 原本他整饬的这些兵马应该与前方正在作战的金国步卒进行交替轮换作战,或者说要互相作接应,然而前方的金军溃败之后,这些想法都成了泡影。 仆散寿有心想向身边之人问一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却猛然发现,身侧的亲卫突然面如土色,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顺着亲卫的目光向巢县县城看去,却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壮汉一只脚踏在女墙上,正在提着一颗首级仰天呐喊,他身侧的汉军甲士也同样欢呼出声,随之而来的则是那面代表武胜军总管的‘武胜’大旗在城墙上倒下,被人拾起之后,倒挂在了城墙侧面。 仆散寿脑中轰然作响,只是耳边震天的呼声越来越整齐,声音越来越大。 “贼将已伏诛!” “贼将已伏诛!” 双方列阵只有三十余步,仆散寿却是笑了,他对着左右亲卫说道:“我身为总管心腹,如今总管已经临阵斗死,我又如何能独活呢?” 他并没有驱马来到阵型边缘指挥,也没有像个缩头乌龟一般在队列最后,而是从战马上一跃而下,与自己的猛安大旗一起,站在了金军战阵的最前方。 “随我杀!”仆散寿没有讲什么鼓舞士气的搭话,而是身先士卒,无视枪林,向前攻去。 根据金国的传统,或者直白点说,根据拔队斩这种严苛军法,当一军长官发动冲锋时,其余军卒无论在干什么,都会向着将旗聚集,一齐向敌人发动进攻。 仆散寿所部也不例外,此时行军万户虽已经战死了,但而行军猛安在全军最前方冲阵,还是迅速将金军让金军步卒凭借着某种本能,大喊着各种口号,跟着仆散寿冲向森然枪林。 最起码有五十人直接被第一排长枪串成了串串,其余人用盾牌,用长刀,用战锤,将长枪荡开,用力的挤了进去。 又有三十余人被第二排长矛刺死,而由于拖拽与推搡,靖难军的阵列也渐渐变得参差不齐。 在队列最尾,还没有与靖难军接战的金军,在惨烈伤亡的刺激下,被肾上腺激素刺激的混沌大脑迅速清醒,产生了畏缩不前的情绪。 没有谁笑话谁,几乎所有金军都被发生在眼前的巨大伤亡惊呆了。 溃散不可避免的开始了。 穿过第三排长矛的只有寥寥四十金军,此时,他们才算有机会接触到最前排的靖难军,然而尴尬的情况发生了。 枪林之中,受到限制的不止是靖难军,冲入阵中的金军也没有办法挥舞兵器。 大斧长刀刚刚举起,就架在了长枪上,而骨朵之类的短兵也只能小范围挥舞,根本无法快速给靖难军甲士造成伤亡。 与此同时,靖难军却依然脚步不停,最前方接敌的靖难军不是不想反击,是根本不敢承担扔下手中长矛的后果,而且在队列中,左右后方的军士根本不会止步,排头兵想停步都是不可能的,只能被推着向前走。 这数十金军根本推不过靖难军甲士,见机早的扭头就跑,而自持悍勇的被推得连连后退,站都站不稳。“啊!”仆散寿不知道他的掌旗官已经死了,大旗都挂在了靖难军枪头上,他大吼着用骨朵将面前靖难军甲士锤死,却发现已经死亡的甲士在左右士卒的夹持下,依旧向他压来。 在第二排的靖难军斧手也发现了他,大斧高高扬起,向下砸来。 仆散寿左支右挡,慌乱下被一具金军尸首绊倒在地,而甲士根本管都不管,直接踩了过去。 当前五排甲士走过后,仆散寿仰面躺在地上,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 他完好的右眼看到一面青兕大旗从他身边走过并停住,然而那名年轻的将官并不是为了取仆散寿的首级,而只是为了驻足下令而已。 “左军一到十队止步重整,十一到二十队整队向前,压过去!”命令高声下达后,那面大旗再次前行。 自始至终,辛弃疾没有看仆散寿一眼。 而后续方阵更没有注意到地上还躺着个半死的行军猛安,直接踩了过去。 军纪需严整,哪能因为地上躺个人就破坏队列呢? 就在辛弃疾正面将金军步卒击破的同时,战场之南的张白鱼也取得了决定性的战果。 如果说击破仆散寿的步卒还有些波折,那么甲骑之间的对战就有些过于顺利了一些,以至于身为统军大将的张白鱼都有些惊愕。 天可怜见,他一开始是奔着一场血战来打的,谁知道刚刚奋力一突,飞虎军就正面将金军甲骑的阵型撕得粉碎。 “金贼为何如此不堪了?”张白鱼的副将梁磐惊疑说道。 张白鱼掀起顿项,一边立起大旗收拢兵马,一边对梁磐摇头说道:“不是金贼不堪,而是我军历练出来了,谁也不是大罗神仙,如何就天生低人一等?” 梁磐连忙点头。 其实这话对也不对。 飞虎军是遴选的全军精锐,又是历经多次大战,一次次得胜之后军心士气都会有极大的提升,这是毋庸置疑的。 另一方面,武胜军是在宋境作战,虽然同样是连战连捷,可兵马根本得不到轮换休整,此时又被强行驱使,自合肥攻打巢县,早就已经疲惫不堪了。 再加上今日出战许久,为了配合登城,金军甲骑来回奔驰,向城头抛射箭矢,更加雪上加霜。 在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之下,又是遭遇突袭,六百余金军甲骑如何能对抗飞虎军的全力一冲? 张白鱼见大旗之下刚刚聚拢了百余甲骑,刚要回身继续冲锋,只见身处甲骑混战旋涡之中的行军猛安大旗轰然倒下。 张白鱼精神一振,从马镫上站起,试图从周围几面小旗之中寻找究竟是谁立下夺旗之功,又见到几十金骑从混战之中脱身而出,向北疾驰。 “梁三哥,你替我整军,绞杀金贼甲骑。”即便离的有些远,但张白鱼还是通过盔甲与马衣迅速意识到这股逃窜的金骑不是一般人,立即抓着梁磐的胳膊说道:“我去擒拿贼将!” 说罢,张白鱼也不顾梁磐反应,放下顿项之后,一举长槊,近百甲骑就跟随着他向北杀去。 然而张白鱼再次高估了战事的惨烈程度。 那几十金骑越跑越散,到了最后竟然只剩下十一二骑狼狈逃窜。他们见到身后喊杀追来的张白鱼之后,一开始还纵马狂奔,然而抵达了东城门左近之后,却是缓缓停了下来。 张白鱼的长槊高举,左右一指,百余飞虎军就同突击的锥形阵在奔行中两翼展开,变成了鹤行阵,将那十几骑包围其中。 劝降的言语还没有出口,却只见那十几金骑在飞虎军的包围圈中下马,摘下头盔,扔掉兵刃,脱下盔甲之后伏地请降。 为首之人膝行上前,在张白鱼面前重重叩首:“末将耶律涂剌请降!” 张白鱼掀开顿项,看着面前之人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这厮是打着什么主意,可抬头看向城头之时,遥遥望见那面倒挂的武胜大旗,不由得大笑出声:“我还以为你为何投降,原来是走投无路了!” 耶律涂剌只觉得一阵难堪,但败军之将此时还能说什么呢,贪生念头一起,什么都顾不得了。 “绑了!”张白鱼指了指那十几骑,复又抬头望向城头,叹了口气后言语愤懑:“怎么就让厉金刀那憨胚立了大功了呢?” (本章完) 第435章 须把乾坤力挽回 第435章 须把乾坤力挽回 “走吧!”见李琦不停的望向巢县方向,杨钦淡淡说道:“那边不是咱们的战场。” 李琦点头,将大盾背在身后之余还是忍不住开口:“如此说来,在此等大战中,咱们只能是收拾残局的看客了?!” 杨钦也将一面大盾背在身后,挥手示意掌旗官登岸立旗之后方才说道:“这不是大江,没有咱们洞庭湖水军的用武之地。” 李琦同样指挥着隶属于自己麾下的甲士在龟山山脚列阵,眼睛瞬间变得通红:“还不如回大江上,与金贼水军拼了!就算死,也要与统制他们死在一起!” “荒谬。”杨钦示意部下将油料与木柴从船上搬下,对李琦呵斥出声:“如此意气用事,于大局有何异?没听到刘都统在军议时候说的吗?金贼狠辣狡诈,咱们就要比他们更加狠辣狡诈才能战而胜之,意气之争只会徒劳葬送大局!” 李琦咬紧牙关,仰头看着已经点燃狼烟的金军营寨,心中愤怒至极,却又无奈至极。 在洞庭湖水军在大江上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之后,李琦等军官一直如此。他们原本想要顺流而下,从裕溪口到采石与金国水军拼了,然而在刘淮的强硬阻止之下,未能成行。 即便刘淮已经将战略掰开揉碎对着洞庭湖水军诸将讲述了好几次,但无法在熟悉的战场与金贼决死的怒火还是在他们心中燃烧,难以克制。 “李二郎,此战老夫为先锋,你为我后继!”杨钦呵斥完毕李琦之后,戴上头盔,当先而行。 李琦一愣,呼唤亲卫甲士之余脚步不停:“将军,还是让我为先锋,你为我后继。” 老不以筋骨为能,杨钦是经历过钟相杨幺起义的老将,此时早已老朽,即便要比寻常老者魁梧健硕,却终究比不过李琦这种当打之年。 杨钦却是豁然回头,抓着李琦盔甲边沿说道:“老夫知道你们心中腹诽,觉得老夫待在巢县是贪生怕死。但老夫今日告诉你,老夫是不怕死的,但死也要死在应当的地方!老夫的命,你们的命,都要珍而重之的抛洒出去!明白吗?!” 说罢,杨钦再也不回头,带着数百水军士卒,向着龟山大营冲杀而去。 已经下船的李铁枪没有理会两名洞庭湖水军军官的争执,只是遥遥一拱手,就带着自家兵马去攻打金军当道设立的小营。 李琦站在原地有些狼狈。 作为这一支洞庭湖水军的最高长官,杨钦的意见其实与基层军官们相反。这名老将经历的事情太多,他实在是太理智了,他知道以他们这点兵力,即便回到大江,也根本无法击败金国水军。 而若是留在巢湖,则向南可以配合东关封锁裕溪,向北可以沿着肥河威胁合肥。 战略意义可谓无比重大。 然而理智在感情面前毫无意义,在强行压下军中情绪之后,杨钦几乎被所有洞庭湖水军军官所鄙夷。 说什么战略,讲什么大势,无非就是贪生怕死罢了。 杨钦此时亲自率领水军步卒,仰攻金军营寨,则是在向所有人宣告,我杨钦虽然理智,却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此时的金军营寨只有两个谋克的正军外加千余签军,虽然早在洞庭湖水军现身的时候,就已经居高临下的望见了,然而此时见到数百步卒争先进攻,一点也不似寻常宋军,留守金军也是惊骇异常。 龟山的山势并不是多么险峻,尤其是靠近巢湖的方向,更只是缓坡罢了,在滚木礌石不堪用的情况下,金军军官也只能用弓箭来逼退进攻的水军士卒。 金军甚至不敢用寻常守营寨的方法来守卫龟山大营,因为营寨是仓促建立的,壕沟也只挖了一道,木栏也只设置了一排,望楼都没有几个,如果将敌军放到营寨下,很有可能将营寨木栏推倒。 然而杨钦却没有让麾下强攻金军营寨,而是站在距金军营寨四十步的地方,站稳脚跟,对着士卒下令。 “点火!” 军士迅速将油料混合,浸润了油料的箭矢也被点燃,随着杨钦一声令下,火箭激射而出,只有少数越过了木栏,大部分都钉在了木栏上。 “快!快!弓箭手都过来,给老子射死他们!” 金军将领大急,直接召集了近二百名弓箭手向着杨钦方向还击。 这些弓箭手大多都是签军,弓软箭轻,但抛射在水军阵列之中,还是引发了一系列骚动。 杨钦见状勃然,直接拄剑站在了所有人的最前方,白的胡须在寒风中飞舞,眼神凶厉,直直看着金军大营,任由箭矢落在盔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也岿然不动。 将乃军中胆,见到自家主将豪勇至此,水军士卒无不士气大振,纷纷加速将火箭射在木栏上。 片刻之后,终于有数片木栏被烤干点燃,也有数支飞进营寨的火箭似乎引燃了什么东西,金军营寨中也渐渐升起浓烟。 这自然会引起金军的慌乱。 而杨钦等的就是这一刻。 “冲!” 杨钦摘下背着的大盾,招呼数十亲卫一起持盾向前,百余水军扔下弓箭,拿起钩锁紧随其后。 趁着金军慌乱的工夫,水军士卒将钩锁套在木栏之上,奋力拖拽起来,不多时,金军营寨外围木栏就轰然倒塌,数个宽约十步的口子出现在杨钦面前。 “儿郎们,随老夫来!”杨钦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当先杀入了金军营寨之中。 李琦随后跟上。 不过片刻工夫,签军在刀剑与火焰的逼迫下狼奔猪突,推开营寨四散而逃。而那两个谋克的正军也被洞庭湖水军将士层层包围,斩杀殆尽。 愈加粗重的烟柱随即升腾而起,杨钦将龟山大营已经被攻下的消息告诉了这片战场上的每一个人。 刘淮遥遥望着龟山上的动静,随即又看向已经被合围的大弘山,啧了一声之后对管崇彦说道:“管七郎,你去问一问这名勇将,事到如此,还挣扎什么?我发个慈悲,给他十个数的时间来投降,过期不候。” 管崇彦面色严肃,领命驱马向前。 这名唤作大弘山的行军猛安确实是英勇,也确实是名勇将,他甚至敢于驱使麾下甲骑正面向枪阵里砸,试图砸出一片康庄大道来。 不对,这已经不是勇敢了,而是应该算是莽撞了。 在一次又一次的甲骑突袭,骑士步战之后,大弘山不止没有将局势逆转回来,反而被刘淮抓住机会,将这最后的几百骑包围在了巢县城墙之下。 此时武胜军仅剩的三百甲骑西侧是巢县城墙,东北南三面则是密密麻麻的甲士,果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管崇彦顺着方阵之间的缝隙来到金军甲骑身前:“事到如此,还有什么念想?降了吧!” 大弘山在第一轮冲锋时是亲自入阵的,他的战马毫不意外的被长矛扎成了刺猬,自己也跌落下马,摔断了胳膊。 此时,大弘山扶着胳膊,在亲卫的搀扶下听着管崇彦的劝降言语,有心想要喝骂几句,放几句宁死不降之类的狠话,但看到身侧甲骑皆是一脸惶恐,窃窃私语,知道军心已破,无法维持,不由得长叹一声。“你们……降了吧。”大弘山低声说道:“我军败了,归路已断,若不想死,也只有降了。” 亲卫听出了大弘山言语中的意味,焦急说道:“那将军你呢?” “我?”大弘山扶着断臂,惨笑说道:“我恩主袍泽尽丧,将你们带到这个死地,如果不死,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他们呢?” 说着,大弘山复又抬头看向了城头那面倒挂着的武胜大旗,呆愣一下之后咬牙切齿起来:“但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要学小女儿般哭哭啼啼自尽?我就算是死,也就死在阵前!” 说罢,大弘山单手拔出佩刀,喊杀了一声,大踏步的向着靖难大军甲士杀去。 似乎被他的勇气所感召,十余名步行骑士也随之冲杀,却被持斧甲士轻易了结。 刘淮冷冷的看着这一幕,对着遥遥回望的管崇彦点头。 管崇彦会意:“还有五个数的时间留给你们投降,你们若还有谁继续想当英雄好汉,我们靖难大军奉陪到底!” 当啷。 当啷。 兵刃落地的声音逐渐响起,伴随着请降声,武胜军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军事力量束手投降。 刘淮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或者说以如今靖难大军的实力,以逸待劳对战四千金国正军,出了差错才算是意外。 “各支兵马追击金军,严肃军纪。”刘淮对身侧的军使说道:“告诉何大管,发动百姓民夫,打扫战场。今日猎得战马许多,晚上吃肉!” “再多派几人,到巢县各处宣布,此战,金贼匹马不得还,我军大胜!” 几名军使纷纷领命而去,只有一名出身巢县本地的军使呆愣片刻后,一边拨马离去,一边痛哭失声,并用怪异的腔调大声喊出:“大胜了!大胜了!” 这引得靖难大军老兵们纷纷侧目,而那些新卒则是表现的犹如这名军使一样,即便不敢脱离阵列,却依旧小声的欢呼,小声的哭泣。 虽然对于靖难大军来说,这场仗只是数次抗金大战中的一场,但对于前身是宋军的许多新兵们来说,这却是在宋金开战以来,第一次在正面战场上取得的胜利,如何不令人振奋? “万胜!” “万胜!” 欢呼声逐渐变大,直至山呼海啸。 与此同时。 在下邳城的城头,魏胜似有所觉,看向了西南方,久久不语。 浑身血气的王雄矣从城下走了上来,咧嘴笑道:“魏公,城内已经清扫干净!下邳城已下!咱们将金贼的后路截断了!” 魏胜缓缓点头,以目示意王雄矣走近一些。 王雄矣不明所以,只好在城上城下几百道目光中走了过去。 “你在侧边,让老夫依靠一下,莫要让人看出来。”魏胜小声说道。 王雄矣一惊,随即看到魏胜嘴角似乎有鲜血渗出,当即就想要伸手扶住对方,却又想到魏胜刚刚所言,只是缓步向前,与魏胜并肩而立。 魏胜低声解释:“老夫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刚刚登城的时候,胸口被金贼用兵刃捣了一下,有些闷而已,只不过此时众目睽睽,老夫不能坐下歇息。” 王雄矣听罢稍稍松了一口气。 魏胜身着重甲,胸口又是甲胄最厚的地方,只要不是被重型兵刃连续击打,一般不会出岔子。 然而正如魏胜所言的那般,他作为忠义大军的都统,又是大胜显威的时候,是绝对不能露出一点软弱姿态的,否则就是对士气的巨大打击。 “各部都按之前军议时去做了吗?” 王雄矣点头,在越来越大的欢呼声中低声禀报:“都去了,只不过仓城似乎有些庞大,张丑张大判亲自带人去清点了。” 魏胜沉默片刻,抬手捋须,并隐晦得擦了擦嘴角:“发动所有人运粮,莫要清点了,一边运一边清点,而且要通知邳州百姓,咱们要放粮,让他们自取。就算运不走,也要全都分给百姓,绝对不能再让金贼夺走。” 下邳是此时黄河与沂水的交汇之地,也因此,无论是沂水运来的粮草,还是自汴梁运来的辎重,都会汇聚在这里,仓储的庞大程度可想而知。 金军后路被断,那么无论是身处淮南东路的大怀贞,又或者是居中调动物资的乌延蒲卢浑都不会坐视不理,接下来忠义大军很有可能受到惊涛骇浪般的反击。 此时的忠义大军分为好几部,攻打下邳的虽然也都是精锐,却只是其中一部,根本无法承受金军主力的进攻。 所以,只有先把下邳的仓城搬空,将粮草盔甲兵刃马匹全都一扫而空,随后暂避金军主力锋芒才是正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要在下邳坚守,也得迅速与宋国搭上线,以图前后夹击。 王雄矣点了点头,耳听城中欢呼声越来越大:“魏公,此时大事已成,先到箭楼中稍稍歇息片刻,再论其他可好?须知万千大事,终究不如魏公的身体重要,若魏公的身体垮了,山东义军该如何是好?” 魏胜笑着摇了摇头,眼见城下有许多人依旧看着他欢呼,他反而挣脱了王雄矣暗中搀扶,举起长刀大吼出声:“万胜!” “万胜!” “万胜!” 欢呼声响彻四方,竟然与巢县的欢呼声不分伯仲。 绍兴三十一年十二月八日。 靖难大军都统刘淮于巢县阵斩武胜军都统大怀贞,全歼武胜军四个猛安。 忠义大军都统魏胜攻克下邳,截断了黄河—泗水通道。 至此,攻入淮南的七万金军被截断了辎重道路,宋金淮南战场的形势终于开始发生逆转。 (本章完) 第436章 贾诩未投曹操日 第436章 贾诩未投曹操日 在巢县大胜的同一时间,金国东京路辽阳府外的灵岩寺中,完颜福寿对着佛像,第三次长叹出声,第三次重重叩首,期望菩萨能给自己指一条明路。 回顾自己波澜壮阔却又一事无成的一生,饶是完颜福寿年过四旬,也感到仿佛回到孩童时代般手足无措起来。 完颜福寿的出身与寻常完颜氏不同,他的出身是曷苏馆路,具体位置就在如今的辽东半岛。 这个地方属实是民族大杂烩中的大杂烩,完颜福寿的父亲完颜合住干脆就是被赐姓的完颜,虽然完颜合住自称与完颜阿骨打是同一个祖宗,但事实上别说谱系了,这厮就算连民族都说不清楚。 而且,曷苏馆路是在金国大势已成的时候投靠金国的,没有经历开国时那一系列生死大战,虽然被编练成了猛安谋克户,但战斗力水准也就是一般。 当然,无论如何,既然被赐了姓,就成了国族,甚至因为完颜这个姓氏成了国本,在完颜合住死后,完颜福寿也自然而然的成了曷苏馆路的世袭猛安。 原本完颜福寿也只是萧规曹随,继续在曷苏馆路过自己的小日子,但自从完颜亮登基之后,事情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先是各路猛安往中原迁移,随后兵役税收越来越重,到最后终于轮到完颜福寿的部众向中原迁徙了。 都说中原是世界,但完颜福寿不这么觉得,他刚到河北,就见识了什么叫作汉人民风彪悍。 各路义军杀官造反,共襄盛举,尤其是汉族百姓,简直是杀猛安谋克户如杀鸡犬。 这还是散装的汉儿,听说山东那边汉儿军已经成了规模,破城杀将,势不可挡。 就连金国正军都在他们手里吃了大亏! 南下完全就是特么死路一条啊! 完颜福寿横下一条心来,招呼了亲弟完颜布辉与渤海族将领高中建、卢万家奴一起回到辽东,准备拥立完颜雍当皇帝。 然而,这几颗葱带着万余兵马刚刚抵达辽阳府,还没有与完颜雍搭上线,就接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当朝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曹国公完颜雍外加纥石烈志宁、完颜谋衍等诸多大将一起发布命令,完颜福寿等人的部众可以各自归乡,但他们的兵马却不能过石城这条线,否则辽地所有兵马会放弃与契丹反贼作战,回头收拾他们。 这下子完颜福寿等人都麻了爪子。 卧槽这些人加起来都能跟天下任何大势力掰手腕了,完颜福寿等人何德何能敢与他们对上? 可偏偏拥立完颜雍的口号已经喊了出来,并沿途裹挟了许多对完颜亮不满之人,此时不是谋反胜似谋反。 如果退缩了,等完颜亮得胜回朝的时候,完颜福寿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在将随行的老弱平民遣散回各自家乡之后,完颜福寿带着万余人马在石城安营扎寨,进退不得,心中惶惶。 如此恶劣的情形之下,完颜福寿跑到庙里来求神拜佛,那可真的不是封建迷信,而是真的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大哥,大哥!”就在完颜福寿再次焚香祷告时,完颜布辉快步走进了大雄宝殿,挥手将几名大和尚斥退之后,来到完颜福寿身边,低声说道:“朝中来人了。” 完颜福寿陡然一激灵,随即低声询问:“是谁来了。” 完颜布辉严肃说道:“是石琚石侍郎。” 完颜福寿舒了一口气:“石侍郎,还算在过往有些交情。” 完颜布辉脸色却没有变化,继续板着脸说道:“这就是俺想跟大哥说的了,石侍郎是智者,又是以吏部侍郎的身份前来,大哥何不向他问计呢?” “正该如此!”完颜福寿豁然起身,将手中的香扔到一旁,转身就走。 迈出三步之后,完颜福寿反应过来,转身对着佛像重重一揖:“若佛祖保佑弟子渡过此难,弟子来日必用金箔重塑佛祖金身!” 完颜福寿兄弟二人快马加鞭回到石城大营,军营之外,高中建已经等待多时了,此时见到完颜福寿,直接上前拉住对方缰绳:“福寿,你可算来了,石侍郎已经等待多时了。” 完颜福寿连忙下马,同时把住高中建的双手,靠近之后低声说道:“石侍郎有什么言语?” 高中建面色焦急:“关键就是如此了,俺与卢万家奴那厮旁敲侧击了许久,石侍郎只说等你来方才有言语。到最后我们二人反而不敢多言,生怕恶了石侍郎。” 完颜福寿脚步一顿,看着帅帐前代表着朝中使节的旗牌,当即就有些踟蹰。 在营寨大门处犹豫片刻之后,完颜福寿还是咬牙进入了帅帐,见到端坐于帅座的清瘦中年男子,来不及寒暄,完颜福寿就直接大礼相拜:“末将完颜福寿参见天使!” 中年男子正是当今的吏部侍郎石琚石子美。 这个职位并不是什么高官显贵,在金国这种混杂着汉制与部落制的国家中地位更是模糊,理论上完颜福寿这个世袭猛安完全可以不鸟此人。 可人的威望或者地位高下若单单只看官阶勋爵的高低,那世界上的事情就简单了。 石琚可不是一般人,准确的说,他与宋朝的虞允文类似,朝中上下所有人都认为他有宰相之才,并且早早就有公论,早晚他会成为金国的宰执。 这个公论十分早,准确的说是在石琚的父亲石皋跟随完颜阇母与宋国作战的时候就有,当时金军一路南下抢掠,暴行无数。 而石皋身在军中,以怀柔的手段安置了许多汉地百姓,平息了许多场动乱,以至于身为元帅左都监的完颜阇母都指着自己的位子对石皋说,你的儿孙早晚会坐到这个位置上。 这自然不是完颜阇母有能掐会算的能力,也不是说金国高层念佛念得失了智,而是说当一个政治派系切实存在,并且需要登上政治舞台的时候,就必然会有一个领头人的存在。 就比如虞允文,当蜀地士大夫被打压的时候,他确实出不了头,但只要宋国想要用蜀地士人,虞允文就是谁也绕不开的一个坎。 不用他,蜀地士大夫中还有谁正当壮年,能撑起场子? 不用他,蜀地的后学末辈该怎么上进? 不用他,让蜀地士大夫怎么相信有政治前途?怎么安心为朝廷卖命? 这样的政治眼光,完颜阇母等金国开国之人自然也有,对于他们来说,石皋与石琚就是代表幽燕以南广阔汉地士族豪强的最好人选。 金国如果想要用怀柔方式统合被征服的汉地,那么石琚几乎就是宰执的最好人选。 但这几乎跟完颜亮所实行的以猛安谋克户控制中原的战略是完全相悖的。 也因此,石琚这名公认的宰相之才即便已经年至五旬,也依旧只是个吏部侍郎罢了。 当然,如果按照真实历史的发展,石琚很快就会时来运转了。 在完颜雍继位之后,为了稳定汉地形势,对山东河北等一系列义军进行了安抚与招降。作为具体的执行人之一,石琚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不过两年就坐上了尚书左丞的位置,进入了宰执序列。 有这样的身份背景,完颜福寿见到石琚时如此作态也就不奇怪了。 石琚见到完颜福寿跪倒在自己面前,面色纹丝不变,只是用目光冷冷扫向了完颜布辉、卢万家奴、高中建三人。 三人皆是一愣,复又会意,立即同样跪倒在地,口称拜见天使。 到了此时,石琚方才点头:“奉监国太子旨意,尚书令张公遣我来问,曷苏馆路的猛安谋克户为何不听从枢密院的命令,迁往益都府,难道是想要谋反不成?” 完颜福寿心中一颤,随后又是一动。 首先,石琚此番前来是奉监国太子的命令,这其实是放屁,太子完颜光英才十二岁,即便早慧,朝中重臣也不可能将国家大事托付于这样一个小儿。 这必然是当朝尚书令张浩的指派。 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来自完颜亮的呵斥,也就说明完颜福寿等人抗命回到辽东消息还没有传到完颜亮手中。 具体原因无所谓,前线胶着也好,局势混乱也罢,只要没有身为皇帝的完颜亮直接命令,无论是太子还是尚书令都没办法对身处辽东,部众众多的曷苏馆路猛安下手。真要逼反了曷苏馆路算谁的? 其次,完颜福寿与石琚交游还算是深刻,知道此人不是凡人,更绝不可能是个糊涂蛋。 完颜福寿等人一路上把拥立完颜雍的口号喊得山响,一点都不带遮掩的,石琚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而且山东局势原本就危险,曷苏馆路两万户退回辽东就相当于把山东统军司也卖了,如今山东是什么情况,即便没有确切消息,完颜福寿也大约能猜出来。 然而石琚只是问曷苏馆路猛安为什么要撤回辽东,甚至都没有提卢万家奴与高中建! 这让完颜福寿心中有了一丝别的念想。 “回天使的话!不是俺们不想去山东,而是实在是控制不住部众了!”完颜福寿伏地说道,随后则是一阵连连诉苦,说什么冬日难行,老幼伤亡惨重,故乡难离,上下无法齐心,外加山东河北动乱等等一系列原因。 总而言之只有一句话,不是我们不想去山东,而是客观困难太多。 石琚静静听罢几人诉苦,起身说道:“既如此,你们就写一封文书,我自带回朝中。” 说着,石琚上前,笑眯眯的将四人扶起。 到了这个时候,石琚就不再是代表朝中权威的天使了,而是朝中同僚了。 完颜福寿再次暗自松了一口气。 然而没等完颜福寿寒暄两句,拉拢一下感情,石琚就笑着说道:“既然无事,那本官就回辽阳,等待诸位的自辩文书了。” 完颜福寿闻言大惊,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抱住了石琚的肩膀:“子美兄,我们今日在石城进退不得,还望智者能给我等指条明路!” 其余三人也反应了过来,又纷纷跪下,这个抱腿,那个抱腰,瞬间就让石琚满身大汉。 “诸位,诸位。”石琚哭笑不得:“我一个文弱书生,哪里能禁得起你们几名大将的折腾,且放开我,将你们的疑难讲来,我必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复又争执与求饶了几句后,完颜福寿方才放开了石琚:“子美兄乃是天下智者,又是长者,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我是真的不想出此下策。” 石琚闻言摇头失笑,下一句话就让完颜福寿等人见识到了什么才是顶尖的政治家:“那我就给你们指出一条明路。现在就各自率亲卫,汇聚成五百精骑,去寻左丞与曹国公,就说要军前效力,与契丹反贼作战。至于抵达之后,一切听曹国公的即可。” 完颜福寿一愣,随即有些气馁:“可是左丞有言,若我等敢逾石城一步,就是与左丞、曹国公还有完颜总管、纥石烈都统为敌。我们……我们确实不敢。” 石琚伸出一只手指在完颜福寿面前晃了晃:“福寿,如果我猜测不错,左丞的原话应该是,若是尔等率大军过石城,就是与他们为敌。可你们率大军过石城了吗?五百骑难道也算大军吗?” 完颜福寿再次呆愣片刻:“可是子美兄,这固然是言语上的漏洞,可即便有这个漏洞,又能如何?或者说,我们几人率五百精骑抵达军前,又有什么用处呢?” 石琚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犹如为稚童开蒙的当世文豪:“我且再问你们一句,良弼相公、曹国公、谋衍将军、志宁将军。这四个人混在一起,齐心协力去平定契丹叛乱,你不觉得有些怪异吗?” 那可太怪异了。 以这四个人的政治立场,见面不刀刃见红就已经算是相忍为国了。更何况能勠力同心,率军出征呢? 这件事如此怪异,以至于完颜福寿完全无所适从了。 见到完颜福寿依旧是一副懵懂表情,石琚只能继续解释:“既然能和睦相处,自然是一方压过一方。也自然是良弼相公压过了曹国公了,你说是吧?” 完颜福寿连连点头。 若是完颜雍压过了纥石烈良弼,早他娘的扯旗称帝了,还至于顶着一个国公的名头去跟契丹人拼命吗? 石琚继续说道:“然而良弼相公也只是压住曹国公了而已,如同扬汤止沸,却不能釜底抽薪。这不是他不想为,而是因为不能为。良弼相公一来聚拢不起人心,二来控制不了兵马,如何能彻底清扫曹国公的势力呢?” 说着,石琚点了点完颜福寿的胸口:“福寿,你们仔细想想,如果良弼相公真有说一不二之能,曹国公没准还能活些时日,你们这几人外加整个辽阳府的勋贵,都得死得血流漂杵才算罢了。 而良弼相公正因为实力不济,所以才会做一些裱糊的事情,将曹国公裹挟到军中。他若是轻举妄动,则辽东就是一场大乱。” 完颜福寿似有所悟,缓缓点头:“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率万人大军向北进发,那么良弼相公可能会做鱼死网破之态,但若是只有五百骑,良弼相公与志宁都统都会有妥协?” 石琚满脸孺子可教:“正是如此。” “可是……”完颜福寿复又有些犹豫:“可是五百精骑又有什么用呢?” 石琚摇了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刚刚跟你说过,良弼相公压过曹国公是很艰难的,更别说还有谋衍将军。你自己论一下,五百精骑是多大的筹码!” 听罢此言,完颜福寿心中猛然浮现出四个大字。 从!龙!之!功! 其人心头瞬间一片火热。 须知道,五百精骑如果在正面战场上,可能只算得上一股中小规模的军事力量,但在军事政变的舞台上,就是一支十分可观的兵力了。 “子美兄,你可真是武侯在世,神机妙算!”完颜福寿心中豁然开朗,双手抓着石琚的胳膊,几乎想要将对方抱住:“若是真的功成,来日必有厚报。” 石琚不动声色的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福寿,据我推算,你此去虽然有波折,但到最终却必然会成功。但我只有一言,见到曹国公之后,替我劝谏一句,无论他想要做何等大事,须在击败契丹贼之后再去做,否则辽东危矣。” 完颜福寿重重点头,在大帐中来回踱步,并且高声下令:“将好酒好肉都端上来,今日宴请子美兄!” 话声刚落,完颜福寿就见到无论是石琚,还是完颜布辉等三人都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你竟然还有心思宴饮? “不不不……请子美兄在帐中安坐,盘桓数日,为我大军参赞一二,我们现在就出发,现在就出发。” 完颜福寿知错就改,立即讪讪说道。 然而他刚刚走到大帐门口,却又停下了脚步,面色怪异地问道:“子美兄,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吧?” 石琚面带微笑:“自然知道。” “那你……” 石琚闻言直接叹气:“唉,你又为何想要投靠曹国公呢?” 完颜福寿想了想:“若说一开始,无非就是因为一直窝在曷苏馆路难以升迁而有些愤懑,到了如此,反而是因为被当今陛下折腾得难以忍耐。 两万户的百姓,一来一回沿途死的人太多了,刚刚告饶虽然是向朝廷敷衍,但有一句话是没说错的,我们部众真的不想抛家舍业,混到中原乱世中厮杀。” 石琚点了点头,复又摇头:“我与当今陛下是道不合不相为谋,而如今四方混乱,天下焦灼,终究是当今陛下错了。我心有大志,腹有韬略,如何能看着国家衰亡呢?此时劝你,也只是为国家出一份力罢了。” 完颜福寿恍然大悟。 这次他终于听懂了。 只要有完颜亮当政,按照他的治国方式,石琚就绝对没有出头之日的。 若是没有机会便罢了,现在有了机会,以石琚的心性胆量,又如何不会推一把呢? 还是你们读书人心黑啊! 今天只有一章了。 这次的感冒好厉害,反反复复好几次,大家注意身体啊。 (本章完) 第437章 敢笑孙权不丈夫 第437章 敢笑孙权不丈夫 完颜福寿没有任何耽搁,直接带领五百轻骑远赴上京不提。 在巢县这边,此次大战中几乎交了白卷的梁子初也憋着一肚子火气,接下了一条外交任务。 他要带领巢湖水军沿着肥河迅速北进,协助成闵拿下合肥。 是的,刘淮此时终于知道了武胜军举止怪异的原因了。 这倒不是虞允文能将消息传递得如此快速,而是此战俘虏金军甚多,甚至还有一名行军猛安,耶律涂剌为了保命,第一时间将这个军情说了出来。 而让梁子初去做此事,除了身为巢湖水军统制,对于周遭地形熟悉,水路快捷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梁子初的亲爹梁珙,曾是韩世忠麾下另一名大将解元的亲校。 他们一家甚至还能拐拐绕绕的与梁红玉接上亲。 所以梁子初与成闵的关系,有点类似毕再遇与韩世忠。虽然理论上是陌生人,可在军中排资论辈,梁子初若是持晚辈礼叫上一声大伯爷,成闵也得认。 何况梁子初也不是来投奔成闵的穷亲戚,而是真真正正率大军来参战的一方战将。 十二月九日清晨,成闵与毕进率大军来到了合肥城下。 散在四野的探骑打探到了准确消息,前几日金国武胜军主力已经向东进发,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巢县。 成闵知道机不可失,当即不顾士卒疲惫让辅兵立营,而他带着一万五千余战兵带着简陋的攻城器械向合肥城压去。 虽然成闵与大怀贞的战术基本上一样,可人却是不一样的。 成闵作为继承了韩世忠军事遗产的名将,他在淮南的声望可不是其他小儿辈能比的,大旗往合肥城下一立,宋军之前被打散的散兵游勇就再次汇聚了起来。 而合肥城中投降金军的淮西宋军几乎立即开始了暴动,区区三千金国正军根本无法将偌大的合肥城守得妥当,被成闵找准机会,攻破了城门,倒卷着溃兵攻占了合肥外城。 虽然高胡、霍璐友与萧明治三人早有准备,迅速将正军集中到了内城,可半日陷落外城的战绩更是让三名猛安心惊肉跳。 至于撤进内城的汉儿签军,中原来的还好,家人都在北地,若非长刀临头,否则不会去当出头鸟。 而淮西的汉儿,金军却再也无法信任了,数百想跟着金军抵抗到底的铁杆汉奸还没来得及喊冤,就在九日夜间被金军抓紧时间,屠戮一空。 这一夜,对于宋军来说是轻松的,他们留出防守部队,将内城围成了王八蛋后,就在外城美美的睡了一晚。而金军则需要不断的面对宋军的骚扰,在城墙上冻了一宿。 十二月十日,清晨,已经打了半日的合肥城再次热闹起来。 成闵一边大派游骑,探知巢县方向的情景,一边拆民房做攻城器械奋力攻打内城,将压箱底的部队全都派了上去,只为了在武胜军大队回寰之前能稳稳吃掉这三个猛安。 金军也拼了命,将领军官纷纷给士兵鼓劲:只要在内城下,将成闵所部磨得失去锐气,等总管大军一至,里应外合之下,宋军都是土鸡瓦狗而已。 内城也的确小了些,周围又是河又是湖,需要守卫的城墙也只有几段而已,防守压力要比外城要小得多,三个猛安甚至能在墙头进行三班倒。 如果就这么一攻一守下去,就算宋军到最后能攻克内城,付出的代价十分巨大不说,最起码还得再打个五六日。 然而在午时,变数来了。 梁子初带着三十余大小船只,近千水军从肥河上现身,在与成闵取得联系后,向合肥城的内渡发动了进攻。 金军在内渡早已设了防,巨大的水门早已紧紧关上。 他们也怕那梁小哥没去巢县,来偷袭防守薄弱的合肥。 合肥乃是大城,水门要比巢县的要坚固的多,船上的八牛弩,投石机来回发射,将包铁大门砸得隆隆作响,可一时半会也打不开。 其实也不用打开。 梁子初的旗舰上,一颗颗石灰腌制了的首级,一面面伤痕累累的大旗被展示在了金军面前,让城头金军一阵哗然。 而当梁子初倒持着其上写着‘武胜’的总管大旗在城下挥舞时,金军终于确定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宋军在巢县大胜,将金军的四个猛安一齐覆灭。 大怀贞的大旗与脑袋一起丢了! 慌乱与哗然之声渐渐在整个内城沸腾,恐惧如同瘟疫一般在城中蔓延。 这下连高胡这些行军猛安都沮丧气馁,心若死灰之下,金军大溃。 成闵的部将陈敏敏锐的察觉到了城头异状,抓住了机会,率亲卫登上了城头,第一个将宋旗立在城头,立下了先登之功。随后陈敏带着部下打开了内城城门,成闵大旗一挥,如狼似虎的鄂州大军蜂拥而入。 孙权十万大军都啃不下来的硬骨头,成闵率两万大军,几日之内就破城而入,这份本事,足以对着孙权笑骂一声江东鼠辈了。 战事进入围剿阶段之后,几乎就没有成闵什么事了,他的成字大旗连内城都没进,在靠近外城东门的地方等待着梁子初。 梁子初带着千余水军,原本是想与金军拼个你死我活,可到头来还是只当了个啦啦队,气急败坏之余却也毫无办法。 这就是数奇,就是运气差,怨不得任何人。 水门未开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悻悻的绕到城外的小码头驻扎。 少顷,梁子初带着十余甲士扛着各式战利品匆匆赶来,见到数面认旗下的黑甲大汉后,推金山倒玉柱的磕了个响头。 “成伯多年未见,风采更胜往日了。” 成闵也自然不会拿捏身段,赶紧将梁子初扶起来。 “梁珙这杀才浪荡了一辈子,竟然有如此佳儿,真真羡煞老夫。”成闵拍了拍梁子初的肩膀说道:“快给老夫讲讲,这几日都发生了何事?为何你手中会有金贼的万户大旗?” 梁子初拱了拱手,从刘淮率靖难大军南下开始讲起,顺着一路的征程,将采石矶畔的奋战,裕溪口上的突袭,东关内的伏击,巢县下的两战事无巨细讲了一个遍。 这其中许多故事其实梁子初也是道听途说,却不耽搁在前日巢县一战,靖难大军砍瓜切菜一般灭掉四个猛安后,他已经对刘淮彻底服气,此时说起靖难大军一路征战,如数家珍,与有荣焉。 成闵与毕进的嘴巴越张越大,仿佛在听一个神话。 “你且打住!”毕进虽然心伤于老友李道的战死,可他也知道孰轻孰重,听到这种奇怪的军报,这名征战多年的老革当即忍不住了。 “强渡大江之余攻破两个猛安?连下东关、巢县?只用了不到一天,就在巢县下围歼金贼一万大军?还阵斩了一个行军总管?”毕进一脸不可思议:“你们打的是正军还是签军?” “贤侄,军中无戏言。俺们是来与金贼拼命的,可不是军法官,也不会根据首级给尔等赏赐,听不得这种瞎话。”成闵也缓缓说道:“若是因为你的胡说八道而误判形势,使大军误入险境的后果,你的小肩膀可扛不住。” “千真万确!”梁子初一阵赌咒发誓:“这可不是小侄一人所见,金贼的盔甲,旗帜,首级都可以作证。再则,若不能杀出一条血路,将来来犯贼军全数擒杀,我等也没有空闲来到合肥助战啊!” “那刘大郎是何人?没听过淮西有这么一号人物啊!”成闵绿豆小眼咕噜噜的转了好几圈:“他让你来,可有什么言语?” “哦,对了,还有个关键言语。”梁子初拍了拍脑袋:“山东忠义大军都统魏公讳胜向成伯问好。” 成闵的小眼珠子瞪得老大:“谁?魏胜魏大刀?” 然后成闵恍然大悟:“莫非这刘大郎就是魏大刀在淮河捡回来的娃子?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说到最后,成闵不知道想到了往事,还是惊叹于当年的小娃娃此时已经能独当一面,竟然不顾其余几人目光,站在原地连连感叹起来。 “至于大郎君遣我来拜见成伯,一是助成伯一臂之力,破合肥城。二则是邀请大军赴巢县……”梁子初吞了吞口水说道:“共猎金主!” 成闵对此倒是不太意外。 靖难大军与鄂州大军如果合兵一处,可靠战兵有将近三万,又是身处金国大军后路,如果不起一些心思才算不正常。 然而成闵却依旧想要打个哈哈,敷衍过去。 这厮在宋军中厮混多年,早就染了一身臭毛病,如何会轻易拼命? 就如今这局面,成闵已经立下了大功,何苦还趟浑水? 他甚至想要劝说靖难大军与他一起在合肥驻扎,将金军的退路让出来,将完颜亮礼送出境,迅速将此次大战平息。 然而就在成闵组织语言的时候,一名背后插着小旗的军使飞马而来,下马的时候几乎站立不稳,连滚带爬的跪倒在成闵身前,举起一个包裹严密的木匣:“总管,八百里加急!” 成闵接过,检查了蜡封以及各种格式之后,双手用力一掰,将木匣打开,取出文书后只是略微一扫,脸色就瞬间大变。 “梁家小子。”成闵声色俱厉:“回去告诉刘大郎,这笔买卖老夫做了,让他准备好刀枪与金贼厮杀吧!” 梁子初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也不敢探问,只能应诺离去。 “成太尉,发生何事了?”将周围亲卫挥手赶远了一些,毕进上前,低声询问。 成闵苦笑一声:“樊城丢了。” (本章完) 第438章 襄樊千载弄干戈 第438章 襄樊千载弄干戈 “什么?樊城已失?!襄阳危急?!” 大约同一时间,刘锜也接到了吴拱的八百里加急,打开文书之后只是扫了一眼,就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起来。 “快……快去将叶相公请来。”刘锜心中百转,强行平复下来了心情,并迅速做出了判断。 接下来必须得有战略动作了,而淮南东路无论要做什么,都得需要叶义问这名枢密相公的首肯才可以。 很快,身处瓜州渡的叶义问就带着他的外置军事思考大脑陆游赶到了大营,并且在帅帐中见到了看着舆图皱眉的刘锜。 “这是绝密军情,万万不要传出去。”刘锜将文书递给了叶义问。 而叶义问草草读过一遍之后,面色不变,随即将其递给了陆游。 这倒不是说叶义问有何等宰相气度,能够心中有惊雷而面若平湖,只能说明即便襄樊在史书上出现过多次,这厮对于其重要性的理解还是有所欠缺。 在他看来,不就是丢了一座城吗? 宋金开战以来,宋国已经将两淮丢了个七七八八,也没见谁如何失态啊? 而陆游的反应则是无比剧烈,几乎是当场失态,顿足说道:“吴太尉也是名将,汪相公更是名臣,如何就让樊城丢了呢?” 刘锜叹了一口气:“刚刚我翻阅了来往军情文书,发现岔子就出在了成泼皮身上。” 刘锜指着舆图细细讲来。 襄樊防御体系是围绕着汉水建立的,是两城夹一河的规制,自有人在汉水两岸定居以来,襄樊二城就已经出现,但是防御系统的建设是根据时代而变化的。 举个例子,盛唐时有必要将襄樊打造成天下坚城吗? 没必要的,只有在襄樊成为前线边境的时候,各个军城坞堡才会拔地而起,才能形成一套完整的防御系统。 岳飞在第一次北伐收复襄阳之后,是将襄阳当作北伐的基地来建设,襄樊防御系统也逐渐成型。 当然,岳飞的目标一直都是收复失地,所以即便他亲手建立襄樊的防御体系,战略重点也是要组建一支可靠的野战军,不可能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建造防御工事之上。 襄樊真正变成正面难以攻破的帝国之壁,那得是到了孟珙的时代了。 然而即便如此,樊城的陷落也太轻易了一些。 正如同襄樊不仅仅是两座城一般,樊城的防御设施也不单单是孤零零的一座军城而已,它还有两处小城,八处寨堡在周围拱卫,互为犄角。 除此之外,护城河与各处哨所也是一应俱全。 虽说在岳飞遇害之后,宋金和议,宋国文恬武嬉,襄樊更是被田师中这个昏聩贪鄙之辈祸害得不轻,但山川地势移动不了。 护城河堵塞了还可以挖,营寨塌了还可以建,不可能说田师中贪鄙,就能将一座山都贪没了。吴拱与汪澈两人已经主政襄樊两三年了,该修整都修整了,尤其是襄樊,更是马虎不得。 在成闵与吴拱事先的推算中,只是觉得在精兵不足的情况下,襄樊会危险。 然而在庙算中,以空间换时间,金军一点点从外围攻城拔寨,等到能威胁到樊城襄阳的时候,怎么着也得两三个月之后了。 无论怎么算,时间也算是充裕。 如果金国依旧是刘萼来统军,那么宋军在面对金国中路军优势兵力的时候,即便不能像历史中那般在战争初期在争夺南阳与蔡州,在外线作战,也能谨守光化,枣阳等地,为樊城外围屏障。 但是仆散忠义捕捉战机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而更为关键的是,这一次成闵率军支援两淮并不是在僵持阶段率预备队南下,而是遴选了鄂州大军的精锐,这其中就有在一线驻守的精兵。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历史上,成闵有打酱油的心态,但此时要去掏金主完颜亮的后路,就可能会面临金军的决死反扑,非精兵不得用。 然而,与敌人正面作战时撤退和相距两里时转移,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战术动作。 而这次出岔子的,准确的说就是侍卫马军司中军统制赵撙。 在真正历史上,赵撙此时留在了襄樊,与吴拱、戚方等人合力,打过一场先胜后败的蔡州之战,战力不容小觑。 而此时,赵撙率本部跟着成闵走了,枣阳军一带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挡。 虽然吴拱火速派遣兵马去堵缺口,却还是被仆散忠义捉住机会,但他却没有做出突袭的举动,而是派遣大军攻打枣阳,将戚方所部围困其中,大有攻下随州,进攻安陆,直插汉阳之态。 这下子吴拱也坐不住了,襄樊是重镇,安陆也是重镇啊! 没有办法,吴拱也只能继续派遣援军,准备与金军在枣阳城下相持,并伺机决战。 仆散忠义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在等待吴拱将手中精兵分薄到一定程度之时,仆散忠义派遣部将石抹卞率武毅军看住身处光化的宋将王宣,自己则亲率两个合扎猛安,六千金国最精锐的兵马,扔下了身后宋军与所有辎重,一日两夜奔行百余里,以不成功便成仁的姿态,抵达了樊城之下。 此时的樊城只有千余宋国正军,其余的全都是民夫丁壮之流,在仆散忠义亲自率军登城的攻势下,瞬间大乱,被一鼓而下。 直到这个时候,与樊城互为犄角的东西二城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有前线哪支兵马退回来休整。 待从这乱糟糟的一夜中回过味来之时,樊城已失,什么都来不及了,守将只能将这个要命的消息告知身处汉水南岸的吴拱。吴拱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如同被五雷轰顶一般。 原来金军猛攻枣阳,分兵光化从来都是战略欺诈,是声东击西,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樊城不是不能丢,但这也丢得他娘的过于快了些! 吴拱虽然火速来襄阳坐镇,也发动了几次反击,但面对金国最优秀的统帅所率领的最优秀的兵马,吴拱屯驻在襄阳的万余精锐根本毫无办法。 而且樊城被金军占据后,在光化、均州、枣阳、信阳作战的宋军就彻底失去了支援,成了孤军。 即便这些宋军不可能被迅速吞下,但后路被占据所造成的士气打击肯定是无与伦比的。 若是战事再拖上半年,枣阳可以通过安陆派遣援军,还能维持下去,其余几部兵马就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金军到时候清扫完汉江以北,再自樊城渡江南攻,就算有水军协助,吴拱自认为也绝对挡不住。 万般无奈之下,吴拱只能与汪澈联名上书请罪。 这军情文书,也就到了刘锜手上。 将事情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之后,陆游不由得连连哀叹,却又狠狠跺脚,心中充满了对王权的愤恨。 如果两淮没有糜烂到这种程度,原本的战略态势应该是宋国的巨大优势才对。正因为王权这厮的怯懦逃窜之举,才使得天下局势乱成了这副模样。 该杀! 另一边的叶义问见到刘锜与陆游失态到这种程度,心中也是变得有些慌乱,然而这名不知兵的枢密相公确实不知道为何樊城一丢后果会如此严重,当即就有些不知所措。 刘锜也知道,想要让叶义问同意接下来的军事动作,就必须得让他知道如今事态紧急,但此时他又确实心乱如麻,只能对着陆游示意,让他做解释。 陆游也不含糊,从腰间拿出剑来,在地上刷刷刷画出了蜀地、襄樊、两淮、江南的大略地形,对着叶义问解释道:“相公请看,这是荆襄。” “荆襄上下各有广袤平原,北边是南阳,南边是江陵。但这两者之间并不是一马平川,而是被大洪山隔断。在大洪山两侧,有两条通路。东侧是枣阳,安陆,就是吴拱吴太尉重兵保护之地。” 见叶义问依旧面露迷茫,陆游继续解释:“枣阳属随州,随州此地春秋时为随国。 《史记》中记载:三十五年,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 史家惜笔如金,为何记载此事?就是因为楚国击败随国后,进入了南阳之地,开始威胁中原腹地。” 听到这里,叶义问方才恍然大悟,示意陆游继续往下说。 陆游随即用剑指了指大洪山西侧:“另一条通路就是汉水,控扼汉水之地,即是襄樊。 三国时关云长围攻襄樊连败魏军之所以会威震华夏,就是因为攻下襄樊,前方尽是坦途,可以直取许昌。而岳元帅也是如此。” 叶义问若有所悟,捋着胡子说道:“也就是说,如果金贼攻下襄樊,就可以顺着汉水南下,直指江陵?” 陆游点头,并用剑在地上一划:“正是如此,而若是金贼在江陵站稳脚跟,则可以顺流而下,直取建康,长江天险成为虚妄,江南也难保。” 见叶义问复又陷入了迷茫,陆游只能继续拿历史作例子:“晋时王濬灭吴,隋时杨素灭陈,都是如这般顺流而下,势如破竹。对于我朝来说,江陵更是丢不得,须知春秋之时,楚国在设立在江陵平原的郢都被攻陷之后,屈原绝望至极,直接投水自尽了。” 听到这里,叶义问终于彻底明白了过来。 而反应过来之后,这名枢密相公比刘锜与陆游更加失态:“刘都统,如此说来,岂不是襄樊一失,大宋遂危?” 刘锜点头:“正是如此!” 叶义问更加失态,但失态的方向却与陆游所设想的畏缩恐惧不同,他虽然浑身颤抖,以至于声音都微微发颤,可语气却还算坚定:“那么老夫这个枢密相公,你这个都统,难道此时不应该为了拯救国家,做一些大事吗?” 刘锜仿佛第一次认识对方一般,上下打量起来,片刻之后方才说道:“襄樊那边,所有人都是鞭长莫及的,只能依靠小吴太尉了。别说咱们没办法飞过去,就算有办法,朝中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说着,刘锜指了指舆图上的一处:“为今之计,想要扳回局势,则要拼死作战了!” 叶义问顺着刘锜的手指看去,不由得眉毛一跳。 彼处正是西采石。 完颜亮三万大军所在的位置。 “但这并不是淮东大军一厢情愿就能做成的事情。”刘锜继续说道:“需要刘大郎、需要成泼才,需要虞相公与李番子的同意,而且要最快商量出一个可行计划来,战机很有可能就在这数日了!” “刘都统,你先在此处整军备战。老夫亲自去一趟采石!”叶义问终于拿出了宰执的担当,立即起身说道,浑然不顾自己马术不精,年老体弱。 但还没等陆游出言相劝,就听得门外有人唱名,有八百里加急文书从采石发来。 所谓响鼓哪需重锤? 刘锜与叶义问有勇有谋,虞允文与李显忠也不是颟顸之辈,刘锜能想到的事情,他们又如何想不到呢? (本章完) 第439章 何须马革裹尸还 第439章 何须马革裹尸还 “军情就是这般了,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刘锜的帅帐之内,叶义问与刘锜并列坐在主座上,陆游在舆图上指点,帐中之人除了张荣、李宝,其余几人都是刘锜的心腹爱将,也都是悍将。 可以说,淮东能战敢战之人,除了率领八千兵马驻守扬州与徒单贞死磕的李横之外,都在这里了。 他们将襄樊传来的军情与虞允文写来的书信传递翻看,有人面露疑惑,有人眼角含怒,有人则是长吁短叹。 已经升任为副统制的悍将员琦率先喜形于色:“都统,是要打大仗了吗?还是让俺作先锋吧!” 刘锜笑道:“到时候少不了你这员猛将。” 而在另一边,一名敷粉簪的大汉却是在冬日不停的流汗,以至于敷满脂粉的脸上已经被汗水犁出阵阵沟壑。 此人正是刘锜的侄子刘汜,同时也是刘锜在军中的继承人。 刘汜的水平只是一般罢了,毕竟他是凭借身份上位的,不似刘锜这般从靖康年间的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一代,想要活下去那是真得有点本事才成。 也因此,即便敷粉是宋朝男子中十分常见的行为,只因为刘汜能力拉垮,就被同僚部下暗自讥讽为‘脂粉郎君’。 王世隆也涂脂抹粉,但他有韬略武艺,更是忠义敢战,你看有人敢嘲讽他吗? 正因为有这种德不配位的窘境,所以刘汜才会想要在此次大战中立功,偏偏这厮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的水平是真的很一般。 而此时刘锜已经老病不堪,接班的日子迫在眉睫,刘汜如果想要更进一步就得主动担当起责任来,甚至独当一面立下大功。 另外,刘汜终究还是在刘锜身边耳濡目染过的,知道天下大势是如何的,也是知道自家叔父性子是什么样,由此直接就能推算出来,接下来要打大仗了。 刘汜所统帅的是淮东大军最为精锐的兵马,不可能不参战的。 百种心情同时夹杂在一起,让刘汜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以至于一时间根本无法回答刘锜的问话。 后军统制魏友瞥了刘汜一眼,叉手行礼问道:“都统,有什么军令就下吧,今日在这里的都是淮东大军的敢战之辈,都统一声令下,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锜点头:“虽然此次军议内容,皆是绝密,不得外传,但让你们卖命,老夫却总得知道尔等是如何想的,莫要事到临头,决死之时,你们犹犹豫豫,贪生畏死就不妥了。” 张荣听到这里,终于忍耐不住:“事到如今,天下将覆,还有什么好说的?待到金主完颜亮撤军之时,成太尉、刘大郎在东关巢县阻敌,虞相公、李太尉自采石渡江追击,我军沿大江顺流而上,或与虞相公的淮西大军合军一处,或自含山而入,将完颜亮覆灭在巢县东关一带!” 张荣所说的计划很简单。 如果刘淮将防御力量放在东关,则淮东、淮西、池州三路大军追过去,把金军堵在东关至裕溪口之间。 如果刘淮决定在巢县决战,那么淮西与池州大军就一路追击金军,而淮东大军就会通过含山县,沿着褒禅山抵达巢县参战。 这个计划是很有可行性的,不过有一个重大纰漏没有解决。 左军统制王方正色说道:“张总管,咱们这些人都是想要做事的,所以俺也不废话。你这套军略极好,却只有一点。” 说着,王方指了指舆图上的扬州,又指了指真州:“金贼也不是傻子,咱们一动,他们肯定也会发现,到时候金贼追来该如何是好?难道要先与淮东金贼作一场,再去淮西?到时候咱们还有战力吗?” 刘汜从刚刚那种紧张慌乱之态中缓和过来,对着王方摇头:“不,这并不是最紧迫的问题。” “叔父。”刘汜叉手,诚恳问道:“淮东大军若向淮西进发,需要多少兵马,又得留守多少兵马?” 这倒是一个重要问题。 如果出征人数多了,别说不好掩盖行踪,含山县那条路也是走不得的。留守的人少了,若是扬州与瓜洲渡被徒单贞率军攻破了,那乐子就大了。 若是出征人数少了,军合力不齐的情况下,很容易被完颜亮抓住机会逐个击破,去了就是肉包子打狗,到时候损兵折将不说,淮西兵马士气也会受到打击。 刘锜的目光略过了李宝与张荣:“刘汜率前军本部精锐一千五百人,魏友率右军与后军两部精锐两千人,王方率左军精锐一千人,外加老夫的本部亲卫五百人,共计五千精锐兵马。” 这也是淮东大军最后的精锐机动力量了。 刘锜看向王方:“刚刚王二所说有理,金贼势必不会坐视我等围杀金主,咱们一动,他们也会动。” 说着刘锜指了指瓜洲渡大营正西的真州:“所以,我军第一件事是要拔掉武成军这枚钉子。” 然后,刘锜复又指了指扬州:“然后就得佯攻金贼扬州大营,我甚至不指望能将他们打退打疼,只要让他们主将徒单贞惊疑失措,丧失判断就足够了。” 此话一出,帐中一片寂静。 说句实话,如果有办法打崩徒单贞这三个万户,哪里还用刘淮在淮西折腾?刘锜在开战之初就收拾他们了。 但如今的形势是徒单贞几乎毫发无损,刘锜却已经困守大江。 战力不足就是战力不足,并不是现在说两句振奋人心的场面话,就可以将战力提升到一大截的。 见场面冷了下来,陆游出言打破僵局:“解决掉武成军并不一定是要消灭他们,让他们反金也可以。” 刘锜却是直接摇头:“来不及了,时间太紧迫了,徐文那厮现在还在犹豫,已经是取死之道,如果不杀他们,淮东大军甚至无法走大江!” 陆游闻言愣了愣,还是艰难说道:“再给我一日,我亲自去找徐文那厮诉说利害!”刘锜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在叶义问出言阻止之前,点头同意了。 刘锜继续对其余诸将说道:“我知道此事艰难,但国家到了如此程度,淮东的局势再艰难,有东采石的虞相公他们艰难吗?有身处贼后的刘大郎艰难吗?平时都自诩是英雄好汉,难道在这等时候就哑火了吗?” 员琦闻言直接蹦了起来,大声嚷嚷:“都统也忒小瞧人了,不就是与金贼决死吗?谁还怕了不成?” 刘锜挥手让这厮坐下,对其余几人说道:“你们这是这般想的?” 其余几名淮东军将领无奈,纷纷点头。 “既然如此,你们就各自回军准备,严守秘密,各自整军,听老夫的军令。” 刘汜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刚刚的问题一个都没有解决,如何突然就有了决断? 然而刘锜毕竟是成名许久的大将,积威之下根本不许部下反驳。 刘锜复又看向了李宝:“李总管,浙东水军还堪用吗?” 整整一场没有任何声响的李宝起身拱手:“已经歇息妥当。” 刘锜点头,也没有任何军令:“那好,还请李总管且去外帐稍待,阿汜,你们几人也出去,老夫与张总管有些私密话要说。” 片刻之后,帅帐之中只有刘锜、叶义问、陆游、张荣四人。 刘锜看向张荣,第一句话就有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张总管,我要死了。” 张荣一愣,随即摇头:“都统虽然害了疾病,但细心调养之下,还是可以延年益寿的。” 刘锜笑着说道:“自家事自家知,老夫的身子骨如何,自己又如何会不知晓呢?我自是已经到了天人五衰之境,大限说不得也就是这么一两个月了。 怎么,张总管,咱们这种厮杀汉难道连生死也要遮掩吗?” 张荣闻言无法回答,只能叹气。 刘锜继续说道:“即便张总管不回答,身在采石的虞相公却是直言不误,直接说老夫快要死了。” 张荣等人微微一愣,不知道为何虞允文会将言语讲得如此直白。 刘锜继续发问,竟然有些些许咄咄逼人之态:“张总管,你是不是觉得今日老夫过于独断了一些,不似平时做派?” 张荣点头。 刘锜自富平之战后,就一直以持重大将身份示人,平时就像是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一般,属于封建主义的一块砖,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搬。 这种姿态自然能在南宋初年的政治风波中屹立不倒,却也相当于被时代磨平了棱角,遇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然而此次军议之中,刘锜几乎是以独断专行的姿态来启动战役,这在往日是不可想象的。 刘锜直接出言解释:“原因很简单,因为身在采石的虞相公问了老夫一个问题。” “他问老夫,既然快要死了,那要选择死在哪里呢?是床榻之上?还是死在围杀金主的战场上?” 张荣呼吸猛然一窒,随后仿佛感觉到有一股暖流从心中涌到大脑,他站在原地,不由得微微一晃。 不用代入刘锜,任何自诩大丈夫的人物在面临这个选择的时候,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死在战场上。 刘锜缓步上前,握住了张荣的双手:“张总管能不能成全老夫,让老夫能够死战场上?” 张荣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重重点头:“都统但有军令,末将必然遵从!” 刘锜点了点头:“东平军须全军北上,与贾和仲一起,救援扬州!” 陆游的眉毛狠狠一跳。 这就意味着张荣需要率东平军对围困扬州的徒单贞三万金军发动猛攻,以起到牵制对方的目的。 而与张荣并肩作战之人,只有已经疲惫不堪的李横还有战力堪忧的贾和仲。 东平军此去,必然是凶多吉少的。 张荣却没有犹豫,拱手应诺:“末将遵令!” 见张荣回答得如此干脆,刘锜反而有些犹豫起来,他拍着张荣的肩膀说道:“张敌万,我……我从没有将你们当作弃子之意,只是……” 张荣语气坚定:“只是家国天下至此,不得不有人去搏命。我也深知都统的难处,可都统不也是将自己当作弃子了吗?我又有何怨言呢?” 刘锜一愣,随即就大笑出声,即便中间咳嗽了好几次也没有止住笑意。 (本章完) 第440章 未及攻军先攻心 第440章 未及攻军先攻心 当叶义问与刘锜一同下定决心之后,各种调度的军令,汇报的军情,沟通的文书就向四面八方发了出去,淮东大军各部兵马也迅速且隐秘的行动起来。 对于武成军的威逼利诱也到了最后阶段。 十二月九日夜间,传奇外交家靳文彦带着陆游再次悄悄的来到了真州城,而这一次靳文彦却没有第一时间再去找徐文,而是带着陆游直接找到了统制官曾记。 且说武成军原本满员万人,有一名总管,一名副总管,除此之外,正副统制各四人。 后来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又经历了一场内讧,一次分裂,到了现在,副总管依旧是空缺,而统制官也只剩下三人,副统制倒是被递补得齐全,但是兵马却一直没有补充。 除了被呼延南仙带走的兵马,在算上一路上战斗及非战斗减员,此时武成军满打满算也就只剩六千三百兵马了。 照理说,有这么多的减员,武成军早就应该一哄而散了。但这里毕竟是宋国境内,宋军主力大军就在不远的瓜洲渡,武成军又不是临阵被打崩,所以还尚可维持。 当然,人心惶惶却是免不了的。 然而比较吊诡的是,因为举目四望,宋军是敌人,金军也靠不住,竟然导致了武成军的内部向心理反而有所加强。 想来也是,此时除了彼此与手中兵刃,武成军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曾记此时正在帐中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将军中的禁酒令抛之脑后,这名在当日苏保衡挑动武成军分裂时一直站在呼延南仙一侧的统制官,当日并没有跟随呼延南仙一起离开,而是留在了武成军中。 原本曾记还以为,他与张梁、胡悦、季成这三名统制官只是意气之争,然而见到张梁干脆利索地自尽之后,曾记彻底迷茫了。 他完全不知道武成军是为何而战,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在武成军中究竟是什么位置了。 而曾记与胡悦、季成这两名曾经的军中好友也形同陌路,对于军令也是能敷衍就敷衍,反正他是绝对不会为金国下死力卖命了。 直到靳文彦被相熟之人带到曾记大帐中时,曾记依旧是那副醉醺醺的样子,睁着惺忪的眼睛说道:“老靳,你来了,来一起喝一杯。” 仿佛往日在军中一般。 领着靳文彦入帐之人大急,上前抓住曾记的肩膀,猛力摇晃起来:“大哥,是靳二郎来了,你脑子清醒一点!” 曾记一摆手,将自家族弟推到一旁:“曾七,你个不知上下尊卑的混账!我难道还看不出这是靳二?” 浑身裹着黑色斗篷的陆游见状直接不耐,对着帐中的武成军亲卫说道:“去打一盆水来,让你们将主清醒清醒。” 语气随意,真的如同在命令自家将士。 曾七见状也直接发狠,亲自将一桶水提进来,泼到自家兄长的头顶。 曾记暴怒之下一脚踹翻了曾七,却也终于从醉酒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瞪着靳文彦惊讶说道:“老靳?你不是跟着大哥走了吗?” 靳文彦从帐中扯下一块毛毡,扔给了曾记:“我虽然跟着大哥走了,也能过快活日子,可如何能忘了咱们武成军的其余兄弟?” 曾记嘿然,用毛毡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你记得我们又如何?总管在上面压着,胡悦与季成那两个混蛋在中间架着,我又能如何呢?” 靳文彦说道:“我之前已经见过总管了,总管有些犹豫,原本我还要再费些时日,再劝他一下,但时间紧迫,只能出此下策了。” 说罢,靳文彦长话短说的将呼延南仙在山东的发展以及徐文的态度说了一个遍,在曾记消化的工夫,指着陆游说道:“这位是宋国镇江府参谋军事陆游陆先生。”曾记抬头看着陆游,眯起了眼睛:“宋国人?老靳,你是想让武成军投宋?” 陆游接过话头冷冷说道:“我还是海州通判,也是忠义大军的参谋军事。能否以山东乡人之身,来与你言语?” 曾记自然知道海州,也知道忠义大军,闻言想了想,点头说道:“既然是忠义大军,又是海州父母官,陆先生的言语,我自然是信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信任宋国,武成军更是绝对不可能投宋。 陆游继续说道:“如今大局将变,你们武成军的在真州就是自寻死路,到时候大宋会集中兵马来打。” 曾记目露嘲笑之色:“来打就来打,我武成军难道还怕宋军不成?” 陆游也不恼:“那你们为什么要打?为了报金国破家灭门的大恩吗?” 曾记当即沉默。 陆游继续劝说:“你们没有时间了,若不想为了金国卖命,现在就向北撤,到扬州之后,顺着运河一路向北,只要抵达沂州,就会有接应。到时候我们杀金贼,你们脱离苦海,岂不是一举两得?” 曾记知道陆游言语中有不实之处,但他没有办法。 武成军上上下下所有人已经想回家想疯了,现在呼延南仙又在山东做出了好大的局面,莫说陆游的计划有一定的可行性,就算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武成军也得趟过去! 曾记看向陆游:“陆先生,那我要如何去做?” 陆游轻轻松了一口气:“你把统制乃至统领等军官聚拢起来,告诉他们,你有回家的办法,跟他们一起,去向徐文作压迫,让他同意北归计划。” 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以下犯上的哗变。 但是曾记想了想之后,觉得确实也是无路可走了,当即咬牙说道:“我先去找季成那厮作言语。” 说着,曾记就看向陆游,面露犹豫之色。 陆游会意,直接在军帐中寻了个椅子坐下:“曾将军,我就在此静候佳音了。” 曾记点头,对自家族弟曾七使了个眼色,随后大踏步地走入了夜幕之中。 靳文彦有些局促不安,对陆游说道:“陆先生,不会出什么岔子吧。要不我在这里支应,陆先生先到营外稍待?” 陆游摇头,根本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放心,我在这里十分安全。就算金主完颜亮亲自下令杀我,武成军上下只要不犯傻就会拼命阻止。 他们又不是傻子,杀了我,以后他们还想不想回山东?又如何在忠义大军身前自处?到时候魏公难道能饶得了他们?呼延南仙能饶得了他们?” 说着,陆游对曾七扬了扬下巴:“兀那汉子,我若是你,就会严加守护这座帐篷,到时候若是有死心塌地的金贼伤了我,你们可就是黄泥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曾七讪笑几声,真的迅速唤来亲卫,让他们开始披甲。 (本章完) 第441章 何人作乱何人平 第441章 何人作乱何人平 “你是不是发癔症了?”武成军统制官季成红着一双眼睛看向面前的曾记:“还是喝酒喝多了,终于将脑子喝坏了?” 就在半刻钟之前,一身酒气的曾记闯进了他的营寨,并且直入帅帐,若不是身前身后被十数名季成的亲卫夹住,说不得当场就要引发一阵火并。 即便如此,季成在听罢曾记一阵颠三倒四的言语,还是将事情搞清楚了。 然而季成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太相信。 你说呼延南仙的人、忠义大军的人、宋国的人一起来找你,并且对武成军总体做出了许诺。 你莫不是喝多了产生幻觉了吧。 不得已,曾记又连忙让亲兵去将靳文彦唤来,这才算让季成相信此事为真。 但季成确定了真假之后反而是有些犹疑起来,他不顾曾记的反对,将最后一名统制官胡悦唤了过来。 而胡悦弄清楚情况之后,勃然大怒。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还不赶紧回山东作甚? 别说什么苏保衡苏尚书的恩义了,现在苏尚书也自身难保了,听说前几日跟宋国水军大战,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再说了,在武成军分裂那日出力最大的张梁为什么在事情了结之后,干脆的自尽了? 不就因为他只要跟了苏保衡,做了政治斗争中的小人,立即就会被武成军所有人所抛弃吗?你看张梁的几个属下,有人嚷嚷着报仇什么的吗? 现在的情况是武成军所有人都想回家,强行继续留在长江北岸,再次来挑动军心之人说不得就会在都头这个层级下功夫了,到时候统制官又能怎样,群情汹汹之下,谁能逆大潮而动? 也因此,三名统制官立即行动起来,各自暗中集结自家的亲兵,先对身处营寨中央的监军大营发动了突袭。 苏保衡自然知道武成军不稳,所以留下来两个谋克的女真兵马作监军,遇见什么事情之后向苏保衡汇报。 而如今苏保衡重伤昏迷,完颜郑家被渡江之事弄得手忙脚乱,一时间根本顾不得武成军这一大摊子,这两个谋克的监军也就几乎没有了用武之地。 一般来说,如果军中要有哗变,肯定是有一些风声的。身处其中之人,也很容易发现哪一部不正常,哪一部有些过于紧张。 但曾记等人的决断堪称雷厉风行,自靳文彦与陆游入营,到曾记三人汇聚亲卫展开突袭,总共不过一个时辰,在这两个女真谋克没有任何察觉的时候,营寨大门就被甲士堵住,随后口中含枚的甲士将女真人赤条条的从被窝中拖出来捆缚结实。 到了这个时候,徐文就算是再迟钝,也发现了军营之中出现了大变故,连忙让军使去传令,并且擂响了聚将鼓。 片刻之后,大营各处灯火通明,火盆与火堆被点燃,披好甲胄巡夜的士卒到了各自位置列阵待敌,各部兵马也在军旗的指挥下,向着各自的都头、统领官汇集。 听到亲卫的回报之后,徐文上马,一边调遣兵马,一边向着最为混乱的监军营处进发。 而自始至终,徐文都没有见到三名统制官抵达,甚至没有听到这三人派遣军使沟通军情,就知道事情要糟。 再加上一路上不断有统领官汇聚过来,又不断有人窃窃私语后,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到了最后,徐文的身侧虽然有近二百甲士,却大多都是亲卫,前来跟随平乱的统领官竟然只有寥寥数人。 而抵达监军营的时候,徐文愕然发现,不只是三名统制官,四名副统制,就连统领官与队将一级都来了许多人,正在监军营地的大门处,迎接徐文的到来。 这些武成军军官中间,则是近二百赤身裸体跪倒在地的髡发女真兵,被五大绑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徐文驱马上前,大声呵斥:“今夜,作乱的是何人?” 积威之下,不止那些统领官、都头。就连曾记、胡悦、季成三名统制官也讷讷不敢言。 就在将要演变成徐文一人大发神威,呵斥部下的局面时,有人大喝出声:“今夜作乱的,正是女真人,此时已经被武成军合力拿下。徐总管,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徐文怒目而视,却见或明或暗的火光之下,一名文士越众而出,直接来到徐文身前三步的位置,负手而立,与徐文对峙起来。 虽然他身上没有披甲,身形也相对单薄,在一众虎狼武士身边更是显得不甚高大,然而此时却是言语坚定,声音洪亮,犹如背靠大山一般,将徐文这个高居马上之人压得喘不过来气。 徐文呵斥出声:“你是何人?” “我乃山东忠义大军参谋军事,海州通判陆游!”还不知道陆游身份的统领官与都头们俱是一惊,随即又是窃窃私语起来。 “现在你们的呼延总管已经加入了我们忠义大军,正带着分出去的武成军打回你们的老家去,去解救家乡父老。”陆游大声呼喊,虽然一直盯着徐文,却是对着所有基层军官在说话:“而你们却还在此地蹉跎,是真的不想管家乡父老了吗?” “荒谬!”徐文大声呵斥:“我们是大金天兵,何人作乱,岂是你一个宋人能定的?!忠义大军是什么货色,难道老夫不知道吗?我看今日就是你在作乱!” 一般来说,主将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不用具体指令,也早就有人上前将陆游擒拿了。但此时别说隐隐站在陆游身后的武成军军官了,即便是徐文的亲卫也没敢动,生怕一动就会引起全方位的大内讧。 “哈哈哈哈!!!!”听到徐文的呵斥,陆游仰天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笑话一般。 “武成军上下所欲,皆是回到故乡,那么阻拦武成军归乡之人,不是在武成军作乱还能是什么?”陆游戟指身后那些五大绑的女真人,随后又眯起眼睛,看着徐文:“还是说,徐总管也想要作乱?” 徐文微微一怔,只觉得一股无与伦比的荒谬感击中了自己,让他在寒风中不由得有些恍惚起来。 一个外人,孤身一人,当着自己麾下大军的面,质问自己这个行军总管是不是要作乱。 实在是太荒谬了。 更加荒谬的是,徐文发现,听闻此言之后,只有数人出言呵斥,绝大多数基层军官都只是在晦明晦暗的火光中用复杂眼神看着自己,似乎正在等待着自己做出某种决定。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仿佛过了数个时辰,又仿佛过了一瞬,曾记举着火把站了出来:“陆先生,你这话太过了。” 还没有待徐文舒一口气,只见曾记单膝跪倒在地,对徐文大声说道:“总管,作乱的贼人已经尽数捉拿,末将请杀之!” 哗啦啦,军官们几乎瞬间尽数跪倒在徐文面前:“末将请斩贼人!” 徐文呼吸粗重,他知道这是曾记这些人既不想与他撕破脸,又不想再为金国卖命,而与他最后所做的妥协。 只要能回家,徐文还是武成军总管,至于到那时候是自立还是直接投靠忠义大军都可以,反正武成军是真的不想再为金国卖命了。 当日苏保衡强行消耗徐文的威望来维持局面,虽然保证了武成军没有一口气直接反了,却为今日的乱象埋下了伏笔。 徐文的威望已经不足以强行平定这次动乱了。 如果徐文还想要强行压制麾下兵马,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被软禁起来,而少了这名资历老将,武成军原本就危险的归途更加困难重重,说不得就会在路上全军覆没。 徐文嘴唇蠕动,脸色发白,恍惚间又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时候也是这般的黑夜,徐文下定决心叛宋投金的,不同的是,那时候他的身侧还有出身山东盗贼、义军的诸位兄弟,还有李成这名文韬武略俱全的兄长拿主意。 现在只有徐文自己了。 在犹豫片刻之后,徐文终于还是长叹一声:“唉……那就……斩了这些贼人吧!” “遵总管将令!” 曾记起身,亲身上前,拖出一名捆缚结实的女真人,将其一刀枭首。 季成与胡悦有样学样,同样各自拖出一名女真人斩杀当场。 其余军官各自恍然,不知道是为了交投名状还是对女真人恨之入骨,纷纷持刀上前,对着那些女真人放肆砍杀。 陆游笼着手看着这一幕,随后则是嗤笑一声,对徐文拱了拱手,举起火把施施然的离去了。 (本章完) 第442章 家祭无忘告乃翁 第442章 家祭无忘告乃翁 武成军归心似箭并不是扯淡。 十二月十日清晨,当得知回家的讯息之后,武成军全军的欢呼声就经久不停,整支大军都如同活过来一般。 徐文见状彻底没了念想,只能按照与陆游约定的那般,向完颜亮与徒单贞处传递消息,说是武成军遭遇宋国水军及马步军的全力围攻,伤亡惨重,在真州坚持不下去了,只能先驾着舰船,沿运河支流到扬州城下与徒单贞合兵一处。 事态说的很危急,武成军几乎已经彻底大败,伤亡惨重之下无能为力的样子。 军情文书让两个机灵之人带走,送达之后再着机逃回来。 至于武成军则是立即全军启程,马步军与水军一同出发,沿着运河支流先向东北,随后拐入运河之中,一路向北。 宋军则保持了诡异的沉默,不止没有去攻打武成军,甚至没有去收复真州。 不过对于武成军来说,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回到家乡,那么一切都不重要了。 而在数个时辰之前,陆游趁着夜色回到瓜洲渡时,东平军已经从镇江府驾船渡江,来到了瓜洲渡大营,此时正在陆续下船列阵。 夜色之中,张荣披着黑色大氅,配上黝黑的面容,犹如与夜色混在一起,他如同一座黑色雕像一般站在码头高处,直到见到陆游抵达的时候,方才咧嘴露出两排白牙,与前来迎接的陆游互相拱手行礼。 “陆先生奔波往来,辛苦了。” 陆游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武成军已经当着我的面,将军中的女真人全都诛杀了,他们已经不会与我军为敌,甚至会成为我军的助力。” 张荣笑着摇头:“这场大战很有可能只是东平军孤军奋战,武成军最多只能为我军创造一些战机,若是将大事寄托在他们身上,才是真正的笑话。” 陆游错愕出言:“孤军奋战?不是说有李横与贾和仲两部兵马与东平军一齐出兵吗?” 张荣继续摇头:“大宋军制传统在这里,我既然无法发军令给他们,他们就自然会拖延敷衍,偏偏我又一定不会敷衍,所以,东平军必然会孤军奋战。” 说到这里,张荣笑了:“大宋军队一直都是如此,如咱们在山东那时齐心协力,奋勇争先,那才是异类中的异类。” 陆游看着张荣,只觉得心乱如麻:“那就让刘都统下令,下严令……” 张荣摆手:“没用的,没用的,除非刘都统亲自到前线督战。