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吏!》 第1章 徙于茂陵 第1章 徙于茂陵 武帝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一月,京兆尹长安,藁(gao)街下起一场大雪,落在非常屋的黑瓦挑檐上,院落里一片雪白。 非常屋是戍守都亭的驿卒住所,汉朝设有大量驿亭,乡闾称作亭,城郭称作都亭,多是用作官吏歇息的住所,提供饭食和马料。 藁街都亭的非常屋门口,厨啬夫捧着一只陶缶(fou)走进屋内,东门外南侧走过来一名汉子。 厨啬夫放下陶缶,戒备盯着汉子,一只手摸向腰间的短剑,随时准备抽出短剑刺出去。 “上吏,能否告籴(di)。” 寒冬腊月,来人只穿着一件发黄的麻布单襦,下穿袴袜,缠着一块白色绡头,身高七尺,面无须,身体颇为精壮。 郭解站在挑檐下,抖了抖麻布单襦的积雪,客气的作揖道:“雪天路滑,上吏可否提供豆麦,吃些汤食再赶路。” 籴,入米也。 告籴是为买米。 “可有传符。” 来人想要在都亭歇脚用饭,厨啬夫从一名亭驿的佐吏变成市侩很多的商贾,摸向短剑的手掌略微松弛,却还是充满戒备。 相貌精悍的来人不像是拥有传符的官吏,更像是搏耍剑的游侠儿。 传符是来往官吏的身份证明,按照汉律的规定,官吏可以凭借传符要求亭驿提供饭食。 若是没有传符,来往商贾在亭驿里用饭,需要用半两钱来买。 也是驿亭佐吏少数的浮收之一。 郭解从行囊里掏出一串钱递过去,不是私铸的榆荚小钱,而是官铸的半两钱,足足十枚半两钱交给挡在门口的厨啬夫。 “君子,快些进来暖暖身子。” 厨啬夫只是一名斗食小吏,见到出手阔绰的来客,不再追问他的游侠儿身份,登时热络起来,松开摸向短剑的手掌,招呼郭解进来歇脚。 郭解暗自松一口气,总算有个歇脚的亭驿,不必暴露身上的累累血债。 他原来是一家大型企业负责经济改组的负责人,结果触动太多人的利益,在一次公司饭局结束后意外落水,再次醒来已经回到西汉武帝年间。 当他发现自己成为西汉的豪侠郭解,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刚刚重生又陷入一场必死的局面。 这个世道的游侠、豪侠不是什么好词,基本与黑恶势力划等号。 郭解正是游侠儿里的翘楚,身上背了几十条人命,私铸钱币,挖坟掘墓,罪行不可胜数,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他在武帝迁徙豪强前往茂陵居住时,由于罪大恶极,遭到诛杀全族。 郭解摸清楚自身的情况,细数自己犯下的罪行,当即前往长安寻找破解当前死局的办法。 买爵赎罪。 汉惠帝元年(前194)冬十二月,制定了买爵赎罪的法令:民有罪,得买爵三十级以免死罪。 一级爵位价值两千,三十级总共为六万。 以郭解犯下的累累血债,一条人命耗费六万钱,倒是还有一线生机。 偏偏买爵赎罪随着新君登基,出现暴涨。 文帝时爵价稍贵,爵一级为两万钱。 武帝时买爵三十级,得付出五十万钱。郭解想要赎完身上所有的死罪,至少需要万金,打造一个纯金的郭解都足矣。 汉文帝修建露台时曾经说过,百金中民十家之产。 西汉中等家庭家产大概是十金。 郭解赎罪的买爵钱,相当于一千户汉代中产阶级所有的家产,想死的心都有了。 为今之计。 郭解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筹措万金以赎罪。 难度不逊色‘迷路侯’封侯。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 郭解走进都亭东门外南侧的非常屋,传来一股暖意,屋内有两个马蹄形地灶,与关东的长方形地灶有着很大不同。 关中的马蹄地灶旁边,围坐两伙人,一伙是藁街都亭的驿卒,一伙是身穿麻襦的客人,皆是一副皂帻挎剑的游侠儿打扮。 唯有一人头戴刘氏冠,身穿华服,脚踩一双革鞜的富贵装扮,与周遭人相去甚远。 “君子稍歇,我去准备些饭食热汤。” 厨啬夫得了十枚半两钱的好处,对待郭解热络很多,臭着脸踢了踢一名客人让出位置,转头又换成满是笑脸:“都亭尚有饭、饼、饵,君子喜食哪种饭食。” 饭是用去糠以后的粟米、麦粒、稻米加水煮制而成。 饼是去麸的麦粉加水揉制蒸熟。 饵是米粉和水揉制蒸熟。 除了华服少年以外,周遭几人听到饭、饼、饵,全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腹中饥饿,囊中也羞涩,已经快有一日未曾用饭。 郭解心里一动,想要打听长安官员豪强的情况,指了指陶缶说道:“一缶饭,再来一釜热汤。” 马蹄地灶上架起一只敛口圆唇的陶釜,咕嘟嘟冒出热气,厨啬夫拿出一块醋布,用苎麻布和醋腌制,煮饭剪下一块放进去。 只是一丝醋味,周遭人盯着陶釜里的醋水,喉结不停的滚动。 郭解接过来饭舀出醋水浇在饭里,用水泡饭吃,汉人常见的一种吃法飧(sun)。 “君子。” 一名平帻客人饥饿难耐,作揖道:“可否借来一饭,将来必定十倍偿还。” 一饭之恩? 郭解暗道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吃,故作思忖的样子说道:“我这次来到长安,想要谋个糊口的营生,劳烦诸位讲一讲长安贵人的趣事。” 平帻客人恍然,心道此人一副游侠儿的打扮,多半是想投在某位贵人的门下做个宾客,便不再客气,吃起缶里的饭。 倒也不白吃,谈论起长安最近发生的奇闻轶事,还有一些贵人的癖好,具体真假不得而知,大多是闾里的传闻。 “各位可曾听说?” 讨要饭食的张姓游侠儿其实是个底层郎官,知晓的消息很多,神秘兮兮的说道:“今上,初置茂陵邑,准备徙官吏豪富居之。” (本章完) 第2章 陵邑制 第2章 陵邑制 “呵,地方的权贵豪强欺压闾左,仗着手里的权势兼并闾左的田地,勾结官吏,闾左无处伸冤,逼的举家自尽,幸得高祖英明,以陵邑制惩戒地方豪强。” “啪!” 华服少年猛的拍一下芦席,义愤填膺的说道:“若是我做茂陵尉,定要带领部曲抓来天下所有的权贵豪强,到时,看谁还敢欺压我等骑奴庶民。” 骑奴? 张郎官恍然,难怪这人一身冠带华服却与闾左庶民围坐在一起,原来是权贵府邸的一名底层骑奴。 这人身上的华服,应是养马养的好,权贵赏赐的一套冠服。 郭解心头一跳,涌现出深深的紧迫感。 陵邑制是从高祖皇帝开始抑制权贵的手段,每朝天子都会借着修建陵墓,建立陵邑,迁徙郡县的权贵和豪强,举族迁入天子的陵邑。 解决导致王朝覆灭的最大问题。 土地兼并。 高祖刘邦便把地方根深蒂固的顶级贵族屈氏、景氏、田氏等迁入长陵,任何权贵豪强都无法幸免,只能乖乖携带全族一起迁入陵邑。 算是一种变相的打土豪,把地方豪强也就是大地主强行迁到皇陵所在的地方,建立一座新城,避免豪强在郡县大规模吞并庶民的土地,豪强占据的大量田地也会空出来。 每过一二十年形成新的豪强,就会有新的天子登基继续迁徙豪强,形成一茬茬割富人韭菜的良性循环。 啧啧。 陵邑制的优越性简直空前绝后,西汉的富人变成韭菜,遭到榨干最后一滴油水的割韭菜。 不迁? 更兴奋了。 直接灭了富人全族,没收所有的财产! “我如今是河内郡最有名的豪侠。” 郭解长叹一声,暗道:“说白了是一郡最有名的黑恶势力头子,已经在迁徙木牍里榜上有名,待到武帝开始迁徙权贵豪强,便是我的死期。” 他少年成名,少时劫盗作奸,铸钱掘冢,不可胜数。 早就犯下累累血债。 只一样私铸钱币足够让他五马分尸。 何况类似的罪行,不可胜数! “莫要妄议朝政,当心惹来一身的祸端。” 厨啬夫瞪一眼马蹄地灶旁的几人,告诫道:“你等管好自己的肚皮,应当想好下顿饭吃甚,若是被公车大谁卒听了去,皆是少不了一个劓(yi)刑。” 大谁卒是宫中司马门的宿卫,隶属于公车司马令。 公车司马令隶属于卫尉,卫尉所辖禁卫众多,主掌宫廷各宫殿宿卫,卫尉的属官有公车司马、卫士、旅贲三令、三丞。 吏民若向皇帝上书,由公车司马转达,大谁卒更是有着侦缉捕盗的权力。 众人闻言,瞬间变了脸色,朝着非常屋门口探了探平帻脑袋,生怕风雪交加的门口冒出一名大谁卒。 郭解看着几游侠儿心有余悸的样子,暗自思付:“大谁卒多半是类似于曹阿瞒的校事官,朱八八的锦衣卫,嗯,汉武帝建立的绣衣直指更像锦衣卫,大谁卒反而像是捕风捉影的东厂番子。” 他心中一凛,河内郡不比长安,往后行事多加警惕。 莫要祸从口出。 厨啬夫虽说市侩了些,心眼不坏,警醒了口无遮拦的游侠儿,提着一只陶缶走向隔壁房舍,陶缶里传来一股鸭臛的香味。 他身后跟着一名窈窕少女,修眉细眼,梳着低髻,身穿一件素色襦裙,素朴的黑底,却趁着红线菱,衣襟下饰着红边,别有一番韵致。想来是一名秀外慧中的女子。 窈窕少女的俏脸未施粉黛,姿容出色的脸蛋细腻白嫩,在一众枯黄黑瘦的平帻庶民里格外显眼,很符合‘肤白为美,唇口以红’的美人样貌。 众人痴迷于盯着菡萏芙蓉般的少女。 只有张郎官一人,盯着少女手里提着的一锺(zhong)酒,咽了咽口水说道:“食时日寒,上吏可否沽些酒水,过几日必定奉上酒钱。” 厨啬夫瞥他一眼,讥笑道:“陶锺里盛放的是挏(dong)马酒,送给隔壁陵邑少年的酒浆,你若想吃便拿去。” 众人听到挏马酒三个字,狂咽口水,缶里的醋饭都没了滋味。 郭解也是口齿生津,望着厨啬夫手里的挏马酒不停吞咽口水,甚是眼馋。 挏马酒不是酒。 是一种用牛、羊乳做的乳酪。 自从先秦时期开始,牛羊乳便是上层贵族眼里的珍馐,可以直接饮用鲜奶,也能用来制作乳酪。 太仆官下专置挏马令,专门用来制作乳酪,所以被叫做挏马酒。 郭解许久没有尝过的味道,更别提带着奶香的香甜乳酪,听闻陶锺里的酒浆是挏马酒,颇为意动:“上吏,能否卖些” 厨啬夫对待郭解还算客气,摇头道:“君子莫怪,挏马酒是专门提供给陵邑少年的上等饭食,地位不够,不敢擅自卖给你。” 郭解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能目送厨啬夫端走冒着乳酪香的挏马酒。 一旁的张郎官却是有些愤愤不平:“陵邑少年不过是一群膏粱子弟,整日沉溺于声色犬马,未曾杀过一名匈奴人,有何资格吃挏马酒。” 郭解听到厨啬夫和张郎官不停提起的陵邑少年,对于陵邑制有更多了解,越发忌惮陵邑制。 汉代的天子借着陵邑制迁徙各地豪强,巩固地方郡县统治的同时,也充实陵邑的丁口,使得陵邑肩负强干弱枝和抵御匈奴的两大重任。 高祖长陵、惠帝安陵、文帝霸陵等陵邑成为权贵豪强聚集的地方,不管是公侯外戚,还是春秋战国便经营郡县的旧贵族,谁也逃脱不了,只能举族前往陵邑。 陵邑少年便是这些权贵豪强的后代,也是后来‘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里的纨绔子弟五陵少年。 权贵豪强都逃脱不了陵邑制。 何况是他。 郭解心里焦躁,直接说出此行来到长安的目的:“我欲投在平阳长公主门下做个宾客,可否介绍长公主平日里的喜好传闻,若是属实,必有重谢。” 他再次几枚官铸的半两钱,摊放在手心散发着诱人的黄澄澄光泽。 谁知,非常屋里其余客人却是露出讥笑。 正在烤火取暖的亭卒同样是出现讥笑神情,都在嘲笑郭解的自不量力。 自从天子刘彻登基以后,一母同胞的平阳公主尊为长公主,身份的极其尊贵。 驿亭里的一人,居然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成为平阳公主门下宾客。 无稽之谈! 断无任何可能。 “彩!” 张郎官却是突然高声喝彩,面色激动:“大丈夫不能五鼎食,就当五鼎烹!” “砰!” 这时,窈窕少女走进来,拿出一卷木牍扔在平帻客人面前,呵斥道:“张骞!你做大丈夫以前,先偿还了拖欠大父的饭食钱。” (本章完) 第3章 师子圈 第3章 师子圈 张骞涨红着脸想要辩解两句,试图挽回颜面,却又找不到辩解的借口,最后只能讪讪的说道:“我张骞定会青史留名,不会短了你的饭食钱,过几日便把饭钱送来。” 穷则思变。 他心里暗暗发誓,大丈夫岂能白活一回,早晚成就一番青史留名的大事! 张骞? 郭解心里一惊,不知眼前这名郎官是与博望侯重名,还是真的张骞,无论真假,今日的一餐饭没有白费,甚至是赚大了。 “瞧你颇有勇力。” 张骞脸上挂不住,赶忙转移说辞:“未央宫西南有一座师子圈,你若是能角抵手搏耍剑,在外戚权贵面前搏杀一只师子,或是彘、虎,说不定会被平阳公主看上,带去日常居住的公主邸,从此成为平阳公主身边的一名宾客。” 长安有兽圈九,彘圈一,皆是天子修建的兽圈,豢养彘、虎、熊罴等猛兽。 搏兽是外戚权贵最热衷的角抵,每年的秋冬之际,天子都会命令武士在兽圈的搏兽。 搏射禽兽,天子登此以观。 大汉上层弥漫着浓重的尚武之风,权贵豪强亲自参与搏兽,彰显自身的武力。 史载,汉武帝可以‘手格熊罴’,‘手格猛虎’。昌邑王刘贺登基称帝以后,‘驱驰北宫、桂宮,弄彘斗虎’。 郭解仔细琢磨起来,角抵手搏耍剑是个扬名的捷径,也能发挥这具身体最大的优势。 擅长剑术,甚至能够一人搏杀数十人。 非常屋外的大雪渐歇,门前的道路上覆盖一层积雪,行商和役卒陆陆续续出现在街巷,空无一人的藁街多出几分人气。 大雪变成盐粒小雪,寒风依旧料峭,街上已经可以走人。 郭解站起来,挎剑走到黑瓦挑檐下,望着到处一片白皑皑的街巷,准备前往柳市去找好友籍少公,也是他在长安的落脚地。 师子圈搏名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需要了解平阳公主的动向,等到她前往师子圈观赏的时候再出手。 他转过身去,想要与张骞打个招呼便走。 不曾想张骞已经走过来,主动说道:“我的好友甘父在柳市有处一室二内的屋子,若是不嫌,今晚睡在同一张榻上,就当是还了餐食的情谊。” “同榻而眠?”郭解心里一动,睡在同一张床榻可以加深双方的情谊,张骞嘴里提到一名叫做甘父的好友,断定他多半是开通西域的博望侯。 甘父又叫堂邑父,是个胡人,扈从张骞出使西域,途中艰辛,凭借一手精湛的箭术射死禽兽充饥,后来与张骞一起遭到匈奴的抓捕,被俘十余年始终追随未改心志的张骞,直到十三年以后找到时机,扈从张骞一起逃离匈奴。 郭解心道,甘父虽然是个胡人,却能追随张骞十几年不投降匈奴,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叨扰君子。” 郭解作揖道:“我有一好友名叫籍少公,住在柳市,劳烦你前面带路,到时把籍少公一起叫来,买上一锺酒,你我几人畅谈一番。” 君子是比较尊敬的称呼。 张骞脸色一红:“我哪里当得起君子的称呼,不过一个穷苦的底层郎官,饭都吃不上,直接称呼我的姓名便可,不知你的姓名” “救命啊!” “有猛虎,救命啊!” “师子圈里的猛虎跑出来!” “猛虎?”郭解、张骞两人浑身一激灵,手掌快速摸向腰间,拔出革鞘的二尺剑,略微弓着身子,盯着藁街的尽头。直教人头皮发麻。 不远处,出现两只斑斓猛虎,体型庞大,凶猛异常,正在啃食两具庶民的尸体,一只猛虎一口咬碎庶民的平帻脑袋,另一只猛虎的虎掌用力一拍,当场拍烂庶民的平帻脑袋。 郭解、张骞看在眼里,忍不住心惊肉跳。 非常屋里其他人更是肝胆欲裂,包括亭卒在内,连滚带爬翻过后墙的窗棂(ling),有多远躲多远。 只有那名穿着华服的人,咬着牙,压抑住心底的恐惧,来到非常屋的门口:“若是我跟着逃走,肯定会被人瞧不起,情愿被猛虎咬死,被人看不起!” 郭解心里一沉:“难怪武松打虎这么有含金量,在猛人辈出的水浒传里,武松只凭借打虎便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甚至从一个平头老百姓直接变成县公安局副局长,原来老虎的凶猛程度如此骇人。” 他转身走进非常屋,抄起一名亭卒遗落的环首刀,握在手心再次走出来。 环首刀冰凉的触感,减轻他作为一个人对于猛虎与生俱来的恐惧。 “两只猛虎。” 郭解一手握着二尺剑,一手握着环首刀,眯着眼说道:“我身上背着不少血债,欲要买爵赎罪,两只猛虎应该能卖不少钱。” 张骞、卫广惊呆了。 望之生畏的猛虎,落在郭解的眼里竟是变成了半两钱? 藁街两侧躲藏的人,全都惊呆了,震惊的看向突然冒出来的郭解。 只见一片雪白的藁街中间,寂静无人,全都仓皇逃窜躲进附近的房屋里。 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郭解独自一人站在满是积雪的藁街中间。 白茫茫的风雪里。 他独自一人面对猛虎。 张骞心头一震,咬牙道:“今日杀虎,即便不能名见青史,也能在杂闻野史上留有一行字‘建元元年,张骞于藁街搏杀猛虎’。” 他想到此处,心情激荡起来,怒喝一声跟着冲了出去:“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死的籍籍无名!” 华服少年卫广看到只能自己一人躲在非常屋门口,突然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四周看过来的目光似乎充斥着鄙夷。 他喜好华服,正在于不想被人瞧不起。 三人站在非常屋门口,只剩他一个人不敢上前,做了畏惧猛虎的软脚虾。 “喝!” 卫广大喝一声,义无反顾的冲出去:“今日纵是身死,不愿被人瞧不起!” “哈哈!” 郭解回头看见张骞、卫广两人跟过来,大笑一声,信心大增:“一只猛虎尚能应付,两只猛虎必然捉襟见肘,左边那只猛虎交给你们二人,我来搏杀右边那只猛虎。” 张骞、卫广重重点头,紧握二尺剑,心里暗暗后悔没有携带强弓,若是手持弓弩,面对凶残的猛虎多几分战胜的把握。 郭解大步前进,主动迎击过去,左右手握着二尺剑和环首刀,发出一声长啸。 “今日定要斩下尔等的头颅!” (本章完) 第4章 弁 第4章 弁 两只猛虎分别位于东侧一座博戏市肆门口,西侧一座旗亭的门口,守在门口的两名门干早就仓皇逃窜,紧闭旗亭的厚实榆木门,不敢出来。 郭解没有丝毫惧怕,直接冲向旗亭门口的猛虎,快速逼近,右手的环首刀挡在平帻脑袋上方,左手二尺剑以刺状,朝着猛虎柔软的脖子刺去。 “砰!” 猛虎一口咬住环首刀,锋利的刀刃被卡住,两只虎爪悍然向前扑去。 常年在山林间捕兽的猛虎,显然是吃过人,知道怎么捕杀手持利刃的汉人。 郭解心头一跳,抽身后退,避开猛虎的前扑,右手费力抽出卡在虎口里的环首刀。 看似轻松,却很是凶险。 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在猛虎的尖牙利爪下。 旗亭里的两名门干只是看着,两股颤颤,赤袴(ku)里下体传来一阵尿意,险些吓得尿裤子。 郭解也不知怎么克服心头与生俱来的恐惧,反而越战越勇,继续朝着猛虎搏杀过去。 “哈哈。” 郭解大笑一声,冒出非比寻常的勇气:“好畜生!不过,今日你只会成为我的晋身之资!” 张骞露出愕然的神情,原本以为郭解只是凭借一身胆气,只是一名普通游侠儿,多半丧生在虎口里。 谁曾想。 郭解真有搏虎的勇武。 张骞受到激励,冲向博戏市肆的脚步加快几分,身后的卫广同样加快脚步,紧紧握着二尺剑,冲向另一只吃人的猛虎。 汉人尚搏兽,角抵耍剑甚至已经成为日常的嬉戏,出行往往都会携带一柄‘可以爱身’的二尺剑,高祖初定的十八侯之一虫达,更是以剑术闻名天下。 张骞、卫广二人很早便开始习练剑术技击。 过去,两人都是与人搏耍剑,面对体格庞大的猛虎却是第一次。 “砰!” “咣!” 张骞、卫广手里的二尺剑,刺劈在猛虎的尖牙利爪上,竟是发出金石相击的声音,两人心底又是忍不住怀念郎官骑奴平时披挂的红绦扎甲,有一面红漆双弧盾也行。 在郭解的激励下,两人心中最原始的恐惧逐渐消失,也是越战越勇,配合的相得益彰。 “哈哈!” “快哉!” 张骞、卫广放声大笑起来,平时习练的技击剑术越来越娴熟,居然开始压着猛虎打,斑斓的虎皮上出现一道道血迹。 “砰!” 郭解独自一人面对猛虎,展现出惊人的胆气和剑术,一个人便能压住猛虎,就在崩断环首刀的一瞬间,二尺剑刺进猛虎的柔软腹部。 “吼!” 猛虎大吼一声,流淌出大量鲜血,似乎还有半截肠子拖在地面。 吃人的猛兽已经是强弩之末。 “痛快!” 郭解喘着粗气,高呼一声,吸引很多人的目光,手里没有兵刃像是没了牙齿的猛虎,应该立即逃离,或是跑进非常屋里捡起一口环首刀。 在张骞惊愕的眼神里,郭解依旧没有后退,赤手空拳面对凶猛的猛虎。 似乎要来一场手搏猛虎的壮举。 长安城的师子圈里,披坚持锐独自一人搏杀猛虎的游侠儿,少之又少,已经实属罕见。 徒手搏虎。 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喝!”郭解大喝一声,在众人震惊的目光里,真的赤手空拳冲过去,以手搏杀猛虎。 手搏又称卞、或者弁,在行伍里,手搏出众者可以获得重用,从一名士卒晋升为郎官。 居延汉简中载有‘相错畜,相散手’的简文,手搏在边塞行伍里受到推崇,甘延寿便是因为‘试弁’出众,擢升为期门郎,成为天子身边的扈从禁卫。 “砰!” “吼!” 郭解一拳砸在猛虎的下颚,卡在虎口里的环首刀断刃,直接刺穿下颚,猛虎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声,虎头昏昏涨涨,已经支撑不住。 “呔!” 郭解一个矫健的翻身,直接骑在猛虎的虎背,用力砸在猛虎脆弱的脖子,疯狂的挥出拳头砸中气管和血管。 众目睽睽之下。 一只吃人的猛虎,竟是被郭解用手搏硬生生捶死。 完成手搏猛虎的壮举! “彩!” “好彩!” “壮哉!” 藁街两侧的屋舍里,躲藏的游侠儿无不高声喝彩,看向藁街中间的郭解,心生敬意,几位五陵少年更是双目放光,冒出招揽郭解做宾客的念头。 待到两只猛虎彻底咽气,趴在冰冷的雪地里一动不动。 几名穿着貂襜(chan)褕(yu)的五陵少年走出来,欲要买下两只猛虎,做成虎皮貂襜褕穿戴在身上,威风必定远胜其他五陵少年。 此外,借着买走猛虎,招揽郭解来到家门里做宾客。 “别傻愣着。” 郭解看到几件扎眼的貂襜褕,知道几人的身份多半是陵邑的权贵豪强,襜褕是一种直裾(ju)长袍,衣襟比较方直,能够用貂皮做襜褕,又是面带轻佻神色的少年,必然是五陵少年。 他拖着一只沉重的猛虎走到非常屋门口,扔在挑檐下,接过来厨啬夫奉上一锺酒水,灌了一大口交给眼馋的张骞。 “两只猛虎直钱多少?” 郭解看着靠近过来的五陵少年,兴奋的说道:“能否卖出五匹马的高价?” 根据他看过的居延汉简记载,两只猛虎的价钱相当于五匹马,汉初缺马,天子出行都找不到颜色相同的良马,只能乘坐杂色马拉的车架,可见虎皮的贵重。 张骞亢奋的说道:“河西马的价格最为高昂,直钱四千钱到一万五千钱,稍次一等的关中马直钱四千钱到六千钱,你手搏杀死的猛虎只伤及要害,虎皮完整,应该可以卖到四万钱的高价,我和卫广杀死的猛虎,直钱一万钱上下。” 一张虎皮卖出四匹河西马的高价。 郭解忍不住心头一震,咋舌不已:“一金直万钱,四万钱便是四金,中民之家的家产不过十金,我竟是获得中民之家积攒数代人将近一半的家产。” 更让郭解惊讶的是,一起搏虎的华服少年是卫广,听他说自己是个骑奴,可以断定他的真实身份。 卫青的弟弟卫广。 大将军卫青北击匈奴,卫广在南方同样军功卓著,曾平定南夷,攻打昆明国,扩地千里建立益州郡。 同样带广字,卫广的军功远胜李广,益州郡的面积相当于云南省,还是遍布丛林瘴气的山地,扩张大汉版图的难度极高,却还是把汉朝的疆土扩张到封建社会所能控制的南方极限。 未来的卫青曾经帮郭解求情,依旧没能拦住汉武帝杀郭解的心。 没想到,郭解和还是骑奴的卫家人提前有了交情。 卫广羡慕道:“这么完整的一张虎皮做成襜褕穿在身上,远胜貂襜褕,穿戴出去定会羡煞旁人,几名五陵少年趋之若鹜,甚至有可能卖出五万钱的高价。” 他不想卖掉虎皮,也想做成襜褕,虽说比不上郭解那张完整的虎皮,却是颇为难得。 卫广已经想到穿着虎皮襜褕出门的场景,不仅不会被人瞧不起,还会被人高看一眼,想到此处,心里便忍不住激动起来。 只可惜,猛虎是他和张骞一起杀死。 (本章完) 第5章 都亭长 第5章 都亭长 郭解、张骞、卫广三人正在商讨两头猛虎的直钱,卖上一个高价,等着几名五陵少年过来商讨价格。 就在这时,躲藏在藁街都亭里的亭卒倾巢而出,一个个披挂红绦扎甲,下穿赤袴,脚踩勾履,手持红漆双弧盾和环首刀,一窝蜂的冲过来,围困住门口的三人。 为首的那人头戴鹖(he)冠,身穿红绦鱼鳞甲,佩戴着青绀(gan)绶(shou),象牙印显示出这人官吏的身份。 朝廷以印绶区分官吏品秩,诸侯王佩戴赤绶,公、侯、将军紫绶,九卿、中两千石、两千石青绶,千石、六百石黑绶,四百石、三百石、二百石黄绶,百石青绀绶。 诸侯王、公、列侯佩戴印用玉制成,中两千石以下至四百石用黑犀角制成,二百石以下用象牙制成。 为首那人佩戴青绀绶、象牙印,应是藁街都亭的都亭长。 “原菟!” 厨啬夫一眼看出都亭长原菟的龌龊,愤然上前:“你要作甚,两头猛虎是这三人所杀,张骞有着郎官的身份,你莫要动了强取豪夺的心思。” 郭解的手心被厨啬夫强塞一口环首刀,先是一愣,心里又是一松,看来厨啬夫和都亭长原菟不是一路人。 不会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 “猛虎何在?” 原菟盯着非常屋门口的猛虎尸体,心里大喜:“来人,去把两只猛虎带走,恶虎伤人,需要交给长安尉审讯严办。” 交给长安尉? 呵。 郭解心里冷笑,怕不是原菟眼馋猛虎的获利,随便找个借口充公,中饱私囊,最后进了原菟的手里。 “慢着。” 郭解上前一步,一只脚踩着猛虎的头颅,冷着脸说道:“猛虎是我和张骞、卫广两人所杀,你若是想要拿走,过来手搏!” 一句手搏瞬间震住所有的亭卒。 郭解手搏猛虎的一幕,历历在目,猛虎都被他捶死,何况是人,没有一名亭卒胆敢上前,反而是局促不安的握紧刀盾。 手搏? 原菟的脸色阴沉:“好胆!你可知晓阳翟(di)原氏的大名。” 自从他担任藁街的都亭长以来,还没遇见过驳他面子的游侠儿,谁料,今日竟是出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游侠儿。 张骞、卫广听到阳翟原氏四个字,心里一紧,暗道猛虎保不住。 长安炽盛,街闯各有豪侠。 阳翟原氏便是声名显赫的豪侠氏族,与城西柳市的万家齐名,关中长安樊中子,槐里赵王孙,长陵高公子,西河郭翁中,太原鲁翁孺等皆是名噪一时的豪侠。 豪侠势力强盛如剧孟,驰骛于闾阎,权行州域,力折公侯。 最让张骞、卫广两人忌惮的是,原菟是外戚窦婴门下的宾客。 天子都要受制于窦太后,可见外戚窦氏的权势滔天。 阳翟原氏使得五陵少年感到忌惮,迟疑不前,没有继续上前买走猛虎,招揽郭解的心思暂时按下。 “知道又如何?” 郭解依旧没有丝毫退让:“你别说是阳翟原氏,即便闻名于诸侯的剧孟活过来,亲临藁街,休想从我的手里抢走猛虎尸体。”他不仅知道阳翟原氏,还知道原氏的后代将会出现一位大名鼎鼎的游侠儿原涉,还是一名载入《游侠列传》的豪侠。 豪侠极重颜面。 阳翟原氏落在郭解的嘴里,与那平帻庶民一般毫无用处。 原菟受到莫大的羞辱,眼神阴翳的说道:“我是官,你是民,猛虎如何处置是官寺说了算,你纵是手搏猛虎,不过是区区一介草民,敢打伤一名亭卒?” 亭卒遇见猛虎的时候,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不少人的赤袴传出尿骚味。 再是不堪,依旧是官寺里的一名役人。 杀了亭卒很简单,造成的后果却是挑衅长安官寺。 郭解心里一沉,知道原菟说的是实情,攻击亭卒无异于一名悍匪公然攻击警官,造成的后果很严重。 卫广最是受不了原菟的眼神,明摆着瞧不起他,勃然大怒:“窦婴的宾客又如何,我还是平阳公主府上的骑奴,无需怕他,今日谁也别想抢走两只猛虎。” “骑奴?” 原菟嗤笑一声说道:“不过是一个家奴,岂能与就食的宾客相比,此外.一名骑奴怎会有华服,鄙亭长怀疑你是偷盗公主邸布帛的蠢贼,另外两人嘛,自当是你的同伙,来人!捉拿这伙群盗关入长安狱。” 张骞、卫广两人双目喷火。 郭解更是怒不可遏:“好!好一个指鹿为马,我等是杀死横行藁街猛虎的义士,到了你的嘴里竟成了群盗,你纵是窦婴府里的宾客,也别想颠倒黑白!” 他手里的环首刀,横在身前,凶相毕露,盯着一步步靠近过来的亭卒。 亭卒虽然知道郭解不敢杀人,依旧是被他吓住,咽了咽口水,不敢继续向前,停在距离猛虎尸体十几步开外的雪地里。 “竟敢拿出兵刃?” 原菟大喜:“快快捉拿三名群盗,当街袭击都亭,已然验明三人是为祸闾里的盗贼,抓住三人有赏赐,朝廷定会赏赐许多钱帛。” 前面的几名亭卒迅速举起红漆双弧盾,严阵以待,防备郭解三人突然袭击过去,用厚实盾牌挡住三人的刀剑。 后面的十余名亭卒纷纷拿出弓弩,从箭箙(fu)里拿出箭矢,对准非常屋门口的三人。 郭解、张骞、卫广三人头皮发麻,再是娴熟的剑术也怕弓弩,视线落在挑檐下的几根圆柱,随时准备躲在圆柱后面。 等到一轮齐射过后,再冲出去擒拿原菟。 “且慢!” 厨啬夫的面色焦急,赶紧夺过郭解腰间的传符,递过去说道:“他们三人都有传符在身,不是隐匿在长安闾里的盗贼,都亭长莫要信口雌黄。” 原菟暗恼厨啬夫的吃里扒外,等到抓捕郭解三人,必然找个由头把厨啬夫也送进长安狱。 传符又不能不看。 原菟装模作样的看一眼,刚要把传符扔在雪地里,瞧见传符记载着河内郡轵(zhi)县郭解几字,心里一惊,知道手搏猛虎的那人断不能留! 竟是轵县豪侠郭解。 难怪他能徒手搏杀猛虎。 原菟一脚踹翻厨啬夫,冷声道:“你可知我是藁街的都亭长,竟敢私通群盗,把他一并绑了,等到抓捕眼前的几名群盗,一起押送至长安狱。” (本章完) 第6章 菟,虎也 第6章 菟,虎也 亭,分为乡亭和都亭,乡亭是设立在乡闾的驿亭,掌治安缉捕,治理民事,兼管停留旅客,以及传递文书,又被称作驿亭置所。 驿亭下设传舍、仓、厨、厩四啬夫,啬夫之下设佐,为吏员辅佐啬夫。 传舍啬夫掌管住宿,传舍佐辅之。仓啬夫掌管仓储辎重,仓佐辅之。厨啬夫掌管餐食,厨佐辅之。厩啬夫掌管马匹车架,厩佐辅之。 都,城郭也。 都亭是设置在城池里的亭,由于藁街是属国使节馆舍所在地,藁街都亭比较特殊,半驿亭,半是类似边塞置所,亭卒比起普通乡亭数量更多。 甲胄充沛,甚至拥有黄肩弩。 “仓啬夫。” 原菟得知手搏猛虎的游侠儿是轵县豪侠郭解,不敢涉险,叫来族弟仓啬夫,低声嘱咐道:“你去找来几名驰刑士,每人配发一架黄肩弩,从非常屋的后窗射向三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何况是黄肩弩,劲力远胜弓箭,可以轻易射穿重甲。 黄肩弩的劲力过大,长安城内不可善用,无长安尉的简牍不可使用,原菟便找来几名驰刑士囚犯当做替罪羊。 “手搏猛虎的游侠儿。” 原菟没有戳穿郭解的身份,语气故意缓和几分:“你上前来,我有话说与你听,若是不放心,一起走到非常屋门口便是。” 他为了打消郭解的戒备心,主动走出手持红漆双弧盾的亭卒身后,站在亭卒的最前面。 郭解还是迟迟不肯上前。 原菟暗自冷笑,有办法逼着郭解就范,说出一个名字:“我与曹季相熟,听闻他前些年死在县里,不知你可知道死因。” 郭解的脸色骤变。 曹季便是他亲手所杀,源自于一次酒后失言,曹季说出私铸钱币的事,只能杀了他封口。 郭解背负的血债很多,曾经依附他的游侠儿绝对不会说出来,虽说已经遣散整日招惹祸端,又开始撺掇他私铸钱币的游侠儿,但碍于他的威望,五年内不会有人说出来。 原菟又怎会知道曹季的事? 只知道曹季被他所杀。 还是 私铸钱币的事已然暴露。 郭解的脑子飞速转动,脑门沁出一层冷汗,如果是前者还有一丝生机,如果是后者只能亡命天涯。 “呵。” 原菟冷笑一声说道:“曹季曾经给我几枚成色很好的半两钱,说他去干一件大事,干成以后便不缺钱,那时,我便怀疑有人私铸钱币,整个轵县有胆子铸私钱的人只有豪侠郭解一人,谁知,没过多久,便传来曹季醉酒坠河的消息,对于你的怀疑又高几分,当然只是怀疑,直到厨啬夫上缴给仓啬夫几枚今年新铸的半两钱,又从传符上看到你的姓名,怀疑变成断定。” 郭解沉声道:“新钱又如何?我用来告籴的钱帛是半两钱,不是私铸的榆荚小钱。” 他私铸的钱币是官铸的半两钱,假的也变成真的,避免被官寺发现大大降低被抓的可能。 原菟鄙夷道:“你远在关东的河内郡,消息闭塞,不知长安的消息,今上在建元元年也就是今年废除半两钱,改铸三铢钱,哪来的半两新钱!” 一句当头棒喝。 郭解瞬间头皮发麻,当时非常屋里不少人看到他给厨啬夫半两钱,即便不知是新钱,还是旧钱,却可以当做人证确定他给的是半两钱。 物证半两新钱又在原菟的手里。 一个致命的把柄被人抓住。 “哈哈。” 原菟想到轵县豪侠郭解任由他的摆布,忍不住笑出声,神色阴险的说道:“只要你帮我私铸一百金的三铢钱,我便帮你把事情隐瞒下来,如何?” 一金直万钱。一百金便是一百万钱。 原菟真敢开口! 郭解心里清楚,即便私铸一百金的三铢钱交给原菟,最后的下场也和曹季一样。 醉酒后,坠河而亡。 “好。” 郭解脸色难看的说道:“你若是能够拖动数百斤的猛虎,我便答应私铸三铢钱,此外,两只猛虎也任由你处置。” “哈哈。” 原菟笑的越发大声:“一言为定,这便去拖动猛虎,叫你知道鄙亭长的骁勇,在原氏门下做个就食宾客,不算委屈你。” 两人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外人尚且不知,不过,从原菟的笑声看得出来,郭解似乎已经折服。 仓啬夫大喜,带着几名驰刑士离开后窗,急匆匆来到非常屋门前的雪地,等着分润好处。 藁街都亭的四啬夫除了厨啬夫以外,全都姓原,不能被别人抢了先。 张骞、卫广心中顿时涌现出一股愤懑不平。 再是愤懑也无济于事。 只能眼睁睁看着郭解认怂,任由原菟抢走他们用命搏来的猛虎。 “你瞧好了!” 原菟来到两只猛虎旁边,暗生较量的心思,脱掉身上沉重的红条鱼鳞甲,扔掉腰间的环首刀,轻装上阵,两只手分别握住猛虎的虎尾。 想要同时拖动两只猛虎。 “彩!” “好彩!” “亭长神力!” 在众多趋炎附势的喝彩声里,郭解始终冷冷的看着原菟,看着卸去所有甲胄,扔掉环首刀,变成一只待宰羔羊的原菟。 “可恨!” 卫广的拳头重重砸一下圆柱,恼怒道:“真是瞎了眼,怎会与他一起搏杀猛虎,用命搏来的猛虎如此拱手让人,颜面何存!” 这时,一道刀光闪过。 “噗!” 只听鲜血喷涌的声音响起,毫无防备的原菟被一刀枭首,一颗头颅轱辘辘滚到仓啬夫脚下。 原菟死不瞑目,临死前只有一个念头,说好的豪侠轻生重死把信义看的比命还重要呢?郭解更是为了信义,放过杀死甥子的仇敌,怎会做出背弃诺言的行为。 没了信义,他还是郭解吗! 众人惊呆了,呆呆的看着满身染血的郭解,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藁街都亭长,阳翟原氏,魏其侯窦婴的宾客。 竟是被一个平帻庶民杀了! 他怎敢! 郭解抹了一把脸庞的血水,张嘴高呼一声。 “杀人者,轵县郭解!” (本章完) 第7章 汤 第7章 汤 郭解? 轵县郭解! 张骞恍然:“难怪此人能够手搏猛虎,原来是轵县的豪侠郭解,菟,虎也,原菟这只虎仗着阳翟原氏的威名,岂能胁迫郭解?自寻死路罢了!” “痛快!” 卫广望着暴起杀人的郭解,胸中的郁结一扫而空,只剩下酣畅淋漓的畅快:“哈哈,早就听闻轵县有位豪侠郭解重信义,不受辱,原菟竟敢抢到郭君的头上,活该被枭首。” 他看待郭解发生不小的变化,称呼上已经用一句恭敬的郭君。 郭解手刃仇人的行为,深深折服了卫广。 “竖子!” 仓啬夫满脸泪水,大喝一声:“二三子杀了袭击亭长的郭解,朝廷赏赐的钱币全部交给砍下郭解头颅的那人,门前的两只猛虎也一并赏赐。” “咻!” “咻!” “咻!” 亭卒和驰刑士听到丰厚的赏赐,眼睛冒红光,射出手里的箭矢、弩矢,白羽颤动,飞速射向门前挑檐下的郭解。 碍于手搏猛虎,以及轵县郭解的威名,亭卒和驰刑士不敢上前,只能用手里的弓弩不断射过去。 郭解早就防备亭卒射出箭矢,松开弓弦的一瞬间,迅速躲到支撑非常屋的一根粗壮圆柱后面。 “嘭!” 一道闷响过后,箭矢纷纷被磕飞,黄肩弩射出的弩矢却深深没入圆柱里。 郭解瞪圆了双眼:“若是被黄肩弩射中,即便穿着红绦鱼鳞甲,也会被当场贯穿,好阴险的原菟。” 他亲眼看着仓啬夫带着几名手持黄肩弩的驰刑士离开后窗,一旦打起来,黄肩弩从非常屋的后窗射过来。 郭解只是想一想,便觉得不寒而栗。 当前的情况依旧很危急。 非常屋的前窗狭窄,唯一的出入口大门,一片空荡荡,谁敢从大门冲进去必定被亭卒、驰刑士射穿。 郭解看向旁边的张骞、卫广两人,瞧见他们二人也是一脸急色,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冲出去? 只会被弓弩射穿全身。 继续躲着? 圆柱在黄肩弩的射击下,不堪重负,早晚会被射烂,到那时便没有躲藏的地方。 “住手!” 藁街上出现一辆轓车,坐着一名官吏,大声呵斥道:“此处都亭的都亭长是何人,是谁命你们擅自动用黄肩弩。” 郭解的心绪一松,知道自己不用被乱箭射死。 仓啬夫再是心有不甘,望见那名官吏乘坐轓车,只能咬牙扔掉黄肩弩,扔给旁边的一名驰刑士。 轓车四周无遮挡,中立一柱,撑着伞盖,车厢两旁加了屏障用来遮挡泥土,伞盖的颜色是皂色,显示车架主人是三百石以上的官吏。 中二千石以上右騑,千石以上皂缯覆盖,三百石以上皂布盖,二百石以下白布盖,皆有四维杠衣。 轓车停在非常屋门口,众人得以看清官吏的长相。 官吏的相貌清瘦,年岁不大,头戴竹制的刘氏冠,身穿一件普通的麻布单襦,腰悬二尺剑,没有佩戴印绶看不出是几石官。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双眼睛,极其锐利,直戳人心,似乎能够一眼看穿一个人的心思。 锐利的程度,直教人不敢直视。 似是鹰眼。 仓啬夫痛哭流涕的扑过去:“还望.” 做主两个字没说出口。 郭解抢先说道:“小人姓郭,名解,轵县人士,今日偶遇师子圈里的猛虎逞凶,便与张骞、卫广一起合杀两只猛虎,藁街都亭的亭长原菟却欲抢走猛虎” 卫广听到郭解提到他的名字,挺了挺腰杆,心里直呼郭解做事厚道。 郭解等到官吏扫几眼猛虎尸体,继续说道:“怎料,原菟用阳翟原氏的身份压服不了我等三人,直接明抢,当着藁街两侧众人的面前,直接拖走猛虎,堂堂朝廷的官吏竟是干出群盗的行径,无奈,只能出手护住家资。” 按照《盗律》,群盗及亡从群盗,若缚守将人而强盗之,皆磔(zhe)。 磔,一种分裂身体的酷刑。 郭解在赌,赌这名眼神锐利的官吏不是窦婴的人,贯穿西汉的权力斗争始终都是外戚与皇权的斗争,当前又涉及黄老与儒学的斗争。 只要官吏不是窦婴的人,便会把郭解杀亭长断狱成杀群盗。 不仅没罪,还会受到朝廷的赏赐。 此外,还有最后一条退路,他是豪侠郭解,即便没有达到十几年后的名望顶峰,窦婴的人也不敢擅自杀他,多半是关进长安狱。 张骞、卫广定会想办法赎人,轵县的游侠儿榨一榨油水,足够凑齐赎人的钱帛。 “休要胡言!” 仓啬夫气的满脸涨红:“上吏休要听他血口喷人,分明是他故意杀了亭长.” 官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想听仓啬夫争辩,皱眉道:“我也听说过轵县郭解重信义的名声,为了信义二字,甘愿放过杀害甥子的仇敌,杀群盗,还是故意杀官,自有定断。” 郭解两个字有些分量。 过去养出的重信义名声,便是郭解冒险一赌的依仗。 几名五陵少年听到手搏猛虎的游侠儿是豪侠郭解,极度懊恼,肠子都悔青,如果没有顾忌原菟是窦婴宾客的身份,该有多好啊! 说不定,此时已经把豪侠郭解招揽到门下做宾客。 官吏环视一周,视线落在几名五陵少年身上,询问道:“猛虎可是郭解搏杀?” 几名五陵少年急忙点头。 “张骞和卫广合杀一只猛虎,郭解一人便搏杀了猛虎。” “还是徒手搏杀!” 弁? 官吏心里一叹,好一个手搏猛虎的豪侠,继续问道:“郭解动手时,财物是否在亭长手里,嗯,亭长可曾拿着本该属于郭解的猛虎。” 几名五陵少年继续不停的点头。 “当时,原菟握着两只猛虎的尾巴准备拖走。” “在拖走猛虎以前,原菟说出很多威胁的言辞。” “群盗!原菟眼馋猛虎的获利,正是干出群盗的行径。” “真实情况如何,本尉心中已然有数,但此案不在本尉的职权内。” 官吏说明自己的身份:“你等随我去一趟长安尉的官寺,此案还需交给长安尉,我是茂陵尉张汤。” (本章完) 第8章 官寺 第8章 官寺 长安官寺的围墙呈长方形,围起来的县官府称寺。 官寺围墙是坚固的夯土墙,因用石灰涂墙又称为白盛,屋顶用的筒瓦,檐顶是小重檐,官寺门前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对高大汉阙。 汉阙是官寺所用的一对单阙,高过围墙,仿子、窗格、斗拱、等浮雕造饰,低于诸侯、二千石以上用的一对二出阙。 门外还有更衣所、建鼓,凡是遇到召集号令、官寺发诏书、以及驿传有军书急变,小吏拿着桴击打官寺门前的建鼓。 吏民有事,皆鸣鼓,以示有事。 张汤押着郭解三人,仓啬夫等四名啬夫来到县官寺门口,嘱咐道:“郭解三人押到左塾,仓啬夫原蛴(qi)等藁街都亭的四啬夫押到右塾。” 茂陵尉下属的士卒带着两伙人,分别走向县官寺的左右两边,官寺围墙的两旁各有一间房,名为塾。 塾,门外之舍。 门塾是官吏的更衣所,也可以用来暂时住人。 张汤独自一人走进县官寺,穿过寺门看到一面罘罳(fusi),又叫做门屏或是屏风,绕过罘罳来到官寺的中庭,眼前最为显赫的一座正堂就是长安令处理案牍公务的地方。 正堂是县令听事办案之地,又称听事。 张汤站在听事廊下,犹豫着思索片刻,没有直接走进听事,转身去了正堂两侧的一间便坐。 正堂是正式听事的场所,郭解杀都亭长原菟,可大可小,官寺三位长吏长安令、长安尉、长安丞的决断,却会波及到外戚和皇权的争斗。 袒护郭解,会被认为针对魏其侯窦婴。 