然而不成的,他还要率精兵奔袭淮西,这本来就是个死结。刘都统知晓淮东是这个结果,我也知晓。 嘿,若不是刘锜那厮保证会在围杀完颜亮时出死力,我是绝对不会接受这等任务的。真当我是什么省油的灯不成?” 说到最后,张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露出一脸泼皮相,嘿嘿地笑了起来。 陆游闻言有些慌乱,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又被张荣打断:“今日我留下一千兵马,既是守船,又是留种子。他们都是我在山东招募的健儿,许多人还没有成亲,不能轻易死在两淮,若是来日我回不来,还望陆先生能将他们带回去。” 陆游张口结舌,却又无话可说。 从国家战略,从个人信念,从天下大势,从生死荣辱,无论哪个角度,陆游都没办法劝说张荣。 军队征战,兑子、诱敌、佯攻等手段再寻常不过,总不能别人牺牲的时候你拍手称赞,轮到你牺牲的时候就推三阻四吧? 然而陆游还是有股郁气升腾在胸口。 为什么每次天下大乱,明明都是最废物、最无耻之人引出的祸患,却要用最勇敢、最忠义之人的性命去力挽狂澜呢?这世道当真公正吗? 两人此时已经全都丧失了说话的欲望,只是看着四千东平军将士下船列阵之后,复又在各自长官的指挥下领取饭食酒肉。 因为是出征,所以吃食也要比往常好上许多。 陆游张口语言,却觉得鼻尖微微发凉,伸出手来,却见几片犹如盐粒子的雪飘落在了手中,并且迅速融化。 “下雪了。” 陆游微微一愣,长江流域的下雪可是不多见,随即就是一句诗脱口而出:“楼船夜雪瓜洲渡。” 张荣微微侧过耳朵:“什么?” 陆游摇头:“没什么,只是偶得残篇罢了。” 张荣虽然不是什么诗书文华人物,却还是知晓除了一些天才人物,文人墨客写诗也不全都是倚马立就,大多数还是偶得残篇,再一点一点攒起来的,不过他还是低声询问:“陆先生,此时可有诗词相赠?” 陆游已然心乱如麻,在飘飘洒洒的雪之中缓缓摇头:“今日事急,没有事先备好。” 张荣有些失望:“若是刘大郎在就好了,他的诗词虽然没什么格律的讲究,却也有雄奇壮烈在其中,或文或白,皆是朗朗上口,令人难忘。” 说着,张荣向陆游拱手,将身上的大氅紧了紧,就要告别离去。 而就在此时,陆游望着雪出言说道:“其实我准备了一首辞世诗,但看如今的形势,竟然是张总管要先用得上,也就先赠与你吧。” 张荣大笑几声:“说来,事到如今,老夫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吗?” 陆游清了清嗓子,缓缓吟诵出这首即使在后世也十分著名的辞世诗。 正是: 死去元知万事空, 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 家祭无忘告乃翁。 张荣静静听罢,叉腰笑道:“陆先生这首诗实在是过于悲了一些,却丝毫没有勇壮之气,比那首‘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到底还是差了一些。” 陆游点头认可:“我一介书生,自然不如刘大郎的江海豪气。” 张荣继续笑道:“只不过陆先生有一言说的有理,若此行得以成功,那么陆先生可以看到天下混一,老夫却很难看到这一幕了。若我回不来,陆先生告诉我家白鱼儿,待到九州大同之日,让他到东平府梁山泊来祭奠我,到了那时,老夫才算是能瞑目。” 说罢,张荣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本章完) 第443章 勾心斗角齐军力 第443章 勾心斗角齐军力 同样的清晨中,淮东已经是细雪纷纷,而淮西只是阴云密布。 在这样的天气中,成闵率领本部精锐背嵬军作为前锋抵达了巢县。 刘淮自然不敢托大,同样率领靖难大军众将到龟山山口来迎接。 “成太尉,久仰。我父让我代他向成太尉问好。”刘淮见到一员老将驱马当先而来,知道这是正主了,当即迎上前去,下马拱手行礼。 成闵也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年少,还如此给脸上道,没有任何倨傲的意思,也是翻身下马伸手将刘淮微躬的身子扶正。 “少年英雄,真真正正的少年英雄。”成闵大声说道:“若是大宋每万人中有一个刘大郎,燕云早就复了!养儿子方面,老夫比魏大刀差远了!” 所谓轿子众人抬,你好我好大家好,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中,众人互相介绍起来。 这回来的都是说话管事的,鄂州大军方面,成闵、陈敏、毕进、余飞英,而巢县方面则是刘淮、何伯求、辛弃疾、杨钦、梁子初几人。 众人刚刚寒暄了几句,却只见毕进直勾勾的盯着挂在刘淮战马得胜勾上的长枪,满脸不可思议:“这……这是岳元帅的沥泉……” 毕进曾为岳飞亲校,对岳飞的盔甲武器大旗再了解不过了,此时再见沥泉枪,身子在马上晃了晃,不由得一阵恍惚。 “李道李统制决死前不忍此兵随他沉入江中,将它赠与了我。”刘淮将长枪从马上取下,递向了毕进。 毕进双手有些颤抖的将长枪接过,仔细端详,强自平复了心情后将长枪递了回去说道:“真没有想到,沥泉竟然在老李手中。刘大郎,莫要辜负了老李的期望,也莫要辱没了这杆长枪。” “唉……老毕,你说这话可就没劲了,刘大郎这年纪,这手段,哪怕是岳元帅当面也只能夸赞而已,还用得着你在这里勉励吗?”成闵向好友调笑道。 毕进斜了成闵一眼,没说话。 他知道成闵的意思,虽然对方继承了这杆沥泉,可对方既然是一方主将,那就不要将对方当成晚辈,而是要保持尊重。 刘淮也不在意,一边请众人上马,一边带头向龟山大营行去。 “这里原本是金贼建造的营盘,选地还算是可以。”刘淮指了指巨大的工地:“杨老将军为人持重,之前为了摧金贼士气,知道金贼崩溃在即时,也就只是集中烧毁了一些草料,而没有将营垒毁掉,此时倒为我等省却了力气。” 在金军所建营垒的基础上,刘淮又调集大量的民夫与战俘进行了扩建,此时一大一小两个营垒分立在一南一北两个山头,夹着中间大道相距不到一里。按照建筑营垒的规划,壕沟吊桥鹿角一应俱全。 “这两个山头是个好地方,大营险峻,小营邻湖,有水军可以呼应。”刘淮用马鞭指着左近山势说道:“我要在此预备两万人的粮草辎重,成太尉你们自然可以在此守卫的固若金汤。” 成闵一直默不作声,仔细看完营垒后,又抬头看向远方的巢县,听完刘淮的话后,终于似笑非笑的开了口。 “你且等等……老夫好像从来没说过,要从合肥移镇过来,在巢县与金贼大部决生死吧!” 刘淮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成闵,又扫视了一圈他身后跃跃欲试,却碍于军法森严不敢张口的陈敏等人,不由得皱眉说道:“成太尉这是什么话,小侄自然知道鄂州距此地有多远。” “所谓行百里而趣利者,必蹶上将军。敢如此劳师远征者,岂是凡人?岂会视胜机而不见?否则,鄂州大军远道而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春游吗?” “再者,任何合格的兵将,见了这里的布置,自然能知晓泼天大的功劳只在举手之间,如何会不来?” 一系列的反问让成闵眉毛鼻子一起跳,可这名老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上的悸动,用马鞭指了指东北方:“含山那边你准备怎样?” “不管!” “不管?” “张网捕鱼,总得留个口子,待鱼进网之后,再将口收紧。” “谁去收口子?” “虞允文虞相公与李显忠李太尉。” 成闵拨马在原地绕了两圈,眯着眼继续看周围的地势:“一个文人与一个番子,你信得过他们?” “不信。”刘淮淡淡说道。“同时我也信不过你成太尉,信不过鄂州大军。” “小子!”陈敏皱眉说道:“你莫以为……” “元功住嘴!”成闵低声呵斥了一句,转头又对刘淮说道:“既然信不过老夫,那刘大郎又何必让老夫来驻守龟山呢?” “因为成太尉想立功,而且不会投降,有一定战力,这就足够了。”刘淮面色不变:“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金贼如何,我部如何,我已尽知。而对于成太尉所部的了解,也只是仅限于此而已。” “若是我能完全信任成太尉,那就应该择机与金贼大军野战,而不是固守城池营垒,待贼众疲敝后再行反击了。” “说的也是。”成闵捋须微笑,下一秒,面色一肃问道:“那刘大郎该如何说服老夫相信你呢?” “小侄不用说服成太尉,而是成太尉需要服自己。”刘淮摇头笑道:“我如何不知道成太尉的所思所想?咱们这种人,怎会信别人的言语而不信自己的眼睛?” “看看这战场,想想那三万金贼,我就不信成伯你不心热?” 其实刘淮极其信任虞允文,相信这名来日相公会为了国家大略拼命,同时他也十分想要获得成闵的帮助。但他面对成闵这种老油条不能露怯,必须表现出即便所有人都不来参战,我靖难大军也依旧能克敌制胜的胸有成竹模样。 也只有表现出一副你们来了就是捡功劳的样子,才有可能吸引成闵这种老革参战。 而成闵久镇淮西,对四周的环境风物心中有数,此时眼睛一扫,自然知道刘淮所言非虚。 这件事大有搞头。 “刘大郎,若是老夫不来,你准备如何行事?”成闵沉吟了一下,盯着刘淮的眼睛径直问道。 “我军人少,自然不可分兵于龟山。若是金贼攻巢县,则利用巢县防守反击,若金贼强行通过,则率水军马军袭扰,务必使金贼至合肥时疲敝不堪,以里应外合。” “巢县能顶住三万金国正军的围攻?”金军不管巢县,强行通过所付出的代价太大,所以这个可能马上被成闵踢出了脑海。 “外城会给予金贼杀伤,而后在内城决战。”刘淮淡淡说道:“内渡还驻扎着大量水军,若是金贼稍有疲敝,则可通过水军优势出城夜袭,如是往返几次,金贼就算是铁打的,也要给我融化在巢县城下。” “金贼也有水军。”成闵插嘴道。 “裕溪如此狭窄,水军又是在上游,若是让金贼舰船突到巢县城下……梁小哥,你是怎么跟某保证来着?”刘淮似笑非笑的看向梁子初。 “禀太尉,到时候我会把桅杆吞下去!”梁子初笑的十分残忍。 “走,看看你改建的巢县,另外,你跟老夫摊个实数。”成闵从龟山上向下走,刘淮紧随其后:“你们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披甲几何?” “能与金贼野战之步卒万人,甲士八千,甲骑一千五,神臂弩手一千。辅兵民夫有近万人,只可倚仗城墙作战。”刘淮如数家珍:“洞庭湖水军加上巢湖水军共三千人,其中大半在东关作接应,少半赴庐州。” 成闵眼中流出讶异之色:“如此多的甲士?”“一路上,抢了许多辎重,外加灭了金贼六个猛安的正军,收获颇丰。若算上东关的杨春所部,甲士可能会更多,可战力参差,不敢保证。”刘淮矜持的说道。 “那此前与金贼四个猛安作战,你们有多少伤亡?” “正军甲士伤亡三百余人,辅兵伤亡二百余人,损失相对惨重了一些。”刘淮摇头说道。 中古时代的战争,杀敌四成就能算是‘上获’,而这其中对敌方的主要杀伤是在追逃之时,临阵伤亡近六百人,这已经算是十分重大的伤亡了。 说着,两人并辔而行,在来到巢县,巡视了一番城防与兵马之后,成闵再次沉默,随后制止了其余人的跟随,与刘淮在城头上私下说话。 刘淮率先发问:“成伯,你觉得靖难大军如何?” 成闵作为打老了仗的老将,眼光还是有的:“自是可以算作精锐,只不过成军时间过短,大约只能阵而后战,应变能力不足。” “说的不错。”刘淮点头微笑,同时举起马鞭,四面指去:“可若是在这巢县城下,我们靖难大军是否就足够了?” 成闵缓缓点头。 现在可是靖难大军占据了战略要地,以逸待劳等待金军来攻。这就完全避免了可能会在运动中露出的破绽。 而且这片三角区域确实太小了,防守反击的形势下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掐住两翼的。 “那成伯能否率军移镇龟山了?”刘淮沉声问道。 若成闵依旧死活不愿意,那刘淮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掏出备用方案,围绕着巢县内城做文章,这其中就有可能会有变数。 伤亡巨大不说,战略态势发生变化时,仅靠靖难大军也难以尽全功。比如完颜亮撒丫子就跑,到时候即便靖难大军衔尾追杀,也很难将他们覆灭。 成闵抚摸着女墙,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沉默半晌之后方才说道:“其实鄂州大军已经在路上了。” 刘淮瞬间就明白了刚刚成闵来回扯淡的原因了,无非是为了拉扯出一些好处来。然而无论到最后有没有好处,鄂州大军都会来巢县参战。 这就太不符合他对于宋军的认知了。 宋军要都这样主动求战,舍生忘死,什么辽金西夏,全都是渣渣。 见刘淮面露疑惑,成闵苦笑说道:“刘大郎,都是神武左军之人,俺也不想赘言。只有一句话,樊城没了。” 刘淮觉得自己应该吓一跳的,但经历了如此多的大战之后,他发现自己心中毫无波澜,只是眯起了眼睛问道:“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成闵拍了拍刘淮肩膀,示意对方安心:“现在只有俺和老毕知道,但这种消息小吴太尉不可能瞒着中枢,而中枢知道了,也就是天下人都知道了。” 刘淮彻底恍然,同时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成闵会放弃西军的油滑本色,想要与金军正面决战。 如果所料不错,很快这个消息也会从虞允文那里传来,而他那里肯定也会更急。甚至淮东的刘锜也会做出一些战略动作。 天下局势变化得太快,不得不逼得所有人都用更激烈的方式来应对了。 宋金在巢县的决战已经是迫在眉睫,而且势不可挡,这不是一两个决策者拍脑门决定的,而是整个历史的大潮将各方推到了这个节骨眼上。 无论是宋国还是金国,都需要一场主力会战来取得政治上的胜利。 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躲的。 对于宋国来说,樊城丢了的后果太严重了,不只是襄樊防线的崩溃,更重要的是外线作战的宋军精锐全都危险了。 如果不能趁着鄂州大军集中在两淮的时候,打一场大胜仗,那么荆襄各州府很有可能被仆散忠义率大军一波捅穿,鄂州大军这一趟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对于金国来说,准确的说是对于完颜亮来说,形势同样严峻。 别忘了,完颜亮南征本来就是倾全国之力,冒着大后方七处生烟的风险来攻打宋国的。 如果不能获得足够多的好处,那么七处生烟就要变成八方冒火了。 更何况巢县聚集了宋国鄂州、两淮、江南乃至于山东所有能战敢战的兵马,金军只要能战而胜之,别的地方不敢说,荆襄与两淮就任由金国作宰割了。 如此机会,完颜亮是不可能放弃的。 刘淮深深吸了一口气:“成伯,还有什么需要小侄来做?” 成闵咬牙说道:“老夫会亲率两万大军镇守龟山,可老夫有个条件。” “请说。” “梁子初所部要暂时听从老夫的指挥,最起码要有半数的船只保证退路,老夫才敢率军一搏。” “也好。梁子初!”刘淮遥遥招呼了一下梁小哥。 “末将在!” “成太尉要半数,那就给他半数,可也莫忘了若是金贼水军到了河口,你该要如何。” “刘太尉,末将必然将裕溪守得万无一失。”梁兴拍胸脯保证。 “辛五郎!”刘淮又点出一人。 “在!” “这几日,你与何大管一起统领巢县全局,备战,屯粮,编民和协助成太尉一项都不可落下。” “喏!”辛弃疾拱手应诺。 “刘大郎,你这是要去往何方?”成闵好奇问道。 “东关。”刘淮沉声说道:“我要带精干将士赴东关支援,为巢县争取足够的时间。” “杨老将军,李统领,洞庭湖水军可准备好了?”刘淮又看向两人。 杨钦还没有回答,李琦却是当先拱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恶狠狠的说道:“我们已经准备许久了!” 今天应该只有一章了 (本章完) 第444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第444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十二月十日夜间。 已经成为猎物的完颜亮终于不再从容。 几乎在同一时刻,金军大帐中接到了两个坏消息。 一个是大怀贞在巢县下大败,不止武胜军被堵在方圆十里的狭小区域内屠戮殆尽,大怀贞更是直接丢了脑袋。 这对于金军上下都是个晴天霹雳。 这可是一军总管,行军万户啊!如此位高权重之人了,大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战死的了? 要知道,这可不是哪伙签军覆没,也不是哪个城池失陷,而是一整个正军万户呼啦啦的就没了。 如同武胜军一般的万户,整个金国有多少? 一共才三十二个而已! 这可是金国用了十年的时间,几乎将北地百姓逼得尽反才扣扣索索所攒下的最大家底! 第二个消息更惨。 徐文自称遭遇了宋国水军与马步军主力的围攻,损失惨重,六千武成军根本坚持不住,舰船也几乎被打光,只能沿着运河支流向扬州撤退。 且不论徐文的消息有几分真假,理论上来说,金国耗费无数精力金钱组建的舰队只剩下完颜郑家所部,而且被堵在了大江之上。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苏保衡在经历昏迷高烧伤口感染等一系列鬼门关后,终于醒了过来,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而他一醒来,听闻亲信猛安将军情一诉说,当即就知道情况危急。不顾身体依然虚弱,强行让亲卫将他搀扶到中军大帐前,准备参与军议。 像完颜亮主持的军议,一军总管无论如何都会有席位,更何况苏保衡不只是当朝工部尚书,更是水军的都统,比寻常总管职阶更高。 门口的守卫眼见来人苏保衡根本不敢拦,只能一边飞速通报,一边在前引路。 “汉人还是有豪杰的啊。”还没有进入大帐,苏保衡就听见帐中的完颜亮如此感叹。 苏保衡推开身边的侍卫,拿着剑柄努力稳住身体,想要靠自己进入大帐。 “仅仅淮南两路,老的有成闵、李显忠、刘锜、李宝、张荣,小的有刘淮、辛弃疾、时俊,真是一时英雄。一旦发力,短短十余日就将俺逼得手足无措。” “俺这回也算领教华夏风物了,原本俺还奇怪,北方诸族走马灯一般兴亡,如此懦弱的汉人怎会牢牢占据天下最富庶的一块土地。他们即使有天灾人祸而衰落,也能再次崛起。现在俺明白了,汉人的豪杰太多了,死完一波,又有更多。能聚集起如此多的英瑞人物,天下大事何事不能成?” 听到这里,苏保衡掀开大帐,缓慢而又坚定的走了进来。 “苏卿,正好你来了,你且说说,汉人是否真有天命?”完颜亮此时没有坐在主座,而是站在舆图前,眉头紧皱的问道。 “陛下,此言差矣。”一名侍卫搬来张椅子,苏保衡不客气的落座。 “此前完颜尚书有一句话深得我心。”苏保衡深深的喘了一口气,朗声说道:“天命即是人心。” “能定天下事者非一人两人,而是天下人。没有哪一族有天命,而是天下人追随哪一族,哪一族就有天命。”苏保衡知道自己就算是伤好,也没有几天活头了,所以他所说的无比直白:“天下人中即使汉人最多,国祚却也被夺过数次,其中原因无他,那些所谓的中原天子连汉人的追随都无法获得罢了。” “陛下,老臣这样的汉人实在太多了,他们说同样的话,有一样的肤色,写一样的文字,读一样的圣贤文章。哪怕延续数百年的南北分裂也没有让汉人变成不同的族裔,所以归根结底,决定这方土地归属的从来都是汉人的人心。”苏保衡咳了咳说道。 “妖言惑众!”完颜阿邻扶刀切齿说道。 “谷神(完颜希尹)造女真大字不过二十载,而始皇帝书同文已经一千八百年,不能比的。”苏保衡对完颜阿邻挥了挥手,不怎么想搭理这个夯货,并努力使自己显得中气十足。 随后,苏保衡又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完颜亮说道:“陛下,这天下的天命一直在天下人的手中,却没有在宋国手中。赵构乃是狗一般的东西,想让天下人追随他,简直是做梦。” “而宋国更是个笑话。赵宋得国不正,身为顾命,却欺辱孤儿寡母,狐媚以取天下,是为不忠;赵构忍视父母兄弟陷于北方,而不思进取,是为不孝;赵宋横征暴敛,不治吏治,致使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是为不仁;无故杀戮有功将士,弃天下百姓于不顾,是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国,如何能让天下追随,继业华夏,称中原天子?” “汉人虽然豪杰辈出,可那赵构连岳鹏举都容不得,怎会用他们?老臣敢用人头保证,此次立有大功之人,哪怕能胜,也必会折辱于奴隶人之手。长此以往,宋国岂会有天命?” “而陛下此后需锐意改革,让天下人归心,天命自然会到陛下手中。” 完颜亮没有反驳,眼中却是流露一种悲哀。 他知道苏保衡话中的意思,那就是赵宋偏安,无法维持中原正统,而完颜亮所要做的,自然是将正统从宋人手里抢过来。届时,心向宋国的汉人豪杰自然会投奔到他的手下。 完颜亮更知道在此时此地苏保衡说这些话这并不是老糊涂了,而是这名老臣在临死前给自己的最后一次劝谏。 场面一时寂静。 “然而这都是后话了,此次南征,东路军算是彻底败了。”完颜阿邻见完颜亮没有说话,只能硬着头皮将话题转了回去。 这一句丧气话一出口,韩棠当即斜了他一眼。 这几日渡江作战,虽对宋军杀伤极大,第一日架起浮桥之时,李显忠都亲率亲卫拼杀了,可就是差了那么一口气,没有将宋军彻底击溃,一直也没有突破江边的防御阵地。 而之后两天,三个万户轮番上阵,将宋军的阵地啃了个乱七八糟,可扎手点子也不止李显忠,得到虞允文大力支持的时俊率领步卒精锐,一次次的将来犯金军打得徒劳无功。 到了今日,几乎每个万户都有数百人的伤亡,虽然又从辅兵中补充兵力,不至于减员到缺编的程度,然而战力却也不可避免的下降了。 尤其是完颜阿邻与韩棠两个万户,他们在采石大战前就分别被靖难大军搞没了一个猛安,再算上近几日的伤亡,都能说有些伤筋动骨了。 “怎能说败?此次难道不是大胜吗?”苏保衡沉声反驳道:“被打得丢军失地的难道不是宋国吗?占据两淮的难道不是大金吗?回身灭了成闵,将合肥夺回,在巢湖重新编练水军,十年之内,还渡不了大江吗?” “苏卿所言极是,确实不能因为稍有挫折而失去志气。”完颜亮终于沉声回应。 而完颜元宜也终于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眼红的看了苏保衡一眼。他原本担心完颜亮红了眼,不顾一切的去渡江,可见苏保衡一句话就能将完颜亮劝住,却又有些嫉妒。 在完颜亮眼中,其余人是臣,而苏保衡是臣又是友,地位不一样的。 “陛下是陆战行家,老夫却是不太懂的,就不瞎出主意了。”苏保衡拱拱手说道:“唯望陛下戒骄戒躁,再积十年之功,一统天下。” “老臣伤势难愈,完颜郑家善纳人言,为人谨慎,可为水军主将。” 完颜郑家低下头,双目泛红。 他与苏保衡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见这名和蔼老者如同交待后事一般将水军的指挥权交过来,完颜郑家情知自己无能,却又不敢不接。 “苏卿所说得俺都应,只是还望苏卿能保重身体,大金社稷还要苏卿作保。”完颜亮叹了口气,也只能说一些这样的场面话。 “传俺军令,各部依次回军。”完颜亮见没有人再提其他意见,当即下令。 “韩棠。” “末将在!” “你带武锐军走含山,先不要动巢县,遣精兵绕到东关北侧,与俺南北夹击。”完颜亮指着舆图说道:“你的任务最重,若是稍有差池,你反而会先受到夹击。” “你敢去做吗?若是不敢,俺让移特辇走一趟。” 这谁能说不敢啊! “陛下!此乃小事一桩,且看我武锐军大展身手!” “很好。”完颜亮点头说道:“合扎猛安与武平军当先锋,移特辇殿后。移特辇,若是宋狗敢渡江追俺,你就回军给他们一下狠的!” “郑家!” “臣在!” “水军要靠后一些,掩护好移特辇,等移特辇抵达裕溪口后,你从裕溪逆流而上,赶上前锋,与俺一齐破东关。” “喏!只是……” “只是什么?” “陛下,我想拨出一些战船,让他们载着辎重与陛下同行,如此一来,陛下的行军速度将会极快。”完颜郑家奴拱手说道。 完颜亮想了想摇了摇头:“郑家,俺是这么想的,你们走裕溪,若是事有不谐,就可以直接上岸与陆军同行,那些船弃了也就弃了。可若是辎重粮草在船上,那宋人在裕溪上放火船,你们是跑还是不跑?” “另外,你们还有运载攻城部件的重任,空间绝不宽裕。” 完颜郑家奴想了想,只能沉声称喏。 “你们还有谁想说什么?可有什么纰漏?尽情说来。”完颜亮坐回到了主座上,饮了口茶水问道。 “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一直沉默的宰相李通起身拱手。 “军议之中,百无禁忌。” “那好,徐文一败,徒单贞渡江已成泡影,其人桀骜不驯,恐军令难使其回军,还望陛下亲自率合扎猛安赴淮东掌控彼处三个万户,使其能安然回到海州。”李通躬身说道:“另外请陛下赐臣大纛,赐臣行军都统之职,臣自会带三个万户攻城拔寨,将合肥夺回献与陛下。” 大帐中鸦雀无声。 少顷,完颜奔睹、完颜元宜、韩棠、完颜阿邻、大怀忠等大将也纷纷起身附议。 徒单贞若是在这里,得跳着脚骂李通八辈祖宗。 狗屁桀骜不驯。 徒单贞是跟着完颜亮弑君之人,是完颜亮的心腹,更何况他早就期待的撤军命令了,哪里会因为完颜亮撤军就变得不听军令了? 可大帐中的人也明白,李通这名善于逢君之恶的宰相此时也不是给徒单贞上眼药,而是让完颜亮带着合扎猛安去更为稳妥的淮东撤退,同时将金吾纛旓留下,让他率三个万户一路打通东关、巢县、合肥。 毕竟金军在淮西的局势说势如危卵那太夸张了,可说上一句不太妙是没什么问题的。 损兵折将不说,粮道被断了不说,后路上的万户竟然成建制被消灭了。若不是平日宋军表现的太疲软,太弱鸡,现在金军已经是妥妥的败亡之象了。 而话又说回来,完颜亮作为皇帝,在提振士气方面,他的存在本身是最好的强心剂。 若是完颜亮随淮西大军一起撤,那士气爆棚的大军有七八成的可能会一路过关斩将如入无人之境。而若是大军知道完颜亮提前溜号,那这仗就很难打了,李通满打满算也只有三成胜算而已。 可就算如此,李通还是不敢将他的皇帝放在此等险地,与完颜亮的安危比起来,三个万户的得失只能算是蜗角之争。 苏保衡却是没有附议,只是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太了解完颜亮了,说好听叫极为自信,说难听点叫自大。如何能接受这种缩头乌龟式的提议? “莫要劝了,俺带你们来到这里,你们听俺的命令陷入险地,若是俺弃军而逃,来日还怎么带兵?”完颜亮面沉如水:“我意已决,此事休要再提,有这心思,不如多想想如何应对宋狗,须知接下来的战事不同了!” 众将心中凛然,轰然应诺。 当天夜里,苏保衡归帐之后再次高烧,此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第二日,就在完颜亮大军拔营之前,苏保衡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时年五十岁。 (本章完) 第445章 树危猢狲觅前途 第445章 树危猢狲觅前途 刘淮这次抵达东关的时候感受到的氛围完全不一样,其中不止是百姓向巢县迁移之后的空旷感,杨春与陈如晦的态度与之前相比也是更加热情恭谨了不止一成。 战场上的胜利从来都是巨大的威望催化剂,能连战连胜的将军往往会受众人效忠,乃至于能改朝换代的原因就在于此了。 生命从来都是最重要的权利,跟着一个常胜将军就能保住性命,这可比其余什么功名利禄的保证实惠多了。 眼见刘淮轻易在巢县城下成建制的覆灭了四个猛安,莫说陈如晦有些后悔,就连杨春也觉得听从刘淮的命令似乎并不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情。 刘淮此次至东关,只带了千余步卒,与杨春所部的三千残兵,还有陈如晦的七百余健勇一起,组成了东关的守备力量。 这些兵马如果跟金军主力大军正面厮杀,那肯定是鸡蛋碰石头,但是凭借东关与金军周旋一二,还是可以做到的。 应该说刘淮率军抵达的十分及时,几乎在同一时间,也就是十二月十一日早上,身处东采石的虞允文就察觉出了情况不对劲。 金军的气氛变得不太一样了。 虞允文不是突然之间变成了名将,而是因为经历了战事之后,自然会对军事有所理解,对于虞允文这种聪明人而言,通过蛛丝马迹乃至于直觉对战场产生推测,也是理所应当的。 直观一点来说就是,金军放弃了已经攻占下来的江心洲,将所有兵马都撤到了大江西岸,虽然没有拔营离去,但依旧展现出了一股战略收缩的态势。 而随着成为几支大军之中消息最为灵通,也最为全面之人,巨大的抉择已经摆在了虞允文面前。 到底要不要主动追击金军,或者说应该在什么时候主动追击金军? 傻子也知道金军是在战略收缩,并不是大溃败,此时定然有精兵张网以待,无论哪支兵马渡江作战,都会遭到金军的迎头痛击。 李显忠同样有所担心,也因此,他向虞允文谏言,等待东关正式开打之后,再进行渡江作战。 但虞允文还是拍板,无论如何要先反击一下,因为这并不是只是战阵,更是政治上的意义,主动发动反攻与敌人撤走之后再追击,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事情,与恭送敌军的名头比起来,就算是小败也不是不能接受。 李显忠在思量许久之后,终于同意了虞允文的想法,在再次占据江心洲之后,派遣心腹悍将李子远率三百精兵渡江,由孟佛陀接应,向着金军大营发动进攻。 金军也没有想过宋军会如此快的发动反击,三支大军都处于在收缩防御的阶段,听闻军情皆是一时错愕,但随即就有游骑回报,主持大营事务的完颜元宜拍板,立即发动了反击。 李子远也知道金军大营根本不是自己能够撼动的,在迅速射杀了十几名靠近的金军游骑,并割取了首级之后,见到金军甲骑从营寨中涌出,立马上船离去了。 只不过在船上时,李子远下令将金军首级高高挂起,如同获得一场了不起的大胜一般,宋军纷纷高声欢呼起来。 这可把亲自前来探查宋军情况的完颜元宜腻歪得够呛,却还是没有办法。 金国水军这些日子也是伤亡惨重,疲惫不堪,让他们与洞庭湖水军残部在江上周旋,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思量片刻之后,左右无法,完颜元宜只能下令严守江岸,同时抓紧在和州作布置。 李子远的胜利虽然只是小胜,却还是极大的振奋了宋军的士气,很快就有其余几部兵马有样学样,渡江骚扰金军,可金军又不能放任宋军往来,双方的厮杀规模迅速变小,但烈度却是没有减少分毫。 而眼见又是一波游骑向大营处疾驰而来,完颜元宜怒气勃发,只能将气撒到身前军使身上。“到底探查清楚没有?徐文那厮为何突然撤出真州?” 军使额头汗如雨下:“确实有过大战,营寨都烧了,也有尸首,船也沉了许多,俺只是在真州左近探查了一番,其余几名斥候已经向扬州追去。” 完颜元宜还要说话,却只见一人带着几名亲卫来到身前。 “完颜尚书,陛下有旨意,让老夫去徒单贞军中,督促徒单贞回保山阳。” 完颜元宜不敢托大,恭敬还礼。 原因无他,面前这名清瘦老者正是同判大宗正事、右监军徒单永年,也是此次随驾的国家重臣之一。 完颜元宜行礼之后,想了一下,还是皱眉问道:“陛下难道是担心徒单贞不退兵,会有危险吗?” 徒单永年叹了口气,摇头以对:“并非如此,陛下是担心徒单贞撤得太快,太坚决,以至于直接撤回到淮河以北,将此次南征得来的土地全都弃了。” 完颜元宜恍然点头,在大撤退的时候,撤的坚决很有可能遭遇敌军更为坚决的追击,到时候撤退变成溃退就麻烦了。 有徒单永年这名与徒单贞同族的老臣坐镇,无论如何也能稍稍控制住局面。 “那我再派遣些兵马来送右监军。” 徒单永年摇头:“我还有几十族兵,有这些人保护,只要老夫不去主动碰宋人的霉头,这百来里路程,也就是一日而已。” 完颜元宜点头,也不再劝,只是又嘱咐了一句徐文的武成军之事,随即两人就在营门处拱手而别。 徒单永年缓缓驱马,向东行进两里之后,驻马回头,心中微微一叹的同时也是松了一口气。 自己终于脱离险境了。 完颜亮依旧是如此自大,而那些将军们也被不间断的胜利迷了眼睛,以至于都看不清现在究竟是如何险恶的局面。 此时后路被断并不是某座城池失控,而是合肥、巢县、东关这一条线全都没了。 刘淮之前声名再不显,现在武胜军都被吞掉了,朝中还是将他当作一个钻空子的小儿辈,是不是有些过于托大了? 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率领三万大军,自和州一路向北,经滁州,至钟离,占据濠州之后再行观望。 这必然会造成大量的非战斗减员,战马牲畜都会损耗甚重,甚至会面临多路宋军的追击,却终究要比一头扎进巢县要好的多。 然而徒单永年有办法去劝说完颜亮吗? 并没有! 正如同他没办法劝说完颜亮不要南征一般! 苏保衡这种老臣在临死前的谏言才只是让完颜亮暂缓了渡江的步伐,他徒单永年何德何能,能劝住完颜亮? “陛下啊陛下,只愿你一战功成吧!”徒单永年心中长叹一声,随即拨马向东北,带着子侄族兵狂奔离去了。 (本章完) 第446章 号令不齐平生怨 第446章 号令不齐平生怨 几十骑玩命狂奔与大军行进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最起码原本宝贵的人力畜力在这时候不会被在意,甚至被肆意抛洒。 徒单永年出身自女真大族徒单氏,如同这般的关外大族,什么都可能缺,却绝对不可能缺少战士与战马。 到了第二日,也就是十二月十二日中午之时,天空之中乌云如铅,寒风阵阵,徒单永年抵达了金军的大营,遥遥望见的是一片混乱的景象。 如果说西采石大营三万大军有完颜亮坐镇,还能勠力同心的话,那么扬州大营这三万大军就有些面和心不和了。 当然,这种面和心不和相对于宋军那种互相拆台,背后捅刀子的模式来说纯属是小巫见大巫,可却依旧存在。 别的不说,这三支大军的总管,分别是神威军总管萧琦、武安军总管高景山、武捷军总管郭安国。 三个人一个是契丹人,一个是渤海人,一个是汉人,再加上徒单贞这个女真人顶头上司,那真可谓是一锅大杂烩。 除此之外,三名大将也是各有各的性格。 萧琦的能耐最大,地位也是最高的,甚至如果徒单贞没有左监军的名头,双方的地位是差不多的。 在真正历史上,萧琦是与完颜亮分兵攻略淮西之地的大将。 高景山也不用说,他是跟随完颜阿骨打反辽的大将,是渤海人之中的骨干,出将入相,属于老资格中的老资格。 而郭安国虽然是小字辈,而且名声不显,但他的父亲就是活跃在靖康年间,曾经击败过完颜阇母,叛辽又叛宋的幽燕资历大将,郭药师! 郭药师的经历自不用多说,在投降金国之后,又被完颜宗望一阵折腾,到最后死得窝窝囊囊。而作为他的儿子,郭安国之所以能起复,甚至当上一军总管,纯粹是靠完颜亮的提拔,对完颜亮自然是感恩戴德,所以此人是完颜亮心腹中的心腹。 而且他麾下的武捷军也不是普通大军,在合扎猛安没有整饬出来之前,武捷军甚至长期充作完颜亮的中军。 武捷军副总管蒲察世杰更是完颜亮的亲卫出身,必要时是可以独立自主的做出一些决定的。 有这几重身份存在,要想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完全听从徒单贞指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也因此,这三支大军扎营位置也有很多讲究。 为了能封锁扬州州治江都县,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扬州城,三支大军中最起码得有一支在扬州城与宋军瓜洲渡大营中间扎营,以阻断刘锜可能派遣而来的援军。 但是三方谁都不服谁的情况下,徒单贞也只能和稀泥,让三支大军分别处于扬州城东北西三面,沿着运河扎营,互相成为掎角之势。 这个架势与其说是在攻打扬州城,还不如说是在自保。 事实上也是如此,扬州城并不是什么坚固城池,李横所部淮东宋军只有八千人,虽然在宋军序列中算是精锐,但与武捷军这种血战过许多场的军队比起来就差了许多了。 然而李横依旧能在扬州城坚守,足以见得这三支大军并没有用死力气了。 可就算是这样,徒单永年觉得金军大营也不能乱成这个样子吧? 被刘锜亲率大军突袭了?怀着重重疑问,徒单永年第一时间并没有去找徒单贞,而是直接进入了扬州最西侧的武捷军大营。 郭安国与蒲察世杰都不敢怠慢,听说右监军带着旨意亲身抵达后,立即出来迎接。 这个选择很简单,因为徒单永年是带着完颜亮旨意来的,无论如何,都应该先找完颜亮的心腹通一通气才是正理。 三人见面,只是寒暄几句之后,徒单永年顾不得满身尘土,满脸疲惫,直接对郭安国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为何大营之中如此混乱?” 郭安国苦笑摇头不语,还是蒲察世杰立即回答了这个问题:“是因为武成军刚刚来了,现在已经沿着运河向北而去了。” 徒单永年皱眉:“武成军?徐文的武成军?他们是反了吗?竟然敢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蒲察世杰有些愤愤,同时也是有些无奈:“我们也是在前两日知道武成军战败的消息,他们想要与我军合军一处,左监军虽然没有回应,但溃军自然不会等待许久的,武成军就在今日抵达了我军大营。 然而我原本还想让他们与我武捷军并营,然而徐文那厮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竟然铁了心的继续向北。 我自然是管不到武成军的,也不想与他们撕扯,就让他们离开了。谁知道这些汉儿军竟然一边行军,一边大声说回家乡之类的言语,饶得我军也不安宁,当真的岂有此理。 他们哪里有一丝一毫打了败仗的样子,照我说,武成军就是哗变逃窜了!” 徒单永年没有听蒲察世杰的牢骚之言,迅速抓住了重点:“武捷军都已经不稳当了吗?” 郭安国再次叹气:“并不是不稳当了,而是看到武成军能撤军离去,自己却不成,有些怨言罢了,此时都已经镇压下去,各个猛安也在整军,并无大碍。” 徒单永年点头,若有所思。 郭安国拱手:“不知右监军至此,陛下有何旨意?” 徒单永年皱眉:“前日夜间军议,已经决定撤军,淮东三万大军撤到山阳,难道军使没有来传讯?” 郭安国大惊:“左监军没有军令下达,我等不知。” 徒单永年果断将武成军的事情抛之脑后:“你们二人继续稳住武捷军,老夫先去找左监军。” 蒲察世杰咬牙说道:“不成,我随右监军一起去,如此重大军情,左监军瞒着行军猛安也就罢了,如何能瞒着我们这些总管?莫不是要弃了武捷军吗?” 徒单永年刚刚点头,就见一名军使驱马而来:“总管,俺家猛安让俺来告知,扬州城中有异动,似乎有兵马来攻,总管且早做准备。” 郭安国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随后对着徒单永年说道:“右监军,你快些去找左监军吧,我这里营寨坚固,兵精粮足,宋人即便有十万兵马也难以撼动,但其余两军就说不定了!” 徒单永年一时间只能连连点头。 (本章完) 第447章 死节从来岂顾勋 第447章 死节从来岂顾勋 黑云压城城欲摧。 张荣站在扬州城头上,遥遥看着那面武成大旗自西方而来,数千人与几十艘船组成的船队浩荡而过,将金军西面大营搅得混乱异常,随后又向北侧大营进发,不由得笑出声来。 在张荣的身侧,李横与贾和仲同样肃立,但他们见到金军大营有些混乱之后,却没有任何欣喜之色,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原因无他,如果金军大营十分齐整,这两人还可以用金军守备森严所敷衍,然而此时有了战机,反而没有了其余借口,只能出兵了。 果然,下一刻,张荣就出言询问:“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横还好,贾和仲则是长长吸了一口气:“我军自然是不如东平军精锐,只盼随张总管之后,进攻金贼!” 张荣点头,随后看向了李横:“李统制有什么说法?” 李横沉默半晌,拱手说道:“我军在扬州城作战许久,已经疲惫不堪,实在难与张总管并肩而战,不过我还可以亲自率军,为张统制拖延城东萧琦的兵马。” 张荣再次点头,有些不在意的说道:“那就如此做吧。” 说着,他竟然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举动,裹紧身上的大氅,大踏步的沿着马道下城,随即高声下令,四千已经歇息完毕的东平军迅速起身披甲列阵。 贾和仲与李横互相对视一眼,片刻之后竟然是李横这个明显有保留实力心态的将领冷哼一声,对贾和仲面露不屑,转身离去。 而贾和仲却是依旧正气凛然的模样,只是嘴角有些抽动,随即同样从城墙上回到军中,点起麾下五千兵马,跟随张荣出城向北。 两刻钟之后,东平军已然出城列阵,萧恩看着从城中不断涌出的甲士,以及在最前方打着贾字大旗的贾和仲,不由得皱眉向张荣问道:“大哥,如何只有贾老二一部?” 张荣不在意的说道:“贾和仲跟随咱们作战,而李横则要攻打东边的神威军,阻拦萧琦的援军。” 萧恩摇头叹息:“想不到最后竟然是贾老二这厮勇猛刚劲,而李横看似纠纠,却是畏战了。” 张荣闻言直接笑道:“你恰恰说反了,李横还有可能会率军拼死攻打萧琦,而贾和仲这厮却必然会出工不出力。” 萧恩愕然。 张荣见状直接笑道:“但无妨了,无论如何,东平军今日都会拼尽全力,不负家国天下。” 说到最后,张荣的声音已经变得无比坚定:“萧恩,我亲率两千兵马为前锋,你率两千兵马为我后继,无论贾老二能不能跟上来,我进你则进,我退你才能退!” 萧恩拱手应诺。 片刻之后,四千东平军列队完成,向着一里外的金军大营外墙进发。 与此同时,徒单贞与徒单永年已经见面,并且在第一面的时候就快撕破脸了。 如果再加上一旁看好戏的徐文还有已经与徒单贞撕扯半天的高景山,四名金国高阶军政官员所闹出的笑话并不比宋国少多少。 “军使没有与左监军军令吗?”徒单永年率先发难:“若是没有,军使在何处?若是有,为何不与各军总管言语。” 徒单贞原本就因为徐文与高景山这两个货而生了一肚子气,此时听到徒单永年的质问,火气压都压不下去,直接指着徐文反问:“武成军败了,不知道多少宋军跟在武成军身后正在杀来,到了此时三军都不能齐心协力,大宗正让我如何撤军?扭头便走吗?这一路上抢来的财帛女子都不要了吗?” 徒单永年言语一窒,随即就询问:“难道左监军担心撤军命令一下,这三军会各不统属,争相后撤,让宋人占了便宜?” 高景山此时须发皆张,显然已经是怒极,闻言冷笑:“以老夫看,左监军就是逢君之恶,好大喜功!” 徒单贞转身抱臂对高景山同样冷笑以对:“高总管,如果不劝谏陛下就算是逢君之恶,你又为何不去死谏陛下勿要南征?”为什么?徒单太后都特么死得不明不白,你一个姓徒单的问我为什么? 高景山刚要反驳,徒单永年挥手制止了两人的争论,看向了徐文:“徐总管,武成军究竟如何,还能战吗?” 徐文敛容说道:“武成军在前夜遭遇突袭,伤亡惨重,已经不堪战了。” 徒单永年无奈说道:“我刚刚过浮桥的时候看了武成军的军阵,不像是战败的样子。” 徐文依旧是那副死样子:“这已经是末将尽全力约束了。” 眼见徐文依旧不松口,徒单永年只是点到为止,不想继续说了。 这种事情只可能瞒得了一时,绝对瞒不了一世,等到回到国内,有大把时间把事情理清楚。 “报!有贼军出城,正向我大营而来,俺家将军来请援军!” 正在四名金国高官正在互相指责时,有军使来报,宋军竟然主动出城,来正面攻打金军的围城营地了。 徒单贞立即大声说道:“我说什么来着,徐老将军,我不管你们武成军是战败了还是未战先逃,只撤出了真州,宋军没有侧翼的威胁,一定就会有所动作的,高将军,事到如今,还要怨我吗?” 高景山先是盯着徒单贞看了半晌,随后又恶狠狠的瞪向了徐文。 徐文老神在在,瞥了高景山一眼:“你莫以为真州是什么善地,六千兵马孤悬在外,四面皆是敌人却又无援军,武安军难道就能坚持下去吗?” “哼!”高景山冷哼一声,随后向徒单贞一拱手,就转身离去,布置迎敌的了。 徒单贞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大宗正,事情就是如此了,如果三支大军都唯我马首是瞻,莫说区区扬州城,就连瓜洲渡也早已攻破,刘锜那厮已经滚到长江里喝江水去了,哪里会如此困顿呢?” 徒单永年知道对方是在吹牛,别的不说,这三支大军如果能正面弄死刘锜,那么完颜亮也根本不会让他们孤悬在外。 能弄死刘锜,难道就不能弄死完颜亮吗? 须知道,完颜亮这种篡位上台的皇帝,最忌讳的也就是城下篡位了。 但徒单永年还是认可徒单贞的一句话的。 若是三支大军能勠力同心,那么夺下扬州城,从而围困瓜洲渡还是可以的。 那时候武成军在真州,徒单贞在瓜洲渡,足以牢牢扼守长江北岸,淮东也就真的归大金所有了。 想到这里,徒单永年不由得又看了徐文一眼,却见其人无动于衷,心中突然一动。 徐文刚刚抵达金军扬州大营,宋军随即就发动了进攻,时机有些过于巧了,莫不是武成军投靠了宋国? 徒单贞同样也看向了徐文,若有所思的说道:“在处置罢宋军之前,武成军不得妄动。” 徐文点头:“这是自然,老夫也是要避嫌的,在宋狗被击退之前,老夫会一直在中军大帐中,哪里也不去。” 徒单贞点头,随即对亲卫说道:“让儿郎们列阵披甲吧,若是高老将军难以阻挡贼军,那就咱们自己来!” 徒单族出身的亲卫大声应诺,随后快步出帐,牵马离去。 “大宗正。”徒单贞对徒单永年诚恳说道:“你说我但凡有一点办法,怎么会动用族兵,抛洒自家儿郎的性命?” 徒单永年一时间只能摇头苦笑。 (本章完) 第448章 一勇一怯一进退 第448章 一勇一怯一进退 东平军选定的进攻目标是正北方的金军大营,然而这里不仅仅有万余武安军,更有徒单部本族三千马军,实力颇为雄厚。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刘锜想要用淮东的攻势来恐吓徒单贞大军,就必须得对金军主力展开进攻。 谁让徒单贞的大旗就立在北营之中呢? 自淮阴至扬州段的大运河古称邗沟,是春秋时候就开始挖掘的古运河,发展到宋朝时已经成为了五十多步宽,一丈深的大河。 而武安军大营就是夹着运河而建立的。 为了东西两岸调兵方便,所以运河河面上,浮桥早已搭建完毕,却因为之前武成军的船队要经过,所以临时被拆散,此时正有武安军士卒在河上撑着船来回奔波,试图将浮桥合拢。 武成军还有几艘舰船落在后面,自然不允许武安军合拢浮桥,阻拦归路,双方互不相让,矛盾瞬间激化,就要拔刀子发生火并。 只能说张荣不愧是老将,捉战机的能耐堪称精准。 此时东平军沿着运河东岸,一路北进,目标直指武安军东大营,在一片混乱中,竟然毫无阻拦的推倒了金军围城的木栏,随后轻易攻克了两个小营垒,将其中打造完成的攻城器械付之一炬。 而张荣却并不满足这一点胜利,继续率两千步卒呼喝前进,不过片刻,就来到了武安军本阵大营之前。 “金贼!可认得你张敌万张爷爷吗?”张荣在金军营寨之下,只是喝骂了几句,金军营寨大门就缓缓打开,几座吊桥轰然而下,数百金军轰然涌出,在一面高字大旗的指挥下急速列阵。 “什么张敌万!四太子手下的残兵败将罢了!”为首大将大声怒骂:“今日就由俺高存信取你项上人头,以祭当日枉死的将士!” 说着,这名唤作高存信的将领就一马当先,带着近七百甲士,对东平军发动了进攻。 这是正确的,正如同守城一般,守营寨也不是单单守卫木栏围城的营寨。 营寨之中有粮草战马,还有士卒劫掠回来的财货女子,如果被敌军攻入营寨之中,只要四处放火就足以让全军大乱了。 更别说现在武安军被运河分成了东西两部,营中除了徒单部的私兵,就还有六千余兵马,不主动迎战不成的。 所以,如果有能打出去的实力,一定要打出去。 当然,高存信也是有自信的。 张敌万的名头他也知晓,当日完颜挞懒都被打得灰头土脸,可那是进入了水战的特殊地形。现在平地旷野作战,武安军又是连续破军斩将的精锐,高存信一个少壮派军官,如何会怕张荣这个老卒? 正面厮杀片刻之后,双方甲士迅速进入了互相用盾牌推搡的阶段。 甲士实在是太密集了,以至于长斧之类的长杆兵刃都施展不开,只能用盾锤等短兵,近战互相抡砸。 双方相对前进之下,不过片刻功夫,最前方的甲士就丧失了活动的余地,只能寄希望于推倒面前的敌人,将对方踩在脚下。 不断有人或者踩空,或者绊倒,一声惊呼之后就没有身影,被无数双大脚踩在身上,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东平军毕竟是以宋军为骨干而建立的,面对如此情况有成熟的解决方法,很快,一根根丈八长枪就被第四排的甲士拿到了手中。 长枪却不是为了刺穿敌人,而是在长矛手精妙的控制下,将金军的头盔挑飞,随后无处发力的长斧手就可以用较小的力量将失去头盔的金军头颅劈成两半。 不过片刻工夫,最前方的三十余名金军甲士已经身死,他们有的被东平军甲士推倒在地,有的则是依旧被宋军与金军夹在中间,即便头颅开裂,脑浆子撒得到处都是,都依旧站立,让宋金双方都有些胆寒。 复又斩杀了几名金军之后,金军正面甲士数量已经被削薄了许多,张荣眼见时机到了,立即大声下令:“推!”“推!” 号角声与大喊声同时响起,千余临阵的东平军甲士同时发力,或者推动与金军相持的盾牌,或者推动身前的袍泽,刹那之间将人数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将金军方阵推搡向后。 一步…… 两步…… 金军的阵型逐渐混乱,不断有金军甲士摔倒在地,复又被宋军甲士踩踏而过。 “踩死他们!” “推过去!” 仿佛过了一个临界点一般,数百金军彻底崩溃,就连主将高存信也难以自持,被溃散的部下裹挟,向着营中逃去。 东平军趁势沿着营寨的缺口,攻入了武安军大营。 然而就在张荣收拢兵马,重新列阵的时候,贾和仲的副将闫平亲自拍马而来,浑身大汗淋漓:“总管,俺家将军遣俺来报,西边的武捷军似有异动,张总管不妨见好就收。” 张荣瞥了闫平一眼,冷声说道:“我军为何来此,你家统制知之甚详,既然不想拼命,就莫要饶舌,尔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闫平闻言脸色青白不定,随后只能拱手离去,然而拨马行了三步,闫平复又高声喊道:“张总管,武捷军那里确实有动作,这不是俺家将军瞎编的!” 说罢,闫平加速离去。 张荣脸色不变,然而见到身侧有数名军官有些犹疑,大笑说道:“金贼隔着一条运河,就算千军万马至此,又有何用处?儿郎们,咱们现在是卒子过河,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向前向前再向前!杀贼!” 说着,张荣带着自己的大旗走在了队列的最前方,并且找了一匹战马,翻身而上,让全军所有人都能看到他。 “杀金贼!” 在张荣的带头之下,东平军再次全军奋发,杀入了武安军大营,与前来阻击的千余金军步卒再次正面对攻在了一起。 闫平拍马来到后阵,对贾和仲拱手说道:“将军,张总管不收兵。” 贾和仲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随后骂道:“横死贼!就算不为自己性命,总该为儿郎性命作些考虑。张敌万已经老朽,死也就死了,难道要将如此多儿郎的性命都抛洒了,只为他的忠义之名吗?” 往日里闫平总会附和几句自家兄长的歪理,但如今形势不妙,局面混乱,他也是心乱如麻:“大哥,难道咱们就这么看着?” 贾和仲犹豫片刻方才说道:“咱们就在金贼大营之外为张敌万掠阵,待他退回来的时候接应于他。至于东平军的胜负,咱们也不掺和。” 说着,仿佛是有些不敢看闫平的表情一般,贾和仲将目光投向了运河西岸,彼处的武捷军大营正在烟尘四起。 贾和仲没有说谎,武捷军并没有坐观成败,而是直接出兵作支援了。 (本章完) 第449章 半忠半奸半忧惧 第449章 半忠半奸半忧惧 蒲察世杰率领一千精骑进入武安军西大营的时候,见到的则是一副混乱无比的场面。 两千武安军已经披甲列阵完毕,却因为浮桥无法合拢而不能渡过运河作战。 与此同时,在运河上的武成军也因为与武安军军官争执究竟是船先过还是人先过而纠缠不清。 照理说,这件事是武安军占理。 武成军理论上是‘败军之将’,只是想着逃窜的溃军,无论如何也要为进攻的武安军让开道路。 这也就是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河中,如果都在岸上,溃军敢冲击己方军阵,就是被直接斩杀的下场。 然而现在可不一样,武成军这次回到山东说不得也要造反了,你让他们跟金军讲军法,说谦让,属实是大可不必了。 说句难听的,武成军巴不得给武安军添乱呢! “兀迭,告诉那个叫季成的汉儿,老子不关心武成军如何如何,如果他在三屈指之内,不让开道路,老子就先弄沉了他这几条船,再论其他!” 听了半刻之后,蒲察世杰终于搞明白了武成军的打算,不由得勃然大怒,让自家儿子去传话的同时,又直接对武安军下令,让他们准备火堆火盆火把,作些简易的火箭,一旦谈不拢就直接宣布武成军为叛逆,将船一把火都烧了。 蒲察兀迭拍马离去,在岸边隔着十几步远对船上之人大声呼喊,但船上的季成却是嘻嘻哈哈,只是指着岸上作调笑。 蒲察世杰勃然大怒,也不管结果如何,直接拿出弓来,驱马上前,在踏入河水的一刹那,双腿夹紧马腹,战马唏律律一阵嘶鸣,人立而起。 蒲察世杰张弓搭箭,咻的一声激射而出。 箭矢如流星赶月一般,直接将季成头盔上的簪缨射飞了出去,骇得季成连忙低头,躲在战船的女墙之后。 “汉儿军,老子没空与你们废话。”蒲察世杰戟指季成大骂出口:“将船都退回去,贻误了战机,莫说是你一个汉儿将,就算是徐文当面,也得吃老子一刀!” 蒲察兀迭适时大喊:“杀!” 武捷军的千余精骑同样放声大喊:“杀!” 武安军随即也齐声大喊:“杀!” 三声喊杀,瞬间将武成军的气焰压了下去。 季成摸了摸光溜溜的头盔,先是冲着怒发冲冠的蒲察世杰冷哼一声,随后转头有些犹疑的看向了武安军大营。 徐文自从进入了金军主帅的营寨之中就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季成此时倒是不怕与金军彻底翻脸,但既然徐文还没有脱身,那么武成军也不能出卖自家主将,擅自火并。 “哼,这次先让你们一次!” 季成愤恨出言,打旗语让身后的水轮船暂时向后,让开水道。 水面上的武安军立即行动起来,将之前拆开的浮桥重新连接好。 又是两刻钟的工夫,浮桥终于被连接好了。 蒲察世杰没有任何耐心,率领本部千余精骑率先渡河。 而他抵达东岸大营时,才发现彼处比想象的更加混乱。 武安军甲士一波一波的出来迎敌,只是拖延了张荣前进的脚步,一直等他攻破了前营之后,方才有足够的甲士被组织起来,正面抵住了东平军。 而蒲察世杰也没有如预想中的一样,过河登岸之后就能纵横驰骋,大杀四方。 身处后阵的萧恩也早就注意到浮桥上的动静,在浮桥合拢后,立即派遣千余步卒到浮桥东头作堵截。 蒲察世杰率精骑一下桥,就直接被东平军堵在了滩涂上,双方迅速打成了一片烂仗。 而武安军后续兵马算是彻底被堵死了,在浮桥上进退不得,不得不用多余的材料再重新建立浮桥。 武成军统制季成看到这一幕,在船上笑得直打跌。 让你们刚才耀武扬威趾高气昂,现在活该! 虽然武捷军的精兵没有立即建功,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武捷军的援助迅速分薄了东平军原本就不多的兵力,以至于在正面迎敌的张荣只有两千余兵马可用。 然而即便是这样,高景山也被狂飙突进的东平军吓了一跳,他还以为是宋军今日就要发动总攻了,反击的第一拳就要砸在武安军的头上。 这下子高景山有些慌乱,连忙派遣军使求援,除了武捷军以外,扬州城东的神威军处同样也派遣了许多军使。 看在大金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然而神威军同样陷入了麻烦。李横亲自率三千兵马沿着运河支流出战,双方隔着河岸开始互相射箭骚扰,并且大有掀了金军大营的态势。 面对如此情况,萧琦同样做出了与高景山同样的判断。 来者不善,宋军这是要打决战了。 也因此,神威军谨守营寨,一时间并没有回应高景山的求援。 高景山手足无措半晌,还是徒单贞派遣游骑,探查出了四周兵马的情况。 贾和仲五千余步卒逡巡不强,根本没有攻入大营,也没有当张荣后继的意思。 除此之外,四周并没有更多的宋军了。 听闻这个消息之后,高景山立即就判断出来,张荣这是被宋军的卖队友习惯给坑了,彻底放下心来,连忙调动预备兵马上前围攻张荣。 张荣此时虽然已经攻破了武安军前营,却被重兵围堵在了前营附近,一时间根本难以寸进。 肖恩亲自前来,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大哥,撤吧,再不走金贼四面合围上来,就难走了。” 张荣点了点头,却又立即摇头:“还是不够,这点战绩不足以让金贼犹疑失措,我还要击破面前的贼人才行。” 肖恩看向身前密密麻麻的金军甲士,又看了看身侧轮换下来,已经疲累到极点的东平军士卒,焦急反问:“大哥,你待如何去做?” 张荣用长矛遥遥一指远方的武安大旗:“我已经想好了,你派遣兵马四处放火,搅乱金贼大营,我则亲率兵马正面冲杀,推倒这根大旗!” 肖恩知道张荣的性子,所以也并没有反驳,然而就在肖恩领命离去之时,张荣复又出言:“无论是否成功,东平军都撤出去,由我亲自断后!” 仓促之余,肖恩也无话可说,只能胡乱点头。 “放火!” “放火!” “都给老子烧!” 很快,东平军就执行了张荣的命令,引燃了火种,将制作的简易火把扔得到处都是。 营寨之中除了粮草,还是有许多易燃物的,类似营帐之类的东西虽然做了一些防火,却依旧阴燃起来,变得浓烟滚滚。 眼见这种场面,金军果真迅速惊慌起来,左翼兵马更是为了躲避大火让出了好大一个空档,而右翼兵马似乎想要分兵去去救火,竟然在临阵之时将阵型变得有些分散。 高景山见状勃然大怒,直接解下腰间的长剑,递给这几日最为看重的子侄高安仁:“你去到我军右翼,告知高存信那厮,老夫不怪他之前的败阵,但如若此时,数千大军齐至,竟然还是他闹出什么事端,战后老夫一定要斩了他的脑袋!” 高安仁硬着头皮接过宝剑,还没有转身,就见到一名军使从后营处疾速而来。 来人也不下马,只是拱手说道:“左监军有令,武安军若是支撑不住,可以撤向两翼。” 高景山知道他之前被张荣的攻势吓到,四处求援而漏了怯,此时听到徒单贞的命令,老脸一红之余不由得怒道:“武安军的事情自然由老夫一力担之,左监军且安坐,观老夫破贼即可!” 军使是徒单族的家臣,并不是金国的官员,只对徒单贞负责,闻言也不废话,直接拱手离去了。 而高景山则是余怒未消,对高安仁喝道:“还不快去!” 用不着高安仁传讯了。 仅仅是这片刻工夫,张荣就再次抓住了战机,集结了三百余亲卫甲士猛然前攻。武安军最前方的五个谋克猝不及防,被一击而溃。 两翼的金军同样猝不及防,一时间被营寨起火弄得手忙脚乱,根本无法对张荣部形成夹击。 金军以近六千的优势兵力,面对张荣不到三千兵马的正面出击,竟然全线顿挫,难以前行。 高景山怒了又怒,此时已经有些无力。 虽然在营寨中骑兵无法大规模出动,然而仗打成这幅模样,确实是太丢人了一些。 难道真的要先行撤退,让出通路? 高景山望向了后营,心中犹疑不决,猛然觉得额头一凉,伸出手来,接住了一片雪。 下雪了。 (本章完) 第450章 难归故国干戈后 第450章 难归故国干戈后 “杀贼!” 纷纷洒洒的雪之中,张荣高举长矛,以总管之身亲自临阵向前,眼中并无余物,只有几十步之外的‘武安’大旗。 已经十分疲惫的东平军士卒奋勇向前,沿着张荣开辟出来的道路,如同一枚锋利的钉子一般,狠狠楔进了金军阵型之中。 如果此时东平军能有万余大军,或者说有三四千靠谱的宋军在后方支援,说不得真能对武安军发动全线反击,也说不得真的将武安军彻底击溃。 但东平军出战的只有四千人,一路伤亡分兵至此,跟随张荣正面作战的只有两千余人罢了。 因此,在奋力前突之后,东平军看似纠纠无敌,却如同一名力气使老的刀客一般,一击将毕生所学全部砍出,却是后续乏力,难以再次突进了。 而首先感受到东平军乏力的并不是别人,而是首当其冲的高景山。 不知是不是由于大雪带来的凉意,高景山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没有如之前那般暴怒,只是用冷冷的眼光看着那面不断逼近的‘东平’大旗,双手如同铁铸的一般握着马缰绳,纹丝不动。 在百步外的时候,这面东平大旗狂飙猛进,前去阻拦的金军望风披靡;到了几十步的时候,东平大旗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而到了此刻,双方帅旗相距不过十余步,互相都能看到对方恶狠狠的眼神之时,东平大旗已经举步维艰,难以移动。 在武安军的层层阻击之下,东平军已经力竭了。 “总管,暂且退一退吧。”高安仁回来复命,只是看了一眼形势,也不顾其余幕僚、副将等人不敢劝说,直接谏言道:“张荣已经是困兽,是要发疯的,总管为一军之将主,不应该再在此地冒险。” 高景山眼睛依旧看着近在眼前的战场,却是呵呵一声冷笑:“你的意思是让老夫畏惧困兽?” 高安仁同样看了一眼战场:“人与野兽的不同,就在于能运用智谋,审时度势,难道人要与虎狼比一下究竟谁的爪牙更锋利?现在张荣上前撕咬,是因为他别无退路,总管却不能弃了体面。” 高景山诧异的看了一眼高安仁,想了想摇头说道:“若是老夫退了,阵线崩塌该如何是好?” 高安仁拱手:“这就是末将想说的,总管实在是太靠前了,反而不利于诸将厮杀。不只是高存信,刘良果他们也同样惊骇,一边想办法破阵,还要一边担心总管,根本无法专心作战。此外……” 高安仁顿了顿,复又看向了后营:“左监军是个有主见的人,他的军令应该马上就会来了。” 果真,高安仁的话声刚落,一名军使就带着满身的风雪飞奔到了军前:“奉左监军之令,命武安军总管高景山让开冲锋道路,若再有托词,军法处置!” 这就是正式下达的军令了,如果高景山还不遵从,那么理论上左监军徒单贞就有了发作的理由,可以拿高景山的项上人头来立威。 军使也知道军令极其强硬,随即就低声劝道:“高总管,这风雪眼瞅着是越来越大了,左监军担心,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张荣全身而退,对于士气的打击就太大了。” 高景山先是诧异的看了一眼高安仁,只觉得自己这个侄子成长速度一日千里,已经不能以普通小辈视之,随后则是见到军使牢牢盯着自己,不由得嗤笑一声:“这次就给左监军一个面子,咱们走!” 说罢,高景山再次深深的看了那面东平大旗一眼,直接拨马离去了。 武安军第二将仁佳卓不由得感激的看了高安仁一眼,随后接过了指挥权,指挥着各部兵马交替后撤。 张荣亲自率军,再次击溃了身前的一个谋克之后,只觉得胳膊一阵酸痛,胸腹处的剧痛也随之传导过来,让这名老将不由得暂时放弃了继续追击,而是拄着长枪,在原地稍稍喘息。 “列阵!列阵!” “他娘的别追了!” “快回来,列阵!” 有东平军的军官大声呼喊,然而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之中,人力显得极为渺小,旗帜与金鼓的作用也随之变小,再加上力战之后的疲惫,以至于收拢兵马都变得极为困难。 萧恩再次前来,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头盔已经不见,左臂也已经抬不起来了,浑身混杂着尘土、鲜血与雪,不知道刚刚经历了多么惨烈的一场大战。 见到张荣之后,萧恩着急说道:“大哥,已经足够了,现在就算赵官家当面也足够了,贾和仲那厮已经回城了,再不走,东平军就全都留在这里了!” 张荣望着这名从梁山泊杀官造反之时就跟着自己的老兄弟,不由得笑了:“阿七,你说的对,就算是赵官家当面,咱们也对得住他了,你赶紧回去统军,我亲自断后,咱们撤回扬州城!” 萧恩精神一振,随即则是面露犹疑:“大哥,你还能撑得住吗?不成就让俺来断后!” 张荣笑道:“别他娘的扯淡了,你还有几分力气?赶紧走!再不走就走不得了,这可是你说的!” 萧恩终于还是咬紧牙关,拨马回头。 张荣目送萧恩的身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随后将目光投向了身前,彼处武安军也已经脱离了战斗,远离了战场,隔着风雪,似乎有金鼓之声传来。 张荣继续让麾下收拢兵马,并且在营寨中占据有利地形,以互相掩护撤退。 然而刚刚动身,张荣就听到一阵闷雷般的声音自北方传来,有些不晓事的年轻军卒还以为是冬日打雷,纷纷有些诧异的望向天空。 可如张荣这般老卒却是瞬间变了脸色。 这必然是大股骑兵奔腾的马蹄声! “结阵!” “都立定了!长枪在前!向北!向北!” “迎敌!” 东平军的军官们迅速下令让士卒列阵迎敌,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面血红色的大旗刺破了茫茫白雪,首先被大旗接引过来的是二百余铁骑,翻滚而下的雪被他们身上与口鼻之中散发的白气所蒸腾,复又冲天而上。 浑身披着铁甲马铠的高头大马犹如来自洪荒的巨兽,其上的骑士同样浑身重甲,黑色的鬼面具加上一顶葫芦头盔,铁骑奔涌而来,真的犹如一排浮屠宝塔并排压过来一般。 “杀贼!” “铁浮屠!” 张荣没有管那面血红色的徒单大旗,而是看着奔腾而来的铁骑,喃喃自语,随后大声喊道:“是铁浮屠!扎紧长矛!” 来不及了。 奔驰而来的铁骑排成了一条横阵,已经加速到了极点,就算是他们自己也不可能控制速度了,也没有办法躲避障碍,沿途的无论是营帐还是士卒,无论是右军还是敌军,全都撞翻在地,践踏而过。 其上的金军骑士疯狂的大喊,既是为了恐吓敌军,也是为了壮胆。与此同时,看清楚形势的东平军士卒也纷纷绝望大喊起来。 “杀贼啊!” “阿娘!阿娘!” “站定啊啊啊!!!” 双方几乎以一种无遮无拦的姿态,正面撞在了一起。 战马的嘶鸣,士卒的惨叫,骨骼折断所发出的脆响,兵刃入肉时所发出的噗噗声,当然必不可少的喊杀与求饶声音,在这一刻被放大到了极致,并且混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怪异的轰鸣声。 片刻之后,徒单贞亲率两千本部甲骑,为铁骑后继杀出,再次碾向了东平军的阵型。 在经历两个时辰的作战之后,东平军实在是过于疲累了,面对徒单贞的正面冲击,在坚持片刻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全军大溃。 与武安军数个谋克一次次溃败,却又被一次次收拢不同,东平军骑兵过于少了些,根本无法追击敌军,而徒单贞的两千甲骑足以保证让东平军一溃到底。 张荣被裹挟到了溃军之中,只是勉强维持着大旗不倒,且战且退,直到退到一处小丘之上。 这处小丘似乎是整个金军营地的制高点,金军还在这里建造了望楼箭塔,只不过这座望楼在刚刚搅乱金军大营的过程中已经被放火烧了个干净,此时只剩下几根依旧冒烟的黑漆漆的木桩。 张荣知道不能逃了,这时候逃跑只能将后背全都放在金军刀下,到时候被金军追杀,说不得一人都逃不出去。 也因此,张荣不顾扎眼,直接在小丘之上立起了自家的大旗,并且寻来一面大鼓,亲自敲击起来。 东平军溃军中有人注意到张荣的举动,前来汇合,而金军中同样也有人注意到了张荣,纷纷放弃了追击溃兵,甚至有一营主将亲自率兵赶来,想要来立下斩将夺旗之功。 片刻之后,在这座小丘上聚集了五百余东平军人马,随后则是数千金军的层层围困,铁桶合围。 “将军,将大旗留给俺,俺在这里为将军作阻拦!”有统领官大声对张荣说道:“将军速速离去吧!” 张荣甩了甩头发上的雪,指着已经白的头发笑着说道:“郑三郎,你看看老夫都这把老骨头了,难道还怕死吗?” 唤作郑三的统领官摇头:“俺不是说总管怕死,而是总管身负咱们东平军全军的前途,如何能轻易言死呢?” “确实。”一名同样头发白的老卒对张荣说道:“大哥你的命不是一个人的命。此次咱们算是胜了,也算是败了,之后死伤如何抚恤,如何能回到山东,大哥你不在哪成?” 张荣继续笑道:“阿志,你这话就说的有些糊涂了。阿七八成能撤出去,陆游陆先生还在,刘淮刘大郎也在,我家四郎也在刘大郎麾下效命,以他们的心性,难道还能亏待了东平军不成?” 唤作杨志的老卒瞬间哑口无言,但想了想之后还是跺脚说道:“唉,原本以为能跟大哥回到东京城,喝一杯酒,听两次小曲,可现在看来,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张荣收敛笑容,点头以后,在风雪之中有些哀叹:“我满嘴说什么朝廷恩义,说什么天下大势,此时看来,那些都是远在天边之事,唯独忘了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随我陷入死地。 我张荣从来无愧天地,今日却是十分愧对你们。” 说着,张荣竟然当场落下几滴浊泪。还是那名唤作郑三的统领官大声反驳:“总管此言差矣,俺们从山东参军,从来就是为了杀金贼的。俺们不是为了报劳什子官家恩义,赵官家跟俺们有个狗屁恩义!也不是为了什么天下大势,俺们在山东安坐,天下与俺们有何干? 俺们只是为了杀金贼!也只能是为了杀金贼!俺们山东汉儿与金贼有血海深仇,只是为了报仇雪恨罢了!今日不死!来日也会死的!” 郑三说罢,东平军中纷纷应和。 张荣闻言点头:“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在此处死战到底吧!” 金军已经彻底合围上来,就连徒单部的甲骑也因为道路被堵塞,大部分放弃了追击溃军,等到徒单贞收拢足够兵马之后,发现东平军的溃军已经靠近了扬州城,不由得长叹一声,在风雪中回到营寨中,收拾残局。 高景山与蒲察世杰在小丘之下站定,并且竖起大旗,看着被死死合围的五百多东平军,沉默的在风雪中等待着。 这次大战就算称作胜利,也只是一场惨胜罢了。 此时虽然击退了东平军,甚至将东平军的总管,资历老将张荣就围困在了营中,但这只是战术上的胜利。 随后还有一系列战略上的麻烦亟待解决。 比如,宋军为什么会主动发动反击?宋军的反击为何如此坚决?这场大战是不是要为更大的战略会战作试探? 两名大将一时间心乱如麻,就连战事都顾不得,直接在战场上思索起来,直到徒单贞亲自赶来的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要不要劝降于张荣?” 蒲察世杰没有废话,直接向徒单贞请令。 徒单贞看了看浑浊的天空,又抖了抖身上的雪:“且去劝一劝吧。” 说罢,蒲察世杰看向高景山,高景山会意,挥手叫来一名亲卫,让他去临阵劝降。 与此同时,张荣也看到了那面红色的徒单大旗来到了阵前,与武安、武捷大旗并立,心中一定。 金军主将全都回来了,说明萧恩他们都已经摆脱了追击,哪怕已经成了残兵败将,被打散了,在如此风雪中,终究还是能找到活路的。 “张荣张敌万,大金天兵已经将你铁桶合围,你已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降了吧!” 劝降声中,张荣站在一处高处,对着麾下这五百残兵大声说道:“老夫打了一辈子金贼,从来是说到做到,说要打跑完颜挞懒,就要打跑他!说要打回山东去,就要打回山东去!但今日说要砍了金贼大旗,却未能成功,到了下面,如何有脸去见袍泽兄弟?!” 说着,张荣用长矛指了指并排而立的三面金军大旗:“如今,咱们就去斩了这三面大旗!就算到了幽都王面前,也是顶天立地的一条汉子!” “好!!!” “杀贼!” “杀金贼!!!” 即便五百残兵已经疲累不堪,还有许多人身上带着伤口,但此时却依旧变得狂热起来。 正如同郑三所说的,他们与金贼作战,从来不是为了天下大势、国家恩德之类虚头巴脑的玩意,而是为了杀金贼,只要有金贼可杀,山东东平军就会如同一支永不停歇的复仇利剑一般,向前挥舞。 “儿郎们!随我杀金贼啊!” 张荣,这名起身自微末,经历过靖康之变,并且崭露头角,却又沉寂二十多年的老将在绝境之时并没有逃窜,也没有如同缩头乌龟一般等待金军的进攻,等待死亡的降临,而是率领五百士卒,向着近万金军冲杀而去。 “真是好胆……” “真是好胆!!!” 蒲察世杰与高景山异口同声的说出了这个评价,只不过一人感叹,一人愤怒罢了。 “这件事你们都不能插手,由我武安军了结!”高景山大声说罢,直接驱马来到了阵中,然而刚要下令,却又被面前场景骇住,竟然一时失语。 五百残兵在那面东平军大旗的带领下,居高临下,奋勇冲杀,竟然势如劈竹一般将当头的第三猛安劈成了两半,余势不减,直接冲入了第四与第五猛安的结合部,将两个猛安都搅成了一锅粥。 困兽犹斗! 高景山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冒出了这么一个词。 人不应该与困兽比谁的爪牙更为锋利! “让开通路!五百人罢了,马军从两翼兜住,射死他们!”高景山大声下令,军使连忙前去通报。 随后,武安军步卒收缩列阵,后续兵马让开了通路,两千由轻骑甲骑混编的马军从两翼蔓延而上,或是远程抛射,或是抵近射击,将箭矢抛洒到了东平军的阵列之中。 东平军残部此时已经丧失了所有远程攻击的手段,只能被动遭受伤亡。 张荣对此却已经不管不顾了,他山上的铁甲已经碎裂,手中的长矛也已经断了半截,飞掷而来的短矛与激射而来的箭矢扎在他的身上,他却是恍若未觉,只是怒吼着向前冲锋。 不断有士卒扑倒在地,也不断有士卒冲出,想要与金军骑兵决死,却又被金军骑兵射杀当场。 东平军的阵型越来越薄,可冲锋的脚步却始终不停,剩余了百余士卒竟然冲杀到了距离那面武安大旗不过三十步的距离,两千马军,数千步卒,竟然阻拦不住! 高景山心中终于泛起了一丝寒意,然而还没有下令,身侧的高安仁就举起长矛,大喝一声,随后带着高景山的亲卫甲骑向前冲杀。 东平军的阵势已乱,面对甲骑的正面冲杀根本支撑不住,只是一轮,战场上的厮杀与怒吼声就彻底沉寂下来。 张荣浑身插满了箭矢,浑身已经因为浴血变成了一种怪异的黑红色,然而沾染了雪之后,又迅速变得斑驳,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却又发觉右脚无力,低头看去,只见右腿似乎是被战马踏过,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张荣挣扎着想要找到一两个可以支撑身体的长兵,喘着粗气回头望去,却见自己的那面东平大旗静静躺在身侧,旗杆依旧被杨志牢牢握在手中。 杨志同样瘫倒在地,左眼不知是挨了一刀还是一锤,已经血肉模糊,微眯的右眼有些迷离,然而见到张荣之后,还是散发出奇异的色彩,挣扎着将旗杆向前送了送。 张荣拖着伤腿,爬过两具尸首之后,来到杨志身侧,抓住对方的大手。 杨志嘴唇蠕动,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作战中受了重伤,此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没有一丝力气言语。 然而多年的兄弟还是让张荣知晓了对方想要说什么,他握着杨志的大手,接过东平大旗的旗杆,低声说道:“阿志,咱们回家,回东京城。” 杨志缓缓点头,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一般,就此死去。 张荣拄着旗杆,艰难的站立起来,忍受着大量失血所带来的刺骨寒冷与阵阵晕眩,望向了那面几乎已经近在咫尺的武安大旗。 风雪之中,这名老将再次扯着已经沙哑的喉咙大声呼喝:“杀金贼!” 随后,张荣左手抽出腰刀,右手拄着大旗,一步一顿的向着高景山缓步走去,在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面对这样一名强弩之末的老将,金军上下没有任何嘲笑的意味,也没有人上前用刀将其斩杀,反而心中升起寒意的同时,皆是肃然起敬,就连最为狂妄残忍的骑士都收起弓箭刀枪,静静驻马,不发一言。 高景山同样气势被对方所夺,心中竟然升起一股惶恐的意味,情不自禁的左右环顾,然而见到亲卫都是一脸肃然,他反而有些茫然了。 高安仁是第一个从这种情绪之中摆脱出来的金军骑士,他知道如果不阻拦张荣,真的让他冲到武安大旗之前,武安军的军心士气就真的不能要了,所以哪怕来作恶人,也必须将其斩杀。 一念至此,高安仁咬紧牙关,驱马向前,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看到那道满是伤痕的身影时,心中竟然也是一颤,不敢上前,想了片刻之后,高安仁绰刀持弓,想要将张荣远距离射杀。 然而高安仁刚刚拉开弓箭,却见到张荣站定了脚步,依旧保持着拄着大旗,腰刀前指的姿势,一动不动了。 其人身上很快就覆盖上了薄薄一层白雪,高安仁壮着胆子,上前查看,发现张荣怒目圆睁,已然气绝。 见到高安仁对着自己示意之后,高景山方才驱马向前。他见到张荣站立而死,心中终于长舒一口气,随后则是恼羞成怒,拔出大刀猛然挥下。 当。 一声清脆的兵刃交击之声后,不知何时来到此处的徒单贞收回了丈八钢枪,对高景山说道:“高总管,体面一些吧。” 高景山冷哼一声,对着张荣的尸首拱了拱手后,怒气不减,拨马离去。 徒单贞将钢枪挂回得胜钩,同样对着张荣拱了拱手,随后吩咐身侧亲卫:“将其厚葬。” 说罢,徒单贞也没有再打扫战场的兴趣了,带着亲卫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宋绍兴三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张荣战死,时年六十一岁。 今天只有一章,二合一六千字 ps:为了扰乱敌军战略部署,同时为了为友军打开战略空间而主动出击的战例实在是太常见了。 而且主动出击的一方往往因为需要以弱击强而损失巨大。 最近一次,也是最著名一次是挺进大别山,刘邓大军以伤亡惨重的代价为其余战区打开局面,让粟大将有了喘息空间,从而为后续淮海战役打下基础。 不能因为刘邓大军在挺进大别山的时候歼敌数量少,牺牲大,就说他们的牺牲没有价值、没有意义、没有必要。 (本章完) 第451章 死得其所何所怨 第451章 死得其所何所怨 张荣之死的准确消息传到瓜洲渡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十三日了。 陆游将最后一批淮东大军的送上船之后,方才收到这个消息,当即就呆愣住了。 平心而论,这个消息并无意外,无论是刘锜乃至于当事人张荣都对于这个结果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 因为想要牵制一支正兵数量高达三万,且一直高歌猛进,实力无损的敌军,除了狠狠打一仗,是没有其余任何办法的。 牵制敌军也不是玩一二三木头人,我说你不要动你就真的不能动。 例子都是现成的,金军在靖康年间绕过河北一片重镇,直扑汴梁的时候就是如此。 虽然当时宋国在前线城池有兵马驻守,但以宋国连辽国余孽都不能战胜的能耐,自然对金军产生不了威胁,金军行事也就自然会肆无忌惮。 同样,徒单贞所部在从始至终都没有感受到任何切实威胁的情况下,做出任何战略动作也同样是肆无忌惮的。 反正自渡淮以来,金军面对宋军都是所向披靡,又为何担心军事冒险的风险呢? 如果徒单贞真的发现刘锜率精锐赴淮西,同样派遣万余精兵追杀,同时对扬州与瓜洲渡发动进攻,张荣、贾和仲、李横这三部将会束手无策,根本无从牵制。 想要让徒单贞这三万大军产生犹疑的唯一办法,那就是打疼他们,给他们一种淮东将要发动决战的错觉,让他们在战略动作的选择上更加谨慎,从而为淮西的战事争取时间。 这就是所谓的虚张声势。 若想要金军相信宋军的这副声势,唯有力战一场方才可行。 然而在友军无法齐心的情况下,率领精锐兵马突袭敌军之人,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必然会获得一些战果,却也必然会在金军反击的时候首当其中,难以脱身。 然而即便早就有了预料,却不耽搁陆游在这一刻痛彻心扉,以至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神情都有些恍惚起来。 再联想到已经决死的刘锜,准备发动会战的刘淮与成闵,陆游脑中蓦然出现了一个念头。 最先死的,难道从来都是这些最勇敢最忠义之人吗? 在寒风之中呆立半晌之后,陆游跨上战马,与侍卫一起回到了瓜洲渡大营,来到了帅帐之中,向着叶义问辞行。 “叶相公,我要去淮西了。” 叶义问的双手微微一颤,虽然有些预料,却还是不舍:“务观何至于此,淮东军事还得需要你为我参赞一二,为何非得去淮西呢?” 陆游拱手说道:“叶相公,淮东这边已经不会再有大战了,有诸位将军辅佐,叶相公统筹大局是不会出岔子的,只是需要亲力亲为之事,万万不可托付他人之手。” 军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但关键就是绝对不能犯懒,要时时刻刻去用双眼亲自去看士卒吃得如何,穿得如何,能不能领到赏赐,战马有没有加草料,营寨有没有建立好。 这些问题,如果不切身实地的去看,很容易就被手下人糊弄。 宋朝许多士大夫在军事上闹笑话,完全是因为脱离基层太久导致的。 叶义问在亲身经历了一遭之后,终于放下了枢密相公的架子,开始事事躬亲,以至于最近常常有可圈可点的举措,已经不是完全不知兵的士大夫了。 再加上张子盖、邵宏渊等人的协助,叶义问即便不能发动大规模反击战,但维持现状还是能做到的。 然而叶义问还是不舍,从主座上站起,握住了陆游的双手:“贤侄,兵凶战危啊,你是一个书生,即便去了淮西,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呢?” 陆游长叹一声,同样握住了叶义问的双手,诚恳说道:“叶相公,你可知道,山东义军南下也是有一番波折的?当时有许多山东豪杰说,大宋对山东没有恩义,为何要为大宋拼命。 而如今,他们还是为了大宋与金贼决死了,作为鼓动他们南下之人,我有什么面目在淮东坐观成败呢?即便是胜了,百年之后,我又如何面对在此战捐躯的山东豪杰呢?” 叶义问哑口无言。 “至于文弱书生……”陆游自嘲一笑:“小侄我终究还是挥得动长矛,举得起长刀。若淮西真的就少我这一名舞刀弄枪的书生就能胜利,那该如何是好?”叶义问想了想之后,艰难说道:“贤侄,老夫知道你是被张敌万殉国讯息所激,但你还是要再想一想,如此激愤行事,是对大势有益还是有害。” 陆游摇头:“叶相公,没有什么大势了,所有能做的谋划都已经做了,所有能算计的事情都已经算计了,接下来都是沙场厮杀,金戈决死之时了。 淮西如果能胜,则两淮可复,山东可复,中原在望。若是失败,则两淮不复国家所有,山东孤悬于外苟延残喘,荆襄失守大江难平,大宋就没有几年国祚了。” 说着,陆游恳切说道:“若到了那番田地,即便是活着又有什么滋味呢?还不如与袍泽挚友一起战死在沙场了事,还望叶相公成全。” 叶义问知道劝不住陆游,只能长叹一声,返回了案几之后,写下文书告身,递给了陆游:“贤侄,老夫此时不是枢密相公,只是以叔父的身份与你说一句,万事小心,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你还年轻,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陆游张了张嘴,点头应诺,随后重重一揖,拱手告辞。 叶义问坐在案几之后,呆愣片刻,才唤来两名参谋军事,刷刷刷写下了几封文书:“你们二人,分别去找邵宏渊与张子盖,问一问他们,老夫准备死在瓜洲渡了,他们准备如何?是跟老夫死在一起?还是要当贰臣?” 两名参谋军事不敢怠慢,接过文书,检查火印后,塞进怀中,火速上马离去了。 “张荣昨日战殁。”与此同时,紧紧裹着一条大氅,站立在舵楼上的刘锜对身侧的李宝说道:“刚刚接到的消息。” 李宝握着船舵的双手微微一颤,眼睛有些发红,声音还是坚定:“不错了,张敌万也算是死得其所。” 刘锜仰头望着天空,喃喃自语:“是啊,死得其所,何其幸也。自古而来,手握重兵的大将无一不被上下所忌,能够痛痛快快厮杀一场,死在最需要自己的战场上,机会何其难得!” 李宝看着刘锜:“如此说来,都统也想要死得其所?” 刘锜反问:“难道李总管不想?” 李宝摇头:“自然是不想的,我想看着儿孙满堂,开两片大园子,种些瓜果蔬菜,我想回到家乡看看,聚拢我李氏族人,开枝散叶。” 刘锜笑着说道:“没有想到,李总管竟然有如此闲情雅致。” 李宝再次摇头:“非是我有闲情雅致,而是战场争锋,想要得胜,从来都是让敌人死得多,而不是想着让自己人去死。刘都统此时却是想差了。” 刘锜点头:“可能吧,只不过张敌万是听闻我的言语才去赴死,若我不能死战,九泉之下,终究无法面对于他。” 李宝沉默片刻,还是说道:“那就死战吧。” 刘锜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放进温热的酒囊中晃了晃,待药丸化开之后,举起酒囊,一饮而尽。 少顷,刘锜那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几坨红晕,如同返老还童,容光焕发一般。 李宝询问:“这是什么?” 刘锜笑道:“这是让老朽能再次挥刀的虎狼之药。” 李宝点头,不再说些什么。 按照计划,刘锜将要亲率淮东大军在完颜亮撤军之后于和州历阳县登岸,随即向西,攻下含山县,然后沿着褒禅山一路西进,抵达巢县战场。 而李宝则是要继续顺流而上,自裕溪口入裕溪,堵住金军水路。 再加上虞允文与李显忠所率的淮西大军与池州大军,几方合力,将完颜亮堵死在巢县。 当然,再完美的计划终究还是要人来执行,不可能不出现任何变数,而此时,金军主力已经抵达东关。 (本章完) 第452章 二关形势千年壮 第452章 二关形势千年壮 十二月十三日,在经历了一系列诸如清理缴获俘虏,江东宋军偷袭之类的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金国主力大军终于开拔。 韩棠率领武锐军向西抵达含山县,随后则是亲率三千精骑,沿着褒禅山直冲巢县,他准备在巢县县城以西五里的汤山建立大营之后,他复又率精骑南下,绕了一个大圈,直接从北侧直扑东关。 与此同时,完颜阿邻率领武平军从和州出发,沿着大江向西南行进,随后占领裕溪口,再次转向向西北,沿着裕溪向东关进攻。 一瞬间,东关就隐隐处于两面夹击的局面之中了。 与此同时,辛弃疾与成闵都没有闲着,派遣精锐骑兵对武锐军展开了袭扰。 武锐军此举虽然让东关变得危险,却也将自己陷入孤军深入的险地之中,若不是鄂州大军劳师远征,刚刚建立大营,而靖难大军也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正在整军,说不得武锐军就会成为此次淮西决战中第一个丧失战斗力的大军。 当然,作为绕后的军团,韩棠是没有什么攻坚能力的,真正的攻坚主力是完颜阿邻所率领的武平军,还有则是运载着攻城器械的金国水军。 要说完颜郑家也确实很惨,金国水军原本三万人的编制,三支万人大军足以算得上一方诸侯了。可现在留在山东的那五千威镇军消息渺茫不说,武成军也已经彻底失控。 若是苏保衡好好的,没准还有些办法将武成军拉回来,但完颜郑家还是拉倒吧。 没见完颜亮派遣右监军徒单永年亲自到武成军那里宣旨都不管用了吗? 徒单永年不止将武成军拉回来,还与左监军徒单贞以及几名总管副总管一起发来了文书,淮东金军遭遇了张荣亲率精兵的突袭,虽然阵斩了张荣,并且将来犯宋军击败,但本部却也损失惨重,一时间难以有其余动作。 如果单单是徒单永年的说辞,完颜亮还可能不信,但郭安国与蒲察世杰这两名亲信的署名却让他不得不信了。 而这封文书同时反过来证明了武成军的遭遇,以至于完颜亮也只能好生宽慰武成军,而无法强令他们回到和州与大军汇合。 完颜郑家的麻烦还不止于此,水军之中的神锋军副总管阿兀奎留守水寨,被靖难大军攻破之后生死不知。这剩余的一万多金国水军在遭遇了李道的决死突袭以及随后的登陆作战之后,更是损失惨重,不得已要从水手中遴选补充到正军之中,甚至强征了一批两淮渔民入军。 这必然会造成战力的下降,但完颜郑家却毫无办法。 因为接下来完颜亮还得依靠金国水军来争夺巢湖,以期达到夺下合肥之后,稳固淮西统治的作用。 换句话来说,接下来马步军要打硬仗,水军所面临的挑战同样不小,巢湖水军与洞庭湖水军虽然都已经是残部了,但他们熟悉地形,又是在内线作战,在水上的战力同样不俗。 已经虚弱到极点的金国水军能不能在巢湖中战胜他们,还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刚刚进入裕溪口,完颜郑家就面临了一个预想不到的巨大困难。 不知道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王八蛋竟然将裕溪的水道堵塞了,而且堵得相当有水平,在水面上看不出来,但吃水稍深一些的船都会被挂住船底,死活也过不去。 沂水大豪何伯求的手段,岂是完颜郑家这种半个旱鸭子能比的? 完颜郑家无奈,只能一边派遣水性精湛的将士下到河中打捞清淤,一边将讯息传给完颜阿邻,让他先行一步。 完颜阿邻自然知道兵贵神速,眼见完颜郑家已经无法与武平军齐头并进,当即就率精锐甲骑前出,试图突袭东关。 然而待到下午,完颜阿邻抵达东关之后,立即就被东关的城防系统搞得没了脾气。杨春这些时日并不是待在东关混吃等死,而是不断挖掘壕沟,加固城墙,在陈如晦这名本地豪强的协助下,原本就是十分险要的东关在这二人的齐心协力之下,重新变成了以往的雄关锁钥。 所谓南北安危限两关,指的就是东关与昭关,这两个地方即便是荒废了,地势却不会平白平坦起来,濡须山依旧险要,裕溪依旧涛涛,再加上悍不畏死的军卒,东关一下子变得有些龙潭虎穴的意味。 对付这种关隘就没有办法用突袭的手段解决了,只能老老实实攻城。 完颜阿邻来回奔驰了数圈,终究不敢进入宋军弓弩手射程之内,他对着东关翻了几个白眼之后,低头想了想,对身侧的武平军第二将李克难说道:“东关虽然险要,但无论如何都应该打一下,驱逐签军上前,只让他们带盾牌长矛,到城下去试一试。” 李克难拱手应诺。 不过片刻工夫,被征发的六百余签军民夫就被驱赶上来,每人手里拿着个门板状的盾牌,在金军的铁蹄面前瑟瑟发抖。 李克难纵马在签军阵型前来回奔驰,大声说道:“你们这些汉奴今日的运道,只要冲到城下,回来之后晚上就能吃干的!如果有斩获,到时候就能被提拔到正军,吃香喝辣,分田分地,讨个大屁股婆姨不在话下。” 说到这里,李克难的语气变得危险起来:“但若是你们敢糊弄老子,跑到一半就退回来,那老子手中的刀可不认人!” 说罢,李克难一挥手,签军身后的甲骑就呼喝上前,用手中的刀枪将签军驱赶向东关城下。 签军也不是傻子,看到东关这副架势立即就知道不好对付,但他们的反对意见统统被金国正军镇压之后,签军也只能喊着谁也听不清楚的口号,向着东关玩命狂奔了。 刘淮站在城头上,对一旁面露不忍之色的陈如晦说道:“这就是战争,不能妇人之仁的。” 陈如晦点头,团头大脸上满是黯然之色:“都统郎君,这些我都知道,只不过一想到城下的这些签军民夫,有许多是我等的淮西乡亲,心中有些不忍罢了。” 刘淮同样叹了口气。 金国的签军制确实是一大奇葩,虽然无论是哪朝哪代的军队,都有用敌方百姓当作炮灰的先例,但犹如金国这般,将这种事情成制度化成体系化,甚至不仅仅用在敌国百姓身上,还用在己方百姓身上的,纵观史书,还真不多见。 如果是寻常宋国将领,面对这种能名正言顺刷战功的垃圾海很有可能大喜过望,然而只要是在靖难大军中待上些时日,耳濡目染的听一些‘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言语,总会有些是非观,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 更何况靖难大军之中甚至有许多人都当过签军,他们面对与曾经的自己陷入相同境地的淮西百姓,自然有些恻隐之心。 但刘淮那句话说的是正理。 这是战争,是你死我活的战场,不容留情的。 也因此,当签军冲到第一道木栏之时,无论陈如晦如何犹疑,如何不忍,也立即下令放箭。 几百支箭矢同时抛射出去,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之后,狠狠砸在了签军的阵型之中。 骤然响起的哀嚎与惨叫声中,东关之战正式打响。 (本章完) 第453章 水上健儿踏浪来 第453章 水上健儿踏浪来 作为一名沙场宿将,完颜阿邻并没有端坐帐中,等待前线的成败,而是亲自带着几名亲卫,在前线观战。 很快,完颜阿邻就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 虽然这些签军只是发了根木矛,扛着个木盾,甚至有些人还赤手空拳的上战场,完颜阿邻也没有指望过这六百签军就能将东关攻破,可没有一个人抵达东关城墙之下,终究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那将近一人高的木栏又不是什么天堑,翻过去也不是很艰难,有数段甚至已经被推倒,出现了可以让一人通过的空档,但少数挤过去的强军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这个时候,签军已经死伤近百人,终于支撑不住,发生了大溃退。 完颜阿邻见到这一幕,对着李克难偏了偏头。 李克难会意,带着甲骑来回呼喝,先是将带头逃跑之人斩杀当场,随后则是让甲骑列成两排,向前压去,将剩余的那些签军都赶了回去。 完颜阿邻看着那些签军再次向着东关城墙发动了进攻,眉头却是越皱越紧,心中默默计算着越过木栏的人数。 在连续被驱赶,又被击溃数次之后,剩余的三百余签军瘫坐在了东关与金军之间,不向东关进攻,同样也拒绝回营之时,完颜阿邻也终于搞明白了东关守军的小伎俩。 东关守军在东关城墙之前挖掘了宽阔的壕沟,其中很有可能从裕溪中引了水,形成了一个简易的护城河。 最关键的就是那一人高的木栏,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翻过木栏之人往往就会一脚踩空,掉入壕沟之中,任由城上的守军用弓箭挨个点名。 对于完颜阿邻来说,这种手段其实并不是很罕见,最近的一次是前几年蒙兀人犯边,完颜郑家的弟弟完颜鹤寿就在临潢府的泰州搞过,一举陷杀了数百蒙兀骑兵。 然而即便搞清楚了东关守军的手段,完颜阿邻却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其实现在最便捷,也是最管用的攻城方法是水陆两路一起攻城,因为东关靠近裕溪这面的城墙十分低矮,杨春也没有能力与时间再建立一座城墙,可以算得上一个突破口。 但完颜阿邻又是顺着裕溪向南望了望,心中恼怒。 完颜郑家这厮当真是不顶用,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将舰船开过来。 别无他法之下,完颜阿邻再次使用了金国的传统艺能。 上签军! 很快,在天黑之前,第一波攻势就已经被集结起来,近千扛着各式锄头与木锨的签军民夫蜂拥着向那座木栏冲去,他们别说盔甲,甚至连衣物都不是十分齐全,手中的工具也是五八门。 他们顶着箭矢冲到木栏之前,就开始挥动锄头,挖掘木栏。 在月上中天之前,陆陆续续有三支签军上前,他们面对城头激射而来的箭矢损失惨重,到了最后几乎成了一支混编的部队。 不过抛洒如此多的性命之后,还是有了一些结果的,木栏被毁坏得七七八八,完颜阿邻趁着夜色去看,其后果真是一条宽约两丈,深约七尺的壕沟,只不过没有灌水。 壕沟中已经满是尸首,但完颜阿邻毫不在意,回营之后就下令收兵,给那些签军一顿干的,随后就让各营从活下来的签军中遴选勇壮,收入正军。 这倒不是完颜阿邻发了善心,而是天色已晚,虽然周围又是山又是水,但签军还是有一哄而散的趋势,正军也得多费心力来收拢兵马。 夜战实在是过于费力了。 到了第二日,也就是十二月十四日,天刚蒙蒙亮,完颜阿邻就再次下令,签军每人一个竹筐,负土填壕。 这自然又是对签军的一场血肉磨盘,而签军也知道自己的前途堪忧,发动了一场小规模的起事,却又在女真正军的镇压下平息,数十颗人头被吊在了竹竿上,立在签军身后,来恐吓这些苦命人上前搏命。 效果也十分明显,在经历一个白天的负土填壕之后,东关城下的这条壕沟终于被填出了几条康庄大道,足以让云梯等攻城器械通过了。 到了十五日清晨,终于有两个好消息传到了完颜阿邻耳中。其一是完颜郑家终于挖通了裕溪的水道,其二则是完颜亮同样在威胜军与合扎猛安的护卫下,来到了东关城下。 完颜亮同样不会待在营帐之中,而是直接带着完颜阿邻,到东关城下观阵。在简略介绍了一番东关的战况之后,完颜亮看着东关城头上那面靖难大旗,默然不语。 完颜阿邻不知道完颜亮在想些什么,却也不敢打扰,同样安静坐在马上,只是同时示意副将去督促完颜郑家速速将攻城器械搬下船来进行组装。 良久之后,完颜亮才皱着眉头说道:“如此说来,这两日靖难贼并没有主动出城迎战,只是待在城中,以弓箭迎敌?” “正是如此。” 完颜亮转头看向完颜阿邻:“你有没有想过,靖难贼如此凶猛刚劲,作战轻剽无前,为何如今会困守城池?” 这倒是个好问题。 到了武胜军大怀贞被击败之后,金国中枢总算是开始重视这支堵塞后路的大军。而在细心收集之下,到了如今,靖难大军的讯息已经被汇总的差不多了。 就连原本那封不受重视的高景山送来的文书也被重新翻了出来,而这些高安仁叙述的往事与靖难大军南下之后的行动合在一起之后,金军中枢终于拼凑出了靖难大军的战绩。 可以说站在金国的角度上,靖难大军数月以来手中攒下来的血债,要比许多宋国将领一生的还要多。 更别说这名有着飞虎子之称的刘淮刘大郎君正是沂州沦陷的罪魁祸首,间接的改变了金国的南征计划。 如此种种,即便完颜亮依旧狂妄异常,还是对刘淮稍稍重视起来。 而完颜阿邻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闻言只是一拱手:“陛下,确实如此,以臣猜度,这必然是靖难贼想要用城墙与壕沟消耗我军的力气与士气,待到我军攻城的时候,才会出城与我军作战。 而臣的武平军也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要贼军敢出城,武平军就会全军而出,正面踏平靖难贼!” “不对……不太对……”虽然完颜阿邻所言有理,但完颜亮也是从小就在军中厮混的军事贵族,虽然是皇帝,但军事嗅觉却依然敏锐,他本能的感觉似乎是哪里有些问题,想要询问其余人时,却发现刚刚是亲身出营,别说没有完颜奔睹这等老将,就连李通这种马屁精都没在身边。 “刘贼不是好相与的,他如果只是想要依城而守,就不会南下与我大金厮杀。”完颜亮喃喃自语:“但他这两日却没有出城作战,只可能是因为阿邻不是他的目标……他出城作战,从哪里出城呢……” 听到这里,完颜阿邻睁大了眼睛:“难道刘贼想要谋害陛下?” 刚刚说完,完颜阿邻自己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在两万大军的环伺中,在合扎猛安的保护中,敌军想要杀掉完颜亮实在是天方夜谭。 除非大军自乱。 但大军也没有自乱的理由啊?诸军都抢的盆满钵满,也没有强行渡江的命令,为何要反呢? 正在完颜阿邻苦苦思索之时,完颜亮的眼睛却瞬间睁大到了极点,勒马回头看向停靠在裕溪河畔临时码头的舰船。 彼处正是完颜郑家旗舰所在的位置。 金国水军最后的舰船正在缓缓停止,在岸上的民夫协助下,向下运送攻城器械。 “刘贼要从水上出城作战。”完颜亮大声说道:“靖难贼的目标不是马步军,是水军!速速通知郑家,让他早做准备!” “喏!”完颜阿邻也反应了过来,立即召来军使。 然而还没有任何言语,只听到北面裕溪水面上传来了一阵号角,随即隆隆的鼓声随之响彻。 数息之后,一艘车船便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刺破了水上的晨雾,杀了出来。 (本章完) 第454章 鹢首冲风开雪浪 第454章 鹢首冲风开雪浪 洞庭湖水军统领官李琦站在船头,心中思绪万千。 照理说,在恩主袍泽尽丧之后,终于能够面对仇敌作拼死一搏,李琦心中应该感到高兴而已。 然而真正站在这片战场上的时候,李琦在细细翻找心情之后,却发现此时竟然惶恐居多。 是害怕吗? 确实害怕。 然而这种畏惧却不是害怕死亡,害怕受伤,害怕水火相侵,害怕刀斧加身。 如果李琦畏惧这些,那么他一开始就不会去跟众多人去抢这个水军前锋的位置了。 李琦畏惧的是,即便死了,也死得毫无意义,死了也无法为死去的袍泽报仇。 到了此时,李琦完全明白了之前杨钦的犹豫与为难,生死之间的确有大恐怖,但这种恐怖却又不仅仅是生死本身,更多的是忧心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罢了。 在一阵乱七八糟的思索之后,李琦终于还是在鼓声中回过神来,遥遥望着正在手忙脚乱摆开阵型的金国水军,不由得发出一阵狞笑:“放火船!” “放火船!” 军令被一层层的向下传达,很快,齐头并进的三艘车船放出了十四艘盛满稻草的小船,小船两两用铁链相连接,水手点燃火船之后,跳入冰凉的河水之中,回到了大船之上。 火船则顺流而下,直直撞在了最前方几艘金军舰船上,火势很快就变得无法控制,其上的金军士卒与水手只能跳入河水之中逃命。 而这些金军舰船大多还没来得及下锚,水手逃脱之后,燃烧的舰船则如同一个个漂浮在水上的火炬一般,形成了一片火墙,向着下游飘去。 这可比洞庭湖水军所释放的小型火船管用多了,很快,就有十几艘金军舰船被火势所席卷,形成了一片移动的火海,缓缓向着下游流去。 相对于长江来说,裕溪实在是太窄了,金军舰船既然没有摆开战斗阵型,很容易就被火烧连营,倒卷珠帘。 神锋军总管蒲辇合达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浑身都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脑中近乎一片空白。 直到亲卫大声呼唤数遍之后,蒲辇合达才反应过来。 “总管,快走吧!这不是人能阻挡的火势!” 在亲卫的苦苦哀求之中,蒲辇合达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摇头:“不成的,这样下去,咱们连宋狗的面都没有见到,整个船队都会被烧得一干二净。” 亲卫大急:“那总管有何良策?俺们去做!总管且先去岸上避一避。” 蒲辇合达摇头:“我为神锋军总管,按照军法国法,只要我还在坚守,神锋军就还有救。若我也逃了,神锋军才算是彻底无救。这都是咱们女真儿郎啊,俺们女真总共才有多少壮丁,我如何能弃他们而去呢?” 亲卫更加焦急,然而蒲辇合达却已经下达了军令:“让石盏查哥、阿鲜鹿带着他们的舰船,与我并排而立,一起下锚,阻拦火船!” 亲卫大惊,还想再劝,却见到蒲辇合达严厉的神情,心中一颤,立即大声应诺。 很快,在旗语与呼喊下,四艘舰船一起向前,横亘在裕溪之上,并且一齐下锚,等待着那团火船撞过来。 然而蒲辇合达却还是眉毛胡子一起跳,原因无他,阿鲜鹿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听到命令,还是故意抗命,又或者在命令传递之前就已经乘小船逃走了,总之,隶属于阿鲜鹿的三艘舰船并没有执行命令,而是依旧在身后徘徊,其上人影绰绰,乱成一团。 四艘舰船只能遮蔽裕溪的一半河道,中间空着一大块足以让三四艘舰船并排驶过的空挡。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四艘神锋军的舰船刚刚摆开阵型,那一团混杂着数条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大火球就顺流而下,砸到了眼前。 蒲辇合达猝不及防,在舰船猛烈的晃动之下从舵楼上跌落到了水中。他已经事先卸了铠甲,没有一沉到底,但遭遇猛烈撞击的旗舰虽然有船锚拖拽还是向后退了两丈,直接将蒲辇合达在水中撞昏了过去,并且碾压到了船底。还不知道已经轻易杀掉了一名金军总管的李琦此时见到火船停止了移动,亲自爬上了桅杆探查,并且迅速弄明白了形势。 可即便搞清楚了情况,李琦却也没有办法在如此巨大的火势之中做些什么,虽然有个空档,但水火无情,李琦也担心引火烧身,所以他只能一边向身后的杨钦与梁子初作通报,一边继续站在桅杆上,等待火势变得小一些,再率军通过。 然而不到半刻钟后,李琦就猛然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蒲辇合达的启发,那面挂着巨大的‘金’字大旗,明显是旗舰的船只竟然带着十余艘舰船开始了移动,并且最西边的金军战船已经下锚,其上的士卒开始跳水撤退。 而更远的地方,李琦发现,金军舰船正在旗舰的掩护下艰难转向,虽然裕溪河道比较狭窄,转向十分缓慢,但他们的确是有撤退的意思了。 竟然是金国水军都统亲自掩护剩余舰船撤退吗? 这个念头刚刚从心底冒出来,李琦瞬间就下定了决心,抓着缆绳滑到甲板,复又三步并两步回到了舵楼,当即下令:“传令给石宥,张丛,让他们跟上来!前进!” 片刻之后,李琦依靠高超的驾驶技术,穿过了那片火海,随后跟着三四艘分散的火船,向着下游冲去。 在其人船后,又有六艘舰船通过了这个空档,随后就有一艘巢湖水军的舰船试图撞开燃烧着的火船,却被火焰引燃,不得已弃船逃生,以至于将原本就狭小的水道堵塞得更加严重。 “能不能全歼金贼水军,能不能报仇雪恨,就靠咱们了!”李琦在舵楼上大声说道:“升白虎幡!” 白虎主杀伐,升白虎幡的意思就是死战到底。 李琦随即就看到身后一座挂着何字大旗的水轮船同样挂上了白虎幡,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然后就认出了船上的水军将官似乎是那名唤作何子正的山东水上豪杰。 何子正同样高声下令:“杀金贼有什么好说的,这次也让江南水军看一看咱们山东健儿的能耐!别他妈一天天人五人六的,说什么水面上无敌。 听好了,等下披甲,登船,断锚,放火!都听懂了吗?” “喏!” 船上的百余甲士纷纷高声应诺,随即抓住身侧的缆绳船帮,握着兵刃低下头来,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撞击。 “撞上去!” “杀贼!” 七艘战舰皆是有样学样,横着排开一条线之后,向着金军船队冲撞而去。 而望着以同归于尽气势撞来的宋军战舰,身在金军旗舰上的完颜郑家满脸狰狞,低头戴上头盔之后大声喝道:“迎敌!!!” “杀贼!” 已经抛锚的金军舰船无法移动,只能在原地等待着宋军战舰的冲击。 首先抵达的是那三艘火船,金军舰船水手试图用钩拒推开,却还是有靠近了舰船,然而此时金军舰船已经来不及处理这些火船了。 虽然裕溪狭窄,冲击速度不够,但双方舰船的正面相撞也依旧发出令人牙酸的变形声。船上的士卒也摔倒一片,甚至变成了滚地葫芦,却依旧没有哪艘舰船沉没。 金军舰船上的锚链绷紧到了极限,战舰也七扭八歪,却依旧牢牢待在了原地。 “登船!杀贼!”李琦站稳了身形,从腰侧拔出双刀,一马当先的跳到了金军旗舰上。 “哈哈哈,你这懦懦宋狗,也敢在老子面前呲牙!”同样稳住身形的完颜郑家大笑出声,双眼赤红的拿起双锏,以金国水军都统之身,正面迎战。 原本在即将到来的大火之中面露畏惧的金军士卒眼见自家都统如此豪勇,同样纷纷大声呼喝,在火船的映照下,与洞庭湖水军厮杀在了一起。 (本章完) 第455章 昆山纵火玉石焚 第455章 昆山纵火玉石焚 如果李琦的目标只是点燃金国水军旗舰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他已经完成了一半了。 零零散散的火船在洞庭湖水军之前已经靠近了完颜郑家的旗舰,将其上的水痕烤干,将已经落下的船帆引燃,即便是不再管,旗舰上的火势也会逐渐增大,以至于不可控制。 然而完颜郑家的目的,就是通过牺牲包括旗舰在内的数艘舰船,来保全整个金国水军,所以才会遮拦水道。 李琦可能会放过那些转向逃窜的金国水军吗?会放弃为恩主袍泽报仇雪恨吗? 不可能的! 而完颜郑家会放弃身为水军都统的职责,狼狈逃窜吗? 也不可能的! 所以别无他言,刀锋崩裂,铁衣粉碎,金戈铁马,生死男儿罢了。 双方一旦开始接战,几乎立即就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梁鹏!去断船锚!”李琦用双刀将一名金军甲士打翻在地,对着两名亲卫大声下令。 “想断老子的船锚!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话声刚落,只见一名重甲武士斜插过来,双锏轮转如飞,如同挥舞草芯一般将数名洞庭湖水军甲士逼退,随即指着李琦破口大骂:“爷爷乃是完颜郑家,到了下面,让你作个明白鬼!” 一声怒喝罢,完颜郑家带着数名亲卫正面攻来,李琦则是聚集了登船的甲士奋力抵挡。 “还不快去!” 梁鹏闻言咬牙,挥舞长枪,对着完颜郑家虚晃一下,在金军甲士躲避之时,矮着身子,想要冲过封锁,却被完颜郑家用肩甲顶飞了矛头,一膀子将其撞下了舰船。 何子正刚刚登船,看到的就是这么混乱的一幕,这名从小跟着父亲何伯求厮混在沂水上的小将只是用眼睛一扫,就从船上的布局中看出来,锚链堆积的位置肯定是在船舱中。 然而何子正看了看被二十多名金军堵在身后的楼梯,没有丝毫力敌的想法,回身大声说道:“大斧!” 很快,一把大斧就被递到何子正手中,他在甲板上划了一个圈:“一起劈!” 说罢,三把大斧,两柄长刀就劈在了船板上。 即便舰船的甲板经过了许多道工序处理,旗舰上用料又扎实,又如何能承受数名大汉一起用重型兵刃砍砸,不过片刻之后,甲板上就被砍出一个大洞。 “跟上来!”何子正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抄起大斧跳了进去。 咚的一声,何子正落在船舱之中,还没有站稳脚跟,只觉得耳边风声一紧,一柄手刀就当的一声砍在了头盔上,溅起一片火。 何子正脑中发懵,只是反射性的用长斧一扫,就听到一声惨叫,刚刚偷袭的金军大腿被砍断,扑倒在地,连连哭嚎。 趁着后退的空档,何子正的双眼也适应了船舱之中的黑暗环境,看到有四名没有披甲的辫发武士围拢上来之后,还没有喝骂出声,头上大洞之中,又有数名甲士跃下,只是扫了环境一圈,这些靖难军甲士就向那几名辫发武士扑了上去。 何子正手持大斧,没有参与战团,而是四处寻找船锚锁链,不过片刻,他就在船舱靠后的位置见到了船锚的绞盘,不由得大喜过望,挥动大斧就砍砸了起来。 虽然那些辫发武士都没有着甲,在面对靖难军甲士的时候处于绝对劣势,但他们毕竟是旗舰上的精锐,可谓顽强至极,眼见着何子正用大斧剁绞盘,不由得俱是惊骇,一名蒲里衍不顾身上重重挨了一刀,挥舞瓜锤向着何子正扑来。 然而已经晚了,不知道是绞盘断裂,还是锁链被何子正砍断,整个锚链哗啦作响,沿着船侧锚链孔脱离了出去。 随之而来的则是舰船发生了巨大的晃动,无论是靖难军甲士还是那些辫发武士都滚成了满地葫芦。 金国水军旗舰终于脱锚了。 然而那名挣扎着起身的蒲里衍却用惊恐的眼睛看向何子正,准确的是看向何子正脚边那支不知道从哪里滚来的正在燃烧的油灯,还有与油灯近在咫尺的破损火药桶。 “入他娘!” 顺着那名蒲里衍的目光,何子正也看到了这一幕,而后又看到了整齐码放在船舱之中的数十桶黑火药,不由得汗毛倒竖,怒骂一声后立即下令:“撤!快他娘的撤!” 靖难军甲士不敢怠慢,连掉落的兵刃都来不及捡,就推开那些辫发武士,向着楼梯逃去。 这下子谁都没有工夫作战了,所有人都着急忙慌的开始求生。 待到何子正与那名蒲里衍互相推推搡搡抵达甲板之后,船舱之中传出一声闷响,甲板上一阵颤动,原本刚刚站起的宋金甲士复又摔倒好几人。 唯有气喘吁吁的李琦与完颜郑家不愧水军将领之名,脚下只是晃了一晃,就稳稳站定,再次拼杀在了一起。 还好这个时代的黑火药大部分都是用作助燃剂,没有特殊处理很难发生爆燃反应,否则这么多火药一起爆炸,整个船上的人全都得成齑粉。 何子正拍灭了腿上的火,随后随后挥舞大斧,不顾丝毫难兄难弟的情分,将身侧的金军蒲里衍砸飞出去,请他喝了一顿裕溪河水,随后感受着越来越热的甲板,何子正大声说道:“快撤回去!撤到船上去!” 舰船中央地带,李琦依旧在率领甲士与完颜郑家战在一起。阵型严整的甲士之间胜负往往是缓慢决出的,只有当一方体力不支、士气下落、阵型不整时伤亡才会大量出现。 眼见功成之后,李琦有了些许退意,但完颜郑家已经彻底打疯了,他见宋军稍稍退却之后,只是拄着双锏重重的喘了两口粗气,随即再次以都统的身份一马当先,冲向了列阵后退的洞庭湖水军。 金军见状士气也小小的恢复了一些,不少处在慌乱中的水手也纷纷折身与宋军交战,让李琦既惊且怒的是,宋军甲士右翼因为甲板上火势蔓延而阵型散乱,在完颜郑家的率军反扑之下,竟然陷入了大混战中。 “你这厮鸟,恁的怕死!跑什么?” 将生死置之度外后,完颜郑家也不复之前如履薄冰的谨慎模样,从白山黑水拼杀而出的父辈仿佛在用目光注视着他,血液在完颜郑家的心中翻涌,他已经不需要再管什么水军,不需要再管什么前途命运、家国天下,他现在最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亲手将所有宋军撕成碎片。 李琦闻言虽然愤怒至极,却还是保持了身为将领的清醒姿态,一边断后,一边命令部下有序撤退。 何子正同样率领数名甲士杀了回来,以牵制金军侧翼。 数十名甲士就这样在燃烧起来的金军旗舰上展开了生死搏斗。 “你觉得你能走得了?!”完颜郑家放声嘶吼他扔下双锏,夺过亲卫的一杆长刀,挥舞得轮转如飞,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弧线,将一名洞庭湖水军连盾带人劈成两半。不待甲士的反击,完颜郑家拖刀后撤一步,拧身一转,力从脚起,长刀划出半圆,向李琦劈来。 李琦知道厉害,这种长刀只比偃月刀稍轻,非身大力沉之人不能用,而完颜郑家靠步战就能灵活使用这种骑战兵器,足以见其武艺不凡。 长刀倚势而来,血肉之躯如何能挡? 然而李琦却不想挡,他脱离阵列,手持双刀猛然扑向完颜郑家。长刀还在半空之时,李琦已经到了完颜郑家面前,双刀从正面劈了过去。 完颜郑家处变不惊,双手松开刀杆,任长刀飞出,双手飞速拔出别在腰间的瓜锤,与双刀猛然砸在了一起。 李琦与完颜郑家都退后了两三步,然而却依旧太近了。双方的亲卫都急吼吼的向前援护自家将军,阵型一下子全乱了,近三十甲士乱战在一起,伤亡开始大量出现。 完颜郑家双锤锤了锤胸甲,大步向李琦走来,咧着嘴咬牙切齿:“那李老狗的脑袋就是老子亲手割下来的,此次事了,老子要把那颗脑袋当夜壶!” 话声未落,完颜郑家挥舞双锤,砸向李琦。 李琦双目瞬间变得赤红,却也知道对方说这话是为了激怒他,所以手下动作不变,左手刀稳稳卸掉了双锤的力量,右手单刀前刺。 单刀无法刺透厚重的胸甲,只能依靠力量将完颜郑家击退。 李琦得势不饶人,左手刀前推,右手刀径直平砍到对方头盔上:“腌臜畜生,我现在就亲手送你下去,让你在李统制面前跪上一千年!” 两人还在缠斗,船上的火势却越来越大。 船中央的甲板已经被烧透,透风之后,粗壮的火苗从中冒出,引燃了桅杆上的船帆。这下船板上不止四处冒烟,而且八处喷火。 值此绝境,金军旗舰上的辅兵基本上已经崩溃跳河,而以坚忍著称的金国正军却是杀性大发,向着目光所能及的一切宋军倾泻怒火。 何子正不是不想支援李琦,而是被越来越多的金国正军缠住了手脚。即便靖难军甲士各个精锐,在这种环境中十成本事发挥不出一成来,根本无法迅速破局。 然而何子正在侧面的牵扯也不是毫无意义的,李琦所部除了与金军混战在一起的甲士,其余人全都撤了回去。 小小的一段甲板,竟然成了宋金两军甲士的角斗场。 李琦百忙之中看了一眼依旧在人群中奋战的何子正,躲开了完颜郑家的反击,却被侧后杀出的金军一刀砍在左臂。虽然在重甲的保护下,并没有受伤,却也是痛彻心扉,左手刀脱手的同时,李琦不由得向前踉跄了两步。 那名偷袭成功的金军也是不惜性命前来助战,一刀即出,与他对战的宋军甲士既惊且怒,手中页锤重重的砸在了他的后心,将这名金军砸得口鼻喷血,顿时活不成了。 完颜郑家没有浪费部下用命换来的机会,瓜锤重重的砸下。李琦就地一个翻滚,捡起了一面藤盾,仓促一挡,却完全没有卸开力气,只觉得左臂一阵剧痛,随之而来的麻木也让他知道,他的左臂已经断了。 李琦咬牙用断臂挡在身前,伏低身体,单刀砍向完颜郑家的小腿胫甲。 完颜郑家又是两锤,将李琦打得单膝跪地,却觉得小腿一痛,活动了一下,发现只是皮肉伤后不管不顾狞笑向前踩住了那把单刀。 完颜郑家挥手扔出左手的瓜锤,砸翻了想要来支援的洞庭湖水军甲士,随后抓住了李琦盾牌的边沿,用力一掀,右手高举瓜锤,向着李琦的脑袋砸去。 “到了下边后,向李老狗问好!” 然而当盾牌飞出后,完颜郑家却只见到在兜鍪顿项缝隙中露出的血红双眼。 “一起下去罢!” 李琦虎吼一声,放下单刀,抱住了完颜郑家并将其向后推去,根本不顾对方的瓜锤如同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肩背上。 “宋狗!果真好胆!”完颜郑家挣扎不开,气得哇哇大叫。 “一起死!”李琦口中血沫子喷洒开来,全身的力气都已经快要消散,他却没有丝毫停步的意思。 “你这……” “哈哈哈!” 完颜郑家的喝骂还没完就与李琦的大笑声一起戛然而止。 两名重甲武士一起跌进了甲板上被大火烧穿的窟窿中。 火焰升腾而起,两人瞬间没了踪影。 何子正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却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率军破开一个口子,将剩余的兵马撤回到自家舰船上。 而此时,其余舰船上也取得了进展,并排阻拦火船的金军舰船纷纷脱锚,变成了新的火船。其中又有金军旗舰极其巨大,横着顺流而下时,引燃了其余舰船。 火烧连营之势再也无可阻挡,在狭窄裕溪中的金军舰队转向不及,也无法逃脱,除了逃上岸的金军与少数小船,金军战船被烧成了一个个巨大的火炬。 裕溪迅速被烧成了一条火河。 苏保衡与完颜郑家倾尽心血打造的金国水军舰队,已经逃不过全军覆没的命运。 洞庭湖水军残部也履行了誓言,报了血海深仇。 清晨雾气散开。 朝阳似血。 (本章完) 第456章 刚愎从来蹈祸机 第456章 刚愎从来蹈祸机 “李琦战殁……”哪怕已经见多了许多人的生死,但李琦的战死还是让刘淮恍惚了一下。 这套声东击西来突袭金国水军的计划在军议的时候已经查漏补缺的差不多了,理论上来说,只要金国水军敢进裕溪,他们就死定了,而洞庭湖水军与巢湖水军甚至都不会受到太大损伤。 毕竟是要用火船火烧连营,只要不抵近作战,水火之威足以将金国水军一网打尽。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谁成想到神锋军总管与金国水军都统竟然如此豪勇,用自己亲身阻挡洞庭湖水军的进攻,逼得李琦不得不用最激烈的跳帮手段,伤亡也就此变得惨烈起来。 何子正满身水渍与火烧的焦黑痕迹,也是狼狈不堪,闻言只能点头:“是我亲眼所见,李统领与金贼水军都统完颜郑家同归于尽……我离得有些远,来不及救援。” 刘淮摇头,他知道何子正也经历了一番苦战:“兵凶战危,如何能怪得了你呢?只不过英雄赴死,壮志难酬,终究让人感慨罢了。” 杨春在一旁拱手说道:“都统郎君,此时是要撤军,还是继续在东关坚守?” 如果说杨春之前还敢拿腔作势的话,此时他连矜持都不太敢了。 大战之中建立威望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面对敌人之时能战而胜之。毕竟兵凶战危,而命才是最重要的,纵有千般许诺,万种优待,总也比不过能保全众人性命这一条。 面对已经变成一条火河的裕溪,权庐州知州杨春实在是有些畏服面前的年轻人了。 在这一串血淋淋的人命之前,年龄又算得了什么呢? 刘淮没有在意杨春语气的变化,而是坚决的说道:“撤,按照预定计划来做。已经有金军绕到身后了,现在不撤,就会面临前后夹击的局面,巢县才是决战之地。” 此时东关的百姓已经几乎全都撤到了巢县,没有撤往巢县的也进行了遣散,东关变成了一个军城,除了刘淮带来的百余士卒,就只有陈如晦的一千乡兵与杨春的三千残兵了。 东关北侧已经有了金军游骑出现,但水上却是安全的,以靖难大军此时舟船的运力,足以完成一次快速的撤退。 “遵令!”杨春大声应诺,然而陈如晦却是面露不忍之态。 毕竟是自己的家乡,百姓即便已经撤走了,也最多带一些牲口细软,如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是带不走的,在纯手工时代,这些都是辛苦积攒的财富。哪有那么容易就舍弃的? 刘淮见状,也只能收拾心情,对陈如晦劝道:“所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今日的撤退,是为了来日的胜利,陈县令当知道这个道理。” 陈如晦长叹一声,艰难点头。 很快,趁着城外金军混乱的工夫,东关守军全部通过内渡登船,向北边进发。 两个时辰之后,金军登上了东关城头,而完颜亮也终于得知了完颜郑家的死讯。 “郑家……郑家真的死了?竟然真的……真的死在了火船上?” 完颜亮看着燃烧的裕溪,低声喃喃。 周围近臣一时不知道完颜亮是在问别人,还是在自言自语。 然而见完颜亮这幅模样,军中也变得噤若寒蝉,攻克东关的喜悦也被浇灭许多。 大怀忠心中一叹,他知道完颜亮为何一副失魂落魄模样。 原因很简单。完颜亮、大怀忠、完颜郑家三人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三人不止是君臣,更是死党。 金皇统九年(1149),当发现机会近在眼前时,两个小伙伴几乎没做心理建设,瞬间就决定将脑袋别到裤腰上,去跟着完颜亮搞政变。 几十日前,当完颜郑家遭遇危险的时候,完颜亮可是破天荒的派遣合扎猛安去救的,由此足以见完颜郑家在完颜亮心中的位置。 “陛下……”前线指挥军队的完颜元宜策马而来,面色有些复杂。 “让俺猜猜,东关城中什么都没有,而且杀伤也甚少,对也不对?”完颜亮叹了一口气。 “陛下英明。”对此,完颜元宜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痛痛快快的承认了。 完颜亮用马鞭子拍了拍手心,沉声问道:“宋军留下多少尸首?” 完颜元宜想了想,若是宋军留下尸首,早就被金军割首级报功了,然而此时报功者寥寥,只可能有一种情况。 “那些宋人连尸首都没留下吗?”完颜亮看了一眼完颜元宜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 “看来宋人是早有准备。”完颜亮摇了摇头:“不知巢县还有什么在等着俺。” “陛下!”眼见周围都是近臣,完颜元宜倒也不用忌讳:“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臣请陛下亲率合扎猛安赴徒单贞处督军!” 临阵时是不能跑的,且不说大将临阵脱逃必然会使战事无救,就说与敌方大军对垒时,脱离己方大军的保护,反而会被对方轻骑追杀,轻易丧于敌手。 辽国的天祚帝就是极好的例子。 他若不是弃城而逃,完颜银术可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将其俘获。 完颜元宜说的极其正确,现在是完颜亮能够离开的最后机会。若是真到巢县,与宋军摆开阵势打起来,就算完颜亮想走,完颜元宜都不会让他走。 到那时,方圆百里内,只有待在三个万户之中才是最安全的。 完颜亮缓缓摇头。 这可是三个万户的正军,算上签军可就近六万人了。若是完颜亮转身而逃,那不止这些人会丢了性命,一路缴获的金银财帛,占领的两淮膏腴之地全都得吐出去。 另一方面,作为皇帝,完颜亮也接受不了三个万户成建制消失后所造成的政治动荡。 “我意已决,无需多言,整军向巢县进发。”完颜亮斩钉截铁的说道:“让裕溪口的人退回来。” “驻守东关?”完颜元宜见无法劝动完颜亮,也只能叹了口气,继续安排军略。 “不!”完颜亮将马鞭扔在地上:“给俺把东关毁了!” (本章完) 第457章 夜幕掩月藏军影 第457章 夜幕掩月藏军影 十六日,歇息了一日的金国主力大军拔营,留下一片狼藉的东关,向着巢县进发。 韩棠的武锐军劳而无功,只能回到巢县西北侧的汤山,稳固大营,与固守巢县的靖难大军以及在龟山上建立大小营寨的鄂州大军相持。 十六日下午,金军主力大军渡过了巢县东南侧的清溪河,并在清溪河畔扎营,似乎想要凭借清溪河来阻挡可能的追兵。 而后,金军大营就遭遇了巢湖水军梁子初的夜袭。 这厮已经都快疯了。 要说梁子初的战斗决心那是一点都不缺,别说别的,巢湖水军在开战伊始就未战先溃,统制盛新都跑到了大江以南,几个统领官不是逃跑就是投敌,只有梁子初一人跑到巢湖中去打游击。 这份决心与意志,甚至能算得上两淮开战初期的唯一亮点。 然而梁子初的忠义之举,在洞庭湖水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你们统制官盛新知耻而后勇,最后战死在了采石矶,但洞庭湖水军统制官李道可是实打实的以弱击强,临阵斗死,以近乎全军覆没的代价重创了金国水军,哪怕拿到史书上来说,不也比巢湖水军好听吗? 更别说洞庭湖水军残部依旧悍勇,在东关之战时,统领官李琦不止覆灭了金国水军,更是与完颜郑家同归于尽,几乎创下了开战以来的最高毙敌记录,就连阵斩大怀贞在这项军功面前都不够看。 可于此同时,梁子初先是到石梁河阻拦武胜军溃军,却因为靖难大军包围圈设置得太好而没有建功。 随后巢湖水军又赴合肥协助成闵,又因为鄂州大军过于凶悍而劳而无功。 如今东关之战梁子初作为第二阵,眼睁睁的看着洞庭湖水军将裕溪烧成了火河,却毛都没有捞到一根。 天杀的,就连山东来的何子正都有破阵之功,巢湖水军从头到尾却只有协助大军撤退的功劳。 了解内情之人知道梁子初是纯粹的数奇,不了解的还以为巢湖水军畏敌畏战呢! 也因此,梁子初几乎是声泪俱下的向刘淮与成闵进行了请战,而刘淮为了不打击巢湖水军的积极性,同时为了秉承绝对不能让金军过得舒服的原则,点头应允。 十六日夜间,乌云密布,巢湖水军七百甲士,撑着舰船,偃旗息鼓,从巢湖与裕溪的河口进入,复又转向了裕溪的支流清溪河。 而此时金军扎营的地方,正是清溪河以西,两座唤作旗山与鼓山的小丘之间。 如果从事后复盘来看,梁子初所仓促发动的这次突袭在一开始就出了大问题。 今夜是乌云将明月遮挡,易于藏身不假,但金国水军刚刚全军覆没,正是处于极其应激的反应中,对于水面上的威胁十分敏感,不止派遣了大量的游骑探马,甚至在清溪河口建立了一座简易浮桥,既是遮挡,又是预警。 说句难听的,就今夜这种情况,从陆上突袭金军的成功率反而更大一些。 巢湖水军的舰船刚刚驶入清溪河,就已经被游骑军使发现,并且急速传讯到金军大营之中。 在大营东南侧最外围靠着清溪河的是武平军第二、第三猛安,在李克难的指挥下,小营迅速变得灯火通明,准备迎敌。 到了这一步,这次夜袭已经算是失败了八成,但梁子初却是已经不管不顾了,直接下令甲士下船,亲自打头阵,强行杀入金军大营之中。 照理说,这种行为实在是过于莽撞,过于不理智了,任何一个成熟的指挥官都无法下达类似的命令。 然而战争的吊诡之处就在于此了。 战争从来都只是个混沌的模型,因为每场战争都是人类在付出最宝贵的生命来互相搏杀,每个人混杂在其中,都有自己的想法与行动,人才是最复杂的,而由如此多复杂之人组成的战争的走向往往会出人意料,难以预测。 也因此,世界战史上往往会出现单骑入阵敌万军不敢挡,或者被保护得最好的主将死于流矢之类的事情,这些事情明明不可能发生,但它就是发生了。 具体到这一夜,那就是即便武平军已经反应了过来,即便武平军第二将亲自坐镇营寨,即便武平军的战力相对于寻常宋军来说要高出一大截,但是当巢湖水军甲士猛然杀入之时,这个金军外围营寨还是产生了巨大的混乱。 梁子初是真的拼了。 人是社会性动物,是需要找到自己在这个团体中的位置的,是渴望受到其他人尊重的。 如果在寻常宋军的战斗序列中也就罢了,但身处敌后,又是在靖难大军这种军队之侧,哪里能不拼命就可以获得尊重呢? 更别说刘大郎君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赏赐都是照着军功给,巢湖水军没有军功,就只能看着其余袍泽兄弟受赏。 所谓人一拼命,鬼也害怕。巢湖水军在梁子初的带领下,一路冲杀,竟然真的将小营搅得大乱。 而在关键时刻,武平军第二将李克难竟然被一支流矢射中了喉咙,死得异常憋屈。 而李克难一死,原本混乱的金军小营更加混乱了。 梁子初趁机杀人放火,甚至趁乱杀到了小营中央,割了李克难的脑袋。 随后,巢湖水军甲士在金军主力赶来之前,火速撤退了,连袍泽尸体都没有落下。 混乱一夜之后,第二日清晨,完颜亮亲自来到了小营之中,而此时,武平军总管完颜阿邻已经跪伏在地。 他并不是单单为了昨夜战败而请罪,而是为了第二猛安活着的那七个行军谋克求情,希望完颜亮能用皇帝的身份来暂时废除拔队斩的军法,最起码要让这七个行军谋克去戴罪立功。 李克难虽然丢了脑袋,可他的猛安却只伤亡了不到二百人,战力尚存,可若是依照拔队斩的军法,将行军谋克们全都砍了,那这个猛安就真的完了。 完颜亮却是在想其他的事情。 一方面,巢湖水军的战斗意志过于坚决了一些,即便完颜亮这种狂妄自大之人,也觉得心中有些寒意。 另一方面,完颜亮迅速意识到,在金国水军全军覆没之后,靖难大军在巢县周边的水军力量具有绝对的优势,接下来就不能在水边扎营了。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就算是防守再严密十倍,没有对应的兵力投射,靖难大军在水上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每天晚上击鼓鸣金来骚扰,金军也受不了啊。 事实上,这也是刘淮派遣巢湖水军出击的原因。这次袭营,靖难大军是为了向金军传递了一个信息。 金军水军已经全军覆没,靖难大军可以在河道中畅通无阻的来往,今天可以来袭一次营,明天就可能会来第二次。这种情况下,你完颜亮作为统帅,还敢不敢沿河立营? 当然,金军的军纪好,面对夜袭也虽慌不乱,可金军也是人,也不是铁打的,宋军如同上公共厕所一般,三天两头的来,这谁受得了? 还睡不睡觉了? 若是金军移营,能折腾一顿金军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金军将清溪河让了出来。 这对巢县的守军没什么影响,可会极大的方便从东关来援的虞允文。 至于虞允文会不会率军前来,刘淮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作为孝宗年间的唯一的独相,虞允文要是这点担当都没有,还当什么国家执政,早早回蜀地去喂熊猫去吧。 完颜亮瞥了一眼已经被绑缚起来的数名行军谋克,又看了一眼伏地叩首的完颜阿邻。 “此战,有俺三分责任。”完颜亮一开口,就将完颜阿邻吓了一跳:“俺明知宋狗水军强盛,却依旧将营寨安在河边,此乃俺的大错。” “若是因为俺的错,斩了你们,不合适吧?”完颜亮将目光投向那些行军谋克,眼见一名行军谋克先是点头,然后被身后的军官踹了一脚才反应过来,又连忙摇头,完颜亮不禁摇头一笑。 “可尔等毕竟有七分错,李克难又是实实在在战死的,若不斩你们,则是枉顾军法,也不合适吧?” 几名行军谋克当即慌乱起来。 “也罢,俺给你们个恩典。”完颜亮面色一肃:“完颜阿邻,今日作战,正军出动时让他们打头阵,若战死,抚恤从厚,若囫囵个着回来,则功过相抵既往不咎,如何?” “谢陛下恩!”完颜阿邻重重一叩首,高声应道。 “站起来!军中大将岂能俯首?”完颜亮厉声大喝:“如军议那般,整军备战!” “喏!”完颜阿邻迅速起身翻身上马,对完颜亮拱了拱手,拍马而去。 在解决了这件小事后,完颜亮返回了中军,金军两万正军,三万签军一起拔营,撤出了清溪河的之畔。 其中只留下少量兵卒守卫浮桥,大部浩浩荡荡向巢县城下开来。 完颜亮大纛的移动仿佛是一个信号,巢县以北汤山脚下的武锐军也浩荡而出,双方合军之后,金国正军在城下耀武扬威,辅兵在巢县城下建造营垒以及攻城器械。 近六万大军大大方方的摆开在巢县守军面前,其中三万正军气势雄壮,声势滔天,将正在巢县城头观阵的数名靖难大军将官的雄心壮志摁进了万古冰川。 原本张小乙等人还因为巢湖水军的轻易取胜而有些小觑金军,但此时看来,即便金军昨夜吃了败仗,却哪里是泥捏的? 说一千道一万,即使此时是金军撤退,可由完颜亮亲自率领的这支大军实力并没有受损。 万里大国的精锐之师又岂是鱼腩? 中午时分,金军营垒基本成型,而完颜亮并没有去急攻巢县。 午时刚过,金军大队在那面金吾纛旓的带领下,径直向西行去。 在龟山大营望楼上观察形势的成闵不由得呲笑道:“金狗真把老夫当成软柿子了。” 赵撙,杜彦等将领面色都不好看。 毕进叹了一声:“金贼也是聪明人,巢县城防一看就不是那么好惹的。” “而且若强攻巢县,我军自可在金贼疲敝之时,给与金贼重击。可若是我军遭受进攻,巢县会怎么做,就难说了。” “另外,金军即使攻下巢县,还得进攻龟山;若是先攻下龟山,而巢县战事不顺,则可抛下签军,正军全力北返。”成闵补充完,又好奇的看向毕进:“老毕,你不信那刘大郎会在我军危急之时出兵来援?” “怎么可能不信,我就算不信刘大郎的辉煌战绩,也得信得过李子石的眼光。他临死前将元帅的沥泉给了刘大郎,那么刘大郎必然不是见死不救的小人。”毕进摇了摇头:“只是我怎么想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金贼一定会这么想!” 这话说得很对,无论刘淮取得多么重大的胜利,他也只是在这几个月之内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 人的名树的影,成闵可是在靖康年间就追随韩世忠的大将,从黄天荡开始,历次大战都没有缺席过。 虽说成闵已老,可也不是没了爪牙,谁也不能无视于他。 “只是可惜,那刘大郎与我们商议时,只约定了巢县外城陷落时,咱们才必须得出兵,却没说金贼围攻龟山大营时该如何。”背嵬军统制华旺叹了口气说道。 “华大虫,你这点就不如防守小营的陈元功了。”成闵笑着将头盔扣在脑袋上,并将束带系紧:“他若在这里,只会默默准备作战,而不会说这种废话。” “老夫已经得到消息,虞允文与李显忠已经决意发兵渡江,老刘锜拼着最后一口气,从镇江赶来参战。” 成闵抬手指了指东方与北方,面色已经肃然。 “一个腐儒,一个番子,一个病鬼都敢豁出性命,难道你们就单单指望别人来救?”成闵转身,看向一同立在望楼上的军官。 “太尉,俺们不怕死,却怕白死。”华旺作为背嵬军统制,是成闵心腹中的心腹,自然有什么说什么,不会畏惧:“金贼第一锤就要砸在咱们头上了,你难道不着急?” “着急个蛋!”成闵抠了抠鼻子,充分展示了他混不吝的性格。 “两个营垒成互成犄角,金贼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本章完) 第458章 车错毂兮短兵接 第458章 车错毂兮短兵接 巢县经过加班加点的整修,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刺猬,各种军事设施一应俱全,壕沟鹿角护城河以及延长的马面墙无一不在展示着这座城池的坚固。 而其上的靖难大军更是斗志昂扬,面对城下数万兵马的耀武扬威时却没有一丝慌乱,反而纷纷呼喝怒骂起来,根本就是精兵强将。 早晨金军在城下耀武扬威时,完颜亮与文武重臣已经混在其中,将巢县布防看了个通透。 城中靖难大军看城下金军暗自凛然。 城下金军看城上靖难军也是心中惴惴。 麻杆打狼两头怕,大哥别笑话二哥。 仔细辨别旗号之后,完颜亮当即决定先去进攻龟山上的成闵。待到击败鄂州大军后,再用成闵的首级来恐吓巢县,以此来达到瓦解巢县守军士气的目的。 龟山虽然是山,可山势相对平缓,山上的营寨再坚固,也要比巢县城墙要低矮得多。 金军所立的大营距龟山仅仅八里,照理说,以金军的机动能力是不需要再立一个小营的,然而完颜亮此时却展现了不同寻常的谨慎,签军在原地建立营寨,正军也没有闲着,全军歇息片刻,直直砸向矗立在南边山头的宋军小营。 武平军第二猛安作为惩戒营当先而行,军士们手持钢盾,身着重甲,不要命的向小营发动了进攻。 小营主将是陈敏陈元功,这名沉默寡言、性情悍烈的统制官率领四千正军,四千辅兵镇守此处,面对如潮一般的金国正军却怡然不惧,沉着的站在望楼,指挥部下进行反击。 时间太短了,即使在巢县军民的全力帮助下,营寨依旧不是十分坚固,壕沟挖的也十分浅。可即使如此,鄂州大军依旧不是软柿子,凭借着地势,与金军杀得难分难解。 “大人,要不要出击,给金贼腰腹来下狠的?”毕再遇在营寨上扒着木栏,看着一里外小营的血战,有些跃跃欲试。 毕进隔着头盔敲了一下毕再遇的脑袋:“你这小崽子莫要急,谁先急了,谁就会出纰漏。大战之时,心中首先要稳,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就是如此。” 毕再遇看着毕进身边快要被攥断的木栏,撇了撇嘴却又不敢跟老子顶嘴,只能清了清嗓子问道:“那咱们只能干看着?” “等陈元功的信号,或者等金军疲敝。”毕进冲着三里外的金军阵地努了努嘴。 那里除了签军依然在忙碌,还有金军正军席地而坐,着甲休息。 金吾纛旓之下人影重重,一时间根本数不清有多少正军,多少签军。 毕进仔细观察了一下金军阵势之后,又将目光投向小营那边的战场。而毕再遇却不停的伸着脖子向东方张望。 “大人,咱们这边没动,可巢县那边却是先动了。”毕再遇指着巢县方向说道。 “那刘大郎如此带种?”毕进爬上望楼,努力向巢县那边看去。 距离虽然有些远,可也能隐隐约约看见城下沸腾一片。 事实正如毕再遇所说,靖难大军动了。 而且,靖难大军可不只是出动,而是都统刘淮亲自率百余甲骑出城袭营了。 这可差点让匆匆巡视城墙归来的辛弃疾气得背过气去。 辛弃疾几乎当场就与何伯求翻了脸,指责对方为什么不阻拦刘淮出城作战。 何伯求本来就有气急败坏之态,闻言更是恼怒。 这是军队,是上下尊卑最为显著的军队,当一军都统铁了心想做什么的时候,谁能拦住他? 战机稍纵即逝,刘淮在看到金军露出破绽之时根本来不及通知任何人,直接率领亲卫杀出去,何伯求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也跟着刘淮杀出去吗?那谁来为后继?谁去组织兵马接应呢? 如果大军随之出击,战事会不会迅速扩大化?难道今天就要打决战吗? 几句反问罢了,何伯求也是气喘吁吁,而辛弃疾干脆转身就走,率领数十亲卫披挂整齐,在大门处等待信号,随时准备出城接应。 与此同时,在城门处轮值的李铁枪已经下令麾下将士披甲,准备在城门口厮杀。 城头的何伯求同样没有闲着,弓弩手大量聚集,就等着刘淮撤回来的时候,用箭矢阻拦追兵。 刘淮自然也不是为了逞勇斗狠,除了向鄂州大军展示战斗决意,更多的是他真的找到了战机。 这个战机准确的说是金军移动的时候露出的。 此时巢县城下金军营寨正在建立,还只是挖掘壕沟,伐木立寨而已,而金国正军大部都在龟山脚下列阵立营,完颜亮都亲自去了,明显就是更加重视鄂州大军。 于此同时,不知道是不是担心鄂州大军反扑,在初步建立营地后,在营寨中主持的完颜元宜又派遣了两千余马军到龟山下听令,金军大营中的正军兵力稀薄到了极致。 目送金军马军远去之后,刘淮在城头上猛然发现,金军营寨东侧竟然有一股签军脱离了营寨,似乎想要趁乱逃跑。 而金军也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方才有小股骑兵追来砍杀以作行刑。 金军的兵力明显有些不足了。 刘淮立即率领亲卫出战,并没有去救那些死定了的签军,而是直接踏营以示威。 完颜元宜听到有人来报,巢县城中竟然有兵马出战,惊奇之余立即到望楼上观察,然而见到是那面形制巨大的靖难大旗的时候,这名金国兵部尚书也是吓了一跳。他还以为靖难大军忍不住了,首战即决战,现在就要全军出城来拼命呢! 然而稍稍惊吓之余,完颜元宜复又大喜过望,他一边派遣马军出营寨,纠缠住出战的靖难军甲骑,一边派遣军使到完颜亮处禀报,要顺势攻打巢县,倒卷这溃兵入城。 完颜元宜很有信心,即便靖难大军能打垮武胜军,但他们想要在坐拥三万正军与一支合扎猛安的金军主力面前占便宜,做梦去吧!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完颜元宜发现计划的第一步就执行不下去。 这支打着靖难大旗的马队实在是过于精锐了,明明只是百余兵马,真正打起来气势却如同千军万马一般,第一批冲杀出去的金军甲骑如同砍瓜切菜般剁了个一干二净。 第二批百余甲骑同样被摧枯拉朽的击溃。 随后是第三批,第四批。 真不是金军指挥官无能,将好好的一场突袭打成了添油战术,而是营寨大门就是那么大,预留的通道就是那么宽,冲出之后不用整军就能迅速形成战斗力的最大规模就是一个谋克。 至于从营寨左右分兵也是不可能的,因为金军正军留守兵马较少,不可能全都出营作战。 而同样以百人队对决,寻常金军哪里比得上飞虎郎君亲自率领的亲卫呢? 两刻钟之后,完颜元宜可以看出,靖难军甲骑已经明显疲惫了,但他们却是伤亡寥寥,士气高昂,在营前耀武扬威。 金军已经死伤了近百人,之前被击溃的金军正在收拢,而继续从营寨中出战的金军却不敢再托大,准备集结之后再行出战。 然而刘淮哪里会给金军集结的机会,又放了一轮箭,将金军挑衅了一番后,大摇大摆的回城了。 而此时,完颜亮那边派遣的援兵刚刚集结出发,龟山上的战事也到达了白热化。 甲士的性命被无情的抛洒,宋金两军的鲜血被主帅当成展示决意的方式,无论是成闵还是完颜亮都没有稍微停手的打算。 而变数则是出现在了昨夜才立了大功的梁子初身上。 在开战伊始,巢湖水军就已经接到成闵的命令,随时准备参战,只不过要等待信号。 然而梁子初第一次参与这种程度的大战,热血沸腾之下难免除了疏漏,与陈敏约定的信号出了岔子。 他见到营中一处失火还以为是燃起的狼烟,立即主动参战,二十三艘舰船从巢湖中驶到岸边,凭借这船上所搭载的八牛弩与小型抛石机,向金军侧翼发射弩矢与石块。 虽然无论是弩矢还是石块都不是十分密集,威力却十分巨大,挨着就死,沾着就亡。南侧的金军也无从反击,阵型一时散乱,攻势也慢了下来。 巢湖水军此举并没有造成多大杀伤,却搅乱了金军的阵型,在加上有一股金军似乎想要回到巢县大营作支援,让成闵迅速看到了战机。 “赵撙,毕进,你二人各率本部弓弩手,下南坡向围攻小营的金贼抛射箭矢。”成闵点出两将,朗声说道。 “得令!” “杜彦,你率本部出寨向东列阵,若是金贼不动,你也不要动,若是金贼进攻我弓弩阵地,你就去击其侧翼,晓得如何去做吗?” “喏!” “军使传令给华旺,背嵬军着甲,若大营举红旗,则即刻出击!” 少顷,毕进与赵撙率领一千神臂弩手从营寨南门列阵而出,在官道以北的一片山坡上站定脚步,居高临下的将箭雨抛洒在金军头顶上。 虽然杀伤不多,可左右两方都有箭雨的情况下,金军的攻势更加迟缓了。 与龟山大营相互对峙的金军刚刚有些许动作,三千余甲士就在一面杜字大旗的引导下出营列阵,对着山下数万金军虎视眈眈,大有一言不合就发动决战的架势。 金军大营处稍有迟疑,在小营的陈敏就瞅准了机会,亲率七百甲士从冲出营垒,给与金军以迎头痛击。 围攻小营的金军原本被两面夹击已经十分难受了,此时变成三面夹击就更受不住了。 金军的前锋就是戴罪立功的武平军第二猛安,在经历了伤亡惨重的夜袭、行军猛安被杀后,又奋战了少半个时辰,承受了近百伤亡后已经胆寒,再也经不住三方夹击了。 第二猛安不顾军法严苛,与陈敏接战不到片刻就落荒而逃,连带着身后的两个猛安也慌忙后撤。幸亏有行军万户完颜阿邻在此督战,终于没有让撤退变成大溃败。 然而打到如此程度,金军想要先声夺人占领龟山一座营垒的计划算是彻底破产。 陈敏也没有脑子一热就攻到山下,而是见好就收,阻止了余飞英出营作战的冲动,趁此空档,迅速的收敛尸首,修复木栏鹿角。 宋军虽然获胜,可营寨东侧的木栏几乎被全数推倒,金军前锋已经将宋军压迫进了最后一道防线,若非如此,梁子初也不至于急吼吼的前来支援了。 完颜亮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也明白,在马不停蹄的作战了一下午后,即使以坚忍著称的金军也是疲惫异常,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再次组织一次进攻。 双方在今日初次正面交锋,竟然是金军吃了个闷亏。 思索片刻后,完颜亮下令扎营休整,同时命令大怀忠取回武平军第二猛安所有还活着的行军谋克的首级。 将功补过,将功补过。 没有功劳,何来补过? (本章完) 第459章 援军催进全师出 第459章 援军催进全师出 十二月十九日,一万五千淮西大军渡江北上,收复和州,随即转向西南,由李宝率三千浙东水军维护水道安全,准备沿着完颜亮曾经走过的路线,衔尾追杀。 五千淮东大军在刘锜的率领下,自和州登陆,随即扑向含山。 至于为什么这么晚才出发,倒不是虞允文、李显忠、刘锜、李宝这四名堪称宋国顶梁柱的重臣犯了以邻为壑的臭毛病,而是在军议中,三名历战老将就已经提出,必须要巢县这边先打起来,淮西与淮东两路大军作为援军抵达战场才可以。 靖难大军与鄂州大军都有地势为防御手段,淮东淮西大军却不成,到时候被各路击破事情就大条了。 与此同时,依旧身处扬州城下,准备撤军的徒单贞却得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邳州被山东忠义军攻占了。 被黄河夺了的泗水河道完全堵塞,一大半的辎重都转运不过来了。 照理说,此时距魏胜攻占下邳城已经过了十天,徒单贞再迟钝也应该早就收到消息了,毕竟淮东有条运河,辎重转运方便,身处下邳下游的宿迁也会早早前来通报。 但坏菜就坏菜在当时宿迁知县外加一名女真谋克都去了下邳寻知州押运粮草,被魏胜围在了城中一网打尽,导致了宿迁上下虽然知道知县一去不回,事情不太对头,却终究没有及时汇报。 最后还是身处钟离的乌延蒲卢浑发现事情不对头,派遣官员前去探查,而那名官员也是个机灵的,探查清楚下邳失守之后惊慌之余,依旧向扬州派遣的信使,将这个要命的消息告诉了徒单贞。 这下子,原本就上下忐忑的淮东三万户更加失措了。 而徒单贞也不得不再次召集三个总管三个副总管一起开军议。 这场军议在还没有正式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有些鸡飞狗跳了。 武安军副总管乌仲执不顾上下尊卑,直接对徒单贞发难:“陛下已经下达了撤退军令,左监军为何还在拖延?” 徒单贞瞥了这厮一眼,并没有搭理他,而一旁的神威军总管萧琦则是冷笑出言:“左监军的意思不是很明了了吗?因为张敌万的拼死来攻,担心宋国有什么大动作,不敢露出破绽罢了。” 乌仲执若有所思,同样看向了萧琦:“如萧总管所说,左监军可谓老成持重,只不过不晓得何时才能启程?” 萧琦叹了口气,冷笑说道:“那谁知道呢?下邳都已经没了,此时想要撤退,反而更加困难了。” 徒单贞听着萧琦这番夹枪带棒的言语,终于不耐:“萧总管,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萧琦收敛笑容:“左监军用兵谨慎是好事,但谨慎过头就要出大乱子,如今山东局势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听说东平府都没了,如果再不撤,淮南东路这三个万户就真的要活生生饿死了。不知道到了彼时,左监军这份谨慎该如何对朝堂去说?” 徒单贞猛然起身,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案几,指了萧琦大骂出声:“石抹崽子,你也是个老将,军中厮混了多年,难道不知道撤军与进军不同?装什么糊涂?若是军中没有财帛女子,老夫现在就可以下令全军撤退,就算宋国有些布置又何妨,难道还能追过淮河不成? 然则如今各军都抢的盆满钵满,你让大军抛弃一切轻装上阵,信不信军心立即大乱? 可若是拖家带口的撤军,不弄清宋国动向行吗?!张敌万都临阵斗死了,若是刘锜真的来拼命,那又如何?” 徒单贞越说越生气,到了最后反而彻底生疑,扶刀对着萧琦说道:“你这个契丹奴莫非起了二心,要投降宋国作乱?!” 萧琦在听到‘石抹崽子’的称呼之后就已经愤怒起身,在听到最后诛心之言时反而平静下来,只是扶刀冷笑不语。 而一直沉默不语的高景山此时也起身,然而他却没有向以往一样,对着徒单贞大放厥词,而是同样将矛头指向了萧琦:“萧总管,你莫不是真的想要保存实力,与那刘锜作沟通之后捅我们一刀吧?!” 高景山有意见是理所当然的。 当日张荣的决死突袭可真的是破釜沉舟,一往无前,作为直接承受者,高景山麾下的武安军伤亡近千人,已经算是伤筋动骨了。 而在那日战斗中,武捷军副总管蒲察世杰亲自率军来援,左监军徒单贞也出动了自家族兵作最后一击,然而萧琦的神威军却是自始至终没有来救援。 对此萧琦自然是有自己的说法的。 扬州守将李横哪是好相与的?在李横前来突袭的情况下,神威军自然要谨守营寨,互相试探,以作观望,哪里能不管不顾,直接出兵救援武安军呢? 你高景山姓高,又不是叫完颜亮,哪有这么大的脸? 再说了,万人大军加上徒单部的三千族兵,竟然被四千东平军搞得灰头土脸,即便张敌万是盖世名将,你高景山是不是太废物了? 然而此时面对左监军与一路大军主将的指责,即便萧琦再自视甚高,也只能出言解释:“俺有二心?俺想要作乱?就凭当日的形势,俺只要配合张敌万来袭大营,你们哪个能逃得了? 左监军,高总管,你们得了癔症不成,武成军徐文你们都不疑,偏来疑俺?!” 说到最后,萧琦同样愤怒难当。 武成军的确是不像话,就凭当日统领官季成强行阻拦浮桥一事,说他们心怀怨望绝对不过分。 几名金国的军政高官都觉得武成军可能要反,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形势,即便金军三支大军联合起来对武成军动手,也是要出大事情的。 须知,这六千多武成军可不是什么鱼腩,而是可以打硬仗的精锐。 萧琦复又重重得喘了几口粗气,对着徒单贞说道:“俺究竟是忠还是奸,自有朝廷与陛下决断。俺就问一句,陛下的旨意所有人都知道了,左监军,到底何时才能撤军?” 见高景山也看了过来,徒单贞依旧咬牙说道:“无论如何,都得探查清楚宋国军情之后,才能撤军!” 高景山与萧琦两人同时气急,却又有些无奈。 金国终究还是一个有体统的大国,在左监军的军令要求下,两名总管总不能临阵抗命吧?那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的徒单永年此时也出言劝道:“左监军所言是有些道理的,虽然宋军依旧怯懦,却依旧有张荣这般的人物,而且虽然其人身死,却终究还是取得了战果。 若是刘锜此时正率领淮东大军在扬州城埋伏,我军拔营移动的时候,可能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话声刚落,只听得帐外有人大声说道:“刘锜不会来了。” 郭安国与蒲察世杰两人裹挟着寒风,大踏步的走入了帅帐之中。 郭安国扫了一眼满是狼藉的帅帐,摇了摇头,俯身将两个踢飞的案几摆了回去,复又将几名扶刀而立的大将又摁回到座位上,然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倒了两碗茶汤,一碗递给蒲察世杰,自己则是端起另一碗,一饮而尽。 蒲察世杰却没有落座,站着喝完茶汤之后,将茶碗向后一甩,在清脆的响声中拱了拱手:“左监军,右监军,诸位将军,刚刚俺们探查出了确切的情报,刘锜那厮没有在扬州,而是悄声匿迹,去了淮西!” 徒单贞坐在座位上,依旧怒气不减,待到他猛然明白过来蒲察世杰言语中的意思之后,浑身猛然一颤,瞬间如坠冰窟:“那刘锜……刘锜是去……陛下!” 蒲察世杰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正是陛下!” 徒单永年张口结舌半天,才大声问道:“消息可准确?” 郭安国说道:“数个消息来源,准确无误,而且已经派遣军使向陛下通报。” “那就好,那就好。”徒单永年连连点头:“但愿时间还来得及。” “陛下应该有应变的时间,但俺来却不是说这个。”蒲察世杰正色说道:“既然知道陛下陷入险地,咱们如何能坐视?应当速遣兵马救援。” 萧琦在震惊之后出言反驳:“陛下撤军本来就是因为后路被断,辎重运送不来,咱们去了哪还有粮食可吃,还不得统统饿死?” 蒲察世杰睥睨以对:“那以萧总管的意思,该当如何是好?”萧琦吞咽了一下口水,见帐中之人都看着自己,不由得硬着头皮说道:“淮西虽然局势险恶,但刘锜也不可能带走多少人,最多也就是五六千精兵,否则瞒不住咱们的眼睛。 陛下那里有三万大军,还有合扎猛安,足以保证周全了。 反而是淮东……须知道山东已经完全崩塌,这一路北归还不知道要历经多少艰险……” 说到这里,萧琦被蒲察世杰逼视,终于不再言语。 然而诡异的是,除了蒲察世杰这名完颜亮亲卫出身的大将反应激烈以外,其余几名高级军将,甚至包括左监军右监军全都沉默以对,没有呵斥萧琦的大不敬言语。 萧琦的意思很简单。 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 完颜亮那边最糟的局面无非就是吃个败仗,有合扎猛安保护,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岔子。 须知道,随军的除了完颜奔睹,还有完颜元宜。韩棠与完颜阿邻又都是猛将悍将,既然他们也选择主动进攻巢县,肯定是有一些战机的,多出几千宋军兵马也无伤大雅。 而淮东这边形势就严峻了,再拖下去,被山东忠义军夺下徐州,那说不得黄河河道都走不得了,只能通过涡口由乌延蒲卢浑接应,回到汴京。 但还是徒单贞说的那句话,大家都抢得盆满钵满,满载而归的情况下,是很难做出什么战略动作的。 撤军路线一变,还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 “尔等都是这么想的?”蒲察世杰环视帐中诸将,微微眯起了眼睛。 徒单贞也不敢忽视这名年轻时就以勇力闻名军中的猛将:“阿撒,你有何说法?” 蒲察世杰也不废话:“武捷、武安、神威,三支大军的第一猛安都交与俺指挥,你们自行撤退,俺率这三千兵马去淮西参战。” 徒单贞挥手阻止了其余人的言语,对蒲察世杰说道:“若我不准呢?” 郭安国捏开一粒炒熟的黄豆放进嘴里,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徒单贞。 而蒲察世杰更是直接,他将手放在刀柄上淡淡说道:“陛下陷入危难而不救,这就是叛逆了。对付叛逆没什么可说的,俺现在就会将你们杀个精光。” 说着,蒲察世杰定定的看着徒单贞,脸上露出一丝疯狂之色,似乎就等徒单贞拒绝,立即就会大开杀戒。 所谓十步之内,人可敌国,在如此近距离内面对有着‘天生神将’之称的蒲察世杰,如果不出意外就死定了。 萧琦与高景山面面相觑,徒单贞与徒单永年摇头不语。 四人都知道郭安国与蒲察世杰是完颜亮的心腹,但说句实话,能跟随完颜亮南征两淮之人,哪个不是心腹呢?却何苦要为对方做到如此程度?而且行事还如此激烈? 就算能成功,以后还如何在军中立足? “阿撒,你是知兵之人,可知道就算我等遴选出精锐来,一人三马,到了淮西可能也是来不及的?” 面对徒单贞的疑问,蒲察世杰朗声说道:“俺自然知道。” “而且俺还知道,就算来得及,这三千精锐也会疲惫不堪,直接进入战场,十成本事发挥不出五成,就算收拾寻常宋军也得废一番手脚。稍稍不留神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逃都没有地方逃!” 徒单贞沉默半晌:“那你还要行此事?” 蒲察世杰昂然说道:“所以俺只是让你们拿出精锐来,并不让你们亲自上战场,若这还不同意,那臣子本分何在?” 见到蒲察世杰坚定的神色,四人沉默片刻后还是艰难点头,不只是萧琦与高景山二人将第一猛安都送出,就连徒单贞也送出了五百族兵,在蒲察世杰麾下听令。 到了下午之时,从金军入淮东的三万大军中遴选出来的三千精锐兵马整备完毕,在蒲察世杰的亲自带领下,一人四马,携带少量粮草,向西进发。 这件事还有个余波。 第一猛安都是各军的精锐,而这些精锐的调动必然会引起不小的混乱,同样会引起人心的动荡。 武成军总管徐文不愧是人老成精的老狐狸,趁着这短短不到半日的工夫,直接下令武成军全军拔营北上,在谁也没有通知的情况下,仅仅用了一天一夜就跑到了楚州山阳。 从山阳城中抢夺了一些原本就不多的粮草之后,全军继续向北,飞速渡过了淮河,沿着黄河河道一路向北,指冲宿迁。 如果接下来一切顺利的话,武成军就能沿着黄河一路抵达忠义军所占据的下邳,然后沿着沂水回到沂州,再向北回益都府老家,与呼延南仙汇合。 其实渡过了淮河,徒单贞已经毫无办法了。 即便已经能确定淮东没有宋军主力,也不会再发动战略进攻,然而撤军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身为一路大军主将,徒单贞不可能莫名其妙的抛弃一切,只为了追回六千武成军。 而失去了最精锐的三千马军,金军淮东三万户也不可能与武成军正面开战了。 然而就在武成军上下同时欢呼雀跃脱离苦海的同时,宿迁城外,徐文在与胡悦、季成、曾记三名统制官交待了军略之后,在三人面前直截了当的饮下了一壶鸩酒。 三名统制官大惊失色,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只能静静听着徐文在弥留之际解释自己的行为。 “老夫自从跟着李天王叛宋以来,杀得最多的,除了宋军就是各路匪军、义军。” 