天子尚且需要前往‘东宫奏事’,官吏更加不敢招惹窦婴背后的窦太后。 郭解判处刑罚,又被会认作窦婴的党人。 着实棘手。 张汤不是普通的县吏,家里世为长安吏,得知藁街都亭长原菟被杀,很快意识到涉及到棘手的政事。 如果在正堂处理郭解杀虎,直接把所有事摆在明面,再也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还是去一趟便坐进行商议,私底下决断最为合适。 县官寺遇到一般的小事,往往都会去正堂两侧的厢房中受事,厢房称为便坐,郡县小吏在便坐处理平常小事,县令每隔几天正堂视事。 “张汤?” 便坐里,一名头戴进贤冠,身穿罗琦皂衣,下穿袴袜的白净略胖官吏,讶然道:“你怎会出现在长安官寺,便坐里还有未曾写完的简牍?你已然拔擢茂陵尉,简牍交给文吏即可。” 这人是长安丞商丘成,官寺的三位长吏之一。 张汤过去经常在便坐处理简牍,故地重游,心情不错,见到商丘成在便坐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对他颇为不喜,一个曲意逢迎的小人。 “劳烦去找来长安令和长安尉。” 张汤叫住一名积年老吏去请长安令,转头说出实情:“我今日路过长安南门的藁街都亭,听见黄肩弩拉动弩弦的声音” 他把郭解杀虎的情况,一一说出来,知道此人不是外戚的宾客党人,应该能够说出一些真知灼见。 就在张汤期待商丘成如何处理郭解杀虎一事。 谁料,商丘成大喜道:“此人竟能手搏猛虎,快快叫来,随我去一趟师子圈,献给今上。” 郭解若是听到这句话,定会直冒冷汗,心里直呼商丘成害他不浅。 汉武帝刘彻身边全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也就是后来的六郡良家子,他一旦献给刘彻,身后的累累血债很快便会暴露出来。张汤眉头紧锁,看着一脸喜色的商丘成,只觉自己白费口舌说了一通。 商丘成想的居然是借着郭解手搏猛虎的勇武,献给天子当个玩物,天子身边如果全是这种佞臣,早晚会像春秋卫懿公那般玩物丧志。 呵! 张汤甩了一下麻布单襦的袖子,不再理睬琢磨把郭解当成玩物献给天子的商丘成,静待长安令的到来。 “郭解杀虎?” 长安令赵禹的头发以铁簪束发,嘴上两撇胡须,身穿一件皂衣,里面是一件绛缘领袖中衣,穿着比起张汤、商丘成考究很多。 赵禹看着其貌不扬,却是先帝时便闻名的酷吏,安排许多属下专事告密,大兴刑狱,制造各种刑具,捏造罪状致人死地。 当他走进便坐,坐榻上的张汤立即正襟危坐,就连商丘成也收起曲意逢迎的心思。 赵禹看向急忙整理衣襟的商丘成,漫不经心的问道:“长安丞认为应该如何决断。” 长安尉是窦婴的宾客,多半会把今天的决断告知窦婴。 商丘成伸长脖子看一眼门外,没有瞧见长安尉的身影,照样不敢得罪窦婴,只能说些车轱辘话:“长安无小事,你我管辖今上居住的京地,充斥着大量外戚、公侯、宗室等等权贵,说句不好听的话,扔个煮饭的釜砸中三个人,至少一人是权贵,京官不易啊。” 他说了一堆诉苦的话,没有一句有用,也没有任何的决断。 两边都不得罪。 赵禹似有不满,冷哼一声,登时吓得商丘成直冒冷汗,讪笑两声,缩着身体不再说话。 “你有何看法?” 赵禹和张汤一起共事的时间不短,颇为相熟,知道他是个有才能的人,故意把问题抛给一个不相干的茂陵尉:“长安尉不在官寺,不必等他过来,如若你是长安尉将会怎么处置郭解杀虎。” 怎么处置郭解。 不在于郭解是否触犯律法。 在于主官赵禹想要怎么判决此案。 上吏说郭解无罪,那便无罪。 上吏说郭解有罪,无罪,也得有罪。 张汤不是长安令赵禹肚子里的蛔虫,猜测不到这名酷吏的想法,却不想让一名为民除害的义士死在外戚奸佞的手里。 他自诩不是一个好人,手掌沾染不少鲜血,但做事向来力求公允。 绝不会掺杂私心。 何况,豪侠郭解重信义的名声,从关东的河内郡传到关内的长安城。 想来郭解定是一个真正的义士。 张汤郑重长揖,沉声道:“下吏认为,此案涉及到长安尉下属的一名都亭长,不容任何的徇私枉法,应该依照汉律,明正典刑!” “哈哈!” 赵禹突然大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一眼郑重长揖的张汤,说出最后的决断。 “然。” (本章完) 第9章 张汤审鼠 第9章 张汤审鼠 左塾内,郭解、张骞、卫广三人关押在房间里,跪坐在一种低矮的小坐具枰上,没有坐在官吏常常用来更换官服皂衣的坐榻,时不时探头看向窗外。 房间里比较素朴,只是摆放几张跪坐的枰、榻,以及用来挂衣服的木桁(hang),没有别的用具,不过,比起暗无天日的长安狱舒适很多。 坐枰很像矮脚桌,枰的四脚很低,枰面距离地面只有一指的空隙,枰面也只能容纳一个人跪坐。 张骞出身寒微,平时坐惯了芦席,或是直接席地而坐,第一次见到官吏使用的寻常用具,颇为稀奇,跪坐在坐枰上时不时晃动两下,检查坐枰是否稳固。 “你还有心情摇晃。” 卫广的神情忐忑不安,来回踱步:“听闻长安尉是窦婴的宾客,若是让他审理此案,你我三人谁也跑不掉,少不了一个鬼薪,甚至有可能弃市。” 《汉书·刑法志》:“罪人狱已决,完为城旦舂,满三岁为鬼薪白粲。鬼薪白粲一岁,为隶臣妾。隶臣妾一岁,免为庶人。” 一名刑徒判为城旦舂,服城旦舂三年,男改为鬼薪,女改为白粲。 再一年后,男、女刑徒改为隶臣妾,即是奴隶。 男隶臣、女隶妾服刑一年后,才能改为庶民。 鬼薪最开始是指给宗庙采薪,后来,鬼薪从事官寺繁重的杂役,筑长城、修直道、疏河淤等劳作,时常有人累死,撑过一年改为隶臣妾的刑徒十不存一。 弃市是直接斩首示众。 无论哪种刑罚,三人逃脱不了一个死字。 张骞也不禁面带忧愁,想到死于鬼薪,心中顿感憋屈。 不是一个大丈夫该有的死法。 郭解笑道:“二三子无需担心官寺的官官相护,审理这件案子的人可是张汤。” 当他听到张汤的名字,知道今天的事稳了,张汤虽说是历史上最有名的酷吏之一,但比起来俊臣那种小人好多了。 张汤做事一切按照汉律,是个坚定的法家门徒,绝对不会干出官官相护的脏事。 只要郭解没有触犯律法,只会秉公处理,魏其侯窦婴亲自出面,甚至天子亲自求情都没用,坚决按照汉律进行判决。 何况,张汤和窦婴不对付,恨不得把朝廷里的外戚全部磔了。 “倒不是我贪生怕死。” 卫广恼火的说道:“只是死于鬼薪或是弃市,过于丢脸,若是旁人提起我的死法,满脸轻视的说上一句刑徒罢了提他作甚。” 每每想到死后被人瞧不起,卫广心里说不出的郁结难受,还不如死在猛虎的嘴里。 落一个搏虎而死的名声。 好歹算是搏虎义士。 “郭君。” 一名皂衣小吏走进来,好奇的打量几眼手搏猛虎的轵县豪侠,颇为敬重的说道:“赵公说此案交给茂陵尉代为审理,请郭君前往听事,郭君杀虎、原菟抢虎两案并做一案一起审理。” 寺门、罘罳、听事. 郭解对于西汉的官衙格局很好奇,跟在皂衣小吏的后面,打量新奇的长安官寺,走进长安令坐堂的听事。 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审理的结果。 听事正堂是一间大堂,中间有一道拉起来的帷幕,有事时可以把听事隔为两间。 两侧石灰粉刷的白墙上,挂有前任长安令的一些事迹,还有天子的诏令法条,以及长安令赵禹的治绩和德政。 以昭示来者,告诫百姓,庶几可收教化之效。 郭解忍不住发笑,历史上著名的酷吏赵禹能有德治?死在他手里的人不知多少,更是罗织罪名判处族诛,杀光权贵豪强的全族老幼,来俊臣就是个唐代版的赵禹。 汉承秦制,西汉只是废除一部分秦代酷刑,保留一部分,赵禹借助秦代遗留的一些酷刑,手段比起来俊臣更加残酷。 不过嘛,倒是有件好事。 赵禹不会逢迎魏其侯窦婴。“君子何故发笑?” 卫广一脸困惑:“难道不担心死的很丢脸?你可是轵县的豪侠,长安城不少游侠儿都知晓你重信义的名声,死于鬼薪或是弃市,未免有损‘豪侠郭解’四字。” 张骞赞叹道:“临危不惧,临死发笑,不愧是轵县的豪侠郭解,我和卫广远不如你。” 长安能够做到像郭解那般坦然面对死亡。 实属罕见。 张骞、卫广两人登时心生一股敬意。 郭解讶然失笑,看着一脸敬佩的张骞、卫广,想要解释说不是因为坦然面对死亡,自己其实也不想死,只是因为看到酷吏的德政 又无从解释。 郭解只能默默收下张骞、卫广两人的敬意。 听事后面还有一个后堂,便于县吏在其中商议,赵禹一直在观察郭解的反应,想要知道他是否像传闻里一样,是个轻生重死的义士。 当赵禹看到郭解坦然发笑,忍不住轻轻颔首,心里有了一个想法:“豪侠郭解确是一把不错的短剑,茂陵尉尽快结案,免得长安尉赶回来,又生出别的事端。” 张汤走出后堂,来到听事,一双锐利的眼睛来回审视三人。 看的卫广浑身不自在,嚷嚷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能等我们三人死后,不许抹去因为搏虎而死的名声。” 郭解的心情紧张起来,虽然知道张汤做事公允,执法严苛,但他还不是后来三王谋反案里的张汤,没有拔擢为御史大夫。 当前只是一个茂陵尉的张汤,能否顶住魏其侯窦婴的压力,实在不好说。 好在原菟只是众多宾客之一。 窦婴的贵邸里宾客三千,有着战国四公子孟尝君昔日的风采,应该不会立即注意到藁街亭长的死,毕竟,四名啬夫也被带到长安官寺关押。 张汤的视线最终落在郭解弁虎的手掌,满是老茧,想来十多岁便好击剑,只是不知郭解是否达到公车令东方朔那般的‘勇若孟贲,捷若庆忌’。 “二三子。” 张汤嘱咐道:“会狱(会审),这是长安官寺的系牒,你等前往官寺外的更衣所,把仓啬夫等四人拘系过来,进行告劾。” 决狱审讯的第一步是告劾,即起诉,分为自诉和公诉。 告是自诉,由原菟的亲属直接向官寺告发郭解。 劾是公诉,多数用于官吏,官寺审讯贪官污吏的第一步是劾。 决狱审讯的第二步是拘系,对于可能触犯律法的庶民进行拘押,官寺不能随意拘捕庶民,需要有系牒或者诏狱书。 张汤说了一句拘系仓啬夫四人。 郭解神色一喜,听出这句话里的意思。 告劾是原告向司法机关提起诉讼,张汤叫来仓啬夫等人进行告劾,实际是法院对某个违法机构进行审讯。 属于官告官,例如房子烂尾,法院把银行告了赔偿郭解个人的损失。 在汉朝的法院看来,赔了首付,拿不到房子还要背着房贷的个人才是真正的弱势群体。 还是汉朝的法律好啊。 正式开始审案,郭解有种亲眼看到史书里的事迹,发生在眼前的新奇感。 张汤审鼠是《史记》里很经典的一篇记载,张汤儿时被老鼠偷走粮食,审讯老鼠,一个孩童独自完成立案、侦查、逮捕、审讯等等一系列完整流程。 最后撰写判文交给父亲,担任多年老刑名的父亲,大为惊叹。 (本章完) 第10章 汉代的司法流程 第10章 汉代的司法流程 阳翟原氏是豪侠氏族,县里的官吏庶民皆是把原菟当做上宾,后来凭借出彩的搏耍剑成为魏其侯窦婴的宾客,担任长安都亭的一名都亭长,素来骄横,无人不给面子。 谁料,原菟竟是死在郭解的偷袭下,还被污蔑成盗抢猛虎的群盗。 仓啬夫三人走进听事,瞧见站在一旁的郭解,全都露出怨恨的目光,脑子里充满报复的念头。 厨啬夫鼻青脸肿,麻布襦袴也有些破烂,似乎遭受仓啬夫三人的殴打。 “你” 张骞愤然,自从来到长安以后赊欠不少钱帛,厨啬夫从没主动索要过,他心存感激,瞧见厨啬夫遭殴打,胸中涌现出一股子火气。 “慎言。” 郭解扯了扯张骞的袖子,低声道:“小心笞(chi)刑。” 决狱审讯的第二步是,鞫(ju)狱。 鞫狱即是审讯。 谁敢在鞫狱的时候大声喧哗,当笞,用鞭子或者竹板拷打脊背和臀部。 汉朝是法治,废除了秦代的一些酷刑,各种刑罚依旧严重,别说是张骞,即便是仓啬夫等相当于派出所副所长的‘大官’,胆敢扰乱审讯,照样要遭到鞭子的狠狠抽打。 只要犯法,官民一体处罚。 就像西汉天子喜欢榨富人的油水,收富人税,迁徙的豪强里也包括官吏,做官搜刮的家产多了,不管合法还是不合法,照样是一起遭到割韭菜,迁徙陵邑。 “哼!” 张骞愤愤不平的冷哼一声,瞪着仓啬夫三人,暗道早晚要帮着厨啬夫讨回一个公道。 偿还厨啬夫对他的照顾。 “原蛴。” 张汤一双锐利的眼睛盯过去:“原菟是哪种人,你比本官更为清楚,担任藁街都亭长以来,没少欺压庶民,今日可曾盗抢郭解的猛虎,本官心中有数,你若说出实情,还能容你买爵赎罪,若是不说!直接以群盗罪判处你等磔刑!” 磔,分裂身体致死。 一种酷刑。 原蛴却是不怕,坐在更衣所里等待审讯时,长安尉身边的亲信文吏告诉过他,只要等到长安尉回来,便能把盗抢变成帮忙架走猛虎送到官寺请赏。 郭解暴起杀人就不是杀群盗,妥妥的杀害朝廷官吏,逃脱不了一个弃市斩首的下场。 原蛴看一眼外面的日头,沉声道:“亭长虽说性子比较轻狂,却是豪侠氏族出身,当时认出来搏杀猛虎的人是轵县郭解,亭长大为高兴,告诉亭中二三子,长安终于来了一位真正的豪侠。” 长安尉是隅中(9~11时)出门,最多日中(11~13时)便会回来。 按照当前的时间掐算,最多支撑半柱香时间便能见到长安尉。 到那时,便是郭解死期! “亭长敬重豪侠郭解。” 原蛴满脸悲切:“兄长甚至嘱咐我准备上好的酒菜,宴飨(xiang)郭解,怎会去抢他的猛虎,再说了,兄长就算抢走猛虎,面对擅长剑术的郭解,不会一个人走过去伸长脖子让他砍,做出引颈受戮的愚蠢行为!” “胡说!” 张骞气坏了:“你这人张口便来,句句都是谎言,没有一句实话,郭解当时没有报出自己的姓名,原菟怎会认识他,难不成原菟去过轵县。” 两人争吵起来。 张汤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郭解,询问道:“你与原菟可曾见过,或者说原菟曾经去没去过轵县,阳翟和轵县虽然分属不同的郡,同在关东,却也相隔不远。” “不曾!” 郭解肯定的回答道:“张县尉熟知游侠儿的一些规矩,只要阳翟的豪侠氏族过来拜访,轵县的游侠儿立即便会告知我,作为本地的豪侠,需要准备上好的酒菜宴飨。” 张汤点了点头,郭解说的话更符合实情。就在他想要再次询问原蛴,敏锐觉察到原蛴的眼神不对,时不时看向外面的日头。 似是等待某人的到来。 张汤心中一凛,很快猜到原蛴拖延时间是为了等待长安尉,如若真被他拖延来了长安尉。 今天的审讯结果必然出现变数。 “原蛴!” 张汤呵斥道:“你别妄想等着长安尉给你翻案,赵公已经把此案的审讯交在我的手里,谁来都没用,也别想搬出来某位外戚权贵压人,我张汤不会同流合污!” 原蛴的心情瞬间沉入谷底,知道张汤所言非虚,用权势压人在他面前行不通。 他恨啊。 怎么偏偏遇上又臭又硬的张汤。 换成长安官寺的任何一名官吏,无需多说,便会主动袒护魏其侯窦婴的宾客。 张汤锐利的眼神直戳原蛴内心,冷冷道:“你在长安居住的时间不短,应该听说过我张汤的名声,任何疑难杂案都能破解,劝你不要妄想拖延,最后给你一刻时间,说出所有的罪行,不然,就连买爵赎罪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判决你们三人磔刑,以群盗论处!” 原蛴心里一颤,想起张汤自从审讯案件以来,从未有过冤案,更有神乎其神的儿时审鼠传闻,如同狐狸叫、鱼肚子里藏书般的自有神授。 天生便会审案。 原蛴比起一般人还要迷信鬼神。 他怕了。 不想失去买爵赎罪的机会。 只是,还没等原蛴主动交代罪行,传舍啬夫、厩啬夫承受不住张汤直戳人心的眼神,抢先说出所有的罪行。 “张公,冤枉啊,当初是原蛴说两只猛虎价值五匹马,郭解又是平帻庶民的打扮,直接抢走也无处伸冤。” “是啊,盗抢郭解的猛虎全是原蛴的主意,谁能想到搏虎的人是轵县郭解,胆子大的惊人,一刀砍了亭长的脑袋。” “你们!” 原蛴气的脸色铁青:“胡言乱语!分明是原菟一人的主意,吞掉郭解的猛虎,怎会变成我原蛴的主意,莫要胡说。” 鞫狱的结果谁也没想到。 张汤只是三言两语的逼问,仓啬夫三人开始自己攀咬自己人,开始推脱罪行,准备把罪行全部推到死人头上。 张汤皱了皱眉,看向旁边的文吏:“全部记录在爰书上,此案的审理差不多可以结案,可以让阳翟原氏凑足钱帛,来到长安的官寺买爵赎罪,赎原蛴等三人。” 他看出原蛴三人的心思,故意攀咬推脱,早些结案,早一日从长安狱里出去。 至于着急出去的目的。 张汤扫一眼站在旁边的郭解,多半是想报复郭解,必须砍下他的头颅,用血洗刷阳翟原氏的声誉,才能恢复豪侠氏族的名望。 鞫狱结束。 便是读鞫,宣读官寺的判决。 张汤说道:“鞫:原蛴等吏卒盗虎吏当:仓啬夫原蛴” 最终判刑是弃市斩首。 郭解忍不住感慨,汉代对于官员借助职务之便谋取利益的严刑峻法,三个派出所副所长一共贪污几十万,每个人十几二十万直接枪毙。 那些贪污几千万上亿的官员,放在汉朝,都不是全家枪毙,三代以内的全族都要灭族,本人还要遭受酷刑的折磨,不会让官员轻易死。 (本章完) 第11章 拜为亭长 第11章 拜为亭长 从长安的官寺走到汉阙附近,郭解三人无罪,仓啬夫三人羁押进长安狱,厨啬夫当时未曾参与盗虎也一并释放。 “弃市枭首!” 张骞面带喜色的说道:“原蛴三人全部判决斩首,看来审鼠的张汤果然名不虚传,做事公允,严守汉律,即便阳翟原氏过来买爵赎罪,需要买爵九十级,足够掏空整个阳翟原氏,致使一方豪强衰落,对于你我三人再无威胁。” 原蛴三人的啬夫身份遭到废除,已经是平帻庶民,族人需要缴纳大量的三铢钱,方能把三人赎出长安狱,需要一百五十万钱,几乎掏空阳翟原氏。 虽说阳翟原氏是豪侠氏族,比起孤家寡人一人的郭解,阳翟原氏拥有大量田产钱帛,但突然拿出一百五十万钱也会让阳翟原氏遭到重创。 郭解站在熙熙攘攘的官寺大街,回头看一眼长安官寺,目光闪烁。 他在尔虞我诈的体制内待过,从一个农村穷小子爬到主政一方的高位,比起任何人都清楚一个道理。 斩草除根,除恶务尽! 豪侠氏族说白了就是地方黑恶势力,阳翟原氏运送大量的钱帛前往长安,族里的青壮精锐尽出,原蛴三人和族中青壮全部葬身于长安。 阳翟原氏就会遭到其他豪侠氏族的袭击,顷刻间彻底族诛。 “回去早歇。” 郭解拱手道:“我今晚住在好友籍少公的家里,明日食时(7~9时),一起去藁街都亭找来几名五陵少年商议两只猛虎的市价。” 经历过一场搏虎的恶战,又经历一场官寺的拷问。 身心俱疲。 张骞、卫广两人相继拱了拱手,各自朝着一个闾里离开,疲惫的同时,心里又亢奋,期待猛虎卖出多少钱帛。 长安官寺的便坐里,赵禹、张汤两人等着封存爰书,商议着一件要事。 “都亭宽大。” 张汤锐利的眼睛闪过一丝厉色:“可以驻兵藏甲,长安的都亭长几乎全是窦婴的宾客,又有汉高后(吕后)称制听政的先例,不得不防,赵公作为长安令,理应为天子分忧,把长安的都亭长换成信得过的人,至少不应该是窦婴的宾客。” 都亭的占地很大,《后汉书·陈敬王刘羡传》所载驻兵都亭,藏弩数千张,《窦武传》云‘数千人屯都亭下’,可见都亭的宽大。 一处都亭可以屯兵数千人,长安城内所有的都亭都在窦婴掌控下,外戚势大,投在窦婴门下做宾客的官吏很多,长安的亭长早就全部投在窦婴门下。 天子登基不久,立足未稳。窦婴一旦效仿七国之乱来一场叛乱。 长安城内的都亭尽数响应,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略微一想,便不寒而栗,更别说真的发生叛乱。 “然也。” 赵禹点头道:“长安是京县,都亭拥有亭卒等士卒,若是长安所有的都亭一起响应叛乱,可以聚起一支人数众多的军队,威胁到天子的安危。” 《后汉书》卷六九《窦武传》武不受诏,驰入步兵营,与绍共射杀使者,召会北军五校士数千人屯都亭下。 窦武在发生宫廷政变时,不受诏书,将兵屯于都亭进行抵抗。 可见,在战时或者宫廷政变时,都亭的重要。 “只是.” 赵禹叹息道:“长安的官吏庶民想要博取富贵,必定要投在窦婴门下做个宾客,更换藁街都亭的都亭长,谁又能确保他不会投靠魏其侯窦婴。” 天子去年登基,今年是登基的第二年,对于朝廷的掌控比较薄弱,尚且需要‘东宫奏事’,前往窦太后的长信宫奏明朝政。 天子面对外戚窦氏一族都要低头,何况是区区一个都亭长。 “呵呵。” 张汤心里早有人选:“赵公曾经说过,郭解是一把锋利的短剑,又是重信义的人,不会投靠魏其侯窦婴,又杀死了窦婴的宾客,断绝投靠外戚的这条路,此外.” 他拊掌笑道:“郭解手弁猛虎,又是轵县闻名的豪侠,拔擢为藁街都亭的都亭长能够服众,窦婴的宾客长安尉再有微词,也不得不承认郭解足够担任藁街都亭长的重任。” 赵禹深深的看一眼张汤:“张县尉今日鞫狱窦婴的宾客斩首弃市,与窦婴划清界限,也是值得长安官寺信任不会投在窦婴门下做宾客。” 张汤先是一愣,随后从坐枰上站起来,朝着赵禹郑重作揖。 (本章完) 第12章 柳市 第12章 柳市 长安有闾里一百六,每处闾里居住着数百人,被棋盘式的街道分成大大小小的方格,闾里的四周建有垣墙,中间设十字街,每个闾里的街头、街尾各开一门,晚上按时关闭闾门。 长安城内的一百六十处闾里被称作九街八陌。 闾里和市分开。 长安一共有九市,就被称为九市十六桥。 九市分别是东市、西市、直市、交门市,柳市便是长安九市中的一市,九市十六桥不是所有市都在长安城内,东市、西市、南市、北市在长安城内,合称四市。 其余五市在城郊,柳市位于长安城的西郊。 “长安不愧是京县,真是繁华炽盛。” 郭解走在市楼重屋的柳市,感慨道:“不愧是聚集天下财货,又集中天下所有权贵豪强的长安,繁华程度完全超出我的预料。” 长安临近渭河,水陆交通便利,南方的象牙、黄金、珠玉通过江陵北运到长安,中原的丝绸、漆器、铁器也能运来贩卖。 日入中(18时)天色已黑,闾门关闭,实行宵禁,垣墙外面不允许任何人上街,柳市墙内却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商贾众多,行人遍街。 时不时有几名鲜衣怒马的五陵少年骑马疾驰过去。 郭解放慢脚步,不急着前往好友籍少公的宅子,左顾右盼,对于周遭的一切颇为稀奇,游览只存在史书里的西汉九市之一柳市。 市里的情况,与他印象中充斥着各种叫卖声完全不同,已经关闭闾门的柳市很热闹,大多是结伴同行的男女发出嬉笑声。 以及五陵少年当街纵马惊起的一片鸡飞狗跳。 柳市没有摆摊的商贾,凡是做买卖的商贾都有一间市肆,排列在街道的两旁,时不时有客人进进出出。 这年头能够做的起买卖的商贾,大多是豪强的族人,平帻庶民混个温饱已经不错,哪里还有闲钱贩货经商做买卖。 “君子来碗汤?” 一名客馆的舍主站在门口,热情的招呼道:“瞧你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刚来长安没多久,夜晚寒冷,喝口汤暖一暖身子,不收君子的三铢钱,若是没有歇息的客馆可以在此处歇息,价格公允。” 客馆是客栈,舍主是客栈的掌柜。 郭解听出来拉客的意思,上前几步,瞧见雾气腾腾的釜里煮着热水,便是舍主所说不要钱的汤。 汤不是添加各种食材煮出来的东西,煮开的热水就是汤,不添加任何东西,一路走过来不少市肆都在卖热水。 舍主见他走过来,越发热络:“君子如果不喜食汤,客馆里还有浆,全是用上好米汁做的酸浆,这条街没谁比我家的浆美味,只要君子今晚住在客馆,每天的两餐都可以送给君子一碗浆。” 他看出郭解来到长安的时间不久,料定郭解忍不住每餐赠送一碗浆的诱惑。 浆是用米汁做的一种酸浆。 市价不高,却也不是经常能够喝到。 人嘛,喜欢逐利。 舍主利用赠送浆的手段,招揽不少郡县来的人住在客馆。 郭解不为所动:“你可曾听说过一个叫籍少公的人?是否住在附近,你若能说出籍少公住在哪里,这枚算了,到时让籍少公给你几枚三铢钱。” 他刚想说给你几枚半两钱,谨慎起见,手里的半两钱不再使用,回头交给籍少公熔成铜锭换钱。 半两钱已经遭到废除。 往后,一律使用新铸的三铢钱。“籍少公!” 舍主浑身一哆嗦,似是吓到了,很快又变成一脸的谄媚:“君子原来是少吏的友人,这边请,小人带着君子去找少吏。” 他弓着腰,一副谄媚样,走在前面引路。 舍主走过去的方向,却是郭解已经走过的后面,一直来到闾门附近,两人的出现立即引起里吏的警觉。 长安有宵禁,闾门一旦关闭,任何人不能出去。 郭解心里颇为紧张,他算是跑到京城投靠朋友,一个乡下人跑到城里投靠亲友,往往都会受到白眼。 何况,还是一个乡下人投靠京城人。 “郭君?!” 籍少公的神色惊喜,竟是用趋出来迎接郭解。 趋是快步走动。 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是一名臣子最大的恩赐。 籍少公趋步过来,一把握住郭解的手掌,朝着烧着马蹄地灶的室内走去:“诸位快些过来拜见郭君,他便是我常常给你们提起的豪侠郭解。” 室内的坐枰上跪坐着几名斗食小吏,穿着皂衣的小吏听闻郭解两个字,一个个激动起身,纷纷朝着郭解长长作揖。 “见过郭君。” “君子快快入座,喝口酒水暖身。” “哈哈,里吏整日说郭君如何的重情义,今日得见,小吏三生有幸啊。” 舍主看到里吏籍少公‘趋’步迎接,暗自庆幸,好在没有对郭解做出不敬的举动,小心关上房门,回去继续忙活客馆的买卖。 至于赏钱,打死也不敢要了。 “里吏?” 郭解恍然:“难怪客馆的舍主听说我找籍少公,露出一副谄媚样,原来你是闾里最大的官,往后还得仰仗少吏多照顾。” 长安城一共有一百六十个里,里是行政单位,四周有高墙围起来,高墙的前后位置分别有一道出入的大门,叫做闾,城池的里又叫做闾里。 每个闾里的主管官吏叫做里吏,管辖着几名斗食小吏,以及闾门的关闭和打开。 夜晚,闾里的大门封起来,里吏就是其中的土皇帝,客馆的舍主对待郭解不得不谄媚。 “呵呵,郭君说笑了。” 籍少公轻笑两声,说道:“柳市来来往往的商人很多,消息比起住人的闾里灵通很多,郭君用弁,徒手捶死一只猛虎的消息,早就传到柳市,可谓是如雷贯耳,陵邑的五陵少年已经争着请你做宾客,哪里需要我的照顾。” 几名小吏大惊,脸色瞬间变得郑重。 “郭解打虎的那位打虎豪侠原来是郭君。” “今夜定要不醉不归!” “难怪少吏对于郭君念念不忘,竟是一位徒手捶死猛虎的豪侠,壮哉!” (本章完) 第13章 犴 第13章 犴 里的四周有墙、闾,设有弹室,里吏日常处理简牍公务的地方,位于闾门左右两侧的塾内。 弹,揭发、批评。 弹室通常是用来辨别逃犯,搜查进出闾里的商贾行人,验明所持传符的真假,还要观察出入者的言行举止。 凡是不在官寺所定的时间进出,衣冠不符合礼仪,形迹可疑的人都要立即向亭长禀报。 按照汉律,弹室的里吏在夜间更要谨慎,避免有人私自翻越闾里的垣墙,破坏里巷,偷开门户,一旦发现立即就要抓到交给亭长,关押在亭狱,等候长安令判处黥。 都亭的权力很大,县有县狱,都亭也有羁押权。 亭叫做犴(an)。 “你去亭犴找来那名女伎。” 籍少公吩咐道:“喝酒怎能无乐,昨日抓了一名试图翻越官市院垣的女伎,还是曾经在乐府待过的女伎,擅长雅吹击罄,叫来给郭君助兴。” 郭解听到击罄两个字,心头一跳,赶紧阻拦:“今日只想与你把酒言欢,无心听曲,另外,还有些许小事要与你细细商谈,不适合有外人在场。” 不是不想听曲。 是不敢。 罄是一种青铜乐器,片状的青铜器,像青铜编钟一样悬挂起来,乐师执槌敲击在青铜罄上,发出清越美妙的声音。 罄不仅样式类似编钟,礼制方面也是一种宫宇的宴飨乐。 放在西汉以前,罄是一种诸侯乐,平帻百姓不能私自听击罄。 郭解如果敢听女伎击罄,死罪又要加上一条,僭越朝廷的礼制比起当街杀人的罪过还重。 “也罢。” 籍少公暗暗点头,长安不比轵县,做事确是需要谨慎:“郭君这趟来到长安,所为何事?听闻你当时在非常屋扬言想做宾客,难道是想效仿先帝年间的豪侠剧孟,誉满诸侯?” 剧孟是天下所有游侠儿敬仰的豪侠,刘氏诸侯王见到剧孟都是再三礼遇,长安不少豪侠都想成为第二个剧孟,受到刘氏诸侯王的礼遇。 籍少公说话的同时,甩了一下麻襦的宽袖,示意弹室的几名皂衣小吏暂且出去,巡查市肆,纠察不法,两人有话不便让外人听到。 几名皂衣小吏很识趣,朝着郭解郑重作揖,弓着腰一步步向后退去,离开闾门的左塾弹室,走进右塾弹室继续饮酒。 “尝一尝挏马酒。” 籍少公站起来走到一堆木牍竹简的后面,搬出来一锺挏马酒,笑道:“听闻你欲买厨啬夫的挏马酒,遭到拒绝,柳市的商货齐全,便找来一名胡商买了一锺挏马酒,还是水草丰美的北海牛羊所制挏马酒,关东的轵县难能买到。” 夜色寒冷,弹室的马蹄地灶烧着河柴,室内温暖如春,地灶上方摆放着一个大釜,热汤咕嘟嘟冒着白气。 籍少公拿出一只精美的青铜锺,盘口,束颈圆腹,直壁式圈足,遮着一个青铜钮盖,放在大釜的热汤里汤酒,随后把一锺挏马酒全部放在面前的食案上。 他自己只喝低劣的黍酒,笑道:“君子快些饮一口,买来这锺挏马酒耗费了不少心思,饶是在长安的九市也不容易买到,大多被胡商送到豪强的家里,很少流于市肆。” 郭解看着食案上的挏马酒,散发出一阵阵扑鼻的乳酪香气,又看一眼籍少公食案上的黍酒,心绪复杂,登时如鲠在喉。 按照史料的记载,郭解遭到官寺的追杀,逃到籍少公的家里,不仅没被籍少公告发,还把郭解藏起来,为了断掉官寺追捕的线索,籍少公竟是直接自刎。 “此次来到长安,有一件关乎生死的要事。”郭解在他面前,可以毫无顾忌的吐露心声:“你也知我这些年来犯下很多血债,今上登基以后,必然迁徙豪强前往茂陵,那些血债若是被人告发,一百个脑袋不够砍,便想着在郭解两个字出现在迁徙木牍上以前,买爵赎罪,以免遭人告发。” 郭解的名字在轵县很好用,在河内郡也有一定颜面,不会遭到游侠儿的告发。 长安的情况却大不一样,很多穷困潦倒的游侠儿渴望扬名,踩着豪侠郭解的人头扬名长安,不失为一种声名鹊起的良策。 籍少公的脸色一凛,神情比起郭解更加焦急,手指轻敲食案,思索一个尽快赎罪的法子。 只是他所知的郭解罪行,需要的金便是一笔很大数目。 陵邑制的迁徙茂陵又像一口悬在半空的环首刀,随时可能落下,取走郭解的项上人头。 急需买爵赎罪! “此外。” 郭解脸上闪过一丝狠色:“当前还有一件燃眉之急,阳翟原氏不日便会抵达长安,比起我孤单单一个的轵县豪侠,阳翟原氏是郡县的一方豪强,人数众多,钱帛满仓,需要早做打算,一来,撑过阳翟原氏的报复,二来,彻底的斩草除根。” “都亭长。” 籍少公沉声道:“郭君初来长安便做出手搏猛虎的壮举,借助弁虎的名声,争取担任长安的都亭长,郭君莫要小瞧了亭长一职,长安是京县,都亭长能够带来许多便利。” 他的手指沾了沾黍酒,在食案上粗略画出长安的草图,详尽介绍都亭长的权势。 长安城八街九陌,九市十六桥。 八条贯穿长安的大街,各自设有一座都亭,九市有四市在长安城内,每市设有一座都亭,一共有十二座都亭。 长安有里一百六,每座都亭管辖十余闾里。 亭有亭犴。 亭卒数十人,驰刑士二三百人。 “像你这般的闾里?” 郭解眼前一亮:“本以为亭长只是一名斗食小吏,未曾想管辖至少十余闾里,掌管丁口多达数千人,不愧是天子居住的京县。” 他心里更是咋舌不已:这么说,长安都亭长的级别更高,乡亭是派出所,长安都亭是更高级别的县公安局局长,还拥有单独的私人监狱,一些量刑较轻的案子也有审讯权,执法权、司法权、监禁权全在一人的手里,长安都亭是一个集合了县公安局、法院、看守所、武警部队等多个部门的重权部门,权力大的吓人。 “善。” 郭解拊掌道:“有了手搏猛虎的名声,倒是符合拔擢亭长,只是还需贵人的提携。” 一句贵人。 郭解、籍少公两人面露难色,只凭角抵手搏耍剑的真本事,没人比起郭解更加胜任藁街都亭空缺的都亭长。 只是,两人不曾结识长安的权贵,陷入无人举荐的尴尬境地。 “郭豪侠好雅兴。” 这时,寒风呼啸的弹室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本章完) 第14章 长安上吏 第14章 长安上吏 一辆轓车停在弹室门口的驰道,寒风夹杂着盐粒小雪拍打在皂布伞盖上,发出密集的‘哒哒’声响,引得人看向醒目的皂布伞。 一名身穿麻布单襦,头戴刘氏冠的官吏,推开弹室的木门,寒风裹挟着盐粒小雪吹进来,弹室门口的地面留下一片白色雪。 寒风‘呼’的一声灌进弹室,郭解、籍少公同时打一个寒颤,收紧身上的襦袴,一起抬头看向呼啸着风雪的门口。 “张上吏?” 郭解立即起身,讶然道:“上吏怎会出现在柳市?闾门早早关闭,没见闾里的小吏过来询问能否打开闾门,再说,以上吏坚定维护汉律的秉性,不会做出违反律法的行径,深夜打开闾里的闾门,难道是闭门以前便来到柳市。” 张汤是个坚定的法家拥趸,维护汉律公允的同时,自己不会以权谋私践踏汉律的种种条律。 闾门关闭后见到他,只有一种可能,早在闭门前已经进入柳市。 只是 郭解一介平帻庶民,不值得茂陵尉张汤坐着轓车专程过来找他。 “本吏正是过来寻你。” 张汤走进弹室内,收拢麻布单襦,跪坐在坐枰上:“藁街都亭的亭长原菟死于贪利,都亭长一职空闲出来,长安都亭又是城内的关津要害,不能再由见利忘义的人担任,本吏正欲辟除你做都亭长,不知意下如何?” 辟除我? 县邑的都亭长归属县尉管辖,张汤是茂陵尉,只能辟除茂陵县的都亭长,怎会突然提起辟除长安的都亭长。 难道说. 郭解讶然道:“上吏做了长安尉?” 未曾想,藁街的一场弁虎,不仅给他和张骞、卫广带来些许改变。 也对张汤造成不少影响。 “然。” 张汤轻笑一声,很快又正色道:“另一位长安尉是魏其侯窦婴的宾客,管辖长安十二都亭的十一处,本吏手中只有藁街都亭一处,任何人赴任藁街都亭长都会遭受窦婴宾客的刁难,甚至将会得罪外戚窦婴,你可曾还愿意接下藁街都亭的印绶。” 郭解拊掌大笑道:“下吏不曾怕了猛虎,难道窦婴一介老翁,比起猛虎还使人惧怕乎!” 他了解长安的局势走向,窦婴斗不过堪称完美政治机器的汉武帝刘彻。 长安的吏民都觉得窦太后将会变成第二个汉高后吕雉,临朝称制,接连送走四位天子,当今天子刘彻也会被窦太后熬死。 郭解知道实际上第一个做皇帝的女人是吕雉,掌握朝政八年,后世用汉高后元年、二年等称呼这段历史,只不过没有像武则天那般登基称帝。 更知道刘彻接连送走几位太后。 理应跟随天子的人。 旁人不知晓如日中天的外戚窦婴,倒在刘彻的政治手腕下,郭解不怕得罪外戚窦婴,落在张汤眼里便显得胆识过人。 张汤看向郭解的眼神,多出几分郑重,直接拿出青绀绶、象牙印交在他的手中:“今日起,你便是藁街都亭的都亭长,望你不会重蹈原菟的覆辙,若是还能做出一些功绩,本吏定会不吝赏赐。” 郭解大喜,获得梦寐以求的官职,还因为不惧怕外戚得到上吏的赏识,属于一鱼两吃。 他慌忙起身,深深长揖,从张汤手中接过来都亭长的印绶。 终于有了依仗! 张汤没有在弹室久留,伸出手拍了拍郭解的肩膀,转身离开,坐上皂布盖轓车朝着柳市的旗亭赶去。“恭喜君子。” 籍少公的喜色更甚,等到酷吏张汤离开弹室,终于敢说话,起身恭贺道:“君子往后便是一名上吏了,并且深得酷吏.额.长安尉张汤的欣赏,可以着手处置阳翟原氏了。” 拥有藁街都亭长的权势,面对阳翟原氏总算有了应对之力。 不过,还需细细谋划。 切不可大意。 郭解抚摸着青绀绶、象牙印,欣然笑个不停:往后我便是首都的一名公安局局长了,实现阶级的大跨越,从一个平民直接变成权力很大的公安局局长。 籍少公恭贺过后,谨慎的说道:“长安不比轵县,外戚豪强众多,君子往后做事切记莫要任意妄为,京县的县尉长吏都有二人,也要提防魏其侯宾客的暗手。” 县廷的官吏分为长吏和少吏。 长吏是朝廷任命的官员,秩二百石以上,所谓朝廷命官,少吏是长吏辟除的属吏,秩一百石以下。 县廷的长吏人数不定,少了只有县令、县丞二人,多了有五人。 京县的长吏便是多达五人,长安令、长安丞、长安尉二人,还有一位狱丞。 称呼长安官寺的官员,不是上官,应该称呼为上吏。 亭长秩百廿(nian,二十)石、百六十石。 乡亭多是百廿石,长安都亭的都亭长皆是百六十石。 长安尉秩四百石,小县的县尉秩二百石,郭解的食俸距离小县县尉只差四十石。 郭解转头看向长揖的籍少公,一把握住他的手臂:“你若不嫌弃,随我去藁街都亭做个啬夫,藁街都亭的形制类似边塞置所,共有四名啬夫,除去厨啬夫还在任,余下传舍啬夫、仓啬夫、厩啬夫随你挑选。” 藁街都亭所属的吏员众多。 只有挑选信得过的人,方能掌控藁街都亭。 藏匿郭解甘愿拿刀自刎的籍少公,毫无疑问是值得郭解信任的属吏。 至于另外两名啬夫,郭解早已想好,一起杀虎有着过命交情的张骞、卫广二人。 “多谢君子!” 籍少公哽咽了,再次长揖:“里吏不过是都亭长下属十余名里吏中的一个,四啬夫却是都亭的佐吏,下吏的拔擢足够羡煞柳市的众里吏。” 郭解扶起籍少公,正色道:“你我是胜过亲兄弟的挚友,如今做了都亭长,理应拔擢你担任佐吏啬夫,你我兄弟莫要说些见外的话,再者,你比我更加了解长安的情况,还需你多加辅佐。” 籍少公不再多言,把这份情义深深记在心里,说出长安都亭存在的一种严重时弊:“长安闾里的豪强众多,居住在闾里的豪强为了便于行事,往往会把族人塞进都亭,尤其是都亭长掌管的兵权,大多是豪强的人。” 郭解心里一凛,很快又神色一松:“此事,我自有处置的良策,来,满饮挏马酒,明日一起去藁街都亭赴任。” (本章完) 第15章 会任之家 第15章 会任之家 二月十四,上陵已过,长安的天气依旧寒冷,昨日的盐粒小雪再次变成一场鹅毛大雪,小重檐上的黑瓦变成一片白茫茫。 柳市的小吏冒着风雪,打开闾门,清扫闾里门口的积雪,据说长安尉张汤昨晚住在旗亭,长安人皆知张汤的酷吏名声,小吏们不敢懈怠,一个个裹紧襦袴,顶着风雪出来清扫路面。 四里一市。 柳市的垣墙内一共有四个闾里,呈现十字状位于柳市的东南西北,其余三个闾里都在清扫积雪,唯独籍少公所在的闾里是个例外。 几名斗食小吏抄着襦袴的袖口,站在闾门门口,羡慕的看着一辆白布盖轓车离开。 手持辔(pei)绳驾车的人是籍少公,坐在车與里的人是藁街都亭长郭解。 轓车驶过闾门,来到闾里的垣墙和市墙中间的街道上,继续向前行驶,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车辙印。 四个闾里组成柳市,闾里有垣墙,更外面围住四个闾里的市墙,称作闤(huan),又叫做闤墙,比起里墙更高的夯土墙。 郭解坐在二百石以下用的白布盖轓车上,仔细打量西汉的公车,总体差别不大,最大的区别是伞盖颜色,张汤用的是皂布盖,二百石以下是白布盖。 一眼便能看出官吏的官职大小。 礼乐與服的本质是划分出严格的等级制度。 白布盖轓车在籍少公的驾御下,行驶的颇为平稳,当前年月的御者是个技术活,郭解看着前面驾车的籍少公,不免想起给刘邦驾车的夏侯婴。 不知谁御的车更好。 夏侯婴常年驾车,或许是个更出色的御者,不过在技击剑术方面,凭借搏耍剑本事从底层厮杀出来,成为临晋大侠的籍少公不见得逊色夏侯婴。 市有市门,闠(hui)。 白布盖轓车压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印,使出闠门,离开了柳市,顺着驰道开始疾驰,朝着长安城城内的闾里赶去。 “呵,郭解不过是一介乡野匹夫,怎敢在长安逞威风。” 藁街都亭内,众多亭卒聚集在一起,愤愤不平的饮酒,宣泄心中的不满,这些长安出身的豪强族人,瞧不起轵县出身的郭解。 对于郭解被辟除为藁街都亭长,心里不服气,背后的豪强们没少给另一位长安尉朱安世送钱帛,本以为他是魏其侯窦婴的宾客,藁街都亭长已经是几位豪强的囊中之物。 谁知,钱帛送了,藁街都亭长却辟除了一个来自轵县的郭解。 众亭卒到手的啬夫、佐吏没了,引起所有豪强出身的亭卒愤懑不已。 “族长交代了,只要我等不听从郭解的号令,便能逼的他主动告退。” “然!藁街都亭管辖十余闾里,职责众多,没有亭卒的相助,藁街都亭只会是一团糟。” “呵呵,早就打听过了,郭解虽是豪侠,却并非一县豪强,只有势单力薄的一个人,没有可靠的族人相助,他只能依仗我等,亭卒若是不听从号令,两眼抓瞎最终被逼退。” “亭卒闹事?” 郭解在南夷闾里门口,遇见厨啬夫派遣过来送信的一名斗食小吏,轻轻点头:“本吏已经知晓,你回去告知厨啬夫切记不要与亭卒起冲突,自有手段整治这些豪强的族人。” 亭卒闹事,太正常了,郭解主持部门改革的时候,见惯了本地人对于空降领导的抗拒,以及各种阴奉阳违。 呵呵。 真以为我是那个莽夫郭解。 论起政治手段,长安闾里的豪强算个屁。 “好事一桩。”郭解不忧反喜:“正愁没有机会替换亭卒,如今亭卒闹起来,刚好一举扫除都亭内所有豪强的人,全部换成值得信任的自己人。” 他早就预料到藁街都亭受到豪强的操纵,没有立即上任,先去张骞居住的闾里,商讨担任都亭啬夫的事宜。 张骞、甘父正在屋舍里饮酒,卫广刚好也在,高谈阔论那日搏虎的壮举。 “你说,郭君会不会邀请你我二人担任啬夫。” 卫广满脸期待:“啬夫可是百石少吏,若是能够担任此职,谁还敢瞧我不起!” 张骞也是怀着期待:“担任了都亭啬夫,便有机会调到西域附近的边塞置所做个燧长,到那时,正是大丈夫博取青史留名的良机!” “咚咚——” 郭解跳下白布盖轓车,敲响闾里一处屋舍的木门。 张骞、卫广立即扭头看向大门,伸长脖子,激动又忐忑的等着甘父开门。 “哈哈。” 郭解走进小院屋舍,便看见灶房的马蹄地灶旁围坐着张骞、卫广,笑道:“天寒地冻,聚在地灶旁喝黍酒,你们二人好雅兴,为何不见你们击筑高歌。” 张骞、卫广对视一眼,神色狂喜,心情激荡万分。 郭解来了! 哈哈。 重信义的郭解果然没有辜负张骞、卫广的期待! 张骞、卫广‘趋’步迎接郭解,郑重长揖,脸上始终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郭解看到两人的喜色,岂会不知他们的心中想法,跪坐在灶房的稻草上,大口饮了黍酒说道:“你们所想不错,本吏此次前来,正是邀请你们担任藁街都亭的啬夫。” “兄长大义!” “兄长果然没有辜负我们二人的期待!” 张骞、卫广彻底心安,频频敬酒,一个平帻庶民出身的郎官,一个畜生不如的骑奴,不值得拉拢,却被徒手弁虎的长安豪侠郭解,当做手足兄弟,深受触动。 年少的张骞、卫广皆是轻生重死的人。 已然把郭解当成嫡亲兄长。 酒到酣处,郭解说出藁街都亭当前的情形,以及他准备铲除豪强留在藁街都亭的所有族人。 全部替换? 张骞慎重道:“兄长莫要冲动,此事应当从长计议,藁街都亭从内到外尽数换成自己人,至少需要上百名族人,兄长哪来的这么多亲近族人?” 郭解笑而不语,转头看向籍少公,嘱咐道:“本吏的确没有上百名族人,却有一县的游侠儿供我驱使,你立即驾着轓车去一趟轵县,精挑细选上百名最是精通技击剑术的游侠儿。” 籍少公困惑道:“郭君为何舍近求远,不用长安会任之家的游侠儿,偏偏去轵县找来游侠儿。” (本章完) 第16章 虎车 第16章 虎车 会.会任之家。 郭解心头大惊,嘴唇翕动:“此此话当真,长安城内有会任之家,还还是听命于本吏的会任之家!” 会任之家是汉代的杀手组织! 记载于《潜夫论·述赦》洛阳至有主谐合杀人者,谓之会任之家,受人十万,谢客数千。今案洛阳主杀人者,高至数十,下至四五,身不死则杀不止,皆以数赦之所致也。 在长安建立杀手组织?! 郭解啊郭解。 你真是找死啊。 难怪汉武帝非要杀你,没有天子能够容忍卧榻之侧存在杀手组织,何况还是铁腕天子刘彻。 籍少公分不清郭解是激动,还是震惊,无论是何种情绪都能理解,是他没有说清楚。 “郭君听小吏详细说来。” 籍少公解释道:“马通代替郭君执掌的会任之家,人数三十左右,藏匿在京县附近的陵邑,并不在长安城内,另外,洛阳也有三十人,轵县的人数稍多,约莫四十人左右。” 恩养死士。 还是精通刺杀的上百名死士。 郭解的脑门沁出一层冷汗,襦袴内的细葛中衣早已湿透,冷汗淋漓,心里暗暗庆幸:幸亏藁街都亭的亭卒闹了起来,引起铲除豪强族人的决心,早早发现了会任之家的毒瘤,不然,早晚让我死的不明不白,在庞大的国家机器面前,一千名死士也没用,只会死的更快。 “除了会任之家以外。” 郭解怕了过去的郭解,胆子大到没边,难怪被司马迁写入《史记·游侠列传》,郑重的问道:“长安或是轵县,可曾有其他当做一臂之力的游侠儿。” 他想彻底问清楚,郭解是否折腾出别的幺蛾子。 幸好,籍少公对于郭解了如指掌。 籍少公暗自思付,摇头道:“除了马通执掌的会任之家,以及轵县愿意听从郭君号令的游侠儿,暂无其他可以借助的外力,小吏倒是能从临晋叫来一批游侠儿。” 马通? 郭解瞪大眼睛,方才反应过来,代为执掌会任之家的人叫做马通。 马通又叫莽通,带莽字的都是祸害。 莽通也不例外。 他干出一件极其骇人的事。 刺杀汉武帝。 麻了。 郭解彻底的麻了。 “你” 郭解感觉说话都快没了力气:“你去叫来陵邑的兄弟们,另外,再去一趟洛阳和轵县,遣散会任之家,叫来所有的兄弟,告诉他们往后不用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本吏带着他们吃上一份官寺食俸。” 他原本是想用轵县的游侠儿代替族人,弥补没有豪强族人的缺陷。 谁曾想,弥补的出乎预料。 郭解等到籍少公驾着轓车离开,转头看向张骞、卫广,却发现二人满脸的敬意,显然是对他在长安草创会任之家的胆气,充满了敬佩。 “兄长,好胆!” 卫广一脸的羡慕:“我在长安若是有会任之家,那些官寺贵第的权贵都要高看我一眼,谁还敢瞧不起!”“谬言。” 张骞的神情更是激荡:“我手里若有会任之家,立即带领数十人前往黄河以西,刺杀阻挠大汉通往西域的匈奴休屠王,大丈夫当搏一个青史留名!” “你们.” 郭解无奈:“莫要胡说,本吏手下何时有会任之家,都是一群惩恶扬善的义士,只可惜报国无门,暂时委身于乡野,如今追随本吏护卫长安的稳固,皆是官寺的属吏亭卒,记住了,他们如今是官寺的人。” 卫广闷闷不乐,官寺的亭卒哪有会任之家威名赫赫,官寺都会忌惮,说不定天子听说了都会心惊。 每每想到,天子因为会任之家一直记住他,更加的郁闷。 张骞扼腕叹息,直呼可惜,一群精通刺杀的死士偏偏做了亭卒,着实屈才,理应带着死士前往西域。 郭解瞧见两人的神情,怎能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无奈一笑,暂住在张骞、甘父的屋舍,静待莽通带着会任之家的游侠儿过来。 藁街都亭的亭卒焦躁等了一天,没有等来赴任的郭解,人不来,逼迫他告退的良策没了用处。 郭解站在闾里门口,等来了莽通和会任之家的游侠儿。 大雪连续下了几日,闾门附近全是积雪,到处一片白茫茫,没有一道人影,只有覆盖积雪的夯土里墙。 一辆白布盖轓车出现在闾里门口,御车的人不是籍少公,换成身材魁梧的莽通。 他似是不怕冷,冬日里穿着一件短打,赤着粗壮臂膀,一手拿着辔绳,一手拿着铁椎,脸上有着浓密的须髯。 白布盖轓车的后面,跟着三十名游侠儿,皆是穿着绛服,腰胯二尺剑,脸上黥着一道骇人的印记。 郭解仔细瞧几眼,很像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画‘社神护魂图’中的社鬼。 社是地祗,社祭祭祀的社公代表阴主,主刑杀。 社鬼是主刑杀的鬼,隶属于社公。 莽通翻身下车,带着众多游侠儿跪在地面:“拜见社公。” 社公? 我? 郭解欣喜不已,按照大汉的军制,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三什游侠儿把郭解当成社神一般崇拜。 汉代的鬼神崇拜之风比较重,王莽镇压各地的起义军,兵力不足,释放城中的囚徒,歃血盟誓‘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说的是不为新朝效力的囚徒,必定被社鬼盯上,用鬼神稳定人心。 这些游侠儿虽说比不起豪强动辄数百人的族人仆僮,却是郭解值得信任的班底,更加难得可贵的一点,皆是精锐中的精锐。 张骞、卫广瞧着跪倒一片的绛服游侠儿,越发羡慕,恨不得被叫做社公的人是自己。 郭解翻身坐上白布盖轓车,正要带领所有的游侠儿前往藁街都亭。 “兄长稍等。” 卫广抱着虎皮跑过来,娴熟的挂在牛背上,喜滋滋的说道:“早在昨天便把兄长打死的猛虎剥皮硝制,避免时间长了腐烂,一张完整的虎皮包裹着拉车的牛,像是一头猛虎给兄长拉车,方能配上兄长手搏猛虎的名头。” 他的硝制手艺很好,一张虎皮完完整整剥下来,没有丝毫破损,包裹着比马更加雄壮的牛,确实像一头猛虎拉车。 郭解看着拉车的猛虎,振臂一呼:“走,去接手二三子在长安的富贵!” (本章完) 第17章 杀 第17章 杀 长安城的四面城墙,每面城墙有三座城门,城门有三车道,中间是驰道,即官道,每个车道可以容纳四辆轓车通行。 长安西门分别是章城门、直城门、雍门,直城门是西面中门。 城内有八街九陌等大街,其中藁街、章台街、香室街、华阳街是前街。 前街即城门街,正对着四面城墙中门的大街,呈十字形状排列。 安门(南面中门)大街为章台街。 直城门(西面中门)大街为藁街。 清明门(东面中门)大街为香室街。 横门(北面西门)大街为华阳街。 藁街都亭管辖着藁街两侧的闾里,蛮夷使节馆室都在藁街,都亭占地很大,比起一般都亭都要宽大许多。 藁街都亭的门道两侧沿着夯土墩边,密排石礎(chu),礎上立木柱,再在其上筑门楼,两侧是亭卒平日里歇息的非常屋。 一群亭卒正在商议,如何给郭解一个下马威,好教他知晓长安城内是谁说了算。 “猛虎拉车!” 一名亭卒惊愕的发现,竟有一辆猛虎拉的翻车:“快看,藁街出现一只猛虎,活了这么大,从未听闻猛虎拉车,着实匪夷所思。” “不对!” 领头的厩佐皱眉道:“不是猛虎,似是一只牛披着虎皮,坐在轓车上的人也有些眼熟.” 厩佐突然瞪大双眼:“郭郭解!” 亭卒一片哗然,很快又是了然。 “原来是郭解,难怪他能坐虎车。” “呵,虚张声势罢了,坐着騑(fei)车都没用,二三子可是豪强的族人。” “郭解难道敢得罪藁街十余闾里所有的豪强?” 厩佐挎着二尺剑站起来,转身走出非常屋,后面跟着众多亭卒,不是出去迎接郭解,而是准备把他拦在外面。 令郭解颜面尽失。 厩佐看见白布盖轓车后面,跟着三什游侠儿,嗤笑道:“乡野人着实愚蠢,只会鲁莽做事,不懂得规矩二字,郭解带来再多的人也无用,我是官寺的人,只要穿着这身官衣,谁敢对官寺的属吏动手。” 杀了斗食小吏,与杀了长安令一样,皆是挑衅官寺,别说是三什游侠儿,上百名游侠儿依旧逃脱不了长安士卒的围剿。 厩佐笃定了郭解不敢杀人,有恃无恐的说道:“来人是谁?你可知聚拢游侠儿围攻藁街都亭是大罪,难道你想斩首弃市!” 众亭卒拔出腰间环首刀,耀武扬威的摇晃,神情轻蔑,看不起轵县来的乡野匹夫。 “嘿嘿,二三子全部穿着皂衣,一层薄薄的布帛比起鱼鳞甲都要坚固,没人敢对官寺的人动手。” “一个乡野匹夫还想骑在长安人头上,笑话!” “听说郭解擅长巧言舌变,今日倒要听他说出多少废话,等到他说的口干舌燥,定会嘲笑他是个只会说话不动手的长舌妇。”厩佐拔出二尺剑,做出一个不敬的举动,朝着郭解做出刺击的动作。 笃定郭解不敢杀穿着皂衣的官寺属吏。 张骞、卫广、莽通等所有人大怒。 郭解跳下白布盖轓车,懒得废话,抓住厩佐的剑锋,割掉发髻的一缕头发。 他冷笑道:“杀!” 会任之家的游侠儿早就按耐不住,听到郭解喊出一个杀,丝毫不在意杀官是死罪,拔出二尺剑扑了过去。 “啊!” “啊!” “啊!” 亭卒平日只会欺压平帻庶民,不是游侠儿的对手,很快发出一声声惨叫。 厩佐看着血流成河的都亭门口,慌了,惊恐的说道:“你你竟敢杀官寺的属吏。” “呵。” 郭解冷笑一声说道:“众目睽睽之下,你用剑刺杀本吏,割下本吏的须发,是你带着亭卒先动的手,触犯了贼杀大罪,本吏不是杀官寺的属吏,是在剿灭反贼。” 他扬了扬手里的须发,冷冷看着豪强出身的厩佐,心狠到一次沾染数十条人命。 没有半点心慈手软。 厩佐瞬间呆住:“这这这是.是你冤枉我等!” 袭击官吏触犯贼杀或是谋杀官吏的大罪,官寺对于杀害官吏的处罚极其严苛,直接判处殊死(斩首)。 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凡是袭击官吏、官寺,皆以大逆不道、谋危社稷的罪名判处腰斩。 汉律为了杜绝杀官,凡首谋藏匿杀官者,实行连坐,定为首匿罪,处死刑弃市。 凡是通情报、当向导、供给饮食,定为通行饮食罪,处死刑。 “饶命。” 厩佐怕了,也后悔了,跪在积雪地面不停磕头:“求亭长饶我一条小命,小人对亭长有大用,愿意献上一对美人给亭长,原菟眼馋这对一母同胞的美人许久了。” “噗!” 郭解一刀枭首,烦躁的说道:“聒噪!” “张骞、卫广护住厨啬夫。” 郭解大喝一声:“其余人全是厩佐的同谋,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本章完) 第18章 隐田 第18章 隐田 “饶命,小人不想死。” “我兄长是高陵令,你不能杀我。” “族族长,救我。” 藁街都亭前有三道路,十二辆车并行的宽敞街道上,躺满了重伤呻吟的亭卒,以及死在游侠儿手里的尸体,血水把石礎边缘的积雪染成红色。 闾里的垣墙附近停靠着一辆辆衣车,一种车箱掩闭的车,左右两侧有窗牖(you),比起只有伞盖的轓车,遮挡住寒风飞雪。 一名名豪强族长坐在衣车里,身穿昂贵的纁(xun)长袍,一件市直两千钱,原来是过来看郭解颜面无存,却看到族中子侄遭到残忍的屠杀。 豪强族长气得浑身发抖。 “郭解怎.怎么敢如此肆意妄为。” “难道他要与藁街闾里的所有豪强为敌!” “人死讲究一个入土为安,先去把族人的尸首带回去安葬。” 一名豪强族长贾子光走出衣车,看着一地的豪强族人尸体,牙齿‘咯咯’作响,却不敢叫来数百名族人宾客杀向郭解。 郭解身上穿着一件官袭,虽说只值二百三十钱,远远不如两千钱一件的纁长袍,但终究是官寺的少吏,即便只值几钱,依旧没人敢在长安城内杀他。 两名游侠儿挡住走过来的贾子光,眼里凶光毕露,杀人如麻的死士,不是寻常游侠儿所能相比。 游侠儿惜命,又喜享乐,不会轻易涉险。 死士只需一声令下,便敢以命搏命,用自己的一条命换豪强一条命。 贾子光愤然道:“今日只想收回两名侄儿的尸体,带回去好生安葬,你也祭社公信鬼神,难道不知入土为安的道理!难道你想与藁街闾里的所有豪强为敌!” 郭解只是一县豪侠,又不是受到刘氏诸侯王礼遇的剧孟,一声令下,天下各郡县的游侠儿都会趋之若鹜的赶去相助。 再加上一个临晋大侠籍少公,最多可以喊来两县的游侠儿。 大郡领县三五十,豪强往往能够影响一郡的游侠儿,甚至官寺征税都要仰仗豪强。 郭解别说只有三什游侠儿,即便带来上百名游侠儿。 依旧不值一提。 郭解冷冷的说道:“全部枭首,放在都亭门口筑成京观。” 京.京观! 贾子光纁长袍内的身体,气得不停颤抖,手掌颤动着指向郭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衣车内的豪强族长,眼角欲裂,透过窗牖望向郭解,已然气昏了头,嘴里不断重合着一句话。 “郭解怎敢!郭解怎敢” “噗!” “啊!” “噗!” “啊!” 随着游侠儿的手起刀落,一名名亭卒的惨叫,藁街都亭的非常屋土墙旁边堆放一颗颗人头,逐渐变成垒,筑成惊人的京观。 郭解随后说出一句更让贾子光等豪强痛苦的话,冷声道:“尸体扔在城内难免滋生瘟疫,如今天寒地冻,路边的野狗找不到吃食,想必饥肠辘辘,全部扔出去喂狗。” 莽通毫不犹豫带着游侠儿拖动尸体,扔到直城门外面的乡野,登时引来一群野狗,没头的尸体也不留给豪强。 “去找长安令讨个公道!” 贾子光憋屈又悲痛,看着子侄的尸体遭到野狗啃食,几乎落泪:“你再是无法无天,长安令抵挡不众豪强的施压,等着被斩首弃市!” 郭解朝着地面吐了一口唾沫:“老子都敢在宫门口杀人,杀的还是官吏,怕你这个?”“发皂衣了。” 郭解高呼一声,带着众多游侠儿走进藁街都亭,开始分发官吏穿的皂衣,以及五库里贮存的各种红绦扎甲、环首刀、二尺剑。 还有最重要的黍酒。 管够! 众多游侠儿欢呼起来。 豪强们恨恨的乘坐衣车,前往长安官寺讨回一个公道,逼迫长安令杀了郭解。 长安官寺内有围墙把县廷分为两部分,墙上开门,称为閤(he),閤内是长吏居住的閤,与廷相对。 长安的长吏不止长安令一人,长安令居住的舍,称作令舍。 令舍有庭、堂、内的划分,长安令的令舍还有园,一般的吏民很难进入閤门,见到居住其中的长吏,只有亲近或宠信的人方能出入。 吏民见而荣之。 长安尉张汤随时出入令舍,拿着一堆粮税简牍找到长安令赵禹:“赵公,根据下吏的珠算,赋税简牍有颇多错漏,去年征收的粮税,比起前年少了七千石之巨,庶民的田地不断遭到豪强占据,造成隐田。” 庶民的税好征。 豪强富户的税不好收。 豪强占据了大量的田地,却只报上来一部分,瞒报的部分便是隐田,造成朝廷的税收日益减少。 税是国之根本。 丈量田地又是历朝历代最大的难题,官吏多是豪强出身,无异于让官吏丈量自己家的田地,不会把真实的数目报上去。 丈量田地历来是一笔说不清的烂账。 “啪!” 赵禹直接把一卷竹简扔在地面,脸上冒出戾色:“那些有钱的富户豪强全是趴在大汉王朝身上的蛀虫,全该杀!按照本吏的意思,今上应该趁着徙于茂陵,把豪强杀个干干净净!杀个寰宇一清!” 张汤一脸的赞同,不过,他和赵禹不同的是,一切都要按照汉律来杀。 豪强该杀。 却不能乱了律法。 閤内和县廷有一段距离,有专人传达消息,称作铃下。 一名铃下躬身走过来说道:“长安的豪强贾子光等人求见,似是有冤情,过来找上吏主持公道。” 贾子光等众多豪强直接闯进閤门,哭诉冤情,似是受到天下的冤情。 “上吏要为我等做主啊,郭解赴任当天竟敢大肆杀人。” “郭解胆大包天,杀光了藁街都亭所有的属吏。” “更为重要的是,那些人尽数是豪强族人,不是泥里刨食吃的贱民。” 张汤看着哭诉的众多豪强,脸色古怪,换成全天下任何一个郡县的令,都会给有权有势的豪强做主,他们偏偏找上了赵禹。 一个信奉以杀止杀,以暴制暴的人。 “彩!” 赵禹因为税收减少带来的郁结,一扫而空,心里极其的畅快:“哈哈!郭解杀的好,你们这些蛀虫早就该杀,郭解甚得我心。” (本章完) 第19章 蛮夷邸 第19章 蛮夷邸 赵禹信奉以杀止杀,以暴制暴。 就拿解决隐田问题来说,在他看来,好的杀了,坏的杀了,统统全杀了,事情便迎刃而解。 碍于《汉律》,以及长安令的身份,赵禹不便再随意杀人。 税收减少七千石带来的愤懑不满,全被郭解清洗豪强族人一扫而空。 杀的痛快! “来人。” 赵禹戾笑一声说道:“取来一件皂复袍给郭解送去,就说是本吏瞧见天气日寒,赏给他取暖的衣袍。” 皂复袍是长安九市买的最贵衣袍。 豪强穿在身上的纁长袍市直两千钱,已经是极其昂贵的衣袍,即便是豪强也不能常买,大多是出门穿戴的衣袍。 皂复袍市直八千钱! 豪强愣在令舍的庭院内,呆若木鸡,不敢相信一位长安令竟然不帮着有权有势的豪强,反倒是帮着轵县来的一名乡野匹夫。 张汤正色道:“郭解因何杀人?” 贾子光刚要说一句郭解先动的手,污蔑郭解,閤门附近快步走过来一人。 甘父按照郭解的吩咐,拿着一缕须发走来,恭声说道:“厩佐等豪强族人不服气乡野人担任都亭长,纠集藁街都亭的属吏,袭杀亭长,割下了亭长的发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世人发誓常常以发代首,割下须发,便是砍了郭解的脑袋。 张汤的脸色骤变:“该杀!厩佐等人触犯了贼杀大罪,乱了律法,郭解不是杀人,他是在肃清长安城内的盗贼,你等也想袭击官寺吗!” 一句袭击官寺。 贾子光等豪强登时吓住,一个个噤若寒蝉,慌忙跑出閤门,不敢在令舍内继续停留,回去想办法报复郭解。 “皂复袍!” 郭解接过来铃下送来的衣袍,手掌忍不住抖了抖:“这可是市直八千钱的衣袍,劳烦你回去告诉赵公,下吏铭记赵公的恩德,必定维护藁街都亭的安稳,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他前脚刚说完,护卫长安的安稳,后脚带着醉醺醺的属吏走向藁街都亭的闾里。 只为一件事。 搞钱。 买爵赎罪需要五十金,一张虎皮可以卖五金的天价,依旧差的很远,再说,经历过这次的猛虎拉车,郭解不想卖掉虎皮。 他有别的良策赚来五十金。 高官权贵居住的宅子,通常称作第,郡、国在长安有住所,称作邸。 官邸是郡、国在长安办公的地方。 官邸分为郡邸、国邸、蛮夷邸。 蛮夷邸便是蛮夷在长安的使节馆舍,位于直城门的藁街,陈汤所说‘宜悬头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说的便是藁街蛮夷邸。 一辆白布盖轓车出现在闾里,只要看见拉车的猛虎,吏民瞬间噤若寒蝉,知道是谁来了。 “此处是夜郎国的蛮夷邸。” 张骞志在名留青史,对于蛮夷邸的情况十分熟稔,指着小重檐的邸舍说道:“南夷的君长,也就是夜郎一带的国君,以十计算,夜郎国最大。” 郭解扫一眼夜郎国的蛮夷邸,心里补了一句话。 汉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灭夜郎国并入牂(zang)牁(ke)郡。 张骞驾着轓车继续向前:“这是邛都国的蛮夷邸,位于滇国的北面。” 郭解继续在心里补一句。 汉武帝元鼎六年,灭邛都国,建立越嶲(xi)郡。 白布盖轓车很快来到闾里最大的蛮夷邸之一。 “此处是卫氏朝鲜的蛮夷邸。” 张骞停下轓车说道:“蛮夷邸里住着卫氏朝鲜的王孙卫右渠,兄长若是想要榨取钱帛,可以从卫氏朝鲜入手,只要卫氏朝鲜缴纳了别敬贽(zhi)礼,其他小国便会一一效仿。” 郭解心道,卫氏朝鲜倒是给大汉提供更多的土地。汉武帝灭卫氏朝鲜,依次建立乐浪郡、玄菟郡、真番郡、临屯郡等四郡,即汉四郡,按照西汉的国土法理来说,整个朝韩半岛都是大汉的疆土。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汉武帝,唯一不是开国皇帝,却能与千古一帝秦始皇并列,在于汉武帝灭数十国,大汉疆土开拓二十多个郡。 不是一两个郡。 足足二十多个郡,达到封建王朝统治的极限,也给后世王朝定了一个基调。 “一介小吏,安敢在卫氏朝鲜的门口驾车。” 卫右渠穿着一件貂襜褕,扬着脑袋,仪态高傲的走出蛮夷邸:“这里是卫氏朝鲜的蛮夷邸,在本王子面前还不下车,难道你想引起邦交龌龊,引起卫氏朝鲜的不满!” 吏民害怕郭解。 卫右渠不怕。 别说区区一个亭长,长安令见了他都要低声下气。 避免引起卫氏朝鲜和汉朝的交恶。 卫右渠不是汉人。 他是卫氏朝鲜人。 理应高人一等。 高汉人一等! 一些豪强听到蛮夷邸的动静,坐着衣车停在闾里门口,没有驾车进去,等着看郭解遭到卫氏朝鲜的王子羞辱。 这一次,郭解不占理。 按照《汉律》,闾门的内外有着严苛区别,门外可以乘车,入门以后必须下车。 一来,是里巷狭窄,乘车进入里巷容易伤人,二来,下车与门禁官制有关。 “外国王子?” 郭解走过去说道:“哦?本吏坐着轓车追捕盗贼,谁敢说不合律法。” 他是都亭长。 追没追捕盗贼,他说了算。 “你!” 卫右渠驳了面子,脸色涨红,叫嚣道:“本王子不管你追捕盗贼,挪开你的脏履,不许踩在卫氏朝鲜的屋舍上。” “啪!” 郭解直接甩出一巴掌,重重的抽在卫右渠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印子。 呵。 汉朝的外国人可没有超国民待遇! 大汉只有虽远必诛,有封狼居胥,有不断灭了番邦外国扩张大汉的疆土。 唯独没有超国民待遇。 尤其是张骞这种汉使,堪称作恶多端,睡外国的皇后,出使番邦搅风搅雨,另立听话的国王,甚至在番邦朝堂上,当众杀死王子。 一句话。 坏事做尽。 “砰!” 郭解又是一脚踹在卫右渠的袴裆,指着卫氏朝鲜的蛮夷邸说道:“本吏怀疑卫氏朝鲜窝藏盗贼,张骞!驾车冲进去!” 当街冲撞卫氏朝鲜的使节馆舍。 在场所有人惊呆了。 “哈哈!” 张骞狂笑一声,心情激荡,高高扬起了手中辔绳。 “驾!” (本章完) 第20章 桑弘羊 第20章 桑弘羊 “嘭!” 张骞坐着车轼,踩着车笭,紧紧握着辔绳冲进蛮夷邸,迎面撞到一面罘罳,昂贵的屏风变成零散碎片。 两侧名贵的朱漆卷草纹案几,全部被撞翻,摆放在案几上的铜槃、银卮(zhi)、漆盌(wan)等名贵器具散落一地。 蛮夷邸遭到白布盖轓车的无情蹂躏。 室内一片狼藉,似是真的遭了盗贼洗劫。 卫右渠再也没了外邦高汉人一等的倨傲,看着室内一件件名贵器具,遭到轓车车轮一遍遍碾压,揪心般的刺痛。 全是他从长安九市重金买来的银器漆器。 “兄长。” 张骞蹂躏了外邦的邸舍,心中大快,坐在车轼上满脸喜色:“正房没有发现盗贼,下吏怀疑盗贼闯进了左右两边的配房,是否去配房查看蛮夷邸可曾窝藏盗贼。” “郭郭亭长。” 卫右渠捂着剧痛的袴裆,在两名宾客的搀扶下站起来,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到底想做甚,劳烦说出来,莫要再折腾本王子的屋舍。” 正房遭到轓车的碾压,已经损失惨重,配房不能再遭受车轮的蹂躏。 他作为堂堂卫氏朝鲜的王子,却向汉朝的一名少吏低头,心里屈辱,又没有别的法子。 只能低头服软。 谁让郭解是大汉王朝的子民。 “本吏今日赴任,巡视了藁街都亭的各个闾里。” 郭解冠冕堂皇的说道:“发现各个闾里存在火患,为了避免走水,准备在都亭内多修建几口水井,官寺又不给钱粮,便想着让你们自费,嗯,也就是每个蛮夷邸掏出来钱粮交给本吏,用来打井,避免蛮夷邸被火烧毁。” 勒索! 赤条条的敲诈勒索! 卫右渠大怒,他不仅是卫氏朝鲜的王子,更是番邦使节,居然遭遇一名汉朝少吏勒索钱财。 邛都国、夜郎国、南越国等番邦使节,也是一脸的愤懑,盯着汉朝的恶吏郭解,恨不能把他五马分尸。 “不想打井?” 郭解笑道:“看来你等是不怕走水,若是哪天蛮夷邸失火,烧光了蛮夷邸所有的屋舍,烧死住在屋舍内的人,别怪本吏没能及时救火。” 威胁! 赤条条的威胁! 卫右渠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社公好说,社鬼难缠,看来今天不给郭解打井钱,夜晚都敢派人火烧蛮夷邸。 卫氏朝鲜的使节竟是让一个社鬼刁难住。 可恨。 “砰!” 卫右渠的拳头,重重砸在门柱,咬牙切齿的说道:“给,本王子给你,就怕你拿不住烫手的钱帛,别烫了你的手,最后整个人都如炮烙般烫死。” “本吏的皮厚。” 郭解示意张骞驾着轓车出来,留下卫广收缴钱帛:“不会多要你等的钱帛,按照蛮夷邸占地的多寡交钱,记住,不是捐井钱,是从本吏手上买走井水的钱帛,即买水钱。” 卫广大喜,最爱干露脸的事,昂着脑袋,耀武扬威,带着十余名穿上亭卒皂衣的游侠儿,开始逐个蛮夷邸索要买水钱。 没水,便没法救火。 当然要从郭解手上买走更多的井水。只不过,九市商贾卖的是汤,煮开的热水。 郭解卖的是井中凉水,等到凉水泼到失火的屋舍,很快就会变成热水,一样是汤。 “兄长。” 卫广拉着一车金回到藁街都亭,兴冲冲的说道:“蛮夷邸着实有钱,只是一次买水钱便多达六十金,小吏做了多年的骑奴,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金。” 一金万钱。 从番邦的使节馆抢来六十万钱。 边塞的燧长,掌管烽燧的少吏,一个月的食俸不过九百钱。 郭解放下手中的铜卮,用来喝酒的酒杯,思付道:“留下十金分给都亭内的兄弟们,张骞、卫广带着五十金随着本吏去一趟官寺。” 一辆白布盖轓车驶出藁街都亭,顺着藁街大道,朝着长安官寺的方向驶去。 与此同时,一辆三马并趋的青盖车,使出藁街的闾里,直接去丞相府找人主持公道。 青盖车在半路遇见常年在天子刘彻身边伴读的侍中桑弘羊,卫右渠身边的几名宾客,声泪俱下,说出汉吏的恣意妄为,如何坑害番邦使节。 破坏大汉和番邦的关系。 十恶不赦。 应当立即处死。 桑弘羊的头戴着鵔(jun)鸟义冠,后饰貂尾,貂用赤黑色,插在左侧,身穿绛缘黑色深衣,随身携带官印,装在腰间的鞶(pan)囊中。 他正要前往长安官寺,询问官寺贮存的钱粮是否充足,听见番邦使节被一名小吏欺辱,两件事并做一件事,去找长安令赵禹问清实情。 “钱粮?” 赵禹困惑道:“今上怎会突然问起此事?难道刚刚登基便要大兴土木,修建林苑。” “唉。” 桑弘羊依次去过长安附近的各个陵邑,一心找钱,满脑子都是如何给天子找来更多的钱帛:“今上不是为了享乐,修建林苑只是用来练兵,有朝一日北击匈奴。” 赵禹、张汤默然,知晓天子的钱袋子桑弘羊说的全是实情。 匈奴一直是大汉的头等大敌。 高帝刘邦戎马一生,三年反秦,四年灭项,天下大定以后征讨匈奴,却被困在白登山七天七夜,狼狈收场。 汉高后吕雉年间,匈奴单于写信侮辱,大汉太后只能咽下这口气,还要送去汉女,谋求安定。 文帝年间,匈奴几乎杀进长安。 景帝年间,依旧只能用屈辱的和亲换来了一时安定。 朝廷面对匈奴人,再是愤怒,也只是用不和亲表达愤怒。 自从天子登基以来,第一志向便是横扫北方的匈奴,不再屈辱的和亲。 桑弘羊一心搞钱,给天子刘彻征收足够扫除匈奴的钱帛,他的眼里只有钱,别的一切都要给钱帛让步。 “听闻长安有一名叫做郭解的亭长。” 桑弘羊皱眉道:“长安令不要整日把心思放在罗织罪名,也要多关心吏治,郭解坑骗众多番邦使节的钱帛,已经告发到本官这里,去把郭解叫来,加以严惩,整顿长安的吏治。” 卫右渠站在一旁,暗自冷笑:“早就说过本王子的钱帛不好拿,看你如何躲过去,欲要严惩你的人可是天子身边的近臣桑弘羊。” (本章完) 第21章 朕的钱 第21章 朕的钱 长安官寺的左塾,郭解跪坐在坐枰上,面前的马蹄地灶烧着旺火,左塾室内在炭火的烘烤下,很快一片温暖。 马蹄地灶的上方摆着一锺酒,青铜锺内的黍酒,逐渐冒出热气,散发出香醇的酒香。 一般有围墙的官寺、亭、里门旁都有塾。 里胥平坐于右塾,邻长坐于左塾。 “兄长。” 卫广前往官寺叫来县诸曹中的金曹,神色焦急:“据金曹所说,卫右渠前往丞相府告发兄长的途中,碰见宫中出来的侍中桑弘羊,告发了藁街买水钱一事,桑弘羊正欲严惩你,借此整顿长安的吏治,警醒长安的其他官吏。” 金曹走进左塾更衣所,看着泰然自若跪坐在坐枰上的郭解,大难临头依旧是一脸的平静,心生敬意的同时,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游侠儿出身的都亭长郭解,着实胆大妄为,杀了豪强的族人也就罢了,杀的人比起长安令赵禹远远不如。 偏偏招惹蛮夷邸的番邦使节。 虽说郭解的所作所为,大快人心,却把他逼入绝境。 卫右渠不是豪强能够相比,可以进入丞相府告发郭解的不法。 “桑弘羊?” 郭解神色轻松的说道:“无妨,劳烦金曹带着官寺的少吏清点金饼,数目是否达到五十金,这是本吏认罪的爰书,曾经杀过一个叫做曹季的人,今日带来五十金用来买爵赎罪。” 五十金! 金曹心头一震,感到了震撼,真的有人能够拿出五十金。 他在长安官寺担任金曹的几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吏民带来五十金赎罪。 一金万钱。 足足五十万钱。 金曹作揖道:“本吏过来时,碰见令舍的铃下,他叫我转告郭亭长一声,赵公喊你去一趟閤门内的令舍,询问卫右渠遭到抢夺钱帛一事。” 未曾想,郭解即将面临斩首弃市,不仅没有带着五十金亡命郡县,还带过来买爵赎罪。 看来郭解重情义的名声,果然名不虚传。 曹季想必是大奸大恶之徒。 该杀。 金曹走出更衣所前去清点金饼,自己都没意识到一件事,接连受到弁虎,买爵赎罪的影响,认为郭解杀的人都是该死。 必定是奸恶盗贼。 卫广的脸色更急,咬了咬牙,准备去公主邸恳求平阳公主搭救郭解一命,暂时关在长安狱,稍后再想办法把郭解赎出来。 张骞的脸色骤变,沉声道:“兄长莫要去送去,你我兄弟二人不如一起前往西域,杀死匈奴的一名当户,搏个活路,只要兄长悬匈奴当户的头颅于藁街,抢走卫右渠等番邦使节的金饼,便不足一提。” 送死? 桑弘羊可是汉武帝刘彻的钱袋子。 郭解拉住准备前往公主邸的卫广,镇定自若的说道:“今日告你二三子一个道理,做官啊,能力不重要,重要的跟对领导,额,跟对上吏。” 张骞、卫广一脸的迷茫,跟在郭解身后一起走向閤门,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郭解。” 张汤看到郭解走进来,第一个责问:“卫右渠告发你强抢钱帛,本吏问你,当真抢走番邦使节的钱帛,触犯了汉律。” 在他看来,是否盗抢番邦使节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没有触犯大汉的律法。 只要郭解没有触犯律法,无论是侍中桑弘羊,还是魏其侯窦婴亲临,张汤拼着长安尉不做,也会确保郭解安然无恙的离开官寺。 郭解听出上吏张汤话里的意思,面露感激,郑重的说道:“下吏没有盗抢钱帛,而是卖水给蛮夷邸,当时许多吏民在场,亲耳听到下吏说的是卖水。” 卫右渠看着他抵死不认的样子,咬碎了牙:“本王子自从来到长安,从未受到这般的屈辱,卖水?笑言!哪个商贾卖水能卖数十金。”数十金! 饶是酷吏赵禹、张汤听到数额如此之巨,也是不由的心头一惊,暗道郭解竟会这般贪心,从蛮夷邸盗抢数十金。 难怪卫右渠这般的愤愤不平,前往丞相府告发郭解盗抢钱帛。 桑弘羊的神色一变,盯着閤门门口的郭解,脸色颇为难看,把他当成一个贪财好色的蠧(du)吏。 呵呵。 盛名之下,也有虚士。 哪来的轵县豪侠郭解重义。 不过是个奸佞小人! “数十金。” 郭解一脸的无辜:“上吏,此人冤枉了下吏,何来的数十金,下吏手中没有一钱,全身最值钱的物什还是赵公赏赐的一件皂复袍。” 他身无长物,唯一值钱的皂复袍放在都亭的长舍内。 本月的食俸还没发放,郭解说的一点没错,身上没有一钱,担任藁街都亭长也用不着钱,各种吃喝用度全由厨啬夫安排妥当。 好歹是首都一个区的公安局局长,什么时候吃饭用得着自己钱。 “还敢狡辩!” 卫右渠愤然道:“你说卖水钱,好,本王子认了,别忘了当时许多吏民眼睁睁看着你从蛮夷邸运出来大量的钱帛。” 桑弘羊看向郭解的眼神,出现一丝厌恶,给他打上一个印记。 毫无信义可言的小人。 今日定要严惩。 “下吏冤枉啊。” 郭解更加无辜了:“下吏已经把五十金交给长安官寺的金曹,用来买爵赎罪,下吏手中确实没有一钱,从蛮夷邸要来的金饼尽数上交给官寺了。” 上交了? 赵禹、张汤、卫右渠三人同时愣住了。 怎么也想不到,郭解竟然把五十金上交给长安官寺。 那可是足足五十金。 这时,金曹带着少吏抬来一只大釜,装满了金饼,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刺的几位长吏睁不开眼,更加挪不开眼。 太多了。 金饼多到只能用煮饭的大釜来装,官寺竟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器具。 “哈哈。” 桑弘羊突然大笑一声,趋步上前,郑重握住郭解的手臂:“轵县郭解不愧是重义的豪侠,不对,应当是忠义,可谓我大汉的一位忠臣。” 郭解忠义啊。 自己背着盗抢番邦使节的骂名,却把五十金送给官寺,送给天子修建林苑。 妥妥的忠臣啊。 众人懵了,不曾想侍中桑弘羊的神态怎会出现如此剧烈反差。 “侍中。” 卫右渠愕然道:“蛮夷邸的金饼.” “滚出去!” 桑弘羊死死盯着卫右渠,厉声道:“立即远离天子的金饼!” (本章完) 第22章 籥 第22章 籥 卫右渠一肚子窝囊气,越想越是憋屈,离开长安官寺再次朝着丞相府赶去,找到一位能够给他做主的人。 魏其侯窦婴的从弟,南皮侯窦彭祖。 一位列侯帮他讨回公道。 郭解看你怎么躲过去! “赵公。” 铃下急匆匆走进閤门,慌乱的说道:“南皮侯的车驾停在官寺门口,带着卫右渠进入县廷,似是要给卫右渠讨回一个公道。” “无妨。” 桑弘羊轻甩绛缘黑色深衣的袖口,淡然道:“本官出去挡住窦彭祖,郭解稍后出閤门,保你安然无恙的回到藁街都亭,往后做事,无需担心窦彭祖等权贵的刁难,自有本官替你挡下,只是窦婴门下的宾客需要你小心应付。” 他走出閤门,在廊庑拦住走向令舍的窦彭祖,经过一番交谈,敲定一个规矩。 窦婴、窦彭祖不能亲自去找郭解一个少吏亭长的麻烦,掉了身份,只能安排宾客去找郭解的麻烦,桑弘羊不会阻拦。 窦氏门下的宾客何止三千,窦彭祖笃定郭解挡不住豪强宾客,自身占优,很快同意桑弘羊敲定的规矩。 桑弘羊故意圈定豪强,有着自身的目的,离开以前深深的看了一眼郭解。 莫要让本官失望。 郭解看着相继离开的桑弘羊、窦彭祖,神色大喜,知道他故意去抢外邦使节的金饼,不仅得到买爵赎罪的钱帛,还完成一直谋划的政治诉求。 成了! 现管。 由赵禹、张汤挡着。 县官。 由桑弘羊挡着。 他终于能放手大干一场,一步步获得买爵赎罪的金饼,直到赎清所有的死罪。 至于前往西域搏个活路。 没用的。 公孙敖、张次公等人跟着大将军卫青,北击匈奴,因军功封侯,照样因为触犯律法遭到腰斩弃市。 郭解唯一的活路,只有买爵赎罪一条,赎清身上背负的所有血债。 藁街都亭折腾的动静很快平息下来,蛮夷邸的番邦使节对于郭解恨得牙痒,只能咽下怨气,憋屈的在蛮夷邸中饮酒消愁。 直城门附近的闾里,趁着黄昏的暮色驶来一辆辆牛车,领头人正是阳翟原氏的族长原黥,一个身材魁梧,面部黥字的中年汉子。 原黥在闾里门口下车,带着二三十名青壮族人,一百多名游侠儿前往原菟过去居住的宅子,占据里巷的数座大宅。 一场针对郭解的血债报复,即将开始,原黥带来阳翟原氏所有的钱粮,以及阳翟县所能调动的全部游侠儿,个个都是精通搏耍剑的好手。 人定初(21时),闾里一片寂静,只有几声犬吠响起。 原氏族人大多已经酣睡,只有原氏族长没有睡下,带着赎出来的原蛴一人,跪坐在门厅的坐枰上,仔细询问当时的情况。 原黥心疼钱帛,只是赎出来原蛴一人,其他两名啬夫依旧关在长安狱。不是不愿意赎人,而是打着不用钱帛把人赎出来的念头。 原蛴认识不少窦婴的宾客,原黥准备借助宾客的举荐,安排一名原氏族人继续做窦婴的宾客。 到那时,不用费钱帛也是赎出来剩下两名啬夫。 “此话当真?” 原黥心里一惊:“私铸钱币可是族诛的大罪,郭解怎敢私铸?难道他想被弃市斩首,即便郭解是轵县的豪侠也不能这般大胆,游侠儿见利忘义的例子不在少数,但凡有一人萌生谋害郭解的念头,只有死路一条,怎么如此的不智。” 他见到原蛴的第一面,便得知同一个惊人的消息。 郭解私铸钱币。 原黥沉声道:“你立即前往轵县去找曹季的尸骨,另外,结交曹季过去的好友,带着五金不.十金前往轵县,无需担心耗费的钱帛多,尽快打听郭解私铸钱币的消息。” 钱帛动人心。 中民之资的十金足够让一些游侠儿松口。 原蛴愕然:“今晚便去?天色已晚,等到明日清晨再去也不迟,闾里的闾门已经关闭,不能走出闾门,大晚上出去也没用。” 长安城划分出一块块闾里,每一片闾里建造里墙,全是难以攀爬的夯土墙。 定时关闭,早晚加禁。 防止攮夺、盗抢、淫非等贼人。 每一片闾里设有前后两个闾门,门置数名小吏,掌管门籥(yue)的小吏是田典。 原蛴想要走出闾里,需要田典拿出门籥给他打开闾门,走出实行宵禁、戒备森严的里墙,即便走出闾里,外面还有一道长安城的城门。 “无妨。” 原黥拿出一封传书:“传书上有门亭都亭长贾子光的印信,你谎称出去缉捕盗贼,田典和城候史看见官寺的印信,定会打开门放你出行,记住越快越好,茂陵尉张汤颇为欣赏郭解,拖的时间久了,若是张汤帮他销毁罪证,到时便无法杀了郭解和他身边的所有人。” 阳翟原氏在阳翟县,没少用钱贿赂县尉,销毁族人的罪证。 原黥根据过往的经历,认为张汤也会帮着郭解销毁私自铸钱的罪证。 原蛴郑重拱手,接过来十金,挎着二尺剑消失在夜色中。 “咚咚——” 正房的木门敲响,原黥按着腰间的二尺剑,慢慢打开房门,瞧见走进来的人是贾子光,暗自松口气:“久闻南阳豪侠贾子光的大名,今日得见,实乃荣幸,快快进来坐。” 贾子光没有走进正房,站在小重檐的廊庑下面,作揖道:“以郭解的秉性,定会带人过来报复,本吏养在门下的宾客带过来一百人,这几日暂时住在阳翟原氏的宅子,等到你杀死郭解,莫要忘了把他的人头给我,还要用来祭奠死去的侄儿。” 原黥郑重作揖,目送贾子光离开:“算上阳翟原氏的一百多名游侠儿,一共有二百多名游侠儿,郭解!看你如何躲过去。” “兄长。” 卫广从闾里的弹室急匆匆赶到都亭非常屋,热衷于干大事的他,兴奋不已的说道:“阳翟原氏的族人全都来了,咱们干吧!今晚干一件大事。” 郭解看向非常屋里数十名绛服游侠儿,目光闪烁,霍然起身:“打开五兵库,按照敲定的计策,立即杀向原氏居住的闾里,除掉后患。” (本章完) 第23章 长安夜行 第23章 长安夜行 人定末(23时),长安城内一片寂静,只有寒风吹过闾里的呼号声。 非常屋的挑檐屋脊覆盖着一层厚厚积雪,随着寒风吹过,积雪时不时滑落,砸在藁街都亭的坞院里,亭卒蜷缩在卧榻,在马蹄地灶的烘烤下,沉沉睡去。 寂静的长安闾里没有一道人影,携带闾里出入口大门门籥(yue钥)的田典都已然酣睡。 坞院东墙的五兵库门口,出现四道人影。 都亭内配备五兵,弓弩、戟、楯、刀剑、甲铠,用来操练亭卒,缉拿盗贼,维持藁街的安稳。 按照卫广打探的消息,原菟的宅子里住着二十多名原氏族人,全是习击剑的游侠儿,配有几张弓弩,想来也是精于箭术的蹶张士。 郭解叫来厨啬夫打开五兵库,决定每人披挂一副甲胄,战阵厮杀披甲和没披甲,完全是两个情况。 无甲的士卒砍在披甲士卒身上,砍十几刀只是冒火星子,披甲士卒砍在无甲士卒身上,只需要一刀便能杀死。 披挂士卒往往会对无甲士卒造成碾压。 郭解穿戴整齐一套红绦鱼鳞甲,知道为何私藏甲胄是谋逆死罪了。 他身上的鱼鳞甲由身甲、披膊、盆领等数个部位组成,甲身下面还有一段垂缘,整套鱼鳞甲的甲片达到惊人的两千八百多片,用红色绳索编缀,鱼鳞甲表面涂有黑漆,呈现出一种红黑相间的颜色。 工序繁琐,制作复杂。 郭解用来防身的二尺剑断在虎口,挑选一口锋利的环首刀握在手里,想了想,又拿起一口环首刀挂在腰间,防止砍在骨头上的次数过多,引起刀口的卷刃。 张骞右手持着一口环首刀,左手持着一面红漆双弧盾,进攻的同时,兼顾防守。 由于是潜入院子里的短兵相接,他满脸遗憾,不能骑马,很想让郭解见识他的骑战。 郎官出身的人都会骑马,平时的操练以骑战为主,拥有比较出色的骑射本领。 骑奴出身的卫广,挑选的兵刃略显华丽,手里拿着一杆卜字铁戟,有前伸的直刺,也有旁出的横枝,为了加固铁戟又加装青铜柲(bi)帽,一种骑卒用于马战的马戟,腰间悬挂一柄二尺剑,看起来卖相十足。 更显华丽的是,二尺剑的剑柄是错金银,据他说是平阳公主赏给他兄长的长剑,被他借来暂用。 至于是借来,还是偷偷拿走,就不得而知了。 厨啬夫挎着弓,拿着剑,一副正常的亭卒打扮。 “院子里比较狭窄。” 郭解踩在藁街的积雪上,回头问道:“你拿着马战用的长戟,能在院子里施展开吗,别因为兵刃的过长,死在游侠儿的剑下。” 卫广信誓旦旦的说道:“放心,原氏一族的小小蠢贼伤不到我,到时便让兄长高看我一眼,知晓我也能一人搏杀一只猛虎。” 自从郭解手搏猛虎的名声逐渐在长安传开,他便一直暗暗懊恼,当初也应该独自一人搏杀猛虎,好让长安人高看他一眼。 张骞也暗暗后悔没有独自一人搏杀猛虎,若是一个人杀死猛虎,说不定已然在稗官野史上留下姓名。几个各怀心思,跟随在郭解的身后,像是夜行狩猎的虎豹,矫健的穿行在闾里。 早就在弹室等候的莽通、甘父二人,分别打开闾里的前后闾门,数十名绛服游侠儿鱼贯而入,一起朝着闾里的闳门走去。 闾里除了前后的闾门,内部还有闳门,也就是巷门。 闾里的内部,呈现‘王’字分布,中间是一条宽阔的里道路。 道路的左右两边是里巷,巷口有一面闳门,夜晚也会随着闾门的关闭,闳门一起关闭。 阳翟原氏居住在同一个里巷,闳门一旦关闭,就形成了关门打狗的万无一失。 郭解安排数名绛服游侠儿守住闳门,在外面用大木桩顶住闳门,其余所有人全部杀入阳翟原氏居住的几个宅子。 “莽通、甘父。” 郭解指着两侧的宅子说道:“你们分别去抓原黥带来的游侠儿,还有贾子光的游侠儿,记住是抓,不是杀,尽量留活口,这些身强力壮的游侠儿都是修建林苑的上好劳力,事后,还要送给张汤。” 他很懂官场忌讳越级,反正抓住游侠儿的人是自己,功劳跑不了,不如卖给张汤、赵禹两位上吏一个人情。 往后需要长安令和长安尉的照顾。 也能避免越级的官场忌讳。 