鲜血从徐文口鼻中涌出,这名雄壮异常的老将此时已经渐渐萎靡,却依旧看着三名部下强笑道:“老夫与山东义军可谓仇深似海,就比如那去岁时的东海贼军,老夫亲自率数百人将他们斩尽杀绝,鸡犬不留,这是生死大仇,解不开的。” 曾记泪如雨下,痛哭失声:“可是将军,咱们都已经熬过来了啊!马上就要有好日子了啊!若将军不想再在军中,当个富家翁也可以。为何要自尽呢?” 徐文咳嗽了两下:“避不开的,就算当了富家翁,山东义军起事当政之时,总免不了被嘲笑羞辱,你说老夫都一把年纪了,为何还要经历这些?” “而且……”徐文重重喘了几口气,方才摇头说道:“而且,只要老夫活着,这件事就是个坎,谁也过不去,到时候还会连累你们。只有老夫死了,人死债消,你们才能重新再山东立足。” “将军……”曾记泣不成声,连话都说不出来。 徐文眼睛失去焦距,鲜血已经将白的胡须染成了黑红,声音迅速小了下去,只剩喃喃自语:“老夫从来没有怪过你们,也没有怪过南仙。我阻拦你们,是因为我从来都是个糊涂蛋……看不清形势,做不对事情……以往还有李大哥他们……而如今……” 说到这里,徐文眼中似乎显现出了别样的光芒,声调也变得有些高亢起来。 “大哥……我……” 一声还没说罢,这名山东义军出身,先归宋后叛宋,先抗金后降金,在后半生中手中沾满抗金义军鲜血的老将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时年六十一岁。 今天应该只有一大章了 (本章完) 第460章 夜战频将火鼓扬 第460章 夜战频将火鼓扬 十二月十九日,就在蒲察世杰出发的同一天晚上。 歇息两日的靖难大军再次对城下的金军大营展开了夜袭。 而率军出战的主将则是天平军李铁枪。 照理说,夜袭这种事情属于奇袭的范畴,夜色会将敌我双方的组织度减到最低,所以出击一方必须遴选精锐,夜袭也就必然是偶然才发生的事情。 因为再精锐的兵马,也会有死伤,也会感到疲惫,在夜战中稍不留神就会伤亡惨重,而率军的将领也会将这些精锐兵马当做宝贝疙瘩,不会轻易的抛洒出去。 将夜袭搞成制度化,规范化的仅有靖难大军一家,别无分号。 其中自然有刘淮带头作用,靖难大军诸将也是害怕,生怕自己不出战都统郎君就带着自家亲卫冲出去了,刘淮若是莫名其妙的折在乱军之中,靖难大军前途如何事小,山东老家该如何是好? 抗金还能进行下去吗?兴修水利道路与授田之类的事情还能进行下去吗? 而更加重要的原因还在于靖难大军中赏罚分明,对于伤亡的抚恤是拿出真金白银乃至于土地的,再加上充足的粮饷与隔三差五的肉食,由于营养不良带来的夜盲症也得到了充足缓解,战斗人员基数的扩大,使得持续夜战有了可能。 当然,这些都只是李铁枪此次出战的基础原因而已。 而真正原因则在于,身处巢县的刘淮、辛弃疾、何伯求三名主将同时对金军的沉默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虽然坐着对耗粮食也是一种战术,曾经的天策大将军李世民就极其擅长此道,用静坐战争将敌人的军心士气磋磨一番后,率精锐兵马穷追猛打,从而一举将敌军覆灭。 然而就目前这种形势,金军属于急战则存,缓战则亡,辎重线路全都被断了,哪里有资格去跟靖难大军耗粮食? 可金军就是如此做了。 难道完颜亮真的失了智? 李铁枪此次率精锐夜袭,也是为了去摸清金军究竟想要做什么。 先派兵打一下,再从金军的应对来判断出他们的计划。 丑时三刻,乌云遮月,三百精锐人各衔枚,万事俱备,城门大开,冲! 当然,如此黑夜不可能玩命狂奔的,三百精锐互相扯着腰带,艰难的按照白日记忆的路线越过了鹿角与壕沟,摸索着向金军大营而去。 李铁枪一边前进,一边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的情景,然而实在是太黑了,以至于两三步之内还能看清楚轮廓,两三步外则是人鬼不分,只能依靠白天的记忆前进。 只要摸到金军营寨外围,就可以给城头打信号,到时候城头就会点燃火堆火盆,支援兵马也会迅速就位,届时将会万无一失。 四周万籁俱寂,只剩下呼吸声与铁甲甲片的互相摩擦声。 然而刚刚越过了最后一道鹿角,李铁枪却猛然发现,竟然有奇怪的声响从身侧传来。 原本他还以为是身后的哪支兵马走岔了路,刚要摸过去作呵斥,随即就发现西北数里处的金军龟山大营突然灯火大作,杀声震天,而成闵所部同样如此,遥遥望过去,真的犹如整个龟山都被火焰燃烧起来一般。 不过这不是重点。 借着远方传来的火光,李铁枪猛然发现,身侧百步左右,竟然还有一波鬼鬼祟祟之人,穿着甲胄,扛着简易的飞梯向城墙方向摸去。 对面也同样看到了李铁枪所率的三百精兵,同样有些呆愣,停止了脚步。 还是李铁枪最先反应了过来,他吐出口中的铜钱,大声怒吼:“他娘的金贼!举火!举火!列阵!” 寂静的夜中突然听见这一声大吼,不知情的宋军吓了一跳,然而李铁枪毕竟是威望较高的几名义军首领之一,他精挑细选的部下自然不会无视于他的命令。 火把被迅速点燃,此时已经不是隐藏身份的时候了。李铁枪明白,夜战之中,谁先组织好军队,谁就能先摸到胜利女神的裙角。 黑灯瞎火的,如果敌人无法整军,就算有万人,面对己方三百名甲士也是一冲就垮的下场。 金军也是知机的,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发动进攻,同样在手忙脚乱的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把。 情况有些滑稽,双方都是三百人左右的队伍,从将官到小兵辣子一边恶狠狠地注视着对面的部队,一边引燃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 “快!吹角!” “列队!长枪在前,刀盾在后!” “找自己的伍长什长,别他妈到处乱钻!” 李铁枪与金军首领在指挥部下列阵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向各自大本营示警,而无论是巢县城头还是金军大营的回应都十分直接,大量的火盆与火把被点燃起来,一南一北将中间区域照得影影幢幢。 李铁枪与金军将领几乎是同时完成了整军,事到如今,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双方列阵整齐,对攻在一起。不到一刻,战事就变成了大烂仗。 这年头光天化日之下的遭遇战都有可能打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战,更别说夜间了。 前锋交手不到数合,有的军卒打退敌人后杀入阵中,有的军卒被打得连连后退,战线几乎立即就成了犬牙交错状。 无论靖难军还是金军,战斗意志都十分坚定,一丛一丛的依靠好友乡人结成阵势,见到不是熟脸之人就劈头盖脸的攻过去,倒也没有哪一方立即溃败。 虽然是甲士,可在这种避无可避的烂仗中,伤亡产生的速度依旧令人咋舌。四面八方全是敌人,甚至许多时候连敌我都很难区分的情况下,自相残杀都时有发生。 若这种烂仗一直打下去,究竟会出什么结局真的不好说。 明明占据了上风,却由于稀奇古怪的原因而演变成大溃退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毕竟现在太乱了,就算靖难军先将金军杀光,没准都会先自相残杀一会儿才能停下。 然而无论是靖难大军,还是金军大营都不会对自家部队的危局视而不见。 巢县县城与金军营垒几乎同时轰然洞开,各有数百军士高举火把从其中涌出,向巢县与金军营垒之间的杀戮战场赶来。 双方出动的都是甲士,这种环境骑兵出来就是自讨苦吃,仅仅地形所造成的非战斗减员都会让宋金主帅哭成孟姜女。 然而刚刚出城雷奔却有些犹豫,阻止了麾下选锋军的继续前进。 这并不是因为他畏战,而是因为他担心在今夜就将一场突袭打成大决战。 如此混乱的战场,就算雷奔将部队全都投进去,也只能加剧混乱而已。 他连李铁枪在哪里都找不到,如何能将其救回来? 而金军想来也有这种顾虑,也只是列阵在战团以北,与城门前的选锋军遥遥相望。 若是选锋军与金军的增员部队搅到一起,那让靖难大军其余兵马继续增援还是作壁上观? 如果不增援,万一大溃败,近千甲士的丧失还在其次,全军士气还要不要了? 如果增援,那金军肯定也会增援,他们也承受不起士气全无的代价。最终结果就是,大家一起用添油战术,在夜间打成一场大决战。 别看靖难大军夜袭玩得炉火纯青,可若是有人建议数万人在夜间打一场决战,刘淮肯定认为这人脑袋被驴踢了。 别的不说,仅仅踩踏与误伤所产生的伤亡足以让任何一个指挥官哭成倾盆大雨。 刘淮站在城头上,先是看了看龟山方向,随后就对辛弃疾说道:“五郎,今夜不能再战了,你亲自安排兵马再出城接应,把李铁枪拉回来。” 辛弃疾点头,刚要下城,却回头说道:“大郎,金贼此举,很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刘淮其实也有,然而却与辛弃疾一样,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就如同画布中一条不明显的色差,又如同庞大交响乐中的一丝不和谐旋律,即便艺术家们无法在第一时间找到不对劲的来源,却也能明显感受得到有些许诡异。 刘淮知道辛弃疾所言何意,却还是摇头:“来不及说这些了,龟山那边要出事,咱们这里不能莫名打成决战的。” 辛弃疾拱手离去后,刘淮对身侧的亲卫说道:“一起大喊,城门列阵!” “城门列阵!” 在选锋军与城头守军大声呼喊中,辛弃疾率领本部五百士卒驰马而出,他与雷奔一样,并没有下令参战,而是让辅兵扛出柴薪来,堆成堆之后点燃,将四周尽量照得明亮。 随后则是派遣小股精锐兵马,到混战的战团之中收拢兵马。 金军似乎也同样的想法,出营了近千士卒也没有向前,而是吹起了号角,点燃了篝火来收拢兵马。 在混战多半个时辰之后,战场中心的数百士卒都是精疲力竭,缓缓停止了进攻。 双方趁机各自收兵,很快,战场上除了点点篝火,就彻底平静下来,只剩下远方的龟山依旧灯火通明,杀声震天。 刘淮抚摸着女墙,眉头深皱。 (本章完) 第461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第461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第二日,也就是二十日早晨,梁子初亲自从巢湖驾船而来,抵达了巢县,将昨日鄂州大军夜袭金军大营的结果通报给了刘淮。 而此时,光州分都监余飞英的尸首,已经被金军吊在了辕门上。 昨夜参与袭营的四百宋军的首级被垒成京观,摆放在了龟山脚下。 这些从光州一路撤回来的勇士明显没有李铁枪的好运气,虽然是主动发动夜袭,却不料金军早就有了准备,他们一头钻进了金军的埋伏圈,很短的时间内就被绞杀殆尽。 余飞英身中八创,被押到完颜亮身前时依旧大骂不止。 完颜亮原本想要亲自劝降此人,然而余飞英将舌头咬断,吐了完颜亮一脸血水之后,也就无从劝起了。 宋军龟山大营不是没有想过发兵去救,然而他们也承受不起夜间决战的代价。 金军明显是早有准备,若是败上一阵,混乱之中被金军一举将龟山大营夺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夜袭有些像梭哈,将精锐士兵派往最危险的地方,胜就是以小博大的大胜,败就是全军覆没的大败。救不下来余飞英所部,鄂州大军就得承受士气大跌的代价。 瞒是瞒不住的,出征的光州军有许多,他们的袍泽上级一去不复返,这如何去瞒? 成闵在望楼上沉默的看着这一幕,看着被堆成小丘的首级,复又看着辕门上那具残破不堪的尸首,在寒风中沉默不语。 听着身边木梯的声音,成闵转头看去,只见毕再遇顶着一个不太合适的头盔爬了上来。 “你父亲去小营了?”成闵沉声问道。 “禀太尉,大人已经出营。”毕再遇毕恭毕敬的说道。 无论如何,毕进与余飞英所率的光州军在六安曾经并肩作战过,有一份香火之情,此时派他去安抚光州旧部正合时宜。 成闵转头继续望向金军大营,良久之后问道:“德卿,你给老夫撂一句实在话,你现在害怕吗?” “小子不怕,只有怒和悲!”毕再遇朗声回答道。 “余叔临阵斗死,丈夫横尸沙场谁也怨不得,然而金贼竟然如此折辱尸体,与禽兽何异?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何来怕这一说?” 成闵闻言摇头苦笑:“若我军两万人都有你这孺子一般的志气,这场仗就好打许多了。” 毕再遇闻言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了下来,也不顾成闵的搀扶,重重的叩首几次,朗声说道:“太尉,小子也知士气可鼓不可泄,只求一支精兵,出寨厮杀一阵,收敛袍泽之首级!” “小子,老夫不是小瞧你,你今年几岁?”成闵低笑了一声。 “十三……不,我今年十四了!” “你可知,在军纪尚未败坏时,军中都不会收你这个年纪的军卒?” “金贼却不会因为我年纪小而放我一命!”毕再遇昂然相对:“成太尉莫要诳我,赢官人可是十二岁就上阵了,比我还小一岁……不,两岁……” 成闵看着毕再遇稚嫩的面容,心中突然恍然。 岳家军。 他们是岳家军…… 成闵再次转头望向金军营垒,心中猛然升起一阵愤懑之情。 若是岳鹏举还在,哪里会有今日之厄?! “你趁你父亲不在,前来求老夫,先不讲若你出事老毕如何责难与老夫,若是你败了如何?” “若我败了,局势也不可能更糟了。而且此事只有小子才能去做!” 成闵知道毕再遇说的有些道理,若是放着山脚的那堆首级不管,士气会不可避免的下跌。 若是派什么名师大将前去争夺,若是再败一阵,士气就彻底不能要了。 毕再遇一个十三岁的小崽子,败就败了很正常,谁都不会说什么。而若是毕再遇能胜,哪怕仅仅是小胜,在他年纪加成下,必然能振奋全军。 十三岁的黄口孺子都敢去临阵迎敌,谁还敢说一个怕字? 唯一可虑的就是将毕进的独子送进最危险的地方,成闵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办得不厚道。 所谓义不守财慈不掌兵,成闵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好,德卿,你既然有这种志气,老夫也不能拦着你。”成闵将腰间的一块铁牌扔给毕进:“你拿我腰牌去各营招募勇士,切记不能用军令强迫,只有自愿出寨的军士老夫才会予以放行!” “谢大伯爷!”毕再遇大喜过望,重重叩首之后转身离去。 毕再遇招募敢死的过程十分艰难,一来他拿不出什么财货来奖励士卒,二来他的年纪也太小了些。 忙活了半天,也只有八十七名敢死应募。这其中还有成闵实在看不下去而调来的三十名亲卫。 半个时辰之后,毕再遇披上不太合身的重甲,手持长枪跨上了战马。 “诸位叔伯!”刚刚变声的公鸭嗓十分难听,再加上毕再遇努力装作成熟的样子,让这一幕变得有些滑稽:“什么金贼与大宋血海深仇之类的废话,我不想多说。我只想说,我今年十四岁,已经与金贼数度厮杀,历经生死。” “难道你们想你们的儿子与孙子在十四岁时也来这么一遭吗?” 宋军甲骑的面容也从嬉笑变成肃然,毕再遇见状,再加了一把火:“诸位叔伯,你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勇士,不要在我这个小子辈面前丢脸!” 说罢,毕再遇也不顾宋军甲骑的反应,戴上头盔:“开门!” 大门吱呀打开,吊桥轰然落下。 大将军鼓隆隆作响,成闵在鼓楼亲自为毕再遇擂鼓,以助声威。 “杀金贼!”毕再遇举起长枪高呼一声,当先向山下冲去。 “杀!”宋军甲骑毕竟是自愿应募的,也绝对不会缺少战斗意志。各个自认是条好汉的前提下,如何能自甘落于人后? 金军虽然有些防备,知道宋军主帅不会坐视士气下跌,却没想过宋军来的如此快,如此决绝。 宋军竟然没有用惯用的步卒大阵,而是用一支不到百人的精骑直接莽了过来。 山下金军大营最起码有一百个谋克的精骑,宋军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宋军算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了,一时间,金军除了游骑之外,竟然只有二百余散开的签军步卒在正面迎敌。 在众目睽睽之下,宋军甲骑如同虎入羊群,一冲之下将签军步卒打得一溃千里。 有些人的确天生就是上战场的料,若是一般战场初哥遇见这种情况早就被蝇头小利迷了双眼,分散砍杀溃兵了。 然而毕再遇却是紧紧将马军收拢在一起,让三十余骑去收拾堆成小山的首级,而他自己则是带领甲骑与金军游骑攻在一处。 不到一刻钟,收拾首级的甲骑将那个京观收拾干净,不顾麻袋依旧在渗血,放在马鞍之后,向山顶的大营奔去。 而金军营垒中,三四个谋克的马军从左右大门中涌出,打马向着这边冲来。 毕再遇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下令撤退后,亲自断后,且战且退。 毕进这时才登上小营望楼,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儿子大展神威。 “那是你儿子?毕再遇?”陈敏指了指刚刚挥舞着大枪作战的毕再遇,不敢置信的问道:“这小子不是才十四岁吗?” “这孺子……”毕进面色如常,内心却是焦急。 陈敏心思转的也快,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将毕再遇出寨抢夺首级的事情告诉了营寨中的守军,不断有人扒着营寨向外观战,其中不乏从光州来的军兵。 此时战局又有了新的变化。 成闵修建两座营垒之时也是用了心的,山坡上的树能砍就砍,不能砍就烧,除了一条宽四五步的小路外,山坡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树桩。 这种山坡步兵向上走都硌脚,更别说骑兵了。 毕再遇冲上山坡之后,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此时身后的金军甲骑前锋已经到了十步之内,耳边箭矢咻咻掠过,不时还有女真重箭射到他的后背,幸亏甲胄厚实,虽然痛入骨髓,却没有受到箭伤。 毕再遇强自冷静了心神,抓准机会一勒缰绳,战马唏律律的人立而起,不进反退,借着山势向下冲去。 当先两名金军正张弓欲射,根本想不到落荒而逃的宋军会折身反击。最靠前的金军被长枪捅了个透心凉,第二名金军挨了当头一锤,晃悠了几下之后栽落下马。 毕再遇虽然悍勇,年纪却是太小了,如此长时间作战后,体力渐渐不支。借着道路堵塞的工夫,毕再遇再次拨马便逃。 金军刚刚追赶百十步,就进入了宋军弓箭的射程,挨了一轮箭雨后,不由得恨恨而退。 “万胜!” “万胜!” 无论是大营还是小营,宋军的欢呼声都震天而响。 不得不说,无论何时少年英雄永远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任谁也不会承认自己还比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娃娃。 宋军刚刚被打下去的士气,又被鼓舞了起来。 “果真少年英雄,令郎的前途不可限量。”陈敏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不由心中感叹,当真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 不过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死,究竟谁有福气,谁又能说得准呢? “以后你有得操心了。”陈敏继续感慨了一句。 毕进扶着木栏说道:“没什么可操心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踏上这条路,谁的命都不是自己的了。” 陈敏望着毕进掌中快要被捏碎的木栏,撇了撇嘴没说话。 “然而,终究还是无法夺回老余的尸首……”毕进转头望向金军辕门。 “会夺回来的!”陈敏狠狠说道:“把金贼大营掀翻时会夺回来的!” 别看陈敏放狠话放得厉害,然而此时此刻,无论是成闵还是刘淮都拿金军没有什么办法。 这年头虽然已经不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时代了,然而当三个万户的金国正军猬集在一起时,无论鄂州大军还是靖难大军依旧只能依靠地利防守而已。 而如今金军扎紧营盘,连夜袭都没办法撼动,那靖难大军也只能立营与其对着耗粮草。 唯一的好消息是,对着耗粮草,金军是绝对耗不过宋军的。 即使金军刮地皮刮了一圈,粮草也只能再撑十几天而已。换句话来说,金军是有进攻压力的,宋军只要能依托地形守住,耗也能把金军耗死。 而且两淮最后的精锐宋军正在兵分两路星夜赶来! 在刘淮与成闵的共识中,当刘锜、虞允文、李显忠三人抵达战场之时,才是决战之日。 折腾了一宿,宋金两方都十分疲惫,接下来的两日,双方都消停了。虽然哨骑探马之间短促而激烈的战斗一直在持续,然而数百甲士之间的大战却再也没有发生。 刘淮也感受到了大战前的宁静,停止了袭营,全军抓紧时间养精蓄锐,准备决战。 腊月二十二清晨,刘锜突袭含山县,县城已经被金军糟蹋了好几遍,早就残破不堪了,其中也只有少数签军驻守,他们面对由刘锜亲率的五千精锐大军时几乎毫无反手之力。 开战不到两刻钟,悍将员琦于城墙先登,杀散城门守军后,从内部打开了大门。 休整片刻之后,刘锜只是留下千余辅兵守城,中午时分,全军拔营,沿着山路向巢县赶来。 与此同时,虞允文与李显忠的一万五千大军来到更加残破的东关。 城内被大火烧过,已经无法作为军队驻地,而裕溪河道更加惨烈,烧沉的金军战船将整条河道堵得严严实实,李宝的大船根本过不来,最终浙东水军只能凭借高超的驾船技巧,驾驶三十艘小型车船缓慢驶过淤塞河段。 虞允文没有等李宝,只是留下千人辅兵在东关以北,裕溪东岸立寨,全军休整数个时辰之后,孤注一掷地向巢县赶去。 腊月二十三傍晚,刘淮站在城楼之上,从当先沿水道赶来的陆游手中接过了信件。 省略了前面一系列废话后,刘淮直接看向信件结尾。 “……故我与诸君相约,腊月二十四午时,全军汇聚,共猎金贼。虞彬甫再顿首。” “如此看来,明日就是决战之时了!”刘淮将书信传递下去,叹了口气说道。 何伯求接过书信,扫了两遍之后,不由得皱眉说道:“这虞相公似乎不是个颟顸人物,为何会如此着急?” 其余聚集在巢县城头的诸将文武也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陆游。 这个道理很简单。 如果从纯军事的角度来说,虞允文的计划应该是继续等待,让金军陷入要么与靖难大军对着耗粮草,要么强攻龟山与巢县的窘境。 等到金军被折腾得半死之后,再由虞允文率军作最后一击。 这样,他的政治资本将瞬间积累到宣麻拜相的程度。 别看金军现在偃旗息鼓,蓄势待发,但若是论坐着耗粮草,他们还真耗不过宋国一方的这四路大军。 这套计划自然是包含着虞允文的私心的,却也获得了刘淮与成闵的一致认可。 从国战论,这种战术手段反而是对国家最好的。 但这是国战,哪里能完全脱离政治呢? 陆游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有些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长叹一声说道:“徒单贞不会被糊弄住许久的,张总管用命争取出来的机会,不能轻易抛洒。” 饶是前两日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此时再次听闻,张白鱼还是瞬间红了眼睛,却立即捏住腰间刀柄,强自压抑心情,终究还是没有失态。 陆游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如果徒单贞真的忠肝义胆,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带着三万大军来淮西增援参战,那这个包围圈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至于徒单贞是不是个死忠人物,这谁能预料呢?料敌当从宽。 然而何伯求却是不放过陆游,皱眉询问:“陆先生,你我皆是互相深知,莫要隐瞒,究竟是不是宋国朝堂出了问题了?” 陆游看了看刘淮,又看了看其余人,终于跺脚有些气急败坏之态:“樊城失守,荆襄大军损失惨重,此事已经在朝野中传开,陈康伯陈相公也有些坚持不住,被官家一日之内三次昭到宫中议事。官家……官家似有议和之意。” 此言一出,不止杨春等两淮出身的军将当场哗然,就连山东诸将也是纷纷面面相觑。 议和? 怎么议和? 当然是割地赔款啊! 如果在如此形势下议和,最起码两淮肯定不保,山东义军就全完了! 正因为虞允文深知朝政,知道自己这里如果无法在军事上大胜,有人就要在政治上投降,不得不出动,来打一场正面决战。 刘淮并没有如同其余人那样或义愤填膺,或失望恼火,归根结底在于,难道对于赵构这种人难道还有什么指望吗? 难道还真的指望这厮在秦桧死后就变成了一名圣明天子,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而后收复燕云不成? 然而刘淮却还是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累。 这就是大宋朝的政治环境了,想要做事之人往往前有临阵的强敌,后有扯后腿的猪队友,以至于每次不止要防着兜头戳来的明枪,还得躲避身后射来的暗箭。 刘淮这还是暗生异志的尚且如此为难愤懑,他根本想象不到当日岳飞会是何等愤怒失望。 何伯求也是呆愣半天之后方才冷笑,刚要出言相讥,却被刘淮阻止:“何大管,莫要说别的了。能来到这片战场赴死之人都是忠义敢战之士,是值得尊重的。而那些懦弱无耻之人却躲在后方,你嘲讽他们也听不到的。” 何伯求闻言也瞬间丧失了言语的欲望,只能摇头长叹。 “诸位。”刘淮将最大的刺头压下去之后,语气也变得坚定:“我等都是战士,站端一开,莫要再思量其他。让那些蝇营狗苟之人自说自话去吧,接下来,就是用刀与血来论高下了!” 轰然应诺声中,刘淮的目光从周围诸将面庞上一一掠过。 其中有从靖康年间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将,有宋国大败之后依旧不丧志气的勇者,有从受尽欺压奋而反抗的北地汉儿,有胸中藏奇志的山东奇男子,有身负血海深仇的水中豪杰。 只是不知明日一战后,还能有多少人存活下来。 刘淮向西望去,残阳西下,将巢湖染成了一片血红,如同流不尽的英雄血。 (本章完) 第462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 第462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 决战的时间由虞允文选定,然而发起决战的主动权却是掌握在金军手中的。 道理很简单,按照如今的形势,金军一定会主动进攻宋军援军。因为对于金军来说,野地决战要比攻城简单得多。 而一旦宋军一部遭受攻击,无论靖难大军还是鄂州大军都不可能视而不见。 所以说,只要有宋军进入战场,决战就会在瞬间打响。 这也是为什么虞允文与刘锜一定要约期的原因,谁都知道金军会全力攻击其中一部。然而无论哪一部遭受金军重击,都只能自认倒霉去当铁砧,为充当战锤的友军争取时间。 腊月二十四午时,天色如铅,阴云密布。 当刘锜大军来到巢县西北五里之处,被从汤山大营涌出的金国正军迎头痛击之时,一个萦绕在刘淮心头近三天的疑问也有了答案。 “汤山那里……汤山……怎么会……怎会有如此多的金国正军……”与刘淮并肩站在望楼上的辛弃疾喃喃说道。 “六千到八千……”刘淮拍了拍栏杆,声音变得低沉:“我们都被金贼耍了。” 都在军中厮混过许久了,刘淮已经学会通过烟尘就能判断出那边究竟有多少军队。 “那里有八千金国正军,龟山那边最起码还有近两万……那巢县之下……巢县之下的金军大营……”辛弃疾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望向城下的金军营垒。 这是个简单的数学问题,金军一共三万正军,三万签军。签军战力太弱鸡了,所以无论是成闵还是刘淮都没有将其放到眼里。最关键的是三万金国正军,若是在汤山有八千人,那金军的龟山大营与巢县大营必然有一个是空虚的。 而完颜亮是在龟山大营之中,他所面对的也是成名已久,战力强悍的鄂州屯驻大军,所以那里正军不可能少于两万。 那金军的巢县大营还能有多少正军? 四千?两千? “那日李铁枪去袭营,我就有个疑问。”刘淮缓缓说道:“金军为什么要来夜袭巢县?夜袭也就罢了,为何不敢与继续交战?难道是怕夜间决战?不应该的,咱们怕夜间决战,金贼却是不应该怕的,伤亡再大难道还有攻城大吗?既然有在野地将我军击败的机会,金军统帅为何放过?” “现在我知道了,巢县城下的这座大营只是金贼虚张声势,他们的兵力不会充足。”刘淮声音依旧不急不缓:“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那这些金贼还试图夜袭……” “内里越是虚浮,越是要张大声势。”刘淮笑了一声,摇头说道。 见到刘淮一副优哉游哉的态度,辛弃疾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若是坐视刘锜被屠戮,那对于士气的打击几乎不可能用言语来形容。 刘淮奇怪的看了辛弃疾一眼:“还能如何?我讲了这么多都是废话吗?” 辛弃疾会意,大笑一声拱手离去。 陆游站在一旁,虽然是在寒风之中,却也已经满头大汗:“大郎,此时就要出兵吗?” 刘淮正色说道:“正是如此,陆先生,现在的情况是我军共有四路兵马,前来合围金贼。而金贼也分出了巢县、汤山、龟山三处大营做应对。 而这三处大营,只有巢县之下的这片是空虚的,四路大军,也只有咱们最为轻松,也只有我靖难大军可以率先破敌。这副重任,我不来担,谁来担?” 陆游当即点头,复又呼吸粗重起来,并且看向了一旁的何伯求。 何伯求却已然披上甲胄,系好的束带,并将常用的熟铜锏挂在了腰间,对着陆游咧嘴一笑:“陆先生且在城中稍待,看着我们克敌吧!” 陆游看着这名政治上的死对头,仅仅慌乱片刻就嗤笑一声,强行镇定说道:“我乃大宋臣子,怎能让归宋的义军拼命,而自己作壁上观呢?我虽是一介腐儒,却也是能舞刀弄枪的。” 说罢,陆游也不待刘淮劝说,直接披上了铁裲裆,从兵器架中抽出一杆长矛,扛在肩头。 何伯求见状冷哼一声,转身离去了。 三刻钟后,辛弃疾已经将全军集结在城门处的空地上,端坐于马上,仰头望着城墙上的刘淮大吼。 “都统郎君,全军已集结,请下令!” 八千步卒,千五甲骑,一千神臂弩手在军官的带领下,穿好兵甲,列好阵型,同样仰头望着刘淮。 当那面写着靖难二字的大旗在昏暗的天空下迎风展开后,哪怕刘淮一句话都没说,欢呼声已经自发的响了起来。 “万胜!” “万胜!” “万胜!” “你们都认识我,知道我的为人,知道我的本事!我不想废话!”刘淮的大嗓门这时起到了作用,即使没有扩音装置也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他的声音。 “金贼肆虐山东两淮,杀我兄弟,掳我姐妹,此仇弗与之共戴天!今日竟然还敢将大营立在我大军门口。”刘淮擎起沥泉,重重的顿了一下:“真当老子是没牙的大虫吗?!” “我今日就要掀了金贼大营,谁愿同往?” “我张白鱼愿追随太尉!”立即就有人响应。 “还有俺石七朗!” “还有沭河王五!” “还有……” 不断有人高声应和,最终全军鼓噪,汇聚成一句话。 “愿追随都统克敌!” “愿追随都统!” 刘淮的威望来源与其他人不一样,既不是来自于朝廷权威,也不是来自于军官推举,而是实实在在在阵前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自起事北伐以来,大小十数战每战必克,也足以让全军畏服。 刘淮又是顿了顿沥泉枪,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既如此,各部长官须听从军令,严明军法!不可冒进!不可畏战!勇者赏!怯者罚!退者斩!” 靖难大旗迎风而展,狠绝的军令被一一下达。 “拿起你们的兵刃,问一问外面那些胡儿,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刘淮高举沥泉长枪,直指城外:“随我出战!”少顷,巢县城门缓缓打开,吊桥轰然落下,刘淮亲率领飞虎军甲骑当先而行,弓马娴熟的游骑与金军探马厮杀在了一起,而甲骑则是列成了墙式阵型,立在了金军大营西门。 身着皮甲的辅兵迅速在壕沟与鹿角遍布的城墙下清理出几条大道,以供甲士正军迅速通行。说来好笑,这些大力气建造的城防设施几乎没怎么用得上,就被靖难大军自己填平。 往日耀武扬威的金军仿佛也知道自己露了相,只是紧闭辕门,默默的注视着宋军忙碌。 两刻之后,宋军步卒在金军营垒面前整齐列阵,依旧是长枪大斧的密集阵列,依旧是阵容森严,甲士如林。 八千步卒中,足有六千多甲士,超过七成的披甲率即使在相对富裕的鄂州大军也是不敢想象的。 呼喝三声之后,靖难军辅兵直接去破坏金军营寨南墙。 直到这时,金军才有了反应,密集的箭雨从营寨上抛射而出,一时间竟然将攻打营寨的辅兵压制的不能动弹。 而靖难大军也是见招拆招,神臂弩手上前,凭借着射程优势抛射箭矢,反过来压制营寨中的金军。 趁此机会,辅兵拼死向前,不顾从木栏缝隙射出的箭矢、刺出的刀刃,将绳索铁链挂在木栏之上,另一头绑在战马上,人马一齐发力,原本就是仓促建造的木栏很快就歪斜一片。 金军也知道不能让靖难大军将木栏拽倒,然而如此多的绳索铁链一时也难以弄断,片刻后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想出一个损招,金军在木栏内侧也系上绳子,牵来挽马与宋军对着拉。 当然,这种场面确实有些难看,不管怎样,营寨之内的金军将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正在做什么。 这座营垒的确如刘淮所想,只是一个幌子,一个虚张声势的空心大萝卜。 其中只有两个猛安的正军与近万签军。 为首的行军猛安知道,只要一开战,只要靖难大军将领会做三十以内的加减法,就一定会戳破金军的尿脬。 到时候攻守就会异势。 只要靖难大军不是又愚蠢又懦弱,就一定会尝试攻破金军营垒。 而这座金军营垒只要能坚持到金军击败任何一路宋军,就算是完成了使命,就算是胜利。 那不到两千的金国正军加上近万签军,凭借营垒能不能在万余靖难大军面前坚持住呢? 一个时辰之前,金军守将还能拍胸脯给一个肯定的答案。 然而眼见甲士如潮,箭矢如雨,连轻甲辅兵都是这么不要命的时候,这名唤作窦绍的行军猛安迟疑了。 这跟想象的根本不一样! 然而刘淮并没有给金军多想的时间,毕竟谁也说不准刘锜能坚持多久,现在所有人都在抢时间。 待三个共十来步宽的木栏被拉倒之后,刘淮率三百飞虎甲骑,与雷奔一起率两千甲士冲了进去。 金军并不是没有准备,他们在营寨南面用六个谋克的正军与三千签军组织了一个包围网,只要敢冲进来,必然会遭受三面夹击。 然而想法是好的,然而想法无法代替能力,哪怕是数学题也不是想做出来就能做出来的。 若是有三个猛安的金国正军在这里夹击还有些胜算,三千签军?是不是太不把豆包当干粮了? 刘淮对于两侧围上来的签军视而不见,直接亲领甲骑对着正面金军猛打猛冲。 甲骑与选锋军甲士配合,甲骑冲锋恐吓金军的阵型,使得金军大阵松动之后,甲士结阵向前厮杀,击溃金军之后,甲骑再次向前追击恐吓。 如此几次之后,开战不到三刻,金军的正面阵地就被击垮了。 任用征发签军的恶劣后果在此显现,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武器装备都差得太远,被后续入营的一千兵马打得落荒而逃。 签军一乱不要紧,连带着整个营寨都乱了起来。 金国正军的账面实力虽然有两个猛安,然而这几日打肿脸充胖子,又是与尤其厮杀,又是夜袭时与李铁枪混战,伤亡已经十分惨重了。 最起码五个谋克被打残了编制,战力下降。此时被兵力远超过己方的宋军压入营垒之中,金军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去弹压溃散的签军。 然而金军守将窦绍却不敢弃军而逃,要知道,这可是在完颜亮眼皮子底下。别说是他,就算一个行军万户敢畏战,完颜亮都得临阵斩大将,以正军法。 窦绍手上还有五个谋克的马军没有陷入混战,见营寨之中的局势已经不可收拾,窦绍别无他法,只能亲率马军从西门冲出,绕了一个大圈子后冲向靖难大军的左翼。 然而窦绍的猛安大旗一动,靖难大军就已经反应了过来,左翼的罗慎言迅速向西列阵,四百甲士长枪如林,稳稳站立,准备迎击金军的全力一击。 窦绍却也不敢正面撞上去,只是率领骑兵在宋军阵前绕圈子,轻骑借着马力,近距离将女真重箭射到靖难大军阵中,甲骑则是不停的冲锋压迫,想让宋军的步卒大阵松动。 虽然这种战法给靖难军造成了四十余人的伤亡,然而靖难军甲士早就训练出来了,训练时面对如山崩一般推过来的甲骑都不害怕,别说这种级别的箭雨与威吓了。 耽搁了不到半刻,张白鱼与梁磐二人率一千甲骑左右夹了过来。 这一千甲骑有五百骑是飞虎军,其余则是由靖难大军各部汇聚起来的,堪称全军精锐。 如同所有金军将领一般,窦绍眼见如此严整的甲骑队伍,第一反应就是吓了一跳,第二反应就是必须得试着打一下。 在这些金军将领看来,金军甲骑天下无敌,别说汉军了,从生下来就长在马背上的蒙兀人,还不是被金国甲骑打得落流水? 然而这一试就出大问题了,这些甲骑实在是过于精锐了,金军甲骑莫说摧枯拉朽的打败飞虎军了,差点没被摧枯拉朽的打崩。 “推!” 刚刚罗慎言光挨打不能还手,已经憋了半天的气了,眼见金军骑兵已经被飞虎军甲骑压制住,同时听闻催动进军的将军鼓响起,枪阵一步一顿的向金军甲骑逼去。 三面夹击下,金军甲骑依旧保持了最后的悍勇,然而悍勇毕竟比不过有秩序的杀戮。少顷,金军伤亡近半,全军大溃。 当金军营垒中大火浓烟升起,而靖难大军的欢呼由远及近的传来后,被甲骑与甲士围困起来的行军猛安窦绍长叹一声,用猛安大旗蒙住了自己的脸,挥刀自刎。 靖难大军发动进攻不到一个时辰之后,金军巢县营垒被攻破。 其中虽然没有什么粮草辎重,然而刘淮还是下令放火,以狼烟为信号,将这个消息告诉奋战在这片战场上的每一个人。 今天应该只有一章。 咳嗦始终不见好,今天去医院拍个片子,可能码不出来了。 (本章完) 第463章 战士军前半死生 第463章 战士军前半死生 刘锜在所部遭遇金军突袭的那一刻,心中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富平之战。 说来奇怪,老来多健忘,即使顺昌之战这种扬名立万的大捷,老刘锜也忘得七七八八了,然而富平之战的前因后果,其中的每一分细节,甚至战友袍泽的一颦一笑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因为在这一仗中,刘锜丢了自己的故乡。 当日也是这样,宋军各部散乱,加上张浚的胡乱指挥只能各自为战。然而对面则是金国的开国猛将,东西两路的精锐万户,更有金国战神完颜娄室为全军统帅。 最终的结局就是十八万宋军大溃败,而这也是西军最后的故事了。 再之后,刘锜的兄长刘锡被张浚以败军之罪贬逐,赵哲及其部将张忠、乔泽被斩。环庆路将领慕容洮叛投西夏,而刘锜手下的泾原路将领张中彦、李彦琪叛降金军。 自此,天下再无西军。 刘锜咳了几下后,盯着百余步外的韩字大旗,默默戴上了头盔,将一切杂念抛之脑后。 哪怕今日宋军重蹈富平之战的覆辙,刘锜也一定会像当日一样,将自己的事做到最好!终究不会负君父之恩,西军之名! 老虎虽老,然而爪牙没有掉光的时候,怎能容许野狗在面前狂吠。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凭你一个小儿辈吗?你也配! “列阵!迎敌!”刘锜的镇定让麾下精锐迅速从突袭中反应过来:“刘汜,带你的人顶住金贼!魏友,列车阵!王方,护住侧翼!” 得到命令之后,全军迅速行动起来,刘汜率七百甲士奋战于前,血透重甲,终于将金军最要命的第一波突袭扛了过去。 然而金军的目的就是为了消灭刘锜,如何会因为这样一个小挫折而气馁呢? 很快,金军三个猛安再次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对淮东大军发动猛攻。 居中指挥的武锐军都统韩棠死死盯着那面刘字大旗,同样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富平之战。 那一场大战中,韩棠的父亲韩常跟随四太子完颜兀术为金军左翼,进攻宋军。 然而就是这个刘锜,率泾源路宋军迎战,将金军左翼包围于泥泞之中。韩常奋战半日,虽与完颜兀术杀透包围,却被流矢射瞎了眼睛。 而这个箭伤,折磨了韩常半辈子。 对于韩棠来说,这又何尝不是家仇国恨? “传我将令,杀刘锜者,官升三级,赏万金。我拼着此番南下功劳不要,也要好好保举一番!”韩棠对军使说道:“让各个猛安都清楚,刘锜那厮与我韩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就算陛下不赏,耶耶我散尽家财也要重赏功臣!” 军使拱手而去,少顷,武锐军全军沸腾,不要命的向刘锜所部压了过去。 刘锜所部宋军当即就陷入了苦战之中。 与此同时,虞允文也遇到了麻烦。 他率大军强渡清溪河的时候,竟然被半渡而击了。 若是金军来自西北还好说,因为当先渡河的是李显忠所部精锐,自然不会由于一阵突袭而慌了手脚。 然而这次突袭却是来自东南方,来自宋军刚刚走过的地方,后方运送辎重粮草的民夫几乎是一触即溃,倒卷而来,连带着还没有渡江的数千宋军也立足不稳。 “这是何人?”眼见数千金国铁骑在后方肆意砍杀,还没有渡河的虞允文又惊又怒,指着金军军旗问向探马:“为何你们才来报?” “相公,俺也不知道这旗号究竟是谁的,他们兵马来的太快,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马。”探马惊恐的说道:“这些金贼根本没有管道当中的营垒,直接就绕了过来,俺们紧赶慢赶也只比他们快了一步……” “虞相公,看旗号,应该是蒲察世杰。”统制官戴皋拍马而来说道:“他应该在淮东才对,为何至此?!” “他为何在此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该如何迎敌?”统制官张振也迎向溃军,与王琪并肩作战,一时将金军阻挡在外,然而虞允文心中却是没有底。 他手下最精锐的兵马都塞到了时俊手中,时俊此时已经随李显忠渡过了清溪河,而其余四名统制官虽然也对部属进行了扩军与整编,战力却要弱得多。 “要不让李太尉回军?”戴皋出了个馊主意。 怎么可能,巢县大战已经打响,说不得这便是决战了。若是李显忠不顶上去,那淮西大军跟临阵脱逃有什么区别? 到时候别说成闵与刘锜所部,就算淮西大军自己的士气也得完蛋。 虞允文还没有来得及拒绝,却看见王琪驱马飞奔而来,他不由得勃然大怒,呵斥出声:“王琪,你不在阵前御敌,如何在此处?张振呢?” 王琪一勒战马缰绳,在马上躬了躬身,也来不及请罪客套就大声说道:“虞相公,你快带着戴皋速速渡河,毁弃浮桥,此处由俺与张振抵挡。” 这话出乎了所有人所料。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虞允文迅速冷静下来,沉声问道。 此时后军已经散乱,王琪与张振的可用兵马加起来不会超过四千人,而且这四千人还不是战力最强的部队。 可以这么说,王琪与张振二人此举就是主动去当弃子。 虞允文的目光同时看向那面金军都统大旗,蒲察世杰三千精骑是从三个万户大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论战力可能比不上合扎猛安,却绝不会差太远。 蒲察世杰以总管之尊冲在第一线,疯了一般进攻宋军的战线,只是想要在情况变危急之前渡河参战。 这是真真正正你死我活,没有任何回旋的战事。 “末将知道。”王琪重重一点头:“然而别无他法!” 眼见虞允文微微犹豫,王琪继续说道:“虞相公,你这几日一直在劝俺们,俺今日有一句劝,不知虞相公想不想听?” “你且说来……” “此战是要写在史书上的,俺一个小小的统制官错就错了,死就死了,连个浪都不会有。然则以虞相公之身份,此时不速速决定,难道要错失战机,浪费大局,为后世笑吗?” 王琪朗声说罢,也不待虞允文回应,就将马头拨回,向蒲察世杰攻来的方向行进两步,又回首说道:“虞相公,俺敬你是条汉子,千万不要让俺们白死……” 说罢,王琪持斧向前线赶去,走向了自己的结局。 这也是王琪与虞允文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半个时辰之后,宋军在蒲察世杰的迅猛攻击下大败溃散。 王琪率亲卫断后,身中十九箭,斧伤三处,刺伤八处,刀伤六处,战死于清溪河边。 他终究没有愧对其父王德王夜叉之名。 此时,虞允文定定的看着王琪的背影,少顷,大旗行动,与戴皋一起向西渡河。 随后,一万余战兵兵分两路,李显忠率四千精骑火速前方北方汤山脚下解救刘锜。而虞允文则率步卒直接杀向完颜亮本阵。 —— 在巢县大门洞开之时,成闵其实已经别无选择了。 往小了说,理论上最不应该浪战的刘淮都出城拼命了,成闵作为继承韩世忠军事遗产,天下有数的太尉,真的有脸选择坐观成败?老将刘锜拖着最后一口气与金军决死,小将刘淮率靖难大军强攻金军大营,文臣虞允文强渡清溪河,番子李显忠当先而行。 成闵自认为比这些鸟厮要强得多,如何还能坐得住? 哪怕西军卖队友是常规操作,然而军队自有传承,陈敏、赵撙、华旺这些人如何敢给韩世忠的身后名抹黑? 往大里说,从战略上讲,若是成闵坐视刘锜被灭,那刘淮的靖难大军在野战中必然不保。巢县一失,则龟山绝不可能独守,而若是在有骑兵优势的金军面前撤退,肯定在途中被金军追死。 “成太尉,该如何?”毕进高声问道。 “还能如何?”成闵在望楼上朗声以对:“擂鼓,进军!” “发令给华旺,背嵬军披甲!” “发军令给陈敏,让他护住我军右翼,但不可突前!” “着梁子初伺机参战。” “赵撙,杜彦,毕进,各率本部围攻金贼大营!” 随着一个又一个命令的下达,龟山一大一小两座营垒全都沸腾起来。少顷,两个营寨大门轰然洞开,数不清的宋军甲士从其中奔流而出。 在坎坷的山坡上潦草列阵后,鄂州大军,这支继承着韩世忠意志的军队不顾军力不足,狠狠向着完颜亮所在的金军龟山大营压去。 果断狠辣,一如当日的黄天荡。 眼见如此,完颜亮没有惊,没有怒,反而哈哈大笑。 营寨中的金军早已列阵完毕,正军全都披挂整齐,向龟山列阵。阻碍大军列阵的帐篷、拒马已经被拆除完毕。 完颜阿邻、完颜元宜、大怀贞、完颜奔睹四名大将静静立在完颜亮身侧,没有凑趣问一句‘陛下何故发笑?’ 这些人都是名臣大将,他们都明白,对于金军来说,最危险的敌人不是声名不显转战千里的刘淮,也不是一直在被动挨打的虞允文与李显忠,更不是身边只有数千精锐的刘锜。 最危险的敌人,从来就是一路高歌猛进,实力丝毫未损的成闵。 而成闵在龟山上分立大小两营确实是一块硬骨头,生生硬啃,金军绝对会崩掉大板牙的。 然而成闵只要出寨迎战,战争则是另一个打法了。 论及野战,金军不惧任何人! “到底是沉不住气!”完颜亮笑容一敛:“完颜奔睹,且在大营坐镇!” “完颜元宜、完颜阿邻,各回本阵领军!” “得令!” “喏!” 完颜元宜与完颜阿邻都是随完颜亮征战多年的近臣,听闻此言头皮发麻的同时,赶紧纵马回到各自军中。 他们都知道完颜亮接下来要干些什么。 果不其然,眼见威胜与武平两面大旗回到军中,完颜亮与近臣侍卫跨上战马。 牵马肃立在金吾纛旓身后的合扎猛安也同时沉默上马。 “全军随俺一齐……” 完颜亮拔出长剑前指,金军营垒的大门也随之大开,签军纷纷将营寨的木栏拉倒,将层层阻碍变成一片坦途。 “宰了成闵!” 说罢,完颜亮以皇帝之身当先驱马向西,巨大的金吾纛旓也随之移动,而合扎猛安也已经披挂整齐,在完颜鹿城的带领下,紧紧跟在完颜亮之后。 两个万户的金国正军肃然列阵,随即轰然。 “万岁!” “万岁!” “万岁!” 金国正军眼见作为皇帝的完颜亮亲自上阵,士气再次爆表,在军官指挥下,如同疯了一般向前越过那面金吾纛旓,与宋军对冲在了一起。 长达四里的战线上犬牙交错,无论宋金双方都有洪水冲上堤坝的感觉。各部兵马迭次向前,锋线上血液蔓延而出。 宋军这边不遑多让,背嵬军三千甲骑从龟山两座山头之间的大道上奔腾而出,列阵于中军之后。成闵的大旗在其中竖起,与完颜亮的金吾纛旓遥遥相对。 巢湖水军从柘皋河口驶出,逡巡在巢湖北岸。 洞庭湖水军从巢县内渡开出,对着金军侧翼虎视眈眈。 龟山脚下的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无论是鄂州大军还是金军都打得韧性十足,期间金军数次将鄂州大军当面的数百人击溃,却始终无法将宋军打成真正的大溃败; 而宋军也数次突入金军的阵线之后,却也无法将金军阵型破开,又被金军调集兵力压了回来。 毕竟,鄂州大军兵力虽然稍弱,却也没有到能被金军一口吞下的程度,鄂州大军也不是一触即溃的软柿子。而金军虽然历经数月战事,又在采石前蹉跎良久,已然有些疲敝,然而在皇帝亲身出阵的情况下,军心士气依旧可以大用。 金军虽然占据一些优势,却也没有到摧枯拉朽的程度。 战事进入了艰难的僵持阶段。 自此,由韩棠围攻刘锜所造成的连锁反应彻底显现,巢县周边方圆十里左右,总数近十万的兵马奋战在一起。 所有人都在抢时间。 昨天拍了个片子,担心会发展成肺炎,今天得挂瓶水。 应该只有一章了。 (本章完) 第464章 黄龙难破故乡远 第464章 黄龙难破故乡远 在金军巢县大营之中火焰升腾而起之时,完颜亮回过头去,望着这一幕,握着马鞭,轻轻拍打着手心,心中明白今日战事最起码有三个情况是始料未及的。 其一是没算到即使被金军优势兵力的突袭,刘锜也坚持了一个时辰。 此时虽然刘锜的侄子刘汜都重伤了,老刘锜已经亲率亲卫向前迎击,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军阵,然而韩棠就是攻不进去。 其二是没想到成闵的鄂州屯驻大军一万三千人,加上毕进率领的三千六安与光州混编的战兵有如此强悍的战力,竟然在野战中硬生生的顶住了两万金国正军的进攻。 虽然合扎猛安没有参战,然而成闵的背嵬军同样也没有参战。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完颜亮万万没有想到,窦绍率两个猛安、万余签军于大营据守,却在靖难大军面前竟然仅仅只撑了一个时辰。 这代表着靖难大军的实力远远超乎想象! 刘淮最先打破了平衡的局面,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完颜亮回首望着东方那根粗壮的烟柱,自嘲一笑。 聚集在巢县周边的宋国兵马是两淮、襄樊乃至山东的绝大部分精锐野战军,若是能将他们一一拔除,金国就能对宋国的两淮外加襄樊大部予取予求,染指江南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这就像濒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哪有那么简单就可以压住? 若是那么容易,金国何至于又让宋国国祚连绵了数十载?早在靖康年间就灭了他们了! 完颜亮定了定心神,将杂七杂八的心思抛掷脑后,知道不能再等了。 “大怀忠,随俺压上去!”说罢,完颜亮缓缓驱马向前。他身边的侍卫都养成了无条件服从命令的习惯,也随完颜亮呼喝向前。 大怀忠心中苦涩焦急,却明白主帅权威不可置疑,只能率合扎猛安匆匆上前。 军议中大家可以吵翻天,因为那是提意见,但在阵中,主帅就是一言九鼎,也必须是一言九鼎! 代表金国皇帝的合扎猛安一动,战事几乎立即发生了新的变化。 之前金军与宋军前线已经开始混战,而武平军与威胜军的精骑已经出动,开始向宋军阵型发起迭次冲锋。 成闵所部精锐绝大多数都是甲士,除了背嵬军之外,马军十分稀缺,所以在金军甲骑的压迫下,宋军的阵地慢慢被挤压。 金军见状大喜,步卒甲士也奋力压上。然而宋军保持着阵型,虽然在步步后退,却没有演变成大溃败。 然而这种后退所承受的伤亡是不可避免的。 成闵虽然与背嵬军一起列阵于大道,他却驻马在一片比较高的坡地,仔细观察着金国的军势,不断有军使游骑往来传递军令与情报。 “报!成永华成统领伤重不治,刚刚战死!”一名背后插着稚鸡羽的军使奔马而来,烟尘混合着汗气在冬日间蒸腾,成闵周围亲兵一时寂静。 “如此大战,死一个统领官都要大惊小怪吗?”成闵却是当即睁大了绿豆眼:“统制官以下伤亡,都由各个统制官临阵处置,这难道不是军令?” 军使诚惶诚恐的拱了拱手,口称得令拨马回返。 成闵发怒喷了一顿军使之后,继续指挥全军或进或退,言语命令如同铁铸的一般稳固。然而他身边的亲卫却又如何发现不了成闵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 死去的成永华正是成闵的侄子,也是成闵培养的军中继承人。 唯独成闵此时身负大局,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 成闵也望见了金军巢县营垒的浓烟,知道靖难大军已经取得了进展。随之而来的是战局又有了新的变化。 当鄂州大军撤退到山坡上的时候,再次立稳了跟脚。金军尴尬的发现,虽然将鄂州大军击退,可如果想要进一步取得战果,则必须要仰攻龟山。 随后,鄂州大军在山坡上列阵的神臂弩手也再一次发威,居高临下压制金军前进的步伐。 完颜阿邻的武平军为金国大军的左翼,正对着龟山小营,与陈敏所率领的宋军厮杀在一起。武平军不止有正面的敌人,巢湖上的宋军水军如同狼群一般盯着武平军的侧翼,随时准备上来咬一口狠的。 见陈敏所部退守山坡,而神臂弩又再一次发威,完颜阿邻想要让儿郎稍稍歇息,却只听一阵喧哗从中军处传来。 完颜阿邻转头望去,却只见迎风招展的金吾纛旓向前移动了。 少顷,完颜阿邻才听到中军在喊些什么。 “陛下向前十步!” “陛下向前十步!” 完颜阿邻默默咀嚼着这句话,转头望向锋线上奋战的金军。他们也明显受到了鼓舞,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竟然又将宋军的军阵向后推了数十步。 虽然完颜阿邻当即下令拔旗向前,心中却有些犹疑的。 “过于冒进了……”完颜阿邻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莽汉,莽子也坐不到行军万户的位置,别看他嗜杀成性,然而却是猛张飞绣——粗中有细,他又如何不明白武平军虽然看起来依旧强盛,然而内里却是虚浮的。 别的不说,单单只说完颜阿邻作为行军万户,只可能居中指挥,不可能真的亲赴第一线。 所以在最前线应该有一名能服众的行军猛安总揽,而这个任务一般都是阿里刮负责的。 然后阿里刮被刘淮在采石弄死了。 其实若是仅仅这样,也还无妨,因为李克难还在,这个功勋能力仅次于阿里刮的宿将自然能将大任扛起来。 然后李克难又被梁子初在清溪河畔弄死了。 整个武平军就如同与靖难大军八字不合一般。 作为顺延而上的第三将温敦良弼虽然悍勇,但经验与威望与前两人相差太多。 在完颜阿邻看来,此时前线武平军全军强攻固然十分令人振奋,然而这也是温敦良弼控制不住麾下兵马的明证。 “完颜自明,你自去一趟,将我的将令传给温敦良弼。”完颜阿邻想了想,还是不能坐视不理,直接对心腹谋克下令:“让他看清楚周围阵线,莫要过于突前!” “耶律留!”完颜阿邻又点出一名心腹谋克:“持我金牌,提点给刘苍宇和完颜谋贵,让他们小心谨慎。别以为我看不出他们的小心思,也别以为他们是功勋之后与宗室,我就不敢斩他们!” 两名谋克口称得令,各带数十兵马向前线奔去。 “罗权!”目睹两人走远之后,完颜阿邻再次唤来身边一人:“集结甲骑……” 且不说在阵前的三名猛安听到完颜阿邻的警告后如何惶恐,也不提完颜阿邻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而将心腹甲骑集结起来。 只说对于金军来说,现在情况可能是冒进,然而对于宋军来说,他们却是实打实的被压制回了山坡上。 金军新一轮的攻势迅猛而凌厉,往日临阵指挥的行军谋克都红了眼,不避锋矢的站在阵前指挥。蒲里衍这个等级的基层军官更是不要命的带头冲锋。 龟山南侧的木桩子更多,骑兵根本上不去。而悍勇的金军甲骑则是直接下马步战,登山仰攻。 宋军前锋又是一阵后退,但是在陈敏的指挥下,又有另一批宋军顶上。而后退军卒则在阵后被再次组织起来,充斥上了前线。 往日里当成宝贝的甲士在这种沙场中根本就无足轻重,就如同磨盘中的黄豆一般,很快就化作残缺的尸首以及一滩血液。 “陈统制,这样打肯定是不成的!”毕进跌跌撞撞的来到陈敏身侧。 “那你待如何?难道还有别的打法吗?”陈敏又急又气。他身侧的亲卫举起大盾,为他遮蔽激射而来的女真重箭。 盾牌发出咚咚的闷响。 女真重箭即使是抛射射程也不会太远,由此可见,已经有金军小股部队杀到眼前了。 要说陈敏也是惨,他的兵力本来就比较薄弱,偏偏又是金军两次的主攻方向,若不是手下四千精锐着实英锐,外加光州军已经成了哀兵,说不定宋军已经一败涂地了。 毕进所率领的六安与光州混编部队是二线部队,平时只是负责稳住阵线以及填补阵型缝隙,而此时由于宋军精锐被挤压至两翼,毕进只能率六安军正面迎上。 毕进不是没经历过如此惨烈的战场,可当日身侧都是岳家军的豪杰,军阵迭次而发就能将金军打得落荒而逃。 鄂州大军虽然也是数得上号的精锐,而六安军与光州军也曾上过战场试过锋刃,却如何能与往日的岳家军相提并论? “金贼突前了!”毕进定了定心神,指挥部队将冲到二十步左右的十余金贼绞杀,沉声对陈敏说道:“这是战机!我集结了二百甲士,去抢了那面大旗!” 陈敏顺着毕进的手指望去,只见一直高歌猛进的金军猛安大旗缓缓停在了距此二百步外的山脚下。 虽然当面类似的猛安大旗共有三面,然而无论是指挥的便捷性,还是游骑军使来往的密集程度,中间那面大旗都理应该是金军前线指挥所在。 当然,行军猛安自然会隐藏自己的身份,除了极个别特别骚包的将领,其他将领都会与周围军兵甲士穿着一致,以免被斩首行动丢了脑袋。 但是行军猛安的大旗却是无法隐藏。尤其在这种混乱的大战中,夺旗与斩将所起到的作用是相同的。 “那我该如何去配合?”陈敏没有劝阻毕进,此时正是危急存亡之际,什么都不做才是取死之道。 毕进见陈敏如此干脆,也不再拐弯抹角:“还望陈统制拔旗向前,同时两翼抢攻。我们父子将会趁乱杀过去!” 陈敏回头,只见毕再遇身披重甲,腰间别着两柄瓜锤,手持着麻扎大刀笑眯眯的对他挥了挥手。 “父亲与独子上战场,军中没这个规矩!”陈敏对毕进低声喝道:“我再遴选勇士……” “来不及了!”毕进咬了咬牙:“不能让金贼立稳脚跟!” 此时六安军的二百甲士已经列阵完毕,陈敏见状也只能长叹一声,下令亲兵举旗,向着山下压去。 陈敏的大旗一动,两翼的宋军也受到了鼓舞,不再消极防御,而是与金军对攻在一起。 金军措手不及,前进的势头一窒,最左翼的两个谋克竟然被一击而溃。 温敦良弼见状勃然大怒,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对着前来传递完颜阿邻命令的完颜自明抱怨道:“刘苍宇跟完颜谋贵这两个蠢材,还以为俺是在摆总管的架子。却也不想想陛下在军中,这是何等大事!俺只想稳扎稳打的灭了宋狗,怎敢冒进?” “阿查莫急。”完颜自明与温敦良弼也是自小相熟,当即唤着对方小名安抚道:“都统已命耶律留呵斥那两名夯货,想来他俩之后也不会如此荒唐。” 温敦良弼指挥后续的谋克顶上,想了想对完颜自明诚恳说道:“都是一个马勺在大锅里搅饭的弟兄,俺也不愿意在军中起了龉龌。自明,还得麻烦你走一趟,将俺的顾虑告诉他们。跟他们说一句,此战若胜,俺愿意推他们两人为首功!还请两位兄弟能暂时听俺的指挥,看着俺的将旗来一起进退!” 完颜自明也没有废话,点了点头拨马向左翼刘苍宇所在处奔去。 温敦良弼刚刚松了口气,却只见宋军将旗之下,一伙宋军甲士倒卷着金军溃兵一路前突,根本不顾两翼宋军已经滞后的事实,转眼之间已经劈波斩浪一般冲到百步之内。 迎面上去试图稳住阵线的两个谋克竟然被正面击溃! 温敦良弼既惊且怒,却没有躲避隐藏身份的意思,而是带着大旗率亲卫与两个马军谋克一起,迎面向那二百宋军甲士发动了反冲锋。 此举固然十分英勇,然而他这一动,无异于告诉所有人,金军的前线指挥在这里。 说到底,温敦良弼从来都只是个斗将罢了。眼见二百余甲骑奔涌而来,冲在最前方的毕进迅速指挥宋军维持阵型。可是骑兵速度何其迅速,转眼间温敦良弼已经杀到毕进眼前了。 “杀进去!” 金军甲骑一齐发喊,狠狠砸向阵型不算齐整的六安军甲士。 然后,温敦良弼就惊讶的发现,一冲之下,往日无往不利的金军甲骑竟然被生生阻挡住了。 其中当然有宋军甲士精锐的原因,而更重要的是宋军正好处于一个小缓坡之上。无论是其上的木桩,还是坡度本身都极大减缓了金军的冲锋速度。 战场太狭小了,金军根本无法拉扯往返冲锋。温敦良弼原本也只想通过大旗冲锋给周围金军一个可以合击的目标,却没有想到一脚踩到烂泥塘里。 骑兵一旦丧失速度,就会迅速沦为步卒的屠杀对象,毕进父子跨过哀嚎遍地的伤亡锋线,手持麻扎大刀上砍金军下砍马腿,金军甲骑竟然无一合之敌。 金军甲骑拥挤在一起,虽有居高临下之势,手中短兵却只有骑兵瓜锤,根本无法与麻扎刀比长度。 “杀金贼!!!”毕进身后的宋军甲士见主将父子如此悍勇,也纷纷士气大振,手持大刀长斧不管不顾向前突进。 毕再遇力气不缺,个头却太矮了,跳着脚砍杀两名金军之后拽住另一名甲骑的腰带,将其拽了下来。 “下来吧你!”毕再遇大吼一声,顺势翻身上马。 压制跨下战马之后,毕再遇再次扈从在毕进身侧,向着温敦良弼的猛安大旗所处方向杀去。 若是战事顺利,温敦良弼还可以稍作退却,而此时前进受阻,作为前线指挥,温敦良弼若不作个表率稳住阵线,很有可能就是全军大溃的下场。 “冲上去!” “随我……冲上去!” 金军两翼死死顶住了宋军的抢攻,将陈敏压制在了山坡上。毕进回头扫一眼就知道自己已经孤军深入了,已经陷入了兵法中的死地。 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 “杀啊!!!”随着毕进冲锋的六安甲士不断倒在冲锋的途中,再加上还有不少军卒被杀散于半途,此时还在毕进身边的已经不到百人。 然而就是这百人甲士,竟然一路杀到猛安大旗之前,彻底撼动了金军前线。 温敦良弼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带着十余亲卫奋力迎上。然而毕进父子根本就没认出此人是一名行军猛安,直接错身而过,直直向行军猛安大旗冲去。 掌旗官身负重任,无法躲避,只能硬着头皮与宋军拼杀在一起。 温敦良弼惊骇欲死,不再保持阵型,也不再管陷入混战的十余亲卫,纵马向宋军前列冲去。 他的战马着实神俊,三四名宋军甲士竟然拦不住,被直接踩踏而过。 “德卿!去夺旗!”毕进听见隆隆马蹄声,回头只见一员黑甲大将挥舞长刀,在宋军之中左劈右砍如入无人之境,当即对毕再遇吩咐一句,扭头持刀迎了上去。 “大人!”毕再遇喊了一声,也知道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用刀背使劲一拍战马,纵马砍向金军旗手。 毕进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持刀,再缓缓将肺中的空气吐干净。 温敦良弼见大旗危险,已经双目赤红,战马再次提速,长刀一横,向着毕进当胸砍来。 毕进不退反进,迎着奔腾而来的战马反冲而去。 人马相交的一瞬,毕进突然矮身,温敦良弼的长刀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砍飞了毕进头盔上的红缨,而毕进的麻扎大刀如同热刀切黄油一般,砍飞了战马的一双前蹄。 战马哀鸣着向前翻滚,温敦良弼被甩了出去,与战马一起,在宋军甲士阵型中砸出一条康庄大道。 毕进也没有落得好,他虽然奋力砍翻了战马,力气却是已经使老,躲避不及,也被卷进了战马翻滚之势中。 “咳……咳……啊!!!”温敦良弼的头盔已经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脸上全是鲜血,一道不知被什么划出的长长伤口从左额一直蔓延到下巴,不止左眼已经失明,鼻子更是被划得稀烂。 即使如此,这名悍勇的行军猛安依旧忍受着全身上下的疼痛站了起来,拔出腰间瓜锤,向周边宋军砸去。 毕进努力推开压在身上的战马尸体,却发现自己右腿传来剧痛,似是已经折断了。然而他却不作理会,使劲咬了咬牙,左手捡了一杆长矛,右手拄着麻扎刀站了起来。 “宋狗!坏俺大事!!!”温敦良弼锤杀了两名宋军之后,见毕进踉跄的站了起来,知道这名狼狈的宋人就是正主,当即提着瓜锤,以同样踉跄的脚步向毕进走来。 两人如同遍体鳞伤的困兽一般,手中兵刃缓慢而坚决的碰撞在一起。 “金贼!你耶耶在此,你还想做甚大事!”两人都是强弩之末,刀锤相交几次后,毕进一边扶着立在身侧的长矛,一边还有工夫出言嘲讽。 “俺要……”温敦良弼的威胁还没有说出口,却只听一阵巨大的喧哗。 两人喘息着看去,却只见毕再遇终于砍杀了金军旗手,将温敦良弼的大旗抢了过来,扔了大刀之后,将大旗当成武器挥舞扫荡周围金军骑士,瞅准稍纵即逝的空隙又杀了回来。 若说毕再遇还算是完成目标之后撤退,那么其余的六安军甲士则是溃逃了。 能跟随毕进杀到此处的宋军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他们的勇敢,他们都溃逃了,足以见形势的危急。 温敦良弼见状更是如同被壮了胆子一般,状若疯虎的挥舞双锤向毕进砸来。 毕进用麻扎刀架住双锤,受伤的右腿却承受不住压力,身子一歪,单膝跪了下去。 温敦良弼狞笑着将双锤压了下去:“宋狗!你……” 然而将麻扎刀压下之后,温敦良弼却只见到一双讽刺的双眼。 毕进双手放开大刀,拼着当胸被瓜锤砸中,努力向后倒去,同时拔出一直插在身边的长矛,用尽全力向前刺出。 长矛如同毒蛇一般,刺穿了温敦良弼的脖子。 “嗬……嗬……”血液从温敦良弼口中和脖子中流出,他瞪着赤红的独眼,双手朝着毕进挥舞了几次,就无力的垂了下来。 “呼……呼……”这一刺也耗尽了毕进所有力气,他将长矛扔到一边,捡起刀站了起来。 毕再遇盔甲上挂着数支箭矢,此时浴血杀出重围,焦急四望终于见到拄刀而立的毕进,慌忙拍马赶来。 “大人!快上马!”毕再遇在马上向毕进伸出了手,焦急说道。 “怎么?” “金贼大队马军来了!是万户大旗,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已经用不着毕再遇解释了,隆隆马蹄声已经近在耳边,那面上书武平的华丽万户大旗距此已经仅仅不到百步了。 “大人!快!”不顾疲惫的战马究竟能不能承载两名甲士,毕再遇又使劲伸了伸手。 毕进伸出手来,握住了儿子的左手。 毕再遇刚要发力,将父亲拽上马背,却只听毕进沉声叮嘱。 “德卿,将大旗交予陈统制……你要保重……” 毕再遇还没有咀嚼出这句话的意思,毕进松开了左手,麻扎大刀在手中一转,狠狠的拍在战马的后股上。 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战马瞬间被疼痛刺激,疯了一般的向龟山山坡跑去。 “大人!!!”毕再遇控制不住战马,只能俯身抱住马颈,愕然回头望向毕进。 毕进却只是踉跄转身,留给儿子一个无言的背影。 此时,金军甲骑的前锋距毕进已经不到二十步了,毕进摘下头盔,扔到一旁,随后竖起满是缺口的麻扎大刀。 战马全速奔腾下,二十步仅仅是一瞬而已。 在这一瞬间,毕进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那是第四次北伐前的欢宴,五短身材满脸黑斑的傅选大声的说,此战一定能回到家乡,到时就解甲归田,起一座大宅子种瓜果。 他身边的白净汉子张宪隐蔽的翻了翻白眼,却被傅选抓了个正着,狠狠锤了一下。 他俩闹腾起来之后,照例是董先在一旁起哄,也照例是牛皋作和事佬。 还有庞荣、王经、李道等人在席间呼喝笑闹,杨再兴小声的讲荤段子,赢官人岳云在一旁听得脸色黑红,一点也看不出沙场悍将的样子。 坐在主位的雄壮身影大部分时间只是微笑着看着部将,只在最后时,缓缓站起,举起酒杯。 主位下的所有豪杰群雄也随之肃然,随之举杯。 “克复中原,直捣黄龙。”那个身影如此说道。 “克复中原!直捣黄龙!!!”在座的所有人也随之欢呼,丝毫没有怀疑这句豪言能否实现。 无数的牺牲之后,这句话终于要变成现实了!数尽了三十功名尘与土,踏过了八千里路云和月,终于可以尽灭金贼,锦衣归乡了! “克复中原……直捣黄龙……”马蹄阵阵,喊杀震天,此时此刻,毕进喃喃自语。 如同在回忆那个已经破灭的美梦。 随即,这名曾经岳飞的亲卫小校举起了麻扎大刀,直指如同破堤洪水一般涌来的金军甲骑。 “克复中原!!!直捣黄龙!!!” 毕进大吼,拖着伤腿向前一步,挥舞大刀砍向金骑。 一瞬间转眼即逝,金军甲骑轰然踏过。六安军二百余甲士除了不到二十人逃出生天外,其余人都变成了金军马蹄下的齑粉。 毕进战死,时年四十六岁。 万户大旗随之压上。 温敦良弼虽死,完颜阿邻却放弃了居中指挥,接过了前阵指挥权,准备亲自破阵了! 今天二合一一大章,七千字 (本章完) 第465章 铁骑突出刀枪鸣 第465章 铁骑突出刀枪鸣 身处金军巢县大营的一座望楼之上的刘淮,还不知道有过几面之缘的毕进已然战死,他只是定定环顾这片战场,并且通过来往的游骑,尽量将信息拼凑完整。 而靖难大军诸将正在收拢兵马,准备下一轮攻势。 “报!巢湖水军梁统制传讯,龟山上鄂州大军陷入劣势,望都统郎君速速发兵救援。” “再去探查,合扎猛安与背嵬军是否参战?” “喏!” “报!东关方向有金贼援兵抵达,淮西大军分兵去阻挡,剩余淮西大军万余已渡过清溪河,向西而来。” “再去探查,东关而来的金贼打着谁的旗号?主将是何人?” “喏!” “报!刚刚看得清楚,金贼武锐军韩棠主力在汤山围攻淮东大军,淮东大军旗帜虽未倒,却已经伤亡惨重。求援的军使随俺而来,却在路上被金贼射杀。” “再去找联络淮东大军刘都统,确定伤亡与武锐军动向。” “喏!” 何伯求擦着额头上混杂着血液的汗水:“如此说来,竟然是金贼想要用韩棠一万大军,来阻拦我靖难、淮东、淮西三路大军吗?这金主完颜亮果真狂妄!” 刘淮摇头:“都是兑子罢了,鄂州大军已经落入下风,若是武锐军能拖延咱们的脚步,让金贼主力将鄂州大军覆灭,就算武锐军被击溃,乃至于全军覆没,又能如何呢?” 何伯求嗤笑一声,刚想要说也就是刘锜一时不察,险些被击溃,武锐军就万余人,想要对抗三支大军,难道韩棠有什么撒豆成兵的能力不成? 然而下一秒,何伯求就猛然意识到,靖难大军自整军出城作战到此时初步收拢完兵马足足耗费了一个多时辰。 这不是有人故意拖延,而是在这个没有无线电,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万人大军的组织就是这么麻烦。 尤其是大战之后收拢兵马,却并不回营休整,而是迅速重新投入新一场大战的过程,对于任何指挥官来说都是十分复杂的。 如果不是还留着几部兵马没有参战,这个过程还会更加复杂。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武锐军用两个猛安、近万签军加一个营寨为代价,拖住靖难大军一个多时辰,也算是够本了。 刘淮继续说道:“淮东大军不能不救,若是坐视刘都统被击溃,那么莫说士气军心不保,接下来我军也会遭到两面夹击。而且……” 刘淮话声刚落,却见远方的淮西大军处突然升腾起一阵烟尘,随即就是战马奔腾而出。 与此同时,几名举着腰牌的军使也迅速抵达,其中尤其狼狈的两人被引到刘淮身前:“飞虎都统,俺是池州大军的统领官彭正卿,奉虞相公与俺家李总管的军令,特来通报。 李总管亲率四千甲骑去解救老刘都统,还望飞虎都统速速做决断。” 刘淮皱眉问道:“你家李总管可说让我做何决断?” 唤作彭正卿的统领官喘着粗气,大声回道:“俺家总管并无他言,唯有虞相公所说,只盼飞虎都统生不负人死不负鬼,不负天下不负本心,如是而已。” 刘淮叹了口气:“不愧为来日最有作为的相公,一句话就足以直戳本心,然则虞相公一个文士都上战场拼命了,我这种厮杀汉又如何会惜命呢?” 说到这里,刘淮正色对充当军使的亲卫说道:“传我将令。” “令各路甲骑各回本部。” “令张小乙率本部破敌军两千兵马向北,与虞相公合兵一处,补充彼处兵力。” “喏!”两名亲卫转身离去。 何伯求想要劝说一句,莫要再管虞允文的淮西大军,全军直接向龟山下进发,直接与金军主力决战,或者弄死完颜亮,或者被完颜亮弄死了事。 然而何三爷毕竟还是个明白人物,作为山东义军在宋国朝廷中的奥援,虞允文是不可以出事的。 莫说是死了,就算是伤了残了,接下来山东义军对宋国的战略态度都得大变样。 另一边,刘淮的命令不停。 “传令给辛弃疾,我将靖难大军的军旗与他,让他先行掌军,全军列阵,向龟山进发,可以慢,绝不能停。” “传令给张白鱼,让他率五百飞虎军甲骑护住大军右翼,无令不得浪战。” “传令给洞庭湖水军的杨老将军,让他在大军左翼协助大军进退。” “传令给杨春杨知州,三千庐州军跟在靖难大军之后,着机参战。跟他说清楚,淮西兵马惨败到这种程度,名师大将纷纷逃亡江南,只有他杨春在巢湖坚守,堪称中流砥柱,即便往日声名不显,此战以后也必然会名扬天下,勿要让那些逃往江南方才反攻回来之人专美于前!” 几个命令下达后,刘淮看向何伯求与陆游,果真,下一刻何伯求就皱眉问道:“大郎君让辛五郎掌管大军,郎君要去何处?” 刘淮指了指北方,彼处汤山脚下围攻刘锜的武锐军同样也分出了大股骑兵,在滚滚烟尘之中向东而去,似乎想要阻拦李显忠所率的马军:“我将亲率三百甲骑,到彼处参战。” 即便陆游依旧自认为不知兵,听到刘淮这个说法之后,第一个反应也是荒谬。 一支万人大军的都统,放下指挥军队的责任,带着几百骑兵临阵斗死,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大病。 见陆游想要劝谏,刘淮没有废话,直接摆手作解释:“陆先生,如今的局势是我方四方合围,金贼分兵抵挡。我军的胜机就在于聚集所有力量,全军压上作决战。 谁先聚集所有兵马,谁就能获胜。所以,我不能坐观刘锜与李显忠两部作胜负,而此时能迅速赶过去支援的,也只有飞虎军了。” 何伯求此时也有些作色:“那就让张白鱼去!” 刘淮摇头:“张总管殉国,张四郎心绪激烈,我担心若是将他派遣出去,会直接浪送掉。而若是张四郎不能去,靖难大军中的骑将以我为最,我不去,何人能去?” 何伯求哑然。 所谓北人走马南人行舟,靖难大军南下时总共五千兵马,到了此时万二有余,这些新招募的士卒大部分都是步卒甲士,甚至有许多人都是淮南老卒,让他们开大阵应大敌没问题,却很难从中遴选出精锐的骑兵。 即便在数次大战中,靖难大军缴获了许多战马,骑士却不能从地里长出来,而且各部都得需要骑兵来充作斥候、军使、亲卫,到此刻,飞虎军也只扩充到八百人而已。 而继续分兵,用三百甲骑到万人混战上的战场上参战,没有精锐骑将带领,很容易就出大事。 梁磐、管崇彦、陈文本这些人虽然可堪一用,却终究不如刘淮与张白鱼,在张白鱼难以出击的情况下,也只有刘淮亲自走一趟了。 他何伯求何三爷都干不了! 陆游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跺了跺脚之后说道:“那我就跟张小乙走,虞相公虽是士大夫,手段心性都不会少,有我在,绝对不会让破敌军吃亏。” 刘淮想了想,点头说道:“陆先生保重。” 陆游上马之后,回头之时却是当场失态:“刘大郎!刘都统!你才是应该保重之人,我这种腐儒死一百次都可以,你若是殁了,北伐大业该如何是好?万万保重!万万保重!” 说罢,陆游带着数名亲卫骑兵依着旗帜,去寻张小乙的破敌军去了。 刘淮有些感动,却又强笑对何伯求说道:“陆先生真是吝啬,到此时竟然还不写一首诗词相送。” 何伯求原本也想表一下忠心,突然就被刘淮这不着四六的一句话整不会了,呆愣片刻之后方才摇头苦笑:“那我就去杨春军中,若是必要,就行朱亥之事,劫持于他。” 刘淮正色说道:“杨春即便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却还是能临绝境而不屈的,两淮大溃败都能坚持,更何况现在?不过何大管所虑还是有些道理的,且持我的令牌,前去督军。” 说罢,刘淮翻身上马,拱了拱手,带着自己亲卫离去。 当飞虎军分成两部,其中一部三百骑在飞虎大旗的指引下向北而去的同时,辛弃疾也接到了刘淮的命令,随后,扛着靖难大旗的掌旗官也站在了他的身后,许多军使、参谋军事也在向他这里汇聚。 饶是在之前就有数次掌管大军,主持一方局面,辛弃疾已经有些习惯。然而这等重任突然落到自己头上,甚至连靖难大旗都立在了自己的身后时,他还是感到一阵战栗般的激动。 虽是激动,辛弃疾却并没有作什么小儿女态,直接拔剑下令:“令天平军李铁枪、贾瑞率本部两千兵马为前锋,罗慎言、石七朗为第二锋,王世隆、雷奔为第三锋,我为全军殿后,张白鱼为大军右翼,即刻列阵,向龟山进发!” 军使纷纷得令而去,两刻之后,靖难大军列阵完毕,全军万人如同一把重锤,向着完颜亮所在的龟山大营砸去。 另一边,张小乙与李秀二人率领破敌军转向向北,向着虞允文的淮西大军处靠拢。陆游飞马而来,首先遇见的却是一直在破敌军管理庶务的徐宗偃。 “徐通判,你为何没在城中?”陆游皱眉问道。 徐宗偃此时只穿着一身铁裲裆,并没有戴头盔,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疲惫,阵阵白雾从头顶升腾而起,显得狼狈异常。 他拱手对陆游坦然说道:“东海豪杰是被我以扰乱大宋的名义拒之门外的,也因此他们被金贼屠戮,而如今,东海义军来到此地为大宋赴死,我又如何能在城中安坐,看着他们拼死呢?” 陆游看着徐宗偃半晌,方才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等都为大宋赴死吧!” 徐宗偃刚要说话,却听到北方一阵隆隆巨响,如同天边的雷声,也好似洪水奔流,两人连忙蹬着马镫立起眺望。 只见远方两条滚滚烟尘正在相向靠近。大规模骑兵对决要开始了。 韩棠此时也十分焦急。 完颜亮给武成军的命令很简单,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围歼刘锜,拖住虞允文、李显忠、刘淮三人。 若是成闵沉不住气出营作战,那完颜亮就要用这段时间先灭掉成闵。