莽通、甘父相继作揖,各自带着一批绛服游侠儿前往商量好的宅子,捉拿熟睡的游侠儿,关进亭犴,再交给长安官寺的上吏。 郭解、张骞、卫广带着其余人,前往过去的都亭长原菟居住的宅子。 都亭长原菟居住的屋舍是一处比较大坞院,是他以权谋私,配合长安尉缉捕一户商贾后,强行霸占商贾遗留的宅院。 宅院分为左右两个部分,右边是平日里居住的地方,建有正房、门厅、溷(hun)轩等屋舍,前后两院,回廊环绕,后院有面阔三间的屋舍。 左边也是前后两院,建有廪仓、灶房、厩房,以及隶臣妾居住的屋舍,同样是回廊环绕,最后面还有一处高楼。 宅院的西北角落建造了狗圈和鸡埘(shi),养狗不是用来护院,六畜之一的狗多用来食肉,宴飨必不可少的一种肉食。 一路舟车劳顿来到长安,原氏的游侠儿一直在喝酒吃肉,吃光了狗圈里的狗,鸡埘里养着下蛋的鸡剩余不少,稍微闹出一些动静便会惊醒雉鸡。 “这里便是鸡埘的位置,没有出错?” 郭解询问道:“你多看几眼,敲定鸡埘的准确位置,原氏的游侠儿手里有弓弩,只有悄无声息的潜伏进去一个个抹脖子,才能保证全身而退,不然,咱们这些人得有不少人交代在这里。” 厨啬夫郑重的说道:“不会错,过去没少来亭长家里烹饭,帮着他宴飨官寺里的官吏,杀狗宰鸡,对于狗圈和鸡埘的位置不会搞错,郭君可以扔出去准备好的猪肉和稻谷。” (本章完) 第24章 瞷夫人 第24章 瞷夫人 猪肉和稻谷提前用乌头浸泡,一种毒性很强的草药,外戚梁冀便是用乌头毒死汉质帝,只要狗和雉鸡吃下乌头即便不死,也会快速陷入昏迷,不会再发出任何一点动静。 “砰!” 郭解把猪肉和稻谷扔过墙头,狗圈没有闹出动静,鸡埘很快发出扑腾的声音,约莫过去一刻钟时间,宅院里的动静消失。 “卫广带人守住前门。” 郭解脸上闪过一丝狠辣:“本吏和张骞带着其余兄弟进去杀人,厨啬夫守住后门,切记,不能放出去一个人,无论老幼妇孺都不能放过。” 他担心其余人瞧见妇孺动了恻隐之心,再三告诫:“你我是在长安城里杀人,天子居住的京县!还是二十多条人命,万万不能有丝毫的心慈手软,若是走漏了风声,便是族诛的大罪。” 一句族诛惊的几人心里发颤。 张骞、卫广郑重点头,心里一横,收起心里仅有的一点仁善,做好赶尽杀绝的准备。 厨啬夫在长安待了几十年,比谁都清楚消息泄露的后果,握紧手里的二尺剑,第一个离开默默走向宅院的后门。 卫广紧随其后,换个方向前往大门,躲在门口的廊庑下,手持一杆卜字铁戟,腰挎一口环首刀,目光一沉,等着郭解从里面打开院门。 “砰!” “砰!” 郭解、张骞两人翻墙跳进宅院,弓着腰,低伏着披甲的身体,紧握环首刀,警惕看向狗圈和鸡埘里的禽畜。 狗圈里一片乱糟糟,没有一只当做肉食的狗,两人送了一口气。 鸡埘是凿穿墙壁做埘,前面用木架做榤,即鸡架子,仅有几只雉鸡蹲在榤上,大部分的雉鸡倒在地面,早就被乌头毒死。 郭解没有立即离开,拿着环首刀走进鸡埘,砍下所有雉鸡的鸡头,留下一地没有鸡头的雉鸡尸体,满意的收起环首刀离开鸡埘。 心细如发,谨慎之极。 张骞心里赞叹,做事如此谨慎,不愧是年少便闻名轵县成为豪侠的兄长。 “走。” 郭解低声道:“先杀光左院的隶臣妾,再去右院杀死阳翟原氏的游侠儿。” 左院居住着原菟的妻妾,还有隶臣妾等奴仆,杀起来比较简单,也不会闹出过大的动静。 杀光左院的人,全力对付右院难缠的游侠儿,避免郭解和游侠儿的厮杀陷入僵持,左院的妇孺跑出去呼喊救命,惊动藁街都亭的亭卒。 今晚的事见不得光,一旦暴露,必须立即撤走,不能被官寺的人看清郭解几人的样貌。 即便是官寺的人叫来郭解等人袭杀阳翟原氏。 这里是京县长安。 “噗!” “噗!” 郭解、张骞顺着回廊,悄悄潜入屋舍里,手里的环首刀抹开一名有一名隶臣妾的脖子,原菟遗留的妻妾也被一一杀死在卧榻上。半个时辰过后,只剩下最后一个屋舍,应该是原菟的夫人瞷(jian)夫人所住房间。 “我去给卫广开门。” 郭解低声道:“最后的收尾交给你,我去打开宅院的大门放卫广进来,关起门来杀人,免得惹来事端,惊醒右院里的原氏青壮。” 张骞点头,收起一手持楯,一手拿着环首刀,轻手轻脚走进房间,室内有两张卧榻,一张是瞷夫人躺着的大榻,榻前放着一面精致的围屏。 围屏旁边放着一张小榻,卧躺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婢,由于经常服侍原菟半夜起床撒尿,睡的比较轻,听到房门推开的轻微响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张骞心里一惊,快步上前,只听‘噗’的一声,一刀杀死躺在外面的女婢。 原菟死后,瞷夫人整日担惊受怕,家里又突然来了一群男人,晚上睡觉不敢吹灯,室内点着一盏铜雁灯,昏黄的灯光下,一道鲜血喷溅在围屏上。 “啪!” 女婢垂下来的手臂,打翻一只铜鹜熏炉,放在里面用来熏香的蕙草散落一地。 “谁!” 瞷夫人陡然惊醒,以为是原菟的族弟喝醉酒跑进来冒犯她,等到看清那人的相貌,更是惊惧,声音颤抖的问道:“你你是谁?” 张骞瞧见卧榻上的瞷夫人,从没见过如此楚楚动人的美人,当即呆愣住。 瞷夫人扎着坠马髻,身穿一件单薄的轻纱中衣,姿容绝美,俏脸描着细细长长的眉毛,形如八字,香肤柔泽的消瘦肩头露出大半,更添几分销魂。 她抱着被褥靠在墙边,楚楚可怜,看起来极其的惹人怜爱。 一滴泪水划过瞷夫人的鹅蛋脸。 任何男子见了都要心碎。 张骞一个底层出身的少年,何时见过这种阵仗,盯着天生尤物一般的瞷夫人,挪不开双眼,呼吸越发的粗重。 “君子。” 瞷夫人看出持刀少年的燥热难言,轻咬红唇,苦苦哀求道:“只要能够放过妾,任君采撷,愿意与君子共度良宵,享受男女之间的恩爱。” 贝齿轻咬红唇。 张骞脑子‘轰’的一声,几乎炸开,盯着卧榻上的尤物,呼吸灼热到极点。 “噗!” 这时,一口环首刀飞过去,直接插中瞷夫人的丰腴胸口,钉死在卧榻上。 郭解扫一眼千娇百媚的瞷夫人,没有半点留恋,冷冷留下一句话。 “呵,岂能因为女人乱了心智。” (本章完) 第25章 粮囷 第25章 粮囷 张骞眼里闪过一丝心疼,瞷夫人的容貌华如桃李,身段更是绰约多姿,八街九陌颇为有名的四夫人之一青黛娥眉瞷夫人。 长安城经纬各长三十二里十八步,地九百七十二顷,共有八街九陌。 瞷夫人便是最为动人的四位夫人之一,素有青黛娥眉的美誉,青黛蛾眉沿自秦宫的翠眉,又称螺子黛,肤若凝脂的脸蛋画着细细长长的青黛眉,一颦一笑,不知勾走多少男子的魂儿。 张骞是郎官,曾经见过皇后陈阿娇,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也看清陈阿娇的顾盼生姿,今日见到卧榻上的瞷夫人,直觉同样惊艳。 若是带来边塞置所,定能诱来匈奴的当户、骨都侯、二十四长。 只要杀死其中一人,便能在史书留下姓名。 张骞不敢妄想留下一篇单独的列传,洋洋洒洒数十字甚至上百字,留下‘骞以美人诱当户杀之’寥寥数字,已然心满意足。 只可惜,瞷夫人直接被郭解一刀钉死。 “唉。” 张骞轻叹一声,跟在郭解身后,一起朝着宅院的右院走去。 右院比起左院更大,小重檐的屋舍更为精美,正房甚至建有藻井,后院是用来贮存黍米的粮囷(qun)。 顶部是覆草圆顶,中间是突起的攒尖,中部缠缚绳索,用竹席木柱圈住粟米。 粮囷上方有墨书‘黍米一京’。 大囷即为京。 郭解粗略数了数,至少有十囷粮食,心里难掩激动:“从粮仓向前掩杀过去,以免走水,烧了你我兄弟的富贵,记住,万万不能放任一名原氏族人过来火烧粮仓。” 长安东市当前的黍价是一石一百五十钱。 一囷是三千石。 宅院里单单是粮囷便价值四五十金。 京是大囷,粮囷贮存的粮食真正市价是还要更高。 只此粮仓的黍米,足够满足郭解买爵赎罪的迫切渴望。 不容有失! 张骞也是穷怕了,何时见过这么多的粮食,早就看了眼,同时又在不由自主的细算一囷囷粮食诱来几名匈奴当户。 “谁也别想烧了粮食。” 张骞暗暗钦佩,心里直呼郭解做事谨慎到了极致,叹然:“兄长,生来便是做大事的人,日后必定能够青史留名,换作是我一人前来,想不到从粮仓开始袭杀。” 郭解的神情坚毅,盯着粮囷的四周,防备突然有人冲出来纵火。 粮囷贮存着大量的粮食,一旦走水,不仅损失了买爵赎罪的钱帛,黑夜里冲天的火光,还会引起官寺的注意,派遣大量的士卒过来救火。 长安城全是木头屋舍,火势连绵起来,最少烧光一个闾里。 郭解、张骞两人顺着回廊一步步掩杀过去,饶是万分小心,还是惊动一名原氏族人,寂静的黑夜传来一声急呼。 “有贼人!” “噗!” 郭解恼火的斩杀这名原氏族人,扔掉手里已经卷刃的环首刀:“情况不妙,我直接去原黥所在的正房,你带人去清扫剩余的原氏族人,以免有人逃出去。” 张骞重重点头,抹一把铁胄滴在脸上的血水,扔掉左手的红漆双护盾,朝着逐渐亮起灯光的屋舍走去。 他扔到木楯不再防守,已经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郭解拔出腰间备用的环首刀,大步狂奔,直接朝着原黥所在的正房奔去。 “不好!” 原黥心里一惊,抄起兰锜上摆放的二尺剑,下意识想要出去擒拿贼人,身形硬生生停在挑檐下,疑窦丛生:“轵县远在河内郡,距离长安颇远,郭解不可能在短短几天聚集轵县的游侠儿,到底是何人能够悄无声息的杀到右院,难不成是原菟得罪过魏其侯身边的其他宾客?” 他越想越觉得是别的宾客趁机落井下石。 “不能过去。” 原黥转头便走,咬牙道:“只有火烧了最大的粟仓,方能惊动长安的官寺,无论是谁,胆敢在长安杀人都是斩首弃市的大罪。” 他不敢朝着贮存黍子的粮囷走去,转身跑向后院一座贮存粟米的粟仓。 粟米的市价略低于黍子,每石一百二十钱,宅院建造了一座更大的粟仓。 一旦走水,火势远胜于贮存黍子的粮囷。 “哪里走!” 郭解顺着回廊来到正房门口,瞧见里面摆放着原菟的棺橔,再无其他人,焦急的四处乱看。 他瞧见院墙的一角有一道身穿细葛单襦的身影,头戴一顶刘氏冠,高呼一声,立即飞奔着追杀过去。 庶民只有买爵到公乘以上,方能佩戴刘氏冠,那人定是原黥。 寂静的深夜里,一道高呼炸响,原黥浑身一激灵,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面,好在及时扶住院墙没有倒地,却也减缓了速度。 “咻!” 一口环首刀划破半空,呼啸着飞来,朝着原黥的身体射去。 “刺啦——” 原黥也是个擅长搏耍剑的游侠儿,一个转身,险之又险的躲过去,细葛单襦撕裂一个口子,还没等他缓过神,转头看见惊人的一幕。 环首刀一半的刀身贯入院墙。 原黥忍不住头皮发麻,惊愕于贼人的力气,心里转变了想法,怀疑追击过来的那人是郭解。 他想到郭解手弁猛虎的骁勇,即便对方手里没了兵刃,还是赶忙朝着粮仓跑去。 郭解皱眉:“故意扔掉环首刀,对方占据优势,居然不敢过来杀我,着实是个懦夫。” 他放下藏在腰间的短剑,即匕首,跑过去拔出环首刀,继续朝着原黥的方向追去。 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最终停在一座粟仓的前方。 “小孺子!” 原黥咬牙切齿的说道:“今日烧光家里的粮食,也要引来官寺的长吏,把你抓进长安狱判处一个斩首弃市,给我儿原菟报仇,好教你知晓阳翟原氏不可轻辱。” “不好。” 郭解心里一凛,看出原黥跑过来的目的,神情焦躁起来,万万不能让他火烧了粮仓引来官寺的人。 张汤有言在先,今晚率领一屯的长安士卒守在外面,防备滋生骚乱,同时若是出现走水惊动长安官寺,立即便会出去抓人。 今晚的夜袭见不得光。 (本章完) 第26章 鲁人朱家 第26章 鲁人朱家 仓比囷更大,一座拥有重檐的两层仓房,面阔五间,上下两层之间设有简单的平坐,门前有台阶,仓底高出地面不少,避免粟仓里的粟米受潮。 夯筑房基,长约一百多步。 郭解看着长约一百多米的巨大粟仓,心绪越发急躁,不想引来官寺的士卒,更不想自己用来买爵赎罪的粟米被人付之一炬。 “你应当听说过我郭解重信义的名声。” 郭解沉声道:“今晚过来,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敢在天子脚下的长安杀人,只是和手底下的兄弟们求一场富贵,若是放下手里的刀剑束手就擒,今夜放你离去。” 四下无人。 即便做了言而无信的事谁又能知晓? 凡事最忌讳斩草不除根。 原黥杀定了! 郭解重信义的名声,曾经因为信义两个字放过杀了甥子的仇人,就像当初哄骗原菟引颈受戮,也让原黥迟疑不定起来。 原黥心道:我和郭解并无杀害血亲的大仇,杀害甥子的人都能饶恕,何况是一个毫无仇怨的人,此外,是郭解杀了我的族人,他与我有仇,不是我与他结仇。 只是 原黥犹豫再三,沉声道:“你需告社,只有立下誓言,方能信得过你所说的放我离去。” 凡生产、征伐、灾异均要告社。 告祠社公,将以祈福。 信奉鬼神的西汉,没有人胆敢违背告社的誓言。 郭解心里哑然失笑,别说告社,即便是指着洛水发誓,照样不耽误他枭首原黥,反正光武帝刘秀用天子身份背书的洛水盟誓,被司马氏变成了指着洛水放屁。 今夜的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杀了便杀了。 郭解正要起誓告社,敏锐的发现一丝不对,原黥的视线时不时瞧向粟仓的柱础石,粟仓内似是埋伏了一伙蹶张士。 粟仓的夯筑地面上,排列着整齐有序的柱础石,垫在梁柱下面的坚硬石头,支撑仓房的地板,础石上有圆木抬高粟仓的地基。 一轮皎月下,依稀看到上层倒粟米的小门,闪过一丝弓弩的箭镞黑亮光泽。 粟仓建有斜坡楼梯,贮藏粟米时,循梯登上粟仓的上层,从上层的小门朝着仓内倒入粟米,出米口是下面的大门,平时用木板封堵。 上层的小门闪着熟铁的黑亮光泽。 多半有人躲在粟仓内,等着郭解跪拜社土,祭告社公,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便会立即射出手里的弓弩。 原黥等待了一刻,始终不见郭解跪拜社土,急切的说道:“距离天亮没有多少时间,尽快告社,你我各自离去,往后再无任何瓜葛,好歹也是一县豪侠,磨磨蹭蹭颇为不爽利。” 郭解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仓房入口的闺门附近,不再着急杀人,静静等着张骞杀光所有的原氏族人,带着绛服游侠儿过来围困原黥。 相比较一仓的粟米,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若是放火烧仓,引起长安官寺的官吏赶过来,只能用闾里走过,带着亭卒救火当做借口。 可惜了一仓的粟米。 原黥见他不上当,皱了皱眉,便不再催促,也是站在仓房的院子内静静等着。 再次引起郭解的警惕,心里冒出一股子不安的情绪。 本吏在等张骞。原黥在等什么,难道是在等死? “拿下。” 闾里的闾门突然被人打开,弹室的绛服游侠儿尽数堵在室内,门口全是寒光熠熠的长矛,绛服游侠儿手持二尺剑还没靠近门口,便会被戳个满身窟窿。 领头人的装束是颇似一名武官。 文职是进贤冠下衬着介帻,武职是武冠下衬着平上帻。 介帻服文吏,平上服武官。 “朱尉。” 一名属吏说道:“闳门外面的数名藁街亭卒,也是郭解安插在藁街的亲信,始终拿不下,还请朱尉亲自上前驱散,让开进入里巷的道路。” 领头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安官寺的另一位长安尉朱安世。 朱安世的脸色不愉,数十人竟是拿不下区区数名亭卒,穿着红绦鱼鳞甲,亲自上前:“本吏是长安尉朱安世,打开里巷的闳门,饶恕二三子的冒犯,如若不然,你等的项上人头不保。” 比起只在一县逞凶的郭解。 朱安世是继剧孟以后,名望最大的豪侠,关东数十郡的游侠儿无不仰慕鲁人朱家的朱安世,也是最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剧孟的豪侠。 鲁人皆以儒教,朱家用侠闻,所臧活豪士以百数,其余庸人不可胜言。 自关以东,莫不延颈愿交。 鲁人朱家的名声与鲁人孔家齐名。 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要朱安世报出姓名,游侠儿便会露出一脸的崇敬,愿意为他驱驰,立即打开通往里巷的闳门。 轵县的普通游侠儿守着闳门,便会如属吏预料的一般无二,朱安世报出姓名,闳门附近的几名游侠儿立即退避。 可惜,绛服游侠儿是郭解恩养的死士。 朱安世看着毫不避让的亭卒,挥了挥手说道:“逼退到一旁,莫要伤了穿着官衣的亭卒,毕竟是官寺的属吏。” 十几名徒隶手持红漆双弧盾,大步上前,坚硬盾牌顶着绛服游侠儿的身体,强行撞到一边,让出来闳门的道路。 徒隶是服劳役的犯人,用来从事各种强制性劳动,长安官寺的士卒大多是用徒隶,只需给口饭吃的白役。 朱安世带着数十名徒隶走进里巷,分散出来十数人,看守住宅子的正门,其余人一起前往原黥提前商量好的仓房。 仓房的夯土墙闺门外面,出现大批徒隶的身影,魁梧的长安尉朱安世走在前面,堵住郭解所有的退路。 “哈哈。” 原黥神色大喜:“朱长吏终于来了,郭解你今天保不住自己的脑袋,早就料到你会兴夜来袭,提前耗费一百金买走你的项上人头,这可是足足一百金,中民十家之产,足以买下长安令的人头,也算是抬举你了。” 他做事阴险狡诈,十金足够买下一名都亭长的人头,却不惜送出去百金。 粟仓内的几人走出来,扔掉弓弩,抬出来很大的一只陶釜,堆满了黄灿灿的金饼。 郭解陷入一场必死的困局。 (本章完) 第27章 族诛 第27章 族诛 郭解站在仓房的闺门口,闺门,小门也,借助闺门的狭窄,避免遭受十几名徒隶的围堵,脸色还是不由一沉。 另一位长安尉朱安世竟然来了,长安城内,若是找出第二个手弁猛虎的豪侠,非朱安世莫属,从另一面也体现郭解手搏猛虎的惊人之举,不是一个县豪侠所能完成的壮举。 一郡领数十县。 关东数十郡的游侠儿尽数听从朱安世的号令。 关东是函谷关以东的豫州、徐州、青州、冀州等丁口最为稠密的州郡。 “兄长。” 张骞过来的途中,见势不妙,带着十几名绛服游侠儿翻过挑檐土墙,越过堵在闺门门口的徒隶,聚拢在郭解身后:“原黥叫来了朱安世,情况于我们不利,杀了藁街都亭的亭卒,有汉律可以依仗,你我兄弟如果胆敢袭击朱安世,往后只能亡命西域。” 郭解何尝不知当前局面的危急,当时清洗豪强安插在藁街都亭的族人,不是依仗《汉律》,是摸准了酷吏赵禹的脾气。 赵禹大兴刑狱,制造各种刑具,捏造罪状致人死地,大臣、宗室被其枉杀灭族者达数千家。 不是数千人。 是数千家。 杀的还是大臣、刘姓宗室。 郭解杀死数十名亭卒,无论是数目,还是地位,在酷吏赵禹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张骞。” 郭解叫过过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准备拼命的张骞,嘴唇阖动,快速交代几句,询问道:“做成这件事需要多久?” 张骞瞪大双眼,看着依旧镇定自若的兄长,先是一脸的错愕,很快又变成一脸的崇敬。 服气了。 他彻底服了兄长郭解。 面对当前九死无生的局面都能想到对策。 张骞思付道:“两刻(30分钟).不.一刻便够,兄长只需拖延一刻,足够做成兄长交代的事宜。” 他借着挑檐土墙的掩护,猫着身体,带领十几名绛服游侠儿消失在仓房的拐角,不知所踪,似是畏惧朱安世的围堵,贪生怕死,脱离了徒隶堵住闺门的仓房。 原黥看到挑檐土墙附近出现的张骞,狭窄闺门外的朱安世未曾看见,也没有提醒,放跑张骞反倒是暗自松一口气。 张骞还有一层郎官的身份。 不敢擅自杀害郎官。 “一刻。” 郭解拿出青绀绶系着的象牙印,走出闺门,看着密密麻麻围住门口的徒隶,举起象牙印说道:“本吏是藁街的都亭长,今夜过来缉捕盗贼,有人揭发阳翟原氏触犯族诛的大罪,二三子莫要贻误本吏的案牍公务。” 案牍? 原黥嗤笑一声,看着郭解高高举起的青绀绶象牙印,面露贪婪,长安的都亭长权柄很大,已经把藁街都亭长的位子视作囊中之物。 一百金买郭解的人头。 宅子仓廪贮存的粟米、黍米,足够从南皮侯窦彭祖手里买走藁街都亭长的位子。 “纵是你极力狡辩,也无用处。” 原黥满脸恨意:“一个小小的都亭长,耗费百金,也算是死得其所,你今晚注定死在仓房,即便叫来张汤依旧无济于事,忘了告知你,长安令赵禹和侍中桑弘羊一起离开了长安,勘察一处建造苑林的上佳宝地,谁也救不了你!” 朱安世一手握着环首刀的刀柄,迟迟没有动手,便是在等几名蹶张士抬过来陶釜,收到陶釜中堆满的金饼。 验过金饼的真假再动手。 擅自杀了阳翟原氏的族人,除了仓房内的原黥等寥寥数人,阳翟原氏遭到灭族之灾,害人性命众多,谁来了都保不住郭解。 最为看重郭解的张汤来了,反而第一个要严惩郭解。张汤是一个严苛的法家门徒。 阳翟原氏最后几名族人抬着陶釜路过郭解身旁,十几名徒隶握紧红漆双弧盾,严阵以待,随时撞开抢夺金饼的郭解,其余徒隶抬起手里的弓弩,借着望山对准郭解的身体。 原黥期待的看向闺门口,期待看到郭解抢夺金饼,便不用等到朱安世验过金饼的真假,直接动手杀人。 结果,他失望了。 郭解举着青绀绶象牙印,看着几名原氏族人抬走陶釜,没有任何动手的想法。 朱安世一句话没说,捏起陶釜内的金饼,开始勘验金饼内是否掺杂了铜、铁等物。 “你还不逃走?” 原黥匪夷所思了,实在想不通郭解为何不逃:“今日所犯大罪,人神共愤,朱上吏今晚不杀你,也要把你抓到长安狱,最后落个斩首弃市的下场。” 郭解已经陷入死局。 再无任何退路! 今夜,必定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谁说本吏触犯了大罪。” 郭解高声道:“张骞抓住原黥,抓住私藏甲胄,意图造反的原氏族长。” 一句私藏甲胄。 朱安世免不了心头一惊,放下手里正在揉捏的金饼。 这可是族诛的大罪! 条侯周亚夫是汉初十八侯绛侯周勃之子,生来便是上层权贵,又平定七国之乱封为条侯,何等的尊贵,照样死于私藏甲胄。 “胡言乱语!” 原黥又惊又怒:“阳翟原氏何时私藏甲胄,莫要信口雌黄的诬赖.” 话还没说完,张骞带着几名绛服游侠儿从粟仓后面走出来,身上披挂的红绦扎甲全部不见了,只有内衬的一件皂衣。 张骞直接顺着木梯走上粟仓,打开上层小门,取出一副副红绦扎甲,堆放在粟仓门口。 一副。 两副。 五副。 竟是将近二十副红绦扎甲。 朱安世的脸色一变,帮着原黥的代价已经超出百金,放下金灿灿的金饼,转头便走,没有丝毫的留念,不敢牵扯私藏甲胄一事。 原黥看着匆匆离去的朱安世,满脸绝望的说道:“上吏莫走,小人把家中的粟米、黍米尽数送给你,只希望你能杀了郭解。” 朱安世脚下一顿,默默心算了粟米、黍米的市价,很快又迈动襦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闾里。 加钱也没用。 远远超出代价。 只能离开。 就在朱安世走出院门的时候,卫广得知消息,带着绛服游侠儿急匆匆赶来,刚好看见长安尉朱安世被逼走的一幕。 卫广惊呆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乃公的也可以?! (本章完) 第28章 获利 第28章 获利 律令规定,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祀以少牢,长吏视葬。 原黥是阳翟县的少内,县官寺掌管钱帛收储的官职,县廷之府藏吏也,秩百廿石。 属于县官寺较为重要的少吏。 “张骞。” 郭解叫住提刀上前的张骞,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卫广说道:“去把莽通叫来,此事非他莫属,你我兄弟终究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亲手杀官寺的官吏,以免日后留下一个遭人攻讦的后患。” 他需要一个做脏事的黑手套。 一个敢杀官吏的黑手套。 绛服游侠儿有胆子杀亭卒,也敢杀都亭长,甚至有可能去刺杀长安令。 再往上,不是谁都能刺杀郡太守、列侯等权贵。 有心无力。 秦舞阳十三岁杀人,国人不敢直视他,出使秦国以前,上到公卿贵族下到黔首,皆是认为秦舞阳是聂政、专诸,胆敢刺杀国君,见到秦王嬴政却吓得浑身发抖。 郭解身边唯一在胆气方面,能够与他相媲美,甚至自愧不如的人。 唯有一人。 刺杀天子的莽通。 张骞贫贱出身,却立志于前往西域,前往在汉人看来九死无生的死地,毕竟,西域是一团迷惘,自从夏、商、周、秦、汉以来,从未有人抵达天圆地方的边界。 很多公卿列侯、平帻庶民认为,前往西域便会从天圆地方的边界掉下去。 就在于穷则思变。 没办法,出身寒微的人想要出人头地。 太难了。 常年混迹于底层,看不到任何一丝向上的希望。 只能拿命去搏。 用命去赌。 没有家世背景,赌命是底层人张骞唯一的出路。 “兄长。” 张骞咬牙道:“不过是一介少吏,手刃此贼,免得再生祸患,说不定也能得到长安几位上吏的看重,若是幸得桑弘羊的赏识,你我兄弟便能去边关置所博取一场青史留名的富贵。” 郭解轻轻摇头,他知道张骞又在赌命,也是底层庶民唯一的出路。 他和张骞相处颇多,更知道张骞很惜命。 赌命和惜命很矛盾的两件事,一起出现在张骞身上,矛盾的同时,也很合乎情理。 赌命是平帻庶民唯一的出路。 惜命是留着有用之身做成大事,大丈夫不能死的籍籍无名。 “你是做大事的人。” 郭解拍了拍博望侯张骞的皂衣,阻拦他试图杀死少内原黥用来赌命,看向站在仓房闺门口的莽通:“你去枭首阳翟县的少内原黥,另外,把原氏所有族人的脑袋割下来,随着红绦扎甲一起送到长安官寺,交给长安尉张汤。” 莽通的身材魁梧,吃的也多,大半夜一直在忙着杀人,肚子饿坏了,抓了一把黍米大口的咀嚼。 他听到郭解的命令,没有半点迟疑拖沓,手里的黍米全部塞进嘴里,走到仓房内砍下原黥的人头。 “卫广。” 郭解看一眼旁边正在脱去红绦扎甲,露出一身华服的卫广,哑然失笑:“你呀,适才脱离险境,剿灭私藏红绦扎甲的阳翟原氏,便迫不及待换上一身华服。” 卫广讪讪一笑。“交给你一件乐意做的事。” 郭解拿起一块金饼,面露喜色:“找来几辆敞车,把廪、仓的粟米、黍米尽数运到都亭,记得敞车上安置车枸篓,避免闾里突然下雪,导致粮食受潮发霉。” 车枸篓,即是装在车箱上的卷篷。 敞车装了车枸篓,又叫做篷车。 卫广大喜:“我是平阳公主邸的一名骑奴,平时与车马打交道颇多,此事交给我最为妥帖。” 闳门里巷的几座大宅,还有不少罘罳、铜雁灯、漆盌等值钱用具,郭解叫来莽通嘱咐几句,全部搜刮一空,卖到柳市把钱帛平分给兄弟们。 至于几座大宅,在长安官寺没有收走以前,暂且当做亭卒的住所。 籍少公带着数十名会任之家的绛服游侠儿,即将回来,需要一个妥善的屋舍安置绛服游侠儿。 恩养死士。 在于养,恩只是次要。 阳翟原氏留下的钱帛、粮食很多,清点完所有的钱帛,耗费三四日,长安尉张汤已经把阳翟原氏私藏甲胄的大案鞫狱定罪,写成爰书,通过驿所告知阳翟县,捉拿阳翟原氏剩余的老弱妇孺。 剿灭阳翟原氏的获利,终于全部清点结束。 “兄长。” 卫广满脸喜色的说道:“此次一共斩获金一百,粟米四千石,黍米更是多达七千石,其余还有各种罘罳、铜器、漆器等用具,已经全部卖到柳市,换成钱帛平分给藁街都亭的亭卒。” 长安的粟价是每石一百钱,四千石粟便是四十万钱,四十金。 黍米的市价更高,每石一百五十钱,七千石黍米便是一百余五万钱,一百余五金。 张骞、甘父、莽通三人听到如此多的钱帛,也是不由的面露喜色,心里直呼,去岁都没见过超过一金的钱帛,跟在郭解身边,竟是获利二百多金。 郭解欣喜不已,开始分润钱帛:“本吏拿走一百金,四千石粟米你们几人各自拿走一部分,别忘了给籍少公留一份,另外,货殖钱帛最多的七千石黍米全部交给赵公和张上吏。” 卫广舍不得的说道:“以赵公、张上吏的秉性,不会要兄长送去的别敬贽礼,还是别送到长安官寺,留下来自行处置。” “此言差矣。” 郭解正色道:“你们记住官场的一个大忌,领导,额,上吏可以不要,你不能不给。” 张汤或许不会要,更上面的赵禹、桑弘羊需要进献给天子修建林苑。 尤其是桑弘羊缺钱缺的都想直接去抢豪强了。 只要桑弘羊收了黍米,便是同流合污,彻底坐实阳翟原氏私藏甲胄的罪名。 “君子。” 莽通沉声道:“阳翟原氏还有一人外逃,没有遭到枭首,曾经诬陷君子的原蛴。” 郭解大惊,谁跑了都不能跑了原蛴,此人知道他曾经私铸钱币。 若是原蛴带着金跑到轵县收买游侠儿。 后果不堪设想。 郭解焦躁的说道:“莽通,你立即去” “君子。” 籍少公终于回来,手里提着一个人头:“阳翟原氏的原蛴竟敢去轵县搜罗消息,幸好被我撞见,便割下他的人头,阳翟原氏不能留了,需要尽快想个法子铲除。” 郭解长松一口气,立即拿出爰书,开始写自己的罪状,一百条人命债赎罪三条,心里默默念了一句话。 买爵赎罪的进度3%。 (本章完) 第29章 诬告 第29章 诬告 长安的都亭分为三类,分别是街亭、旗亭、门亭。 街亭是设于街道上的亭,直城门的藁街、安门的章台街、清明门的香室街皆有都亭,皆是街亭。 又叫做止奸亭,防盗止奸,主管宵禁,长安日常的安稳依仗于街亭。 旗亭又叫做市楼,设立在长安九市,主管商贾货财买卖贸易之事,以及长安九市的开市、罢市。 门亭设立在城门附近,司出入、主守卫,主管城门的辨别盗贼,勘验传符,避免贼人进入长安,造成城内的骚乱。 藁街都亭附近的直城门门亭都亭长是个熟人,曾经斥责郭解得罪豪强的贾子光,也把游侠儿借给原黥谋害郭解,如今上百名游侠儿全部押入长安狱。 郭解做事向来是不留余地,掐灭一切隐患,不会忘了屡次作对的贾子光。 “回去早歇。” 郭解嘱咐道:“明日尽快把黍米送去长安官寺,莫要耽误,引来上吏的不满。” 经历过一场闾里恶战,又经历了朱安世的袭击。 身心俱疲。 张骞、卫广等人相继拱了拱手,各自朝着一个屋舍离开,疲惫的同时,心里又亢奋,几人都能分到几万钱。 郭解回去没有歇息,找上藁街都亭的厨啬夫:“剿灭阳翟原氏一事,多亏有你相助,否则结果如何,还未可知,本吏的搏耍剑本领再是出众,惊动了原氏族人,早就火烧粮仓闹的满城尽知。” “不敢当。” 厨啬夫恭敬道:“亭长客气,趁夜来找,想必不是单单闲聊几句。” 郭解郑重点头,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藁街都亭位于直城门,又是属国使节馆舍所在地,为防备夷狄作乱,与一般的都亭不同,形制更像边塞的置所亭隧。 都亭内有一处堠(hou),高约三四丈的方台,用于亭卒的驻守瞭望,观察藁街吏民的情况,以及夷狄属国的动向。 此时,夜色已黑,堠台空无一人,郭解、厨啬夫先后走上三四层楼高的高台。 郭解默不作声的按住二尺剑:“两件事,一是,都亭内藏有多少红绦扎甲,二是贾子光家住何处。” 甲胄数目? 厨啬夫一脸困惑,不懂他为何突然询问都亭的甲胄数量,后面一句又询问贾子光的住处。 难道说. 厨啬夫心中大骇。 郭解还要栽赃贾子光私藏甲胄。 “这” 厨啬夫注意到郭解的手掌按住二尺剑,苦笑一声说道:“亭长过于谨慎,小吏拿了阳翟原氏的粟米,岂会出卖亭长?亭长既然想要斩草除根,小吏愿意相助,只是希望事成以后,厨啬夫的位子留给我那不成器的长孙。” 郭解郑重长揖:“我郭解定会待他如亲兄弟。” 信义值千金。 别人说的话或许不可信,豪侠郭解的承诺远胜千金。 厨啬夫畅然一笑:“长安城内背信弃义之辈很多,贾子光看似是南阳郡的豪侠,其实不过是一个小人,若是别人做出承诺,本吏不敢轻信,郭君的承诺却值得本吏涉险。” 涉险? 厨啬夫亲自带着一批甲胄藏在贾子光的住所?郭解张了张嘴,想要劝说一句不必过去,只需提供一批甲胄即可。 “亭长如何告官?” 厨啬夫一句话堵住郭解的嘴:“难不成说自己去贾子光的宅子闲逛,无意中发现大量甲胄?你和贾子光互相视作仇寇,怎会去贾子光宅子里闲逛,未免引起猜疑,长安令赵禹、茂陵尉张汤皆是人杰,难保不会猜出一些蛛丝马迹。” 厨啬夫说完,不等郭解回应,独自一人走下寒风呼啸的堠台。 郭解注视着厨啬夫离开,目光复杂,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鸡鸣时分(1~3时),闾里庶民全都沉沉睡去,藁街一片寂静,闾里没有一道人影。 藁街都亭的侧门忽然打开,一名老者驾着敞车离开都亭,静悄悄前往一处宅子。 他打开贾子光宅子的后门,搬进去一副又一副红绦扎甲。 厨啬夫搬运完所有的红绦扎甲,脑门早已汗水淋漓,自己都分不清是冷汗,还是一趟趟搬运累出的汗水。 他重新坐上敞车,再次静悄悄回到藁街都亭。 郭解站在堠台,手持二尺剑,观望着四周的一切。 他不是看向都亭外面,目光灼灼的盯着闾里,防止贾子光仓房的家奴突然出来撒尿,撞见驾着敞车出门的厨啬夫。 即便家奴的配房里有虎子,用来撒尿的夜壶,依旧不能不防。 诬告反坐。 按照《二年律令·告律》,如果诬告别人死罪,诬告者会被处以脸上刺字判处为城旦舂的劳役徒刑。 诬告别人私藏甲胄等族诛大罪,若是被人揭穿,反坐更是有可能自己的全族族诛,少说也会被判一个腰斩。 翌日,郭解安排厨啬夫前往长安官寺,送去金饼、粮食的同时,趁机告发贾子光私藏甲胄。 赵禹听闻藁街闾里的阳翟原氏私藏甲胄,急匆匆赶回长安,刚好也在官寺的便坐,查看张汤封存的爰书。 “私藏甲胄?!” 赵禹、张汤两人心头一震,听闻窦婴的宾客贾子光藏匿红绦扎甲,不由感到惊愕。 还是司城门关闭的门亭都亭长。 “小吏不敢说谎。” 厨啬夫一脸的惊惧,颤颤巍巍的说道:“贾子光曾经借了藁街都亭二十石粮食,小吏按照规矩前往贾子光的宅子,收回借走的二十石粮食,谁料,竟在廪仓里发现二十副红绦扎甲,小人听说过条侯的故事,知晓私藏甲胄是谋逆的大罪。” 他吓到了,跪在地面朝着两名上吏不停叩首:“小吏不敢隐瞒,立即前往官寺上报,此事与小吏无关,莫要牵连到小吏的头上啊!” 厨啬夫说到一半,涕泗横流,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赵禹、张汤楞在后堂的坐枰上,久久没能平复心情,被藏匿甲胄一事惊的半天说不出话。 只因贾子光的身份非比寻常。 窦婴的宾客。 一个小小的亭长哪来胆子私藏甲胄,还是在天子居住的长安城内私匿,不免让人浮想连篇。 (本章完) 第30章 门亭 第30章 门亭 “门亭司出入。” 张汤沉声道:“冬日在日入中(18时)便已天黑,贾子光如若在黄昏末(21时)打开长安的直城门,引外兵进驻长安,后患不堪设想。” “然也。” 赵禹神色一凛:“门亭不仅肩负着辨别盗贼,司长安城门的开闭,更是军旅要津,门亭失守,长安便是空门打开,城墙形同虚设,七国之乱时,魏其侯窦婴曾经担任大将军,军伍的朋党众多,不能不防,只是官寺直接派遣徒隶剿灭贾子光很有可能惊扰窦婴。” “赵公的意思是” 张汤大致猜出赵禹的想法:“此事不能声张,悄无声息的除掉贾子光,一来,解除贾子光带来的威胁,二来,不必惊动魏其侯窦婴。” 贾子光藏匿数十副红绦扎甲,说明已有谋逆的心思,不论是遵从魏其侯窦婴的吩咐,还是自作主张想要效仿蒯通劝谏韩信自立为王,劝谏窦婴叛乱。 贾子光不能留! “然。” 赵禹眼神阴狠的说道:“过几日,贾子光位于东、西两市的市肆,运送钱帛前往城外的甲舍院落,便是一个良机,只要杀光贾子光所有的青壮,留在南阳郡的老弱妇孺是一块膏油,县里的豺狼虎豹扑过去,不用官寺派遣徒隶,也会把南阳贾氏撕成粉碎,彻底铲除贾子光。” 好勇斗狠的游侠儿,不是所有人都像郭解那般重信义。 豪侠郭解那般的人着实稀少。 大多数的游侠儿贪图一个利字,为了钱帛甚至不惜反目成仇,上一刻还是兄弟,下一刻因为分赃不均造成自相残杀的游侠儿不在少数。 厨啬夫的平帻脑袋磕在地面,张大嘴巴,听到两名上吏的谈论彻底吓到了。 真的开始瑟瑟发抖。 他和郭解只是想铲草除根,谁曾想竟会牵扯出一大堆事,甚至牵扯到魏其侯窦婴等外戚公卿的内斗。 “长安尉掌管的徒隶不能动用。” 赵禹皱眉道:“长安尉是窦婴的人,这次铲除贾子光不适合调动长安尉管辖的徒隶,安排谁去袭杀贾子光是个难题。” 张汤拿起一块即将入库的金饼:“送来金饼的郭解曾经与贾子光结仇,城外的甲舍院落内又箧藏不少金饼,倘若枭首贾子光,甲舍院落的金铜用具、黍粟钱帛尽数归他。” “善。” 赵禹也笑了:“郭解做事颇为周到,从原黥的仓房起获许多钱帛,换作其他都亭长定会独吞,郭解只留一百金,分给诸多啬夫一部分,剩余最多的黍米给你我两位官寺长吏送来,想来已经以张尉的心腹自居。” 张汤板着脸,即便他只信汉律,不会养心腹结朋党,听到手下的都亭长郭解因为做事周全,得到长安令赵禹的赞誉,也是不由的露出一丝笑意。 他拱了拱手,带着厨啬夫离开官寺的后堂,前往藁街都亭找到郭解商议一件大事。“郭君的名声已经在长安传开。” 张汤跪坐在都亭精舍的坐枰上,面带笑容的说道:“不愧是手搏猛虎的豪侠郭解,初任藁街都亭长便做出一名惊人的大事。” 君? 郭解听到张汤喊出一句客气的郭君,浑身不自在,这位酷吏又对他露出笑容,更是心里发毛。 “张公有话直说。” 郭解表现出重信义的样子:“小人承蒙张公的照顾,躲过一场弃市枭首的死罪,若是有小人可以做的,张公尽管吩咐,即便是当街杀人,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敬称可以用君,或者公。 郭解考虑到张汤年纪尚轻,不适合称呼一句公,使用一句君更为合适。 不过,他思虑再三,还是用了一句公。 这是他的一个职业病,体制内,称呼不对,很有可能葬送自己的前途。 总之,往高了说,往大了称呼准没错。 张汤听到一句张公,哑然失笑,年纪轻轻的他不是未来的酷吏张汤,听到已经是长安豪侠的郭解,对待一个县尉张口闭口一个张公。 也是忍不住暗自欣喜。 两人的关系瞬间拉近很多。 张汤笑道:“本吏就直言不讳,不再与你这位长安豪侠绕圈子,贾子光私藏触犯大罪,不能留了,官寺又不便调动徒隶前去围剿,本官的意思是想让你召集游侠儿前去袭杀,做成此事,官寺有重赏。” 魏其侯窦婴的宾客私藏甲胄,牵扯很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当前,只有他和赵禹知晓,还有一名厨啬夫。 厨啬夫不能留。 张汤和郭解的关系亲近不少,及时停止说出口的私藏甲胄,只是说了一句触犯大罪。 “张公放心。” 郭解从坐枰上站起来,郑重其事的说道:“若是不能杀死贾子光全族,郭解提头来见。” (本章完) 第31章 彘 第31章 彘 当月中旬刚过,天气始暖,长安东、西两市越发繁忙,运送一锺锺酒浆甘醪前往师子圈,公卿外戚又在观赏角抵手搏耍剑,平帻庶民的日子苦了很多,出门伐茭草,用踏碓舂米,田地也要始土、窖粪、条桑。 长安官寺的便坐,气氛比起往日多了几分焦躁。 小重檐的黑瓦廊庑门口,站着数十名角抵手,头不着冠,只束发髻,赤着上身,穿短袴,腰系长带,皮肤露在外面丝毫不嫌冷,一个个膀大腰圆,浑身都是肥膘,像是一头头人形的大彘(zhi,猪)。 朱安世暗自思付,饶是以他手搏猛虎的骁勇,杀死一名角抵手也需五十金。 他只认钱。 除了天子以外,上到公卿外戚,下到平帻庶民,都有一个市价。 五十金足够说动他出手杀死一名县尉。 市价高达五十金的角抵手,廊庑门口足足有数十人,全是南皮侯窦彭祖养在第舍贵里的家奴,每年耗费钱帛多达一县赋税,只为供他享乐嬉戏。 窦彭祖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穿一件茱萸锦深衣,紫褐色布料,朱红色纹,以带着短梗茱萸纹与菱纹、空心点子组成重复循环的图纹,工序繁杂,极其名贵。 唯有中二千石以上的公卿,以及列侯外戚,方能穿得起茱萸锦。 窦彭祖躺在一张锦榻上,身体胖如球,像是一个四肢短小的大肉球,下颌的赘肉很多层,满是肥膘的角抵手在他面前都显得瘦小。 旁边,站着几名女婢,手里捧着漆盌,盛满了蜜浆和挏马酒,不停喂给躺在锦榻上的窦彭祖。 清瘦的张汤看在眼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肚子内也有一种恶心的感觉直冲喉咙。 挏马酒是乳酪,本就是很油腻的饭食,又在乳酪表面浇了一层蜂蜜做成的浆。 张汤只是闻到味道,几乎受不了甜腻的滋味,肚子一阵翻江倒海,如若不是性子坚毅,早就跑到黑瓦廊庑外面呕吐。 窦彭祖一脸的享受,吃在嘴里,露出甘之如饴的神情。 “南皮侯。” 贾子光躬身站在旁边,愤愤不平的说道:“阳翟原氏私藏甲胄,完全是构陷,不过是郭解公报私仇,在长安做出灭人满门的罪行,试图用私藏甲胄掩盖过去。” 京县做官,难就难在公卿列侯众多。 不过是杀光了都亭十余个闾里,其中一个闾里闳门里巷的一户人家。 放在其余郡县,最多惊动县尉。 京县却惊动一位列侯,还是外戚窦氏的一位列侯。 窦彭祖说道:“来人,去把那个小小的都亭长郭解抓来,扔进本侯的彘圈,倘若他能从野猪的嘴里活下来,便饶他一命。” 窦彭祖生性残忍,效仿天子的师子圈,营建了一座彘圈,其中全是体格很大的野猪,任何东西都吃,甚至比起熊豹还要危险。 野猪是平齿,吃人能把骨头都嚼碎,最后连个渣都不剩。 窦彭祖每次脾气暴虐的时候,杀了身边的家奴、女婢,往往扔进彘圈毁尸灭迹,尸体被大量野猪吃的干干净净,血迹都被舔干净。 不会留下半点的罪证。 张汤想起自己曾经不顾劝阻,坚持前往彘圈查案鞫狱,看到密密麻麻的野猪,体格庞大,满身筋肉,气味更是骚气冲天。 他忍不住头皮发麻。 任何人扔进彘圈,顷刻间就被密密麻麻的野猪吃光。 “爰书已经封存。” 旁人在窦彭祖面前早就吓傻了,张汤却硬着头皮说道:“郭解无罪,按照朝廷的律法,任何案子的审理一旦封存爰书,便已经结案,南皮侯无权抓走郭解,何况他是官寺的一名少吏,穿着官衣,佩戴青绀绶象牙印。” 郡太守不敢得罪南皮侯窦彭祖,何况是长安尉。 在旁人眼里或许是个长吏,在窦彭祖眼里不过是个小小的京县县尉。 窦彭祖斜瞥一眼张汤,张着大嘴说道:“本侯不是在与你商谈,你也不配与本侯商谈,去把赵禹叫来,长安令勉强能与本侯说话。” 张汤一脸的严苛,站在便坐的门口,下定决心保证汉律的公允。“即便你是南皮侯。” 张汤认真的说道:“也不能徇私枉法,魏其侯来了站在小吏的面前,也绝不允许魏其侯践踏汉律!” 窦彭祖微微抬起头,看着一脸认真的张汤,脸上出现几分暴戾,已经在暴起的边缘。 “呵呵。” 贾子光谄笑一声,献计道:“南皮侯听闻了郭解手搏猛虎的大名,想要见识他在彘圈与野猪手搏,怎会变成徇私枉法,张上吏莫要信口雌黄的诬赖南皮侯。” 窦彭祖脸色的稍霁,看向贾子光的眼神,多了几分赏识。 张汤瞪了一眼贾子光,怒视他,却又其他阻拦的良策。 长安上层的尚武之风颇浓,谁也无法阻拦窦彭祖见识郭解手搏野猪的场面。 偏偏彘圈的野猪太多了。 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郭解死在彘圈内? 情形万分危急。 “啪!” 一袭绛缘黑色深衣进入便坐,桑弘羊抬手一巴掌,重重扇在贾子光脸上,冷声道:“滚出去!长安官寺的便坐岂是你这种小人能够进来。” “你!” 贾子光大怒,正要反驳,瞧见来人是侍中桑弘羊,瞬间怂了,憋屈的站在锦榻旁边不敢说话。 “打狗仍需看主上。” 窦彭祖的面色一沉:“你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都亭长,得罪本侯?” 桑弘羊莫不是患了心疾疯病。 竟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都亭长郭解得罪南皮侯。 着实匪夷所思。 “得罪?错了!” 桑弘羊拿起旁边的酒卮,嘴唇发干的他,灌了一大口黍酒:“本官放下手头很多要事,风尘仆仆的从长安城外赶来,不是为了得罪南皮侯,是为了保住郭解送来的四千石粟,七千石黍,以及一百金。” 一万一千石粮食。 还有一百金。 郭解竟是把阳翟原氏的家资全部送给了桑弘羊。 送给了天子的钱袋子。 窦彭祖的脸色骤变,若是杀了郭解,一万多石粮食足够引起天子的训斥。 “掌嘴!” 窦彭祖暴戾的看向贾子光:“险些因为你恶了桑侍中,来人!重重掌嘴!” 不是恶了桑弘羊。 是恶了天子。 “啪啪啪!” 便坐内出现很响的耳光声,几名一身肥膘的角抵手,使出蛮力重重扇在贾子光的脸上。 贾子光眼冒金星,脑子‘嗡嗡’乱响,整个人吓傻了。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出城,躲进城外的甲舍院落内。 (本章完) 第32章 甲舍院落 第32章 甲舍院落 长安城外的北面,沿着渭水修建了一道城墙,是为外郭墙。 外郭墙和长安城墙之间的地域,称作郭。 贾子光建在城外的甲舍院落,位于郭内,许多豪强富贾皆在郭修筑了大型院落,前后两院,回廊环绕,建有正房、配房、灶房、溷(hun)轩。 甲舍院落内除了居住的屋舍,还有蚕室、织室、粮仓、麴室又称曲室,用来制酒的作坊。 可谓是竹木成林,六畜杂果,檀漆桑麻,闭门成市。 郭解带着众人出了直城门,坐着白布盖轓车朝北赶去,听到卫广一脸羡慕的介绍甲舍院落,暗道甲舍院落很像魏晋的门阀庄园,只是比起圈山占河的门阀庄园规模小一些。 豪强朝着地方世阀望族的过渡,已经初见端倪了,看来此行需要更加谨慎。 “四千石粮食是分给二三子的搏命钱。” 郭解侧着身体,靠在白布盖轓车的车輢上,叹息道:“本吏很缺买爵赎罪的钱帛,却也不能拿着兄弟们搏命挣来的钱,用来买自己的命,仅此一次,往后莫要把分润的利钱交给官寺。” 四千石粟的市价是四十金。 绛服游侠儿也把自己分润的利钱拿出来,凑足五十金,再次帮着郭解买爵赎罪。 如今,他的买爵赎罪进度已经达到4%。 “一些身外物,兄长拿着便是。” 卫广一身华服,手持骑戟,一杆很长的卜字铁戟,腰别错金银二尺剑,骑着极其引人注目的红鬃马,鬃毛亮如红绸,马身雄壮,一路上引得不少豪强频频侧目。 河西马是西汉最好的马匹,卫广偷偷从平阳公主贵邸牵出来的红鬃马,更是上等中的上等。 他偷摸骑着红鬃马出门,嘴上说的是出城遛马,其实是撑场面。 每逢一辆衣车路过,跪坐在车與内的豪强,打开窗牗,看向一身华服骑着红鬃马的卫广,伸长脖子,盯着红鬃马直到消失。 卫广一脸的眉开眼笑。 五陵少年时不时纵马路过,望着卫广胯下的红鬃马,满脸羡慕。 卫广更是暗自窃喜。 “你呀。” 张骞看不惯卫广的张扬,摇头道:“此次出门,又不是踏青交友,你骑着平阳公主的河西马出门,引人注目,难免会给兄长惹来祸事,平时做事张扬也就罢了,今日怎能如此吸引旁人的目光,一路上全在看你。” 卫广瞥他一眼,心中不服气,暗道张骞一定是嫉妒他。 抢走张骞的御车风头。 郭解看一眼鬃毛亮如丝绸的红鬃马,若有所思,借来平阳公主的红鬃马也好,说不定成为他们最后一条退路。 籍少公、莽通、甘父三人带着一半的绛服游侠儿,提前摸过去,潜伏在贾子光的甲舍院落附近,围住院墙,堵住所有的退路。 临晋大侠籍少公、莽通、甘父全是精通技击的好手,即便是在高手辈出、大侠遍地的长安,依旧能够排得上号,不用担心放跑了南阳豪侠贾子光。 无论从哪个方向逃走,贾子光都会遇见以三角方位埋伏的籍少公三人。 甲舍院落已然密不透风,谁也别想逃出去。“那座宅院就是贾子光的甲舍院落。” 卫广没少拿着遛马当借口,骑上平阳公主的河西马在郭内四处奔驰,对于郭内的甲舍院落颇为熟悉:“贾子光的宅院很好认,自从遭到南皮侯的掌掴,连夜逃到城外的宅院,在正门上挂了一个羊头。” 公卿豪强十分看重房门的气派,正门越是高大,越能体现宅院主人的身份地位,通常把院落大门修建的高大宽敞。 公卿列侯的大门前还会修建汉阙。 贾子光只是直城门的门亭都亭长,百石少吏,无法修建汉阙,正门却也是很气派。 门上是五脊重檐的屋檐,下有菱形窗格,正门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小门,两侧的夯土院墙高大厚实,借助梯子依旧很难翻进去。 正门的木门设有门环和衔环底盘辅首,龟蛇兽形的辅首是用黄铜制成,依稀还能看到一丝金,只不过被扣掉了。 门上悬挂桃印、羊头用来辟除不祥,止恶气。 悬羊头门上,除盗贼。 一颗血淋淋的羊头就挂在木门的铜辅首附近。 “来者何人!” 贾子光的从子担任门亭的亭候,得知叔父恶了窦彭祖,亲自守着大门,已成惊弓之鸟:“你们穿着皂衣,又乘坐白布盖轓车,难道是南皮侯派遣二三子过来捉拿叔父?” 正门的两侧有两根石柱,柱用辟邪作础,石柱上有弯曲的斗拱,后面是一扇小窗,方便观察外面的动静。 郭解听到他喊了一声叔父,知道他是贾子光的从子,也就是侄子,没有搭话,看向一旁的厨啬夫,示意厨啬夫按照商量好的说辞上前搭话。 厨啬夫从郭解手里接过来青绀绶象牙印,上前几步,朝着小窗亮明身份:“藁街都亭的都亭长郭解,遵循长安尉的命令,过来征发徭役,带走南阳贾氏服役的更卒。” 长安尉主司巡行境内、追捕盗贼、服役更卒、徭役征发。 京县有两位长安尉,厨啬夫说出郭解的名字,立即就让窗内的人想到张汤两个字。 “不能开。” 贾子光的另一个从子是亭佐,听到郭解两个字,大惊失色:“叔父和郭解有仇,打开院门,让他带着几十名亭卒进来,不知道惹出多少事来。” 亭候的脸色一沉,知道亭佐说的是实情,不能给郭解开门。 但. 亭候深吸一口气,面带几分惶恐的说道:“派遣郭解前来的长安尉,名叫张汤!” 张汤二字。 瞬间吓住了小窗后面的所有族人。 亭佐的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只能咬牙道:“开!不能得罪张汤,他的酷吏名声都能夜止孩啼,得罪不起,不过,要把亭卒拦在外面,最多带着都亭的属吏进来,否则,绝对不能让郭解进门。” 亭候听到他同意开门,抹了一把脑门子的冷汗,定了定心神说道:“不怕,叔父为了避免族人、宾客遭到南皮侯门下走狗的殴打,已经把所有人叫回来,甲舍院落内足足有近三百名青壮,岂会怕了郭解带进来的寥寥几人。” (本章完) 第33章 傅籍 第33章 傅籍 “未曾想是郭亭长的大驾,我等着实失礼了。” 正门没开,打开了旁边的一扇偏门,一个二十多岁的亭佐站在门内,按着二尺剑,三角眼里尽是阴鸷,显然是个不好对付的中山狼。 亭候站在对面,一脸好奇,略微擅长脖子,不停的打量郭解,对于长安人盛传的弁虎豪侠,心中的好奇多于敌意,一双眼睛朝着郭解的双手,看来看去。 实在想不通,人手怎能打死猛虎。 郭解的手掌难道是铜铁做的。 “小孺子!” 卫广大怒:“兄长亲临,你们竟然打开偏门,瞧不起谁?乃公今日要把你抓走服役!” 他从小便是骑奴,养成比较敏感的性子,最恨旁人瞧不起。 “喝!” 只听白布盖轓车旁边传来一声大喝,一道红色影子窜了过去,红鬃马的速度很快,还没等亭佐反应过来,就被一杆卜字铁戟挑翻。 卫广的手腕一转,拖着亭佐的身体离开偏门,把他拖到甲舍院落门口的驰道上。 “彩!” 郭解忍不住高声喝彩,不愧是大汉南线第一人的卫广,难怪立下灭数国的不世功勋。 骑马的卫广和没骑马的卫广完全是两个人。 卫广以骑战挑翻亭佐。 手搏猛虎的郭解都没看清卫广出手的速度。 “彩!” “彩!” “彩!” 张骞等人看着骑在马上的卫广,眼中精光熠熠,也是不由的高声喝彩,惊叹卫广的骑战骁勇,难怪上回杀向阳翟原氏的宅院,一直嘟囔着让郭解见识他的骑战本事。 卫广扬着下巴,轻哼一声,甩了甩随风飘荡的发髻。 得意极了。 “你们要作甚!” 亭候大惊,立即拔出二尺剑,身后的众人也是急忙拔出二尺剑,又惊又怕,警惕的看向骑着一匹红鬃马的卫广,随时准备冲出去救人。 “住手!” 亭佐躺在冰凉的地面,捂着几乎被扯断的右臂,脑门直冒虚汗,却还是忍着剧痛叫住族人:“打打开正门,放他们从正门走进去。” 他常年在直城门稽查群盗,时不时碰见公卿列侯出门,躺在红鬃马旁边的那一刻,认出来这匹马是平阳公主的河西马。 平阳公主是天子一母同胞的长姐。 谁敢得罪? “兄长.” 亭候刚要询问亭佐为何把人放进去,瞧见亭佐的眼睛盯着红鬃马发呆,仔细一看,心中大骇,竟是平阳公主的河西马。“快快打开中门。” 亭候急忙走过去,亲自打开正门:“郭亭长莫怪,小吏不知你做了平阳公主的宾客,快快请进。” 公主邸的宾客? 郭解的眉头一皱,看一眼旁边的卫广,心中恍然,只有平阳公主的宾客方能骑走珍贵的红鬃马,显然是因为卫广偷偷骑出来的红鬃马,把他当成公主邸的宾客。 也对。 红鬃马相当于插旗的红旗轿车,还是京a牌照,下乡时碰见的领导干部肯定高规格接待。 郭解走进甲舍院落的正门,身边除了张骞、卫广两人,额外携带了五名绛服游侠儿,如果不是见到了红鬃马,恐怕一人都不会让他带进去。 他走进贾子光的甲舍院落,很快见到一片平坦的土地,不少家奴正在喂马、沤麻、缫(sao)丝,俨然是生产与生活合一的庄园景象。 郭解大喜。 如果找到庄园的粮仓,贮存的粟米、黍米等粮食,肯定比起闾里宅院内更多。 剿灭南阳贾氏以前,需要先找到甲舍院落内的粮仓。 避免贾子光同归于尽,放火烧光了所有的粮仓。 “亭长稍等。” 亭候只想把人,不,社鬼,早点送出去:“小吏立即取来傅籍,交给亭长清点人数,更卒的数目是否符合正数。” 傅籍是大汉的徭役制度,又叫做名籍,凡是十五岁的适龄男子都要登记在册,开始服徭役,从十五岁开始,一直到六十岁结束。 傅籍者一年在本郡,一年去京县或者边疆,被称为正卒。 另外,还要服役一个月,担负修筑城墙、驰道、以及辎重运输,到期更换,所以被称作更卒。 南阳贾氏的族人下个月刚好需要服役更卒。 “不着急。” 郭解嘿笑一声,像极了一个过来索要别敬贽礼的蠹吏,朝着甲舍院落内四处乱看:“清点更卒的数目,需要不少的时辰,咋的?本吏过来一趟,连一锺酒都不给喝?” 豪强的族人不愿服徭役,每年都会趁机贿赂清点傅籍的官吏,安排家奴代替服沉重的徭役。 官吏收了钱帛,又有人去服徭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呼。” 亭候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借着傅籍过来索要好处。 他看着手搏猛虎的长安豪侠,心生鄙夷,担任官吏没多久便开始索要好处。 什么手弁猛虎,不过是名声鼓吹的响亮。 徒有虚名罢了。 亭候等贾氏子弟不免开始轻视蠹吏郭解。 (本章完) 第34章 人心向背 第34章 人心向背 “甲舍在前头。” 亭候说话时带着几分自傲,他知晓郭解虽是一县豪侠,却只是平帻庶民出身,指着不远处的甲舍说道:“那处墙壁粉了白垩的宅子,便是叔父居住的宅子,叔父得知郭亭长喜食挏马酒,已经备上一份薄酒,等候郭亭长过去飨。” 一路上见到的宅舍全是夯土墙,即便是在藁街的闾里,宅舍大多也是夯土墙。 墙壁是一处上等居室的重要体现。 贫劣宅屋,不具墙壁宇达,人指訾之。 豪强皆用泥先抹壁,再涂上白垩,即白色的石灰,公卿列侯甚至用蚌壳烧成的蜃灰涂墙,更加的穷奢极欲。 郭解一脸的惊讶,很快又是满心欣喜。 长安闾里的宅舍多是把居室的墙壁,用白垩涂成白色,美观的同时,也能用来防潮。 贾子光竟然豪奢到外面的夯土墙也涂成白色。 郭解对于宅舍仓房贮存的黍粟数目,更加期待了几分。 “叔父那日从官寺回来。” 亭候想到长安官寺发生的掌掴,心有余悸的说道:“一直把自身关在正房,不敢出门,不敢见人,甚至都不敢打开窗牗,让外面的日光透进去,如果不是碍于张尉的名声,叔父恐怕不会出来见人,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还请郭亭长多担待。” 廊庑尽头,一间用来待客的宅舍内。 坐枰、案几、酒卮等用具已经摆好,郭解坐在一张坐枰上,奇怪的发现室内还有一面罘罳,挡住视线,看不到主位的人影。 亭候跪坐在对面的坐枰上,说出了原因:“叔父不敢见人,只能搬来一面罘罳挡着,还请郭亭长多多谅解,叔父虽说是南阳豪侠,得罪的人却是外戚窦氏,吓破了胆,只能出此下策,搬来一面罘罳挡着方能出来见人。” 他突然想起一事。 郭解族诛了阳翟原氏,比起贾子光得罪外戚窦氏更甚,从没见他露出半点惧色。 到底是平帻庶民出身,无所顾忌,胆子比起豪强大上很多。 郭解瞥了一眼亭候,若有所思,看来随着贾子光得罪了外戚窦氏,南阳贾氏已经暗生嫌隙,不少族人心生不满,怨恨贾子光得罪了窦彭祖。 他看向了张骞、卫广二人:“你们出去清查甲舍院落的丁口,勘察是否有人隐籍,到了傅籍的年龄却瞒着不报,试图躲避徭役,记住,要把所有丁口的齿龄清点一遍。” 官寺属吏往往需要很强的各种能力,就拿县官寺诸曹之一的户曹来说。 户曹主户口、名籍、婚庆、祠祀诸事。 需要掌握根据牙齿判断年龄的本领,避免有人隐瞒年龄,逃脱傅籍以后的徭役。 张骞听出了郭解话里的意思,不是真的去清查丁口,借着清查去找仓房的位置,守住仓房,避免贾子光火烧粮仓。 一人守住仓房闺门,极为凶险,需要面对数十名手持利剑的贾氏游侠儿。 能不能活下来只看两个字。 赌命。 张骞按住想要起身的卫广,郑重说道:“你在藁街都亭的众人中,最是骁勇,只有你守在兄长身边方能安心,清查傅籍的小事交给我。” 一句最是骁勇。 卫广满面红光,乐呵呵的说道:“你尽管去清查傅籍,有本啬夫守着兄长,任何屑小别想靠近过来半步,手中的卜字铁戟足够扫平一切贼人。” 守住仓房虽说赌命,却获利极丰,贾子光空出来的门亭亭长由赌命的人担任。 大丈夫固有一死。即便是死,也要死的值得。 赌了。 张骞郑重作揖,提着二尺剑走出正房,朝着甲舍院落的仓房走去,守住他们兄弟这一趟最重要的获利。 “亭候,咳咳” 贾子光是南阳郡有名的豪侠,身体强健,却因为外戚窦氏带来的惊吓吓病了:“你带人亲自守着仓房,记住,携带薪柴膏油堆在粟仓内,郭解带来的人若是有半点不轨,立即点燃薪柴膏油,烧了粟仓内所有的粮食,让郭解一无所获!” 亭候吓一跳,嘴皮子颤抖的说道:“叔叔父,粟仓内贮存足足两万石粟米,全部烧光,是是否” “嗯?!” 贾子光的眉头一拧,按着二尺剑死死盯着亭候:“你连叔父的话都不听了?难道有了二心,想要毒害我,自己来做南阳贾氏的族长。” 他自从得罪了外戚窦氏,不仅变得害怕见人,性子更是变得喜怒无常,怀疑有人想要暗害他,取而代之。 贾子光动不动拔剑杀人,已经刺死两名家奴,一名女婢,以至于奴婢进去送饭都战战兢兢,担心随时被族长刺死。 “不敢。” 亭候惊慌的向后退一步,急忙说道:“叔父放心,侄儿亲自守在仓房内,手里拿着雁足灯,只要有人闯进来便会立即点燃薪柴膏油,一息时间内,燃起所有的粟米。” 他急急忙忙离开了正房,直到走出宅舍,看了一眼白壁,暗自松了一口气。 亭候的目光闪烁起来。 无论郭解身边的啬夫会不会过来,索性直接烧了仓房,不过,在火烧仓房以前,偷偷藏匿一千石不.三千石的粟米。 火烧仓房可以销毁所有的证据。 没人知道他私藏三千石粟米。 “你去仓房作甚?” 亭佐包扎好右臂,遇见了前往仓房的亭候,困惑道:“叔父正在宴飨郭解,你不在旁边陪着,以免叔父遭到郭解的暗害,怎会突然去仓房。” 亭候一心想着侵吞三千石粟米,心不在焉的随便说了原因。 亭佐的中山狼脸容,再次出现一丝阴鸷目光。 茂陵令前些日子过来找过贾子光,借走仓房的两万石粟米,便能拔得上计的头筹,长安诸多县征缴的赋税最多。 只要茂陵令拔得头筹,通过外戚窦氏的门路,就能挤走赵禹担任长安令。 赵禹长于刑名,不擅长征收赋税钱粮。 只要多出两万石的粟米,挤走赵禹不成问题。 贾子光知道明面上是借,其实是把两万石粟米送给茂陵令,舍不得数目庞大的粟米,没有答应茂陵令的借粮。 亭佐冷笑一声,贾子光得罪了外戚窦氏,亭候是个蠢材,只要他暗中把所有的粟米送给茂陵令,便是相助茂陵令拔擢长安令的亲信。 到那时,长安令门下诸曹。 有他一席之地! (本章完) 第35章 枭羹 第35章 枭羹 “郭解亭长,往日多有得罪,满饮此酒,就当赔罪了。” 贾子光安排妥当,叫来家奴搬走罘罳,郑重的说道:“你也知晓我得罪了外戚窦氏,直城门的门亭都亭长位子恐怕担任不了多久,本吏上面的长安尉朱安世,只认钱,与提携你的张汤完全不同,只要你不会触犯律法,便会尽力保住你。” 那日,长安官寺的便坐内。 张汤为了保住郭解,不惜顶撞窦彭祖,得罪长安权势最盛的外戚窦氏。 贾子光看在眼中,颇为羡慕,却又只能羡慕。 “本吏不善饮酒。” 郭解没有喝酒,也不吃案几上的任何饭食,谁知道有没有下鸩毒,故意拖延时间道:“此言差矣,朱上吏也是难得的好上吏,你不触犯汉律,安分守己,朱上吏不会亏待你。” 说话说的滴水不漏。 不会给人落下任何的口实。 贾子光诧异的看一眼郭解,心道只听说他是平帻庶民出身的豪侠,家中无人担任官吏,怎会说话如此的滴水不漏,像是一名积年老吏。 他命人点燃半人高的连枝灯,十余灯芯亮起光芒,照的正房内更加亮堂。 贾子光看清了郭解脸上的神情,见他一脸的泰然自若,更觉得不可思议:“郭亭长只带着数名亭卒便来赴会,难道不怕本吏叫来数十名贾氏游侠儿,杀你泄愤,砍下脑袋挂在大门上。” 卫广当即瞪他一眼,手持卜字铁戟站起来,似是随时准备冲过去挟持贾子光,拿着他当桃印,逃出危机重重的甲舍院落。 他闯进大门以前,一戟挑翻了南阳贾氏技击剑术最为精湛的亭佐,早就传遍了甲舍院落。 贾子光心中一凛,立即击掌,叫出来护卫在四周的贾氏游侠儿。 公卿豪强的宅舍内往往会修筑一种特殊的建筑。 复壁。 即夹壁墙。 复壁通常用来储存钱帛,金银器具,有时也用来藏人。 汉初赵王张敖相贯高因汉高祖刘邦待赵王无礼,派遣甲士藏在复壁内,准备伏击刘邦。 正房的左右两侧白壁,修建了一层复壁,藏着十几名贾氏游侠儿,全是技击剑术精湛的族人,随着贾子光的击掌,纷纷从复壁走出来,警惕的看着郭解等人。 领头的人戴着平帻,手持环首刀,还有一面红漆双弧盾,步履间颇有章法,不像是脚步杂乱一团乱哄哄上前杀人的游侠儿。 更像是边塞烽燧的戍卒,手持红漆双弧盾挡在身前,脸色冷肃,进退之间,十几人颇为整齐,又相互掩护,似是面对狄道外袭来的匈奴人。 卫广神色一凛,低声道:“我曾经遛马,遛到过狄道,见识过边塞的烽燧戍卒,这些人不是寻常游侠儿所能相比,正是边塞烽燧的戍卒,兄长切不可大意。” 狄道隶属于陇西郡,在汉武帝没有开拓大汉疆土以前,距离长安不过数百公里的狄道便是长城边塞。 从长安骑马,四五天便能抵达边塞狄道。 长安背靠着渭水建城,狄道在渭水的上游源头,走水路两天便能抵达狄道。 郭解惊异于贾子光藏匿了十几名戍卒的同时,看向卫广的眼神颇为无语,遛马跑到了狄道边塞,真是能跑,也不怕被平阳公主抓住他公马私用。 “郭亭长放宽心。”贾子光神色轻松的说道:“复壁藏匿了十几名戍卒,嗯,想必你也看出来,全是在边塞烽燧戍守多年的老卒,本吏养着他们,每年耗费不少钱帛找人代替服役,只是为了保住自身的安危,没有袭击郭亭长的意思。” “呵呵。” 贾子光突然自嘲一笑:“不是谁都有你那般的胆子,拿着不知从哪找来的红绦扎甲,扔在阳翟原氏的仓房内,谎称私藏甲胄,族诛了阳翟原氏,不愧是手搏猛虎的豪侠,郭亭长的胆气惊人。” 诬告反坐。 稍有不慎,遭到族诛的人便是郭解。 以及他身边的上百名绛服游侠儿,除了郎官张骞、平阳公主的骑奴卫广,阖族上下都会被杀光。 贾子光派人清查了郭解的车马,没有携带一副红绦扎甲,无需担心郭解再次使出私匿甲胄的阴招,诬陷南阳贾氏私藏甲胄。 “来人。” 贾子光叫来几名女婢,似是真想化干戈为玉帛,满脸喜色的说道:“本吏听闻郭亭长大驾光临,嘱咐庖丁造饭,为你熬煮了一釜枭羹,请飨。” 一名中年短须的庖丁端着铜釜走进来,咕嘟嘟冒着热气,放在正房中间的马蹄地灶上,拿出一些名贵的香料,茱萸、椒、大酢,还有一些黄褐色的盐,放在铜釜内,搅拌均匀,弓着身体退了出去。 味道闻起来很香,铜釜翻滚着乳白色的肉汤,表面飘着一层油脂,任何人看来都是难得的佳肴,尤为难得的是飘着油脂。 所谓膏粱子弟,膏指的便是油脂。 “先给郭亭长盛一碗送去。” 贾子光看到铜釜内翻滚的枭羹,蜡黄色的脸容,出现了几分容光焕发,介绍道:“这便是今上赏赐给百官的枭羹,平帻庶民听都没听说过,何况是享用,难得的佳肴用来宽待郭亭长,可见本吏化解恩怨的决心,郭亭长快快享用。” 卫广探着脑袋,看向铜釜内的枭羹,跃跃欲试,似乎很期待吃到枭羹。 五月望食枭羹,辟除不祥。 郭解闻着室内飘散的枭羹味道,肚子一阵翻腾,味道越是香,肚子越是难受。 这玩意是炖的猫头鹰。 枭,就是猫头鹰。 一种吃尸体腐肉的鸟兽。 他肯定不会吃。 一名俏丽女婢端来漆器做的名贵漆碗,只有公卿才能常用,贾子光家中只有几只漆碗,通常用来招待贵客。 漆碗满满全是枭羹,摆放在案几上。 郭解一口没吃,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贾子光瞧见郭解始终不肯吃,脸色逐渐冷下来,轻蔑的说道:“看来出身低贱的人吃不了膏油,吃进嘴里便会腹痛呕吐,过去觉得是假的,今日看来,竟是一句实话,野猪吃不了细糠。” (本章完) 第36章 鸣镝 第36章 鸣镝 旁边的卫广听到此话,满脸怒容,骑奴出身最恨别人瞧不起他。 贾子光竟然蔑视兄长郭解,更为可恨,一个破落的门亭都亭长,怎敢瞧不起屡次得到长安尉欣赏的藁街都亭长。 “啪!” 卫广拿起案几上的铜制酒卮,用力一甩,朝着贾子光的面门砸过去:“乃公今日要了你的小命!一个得罪窦彭祖便吓得躲在甲舍院落内不敢出门的小孺子,安敢轻视兄长,呀呀呀,好教你知晓藁街都亭是长安众多都亭中,最穷凶极恶的都亭!” 他握紧手中的卜字铁戟,用力一扫,砸向手持红漆双弧盾挡在前面的戍卒。 数名绛服游侠儿拔出二尺剑,紧随其后,朝着罘罳旁边的贾子光杀了过去,目光阴翳,没有直接冲杀,试图绕过戍卒的方阵空隙。 郭解的脸色阴沉,立即走出正房,拿出藏在袖口的小巧铜弩机,专门找匠人打造的一种精致小巧手弩,威力不大,最大好处是便于隐藏。 他站在筒瓦小重檐的廊庑下面,朝着天空射出铜弩机安装的一种特制铜鸣镝。 咻!咻!冷冽的冬日半空响起尖锐的爆鸣! 铜鸣镝是特制的弩箭,用青铜铸造,呈现筒形,器身钻有四个长条气孔,镶在箭杆的末端,随着弩箭飞速划过半空,长条气孔穿过大量的空气,响起刺耳的声音。 爆鸣很响,又在半空中炸响,没有垣墙屋舍阻挡声音,一里外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杀!” 挂着羊头的正门门口,数十名绛服游侠儿听到铜鸣镝的尖啸,立即拔出二尺剑冲杀进去,门口的贾氏族人想要阻拦,却被翻墙进来的几名绛服游侠儿从后面枭首。 高大的夯土墙挡不住会任之家的绛服游侠儿。 张骞骤然扭头,看向正房的上空,再次听到铜鸣镝的尖啸。 一声是动手。 二声是紧急。 三声是敌人数目过多,招架不住,尽快撤离豪强的甲舍院落。 张骞的脸色一变,听到两声铜鸣镝尖啸,意味着需要尽快驰援过去,拔出环首刀,盯着不远处的仓房闺门。 五十多名贾氏游侠儿手持环首刀和红漆双弧盾挡在门口。 领头的人穿着边塞燧长的制式细麻长官袍,听到铜鸣镝的尖啸,脸色也是一变,立即呼喝起来:“一什持楯挡在闺门入口,二、三什随时驰援一什,四、五什巡视仓房两侧的墙垣,防备贼人翻墙进来。” 张骞一人面对数十名结成军阵的贾氏游侠儿,虽说远不如正房的戍卒精锐,却从一群乌合之众,拧成了一股绳。 “杀” 张骞心里一横,直接冲了过去:“有朝一日,随着大汉的使节前往西域,在西域各国碰见同样出使的匈奴人,照样是毫不犹豫的冲进匈奴人营帐,杀光匈奴人,何况是豪强家里的一群蠢贼!” 底层人唯有搏命。 才有出路! “砰!” 两声铜鸣镝响彻半空,提醒了仓房的张骞,也提醒了埋伏在甲舍院落外面的籍少公三人,郭解收起铜弩机,挂在腰,一脚踹翻案几,朝着贾子光杀去。 边塞戍卒懂得军阵,室内又施展不开卜字铁戟,给卫广带来很大的掣肘,始终没能冲开戍卒,气得他呀呀乱叫。 郭解来到近前,观察了白壁室内的情况,冷笑一声,快步走到马蹄地灶旁边,朝着咕嘟嘟冒着热气的大釜,用力一踹。“咚!” 烧红的大釜发出沉闷响声,砸向不远处的戍卒军阵,滚烫的枭羹飞溅出来,堪比守城时所用的金汁,带着茱萸、粗盐的汤,浇在密不透风的戍卒发髻上,又流淌到蓄须的脸上。 “啊!” “啊!” “啊!” 戍卒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扔掉手里的环首刀和红漆双弧盾,捂着脸,躺在地面不停的打滚,由于剧烈的疼痛,襦袴都被扯烂了。 “往哪走!” 郭解大喝一声,以一种惊人的身体素质,飞速冲到贾子光的面前:“本吏今日过来不是为了傅籍徭役,奉了长安尉的命令,抓走你这私藏甲胄的蠢贼。” 私藏甲胄? 贾子光懵了,不明白郭解是何意思,他何时私藏过甲胄,郭内的甲舍院落不曾有一副红绦扎甲,哪来的私藏甲胄一说。 “砰!” 还没等贾子光反应过来,郭解一脚踹在他纁长袍内的膝盖上,只听‘咔嚓’一声,膝盖当场就被一脚踹碎,惨叫一声,向后跌倒,砸倒了公卿豪强才能用得起的连枝灯。 灯油金贵,连枝灯上可以同时点燃十余盏灯,豪奢之极。 “啊!!!” 贾子光年轻时也是一名纵横南阳郡的豪侠,比起一县逞凶的郭解还要名气大,此时却像一只待宰的鸡犬,躺在地面不停的哀嚎。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到筒瓦廊庑外面的贾氏游侠儿反应过来,正房内早就乱做一团,一个个张大嘴巴满脸的惊愕。 “卫广。” 郭解大喝一声,提着贾子光的纁长袍领子,喝道:“拖着他走,去找张骞!” “诺!” 卫广遭到贾子光的瞧不起,心中大恨,骑奴出身怎么了,谁不想有个好出身,我又没法改变自己的出生,凭什么要遭豪强富人的看不起。 不过是出身好罢了。 有本事一对一搏杀,看谁能笑到最后! 卫广提着贾子光的领子,依旧不解恨,充血的双目看向躺在地上打滚的戍卒,手里的卜字铁戟奋力劈了过去:“吃着朝廷给的食俸,不想着杀匈奴人,却帮着豪强为虎作伥,该死。” 卜字铁戟当场枭首几名戍卒。 数名绛服游侠儿知晓眼前的戍卒是最大威胁,趁着戍卒还在愣神没有反应过来,立即划开还能站立的戍卒脖子,随后一一刺死地面的戍卒。 正房内的敌人一扫而空。 筒瓦院子内的贾氏游侠儿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手持二尺剑冲进来,廊庑外面密密麻麻全是人,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郭解等人。 郭解没有半点惧色,捏着贾子光的脖子,像是捏着一只小雉鸡:“贾子光私藏甲胄是死罪,你等也想陪他一起死吗!” (本章完) 第37章 杀子 第37章 杀子 “不要听他胡说。” 贾子光的几个儿子穿着市直两千五百钱的皂练袍躲在人群内,又惊又怒的呼喊起来,鼓动筒瓦院子内的贾氏游侠儿上前杀人。 “郭解身边不过数人,谁能杀死他赏赐一千钱。” “然,我再加一千钱,赏赐两千钱。” “各位别忘了,郭解得罪过外戚窦氏,谁能砍下他的头去见南皮侯,长安官寺的诸曹任他挑选。” 一群身穿麻布襦袴的贾氏游侠儿,躁动起来,看向郭解目光不再是看着一个人,变成一堆移动的金饼,不求担任长安官寺的户曹、金曹、田曹等重要属吏。 担任县官寺的工室啬夫,也能就此翻身,过上每日食膏的富足日子,身上的麻布襦袴也能换成引人羡慕的华服。 县官寺有工室,又叫寺工,管辖官营的各个作坊。 寺工之长叫做啬夫,副手有工丞、吏、工师、曹长等属员,秩不高,却是一个油水很足的吏职。 几个皂练袍儿子说出南皮侯窦彭祖的名字,除了蛊惑人心以外,也想借着外戚窦氏的名头吓退郭解等人,贾子光毕竟是窦婴的宾客。 南皮侯窦彭祖? 郭解浑然不惧,旁人皆是认为面对外戚窦氏一辈子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遭受欺压。 呵。 等到外戚窦氏倒在天子刘彻的铁腕下。 我要亲手砍了窦彭祖的脑袋! “杀本吏?” 郭解指着叫嚷最凶的一个圆饼脸儿子,嗤笑道:“长安尉说了,今日只杀贾子光一支的贾氏族人,旁支族人抓到城外修筑林苑,鬼薪的刑罚都不会有,做几年隶臣妾便会放回南阳郡。” 圆饼脸儿子叫嚷半天。 不如郭解一句放回南阳郡。 只因南阳贾氏的根基在南阳,除了一些宅院以外,还有多达八百顷的田地。 一顷是五十市亩的田地。 市亩又称正亩,与官亩不同,官亩在不同朝代有着不同的面积,市亩相对官亩更加稳定,不会随着朝代更替发生较大变化。 八百顷田地便是四万亩田地。 此外,贾子光一支的族人还掌握着周遭几个县的不少工师,又是让人眼红的肥差。 寺工管辖着官营的作坊。 作坊之长叫做工师。 数目不少的工师,以及大量的田地,使得众多贾氏游侠儿冒出不可遏制的贪婪。 “休要狂吠!” 圆饼脸儿子大怒:“各位别忘了阳翟原氏,今日不杀了郭解谁也别想活,此人显然是想族诛南阳贾氏,不能轻易放他离开,唯有杀死郭解才有活路。” 贾氏游侠儿再次骚动起来。 卫广心中一紧,握住卜字铁戟,焦躁的看向院子外面,暗道亭卒怎么还没杀过来,继续拖下去,难保我和兄长在贾氏游侠儿的围攻中受伤。 郭解却没有任何慌乱,冷笑一声,你一个膏粱子弟与我比口才,差远了。 他最大的依仗有两个,一个是郭解的骁勇,另外一个便是曾经主持经济改制的口才,改制最重要的不是改,而是凭借出色能力平衡各方利益。 就拿他曾经做过的一个项目来说,充斥着各个管理部门携带的供货商、材料方,地方融资平台,以及商行在融资层面的推动,最后通过式举债来引水驱动。每次推进项目都会带来无数谈判,工作形势繁杂,怎么权衡好各方利益是个大学问,也需要主管人员的出色能力。 郭解经历过一次又一次各种项目的磨砺,岂是一个整天只知博戏宴飨的膏粱子弟所能相比。 他在基层待过很多年,知道眼前的贾氏游侠儿最需要什么东西。 “南阳郡的田产不是贾子光的田产。” 郭解高声道:“贾子光牢牢把控在手里的田产,是族产,不是私产,这些年来他夺走族产,肥了自己和儿子,穷了你等贾氏族人,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儿子着想,难道你们想穷一辈子吗!” 一句为了儿子。 二句穷一辈子。 瞬间击中贾氏游侠儿的内心。 人活一辈子,豁出命挣钱不都是为了儿子。 贾氏游侠儿不再看向筒瓦廊庑下的郭解,一个个调转目光,如狼似虎的盯着贾子光肥胖的圆饼脸儿子。 圆饼脸儿子慌了神,旁边的几个儿子也是一脸惊慌,脑子想不明白,郭解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让贾氏游侠儿调转了二尺剑的朝向。 一柄柄二尺剑对着贾子光的儿子。 卫广惊呆了,心中直呼兄长神了,辩才堪比郦食其,额,这人被齐王田广烹杀,不吉利,应该是堪比鼓动反秦的吴广。 郭解神色一松,不是自己口才好,是说中了底层人的需求。 没有利益驱动,说的舌灿莲也没用。 “我杀了你!” 圆饼脸儿子怕了,冲昏了头脑,拿着二尺剑杀向廊庑:“你个妖言惑众的蠹吏,割下你的舌头,看你还能如何蛊惑人心,竟然让我等贾氏子孙自相残杀,用心险恶!” 他的搏耍剑本事稀松平常,甚至没眼看,踉踉跄跄跑过来,到处都是破绽。 卫广无语了。 一个膏粱子弟敢对手搏猛虎的郭解动手。 真是嫌命长。 “砰!” 郭解没有用手,一脚踹翻了冲过来的圆饼脸儿子,哑然失笑的说道:“整个长安内外,能够找个几个手搏猛虎的豪侠?还是弁,你居然敢袭击本吏,不知说你蠢,还是说你有点胆子。” 一句手搏猛虎。 贾氏游侠儿心中一紧,更不想面对郭解,比起徒手捶死猛虎的郭解,贾子光几个酒囊饭袋的儿子显然更容易杀死。 长安盛产柿子,谁都知道柿子专挑软的捏。 郭解一脚踩在圆饼脸儿子的皂练袍上,摇头道:“看来贾子光的儿子平时没少苛责族人,自己穿着市直两千五百钱的皂练袍,喊出的赏赐却只有两个一千钱,不如一件皂练袍值钱。” 圆饼脸儿子涨红了脸,气急败坏的说道:“我是门亭的属吏,即便触犯汉律也应该交给长安官寺鞫狱,你号称手搏猛虎,有胆子当众杀了我。” “哦,你唬我?” 郭解狞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本吏不敢?!” “噗!” 环首刀的刀光一闪,一颗人头落地,轱辘辘滚到贾氏游侠儿的脚边。 (本章完) 第38章 内斗 第38章 内斗 筒瓦院子内的贾氏族人一片哗然。 这.这可是盛世。 不是乱世。 郭解怎敢当众杀人,还是穿着皂衣的官寺属吏,难道不怕遭到酷吏张汤的严惩。 “去仓房!” 郭解走在前面,顺着密排瓦拢的廊庑,走向白垩涂墙的偏门,沉声道:“当务之急,找到前往仓房的张骞,以免仓房走水,致使二三子此番过来,一无所获。” 正房院落通常只有一面正门,贾子光做出扒灰的脏事,与圆饼脸儿子的妻私会,找了个由头开了一扇偏门。 今天便宜了郭解,无需走堆满贾氏游侠儿的正门,戒备的走出偏门。 卫广一手持着卜字铁戟,一手提着贾子光的纁长袍领子,跟在郭解的身后,大步狂奔,尽快赶到张骞所在的仓房。 数名绛服游侠儿殿后。 就在郭解离开正房院子没多久,利益驱使下,贾氏游侠儿的二尺剑靠近了贾子光剩下几个儿子,不知是谁第一个捅过去一剑。 一柄柄二尺剑刺了过去,很快就把贾子光的几个儿子剁成肉泥。 南阳贾氏本就家风不正,被郭解挑动人心,一点点释放心中的恶,直到偏支族人开始大肆斩杀贾子光一支的族人。 甲舍院落内彻底乱成一团。 贾氏族人杀红了眼,出现了啸营,但凡不是自身一支的族人,见人就杀,四处抢夺连枝灯、罗琦、漆器等市价不菲的丝锦器具。 自家人知道家里的好东西藏在哪,省去了绛服游侠儿搜罗的时间,守在几个出去的门口,从贾氏游侠儿手里斩获一堆堆值钱的器具。 门口堆满了各种铜器、漆器,以及公卿列侯才能常穿的丝锦。 卫广找回了红鬃马,按照郭解的吩咐,率先朝着仓房赶去,驰援正在仓房赌命的张骞。 “滚开!” 张骞大喝一声,再次砍死一名贾氏游侠儿,满脸愠怒:“再敢阻挠本吏,定斩不饶!本吏前往仓房不过是想清点赋税钱粮,二三子再三阻拦,到底是何用意。” 仓房内是一座大仓,以及十余座小廪,堆放了足足两万石粟米,皆是贾子光从南阳郡运来,准备送给魏其侯窦婴,买一个丞相府的属吏。 若是让贾子光知晓亭佐想把粟米献给茂陵令,当场就会破口大骂,一个鼠目寸光没有见识的蠢货。 长安官寺的诸曹哪有丞相府的属吏金贵。 仓房只有一道闺门。 闺。 小也。 五什贾氏游侠儿挡在闺门入口,谁也难能突破,外面的纷乱影响不到粟仓。 亭佐找上了粟仓内手持雁足灯的亭候,瞧见粟米周围堆放不少薪柴膏油,心中大惊,看向亭候的眼神充满阴鸷。 粟仓内的粟米都是属于他。 亭候竟敢烧毁。 该死! 亭佐的右臂断了,搏耍剑的本事也废了,为今之计唯有把粟米献给茂陵令,才能保住自己这一支的衣食无忧。 今天只能铤而走险了。 如若不是废了右臂,亭佐也不至于孤注一掷,做出一个祖宗震怒的决定。 毒杀火烧粟仓的亭候。“稍安勿躁。” 亭佐难得一脸的笑容:“进来的人是我,又不是外人,你小心些别手滑烧了粟仓,守在粮仓没有事情可做,找到庖丁做了一釜鹜羹,尝一口味道如何。” 亭佐身后走过来两个从弟,与他是一个大父,父辈皆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比起亭候的关系亲近很多。 亭佐和亭候的关系需要往前翻找一卷木牍族谱,方能找到同根同源,早就出了五服,虽说皆是南阳贾氏,却不是同气连枝。 分属两支。 鹜羹? 亭候本来不想放下手里的雁足灯,闻到鹜的香气,犹豫再三,放下了随时点燃薪柴膏油的雁足灯,喜滋滋的拿过来一个陶碗,准备舀一碗鹜羹。 “砰!” 亭佐一脚踹在亭候身上,两个从弟抬着大釜浇在雁足灯灯芯,浇灭了灯火,长长舒了一口气。 “啪!” 亭佐用左手重重扇在一脸懵的亭候脸上,心有余悸的骂道:“你个蔽肠狗态的蠢货,竟敢拿着雁足灯火烧仓房,这可是整整两万石粟米,南阳贾氏即便有数万亩田地,积攒多年才有的族产,你听信贾子光那个庸狗的嘱咐,说烧就烧了?” 贾子光是南阳贾氏的族长。 乡里多私刑。 很多平帻庶民做了错事,往往是族长动用私刑惩处。 “你” 亭候难以置信的说道:“你竟敢骂族长是庸狗,难道不怕族长用私刑惩处,快快放了我,不然,耽误了族长的大事,把你押进直城门的亭犴,与驰刑士关在一起。” “族长?呸!” 亭佐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不屑道:“今日过后,他便不是本吏的族长,待到本吏担任了长安官寺的诸曹,贾子光应该叫我一声族长。” 他给两名从弟使了一个眼色,从弟立即拿出鸩毒,灌进亭候的嘴里。 几息过后,亭候便躺在坐枰上变成一具尸体。 亭佐甩了一下皂衣的袖口,提着二尺剑走出粟仓,看着外面广阔的天空,心情大好:“贾子光自从担任了门亭的亭长,从别支抢来了族长的位子,他能抢,本吏也能抢。” 他挥动手臂,大笑一声说道:“此次内斗,笑到最后的那人是我嗯?” 就在亭佐沾沾自喜成为了内斗的赢家。 一匹红鬃马撞开了闺门门口的贾氏游侠儿,卫广一身华服,握着卜字铁戟冲了过去,先是一戟挑翻边塞燧长,割断他的脖子,当场变成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 其余贾氏游侠儿吓傻了,愣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又被张骞泄愤连续砍死几人。 “哈哈,畅快” 卫广大笑一声,不顾血水洒在华服上,红鬃马的速度没有任何消减,手持卜字铁戟继续向前冲了过去:“蠢贼,砍断你一条右臂还不老实,又在阻挠兄长清查粟仓,好胆!这次定然不会放过你。” 亭佐呆呆站在粟仓的挑檐下面。 他眼里的红鬃马越来越大。 “噗!” 卫广手里的卜字铁戟奋力一挥,砍下亭佐的脑袋,仓房再次出现一具无头的尸体。 (本章完) 第39章 扑满 第39章 扑满 甲舍院落内的贾氏族人没能掀起多大风浪,最终遭到郭解等人的逐个击破,杀光宅院内所有的贾氏族人,完成长安尉张汤的嘱托。 获利极丰。 甲舍院落所有的墙门关闭,期间,一名郭亭的亭长过来查看情况,被郭解用一句征发徭役搪塞过去,谁来了都不会开门。 “兄长。” 卫广喜不自胜的跑过来,华服袖子抹了一把脑门的细汗说道:“仓房的粟米已经尽数清点,贾氏的粮仓贮存了两万石粟米,按照当前的市价,运到长安九市足够换来二百金!” 张骞等人呼吸急促起来。 往日,没有跟在郭解身边的时候,见到二百钱已经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不敢奢望得到一金。 今天足足有二百金。 数目大到已经远超张骞、甘父、籍少公等人的想象。 “多亏了卫广的马战精湛。” 张骞走进仓房瞧见雁足灯,一直到此时还是心有余悸:“若不是卫广骑马及时赶到,粟仓的两万石粮食已然遭到烧毁,亭候这人着实该杀,胆敢烧毁兄长的粮仓,应当把他挫骨扬灰。” 粟仓内发生的一切,外人无从得知。 亭佐死后,两个从弟活着,两人说出了粟仓发生的内斗。 籍少公赞同道:“卫广的骑战本事了得,堪比郭君手搏猛虎,长安找不出几个比他更善于骑战的人,今上身边的郎官中都找不出几人。” 汉廷的郎官分为议郎、中郎、侍郎、郎中,数目多达几千人,没有一个定额。 议郎、侍郎没有统属,中郎有五官、左、右三将,郎中有车、户、骑三将。 属于汉廷的一种选官制度。 分为荫任、訾选、一技之长。 荫任是公卿列侯立下了功劳,天子赏赐公卿列侯的子侄一个郎官。 訾选是豪强富贾给朝廷缴纳一定的钱帛,获得任职郎官的机会,也是‘訾算得宦’的一种官吏,文景时期,訾五百万得为常侍郎。 一技之长是没有背景荫任,没有钱帛訾选,只要有一技之长获得天子或者重臣的赏识,便能成为数千郎官的一员。 东方朔‘上书自衒鬻(yu)’,上书举荐自身,获得了天子的青睐。 卫绾以‘戏车’的一技之长引起文帝注意,获得郎官的官职。 张骞家贫,又是平帻庶民出身,幸得郡太守的举荐获封郎官,谁知,来到长安以后泯然于众多郎官,日子清苦,吃喝都成了问题。 