若是成闵当了缩头乌龟,那完颜亮就会引大军吞掉所有宋军野战部队。 到时候成闵所部士气就算再旺盛也一样完蛋。 然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出了大岔子,刘锜所部虽然被打残,却并没有被一棍子打死。 眼见虞允文与李显忠跨过了清溪河,韩棠无法再忍,留下三十个谋克继续围攻刘锜,带着剩余的四个马军猛安径直向李显忠冲来。 李显忠本部三千精骑,外加虞允文给他凑的一千甲骑,总共也是四千多人。 这些兵马都是李显忠的命根子,也是他能在军中立足的依仗。 然而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万万没有退缩的道理。 金国铁骑的军势铺散而开,各个谋克以百人为单位形成一个个小型的锥形阵,在奔跑中迅速整军,甲骑居中居前,轻骑两翼居后,一个庞大的鹤翼阵迅速成型。 两翼的轻骑渐渐脱离阵列,如同老虎的利爪一般,向着宋军左右包去。 而宋军却没有玩什么活,即使李显忠所训练的轻骑,论及骑射本领也不够给金军提鞋的。所以宋军甲骑行进过程中,渐渐变成了一个朴实无华的锥形阵。 阵前领军之人,正是李显忠所部悍将韦永寿。 “杀过去!杀过去!”战马奔驰中,韦永寿大吼命令道。 “啊!!!” “杀!!!” 韦永寿身边数百宋军甲骑也同时放声大吼,以减弱面临死亡的恐惧。 “杀宋狗!”金军猛安韩再春也同样嘶吼,他作为韩棠的亲侄子,此时也带领数百甲骑奔行在金军的最前方,指引骑兵的冲锋方向。 八千骑兵之间的相对冲锋,即使在金军围剿东蒙兀时也不太多见,更何况是与宋军? 这种骑兵大决战即使胜利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战阵中的骑兵哪怕只是控制不住马匹都会死定了,落马的、误中流矢的、误伤的所产生的伤亡将会是一个令所有指挥官肉痛的数字。 然而时也命也,此时此刻,双方自有不得不战的理由! 骑兵相向奔驰何等疾速,三里的距离转瞬即过。 喊杀声震天竟然一度压过了鼓声角声马蹄声,宋金双方甲骑抱着必死的决心撞在了一起。 韩再春挑飞两名宋军之后,马失前蹄栽倒在地,被不知是宋军还是金军的战马践踏如泥。 韦永寿挥舞大刀,砍翻十余名金军后,双臂一麻,被迎面金军甲骑瞅准机会,用大斧砸落下马,韦永寿之子韦世坚下马试图援救父亲,却被一同淹没在甲骑的洪流中。 生命,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在前一分钟里,宋金两方各有四百余人的伤亡,这个数字几乎立即到达了中古军队所能承受的极限。 然而韩棠与李显忠却是分别接过指挥权,不管不顾的继续催动甲骑,保证冲锋速度的前提下,相互厮杀在一起。 骑兵作战,就像两个互相撞在一起的鸡蛋,强弱胜负在一瞬间就会分出。在相撞的过程中,哪怕只有裂缝一般的弱点,就会被释放到无限大。 一刻之后,强弱分明,宋军渐渐落入了下风。 这种战斗,韩棠在随驾征讨东蒙兀时见得多了,接下来无非就是敌人失去组织,而金军则是以谋克为单位继续围剿,直到敌人伤亡承受不住开始溃退时,金军就可以衔尾放肆砍杀,届时胜负即分,大局即定。 当马军冲锋势头停止,开始混战之后,整片战场就变得无比混乱,韩棠与李显忠已经事实上失去了指挥权,他们的大旗与金鼓只能起到大致进攻方向的作用。 除了围绕在各自主将身边的数百甲骑之外,战场上的其余地方都得靠行军猛安、行军谋克、蒲里衍、统制官、统领官、都头等基层军官决胜负了。 “随我冲!”李显忠白的胡子迎风飘扬,如同一只愤怒的雄狮。他带着身边的亲卫甲骑击溃了一波又一波的金军。而金军也仿佛知道李显忠的厉害,再尝试两次后,金军甲骑不再试图破阵,而是召集大量的轻骑向宋军抛射箭矢。 李显忠所部精骑甲胄兵器虽然不输于背嵬军,然而战马质量与骑射功夫却差许多,面对金军大量轻骑的回寰射击,宋军甲骑既追不上,又无法通过骑射还击,只能默默忍受箭雨所造成的伤亡。 “太尉!怎么办?”战场稍歇之时,亲卫向李显忠问道。 李显忠站在马上,四面望去:“咱们还有多少人?” “四百!” “好!”李显忠坐回马上,高举大刀:“吹角,聚兵!随老夫拔了金贼的大旗!” 说罢,这名老将再次一马当先,率领数十亲卫杀向韩字大旗。 李显忠一动,李字大旗紧随其后,周边失去指挥的宋军甲骑也随之而动,在局部战场上,六百余宋军瞬间合力,直直的向韩棠大旗冲去。 战场上的异动自然瞒不过韩棠的眼睛,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李显忠击溃了一波又一波金军之后,转眼已经杀到韩字大旗不到三百步的位置,直至此时,韩棠才哈哈大笑,高举右手往下一挥,战鼓再一次轰然敲响。 在前方作战的金军甲骑当即向两边分开,李显忠也终于见到了隐藏在甲骑之后的金军真容。 韩棠武锐大旗下的金军也不是太多,满打满算不过二百骑,然而骑士高大,战马神俊。最重要的是人马具是铁甲,骑兵全身上下都由扎甲包裹,只漏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战马上的武器也只有两根丈八长矛与一柄骑兵锤而已。 这是完全放弃远程手段,生来只为破阵的具装铁骑。 即使韩棠征战多年,攒鸡毛凑掸子也只是凑出了这二百具马甲而已。 而能驮动这些具装铁骑的战马全是百里挑一的河西宝马,马背上的骑士更是武技高强的雄壮武士。每个月仅仅是供养这些马匹的鸡蛋豆料,供给骑士的肉食精米都是天文数字。 当然,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关键时刻,这二百具装铁骑跃马杀出,足以破两千精骑! 而现在,就是关键时刻! 李显忠当然知道利害,他也是见识过金国铁浮屠之人,当即将战马加速到极致:“迎上去!不能让金贼冲起来!快迎上去!” 然则太晚了。 “推!”韩棠冷冷说出一字。 他身边的旗手立即将一杆红旗放倒,具装铁骑首领见状呼喝高举手中骑枪,缓缓驱马向前。 身后具装铁骑排成两行,每行百人的面条阵,缓缓加速。 如同只有油门没有刹车的重型战车一般,具装铁骑有进无退,只用了仅仅不到五十步就加速到了极速,此时此刻,哪怕韩棠下令停止冲锋,他们也绝对停不下来。 下一秒,具装铁骑一齐发喊挺起长矛与李显忠所部甲骑冲杀在了一起。 人仰马翻。 尸横遍野。 人的惨叫声,马的嘶鸣声,骨头折断所发出的脆响,肉体撕裂摔倒所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变成了这片战场的主旋律。 由于地上尸体堆积的缘故,马蹄声居然奇迹般的变小了。 金军具装甲骑只付出不到二十人的代价,就将李显忠的四百精骑彻底击溃,李显忠的大旗被卷入其中践踏于马蹄之下,而李显忠则是生死不知。 经此一役,宋军甲骑更加散乱,相对外围的战团已经开始溃退。 韩棠哈哈大笑,终于将之前憋在胸中的郁郁之气吐了个干净。 然而韩棠还没来得及与周围亲兵豪言壮语,夸耀战绩,一阵号角之声从战阵的南侧响起。 三百列阵整齐的甲骑冲杀而来,打头的旗帜上面画着一只肋生双翅的猛虎,旗帜在寒风中烈烈作响,猛虎也随之生动起来,如同来扑击猎物一般。 韩棠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飞虎子!!!” 今天二合一一大章 (本章完) 第466章 国仇家恨一日报 第466章 国仇家恨一日报 一个精锐的骑将能发挥多大作用? 这个问题见仁见智。 有人说最强的军队从来都是复合型军队,并且要以步卒为核心,骑兵只是辅助的边角料; 也有人说骑兵的上限高下限也低,全靠骑将的临阵发挥,有的骑将可以百骑破万,有的骑将可以轻易的将万骑带到泥沼河沟之中。 极端一点之人还会说,如果在拿破仑时期,他麾下的骠骑兵之王拉萨尔能一直活下去,滑铁卢战役可能就是法军大获全胜了。 但不管如何,所有人都会承认一点,那就是时机对于骑兵部队实在是太重要了。 而能寻找时机,并且在时机成熟时敢于将包括性命在内的一切抛掷出去的骑将,无一不是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名将。 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天策上将秦王李世民。 说回现在,韩棠自然是知道刘淮的名声的,别的不说,他最亲近也是最得力的子侄韩文广就是折在这厮手里,到现在依旧是生死不知,武锐军第一猛安在裕溪口一战也是伤亡惨重,双方可以说是恨比天高,怨比海深。 然而韩棠的第一反应就是拨马便逃,而且并不是向后撤退,而是向着战场混战的方向飞奔。 原因无他,刘淮切入战场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妙了。 正好是武锐军精锐骑兵尽出,韩棠身侧只有数十亲卫的时候。 韩棠虽然有勇名,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疯了吗跟一个绰号为‘飞虎’,一听就是悍将中的悍将来一场生死对决? 韩棠也是有几分急智的,他知道他的盔甲罩袍与身侧亲卫只有略微区别,刘淮肯定是奔着大旗而来的。 同样,只要他带着大旗逃到混战的骑兵大阵中,那么以大旗作为基准,肯定能召集起一批甲骑来对敌。 然而韩棠却有一点算错了。 虽然武锐军在与池州大军的甲骑对战之中处于上风,但那是整体情况,事实上,骑兵编制太容易混乱了,一旦开始混战,哪怕是胜负已分一追一逃也得耗费大量时间,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重新组织起来的。 可另一边,刘淮的枪尖就已经在眼前了。 韩棠一路奔逃,刘淮一路追击,飞虎大旗与武锐大旗时远时近,却是纠缠在一起,从未摆脱。 期间也有许多金军摆脱了战团,想要阻拦刘淮这三百规制齐整的甲骑,然而仓促之间,能整饬出几十上百骑兵已经算是不错了,这些骑兵面对飞虎军的正面冲击,却是过于孱弱了一些。 在接近战场中央位置之时,刘淮身后的甲骑数量不止没有变少,甚至增多了四百余骑。 这些都是池州大军的甲骑,当金军来阻拦刘淮却被正面击溃后,许多宋军也跟了上来。 而骑兵只要开始一往无前的冲锋,那么双方马上武艺些许差距就会迅速被抹平。 韩棠身边的亲卫不断有人离开,他们倒不是不忠心,而是总得有人去收拢兵马,阻拦追兵,还有的则是不可避免的失散与马失前蹄,以至于此时他身侧只剩下十几名亲卫。 原本韩棠还指望着具装甲骑翻盘,但抵达战场中心位置之后,他才猛然发现,虽然这二百具装甲骑起到了至关重要乃至于决定性的作用,可到了速度减慢开始混战之后,具装甲骑的骑士还能坚持,那些精挑细选的骏马却是疲累不堪,不到两刻钟就已经难以奔驰,甚至有些直接瘫倒在地。 即便平日也有演练,但一来战马宝贵,不可能往死里练,二来真正的战事与训练也有所不同。韩棠没有想到这耗费重金的具装甲骑在一击之后就如此不堪。 只能说具装甲骑在南北朝年间大放异彩后,就被中装骑兵所淘汰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刘淮也在率军击溃了数十依旧在马上厮杀的具装甲骑之后,终于见到了一身血污的李显忠。 “小刘都统!小刘都统!” 刘淮摘下头盔望去,只见李显忠与十数亲兵失却了战马,正在步战抵抗金军甲骑的围攻,虽然狼狈不堪,看起来却没有受什么重伤。 刘淮长枪一指,管崇彦与陈文本会意,各领十数甲骑向金军攻去。 见刚才还在耀武扬威的金军甲骑被身后来敌击溃之后,李显忠终于呼出了一口气,然而回头看到儿郎尸横遍野,却是不由得鼻子一酸,流下两滴浊泪。 饶是李显忠掌兵多年,心智已经练得犹如铁石,可见部属亲信死伤狼藉还是一时肝胆具丧。 刘淮远远望见李显忠呆立,心中却也明白其人所思所想,然而兵凶战危,本就是不可避免的。 刘淮纵马来到李显忠身前,伸手将刚捡来的一物递给这名老将,厉声喝道:“大将怎可失旗丧志?” 李显忠伸手接过,抬眼望去,发现这正是他的李字大旗,这面原本华丽的大旗经过战马践踏之后不复严整威严的样子,其上沾满泥泞与血水,还有裂痕与孔洞,如同一块破布一般。 李显忠用力抹了一把满脸血污,咬牙将大旗举起,对周围亲兵说道:“快快将无主战马聚起来!随老夫继续破阵!” “小刘都统!”将旗仿佛是军中之胆,将旗杆紧握在手中后,李显忠也迅速恢复了心神清明,对刘淮大声说道:“我大旗已经倒了一刻钟,我部已经散乱,只有一法可救……” 李显忠话声未落,刘淮已经点头会意大吼:“随我来!” 说着,再次列阵完毕的飞虎军甲骑轰然启动,随着刘淮向着那面武锐大旗追杀而去。 一切战术转换家,刘大都统当然没有让宋军快速集结的办法,然而他有让金军混乱起来。 对于韩棠来说,虽然恨刘淮恨得牙根痒痒,然而见对方如同劈波斩浪一般杀透自发围攻向前的甲骑,并且将前去阻拦的金军一一斩于马下,心中也是畏惧异常。 此次随完颜亮攻入两淮的将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这些人有的残忍,有的贪婪,然而却与懦弱不沾边。 韩棠也是不怕死的,他怕的是他死之后局势将会彻底无救。 武锐军虽然将刘锜与李显忠打残,然而虞允文所率领的步卒与靖难大军却径直向龟山下行去。虽然有数个谋克环绕骚扰,却毫无用处。 韩棠若是死在这里,壮烈固然是壮烈了,可让完颜亮所率的大军如何是好? “太尉,你先避一避!”韩棠的亲卫头子也知道利害,当即指挥旗手向前,也不待韩棠同意,就与其余亲卫一起将其身上的大氅与银盔扒下,并且穿戴在自己身上。 照理说,这么远,这么混乱的战场,眼睛再尖也不可能发现换头盔这种程度的小动作。 然而在混战之中,有宋军脱离了战斗,在近处指着韩棠大吼:“换头盔的是韩棠!” 很快,又有许多宋军也反应过来,同时大喊出声:“换头盔的是韩棠!” 骑兵突击何等迅捷,仅仅是这么一耽搁,刘淮已经格杀数名军官,杀到二十步左右。 然而刘淮的突击也到此为止了,数十被组织起来的金军甲骑拥塞在一起,不闪不避的迎击上来。 刘淮将当面的两名甲骑拨打下马,狞笑着从标囊中捻出两根短矛,先赏了一根给重重保护下的掌旗官,第二根则是直指隐藏在甲骑丛中的韩棠。 短矛快如奔雷闪电,无论是韩棠还是他的亲卫都没有反应过来,韩棠也只来得及歪头躲避而已。 短矛矛尖在葫芦头盔上划出一长串火星后,将头盔击落。韩棠只觉脑中一懵,脖颈剧痛,幸亏有身侧亲卫扶住才没有摔落下马。 来不及多想了,亲卫将大氅披上,随后一拍韩棠胯下战马:“总管快走!” 说着,几名亲卫护着韩棠向一个方向逃去,而那名穿着韩棠大氅的亲卫头子则是带着大旗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刘淮用沥泉枪将面前阻拦者打落下马,随即高声吼道:“杀韩棠!” 随后他的亲卫也在战斗中大吼:“杀韩棠!” 随即则是飞虎军,而后是李显忠周边的亲卫,到了最后,宋军全军高呼:“杀韩棠!” 飞虎军如同掉入沙丁鱼船舱中的鲶鱼一般,彻底将这片混战战场上的宋军骑兵鼓动了起来,原本已经落入下风,甚至已经有了溃散意味的池州大军迅速稳定了局势,混战在一起的小型战团中,宋军开始了反攻。 刘淮带着数十亲卫脱离了战斗,继续追向‘武锐’大旗。 而另一边,姚不平死死盯着韩棠的背影,心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日父亲、祖父都战死的尉子桥一战。 当时第二轮猛攻的,就是武锐军,就是韩棠。 这对于姚不平来说,何尝不也是家仇国恨呢? 此时仇人就在眼前,如果他不追上去,还谈什么杀贼报国?还论什么忠孝节义? “张二哥,跟我来!”姚不平挥动长刀前指,随后就带着十余名甲骑从侧方绕过混战的战团,向着韩棠追杀而去。 在纷乱的战场上想要追踪某个人是十分困难的,但好在韩棠身侧还有数名甲胄明亮的亲卫甲骑,比较显眼,再加上不断有混战中的宋军大喊什么‘骑红马的是韩棠’、‘有长髯的是韩棠’之类的言语,姚不平离韩棠越来越近。 而韩棠的亲卫也发现了这股追兵,不断呼唤金军甲骑来保驾护航乃至于返身阻击。 “小郎君,快去!”张二同样带领甲骑迎上,对着身前的姚不平大声说道:“宰了韩棠!一定要宰了他!” 来不及点头,姚不平用刀杆狠狠砸了一下马臀,在战马吃痛的惨呼声中,速度进一步提升,很快就离身前的韩棠不过一马之距。韩棠回头,见到如此少年人不顾生死,眼眉倒竖的向自己冲来,心中不由得一慌,随后在百忙之中感到了一丝诧异。 按说他这种老将面对生生死死的时候多了,他韩棠自认为也是一条好汉,为何如今刀刃相加的时候反而畏惧了? 难道自己已经老了? 然而来不及多想了,姚不平此时已经挥舞长刀,砍翻了最后一名金军亲卫的战马,马上的骑士喝骂声刚刚被惨叫声取代,姚不平的长刀就再次狠狠劈下。 韩棠侧身,手中长枪一抬,堪堪挡住这兜头一刀。 然而仓促之间,两人的力气都使岔了,姚不平手中的长刀劈歪,狠狠砍在韩棠战马扬起的后腿上;而韩棠的长枪也因为被砸落,枪尖向下一划,刺瞎了姚不平战马的眼睛。 唏律律两声悲鸣,韩棠的战马直接栽倒在地,韩棠则是依照惯性,摔落下马后,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狼狈止住。 而姚不平的战马则是在原地发了疯,又蹦又跳,将背上的主人掀了下来。 姚不平被摔得七荤八素,扶着头盔就地翻滚几圈,既是为了躲避疯掉的战马,又是为了躲避身后赶来的援军与敌军。 “总管!” “贼厮鸟!” “莫管我!快去看少郎君!” “你们这些贼啊啊啊啊!!!” 双方亲卫迅速赶来,却又迅速厮杀在了一起。 姚不平晃晃悠悠的站起,从腰间抽出手刀,猫腰躲过了面前的小规模战团,向着五六步之外,同样踉跄前行的金军走去。 韩棠摸到一匹战马前,刚要翻身上马,就觉着腰带一阵力量传来,不由得向后踉跄两步,随后反射性的低下头来,随即觉得头顶一凉,头盔竟然被砍飞了出去。 眼见一刀没有建功,姚不平踹了韩棠一脚,想要砍下第二刀。 然而韩棠却是虎吼一声,直接转身抱住了姚不平的腰腹,两名被摔得浑身是伤的骑士,又像泼皮打架一般摔倒在地,厮打在一起。 “贼人受死!” “你个奶娃娃,不喝奶在这里送死!” “成全你!” 两人在地上翻滚着,很快就已经浑身是泥土,到处是脏污了,姚不平的手刀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姚不平占据了上风,将韩棠压在地上后,他左右找不到合适的兵刃,索性摘下了头盔,狠狠砸在了韩棠的脸上。 “你!” “小……噗……贼……” “这!” “腌臜……” “贼!” “死!” 如同将头盔当作了石头砸核桃一般,姚不平一下又一下的将头盔砸到韩棠的头上,直到韩棠的喝骂声越来越小,痛呼声也变成了呻吟,最后变成了一股有些类似呼气的声音,方才罢手。 此时援军也已经到来,将姚不平围在了中间,让他从容割取首级,并且插在了长矛矛头。 “贼将韩棠已授首!” 姚不平高高举起了长矛,满脸都是血污尘土,奋力嘶吼:“贼将韩棠授首!父亲!祖父!你们看啊!孙儿杀了当日的韩棠了!” 喊到最后,姚不平的声音有些变调与颤抖,而出身自姚兴麾下的甲骑也同样落泪欢呼起来。 而更大的欢呼声从百余步外传来,并且响彻了甲骑相争的战场。 彼处,飞虎大旗终于缠住了‘武锐’大旗,在一场短促而激烈的厮杀过后,飞虎大旗依旧伫立,而武锐大旗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了下去。 “杀韩棠!” “杀金贼!” 欢呼声越来越大,在金军悚然目光中,宋军开始了全线反击,形势逆转。 两刻钟之后,武锐军溃散。 刘淮当即与李显忠并旗,草草收拢部队后以大旗为指引,率领近三千宋军甲骑,兜起溃军向汤山杀去。 汤山下的武锐军甲士依旧与刘锜打得难分难舍,但他们早就发现事情不对头了。 然而刘锜也不是傻子,也知道此时就是拼一口气的时候,直接下令全军反攻。 在魏友、王方、员琦等悍将的拼死进攻下,金军想要脱离战斗简直是在白日做梦。 武锐军步卒刚刚整饬出六个谋克在后方列阵迎击,溃散的金国骑兵就涌了过来。 不过金国正军毕竟是老兵,即使溃散也还牢记着军令,没有冲击本阵,而是从军阵两侧绕过,其中的军官还在试图重新将马军组织起来。 然而这无疑也告诉了所有步卒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武锐军马军是彻彻底底的大败而归了。 最让那三个行军猛安心惊肉跳的是,即找不到韩棠的大旗,也见不到韩棠本人。 各种消息乱七八糟的,有的说与韩棠失散,有的说韩棠已经死了,还有的说韩棠跑到龟山大营去了。 然而待到刘淮亲自来到这片战场后,这一切讨论戛然而止。 武锐军目瞪口呆的看着刘大都统倒持着万户大旗,在阵前耀武扬威。 刘淮随即将韩棠的首级扔到金军甲士的人堆里,大喝道:“韩棠已伏诛!” “韩棠已伏诛!” “杀!” 池州大军甲骑在刘淮身后列阵,齐声大喊,发出了赤裸裸的威胁。 金军士气当即就快崩了,阵型大乱。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会缺少勇者。 还没有等刘淮动手,刘锜所部的悍将员琦瞅准机会,趁着金军骚动的机会,直接亲率三百甲士杀到临阵指挥的王难当身前,不止砍了大旗,并且摘了这名悍将的脑袋。 至此,武锐军算是彻底完了,最起码有二十个谋克的甲士都没有见血就溃成一团,军官将领也丧失了继续作战的勇气,率领十数心腹想要逃回大营。 哪有那么容易,南边是宋军甲骑,北边是甲士大军,金军夹在其中,南北不是人。 两方宋军同时发力,一点也没有招降纳叛的打算。甲士横戈,战马践踏,不到两刻就将金军大部屠戮一空,只有少部溃军逃进了汤山。 在一片忙乱中,刘淮终于再次见到了老将刘锜。 (本章完) 第467章 带甲行军军容乱 第467章 带甲行军军容乱 刘锜所部被打得很惨,仅仅正军甲士的伤亡就有近千人,辅兵伤亡更是无可计数。 刘锜的侄子刘汜、统制官王方全部重伤,刘锜肩膀都中了一箭,足以见战斗之惨烈。 即使没有受伤的宋军在经历如此大战后也是精疲力尽,瘫坐在地,在刘淮看来,刘锜所部已经没有了进取之力。 更别说刘锜面如金纸,俨然一副要死的样子。 然而当刘淮与李显忠提议让刘锜撤回汤山以北扎营时,刘锜却勃然大怒。 “撤?为何要撤?”刘锜咬牙忍住咳意,血液却依然从喉咙中涌出,染红了他的牙齿:“今日老夫若是战死,那就是死于王事,忠于社稷。老夫从生到死都是清清白白,昭昭青史自会留我一笔。撤回去死在床榻上算什么?!” 刘淮看着刘锜,如同看到了那个往日在顺昌奋战的英雄。 对方虽然在病中却依旧虎死不倒威,只是不知比他更胜几筹的岳鹏举究竟是何等风采。 当然,虽然听见刘锜的豪言壮语,然而像李显忠这种知晓往事的人都明白,刘锜不单单只是为个人的身后名打算。 淮东大军死伤狼藉,好不容易挨到反攻之时,哪里能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 更别说刘锜是参与过柘皋之战的,战场就在龟山以西,那些个破事可依旧历历在目。 岳飞就是在此战被张俊坑得很惨,背了天大的黑锅。 有岳飞的前车之鉴,刘锜此时哪敢言退?另外,他与虞允文之前又没有什么交情,刘锜也担心若是此时退却,那胜了没功劳,败了则要负全部责任。 刘锜可以一死了之,可他的部将怎么办? “刘都统,既如此,某也不好拦你。”刘淮想了想,沉声说道:“我只有两个请求,一则挑选敢战之人参战,二则汤山山口一定要堵住!” 说罢,刘淮拱了拱手,没有等待刘锜的回答,也没有参与清点缴获,一拨马头,带着本部甲骑向着辛弃疾所率领的步卒奔驰而去。 刘锜咳了两声之后,注视着刘淮的背影摇了摇头,对李显忠说道:“我老矣,这天下事,终究还是得年轻人去做。” 李显忠叹气,刚想要说一些鼓舞人心的话,然而想到死伤累累的池州大军,不由得也是心中一痛,在纷乱的战场上险些失态。 然而这两名老将终究还是稳定了心神,开始收拢兵马,一边占据金军汤山大营,一边召集还能战的兵马。 可两支兵马还没有召集起来,东边清溪河处一片烟尘滚滚,马蹄隆隆,一面武捷大旗在最前方迎风招展。 蒲察世杰率三千精锐击破了王琪与张振之后,竟然马不停蹄的直接浮马渡河,一刻不停的向虞允文的淮西大军杀来。 与此同时,身处巢湖之畔的辛弃疾站在马背上,向远方眺望,并且根据游骑探马的讯息来推测周围形势。 很快,辛弃疾就皱起眉头,喃喃自语:“淮西大军行进速度太快了。” 这并不是夸赞。 原本虞允文所率的淮西大军在渡过清溪河之后距离巢县还只是遥遥可见,此时却与靖难大军几乎齐头并进,两军相距三里,已经可以用肉眼见到大旗了。 如此快的行进速度,展开的战斗队形自己就会走散。 而更糟糕的可能则是,虞允文自己也快要控制不住大军了。 率领马军的耿兴问道:“五哥,要不要前去协助?” 辛弃疾坐回马上,摇头以对:“来不及了,派遣军使提醒一下,剩下的就看小乙哥的了。” 的确是来不及了。 靖难大军前锋的李铁枪与贾瑞已经开始与武平军后阵零星交战,后续的战斗序列已经展开,最强的机动力量飞虎军也在张白鱼的指挥下转向了武平军的侧翼,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靖难大军已然无法转向。 就在两路大军向龟山赶的时候,龟山上的战事也发生了变化。 战线南侧,毕进拼死一战,虽然斩掉了温敦良弼,然而在完颜阿邻的临阵指挥下,金军没有丝毫溃散之势,反而越战越勇,前锋甚至已经压进山腰。 陈敏将温敦良弼的大旗倒挂在了阵前,也不能说一点用处都没有。武平军对此深以为耻,不要命的向前突进,试图将大旗抢回来。 随着毕进与余飞英全部阵亡,六安、光州混编的大军也有些慌乱,毕再遇毕竟年纪太小,无法承担指挥之责。虽然有些统制官站了出来,然而一时间也只能敲敲边鼓,打打顺风仗。 战线北侧完颜元宜所率领的威胜军则是稳如老狗,不紧不慢的发动进攻。完颜元宜都老成了精,丝毫没有顾忌完颜亮的催促,只是稳扎稳打,他的万户大旗甚至还在金吾纛旓之后。 面对这样的敌人,即使赵撙、杜彦二人不断发动反击,却无济于事,被完颜元宜轻松化解。 金军渐渐占据了上风。 完颜元宜却没有任何喜色,游骑往来间,这名居中指挥大军的万户总管,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整片战场的模样。 “报!蒲察世杰三千精骑来援,已经全部渡河。” “报!武锐军大溃,韩总管生死不知。” “报!刘锜与李显忠损失惨重,军容散乱。” “报,虞允文率大军万人已经到达大营以东四里处!” “报!靖难贼已至大营四里,请速做决断!” 完颜元宜默默听着游骑的汇报,眼睛却死死盯着中军的那面金吾纛旓。 然而过了一刻,也没有任何命令传来,完颜元宜皱了皱眉头,挥手招来了心腹谋克。然而话到了嘴边却换了种说辞。 “禀告陛下……”完颜元宜顿了顿,又摇了摇头:“不,将刚刚的军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完颜阿邻,该如何去做让他自己拿主意。” 完颜元宜都知道的军情,完颜亮没道理不知道,但是在亲临一线指挥的完颜阿邻真的有可能不知道! 打到这种程度,所有的劝谏与担忧都没用了,完颜元宜所能做的只是等待完颜亮的命令,并且不惜一切代价完成而已。 “完颜王祥!”完颜元宜指了指身边的一名行军猛安。 “末将在!”完颜王祥低头拱手应命。 “你现在回军,率领你的猛安跟着金吾纛旓,只要陛下的合扎猛安发动进攻,你就要与陛下一齐行动。”完颜元宜沉声说道:“战事停歇之前,不准离开陛下一步,晓得如何去做吗?” “父亲!”完颜王祥豁然抬头:“那您的安危该如何?” 要知道,完颜王祥所率领的猛安是威胜军最精锐的一个猛安,如同韩文广在武锐军,阿里刮在武平军一般。 看看失去精锐猛安的武平军与武锐军现在如何困顿就知道这个猛安是何等重要。 若阿里刮在,完颜阿邻不至于要亲临一线指挥。 若韩文广在,韩棠也不至于亲自率领马军阻击李显忠。 完颜王祥原本就因为一路上无法参战憋了一肚子闷气,听完军情之后还以为需要自己防备后路,现在看来,完颜元宜竟然想要将这个猛安交给完颜亮! “军中无父子,只有将帅!”完颜元宜沉声说道:“我的将令不清楚吗?!” “可是父亲。”完颜王祥驱马靠近,将声音放低:“战事不顺,您也要有所防备……” 回应完颜王祥的是一顿马鞭子。 完颜元宜大声呵斥:“老夫原本以为你只是顽劣,可没想到你这么不成器!天下兴亡之时,你却仅仅想要顾全小家,真真鼠目寸光!赶紧去整军!再有废话,莫要以为老夫就不能斩你!” 完颜王祥诚惶诚恐的拱手应诺,拍马往后阵奔去。 完颜元宜余怒未消,目光在周围部将脸上掠过,刚想说些什么,就只听前方鼓声大作,宋军齐齐发喊。 已经沉默了许久的成闵,出动了。 (本章完) 第468章 贯阵背嵬纷解瓦 第468章 贯阵背嵬纷解瓦 鄂州大军虽然也是宋朝战斗序列中有数的精锐,然而与数量相近的金军打野战还是力有不逮。 哪怕有地利之势也不行。 成闵虽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金军竟然如此凶蛮,这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简直如同金军开国之兵复生一般。 当两翼大军被压缩到极致之时,成闵的选择其实已经很少了。 已经等不及援军了,若是步卒被金军击败,倒卷溃兵进入营寨,那才是万事皆休! 遥遥望着两里之外的金吾纛旓,成闵擎起大刀:“擂鼓!进军!” 中军的大将军鼓隆隆作响,三千背嵬军跨上战马,目光直视前方。 陈敏、赵撙、杜彦等人听到号令,同时展开了反击,为成闵撕扯战术空间。 然而宋军连续作战,早已疲惫,各个统制官虽亲率亲卫冲杀在前,却根本无法撼动金军的大阵。 威胜军的反应还慢一些,临阵指挥的行军猛安唐括乌野仅仅只是奋力阻挡而已。 而武平军则是在完颜阿邻的指挥下,直接与陈敏对攻厮杀在一起,瞬间就有了反推的趋势。 然而这些都无妨了,所谓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如今成闵管不了其余许多了。 “背嵬军!万胜!”成闵纵马在阵前奔驰,背嵬大旗在他身后迎风飘扬。 这支光荣的部队始建于韩世忠还在西军厮混之时,当时只是仿照西夏的传统,集结亲信精锐组织的亲兵卫队而已。 他们追随着韩世忠战西贼,平方腊,斗金军,走过了河北、河南、中原、两淮,走过了一次次溃败与大胜。 经历了三十多年的风雪,这支背嵬军再次站在金国面前,露出了锋锐的爪牙。 “万胜!” “万胜!” “万胜!” 一直沉默的背嵬军爆发了震天的欢呼声。 “好男儿!杀金贼!”成闵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长刀直指金吾纛旓。 “跟我冲啊!”说罢,成闵跃马扬蹄,以统帅之身冲锋在最前方。 烈烈冷风划在脸上,成闵仿佛回到了年轻之时,当时他也是这样奔行在背嵬军的前方,然而与当日不同的是,他身前没了那道一直披荆斩棘、奋勇向前的雄壮身影。 如今想来,那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 但是此时此刻,成闵恍惚中又看到了那道身影。 那道自己一直在追赶的身影速度渐渐放缓,渐渐与自己重合在了一起。 “从今而后,你我同在了!”奔行之中,成闵大吼出声。 既是说给自己,也是说给韩世忠的残影。 无论胜负生死,此战之后,成闵将不需要仰望任何人! 金吾纛旓下,完颜亮遥望那面背嵬大旗却是不怒反笑。 “大怀忠!”完颜亮笑完之后高喝一声。 大怀忠点头会意,带着一千合扎猛安当先迎向背嵬军。 而完颜亮则亲率另外两千合扎猛安,浩浩荡荡的向前冲去。 武锐军韩棠已经溃败,形势糜烂到了这个地步,完颜亮说不着急那是扯淡。然而越是着急,完颜亮越不能乱动。 金军面临的是两面夹击,如果不能先集中力量击溃一面,那就真的彻底完蛋了。 合扎猛安作为完颜亮手中最后的机动力量,当然要与完颜阿邻与完颜元宜一齐行动,先压垮成闵所部再说其他。 然而合扎猛安却不能先行进攻。 原因在于作为马军的合扎猛安,唯一能够着的背嵬军在大道中段。 而这个位置正处于宋军龟山大小营之间,若是合扎猛安主动进攻,没准就会被堵在这个狭小空间里,遭受三面攻击。 所以,完颜亮只能等待,要么武平军与威胜军将宋军步卒击溃,要么成闵将背嵬军放出来。 当然,如果宋军能一直硬挺着,完颜亮也不会坐以待毙。哪怕地形再劣势也会试一试。 现在看来,成闵终究还是没忍住。 只要将成闵宰了,大事可定! “万岁!” “万岁!” “为陛下前驱!” 眼见金吾纛旓向宋军发动了冲锋,作战许久,已经有些疲惫的金军再次爆发出强大的战力。 有数个在战场边缘的谋克甚至放弃进攻侧翼的宋军步卒,折身向背嵬军攻去。 背嵬军却没有丝毫停步的意思,击溃沿途数个谋克之后,齐声发喊,最前方七百余用于破阵的具装铁骑抱着必死的决心,与合扎猛安轰然相撞。 成闵与大怀忠刀戟相交,谁也没有奈何的了谁,只是狠狠对视一眼,就继续率军向前突进。 具装甲骑的作战方式都是相同的,他们玩不出什么回寰骑射之类的活,密集的阵型与沉重的铁甲也无法让骑士做出多余的动作。 只有夹着长枪,挥舞长刀,抡起战锤,突击,突击,再突击。 要么将对方阵型撕裂,从头打穿到尾。 要么冲锋被遏制住,精疲力尽后死于重锤之下。 而当前锋的一千余铁骑相错而过之后,无论成闵还是大怀忠都是惊愕非常。 原因无他,对方的精锐程度超出了各自军官的想象。 在第一轮冲锋中,宋金两军都已经伤亡惨重,然而还活着的铁骑犹如无知无觉的石头一般,继续随着各自将军向前冲锋。 大怀忠挥戟将一名戴着红铜面罩的宋军打落下马,抬头望见又是近百背嵬军不要命的冲来,心中惊讶宋军竟然还有如此强军之余,连忙回首望了一眼成闵的大旗,却只见他也已经杀穿了千余合扎猛安的阵型,向着金吾纛旓冲去。 “将军!陛下那里……”身侧的一个行军谋克也望见了这一幕,高声对大怀忠大吼。 大怀忠咬了咬牙,情知此时回头不止于事无补,更会让大军阵型散乱。届时让背嵬军后续部队衔尾追杀到完颜亮面前,那才是铸成大错! “合扎猛安!有进无退!”大怀忠虎吼一声,大戟前指,战马再次提速,向前杀去。 如果说大怀忠是惊讶的话,那成闵就是惊骇了。 根据常识来讲,皇帝禁军可能有最充足的粮饷,最好的装备,最优秀的兵源。然而禁军一定是样子货,战斗力要比其他正规军差很多。 西方曾经有件往事,罗马禁卫军拥立尤利安,多瑙军团的塞维鲁不服,带着两个兵团回了罗马城,然而禁卫军虽然拥有相近的兵力,却连作战的胆量都没有,直接灰溜溜的滚出了罗马。 再比如二十年前发生在左近的淮西大战,杨沂中率领的殿前军表现犹如狗屎,抢功跑得比谁都快,打起硬仗来比谁都疲软。 然而这支合扎猛安却不同,他们的作战经验与意志简直是成闵生平仅见。 难道完颜亮真的如传闻中那样是个马上皇帝?当了皇帝之后也亲自率军上过战场?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变得无所谓,成闵杀透了合扎猛安的前锋军阵,距离那面华丽的金吾纛旓已经不足一百步了! “杀!” 成闵放声大吼,胯下战马飞驰向前,直指大纛下的金盔甲骑。 在大旗的指引下,五百余宋军铁骑汇聚成一个锥形,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不计生死的向金军杀去。 完颜亮同样奔驰在战阵的最前方,他已经多年没有像如今这般亲身上阵了。 白山黑水间诞生的血液在他胸中喷薄,料峭的冷风抚摸着他的身躯,马蹄阵阵,鼓声轰鸣,这一切终于让完颜亮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终于又回到了战场,终于又可以再次统军厮杀。 不用再理那些文人官僚,不用再想那些如山案牍,不用再管那些勾心斗角。 “杀成闵!”完颜亮高举长槊,直指百步外的背嵬大旗,一夹马腹,当先杀去。 “万岁!”合扎猛安齐声欢呼,然而完颜亮毕竟是皇帝,他的部下也不可能真的让皇帝陛下冲锋在最前面。数个谋克不再顾及阵型,抢在完颜亮之前迎向成闵。 “死开!” “杀!” “谁敢挡我!” 在战马全力奔驰之下,一百余步何其短? 铁骑轰然相撞,落马者不计其数,任他是名师大将,还是射雕英雄,在如此激烈的战场都成了消耗品。长刀平过,长枪穿刺,铁锤重击,铁骑践踏,任何平常的战斗手段都会在战马的加速下化为致命一击,层层重甲如同纸糊一般脆弱。 人尸马尸将地面垫高,又被踏成平地。 战斗的锋线上渐渐变得泥泞,温热的血水化开了冬日的坚土,将泥土染成了褐色,让人一时分不清铺满地面的究竟是血肉还是土壤。 成闵挥舞长刀,砍飞了右侧敌骑的马腿,侧身躲开砸向肩膀的一锤,用长刀刀柄将左侧的金军戳下马去。斩杀了七八名迎面而来的铁骑后,成闵眼前豁然开朗。金吾纛旓已经近在眼前了! 成闵深吸了一口气,直取大纛下的金盔大将。 完颜亮的亲卫慌忙阻拦,然而成闵的部下也不是吃干饭的,几乎用以命换命的方式将金军撞下马去,用生命给成闵推开了一条坦途大道。 完颜亮却是毫无惧色,右肘夹住大枪,同样发动了冲锋。 “金狗!你成闵耶耶来了!”成闵将大刀高高扬起,放声大吼。 此刻成闵完成了一个哪怕岳飞与韩世忠都没有达到的成就,他成功的杀到金国皇帝面前,并且用刀与金主算一算这三十年的屈辱与愤怒! “败军之贼!也配在俺这狂吠!” 兵刃相交的那一刻,完颜亮终于忍不住,喝骂出声。 成闵横挥长刀,拦腰斩向完颜亮,却被完颜亮用长槊拨开。双马一错间,成闵伸出大手,想要将完颜亮从马上拽下来。 完颜亮俯身躲过,左手从腰间拔出瓜锤,反手掷向成闵的后心。 瓜锤擦着成闵肩膀飞了过去。 完颜亮丝毫不在意失手,继续率领合扎猛安撕扯背嵬军的阵型。 成闵既是愤恨又是懊恼,可是铁骑冲锋,哪有那么容易转向。所以成闵也只能率背嵬军继续向前冲杀。 什么战术战略在这种乱战中都已经消失了,没有任何取巧的余地,所有人都在跟随着自家将旗向前突击。 双方都在拼一股狠劲,谁能将这口气坚持到底,谁就能得到胜利女神的青睐。 然而一刻之后,背嵬军与合扎猛安都没有将对方凿穿。 原因无他,两边都是具装铁骑打头的马军,同时也过于精锐了一些,根本不会出现一部被击败,其余几部全部溃散的情况。 战马速度一放缓,就迅速有甲骑尝试围杀敌人,数道钳形攻势也瞬间形成,双方互相厮杀,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情况下,战局竟然渐渐演变成大混战。 打到这种程度,其实成闵与完颜亮都已经失去了指挥权,战斗演变成了以百人为单位的短促突击,影响整个战局的人变成了各个行军谋克与都头。 成闵冲杀到合扎猛安的后半段就冲不动了,只能一边收拢部下,一边与四面合围的金军战在一起。 大哥不笑话二哥,完颜亮与大怀忠也是一个德行。 完颜亮身边的亲卫还多一些,不过也就三百余骑而已,大怀忠就惨了,他突进的过于靠前,以至于身侧只剩下数十人。若不是大怀忠勇力非常,可能早就被宋军铁骑弄死了。 若是战斗继续这么僵持下去,谁生胜负真的不好说。然而背嵬军与合扎猛安却不是在单打独斗。 “为陛下赴死!”完颜王祥带着威胜军最精锐的甲骑猛安从侧翼杀入战团之中,拼死向金吾纛旓所在之地冲去。 若在寻常时刻,甲骑想要与具装铁骑对冲那就是在找死,然而在混战之中,千余建制完整精锐甲骑足以成为一锤定胜负的决定性力量。 背嵬军措手不及,当面三百余骑被冲散,整个阵型竟然被一分为二。 几乎是在瞬间,背嵬军就已经落入了下风。 成闵与华旺被分割在东西两地,无法相呼应。完颜亮则是率领亲卫一路收拢部队,一路向西突进。 “陛下!臣来迟了!”打翻两名宋军骑士之后,完颜王祥纵马来到完颜亮身前,拱手行礼。 眼见完颜王祥汗透重衣,血染铠甲,必然是经历了一番苦战才来到此处。可完颜亮却没有工夫跟他墨迹,径直下令:“王祥!与俺并旗去救阿忠!” 完颜王祥一振衣甲,拱手应诺。 虽然完颜亮让完颜王祥与他并旗,然而完颜王祥也不是不知上下尊卑之人,哪里真的敢与皇帝大旗并行?所以完颜王祥又是一马当先,亲率甲骑,向着大怀忠所突进的方向冲去。 完颜亮紧随其后,一路上斩将夺旗,击溃背嵬军铁骑无数。 “陛下陷阵了!” “追随陛下!” “跟上来!快跟上来!” 被收拢成军的合扎猛安士气大振,跟随着完颜亮的大纛再次发动了冲锋。 当近两千的铁骑甲骑发动冲锋之后,背嵬军依旧保持了不同寻常的勇气,以百人为单位向金军发动了反冲锋。然而勇气却无法代替力量,这些勇敢的背嵬军将士被一一斩落下马,碾碎成泥。 大怀忠所率领的数十铁骑正在被背嵬军统制华旺围攻,他听见号角声回头望去,却只见大纛在疾速靠近。大怀忠不禁又喜又愧。 大怀忠知道完颜亮的目的。 战争就像是砸核桃,对着核桃最硬的地方砸简直是吃饱了撑的。只要砸开对方最薄弱的地方,就能锤破敌人坚固的外壳,品尝到其中鲜美的果肉。 背嵬军被分割成东西两部,哪一部要稍弱一些?是成闵还是华旺? 虽然知道完颜亮不单单是为了救自己的,然而大怀忠还是感激莫名,并且迅速将这种感激用在了实处。 大怀忠死死盯着华旺的那面背嵬军统制大旗,大声喝道:“刚勇,拦住周边宋狗!兀里没!随我杀过去!” 那名唤作兀里没的行军谋克驱马来到大怀忠身侧,低声劝说:“将军,这么久都没有奈何了那华旺,儿郎已经疲惫。陛下大军将至,何不……” “若天下事都需陛下亲为,还要我等大将作甚?!”大怀忠当即立眉怒斥:“你若是怕死就直说!” 兀里没赶紧低头以示服从。 华旺也早就注意到了麒麟大旗下的大怀忠,此人的确是一员虎将,配上神俊的战马与厚重的铠甲,铁戟挥舞间,左突右砍如入无人之境,四五名铁骑一起上阵竟然阻他不住! 然而这一片小战场中,毕竟还是宋军人数上占了上风,背嵬军又都是不惜死的好汉,用命换也能将大怀忠换死。 “将军……” 华旺身边的都头指了指那面迅速逼近的大纛。 “看到了。”华旺沉声说道,声音无喜无悲。 作为在军中厮混了半辈子的宿将,华旺当然知道完颜亮想要干什么,当然,他更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 “吹角!迎上去!杀过去!”华旺长刀前指,拨马向着那面麒麟大旗冲去。 所谓军令如山,听见统制号角的背嵬军铁骑放弃了各自的对手,付出极大的代价从战斗中脱身,跟随着华旺发动了冲锋。 与此同时,大怀忠也逆击而上。 能在第一时间跟随华旺的铁骑只有不到五百,五百铁骑当然不会是完颜亮亲率大军的对手,可能仅仅只能起到稍稍阻拦的作用,然而在这之前,就会把大怀忠碾成碎屑! 当然,大怀忠对此有一些小异议。 能掌管合扎猛安的大将又岂是泛泛之辈? 大怀忠身边只有四十铁骑,可硬是视十倍于己的敌人于无物,夹紧长枪,与背嵬军撞在一起。 当先开路的兀里没几乎是在接敌的一刻就被长枪戳成了马蜂窝,然而他的死亡并不是无意义的。大怀忠伏低身体,将战马加速到极速,从背嵬军脱节的缝隙中挥戟杀入。 虽然都是红铜面具,然而大将自有一种特殊气质,大怀忠还是一眼将奔行在统制大旗之下的华旺认了出来。 “咄!” 大怀忠厉声大喝,铁戟直指华旺。 华旺自然不会避战,也不会放任大怀忠砍掉统制大旗,同样挥舞长刀迎上。 双马一错间,两人其实最多只能过两招而已。 然而没有用两招,只是一招就分出了胜负。 大怀忠的铁戟只比华旺的长刀快一线,可这一线之差就是生死之别。 铁戟的小枝狠狠刺破了华旺身上的铁甲,搅碎了他的心脏,而华旺手中的长刀只是在惯性的作用下斩飞了大怀忠肩上的披膊。 大怀忠不顾伤痛,伏低身体避过背嵬军铁骑砍杀过来的兵刃,伸手将掌旗官拖拽下马。 那面背嵬军统制大旗也随之飘落在地。 华旺的战马依旧保持着惯性向前奔行了几步,随后速度渐缓,华旺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长刀,然而圆睁的怒目却已无神,晃动了几下后,一头栽落。 华旺死了。 如同这片战场的所有牺牲者一样,无论生前有多少煊赫声名,有多少雄心壮志,一死之后,万事皆休。 然而身为背嵬军统制,华旺之死给宋军造成的后果是灾难性的。 一方面,由完颜亮冲锋汇聚起来的铁骑大军再也没有任何阻拦,直接席卷了整片战场。 另一方面,背嵬军统制大旗的坠落极大打击了宋军各部的士气,在龟山上奋战的宋军步卒士气大沮,被武平军与威胜军再次压推,几乎推到了营寨的位置。 威胜军甚至有余力派出七八个谋克的甲士参与围杀背嵬军。 失去指挥的背嵬军在数面夹击之下终于开始出现大量的伤亡,即使这些勇敢的战士依旧死战不退。然而面对金军有秩序的杀戮,背嵬军的覆没只是时间问题了。 “阿忠!”完颜亮所率领的铁骑仅仅过了不到半刻,就将背嵬军的后阵杀穿,来到了大怀忠面前。 见到浑身是血伤痕累累的大怀忠,完颜亮没有安慰,也没有鼓励,只是亲自将一匹战马牵到对方面前,并把缰绳递给了他:“阿忠,还有力气吗?” 大怀忠重重的喘了两口粗气,撕下滴溜当啷的披膊扔到一旁,换上新的战马,拱手行礼:“臣的余力可贾!” “好!”完颜亮点头嘉许:“俺收拢的一千多合扎猛安全给你,你接着当俺的前锋!” “宰了成闵?” “不,那只老鳖已在油锅里了。”完颜亮回首望着被威胜军与武平军夹击的成闵大旗,残忍一笑,将目光投向更远方。 那里,一面虞字大旗正在大军的簇拥下靠近战场。 “阿撒来了,俺不能让他孤军作战!”完颜亮怒笑出声:“这驴操的虞允文,给他三分颜色,他还真敢开染坊!” (本章完) 第469章 曷若死战未必死 第469章 曷若死战未必死 大怀忠本能感到有些不对。 战争哪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胡乱厮打? 为何不能先弄死成闵,再论其他呢? 然而站在马背上遥遥向东眺望之后,大怀忠瞬间就明白了完颜亮的所思所想。 且说,电影《大决战》之中有一段很有名的长镜头,那就是黄维军团行军。 曾经有人笑言,说如果黄维军团真的能走出如此队列,那说他天下无敌都不过分。 姑且不说这句话的夸张程度,但是从队列行军就能看出一支军队是否精锐,这也是自古而今不变的真理。 就如同成闵曾经放过的豪言,别看刘淮手中的靖难大军看起来很精锐,然而只要行军超过十里,阵型一乱,成闵就有把握用二百骑杀散刘淮的五百骑。 刘淮乃至于辛弃疾都知道靖难大军的优势与劣势,另一方面,战场如此混乱,金军骑兵又如此之多,此时失去阵列就是失去生命! 所以靖难大军严整队列,以相对缓慢的速度前进,只期望于一旦交战,就能立刻给金军以重击。 然而虞允文对于这些却是不了解的,他手下的兵卒来源更杂。淮南西路各部的溃兵,江南各路赶来的援军,还有李显忠所部精锐,再加上在当涂本地招募的青壮共同组成了这支人数高达七千的大军。 如果算上支援而来的两千张小乙部破敌军,今日这支庞杂的淮西大军人马已经近万。 虽然经历过采石大战,可之前毕竟是防守战,淮西大军没有训练过行军,也没有意识到如此行军方式在这片遍布铁骑的战场上有多危险。 而当辛弃疾派出军使将警告送到虞允文手中时,其实虞允文也有些控制不住军队了。 在参谋制度没形成的时候,保持近万大军令行禁止本来就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情,李显忠当然能做到,虞允文、时俊这些人在军中历练长久也能做到,然而现在却不行。 陆游此时在张小乙的军中,望着已经有些拉开距离的淮西大军,有些忧惧的说道:“咱们是不是有些太慢了?” 张小乙脸色沉郁,闻言嘴角扯出一丝笑容:“不是咱们太慢了,是虞相公那里太快了。” 说罢,张小乙直接下令:“全军止步,列方阵,准备迎敌!” 破敌军在之前并没有进入淮西大军列成了大阵中,而是在左侧的官道上单独行进,此时列阵,直接就将最平坦的官道堵塞严实。 张小乙复又对陆游说道:“陆先生……” 说着,他又看向了徐宗偃,犹豫了一下才说出了两人第一句交谈言语:“还有徐大判,你们二人亲自到虞相公军中,亲自与他说明白,金贼已经从身后追来了,若是再不止步,我军就成软柿子,金贼肯定会先来捏咱们!” “好!”陆游也不犹豫,当即点头上马。 而徐宗偃却是看了看张小乙,直接摇头:“虞相公不是刚愎自用之人,只要陆先生去就可以了,军中还有事务,我不能远离。” 张小乙定定看了徐宗偃片刻,终于点头:“那陆先生,路上小心。” 陆游知道不是婆妈的时候,拱手之后领着几名亲卫离去了。 李秀摇了摇头,对徐宗偃狞笑道:“徐大判,马上就要开打,如今哪还有军务?为何不到淮西大军中避一避,反而要在我军中?” 相较于这三人来说,陆游对于兵事上还是有些稚嫩,他不知道,破敌军此时止步当道列阵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要给淮西大军争取时间。 蒲察世杰携大胜之威,很有可能第一拳就要砸到破敌军头上了。 而金军淮东三万户中遴选出的三千精锐,即便经过了劳师远征与凶猛厮杀,究竟削弱到了几分,那也是不好说的。 换句话来说,破敌军两千兵马,能不能抗住蒲察世杰拼死冲杀,真的是未知数,相比此地来说,还是淮西大军比较安全一些。 说句难听的,淮西大军人数高达七千,就算是被击溃,浑水摸鱼逃脱的概率也大一些。 徐宗偃面色不变,语气诚恳:“如今诸位都是我拉到淮南,为大宋拼命的。我又如何能站在干岸上,看着诸位奋死呢?” 张小乙笑了,他将头盔戴上后,扭头说道:“破敌军南下之时只有千人,此时已经扩充到两千,早就不只是东海儿郎了,还有许多淮南子弟。我等为了杀贼报仇,他们为了保家卫国,并肩作战,谁也不欠谁的。” 徐宗偃同样低头戴上头盔,语气愈加诚恳:“不,我的意思是,我欠你们的,必然要想办法还。” 张小乙一愣,随即伸手拍了拍徐宗偃的肩膀:“老徐,有你这句话,再经过今日这么一遭,今后,咱们就两不相欠了。” 徐宗偃拱了拱手,却丝毫没有笑意。 此时破敌军的阵势已经展开,形成一个长枪刀盾甲士在外,弓弩手在内,甲骑居中的方阵。 而远方战马奔腾的烟尘已经越来越大,在乌云密布的阴沉天空下混若一体,犹如黑云压城般覆盖过来。 蒲察世杰喘着粗气,勒马驻足。 他麾下的那些精骑同样如此,许多人马哈出的白气在头顶盘踞,形成一股怪异的云气。 蒲察兀迭有些不自在的活动了一下身子,只觉得刚刚强渡清溪河时浸湿的衣甲所产生的寒气已经刻入骨髓,之前临阵厮杀的血气还没有平复的时候尚不明显,如今纵马奔驰许久,在寒风中浑身都有些战栗起来。 而此时蒲察兀迭却是来不及关心自己了,而是仔细检查起胯下马匹情况来。 从淮东支援而来之前,这三千精锐一人四马,其中有两匹主力战马,几乎将淮东三万户的所有优等战马抽调一空。 奔袭到清溪河以东的时候,他们几乎将所有备马跑废,而在与王琪和王振的后备兵马拼死一战后,战马更是死伤惨重。 到了如今,全军两千余人,几乎人手只剩下最后一匹战马了。 如今的形势,简直与徒单贞等高级军官所担心的一样。 前来支援的淮东三万户精锐在经过长途奔袭之后,本事发挥不出一半不说,更是已经彻底失去了脱离战场的手段。 若是大胜还则罢了,若是大败,这三千精锐连撤出战场的机会都没有。 “父亲!”蒲察兀迭检查完了马匹之后,对着蒲察世杰说道:“无论如何,还请速做决断!若是再不开战,儿郎们就要冻死了!” 蒲察世杰看着横在身前的方阵,又望了望方阵中高高飘扬的‘破敌’大旗后,将目光投向了一里开外的淮西大军。 彼处虽然已经止步,却因为之前走得太快而导致阵型散乱,后阵的戴皋也不是什么惊天神将,根本无法迅速收拢兵马,直到现在依旧是乱糟糟的。 “父亲!”蒲察兀迭焦急催促。 蒲察世杰瞥了儿子一眼,哈出一股白气:“我军还有多少能战的兵马?” 蒲察兀迭一愣,连忙踏上马背,回头扫视,随即坐了回来:“禀父亲,两千五百骑!” “足够了!” 蒲察世杰高举长刀:“徒单速列,率你们徒单部的族兵,随我来!” “兀迭,其余兵马都交予你,为我后继,知道该如何做吗?” 蒲察兀迭微微一愣,随后看着那面破敌大旗,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孩儿自然知道!” 半刻钟之后,在张小乙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中,两千余金军甲骑在武捷大旗的指引下,绕开了破敌军设立在官道上的坚阵,一头砸进了淮西大军的后阵。 戴皋所部刚刚站稳脚跟,还在转向列阵的过程中,就遭遇了金军的痛击,当即乱成一团。 “都站定了!”戴皋指挥部下迎敌,率领数百甲士一齐向前,试图挽回战局。 然而金军甲骑的生穿硬凿一旦开始,哪里是那么容易阻挡的? 步卒的枪阵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排列整齐,哪怕是相对精锐的甲士也无法凭借自身力量阻拦狂奔的战马。 后阵的两千余人仅仅坚持了一刻,就在蒲察世杰的迅猛打击下全军溃散。 戴皋统制大旗被夺,戴皋本人生死不知。宋军自相践踏,死伤者不计其数。 蒲察世杰凿穿宋军后军之后,竟然马不停蹄,倒卷着溃军向虞允文所在的中军冲去。 张小乙脸色铁青。 原本他还想要以破敌军为诱饵,吸引蒲察世杰来攻,从而为淮西大军争取时间,却不曾想到,蒲察世杰毕竟是天下名将,判明战场形势之后,根本没有与张小乙拼命的意思,率领大军绕过了破敌军,冒着被前后夹击的危险直取虞允文。 这下子轮到他做抉择了。 而且破敌军之中绝对不缺聪明人,也有人看明白了形势,并做了提醒。 统领官符公远焦急说道:“小乙哥,贼人是故意露出破绽的,此时肯定有一部兵马没有参战,就等着咱们拆了自家大阵之后,来蹉踏我军!” 张小乙点头:“我知道。” 符公远见到张小乙如此表情,也冷静下来说道:“小乙哥,你依旧想要率军救援那虞相公不成?” 张小乙再次点头,语气同样平静:“我从大郎那里接到的军令是支援淮西大军,你说我如何能坐视不理?” 符公远咬牙说道:“既如此,俺请为前锋!” 张小乙唤来军使:“告诉李秀,让他总领左翼,我自为右翼,阿符,你为先锋!” “喏!” 片刻之后,破敌军坚固的阵势被自行分开,全军列成了方阵,转向向北,向着金军包夹而去。 眼见这一幕,蒲察兀迭狞笑起来,随后让掌旗官奋力摇动起大旗来。 隐藏在交战兵马之后,人数高达一千五百骑的未参战甲骑齐齐转向,绕过了蒲察世杰与淮西大军交战的区域,向着刚刚变阵完毕的破敌军杀去。 没有轻骑骚扰,没有冲锋恐吓,蒲察兀迭引着甲骑直接展开了生穿硬凿般的进攻。 即便破敌军的军官们早有准备,但变阵带来的混乱却是客观存在,无法避免的。 作为最先列阵的前锋,符公远只是坚持了不到一刻钟,就被浩浩荡荡的甲骑淹没,四百列阵不稳的步卒被击溃。 而最大的危险却还不是正面,骑兵的速度优势使得他们可以绕过侧翼来进攻,金军的主力后续兵马如同一只巨大的钳子,绕过了混战中的前锋,狠狠的掐向了破敌军的左右两翼。 “稳住!都站定了!扎紧长枪!”李秀大声嘶吼着,然而他的声音在马蹄隆隆,人嘶马鸣之中还是太小了。 关键时刻,李秀莫名看向了那面破敌大旗,却见大旗并没有稳稳站住,而是突兀向前。旗下百余甲骑飞驰,正面向着数倍于己的金军甲骑发动了反冲锋。 李秀恍然,同样举起长矛高声呼喊:“向前!” 说罢,他也不顾周围士卒是否能听到命令,直接带着麾下百余甲骑冲杀而出。 破敌军一共也就两百甲骑,他们所面对的金军骑兵高达千人,然而在两名主将的带领下,这二百甲骑竟然硬生生的遏制住了来自侧翼的冲锋。 受到主将的鼓舞,破敌军将士不顾阵型散乱,纷纷冲上去,与金军甲骑开始了近距离的缠斗。 战场迅速变得白热化,瞬间变成了大混战。 蒲察兀迭也没有想到,淮西大军那两千后阵如同猪尿浮一般一戳就破,然而这支打着破敌旗帜的兵马却是在编制近乎散乱的情况下,依旧奋勇敢战。 在连续格杀数名甲士之后,蒲察兀迭回望自家父亲,却只见到甲骑与甲士纵横之间,已经隐去了蒲察世杰的身影,依稀看到那面武捷大旗依旧狂飙突进,势不可挡。 作为淮西大军统帅在中军指挥的虞允文与事实上的统军大将时俊并不是不想阻拦蒲察世杰。而是前军也出了状况。 具体来说就是,后军大溃的同时,近两千铁骑与甲骑的混编骑队一头扎进虞允文的前军。 金吾纛旓迎风招展,大怀忠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完颜亮紧随其后。 原本已经有些疲惫的合扎猛安再次奋起,如一把锋锐无比的尖刀,将立足未稳的宋军阵型划得七零八落。 在前阵开路的统制官池州大军悍将李子远,他所率领两千甲士步卒是李显忠的老底子,也是其在宋国立足的依仗。 李子远在最前方开路并不是虞允文发扬了宋军以邻为壑的传统艺能,而是李显忠亲自下的命令。 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想参战,李显忠这种老兵油子有一万个理由糊弄虞允文。可既然已经下决心拼命,又何必存些保全实力的小心思? 不得不说,李显忠的安排拯救了淮西大军。 李子远在后阵乱起的时候就开始列阵迎敌,待到大怀贞率军杀到时,趁着前锋阻挡的时间,一个潦草的枪阵已经形成。 “引!”统领侯高朗高声下令。 三百神臂弩手排成两排,同时将弩矢上弦,直指奔腾而来的合扎猛安。 “稳住!” 所谓神臂弓三百步外破重甲,那只是一个美好的神话。神臂弩射出的弩矢只能在三十步内破甲,最好是在敌人进入二十步内再发射。 然而畏惧近身战斗的宋军往往不会坚持到二十步,早早的就将弩矢抛射一空,尤其是面对汹涌而来的骑兵之时,一般宋军根本无法保持镇定。 然而李显忠亲手训练的精锐却不是一般宋军。 “稳住!”侯高朗高声下令。 神臂弩手们将微微颤抖的手指放在机栝上,虽然有些骚动,却依旧保持住阵列。 “冲进去!” 大怀忠高举铁戟高喊。 击溃宋军前锋之后,大怀忠没有犹豫,率领铁骑继续向宋军大阵发动了冲锋。 “稳住!”侯高朗继续大吼。 他心中默默计算着金军铁骑的距离。 一百步…… 七十步…… 五十步…… “预备!”侯高朗长枪前指,高声下令:“放!” 咻咻咻!!! 羽箭破空的声音与弓弦铮然的颤动声交杂在一起,一时间竟然压过了轰然马蹄声。 一箭射出,神臂弩手慌忙后撤,通过枪阵预留给他们的通道,在阵后整齐队列,再次将神臂弩上弦。 冲在最前排的金军甲骑如同触电一般浑身颤抖,人马俱被射成刺猬,哀嚎惨叫着翻滚在地,连带着之后的骑兵也马失前蹄,人仰马翻成一片。 最起码五十骑兵失去了战斗力,金军冲锋的势头也随之一窒。 大怀忠伏在马上冲锋,倒是没有受伤,然而他的战马却中了五箭,前蹄一软将大怀忠甩了出去。 大怀忠就地一滚,手中铁戟不知道飞到那里去了,他却没工夫去管,只能努力先将身体缩成一团,避免被战马践踏。 一阵马蹄声过后,大怀忠却听见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 “阿忠!” “陛下!”大怀忠认出了声音,抬头望去,只见完颜亮驱马前来,借着马力俯身将大怀忠拉起,如同蒙古传统活动叼羊一般,用巧劲把大怀忠扔到身后的一匹战马上。 大怀忠迅速控制住了战马,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根长矛,还没有道谢,就听见完颜亮大吼:“阿忠!随俺一齐破阵!” 说罢,完颜亮展示出了女真军事贵族的一面,亲率合扎猛安,以皇帝之身,先于千军万马,驱马砸向宋军阵列。 “杀啊!” 完颜亮挥舞大枪拨开当面的数根长矛,神俊的战马几乎没有受到一点阻拦,直直踏进宋军阵型之中。 眼见皇帝如此神勇,金军也全都士气大振,也不顾枪阵对骑兵的天然克制,有样学样的硬冲进枪阵。 绝大多数骑士并没有完颜亮的身手与好运,被长枪戳成了筛子。 然而这些骑士却将战马与自己当成破阵的武器,将宋军枪阵砸得七零八落。 人马盔甲加起来足有五六百斤,再加上高速冲锋所产生的势能,致使数根抵地长枪一齐发力也无法阻拦住冲锋的势头。 宋军枪阵的最前列变成了一片血肉的修罗场,折断的长矛,撕裂的铁甲,与战马一起摔得血肉模糊的金军骑士,被撞得骨断筋折的宋军甲士,全部都纠缠成一起,最终被后续的甲骑碾成了泥浆。 宋军草草建立起来的枪阵渐渐被撕成了破口袋。 李子远一边令军使将军情告知虞允文,一边招呼心腹部将。 “侯七!” “在!” 李子远嘴上的伤疤剧烈抖动,抬起长刀指了指七八十步外的金盔大将。 “此贼必是完颜亮,斩了他,此战可定!” 侯高朗眯着眼看了看彼处,此时的战场已经陷入混乱,他身边只还能聚起不到一百弩手。 弩手数量太少,这个距离也无法给人马皆是重甲的具装铁骑造成威胁。 “李头,俺们如何去做!?” 李子远咧开大嘴,如同要把唇上的伤疤撕开一样。 “我亲率三百甲士上前开路,阻挡金贼。神臂弩跟在后边,到三十步就射死那群小婢养的!” “刘头!可……”侯高朗心下一惊。 军中作战除了少数高手,大部分人都是由军官指挥着齐射。而这种覆盖性射击在双方混战之时一定会造成大量误伤,毕竟神臂弩又没有什么激光瞄准装置。 “什么可不可的,马军块头大还是步卒块头大?我们步战迎敌,除非你小子心黑,否则哪有那么容易死?” 说罢,李子远也不待侯高朗回应,直接下马,招呼了三百余宋军甲士,手持长刀大斧,蜂拥向前。 然而李子远却没有冲到完颜亮面前。 一股四百余人的金军“甲士”正面迎了上来。 这伙金军大多兵刃不全,大部分只是挥舞着随身携带的骑兵锤;编制也不整齐,冲锋的时候甚至把自己的队列跑散架了;体力也十分不支,绝大部分甲士身上还带着伤。 然而就是这伙金军,竟然挡住宋军的舍命一击。 李子远也纳闷这些金军甲士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直到看见有一名拿着骑兵长矛冲阵的金军之后才恍然大悟。 这是那些失去战马的铁骑甲骑混编而成的甲士。 与李子远的统制大旗不同,完颜亮的金吾纛旓号召力太大了。 大到即使失去编制,失去军官的组织,还会有散乱的金军自发向大纛汇聚而来,大怀忠得以轻易的组织起一支甲士部队。 而且这支甲士部队在完颜亮面前绝对会战死而不旋踵! 这么一耽搁,完颜亮又聚集起五百余骑,从两翼绕过宋金两军甲士战团,只一冲,就将侯高朗所率的神臂弩手冲得大溃。然后完颜亮没有任何犹豫,从侧后直插到李子远所率的甲士队伍之中。 一次标准的锤砧战术就此形成。 所谓以正合,以奇胜,两面夹击之下,宋军三百余甲士溃不成军。 李子远大旗被斩,其人生死不知。 至此,宋军前军彻底无救,完颜亮却没有止步的意思,铁骑驱赶着溃兵,向虞允文大旗所在的中军涌来。 眼见自家皇帝如此神勇,在宋军后阵奋战的武捷军也士气大振。 “看到了吗?看到那大纛了吗!”蒲察世杰指着在军阵中往来的金吾纛旓,对身侧将士吼道:“那是陛下!陛下亲自来了!我没有负陛下!陛下也没有负我!” “儿郎们,这是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千载难逢!”蒲察世杰举起长刀,在金军队列前来回奔驰,高声鼓励着部下:“此时不拼命,搏个封妻荫子,富贵延年,更待何时?” 徒单速列等将领也随之给手下甲骑鼓劲,许诺与封赏不要命的撒出去,这些甲骑即使已经疲惫不堪,还是士气爆棚得欢呼鼓噪起来。 “为陛下赴死!” 金军甲骑奋起余勇,将身上的衣甲束紧,高举兵刃。 “为陛下赴死!” 蒲察世杰大喝一声,再次身先士卒,呼应着金吾纛旓,向虞允文所在的中军发动了进攻。 然而得益于李子远、戴皋、张小乙乃至于更远的张振与王琪的奋战,虞允文所在的中军已经从突袭的混乱中反应了过来。 三千人列阵整齐,依托大车做好了防御准备。 照理说,战事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无论宋金的死伤都已经到了封建军队所能承受的极限。 尤其是宋军,统制官都死了三四个,早就应该胆寒溃散了。 然而中军却依旧稳如泰山。 原因很简单,虞允文的中军两千甲士,一千神臂弩手。除了马军全都交予李显忠外,虞允文手中最为精锐的军队全在这里。 这些人都是虞允文与时俊精心挑选的,几乎个个与金军有灭门之仇,他们的战斗意志也绝对不会稀缺。 时俊在阵前指挥,溃兵顺着预留好的缝隙涌入阵中,虞允文则在阵中,将溃兵再次组织鼓励起来。 百忙之中,虞允文向侧方望去,只见一里之外的靖难大军并没有受这片战事的影响,依旧向着龟山脚下行进。 虞允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对身侧军使说道:“告诉时俊,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于天地间,怎可像个妇人一般指望他人?刘都统来也罢,不来也罢,今日之事,惟死战而已!” (本章完) 第470章 四面合围十方攻 第470章 四面合围十方攻 在时不时飞过的流矢之间,虞允文虽然保持住了身为相公的威严,却在诸部拼死作战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有些走神。 他想要表达许多,比如想要问一问靖难大军那边局势如何,想要说一说这些日在采石殚精竭虑的辛苦,更想要论一论宋金再次开战以来的牺牲者的意义所在。 但到了最后,这名如今已经可以算作略微有些知兵的顶级士大夫向身边的陆游问道:“为何完颜亮要袭击淮西大军,而不是距离龟山最近的靖难大军呢?” 陆游正在向破敌军的方向张望,心中一片乱麻,但听闻虞允文询问,还是整理心情,正色说道:“虞相公,战争如果简而化之与武士生死相搏差不多,都是用自己最硬的地方,攻击对方最软的地方。 正如同从来只听说过拳头打脸,没有听说过脸打拳头。靖难大军的行军阵型太稳固了,而淮西大军则是阵列散乱,更容易被击破。” 说着,陆游转头看向了龟山方向:“至于被前后夹击的武平军,金贼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过来。如果金主完颜亮将所有兵马都扔在与靖难大军的阵战上,仓促之间难以解决,那么等到淮西大军进入战场,面临两面夹击的就不止是武平军了,威胜军乃至于合扎猛安也同样如此。” 虞允文微微点头:“如此说来,如今就是在兑子了。” 陆游一愣,随即重重点头:“现在就是在兑子。如果淮西大军能将金主与那武捷军全都牵制住,让靖难大军得以击破金贼武平军,那么我军必然大胜。 可若是淮西大军先行崩溃,被金主驱逐去侧击靖难大军,那么今日就会一败涂地。” 说着,陆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直接上前抓住了虞允文的胳膊,语气也变得激烈起来:“虞相公!这么多人死了,就是为了博取这个机会!就这么一个机会!还请相公万万不要怯懦!就算大势崩塌,也不能从咱们这里开始!” 虞允文胖胖的脸上抽搐几下,有些想要发怒,然而想到陆游一直在淮东跟叶义问那厮相处在一起,见识过这位枢密相公的能耐之后,自然会对宋国的高级士大夫有一些失望。 但他虞允文真不是能干出临阵弃军之事的人! 这场大战站在宋国的角度上来说,可以说是虞允文一手催动而成的。 正如王琪所言,此战是要上史书的,作为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相公,虞允文如何能让自己的雄心壮志在此处覆灭? “陆参谋!”虞允文强行压制住怒火,对陆游正色说道:“且去披上全甲!拿起刀枪!如果今日事有不谐,你我都在这里死战到底吧!” 且不说淮西大军处,两名士大夫如何互相鼓劲。 身处龟山山腰一处缓坡之上的完颜阿邻,望着越来越近的靖难大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在他看来,靖难大军虽然是山东贼寇出身,却是从采石出发渡江的,必然是虞允文的部将。 此时淮西大军遭受袭击,难道靖难大军能坐视不理? 谁想得到,靖难大军还就真他妈的坐视不理,一点都不带犹豫的冲向了龟山。 你刘飞虎一个武夫,竟然对高级士大夫见死不救,就算打赢了,难道不怕被穿小鞋吗? 然而此时已经容不得完颜阿邻多想,那面靖难大旗已经离武平军后阵不到一里了! “告诉徒单英卫,我不管他如何去做,给我把后阵守严了!”完颜阿邻火速下令,同时将万户大旗进一步前压,试图用这短短的时间,将当面的陈敏所部击溃。 然则宋军也不是瞎子,他们所处的地势更高,看得更清楚。 “哈哈哈!援军来了!援军来了!”陈敏放声大呼,指着山下大笑:“撑住!撑住我们就赢了!” “金贼要败了!” 已经疲惫不堪的宋军再次奋起余勇,居高临下发动了反击。 这几嗓子不止鼓舞了宋军,还极大打击了金军的士气。 金军普通士卒抽得空闲,四处望去,只见当面之敌还没有打垮,北边成闵还拖着一口气作战,南边巢湖之上的宋国水军又靠了过来。 可这都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东边。 数千军容齐整,甲胄凛然的步卒,缓慢而坚定的向金军发动了进攻。 这特么不就是四面合围,十面埋伏吗? 武平军训练有素,在此境地虽然到不了全军惊惶的程度,然而攻势疲软却也是少不了的。 徒单英卫接到了完颜阿邻的命令之后哭笑不得,挡住靖难大军?拿什么挡? 他手中成建制的兵马只有本部猛安千人而已。 即使算上轮换下来的疲军与骚扰探查的游骑,武平军后军人数也就堪堪两千人。 唯独战争不是简单的算术题,不是谁人多就一定能赢。所以徒单英卫还是严格遵守了命令,以本部猛安为基础,草草组织兵马迎战。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靖难大军与武平军甫一接战,事态却没有辛弃疾想得那么势如破竹,反而有些僵持了起来。 在等待两刻,后阵兵马全都展开之后,辛弃疾终于勃然大怒,唤来军使:“拿我的令牌,去找贾瑞和李铁枪那两个混蛋,跟他们说,这次是老子拉下脸来,以统军的名义强行将他们塞到先锋位置的。王世隆他们几个可都看着呢! 攻打金贼的屁股都这么拖泥带水,别人如何看咱们天平军?还如何在天下豪杰面前立足? 再给他们两刻钟,如果没有进展,那就让他们二人到这靖难大旗之下,我到前线去亲自作先锋!” 两名军使抓着腰牌,狼狈离去。 不多时,两名天平军统制官就接到这个声色俱厉的命令。 贾瑞那边如何反应李铁枪不知道,但他自己确实在这份军令面前有些无地自容了,尤其当着罗慎言与张白鱼两人的面,更让李铁枪羞愤交加。 罗慎言率靖难大军左军为李铁枪的后继,张白鱼率飞虎甲骑护住大军侧翼,两人同样是见到前锋受挫之后前来观察局势的,却没有想到,迎面就碰到了辛弃疾怒喷李铁枪。 不过罗慎言为人持重,张白鱼在父亲张荣战死后也沉默寡言,两人都没有嘲笑李铁枪的意思,罗慎言直接说道:“辛五郎那里还没有军使传递消息,不知道前线具体情况,可如今既然有了严厉的军令,如何能不遵守呢?” 李铁枪咬牙摇头:“非是俺不愿意死战,可如今的情况……” 说着,三人都看向了前方的战场。 彼处与设想的不同,武平军数量高达两千人的后军竟然有许多马军。 想想也是,如今武平军是在仰攻龟山,甲骑轻骑根本用不上,战马几乎都留在了山脚,二十几个马军谋克也顺势留下,并且摆开了阵势,与李铁枪、贾瑞所部开始交战。 这就恶心了。 靖难大军终究还是以步卒甲士为主力的部队,虽然在向前步步压迫,压缩金军甲骑的活动空间,李铁枪甚至能保证,只要能再结阵向前五百步,金军甲骑就会丧失机动性,到时候就赢定了。 然而这却必须有个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辛弃疾却不管这个。 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现在是靖难大军占优势,等到片刻之后如何,谁又能说得准? 就比如威胜军放弃当面宋军杀过来了,该如何是好? 别的不说,如果淮西大军撑不住,被完颜亮亲自打成倒卷珠帘,来冲击靖难大军该如何是好? 三名大将自然是知道战局的,所以面对命令也只能严格遵守。 张白鱼说道:“我亲率飞虎军前突,牵制住金贼甲骑,你们快速上前压迫,一拥而上,斩杀金贼,如何?” 罗慎言摆手:“不成,都统郎君马上就要来,他的飞虎大旗我已经看见了,飞虎军肯定要有大用!此事由我来解决。” 说着,罗慎言对身侧军使说道:“传我将令,让魏昌率他本部三百轻卒突前!让杜黑祁率全部甲骑随魏昌出击!我自率所有甲士为他们后援!从右侧越过天平军,向前进!” “阿昌?!你敢让他冒险?” “如何不能?都统郎君将他放到我的军中,就是为了让他历练,在战阵之后,如何能历练出来?”罗慎言昂然说道:“更何况我的二弟罗怀言也在他的军中,我能有什么私心?” 其余众将各自无言。 片刻之后,魏昌接到了军令,瞬间变得兴奋异常。 天可怜见,身为魏胜的亲子,魏昌在军中充当低级军官,麾下是最精锐的轻甲锐士,他们身上只有铁盔与铁裲裆,却是各个身材高大,腿长脚长,尽管背着标枪弓刀长矛大盾等兵刃,依旧能健步如飞,生来就是为了与骑兵配合作侧击的。 可由于魏昌的特殊身份,这数次大战中,这三百轻卒锐士都被当作总预备队不能动弹,以至于明明这三百锐士勇冠三军,此时别说建立奇功的,连正经的大功都没有一个。 如今有了机会,不全军振奋就怪了。 “罗二郎,你赶紧到后阵去寻王五哥。”魏昌活动了一下胳膊,拎起长矛之余却没有忘记小兄弟:“接下来就是武人的事情了!” 罗怀言此时已经不是初见时的那副半大小子模样,身上长了一些肌肉,面容也变得坚毅,却还是一副文士打扮,他闻言直接摇头:“这种时候我哪里能走?军情紧急,一起上吧!” 说着,罗怀言穿上了不合身的铁裲裆,从掌旗官手中拿过大旗:“魏二郎,我虽然体弱,却还是能为你摇旗呐喊的,快些出发,勿要落你家父兄之名!” 魏昌脸色瞬间涨红,重重点头之后,驱马带着十几名亲卫当先而行,身后三百轻卒紧随其后,越过了甲士大阵,越过了飞虎甲骑,从战场侧翼向着龟山进发。 左军副将杜黑祁率领百余甲骑紧随其后,在数十步之外缓步向前。 武平军第六将齐同很快就发现了这股突前的兵马,在与第五将徒单英卫简单交流几句之后,直接率领本部六百骑兵向着侧翼袭来。 “列阵!”魏昌勒住马缰,大声下令。 三百轻卒迅速列成阵型,却不似寻常步卒面对骑兵之时列成密集阵型,用丈八长枪来拒阵,而是列成了一个个小方阵,七八人为一组,分散开来,向着齐同攻去。 即便是百忙之中,齐同还是啧啧称奇了一番,随后则是率领骑兵发动了正面冲击。 面对没有结成坚阵步卒的时候,甲骑的选择也很简单,直接破阵冲杀便可。 然而这类似于常识战术竟然在这些轻卒面前迅速失效。“立!” “掷!” 前排的轻卒在助跑两步之后,将标枪飞掷了出去。 远比箭矢弩矢沉重的标枪所带来的是远高于两者的破甲能力。 在最前方冲锋的齐同只觉得肩窝疼痛,胯下一空,战马嘶鸣着栽倒在地。连人带马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之后,齐同忍着浑身剧痛,抬起头四望,只见冲锋在最前方的三十余骑全都被标枪射翻。 金军甲骑的冲锋势头也随之一止,而伴随着金骑冲锋的停滞,轻卒却没有止住脚步,以七八人为一组,直接正面杀入了金军甲骑的阵型之中,短兵相接,互相厮杀。 齐同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起身,回过头却见刀刃在眼中急速放大。 “濠州孙大,斩贼将一名!杀!”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混战,金军甲骑还好,失去速度的轻骑在绞肉战中根本无法对抗步卒。而轻卒牺牲甲胄厚度所带来的速度优势,也使得金军骑兵很难脱离战斗。 屋漏偏逢连夜雨,左军副将杜黑祁也率领百余甲骑杀奔而来,他们并没有直冲金军侧翼,而是绕了一个弧线,从身后将金军兜住。 不过半刻钟,六百金军骑兵就落入了被围困的绝境。 这还不算完,靖难大军左军的主力甲士在罗慎言的带领下,列成了横阵,越过了李铁枪所部,如同一面铁幕一般,向着混战处推了过来。 徒单英卫虽然不知道齐同已经身死,却还是陷入了巨大的惶恐。 不只是因为侧翼被突破,也不只是因为贾瑞与李铁枪两部也同时催动了进攻,而是在巢湖上游荡的水军也开始登岸。 在被三面夹击的绝望之中,徒单英卫对身侧亲卫说道:“速速将此间情况告知总管,就说俺只能拖住靖难贼两刻钟,无法为总管破敌,让他速做决断!快去!” 将亲卫撵走之后,徒单英卫率领千余甲骑奋起余勇,对着贾瑞与李铁枪两部兵马之间的缝隙开始了生穿硬凿式的冲锋。 如同过往靖难大军与金军交手的情况一样,金军甲骑在甫一接战之时势不可挡,即便甲士长枪大阵也阻拦不住,被长枪刺死被大斧砍死的骑兵依旧保持着巨大的势能,用人马的尸体在枪阵之中砸出康庄大道。 但更理所当然的是,当步卒大阵扛过去第一轮要命的冲击之后,甲士与甲骑陷入了大混战后,失去速度的甲骑迅速在步卒的绞杀下伤亡惨重。 而在王世隆所率的右军迅速结阵向前加入了战斗之后,这些隶属于武平军的甲骑如同火中的雪团一般,变形溃散。 “传令!诸军前进!追杀贼军!”辛弃疾大声下令,随后又制止了军使:“传令,让贾瑞与李铁枪整顿兵马,石七朗、王世隆两部列阵向前,攻向武平军中军!” “再传令给水军杨老将军,梁小哥,让他们跟随石七朗参战!” 说着,辛弃疾又望向那面已经与张白鱼的白鱼符旗并旗的飞虎大旗,长长舒了一口气,唤来亲卫:“你去替我参见都统郎君,询问是否还有其余军令?” 说罢,辛弃疾带着靖难大旗前行,向着武平军中军压了过去。 武平军原本就已经损失惨重,此时两面驱逐溃兵而来,中军根本抵挡不住,坚持不到一刻钟,竟然大溃。 这其中固然有武平军上下久战疲惫的原因,然而最重要的是,原本应该坐镇中军的完颜阿邻此刻在龟山上与宋军拼命,中军根本没有能统筹全局的高阶军官。 要说完颜阿邻不想管中军,那是扯淡; 可若是说完颜阿邻有什么办法,那也是扯淡。 与韩棠的武成军大溃败不同,那边太远了,除了一些高级军官通过哨骑知晓军情外,普通士兵哪怕是登高远望,也只能见到滚滚烟尘而已。 然而武平军后军与中军的溃败却是近在眼前的,武平军前军近四千人马当即慌乱难言,与宋军的攻守瞬间异势。 若不是完颜阿邻亲自坐镇,威信也足,说不定金军已经溃散了。 “总管,撤吧!”完颜谋贵在宋军的反扑下狼狈得从前线撤了下来,也幸亏此处的龟山山坡比较缓,外加刘苍宇率军顶上,没有让退兵形成雪崩之势。 完颜阿邻立在万户大旗之下,闻言冷冷望去:“撤?如何撤?此时咬牙硬挺下去,还有一分生路,若是回头,撤退必然会成溃退!” 完颜谋贵言语一窒,心中也知道完颜阿邻所言有理。然而金军形势已经糜烂到这个程度,本身就已经算是大败了,咬牙死撑无非是站着死与跪着死的区别。 反正都是个死! 眼见心腹慌乱难言,完颜阿邻也叹了口气,给对方交了个底。 “谋贵,此战所有人都在死撑,撑得过去,就是胜利,就是荣耀、财帛、爵位。撑不过,就是一死!”完颜阿邻沉声说着,大手从北向东划了一圈:“老刘锜被武成军突袭之时,虞允文被前后夹击之时,成闵的背嵬军被打散之时,甚至登上岸的宋狗水军,那诨号飞虎子的刘淮,乃至于龟山上的当面之敌。哪个又不是在死撑?” “如今攻守逆势,轮到咱们死撑了,又有何怨言?难道大金天兵还不如宋狗吗?” 完颜谋贵听闻此言问道:“总管,咱们要撑到何时?” “那不是我说了算的,要么陛下宰了虞允文,大胜得归;要么完颜元宜有空余派兵马接应。直到彼时,咱们才能从容撤退!”完颜阿邻朗声以对。 “陛下……陛下会回来救……救咱们?”完颜谋贵战战兢兢的说道。 “陛下从不负人!”完颜阿邻正色说道:“我也不会负陛下!” “那末将也不会负总管!”完颜谋贵拱了拱手,咬牙说道:“末将请军令!” “带你的兵马,稍作休息,在后阵接应溃兵,挡住巢县宋军的攻势!”完颜阿邻用马鞭点了点完颜谋贵的胸口:“死撑,记住了吗?再难也得给我撑住了!” “喏!” 完颜谋贵拱手应诺,转身带兵离去。 完颜阿邻注视着这名亲信的背影,摇了摇头,再次将目光投向西方。 他还有一个原因没说。 今日天色昏暗,冬日黑夜来得也早,若是再能坚持半个多时辰,夜色所带来的隐蔽就会成为弱势一方的天然战友。 届时,无论是逃还是战,都会有不少优势。 然而完颜阿邻刚刚把头转向北边,却只见二三十余甲骑穿过混乱的战场,一路举着金牌而来,沿路金军纷纷避让。 “完颜总管。”距完颜阿邻十余步时,甲骑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举起金牌躬身行礼。 完颜阿邻仔细一看,来人正是完颜元宜的亲信谋克,斡卢保。 “完颜尚书有何言语?” “俺家总管说,此战危急,武平军也危急,然则威胜军只能保住一个,至于要保住哪一个,还需要您来选。” “哼。”完颜阿邻冷哼一声:“保住此战如何?保住武平军又如何?” 斡卢保拱手以对,态度更加谦卑:“若是想要保住武平军,那俺家总管会立即停止对成闵的进攻,发大兵来救。俺来之时,二十多个谋克的马军已经披甲。” “若想保住此战,还需总管继续坚持,坚持的时间越长越好,吸引的兵力越多越好,待到威胜军扫平四周,再与那飞虎子决战!” “俺家总管还有一句话,说他终究还是陛下的臣子。” 完颜阿邻听闻此言傲然以对:“回去吧!告诉你家尚书,不单单他是陛下的臣子,我也是!” 斡卢保不敢多言,拱手又行了一礼,上马离去。 少顷,斡卢保将完颜阿邻的言语告知了完颜元宜。 “完颜总管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将末将赶回来了。”斡卢保恭敬说道。 “阿邻说得已经足够多了,我平日倒是小觑了他!”完颜元宜捋须一笑,回头下令:“娄薛!” “在!” “带领马军,去寻陛下。金吾纛旓向哪里进攻,你就跟往哪里!” “喏!” “记住,不要顾及王祥那个小儿,陛下让你做何事,你就直接去做!” “这……”眼见完颜元宜神色转厉,娄薛赶紧低头应诺。 随后,娄薛拨马回到后阵,此地有二十六个谋克的马军,都已经披甲牵马,准备出击。这也是威胜军最后的机动力量。 若是完颜阿邻顶不住了,完颜元宜自然会让娄薛带领这些马军接应武平军。 可既然完颜阿邻有了为大局牺牲的觉悟,完颜元宜也不会儿女情长,婆婆妈妈,直接放出手中最后力量,去支援完颜亮的行动。 (本章完) 第471章 少年奋烈负壮气 第471章 少年奋烈负壮气 “哈哈哈,这完颜元宜还真是忠心耿耿。” 已经与张白鱼并旗的刘淮望着一股甲骑从威胜军中分离出来,向着战场最中央而去,咂了咂嘴,对身侧的张白鱼笑道。 万万没有想到,历史上弑杀完颜亮的凶手,此时竟然为了支援完颜亮,将所有甲骑全都派了出去,以至于威胜军身后都已经空虚不堪。 历史的吊诡之处就在于此了。 蝴蝶效应是切实存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给人开个大眼。 张白鱼却是不管刘淮在笑什么,直接拱手正色说道:“此地就交与我等,还望都统郎君回到中军统领大局!” 刘淮摇头,下令刚刚随自己出击的三百甲骑换马之余,对张白鱼说道:“辛五郎指挥得很好,前后一条路,闷头向前打,如何能出错?现在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张白鱼精神一振:“请都统郎君将令!” 刘淮用长枪指了指龟山大小营之间的官道:“飞虎军全军一起,将成闵救出来!” “喏!” 虽然在背嵬军被击溃,同时两翼被挟持住之后,完颜亮已经将成闵当成一个死人了,然而此时成闵竟然还没有死。 没有死也就罢了,关键是成闵还没有逃走,依旧在阵中打出大旗,挣扎驰骋,试图将更多的背嵬军聚集起来。 作为建节大将,成闵终究还是要脸的,做不出弃军而逃的懦夫行径。 而正得益于成闵的坚持,背嵬军乃至于整个鄂州大军才能在被压着打的情况下,硬抗到现在。 刘淮引马军解救成闵乃是一石数鸟之策。 一则,背嵬军虽然损失惨重,此时却还是有千余兵马负隅顽抗,若将他们救出,也算是一股不小的战力。 二则,总不能坐视成闵被擒杀,他能坚持到此刻,已经出乎许多人的预料了。此时成闵的形势已经岌岌可危,再不援助可能真的会出危险。 三则,也可以给威胜军侧翼以压力,若是威胜军阵型稍有散乱,刘淮就敢直接压上去,给完颜元宜一个大大的惊喜。 四则,也是最重要的,清扫完官道上的金军,武平军与威胜军就被隔断成南北两方,彻底无法相互呼应。完颜阿邻也将被四面合围。 抱着如此想法,刘淮下令马军整备好队列之后,沿着大道扫荡向西。 合扎猛安虽然精锐,然而与背嵬军苦战至今,早就疲惫不堪。 更别说完颜亮还收拢走了大量部队去突袭虞允文,失去建制与冲锋速度的合扎猛安在飞虎军的冲锋下,很快败下阵来,被驱逐着向西溃败。 合扎猛安有许多是具装或者半具装铁骑,人马都是重甲,战到此时人还能坚持,马却是早就累废了。 跟随完颜亮撤出战斗的合扎猛安还有工夫去更换战马,然而与背嵬军混战在一起的金军可没有这种闲工夫,所以不少合扎猛安现在都处于步战的状态。 这些步战的合扎猛安最为悲惨,虽然此地是官道,宽度却也是有限,合扎猛安混战在各地,根本无法结成阵型。 可在甲骑的集群冲锋下,个人即使有过顶之力,也无法与之对抗。没有坚实的阵型,再英勇的金军也只能含恨死于战马践踏,死得异常憋屈。 至于那些威胜军与武平军夹击支援而来的步卒则更是不堪,他们本身就征战多日,早就疲惫不堪,此时面对如此阵型密集的骑兵,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在领军猛安被刘淮刺死之后,近十个谋克的步卒瞬间溃散,慌不择路的向西跑去。 刘淮汇聚了一波又一波的背嵬军,让他们驱马跟在后面冲锋。 飞虎军纵横践踏,面对已经落荒而逃、将后背露给自己的敌人,这场作战已经不算是在作战,而是在杀戮了。 在驱逐混战之中,刘淮也遥遥望见了成闵。 成闵毕竟是成名已久的大将,此时根本不用刘淮的叮嘱,直接率收拢来的二百余骑来回厮杀,为刘淮拉扯战术空间。 一旦成闵开始拼命,金军的阵势也随之更加散乱。刘淮得以率百余甲骑直冲到成闵身前,随手将一名行军谋克搠死后,被分割开来的金军也再无抵抗的余地,被后续赶到的张白鱼打得抱头鼠窜。 “成太尉,兵凶战危,我就不多礼了。”刘淮牵住成闵的马缰,也不客气,直接问道:“现在还能聚起多少背嵬军?” 成闵喘着粗气,回首四望少顷:“能战者已不足一千!” “都聚起来!不要披马甲,接下来不用破阵了!”刘淮摘下头盔,抹了一把满头血渍,大声说道:“跟在某身后,先清扫大道,隔绝南北。” “不先破完颜阿邻?”成闵愣了愣。 “那边已经有人去了!”刘淮指了指靖难大旗旁的青兕大旗,得意的说道:“正是我军悍将辛弃疾!” 刘淮话声未落,就有些尴尬的发现,山脚靖难大军还没有建功,而山上陈敏所部却先动了。 “太尉,俺把人揪回来了!” “放开我!放开我!” 一名粗壮的大汉拖着毕再遇的甲胄边缘,不顾他的挣扎,将其拖到陈敏面前。 陈敏此时没有骑马,甚至没有站立,只是端坐在马札上,处于一个地势比较高,让全军都能看见的位置。 毕再遇虽然年纪小,身高也比较矮,然而力气却是不小。而拖拽他的大汉又不敢真正伤了他,也只能走走停停,走得歪歪扭扭。 陈敏努力坐直身体,将目光从战局中拔出,放在毕再遇身上。 此时毕再遇满身都是血污,披膊与头盔已经不见了踪影,额头上有一道一寸来长的伤口正在汨汨流血,甲胄上插着几根箭矢,看起来应该没伤到皮肉。手上的长朴刀已经坑坑洼洼,刃口仿佛锯齿一般。 “这小子已经杀疯了,在前线谁的命令也不听……啊!!!”那名大汉刚说了一句,就被毕再遇反身一肘击在胸腹,虽有甲胄在身,却也有些措手不及,揪着甲胄的大手当即松开。 毕再遇如同饥饿的猛兽一般,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瞪着血红的眼睛,抄起朴刀又要向山下金军扑去。 “德卿!你过来!”陈敏端坐着没有动,只是高声呼唤。 毕竟是并肩作战多日的长辈,听见陈敏的话语,毕再遇稍稍清醒了一些,止住了脚步。 “你过来……”陈敏和颜悦色的说道。 待到毕再遇踉跄着走近过来,陈敏猛然抬手,给了毕再遇重重的一记耳光。 毕再遇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朴刀脱手。 随后毕再遇却没有站起身,而是趴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出声。 “清醒了一些没有?”陈敏咳了几下,厉声问道。 “我家大人……呜呜……”毕再遇涕泗横流,一时间话都说不清。 “你家大人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他的儿子只会撒泼痛哭吗?”陈敏攥了攥拳头:“老毕舍命让你活下来,你难道就要活成这个样子?将性命枉费?” 毕再遇用手撑起身子,闻言重重捶地:“杀父之仇,弗与共戴天!仇敌就在眼前,陈叔你说我能如何?不去阵前搏命,难道当个缩头乌龟吗?!” 眼见陈敏沉默,毕再遇摇了摇头,抹了一把脸,咬牙捡起朴刀就要再去阵前。 陈敏见状,也只能长叹一口气说道:“自古兵家有言,独子不征。更别说让父子同上战场,乃至于父死子继。为将者若是如此行事,那真真应该断子绝孙了。” “但是如今形势所迫。”陈敏见毕再遇停住脚步回首静听,也只能将这场艰难的对话进行到底:“经此大战,我手下的斗将都已经死伤殆尽,而我自己也是大意中了暗箭,此时也只是强撑而已。” “所以,接下来的大事,只能靠你了。” 陈敏说着,掀开罩袍,给毕再遇展示伤口。 陈敏左身侧的严重箭伤共有两处,一个在大腿处,是一记贯通式箭伤,此时箭矢已经拔出,伤口已经处理完毕,鲜血却依然透过纱布渗了出来。 更严重的肋下的箭伤,随军大夫也不知是否伤及内脏,只是将箭杆折断,连箭头也不敢拔出来,此时还血淋淋的扎在肉上。 若是平日,这些伤都好处理,唯独此刻尚在战时,为了不让军队崩溃,陈敏也只能死撑端坐于高地。 毕再遇稚嫩的脸颊抽动了几下,有心想要安慰,到了嘴边,也只能问上一句:“陈叔,我虽只是一夫之勇,然而却是不惜死的,有何大事,尽管吩咐。” 听到毕再遇说他不惜死时,陈敏脸上浮现一丝凄然之色。 毕家三代单传,若是今日让毕进父子都死在战场上,即使在军中历练多年,已经心如铁石的陈敏还是觉得不忍心。 毕再遇仿佛知晓陈敏的所思所想,站直身体,高声说道:“今日之战,乃至于金狗南侵以来,有多少人家灭门,全家死绝?我若能为我大人复仇,何惜此身?” 还处在变声期却因为喊杀而变得古怪的公鸭嗓十分好笑,然而话中的坚定还是让周边军兵凛然。 陈敏沉默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指着二百余步外的金军大旗说道:“那面武平大旗就是对面金贼的万户大旗,之前我居高临下看得清楚,正是那面大旗率马军赶来,老毕才没能撤回来。” 毕再遇呼吸瞬间粗重,目光如同喷火一般紧紧盯着那面大旗。 “金贼的万户都统肯定在那面大旗之下,援军虽至,然而他们必须得打穿金贼军阵,才能斩了那金贼万户,时间太长,变数太大。” “金贼万户总管来到阵前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合该咱们应该立此大功!” “我的亲卫甲士还有二百能战的,全都给你。”陈敏这时也咬牙切齿:“给我把那个狗屁武平大旗夺过来!” “喏!” 且不说陈敏与毕再遇如何奋起,二百步外的完颜阿邻也在时刻不停的观察着周边战况。 武平军已经陷入了全面被动防守的困境,然而死守从来不是金军的风格,即便是完颜阿邻答应了完颜元宜要吸引宋军的进攻,为其余部众争取时间,然而一味死守却只是取祸之道。 必须得先击破一部才行。 但是武平军处于劣势之后,筹码也不是许多,完颜阿邻清楚自己也只有一击之力而已,若不能成就大功,则必然会被趁势反扑。 届时连死守都不可得! 东边身后的靖难大军军容整齐,衣甲鲜明,军阵厚实,层层叠叠。老远一看就是一块硬骨头,肯定不能用最后一掷去砸这种铁板。 北边那面飞虎旗下铁骑纵横,摧枯拉朽,竟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大道清扫一空。吓得完颜元宜的威胜军都收缩防御了,武平军还剩下些精锐步卒在平地就是送死。 至于南方的那些水军,他们的确是军容不整、人数较少,甲胄也不太齐全。可武平军吃饱了撑的去攻击他们?就算将宋国水军全都摁死,武平军难道要从巢湖突围吗?难道要游着去庐州? 只能是西方龟山上的陈敏所部了。 这些龟山守军被金军压着打了两个时辰,却至今没有垮掉,坚韧程度超乎所有金军的想象。可完颜阿邻毕竟是宿将,从蛛丝马迹中已经发现陈敏所部的躁动。 而这种躁动就是军队失去控制的前兆。 此时的陈敏所部在完颜阿邻看来,就像是一栋摇摇欲坠的老房子,只要从外面踹一脚,就会轰然倒塌。 就在完颜阿邻犹豫是否要踹出这一脚的时候,这栋老房子里突然冲出来几条壮汉,誓要把外面踹墙的混蛋殴成猪头三! 陈敏所部全线躁动不假,快要崩溃也不假,然而陈敏却严令部下,却依然再次向金军发动了进攻。 龟山之上的宋军此时也是五味杂陈,有战斗的疲惫,有对金军的畏惧与仇恨,有对军令的愤懑,还有援军到来的振奋。 虽然夹杂着更是各样的情绪,然而军令就是军令,鄂州大军依旧严格执行了陈敏的命令,奋起余勇,全线进击。 这就是所谓的拖家带口一波流,也是宋军的最后一掷,若没有取得战果就惨了。在金军的反击下,陈敏所部肯定彻底完蛋。 所谓三军之灾起于犹疑,完颜阿邻只不过犹疑了片刻,就被宋军先手怼在了脸上。 唯独战争不是打游戏,没有谁先手谁一定会得胜这一说。 完颜阿邻没有惊慌失措,肃立在原地,昂然下令:“告诉刘苍宇,宋狗怎么打过来,就给我怎么打回去。我为他后援,只要他能挺住一刻,我就会亲自上阵破敌!” 命令既下,完颜阿邻当即拔旗向前,刚刚走了两步,只听见身后一阵极大的欢呼喧哗之声传来。 完颜阿邻当即皱眉回望,却只见龟山脚下极为严整的靖难大军突然分出数个较为松散的小方阵,一改稳扎稳打的作风,开始了狂飙猛进,穷追猛打。 靖难大军中的神臂弩手也开始发威,不顾及箭矢消耗,也不再顾及准头,只是扬弓抛射。箭雨之密集竟然让举盾防御的金军有溃散的趋势。 辛弃疾发动总攻的时间刚刚好,如同呼应陈敏所部反击一般。靖难大军前压,将惊慌失措的完颜谋贵压缩到龟山山脚这一狭长地带。 完颜阿邻只是沉默的看了片刻,随即转过头来,死死盯着龟山上的鄂州大军,从背上将大弓取了下来。 说实话,在这种精锐决战的战场上,甲士遍地走,铁骑不如狗,大刀长斧才是最好的武器。 铁胎弓威力再大,破甲能力再好,它也不是机关枪。每一次开弓都会耗费使用者的力气,乱战之中命中率再差一些,还不如拿着大刀挥砍来得痛快。然则完颜阿邻除了统军万户、一军总管的身份外,也是军中有名的射雕手。 而这把雕刻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大弓,正是完颜亮赐给完颜阿邻,以示君臣之义必不相负的承诺。 既然完颜亮从来没有负过完颜阿邻,那此刻,完颜阿邻就必然会拿着这把大弓,以死相报知遇之恩! “向前!” 完颜阿邻高举大弓,厉声下令。 他身边步行作战的亲卫甲骑也同时呼喝向前。 随着近三百精锐甲士杀入战场,完颜阿邻当面的阵线当即前突,刚刚袭杀下来的鄂州大军当即有了溃散的趋势。 可令完颜阿邻意想不到的是,金军两翼却被鄂州大军压制住了。 这其中既有作战多时,疲惫难耐的原因,更多的则是在被前后夹击的慌乱中,如同行军谋克之类的基层军官对局势产生了误判。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此刻不但不能防守,还要发动反击。 说来也是,完颜阿邻这种激进派都明白此刻该防守死撑了,更何况普通的金军呢? 就是这慢半拍的工夫,完颜阿邻的万户大旗已经越过了锋线,过于突前了。 隐藏在宋军攻势之中的毕再遇已经换上了一身新的甲胄,头盔还是有点太大,系了几次之后,依旧固定不住。毕再遇干脆将头盔弃掷于地,高举麻扎大刀,指了指百余步外的武平大旗。 “冲!” 没有过多废话,年仅十四岁的毕再遇再次当先。二百余精锐宋军甲士默默跟在其身后,人口俱衔枚,扑入金军阵型之中放肆砍杀突进,斜插着向完颜阿邻杀去。 直到三十余步的时候,宋军才吐出衔枚,齐声大喊。 “杀贼!” “杀贼!”毕再遇同样放声大喊,他虽然身体健壮,然而个头却相对矮小,此时拿着一柄麻扎刀左突右砍,刀刀不离金军的下三路。金军往往只见到眼前人影一晃,大腿膝盖处就一阵剧痛,摔倒在地。 毕再遇脚步不停,让后续部队补刀,而他则是轻身上前,直指万户大旗。 完颜阿邻在五十步左右的时候才注意到这股宋军,连忙招呼亲卫上前阻挡。 且说到了统制官这个级别,一般都会聚集一伙心腹精锐亲兵,以作一锤定音之用。而这种亲兵队伍往往会根据将领的职责与性情的差异而有所不同。 陈敏作为成闵的副手,往往独领一军,什么脏活累活都得自己干,所以他的亲兵与雷奔部众一样,是十分万金油的校刀手。 上砍人头,下砍马蹄,什么都能砍。 他们身着重甲,手持长杆厚重的锋锐朴刀,奋力一击之下,即使敌人同样身着重甲,也会被砸得骨断筋折。 完颜阿邻的亲卫自然也不是凡人,本来也不至于连陈敏的亲卫都挡不住。可他们原本是甲骑,平日的训练、身上的武器装备也都是为骑战服务的。 这也导致了这些精锐甲骑此时合用的肉搏兵器只有骑兵锤而已。 然而两尺余长的骑兵锤如何能与五尺长的朴刀抗衡? 双方在完颜阿邻的面前厮杀在一起,却没有如同火星撞地球一般势均力敌,而是瞬间变得胜负分明。宋军势如劈竹一般将第一批迎上来的金军砍杀殆尽,竟一路冲到完颜阿邻身前。 完颜阿邻自然也不会畏惧,他手持大弓,用连珠箭的手法将女真重箭射出,杀到身前的数名宋军当即惨叫倒地。 毕竟是从小打熬筋骨的军事贵族,完颜阿邻即使凭借一夫之勇也不畏惧任何人! 完颜阿邻的亲卫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分出数十人持盾来到宋军的侧翼上风,随后又纷纷擎出弓箭,近距离将女真重箭射入宋军阵中。 不得不说,这一招起了奇效,宋军既然持双手朴刀,就不可能再拿上一面大盾。而步人甲虽然甲片层层叠叠,却依旧有防护不到的地方。 如同臂膀大腿侧肋等位置,一箭刺穿不至于会就此死去,然而绝对会丧失战斗力。 只两轮箭雨,宋军就有三十余人哀嚎倒地,趁此机会,完颜阿邻率亲卫甲士顶住了攻势,竟然还有反攻的余地。 而宋军却是凭借个人悍勇,直接挥舞朴刀,入阵绞杀。战事从这一刻开始变成了混战,持弓的金军无奈,除了少数射雕手还立在彼处定点狙杀之外,其余金军再次弃弓持锤,与宋军肉搏在一起。 毕再遇推开压在身上的宋军尸首,匆匆扫了一眼,发现三支女真重箭射穿了这名宋军的胸腹。 宋军的头盔掉落到一旁,毕再遇在这一瞬间就认出了这名将他扑倒,并用身体将毕再遇保护起来的宋军,正是之前将他从前线拽回来的那名赤膊大汉。 毕再遇眼帘低垂,只是沉默哀悼了一瞬,拾起大刀,继续向前杀去。 此时,他距完颜阿邻已经近在咫尺了! 毕再遇身材再矮小,到这个距离也还是被完颜阿邻发现了。完颜阿邻扬手一箭,直指毕再遇的眉心。 毕再遇早有防备,将大刀竖在脸前,用刀面挡下这一箭。 当的一声。 箭矢在刀面上划出一溜火星,斜飞到一旁。 即使有所卸力,毕再遇还是被这一箭震得双手发麻,而他却丝毫不在乎,拔出别在腰间的短锤,向着五步外的完颜阿邻飞掷出去。 “着!” 距离太近了,刚刚又搭上一支箭的完颜阿邻反应不及,只能匆匆用大弓格挡。 短锤正中弓身,拉成满月的大弓啪的一声从中折断,弓弦狠狠得抽在了完颜阿邻脸上。 这把大弓乃是御赐之物,完颜亮自然不会拿残次品糊弄心腹爱将。 可一来时间有些久远,完颜阿邻虽细心保养,却耐不过岁月的腐蚀;二来完颜阿邻虽然将这把弓带在身边,也不可能真的将其作为主战兵器,所以对弓的状态不是十分了解。 “啊!!!”完颜阿邻惨叫出声,他以手覆面,鲜血不断从指缝流出,右眼前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小畜生!”完颜阿邻破口大骂。 其身侧亲卫也纷纷惊惶,有的大步向前,试图阻拦宋军,有的则试图将完颜阿邻拖离战场。 然而完颜阿邻亲卫的举动却起了反效果,让周围宋军认出了此人正是高阶军官,霎时间,十余宋军放弃了当面的对手,齐齐向完颜阿邻扑来。 毕再遇扬起大刀,将阻拦之敌一一砍翻,再次杀到完颜阿邻面前。 完颜阿邻挣脱了亲兵的拖拽,将头盔扔到一旁,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浮土,敷在脸上。抬脚踢飞一名宋军,抢过他手中的朴刀,完颜阿邻对着毕再遇厉声大喝:“狗崽子!活腻歪了吧!” 完颜阿邻右眼的眼皮被弓弦豁开,暴露在空气中的眼球已经变成了血红色,脸上依旧在流血的伤口与浮土混合在一起,使他无论说什么都如同恶鬼一般。 毕再遇没有说话,上前一步,如同父亲教导的一样,长刀上撩,力从脚起,运用全身之力,狠狠朝着面前大将砍去。 完颜阿邻狞笑出手,朴刀如同当空彩练一般劈下。 当的一声,两刀相交,在爆发出的一团火星之中,毕再遇长刀脱手,掉落于地。 若是二十年后的毕再遇,必然不会落于下风,然而他现在终究只是少年人而已。 可毕再遇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他甚至是主动抛弃长刀的。借着完颜阿邻招式已老的空档,毕再遇从腕甲内侧拔出解腕尖刀,如同一颗出膛炮弹一般,狠狠撞向完颜阿邻。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同时脸上剧烈的疼痛让完颜阿邻失去了对战场的敏锐洞察力,竟然被毕再遇撞翻在地。 周围无论宋军还是金军都齐齐惊呼,都想向前援助各自将领,然而却又各自阻拦对方,战成一团。 完颜阿邻虽被扑倒在地,却没有就此丧失战力,扔下碍事的朴刀,挥动铁拳砸向压在身上的毕再遇。 毕再遇腰腹受到重击,却只是闷哼一声,手中解腕尖刀一转,狠狠刺向完颜阿邻没有步人甲保护的肋下。 完颜阿邻惨呼出声,虽有贴身锁子甲护身,这一刀没有入肉半寸,却也让他疼痛难忍。 “小畜生!”完颜阿邻长舒猿臂,双手抓住毕再遇的脑袋,就要发力,将其的脖子折断。 毕再遇梗着脖子,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干脆张嘴咬断了对方的手指。双手更是不管不顾的高举尖刀,狠狠向完颜阿邻的脸上刺来。 厮打之下,解腕尖刀失去了准头,然而却歪打正着,刺破了完颜阿邻的喉咙。 “嗬……嗬……”完颜阿邻圆睁着完整的左眼,如同想说些什么,双手依旧在用力厮打毕再遇。 毕再遇唾了口血唾沫,拼着用脑袋硬接了两记重拳,全身力气压上,将尖刀压进完颜阿邻的脖子。 “到了下边,跟阎王爷说清楚,杀你的人,乃是武义大夫毕进之子,毕再遇!” 完颜阿邻的挣扎越来越小,直至变成痉挛。 “贼首已死!”毕再遇割下完颜阿邻的首级,高举起来放声高呼,随后拾起朴刀,向着武平大旗杀去。 完颜阿邻的亲卫并没有第一时间溃散,他们惊怒交加的发动了杂乱的反击,却被士气大振的宋军一一化解。 当毕再遇将掌旗官砍杀,夺下大旗之后,一股躁动如同瘟疫一般传遍了武平军。 恐惧与惊慌开始蔓延,武平军终于承受不住,全军溃散。金军的军官根本阻止不了溃败之势,因为他们本身也已经丧胆,甚至带头与亲卫逃窜。 “转向!转向!”辛弃疾挥动大旗,急声下令:“把溃军压向北方!向北!” 龟山山脚的靖难大军纷纷得令转向,驱逐着武平军溃兵向威胜军涌去。 此时刘淮已经救出成闵,率领骑兵让开了两军之中的大道,溃军距威胜军之间,一片坦途。 刘淮见状,对身侧的成闵说道:“成伯,天下事在此一举!还请将所有背嵬军的指挥权交与我!” 成闵喘着粗气问道:“你待要如何?” 刘淮昂然说道:“自然是宰了完颜亮!” 成闵点头,也没有多问,挥手召来一人:“背嵬军副统制成伯凤!” 一名半边胡子被燎没了的大汉拱手说道:“总管!” “你带着所有整饬出来的背嵬军,听从刘都统的号令。”成闵正色说道:“如果他让你去死,你就去死,明白吗?” 这名明显是成闵子侄辈的大将立即拱手应诺。 随后八百余背嵬军集结起来,换上新的战马,与七百余飞虎军合军一处。 刘淮刚要拨马离开,成闵却是拉住了他的马缰:“刘都统,你虽然是老夫的年轻小辈,却是见识不凡,你告诉老夫,这一战真的能定天下事吗?真的能让天下太平吗?” 刘淮在纷乱的战场上思量片刻,摇头说道:“自然是不成的。但无论如何,以史书论,此战就是天下太平的开始了!” 成闵松开了刘淮的马缰,挥手说道:“既如此,那就快去吧,快去致太平世去吧!” 刘淮一拱手,随即带着这一千五百马军向着完颜亮那面金吾纛旓飞驰而去。 飞虎大旗迎风招展,路过正在驱逐溃军向北的靖难大军时,全军上下无一不高声欢呼起来。 “飞虎子!” “飞虎子!” “飞虎子!” 行到中军处时,刘淮与辛弃疾隔着数个方阵,遥遥相望。 错马而过的片刻,刘淮举起了手中的沥泉长枪,对着辛弃疾高呼:“此去泉台招旧部!” 早就已经将注意力投向刘淮的辛弃疾闻言,直接驱马向前走了两步,同样举起重剑回应:“旌旗十万斩阎罗!” “哈哈哈哈!” 大笑之中,刘淮带着马军浩荡而去,而辛弃疾却是失神了一瞬,随后对周围数名文书幕僚、统兵将领说道:“都统郎君去诛杀完颜亮,咱们也不能落于将军之后。” “传我将令,各部依续前进,前锋立即接战,后续兵马不得轮换,绕过战场以作包围!”辛弃疾大声说道:“辛文远,下令天平军全军准备,乃公亲自宰了完颜元宜这厮!” (本章完) 第472章 甲骑破阵雪纷乱 第472章 甲骑破阵雪纷乱 在靖难大军身后的三千庐州兵,此时也在为靖难大军的胜利而欢呼雀跃,但其中的几名主要将领却没有那么兴奋,而是纷纷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阵型最中央的杨春。 而杨春也自然感受到了这些目光,迅速变得如坐针毡起来。 这三千庐州大军已经算是残部了,但残部与残部还是有所差距的。 有的残部是真的被打得稀碎,乱七八糟的人捏合起来,在一个强势或者窝囊的领导人之下乞活混日子。 有的残部则是保持了基础建制,保留了各级军官,甚至保留了些许士气,只不过由于伤亡过于惨重,而不得不暂时蛰伏而已。 在两淮大败之后没有四散而逃的庐州大军自然属于后者。 也因此,庐州大军,尤其是中低层军官在面临某些事的时候,想法与寻常宋军是不一样的。 说句难听的,对于这三千庐州大军残兵来说,我有勇力,有志气,凭什么跟着你杨春在巢湖里面吃水草?不就是因为你保证在某一天会反攻回去,带着大军去杀金贼吗? 然而现在决战已经开打,各路名师大将都在战场上拼命,统制官一级的军官都战死好几个了,可庐州大军在你杨春的带领下,就如同个缩头乌龟一般跟在靖难大军屁股后面捡些残羹剩饭,这特么合理吗? “辛将军有令,令庐州大军注意阵列!莫要掉队!”前来传令的军使来到庐州大军的前锋范山硕身前,大声说道。 范山硕胖大脸上肥肉颤了颤,拉住军使的手:“这位兄弟,辛将军或者刘都统那里,就没有让俺们参战的军令吗?” 军使摇头:“无有。” 范山硕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难道我们这三千兵马,只能在如此大战的战场上看着吗?” 军使嗤笑一声,刚要转身离去,却觉得胳膊上猛然一紧,回头只见范山硕怒目圆睁:“你这厮笑什么?” 军使也不怵,在周围数名将领怒目而视的目光中昂然说道:“庐州大军与我靖难大军只是合军,虽说你们杨知州听从都统郎君的号令,却还是可以自行其是的。没有军令,难道不会请战吗?!充他妈什么英雄好汉?!” 范山硕怒火中烧,却又在瞬间泄气,放开了大手。 军使再次冷笑两声,拨马行进两步后,回头对范山硕大声说道:“范将军!想让别人看得起,你得先看得起自己,做出能对得住自己的大事才可以!” 一句话说罢,军使飞奔离去。 范山硕狠狠的一锤手心,对周围的军将说道:“不成,俺得去找一趟知州。周二,你暂为先锋!” 说着,范山硕骑着他那匹尤为巨大的战马,向中军而去。 少顷,他就见到了杨春,并且在第一时间滚落下马,跪下抱住了杨春的马腿:“知州!请战吧!就算不能全军上阵杀贼,也应该分些兵马去参战,总不能如此坐视诸军奋战吧?! 即便俺们不要脸,也不要赏,这一战打成这样,却是要上史书的,若是真的因为庐州大军畏战而落败,使得两淮不属国家,来日史书上要怎么写知州啊?!这可是千载骂名啊!” 说罢,范山硕直接嚎啕起来,引得杨春身侧的数名军将齐齐勒马止步,一齐来看。 然而这些军将却不是在看范山硕,而是看向了杨春,似是在等他作什么抉择。 饶是身处大军之中,为一路大军的统帅,杨春还是瞬间觉得有些狼狈,在数道目光中,只能艰难出口:“范大胖子,难道你也不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范山硕闻言更加嚎啕:“知州担心的,无非就是俺们大败之后战力不成,上阵之后伤亡惨重。可知州有没有想过,若是此战败了,那么庐州大军哪里还会有伤亡一说,肯定会全军覆没的!” 杨春强笑道:“如今靖难大军已经将武平军击溃,此战如何会败,你……” “知州!”范山硕大声打断了杨春的言语:“兵凶战危!兵凶战危啊!没有到最后一刻,谁胜谁败谁能说清楚?眼看大胜的局面,莫名其妙的败了,知州从军多年,难道就没见过吗? 而若是各路大军真的大败,咱们庐州大军难道还真的能力挽狂澜不成?” 杨春猛然吸了一口气:“那范大胖,你的意思是?” “无论去哪里,无论如何,咱们都要参战。”范山硕站起身,抹了一把脸正色说道:“到哪里都可以,只要杀金贼就成,不过知州要速速作决断!速速参战!” “你们……你们都是这么想的?”杨春询问周边数名将领,得到准确回答后,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惶恐,只能回头看向一人:“何大管,我心已乱,你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何伯求手指轻轻抚着挂在马上的熟铜锏,说真的,原本他都已经预备着劝说一次不成之后,直接劫持这名军头,然后强行下令进攻了。 身为靖难大军的后勤大总管,因为要输送辎重粮草,何伯求与庐州大军也接触过许多次,他的许多亲信也已经与庐州大军的将官们混熟,此时也早就开始了串连与说服。 然而何伯求却没有想到,他这里还没有发动,范山硕这种杨春的心腹大将都按捺不住,主动请战了。 倒是省却了一番手脚。 “杨知州如果想要做些什么,现在就派遣军使向都统郎君请战,去掀了金军大营!” 何伯求并不废话,直接指了指两三里外的金军龟山大营,随后对杨春正色说道:“杨知州,金贼主力大军皆在外围作战,我身为靖难大军之人,若是让庐州大军去迎战金国正军,难免有以邻为壑之嫌。 但此时金贼大营之中皆是签军民夫,若杨知州还不敢进攻,那么也就休怪天下人耻笑了。” 杨春脸色一白,随后一红,犹如血气上涌一般,就要立即下达命令。然而何伯求却是再次拉住了杨春:“杨知州,金贼大营里肯定有金帛财货,粮草辎重,这些还得战后按功劳分配。大营中被掳掠的女子,一定要秋毫无犯,否则就莫怪都统郎君在战后算总账!” 这件事很重要,因为按照宋国不靠谱的军政能力,谁也说不准赏赐到底会有多少,到时候就得需要缴获来犒赏士卒。 杨春重重点头,随即让军使告知辛弃疾,庐州大军立即参战。 片刻之后,庐州大军转向,向着金军龟山大营杀去。 金军大营自然不是没有留守,虽然都是签军,但人数高达两万,其中还有万余签军是从中原山东征发的,并不是杨春的两淮老乡,战力与寻常宋军不相上下。 更别说大营之中还有老将完颜奔睹坐镇,再配上修建完整,规制齐全的营寨,可谓一个难啃的骨头。 然而站在望楼上的完颜奔睹见到庐州大军转向杀来,心中却是一点底都没有。 这种战场上,凡是想要主动做些事情的军队都是不可小觑的,即便是手下败将,但鬼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成了哀军? 关键是大营中的精锐野战军都已经出营厮杀去了,以至于完颜奔睹手下就两个谋克的马军亲卫,根本没有办法主动出击,只能被动防守。 这种丧失战场主动权的形势,让这名经历过灭辽灭宋战争的老将十分不自在。 完颜奔睹看向东方,长叹之后喃喃自语:“看来只能看陛下那边的胜负了。” 正在围攻虞允文的完颜亮此时同样也有些头痛。 这时虞允文所率的淮西大军其实已经身处劣势,然而金军就是他娘的攻不进去。 前军李子远部与后军戴皋部都已经被彻底击溃,若不是张小乙率两千兵马与蒲察世杰拼命,淮西大军已经陷入了两面夹击的局面。 事实上,淮西大军这三千兵马也是有些摇摇欲坠,然而在完颜亮亲自率军猛攻中,淮西大军却是坚持住了,甚至将逃回阵中的前后两军组织了起来,列成了第二道防线。 双方几乎处于谁都奈何不了谁的阶段。 就在这关键时刻,宋金两方的援军几乎同时到达。 宋国这边,刘锜与李显忠这两名老将整饬出了一千骑,一千步,亲自率军,向着战场中央而来。 金国这边,威胜军第二将娄薛率领二十六个谋克,同时也是威胜军最后的机动力量,来到了战场,迎面就碰到了宋国援军。 双方连列阵都来不及,立即就地开打。 两片战场的距离只有几百步,混战立即就波及了过来。 如果这样持续下去,乱战的结果到底是怎样,那真不好说。 但娄薛带来的却不只是养精蓄锐的援军,还有养精蓄锐的战马。 完颜亮迅速下令,让合扎猛安与威胜军第一猛安全都将疲惫不堪的战马换下,随后留下些许兵马牵制淮西大军,完颜亮则是率领千骑向着宋军援军包抄而去。 金军见到金吾纛旓当先而来,俱是精神大振,奋力发动猛攻。 可怜刘锜与李显忠这两名成名许久的大将竟然被一击而溃。 在三千余精锐甲骑的前后夹击之下,这些刚刚经历过大战,又强行整饬出来的宋军根本坚持不住,大败溃散,其中数百建制还完整的兵马在刘锜与李显忠的带领下,来到了淮西大军阵中休整。 虞允文与两人相见,皆是相顾无言。 回想着出征之时的豪言壮语,再看看如今的狼狈场景,真让人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不过事已至此,除了死战,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在各种见招拆招以及分兵支援作战之后,此时的战况已经变得明朗。 靖难大军与鄂州大军联手击溃武平军后,驱逐溃军扫荡威胜军。 而完颜亮则是带着金军此刻所有的机动兵马,围攻淮西大军。 两边都是在以强击弱,都在捏软柿子,都想要以击溃敌方最弱的一部来获取战略上的优势,从而在士气上打击敌方。 现在就看哪一方能咬牙挺到底了。 大怀忠浑身上下皆是血污,挥手召来娄薛:“你且与我过来,去拜见陛下。” 娄薛也是气喘吁吁,换了一匹战马,方才跟着大怀忠去见完颜亮。 “娄薛?”完颜亮拍了拍这名悍将的肩膀:“你好,你很好。移特辇父子是忠臣,你更是忠臣。” 说着,完颜亮对肃立在身边的完颜王祥说道:“你们都是年轻儿郎,下一辈的翘楚,来日必能封侯拜相。” 这就是在许诺前程了,完颜王祥虽然激动,却还能维持,但娄薛就直接跪下重重叩首,感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末将必然为陛下效死!” 完颜亮正色说道:“需要尔等的勇力,却不用你们死。咱们君臣应该长长久久才对。现在勿要露出小儿女态,上马!随俺击破面前的宋狗!以夺来日富贵!” 娄薛擦了一把眼泪,重重点头之后,翻身上马,举起长矛高呼:“随陛下!杀宋狗!夺富贵!” “随陛下!杀宋狗!夺富贵!” 以金吾纛旓为核心,欢呼声逐渐扩散开来,在这片战场上聚集的金军七十个谋克原本已经疲累,许多谋克更是伤亡惨重,如今有战力的算上蒲察世杰也大约只有五千骑,此时听闻完颜亮的亲口许诺,尽是放声高呼起来,士气也随之高涨起来。 完颜亮同样跨上战马,刚想要下令,却只觉得额头一凉,伸出手来,一片雪落在了手心。 “下雪了……” “下雪了……”淮西大军阵中,虞允文喃喃自语。 “咳咳咳。”刘锜捂着嘴巴剧烈咳嗽,如同要将肺咳出来一般,片刻之后方才止住,将一抹不易察觉的血色藏在手心之后,他喘了几口粗气,复又举起冰凉的药酒痛饮了几口,方才说道:“此战到了此等地步,虞相公可还有其他说法?” 虞允文摇头:“你们两名宿将都已经如此了,我还能有何办法?无非就是死撑到底,事有不谐唯死而已。” 李显忠卸下了披膊,包扎脖子侧方的伤口,刚刚一支抵近射击的重箭刺穿了他的顿项,锋利的箭头划破了脖颈,差点要了他的命,闻言直接惨笑说道:“你们谁能想到,事到如今,咱们二人此时竟然困顿至此,只能依靠刘大郎来决定此番大战的胜负?” 刘锜摇头笑道:“没有办法的事情,当日我在富平大战之时,你离西贼归宋之时,即便败了却依旧昂然不失志气,无非是年轻力壮,可以来日方长。如今你我皆老矣,这天下事,终究还是年轻人去做的。” 说着,一名将领急速赶来。 刘锜再次咳嗽了几声,指着那名将军说道:“年轻人来了。” 时俊不知道两名老将是如何议论自己的,此时也没有工夫想些有的没的,在马上拱了拱手说道:“虞相公,刘都统,李总管,金贼要发动进攻了!” 虞允文正色说道:“老夫依旧不识军略,这两位老将也不知道淮西大军的状况,万事由你来作主!” 他还以为是时俊在向他索要某些权力。 时俊闻言摇头:“相公,俺的意思是,金主完颜亮要杀进来了,这是个好机会!”“那就去做!”虞允文斩钉截铁的说道。 时俊还是摇头,诚恳说道:“虞相公,金主虽然会来,却不会作前锋。若是能挡住金贼便罢了,若是挡不住,金主必然会在先锋破阵而入后,作为第二锋入阵……” 虞允文瞬间明白了时俊所言,大手一挥,打断了对方,团头大脸上和蔼表情不见,满是决绝:“老夫知道你的意思,老夫就在这里,老夫的大旗就在这里,就算死,也不会移动一分一毫!你速速去统军,不得怠慢!” “喏!”时俊高声应诺,拨马回头,奔驰数步之后,再次勒马:“虞相公,只要俺的大旗不倒,金贼主力绝对杀不到你面前!” 说着,时俊顶着纷纷扬扬的雪,向着自家大旗而去。 同样顶着雪来回奔驰的还有完颜王祥。 完颜亮将前军托付给了他,由他选择进攻方向。 这让完颜王祥觉得身负重任的同时,变得更加兴奋起来。 在宋军阵线之前试探了数次之后,宋军的防御缺点还真让他找出来了。 这并不是时俊故意露出的缺点,事实上,在经历了行军、大战,又接纳了许多溃兵之后,这个方阵已经变得有些混乱,在个别地方由于将领或者士卒的问题,露出一些破绽实属正常。 而这个破绽确切的来说,其实就是刘锜、李显忠二人率领溃军退入大阵的地方,有些兵马被整饬出来,留在了此地,以作防守。 时俊虽然不能确定金军的主攻方向到底在哪里,却能确定金军破阵之后,肯定要直奔自己的大旗而来,这样就有了事先准备的机会。 确定了主攻位置之后,完颜王祥集结了十个谋克的甲骑,列成了这个时代最为常见的锥形阵,在前端甲骑各持长兵,居中及侧翼金军则是弯弓搭箭。 这也是破阵能力最为强悍骑兵阵型。 金军在宋军阵前逡巡两次后,齐声发喊,向着宋军阵列砸去。 宋军也早已发现金军的异动,数百居中支援的宋军向此地涌来,然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刀盾后撤,长枪向前,弓弩手给我放!”宋军临阵的一名大嗓门统领官赶紧高声下令。 之前为了应对金军骑兵的骑射,阵前大多只是刀盾兵,而应付甲骑冲阵,刀盾兵就完全无能为力了。 还好时俊带兵严格,长枪兵与刀盾兵虽忙不乱,趁着神臂弩手一轮齐射,将金军甲骑射得人仰马翻的空隙,三百余长枪兵排成六排,将长枪尾端拄近有些湿润的泥土中,紧张的注视着前方。 按照以往的惯例,当宋军枪阵成型之后,金军的攻势就会停下,变成佯攻。 然而这次却是不同,金军在被射翻数十骑后,并没有止步,反而将战马提升至急速。 “杀!”完颜王祥亲自冲锋在队列的最前方,他的盔甲与战马身上插着四五支箭矢,却丝毫不在意。他犹如负伤猛虎一般,向宋军阵线扑去。 宋军统领见状既忧且喜,忧的是金军的生穿硬凿开始后,自己的部下肯定会伤亡惨重;喜的则是对面金将是个蠢货,竟然用骑兵来撞枪阵,只要宋军能挺过第一刻冲击所带来的伤亡,将金军战马停住之后,那金军这一千骑全是砧板上的鱼肉。 丧失千骑后,金军还能打得下去就有鬼了! 完颜王祥当然不是蠢货。 宋金两军相距不过三十步时,正在冲锋的金军之中突然射出一阵箭雨,落入到宋军阵型当中,身着皮甲的长枪兵哀嚎声一片,一时间的伤亡最起码有二百人,枪阵瞬间变得散乱不堪。 宋军统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要知道,骑射跟步射根本就是两码事,若说百步穿杨的射雕手在军中是百里挑一,那骑射高手就是在射雕手中百里挑一。 骑兵骑射时,无论抛射还是抵近射击,都是射完就跑,从来不管中不中。原因就是这玩意根本就没有准头。 甲骑排成圆阵回寰射击时还好,若是在冲锋时胡乱抛射,仅仅对友军的误伤就够骑兵喝一壶的了。 然而金军不止在冲锋中射箭,而且将事做的如此狠绝。刚刚同时射出的箭矢最起码有四百支,这根本不是侧翼那些持弓箭的甲骑能制造出的箭雨。 整个锥形阵前半部的金军都在弯弓放箭。 那名金军将领可是在阵型最前方的,他就不怕被箭雨射成刺猬? 然而宋军统领来不及多想了,下一秒,金军甲骑就已经顺着枪阵的缺口轰然砸入,不止原本已经散乱的枪阵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在枪阵后举盾防御的刀盾兵也被波及,被战马践踏如泥者不计其数,临阵指挥的宋军统领当即身死。 金军得势不饶人,疯了一般的抛洒箭矢,将缺口进一步扩大,领头的完颜王祥丝毫不怕孤军深入,竟然率二百余骑一头扎进神臂弩手的阵列之中。 神臂弩手大部分正在上弦,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金骑就已经突破了枪阵。再加上军官身死,原本就不是密集阵型的神臂弩手被完颜王祥一举突破。 “建功立业,就在当下!”完颜王祥眼见甲骑纵横,屠杀宋军如屠鸡犬,也是豪气顿生,举起兵刃对着部下高呼。 因为他知道,二百神臂弩手的溃退意味着金军已经砸开宋军大阵的坚硬外壳,即将品尝其中美味的果肉了。 “建功立业!” “衣锦还乡!” “杀!” 冲进宋军大阵之中的金军一齐高喊,杀声震天中,向着临阵指挥的时俊杀去。 当然,宋军之中自然有大将不想让金军建功立业。 宋军外围溃退的范围越来越大,渐渐成了雪崩之势,然而此时,一面刘字大旗急速靠近,迅速将阵线稳定住。 有不少向两翼溃逃的长枪兵与刀盾兵干脆折返,与金军甲骑战成一团,仿佛这面大旗本身就是勇气的象征。 刘锜身侧甲士已经只余三百人,然而面对征战一生的敌人,这名旧时代的残党并没有退缩,而是亲身上前,试图将防御缺口堵住。 在刘锜的带领下,淮东甲士不顾疲惫,争先恐后的向金军甲骑发动了进攻,上刺骑士,下砍马腿,一时竟有将金军拦腰截断的趋势。 若发动攻击的仅仅是完颜王祥这十个谋克,没准刘锜直接就能将金军吞下了。 可完颜亮何曾让部下失望过? 伴随着一阵箭雨,喊杀声与马蹄声再次轰然响起。在金吾纛旓的指引下,千余合扎猛安与甲骑混编的骑兵汹涌而至,沿着完颜王祥所打开的缺口,狠狠撞进宋军阵列之中。 “万岁!” “万岁!” 围攻宋军的金军甲骑士气大振,从四面八方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尤其是在后阵的蒲察世杰。他所部精骑的战马早就疲惫不堪,此时干脆下马步战,从东侧猛攻虞允文本阵。 宋军防御阵型全线告急。 “擒杀敌将者,赏千金,封万户!”完颜亮知道此时乃是最关键的时刻,一边高声呼喊鼓舞士气,一边直趋战马,向刘锜扑去。 大怀忠扈卫在完颜亮的身侧,手持大刀左劈右砍,如同摩西分海一般,将沿途宋军分为两半,宋军之中虽有勇士凭借孤勇向前迎敌,却无一合之将。 刘锜手持长刀,刚刚将一名金军战马砍翻在地,却听见炸雷一般的怒喝。 “刘锜!”三十步外,完颜亮猛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侧身弯弓搭箭,直指刘锜胸口:“这是你在顺昌与俺伯父的一箭之仇,现在还给你!” 弯弓似满月,箭去如流星。 若刘锜还是壮年,这一箭其实不难躲开,毕竟完颜亮的台词太长了。然而刘锜已经是老朽,他刚想侧身躲避,一股咳意上涌,动作只是一窒,重箭就刺穿了盔甲,没入进刘锜的右胸。 刘锜拄刀想要稳住身形,然而全身的力气仿佛也随着这一箭流失殆尽,他向后踉跄几步之后,眼前一黑,向后仰倒。 虽然刘锜被亲卫扶住,并没有摔倒在地,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刘锜生死不知失去了指挥能力也是事实。 宋军士气瞬间崩塌,除了刘锜身侧的淮东甲士依旧奋战,外围宋军纷纷弃兵而逃。金军甲骑肆意砍杀,防线缺口越来越大。 完颜王祥回首望见此幕,再也不顾宋军甲士的阻拦,驱马向着时俊发动了进攻。 时俊与他身边的四百余亲卫也是宋军前阵的战略支点,只要将其攻破,那虞允文所布置的中军前部就彻底完蛋了。 “列阵!迎敌!”此时此刻,时俊自然不会退缩,他端坐于马上高声下令:“让金贼有来无回!” “杀!”时俊的亲卫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许多都是跟随时俊从梁县一路溃退过大江的老伙计。 他们个个与金军有血海深仇,根本不会因为友军的失败而士气低落。一待时俊下令,这些甲士各自挺刀持矛,与金骑遥遥相对。 “杀进去!杀进去!”完颜王祥将战马提至极速,与二百甲骑一起,砸进了宋军的小小阵列之中。 宋军阵列瞬间被砸出一片缺口,完颜王祥与数名亲卫突破缺口,不管身后合围上来的宋军,挥矛直指时俊。 在接战的一瞬间,时俊并没有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完颜王祥身上,而是远远眺望数十步外的金吾纛旓。 眼见彼处停止前进,时俊才放下心来,亲自持双刀迎上完颜王祥。 “完颜小儿,还不授首!”时俊大喝出声,左手刀架开刺来的长枪,右手刀直刺完颜王祥的喉咙。 “败军之将,也敢言勇?”完颜王祥低头躲过,大枪环绕腰部转了一圈,枪尾狠狠砸向时俊背部。 时俊双刀一错,架住枪尾,听闻此言心中大恨。 两人也算是老梁子了,时俊所守卫的梁县就是被威镇军攻破的,此时两人相见也是冤家路窄。 时俊手上不停,嘴上更是不想败阵,放声嘲笑:“那你这狗奴如何被败军之将逼得亲自冲阵了?!” 完颜王祥冷笑一声,挥舞大枪逼退上前围攻的数名宋军,再次直取时俊。 完颜王祥根本不屑于口舌之争。 他心中明白,虽然此刻看起来他与时俊势均力敌,然而金国的拔队斩军法可不是吃素的,只要他还在拼命,那他的部下就一定会不计生死的向大旗靠拢。 时俊就算有项王之勇,也难敌四方围攻! 对此,时俊也是心知肚明,然而他却丝毫不在乎。 准确的说,时俊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来围攻时俊的兵马越多越好,只有这样,伏兵才有机会将完颜亮斩杀。 这也是了结此战的最快办法! 马上就要天黑了,若是在天黑之时还没有了结此战,那在旷野中,失去建制的宋军绝对不是金军的对手。届时金军只要一个冲锋,宋军没准就大败而逃了。 至于自己的生死,时俊却并没有多想。 为饵就要有被一口吞下的觉悟,今天死的名师大将难道少吗?若是能赢得胜利,时俊又何惜此身呢? “来!”眼见金军另外两个谋克也围了上来,时俊挥舞双刀,再次与完颜王祥力战在一起:“梁县之仇,今日就了结了吧!” 天色昏暗,大雪纷飞,寒风裹挟着盐离子一般的雪划在时俊脸上,刀枪相交的火与飞溅的血滴掺杂在一起,散发出异样的美感。 狂呼酣战中,时俊终于又找回了活着的感觉。 在梁县之战后,时俊其实就已经死了,活着的无非只是一张皮囊而已。 而此时,这名曾经一败再败的将领再次回到金军面前,再次独自面对危局时。他才恍然醒悟,今日之事,要么重新再活一次,要么将这幅皮囊还给梁县屈死的父老袍泽。 别无二路! 时俊浑身浴血,接连劈翻五名金军,护住了自己的统制大旗,张开大嘴,对着不断涌来的金军吼道: “来啊!金贼!来啊!” (本章完) 第473章 天下事,三两步 第473章 天下事,三两步 如同化作雄鹰,从天空向下看宋金两军精锐决战,就会发现一种诡异的情况。 金军围攻宋军不假,其中有一股金军如同长枪般凿进了宋军的阵型,也确确实实的凿开了,然而宋军却如同一颗顽固的坚果一般,不仅仅没有彻底裂开,更是将凿子都牢牢夹住,让其不得移动。 关键的一点就在于,时俊牢牢顶住了身为凿子头的完颜王祥。 随后隐藏的两路甲士从侧翼杀向完颜亮的金吾纛旓,虽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杀掉完颜亮,却依旧对金军侧翼产生了威胁。 跟在完颜亮身边的大怀忠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直接唤来合扎猛安的两名行军猛安:“完颜阿品,李忠,你们二人各带本部,将这两伙子不知死活的宋狗斩杀!给你们半刻钟!速去!” 两名行军猛安不敢怠慢,各自点起二百兵马,分向左右。 大怀忠目送二人离去,随后又看向了身后。 彼处,正有许多骑兵在一面飞虎大旗的指引下抵达战场。 对完颜亮说道:“陛下,刘飞虎子来了,似乎正要从咱们身后进攻。我军可能要攻不下去了,还请速做决断!” 决断? 什么决断? 当然是退兵的决断了! 大怀忠原本还以为金军只要攻破宋军的外围防御,就能予取予求,谁成想到这伙子宋军这么硬气,在这种情况下竟然都没有崩溃。 靠近金军穿凿阵型的那百余宋军几乎在被数面夹击,却在军官的指挥下围拢成了一个更小的方阵,连逃跑的意思都没有,直接与金骑展开了对攻。 这尼玛都是什么东西? 这种军队要是在淮河沿岸,再配上强悍的将领,没准现在金军还他妈在啃淮河防线呢! 如果大怀忠自己率军在此,他可能还不会说要撤退,毕竟此时只是攻势受阻,胜负还未分,但完颜亮在这里就是两说了。 这可是金国的皇帝,别说死在这里,就算受了些难恢复的伤,国内的政治动荡立马就会如同山呼海啸般涌来。 完颜亮却是摇头:“事到如今,也只有俺能挽回局势了,大金最精锐的三个万户,绝对不能覆灭在这里。” 大怀忠想要说什么,却只听得完颜亮下令:“阿忠,集结所有兵马,杀向彼处!” 大怀忠看向完颜亮手指的方向,正是混战中央战场之后的那面虞字大旗。 饶是战阵之中军令如山,大怀忠也彻底忍耐不住,不顾上下尊卑拉住了完颜亮的马缰绳:“陛下!如何能行此险策?中间被隔断不说,那边还有李显忠!”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须知那可是李显忠! 虽然此时对方被击败,惶惶如丧家之犬,但这种传奇大将都是奇迹常伴我身的存在,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突然爆发,乱军之中将完颜亮剁了? 更别说中间还有一大团的混战战场,后路兵马必定会混乱,会被迟滞,完颜亮此举就是孤军深入,就是将自己摆在最危险的位置上! 完颜亮脸上露出一丝疯狂之色,狞笑着说道:“刘锜那厮已经被俺射倒,再宰了李显忠,此战才算圆满!” 大怀忠愕然,随即就心中悚然。 他猛然意识到了面前这名君王平日里的脾性。 在攻入两淮之后由于一路势如破竹,所获得的远远超过庙算,完颜亮也变得听从劝告了,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性。 这只是从渡江灭宋到全据两淮的妥协。 而且这个妥协其实是在当朝的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在完颜亮当场杀掉太后作威胁后,依旧不让步,用天下大势来逼迫完颜亮做出的。 宁可疲敝天下,弄得金国境内自宗室国族到豪强百姓都过不下去,也要南征宋国,成就千载大业的才是真正的完颜亮。 如此君王,临阵做出的决定,大怀忠如何能劝得住? 然而大怀忠还是有些误会完颜亮。 风雪之中,天色昏暗,再加上战场混乱嘈杂,作为身在阵中的军事长官,能发布的命令其实很少,能直接指挥的部队也很少。 就比如说完颜亮若是给一名猛安下令,让他围攻刘淮,首先得派出军使找到那名行军猛安,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找到那名猛安之后,他还得聚拢自己的部下才行。一来二去,等这名猛安准备完全之后,刘淮早就把完颜亮活剐八百遍了。 真正能给予部下大略命令的是什么? 是旗帜。 将领的旗帜在哪里,哪里就会是部下瞩目的焦点。而在将领的旗帜向前冲锋之时,也会给部下标明冲锋的方向。 完颜亮不是不想集中一票猛男,先宰了身后的刘淮。 然而刘淮此刻却在金军的后阵,若是大纛向后一退,不知道的还以为完颜亮要弃军而逃了呢! 到时候金军士气也别要了。 如此一来,完颜亮的选择就很少了。 很快,四百甲骑就再次聚集,在完颜亮周围大声欢呼起来,随后,大怀忠一马当先,向着那面虞字大旗杀了过去。 就在这四百精骑刚刚起步之时,完颜亮只听到身后传来了巨大的喊杀声,随即则是欢呼声与隆隆马蹄声,口号一开始极其嘈杂,到了最后,所有的言语都汇聚成了一句话。 “杀完颜亮!” “杀完颜亮!” 飞虎军已经自后阵发动了冲锋,而完颜亮却只是回头望了一眼,透过风雪看到了那面飞虎大旗之后,冷然回头:“跟上阿忠!跟上去!” 此时大怀忠已经当先杀了出去,已经来不及转向了。 而且在如此纷乱的战场上,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大军之中,所以金吾纛旓并没有撤退或者驻足,反而向着宋军阵型内部直插过去。 在中古时期的战场,大军传递消息的速度是很慢的,所以大部分正在作战的金军并没有在如此纷乱战场上发现战况的变化,然而金吾纛旓的移动却是明明白白的。 当代表金国皇帝的金吾纛旓再次移动,而且是向着宋军军阵最中心移动之时,金军无不振奋,士气进一步暴涨,疲惫的士卒在军官们的驱使下,再次对着宋军发动了进攻。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盲目兴奋。 身处战线外围,正在指挥马军从外围牵制宋军的娄薛是最先发现事情不对的。 他刚刚将十余个谋克的甲骑派遣出去,分散开来进攻宋军,就听到身后一阵号角声。 身为军人的战争直觉让娄薛毛骨悚然,身后脊梁一阵冷汗渗出,随即回头,只见一面飞虎大旗引着千余马军从身后杀来。 “杀完颜亮!” 金军后备兵马猝不及防,被淹没在了甲骑的洪流之中。 这些甲骑完全放弃了远程攻击手段,只是手持各种长兵,向前突击突击再突击。 “斡卢保,带着你们兵马,上去拦住他们!”娄薛慌忙下令:“俺再分派四个谋克从两翼进攻,拦住他们!一定要拦住他们!” 斡卢保知道事态紧急,也没有废话,直接带着麾下两个谋克正在休整的甲骑从正面进行了反冲锋。 与此同时,在旗帜与鼓声的指挥下,四个谋克,三百余金军甲骑放弃了进攻宋军步卒大阵,转向之后草草列阵,跟随着斡卢保的旗帜,从左右两方,钳向飞虎甲骑的腰部。 骑兵全力相向冲锋速度何等快速。 在越过溃兵与游骑之后,斡卢保很快见到了那面飞虎大旗,以及在飞虎旗帜之前的熊虎大将。 不用其余人来介绍了,斡卢保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名大将必然是那山东飞虎子了。 杀气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实质化,即便以斡卢保这种身经百战的悍将也瞬间变得有些畏缩起来。 然后他就为自己刹那的畏缩感到羞耻,并且迅速将这一点羞耻化作了愤怒。 “宋狗!拿命来!”斡卢保大声怒喝,高举手中丈八长矛,随即猛然刺出。 刘淮右手持沥泉长枪,轻轻将刺来的长矛拨开,双马一错间,左臂伸出,揽住斡卢保的胸腹,肩膀用力,大声喝道:“起!” 刘淮竟然在这名二百多斤的女真汉子从马上拔了出来。 当然,这种骑兵对冲的时候,刘淮也没有擒拿贼将的心思,直接将斡卢保扔到地上,任由后续战马踩踏,随后双手持枪,在马上盘舞起来。 这杆沥泉枪对于李道这种沙场悍将来说都有些过于沉重,然而在刘淮手上犹如灯草烛芯,挥舞起来不用多余动作就能积攒极大的势能,碰着就死,沾着就伤,金军甲骑根本没有一合之将。 对冲之下,金军矛尖折断,飞虎军奋力挺进,双方强弱分明。随后,飞虎军浩荡踏过,劈开了金军阵势,沿着金军突击宋军的路线,从后方插进了金军甲骑之中。 娄薛见状惊骇欲死。 他知道斡卢保可能不会建功,甚至有对方直接战死的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这飞虎子竟然如此凶猛,金军六个谋克,近五百的甲骑全力厮杀竟然连片刻都阻拦不住,直接被正面击溃。 在这些机动力量丧失之后,娄薛也无法在一瞬间变出兵马来,只能目眦欲裂的看着刘淮一路破阵杀将,将金军搅得犹如这漫天的雪一般混乱。 这真的不是金军不英勇,而是金军几乎已经全部投入了战斗,而一开始战斗则必然会产生建制上的混乱,变成散兵。 这支飞虎军与背嵬军混合而成的甲骑队伍,虽然在之前参战时也变得有些混乱,却还是以各种方法被重新组织了起来。 这也就是自古而今,大军作战时往往会留预备队,而不是一拥而上的原因了。 为什么在塔山之战时,即便阵地十分危急,元帅还是命令总预备队不动?就是因为需要在最关键的时候,用最精锐的部队,以建制来对抗散兵,从而保证胜利一定会属于己方。 此时此刻,刘淮所率领的这支骑兵队伍,就是宋国一方的总预备队。 而金国的总预备队,已经在宋军的数次阻击与拼杀之中被消耗掉了。 在这片战场上,每一次挥刀,每一次冲锋,每一次刺矛,每一次流汗,每一次流血都是有价值的。 每一次牺牲都是有价值的!也因此,娄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刘淮击溃了金军甲骑的后阵,并且同样沿着完颜亮突进宋军阵型的路线向前突进。 “杀金贼!” “杀宋狗!” 两个截然不同的口号夹杂在一起,响彻战场,时而夹杂着欢呼与惨叫,热血与汗气犹如决堤河水般汹涌而出,竟然将纷纷扬扬落下的雪又激回到天上。 刘淮身处阵中,敏锐的感觉到了宋军与金军都已经躁动不堪,这种躁动却不是什么好现象,说明普通士卒听不到或者不想听军官的命令,大军很可能即将失控。 而这个时间比刘淮想得要早得多。 一阵夹杂着惊呼的欢呼声从金军阵中传出,刘淮用长枪砸翻面前一名金军甲骑,杀透敌阵之后,抬眼望去。 透过越来越大的风雪,刘淮只看到宋军前阵的那面‘时’字大旗已经消失不见,代表真完颜王祥的海东青大旗却依旧高举。 这引起了宋军的应激反应,而随之而来的则是金军愈发猛烈的攻击,就连刚刚依旧勉强维持的宋军大阵也已经裂开,宋军以十几或者几十为单位,或攻或守或逃。 而金军也彻底丧失了编制,有的要进攻,有的要整队,有的要防守,有的要追击,甚至有一部在宋军的主动反击中发生了溃败,引得周遭二百余甲骑也纷纷逃窜。 即便不过片刻之后,‘时’字大旗又重新树立起来,但引发的混乱已经无法制止。 大混战开始了。 一般来说,失去建制的兵马是很容易被击破的,然而在此时全都失去建制的情况下,战争的主动权已经不在任何名师大将手里了,而是在于那些伍长、什长、都头能不能战,敢不敢战。 也许平日的一顿饭食的多寡,一次赏赐的公平与否,一次不经意的训斥,一次马虎的和稀泥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以点带面,全部崩塌。 这种听天由命的感觉实在是过于令人难受,以至于刘淮几乎本能性的想要立即投入厮杀。 可是此时即便飞虎军也陷入了混战之中,而混编在其中的背嵬军也因为号令不齐而彻底失控,此时聚集在刘淮身边的也只有六百骑罢了。 “大郎君!”张白鱼俊俏的脸上此时全是狰狞:“还请大郎君稍待,我为前锋,为大郎君击破金主!” 刘淮看着这名已经全身都是血红色的麾下第一骑将,摇头正色说道:“四郎,你依旧在我身后,为我掠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现在告诉你,慨然赴死是打不赢战争的,只有让金贼慨然赴死,才能大胜,才能为张伯报仇!” 张白鱼微微一愣,随即低头,不知为何眼泪突兀落下,强自抑制住了之后,方才拱手说道:“那都统郎君要杀向何处?” 刘淮也笑了,挥手拂去了落在眼前的雪,指了指那金吾纛旓的方向:“当然是了结此战!一举功成!” 说罢,刘淮再次带领飞虎甲骑开始了冲锋,不顾沿途所有人的阻挡,目标直指那面代表的金国皇帝的大纛。 完颜王祥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随后就怪叫一声,放弃了围攻时俊所部,带着自己麾下二百骑,尾随刘淮杀去。 完颜王祥不是不想将第一猛安全都带出来去支援完颜亮,而是时俊也已经放弃了防守,疯了一般与金军对攻在了一起,在对方不要命的猛攻之下,兵马根本撤不出来,只能拔出二百骑来。 不过他不担心,因为在这种战场上,飞虎军想要保持编制,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事实上,战争打到现在,在风月与愈加昏暗的天气之下,无论是哪一方,都很难保证建制完整了。 完颜亮都做不到! 在强行绕过宋军前阵的纷乱战场之后,完颜亮麾下只剩下二百余甲骑,哪怕以大纛召集零散兵马,稍作聚拢之后,总共也就汇聚了三百余骑。 虞允文这边也不遑多让,在乱战中很快就丧失了指挥系统,身侧只剩下三百余甲士,在李显忠的指挥下组成了一个歪歪斜斜的方阵。 这就是最后的战场了。 金国的皇帝与宋国的相公在往日都是可以号令数州乃至天下之人,此时却以数百人为根基,开始决死。 “杀进去!” 悍将大磐大声嘶吼着,招呼着身后三十余名步战骑士加速冲锋。 在他们的面前则是长枪层层叠叠向外的宋军甲士,此时还有神臂弩不断向外发射弩矢,钉在金军的盾牌上咚咚作响,不时将金军射翻在地。 而这一伙进攻的金军却是届时手持短兵大盾,低头用盾牌护住头脸,就像主动送死一般,呐喊着向着枪阵撞去。 宋军也齐齐呐喊起来,不止最前方的长枪甲士半蹲着蓄力待发,其后又有十数名手持大斧长刀的重甲武士严阵以待,准备肉搏。 然而就当所有人都认为金军必然会付出巨大伤亡的时候,二十余在阵外逡巡的金骑猛然转向,在宋军方阵之前掠过,抵近之后,用铁胎弓将重箭迎面射了进去。 宋军虽皆是步人甲,却依旧难以在如此近的距离内抗住女真重箭的攒射,被集火的区域瞬间犹如飓风吹过的稻田一般齐齐栽倒一大块,惨叫声与哭喊声也随之响起。 “快!迎上去!”又宋军军官大声下令。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大磐带着三十余甲士,沿着这个缺口杀入阵中,扔下盾牌之后,手持各种重兵器放肆砍杀。 宋军最后的预备队随之迎上,试图堵上缺口,随之引发的混战直接将周围百人都卷入其中。 一时间,此地血肉横飞,犹如修罗地狱。 陆游手握一杆长矛,穿着铁甲,想要带着身边数名亲卫前去参战,却被虞允文拉住:“你一个文士,难道要去送死吗?现在还没到最后之时!” 陆游直接挣脱了虞允文的抓握:“虞相公!天下大势,从来没有不拼命就能转圜回来的!大宋到了今日,就是因为掌权的士大夫太多,拼命的士大夫太少!如果有,那就自我而始吧!” 说着,陆游率领五名靖难军亲卫迎上了金军,只留下虞允文愕然当场。 陆游自然也不是想要浪送的莽夫,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参与混战,而是驱马来到一处混战的薄弱环节,随后下马结成了一个小小的阵型,向前推进。 宋金两军此时建制都变得混乱,大量的军士被卷入混战之中,其中不乏单打独斗者,很快,陆游所率领的这支小队就有了些许斩获,并将这一片小小的阵线稳定下来。 不过金军同样不是傻子,同样发现了宋军在此处防御薄弱。 “啊!!!宋狗!”一名金军双手握持铁锏,奋力挥下。 当面的靖难军甲士知道不能用盾牌硬挡,同样咬牙用长刀上撩。 ‘当’的一声巨响,厚重长刀与铁锏剧烈碰撞,两人皆是双手发麻,踉跄后退。 陆游却是找准时机,双手持长矛,猛然刺出。 原本他是想要挑飞金军甲士的头盔,却因为对方脚步不稳而失去准头,矛头顺着头盔与顿项的缝隙刺入,直接顺着眼眶插入了头颅。 这名身经百战的金军甲士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死在了一名文士手中。 然而还不待陆游振奋,只见数名金军在一名尤为高大的甲士率领下向这边杀来。 轻易格杀了零星阻拦的宋军之后,高大金军大喝出声:“俺乃骁骑指挥大磐!今日就让你们死个明白!” 说着,大磐挥舞着尤为巨大的长刀,向着陆游杀去。 “结阵!让金贼有来无回!”陆游粗重喘息了几下之后,大声下令。 其实已经不用他来下达命令了,七八名宋军与靖难军已经联合起来,结起了阵型,却并没有防守,而是发一声喊,向前攻杀。 双方在接战的一瞬,大磐猛然听到身后一阵号角声,百忙之余回头望去,只见一面飞虎大旗刺破了风雪,急速杀奔而来。 陆游同样看到了这一幕,兴奋高呼:“刘大郎来了!都统郎君亲自来了!他来杀金主了!” 在虞允文身侧,犹如泥塑石雕一般坐视其余宋军生死的李显忠也同样看到了这一幕,翻身上马,对虞允文拱手说道:“虞相公,我要上阵了。 若此战我还能生还,则必追随虞相公北伐,若此战我临阵斗死……” 虞允文脸上也露出决然之色:“我必然不会苟且偷生!” “不!”随着养精蓄锐的五十名亲卫甲骑上马,李显忠长吸了一口气,将混杂着雪的寒风一起吞入腹中,大声说道:“虞相公,你一定要活下去,哪怕再屈辱,再不堪,也要在北伐成功后再去死!” 说罢,李显忠不再顾忌虞允文的回应,高举长刀大吼:“汉家儿郎们,随我杀金贼啊!” 五十甲骑其实算不得什么强悍的军事力量,但在如此乱战之中,却依旧能起到奇兵的作用。 而眼见李显忠的大旗开始了移动,大怀忠回头看了看越来越近,如同在大海中劈波斩浪般劈开金军的飞虎大旗,又看了看如山岳般挺立不动的虞字大旗,翻身下马,向着完颜亮重重叩首。 “陛下,十七年前誓死相随之言,末将无一刻敢忘!” 说罢,大怀忠翻身上马,也不再听从完颜亮的命令,直接指着一名亲卫说道:“虎特末,你护着陛下,若事有不谐直接冲出去,回涡口自然有大宗正乌延蒲卢浑接应!” “合扎猛安!”大怀忠吩咐罢了,高声大吼:“随我为陛下赴死!” “杀贼!” 这片长宽不过数里的小小战场上,勇士纵横,豪杰赴死,战场如同一台巨大的绞肉机一般,将所有的热血、志气、愿景碾碎之后,混杂成一团,铺撒在了史书之上。 所有人都咬着牙,挺着最后一口气互相厮杀,以夺取足以改变天下大势的胜利。 刘淮手中的沥泉枪在饱饮鲜血之后,如同有了灵智一般,迎着风雪发出阵阵嗡鸣之声,血液越过红缨,顺着枪杆流到手上,给人一种略带粘稠的滑腻感。 但刘淮却已经不在意这些小事了,他的眼中只有那面越来越近的金吾纛旓。 天下事,就在这三两步了! (本章完) 第474章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第474章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战场的最东端,也是最开始接战的地方。 少量的金军骑兵四散而逃,步卒追击无力,甲士瘫倒在地,不知道是受伤还是已经疲惫至极。 在更东边一点,人尸与马尸几乎堆积成山,蒲察大旗覆盖其上,哀嚎声与惨叫声响彻四野。 纷纷扬扬的雪落下,迅速将这片战场上的血污与泥巴覆盖起来,渐渐变得银装素裹一片。 一只沾满血污的大手推开了身上的尸体,露出半个脑袋,却因为下半身被马尸覆盖,一时间移动不得,只能大声嘶吼起来,手臂在外挥舞,如同在寻找帮助。 很快,就有靖难军的军士发现了这里,并通过对方口音判断出了是自己人,随即用力将其拖拽出来。 徐宗偃努力喘息着,似乎想用新鲜空气将整个腹腔都填满,随即看向一直牢牢握着的长剑,发现只剩下半截后就扔到一旁,对身侧之人说道:“咱们……咱们赢了吗?” 将其从尸体堆中拖拽出来的士卒呆愣了片刻,方才说道:“胜了,咱们破敌军胜了,把那些金贼打跑了……呜呜呜……” 还没有说完,这名军士就瘫坐在地上,哭泣起来。 一开始还只是低声抽泣,随后嚎啕大哭,难以抑制。 徐宗偃踉跄起身,回望四方。 人为血人,马为血马,尸堆成山,血流成海。 依旧还能行动的靖难大军破敌军士卒已经不到千人,而且几乎人人带伤,个个疲惫。 看到这一幕,饶是徐宗偃自认为已经心如铁石,也不由得想要跟着身边的甲士一同嚎啕大哭一场。 蒲察世杰所率的确实是天下都少有的精锐,如果在平时,两千靖难军是绝对敌不过这三千金军的。 然而每一次牺牲终究都有意义的。 张荣的牺牲拖延了淮东大军的支援速度,让蒲察世杰来不及休整就得立即参战。 王琪的牺牲耗费了金军的战马与体力,使得这三千精骑在参与决战的时候只剩下一匹战马,而且已经有些疲惫。 他们以及无数汉家儿郎的慷慨赴死,为破敌军创造了一个机会,一个以两千兵马击破蒲察世杰的机会。 而张小乙没有浪费掉这个机会,以破敌军伤亡惨重的代价,阵斩武捷军第一将蒲察兀迭、武安军第一将高杰,生擒神威军第一将萧仲达。 甚至击伤了有着‘天生神将’之称的蒲察世杰,使其被亲卫护着狼狈逃脱。 渡过清溪河的金军精锐只有数百骑四散而逃,剩下的几乎都被破敌军留在了这片战场上。 而破敌军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大到徐宗偃这名理论上的外人都要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的程度。 但是徐宗偃却知道,自己还不能哭,因为虽然东侧分出了胜负,但战场的中央位置依旧处于混战之中,即便隔着风雪,看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各个旗帜的动向却还是能大略分辨清楚的。 无论虞字大旗又或者是金吾纛旓都没有倒下,战斗还没有结束。 这场大战打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甚至到了军自为战,人自为战的程度,任何战力都有可能是改变战局的关键因素! 如此想着,徐宗偃前行拉起身边的甲士,大吼了几句自己也听不明白的话,随后向着那面绣着东海波涛的张字大旗踉跄而去。 “呱!” “呱!” 仿佛是被战场的声势所恐吓,寒鸦惊飞而起,随后又被寒风所阻,不得已,复又落在张字大旗旁的一颗大树上,叫嚷不停。 而在大树之下,徐宗偃见到了张小乙。 也见到了在张小乙身侧跪地哭泣的李秀。 此时张小乙披着的铁甲已经碎裂,身上白净的肌肉露出,伤口无数,纹在其上的牡丹被刀痕断裂,血渍染红,娇艳欲滴,而他的脸上却并无一丝血色,就连嘴唇都是苍白,只有一条血线从扯开的嘴角中流出。 张小乙靠着大树,艰难的举起手,擦了擦嘴,又拍了拍身前李秀的肩膀:“阿秀……阿秀,莫要哭了,莫要让……让别人看了笑话……我……我不成了……你……” 眼见着这一幕,徐宗偃向前快步走了几步,终于在临近三四步的时候,全身脱力,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一般跪倒在地。 张小乙也见到徐宗偃,靠在树上的后背艰难挪动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徐大判……你与我东海义军……义军之间的恩怨,从此……从此两清了……” 徐宗偃张了张嘴,他觉得此刻应该说些什么,但往日里伶牙俐齿的嘴巴似乎在今日被塞了两斤的浆糊,让所有的言语都堵在了嗓子中,难以吐出。眼泪却是丝毫不停,扑簌而下。 “阿秀……阿秀!”张小乙咳见李秀依旧是泣不成声,不由得将声调提高了一些,却又引得一阵咳嗽:“阿秀,我看不清了,刘大郎……大郎君在哪里?” 李秀强自压抑住哭泣,向着战场中央张望了一眼:“都统郎君的飞虎旗已经杀向了金主,俺……俺……小乙哥,你坚持片刻,俺这就去找都统郎君来……” 张小乙喘了两口粗气,摇头笑道:“阿秀,你这厮犯什么混账……大郎君要去做大事,我……这很好,很好。” 说着,张小乙拉住了李秀的右手,用力攥紧:“阿秀……我不成了,我死之后,你将我烧成灰,一半葬在父亲与徐叔身侧,一半洒在海里……我阿娘……我阿弟妹子都在海里……有我在,他们就不怕,就不怕了……” 说到这里,张小乙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看着再次泣不成声的李秀,他再次强打精神,语气随之变得有些激烈:“阿秀!阿秀!你替我跟大郎君说……跟他说……跟着他做大事,我不后悔,这几个月的日子,比我……比我往日十几年还要快活。 阿秀,大郎君所承诺的来日,天下太平的来日,我……我看不到了!你,你要替我去看!一定要替我去看!” 李秀连连点头,泪水划过脸颊,犁开阵阵沟壑:“俺答应你,小乙,你……你会没事的……” 张小乙此时已经听不到李秀的应答了,他靠在大树上,仰起头来,看着远方的天空,呼吸困难,如同溺水。 他仿佛又回到了东海起义失败,父亲与徐叔被杀,张小乙驾船带着母亲弟弟妹妹逃跑的那一天…… 有金军舰船在后面追击…… 几名叔伯驾着小船,回身阻拦…… 八牛弩射来的弩矢将船凿出了大洞,海水灌了进来…… 张小乙只觉得自己如同一柄枯叶一般在海上浮沉,渐渐喘不过气来,看到近在咫尺的母亲,不由得奋力伸出手去:“阿娘……阿娘……” 白雪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在纷扬的雪与寒鸦的鸣叫声中,张小乙在弥留之际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随后又迅速暗淡下去。 张小乙,这名被宋国弃之如敝履的东海义军遗孤,战死在了保卫宋国的战场上。 时年二十一岁。 徐宗偃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出声。 而李秀却是直接呆愣住了,跪在原地片刻之后擦了擦眼泪,随即红着眼睛站起身来:“徐大判,你来在此,用这大旗收拢兵马,护好小乙哥……小乙哥的遗体。” 说着,李秀站起身来,从地上拾起了自己的大旗,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俺要去杀金贼了!” 李秀拄着大旗,踉跄的向前走了两步,随后仿佛力气又回到了身上,将大旗扛在肩上之后,脚步也变得坚定起来,学着以往张小乙的模样,大声吼道:“东海儿郎们,随俺杀金贼啊!” 拄着长枪在原地歇息的甲士,与战马依偎在一起的疲惫骑士,受了轻伤正在包扎的弓弩手此时正在沉默着恢复体力,雪落在身上都没有什么力气去抖落,人与战马渐渐变成了小雪丘。 他们只是沉默的看着李秀打着大旗走过。 随后,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一座座小雪丘开始缓缓移动,雪抖落,露出其下的战士。 三百余步骑混杂的队伍在李字大旗的带领下,向着战场中心移动。 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一般,淮西大军原本经历了大战,已经散乱不堪的后阵复又被鼓动起来,又有五六百混杂着轻重步卒的宋军跟随李秀。 他们与破敌军兵马混杂成了近千人的兵马,虽然丧失了编制,大多数人身上都有着轻重不一的伤痕,甚至都可以算得上强弩之末,却还是鼓起最后的勇气,向着战场杀去,并迅速引起了连锁反应。 战场在这一刻产生了微妙变化,而最先感受到这一变化的,却不是正在金军金吾纛旓周围奋战的宋金双方大军,而是一直跟在刘淮身后的完颜王祥。 这名从小就在军中厮混的军事贵族迅速发现了战场最东端金军力量的消失,并且在李字大旗靠近战场,宋军上下开始鼓噪之后,立即意识到战场东侧已经无救。 蒲察世杰不知道是死没死,却一定已经大败,否则李秀如此聚集兵马,如此行军,在编制齐全的金军甲骑面前就是找死。 “郎君!此刻该如何是好?”在奔马之中,有亲卫也发现了战事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不由得心慌意乱,大声询问。 完颜王祥同样是心中慌乱,却只是犹豫一瞬之后,就大声说道:“现在就是拼最后一口气!我就不信那飞虎子还有多少兵马!杀了他,宋狗的最后一口气就会散掉!杀贼报国!封妻荫子!就在此刻!” 亲卫还要说些什么,完颜王祥却已经大声高呼起来:“在陛下面前出力,一分顶上十分!此时不拼命,更待何时?!” 依旧跟在其身后的数十甲骑同样振奋起来,驱动着疲惫的战马,继续向着飞虎大旗追去。 战场实在过于混乱了,混战开始之后,几乎所有人就被卷了进去,飞虎军一开始还可以勉强保持编制,在刘淮的几轮狂飙突进之后,虽然已经距离那面金吾纛旓不过几十步,身后的飞虎甲骑也只剩下不到百骑。 “完颜亮!你爷爷来取你狗头!”刘淮杀的兴起,长枪盘舞,轮转如飞,将阻拦在身前的金军甲骑砸落下马,单人独骑犹如激射而出的八牛弩矢般,势不可挡的向前杀去。 “飞虎子!”有一名雄壮的金军军官戟指大骂:“此地就是你的死地!我大怀忠现在就送你上路!” 说罢,他与另一名骑士,一前一后向前杀来。 刘淮冷笑出声,单骑跃马杀出。 金军军官长枪刺出,却没有刺向刘淮,而是指向了他胯下的战马。 然而刘淮手中的沥泉却是后发先至,先一步刺穿了对方的脖颈,然而金军军官的长矛虽然无力垂下,却依旧划伤了刘淮战马的前腿。 双马一错之间,隐藏在金军军官身后的大怀忠高举长戟,奋力砸下。 之前大怀忠就是用这一招袭杀了背嵬军统制华旺,如今故技重施,想要将刘淮斩杀,然而与华旺不同的是,刘淮本身的武艺要高出太多。 沥泉枪收回之后,如同闪电般再次刺出。 大怀忠在马上侧身躲避,劈下的长戟随之歪斜,擦着刘淮的肩膀劈入土地之上。 两人错身而过,大怀忠扔下大戟,双腿蹬着马镫,双臂前抱,如同要将刘淮扑下马去。 刘淮则是想要故技重施,右手持枪,左手探出,想要将大怀忠从马上拔出来。 两人同时抓住对方衣甲上的束带,同时发力,却又同时发觉无法成功,战马本身速度就不是很快,这下子完全停了下来,刘淮与大怀忠厮打在了一起。 然而无论是飞虎军还是合扎猛安,都不会让自家将主孤军奋战,纷纷前来支援,却又被对方拦下,双方在雪中混战厮杀起来,页锤与铁锏齐飞,钢鞭与袖棒一色,霎时间就将战场的烈度再次提升了一个等级。 刘淮用力将大怀忠推开,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唏律律一声嘶鸣,向前跃出两步,趁着拉开距离的机会,刘淮手中的沥泉枪划过一条弧线,向后刺去。 一记狠辣的回马枪立即成型。 大怀忠拧身堪堪躲过,还没有来得及拔出佩刀,沥泉枪就如同毒蛇的信子般缩回,刘淮用臂弯一勒马缰,战马迅速转身。 他随即借着战马转向的力道,将沥泉枪抡砸向大怀忠的侧腰。 大怀忠情知躲不过了,只能在马上矮身,用披膊硬吃这一击,随后毫不意外的被砸落下马。 刘淮刚要狞笑着上前了结掉大怀忠,完颜王祥奋力杀至,一边喝骂,一边用长枪直刺。 “靖难贼!今日……” 话声未落,张白鱼扔下长槊,弯弓搭箭,一箭射穿了完颜王祥胯下战马的脖颈。 战马一声嘶鸣,前蹄一软扑倒在地,将完颜王祥甩飞了出去。 可怜完颜王祥气势汹汹,却在加入战局的前一刻遭遇此等变故,不过他还是保持住了身为军事贵族的本能,在摔倒前一刻,将手中长枪飞掷出去。 刘淮正在与两名合扎猛安厮杀,却只听得胯下战马嘶鸣一声,随即软倒下来。 那飞掷而来的长矛正中战马的胸口,这匹已经疲惫不堪,浑身遭受数道创伤的战马终于支撑不住,歪倒在地。 