他直到遇见了豪侠郭解,日子好转,又能在长安官寺多领一份食俸。 郎中车将知道下属的底层车郎官,日子清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张骞多领一份食俸,只要不耽误天子出行的车驾安排,便无妨。 张骞是郎中车将下属的郎官,每当天子出行安排乘舆、金根、立车等车驾,礼制繁琐,车马众多,每次出行耗费许多时间。 天子刘彻不喜奢靡,时常微行,郎中车将下属的郎官整日空闲。 “哈哈。” 卫广一介骑奴,听到天子郎官不如他,扬着脸说道:“若不是平阳公主贵邸的一名骑奴,单凭我这一手精湛的骑战,别说自荐为郎,郎中车将的位子都要让给我。” 张骞、籍少公等人面露笑意,觉得颇为有趣,不认为卫广能够担任郎中车将。 唯有郭解知道实情,同样是带广字,卫广的功勋远胜迷路侯李广,担任郎中车将都算委屈他了。 “郭君。” 莽通一脸的须髯,手持铁椎,大步走过来说道:“贾子光宅院的财货已经清点完毕,按照郭君的吩咐,连枝灯、漆器、案几等器具卖到长安九市,分给会任之家.额.藁街都亭的亭卒,包括粟米一起装车,趁着夜色运回藁街都亭,另外,在一处复壁找到了大量扑满。” 扑满,又称缿(xiang)。 用于储钱,相当于存钱罐,通常是陶制,顶部有一个小孔放钱。扑满烧制的时候,往往会有吉语。 宜泉、富贵等等,扑满装足了钱帛,便会埋藏在地下。 “哦。” 郭解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走,去看看复壁内藏的扑满,若是金饼就好了,又能分润不少钱帛。” 扑满通常是用来储存铜钱。 也有公卿豪强储存金饼,只是比较少,还是以储存三铢钱为主。 复壁不在贾子光的正房,位于亭佐的正房,找出来十个陶制的扑满,正面刻有宜泉两个字。 泉有钱的意思。 宜泉是指钱像水一样源源不绝。 “砸开。” 郭解的鞋履踢了踢扑满,感觉重量不对,比起储存三铢钱的扑满更为沉重,嘱咐道:“把所有的扑满砸开,就能知晓其中储存的钱币是三铢钱,还是金饼。” 莽通拿着铁椎走过去,开始砸了陶制扑满,找出储存的钱帛。 郭解有种砸开随机罐子的趣味感。 “咔!” 一道金灿灿的光芒闪过,在连枝灯的照耀下,陶制扑满砸烂以后,出现了一堆小金饼,约莫五金左右的重量。 所有人大喜。 张骞跃跃欲试的说道:“能否让我来砸开扑满。” 也不知怎了。 他很喜欢砸开未知扑满的感觉。 郭解看了一眼莽通,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莽通立即把手里的铁椎交给张骞,由他砸开剩下的九个陶制扑满,查看其中贮存的钱帛。 “咔!咔!咔!” 铁椎砸中扑满的声音,连续不断的响起,一个个陶制扑满全被砸开。 连枝灯的灯光下,再次出现九堆金灿灿的小金饼,散发着令人着迷的金色光芒。 共有五十金。 郭解心里一喜,两万石粟米最多留下一半的一万石,其余一万石需要送给两位上吏,留下的一万石粮食又要分出来一半,分给张骞、卫广、籍少公等几人。 他独占一半。 如今找到五十金,一万石粟米不用分出去,只把五十金交给张骞几人便足够。 郭解再得一万石粟米,按照市价是一百金,比起张骞几人分润的十金,已经是占据了九成。 张骞几人看着金灿灿的金饼,一脸喜色,没人觉得郭解拿的过多。 “走。” 郭解放火烧了贾子光的宅院,毁灭所有的证据,带着一辆辆牛拉的敞车,朝着长安赶去。 “回去分钱!” (本章完) 第40章 刍槀 第40章 刍槀 二干(7:30——8:15),天色微微亮,长安乡里的平帻庶民,已经起床来到田地干农活。 驰道旁边,大片桑、麻、麦的长势很好,天气日暖,平帻庶民在平旦(6:00——6:45)便已起床,赶到田地里窖粪、条桑。 等到小半个月后的社祭过后,还要抓紧时间治田埂,不能耽误农时。 田间地垄,停着一辆轓车,伞盖是比长安尉的皂布盖,秩更高的皂缯盖。 缯,丝帛。 长安尉秩四百石,伞盖用的是布。 长安令秩千石,伞盖用的是丝锦,看起来更为华丽,缯盖的线条紧密,上下交错,整个伞盖看起来光鲜亮丽许多。 “二三子记住。” 长安令赵禹跪坐在皂缯盖轓车上,说话时嘴上的两撇胡须抖动:“此次征收刍槀税,关系着上计,不可掉以轻心,去岁征收的田租,长安作为京县在内史竟然垫底,田租赋税是国家的头等大事,切记要用心做事。” 内史是京郡,管辖着长安一带的各县。 县令掌管治民,显善劝义,禁奸罚恶,理讼平贼,恤民时务,秋冬集课。 根据县令的优劣清浊,进行表彰拔除,政绩低劣甚至会遭到刑罚。 酷吏赵禹擅长刑狱,不擅长赋税的征收,田租粮税的征收不是说下达一个征收的命令,立即就能征收来粟黍田租。 存在大量的隐田,能够征收多少田租依靠众多田部吏去和豪强商议。 京县长安的情况更为复杂,豪强遍地,又充斥着很多公卿列侯,征收田租的难度提高很多,借给田部吏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公卿列侯的贵邸强征田租。 田部吏,又称田啬夫,下面有部佐、田典。 长安的闾里也有田典,只是掌管闾门籥的小吏。 田部吏主管乡里的农事,登记田亩的数量,征收田地的租税,还要督促乡里的庶民及时耕作。 “长安令又来征税?” 一辆皂布盖轓车行驶过来,跪坐着茂陵的茂陵令,比起铁簪束发的长安令赵禹,茂陵令的衣服更为华贵,穿着一件斿(you)豹锦深衣。 茂陵令看向赵禹的眼神,却带着几分羡慕,以及嘲弄。 县令秩一千石、八百石、六百石。 京县县令赵禹秩一千石,出行乘坐的轓车是皂缯盖轓车,伞盖用的是华丽丝锦,在二干时分的早霞照射下,甚至透着一股子霞红色光泽。 茂陵令秩八百石,只能用皂布盖轓车,伞盖是普普通通不会反射霞光的葛布。 三百石以上皂布盖。 一千石以上皂缯盖。 赵禹冷冷的瞥一眼茂陵令,没有说话,知道他又来讥笑京县的田租垫底。 京县长安的田租往年都是排在前列。 自从酷吏赵禹担任了长安令,田租征收的数额年年降低,去岁更是直接垫底。 滑天下之大稽! 引来茂陵令、长陵令、安陵令等陵邑县令的冷嘲热讽,其中茂陵令说的话最难听,没少在官寺痛斥赵禹是个庸狗。 原因只有一个。 茂陵令想要取缔赵禹担任长安令。 “呵呵。” 茂陵令讥笑道:“长安的官吏谁不知道今上缺少钱帛,建造苑林需要大量钱帛,建造宫室也离不开钱帛,你可倒好,整日只知刑狱,不知农事治民,田租的征收每年都在降低,看来你的长安令到头了。”借着田租日减这一点,大肆攻讦赵禹不擅长民生治理,把他从长安令的官位挤下去。 到那时,便是茂陵令担任长安令的时机。 赵禹的脸色一变:“本吏能否继续担任长安令,轮不到你来说,再说,只要征收足额的刍槀税,未尝不能弥补田租的垫底,说不定还会得到天子的赞许。” 田税有两个重要的赋税。 一个是田租,汉初高帝年间是十五税一,后来又改成十税一,直到景帝二年形成三十税一的定制。 二是刍槀税。 刍槀税不是一个税,分为刍税和槀税。 刍是一种种植在田地的草料,用来饲养牛马,朝廷征收刍主要是用来养马。 槀是粮食收割以后剩下的秸秆,朝廷征收了槀也是用来饲养牛马。 每顷纳刍三石,槀二石。 赵禹乘坐皂缯盖轓车前往乡里,亲自督促田部吏征收刍槀税,是想借着征收足额,甚至是超额的牛马饲料。 弥补田租的不足,以免遭到黜罚。 茂陵令听到一句得到天子的赞许,又是忍不住冒出嫉妒的情绪,地方郡县所有的县令,只有长安令有机会见到天子。 他是茂陵令,茂陵是天子刘彻的陵寝。 茂陵令即便有着督造天子陵寝的职责,也不过见过两次天子,都没达到三次。 “呵呵。” 茂陵令嗤笑一声说道:“你征收再多的牛马草料,也是无用功,本吏今年征收的田租最多,比你长安令多出数千石,估计也是整个内史最擅长农事赋税的令,今上又缺钱帛,待到上计过后,你要称呼我一长安令。” “小孺子莫要乱说。” 赵禹阴沉着脸说道:“田租、刍槀还没上交太仓库,一切都是未知,你怎能笃定自己能做长安令。” 换成其他县令敢在赵禹面前如此嚣张,早就罗织一个罪名把县令送进牢狱。 偏偏此人是茂陵令。 赵禹拿他毫无办法,不能给督造天子陵寝的茂陵令罗织罪名。 “庸狗!” 茂陵令被骂一句小孺子,说了一个庸狗反击:“你若不信,不妨做个赌约,若是本吏是上计第一,你在长安官寺的汉阙门口,裸衣狂奔,若是本吏取不得上计第一,本吏在汉阙门口裸衣狂奔。” 赵禹沉着脸,没有说话。 茂陵令继续刺激他道:“又不是让你取得上计第一,只是赌本吏取得上计第一,堂堂长安令不会退缩了吧。” “好!” 赵禹脸色难看的说道:“本吏与你赌了。” “驾——” 这时,一辆辆敞车运送黍粟过来,车與内的粮食过多,牛拉着敞车都很吃力。 郭解左顾右盼,终于找到长安令赵禹乘坐的皂缯盖轓车。 他跳下轓车,快步走过去,抹了一把脑门的汗水说道:“小吏总算是找到了赵公,此次给赵公送来两万石粟米。” (本章完) 第41章 赏赐 第41章 赏赐 两.两万石! 茂陵令征收的田租不过比赵禹多出数千石。 赵禹有了这批多达两万石的粟米,不仅比茂陵令多出一万多石粟米,也能改变去年上计垫底的困境。 上计第一只会是长安令赵禹。 偏偏茂陵令和赵禹立下了赌约,还是在官寺的汉阙门口裸衣狂奔。 茂陵令的本意是毁了赵禹的官场声誉,再也不能与他争长安令的官位。 如今看来 裸衣狂奔的人只会是茂陵令。 二百石以下白布盖。 田部吏秩二百石。 郭解乘坐白布盖轓车过来,按照秩序来说是二百石以下的少吏,又给赵禹送来两万石的粮食。 多半是长安的一名田部吏。 “哈哈。” 赵禹用大拇指捋了一下两撇胡须,长笑一声说道:“好!好!好!” 连说了三声好字。 赵禹看向郭解的眼神,瞧着素来桀骜不逊的弁虎豪侠,敢于顶撞外戚窦氏,对于他倒是颇为恭敬的长揖,欣赏的神色更浓。 郭解一脸诧异,不明白长安令赵禹见到两万石粟米,怎会如此的高兴。 竟是连说了三声好。 不过,他能得到上吏,还是长安令赵禹的高声赞扬,心中说不出的欣喜。 赵禹是谁? 未来他可是刘姓诸侯王谈之色变的酷吏。 赵禹组织数百名属下专事告密,又设推事院,大兴刑狱,制造各种刑具。采取逼供等手段,捏造罪状致人死地,大臣、宗室被其枉杀灭族者达数千家。 同样是酷吏,赵禹比起张汤来说,毫无底线可言。 只要落在赵禹的手上,只有一个遭到酷刑折磨死的下场。 郭解看得出来,自己似乎是受到了赵禹的倚重。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呵呵,完成上吏交代的简牍公务,属于小吏的本分,当不得赵公这般的夸赞,能在赵公心中落下一个办事得力,小吏已经心满意足。” 瞧瞧。 这头徒手杀虎的猛虎多谦逊。 只有在赵禹面前谦逊,更让他难得露出笑容:“别看他只是乘坐白布盖轓车的小吏,二百石以下的小吏,长安官寺多如牛毛,不过嘛,茂陵令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 赵禹甩了一下绛缘领袖中衣的宽大袖子,略带几分自得的说道:“前些日子,曾经在直城门的藁街,手搏猛虎的豪侠郭解。” 郭解投在长安令的门下做个都亭长。 在同僚茂陵令面前,当然是一件自得的事。 “弁虎的豪侠郭解?” 若是普通的少吏,茂陵令不会有丝毫的在意,眼前这人却是徒手搏虎的郭解,不免多看了几眼:“郭解只是长安官寺的一名都亭长,又不是田部吏,从哪征收的两万石粟米,也无权征收田租。” “无可奉告。” 赵禹欣然说道:“走,你随着本吏回官寺的少库,贮存用来上计的两万石粟米,至于从哪征收来的粮食,不告诉茂陵令,让他一个人怎么都想不通,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人难受死。” “你!” 茂陵令的脸色更为难看:“距离冬课的上计时间,还有一段时日,最后到底是谁在长安官寺的汉阙门口裸衣狂奔,犹未可知。”上计是郡县给天子禀报户籍财政、治狱惩盗、宗室名籍、边戍状况、地理行政、劝课农桑等情况,以及举荐人才和运送贡品。 分为冬课、秋课两类。 茂陵令拂袖离开,脸色阴沉,不想在长安官寺的汉阙前裸衣狂奔,只能去找豪强借粮了。 裸奔? 郭解一脸的诧异:“想不到茂陵令还有如此特别的嗜好。” “哈哈。” 赵禹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比起整天一脸冷肃的张汤,会笑,也会雷霆大怒。 不过,他在郭解面前露出的喜,多于怒。 “然也。” 赵禹用大拇指捋了一下两撇胡子,一脸喜色:“茂陵令有着当众裸衣的嗜好,待到上计过后,二三子都来长安官寺的汉阙门口,欣赏茂陵令的裸衣。” 上计以后? 郭解皱了皱眉头,心道:谁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裸奔,除了脑回路不正常的五陵少年,一个官员当众裸奔,名誉瞬间完蛋,有可能是赵禹和茂陵令因为一件事打赌,涉及财政税收,也就能解释赵禹听到两万石的粮食,突然放声大笑了。 至于是什么赌约,郭解根据经济改制的经验来看,多半是比较茂陵和长安的财政税收。 这种事很常见,别说政府和政府对赌,郭解见到很多企业和政府对赌的情况,不过,企业是为了利益,政府是为了发展。 茂陵令和赵禹对赌多半是有私仇,毁了对方在官场的声誉。 “停下吧。” 赵禹嘱咐了一声,御车的铃下停在了直城门门口,看着只有一些亭卒检查行人的传符,别说是都亭长,就连亭佐、亭候也不在直城门。 估计一起死在了郭解的手里。 嗜杀的赵禹最为满意郭解的一点,就是他做事心狠手辣,从来不会有半点的手软,只要出手便会赶尽杀绝。 心狠到这一点的人不多。 赵禹的脑子逐渐固化了一个印象。 任何事交给郭解去办。 放心。 郭解示意张骞御车上前,跪坐在白布盖轓车上,作揖道:“赵公有何事安排给小吏。” 白布盖轓车略微落后赵禹的皂缯盖轓车。 没有出现车驾与上吏齐平的场景。 赵禹讶异道:“未曾想你挺会做官,难得,有勇力又有脑子,张汤征辟你做藁街都亭长,着实没有看错人。” 他看着高耸的直城门,话锋一转,给出了一个出乎预料的赏赐:“贾子光已死,直城门的门亭都亭长空了出来,你举荐一人,罢了,都亭长只有一个,你的兄弟可不少,不患寡而患不均,难免引起人心的浮动,就由御车的御者担任直城门都亭长。” 无论何时,御者都是最为亲近的人。 给刘邦驾车的夏侯婴,给景帝驾车的卫绾,皆是身居高位,深受信任。 春秋时期,宋国大夫华元率军抵挡郑国的进攻,因为没给车夫羊斟分肉吃,结果直接被车夫驾车带到敌军大营,以一种啼笑皆非的方式战败,留下一个羊斟惭羹的成语。 郭解大喜:“多谢赵公。” (本章完) 第42章 豪强 第42章 豪强 张骞既是惊喜,又是一脸的赧颜:“此次袭杀豪强贾子光,二三子都有功劳,却由我担任直城门的都亭长,未免.未免” 直城门是长安西面的中门,门亭与藁街都亭相连,扩大了郭解所能控制的闾里,便于他在定昏(18:45——19:30)以后,长安城门关闭,随时带人出城。 张骞始终想要前往西域,担任门亭的都亭长,转迁边塞的置所更为便利。 只是担忧卫广、籍少公、莽通等人心生不满。 甘父是他的好友,只会欣喜于张骞担任了门亭的都亭长,不会有丝毫的愤懑不满。 “无妨。” 郭解思付道:“籍少公、莽通二人皆会听从本吏的命令,不会生出任何的嫌隙,卫广嘛,呵呵.” 提到回去送还河西马的卫广,郭解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好华服,喜张扬,却不会吃嗟来之食,赵公命你担任直城门的都亭长,若是送给卫广,反而引来他的不满,认为瞧不起他。” 张骞不想与藁街都亭的几名好友暗生嫌隙,听到郭解的宽慰,安心许多:“兄长如此说,我便能放心赴任门亭的都亭长,以免引来兄弟阋(xi)墙,如果真是那般,情愿不做这直城门的都亭长。” 郭解拍了拍张骞的皂衣,欣然道:“今日过后,你也能跪坐在白布盖轓车的车與门,兄弟们的食俸越多,做兄长的也越发高兴,走,回去用挏马酒宴飨二三子。” 提到挏马酒三个字。 张骞、籍少公、莽通等几人皆是口齿生津,喉结滚动,不停的吞咽口水,挏马酒是公卿豪强用来宴飨的酒水。 “厨啬夫死了?” 郭解一直忙于运送豪强院舍的粟米,回到藁街都亭,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莫要胡言,厨啬夫的搏耍剑虽说不如二三子,却也是颇为精湛,怎会死在贾子光的甲舍院落” 他突然想起一事,栽赃贾子光私藏红绦扎甲,涉及到了窦婴的宾客。 窦婴又是如日中天的外戚窦氏,长安官寺的两位上吏赵禹、张汤难免怀疑窦婴有二心,此事不能声张。 前往官寺禀报贾子光私藏甲胄的厨啬夫不能活。 郭解离开贾子光的院舍以前,放了一把大火,南阳贾氏的所有族人无论是生,还是死,全部葬身在火海内,彻底的毁尸灭迹。 南阳贾氏的族诛就成了一场走水的意外。 阖族上下死于一场失火。 在赵禹、张汤看来,唯一知晓内情的厨啬夫不能活。 厨啬夫多半是自尽,与其被长安官寺的上吏逼死,不如体面的自尽,还能给孙儿留下一份情面。 “本吏去一趟长安官寺。” 郭解叹了一口气:“征辟厨啬夫的孙儿为啬夫,需要赵公的首肯,你与张骞等人去操办厨啬夫的丧事,记住厚葬厨啬夫,别让兄弟们寒了心,死后的丧事只是草草了事。” 厨啬夫与郭解等人的关系一般,没有张骞、卫广等人那般亲近。 郭解从籍少公的口中惊闻厨啬夫的死讯,只是觉得意外,又忍不住感慨厨啬夫活了大半辈子都是为了孙儿而活。 厨啬夫为了孙儿有个好前程,甘愿去死,一个人在甲舍院落没人的角落从容赴死。 “运走两万石的粟米?不可,不可,这些粟米是用来上计。” “长安令放宽心,本官写一卷简牍与你,说明建造林苑运走两万石粟米,这些粟米依旧算在上计的钱粮数额内。” “行吧,你我都是为了汉廷,为了今上,别忘了盖上你的印绶。” 郭解顺着筒瓦廊庑走到令舍的閤门门口,听见令舍内传来赵禹和桑弘羊的争吵,两人因为两万石粟米争抢了起来。铃下瞧见郭解过来拜见赵禹,知晓他与一般的少吏不同,颇受赵禹的欣赏,不敢怠慢,立即进去禀报郭解来了。 “郭解?” 桑弘羊扭头看向閤门,冠带后面的赤黑色貂尾甩动,笑道:“郭亭长来的刚好,省得本官派人去找你,上次送来一万多石粮食,还未赏你,这次又送来两万石粟米,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郭解送上去钱帛,是为了买爵赎罪,却也缓解了桑弘羊的燃眉之急。 天子修建林苑,桑弘羊四处筹措钱粮,缺钱都快缺疯了。 郭解送来的粮食虽说不能让桑弘羊喝饱,却能解渴,稍缓修建林苑的缺口。 也是桑弘羊听说长安的少内运送大量粟米,立即前往长安官寺寻找赵禹的原因。 郭解瞧着一脸欣然笑意的桑弘羊,暗道:我这是一鱼两吃,抢了豪强的钱粮用来买爵赎罪,一来赎了罪,二来又获得了赏赐。 这次把两万石粟米全部运送到长安的官寺,在于郭解算准了一件事,赵禹、张汤二人都是酷吏,手段残忍,却不会私吞粟米。 在两位酷吏的眼里,钱帛粟米不重要,更不会贪墨钱粮。 酷吏杀的最多官吏便是贪官污吏,又最为痛恨官吏贪墨钱帛,怎会自己去做贪官。 只需等到粟米清点结束,便能把赎罪的爰书递交上去。 唯一的困惑,不知道这次可以赎罪几份爰书。 尽快吧。 时间紧迫,需要在徙于茂陵以前完成所有的血债赎罪。 郭解当前最想要的东西,一个退路,也是他没在徙于茂陵以前完成100%买爵赎罪,最好的一个退路。 “田产。” 郭解作揖道:“小吏想要一百亩田地。” 桑弘羊的脸色一变,笑脸变成了一脸的阴沉,看向郭解的神色带着几分不愉。 赵禹、张汤的脸色也是不好看。 呵呵。 郭解刚刚杀了豪强,便想自己做个兼并土地的豪强。 站在桑弘羊、赵禹、张汤三人的对立面。 官僚、豪强、商人通过各种手段,兼并了郡县的大量土地,雇佣贫困无地的平帻庶民为其耕种,或把土地出租给农民收取‘什五’地租。 豪强谋取暴利,隐田不报,田部吏只是一介小吏,难能对抗盘踞地方的豪强,致使郡县征收的田租日益减少。 汉廷的太仓库逐渐空虚。 郭解竟是也想做吸食汉廷的蠹虫豪强。 (本章完) 第43章 河左,浦东 第43章 河左,浦东 郭解郑重的说道:“小吏想要狄道外,河左的一百亩田地。” 河左指的是大河东岸,大河是黄河在汉代的称呼,也就是黄河东岸的田地。 河左田地靠近一直奔流到东海,贯穿大半个汉廷的黄河,便于灌溉,土地膏腴,田地的肥力比起一般的田地大。 另外,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 郭解索要的那片田地是后来的金城,也就是西北的中心城市之一兰州,更是丝绸之路的重要大城,商贾众多,百货云集。 当前还是一片荒芜的白地,没有多少人烟,相当于开发以前的浦东。 浦东寸土寸金,房价一平米十万,十几万的房子不在少数,在开发以前,却有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的说法。 谁能想到,开发后成为全国最金贵的地段之一。 张骞明年便要开始出使西域。 还有一年的时间,郭解准备在张骞出使西域以前,占据河左的田地。 最绝的是,河左在长城外面,无论占据多少土地都不会引来天子的不满,当做一个兼并大量田地的豪强迁到茂陵。 反而希望汉人在长城外占据大量土地,经营边塞,抵御匈奴。 “狄道长城外?” “大河东岸的田地?” “你说的是河左?不是河西?” 桑弘羊、赵禹、张汤皆是一脸的惊色,看向站在閤门附近的郭解,神色复杂,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桑弘羊三人心底甚至产生了一丝愧色。 误会了郭解。 他不是想做豪强。 恰恰相反。 郭解是个真正的义士。 一心只想北击匈奴! 长安向西八九百里外的狄道,是大汉的边塞长城,修建了抵御匈奴人的长城,又叫做狄道长城。 郭解所说的河左便在长城外面。 河左是横跨关中、关东的大河,由于河面宽阔、河水湍急的原因,大河东岸的河左也算是大汉的疆土。 由于大河在长城外面,几乎没有县城,只有一些边塞的烽燧,观察匈奴人的动向,一旦来袭,便燃放烽火狼烟,通知狄道长城的汉军。 河左在狄道长城以外二百里! 烽燧没有几个。 郭解竟然想要河左的田地,当之无愧的忠贞义士! 自愿抵御匈奴,总是让人心生敬意。 桑弘羊一脸愧色的说道:“本官误会了郭弁虎,把你想作妄图享乐的贪生怕死之辈,是啊,手弁猛虎的豪侠郭解,岂会贪生怕死。” 他身为侍奉在天子身边的侍中,竟是对一个小小的亭长郭解郑重长揖。 大汉的风气便是这般。 轻生重死。 主动抗击匈奴的人,值得敬佩,无关身份的高低贵贱。 桑弘羊说道:“本官亲自去书一封给陇西郡的太守,以本官的权力傅籍五百亩的田地,已经是力所能及的最大限度,便帮你傅籍五百亩河左的田地。” 五百亩! 郭解一脸惊喜,多出了足足五倍的田地,远超他的预料。 “足矣。” 郭解作揖道:“多谢桑侍中,小吏的本意是要来一百亩田地便心满意足,没想到多给了四百亩田地,傅籍的田亩数目达到了五百亩,这个田地的位置能否让小吏亲自挑选。” 田地有沃土,也有贫瘠。 从没有亲自挑选的先例,即便是大汉开国的列侯受封,也是被动接受汉廷的指定食邑土地。桑弘羊不能干涉郡县的政事,身份又是天子身边的侍中,干涉地方的政事更是大忌。 他咬了咬牙说道:“本官会想法子促成此事,由你亲自挑选田地的位置。” 赵禹、张汤忍不住回头,神色出现几分愕然。 桑弘羊竟会为了郭解的私事,不顾官场的忌讳,干涉郡县的政事,若是被天子知道,将会降低对他的信任。 对于天子身边的诸多侍中来说。 最为重要的不是官职大小,而是天子的信任。 一旦失去,很难挽回。 “多谢侍中。” 郭解郑重作揖:“小吏定会经营好河左的田地,不辜负桑侍中的期许。” 桑弘羊因为天子减少对他的信任,带来的郁结难受,听到他说了一句经营河左的田地,缓和了很多,满脸的苦容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拍了拍郭解的皂衣说道:“有你的这句话,我心稍慰,本官等着吃你从河左种出来的粟米。” “哈哈。” 赵禹伸出拇指捋了一下两撇胡须,长笑一声说道:“到时,本吏也要讨一碗河左的粟米吃,郭亭长别舍不得。” 郭解会心一笑:“桑侍中,赵公想吃多少便有多少,尝一尝匈奴血浇灌的粟米是何味道。 “善!” “大善!” 桑弘羊、赵禹听到匈奴血三个字,浑身一抖,有种头皮发麻的激昂慷慨,放声大笑起来。 “本吏也讨一碗。” 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张汤居然开口索要下属的钱粮,正色道:“到时,本吏去藁街都亭吃一碗河左的粟米。” 桑弘羊、赵禹、郭解皆是一脸的讶异。 长安谁不知张汤的名声,张汤审鼠甚至都传到天子的耳朵内,知道张汤是一个严苛的酷吏,对别人严苛,对自己同样严苛。 张汤从来不会索要任何东西,在他看来,拿了一粒粟米也是贪腐,照样需要抓到长安狱治罪。 “本吏.” 张汤瞧见三人的讶异、错愕,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脸色微微涨红:“本吏想吃匈奴血浇灌的粟米。” “哈哈。” “哈哈。” 令舍内响起连声大笑,桑弘羊、赵禹欣然一笑,閤门内的气氛轻松许多,几人的关系也拉近许多。 皆是志同道合之辈。 郭解会心一笑,忍不住感慨起来。 大汉正是有这些人在,才会变成一汉当五胡,犯我强汉虽远必诛。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郭解且慢。” 张汤拦住准备离开的郭解,嘱咐道:“两万石粟米市价在两百金左右,你若是还想赎罪,回去写好爰书交给便坐的少吏。” 两万石粟米,赵禹、张汤两人一粒粟米都没要,全部算作郭解买爵赎罪的钱帛。 郭解长长作揖,离开了长安官寺。 买爵赎罪的进度达到了8%。 (本章完) 第44章 狱录事史 第44章 狱录事史 厨啬夫的孙儿义纵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高已经到了郭解的眉毛位置,脸容白净,不似普通的平帻庶民那般黑黄,挎着一柄二尺剑,满脸悲意,跪在厨啬夫的坟茔前。 厨啬夫有先令,即遗嘱。 勿告群僚,以密静为务,载至冢舍,即时殡殓,敛以时服,皆以故衣。 一切都以密静发丧,立即下葬,不能折腾的人尽皆知,下葬以节俭为主。 不用在口中放珠、贝,手中放置握,以及随葬一些明器。 厨啬夫死了,还在为孙儿考虑,他因为私藏甲胄而死,死后的殡葬尽量密静节俭,免得引起长安官寺的长吏不满。 “兄长。” 义纵抹了一把眼泪,对着郭解磕头:“大父前往豪强贾子光院舍的那天,再三嘱咐过,要义纵往后听从兄长的照顾,长兄为父,以父兄对待。” 义纵? 汉武帝年间的酷吏义纵? 他可是个狠人,最多一次公开处死四百多人。 公开和私下杀人,完全是两回事。 郭解公开杀死的人,只有阳翟原氏的二三十名族人,还是在夜里潜入闾里偷偷杀死,清洗亭卒那次不算主动杀人,算是被动的正当防卫。 汉廷判处斩首弃市,慎之又慎,县官寺的狱丞报给县令,县令报给郡太守,层层上报,最后报给九卿之一的廷尉,审视案情,确认无误,再进行勾决杀人。 义纵一次便公开判处四百多人的斩首弃市。 “义纵?” 郭解试探他的真实身份,是重名重姓,还是真的酷吏义纵:“你姐姐名叫义妁,擅长医术,在藁街都亭是个有名的医者?” 义纵站起来,与籍少公一起坐在白布盖轓车的屏泥上,脚踩着车笭:“长姐善医的名声,不仅在藁街都亭有名,在整个长安都算小有名气,多次出入公卿列侯的第舍贵里。” 公卿列侯的住宅,通常称作第,长安权贵居住的闾里有萧何第、北第等等。 萧何第是名列功臣第一的酂(zan)侯萧何的住所,后世的王莽便住在萧何第,被封安汉公以后,把萧何第改成安汉公第。 北第是汉惠帝赏赐汝阴侯夏侯婴的住所,当年被刘邦踹下车,又被夏侯婴救上来的孩子正是汉惠帝刘盈。 郭解可以确定了,眼前的少年便是酷吏义纵,他姐姐是古代四大女名医之首的义妁。 难怪厨啬夫留下密静发丧的先令。 估计担心第舍贵里的权贵派遣家丞,即管家,过来送一份赙(fu)钱。 赙钱是吊唁者送给丧家的钱帛或者实物。 人多眼杂,难免引起官寺长吏的怀疑,担忧窦婴门下的一位门亭都亭长私藏甲胄的消息,走漏出去,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唉。” 郭解叹了一口气:“活了一辈子,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全是为了孙儿,即便死了还在为孙儿考虑,何苦啊。” 义纵握紧了二尺剑,心中暗暗发誓,定要杀光天底下的豪强。 “往后的吃穿用度不必担忧,自有一份食俸。” 郭解遵照厨啬夫的遗愿,说道:“你大父与我早就有言在先,厨啬夫的位子留给你,本吏已经从长安官寺为你求来征辟厨啬夫的简牍公文。” 义纵沉默不语,只是拱了拱手,表达了谢意。“郭亭长。” 张汤身边的一名少吏坐着牛车急匆匆赶过来,看到郭解的虎车,一脸的敬畏:“张上吏命我过来一趟,交给郭亭长一卷简牍公文,有意征辟义纵做个狱录事史。” 少吏碍于虎车带来的敬畏,多说了一句:“你也知道张上吏主管刑狱,狱录事史虽说秩低于厨啬夫,却能跟在张上吏身边,做个管辖刑狱的少吏。” 郭解心里一动,拱手道:“多谢提醒。” 如果义纵担任了狱录事史,就在长安的司法系统安排了一个自己人。 他索要河左的田地,为的是铺一个后路,义纵进入长安的司法系统也是一个重要的未雨绸缪。 如果在徙于茂陵以前,没有完成买爵赎罪,遭到抓捕,便能通过义纵逃出长安狱,直城门的都亭长也是自己人,便能轻松离开城高墙厚的长安。 郭解很想让义纵担任录事史,却没强迫他,询问道:“你是想担任藁街都亭的厨啬夫,还是长安官寺的录事史,一切看你的意思,兄长不会横加干涉。” 义纵问道:“兄长,倘若我担任了张汤身边的录事史,是否有了审讯豪强的职权。” 录事史掌文簿,在录事掾下。 郭解想了想,相当于县两办的联络员,也就是以前的秘书,按照最新的规章制度,只有市级以上才有秘书,县、镇两级只有联络员。 录事史算是张汤身边负责记录、写材料的联络员。 “算是有鞫狱的职权。” 郭解点了点头说道:“长安官寺管辖的都亭很多,每个都亭又管辖十余个闾里,城外还有乡亭,以及乡亭管辖的乡里,所有案牍不可能全由张上吏一个人鞫狱,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便会派遣身边的佐吏代为鞫狱。” 义纵心中了然。 即便是代,也能鞫狱豪强。 义纵郑重的说道:“兄长,我决定了,在长安官寺做个狱录事史,虽说违背了大父的遗愿,但我不想安于现状,一辈子做个安排食宿的厨啬夫,我想鞫狱豪强。” 他对豪强的恨意,任何人都能听的出来。 由于大父死在豪强贾子光的手里,义纵对于豪强已经恨之入骨。 郭解暗自长舒一口气,义纵答应担任录事史,就在司法系统有了一个完全值得信任的自己人。 “驾——” 义纵拿过来籍少公手里的辔绳,亲自给郭解御车,白布盖轓车驶过北面渭水河畔的城墙,抵达郭内,路过了厨啬夫身死的贾子光宅院。 经过一场大火,烧成了一片废墟。 “呵。” 义纵冷哼一声说道:“此处宅院多半是被豪强所烧,十恶不赦,祸乱长安,应当斩首弃市!” 郭解有点尴尬,是他烧光了贾子光的宅院:“这里是为兄所烧。” “兄长?” 义纵的脸色一正:“为民除害,卫戍长安,应当赏赐百金!” (本章完) 第45章 门阀庄园 第45章 门阀庄园 狄道长城在渭水的上游尽头,走水路两日抵达,换成骑马,一日抵达大河东岸的河左,也就是兰州一带。 长安抵达河左,只需三日的时间,比起郭解回去一趟河内郡的轵县用时都少。 早餔(bu,12:45~13:30),狄道外的气候如长安一般冷冽干燥,一片连绵的高大山脉皋兰山,轮廓逐渐清楚,前方传来大河湍急流淌的水声。 一支行商的敞车车队,终于抵达了皋兰山山下。 皋兰山西起龙尾山,东到老狼沟,山脉连绵,高耸蜿蜒,像是一条蟠龙横卧在一片膏腴土地前方。 周围荒无人烟,最近的烽燧也有数十里,只是成群的山羊、野牛时不时路过。 大河西岸游牧的匈奴人,无数次仰望过皋兰山,逼近黄河一线,看到黄河对岸高耸的山峦,望河兴叹。 便把山峦称作皋兰山。 匈奴的天称作祁连,皋兰、乌兰、贺兰与祁连的发音相似,皋兰山有着高到天上去的意思。 行商领头的人是郭解,此次前往未来的门阀庄园,带来了张骞、卫广、义纵等所有人,会任之家的绛服游侠儿更是一个不少,全部带了过来。 此外,还有藁街都亭和直城门门亭的亭犴内关押的许多驰刑士,因犯罪而被判处劳役,但通过缴纳一定财物或提供劳役而获得自由的刑徒。 修筑门阀庄园需要大量的人力。 钱是不可能钱的。 亭犴关押着数百名驰刑士,全是不用给钱帛的劳力,只需给口吃的就行。 众人一路上战战兢兢,生怕遇见打草谷的匈奴人,直到望见高耸的皋兰山,所有人的心安定下来。 “正是这里。” 郭解放下手里的舆图,喜不自胜的说道:“兰州便是建立在皋兰山山下,圈定好五百亩田地,回去交给桑侍中进行傅籍。” 除了卫广以外,所有人都对河左很好奇。 更多是欣喜若狂。 汉人总是对于土地有着别样的狂热。 张骞跳下敞车,穿戴着红绦鱼鳞甲不方便蹲下,还是抓了一把泥土,闻了闻,又放在嘴里尝了尝。 “好啊!” 张骞的两眼放光了,站起来望着河左更北的大片土地,拳头振臂一挥:“如此膏腴的土地,岂能让异族占据,早晚有一天必定是我大汉的疆土!” 卫广、义纵等人的心情跟着激荡起来。 “哈哈,说得好,早晚要带人直奔匈奴王庭,杀光犯我大汉的异族!” “善!把匈奴的单于抓回长安,五马分尸!” “哈哈,还要把匈奴单于的脑袋悬在藁街!” 郭解抬头看去,看着少年张骞、少年卫广、少年义纵等人群情激愤的样子,也跟着热血起来,心里一阵阵的激荡。 别人或许是吹嘘。 这几名少年做到了远胜吹嘘的地步。 吹都吹不出来。 几名少年的成就过于惊人,通西域,灭数国,开疆拓土何止千里。 籍少公较为年长,安排绛服游侠儿和驰刑士开始修筑临时的住所,依山而建,傍着大河。 未来的门阀庄园固若金汤的同时,又便于灌溉耕种,兴盛农桑,利于经商。 张骞、卫广等人赶去帮忙,在热火朝天的大兴土木,一切显得欣欣向荣。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内,整个长安忙于立春牛,官吏庶民一片忙碌,都亭暂无要事,刚好给了郭解修筑门阀庄园的时间。全长两千多里的滇缅公路,用最原始的办法依靠人力修建,只用了九个月的时间,还是在连绵大山的西南。 大半个月的时间,足够郭解修筑好围住五百亩良田的门阀庄园外墙。 “郭君。” 籍少公拿着舆图走过来,对于即将修筑的门阀庄园,心中始终不安,甚至有些惶恐:“此次修筑的宅院,未免.未免” 他咬了咬牙说道:“未免过于稳固,都快自成一国了。” 按照郭解所画的门阀庄园,背靠着皋兰山修筑,引大河的支流环绕垣墙。 良田广宅,背山临流,沟池环币,竹林周布,场圃筑前,果园树后。 檀漆桑麻,闭门成市。 建有蚕室、织室、麴室、粮仓等等。 是农耕、畜牧、沤麻,生活与生产合一的庄园。 另外,前设哨棚,后有望楼,还有墩台、马面等等军事建筑。 往后,还要把大河的数条支流囊括进去。 看似是修筑闾里的舆图,其实远远超出闾里的周长,俨然是自成一国了。 “无妨。” 郭解轻笑一声,心道这是数百年后的魏晋庄园,只不过提前数百年发展:“此处是河左,大河对岸便是匈奴人的草场,西南还是一片高原,遍布羌人,即便大汉驱逐了匈奴人,金城始终需要防备异族,任谁看来,不过是为了防备戎狄袭击,修筑了大一点的闾里。” 只要有羌人在,便能一直养寇自重。 羌人一直到东汉末年才被凉州三明所灭。 早着呢。 羌人一盘散沙,远不及匈奴,还能成为一个固定刷军功的宝地。 西域都能有绵延一千多年的汉人世家。 最为警惕武将掌权的宋朝,也能有世袭边塞知州的折家将。 就在于边患。 郭解提前数百年发展门阀庄园,根本不用担心朝廷的猜忌,反正羌人直到东汉末才会被剿灭。 籍少公恍然,再无顾忌,欣喜不已的说道:“有了驰刑士的相助,最多半个月的时间,就能用版筑法修筑好防御外敌的垣墙,外有垣墙,闾左里民有了安稳的住所,蚕室、织室、麴室等等一步步扩充。” 他做事沉稳,想到门阀庄园往后的光景,也是不由的激荡起来:“一步步达到郭君所想的农耕、畜牧、沤麻,生活与生产合一的庄园。” 甘父一直装作夯土,其实站在旁边听着两人的交谈,当他听到农耕、畜牧、沤麻等合一的繁荣丰登场面,心中说不出的激动振奋。 他犹犹豫豫的说道:“郭君,我能能不能与籍少公一起留在这里。” 甘父心里十分忐忑,他毕竟是个匈奴人,不是汉人,不会像籍少公那般受到信任。 “好。” 郭解说了一声好,跪坐变成站在车與上,望着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一切就绪。 剩下的交给时间了。 (本章完) 第46章 宾客等级 第46章 宾客等级 “当当真?” 甘父戴着平帻的脸容,一脸的惊喜,又是难以置信:“亭长,小吏是匈奴人,信得过我?难道不怕小吏勾结大河西岸的戎狄。” 长安繁华,却总让甘父不适,似是个贱命不适应熙攘安定的日子。 直到他来到河左,感受到荒无人烟的冷冽,望着更远处祁连山模糊的轮廓,心里说不出的欣喜。 “本吏信你。” 郭解知道甘父值得信任,比起李广的孙子李陵更忠于汉廷,甘父一生追随张骞通西域,李陵从小享受大汉民众缴纳的钱粮赋税,却投降匈奴做了个汉奸。 汉奸就是汉奸。 毫无气节可言。 如果兵败了就可以投降异族,抗日时期哪支军队没败过?全是依靠屡败屡战的坚韧,最终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苏武被囚匈奴将近二十年,期间受到匈奴贵族的各种威逼利诱,始终矢志不渝。 方是真正有气节的汉人。 郭解正色道:“你说戎狄二字,本吏便能信任你,启程回去时,你与籍少公二人留在金城闾里,他种田,你练兵。” 匈奴王子金日磾做了托孤四大重臣,甘父练兵算不得什么,正好利用他一身精湛的骑术、箭术,操练出一支雄兵。 甘父未曾想自己一个匈奴人,竟会受到郭解如此的信任和看重,不仅让他留在金城闾里,还让他练兵,登时如鲠在喉。 再想起,他在长安遭受的各种冷眼和刁难。 “郭君。” 甘父的眼眶红了,哽咽着深深长揖:“小吏定然不会辜负郭君的信任,纵是身死,也要保住金城闾里,死在闾门外。” 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跟着籍少公继续修筑金城闾里,用版筑法修筑了堪比长安外郭的坚固城墙。 在绛服游侠儿和驰刑士的忙碌中,金城闾里的里墙逐渐从一条小土埂,变成一道高大的城墙。 敞车载着许多黍粟,当做日常的口粮,还有臼(jiu)、磨、踏碓(dui)、釜、甑(zeng)等日常所用炊具。 臼、磨、踏碓是研磨加工的用具,臼是用木杵手舂(chong),把粟米、黍米的壳去掉,满足一日两餐所用,粮食脱壳贮存的时间大大降低,臼了少量的黍粟用于日常食用。 臼的用处很多,还能把大块的粗盐杵成盐粒,以及各种菽豆的研磨。 踏碓比较大,舂出来大量的米,只携带了几个踏碓,与石磨一起放在仓房,当做公用。 釜、甑是炊具,把脱壳的粟米烹煮成饭或者粥,由于石磨的昂贵,制成石磨需要很大的两块石头,平帻庶民通常吃粗麦饭,直接把脱壳的麦放在釜、甑内烹煮。 籍少公把所有的臼、磨、踏碓等用具,摆放在金城闾里的临时仓房,急匆匆走过来,襦袴袖子擦了擦脑门的汗水。 “郭君。” 籍少公手持简牍,询问道:“金城闾里已经初具规模,如何安置留在闾里的游侠儿?郭君自从说出每人分配五亩田地,日后逐渐达到每人五十亩,游侠儿闲下来歇息的时候,满脸向往,憧憬的议论往后安稳生活。” 会任之家的绛服游侠儿不能留在长安。 东方朔掌管的公车大谁卒,无孔不入,早晚知晓长安存在一支杀人组织。 郭解又不想遣散这支利刃,好在建设门阀庄园妥帖解决了难题,远离长安的同时,又随时可以调遣进长安潜藏起来。 长安和狄道的渭水水路是两日的路程,狄道和金城闾里的陆路是一日的路程。 门阀庄园赶往长安不过三日路程。 比起郭解从轵县叫来游侠儿更为快速。 “郭君。”籍少公左右看了看,瞧见没人,压低声音补了一句:“那日杀了原蛴,顺带把知晓郭君私铸钱币的游侠儿全部杀了,推在原蛴的身上。” 私铸钱币的游侠儿全死了? 郭解一脸的惊喜,浑身轻松,一直忧心的祸患,始终想不到一个解决的法子。 竟是被籍少公全杀了,推到原蛴头上。 郭解一身轻松,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的买爵赎罪即可,欣然道:“还是你做事周全。” 籍少公沉稳的脸容,露出一丝笑容。 被郭君倚重的感觉。 真好。 “百名游侠儿的安排嘛。” 郭解拿出一卷简牍递了过去:“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按照宾客的等级,安置所有的绛服游侠儿。” 只有明确又清晰的等级制度,如秦代的耕战获得爵位,方能激励所有游侠儿奋勇杀敌,不会消极怠工,浑浑噩噩的度日。 郭解从不相信人治,人有感情,有偏向,一个门阀庄园的走向不能依赖于主管者的才干。 谁又能保证不出庸才。 郭解只相信完善的制度,一个良好的制度,是门阀庄园延续下去的根本。 籍少公翻开简牍,看到郭解早就写好的安置法子。 往后所有人按照当今的宾客等级进行划分。 分别是代舍宾客、幸舍宾客、传舍宾客。 传舍宾客地位最低,意思是等候传召的宾客。 传舍者,脱粟之饭,免其饥馁,出入听其自便。 往上一等是幸舍宾客,意思是受到宠幸的宾客。 幸舍者,言其人可任用也,中客居之,但食肉不乘舆。 再上一等是代舍宾客,意思是可以暂代主上处理公务的宾客,甚至能够代替主上盖章。 代舍者,言其人可以自代也,上客居之,食肉乘舆。 郭解又把公卿豪强养在家中的代舍宾客、幸舍宾客、传舍宾客分为上中下三等,一共是九级,对于一座门阀庄园来说,完全足够了。 “甚妙。” 籍少公频频点头:“官吏的秩和宾客的等级,存在的最大根本在于食俸,郭君又当如何廪给。” 郭解又拿出一卷简牍递过去:“臼、釜、甑等价廉的炊具,每户宾客都有,石磨、踏碓等市价高昂的用具,只给代舍、幸舍宾客,传舍宾客只能去仓房使用公用的石磨踏碓。” 任何体制,底层永远最多,呈现金字塔形状越往上人越少。 使用顺序不是先来后到,同等级按照先后排队的顺序。 高一级可以插队优先使用。 上等传舍宾客先用,中等传舍宾客次之,下等传舍宾客再次。 (本章完) 第47章 搜粟都尉 第47章 搜粟都尉 廪给,即宾客每个月领取的粮食。 郭解继续说道:“廪给分为三类,菽豆、稻、禾黍,每个月发放没脱壳的原粮,下等传舍宾客是每日一升,即每个月三十升,酢(zuo)只给食盐,月三升。” 粟、黍、麦的密度不同,一升的斤两也不同,大约都在一升1.5市斤左右。 三十升便是四十五斤粮食。 中等传舍宾客,多给一人的口粮,每月六十升黍粟,此外食盐三升,大酢(醋)三升。 上等传舍宾客,给三口之家的口粮,每月九十升再加十升的黍粟,即一石粮食。 此外,食盐三升,大酢三升,薤(xie,小蒜)三斤或者芥(辛辣)三斤。 郭解设立的宾客廪给制度,不是某些领导的拍脑袋决策,想一出是一出,根据《居延汉简》的烽燧廪给,确定了贴近边塞生活的廪给,很符合基层的情况。 另外,比起长安的公卿豪强养在贵邸的传舍宾客,待遇更好。 传舍者,脱粟之饭,免其饥馁。 公卿豪强养的传舍宾客,只给脱壳的粟饭,只够宾客一个人吃饱。 郭解的上等传舍宾客,不仅给三口之家还多出十升的黍粟,另外廪给食盐、大酢、薤或者芥。 籍少公铺开简牍,一一详细记录在案:“幸舍宾客、代舍宾客又当如何。” 幸舍者,但食肉不乘舆。 幸舍宾客可以吃肉,出门不能乘车。 郭解肚子内早有定计:“下等幸舍宾客的黍粟加半石,即一石五十升粮食,食盐、大酢、薤、芥照例增加,另外每月增加三十钱的菜钱,宾客自行采买韭、葵、荇等菜蔬,以及七十钱的肉钱。” 下等幸舍宾客的黍粟廪给是1.5石,菜蔬钱一共是一百钱。 按照当前的市价,一百钱可买二十五束葱,或者三十五束韭。 马牛猪羊犬鸡等六畜,还有鱼类,市价更高一些,一斤肉的市价是三钱到十钱,普遍在六钱左右,一百钱能买十六七斤肉。 中等幸舍宾客的黍粟廪给是二石,菜蔬钱分为菜钱一百钱,肉钱一百钱,一共给二百钱。 上等幸舍宾客的黍粟廪给是三石,菜钱一百五十钱,肉钱一百五十钱,一共是三百钱。 籍少公详细记录在简牍,继续问道:“代舍宾客,又当如何?” 代舍者,食肉乘舆。 公卿豪强的代舍宾客,可以吃肉,出入乘舆。 “代舍宾客需要配车了。” 郭解瞧见他一脸的困惑,解释道:“到了代舍宾客的层次,与幸舍、宾客完全不同,算是领导层.额.上吏,除了黍粟、菜蔬、肉钱等等大幅增加,还有给一辆敞车。” 日入(17:15~18:00),金城闾里外苍苍茫茫的大地上,日头西斜,彤红色日光照耀在宽阔的大河河面,映照出波光粼粼的红色波浪。 颇有长河落日圆的壮丽风光。 平帻庶民一日只有两餐,分别是朝食和餔(bu)食。 郭解念及每日修筑门阀庄园,消耗颇大,修筑期间实行一日三餐,正常餔食在下午四点左右,中午加了一餐,餔食改到日入。 绛服游侠儿吃食是粟米饭,管饱,想吃多少有多少,还有一小碗醢(hai)。 醢是一种用肉和鱼制成的酱。 驰刑士只能吃粗麦饭,却也是管饱,对于每日在亭犴只吃寡淡汤水的他们来说。 干的,管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平时,每到餔食吃饭,绛服游侠儿和驰刑士一窝蜂涌向马蹄地灶,拿着陶碗,眼巴巴等着用饭。今日,郭解和籍少公在闾门门口,望着远处的宽阔大河,谈论金城闾里的九等宾客。 绛服游侠儿和驰刑士听的如痴如醉,不由自主的走到旁边倾听,直到闾门内外聚满了密密麻麻的里民。 绛服游侠儿站在白布盖轓车的旁边。 驰刑士由于是刑徒,只能站在外围,羡慕的看着簇拥在郭解附近的绛服游侠儿。 郭解瞧见吸引了所有人,心情大好,宾客等级制度没有推行,已然使得所有人充斥着憧憬和向往,心中更是一片火热。 “车與分为三等。” 郭解的声音大了几分,高声道:“下等代舍宾客乘坐篷车,中等代舍宾客乘坐衣车,上等代舍宾客乘坐安车。” 在一个出门全靠走的世道,车與早就不是用来代步,意味着风光、地位、面子。 篷车是有顶的敞车。 衣车左右有窗牗,是豪强乘坐的车驾。 安车更是少吏方能乘坐,平帻庶民虽无禁止,却因为造价昂贵,只有官寺工室能够打造,鲜有人乘坐。 绛服游侠儿和驰刑士看向郭解的目光,彻底变了,目光灼灼,一片的炙热。 哪个平帻庶民没有一个乘车的夙愿。 郭解甩了一下官袭的宽大袖口,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脸的笑意,很能理解所有人的炙热,以及对于更好生活的强烈渴望。 在自行车都是稀罕物的八九十年代,篷车相当于村里某人突然开上了桑塔纳。 衣车相当于皇冠轿车。 安车更是等于虎头奔。 一个农村人有希望开着虎头奔驰回村里。 豁出命也得干! 绛服游侠儿也是平帻庶民,一个个热情高昂的议论纷纷。 驰刑士更是一片骚动。 只是碍于刑徒身份,不敢大声说话,却也在激烈的谈论。 一名叫做赵过的驰刑士,火热的盯着白布盖轓车上的郭解,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向前几步走出了驰刑士的人群。 绛服游侠儿瞬间警惕,齐刷刷拔出腰间的二尺剑,随时准备刺死赵过。 “小人名叫赵过。” 赵过吓得连连后退,急忙说道:“听闻亭长的谈论,小人内心一片向往,只想询问亭长一件事,小人这种驰刑士怎样才能留在金城闾里。” 赵过? 郭解惊咦一声,仔细打量起那名驰刑士,难道是汉武帝多次召见的赵过?专门发明了一个搜粟都尉官职封给他。 他可是一位农业奇才。 赵过不仅擅长农学,发明了代田法,还发明了一种叫做三脚耧(lou)的农具。 集合了开沟、下种、覆盖、镇压多道播种步骤于一体。 实现了西汉版的机械化生产。 (本章完) 第48章 杀胡令 第48章 杀胡令 金城闾里,依山傍水,背靠着皋兰山,闾门正对着宽阔的大河。 小股匈奴人攻不破版筑而成的闾里城墙,若是碰到匈奴人的大肆进攻,直接逃到皋兰山的山窝躲起来。 山坡陡峭,密林遍布,没了马的匈奴人胆敢上山,便是里民的活靶子,变成里民的军功。 “杀胡!” 郭解指着波澜壮阔的大河说道:“暴胡欺辱汉家数十载,杀汉人夺汉女。犯我大汉者死,杀我大汉子民者死,杀尽天下诸胡,开拓汉家疆土,天下汉人皆有义务屠戮胡狗。” 他有感而发。 慷慨激昂的说出冉闵杀胡令。 张骞、卫广、赵过等人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激动的脸色潮红,望着夕阳下一身红光的郭解,振臂狂呼。 “杀胡狗!灭匈奴!” “杀胡狗!灭匈奴!” “杀胡狗!灭匈奴!” 一声声狂呼,跌宕起伏,最终汇聚成一股声音。 响彻在河左的大地上。 郭解受到气氛的感染,也是不由头皮发麻,浑身涌现出一股子热血。 “立表以记之。” 张骞心潮澎湃的说道:“本吏定要亲自刻石立表,记下这段话放在金城闾里的闾门口,以供后来者瞻仰。” 闾门是里民出入的大门,有着两种重要的章程,一是乘舆者下车,二是闾门口立表。 无论公卿豪强坐车抵达闾门口,需要下车步行,回到各自的甲舍贵邸。 若是闾里居住过先贤或者世贤,便会将功德或者贡献刻在石碑上,立在闾门前,供路过行人、外来者瞻仰。 闾门立表。 不是所有的闾门都能立表,只有居住先贤或者世贤的闾里可以在闾门口立表。 居住在立表闾里的里民往往引以为荣。 里民出门在外,即便遇见了豪强,也能扬着平帻脑袋说上一句闾里居住过某某先贤或者世贤。 郭解一脸讶异,未曾想到,博望侯张骞竟然亲自给他刻碑立表。 他的神情也是难掩激荡。 亲自立表的人。 可是张骞啊。 第一个沟通全世界的先驱。 比起西方吹上天,都快成为至圣先贤的哥伦布。 早了整整一千五百多年! 如果没有张骞通西域,开辟了通往欧洲的丝绸之路,也不可能有后来的哥伦布。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初衷,就是为了找到一条通往华夏的海上航路。 丝绸之路的重要,直到两千多年后的华夏,为了寻求破局,开通一条海上丝绸之路的百年大计。 “兄长。” 张骞转身去找合适的山石,想起一件事,又跑回来期待的问道:“此表叫做什么。” 郭解想了想,郑重其事的说了出来。 “杀胡令。” 众人听到杀胡令三个字,更是心潮澎湃,一个个激荡的面红耳赤,恨不能立即跨过大河去杀匈奴人。 张骞立即起身,去找合适的山石,搬过来刻表,供外人瞻仰郭解的杀胡令。 “先用饭。” 郭解心情大好,吩咐道:“搬过来黍酒,绛服游侠儿两人一锺酒。” 平帻庶民吃饱饭是一种奢望。 何谈饮酒。 郭解说出两人一锺酒,立即引来绛服游侠儿一片欢呼。 “亭长,高义。” “应该叫社公!” “愿为社公效死!” 郭解不想成为张角,告诫绛服游侠儿不许喊带有神化意味的社公,谁知,绛服游侠儿心情激荡之下,再次喊出了社公两个字。 驰刑士望着跑去搬运黍酒的绛服游侠儿,咽了咽口水,一脸的羡慕。 却也只能羡慕。 他们是刑徒,能够吃饱饭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哪里敢奢望喝酒。 “赵过。” 郭解看到赵过一脸的渴求,笑道:“你带着几个驰刑士同去搬酒,驰刑士五人一锺,今天高兴赏给你们酒喝。” 驰刑士先是一脸的呆滞,随后一个个跪在地面,不停的用力磕头。 “砰!” “砰!” “砰!” 等到驰刑士起身,脑门一片淤青,磕头使出很大的力气。 不仅是因为能喝酒。 驰刑士连狗都不如,时常遭到打骂,甚至被官吏羞辱致死。 恍惚间,驰刑士有种感觉,郭解看待他们的眼神不同。 把驰刑士当人看。 绛服游侠儿和驰刑士席地而坐,围绕着郭解的白布盖轓车围坐成一片,一只手里端着粟米、粗麦饭,另一只手端着陶制酒碗,热切望着站在车與上的郭解。 郭解继续说道:“任何人傅籍在金城闾里,只是里民,杀一名匈奴人割下首级,便能晋升一级。” 他设立的代舍宾客、幸舍宾客、传舍宾客等九级制。 借鉴了秦朝军功爵的晋级制度。 下等传舍宾客,需要一颗匈奴人的脑袋。 杀两人,再次晋升一级,是为中等传舍宾客。 杀三人,继续晋升一级,是为上等传舍宾客。 就像股级干部提拔科级干部是一个坎,科级干部提拔处级干部是个天堑。 传舍宾客晋升幸舍宾客,同样是个坎,不再是单单杀人晋级。 “幸舍宾客已经是掌管五人的伍长。” 郭解说道:“一伍里卒,得首级三级以上,盈论,晋一级伍长。” 传舍宾客的上、中、下三等皆是里卒。 按照汉廷的军制,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队。 百人一屯,五百人一曲,两千五百人一部。 传舍宾客对应伍长、什长、队率。 代舍宾客对应屯长、曲长、校尉。 里卒晋升伍长,不再是单人杀死的匈奴人。 郭解依照秦军不更晋升大夫,设立了传舍宾客晋级幸舍宾客的条件。 不更得首三十三级以上,盈论,赐爵一级。 不更作为屯长率领士卒杀死三十三名以上的敌人,达到盈论,才能晋升大夫。 其中有个苛刻的条件。 盈论。 盈论说白了是不能亏。 需要盈利。 去掉己方阵亡的士卒,获得三十三个以上的首级,不更才能晋级大夫。 传舍宾客晋升幸舍宾客,也需要盈论的条件。 一伍得到的首级三个以上,看似简单,有了盈论的条件便带来不小的难度。 去掉阵亡的里卒,杀死三名以上的匈奴人。 累计杀敌最多的里卒晋升伍长。 随着张骞驾着敞车运来一人高的山石,勒石立表,得知郭解说出杀匈奴人晋升的章程,再次回去运来一块山石,同样是刻字立在闾门口。 一左一右。 驰刑士望着赤膊上阵的张骞,不停的篆刻青石,一个个激昂不已的议论起来。 底层人不怕困难。 就怕阶级固化,没有一条往上爬的道路。 金城闾里,已经成为驰刑士最向往的一片膏腴沃土。 (本章完) 第49章 二牛一耦 第49章 二牛一耦 祭春过后,立春牛。 金城闾里修筑完成,第一次立春牛,从郭解到里民都很重视首次的迎春立春牛,也是河左田地的第一次开垦。 早食(8:15~9:00),郭解穿着青衣,头戴青帧(zhen),旁边树起青幡,把土做的牛和耕人放在闾门外,告知里民耕田的时节已经来临。 土制的耕人有男女二人,一人手里握着耒(lei),一人拿着锄头,有着率下劝耕的目的。 郭解带着迎春的里民朝着田地走去,来到田埂,一名头戴青巾、身穿青衣的童男从田地走出来,众人朝着他行礼。 这趟前往河左,没有童子跟随,方圆数十里又渺无人烟,郭解叫来堪称是农神的赵过装扮童子。 没有谁比赵过更适合春天使节的象征了。 “耕田!” 郭解高呼一声,拿着耒翻耕土地,瞧着绛服游侠儿傅籍金城闾里的一百里民,数百驰刑士热火朝天的开始耕田,说不出的心潮澎湃。 他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五百亩,望着河左广阔无边又荒无人烟的膏腴土地。 独属于他一人的沃土。 种田生活正式开始。 河左将会一步步成为郭解的门阀庄园! 张骞、卫广、义纵等所有人都加入激动人心的开垦田地,一个个满脸喜色,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宽阔的大河,又看一眼广阔的河左沃土,抡起耒、耜(si),奋力开垦。 汉人总是对种田有着极大的热衷。 对于脚下的土地有着别样感情。 立春牛过后,冰冻的田地开始变得松软,敞车拉来的翻耕农具耒、耜、锸(cha),整地覆种农具檀、耙(pa)、柫(fu)、耱(mo)。 一一分发下去,每户里民都有一套。 再次引起驰刑士的羡慕,他们皆是平帻庶民出身,种过田,家里通常只有一两个耒、耙。 在金城闾里傅籍的里民却有耒、耜、檀、耙等等成套的农具,闾里内有单独的屋舍,臼、釜、甑等炊具一应具体。 简直是驰刑士梦里的神鬼生活。 待到明天赶回长安,驰刑士把金城闾里的见闻说给一起劳役的其他亭犴驰刑士,不知又要引起多少驰刑士的轰动。 “郭君。” 籍少公跟着郭解走在开垦的土地间,忧虑道:“你当真决定,每亩地的地租是十税一?未免太低了,豪强的地租可是十税五,拿走一半的黍粟。” 正在开垦田地的金城里民,竖起耳朵,听着一言决定他们生存的交谈,听闻郭解收取的地租是十税一,全是一脸的惊色。 太低了。 豪强的地租是十税五。 郭解正色道:“金城闾里终究是边塞,与匈奴只有一河之隔,长城都在金城闾里的二百里外,想要吸纳大量的人口,就要把此处打造成塞上长安,膏腴沃土。” 朝廷的赋税是三十税一。 十税一看似重了,实则很轻。 金城闾里看似是闾里,其实是一座门阀庄园,所有田地属于郭解。 里民租种郭解的田地,只需缴纳十税一的地租,其余所有赋税都会免除。 朝廷的赋税不止三十税一的田租,还有刍税,槀税,以及口赋。 口赋又分为口钱和算钱。 虽说比起清代的正税以外,加征折色火耗、厘金捐税、草捐、芦荡捐等等苛捐杂税,严重到拔根草都要交税。 汉代庶民比起清代屁民的日子好过很多,却也是维持个生计。郭解只收十税一的地租,其他赋税不需要缴纳,即便金城闾里是个边塞,对于平帻庶民便有了很大吸引。 金城闾里背靠皋兰山,遇见匈奴的大股骑兵直接逃进山窝,比起狄道长城更加安全。 里民知道。 外人不知道。 数百驰刑士回到长安热衷于说出金城闾里的见闻,驰刑士不管信与不信,等待服役结束,总有人豁出去一条命,谋求个生计。 驰刑士反正一无所有,不如去边塞搏个活路。 郭解正是需要有胆气的人,编入里卒,全是一等一的精锐。 “只是.” 籍少公是主管金城闾里的里吏,忧虑道:“养私兵不比汉廷养正卒,汉廷除了田租以外,还有渔税、市租、工税等等征收商贾百工的各种赋税,三十税一便能养活大量戍卒。” “金城闾里只有地租。” 籍少公正色道:“倘若地租按照十税一征收,每亩地只能征收二斗多的粮食,养活一名宾客里卒至少需要一百亩田。” 一百名宾客里卒需要一万亩田。 一笔庞大又惊人的数目。 郭解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税基少,只有农业税一种,不像朝廷还能征收商业税、关税等等大税,当然不愁较低的农业税就能养兵。 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税高了,无法吸引人前往金城闾里。 税低了,又养不起更多的里卒。 “哎。” 籍少公也是重重叹一口气:“别无他法,只能加租子,不说八十亩养一,最少也要九十亩养一。” 即便加税,也只能增加到八九十亩养一个里卒。 至于七十亩养一、六十亩养一。 想都不敢想。 “郭君。” 赵过按着耒站在旁边,麻布襦袴的袖子擦了擦汗水,犹犹豫豫的说道:“我有个法子,倒是能解决郭君的难题,不用加税,便能五十亩养一。” 五十亩养一?! 还不用加税! 郭解大喜,握着赵过的手臂说道:“快快说来。” 赵过瞧见郭解如此的重视,脸容露出一丝喜色:“关中、关东各地为了避免过度消耗土地肥力,冬日休耕,一年只种一季,我有办法在金城闾推广一年两季,只是需要大量的耕牛,用的是两只牛一耦(ou)二牛抬杠法子。” 一年两季,多收一季的地租,相当于增加了一倍的田地。 原来的百亩养一。 锐减到五十亩养一。 不愧是汉武帝专门为他发明一个官职的赵过。 “哈哈。” 郭解笑容满面的说道:“你不必回去了,留在金城闾里跟着籍少公主管耕田,本吏回去后,便会帮你缴纳钱帛,脱离驰刑士。” 赵过大喜,激动的深深作揖。 郭解扶起他,正色道:“下次回来,本吏要在金城闾里见到你的二牛一耦。” (本章完) 第50章 淮南第一剑客 第50章 淮南第一剑客 立春牛已过,天气越发的暖和,乡里全是手持耒、耙繁忙的平帻庶民,上紧耕耘,种下黍、粟、豆、麻等五谷。 郭解带着驰刑士回来没多久,服劳役的驰刑士中间,开始流传一个关于金城闾里的传闻。 金城二字,逐渐变成一个遍地是金灿灿黄澄澄五谷的天府之国。 长安都亭分为街亭、门亭、旗亭。 藁街都亭是街亭,直城门都亭是旗亭,柳市是旗亭。 长安九市各有旗亭,主司市肆的盗贼缉捕,走水灭火,还有一项区别于街亭、门亭的商贾货财贸易之事。 藁街都亭的驰刑士与柳市、南市等诸多都亭的驰刑士,一起修筑加固柳市的市墙闤。 藁街驰刑士与其余都亭的驰刑士有着显著区别。 虽说全是一身破烂麻襦,但其余驰刑士瘦骨嶙峋,瘦的脱相,眼睛很大,脸容尖细,像是一只只几乎饿死的野猫。 藁街驰刑士在金城闾里养了大半个月,脸上不仅有肉,甚至有些油光满面的意味,着实不可思议。 藁街驰刑士无论走到哪里,很快便会变成一堆驰刑士中的焦点,一个个自信了很多,高谈阔论,说出金城闾里的见闻。 引起驰刑士的一阵阵惊呼。 “十税一?莫不是在诓骗二三子,当今世道哪有十税一,豪强的地租全是十税五。” “粗麦饭管饱?等到劳役结束,我要去河左的金城闾里傅籍。” “你患了脑疾!金城闾里距离狄道长城足足二百里,交通不便,出去就回不来,人命只有一条,难道你要把性命寄托在一个没有见过的传闻。” “那可是十税一!二三子有妻儿,我贱命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搏了!” 金城闾里的见闻引起驰刑士的骚动,不少烂命一条的悍勇刑徒,沉默不语,看向藁街驰刑士的眼睛,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死气沉沉的眼里有了一丝生气。 柳市的闤墙附近,有一名驰刑士颇为怪异,虽说服劳役的驰刑士,却与几名皂衣小吏一起饮酒。 皂衣小吏对待驰刑士,动辄打骂,对于他却是一脸的恭敬。 “雷被。” 柳市都亭的旗亭长万子孟,身穿皂练袍,挎着二尺剑,找上了唯一挎剑的刑徒,沉声道:“淮南王已是第二次请你做宾客,只要你肯去便是代舍宾客,各郡县多少豪侠都梦寐以求的地位,淮南王亲自许诺,莫要自误。” 此人竟是淮南第一剑客雷被。 雷被斜瞥了一眼万子孟,轻蔑道:“若是你孙儿万章再长几年,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过来请我,或许还能高看说客几眼,至于你?不配!” 万子孟大怒! 长安炽盛,街市各有豪侠。 谁人不知,城西柳市,豪侠万氏的名声。 雷被竟敢瞧不起他。 “哼!” 万子孟冷哼一声,用力一甩皂练袍的袖子:“好自为之。” 雷被始终没有瞧一眼名气很大的豪侠万子孟,整个长安瞧得上眼的人只有一人。 手弁猛虎,徒手捶死一只猛虎的郭解。 他又从藁街驰刑士的嘴里听到金城闾里的种种传闻,跪坐在闤墙墙头,望着金城闾里的方向,若有所思。 “兄长。”义纵回到非常屋的住所,急匆匆找到了郭解:“家姐义妁失踪了,轵县的亭卒说自从昨日出去问诊,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来。” 他从长安官寺的便坐回来,本想去找长姐义妁分享心中的喜悦,分享他处理刑狱案牍,受到了长安尉张汤的赞许。 谁知,未曾在藁街都亭的屋舍内找到长姐义妁。 义纵急匆匆询问郭解从轵县和临晋招来的亭卒,得知一个噩耗,义妁昨日出门问诊,直到今日都没回来。 义妁从未有过留宿在外的先例。 定是被贼人绑了。 “什么!” 郭解手里的简牍掉在坐枰上,一脸的惊色:“莽通,立即去把张骞叫来,算了,还是本吏亲自去一趟直城门的门亭,询问门亭的亭卒可曾见过义妁出门。” 他答应过厨啬夫,照顾好义妁、义纵姐弟俩。 一行人刚从金城闾里回来,就惊闻义妁失踪的噩耗。 郭解一脸的急躁,来不及坐上白布盖轓车,大步狂奔,朝着直城门的门亭赶去:“幸亏直城门的都亭长是自己人,不然,哪有脸去给厨啬夫祭扫。” 他懊恼的同时,又觉得庆幸。 好在上回缴纳了两万石的黍粟,得到长安令赵禹的欣赏,征辟郭解的人担任直城门的都亭长。 “义妁失踪了?” 张骞一脸的惊慌:“小吏这便去找来亭佐,询问昨日可曾看见义妁的篷车。” 自从来到长安,张骞颇受义妁的照顾,心中早就把义妁当成长姐。 惊闻义妁失踪了。 张骞心中的急躁,不比郭解、义纵二人少:“去把亭佐叫来,本吏找他有急事,限他一刻钟内过来,否则,别怪本吏翻脸。” 亭佐不是轵县人,也不是临晋人,一样仰慕郭解弁虎名声的长安人。 门亭需要稽查出入直城门的商贾行人,勘验传符,需要一个熟知长安公卿豪强的乡人,起码认得出来车與内跪坐的人是谁。 只能找个长安人。 亭佐快步走来,穿着一件泛黄的皂衣,袖口破损开线,沾有不少的墨迹,皮肤略白,虎口没有老茧,不是一个搏耍剑的游侠儿,倒是个难得的文吏。 “郭君?” 亭佐瞧见了郭解,面色一喜,急忙上前作揖:“不知郭君叫小吏过来有何事?左塾内的诸位一脸急色,难不成藁街都亭丢失了一匹马?” 汉廷缺马,自从文景以来,就很重视马政,以及马匹的管理。 丢马是重罪。 郭解沉声道:“比起丢马还要紧急,你昨日在直城门的门口当值,可曾见过义妁的篷车?” 亭佐心中一凛,知晓藁街都亭长郭解、直城门都亭长张骞两位都亭长,为何如此焦急,原来是长安颇有名气的女医义妁失踪了。 他沉吟道:“小吏见到过藁街都亭的篷车从直城门离开,跪坐在车與内的人似是义妁,当时旁边还有一人,郭君莫急,小吏去找亭卒询问清楚。” (本章完) 第51章 凿颠 第51章 凿颠 亭佐再次回到直城门的左塾,找到义妁一些踪迹:“有名亭卒曾经被医治过风寒,碰到义妁出城就去见礼,据亭卒所说,篷车旁边跟着戚里的仇田典。” 有了线索就好办。 郭解沉声道:“卫广带上三名亭卒去一趟戚里,把那个姓仇的田典抓回来,询问他把义妁骗到哪里。” 戚里不是藁街都亭管辖的闾里。 亭佐听到郭解要去戚里抓人,还是掌管籥的田典,神色大惊。 “且慢。” 亭佐急声道:“不是小吏想阻拦郭君,仇田典毕竟是戚里的田典,切莫冲动,需要从长计议,即便去抓人也要等到夜晚,以免惹出来事端。” 藁街都亭管辖十余个闾里,郭解手下便有十余名田典。 一个闾里引起亭佐的忌惮,在于戚里不是一般的闾里所能相比。 高祖娶石奋姊为美人,移家于长安城。 曰戚里。 帝王之姻戚。 戚里居住着高祖、惠、文、景以来的一些外戚,身份显赫,地位尊贵,若是知晓戚里的田典被抓,无异于脸上被人抽了一巴掌。 戚里的外戚不会轻饶了郭解。 “莽通。” 郭解听到长安人亭佐的解释,依旧不怕,冷笑一声说道:“你亲自去把人绑来,直接带到藁街都亭的亭犴,审问他把义妁卖给了谁!” 好在他身边有敢于刺杀天子的莽通。 白天不能绑人? 不存在的。 别说是戚里,就算是宫门口,莽通也能悄无声息的把人绑来。 “放开本吏!” 一名身穿细葛襦袴,留有长须的皂衣小吏,被绑在亭犴门口,口中叫嚷个不停:“我与戚里的几位外戚相熟,立即放开本吏,还有缓和的余地,否则,别说你是一个小小的都亭长,长安尉张汤也无法善了。” 长安做官唯独这点困扰许多官吏。 公卿列侯众多,谁都与权贵沾点亲带些故,不知什么时候就得罪了权贵。 以至于官吏束手束脚,做事憋屈,不敢得罪人。 京官难做。 “啪!” 郭解一脸的凶相,直接一巴掌抽在仇田典的肥脸上:“你觉得本吏怕戚里的外戚?窦婴的宾客已经宰了两个,还会怕高祖、文景时期的外戚,快点说,不然把你劓了。” 劓刑是割去鼻子。 阳翟原氏族诛在了郭解手里,南阳贾氏也遭到族诛。 虽说长安官寺宣称是走水,烧死南阳贾氏,但有传言说郭解受到酷吏赵禹的命令,抢走南阳贾氏的两万石黍粟用于上计。 避免消息泄露,烧死了南阳贾氏的贾子光等人。 仇田典心中一颤,咽了咽口水说道:“小吏不认识义妁,不知晓义妁去了哪里,还请郭亭长放开小吏,莫要触犯刑律。” 呵。 不嚣张了。 也不叫嚣认识某某权贵。 郭解‘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重重抽在仇田典的脸上:“不说?义纵交给你了。” 义纵一脸的阴沉,早就等不及,抽出腰间的短剑,直接动用了耐刑。 他一手持着短剑,一手掐着仇田典的脖子,割下仇田典的胡须和鬓毛。 因为须髯时常得到戚里权贵赞许的仇田典,变成宫内白净无须的内侍,一个阉了的宦官。 “你你怎敢” 仇田典瞧见自身最引以为傲的须髯被割,痛不欲生,哀嚎道:“你这是动用私刑!长安官寺未曾鞫狱,判决一个耐刑,怎敢割去我的须髯。” 没了值得权贵赞许的须髯。 像个阉了的宦官。生不如死。 “私刑?” 义纵大怒道:“本吏是狱录事史,再不说出长姐的去向,今日让你尝一尝凿颠。” 凿颠是秦代的一种酷刑。 用铁器凿穿一个刑徒的头顶。 “饶饶命。” 仇田典遭受了耐刑,又听闻义纵是狱录事史,知道他真敢动用凿颠的刑罚,只能说出口:“义妁被小吏骗去了仇景的甲舍院落,至于仇景找来小人拐走义妁想要作甚,小人真的不知。” 拐走! 郭解咬碎了牙。 义纵更是露出吃人的神情,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仇田典,冒出红光。 “小人是官寺的少吏。” 仇田典浑身一颤,惊慌的说道:“郭亭长想要惩处小吏,也要交给长安官寺,不能动用私刑,小吏认罪,快把小吏送进长安狱。” 张汤管辖的长安狱是一个人人惧怕的地方。 谈之色变。 此时,仇田典更想进去长安狱,不敢在亭犴待着。 直城门的亭佐欲言又止,很想说一句应该释放仇田典,送到长安官寺进行鞫狱,免得给郭解招来罪责。 仇田典毕竟是少吏,穿着一层官衣。 对待庶民动用私刑已是大罪。 何况是官寺的少吏。 仇田典想到自己是吏,穿着官衣的官寺人,心中稍安,笃定郭解不敢动用私刑。 拐走义妁不是重罪,最多在长安狱待几天就能出来。 “呵呵。” 郭解狞笑一声说道:“谁知道你来过藁街都亭的亭犴?” 他的声音很冷。 “你也是被拐来的。” 一句也被拐。 吓得仇田典身体一抖,襦袴的两条腿一软,如果不是绑在亭犴的柱子上,早就跪倒在地面。 “郭郭亭长。” 仇田典惊慌的说道:“小人再也不敢了,求求郭亭长不.郭公放过小人一次,往后不会拐走任何人,只求郭公饶过一个小命,拐走义妁是第一次,看在就犯了一次错的份上,恳求郭公把小人送到长安狱。” “就一次?” 郭解眯着眼睛说道:“也是,谁没有第一次。” 他突然转头,扭过脸去看义纵:“你自从去了张上吏身边担任狱录事史,还没动用过刑罚,今天就是你的第一次!” 义纵早就憋了一肚子恼火,直接拖着仇田典走向亭犴的深处,走向没有亮光的黑暗中。 亭犴中很快传来凄惨的哀嚎声。 “不要,你不能动用私刑。” “啊!凿颠!别过来,不要过来。” “啊!!!快来人,谁来救救我。” 无论田典怎么哀嚎都没用,亭犴的驰刑士前往柳市修缮闤墙。 亭犴内只有义纵、仇田典两人。 等到义纵再次走出亭犴,发髻、脸容、双手沾满了鲜血。 皂衣变成了血衣。 (本章完) 第52章 循行 第52章 循行 几旦(5:15~6:00),郭解一行人趁着天色微亮,坐着一辆安车,骑着一匹红色河西马,赶往仇景所在的坤池里。 自从长安直城门的都亭长私藏甲胄,长安官寺的长吏赵禹、张汤颁布一条条法令,遏制魏其侯窦婴借着长安的众多都亭,图谋不轨,重现田氏代齐,试图取代大汉。 一条是长安众多都亭的披甲亭卒,人数不能超过二十人。 二是,把亭卒圈定各自的都亭,避免勾连,除非休沐,不能擅自离开都亭的街陌。 义纵身穿黑衣,头戴铁冠,又称法冠,用铁支撑冠柱,意味着戴冠的执法者严刑峻法。 他跪坐在车與内,郭解、张骞坐在两边。 莽通坐在屏泥上,手持辔绳驾车。 一副以义纵为主的样子。 “二三子记住。” 郭解正色道:“你我几人的身份是长安官寺的徒隶,跟随义纵前往灵沼一带循行。” 藁街都亭管辖藁街的十余闾里,仇景所在乡里,属于城外的乡亭管辖,只能借助义纵的少吏身份前往坤池里。 长安狱少吏的循行。 长安尉张汤时常派遣狱吏前往都亭、乡亭循行,案验刑狱,检核非法,避免亭长徇私枉法,欺压闾里的庶民,制造冤狱。 义纵前往坤池里,谎称是纠察里民是否有冤情。 坤池里位于灵沼,也就是后来的昆明池,长安西南河水最为丰沛的地方。 灵沼是周王朝建立辟雍的地方,辟雍是周文王在丰邑近郊建立的一座学宫,如今已经荒废,只剩下西雍烽火台、坤池、箭台皋、雝(yong)泽池等遗址。 仇景所在乡里,靠近坤池,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取名坤池里,找来博士狄山在里门前立了一块坤池表。 “这回需要谨慎。” 郭解告诫道:“莫要惊动了仇景,逼着他铤而走险,以至于害了义妁的性命,二三子切记不能打草惊蛇。” 天色蒙蒙亮出发,一路上的迟驰道还算平坦,人烟稀少,只是遇见零零星星的平帻庶民,手持耒,前往田垄松土,早起的平帻庶民也很少在几旦出门。 平坦农田的前方,出现一片高出平地一丈多,约莫两层楼高的坡地,正是这趟循行的目的地。 皋。 皋是灵沼边的高地,曾经是周朝的箭台皋,用于大射、宾射、飨射、燕射、水射等射礼,也用来站在高坡皋上校验战车。 坤池里修筑在荒废的皋上,高坡边缘是用版筑法修筑的里墙,一条有坡度的夯土路,通向坤池里的里门,门口是坤池表。 里墙后面是哨棚,几名身穿麻布襦袴的里民,手持二尺剑,跪坐在哨棚的马蹄地灶旁边烤火,听到外面有车辙声,心中一惊,警惕的爬上里墙,防备乡里的群盗。 “止步!你们是何人!” 里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留着浓髯,身材魁梧,身穿一件缁布襦袴,手持环首刀。 他沉声道:”若是缺粮,坤池里送给你们两石粟米,里内有曾在边关戍守的戍卒十五人,还有数十名壮丁,拿了粮食赶紧走。” 送了粮食,再亮刀。 里吏的手段颇为高明,不像是寻常里吏,更像是边塞烽燧的燧长。 郭解等人心中一紧,戒备更重,暗道此次找人怕是困难重重。 “本吏是长安尉张汤身边的属吏。”义纵走下安车,说明身份:“奉命循行,纠察各个乡里是否有冤狱,不是乡里的群盗,打开里门让本吏进去询问里民是否有冤情。” 张汤的属吏? 里吏没有放松警惕,依旧紧紧握着环首刀,等到义纵走到近前,看到他头上戴着铁冠,神情松懈下来。 “快快打开里门,迎接循行的上吏。” 里吏急忙带着几名里民上前迎接,告罪道:“城外不比城内,需要提防群盗,没能及时打开里门还请上吏恕罪。” 里吏不停的赔笑,做事圆滑,没有想象中的边塞人刚直。 他不是不想刚直,若是碰见另一位长安尉朱安世的属吏,面对属吏便是一副刚直的脸色。 眼前的少吏偏偏是张汤的属吏。 长安内外,谁不害怕酷吏张汤的名气。 “嗯?” 义纵故意大怒,带着郭解几人走进里门:“提防群盗?你说本吏是祸害乡里的群盗!好胆,二三子抓走此人,治他一个诬告的罪名。” 张骞、卫广立即上前,准备拿住里吏,佯装把他抓到长安狱问罪。 郭解站在旁边,险些笑出声,义纵相当于公检法的科员下乡巡查,巡查组的人级别再低,在乡镇公职人员看来都是领导。 不敢得罪。 义纵一声怒喝,吓得里吏的脑门子冒出一层冷汗。 里吏打死不敢去张汤管辖的长安狱,放在过去,随便塞点钱帛给狱吏就能出来。 自从张汤接管了长安狱,别说是贿赂钱帛,公卿列侯的子侄触犯汉律抓进长安狱,需要老老实实的城旦舂、鬼薪、白粲,服刑结束方能走出长安狱。 少一刻都不行。 里吏下意识拿出三铢钱,准备打点狱吏,突然想到自从张汤担任长安尉,官寺的贿赂风气扫清不少。 不敢说所有少吏不收钱,起码张汤下属的少吏没有一人收钱。 “呵呵。” 里吏干笑两声说道:“全全是误会,上吏还是尽快纠察乡里的冤情,不要在小吏身上浪费时间。” “快去请族长。” 里吏本来是想一个人把义纵应付走,如今惹恼了这位狱吏,只能赶紧去把族长仇景请来:“上吏这边请,小吏立即安排人准备平旦食,族长得知上吏前来,备了一锺好酒宴飨。” 平帻庶民一日两餐,分别是朝食、餔食。 公卿豪强一日四餐,早晨的餐食叫做平旦食,还有中午的昼食,下午的晡食,傍晚的暮食。 仇景正在卧榻睡觉,不知道长安狱的狱吏义纵过来,只不过是里吏心中害怕,请来仇景说和,免得真被抓到长安狱。 郭解心中大定,完成过来时几人觉得最紧要的一件事。 拖住坤池里的族长仇景。 因为整个乡里只有仇景一人认识郭解,只要被仇景认出来,几人的图谋便会当场揭穿。 (本章完) 第53章 牛牢 第53章 牛牢 里内的房屋大多是草顶房,不是用版筑法修筑的坚实房屋,还是用先秦的夹竹抹泥法子,修筑的破烂土屋。 随着天色放亮,里民开始出门干农活,一个个衣着破烂,立春牛过后的天气依旧比较冷,里民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破旧襦袴,光着一双脚,或是一双草履。 里民大多是面黄肌瘦,胸前的肋骨清晰可见,扛着耒、耙前往田垄耕地覆土,窖粪、条桑,从土地扒拉出来维持一户的黍粟。 “二三子。” 义纵很满意里吏说的好酒,冷肃的一张脸露出点笑意:“你等去巡狱,切记一定要仔细些,多绕几圈,本吏要与里吏痛饮几锺。” 里吏听到仔细两个字,心中一紧,听到狱吏后面又说出一句痛饮,暗自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好酒的酒徒。 不过,里吏听到最后说的是几锺,不是酒卮,脸色都快绿了。 上酒的市价颇高。 几锺酒不知道耗费多少钱帛。 唉。 里吏叹了一口气,权当是破财免灾,谁让这位狱吏是张汤的属吏。 “主要去里内的畜棚寻找。” 郭解郑重的说道:“仇景得知狱吏过来循行,多半会把义妁藏起来,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便是畜棚,把人混在牛猪中间,很难发现。” 张骞敢于冒险赌命的性子,再次体现出来:“仇景也有可能把义妁藏在宅院内,我亲自去一趟宅院,若是发现义妁的踪迹,就用小弩发射铜鸣镝,提醒兄长。” 里吏所说的十五名戍卒,也是坤池里最为骁勇善战的一支军卒,就住在仇景居住的甲舍院落。 长安官寺有了新法令,目的是限制外戚窦氏门下的众多都亭长,郭解、张骞等人身为都亭长也在此列。 不能携带红绦扎甲离开都亭。 双方厮杀,披甲和没披甲完全是两回事。 张骞一个人面对边塞的十五名戍卒,全是手持红漆双弧盾和环首刀的骁勇戍卒,说不定手中还有一些猎弓,虽说猎弓是弱弓,劲力不强,但在数十步以内却能杀人。 持楯,再加上猎弓。 张骞一个人过去很凶险。 “不行。” 卫广争着去更加凶险的地方:“又被你抢了先,一个人闯进仇景的甲舍院落,传出去多有风光的一件事,我刚想说独自一人前去,就被你说出口。” 他穿着华服上前几步,争抢道:“你随着兄长去畜棚,我一人前去仇景的甲舍院落。” “你二人同去。” 郭解想了想说道:“本吏和莽通前去畜棚,你二人去仇景的甲舍院落,相互也有个照应。” 四人分开,两两一起,前往各自寻找的地方。畜棚位于坤池里靠后的位置,后门的右塾向南一百步左右。 养马的地方叫马厩,养牛的地方叫牛牢,养羊的地方叫羊圈。 养猪的地方最为特殊,与溷轩在一起,溷轩是厕所。 公卿列侯从不食猪肉,把猪肉当做下肉,羊肉是上肉,就在于猪养在溷轩吃屎长大,羊吃草长大。 对于闾里的平帻庶民来说,有口肉吃就成,活着已经不容易,没有那么的考究,不分上肉还是下肉。 能吃的全是肉。 “不对劲。” 郭解来到养马的厩房,发现蹊跷的情况:“马厩用来养马,牛牢用来养牛,你瞧此处的马厩内没有一匹马,养的全是牛,过去仔细寻找。” 隔着二三十步的距离,郭解时不时听见牛的‘哞哞’叫,没有听到马叫。 莽通手持铁椎,手心的粟米放回腰间的袋子,嚼着嘴里仅剩的粟米,警惕看着四周的一切。 郭解走到近处,果然看到马厩内养着不少的耕牛。 马厩是前半部用栏杆围起来,比起放养的牛羊,马厩上方有瓦顶,不是平帻庶民的的草顶,是用筒瓦搭建的小重檐。 砖瓦的市价不低,寻常的平帻庶民都用不起,却用来修建马厩。 一只只耕牛拴在围栏旁边的枊(ang)上,枊是用来栓马的柱子,又叫做马柱,通常是比较粗大的坚木制成,防止厩马扯断枊。 枊的旁边挂着一个篼(dou)。 篼,食马器也。 篼通常是用来喂马,也能喂养一些其他的牲畜。 “郭君。” 莽通除了杀人,最热衷的便是吃,手里的铁椎戳了戳篼,说道:“养牛大多是用刍槀,用马厩养牛也就罢了,牛吃的草料中居然掺杂了一些秣(mo)。” 马匹金贵,汉廷缺马使得马匹更加金贵不少。 喂马的草料一般分为精料和粗料。 精料称作秣,指的是粟米、黍米等人吃的谷子。 粗料是刍稾,刍是牧草,稿是禾杆,需要加以斫(zhuo)莝(cuo)后再喂。 郭解沉声道:“去找来马厩的圉(yu)人详细询问。” (本章完) 第54章 嘉夫人 第54章 嘉夫人 圉人是负责放牧养马的人。 若说谁最了解马厩的情况,便是养马的圉人,找他询问这里的详情。 郭解沿着木头做的栏杆往后走,来到里墙附近,沿着里墙继续往前走,看到草顶的夹竹抹泥屋舍,门口种着一棵手臂粗的老梓树。 屋舍的旁边堆放着大量的槀,垒成一座一人多高的草垛。 槀的草垛放着一个质,还有一把鈇(fu) 质是用木头做的垫板,最为常见的地方是长安九市的东市,刑徒斩首弃市全在最繁华的东市砍头,质是砍头时垫在脑袋下面的垫板。 鈇是有些类似斧头,却是长柄,常常用来砍击或者切割,也是一种刑具。 《史记·项羽本记》身伏鈇质,意味着伏法受刑。 刍是牧草,槀是禾秆,不能当做饲料直接喂给牲畜,需要用鈇进行切割斫莝以后,喂给马厩的马匹。 由于当今没有铡刀,拿着鈇斩刍是一种酷刑,圉人大多是沦为刑徒的豪强。 郭解曾经在汉书中见过鈇质。 《汉书·尹翁归传》:豪强有论罪,输掌畜官使斫莝。责以员程不得取代,不中程辄答督,极者至以鈇自到而死。 沦为罪犯的豪强斫莝,正是用鈇斩击刍,折磨的豪强承受不住,用鈇自杀。 “倘若我徙于茂陵。” 郭解看着槀的草垛旁边,放着鈇质,心有余悸:“送到东市斩首弃市以前,也会遭受执鈇斩质的酷刑折磨。” 他快步走到屋舍的窗牗门口,朝着里面望去,想要寻找义妁是否藏在其中。 “义妁.义妁” 郭解担心惊动附近的里民,趴在窗牗上,朝着屋内小声喊了几遍,外面的里民听不清,屋内的人肯定能听见。 天色刚刚放亮,草顶屋舍连个平帻庶民家里常见的豆形灯都没有,屋内一片昏暗,看不清其中是否藏匿了义妁。 就在郭解准备让莽通用铁椎砸开门,闯进去寻找义妁的时候。 屋舍的后面走过来一名蓬头垢面的女人,瞧见趴在窗牗旁边的两个‘盗贼’,像是没有看见一般,拿起鈇,站在质的后面,沉默寡言的斩刍。 郭解吓一跳,立即辩解道:“我是跟着县官寺属吏过来巡狱的徒隶,喊了半天没有人答应,担心屋内的人有冤情,走到窗牗旁边查看情况,不是贼人。” 女圉人充耳不闻,继续手持鈇一下下的斩刍。 难道 她就是被仇景折磨不成人样的义妁,遭受过多的折磨,导致精神出现问题,甚至都不认识郭解了。 郭解心中一惊,更是焦急,曾经看过不少被拐女人的报道,卖到山里以后,折磨的没有人样,一个如似玉的女大学生变成一个疯子。 他急忙上前几步,打量正在斩刍的女圉人,想要从她蓬头垢面的脸容看出原来的模样。 女圉人穿着几件破烂襦袴拼凑在一起的衣服堆,似是哪个男人穿烂不要的破襦烂袴,被她捡来堆在身上,蓬头垢面,身体瘦枯。 她已经瘦脱相,眼睛变得很大,向外突出,像一只即将饿死的猫狗。 女圉人的骨架很大,依稀看的出来过去的日子不错,从小吃不饱长不了这么高的身高。 郭解目测的一下,女圉人的身高在一米八往上,别说平均身高比现代人矮的西汉,就算是在现代都极少见到一米八以上的女人。 “不是义妁。”郭解暗自松了一口气:“你知道义妁,嗯一个肌肤很白,看起来温柔贤惠,身上带着一丝草药香的细君。” 细君有夫人的意思,也用来称呼没有出家的女子。 女圉人被折磨的很惨,脸上只有麻木,再也看不到其他的神情,只是麻木的重复斩刍动作,对于外面的一切没有任何反应。 “嘉夫人?!” 莽通很少出现神情的波动,更是从没出现过惊讶的神情,他跟着郭解靠近女圉人,看到女圉人的长相,一脸的惊愕。 他急忙靠近几步,难以置信的说道:“你是嘉夫人?没错,就是名动长安的嘉夫人,听闻你几个月前失踪,怎么出现在坤池里。” 