凭借着前世今生丰富的武打动作经验,刘淮在战马摔倒之前,就地一个翻滚,向侧方滚去,不仅仅避开了合扎猛安挥来的长刀,更是拉开了距离,不待起身就再次将长枪刺出,从金军盔甲缝隙刺入肋部,刘淮随后双臂用力,直接将其挑飞起来。 “大郎君!杀进去!”张白鱼用连珠箭法将重箭激射出去,连续射翻数名金军甲骑之后,复又卷入了残酷的肉搏战之中,饶是如此,他依旧将身侧数名甲骑派遣出来,协助刘淮向前厮杀。 那面金吾纛旓已经不足二十步了! “你!你们哪里也去不了!!!”大怀忠奋力嘶吼着,他的头盔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束缚辫发的金环也已经掉落,披头散发宛若疯魔,却依旧气势不减,向着刘淮步行杀来。 “靖难贼!”完颜王祥摔得七荤八素,却还是踉跄着起身,拔出手刀来,恶狠狠的盯着刘淮。 “你这贼厮,果真好胆!”骁骑指挥大磐此时已经从宋军阵型中撤了出来,前来救援自家陛下,隔着风雪见到突进在最前方的刘淮之后,不由得大笑出声:“今日俺就用你的人头作尿壶!” 刘淮长长吸入一口气,将裹挟着雪的寒风全部吞入腹中,随即将沥泉枪高举,挽了个枪,嘶吼出声:“来啊!” 甲士对甲士,武勇向武勇,热血横流,壮士赴死,兵对兵,将对将,甲士互相碰撞之中,刘淮挥舞着继承自岳飞的长枪,以一敌三,将大怀忠、完颜王祥、大磐三名悍将死死压制住,使他们不得丝毫寸进。 刘淮终究不是孤军奋战。“刘大郎!”一直坚守的宋军阵型自动破开,发动了反攻,而反攻的矛头,竟然是陆游亲率的甲士。 虞允文的大旗也随之向前,向金吾纛旓逼迫。 潜伏已久的李显忠找准机会,率领五十名亲卫甲骑猛然杀出,直接将完颜亮身边最后一支成建制的甲骑谋克拉入了混战。 宋军放弃了一切防御手段,做出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最后一掷。 完颜亮冷漠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战场厮杀,如此混乱的局面,即便是他是金国皇帝,身侧也只剩下十余名全副武装的甲骑,而且俱是惊骇。 此时再来百名成建制的甲士甲骑,就足以将他们淹没。 所谓十步之内,人可敌国,就是这个道理。 就在完颜亮也红了眼睛,拔出铁锏,想要将自己也投入到这修罗战场之中时,近百金军甲骑踏过了宋军的零星阻拦,来到了完颜亮身前。 完颜亮见状大喜:“娄薛,随俺一起,踏平宋狗!” 娄薛翻滚下马,上前揪住了完颜亮的马缰绳:“陛下!不能打下去了!蒲察世杰已经全军溃败,东边宋军已经压过来了,现在风雪太大,军令不齐,俺在外围也组织不起来兵马阻拦!陛下!咱们只有这么一个机会,再不走,就全都困死在这里了!” 完颜亮看向了东方,又看了看天色。 自开战至今,已经过了数个时辰,哪怕是晴天,也是太阳西垂了,此时阴云密布,大雪纷飞,日光更是昏暗。 在这种环境中,或者说在如此混乱的战场中,大军一旦散乱,那就几乎是彻底无法再组织起来了。 理论上,现在金鼓声都不管用了,真正管用的只有模模糊糊可见的旗帜,而若是天色彻底黑下来,旗帜也会彻底失去作用。 “娄薛,你与俺说实话。”完颜亮正色说道:“你是不是怕死了。” 娄薛哭泣说道:“此战俺们都已经尽力了,陛下亲自破阵,俺们如何会惜命?如今攻不下来就是攻不下来,宋狗的阵型坚固,士卒敢战,这难道不是实打实的吗? 他们有这样的相公,这样的将军,咱们败上一阵不亏,但陛下若是坚持到底,会将来日胜利的机会浪送掉!” 完颜亮看了看娄薛,又看了看周围依旧在血战的宋金两军,微微有些犹豫。 然而就在这个时刻,西方传来了巨大欢呼与哀叹混杂的声音。 完颜亮循声望去,只见金军龟山大营的方向,浓烟与火光渐渐升起。 积累着三万大军一路抢掠而来的金帛女子的大营,似乎被攻下了…… 伴随着此等念头在每名见到这一幕的金军心头升起,军心瞬间变得大乱。 大怀忠拼着用受伤的肩膀再次硬吃了刘淮一记抡砸,顺势脱离了战团,快步来到完颜亮身前,同样揪住马缰说道:“陛下快走!已经没法再打下去了!” “不……不是这般……” 大怀忠目眦欲裂:“陛下,按照拔队斩军法,陛下亲自进攻,所有兵马都会同时发动进攻!彼时攻不下来!此时也攻不下来!咱们在第一次入阵的时候没有击溃宋军就该走了!现在就该走了!” 说着,大怀忠大声喝道:“虎特末,带着陛下走!高福,守着金吾纛旓!” 虎特末连忙点头,拉着完颜亮的马缰绳,带着身侧的几名甲骑,找了个混战中的空隙,向北而去。 唤作高福的甲士则是与另外几名甲骑一起,将代表皇帝的金吾纛旓围拢在了中间,拔出兵刃,准备死战。 “大怀忠已经逃了!你猜他为何逃?”刘淮杀得起兴,手中沥泉枪犹如一杆重型兵刃般劈砍抡砸,将大磐与完颜王祥两人打得连连后撤:“哈哈,你们的陛下已经丧胆!回头看看,他是不是已经夹着尾巴跑了?!” 完颜王祥喘着粗气,他原本就因为跌落下马而受了些轻伤,手中短兵也占不到便宜,全靠大磐不要命的突袭,方才在刘淮手中保住了性命,此时听闻刘淮如此言语,不由得向着二十余步外的金吾纛旓望了一眼。 竟然确实有甲骑从其下向外围突围。 完颜王祥目光一凝,迅速下了决断,转身就跑。 完颜亮都跑了,他一个行军猛安还拼什么命? 而完颜王祥这一逃,跟随着他杀进来的金军也乱了阵脚,数十人在慌乱之中被格杀当场,大多数金军则是跟着完颜王祥开始了撤退。 这又引起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即便金吾纛旓依旧伫立,然而金军的士气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程度。 刘淮与驱马靠近的张白鱼对了个眼神,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别看刘淮狂妄至极,似乎有秒天秒地的态势,事实上,对战三名金军悍将耗费的体力十分巨大,以至于此时他已经手脚有些疲软。 如果大怀忠、完颜王祥、大磐三人能豁出性命猛攻,刘大郎君没准就真的折在这里了。 “完颜王祥也逃了,你还要战?”飞虎军甲骑奔驰追杀溃军,扫荡周边战场,刘淮冷笑说道:“你就这么忠心?” 大磐双手在长刀的刀杆上活动了几下,狞笑说道:“他是他,俺是俺!他是懦夫,俺可不是!” 刘淮点头:“四郎!” 张白鱼会意,拉弓急射,瞬间三四支箭矢就插在了大磐的身上。 大磐却也没有窝窝囊囊的缩在原地待死,而是大吼着向刘淮冲杀而来。 刘淮翻身上了一匹亲卫牵来的战马,随后挟着长枪开始了冲锋,马蹄轰然之中,沥泉枪穿过了大磐厚重的胸甲,余势不减,将其雄壮的身体刺穿,并狠狠扎在地上。 “随我去砍了金主大旗!”刘淮拔出长枪,高高举起,沥泉枪上的红缨与小旗已经沾满了血液,在风雪中无力的垂落下来,似乎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然而见到这杆长枪的飞虎甲骑无不振奋欢呼,随后跟随着刘淮发动了冲锋。 在几百宋军的跟随之下,高福等数名金军犹如在怒涛中搏命的小船,瞬间被风浪掀翻,刘淮夺过象征着金国皇帝的金吾纛旓,高高举起,随后扔到一旁。 “完颜亮已死,杀金贼!” 宋军纷纷高呼,而金军则是各自悚然,回望之时见到金吾纛旓确实已经消失不见,军心瞬间大乱。 金军能在前锋受挫,后路被断,一军覆灭的情况下,依旧敢于与占据有利地形的宋国大军决死,甚至在被包围的时候,依旧可以奋勇作战,其中最起码六成的原因在于身为皇帝的完颜亮就身处军中。 而此时不管完颜亮究竟是逃了还是死了又或者是被抓了,金吾纛旓倒地之后再起不能,无疑是向金军传递了一个信号。 完颜亮大约是真的不妙了。 恐惧夹杂在了风雪之中,飞速传遍了整片战场,如同瘟疫一般,传染到了每一名金军身上。 这些在混战中敢于单枪匹马对抗数名宋军的勇士,在失去战马之后依旧敢于步战厮杀的骑士,在受到轻重伤势后厮杀不停的甲士纷纷丧失了肝胆,不知道从何处开始,金军开始了撤退,并且很快演变为了大溃败。 龟山脚下,正在被靖难大军与鄂州大军数面围攻的完颜元宜长叹一声,对着已经逃到身边的完颜奔睹问道:“楚国公,如今的形势,你还有什么可以教我吗?” 完颜奔睹带领两个谋克与数百签军护送着随军文臣,抛弃了大营来到威胜军中,闻言苦笑说道:“败军之将,如何还有办法?” 宰相李通却是没有拆台或者出言嘲讽,反而一反常态的开始替完颜奔睹说话:“就当时那个形势,大营之中只有签军,根本没有正经兵马,楚国公纵然是天下名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完颜奔睹嘿然不语。 完颜元宜再次长叹:“既然如此,那就走汤山,去寻陛下吧!” 在场之人谁都知道这是托词,因为谁也不知道完颜亮此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没准已经被抓了呢? 但这话所有人都没法提。 说出来难道要去勤王吗?在鄂州大军与靖难大军的夹击之下,在大营被攻占之后,转身攻打淮西大军? 威胜军再精锐也是人,不是什么钢铁之躯! 现在只能默认完颜亮已经逃了,可他能往哪里逃?总不可能跳进巢湖,顺着肥水一路游到淮河去吧? 现在巢县四面都已经被堵死,唯一的生路,也只有汤山一线,沿着褒禅山向东北逃了,如果逃到涡口,就算是逃出生天了。 “可是,咱们能走脱吗?”李通嘴唇蠕动着,片刻之后方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为今之计,只有……” 完颜元宜话声未落,只听到欢呼声与喊杀声剧烈起来,他循声望去,只见靖难大军集体振奋,发动了不要命的猛攻。 那面靖难大旗甚至在青兕大旗的引导下,来到了战阵的最前方,辛弃疾高呼自名,率领本部精锐兵马开始了狂飙突进。 威胜军原本士气就不是很稳固的后阵直接崩溃,千余兵马狼狈逃窜,丢盔卸甲,甚至跪地投降。 就如同南征刚刚开始之时,两淮宋军面对金军的表现一般! 完颜元宜见状再次长叹,直接下令折断大旗,全军分散突围。 靖难大军士气再次提升,驱逐着溃军,向着汤山山口而去。 虞允文血气上涌,团头大脸上一片红润,见到了刘淮之后拉住了他的说道:“刘大郎,胜了!终于胜了!这番胜了,天下之事将变!将大变!” 刘淮保持了冷静,回握虞允文的手,沉声说道:“虞相公,此战还没有了结!” 虞允文点头:“确实,还未了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刘淮看了一眼虞允文身侧的李显忠,见对方默然不语,也不废话:“还请虞相公、李总管与我并旗,以旗帜引动全军反击,一起向西,扫荡战场!” 虞允文在李显忠点头之后,方才说道:“正该如此!” 很快,虞字大旗、李字大旗、飞虎大旗,三面旗帜并在一起,向着西方进发,甲士骑士呼喝向前,宋国一方的军事力量迅速集合起来,将还在负隅顽抗的金军一一击溃。 很快,三人就来到了战斗最激烈的前军位置。 在击溃最大一股金军之后,在那面依旧挺立的时字大旗之下,小小的甲士方阵之中,刘淮见到了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时俊。 金军之所以即便在完颜亮亲自入阵的情况下,依旧没有摧枯拉朽的将宋军击溃,时俊在前阵拼死抵挡是一大部分原因。 就是因为有他这个战略支点,让周围宋军可以不断被组织起来,同时也吸引了大部分金军的注意力,阻拦了金军向后阵的进攻路线,得以让刘淮杀到完颜亮的金吾纛旓之下。 但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的。 时俊雄壮的身体已经支离破碎,胸腹之间插着半截长枪,有亲卫用披风捂住伤口,想要止血,却根本止不住。 虞允文连忙上前,回头大喊:“军中医官何在?!速来!” 时俊咧开了嘴巴,鲜血从其中涌出,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虞……虞相公,莫要麻烦了,俺的身子……俺知道,已经不成了……俺,俺没有给你丢脸吧……” 虞允文觉得鼻头微酸,抚着时俊的肩膀说道:“你很好,是国家的忠臣良将。” 时俊再次嘿嘿笑了几声,似乎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难过:“俺的妻子在建康,俺的老娘在临安……” 虞允文握住时俊的手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上报朝廷,一定会给你封妻荫子,给令堂诰命。” 时俊摇头:“俺是……俺是个小气的人……若是俺的妻不赡养老娘,带着儿子改嫁了……” 虞允文重重点头:“须不给她诰命与赏赐!” 时俊笑了笑,又喘息着微微叹气:“算了,她……她嫁了俺……也是命苦,不如……不如一别两宽,俺娘也自有族人……兄弟照拂,总会度过晚年。” 虞允文终于忍不住,两行眼泪落下:“你还有什么愿望,一并说出来,我……我一定能给你个说法。” 时俊无力的摇了摇头,随即看向了刘淮:“刘都统,你那首旌旗十万斩阎罗,真的是极好。极好的。但俺还是喜欢都统在江上唱的那首大江……俺今日也算是用长枪守卫了国家了……可还有别的歌,送与俺?” 刘淮看着时俊,想了片刻点头说道:“有的。” 然而他还没有开始歌唱,一阵洪亮的歌声就从龟山脚下传来,并且引动着此地的飞虎军士卒同样高歌,几句之后,就有宋军相和。 正是那首已经被天平军当作庆祝大胜的改编版英雄赞歌。 与原版相比,这首歌此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然而曲调虽然已经大改,歌词却依旧是原本的歌词,尤其是第一句‘烽烟滚滚唱英雄’被反复咏唱,在一开始唱得慷慨激昂,却又在末尾哀叹再三。 说来奇怪,在此等歌声之中,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些许金军彻底丧胆,就连跟着完颜王祥一起从阵中拔出来的三百余威胜军第一猛安甲骑也纷纷溃散。 金军终于迎来了大溃败,在昏暗的风雪之中,四散而逃。 此时时俊眼前已经黑暗一片,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刘淮在唱了,心中咀嚼着歌词,意识也随之涣散,最后喃喃自语。 “原来俺……俺这样的人,也能算是个英雄啊……” 说罢,时俊气绝身亡。 时年三十四岁。 大雪茫茫,夕阳西下,天色越来越昏暗。 在史书上与采石之战一起,被合称为第二次淮西之战的巢县大战,终于以宋国一方的惨胜告终。 (本章完) 第475章 大雪满弓刀 第475章 大雪满弓刀 “陛下!此时万万不能停!” “天寒地冻,连方向都辨不得,咱们早就迷路了。不辨明方向再行进,你就不怕自投罗网吗?” 夜色深重,褒禅山下,风雪交加。 刚刚摆脱了宋军的追兵,身为完颜亮近侍的虎特末与大庆山就起了争论。 此时完颜亮身侧只剩下七八十人,这倒也不是兵败之后树倒猢狲散,完颜亮遭遇了众叛亲离。有一部分金军将战马让出,下马步战阻拦追兵。 还有部分金军在大怀忠的指挥下向其余方向逃离,以作疑兵。 再加上身处雪夜,环境所带来的天然遮蔽也让许多甲骑不知不觉间跑错了路。 虽然此时仅剩下这么点人,然而在大怀忠看来,这些人已经足够保证完颜亮安全了,一方面是马匹充足,每人都有三四匹备马,足以保证速度;另一方面,则是这七八十人足够忠勇可靠,足以保证追得上的宋军打不过,打得过的追不上。 此时距从汤山山脚突围已经近两个时辰,一路快马加鞭累死了数十匹战马后,这支小小的逃难队伍终于慢了下来,原因也很简单。 他们迷路了。 “两淮与江南敢战的宋军都在巢县,投什么罗网?”虎特末胳膊虽然已经包扎完毕,鲜血依旧从绷带中渗出,此时更是脸色惨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然而他还是坚定支持想要跑得更远一些,避免被宋军追上。 “历史上撤退的名师大将,因为疲惫而丧于贱民之手的事情还少吗?不寻地歇息行吗?”大庆山咬牙说道。 平心而论,这两人说的都有些道理。然则对于大怀忠来说,也有两个难处。 一方面则是大怀忠不认为今日在巢县那些宋军会放弃追击,没准此时已经逼近。 另一方面则是天寒地冻,雪夜行军,若是得不到休息与进食,再强壮坚韧的战士都会被冻出大毛病的! 其余人的生死大怀忠都可以不管,然而他却不能不顾自家主君的安危。 “陛下……”一身盔甲的大怀忠高举火把驱马来到完颜亮身侧:“是否要歇息一下。” 完颜亮虽然又累又饿又冷,然而却也明白,虽然大雪可以掩盖小股部队行军,然而却需要时间,若是有宋军衔尾追杀,则肯定会被发现行军的蛛丝马迹。 更为关键的是,此时他们还在宋境,若是被一群民兵农夫围住搞死,那就太冤了。 “俺无妨……”完颜亮刚刚艰难说出一言,借着火光向四周望去,却只见周围士卒脸上一片疲惫之色,连忙改口说道:“然士卒疲敝,此处无有片瓦,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房舍再说。” 这倒不是完颜亮有什么怜悯之心,值此落难之时,最危险的从来不是那些身携重兵的名臣大将,而是手握利刃的伍长什长。他们若是起了异心,也不说什么血溅五步天下缟素,就算只是一哄而散,也会使完颜亮失去最后的保护。 大怀忠闻言点了点头,举起铁矛,对着虎特末大声命令道:“前面百步左右有水声,派几个人过去,找桥渡河。沿着河的上下游找,必定能找到村庄。” 虎特末没有废话,赶紧让几名金军顶着风雪分散向前探路。 马军大队脚步不停,很快就来到了河边。 这条河只比沟渠宽一点,距离对岸只有十步左右。若是平日行军作战时遇到这等阻碍,金军甚至连桥都懒得找,直接浮马渡河。然而在今日这种雪天,疲敝之兵强行浮渡,是真的会出人命的! 好在只是不久,处在下游的斥候就传来回报,找到了桥梁,而过了桥不远就是个村庄,虽然有过刀兵痕迹,其中却还是有十数间完好房舍,足以让这七八十金军甲骑安然度上一夜。 然而当完颜亮真正抵达村庄之时,却发现那些完好的房舍只有几间得用,其余房舍之中尸首狼藉,遍地血污。虽是寒冬腊月,却也开始腐烂发臭,无法住人。 金军也不敢分散,干脆在村中的一个宽阔院落里聚集,冒着风雪砍柴取水生火,从鞍鞯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干粮与肉干,放在头盔中去煮。 完颜亮依旧保持了统军大将的作风,拄刀立于风雪之中。所谓军井未达,将不言渴,无论是作秀也好,真心实意也罢,完颜亮都要以身作则,稳定军心。 很快,几间屋子之中的尸首都被运了出来,堆在一旁。房屋的墙壁被金军推倒,只留立柱,以充作马厩。 少顷,干粮与肉干混合煮成的面糊也煮好了,大怀忠与虎特末清点完人数之后,提着饭食来到完颜亮身边。 “陛下,共有七十一名甲骑,一百八十三匹战马,兵刃齐全,足以护送陛下北上。”大怀忠双手捧着盛满肉粥的头盔,如同感受不到热度一般。 “可曾安顿好了?” “回陛下,轮流值夜休息,都已经安排好了。”虎特末接过话茬,恭敬说道。 完颜亮没有接过饭食,而是让几名近臣跟他一起回到房舍之中。 这间房舍比较大,应该属于乡豪的祠堂一类的地方,虽然寒风凛冽,完颜亮却没有将大门紧闭,而只在屋子中央生了一堆火,从而让部下都可以看清楚他的位置。 几人默默吃了片刻之后,方才由完颜亮打破了寂静 “只是不知我军能逃出多少。”完颜亮喟然一叹。 虎特末赶紧凑上去说道:“汤山下的宋军已经被甲骑冲开,我军可以从彼处脱身北返,宋军马少,追不上的,想必能逃出不少。” 这是扯淡。 在这种大雪天气,战马折损太快了。而若是仅靠两条腿,金军溃军又如何逃得出宋军的追杀?又如何挡得住整个淮西百姓的怒火? “此次败仗,全是俺的指挥无能,诸将皆奋勇敢战,有功无过。唉,刚愎自用乃是取死之道,这是温敦思忠临死前告诫与俺的,俺却……”完颜亮说罢,竟然一时哽咽。 损失实在是太惨重了,即便完颜亮这种狂妄至极的人,也感到如丧肝胆。 然而此言一出,周围心腹近臣连忙宽慰完颜亮的同时,也是松了一口气。 平心而论,这场大败最大的责任是谁? 自然是率领一个万户的兵力,却把巢县与庐州都丢了的大怀贞;其次则是领一个万户,却既没有拦住采石大军,又没有堵住巢县大军的韩棠。 这与他们尽不尽力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丧军失地的结果摆在这里,谁也无法开脱。 唯独大怀贞与韩棠皆是战死以报国恩,根本没办法追责。 而若是大规模清算,必须得考虑渤海大氏的想法,也必须考虑到韩家在中原的影响力。稍有不慎,必起内乱。 如今完颜亮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可以说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陛下……”大怀忠盘膝而坐,俯首刚要说些什么,耳朵却动了动,举起手让虎特末与大庆山闭嘴。 “马蹄声,十余骑。”大怀忠起身说道。 “虎特末,保护好陛下,你们二人随我去看看。”大怀忠抄起铁枪,指了指两名合扎猛安。 说罢,也不待完颜亮回应,大怀忠直接与两名披挂整齐的甲士一齐冲向村口的小桥。 “你不是说此地有村子吗?村子呢?” 完颜王祥将使劲拽了一下绳子,将跟在马后面踉跄奔跑的一人拽得摔倒在地。 那人身上衣衫褴褛,脚底的鞋已经磨破,两双脚被拖行的血肉模糊。 “就……就在左近……有座小桥,过了桥就是……”那人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得。 “你娘的,桥呢?” “雪太大了……” 完颜王祥闻言就要抽刀,却有一个声音阻止了他。 “王祥!” “父亲。”完颜王祥回头望向完颜元宜。完颜元宜扶着右臂,脸色苍白的坐在马上,指了指侧前方。 虽然风雪阻隔了一部分视线,然而三十余步外,几处火把还是刺破了夜色,将光明传递了过来。 完颜王祥一喜,招呼身边两名伴当,牵着那名俘虏驱马向火光方向冲去。 “驻足!来者何人?!” 战马刚刚踏上桥面,却只听一声厉喝,从对岸传来。 “把弓放下。”完颜王祥虽然只能看见影影幢幢的人影,却听出了对面的声音,让身侧侍卫将拉开的弓箭放回去,高声回应:“我是完颜王祥,点检,陛下可安?” 大怀忠早就借着对方的火把看见了一片葫芦头盔,这才出言发问。 “勿要多言,完颜尚书呢?”大怀忠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老夫在此!”完颜元宜也赶了上来,闻言大声回应:“李相公也在!” 李通脸色苍白,闻言驱马向前,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累得,冻得还是饿得,又或者是几者皆有,他全身都在剧烈颤抖,却还是来到火把之下,让小河对面之人看到自己。 大怀忠见到李通之后方才踏上了桥,高举起了火把:“前方有村落,屋舍足够,我等在那里歇息。” 完颜王祥长舒一口气的同时,手也不由自主的松了松。 那名被他牵着的俘虏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瞅准机会,猛然撞在了完颜王祥战马的脖子上。 战马唏律律的一声惨叫,就要向侧面倾倒,完颜王祥赶紧双手紧勒马缰,控制战马。 此地可是在桥上,木桥也就三四步宽,若是连人带马掉到河里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找死!”完颜王祥勃然大怒,拔出腰间长刀,就要将那俘虏斩杀当场。 然而那名俘虏也是知机之人,他也没想过要去杀掉完颜王祥,而是趁着对方控马的工夫,挣脱绳子,从桥面一跃而下,跳进冰冷的河水中。 “射死他!”完颜王祥愤怒不已,对着自己的侍卫下令。 “够了!省点箭矢吧!”完颜元宜大声训斥。 完颜王祥赶紧俯首不语。 完颜元宜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扶着右臂,对大怀忠说道:“犬子无能,将军见笑了。陛下可在?陛下可安?” 大怀忠虽然也没拦住那名俘虏,却也知道这种天气跳入河水中跟找死没两样,所以也浑不在意,只是正色回答完颜元宜:“陛下在村中歇息,十分安全。” 完颜元宜长长舒了一口气:“既如此,还请将军速速引路。” 且不论完颜元宜、李通二人与完颜亮见面之时如何君臣相得,完颜元宜展示自己的能耐,李通展示自己的忠贞,完颜亮展示自己的大度,一副共同建设大金特色封建主义的肉麻模样。 那名俘虏却并没有死。 他跳入水中之后,顺着水流向下游游去。喝了一肚子凉水之后,终于在意识模糊之前,被一根探入河水的虬然树根拽住了腰带。 俘虏凭借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拽着树根爬上了岸。 仰天吐了好几口凉水之后,这名俘虏竟然感觉到身上一片温暖,眼前也随之出现了幻觉。 那是山东兖州,是这名俘虏的家乡。 在大难还没有来临之前,他家有数十亩地,有妻儿老小,还有个大院子。所谓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如今全完了,熟地全都被换成了荒地,家中男子也被征调成了签军,到两淮为完颜亮作马前卒。 不知道全家老小守着数十亩荒地该如何过活,父亲母亲还好吗?儿子女儿是否长大成人?妻子又是不是忍不住艰苦而改嫁了? “爹,娘,阿月……”那名俘虏念着几个名字,挣扎着站了起来,踉跄着向前跑去。 “不能停……不能停……俺要活着回去见他们……俺要活着回去见他们!!!” 抱着如此信念,男子朝着河的反方向奔跑。他其实不知道他究竟上的是哪边的岸,此时他也不想搞懂了,只是跑,不断的跑。 寒风冻结了被鞭打出的血液,却又在奔跑中与飘落的雪融在一起,顺着脸颊流到了眼睛之中,让这名男子眼前血红一片。 不知跑了多久,也许是半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男子却发现眼中出现了几处火光。 男子的思维几乎已经停滞,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代表的是什么,直到隆隆马蹄声传到耳边时,男子才面露惊恐,想要躲避。 “唉唉唉……看路!你要作死吗?!” 战马人立而起,在最前方带路的管崇彦见这名男子像是碰瓷一般撞向自己的战马,赶紧勒住了缰绳,怒喷眼前的男子。 男子只是呆呆的望着管崇彦,片刻之后瘫坐于地,痛哭出声。 “怎么回事?” 刘淮举着火把,将身上的罩袍裹了裹,随即来到队列的最前方。 “此人是谁?”刘淮指了指这名浑身湿透衣衫褴褛之人,对管崇彦问道。 管崇彦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思量片刻后摇了摇头。 “喂,兀那汉子,你见到有大队金贼马队了吗?在哪个方向?”刘淮想了想,从鞍囊中摸出一个炊饼,扔给那名男子。 那名男子接过面饼,哭得更伤心了。 刘淮摇了摇头,示意管崇彦继续带路,招呼身后数十甲骑继续出发追杀。 “太尉……是俺……俺是顾顺……俺是顾顺啊!”那名男子攥着面饼,颤巍巍的站起来,对管崇彦大声说道,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 顾顺? 管崇彦愣了愣,一时没有想到此人是谁,随后看着对方捧着那个面饼,才恍然大悟。 此人正是在李道殉国,靖难大军渡江攻打裕溪口与东关的前夜,管崇彦等人渡到大江西岸联络杨春回来时,遇见的那名带着数名淮西签军一起从金军中逃脱的山东人。 当时也是这样,顾顺拿着管崇彦给他的面饼,分给了其余几名淮西人。 “你为何在此地?”管崇彦问道:“不是说让你想办法渡江藏起来吗?” 然而顾顺却没有回答他。 “俺知道金国皇帝在哪里!太尉!太尉要不要杀了他?!”顾顺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刘淮,也不知道是流进去的血液,还是火光映照所造成的,他双手用力攥着面饼,面饼的渣滓从指间落到地上:“太尉!杀了他!为天下汉儿出一口气!” 刘淮点了点头:“陈六郎,去召集兵马!告诉诸军,咱们捉到狐狸尾巴了!” “咱们就在,就在这张家圩子集结!” (本章完) 第476章 貂裘卷甲裹冰来 第476章 貂裘卷甲裹冰来 巢县之战的惨烈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金军一方面自不必多说。最精锐的三个万户外加三千淮东三万户精锐,三千合扎猛安全军覆没,如果算上之前在巢县城下被弄死的武胜军大怀贞,还有在裕溪里面喂王八的金国水军,金军一共丧失了近七万精锐兵马。 这种伤亡对于哪怕大一统的国家来说也是伤筋动骨,甚至战略态势都要发生巨大转变,损失之重大足以让任何国家的统治者眼睛里哭出血来。 如果用史实来举例子。 参合陂之战后燕被北魏坑杀五万人,一生经历无数的慕容垂被气得吐血,不久就病死。 玉壁之战东魏在玉璧城下战死病死伤亡七万人,高欢忧愤成疾,班师回朝后被活生生气死。 哪怕到了明朝,生产力已经大规模提升,萨尔浒之战明军伤亡近六万,辽东地区就彻底失控。 如今金国损失了近七万精锐兵马,中原的门户大开,如果能留下徒单贞的淮东三万户,那么金国河南山东乃至于河北的统治根本难以维持。 而获胜的宋军同样付出了极大代价,仅仅在巢县之战临阵战死统制官一级的大将就有时俊、王琪、华旺、毕进、韦永寿、余飞英六人,其余的所有统制官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势,统领官一级阵亡二十人,正将都头以下简直是难以计数。 参战的鄂州大军、池州大军、淮西大军、淮东大军几乎全都被打残。 尤其是刘锜亲率的淮东大军精锐,在一开始被武锐军埋伏突袭之后,又参与了混战,最后还要直面勉强组织起来的威胜军突围兵马,伤亡尤为惨重,就连淮东大军都统刘锜本人都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鄂州大军与池州大军的老底子全被打崩,背嵬军死伤近半;淮西大军全军减员近四成,虞允文用尽手段收拢起来的大军几乎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而靖难大军虽然相比其余几支大军保存的相对完整,却也在围攻武平军与威胜军的过程中伤亡近千。 这还不算破敌军的伤亡。 尤其是张小乙的战死,让刘淮痛彻心扉,当着李秀的面几乎当场失态,泪如雨下。 且不说张小乙为人勤恳谨慎,强悍敢战,无论军略武艺还是文化知识,都学的极快,是山东忠义军派系中第三个可以出任方面之任的大将。 单单只说当日忠义军开始北伐之时,刘淮功名未建,声名未扬,张白鱼都敢当面顶撞的时候,是张小乙旗帜鲜明的带着东海义军支持刘淮,妥妥的元从之臣。 就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人物,在刚刚二十一岁,大好青春年华高官显爵都在前方等待之时,连个儿子都没有留下,甚至连正经名字都没有取,就这么战死在了沙场之上,如何不让人捶胸顿足?如何不让靖难大军上下愤怒异常? 在受到如此严重的伤亡之后,所有人都杀红了眼,还能动弹的靖难大军士卒不顾风雪,对金军发动了追击。 一定要抓住完颜亮! 而对于宋国这一方面来说,原本的设想是,在淮西歼灭金军的三个万户,然后在逼退淮东徒单贞部后,向着汴梁进发,不管能不能收复故都,要做出断仆散忠义后路的战略动作来。 但此时战争惨烈到这种程度,宋国襄樊两淮最精锐的野战军都被打残,之前的战略也只能作废了。 想要取得在政治上的战略优势,就一定要将金国皇帝捉住! 也因此,宋国的各路大军同样发了狂。 甚至连陆游这样的文士都咬着牙,冒着风雪展开了追击。 但是在这种雪夜,即便宋国是大胜的一方也根本无法保证编制的存在。 乱军、夜色、河流、村庄这些切切实实存在的客观事实都会造成追击兵马的分兵。 也因此,刘淮身侧也只有二十余名骑士而已。 不过好消息是,靖难大军之中两淮出身的本地人有很多,倒也不怕迷路。 探骑四出,很快就将周围兵马召集在了一处,清点数量之后,大约也就是二百余骑罢了。 而这些兵马不只有靖难大军中的何伯求、张白鱼、辛弃疾等人,而且还有些许宋军,领头的是淮东大军悍将员琦,除此之外,带着几名骑兵的小将毕再遇。 二百余骑聚拢在一起,从已经死寂的村子中取出大锅,取出所有食物,一起炖煮起来,安置好战马后,他们聚拢在似乎是一个祠堂的大宅子中,点起火焰,分发吃食,沉默的吃着热食,缓解着身体的疲劳与寒冷。 吃完之人就坐在一旁,或侍弄战马,或整备盔甲兵刃,每个人的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 顾顺换下湿衣服,披着军士给他的斗篷,在火堆旁瑟瑟发抖,复又吃了一碗夹杂着肉干的面糊糊后,方才缓了过来。 然而刚刚吃完饭,这名来自山东的汉子又低声抽泣起来。 管崇彦将碗中饭食吃干净,又倒了一点热水涮了涮,一边慢慢喝一边问道:“我之前不是给了你饭食,让你与那几个淮西人想办法过江,过不了江也要藏起来吗?为何今日又落得如此下场?还有,你为何知道金主在哪里?” 刘淮同样将目光投了过来。 管崇彦虽然是刘淮亲卫出身,但此时已经积功成了正将,平日里也不会汇报一些给难民乱兵分炊饼的故事,所以刘淮一开始也不知道这顾顺的来路,只是刚刚听了管崇彦的几句言语,有个大概的了解。 顾顺强忍着抽泣的冲动,对管崇彦拱手说道:“他们都死了。太尉,俺……俺拿着那些饼子,回到庙里,却发现金贼发现了他们……他们为了等俺,被金贼都杀了……” 说到这里,顾顺再次泣不成声。 而最先有反应的则是一旁的毕再遇,这名小将似乎想要将手中的碗重重扔到地上,却因为其中还有饭食,终究还是舍不得,最终只是狠狠跺脚:“这些金贼!腌臜贼厮!我一定……” 刘淮摇了摇头,对顾顺说道:“你继续说。” 顾顺止住了哭泣:“俺不怎么识得水性,也不会操船,根本没有办法渡江,太尉又说马上就要大战,只能往北逃。俺人生地不熟的,就逃到了左近山中的一个村子,有一家只剩下妇孺,看俺还有一些气力,还有一些饼子,就收留了俺…… 俺原本想着过了兵灾就走,但昨日家中断了粮,又有些下雪,俺就出了村子,想要猎一些野物,抓几条鱼,却不成想碰到金贼乱军。 金贼让俺带着他们去找村子避风雪,然而俺虽然只是个黔首,却不是忘恩负义的畜生,如何能将他们带回村子?就带着他们在瞎转悠。 然后这伙子金贼就在桥上碰上了另一伙,他们说什么陛下,完颜尚书,李相公,在前方村子之类的言语,俺趁着他们不备,直接跳河逃生,顺流而下不知多久,上岸之后遇到了太尉……” 顾顺说到这里,再次泣不成声,不知道是因为过往确实艰难,还是因为终于逃出生天而感到万幸。 刘淮点了点头,同样在碗中打了一些热水,慢慢喝着。 如此说来,只要沿着身边的小河,向着上游攻去,就可以找到完颜亮,甚至还附赠几个金国重臣。 想到这里,刘淮将碗中热水一饮而尽,对着员琦与毕再遇说道:“你们二人须听从我号令。” 员琦点头:“小刘都统今日奋战,俺们都看在眼里,天下人也都看在眼里,俺如何会有二话?” 毕再遇刚要说些什么,刘淮却直接打断了这名小家伙:“毕大郎,你莫要乱跑,来我身边,作我亲卫!” 毕进已经战死,毕再遇也立下了阵斩大将的功劳,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刘淮都不能让他在已经大胜之后陷入危险。 毕再遇刚要反驳,见到刘淮严厉的眼神,心中一突,随后想到了军中阶级法,连忙拱手:“遵令。”刘淮这才点头起身:“都吃饱了吗?” 火光之中,骑士们纷纷起身,虽然不能大声喧哗,却皆是重重点头。 “管崇彦、李继虎、曹大车三人各自分配士卒,让十人之中最起码要有一人是本地人士。分散潜伏包围,以号角声为令,一齐动手!” “喏!” 刘淮又看向了陆游:“陆先生的身子骨不如武人,今日奔波许久,又参与战事,还请在这里稍待。” 陆游确实已经疲惫至极,到此时甚至都只能靠着柱子而坐,半闭着眼睛养神,然而听闻此言,他还是咬牙说道:“都到了如今这里,千难万险都走过来了,我如何能退?大郎莫要担心我拖后腿,我可以留在村子之外看马,不会逞强。” 刘淮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办法阻拦,只能点头说道:“那就请陆先生小心行事了。” 见周围军士都已经发动起来,互相协助着整理军械,何伯求低声说道:“大郎君,如果能活捉金主,还是尽量活捉的好。” 刘淮不言,张白鱼却立即反驳:“对这种贼酋,有什么好说的?直接一刀杀了了事!” 何伯求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低沉:“张四郎,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我又何尝不想弄死完颜亮呢?须知我们何家庄可是一直在金军治下,若论恨意,我又如何不是对金贼仇深似海呢? 但杀掉完颜亮只是除掉一个匹夫,女真人又不是死绝了,很快就能再选出一个皇帝。但是擒住他,能做的文章就多了。” 如此说着,何伯求脸上笑容狰狞起来:“再说了,就算完颜亮没有大用,如此一刀了事也太便宜他了,我有九种方法折腾他,九种!” 张白鱼一开始还有些不服,然而听到最后一句,也同样狞笑起来。 刘淮却是摇头:“我不会下令留手的,兵凶战危,若是生死相搏之时不用全力,没准死的就是咱们了。” 说着,刘淮拎起长枪,朗声说道:“现在出发,了结这场大战吧!” “喏!” 与此同时,金军还没有感受到危险的到来。 他们实在是太疲惫了。 宋国一方虽然也是疲累,却毕竟是战胜的一方,心气神还在,然而金军则是彻底丧胆了,以至于连最起码的外围境界都没有,只是留了几个军士守夜。 在最大,也是最干净的那个房舍之中,完颜亮与几名臣子正在篝火旁相对而坐。 与之前庞大的重臣团相比,此时顾问团已经大大缩水,只剩下李通、完颜元宜、大怀贞三人,但是即便到了这种地步,李通还是没忘了给别人上眼药,搞得完颜元宜频频侧目。 “陛下,楚国公有二心了。他没有与我们一起来寻陛下,而是在路上就没了踪影。”李通正色说道:“不得不防啊。” 经过此等大败之后,完颜亮也没有过分颓唐,只是减少了狂妄之色,他并没有理会李通的挑拨,而是沉声说道:“莫要说这种诛心之言,楚国公为国家柱石,不会叛乱的。” 李通微微一愣。 合着你也知道这是诛心之言啊?! 之前被你用各种莫名借口杀掉的完颜宗室算什么? 李通对天发誓,他跟完颜奔睹没有任何仇怨,此时说小话完全是因为政治惯性,给完颜亮一个收拾宗室的借口。 没办法,这场大败实在是太惨了,李通这个宰相都不敢细细思量,生怕当场哭出声来。 就金国这个政治环境,没有造反的就见鬼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位高权重,资历极深的完颜奔睹。 虽然完颜奔睹已经年过六旬,但司马懿七十岁的时候还能做大事呢,六十岁只能算是当打之年。 然而李通也没有想到,完颜亮竟然直接否了自己的劝说,难道改性了? 完颜亮的确是改性了,只不过并不是李通所想的那种,经过此次大败,许多死忠的战死,终于让他打消了天老大我老二的狂妄情绪。 他是很聪明的,一直很都聪明,用一句话来说那就是‘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 这厮明白所有的事情,只不过以前有强兵在手,有皇帝的身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显得肆意妄为,然而此时遭遇挫折,劣势之后,政治智慧就回到了身上。 果真,完颜亮下一句话就是:“如果朝中出事,首先要担心的不是楚国公,而是乌禄。俺大败而归,他肯定是要在辽东作乱的。” 完颜元宜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在内的心腹大患除了完颜雍还能有谁呢?可随即他又变得有些无奈:“纥石烈左丞已经去了辽东,如果他都没能压住乌禄,咱们……” 完颜亮也只能叹气:“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就是军国主义的坏处了,一旦将让国家成为军队的,那么只能通过侵略来获得军功与财富,利处一孔虽然可以塑造强军,但一旦战争的步伐停止,整个国家就会完蛋。 更别说战败了。 既然国家全靠军队支撑,那么在军队丧失之后,国家混乱也就不奇怪了。 完颜亮此时的无能为力简直是天经地义。 然而完颜亮的话声刚落,一直在擦拭长刀的大怀贞猛然起身。 “有马蹄声!”大怀贞大吼道:“敌袭!” 话声未落,房舍之外就传来嘈杂的示警声:“什么人?!止步!” 随后则是骤然剧烈的马蹄声与拖拽重物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号角声响起,一根房梁般的圆木撞塌了房舍的后墙。 烟尘滚滚之中,一杆长枪搅动着风雪急刺而入。 “完颜亮!你刘爷爷说话算数!来取你狗命了!” “啊!!!”大怀忠大声嘶吼起来,长刀一横,迅速将长枪隔开:“快走!” 完颜亮最先反应了过来,拉起李通与完颜元宜就向外逃去。 (本章完) 第477章 天下事,终在我 第477章 天下事,终在我 夜间突袭这种事情,靖难大军是有一番成熟流程的。 首先将周围情况探查清楚,随后找出薄弱或者关键位置,勇将当先,果断的冲进去近身厮杀。 在确认这个小村子中有完颜亮后,斥候很快就判断出来,完颜亮肯定就在那座防守最为严密的大房子中。 刘淮立即下定决心,用两匹马带着一根撞木,从防守的盲区动手,直接将后墙撞出了个大口子。 随后号角声传遍了四方,暗藏在村子周围的靖难军骑士甲士迅速喊杀起来,从四面八方发动了进攻。 “都统郎君就在前面,随我杀进去!”辛弃疾举起重剑,大声呼喊,将战马的速度提升到最高,狠狠的撞向了金军的松散阵列。 “杀金贼!”在村子的另一边,淮东大军的悍将员琦同样放声嘶吼:“报两淮的大仇!” 疲惫至极的金军根本没有想到会有敌军如此坚决的打进来,皆是大惊失色,虽然这些金军保持了优良的纪律,依旧是披甲入眠,却在一时间难以组织起来,更别说迎敌了。 而被勉强组织起来的金军也是手脚酸软,身体僵硬,难以应敌,在靖难大军的攻势下,少数列阵的金军如同被狂风刮倒的麦子一般,齐刷刷地栽倒一片。 刘淮事先准备起到了充足的作用,靖难大军虽然也是疲惫,却终究还是歇息了片刻,整备了片刻,吃了热食,喝了热水,活动开了身体,做好了心理准备方才主动进攻的。 也因此,虽然理论上双方兵力相当,但靖难大军势如破竹,如砍瓜切菜一般突入了村子不说,还挨个屋舍寻找金军,将那些还没有清醒的金军士卒拖出来,当场行刑斩杀。 往日里骄横强悍无比的骑士甲士就这么在迷茫的半睡梦中去见了幽都王。 完颜亮仓惶从祠堂中逃出来,见到的就是靖难大军肆意屠杀金军的一幕,还没来得及想好脱身方法,只听得身后兵刃相交的兵乓之声越来越大。 “陛下快走!”李通愕然回头,又迅速推了完颜亮一把:“这房子要塌了!” 这个祠堂式的房舍本来就是一个村子所建造,属于族产一类的东西,很有可能是跟村子一起建立起来的,早就已经老旧。 随后又经历过金军屠戮两淮,乱兵蹂躏村庄,如今又被刘淮用撞木狠狠砸了一下,后墙已然坍塌大片。 再加上刘淮与大怀忠本来就是这个时代最为顶尖的武士,他们使用钢枪长刀在屋舍中厮杀,抡砸挑劈之间,难免会击打到立柱与墙壁,很快这座老屋就已经摇摇欲坠。 毕再遇刚刚蹦下战马,持刀盾从后墙破口中突入其中,想要助刘淮一臂之力,却见到刘淮与大怀忠两人一边互相厮杀,一边从大门向着祠堂之外逃去。 “入他娘!”毕再遇看着四处落灰,摇摇晃晃的屋顶,破口大骂,随即也连滚带爬的从祠堂大门冲了出来。 刚刚蹦下台阶,就地翻滚一圈,身后的祠堂就轰然倒塌。 不知道是篝火引燃了其中的稻草还是油灯中的油料撒了出来,这座倒塌的祠堂很快就燃起了大火,将村中照得明亮一片。 “你还他娘的拆屋子?!”刘淮站稳身形,倒打一耙,沥泉枪杆在腰间转了一圈,随后用长枪尾部的枪纂当作一个小锤子,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大怀忠刚刚站稳身形,身后就是完颜亮,根本无从躲避,只等举起长刀,硬吃了这一击。 当的一声巨响,大怀忠两臂发麻,又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 刘淮得势不饶人,长枪急刺,同时大喊:“那个戴束发金箍的就是完颜亮!” 灰头土脸的毕再遇闻言也来不及捡自己滚落的头盔,拿着刀盾,转身向完颜亮杀去。 大怀忠再次被刘淮击退了半步,心中知道自己绝不是面前这名熊虎之将的对手。 当时临阵之时,双方亲卫都被各自军兵阻挡,刘淮一人一杆枪独占大怀忠、完颜王祥、大磐三名悍将丝毫不落下风。 如今就大怀忠一人,又如何能拦得住? “快走!去马棚!”大怀忠艰难抵挡着刘淮的进攻,大声说道:“我在这里,了结此贼!” “走你个小婢养的!”毕再遇骂骂咧咧,想要去斩杀完颜亮,却被完颜元宜所阻挡。 虽然完颜元宜已经老了,却毕竟是军事贵族出身,身手依然凌厉。而毕再遇年岁还小,还不是后来那名以八十六骑夺城的雄壮大将,两人可谓棋逢对手,旗鼓相当。 “快走!”完颜元宜同样也不敢说什么陛下,生怕召来更多人:“快回涡口!” 就在这时,完颜亮的近侍,虎特末与大庆山也慌忙赶到,拉着自家陛下就要走。 然而完颜亮却是脸上浮现出一丝疯狂,抓过虎特末背上的大弓,又取过箭袋,系在腰带上,站立不动,开始射杀靖难军士卒。 “大金勇士们,随俺完颜亮杀宋狗!” 完颜亮的英勇行为的确是激励了一些金军,但到了此时,哪里还来得及? 此时风雪交加,天寒地冻,靖难军已经彻底占据了上风,金军已经被斩杀殆尽,少数逃脱的根本不敢回头,如何还会顾忌什么拔队斩? 两名亲卫无奈,只能各持大盾站在了完颜亮身前。 而靖难军在被射伤两人后,也很快在祠堂大火的映照下看到了放冷箭的小人,随后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中,手持大盾的甲士向这边聚集而来。 完颜亮见状,干脆转换了目标,拉弓搭箭,直指与大怀忠缠斗的刘淮。 而恰逢此时,大怀忠终于在攻势下支撑不足,双臂脱力,挨了一下狠的之后,长刀当啷一下落在地上,面对横着抡过来的长枪,只能用臂膀奋力抵挡。 披膊无法彻底将巨大的力量消除,大怀忠直接被打飞了出去。 刘淮刚要追击,却看到五六步外,完颜亮狞笑着抬起弓箭,一箭射来。 “日!”刘淮大骂一声,慌忙躲避,趁势脱离了战团。 另一边,毕再遇也被完颜元宜逼退,两人回到了靖难大军阵列之中。 虽然喊杀声依旧,靖难军士卒依旧在追杀金军,清扫金军残余,然而在燃烧的祠堂废墟之前,竟然形成了以完颜亮为首的数名金国高级将领与刘淮所率的数十靖难军对峙的局面。 金国一方凄凄惨惨,人员凋零。 而靖难军一方则是大盾林立,兵刃森然。 完颜亮见状,直接扔下了弓箭,狂笑起来。 “俺的人头就在此,且来拿啊!!!” 当到了绝境之后,这厮的狂妄与野蛮也毫不犹豫的展示出来,如同疯了一般。 刘淮可不管完颜亮在搞什么鬼,向前一步,喝骂出声:“完颜狗,让你死个明白,我乃山东靖难大军都统刘淮,我父忠义大军都统魏公讳胜,我会揪下来你的脑袋,送给我父亲当夜壶!” 原本刘淮只是为了恐吓,却不想他似乎打开了一个不得了的开关。 辛弃疾同样前踏一步:“我乃山东济南府,辛弃疾!” “我乃沂水何伯求!” “爷爷乃是张敌万之子,张白鱼!”“宋国陆游!” “淮西管崇彦!” “濠州梁二!” …… 很快,靖难军无论是将官还是军卒,都盯着完颜亮,以一种吃人的眼神,大声介绍起自己来。 而在这种氛围之中,不说完颜元宜等人已经脸色铁青,就连完颜亮也放弃了之前的张狂姿态,借着火光看向了刘淮。 “你们皆是北人,如何要为宋国卖命?难道不知道宋国是个什么东西吗?” 刘淮直接嗤笑以对:“说的好似金国是什么好东西一般,完颜亮,你是个聪明人,难道就不晓得你所施的政策,对于我等汉人是何等恶政吗?” 大怀忠挣扎起身,虽然左臂已经无力垂下,却依旧拎着长刀,挡在了完颜亮的身前。 完颜亮却是丝毫不恼怒,对于这种人来说,世界观已经定型,也有成熟的方法论,哪里会因为一两句驳斥而被说服呢。 只见完颜亮叉着腰哈哈大笑:“你们懂个屁,天下纷争,惟战最苦,然而天下分为南北,战事就绝不会停歇。 只要分裂一天,就会继续打下去。你以为俺不南征,宋国就不北伐吗?双方腻腻歪歪,打上百年没有结果,对天下百姓究竟是好是坏?你们这些汉儿,子子孙孙都要受苦! 而俺南征一次,虽然将中原疲敝,可只要一统南北,战乱就会停止,接下来只要安生过日子就好!俺如此良苦用心,却担了个暴君的骂名,简直岂有此理!” 刘淮冷笑说道:“如此说来,那就是苦一苦天下百姓,骂名你来担了?” 完颜亮昂然说道:“正是如此!这句话深得俺心!” 刘淮瞬间就再次被气笑了,看着清理战场的靖难军士卒,指挥着他们将被擒获的完颜王祥等将官捆缚结实,扔到了身前空地上:“完颜亮,那如此说来,因为袍泽丧尽,家破人亡而在此杀金贼的山东两淮汉儿,竟然还得感谢你的大恩大德不成?” 完颜亮微微一愣,随即强自驳斥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天下一统乃是天意,阻拦这天意之人,身死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刘淮哈哈大笑,回头看向周围军士:“诸位都听到完颜亮所说的鬼话了吗?来日咱们对完颜氏,对女真人犁庭扫穴,无遗寿幼之时,若是有一二道德先生来阻拦我等,就用他们皇帝的鬼话来驳斥他们吧!” 在场的汉军听到完颜亮所言本来都是异常愤怒,然而此时听到刘淮的言语,则是纷纷畅快大笑起来,看向完颜亮的目光充满了挑衅。 “完颜亮,你的想法无非就是让女真人骑在我等汉人头上,作威作福!”刘淮厉声说道:“但我告诉你,此战之后,攻守易形了!接下来就是我等汉人北伐,统一天下了!到时候天下将无女真之族!” 其余金人俱皆骇然,然而完颜亮却是如同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天大笑之余,气势再次回到了身上:“你这厮看着也是个英雄人物,如何会这般颟顸?!你竟然指望宋国能北伐中原,收拾天下?!你怎么不指望一滩烂泥能成顶天立地的汉子呢?!” 说着,完颜亮语气变得诚恳起来:“刘飞虎子,俺看过有关你的文书,你是个英雄,如同三国时期关羽一般的人物,何苦为宋国效力? 不如护送俺回到北方,到时候你为俺金国大将,封个王爵,俺再将山东中原一并与你,你我共同安定天下,岂不妙哉?!” 喊杀声渐渐小了,越来越多的军士围拢过来,并且将包围圈补充完整,刘淮看着这一幕,随即对完颜亮说道:“你竟然还知道三国吗?那你告诉我,如我们这般的英雄,回到三国,应该从曹还是从刘?” “汉昭烈?你说那赵家是汉昭烈?哈哈哈……”完颜亮如同听一个笑话一般:“赵构他爹赵佶为宋国皇帝之时,为了造什么艮岳园子,竟然把富庶的江南都逼得活不下去,起兵造反了。平民老者进谏,他竟然将那人用炮烙烙死,你说这赵佶难道不是桀纣吗?” “赵构他哥赵桓为宋国皇帝之时,在我大金的兵锋下,他作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将艮岳砸了,重启新旧党争,以示与父不同。不任用忠臣良将,而任用神棍郭京练什么六丁六甲神兵作战。做出这种荒唐事,这赵桓难道不是周幽吗?” “至于赵构,哈,俺都不知道他算是宋国皇帝还是俺大金的宋王。俺就不说他多么昏庸荒悖,单单只说他竟然杀了那岳鹏举!”说到这里,完颜亮一脸不可思议:“后主这种凉薄之辈都不会杀武侯,他竟然把岳飞杀了,你且说说,这种人也能称汉家天子吗?这种国也能称为华夏正统吗?” “若那赵构阉人能有汉昭烈三分志气,两分勇烈,一分坚持,俺女真全族乖乖的为赵宋鞍前马后,舔疮吮痔绝无二话,可这群废物有吗?!” 刘淮静静听罢,随后用长枪指向一处:“好个牙尖嘴利的番邦小王,那你再说说,我究竟是该从曹,还是从董?” 完颜亮顺着长枪的方向望去,刘淮所指向的地方是一处隆起的雪丘,然而透过斑驳的雪色,完颜亮还是可以认出,这是一堆尸体。 那是在金军南侵的过程中被屠戮的村民。 原本这些村民遗体都零落散在屋舍之中,后来金军打扫屋舍,就将尸体全都挪了出来,随意堆积在一个角落。 完颜亮又想要说什么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之类的言语,但看到靖难军士卒的眼神,终于还是说不出口,随即转换了一种说法:“曹孟德虽然残暴奸诈,却依旧是天下英雄,赵构算什么?他有容人之量吗?你信不信,此战有了大功之人,就算归朝之时有一二风光日子,随即必会被打压?!宋国这狗屁朝廷,就是这副德行!” 说着,完颜亮的言语充满了蛊惑:“还不如将俺放回去,到时候由俺来统领大金为外敌,宋国即便想对你们动手,也会有所顾及,如何? 须知,曹操若是死在华容道上,这天下大势都得让东吴鼠辈所得!哪里有三分天下的说法?!天下事终究应该在英雄手中!” 见拉拢不成,完颜亮迅速转变了思路,开始鼓动起刘淮的野心。 “你想一想,宋国怎么可能让你们在山东过逍遥日子?到时候派个不知兵的文官,就能将山东贼……义军折腾死!” 刘淮只是冷冷看着完颜亮表演,见到外围金军已经被清扫干净,包围圈已经变得水泄不通,也懒得再跟完颜亮扯淡,手向前一指:“给完颜亮、完颜元宜、李通三人留条命,其余人全都打杀了!” 大怀忠也没有想到刘淮说翻脸就翻脸,怒吼着拎起长刀就向前冲去,瞬间就被十余支箭矢扎成了刺猬。 虎特末与大庆山二人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甲士所淹没。 完颜元宜刚要反击,就被辛弃疾架住兵刃,一脚踹翻。 而完颜亮则是被数名大汉摁在了地上。 刘淮蹲了下来,在燃烧的火光中拍了拍这厮的脸蛋,笑着说道:“你扯了这么多的淡,也只有一句话深得我心。” 说着,刘淮站起身来,笑容转冷,看着完颜亮那张贴着地面,已经被挤压得扭曲变形的脸淡淡说道:“这天下事终究是不在其余人,而在我!” 伴随着这句宣言,火焰愈发盛大,风雪也愈加剧烈,天地间都变得银装素裹之余,复又染上了一丝金光。 在这绍兴三十一年末尾的昏暗天空之下,一颗充满野心的心脏急速膨胀起来,似乎要将这片天地完全充斥。 周围军士几乎都没有听到听到刘淮这句话,因为欢呼声淹没了一切。 只有陆游、何伯求、辛弃疾三人听到了刘淮所言,三人用截然不同的复杂眼神看向刘淮,却又纷纷移开。 来日天下不看此人,又还能有谁呢? 正是: 万里乘云去复来, 只身东海挟春雷。 忍看图画移颜色, 肯使江山付劫灰。 浊酒不销忧国泪, 救时应仗出群才。 拼将十万头颅血, 须把乾坤力挽回。 (第二卷:风云际会采石矶完) (本章完) 第478章 万里奔行投明主 第478章 万里奔行投明主 十二月二十二日清晨,就在宋国一方已经开始打扫巢县战场的时候。 数百里外的金国临潢府,累得半死的完颜福寿等人终于来到了完颜雍的军营之外。 当然,说是完颜雍的军营其实不太严谨,因为军队的统帅是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其中还有北面都统白彦敬、副都统纥石烈志宁、婆速路兵马总管完颜谋衍等人,完颜雍在其中与其说是一路统帅,倒不如说是一介囚犯。 但是完颜福寿已经不想再思量这些有的没的了。 这厮率五百骑来投奔完颜雍的过程那叫一个离奇曲折。 他首先从金国的东京辽阳府出发,沿着浑河到了懿州,随后打听清楚位置之后一路向北,直奔东北招讨司的所在地泰州。 中间渡过潢河——也就是在后世的宇宙中心通辽的时候,他们竟然碰到了数量高达千人的蒙兀骑兵。 这些蒙兀人果真野蛮,二话不说,直接开打。 所幸的是完颜福寿所挑选的五百骑皆是精锐,高忠建与卢万家奴也是悍将,三人闷头打了回去。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打了一场,蒙兀人被击溃,而完颜福寿也损失了十几人,不敢继续再追,稍稍整备了一下之后,继续向北赶路。 但蒙兀人刚走,契丹人又他妈的来了。 虽然这回契丹人人数较少,战兵只有大约四百人,而且都只是武装牧民罢了,但与之前的蒙兀人不同,契丹人却是一个完整的部族。 这伙子契丹大冬天也要迁徙,很有可能是要躲避战火,他们本来就是惊弓之鸟,此时见到有这么一支金国精锐骑兵,哪里敢怠慢?直接扑了上来,先下手为强的开始了厮杀。 完颜福寿在率军稍稍击退契丹骑兵之后,直接下令撤出了战斗。 原本他的目的就是去寻完颜雍,去获得更大的富贵,吃饱了撑的吗去跟草原野人玩命? 可当完颜福寿千辛万苦,抵达了东北路招讨司驻地泰州时却傻了眼。 因为守军告诉他,所有的大人物都已经率军到了临潢,准备要跟契丹叛军决战了。 这特么的都叫什么事? 完颜福寿又是找关系,又是使银钱,终于换了战马武备,买了粮食物资,然后将一路上的伤病留在泰州安置,找了向导之后,带着四百骑直奔临潢。 还什么事都没干,就他妈减员五分之一,一路上完颜福寿每每想起,都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出声。 就这样,当完颜福寿屁股都快被战马颠得粉碎之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临潢,也终于见到了那片庞大的军营。 然后,完颜福寿就差点被弄死。 “你们瞎了眼睛还是瞎了心了?!老子是曷苏馆路世袭猛安完颜福寿!”完颜福寿打出旗号,刚刚靠近营寨,就被一轮乱箭射得狼狈逃窜,止住行进之后,回头对着营寨望楼破口大骂:“刚刚都已经派遣军使通报过了,你想想要造反不成?!” “俺知道你是曷苏馆路的。”有军官在营寨墙上大喊:“但俺只听从相公的军令,不知道其他!若是敢再来放肆,即便俺想饶你一命,俺手中的大弓却不会饶你!” 完颜福寿气急败坏:“我是来为曹国公效力的,我管甚的纥石烈相公!难道只有左丞一个人是上官,曹国公就不是了吗?!” 那军官刚要回嘴,却只听到营寨之内有呵斥声传来,军官只能暂时放下完颜福寿,回头与营寨之中的人作计较。 两人或者说更多人七嘴八舌,乱乱哄哄的说了几句,军官从寨楼上走了下去,寨门缓缓打开,一名身材高大的骑士骑着健马缓步而出。 完颜福寿定睛看去,只见这名骑士穿着寻常盔甲,葫芦头盔,铁札甲都与寻常甲骑相似,只不过不同的是其人身着白色罩袍,头盔上簪着硕大的白缨,头盔侧面还绑着个鬼面。 这名骑士最吸引眼球的地方还在于战马两侧的两根硕大金锏,这两根不知道是什么打造的破甲兵刃要比寻常铁锏长上一倍,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某种长兵了。 这年头虽然有将军不骑白马的说法,这也是因为担心主将被认出,被小规模突击军队斩首,但有些自持勇武,或者真的勇武的将领不在意这个,甚至有些将领专门打扮的尤其特立独行,就是为了让部下能看到他在战场上左突右杀的英姿,从而提振士气。 最典型的就是唐初薛仁贵。 在征讨高句丽时,这厮白盔白甲白马,手持方天画戟,狂呼酣战,所向披靡,让唐军望之无不振奋。 而完颜福寿面前这名骑士打扮得如此骚包,却在与契丹义军大战数场后还能活着,只能说是真的有水平。 “我听说过你。”骑士来到完颜福寿面前,扶着金锏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点点头:“你说是来投靠曹国公的?” 完颜福寿看着那两杆硕大金锏,吞咽了两口唾沫,本能想要敷衍一下,却想到了石琚所言,咬牙说道:“正是如此,听闻曹国公率军与契丹贼大战,我等不愿在辽阳府安坐,特来投军,在军前效力!” 这厮提都没有提纥石烈良弼与纥石烈志宁。 骑士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你带来多少人?”完颜福寿微微舒了一口气,连忙作答:“本来应该是五百精骑,奔波绕路许久,中间又碰到了蒙兀贼与契丹贼,如今只剩下四百骑。” 骑士笑意更浓了,随后一招手:“带上你的人,随我来!我带你们去见曹国公!” 完颜福寿终于彻底放心,随后又驱马上前两步:“不知将军高姓大名。” 骑士摇头:“完颜将军不必如此拘谨,咱们以后都是自己人。我叫乌延查剌,你唤我查剌即可。” 完颜福寿一拍脑袋笑道:“我真是昏了头,看到兵刃都想不起来将军的身份,铁锏万户的名头,如今谁人不知?” 乌延查剌顿时有些得意得仰起头来。 这厮虽然也是勋贵子弟,父亲乌延蒲查奴为一军总管,现在还跟着徒单合喜在关中与吴璘死磕,可他这铁锏万户的名头却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 数月之前,契丹人括里起事造反,有些所向披靡的意味,金军不敢略其锋芒,而乌延查剌却不管这些,率领两千兵马穷追猛打,直接把括里打崩,也将自己的声名打了出来,军中皆唤其铁锏万户。 至于乌延查剌的政治光谱那就更简单了。 不说他原本就是曷懒路的世袭猛安,只说另一件事:他的直属上司是完颜谋衍! 这也就导致了其人天然与完颜雍亲近。 在历史上,乌延查剌一度做了完颜雍的护卫头子,也就是如今大怀忠对于完颜亮的地位。 现如今,虽然理论上是纥石烈良弼控制的营寨,但在有人投靠完颜雍的时候,完颜雍势力一方之人竟然能直接打开营寨大门,将人接进去。 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在这大营之中,即便纥石烈良弼的力量占据优势,却终究不是一言堂,也绝对到不了压倒性优势的地位。 而想明白这些身份之后,完颜福寿第一时间却是对石琚佩服得五体投地。 什么叫宰相之才? 什么叫洞察世情? 什么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这就是了! 石琚现在还在辽阳府赏雪呢,就可以对数百里之外的形势把握得如此清楚,真是了不得的聪明人。 心中如此感叹着,完颜福寿紧紧跟着乌延查剌,身后的精骑也摆开了行军队形,分列两排,缓缓前进。 在这一路上,乌延查剌与完颜福寿谈天说地,不断的说起营寨之中的布置,不时还与各路将军、行军猛安打招呼。他似乎想要带着这四百精兵,一日之内就将营寨看个通透。 一开始完颜福寿还以为这厮是在消遣自己,然而看到一名从打着纥石烈大旗小寨中走出的将领,以无比复杂的眼光看着自己时,他才猛然发觉。 合着自己这四百骑被乌延查剌当成了典型,来给完颜雍拉拢政治资源了! 你们可都看好了,曷苏馆路的完颜福寿宁可抗旨,也要从山东回来投靠完颜雍,在被纥石烈良弼威胁之后,虽然大军不敢动了,却依旧率领精骑来听从完颜雍的号令。 曹国公的前途如此光明,你们还不赶紧来向曹国公表忠心? 左丞再强悍,那也只是个姓纥石烈的,难道还能当上大金的皇帝不成? 想明白这点后,完颜福寿瞬间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就连已经多半日没有进食的胃部都变得有些温暖起来,然后迅速进入了状态,昂头挺胸,犹如什么打了大胜仗的大将军。 锦上添不如雪中送炭,在此时如果能做出些成果来,岂不是会简在帝心? 当然,即便乌延查剌再能绕,营寨就这么大,而且他也确实不敢到纥石烈良弼面前触霉头,所以三刻钟后,这支兵马还是引到了完颜雍的大帐之前。 简单的分配了驻扎位置之后,乌延查剌引着完颜福寿、高忠建、卢万家奴三人向着大帐走去。 然而刚到大帐外,就有一个声音冷冷响起:“乌延查剌,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乌延查剌眯起了眼睛,扶着硕大的金锏缓缓转身,看向了站在身侧的纥石烈志宁。 气氛瞬间凝固。 (本章完) 第479章 将军国公心思异 第479章 将军国公心思异 纥石烈志宁十分愤怒。 明明已经捉住契丹人的尾巴,明明马上就可以平定契丹之乱了,可完颜雍这一伙子人偏偏在此时开始串联,准备闹事。 国家大事在他们眼里算什么?儿戏吗? 此时此刻,纥石烈志宁真的有一种直接带兵,将完颜雍一干人等全都斩杀当场的冲动。 但是不成的。 此时北面大军进驻临潢府的兵马共有万余精锐,其中最起码有三千人是完颜雍一派,被完颜谋衍直接统率。 剩下的人中,纥石烈良弼的死忠也就三千人左右,剩余四千基本上是两不相帮,不想掺和皇位争端,只是一心想要平定契丹乱贼之人。 这不是纥石烈良弼无能,而是因为将完颜雍带出辽阳府,已经是各方面都妥协的结果,就算他是尚书左丞,是纥石烈部族长,也不可能更进一步了。 至于剥夺完颜谋衍的军权,将完颜雍囚禁起来,那是想都不要想。 想要走到这一步,不打一场大规模内战是解决不了的。 一场内战定完胜负,胜者也是元气大伤,到时候契丹人坐大,直接在辽地复国,乐子就大了! 可如果想要用完颜谋衍的兵马,又如何不给他相应的政治军事地位? 给了他地位,那么完颜雍就很难压住。 这是一个死局。 而对完颜雍来说,情况也是差不多的。 也因此,纥石烈志宁只能用最粗暴的方式,来质问乌延查剌。 但是乌延查剌也不是普通人,见到纥石烈志宁这番姿态,都懒得回嘴,直接转身,扶着金锏与对方对峙起来。 虽然同样姓纥石烈,但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当朝相公,纥石烈部族长吗? 纥石烈志宁瞬间勃然,同样扶刀向前。 完颜福寿脸上不显,心中直呼好家伙。 前线大营的形势已经到了如此刀刃见红的地步了吗?现在是不是应该拔刀子上啊?! “志宁!住手!” 就在气氛一触即发之时,一名白面长须,年过五旬之人从完颜雍的大帐中走出,来到了纥石烈志宁与乌延查剌之间。 其人正是纥石烈志宁的顶头上司,北面都统白彦敬。 “查剌,你也放下武器,身为将军,动不动就对袍泽喊打喊杀,成什么样子?!” 完颜雍也从帐中走出,先是呵斥了一句乌延查剌,随后又笑眯眯的看向了纥石烈志宁:“志宁,军中有些误会实属正常,然则有什么大事可以拿到军议上来言语,如何能动刀动枪呢?” 纥石烈志宁冷然看去,刚要回嘴,白彦敬却是拉了他一把,笑着对完颜雍说道:“曹国公说的是,军中事务繁杂,我与志宁就先回军中了。告辞。” 说着,白彦敬就拉着纥石烈志宁,快步离去了。 而走出数十步,纥石烈志宁就不顾身侧还有亲卫,当场对白彦敬质问起来:“白都统,你为何拦着我?” 白彦敬叹了口气,拉着纥石烈志宁回到自家营帐。 这名出身自部罗火部,本名为遥设的女真都统此时已经完全汉化,衣着打扮都与汉人无异,与其说白彦敬是关外的女真武士,还不如说他是汉人士大夫,就连帐中也是摆满了各种书籍,武备也只有一把大弓,一副铠甲而已。 白彦敬将纥石烈志宁摁在座位上,给对方倒了一杯热茶方才说道:“老夫为何不拦着你?难道还能让你真的杀了乌延查剌不成?到时候曹国公如何会饶过你?”“曹国公?嘿嘿,曹国公……”纥石烈志宁饮着茶汤,重重将茶碗墩在案几上:“白都统,你莫非也投了完颜雍了吗?!” 白彦敬摇头以对:“志宁,你还是这么急躁,老夫问你,如今什么事情最重要,或者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纥石烈志宁平复了心神:“最重要的自然是击破契丹叛贼,目的也自然是为了安大金之天下。” 白彦敬一拍手:“着啊!志宁你既然志如霜雪,就莫要管其他!只要能平定契丹,平定辽东,其余的事情,与你有何干系呢?!” 说着,白彦敬声音变低,靠近志宁说道:“你且说说,当今陛下与曹国公究竟谁当皇帝,究竟用得着你来操心吗?” 纥石烈志宁脑袋一懵,随即惊愕的看向了白彦敬。 “你看看左丞,他是多大的官?!是当朝宰执!你看他有任何动作吗?只要大金平稳,他真的在乎谁是皇帝吗?只要曹国公没有现在就造反,还在老老实实的跟着咱们打契丹人,他串联多少兵马,想要做什么,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呢?”白彦敬的声音又低又急促:“你又真的在乎这个吗?” “可是,可是难道就要这么看着?” 面对如此疑问,白彦敬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第一,咱们要看左丞怎么做,第二,你我都是将军,此时奉命平契丹叛乱,应该只论战事,不论其他!” 纥石烈志宁想了想,左右无法,只能长叹一声,将茶汤一饮而尽,随后拱手离去了。 另一边,完颜福寿、高忠建、卢万家奴终于得偿所愿,不顾周围依旧有人,在营帐前就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地,对完颜雍重重叩首,口称明公。 完颜雍慌忙将这些人扶起,心中欣喜异常。 这些时日以来,虽然完颜雍不断的拉拢军中将领与地方长官,也有不少人对完颜雍报以好感,但旗帜鲜明的站出来支持他的还是寥寥,而且都是小鱼小虾。 可以说完颜福寿是近来第一个投奔于他的大将了。 须知,完颜福寿也不只是代表个人,同时也代表了曷苏馆路两万户,有这两万户在手,即便是要打内战,也是有些底气的。 几人在帐中落座后,寒暄了几句,完颜雍方才问到正事:“福寿,你如何想起来以数百精骑投奔于我,莫非得了谁的说法?” 完颜福寿起身拱手:“曹国公料事如神,是吏部侍郎石琚石子美所给的计策。” 听罢前因后果,完颜雍仰天长叹:“石侍郎果真是天下智者,若有来日,必有厚报!” 完颜福寿刚想点头,却又立即想起那句关键言语:“石侍郎让俺转告国公,无论国公想要做何等大事,须在击败契丹贼之后再去做,否则辽东危矣!” 完颜雍豁然起身,皱眉问道:“石侍郎真的是如此说的?” 完颜福寿重重点头:“千真万确,一字未改。” 完颜雍在帐中踱步,随后看向了端坐于一旁的舅父李石。 而李石则是看着完颜福寿,若有所思。 良久之后,李石方才开口说道:“乌禄,你说之前商议的那事,福寿将军去做,岂不是刚刚好?” 完颜雍眼睛一亮,随后看向了完颜福寿,如同饿了三天的老饕在注视一只肥美羔羊。 完颜福寿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这不会是没有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突然就要天降大任了吧?! (本章完) 第480章 正臣事邪难致理 第480章 正臣事邪难致理 就在完颜雍等金国高级军政官员与各自的内外敌人斗智斗勇的时候。 刘淮这里也遇到了麻烦。 照理说生死大战都挺过来了,也不至于还会有什么劫难了,但别忘了,此地是宋国。 以宋国的政治环境,出什么幺蛾子都不奇怪。 十二月二十四日,巢县大捷的消息传遍了四方之时,刘淮也带着完颜亮等人回到了巢县。 一路上完颜亮开始了喋喋不休的模式,说什么宋国必会苛待功臣,内斗频繁之类的言语。 一开始刘淮还想将其当作一个礼物,包装精美一些送到宋国,从而收获一些政治资源。但这厮实在是太烦了,嘴巴一点也不停,到最后刘淮不胜其烦,直接让张白鱼把这厮拖下去,鞭十鞭子,随后用破布塞住嘴巴。 在李通、完颜元宜乃至于陆游的心惊肉跳之中,张白鱼一点都没留手,扒下完颜亮身上的衣,当众在其脊背上抽了十鞭子。 陆游想要去劝阻,却被何伯求死死拉住。 这倒不是陆游会对完颜亮这种人有怜悯之心,尊重之情,而是说封建士大夫面对皇权的时候本来就矮人一头。 面对本国皇帝的时候是这样,面对敌国皇帝的时候还是那样。 虞允文也当过贺正使出使过金国,不也是恭敬行礼,互相贺岁吗? 如同高景山那般当庭指着赵构鼻子骂街,将赵构骂得掩面而走才是最为不常见的情况。 然而何伯求却不这么想,这厮也是无法无天之人,不觉得殴打一顿金国皇帝有什么错处,而且在这一战后刘淮威望已成,军中又不是没有阶级法,陆先生你吃饱了撑的为完颜亮这厮去对抗军令吗? 刘淮的行为在后世人看来没什么,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他妈的都要安天下了,难道还打不得一个暴君? 把你千刀万剐了都活该! 但是在封建时代,这个行为本身不止在践踏皇帝的尊严,更是在践踏皇权本身。 比如后世蓝玉强迫蒙古王妃,为什么朱元璋会震怒? 就是因为此举哪是在打蒙古人的屁股?分明是在打皇权的脸! 打皇权的脸,就是在打朱元璋的脸! 也因此,刘淮此举迅速吸引了一人的注意,并且在回到巢县的第一夜,就哭着闹着来见刘淮。 面对这名以逢君之恶闻名天下的金国宰执,刘淮皱起了眉头:“李通,你有什么话要说?” 李通今年四十一岁,正值壮年,在宰执之中算是一般的年纪。而且其人长得也是颇为帅气,一副中年帅大叔的形象,虽然名声极差,却凭借这张脸,也能让人觉得这厮作恶也是有苦衷的。属于即便那种穿上汉奸的衣服也是打入敌方内部地下党的正面人物。 而此时,李通直接对着刘淮大礼参拜:“回禀君上,臣是来投奔大郎君的。” 刘淮将手中的文书放回案几,伸手又指了指李通,想要说什么,随后又闭上嘴巴,右手端起茶盏,咕咚咚一口气喝光。 刘淮有些失态的原因倒也无他。 李通的话槽点实在是太多了。 首先就是君上这个称呼,不说刘淮是否有这个地位,在这个时代,也没有用‘君上’来称呼效忠对象之人了。 怎么跟说书先生一样?真当是在唱大戏吗?李通的文化素养就这个水平? 其次是,李通作为金国的宰执,理论上在金国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虽然以金国混乱的政体,女真国族鸟不鸟他两说,但其人地位高那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厮此时说要投奔刘淮,难道真的是在战场上被吓破胆了? 饮下一盏茶汤,刘淮对李通笑道:“你这番身份,我却是不敢收留的,今日收留敌国丞相当幕僚,明日宋国的讨伐大军就会来山东厮杀了。” 李通依旧跪倒在地,拱手说道:“君上此言差矣,君上既有安天下之志,那无论是否收留臣下,都必将与宋国势不两立!” 刘淮盯着李通的眼睛说道:“就算是宋国与我最终翻脸,我又为何要提前引爆呢?须知,若是收留你,那么不臣之心就算是落到实处了。” 李通深吸一口气,诚恳说道:“君上可能不知道宋国的虚实,但臣为金国宰执,却是知晓甚多,以宋国过往举措,没准此时就已经有腌臜手段在等着君上了,君上不得不防啊!” 说到这里,李通苦涩笑道:“至于臣下,也只是个文士罢了,出了这个营帐,君上找个借口,就说臣下触怒了君上,下令打杀,随后扔到个河沟里。臣自然可以隐姓埋名,追随君上。如今的靖难大军中,难道君上还不能说一不二吗?” 刘淮只觉得有些头疼,索性也将话说开:“我不想说什么废话。李相公,你的声名不好,所谓逢君之恶的小人罢了,我又如何敢用你呢?若是不能用你,即便这些恶政不是主谋,而是帮凶,此番也是难逃一死的。” 李通语气愈发诚恳:“所谓,正主任邪臣,不能致理;正臣事邪主,亦不能致理。惟君臣相遇,有同鱼水,则海内可安。臣下侍奉完颜亮时,一开始也是有志向,有抱负,却在亲眼见到完颜亮当场打杀了劝谏臣子之后就偃旗息鼓了。” “臣下自幼饱读诗书,为官之后也是熟识律法,精通俗物,为地方父母,州县皆可大治,为何在中枢之时就变得昏聩了?原因无他,完颜亮刚愎自用,若是稍有差池,别说能坐上宰执位置,就连全家性命都保不住。” 说到这里,李通有些激动起来:“臣下通读过君上在山东的施政,堪称神来之笔,臣下在政略上有些能耐,可以助君上成就大事!” 说句实话,刘淮有些心动了。 李通身为金国宰执,品行确实低劣了一些,骨头也软了一些,却终究还是有些人脉与能力的。 完颜亮这么折腾国家,折腾了十几年还能勉强维持统治,没有稀碎一地,李通这名宰执不说居功至为,也算是起到了一定作用。 至于宋国的封赏,说实在的,都已经把金国皇帝捉住了,金国的宰执只能算添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总不能封个异姓王吧?! 然而刘淮还是有些犹豫。 因为李通这厮的名声实在是太差了,而且自己一个山东义军头子,算上魏胜的地盘也只有半个山东,值得李通如此不顾一切的投效吗?他是不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图谋? 如此想着,刘淮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下令将李通又押回了牢房,随后就向巢县的县衙走去。 且不说刘淮去参与军议,就说李通回到了牢房,随即就将破被裹在身上,缩在了角落中闭口不言了。 直到夜深人静,子时过半之后,李通方才手脚并用的爬到牢门旁边,随后伸着脖子看了看在外边守着的靖难军士卒,见那人已经昏昏欲睡,方才对着另一间牢房的完颜亮低声说道:“陛下,臣已经跟那刘淮接上了线,还请陛下放心,臣一定能想出办法,将陛下送出去,也希望陛下也能相信臣。” 完颜亮漠然不语,不知道是因为对前途绝望,还是因为过于疲惫,懒得说话。 而另一边,完颜元宜却是嗤笑出声:“李相公,大难临头各自飞老夫是管不着,可事到如今,还是如此敷衍,谎话频出,过于过分了一些吧。” 完颜元宜实在是想不到如今还有什么翻盘的希望,就算徒单贞放弃一切杀回来,他们都在大牢里,只要几名甲士拿着刀进来,半炷香就能将事情办完,哪里能来得及呢? 李通同样嗤笑一声,此时也不再客气,对完颜元宜低声骂道:“你懂个屁。现在已经没办法来硬的了,只能通过大政战略着手。若是全依仗宋国,那才是万事休矣,而刘飞虎子是个不安分的,靠他没准能做出些什么来!” 完颜元宜冷笑出声,在黑暗中低声骂了两句,也觉得无趣,随即闭嘴不言。 (本章完) 第481章 谁言良将非良相 第481章 谁言良将非良相 “虞相公,刘都统如何了?” 快步迈进县衙,刘淮首先就问起了刘锜的伤情。 刘锜原本就已经老病不堪,强行参战之后又被完颜亮射了一箭,虽然胸部盔甲比较厚实,然而重箭抵近射击依旧射穿了盔甲,入肉一寸。 仿佛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般,刘锜在战后直接昏迷不醒,第二天就发起高烧来。 虞允文正在处理许多文书,闻言抬头,脸色有些黯然:“老刘都统本来就是抱病上阵,而且还饮了许多虎狼之药,军中医师都去看了,缝合了伤口,开了一些汤药灌了下去。 若是明日老刘都统能够醒来,还有一二生还可能,若是没能醒……唉……” 说到最后,虞允文也不由得连连长叹。 他这两日除了收拢安置兵马,就是写文书。 此时,虞允文将写好的文书递给刘淮,让他过目。 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报功文书。 巢县大战的惨烈程度已经到了不用文学手法来描写,单单只是平铺直叙,就可以让所读之人看到作战之人的舍生忘死与壮怀激烈。 不说擒住了金国皇帝与宰执,就说缴获的旗帜,斩下的头颅就已经足以证明此战是何等大捷了。 如果不重重封赏,别说军心不平,天下心向大宋之人,也全都会心灰意冷。 第二个,是上书给朝廷,写文书给叶义问,提出新的战略目标。 首先,完颜亮的淮西四万户外加水军已经彻底完蛋,淮东的侧翼已经没有威胁,仆散忠义还在襄樊作战,飞不过来。 猬集在建康周边的十几万宋军都别他妈愣着了,赶紧出兵追击徒单贞的淮东三万户。 魏胜还率忠义军主力在邳州堵着呢,趁这个机会,全军追击北上,前后夹击,把徒单贞的三万户掐吧死,跟魏胜与耿京会师之后,山东就能直接光复了! 然后,趁着金国大乱,山东两淮夹击中原,直接就能将仆散忠义所率的十几万大军后路掐断,让他首尾不得顾! 而且这一切都要快。 因为徒单贞所率的淮东三万户也是归心似箭,虽然各军的第一猛安全都没了,但主力尚在,忠义军几千兵马只能作拖延,阵战不是对手。 第三个,则是上书朝廷的文书,让赵构来建康,别躲在临安了。 此时最紧要的战事已经完了,迫在眉睫的危险已经消失,赵构作为皇帝,必须来建康来坐镇,从而鼓舞士气,为接下来的战略来拍板。 来往临安消息传递实在是太慢了。 虞允文其实也不想让赵构来作总指挥,想让太子直接来,但用膝盖想这都是不可能的。 上一封这样的文书,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虞允文流放,太子被废。 刘淮皱着眉头看完了三封文书,随后就在军议中一言不发,李显忠等人连连回头,以目相视,他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其余。 军议解散之后,刘淮火速写了文书,派遣数名军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了他们,让这些军使火速赶到邳州,一定要将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魏胜。 并且刘淮在书信的最后,他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宋军一定会逡巡不前,不敢与徒单贞主力作决战,忠义军一定要早做准备,不要在邳州与金军主力死磕。 打不过的! 如果忠义军死伤惨重,山东的大好局面一定会丧失。 这并不是刘淮一拍脑门所作出的判断,而是因为在历史上,张子盖那群人就眼睁睁的看着金军安然撤军,一点都不敢追击。 敢于跟金军作战的两淮兵马,此时全都在巢县,如果建康大军敢跟金军死磕,早特么干什么去了? 一切正如刘淮所料的那般。 在十二月二十六日,就在刘锜醒来的第二天,建康大军三万步骑,一万水军,浩浩荡荡的出征。 目标正是…… 巢县! 这个战术动作直接把虞允文整懵了,一日之内,去了五封文书,询问枢密相公叶义问到底想要干什么? 刘淮觉得虞允文是昏了头了。 他们来还能干什么? 来他妈抢功呗! 最起码分一些战马,分一些俘虏,分一些盔甲。 如果能把完颜亮控制在手里,那他们就是大功一件。 就算这一切都没沾边,接下来收复合肥以北的数个州郡,可以轻而易举立下功劳不说,还能狠狠再捞一把。 而且这件事还真的不见得是叶义问被糊弄了。 因为叶义问本身也是需要政治资源的。 这么大的功劳,怎么可以不捞一把?!虞允文听罢刘淮的冷言冷语,连连摇头:“不可能的,我大宋军事自有规制,如果说叶相公单骑而来倒还有说法,四万大军一起来争功,如何有可能?” 虞允文当然不明白,因为他原本是不知兵的文臣,虽然参与了战争,也处理过军中事务,但对于军中的蝇营狗苟下作手段还是没有切身体会。 不是没有听说过,但他终究没有真正经历过。 但这点手段,对于成闵、李显忠这两名在宋军中厮混半辈子的大将来说实在是太熟了。 倒不如说这才是原汁原味的宋军,在巢县之下,宋军各部都拼却性命来争取那一点点胜利的机会,才是少见中的少见。 面对如此场景,成闵与李显忠皆是嘿然不语,刘淮继续解释道:“大战之后,获利最大的从来不是出力最大的军队,而是保存实力最为完整的军队,这是王朝末期的常态。 现在,我军出力最大,而建康大军保存最为完整,他们来摘桃子了。” 虞允文低头饮茶,听罢此言之后,用复杂的目光看向了刘淮,没有说军略,却是论起另外一事:“刘大郎难道以为我大宋已经气数将尽了?” 刘淮指了指脚下:“这里是两淮,是巢县,自古以来,南朝被攻到了这个地方,说一声气数衰微难道不合适吗?” 当然他娘的不合适! 这是在大宋,不是在你的山东老巢! 三名宋国老臣心中齐齐冒出这个念头,却又齐齐丧失了驳斥的欲望。 战场难道没有在两淮吗?友军难道没来抢功吗? 既然都是真的,又何苦作什么言语之争? “老夫现在就上书朝廷,现在就给叶相公发去文书!”虞允文咬牙说道:“让他们哪来回哪里去!” “没用的。”刘淮摇头:“赵官家在临安,双方仅仅通讯就需要许久,他根本不知道前线的情况,实在是太好糊弄了。虞相公有一封文书,其余人就会有十封文书,哪里能论得过他们?!” “至于叶相公那里……”刘淮冷笑:“如果他们能被一封文书所斥退,那他们就不会来了。” 虞允文叹了一口气,心中疲惫不已,随后又是一阵不可抑制的怒意升起。 多少忠义之人怀着对未来的希冀,死在了这片战场上,才拼出了这么一个机会。 可如此宝贵的机会,此时却被这些心思鬼祟的小人活生生浪费掉了! 刘淮看着成闵与李显忠。 作为未来的后三大帅,这二人理论上离实权最高的武人就差一条旨意了,面对军中龌龊事情,理应有所办法。 然而这两人却是同时苦笑。 “小刘都统,不是俺们没有办法,而这就是军中惯例。”成闵叹了一口气,随后有些颓然的说道:“对于建康这群废物,俺也觉得愤怒,却是对他们不顾大局。可如今他们都已经出发,也只能让他们来蹭一些功劳。否则俺们没法做人的。” 刘淮点头,以示理解。 这就是标准的军事被政治裹挟。 “两位都在宋军之中,我理解。”刘淮说着,随后转身,看向了虞允文:“虞相公,我为山东野人,不怕什么这个总管,那个都统,只是不知道虞相公还有没有担当。” 虞允文冷冷看了刘淮一眼:“刘大郎有话就直接说,在老夫这里,言者无罪。” 刘淮点头,首先说的却是所有人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两淮残破成这个样子,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兵灾了,绝对不能让建康大军去收复淮西失地,而且要想办法赈灾!” 虞允文愕然,随即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向了刘淮。 其他两名老将则是有些呆住,随后不知为何,微微有些战栗起来。 在卑劣者看向功名利禄,高尚者看向天下大势之时,只有刘淮首先看向了那些在生死线中苦苦挣扎的黔首。 “在巢县、庐州、濠州、安丰这一条运输路线上,肯定囤积着大量粮草,成伯与张总管可以一路向北收复失地,但一定要严肃军纪。得到粮草之后,就地赈济灾民,恢复秩序。还望虞相公能总揽此事。” 刘淮说罢,对虞允文躬身行礼。 而虞允文却不敢受此礼,起身避席后,随即还礼。 “至于建康大军。”刘淮冷笑道:“连与金贼正面作战都不敢的腌臜货,我靖难大军虽然损失惨重,却也不会怕这种货色。自有我来当之,只不过,我终究还是少一个名义。” 虞允文会意:“老夫立即以淮西缺粮为由,禁止建康大军前来。并且发往朝中,以作先手。” 刘淮点头,随后接过虞允文书写的文书:“那事不宜迟,我即刻整军出发,去东关建立营寨。” 说着,刘淮又看向了两名老将。 成闵与李显忠自然知道刘淮想要说什么,李显忠直接表态:“来日我是要从两淮北伐的,自然不会在此时让儿郎们搅乱淮西,那样岂不是自己给自己使绊子?” 成闵则是直接说道:“老夫久镇淮西,全是熟人,不会残害邻里,你勿要多虑。” 刘淮这才放心点头离去。 然而刚刚走到帐门口,身后却传来了虞允文的声音:“刘大郎,老夫一直以为你是来日的岳鹏举,今日才知晓,你来日可为执政相公。” 面对如此夸奖,刘淮只是淡然转身摇头:“虞相公谬赞了。我也只是事事依从本心罢了。” (本章完) 第482章 一奸一正两为相 第482章 一奸一正两为相 刘淮迅速回到了自家大营之中,随后召集各路统制官,开始军议。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尤其在大战之后,各方面的伤亡还在统计,靖难大军哪一部能动起来,哪一部士气最高,哪一部伤亡最重,不开一场军议细细商议可不成。 这场大战之中,虽然靖难大军保存的最为完整,伤亡依旧不少。 算上近乎被打残的破敌军,靖难大军伤亡有三千余人,直接战死的近千,重伤丧失战斗力的也有七百余人,就连许多前来参加军议的将官身上都挂了彩。 巢县之战可谓是货真价实的惨胜。 而与之相应的回报也无比巨大。 在草草分配了战利品之后,仅是马匹就分到了五千余匹,皆是雄健的战马,全身步人甲更是获得了六千余领,至于其他什么军械武器,金银财宝更是无数。 事实上,此时靖难大军全军已经犒赏过两轮,这几日别的不说,马肉管饱。 陆游也不愧为靖难大军的大管家,跟随刘淮回到军中之后,就迅速将军中一应后勤事务管理了起来,并且迅速整理的井井有条。 刘淮见诸将落座,各自说了分管兵马的情况之后,也不再废话,直接将此时的战略态势说了出来,顿时群情激奋。 而最先有剧烈反应的,却不是陆游或者辛弃疾,而是天平军贾瑞。 这名心慕赵官家已久的天平军大将此时憋得满脸通红,起身之后想要说什么,却又重重跺脚,坐下之后唉声叹气,嘟囔了半天之后,方才说道:“这必然是小人在朝中作祟,蒙蔽了圣听!” 这话一出,帐中原本有些愤怒的文武皆是无语,情绪都他妈被打断了。 不过都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同袍,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贾瑞在想什么。 在这名武夫的心目中,只有两个人是最神圣的,一个是顶头上司,天平军节度使耿京;另一个则是大宋官家赵构。 徒单贞三万户可不是泥捏的,忠义军首当其冲是一方面,如果魏胜无法在邳州挡住他们……事实上忠义军那几千兵马也不可能挡得住,那么接下来要挨打的可就是天平军了。 宋国没有派遣兵马衔尾追杀,就相当于把徒单贞放回了中原山东,就相当于将山东义军全都给卖了。 山东义军集体南下拼命,死伤累累,就他妈拼出这么一个结果? 刘淮挥手制止了帐中诸将的叽叽歪歪,随后就说道:“我父亲与耿节度那里,我早就已经派遣军使提醒,今日再派遣一批,只是鞭长莫及,咱们终究还是没办法管得了那么远的事情。先说眼下。” “四万建康大军,马步水军俱全,马上就要来巢县,你们有什么说法?” 诸将顿时又嚷嚷起来。 “能有什么说法?都统郎君不是说过吗?伸手剁手,伸脚剁脚!” “水军?裕溪都被堵了,建康水军怎么过来,飞过来吗?” “什么腌臜贱货,狗娘养的婊子,都敢来占咱们便宜了?” “要我说,这四万大军都是银枪镴枪头,真要能打,为何不与我等一起围杀金贼?” 刘淮没有看向喊打喊杀的山东诸将,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陆游等宋国本地出身的官员。 原本刘淮还以为他们会有什么怀柔手段,却没想到他们也被气得不轻,大声咒骂出口。 陆游相对文雅一些,徐宗偃就是跳着脚破口大骂了,自叶义问以下的建康大军诸将的祖宗十八代都没有保住。 所谓大锅饭也得分到碗里吃,并不是说都是宋国出身的臣子,就一定会站在统一战线上。 此时参加军议的都是铁杆主战派,他们能瞧得起这些畏战的懦夫就见鬼了。 最后靖难大军所有人都统一了意见。 在飞虎郎君的指挥下,干他丫挺的! 不给建康大军点颜色看看,这些贼厮不知道儿为什么这样红! 刘淮也没有想到军中思想会统一得如此之快,只能感叹,战场上的胜利果然是最好的权力催化剂,如果再打赢几场大型会战,没准就会有许多人将自己奉若神明了。 当然,刘淮心里还是有谱,他毕竟不是神明,所以就将刚刚与虞允文所说的粗略计划说出来,在军议中一起讨论。 果真,群思群议之下,这套只能算是骨架的计划迅速被填充了血肉,丰满了起来。 “大郎,既然不是全军到东关驻扎,那么咱们也应该分出兵马收复淮西,安稳百姓。”辛弃疾起身发言,随后环视帐中诸将:“这也有助于安定军心,须知各军之中,都有许多淮西兵,咱们也曾保证过带他们打回家乡去,如何能食言呢?” 辛弃疾在这几场大战中也历练出来,并且积攒了一些威望,俨然是靖难大军的军事二把手,说话还是很管用的,很快就有许多应和。 建康大军靠不住,并不意味着其余宋军能靠得住! 成闵与李显忠乃至于杨春,看起来都是久经考验的封建主义战士,但这不是宋国战略眼光短浅的破事还在眼前呢吗?大家有所疑虑也实属正常。 刘淮点头,随后看向陆游:“陆先生为何一直蹙眉?是否有些疑难?” 陆游起身说道:“之前一直在讲军事,所以不想插嘴,但此时要论民生,我还是有一两句话要说的。” 刘淮伸手示意:“还请陆先生说来。” 陆游先是环视了一圈靖难大军诸将:“救民一事,宜早不宜晚,宜急不宜缓。 兵灾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这场大雪,原本躲在山中的百姓很有可能活不下去,聚集起来成为乱兵,打家劫舍。到时候原本能活下去的人也活不下去了,两淮就会彻底失控。” 陆游说到此处,停顿片刻后,仿佛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若是论眼前之事,迫在眉睫的就是那群被掳掠而来的女子。” 此言一出,帐中绝大部分人都沉默下来,却有数人颇有眉飞色舞之态,然后就被身侧长官或者袍泽踹了一脚。 刘淮瞪了那些喜笑颜开之人一眼,随后看向陆游,诚恳说道:“陆先生继续说来。” 陆游深深吸了一口气:“老夫接下来的言语颇有趁人之危之嫌,却也不得不说。这些女子共有三千二百三十二人,我想在靖难大军中为她们做媒,让他们充作大军的家眷,跟着士卒回到山东安家。 须知道这次靖难大军士卒皆是立了大功,回到山东是要授田的,每个人都会是小有家产的中产之家,也该讨个婆姨过活了。” 帐中一片寂静,随即就是一阵公鸭嗓:“这……这这这如何使得?这……” 众人望去,却见识半大小子毕再遇起身,双手胡乱挥舞,脸上涨红。 且说毕再遇在战后收敛了自家父亲的尸首时,立即就有了好几个去处。 对于一个年仅十四就能阵斩大将,连续夺得一面猛安大旗,一面总管大旗的少年英雄,来日的名将,各方都伸出了橄榄枝作招揽。 但最后毕再遇还是选择加入了靖难大军。 原因无他,他要将毕进的骨灰拉回到老家兖州安葬,却也不是找块地一埋就了事,需要寻找祖家,认祖归宗,埋入祖坟。若是找不到的话就建立坟冢,并且在老家安置丁口,是个很麻烦的工作,却又不得不做。 现在论战斗意志,论战斗成果,只有靖难大军可以打回兖州去,其他的人名头再响都不成。 毕再遇此时在飞虎军中充当刘淮的亲卫,暂时在姚不平之下,学习文武政略,此时听到陆游所言,终于忍耐不住,不顾自己没有发言权,立即起身出言。 陆游倒也不至于跟一个小辈置气:“毕大郎,我也知道这件事实在是难以启齿,可你仔细想想,究竟还有其他办法吗?”毕再遇看了一眼刘淮,然后又看向表情各异的其余人,最后看向了正在充作文书的罗怀言,却只见这名十分聪慧的小伙伴也是叹息摇头。 “让她们……让她们各自回家如何?”毕再遇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这么一句。 陆游再次叹气:“哪还有家啊?毕大郎,她们哪还有家啊。你当这些女子都是自愿跟着金军的不成?” 毕再遇哑然,低头思量片刻,也只能悻悻回到自己座位。 然而刘淮却正色说道:“陆先生,这件事需要速速去办,但是却要慎之又慎。因为有许多女子即便家不在了,宗族也还在。回到家乡之后总会有生活的。 就算家破人亡,她们想要回到家乡,咱们也只能是将利害说清楚,万万不可强迫,不能说我为你好,你回去之后就死定了,我是在救你的命,所以我就能强迫你作某种事。否则咱们与金贼何异? 而且婚配也是由两情相悦,作一场相亲大会。不止男挑女,女子也要挑男的。” 刘淮说着,看着其余诸将:“我知道你们其中有些人是真的怜悯她们,个别人却想着这是一块大肥肉,却想要找几个丫鬟小妾。 我在这里明白这跟你们说,富贵前途从来不少你们的,土地金银我也不会克扣。但这种丧天良的富贵,我绝不允许你们要! 若是论道德,论律法,我都可以跟你们说上一夜。但是对于咱们这种无法无天之人,我也不想废话。你们就当是我的怪癖,所谓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我如今爱忠义廉洁之人,你们若是依旧认我这个将主,就应该从我所思所愿!” 刚刚嬉笑之人皆是满头大汗,随后所有人起身躬身行礼,大声应诺。 刘淮此时威望已铸,理论上是靖难大军所有人的主公,一旦真的发怒,没有人不害怕。 刘淮挥手让所有人落座,随即就说道:“这件事由何大管来主持。” 何伯求起身应诺。 “主力大军向北收复失地,一直到淮河为止。”刘淮点出两人:“辛五郎为主将,陆先生负责一应庶务,务必尽量安置百姓。” 辛弃疾与陆游两名宋词大家被刘淮强行绑定到了一起,主持一路大事。 想到这里,刘淮不由得有些皱眉。 与这二人相处这么长时间,天天见他们忙忙碌碌,怎么就没见他们写出什么诗词呢? 他们若是不写,后世语文课课本岂不是缺少一大块?小学生中学生岂不是都不快乐了? 莫非这个重任要落在自己肩上? 思绪混乱了一下,刘淮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出脑袋,继续下令:“张四郎率飞虎军,雷叔率选锋军,石七郎率前军,挑选出些许精锐兵马,不用太多,随我一起到东关,跟那些王八蛋一起论论长短! 徐大判,你来组织民夫,去东关建立营寨!” “喏!” 待到众人都离去之后,刘淮唤来了申龙子:“去牢中将李通提出来,隐秘一些,找一具头发完全的金贼尸首,划烂脸剁碎了顶替李通,做隐秘一些。” 申龙子此时的职位为军法官,却不只是在监视军中法度,同时也在培养间谍,来组织只属于刘淮的情报部门,此时来做此事正好。 申龙子没有询问,直接点头应诺。 后半夜,天色昏沉一片,牢中的李通正在作春秋大梦。 这厮在梦中也不安稳,似乎回到了当日宣麻拜相的时候,只不过在龙椅上的却不是完颜亮,也不是完颜雍,而是一身汉家天子打扮的刘淮。 李通跪倒在地,望着身前的一张白麻纸,不由得感慨万千。 没有想到,竟然能被两个朝廷,两次拜相,更诡异的是,一次是以佞臣之名,第二次却是以能臣之名。 “国朝建立,天下太平,李相公居功至伟,以为右相!”坐在龙椅上的刘淮哈哈大笑出声,起身将李通扶起。 李通作感激涕零之状,刚想要说几句场面话,却听到刘淮继续说道。 “只可恨宋国未平,今日朕要聚集三十万大军,男子当战,女子当运,起兵伐宋。” 入! 李通大声骂了一句,随后就醒了,借着夜色只见到一张长满络腮胡子的大脸凑到眼前。 入! 李通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大骂出声,随即就被一团麻布塞到了嘴里,一个巨大的麻袋兜头罩下。 “就是这人,走!”申龙子冷冷说道,随后就有军士将一具相似的尸体扔进了牢房。 又有两人冲进牢房,开始用刀剁那具尸体,一时间噗噗之声不绝于耳。 李通挣扎了两下,随后发现并没有刀枪加身,也就停止了挣扎。 在马背上被颠得快要吐出来之时,李通终于再次见到了光明,麻袋被掀开,口中麻布被扯掉。 申龙子冷着一张脸:“都统郎君正在歇息,让我先带你去洗漱一下,换一身衣服,吃些吃食,休息一晚。明日再与你细细论一论其余。” 李通有些狼狈了左右看了看,发现此地就在帅帐之前,而申龙子所指的方向,正是帅帐之旁的一处营帐。 李通却是直接摇头,用口水整了整胡须与凌乱的头发:“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 随后,李通也不再说什么,竟然直接在寒风中面向帅帐直接跪倒在地。 申龙子冷声说道:“随你,只不过莫要大声喧哗,都统郎君这几日也累得很。” 说着,申龙子就转身离开,去吩咐麾下的探骑分散四方,却探查军情与民情去了。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申龙子才打着哈欠回来,见到李通依旧跪在原地,身上都覆盖着一层白霜之后,方才对守在帅帐门口的亲卫说道:“他一直就跪在这里?” 亲卫哈着白气说道:“正是。” 申龙子抬头想了想,回身从自己帐中温了一壶酒,提着袍子走了出来。 “醒醒。”申龙子将李通拍醒,将罩袍披到对方身上,随即就将一个酒葫芦塞到李通手中:“热酒,喝了它暖暖身子。” 李通嘴唇颤抖着,他其实也被冻得不轻,此时不只是腿脚全麻,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接过酒壶之后,咕咚咚灌了几口,方才活过来了。 “多……多谢。”李通颤抖着说道。 申龙子沉这一张脸,冷然说道:“莫要谢我,我全家都丧于金贼之手,你身为金贼宰执,手中定有我家的血债,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然而都统郎君于我有大恩,于山东汉儿有大德,既然都统郎君觉得应该留你一条命,那我也会保你一命。这与我如何看你无关,只是我的职责所在。” 李通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申龙子,没想到这名冷脸汉子竟然这么多话。 这厮作为能被评为逢君之恶的宰相,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就练得炉火纯青,立即就知道申龙子是面冷心热之人。 然而李通却没说什么,只是将此事记在心里,颤颤巍巍点头:“你们这些只知道有都统郎君,不知道有宋金皇帝之人,才是成就大事的根基啊。” 申龙子听闻此言,神色都没有改变,只是冷笑两声,就转身离去了。 李通也不见怪,将酒趁热喝干之后,继续跪倒在地。 (本章完) 第483章 官家文臣两牵扯 第483章 官家文臣两牵扯 刘淮看着面前在火堆旁瑟瑟发抖的李通,打了个哈欠说道:“你知道我为何几个时辰之内就下定了决心吗?” 李通端起身前案几上的热粥,捧在手中,点头说道:“臣下虽然不知道,却可以大约猜到。” “说来。” 李通不愧是曾经的金国宰执,立即作出了自己的判断:“臣下揣测,只有可能两点,一是吴拱已经被仆散忠义打得全军覆没,襄樊全面失守,宋国要布置鄂州防线。 二是,徒单贞已经安然撤退,宋国在淮东的大军作壁上观,将他们礼送出境了。” 说着,李通观察着刘淮的脸色,见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吃粥,吞咽了一下口水说道:“君上,以臣下看来,大约是淮东徒单贞之事,魏公此时得速速从邳州撤离,否则……” 李通摇了摇头,而见到刘淮在被提及忠义军时都没有表情变化,只能继续说道:“若是让臣下再做些猜想,宋军虽然没有胆子去与大金……金贼厮杀,然而来抢功的胆子不只有,而且很大。” “宋军一定打听清楚了淮西的战况,所以迫不及待的来分些好处,想着参战各军俱是损失惨重,肯定不敢抗拒他们。”李通语气缓缓变得低沉:“因此,臣下猜想,君上想用臣下来出谋划策,收拾掉来抢功的宋军。” 刘淮将碗中的热粥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后看向李通:“第一,你以后称呼我为大郎君,或者都统郎君都可以,莫要再扯什么君上,我没这个毛病,你把自称也给我改了。” 李通低头应诺。 “第二,你得改个名字,金国宰相李通已经在昨日触怒我,被当场打杀了,你以后也少在外人面前露面,虽然虞相公他们没来得及提审你们,却也保不准有一二人见过你。” 李通点头:“我幼时有个小字,唤作文通,我儿子大名唤作文远。我以后唤作李文通,就没人以为我是李通了。” 刘淮点头,随后说道:“之后你先在我身边,为参谋军事,回到山东以后,再论其他。” “喏!” “李参谋,你是个极为聪明之人,否则也不会在完颜亮这种暴君身侧保住性命,成为宰执。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就勘破如今的局面。”刘淮淡淡的说道:“但我要用你,却不单单对付面前的建康大军。那一点土鸡瓦狗,就算我军如今疲敝,我也有一百种方法来炮制他们。” 说到这里,刘淮瞥了李通一眼:“我用你,是因为我要恢复汉家江山,安定天下,需要对付内外敌人,而对付宋国,你还是有些在行的。” “郎君安定天下之心,乃是……”李通本能性的想要奉承,却被刘淮挥手打断。 “我与完颜亮那厮不一样,不需要这么多奉承,你也不用如此来自保。”刘淮说道:“发挥你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来做我所需之事。 你不是说能臣跟着昏君会成奸臣,奸臣跟着明君会变成能臣吗?现在我就需要你当能臣。” 李通连连点头,将碗中的粥食一饮而尽,随即正色说道:“大郎君,对付宋国的诀窍就在于一点,那就是硬!” “继续说。” “大郎君。”李通开始为刘淮分析起宋国来:“宋国如今这个局面,归根结底,就是在于他们不禁兼并。” 刘淮眯起了眼睛。 这李通倒还是有些本事。 自从穿越过来以后,还是第一次有人从经济为基础来解释问题。 而农业时代最重要的生产资料是什么? 自然是土地! “正因为不禁兼并,所以会有大地主,正因为有大地主,所以皇帝只能通过与大地主们合作,所以才会有那些所谓的名臣重臣,就比如前宋时期的韩琦,赵州其实就是他们韩家的。”“然而宋国没有发展到魏晋南北朝的局面,一方面是广开学堂,印刷书籍,终究没有让经典为世家垄断,只要一路高中,并且政绩稳固,黔首理论上也可以成为宰执。” “另一方面则是,宋国皇帝始终掌握军权。大郎君,宋国可是从五代之中杀出来的,五代十国之时都是一群率兽食人的畜生,为了拉住手中有刀就肆意妄为的风气,赵匡胤设计了一套层层压制,层层掣肘的体制,皇帝就是最大的军头,士大夫不可能完全掌握军权。” 说着,李通伸出双手,捏成拳头:“因此宋国的两个势力,一个是大地主士大夫,另一个是皇帝军头,两者形成了平衡。他们互相扶持,也互相敌对。” “然而宋国皇帝暗弱,不肯临阵,也因此宋国军队疲弱不堪,西夏、故辽、金国,各个国家都能击败宋军。” “也因此,只要对宋国硬下来,郎君就可以最大的威胁就是宋军,以大郎君的英武不凡,宋国军队土鸡瓦狗尔。除非赵构那个阉人能亲自率领大军,否则不足为虑。” “而且,宋国的士大夫也会在国内作拉扯,因为他们是大地主,尤其是偏安二十年后,宋国朝廷中北方的士大夫几乎都已经老病,只剩下在南方有势力的士大夫,对于他们来说,对外开战有百害而无一利!” 李通放下了代表宋国皇帝的右拳,将代表士大夫的左拳举起:“然则若是甘为宋国的臣子,与宋国媾和,那么宋国的士大夫就会将矛头指向咱们。 他们会用各种手段来炮制山东义军,只要我军不敢用硬刀子,他们就会放肆使用软刀子割肉,大郎君,软刀子也是能杀人的。须知,前宋狄青这般的人物,都是在软刀子之下忧惧而死的。” 刘淮静静听罢,喝了一口茶水问道:“如李参谋所说,我军现在就该起兵反宋吗?” 李通果断摇头:“万万不可。” “此时天下依旧是宋金两国。大郎君既然矢志灭金,那么在灭金之前,就万万不可与宋国在明面上敌对,更何况,山东义军之中也有许多心向宋国之人。以山东未稳之局势,被宋金两国夹击,则大事去矣。” 刘淮似笑非笑的说道:“李参谋,你知不知道,刚刚若是你说要此刻就起兵反宋,我立即就会将你斩杀?” 李通面色不变,诚恳说道:“大郎君,既然我诚心投靠,想要为大郎君做些大事,定天下局势,就不会在此时耍小聪明。大郎君刚刚还说让我示人以诚,为何如今却要用这种诡谲手段来试探与我呢?” 刘淮心中直呼好家伙。 李通不愧为宰执,就这个从奸佞小人到忠直谏臣的转变速度之快,差点让刘淮闪了腰。 然而此时刘淮也不会含糊,直接诚恳道歉:“李参谋,这是我的不是,还望李参谋见谅。” 李通也没想到刘淮会如此干净利落的道歉,对他更加了解几分之余,也不由得讪笑几声,随后正色说道:“大郎君,对付宋国,一定要硬,却不能撕破脸。 不过我想大郎君自有分寸,因为除非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宋国是绝对不敢主动开战的。就算赵宋官家想要开战,也会有士大夫拖后腿。” “因此。”李通昂然做出了结论,语气中充满自信:“大郎君可以任意施为,却万万不可留在宋国朝堂中为官。” 刘淮点头,起身说道:“我马上就要出兵东关了,李参谋先歇息一下,换一身新袍子,到时候再到东关找我。” “遵令。”李通恭敬行礼。 刘淮向帐外走去,却又有些疑问:“李参谋才学也是有的,为何要投奔于我呢?” 李通苦笑道:“我在完颜亮身侧为宰执,得罪的人太多了,无论是哪个宗室当皇帝,甚至如大郎君这般的义军得了天下,我都不会有好下场。至于宋国……” 说到这里,李通长叹一声:“我有一身才学,经历生死后更是看清楚一些东西,总要做出一些大事来,才可以告慰前半生庸碌,哪里能将性命卖给这么一个国家呢?” (本章完) 第484章 千骑来争功与名 第484章 千骑来争功与名 叶义问站在船头之上,脸上满是忧愁,对着身边的建康水军总管张广说道:“虞相公与小刘都统同时署名的文书,淮西军粮不够,四万大军无处就食,该如何是好?” 张广这厮面容是极好的,方口大耳,长髯飘飘,剑眉入鬓,身高九尺,孔武有力,是标准的武将姿态,任谁一看就觉得心安。 但与他外表不相符的是,张广在这场大战中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 注意,不是一般的差。 一开始,张广率领建康水军驻扎真州,当李显忠阻拦淮西金军主力的时候,张广率领建康水军撒丫子便逃,将李显忠扔在了江北,使得采石防线出了大窟窿。 随后金国水军主力入大江,张荣、李宝二人同样率领水军追击,这时候若是张广率领建康水军出战,就可以前后夹击,直接将苏保衡与完颜郑家弄死在长江下游。 但这厮竟然畏战抗命,眼睁睁的看着金国水军主力越过建康,抵达采石。 随后的战事之中,张广秉承了乌龟的战术,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反正就是打着保卫官家,保卫大宋的旗号,缩在建康不出来。直到巢县大胜之后,这厮才与许多人串联起来,忽悠着叶义问到巢县抢功。 “叶相公是被巢县那伙人骗了。”张广正色说道:“金军那可是三万正军,还有好几万裹挟的民夫与签军,他们的粮食难道长翅膀飞走了吗? 就算沉到水里,就算被烧了,大战如此激烈,死马是少不了的,大不了吃马肉。而且我军又不是没带粮食,如何会乏粮呢?” 叶义问思量片刻,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虞彬甫这般的人物都不允许大军到巢县?他可不是贪功之人。” 张广摆手说道:“叶相公,人是会变的,之前虞相公是舍人,功劳不分润出去,他自己也吃不下,难道还能封王不成?可如今他是相公,为了距离宰执只有一步之遥,如何不为自己考虑?” 叶义问摇了摇头:“这毕竟是他的功劳。” “叶相公,这就是诸将请战的原因了。”张广诚恳说道,颇有种正气凛然之态:“此举虽然看起来像是争功,却是为了天下大局所考虑。 参加淮西大战的各路兵马已经残破疲敝,急需生力军支援,否则他们无力收复淮西各地。 至于他们提出的追击徒单贞,实乃是过于仓促。淮东南北有运河通畅,徒单贞三万大军行军急速,咱们追上之时就已经到了金国境内。 且不说朝廷是否同意我军反攻到金国境内,淮东残破到这种程度,才是真的有断粮之危。此时我军来淮西,实属先易后难。” 这话冠冕堂皇,却是槽点颇多,但糊弄一个不知兵的相公还算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张广还是有些小瞧叶义问。 士大夫不知兵,那是因为他们懒得参与军旅,不想与粗人为伍,并不是说他们蠢笨如猪,学都学不会。 唐朝有参谋军事当到节度使的文士,明朝有文人参与军事的兵备道。说到底,这些能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人精,都不可能是什么蠢蛋,经历许久之后,自然也会变得知兵。 但叶义问虽然明知道张广言语扯淡,却依旧保持了某种沉默。 说实在的,叶义问此时心中是有些气的。 你虞允文距离宰执一步之遥,难道我叶义问不是吗? 如果要较真的论起来,叶义问这个枢密相公还更近一些呢! 然后竟然一点功劳都不想分润,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他叶大相公也是殚精竭虑,为了局势头发都白了好不好。 “既然如此,那就全军加速前进吧。”叶义问缓缓下令。 张广大喜,随后对身侧一名亲卫使了个眼色。 亲卫会意,迅速登上小船,划船到了岸边,对着岸上的张广的心腹爱将张丙聪说道:“将军,叶相公已经同意了,总管让我来跟你说一声,拿着事先交予你的文书,赶紧去巢县,多占一些财货地皮。” 这话说的极为赤裸,两人却都不在乎。 张丙聪同样大喜,对着身后三百骑兵说道:“儿郎们,今日就是建功立业的时候,随俺去巢县吃肉!” 这三百骑兵都是张广的亲卫,因为南朝养骑兵不易,水军养骑兵尤为不易,所以都是张广的宝贝疙瘩,也只有面对友军的时候,才敢放心将他们放出去耀武扬威。 张丙聪手中可是有叶义问叶相公的旨意,难道还有人敢向他出手吗? 而张丙聪这么一动,早就观察着动向的各路宋军立即意识到,这是叶义问做出决断了,随后全军躁动,又有骑兵跟着张丙聪一起行动。 这支几乎从头到尾未参战的宋军瞬间就凑出了近三千马军,浩浩荡荡的沿着大江一路向西,抵达裕溪口之后,又沿着裕溪口向东关进发。但是因为这些宋军互不统属,而且战马比较少,最多只是一人双马罢了,所以阵型很快就被跑得一片混乱,三千马军接兵接成了一条线,零散分布在自采石到东关这一条线上。 其中不乏劫掠斗殴之事,甚至都已经见了血,当然,这一条线百姓本来就比较少,这些宋军往往是互相劫掠,抢钱抢马抢衣服盔甲,什么都抢,虽然有军官来阻止,却因为混乱至极而难以平息,往往摁下这边,那边又会生乱。 东关虽然被完颜亮所毁,用大火烧烧毁了一切,就连城墙都已经被烧酥,土木结构的城楼也坍塌殆尽,却依旧还是当道而立。 稍稍修整了一番之后,不到一千五百余靖难军就驻扎在此地,从望楼上看到如此乱哄哄的宋军之后,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军士们瞬间无语。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玩意? 我们准备了两天,是准备在东关迎击另一伙金军精锐等级的兵马,你就给我看这个? 这伙子宋军是怎么敢的啊? 他们不知道我很能打吗? 刘淮也有些无语,瞬间都被气笑了。 他有想过这些不敢参战的宋军本事比较稀松,却没有想到,竟然差到这种程度,就连最基本的行军队列都保持不住,在本土行军也能放了大羊,实在是太离谱了。 更让刘淮无语的是,几名宋军看到东关城门关闭,旁边河道被堵塞,皆是怒火冲天,到东关城下叫骂,让守将开门。 刘淮对城门口已经披挂整齐的张白鱼努了努嘴,张白鱼会意,带着几名亲卫打开城门,冲了出去。 “你这厮姓甚名谁?!为何不开城门?不知道俺们是奉叶相公之命,前来巢县助战的吗?”张丙聪大汗淋漓,望了身后一眼,对着张白鱼喝骂起来。 张白鱼只是冷冷的看着张丙聪,随后抬起手一指:“滚回去,乃公数三个数,不滚就当死。” 张丙聪心中一突,随即回头看了看身后数百骑兵,又看向了张白鱼身侧的寥寥数骑,心中不由得大定:“你这贼厮……” “三……”张白鱼屈起一指。 “俺们……” “二……” “你们不能……” “一……”张白鱼屈起最后一指,却没有再给张丙聪唧唧歪歪的机会,直接弯弓搭箭,一箭射穿了张丙聪的发髻。 锋利的箭矢割开了发冠,并且带走了一束头发,张丙聪哎呦一声,随即就伏到了马上。 张白鱼对身侧几名骑士说道:“尽量莫出人命,随我冲!” 随即,七名甲骑倒持长矛,向着成百上千的宋军骑兵发动了进攻。 张丙聪是第一个被抓的。 这厮的位置实在是太靠前了,又是捂着头一副挨打的熊样,让人觉得不踹一脚都说不过去。 张白鱼路过之时,直接将张丙聪从马上揪下来,横在自家马上,用大腿勒住他的脖子做压制,随即继续冲锋。 这些宋军虽然人多势众,却是架子,马上武艺更是稀松,面对突如其来的突袭,根本反应不过来,在二十来骑被打落下马后,宋军不由得开始后退,试图拉开距离。 但这么一撤可就坏菜了。 这些宋军本来就是来自于各部,指挥号令本来就不统一,然后又在长途奔袭的过程中发生了混乱,此时一个都头最多也就带着十几个亲近袍泽,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而且他们得到的军令是来接管巢县,哪里想到会遇到攻击? 在东关之前这片被裕溪与濡须山所夹住的这条官道上,后方宋军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一路后退,连带着其余人也开始撤退。 撤退迅速演变成了溃退,东关之前少说也得有近千宋军竟然被七名靖难军骑士打成了倒卷珠帘,让刚刚准备出城支援的石七朗目瞪口呆。 “大郎君。俺们……俺们还出城吗?”石七朗面色古怪的询问。 刘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挥了挥手说道:“快去救治伤员,收拢兵马吧,石七郎,你说宋军是这副德行,他们怎么敢的?” 石七朗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颇有种‘想了三天三夜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敢开战’的感觉,只能干笑一声,拱手领命而去了。 (本章完) 第485章 相公将军思量远 第485章 相公将军思量远 “什么?刘大郎疯了吗?敢开战,这与作反贼又有何异?” 裕溪口,邵宏渊在帅帐内破口大骂,虽然指向北边的东关,言语却是对坐在首位的叶义问说的。 而叶义问则是脸色深沉。 在他看来,这并不仅仅是骑兵溃散,并且死了些许宋军,而是有人拿着他这名枢密相公的钧旨,刘淮却不当一回事。 说句难听的,这哪是打宋军的屁股啊?!分明是打叶相公的脸! 张子盖也变了脸色,咬牙说道:“明日老夫亲自去叫阵,我就不信,这刘大郎竟然如此狂妄,竟敢当众杀一总管!” 张子盖本来就与刘淮有些仇怨,虽然这个仇怨本身就是他引起来的,但如同张子盖这种鸟人都是这个德行,我可以欺辱你一百次,你只要反击一次,那就是你的大错。 叶义问则是摆手说道:“张总管,明日老夫去东关见一面刘大郎,你们且在裕溪口稍待。” 一旁的刘宝刚要说些什么,却只听叶义问继续说道:“刘大郎此人是有分寸的,而且立有大功,不能逼迫过甚。而且若是他真的翻脸,你们难道能挡得住他含恨一击吗?” 说着,叶义问也不待诸将回答,直接起身出了大帐。 叶大相公的意思很简单。 你们几千骑兵合军一处,竟然被刘淮所率的一小股疲兵一举击溃,这是何等废物? 既然打不过,就莫要妄启战端! 叶义问此时还不知道靖难大军出动了多少人,若是知道了张白鱼带着六个人就将近千宋军骑兵打崩,肯定更加轻视这些人了。 张子盖怒气勃发,也不知道该冲谁撒气,最后对着张广呵斥出声:“你那心腹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何能废物到这种程度?” 张广也是愤恨,却终究不敢跟张子盖顶嘴,只能对着刘淮破口大骂。 叶义问歇息的营帐离帅帐不远,听到张广的愤恨叫骂声,也是叹了一口气。 想做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 第二日,也就是十二月三十日,绍兴三十一年最后一天,叶义问带着几名亲随,由近百亲卫护送着,抵达了残破的东关。 与事先的想象不同,此时刘淮率领几名有头有脸的将领与文官,早早在城门口等待,见到叶义问抵达之后,更是亲身上前,恭敬躬身行礼。 叶义问的火气当即就消了一大半。 “唉,刘大郎,你说你为何如此不稳重。”即便没有了怒意,姿态还是要摆的,叶大相公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这么年轻,如何能落下一个跋扈的名头?须知人的唾沫会淹死人的!” 刘淮苦笑说道:“叶相公误会颇深,还请叶相公入城一叙,让末将将事情说个清楚。” 叶义问笼着袖子,看着身侧的裕溪说道:“不,你就在这里说清楚。” 刘淮一叹,先是从身边参谋军事手中取过一封厚厚的文书:“叶相公请看。” 叶义问皱着眉头拿了过来,翻开第一页就看出了这是巢县大战的报功文书,而排名第一之人,不是虞允文,也不是刘锜,更不是刘淮,而是他叶大相公。 “叶相公,末将知道那些人是如何蛊惑您的,无非就是此番大战,无论如何都要身在巢县,如此才会有功劳,报功文书上也好看一些。” 刘淮恳切言道:“但他们都没跟叶相公说过,叶相公总揽两淮战事,既需要为战败负责,也要占据战胜的功劳。这不是临时的规矩,而是军中法度,而且是自古而今的军中法度。” “当年高仙芝灭小勃律国,绕过上级夫蒙灵察表功,夫蒙灵察当即就骂高仙芝是啖狗屎的高丽奴,若不是唐玄宗居中调节,夫蒙灵察甚至可以依军法当场斩杀高仙芝,就是这个道理了。” 叶义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因为按照刘淮的说法,这封报功文书必须得经过他的手上报才能算是合法文件。 虽然越级上报在各行各业都算是重大忌讳,但叶义问在平日里也见过不少想要出风头的下级官吏,想要用这种方法来一步升天,也因此,推己及人,叶义问觉得自己在虞允文的位置上,也可以为了宰执地位玩一把大的。 然而此时刘淮却告诉他,军事与政务是不同的,因为军队是要跟敌人决生死的,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所,不可以不查也。也因此,军中是不可以讨价还价的,军事长官理论上必须要一言九鼎,也可以有一言九鼎的权力。 身为枢密相公,叶义问不使用这番权力是因为他不知兵,是因为他尊重朝廷,是因为政治惯例,唯独不是他没有。 虞允文本身也根本不想因为区区争功之事,跟一名枢密使翻脸。 叶义问已经老了,虞允文却还年轻,在政坛上属于壮年,若是叶义问真的恼羞成怒,请出“义问到处,如朕亲行”的王命旗牌,别说杀人了,将虞允文打一顿,打断腿了该如何是好? 刘淮叹了口气说道:“叶相公再想一下,既然我们这些在淮西奋死之人不可能撇下叶相公,而建康那些人也知道我们不可能撇下叶相公,他们又为什么要将叶相公推到最前面,发大军来巢县呢?” 叶义问脸色已然铁青。 刘淮却没有停嘴,继续说道:“叶相公需要总揽两淮战事,不只是淮西,淮东也是要管的。 而现在,淮西大胜,已经快要光复,原本应该发往淮东的大军却想要来淮西,那么淮东该如何是好呢?若是朝廷询问战况,叶相公难道说要不管淮东,将金军礼送出境吗?” 刘淮的意思很简单。 叶义问身为枢密相公,也是前线总指挥,两淮发生的好事坏事都绕不过他,淮西有他的功劳,淮东也有他的责任。现在虞允文已经明确表示,淮西的功劳不可能绕过叶义问时,那么撺掇着他放弃追击淮东之敌的张子盖等人就是其心可诛了! 这些王八蛋分明是牺牲了他叶义问的政治前途,忽悠着他顶在前面,为建康诸将火中取栗! 叶义问脸色青灰,不多时又变得赤红,简直是又羞又恼。 按说他也是宦海沉浮许多年老牌士大夫,即便外置军事大脑回路陆游此时在淮西,只要静下心来捋一捋,也能将事情想明白。 然而叶义问却被蝇头小利迷了眼睛,将来到巢县当作了天大的一件事,反而没有了统筹全局的意识。 “刘大郎,贤侄。”叶义问将文书递给身旁的亲卫,随后上前握住了刘淮的双手,诚恳说道:“老夫仓促前来,是因为担心淮西战事,因为所有人都在说大宋惨胜,接下来难以收复淮西,你且跟我说一句实话,淮西还有没有危险?” 刘淮哭笑不得:“金贼大军已经被击溃,阵斩俘获之人高达两万,连金主完颜亮都被擒获了,金贼哪还有战力?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向北进发,收复失地即可。” “那就好,那就好。”叶义问连连点头:“那老夫现在就率军回淮东。” 刘淮苦笑摇头:“已经来不及了,若是一开始便沿着运河向北进发,也许还可以抓住徒单贞的尾巴,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叶义问连连叹气:“贤侄,事到如今,可还有一二言语能教我?” 刘淮点头:“不敢说教。却还有劝谏之言,其一,让这些废物全都回去,派遣一支军纪尚可的兵马,收复淮东失地,人数不用太多,军纪却要好。 两淮残破,正是需要粮食救济的时候,万万不能再浪费了。而且淮西确实没有粮食养他们了。” 说着,刘淮指了指身侧的裕溪:“金贼的船队都被烧了,沉在了裕溪之中,河道堵塞,难以转运,淮西缺粮绝对不是什么敷衍之语。” 叶义问重重点头,刘淮又说道:“其二,完颜亮与他那群臣子内侍,还请由叶相公带到朝中,刘都统、成总管、李总管等大将也会跟随回朝,到时候上报朝廷以作表功。” 叶义问浑身一颤,并且迅速激动的战栗起来。 这个功劳叶义问之前都没有想过,因为这是淮西诸将取得何等丰功伟绩的证据,若是强抢,可就真的要撕破脸了。 原本以为是虞允文要做此事,现在看来,虞允文竟然依旧想要将如此大的功劳让给他,由叶义问带头去做。 这是何等的荣光? 一定能上史书的! 族谱都能重开一页! 上次擒获大国皇帝的名将是谁来着? 哦,是完颜宗望,擒获的是……不能想不能想。 片刻之间,叶义问的思路已经转了七八圈,最后强行平复了心情:“虞相公也是如此想的?” 刘淮点头:“这的确是虞相公所言,但具体该如何行事,叶相公还得亲赴巢县,与虞相公还有诸位总管作商议。” 叶义问慌忙点头,搓着双手,一点都没有相公的威严:“那你呢?刘大郎,此番你跟我们一起回朝吗?” 刘淮笑了笑,有些尴尬:“末将心中犹豫,一来淮西这里还有些手尾,二来,末将气性爆裂,听不得金贼那些狂妄之词,之前李通说一些大逆不道之言,末将一气之下,直接将其剁碎了。” 叶义问呆了一呆,随后跺脚:“那可是金国的宰执,你怎么敢的啊!若是将他押解回朝,唉!这番你可能还有过错。” 说到最后,叶义问也只能长叹。 刘淮苦笑两声:“那就还望叶相公给敷衍一二了,就说这厮是在当日大战受的伤,伤重不治了。” 叶义问思量片刻,也只能点头应诺。 这就是愿意承担干系了。 没办法,刘淮将事情办得实在是过于光明正大了,叶义问拿了这么多好处,总不至于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但叶相公还是忍不住出言作了抱怨:“刘大郎,我是将你看作子侄辈,你也莫嫌老夫言语直,你这脾气真该改一改了,尤其之后在朝中做事,哪里能够动不动就出手杀人呢? 就比如前日之事,即便建康大军的军兵言语有冒犯,拦住他们就可以了,如何还要出兵厮杀呢?平白落了天大的仇怨。” 刘淮再次苦笑:“叶相公,这真不怨我,我军只是出动了七名甲骑出城作呵斥,谁能想到对面千余兵马,竟然会被一冲而散呢?” 叶义问惊愕止步:“七骑?” 刘淮点头:“正是七骑,若是相公不信,可以看我军中的记功名册,须做不了假。” 叶义问无语至极,沉默片刻之后干脆在战马旁停了下来,直接让亲随取出笔墨纸砚,就地写下文书,用了大印,用火漆封装好之后,直接递给了军使。 “让张子盖那群人赶紧回建康,莫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本章完) 第486章 蒙兀契丹牵扯深 第486章 蒙兀契丹牵扯深 刘淮这套手段其实很简单。 拉一派打一派嘛。 拉住叶义问这个名义上的两淮军事总指挥,再加上此时依旧昏迷不醒,实际上的两淮军事总指挥刘锜,有这两个人站在巢县这里,建康诸将没有任何机会。 难道他们还敢主动进攻不成? 那就成了张子盖这群人抗命了。 且不说建康诸将接到叶义问军令时是如何凌乱。 金国临潢府。 刚刚歇息几天的完颜福寿再次上路,去执行另一个拉一派打一派的计划。 准确的来说,就是去联络蒙兀人。 且说虽然在演义小说或者话本中,已故的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是名将之壁的存在,也就是所谓的打得过他的才算名将,打不过他的都是渣滓。 但在历史上,完颜兀术可算是金国少有的集政治家与军事家为一体的人物。 别看这厮在绍兴十年之后先杀主和派,随后南侵宋国,被岳飞打了一头包之后,又变成了主和派,跟个神经病似的。 但完颜兀术这一套操作却是有一套底层逻辑的。 准确的来说,就是完颜兀术察觉到金国国力下降,军队不能打了,想要趁着最后的机会,跟宋国大战一场,占据足够的好处。 即便被岳飞在郾城暴揍,精锐尽丧之时,完颜兀术也敏锐的察觉到宋国政坛的动荡,并且在第二年强行南下,攻打宋国淮西,在又一次失利之后,依旧不气馁,终于在濠州打出一场大胜。 在占据了战略优势之后,完颜兀术迅速逼迫宋国议和。 其实到了这一步,宋国还是占据些许优势的,因为金国是真的没有精兵了。 然而完颜兀术的强势,再加上秦桧的卖国之举与赵构的懦弱,最后诞生了冤杀岳飞绍兴议和这种诡异的事情。 再之后,完颜兀术稳定朝政,让金国的朝政趋于稳定,金国的三代皇帝完颜亶、完颜亮、完颜雍都对他颇有好感,以至于身后之名越来越重。 完颜兀术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夫,而他在安置契丹人之事上的手段也堪称神来之笔。 契丹人建立的辽国分为南院北院,说的简单一点,就是南边行汉制,北边行部落制。 金国是靠反辽起家,对于部落化的契丹人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将他们打散安置。 而理所当然的是,这些心理落差巨大的契丹人开始了零星造反,尤其当耶律大石西征成功,建立辽国的消息传来之后,契丹人更是不安分。 对此,金国朝廷也是不厌其烦,而最终则是完颜兀术给出了解决方案。 让契丹人靠在草原边上,与日渐崛起的蒙兀人死磕去。 隔三差五金国军队还带着契丹部族去草原上反向打草谷,一来是为了取得牛羊人口,二来是让契丹人与蒙兀人打出世仇。 事实上完颜兀术的政略效果不只是好,而且有点好过头了。 金国的北部边疆真的安全了起来。 也因此,完颜亮觉得契丹人这么闲着也不成,尽起大军,跟着皇帝陛下与宋国死磕去吧! 但关键就在于,金国北部边疆安全,是因为契丹部族在最外围挡着。 而契丹人自己也知道,若是战兵全都去两淮,那么家中老小肯定保不住。 到时候蒙兀人不来搞一把狠的就见鬼了! 在被征发了数次之后,契丹部族终于忍无可忍,在耶律撒八的领导下,发动了声势浩大的起义。 这也就是契丹大起义的深层原因了。 如果按照历史的发展,此时契丹部族在跟金国打了几场恶仗之后,已经觉得推翻金国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向着草原深处逃跑。 但是在之后契丹起义军内部却起了矛盾。 简化一点就是,首领耶律撒八觉得再被夹在金国与蒙兀人中间就是个死,不如趁此机会,一直向西迁徙,投靠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建立的西辽国肯定很缺少契丹国族,抵达之后就是高官显爵。 而二把手移剌窝斡则是觉得你八成是疯了,大石林牙建立的辽国比西夏还要靠西,中间还有这么多的蒙兀部族,还到不了西夏就得被吃干抹净了。 现在跟耶律大石西征的时候不一样了,彼时草原上的蒙兀部落还有一部分听从辽国的命令,草原上也有辽国的驻军与残余力量,现在有个鸡毛? 不如回临潢府老家。 在互相争执不休,矛盾升级的情况下,二把手移剌窝斡杀了耶律撒八,随后率契丹部族回到了临潢府,并趁着完颜雍等登基的之时也顺势称帝,大肆扩张,最终被仆散忠义等人所击败。 但是在如今,事情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偏移。 因为纥石烈良弼这个执政宰执抵达了辽东,随后就跟完颜雍的小型反叛集团过招,当时为了让各路将军不要乱掺和搞事情,纥石烈良弼严令这些人严守驻地。 也因此,原本应该汇聚到临潢府的各路大军没有出发,临潢府相对于原本历史中极其空虚。 待到纥石烈良弼收拾了完颜雍,将其裹挟到军中之后,看了一眼战局,立即就做出了准确判断。 之前仆散师恭那一套集中大军讨伐的策略根本不成。 契丹人也是半游牧部落,不是打不过就跑,而是觉得打不过,离着二百里就会撒丫子跑,到时候金国大军怎么追? 这要让契丹部族在草原上游荡起来,那七八年也别想安生了。所以只有一次机会,不说毕其功于一役,最起码要将契丹起义军打残!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的不是大军,而是精锐骑兵部队。 也因此,纥石烈良弼精心挑选了一万精锐骑兵,进驻临潢府,秉承的思想就是兵不在多,而在精。 而对于契丹起义军来说,一万多兵马在硕大的临潢府内,跟往太平洋里撒泡尿一样,临潢府依旧空虚,可以占据。 所以,契丹起义军中虽然也有争执,但耶律撒八却没有固执己见,最后被移剌窝斡等人说服,大军回转,杀向临潢府,想要以契丹人龙兴之地为根基,再立新朝,成就霸业。 而完颜雍虽然理论上属于纥石烈良弼的合伙人,但实际上是戴着镣铐跳舞,没有军权,完颜谋衍等人又被看得紧,想要改变局势,是没有办法从军事上行动的。只能搞一些奇招怪招。 到最后,完颜雍还真的想到了一个办法。 联络蒙古部族,准确的来说是在呼伦湖与贝尔湖左近的塔塔儿部,与金军一起前后夹击契丹部族。 这个计划确实令人意想不到,因为契丹部族此时闹的再热闹,终究也是为大金征战多年的鹰犬,而且契丹起义也是因为完颜亮瞎折腾出来的,朝中契丹大臣还有许多。 但蒙兀人就是实实在在的外敌了。 即便塔塔儿部是亲近金国的一方,却依旧属于外藩附庸性质,金国与塔塔儿部合作之时,也是有五六分精力用作防备的。 将这些人引入内战,局势一下子就会变得极为复杂。 须知金国立国的三个重要需求,就是要保证压制汉人、契丹人、蒙兀人。 完颜雍此举,作个不恰当的比喻,就相当于慈禧太后联合八国联军绞杀义和团。 宁予外敌不予家奴了属于是。 但他毫无办法。 虽然纥石烈良弼已经保证,完颜亮南征结束之后,就将完颜雍放出去,然而谁知道到时候是个什么情况? 完颜亮志大才疏,有八成的可能会完蛋,然而不还是有两成的可能会大胜而归吗? 到时候以完颜亮所积累的威望,也不用大军来讨伐了,命令近侍拿着刀来就可以了。 所以,完颜雍必须得开始自救。 必须得获得威望,必须从掌握这万余临潢府精兵开始,完成逆袭。 而且,完颜雍与纥石烈良弼相比,有一个天然的优势,他是近支宗室,是有皇位继承权的人,只要能展示出能力,积累了威望,哪怕依旧不如纥石烈良弼,却也可以压制对方。 事实上,此时完颜雍与塔塔儿部已经搭上线了,这是第二次,也是最正式的会面,目的就是为了约定进攻日期。 而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完颜福寿身上。 没办法,谁让这厮的脸最生,能力最强呢? 完颜福寿自然也知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回报也越大的道理,立即启程,向北而去。 这套计划很完美,很可惜第一步就出了问题。 完颜福寿带着十余名亲兵刚刚出了金国控制范围,迎面就碰到了数十名契丹游骑,并且迅速就被认出了身份,双方就地开打。 完颜福寿也是服了,自从离开曷苏馆路,被完颜亮征发向山东,这一路上就没有顺过。 这他妈到底冲撞了哪路太岁? 当然,他终究还是不敢在契丹人的地盘乱战一番,在冲突几轮之后,随后撒丫子便逃。 然而在契丹人的势力范围中,哪里那么容易被跑掉? 很快,完颜福寿就被三百余骑包围了起来。 这厮倒也光棍,直接扔下武器:“你们契丹人的首领在哪里?俺奉大金曹国公之令,前来宣谕!” 为首的那名契丹骑士冷哼一声:“俺们跟金贼没有什么好说的,杀了!” 完颜福寿心底一惊,却依旧保持了冷静,朗声说道:“慢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以为是什么意思?不是来使一人之死活,而是斩了来使,接下来就只能死战,不能论和了。 就算你们契丹人都想要拼命到底,这个决定轮得着你下吗?速速将俺带到管事之人身前!到时候俺死也无憾了!” 契丹骑士有些犹豫,随后扭头看向了左右心腹。 还没有等这一名契丹骑士做出决断,另一名契丹骑士从外围驱马挤进了包围圈,对着前者说道:“六斤,俺奉六院节度使之命,来总揽这些事情,交于俺解决即可,莫要招惹干系。” 唤作萧六斤的骑士点了点头,却还是指了指完颜福寿等人说道:“但是俺的战利品不能不要!” 契丹骑士无奈点头:“都与你。” 说罢,有契丹人上前,将完颜福寿等人从马上推了下来,随后将他们的甲胄与衣物全都扒干净,连个兜裆布都没有留,任由完颜福寿等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萧六斤终于满意:“陈家,这些人都是你的了。” 说罢,萧六斤引着兵马而走。 唤作耶律陈家的骑士摇了摇头,随后对身侧的亲卫说道:“给他们一人一张破皮子,嘿,老子这差事干的,净他娘的破财了。” 完颜福寿接过依旧散发着骚气与腐臭的破皮子,连忙裹在了身上,拱手感谢之余,心中再次感叹。 这头他娘的什么事啊。 耶律陈家看着这十几名金军用破皮子裹住身子,也是摇头:“走吧,俺带你们去见六院节度使。” (本章完) 第487章 富贵须得险中求 第487章 富贵须得险中求 耶律陈家口中的六院节度使正是契丹起义军的二把手,在史书上的名字唤作移剌窝斡。 移剌是女真人为了消除耶律氏的影响,而强行给契丹人改的,也因此,当契丹人开始起义之后,原本姓移剌的纷纷将姓氏改回了耶律。 这在北地确实很常见。 胡人嘛,典籍规章都是稀了马大哈,对这玩意儿也不是十分重视。 耶律氏在金国是移剌,在汉地是刘。 述律氏在金国是石抹,在汉地是萧。 大约就是这么一个混乱的局面。 当然了,无论如何,移剌窝斡作为一名有追求,有理想,有抱负的三有契丹人,自然也很看重这个,所以他同样迫不及待的恢复了皇族姓氏,自称耶律窝斡。 现在谁要敢再称呼他为移剌,可是要吃鞭子的。 耶律陈家作为他的心腹手下,自然也知道这些忌讳,所以一路上将事情与完颜福寿说得明白,最后才感叹说道:“你说你们如何跑到这里来了呢?若不是俺发现的早,你们早就被萧六斤那厮弄死了。” 完颜福寿自然也只是连连点头,心中分析着目前的复杂情况。 还好联络蒙兀人的时候只是约定了腰牌,没有书信,否则现在岂不是完了吗? 只不过耶律陈家这厮的反应实在是过于诡异,以至于完颜福寿有些摸不清头脑。 似乎……似乎耶律窝斡知道他要来似的。 不过片刻,耶律陈家就带着一伙子人抵达了一处帅帐之前,让其余人找避风的地方,找不到就挨着战马取暖歇息,然后就带着裹着一身破皮,光着一条毛腿的完颜福寿走进了帅帐。 一入帅帐,完颜福寿只觉得一阵热浪袭来,却发现帅帐中生着篝火,烤着羊腿,篝火两旁还有数名契丹少女跳舞助兴,坐在首位的一名辫发大汉正在高举酒杯,似乎在说些什么。 帐中的几名契丹人打扮的宾客也在举杯,似乎在做庆贺。 耶律陈家见到这一幕有些发懵,鼓乐声与歌舞也随之一停,所有人都向帐门看来,片刻之后,坐在首位的契丹大汉却是皱眉询问出声:“陈家,你如何来了?” 耶律陈家恭敬行礼:“节度,俺将之前相约之人带来了。” 首位之人就是耶律窝斡了,他先是看了一眼跟在耶律陈家之后的完颜福寿,随后又看向了帐下正在敬酒的几人,嘿嘿笑了两声,随后拍了拍手。 帐中的乐师与舞姬鱼贯而出,随后则是几名契丹甲士走了进来,并将完颜福寿推入了大帐。 “陈家。”耶律窝斡又笑了两声,方才指着帐下几人说道:“你不知道贵客都已经来了吗?” 耶律陈家摇头:“昨日午时开始,俺就带着亲卫去巡查周边去了,今日才回来,委实不知道。不过……” 说着,耶律陈家扶着刀柄,冷然看着完颜福寿:“如果这些人是贵客,那你这厮又是什么?莫非特来诓俺?” 耶律窝斡再次失笑,捏着酒杯说道:“谁在诓咱们,还难说的紧,你说是不是啊,扎八。” 此时在帐中的几人都已经相顾失色,唯有为首一人面色不变,甚至有闲心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方才起身,叉起油乎乎的手说道:“节度,俺们这些人的真假,你还不晓得吗?左丞的信件节度也看过了,印信旌旗俱全,仓促之间,俺们到哪里仿造?而且,俺们又是为何来骗节度呢?难道为了宋国卖命吗?” 耶律窝斡仿佛有些控制不住笑意,抬头大笑出声,良久之后方才说道:“如此说来,是陈家你上当了!” 耶律陈家随即狞笑拔刀。 完颜福寿却是躬身一礼:“耶律节度,俺也是大金的使臣,身是曷苏馆路猛安完颜福寿,只不过他们是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的使臣,而俺却是曹国公的使臣。” 耶律扎八缓缓转身,死死盯着完颜福寿。 耶律窝斡却是摆了摆手:“俺却是分不清这个国公,那个相公,你就说谁说话管用吧?” 耶律扎八当先出言:“什么曹国公,无非就是一名囚徒而已。他能给出什么保证?” 完颜福寿静静听完对方言语,随后才说道:“你叫扎八是吗?你继续往下说,可以说一下曹国公究竟姓甚名谁,是为何被你们家左丞给关起来的。” “这有……”耶律扎八张口欲言,又随即闭嘴。 这个话题还真不好说。 不过完颜福寿却不管这些,对着耶律窝斡解释道:“俺家曹国公大名唤作完颜雍,是当今皇帝完颜亮那厮的兄长,曹国公为人贤明仁慈,才干卓越,也因此却深受完颜亮的忌惮,无时无刻不受迫害,以至于同胞兄弟都是王,而他只有一个国公位。 然而曹国公虽然被赶到关外,却是广施仁政,辽东故地无一不爱戴,俺甚至千里迢迢从山东回来,也要助他当皇帝。如果曹国公能成为天子,则天下太平,无论女真人、契丹人还是汉人,都可以过好日子。 但就是这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是完颜亮的铁杆走狗,拘禁了曹国公之后,又将他拉来,想要对契丹人斩尽杀绝。 俺家曹国公不忍,遣俺来,想要赦免所有契丹人的罪行,停止征伐,各回故乡,以成太平。不知节度意下如何?” 耶律扎八只是冷笑。 耶律窝斡似笑非笑的看向了完颜福寿:“以曹国公的意思,就是让俺们契丹儿郎再次为尔等女真效力吗?” 完颜福寿将编出来的说辞在脑海中飞速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漏洞之后再次躬身:“是为了大金效力。俺们女真人也是要为大金效力的。契丹人为完颜亮所害,俺们女真人同样被完颜亮所害,如何不能同仇敌忾呢?” 耶律窝斡长长的哦了一声,随后作恍然大悟状:“俺算是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俺们契丹人归顺了你家曹国公,扶保他来做大金天子?你为何不去找撒八大王?” 撒八大王就是契丹起义军的首领,耶律撒八。 完颜福寿摇头:“耶律撒八此人,满脑子都是契丹人的复国大业,为此不惜远赴西辽,一点也不在乎部族,俺又如何能劝得动?” 契丹部族的分布十分广阔,从现代的河北西北到内蒙外蒙的东侧,都有分布,而此次反对投靠西辽的契丹部族主要是来自原居山前(今河北大清河以北、内长城以南地区),也是他们将耶律窝斡推到台前,与耶律撒八打擂台的。 “这倒是一种说法。”说着,耶律窝斡看向了耶律扎八:“你们是怎么说的来着?” 耶律扎八默然不语,在其身后一人却是昂然出列,戟指完颜福寿说道:“节度的兵马何等雄壮?为何还要听从金贼的命令,为何不能自立为王?成就一番大业!完颜福寿,俺萧播斡听过你的名字,出身曷苏馆路的废物,如何能知道节度的大志?” 完颜福寿皱起眉头,不知道这四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们不是奉纥石烈良弼的命令前来劝降的吗? 怎么又开始鼓动耶律窝斡称帝了? 就算想要契丹起义军一把手二把手火并,哪里能称帝呢?到时候耶律窝斡就没有回头路了,也必须率领契丹大军与金国死磕到底了。 完颜福寿不知道的是,在真正历史上,在完颜雍登基之后,同样是扎八过来劝降,但他见到耶律窝斡的兵马之后,觉得辽国可复,在耶律窝斡已经动心投降金国之时,鼓动他称帝反金。 这不是什么计策,因为在契丹起义军被剿灭之后,扎八竟然逃到了宋国,还追随李显忠参加了隆兴北伐,就是要跟金国死磕到底,也是传奇人生了。 这厮是个死硬契丹复国派,原本历史上完颜雍看走了眼,如今纥石烈良弼同样看走了眼。 完颜福寿虽然不知道这些,却也迅速搞明白了如今的状况,立即意识到,不管是纥石烈良弼是有何计划,还是扎八这伙子人事到临头起了别样心思,只要耶律窝斡起了称帝的野心,完颜雍将会有何等下场不好说,他完颜福寿一定死定了! 这厮的脑筋飞速转动,只是皱眉片刻,方才向前走了两步,离耶律窝斡与扎八更近了一些,两手抓着身上的破皮子,再次躬身,语气也变得愈发恳切。 “节度被这群人骗了。”“哦?” “节度,这些人鼓动节度称帝,无非就是奉左丞之命,或者自行其是。 若是奉左丞之令,则是左丞想要趁着节度火并撒八大王之时,将契丹部族一网打尽。 若是自行其是,节度称帝了自然爽利,可就难以回头了,到时候又如何抗拒大金的百战精兵呢?” 耶律窝斡大笑出声:“若俺与撒八大王厮杀,确实会被金国占了便宜,可若俺将事情做成,俺这数万契丹大军,又如何敌不过金国大军呢?就凭那个什么左丞,什么曹国公吗?” 完颜福寿再次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敌不过的。” 耶律窝斡眯起了眼睛:“如何敌不过?” 完颜福寿脸上抽搐了几下,语气变得有些危险:“俺现在就证明给节度看。” 此时,完颜福寿距离身居主位的耶律窝斡有三步左右,而距离扎八等人已经不到一步了。 话声刚落,耶律陈家就大吼出声:“保护节度!” 完颜福寿同样大吼一声杀贼,就将身上的破皮子兜头扔向了耶律扎八,随即晃悠着一身体毛,直接扑了上去,将刚刚那名唤作萧播斡的使臣揪了出来。 萧播斡身上的刀子在入帐之前就被收走了,仓促间腰带被揪住,踉跄向前两步之后,挥拳砸向完颜福寿。 完颜福寿偏头躲开这一拳的同时,同样一拳砸向了萧播斡的眼眶,将其脑袋砸得向后扬起。 “住手!” “给俺停手!” 许多人都在大呼,而且甲士已经拔刀,扎八等人也已经扔开了皮子。 完颜福寿知道他只有一个机会,心下发狠,拉住萧播斡的辫发,拉过其头颅,直接一口咬在了对方喉头之上,奋力一撕之后,萧播斡的惨叫声只剩下嘶嘶的喘息。 完颜福寿将萧播斡抽搐的身体向前一推,拦住了扎八等人,随后则是快步向后,被耶律陈家摁了个正着。 “你这厮……” “捂住血……入他娘,没救了!” “老三!老三!” 扎八等人怒急,眼见萧播斡脖子上的血洞根本止不住,当即就要上前弄死完颜福寿。 “俺说!住手!” 耶律窝斡终于震怒,起身将手中酒杯扔到地上。 契丹甲士连忙上前,将几人隔开。 耶律陈家狠狠捶了完颜福寿几拳,随后将他押到了耶律窝斡面前。 耶律窝斡狞笑说道:“你这厮,难道就如此轻视于俺?!” 完颜福寿努力抬起头来,呸的一声吐出了血肉模糊的喉头,咧着满是鲜血的嘴巴说道:“节度,这就是俺想说的了,正如已经死了的那厮所说,俺们曷苏馆路兵马不强,俺更是个废物,大金之中比俺强的人如同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泥沙,敢问节度这几万兵马,又如何能比?” 耶律窝斡也冷静了下来,先是看了看愤怒难言的扎八等人,又看了看浑身赤裸,满脸是血,却依旧面色淡然的完颜福寿,脸上抽动了两下,随后说道:“你们,你们几人各自回去休息,俺跟心腹商议一下。” “扎八,俺知道你们受了委屈,但之后你们想咋样咋样,却不能在俺军中撒泼!” “陈家,让一两个机灵的,将他们隔开。”耶律窝斡皱着眉头,复又指了指完颜福寿:“再给福寿将军一套正经衣甲,省得说咱们待客不周。” 耶律扎八等人愤愤不平,却终究不敢在这种场合撒泼,等到了夜间,扎八将其余二人唤醒了起来,草草商议之后,就趁着夜色逃出了契丹大营,随后一路向南。 直到天色将明之时,扎八等三人才勒住马缰。 唤作曹玛瑙的契丹汉子说道:“大哥,咱们不去找撒八大王吗?” 扎八叹了口气说道:“撒八大王志大才疏,明明手握重兵,却不想在故土复国,而想要去投大石林牙,足以看出其色厉内荏。俺原本想着能鼓动节度来做此事,却又被金贼搅合了。咱们回不去了,如今之计,也只能去寻括里将军了。” 括里虽然被金军各路兵马打得惨不忍睹,却也聚兵数千,还是有些能耐的,其余两人也是纷纷点头。 就在扎八等三人议定投奔括里的时候。 提心吊胆一夜的完颜福寿又再次被带到了耶律窝斡面前。 耶律窝斡与耶律陈家皆是满脸疲惫,双目尽是血丝,很明显也是一夜没有睡好,见到完颜福寿之后,耶律窝斡直接说道:“扎八跑了,嘿,幸亏俺还以为这厮是个好汉,恁的怯懦。 福寿将军,俺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既没有印信,说话也不算话,如何能平白挂账?你若有些心思,就让你们管事的来,与俺论个清楚!” 完颜福寿连连点头。 “陈家,给他们战马吃食兵刃,让他们赶紧走。”耶律窝斡捏着下巴说道:“此地距临潢府最多只有三天路程,一来一回就是六天,俺再给你一日睡蒙兀娘们解乏,七天,俺就等你七天。” 完颜福寿面色不变,拱手以对:“节度,用不着七天,俺一定给你带来个惊喜!” “好,那俺就静待佳音了。”说着,耶律窝斡扔给了完颜福寿一块铁质的印信:“带着这枚铁牌,如果有人拦你,你就说是奉六院节度使之命,去寻水草的。” 完颜福寿又向耶律陈家拱手行礼,随即转身离去。 耶律窝斡望着完颜福寿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视野中时,方才收起了那副神经质的笑容,叹了口气对耶律陈家说道:“唉,陈家,你说金国一个平平无奇,充作信使的将军,都能如此豪勇奋烈,咱们如何能打得过金国?俺要称帝,岂不是将部族都拖入地府了?” 耶律陈家也是无言以对,片刻之后方才强行答道:“节度,这福寿将军绝对不是什么凡人,金国也不可能有许多的。” “随他多少吧。”耶律窝斡有些意兴阑珊:“那什么左丞、曹国公、还有大将志宁,铁锏万户,哪个是好惹的?如今咱们虽然有数万骑,又哪里打得了硬仗呢?只盼有个好结果吧。” 而被耶律窝斡称为豪勇奋烈之人的完颜福寿,待到与麾下那十余名骑士汇合之后,冷汗瞬间流满了一身。 这一趟路途,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如何能相信? “将军,咱们还去塔塔儿部吗?”有亲信低声问道。 完颜福寿摇头,随即作色,也不知道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还是什么:“去个屁,赶紧回临潢,这次如果成了,咱们可就要立天大的功劳了!” 说着,完颜福寿又回头,遥遥看了一眼庞大的契丹大营,眼中却再也没有畏惧,而是流露出一丝深深的贪婪。 (本章完) 第488章 板荡识忠臣 第488章 板荡识忠臣 且不说完颜福寿踌躇满志。 大约在同一时候,完颜奔睹与乌古论元忠二人终于来到了涡口,并且见到了已经心忧如焚的大宗正乌延蒲卢浑。 “老天爷,可算有人撤回来了。”乌延蒲卢浑连鞋子都没有穿,就大踏步的从营寨中骑马冲了出来,直接抓着完颜奔睹的双手,焦急问道:“战况究竟如何了?” 完颜奔睹虽然也是宿将,但毕竟年纪到了一定程度了,驻马喘了几口粗气,艰难从马上下来,随后直接瘫坐在地,惨笑说道:“完了,三万户全完了。” 乌延蒲卢浑脑袋懵了一下,随后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脑后随之剧痛,从马上栽下,幸亏有亲卫连忙扶住,才没有直接被摔死。 同样瘫坐于地喘了许久粗气之后,乌延蒲卢浑才清醒过来,有些希冀的说道:“是不是水军全军覆没,算上之前大怀贞,一共没了三个万户?” 完颜奔睹摇着头,老泪纵横:“不,是陛下亲率的三万户,还有三千合扎猛安,还有淮东三万户的三千精锐,都没了……都没了!!!” 乌延蒲卢浑抓着完颜奔睹的肩膀,大声质问:“那陛下呢?陛下身在何处?” “不知道,兵荒马乱,大雪封路,又是夜间,全乱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完颜奔睹痛苦的摇头:“我还以为陛下已经回到了涡口。” 乌古论元忠比较年轻,官职也较低,没有两名老臣一般痛彻心扉,而是向乌延蒲卢浑问道:“大宗正在涡口许久,难道就没有收拢兵马,听到消息吗?” 乌延蒲卢浑苦笑一声:“陆陆续续收拢了百余溃兵,都说败了,却说不清究竟败成了什么样,什么流言都有。其中别说总管之类的人物,连行军猛安都没有……” 说到这里,乌延蒲卢浑直接闭嘴,用怪异的眼神看向了乌古论元忠。 原因无他,乌古论元忠不仅仅是随着完颜亮南征的官员,还有一个身份。 完颜雍的大女婿。 在由军事失败引发的政治动荡即将开始的当下,乌古论元忠的立场虽然已经确定,但究竟等惹出多大的事情,那可就真的说不好了。 果然,当听到乌延蒲卢浑说完颜亮没有回到涡口,甚至连消息都没有的时候,乌古论元忠喃喃自语:“在这个时候还没有消息……那就是坏消息了……” 作为最高军政首脑,完颜亮丧失了消息,就相当于脱离了权力,这是很可怕的,因为权力讨厌真空,必然会有一个新的权力中心出现。 所以,完颜亮但凡有一点办法,就会不惜代价的向外传递消息,展示出自己的存在感。 完颜亮不是死了,就是被宋国擒获了。 如果是死了还好,但如果被宋国捉了,那可就…… 乌古论元忠的思绪一下子变得极为发散。 宋金两国互赠皇帝,以表世代友好,永不刀兵…… 不对不对,乌古论元忠摇了摇头,将混乱的想法扔出脑后。 完颜亮一定是死了,就算是他还活着,甚至没有被抓,还在山沟沟里与宋军绕圈子,他也是个死人了! 否则完颜雍如何上位? 想到这里,乌古论元忠直接瘫坐在地,嚎啕大哭出声:“陛下崩了!陛下崩了!” 这厮虽然干打雷不下雨,却将陛下崩了四个字喊得字正腔圆,让周围军兵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而完颜奔睹与乌延蒲卢浑却皆是疲惫的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止,也没有赞同,只是看着而已。 这两名从完颜阿骨打时代就活跃的老臣已经看不清来日局势的发展了,在即将到来的政潮波涛之中同样身不由己。 完颜亮的折腾是平等的,不仅仅是地主豪强,平民黔首,就连宗室国族都被折腾的很惨,在孤注一掷失败之后,两名老臣几乎同时丧失了对未来的主观能动性。 这就是俗称的如丧肝胆。 在史书中,许多名师大将在一场大败之后彻底颓废,乃至于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就是这般了。 乌古论元忠总归是年轻人,心气更高一些,在嚎哭许久之后,见两名老将皆是沉默,干脆起身,一边哭嚎着,一边唤来心腹,让他火速将这个消息告知完颜雍。 不惜一切代价! 告诉辽阳府的那群勋贵,不能再等了!现在就他娘的起事! 随后,乌古论元忠冲进了军营,用自己的印信,签押之后,就要唤来军使,让他们速速将完颜亮已死的消息传播出去。然而有一人却是大踏步的入内,并且牢牢攥住了乌古论元忠的胳膊。 乌古论元忠恶狠狠的抬眼望去,却只见此人须发白,年逾甲,却是身强体壮,衣冠俨然,是一副汉臣打扮。 身为国族,乌古论元忠即便年轻,也是可以俯视一些汉臣的,然而面对面前此人,他还是连喝骂声都没敢骂出口。 原因无他,因为这名汉臣名字唤作张守素,资历甚重,父亲为辽国大员,官至节度使。张守素年少时还曾经参与过高永昌建立渤海国,最终投了金国。 他如今身兼数职,既是兴平军节度使,又是东京路转运使。 在如今这种局面的中,张守素相当于实打实的封疆大吏。 而他在朝中也不是两眼一抹黑,此人的族弟,就是当朝尚书令张浩,此时正在汴梁辅佐太子完颜光英监国。 张守素本人也不是什么凡人,性情醇厚刚毅,无论朝中还是地方,官员与百姓对他都是又敬又怕,以至于有种说法,只要犯了疟疾,将张守素这三个字写在纸上后贴身上,就可以痊愈。 而张守素在此地,也是因为他督促转运粮草,发现前线不对头之后,快马加鞭来到涡口,然后就听到了这般晴天霹雳的消息。 “张公,你为何拦我?”乌古论元忠皱起眉头,看着对方抓着自己胳膊的右手,冷冷来问。 张守素白的胡须颤了颤,还是言道:“元忠你实在是过于急躁了。” 废话,这种事情不急哪里行? 心中这样想着,乌古论元忠却是反问出声:“哦?如张公所言,我该如何去做?” “老夫与你一封书信,你带着去找尚书令张公,然后去见监国太子,涡口这边与徒单贞那里,老夫会想办法敷衍。”张守素语不惊人死不休,并且直指问题的核心:“你到辽东见到曹国公的时候,只提醒他一句,事态紧急却又不是那么紧急,契丹贼不能不灭!关键在于祖地一体,也就是仆散部与纥石烈部的支持!” 张守素虽然说的又快又多,但乌古论元忠还是瞬间就醒悟,并且大礼参拜:“若不是张公提醒,小子险些犯了大错,之前无礼之处,还望张公见谅。” 张守素言语中有几层意思。 第一个是身为太子的完颜光英还在,乌古论元忠此时大肆宣称完颜亮已经死了,难道就不怕在汴京的金国中枢官员立太子当皇帝? 就算完颜雍胜券在握,难道金国不要中原了?不要朝中精英了?到时候朝中衮衮诸公如何自处? 现在张守素给了乌古论元忠创造机会,让他跟尚书令张浩合谋,控制住乃至杀掉太子完颜光英,给完颜雍扫清障碍。 第二个是张守素作为转运使,可以插手地方事务,并且能用后勤来与大军作沟通。 跟随完颜亮的三万户已经彻底完了,但涡口还有些许兵马,徒单贞那里也有三万户,总归还是可以布防的。 第三个则是完颜雍本身的问题。 此时完颜雍并不是在辽阳府老巢,而是被纥石烈良弼裹挟着到了临潢府。 所以他不可能直接登基,摆在他面前的两大障碍。一是在他身边的当朝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另一个则是手握重兵,依旧在襄樊鏖战的仆散忠义。 只要能搞定这两人,完颜雍就可以登基了。 甚至不用管完颜亮究竟是死是活。 而所用的手段,张守素也指了出来,第一是让金国辽东祖地都支持他;第二则是打败契丹起义军,不用全歼,只要打一场胜仗,就足以有威望来号令大军。 到时候纥石烈良弼也没有办法抵挡!因为他就算才华纵横身居高位,却只是姓纥石烈,而不是姓完颜。 尚书左丞的政治地位是朝廷中枢给的,而完颜雍则是代表着新的朝廷中枢! 待亲眼看着张守素将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写罢,并且封装在信封中后,乌古论元忠终于抑制不住,询问出声:“张公,我乃曹国公之婿,为他奔走实属正常,然则张公素来是刚直之人,为大行皇帝所提拔,为何要出手相助?” 张守素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说道:“老夫侍奉的皇帝许多,就连高永昌那厮老夫要示之以忠,可难道这天下就只有皇帝吗?百官呢?万民呢?他们难道就不需要忠诚与保护吗?莫要再论其他,尽量拉一些兵马,速速走吧!” 乌古论元忠对着张守素大礼相拜,随即捏着书信,转身就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