嘉夫人? 郭解也是一愣,上前几步,打量引起莽通一惊一乍的女圉人。 嘉夫人与瞷夫人一样,皆是长安四夫人之一,姿容绝代,艳若桃李,长安八街九陌最美四位夫人中的一个。 嘉夫人的地位颇高,夫君是景帝年间的中尉嘉,长安的正卒分为南北两军,南军由卫尉掌管,北军由中尉掌管。 中尉便是汉武帝刘彻后来改名的执金吾。 汉光武帝曾经说过‘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的执金吾。 郭解、莽通靠近过去,距离嘉夫人只有几步远,立即惊醒正在斩刍的嘉夫人。 “啊哇哇。” 嘉夫人哇哇乱叫起来,满脸惊恐,手里的铁鈇朝着两人劈砍,带着呼啸的风声,劲力很大,落在身上当场都能斩断骨头。 郭解、莽通的搏耍剑本事很厉害,及时反应过来躲到一边。 好在精于搏耍剑,换成别人肯定是当场重伤或是被砍死。 “砰!” 嘉夫人手里的铁鈇落在泥土地面,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溅起不少泥土,地面砸出一个不小的土坑。 郭解咋舌不已:这娘们的真有劲啊。 直到郭解、莽通向后退了几步,不再靠近嘉夫人,没有持续拿着铁鈇砍人。 嘉夫人转过去高大的身子,一脸麻木,手持铁鈇,继续拿过来粗料放在质上斩刍。 这时,槀的草垛不远处,传来两名里民说话的声音。 “拿着麻绳有用吗?别又被那个更高大的蠢女人挣断。” “放心,我在柳市耗费不少钱帛买的结实麻绳,蠢女人扯不断,咱们兄弟这次肯定能享受到蠢女人的滋味。” “嘿嘿,咱们兄弟可是第一个,玩过以后,还能利用女圉人赚钱。” 莽通一脸的愠怒,扭头看向旁边的郭解,握住铁椎的力气很大。 郭解看着靠近过来的两名里民,冷笑一声说出一个字。 “杀!” (本章完) 第55章 丑宝 第55章 丑宝 两名里民穿着破烂的襦袴走过来,一人赤脚,一人穿着露出脚趾的草履,手里拿着一根很粗的麻绳绕过一座槀草垛。 两人一脸猥琐的笑容,盯着正在斩刍的嘉夫人,露出贪婪的眼神。 就在两名里民拿出麻绳捆绑嘉夫人的时候,突然呆愣住了,瞧见梓树旁边站着两个人,一脸的凶相,狞笑盯着他们。 “两位兄弟。” 拿着麻绳的里民,担心丑事传出去,正好招呼两人一起享受女圉人的滋味。 他惊恐的发现,两人手持兵刃走了过来:“你你们要作甚,我不认识你们,不是坤池里的里民,胆敢在坤池里伤人,里吏饶不了你们。” 两名里民吓得连连后退,撞在后面的槀草垛上,退无可退,没有继续向后退的退路。 “伤人?” 郭解冷冷的说道:“错了!本吏不会伤人。” 两名里民刚要松一口气,又听到一句杀气腾腾的话。 “本吏只杀人!” 郭解快步上前,手持麻绳的里民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被一柄锋利的二尺剑抹了脖子,割开一道很深的伤口。 里民瞪圆了眼睛,捂着喷血的脖子倒在地面,蹬腿挣扎几下,就变成一具尸体躺在嘉夫人的脚下。 另一名里民更惨,直接被莽通手里的铁鈇砸烂脑袋,都没来得及挣扎便躺在地面。 “啊哇哇!” 嘉夫人看到脚下的尸体,鲜血溅了她一身,受到很大的刺激,惊恐的大叫起来,手中的铁鈇胡乱挥舞,带起一阵阵呼啸的风声。 “砰!” 木头做的质被砍倒,草顶屋舍门前种植的一棵梓树也被砍中,嘉夫人的力气很大,几乎斩断手臂粗的梓树。 嘉夫人疯狂的乱砸,铁鈇斩在两具尸体上,直接断成两截。 “这” 郭解拉着莽通连连后退,摇头道:“不愧是中尉嘉的夫人,力气真大啊,你我若是被她砍中,当场不会毙命,也会重伤不治活不了多久。” “禽兽不如。” 莽通沉默寡言的性子,忍不住骂了一句:“嘉夫人好歹是中尉嘉的夫人,虽说中尉嘉已经病死,也不至于把一位中尉的夫人折磨成这样,仇景真该死。” 等到嘉夫人发泄完。 她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遭受强烈的刺激过后,麻木的神情出现改变,陡然惊醒,一脸惊惧的扔掉手中铁鈇。 “妾妾身,杀人了?” 嘉夫人先是一脸的惊惧,很快又是满脸仇恨:“杀的好!妾身当初被拐到此处,就应该杀人,死在反抗中,比起遭受折磨好的多。” “不是你杀的人。” 郭解走过去,说出两名里民的死因:“本吏和莽通杀死的两名里民,与你无关,莫要惊慌,这两名里民着实该死,随便找个地方把尸体扔到里墙外面,栽赃给群盗。” 一句本吏惊醒了嘉夫人。 “你们是官寺的人?”嘉夫人瞧见郭解穿着皂衣,先是一喜,很快又冒出戒备:“你们是过来救走掠卖的疾医?还是过来征收田租的田部吏。” 不是说见到官寺的人便会得救,很多官吏与仇景等豪强蛇鼠一窝。 她就是被长安闾里的一名小吏田典骗到城外,随后叫人绑了,掠卖到没人知道的坤池里。 郭解一怔,看出嘉夫人的担忧,解释道:“本吏是张汤下属的少吏,今天过来是为了巡狱,寻找乡里的冤情,写成爰书带回长安官寺。” “长安官寺?” 嘉夫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很困惑:“妾身记得张汤是茂陵尉,怎会又变成长安官寺的长吏,难道是获得拔擢。” 酷吏张汤的名字很好用。 他手底下的少吏胆敢与豪强狼狈为奸,死的比里民还惨,只要触犯汉律便会遭受张汤的亲手折磨。 郭解见她放松戒备,急忙问道:“嘉夫人应该认识义妁,你可知义妁藏在哪里?本吏这趟过来是寻找义妁,顺带也解救你们这些被掠卖的细君。” 提到掠卖两个字,嘉夫人的眼眶流出泪水,忍不住哭诉起来:“仇景真是个畜生,掠卖了不少疾医,逼迫疾医帮他催生丑宝,据说从一个先秦方士的古籍中找到一个验方,可以让耕牛长出丑宝。” 丑宝是一两牛黄二两黄金的牛黄。 《本草经》内牛黄被列为上品,记载:牛黄乃百草之精华,为世之神物,诸药莫及。 牛黄是牛的胆结石,可遇不可求,价格堪比黄金。 郭解明白了掠卖的全貌,难怪仇景冒着很大风险找来田典拐走给公卿治病的义妁,原来是抱着制造金蛋母鸡的妄想。 不,仇景的妄想更为严重。 母鸡只是下个金蛋,仇景却想要耕牛生出来金牛。 嘉夫人知道自己获救的唯一希望,就在张汤的少吏身上,急忙说道:“妾身知道义妁关在哪里,只要你愿意把妾身一起救出去,立即带着你们去找义妁。” “好。” 郭解立即答应:“你随着本吏离开马厩,若是能够安然无恙的离开坤池里,便会带着你一起前往长安,只是需要先把两具里民的尸体扔到里墙外面。” 马厩旁边就是里墙,拖到里墙旁边,用力往外一扔,不会有人发现马厩躺着两具尸体,慌张的去找里吏,惊动坤池里的里民。 “扔出去不妥。” 嘉夫人咬着嘴唇说道:“溷轩距离马厩不远,扔进溷轩的猪圈内喂猪,两具尸体落在猪圈内,不仅会被吃的干干净净,就连骨头渣都不剩。” 她恨死了坤池里的里民,直接用麻绳绑好里民的尸体,不用郭解亲自动手,一个人顺着里墙墙根,拖走两具尸体。 当前的时间,不少里民扛着耒、耙前往农田,贴着里墙的墙根走,不会被里面发现。 嘉夫人走到溷轩的猪圈,顺手一扔,‘砰’的一声,两具尸体落在猪圈内,遭到一群猪的争抢。 大小猪嚎叫着不停争抢尸体,很快就完成了毁尸灭迹。 郭解看着高大的嘉夫人,瞧见她盯着猪圈的猪看个不停,心中思付。 “这娘们不仅有劲,也彪悍啊,谁敢娶她。” (本章完) 第56章 重屋 第56章 重屋 “你们在这作甚!” 里吏担心坤池里掠来疾医的恶行败露,急匆匆带着几名里民过来,找了许久没有看见郭解的人影,满脸急躁,最后在溷轩找到郭解,心里更是一惊。 窝藏起来的义妁等疾医,正在藏在溷轩。 里吏畏惧张汤身边的狱吏,眼前几名四处乱逛的徒隶,却无需害怕。 他训斥道:“二三子莫要在溷轩闲逛,多去里民的家中巡视冤情,溷轩只有猪,难不成猪有冤情,还是说你等想要偷猪!” 嘉夫人也在溷轩,倒是不用担忧,更不用担心她乱说话。 一个疯癫的女人。 每天都会在坤池里漫无目的乱走,浑浑噩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走回槀草垛旁边的屋舍。 郭解的杀心顿起,不过没有找到义妁以前,暂时不能动手。 “嗯!” 莽通的须髯怒张,握紧手里的铁椎,瞪着胆敢训斥郭解的里吏,想要用铁椎砸烂他的脑袋。 竟敢羞辱莽通最为崇敬的兄长。 着实该杀。 “呸!” 里吏瞧见一名徒隶竟敢瞪他,直接朝着郭解、莽通两人的脚下吐了一口唾沫。 他嗤笑道:“两个穷居负贩之徒,还敢动手不成?瞧见本吏身上的皂衣了吗,这是长安官寺发给的官衣,只要本吏穿着皂衣,没人敢动本吏一根汗毛,杀官是造反!” 谁敢杀害穿着皂衣的官吏。 即便小到一个乡里的里吏,也足够引起官寺的重视。 长安尉朱安世主管徒隶,立即便会带领大批徒隶前来,捕杀谋害里吏性命的人。 甚至会引来中尉统领的长安北军。 郭解知道里吏有恃无恐的原因。 里吏相当于村长,一个村民被害,与一个村长被害,完全是两回事。 “呵。” 郭解回应里吏的只有冷笑。 别说村长,等同于乡亭派出所所长的所长。 他亲手宰了两个。 “救命啊!” 溷轩是日字形建筑,上面可以住人,下面养猪,重屋的二楼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呼救声。 郭解立即扭头望了过去。 重屋,也就是多层楼房,采用的是井榦(gan)式,不仅有门、窗等常见的建筑设施,也有平房所没有的射孔。 修建了两层以上,便可以叫做重屋。 溷轩的重屋与一般重屋不同,屋门紧锁,窗牗封死,呼救的声音是从射孔传来。 郭解和莽通对视了一眼。 没错。 就是义妁的声音。 里吏的脸色骤变,担心溷轩二楼的疾医被人发现,不耐烦的说道:“赶紧滚,别在本吏面前碍眼,狱吏安排你等过来巡狱,真把自己当个少吏?一群低贱的庸狗,再不离开,小心本吏给你一个掌掴。” 他伸出手,作势要去抽郭解一巴掌。 一个小小的徒隶。 打了又能怎样。 只能忍着。 还敢反抗不成? “噗!” 一道寒光闪过,郭解直接抽出二尺剑,斩断里吏伸过来的手掌。 断裂的手掌掉在地面,喷出大量鲜血,溅了郭解一脸。 “啊!!!”里吏惨叫一声,捂着没有手的手臂,躺在满是鲜血的地面打滚,不停的哀嚎起来。 他的样子很惨,剧烈的疼痛,使得脸容都扭曲在一起。 痛彻心扉。 几名里民一脸的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郭解,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躺在地面打滚的人可是里吏。 穿着长安官寺的官衣。 汉廷历经汉高祖、惠帝、文帝、景帝的治理,正是盛世,天下承平很久了。 怎敢在盛世杀官吏。 难道他想造反吗! “杀了他们!” 里吏大喊了一声:“快去杀死两名徒隶,竟敢袭击少吏,已经触犯斩首弃市的大罪,谁能砍下徒隶的脑袋,一个脑袋换一袋粟米。” 他的叫喊声,惊醒愣在原地的几名里民,听到一个脑袋换一袋粟米,眼里闪过贪婪的神色,立即拔出二尺剑冲过去。 “噗!” “砰!” 没有披甲的里民根本不是郭解、莽通两人的对手。 一柄二尺剑割开一名里民的脖子,刺穿一名里民的心脏。 一杆铁椎砸烂两名里民的脑袋。 最后一名里民,直接被嘉夫人用铁鈇斩击,身体像是刍一样斩开,变成两截的尸体。 嘉夫人拿着坤池里折磨她的刑具,杀死坤池里的里民。 精通杀人的莽通瞧见断成两截的里民尸体,忍不住心中一抖,暗道比起男人都彪悍,脑子又有疯疾,时不时疯疯癫癫,若是殴打夫君,当场都能把人打成重伤。 “杀了本吏?” 郭解走过来,勾履踩在里吏的身上,冷笑道:“不妨告诉你,本吏是藁街都亭的亭长郭解。” 郭解! 里吏一脸的惊恐,怎么把手搏猛虎的郭解招惹过来,掠卖过来的疾医,未曾听说有姓郭的疾医。 他急忙说道:“郭亭长饶.” “噗!” 饶字还没说完,郭解手中的二尺剑砍下里吏的脑袋,溅了一脸的血水。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沉声道:“走,去把义妁救出来,立即离开坤池里,绝对不能有任何的停留。” 溷轩和马厩不同。 马厩的位置偏僻,没有多少人过去,杀死两名里民不会被人发现。 溷轩附近有不少屋舍,闹出来的动静引来一些里民的注意,瞧见里吏的惨死,吓得肝胆欲裂,连滚带爬跑向仇景的甲舍院落,喊来仇景抓人。 郭解快步冲上溷轩的二层,一脚踹开上锁的木门,瞧见正在通过射孔向外张望的义妁,试图找寻郭解的身影。 “救命。” 义妁听到外面突然没有声响,隐隐约约又听见里吏训斥郭解,忧心忡忡:“走了?这可如何是好,今天是妾得救的唯一希望,难道真被里吏骂走。” 她越想越是悲切,今天错过过来救人的郭解,或许再也没有得救的可能。 义妁刚刚燃起的希望,又遭受沉重的打击,掐灭所有的希冀。 她不禁悲从心来,白嫩的俏脸,变得一片惨白。 彻底的心如死灰。 就在房门被踹开的一瞬间。 一阵带着草药香,味道很高级的香风划过。 义妁扑进郭解的怀里,泪如雨下。 “郭君。” (本章完) 第57章 义妁 第57章 义妁 义妁梳着迎春髻,别着蕙草做的钿钗,穿着一件长袖襦裙,鹅蛋型的俏脸,白皙细嫩,柳眉弯弯,看起来极为俏丽可人。 连日来遭受被掠的惊吓,虽说指望着她通过验方的药石养出牛黄,未曾有任何冒犯,心中的惊吓却一日更甚一日。 义妁的发丝略显凌乱,更让她显得楚楚可怜。 见了心碎。 郭解抱着不停抽泣的义妁,腰肢纤细,可堪一握,波涛又很汹涌,登时有些心猿意马,心中忍不住感慨连连。 义妁的身材绝了。 极品中的极品。 “不怕。” 郭解轻拍义妁消瘦的后背,隔着一层长袖襦裙,依旧感受到身段的玲珑曼妙,安慰道:“细君莫慌,我这就带去离开重屋,离开坤池里,咱们回长安。” 义妁的情绪稳定下来,瞧见门口站着别人,‘呀’的一声,羞臊着从郭解怀里弹开。 她的俏脸泛起一层淡淡的绯红,羞耻的低着发髻,瞧着丝履的脚尖。 不敢再去看郭解。 “细君。” 郭解拉着义妁柔弱无骨的柔荑,手感真是好,忍不住捏了捏:“好软的手,像是没有骨头一样,今天总算知道古人常说的柔弱无骨是何意思。” 义妁瞪大了一双美眸。 她第一次被男子牵着手,郭君怎会怎会做出这么无礼的行径。 “呀!” 柔荑遭到郭解的揉捏,更让义妁心中羞臊,俏脸越发绯红,就连细嫩的脖颈泛起一层淡淡粉润。 红润极了。 愈发可人。 郭解回头看一眼,呼吸一窒,从没见过如此动人的女子,脑子冒出四个字。 秀色可餐。 “郭君。” 义妁被他炽热的眼神盯着,心中赧颜,声若蚊蝇的说道:“何时离开?坤池里的里吏可曾守在外面,还是已经被郭君羁押,不会有人过来阻拦妾和郭君离开。” 一句娇柔的郭君。 郭解的心都快酥了,握着义妁的手更紧了:“双拳难敌四手,此处不安稳,你随我尽快离开坤池里,抵达直城门便能安稳,一路上的乡亭不可信,唯有到了张骞的直城门才算是脱离险境。” 他走出溷轩,带上义妁朝着马厩赶去,其中不仅有几十头牛,还有几匹厩马。 虽说厩马的速度比不上河西马,但比起两条腿快上很多。 想要逃出坤池里,必须骑着厩马离开。 郭解急匆匆前往马厩的同时,拿出小弩射出铜鸣镝,提醒前往甲舍院落的张骞、卫广二人。 “咻——” “咻——” “咻——” 张骞、卫广听到三声铜鸣镝,心中一惊,知晓事情已经败露,或是即将败露,兄长提醒二人尽快离开坤池里。 甲舍院落就在里门旁边。 “铛铛——” 哨棚内有一个铜釜,一名里民突然敲响铜釜,旁边的数名里民急忙关闭沉重的里门。 坤池里经历过不少群盗的袭击,早就熟稔抵御群盗的各种章程,居住在里门附近的里民纷纷从家中抽出来,手里拿着铁制的锸、耜,以及不少的猎弓。 田间地头正在耕田的里民,扛着耒、耙急匆匆赶回来,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坤池里。 几刻的时间,坤池里前后两个里门聚集上百名里民,牢牢堵住沉重的里门,防备群盗闯入乡里,得知是义纵等人过来巡狱掠来的疾医。里民满脸愤怒,全里的牛都交给仇景,不少人眼热验方能够催生出牛黄,借贷子钱,买了一头牛交给仇景,不肯错过生金牛的机会。 一只牛的市价在九千钱到一万钱。 一金万钱。 坤池里的里民买来的耕牛,全是最好的壮牛,市价高达一金。 里民手中的余钱不多,找到居住在附近乡里的许多亲友,一起凑钱卖牛。 全指着耕牛生出牛黄。 不然,寻常一个里只有十几头牛,坤池里哪来的足足五十头耕牛。 各个乡里最好的耕牛都集中在了坤池里。 卖牛不是一件简单事,更不是有钱就行,不少里民全家指着上好的壮牛过日子,有钱也不会卖。 坤池里的里民耗费很多时间,嘴皮子都快磨破,买空各个乡里的上等耕牛。 耗费大量心血。 如今,竟然有人阻拦耕牛催生牛黄,断了里民的活路,一个个冒出吃人的目光。 张骞看着人潮涌动的里门,心中一沉:“你骑马冲出去,前往长安官寺嗯.两位长安尉,张汤主管刑狱,朱安世主管徒隶,去找朱安世不见得有用,立即去柳市叫来藁街都亭和直城门的驰刑士,方能救下兄长。” 里墙只有一丈多高,皋也有一丈多高,加起来便有三四层楼的高度。 即便翻墙,不摔死也得崴伤脚踝。 逃不了多远。 卫广刚想说把马让给郭解,眼看从外面回来的里民越来越少,又不知道去哪找郭解。 来不及了。 “驾!” 卫广大喝一声,手持辔绳,趁着里民打开门放进来几名里民,骑马冲了出去:“你尽快去找兄长,聚在一起,莫要分散,等着我携带驰刑士回来。” 张骞握紧手中的环首刀和红漆双弧盾,深吸一口气,知晓再去找郭解已经无济于事。 为今之计,只能去把仇景吸引到他的身边。 仇景和里民最在乎什么? 张骞抬头望向,看着仓房的方向:“如果仓房被烧,没有黍粟吃,距离田地的黍粟成熟还有大半年时间,估计会饿死不少人。” 他立即朝着仓房的方向跑去,一路疾驰,终于跑到坤池里的仓房。 仓房外围是一圈很高的夯土墙,闺门狭窄,只要冲进去,关上闺门,便能挡住外面的里民。 也能吸引许多里民过来,大大减轻郭解的压力。 “哈哈,万君不愧是少年豪侠,年纪轻轻就为茂陵尉所看重。” 仓房门口出现不少营帐,柳市旗亭亭长万子孟的为了磨练孙儿万章,安排他运送大量的粮食送给茂陵尉,用于今年的上计。 万章难得出门,带人在坤池里逗留几天再走,亭卒和驰刑士用随身携带的毡毯,几人拼凑在一起,搭在木棍上组成临时休息的营帐。 仓房门口布满了营帐。 换作旁人已经退缩。 张骞再次冒出孤勇者的一面。 等到他出使西域,即便面对匈奴使节的营帐,也敢冲杀。 此时,自然不会退缩。 张骞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朝着遍布门口的营帐,独自一人冲锋。 “杀!” (本章完) 第58章 撒币 第58章 撒币 随着张骞冲向坤池里的仓房,卫广骑着河西马冲向附近的柳市,临时征发驰刑士前往坤池里,驰援正在遭受围堵的郭解。 驰刑士征发徭役,正在修缮闤墙,还没修缮完毕,就被万子孟调派到闾里修葺自家的宅院。 闤墙附近只留下几十名驰刑士,应付可能会过来的长安官吏,避免有人乱说话,全是柳市的驰刑士。 “人在何处!” 卫广满脸的焦急,骑马绕着柳市闤墙都快绕了一圈,始终没看见藁街都亭和直城门的驰刑士。 他打马上前,询问正在看管驰刑士的亭佐:“藁街都亭和直城门的驰刑士在哪里?本吏有急事需要征发他们,快去把驰刑士的去向告诉本吏。” 本吏? 又骑着一匹鬃毛如红锦的河西马。 亭佐心中一紧,暗道难不成是长安官寺的上吏,慌忙作揖:“上吏是长安诸曹的哪个曹掾,请上吏出示印绶,确认上吏的身份,小吏立即去找万亭长,备好一案的酒菜用来宴飨风尘仆仆赶来的上吏。” 长安官吏有众多曹,辅佐长安令治理长安的闾里和乡里。 长安有户曹、田曹、水曹、金曹等诸曹。 主管一曹的官吏称作掾,户曹是户曹掾,田曹是田曹掾。 如果是长安官寺的曹掾过来,亭佐不敢怠慢,赶紧去请来万子孟,奉上几百钱。 免得私自调走驰刑士修葺宅院,引起曹掾的不满,禀报上去少不了一顿训斥。 亭佐忐忑不安的看着卫广,心情紧张,就怕他是狱掾史和狱司空。 狱掾史主管决狱平讼。 狱司空主管牢狱的管理。 这两位曹掾是酷吏张汤的属吏,不会拿走柳市旗亭奉上的钱帛,给再多的钱帛都不会拿走。 也不敢拿。 “本吏不是曹掾。” 时间拖的越久,卫广心中越发的焦急:“本吏是藁街都亭的佐吏,今天过来是为了叫走藁街都亭和直城门的驰刑士,有事需要征发这些驰刑士,快快告诉本吏这些人的去向。” 佐吏? 亭佐的脸色阴沉,直接破口大骂:“你一个小小的佐吏,莫不是在戏耍本吏,该死的庸狗,害的本吏担惊受怕,险些以为是张上吏的属吏过来巡视,乃公真想给你一巴掌。” 庸狗? 乃公? 卫广的脸色极其难看,最恨别人瞧不起他,今天竟然被一个小小的亭佐辱骂,当即握紧手中的卜字铁戟。 恨不得一戟捅死亭佐。 “呵。” 亭佐冷笑一声,表面上一副镇定的样子,身体很诚实,连续后退几步躲在驰刑士的后面。 他讥笑道:“咋的?还想贼杀本吏,瞧见本吏身上的皂衣了吗,在当今的太平盛世,你敢伤害本吏的一根汗毛,便走不出柳市,万亭长带着披甲亭卒捉拿你。” 卫广知道驰援坤池里的事不能拖,咬着牙离开,恨恨的说道:“你等着,本吏早晚亲手砍下你的脑袋!” “呸!” 亭佐望着河西马远去的身影,有恃无恐的说道:“长安谁人不知柳市万家,就凭你?呵呵,本吏身后站着的可是豪强万家。” 卫广骑着河西马冲进柳市的闠门,一脸的急色,瞧着柳市的十字道路,宽敞的驰道两旁全是高大的里墙。 四里一市。 柳市内一共有四个闾里。 “下马!”几名披挂着红绦扎甲的亭卒守在闠门,眼前只觉得红光一闪,一名穿着华服的人,冲进柳市,似乎是五陵少年。 亭卒立即呵斥起来,追过去叫住五陵少年,进入柳市必须下马。 至于五陵少年牵着马走进柳市的闾里,在闾里内纵马,亭卒管不着,相信闾里的里吏也不敢管。 几名亭卒暗骂,哪位公卿豪强家的五陵少年,如此不懂事,更不懂规矩。 牵着马走进闾里再纵马,没人管你,在闠门口纵马就坏了规矩。 卫广快要急死了,没有理睬呼喝着下马的亭卒,朝着左边的闾里冲过去,冲进闾门。 亭卒瞧见纵马的五陵少年冲进闾里,也就不管了,反正进入以后都是闾里是里吏的事,与他们何干。 闾里的里吏、田典眼前一,一匹红色河西马冲进来,正要破口大骂,怎敢在闾里的市肆纵马。 两人瞧见卫广骑的河西马,在众多五陵少年内也属于最上等的边郡马,顿时闭嘴,不敢多说一个字。 得罪不起。 卫广找不到驰刑士,只能用一招险棋,救出正在坤池里遭到围堵的郭解,如今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他冲进附近的一家市肆。 卫广从椟丸,用来盛箭矢的器具,掏出上次分润的金饼,全部换成三铢钱。 “诸位!” 卫广骑马来到闹市的中间,抓起一把三铢钱,直接往天上扔:“我需要一些人跟着去壮声势,凡是捡起三铢钱的人,若是讲点义气,就随我一起出去壮声势。” 当街撒钱?! 熙熙攘攘的市肆瞬间安静下来,商贾行人全都一脸的惊愕,从没见过这般豪奢的人。 直接把钱当成粪土撒了起来。 从未有过的奇闻。 五陵少年更是一脸的震惊,心中的震动更甚,从没想过还有这种彰显身份的方式。 太露脸了。 震惊的同时,五陵少年更是暗自气恼,自己怎么没想到当街撒钱。 让骑着红色河西马的人抢了先。 哎呀。 一个个只图享乐的五陵少年嫉妒坏了。 只有第一个当街撒钱的人,方能大涨脸面。 往后,谁再当街撒钱就是对那人的效仿。 就像长安的豪侠也有一些人有信心手搏猛虎,却没人去做,便是不想吃郭解吃剩的东西。 有本事的不去弁虎,没本事的又不敢弁虎。 没人与郭解争抢手搏猛虎的名声了。 卫广撒完三铢钱没有多久,立即引来一群俳优隶卒,穷居负贩之徒的争抢。 如法炮制。 卫广先后在柳市的四个闾里当街撒钱,引起很多人的哄抢,等到他再次纵马离开闠门,不再是自身一个人。 数百名俳优隶卒,穷居负贩之徒簇拥着卫广,一起朝着坤池里的方向赶去,驰援遭受围堵的郭解等人。 卫广回头看一眼,数百人簇拥他,心情激动:“走,去坤池,杀仇景!” (本章完) 第59章 抉择 第59章 抉择 卫广赶过来的途中,仇景带着大量里民前往马厩,围堵住准备抢马逃走的郭解。 “好啊。” 仇景大喜:“郭解竟敢过来自寻死路,怪不得我了,只要砍下郭解的脑袋,献给南皮侯就是一笔很大的晋身之资,说不定能够成为长安官寺的金曹曹掾。” 曹掾? 郭解站在梓树旁边的屋舍门口,与莽通一起守着躲在其中的义妁,听见仇景妄想担任长安官寺的曹掾。 他一脸的轻蔑。 仇景也是个青史留名的豪侠,出现在游侠列传的记载。 不过,关于他的记载不是什么好话。 一个盗跖(zhi)之徒。 罪行比起郭解更加恶劣,郭解起码信奉一个义字。 仇景不顾父母兄弟,不祭祖先,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郭解听到仇景妄想担任曹掾,忍不住蔑笑一声,讥讽仇景的不自量力。 长安官寺的诸曹相当于县委管辖的县局,曹掾是局长,曹史是副局长。 金曹掾主管收取市租,相当于税务局局长,税务局一直都是大局,权力比起很多县局都大,还是首都直管部门。 属于首都垂直管理机构。 等到建成上林苑,天子刘彻练兵,收铸币权,成立上林三官,推行算缗,金曹掾的重要便会再次提升。 无论是上林三官的建立,还是算缗的推行,对于郭解来说都是重要机遇。 如今,先从坤池里离开,再去把掠卖的事情禀报给张汤。 别的县尉只诛首恶,只会杀死仇景一个人。 酷吏张汤必定会杀光豪强仇氏的全族,其他外姓里民也会判处城旦舂,送到正在修建的上林苑干苦力。 活活累死。 压榨干净最后一丝价值。 “敢笑我?” 仇景大怒:“你一个平帻庶民出身的泥腿子,竟敢嘲笑我,杀过去,谁能砍下郭解的人头,赏赐一石粟米,外加免除一年的地租。” 坤池里大部分的田地属于豪强仇氏,使用各种办法巧取豪夺,侵吞兼并乡里的田地。 豪强的地租是什五。 免除一年的地租,对于里民来说是很大的吸引。 “谁敢!” 义纵走了过去,拔出二尺剑站在郭解身边:“本吏是长安尉张汤身边的少吏,奉劝二三子莫要自误,惹来一身的麻烦。” 张汤两个字说出口,引来一阵的骚动。 酷吏张汤很有震慑力。 不少里民出现骚动,一脸的惊慌,不敢招惹张汤的少吏。 “别乱!” 仇景骂道:“一群蠢货,掠卖长安的疾医,圈禁在坤池里催生牛黄,若是泄露出去,坤池里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 他的语气突然很冷:“别忘了,买来上等耕牛的钱帛,不仅是你们这些坤池里的里民掏出全部家资,柳市旗亭一带的不少乡里、闾里都掏出全部家资,这些人都是二三子的亲族,耕牛没了,背负着子钱的亲族,全部都要卖儿卖女,逼上绝路。” 里民虽然畏惧酷吏张汤的名声,更害怕一大家子亲族遭到连累,只能走上卖儿卖女的绝路。 里民握紧手里的锸、耙,死死盯着槀草垛旁边的郭解等人,不能放走他们。 全部杀了喂给溷轩的猪。 彻底毁尸灭迹。 仇景心中大定,盯着义纵说道:“看在你是张汤属吏的份上,只要你答应买头耕牛一起催生牛黄,以后就是自己人,放你一条生路,如若不然,呵呵.” 他不是想放义纵一条活路,毕竟是过来循行的狱吏,突然消失,肯定会引起张汤的彻查。 仇景不敢招惹酷吏张汤。 害怕张汤酷吏手段的同时,更害怕有钱在张汤面前没用,不能用钱收买,解决一些罪行。 公卿豪强是特权阶级。 特权阶级最害怕一件事。 在张汤这种酷吏面前,特权没有用,触犯刑法不能用钱或者权解决。 公卿豪强触犯了律法。 与庶民同罪! “杀过去。”仇景呼喝一声,不敢亲自上前,蛊惑里民杀过去:“只要杀死其中一人,就能免除一年的地租,杀死郭解是,凡是能够抢走他一块身体的人,全部免除一年的地租。” 里民兴奋了,一个个冒出贪婪的目光,盯着郭解几人,像是盯着廪仓的粮食。 丰收的粮食。 数百名里民围着梓树屋舍一层又一层,水泄不通,密密麻麻,放眼看去到处都是人潮涌动的里民。 周围密不透风,形成拥挤的人潮。 冲都冲不出去。 郭解咬牙道:“拼了,能杀一个是一个,咱们今天就算是死在坤池里,也要杀够本,一人最少杀二十,不,三十名里民。” 义妁和嘉夫人走出屋舍,一个握着短剑,一个拿着铁鈇,准备一起死在坤池里。 一同赴死。 就在这时,仓房方向突然冒出一股浓烟,同时传来一声声惊慌的大喊。 “走水了!仓房走水了!” “快来救火,仓房的粮食被烧!” “再不扑灭大火,一个月后将会饿死人。” 里民大惊,没有心情杀向郭解等人,一个个望向仓房的方向。 一股股浓烟冲天而起。 里民一脸的慌乱,大部分人立即跑走,朝着仓房的方向跑去,尽快扑灭仓房的大火。 倘若口粮被烧光,免除再多的地租都没用。 里民活不到缴纳地租的日子。 “回来!全都回来!” 仇景气急败坏的说道:“杀了郭解才是大事,快点回来,不要因为仓房被烧耽误大事,免除三年,不,五年的地租!” 任凭他怎么呼喊都没用,只剩一百多里民,还有一百名仇氏族人继续围堵。 郭解看着仅剩的二百多人,压力骤减,已经有了杀出去的机会。 不过,要先把带头的仇景杀了。 “无妨。” 仇景铁青着脸说道:“去把疾医全部带来,让重信义的郭解做个选择。” 三十多名疾医带到马厩,一个个被仇氏族人的二尺剑指着脑袋。 “哈哈。” 仇景看着三十多名疾医,心情大好:“你想离开坤池里,不是不行,就看你是救下三十多人,还是救下义妁一人,留下义妁,便能带走三十多人。” 只要留下义妁,便拿捏住郭解的命脉,无需担心消息的泄露。 再逼迫三十多名疾医也买一头耕牛,更不会有人说出去。 至于郭解愿不愿意用义妁换走三十多名无辜的人。 必定愿意。 他可是郭解,一个为了信义,饶恕杀害从子的豪侠。 电车难题? 电车压死一个人,还是压死一群人。 郭解笑了,有自己的独特解法。 “你!” 郭解大怒,似乎做出一个艰难抉择,痛苦的说道:“你亲自过来把义妁带走吧。” “哈哈!” 仇景放声大笑起来,极为得意:“郭解呀郭解,你最终还是败在我的手中,被我控制啊!” 一道刀光闪过。 只听‘噗’的一声。 靠近过去的仇景,被郭解一刀枭首。 “傻逼。” 郭解嘲讽道:“你当这是圣母文小说啊!” (本章完) 第60章 疡医 第60章 疡医 “小孺子!” 仇景的长子是掌管里门籥的田典,瞧见仇景的惨死,悲痛欲绝:“今日定要把你枭首,砍下你的脑袋祭奠父亲,杀!谁能杀死郭解免除十年地租,抢走一块躯体也能免除五年地租。” 田典脸容都开始扭曲,双眼通红,盯着槀草垛旁边的郭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死庸狗郭解! 砍下他的脑袋祭奠父亲。 郭解冷漠的看向里民,一手持着二尺剑,一手持着环首刀,脚踩着仇景的无头尸体:“朝着仓房的方向杀过去,仓房燃起大火,应该是张骞、卫广吸引里民的注意,故意火烧粮仓。” 一刀枭首仇景。 就是他对电车难题的解法。 提出电车难题的人就是个傻逼,救一个,还是救一群? 最应该的是把开电车的人杀了。 不去解决杀人的人,反倒是纠结着道德谴责自己。 纯属傻逼。 仇景就是电车难题中杀人的司机,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把他杀死就好了。 田典没有闲功夫杀死疾医,呼喊着杀死郭解,躲在里民的后面,朝着槀草垛冲了过去。 “走!” 郭解一剑刺死一名满脸贪婪的里民,稳步向后退,沉声道:“里门已经封死,先去张骞、卫广所在的仓房,借着闺门的狭窄,暂时躲避,挡住坤池里的贼人,等到聚在一起,再去思索逃出去的办法。” 仓房的夯土墙又高又厚,闺门又很狭窄,只需两人便能守住仓房的院子。 仓房的一座座廪仓内都是粮食,避免走水,通常都会在仓房院子打一口井。 有吃有喝,仓房足够躲藏几天的时间。 最关键的一点,水火无情,再是骁勇也怕火烧,无论躲在何处都会被田典放过烧屋舍,唯独躲在仓房,不会被火烧。 郭解几人紧紧的簇拥在一起,形成一个方阵,把义妁护卫在中间,避免只是一名细君的她遭到里民杀害。 莽通、义纵两人在前,一起朝着仓房的方向赶去。 郭解背对着两人,挡住后面的田典等里民,连续斩杀四五名里民,吓得里民心底发憷,只是一步步紧跟着围攻,没人敢做出头鸟冲过去围杀。 本来也把嘉夫人护在中间。 谁知,嘉夫人手持一柄铁鈇,极其彪悍,连续劈死三名里民,比起义纵杀死的里民还多。 不愧是掌管长安北军中尉嘉的夫人。 最让郭解意外的是,义妁看似是个柔弱的女医细君,看见一地的手、脚、腿等残肢,没有丝毫的害怕也就罢了。 义妁看见一地的肢体,反倒是突然变得很冷静,手里的短剑使用起来颇为利索,挑向试图靠近的里民。 短剑每一次刺出去,很有章法,几乎都是里民的关节要害。 一次是巧合,次次都挑断里民的肢体关节处。 着实让郭解感到惊诧。 义妁注意到郭解的诧异神情,可人的俏脸一窘:“妾不仅是疾医,更擅长疡医。” 郭解恍然,心中大定,整个人轻松很多,不用再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义妁身上。 早在周代便有疾医、疡医、食医、兽医的划分。 疾医就是通常说的中医,食医是食补的医生,兽医是给牲畜看病。 疡医是外科手术医生。华佗给关羽刮骨疗伤,不是一个特例,更不是他死了,外科手术就断了传承,早在周代便有精通外科手术的疡医。 郭解看着义妁一剑一剑挑开里民的筋骨关节,杀人比起义纵还利索,脑子浮现一个高冷女法医手持手术刀等的场景。 精通杀人的莽通忍不住瞥了几眼义妁,看着她利索的挑开里民的手筋。 直呼义妁何止是不柔弱。 论起杀人的手段,放在会任之家的刺客中都是佼佼者。 不用护着一个人,莽通的压力也是骤减。 一行人前往仓房的速度越来越快。 “兄长!” 张骞一身血污,脸容、发髻全是鲜血,快要看不清人样,站在闺门口一人挡住数十名驰刑士。 红漆双弧盾已经破烂,环首刀也满是豁口。 他看见一个小方阵冲过来,早就累的气喘吁吁,声音沙哑的喊道:“快些过来,仓房内有石磨、石舂、踏碓,搬到门口挡住坤池里的里民和驰刑士。” “杀!” 郭解提起一口气,大步狂奔,带着几人立即杀向万章和驰刑士的后背:“莽通、义纵带着义妁和嘉夫人冲过去,本吏负责掩护,只要冲进仓房便有喘息的机会。” 亭卒和驰刑士使用的营帐很简陋,也是戍卒通常使用的营帐,几根木杆撑在地面,覆盖一层随身携带的麻布或者毡毯,用来遮风挡雨。 闺门前方的大片空地,出现不少营帐,以及驰刑士的尸体。 还没等亭卒和驰刑士反应过来,郭解已经带人冲进驰刑士的人堆,再次杀死十余名驰刑士,还有两名亭卒,躲进夯土墙高大的仓房。 万章看着一地的尸体,盯着郭解露出怨毒的眼神。 “莽通。” 郭解一个人挡在闺门口:“你们几人去把沉重的磨盘、石舂搬过来,挡在闺门的门口,只需一个人就能守住闺门,其他人轮流休息。” 石磨、石舂、踏碓全是用坚硬石头做的农具,沉重又高大,即便莽通、张骞等人膂力过人,依旧费了很大的力气搬到闺门口。 “嘭!” “嘭!” “嘭!” 随着一道道重物落地的声音,终于用沉重的石头挡住闺门,阻挡里民和驰刑士的冲锋。 想要杀进仓房,只能一个一个的爬过来。 就不是追杀郭解等人,变成爬过来送死。 万章、田典带着密密麻麻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垒在一起的石磨、石舂、踏碓后面,看着郭解,没人敢上前。 “呼——” 张骞几人终于可以喘口气,一屁股坐在地面,大口的喘息,脸上全是汗水和血水,发髻因为血水的凝结全都变成一条条发辫。 郭解的膂力还算充足,守在闺门口,扫视一圈仓房内的设施。 他奇怪的问道:“怎么不见卫广?” (本章完) 第61章 俳优 第61章 俳优 “呼哧——” 张骞喘着粗气说道:“卫广骑马出去征发柳市的驰刑士,也幸亏藁街都亭和直城门的驰刑士正在修缮闤墙,不然,坤池里距离长安路途较远,等到卫广从长安征发驰刑士,你我几人早就变成一具具尸体。” 郭解等人听到卫广骑马去征发驰刑士。 几人的心情彻底轻松。 只需守住闺门口几个时辰,最迟日失(12:00~12:45),卫广便能携带几屯驰刑士赶过来。 有了几屯驰刑士的相助,当前的危机立即解除。 “可恨。” 万章是看郭解最不顺眼的人,年纪很小,就想着有一天亲手杀死郭解,踩着郭解的脑袋扬名长安。 年纪虽小,心肠却极其歹毒。 他看着躲进仓房的郭解,眼里全是杀意,以及对于名望的渴望。 万章眼睁睁看着郭解从身旁路过,没有杀死手搏猛虎的豪侠,心中气恼:“你等围住郭解,切不可让他跑了,我去柳市调来一什,不,两什蹶张士,射杀郭解!” 他不放心田典一个人围堵郭解,只带着十余名亭卒离开,其他人继续留在坤池里。 万章着急赶回柳市,寻找正在柳市采买盐酢布帛的边塞燧长。 都亭和乡亭皆习设备五兵。 五兵有弓弩,戟,盾,刀剑,甲铠, 驿亭的弓弩大多是劲力普通的长弓,军中的利器黄肩弩极少。 不过,关东、荆楚、江东等各郡的戍卒,前往边塞戍守,路过长安九市都会采买一些盐酢布帛,柳市也有不少燧长正在采买。 万章只要谎称遇见群盗,再许诺一些好处,边塞燧长就能携带手持黄肩弩的蹶张士,跟着他前往坤池里。 射杀郭解。 至于杀死一名都亭长,还是长安令赵禹赏识,酷吏张汤看重的都亭长,会有怎样的刑罚。 全是边塞燧长杀的人。 与万章一个还没成丁的孺子何干。 “君子,快去快回。” 田典满脸谄笑,亲自走到门口送走调遣蹶张士的万章,就在万章转身离开的一瞬间,脸色瞬间阴沉。 “呸!” 田典朝着万章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小孺子竟敢与本吏抢功,杀了手搏猛虎的郭解,名利双收,不仅能在长安名气大涨,还能成为长安诸曹的曹掾,怎会让给你。” 郭解若是听到田典的声音,嘲笑他又是一个妄想做首都局长的蠢货。 一个县局的局长都很诱人。 不得不说,首都的局长几乎能把一个人心底最大的欲望勾出来。 田典命令里民关闭厚重的里门,彻底关死,谁来都不给他打开里门。 “呵呵。” 田典走回仓房,看着已经成为瓮中之鳖的郭解,忍不住笑出声,似乎已经看到自己担任曹掾,大权在握的一幕:“去把各家各户的薪柴膏油搬来。” 田典的仲弟大惊:“那名火烧仓房的徒隶只是虚张声势,没有烧了廪仓,只是烧了堆放在仓房院子内的刍槀草垛,兄长不能冲动,如果烧了仓房,最少有两成的里民会饿死。” 坤池里是个大里,丁口众多,人数达到一千人。 两成的里民,便是饿死二百人。 “老二。” 田典扯过来仲弟的皂练袍,搂着他的脖子,低声说道:“外戚窦氏被一个小小的亭长连续杀死两名宾客,算上父亲已经杀死三名宾客,却又拿他没有办法,气得暴跳如雷,如果咱们捧着郭解的脑袋去找外戚窦氏.嘿嘿。” “兄长的意思是说.”仲弟犹豫的说道:“仇氏能够搏一场富贵,兄长担任长安诸曹的曹掾,只是只是饿死的里民未免太多。” “老二!” 田典低声喝道:“机会就这一次,你我兄弟不把握住,便被柳市万家抢了去,等到兄长做了长安官寺的曹掾,田典的位子是你的了。” “好!” 仲弟咬了咬牙说道:“我立即去搬来薪柴膏油,烧死仓房的郭解,变成咱们兄弟攀附权贵的晋身之资。” 他似乎被说动,带着几个整天混迹在一起的好友,立即去找来里民的新柴膏油。 田典一脸的得意。 却没注意到仲弟一脸的怨恨。 仲弟心中早就开始破口大骂:你获得最大的好处,担任长安官寺的曹掾,空出来的里吏都不给我是吧。 合着,忙活半天,只落一个看门的田典。 里吏留给你还没成丁的儿子。 仲弟冷笑一声说道:“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好。” 他最难受的不是自己得不到。 而是兄长田典过的比他好。 仲弟吩咐道:“你们去附近几个乡里,找来里吏,一起分润杀死郭解的功劳。” 找来外人一起分好处。 也不能让兄长田典一个人独享! 几名好友心里一喜,立即打开沉重的里门,冲出去寻找其他乡里的里吏。 事成以后,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杀!” 卫广一脸愁容,不知道怎么冲进去,瞧见里门突然打开,立即一马当先冲进坤池里:“本吏已经带来数百名驰刑士,你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坤池里外面的俳优隶卒,穷居负贩之徒,全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敢跟着一起杀敌,虚张声势却是一把子好手。 其中还有几名老俳优,擅长乐舞谐戏,用来讨口饭吃,取悦给钱的公卿豪强,制造声势一直都是拿手好戏。 “杀!杀进去缉捕触犯汉律的里民。” “负隅顽抗的人,罪加一等,赶快伏法认罪。” “首恶是仇景,你们继续抵抗下去,难道不怕长安尉张汤带人来吗!” 掠卖疾医的事情已经闹大,再想掩盖也掩盖不了,卫广又携带数百名驰刑士前来,全是触犯刑罚的恶徒。 一句长安尉张汤。 彻底击碎里民心底的坚持,一个个扔掉锸、耙,跪在地面不停的求饶。 坤池里外面的呼喊声,很快传到仓房附近,登时把里民和驰刑士吓住。 田典的脸色一变:“别听外面的人乱说,只有杀了郭解,才有啊!” 郭解跳上石磨,手中的二尺剑奋力一扔。 ‘咻’的一声,朝着田典飞去。 二尺剑直接贯穿田典的脖子。 郭解手持环首刀,大喝一声:“你等还不投降!” (本章完) 第62章 收获 第62章 收获 “咣当——” 一名里民扔掉手中的锸,引起一个接着一个里民的效仿,不停扔掉锸、耙,直接跪在地面瑟瑟发抖,不敢乱动一下。 大势已去,亭卒仗着自己穿着皂衣,即便扔下环首刀,郭解也要客客气气把他们送回柳市,带着驰刑士扔掉手中兵刃。 张骞、卫广、莽通带着众多疾医,找来麻绳,把坤池里的所有人捆绑起来。 “莽通。” 郭解心狠的说道:“避免夜长梦多,有人保下来仇氏族人,你带着坤池里遗留的亭卒和驰刑士,按照傅籍名册,杀光所有的仇氏族人,记住一个不留!” 他突然压低声音,嘱咐道:“最后,记得把亭卒和驰刑士也杀了,推给坤池里再次负隅顽抗的仇氏族人。” 仇氏族人和亭卒、驰刑士加起来,少说也有三百多人。 贸然杀死,只能交给莽通去做。 唯有他不会有丝毫疑问,停顿都不会停顿一下,立即去执行郭解交代的事情。 “亭卒.” 郭解皱起眉头说道:“你去找来亭卒询问清楚,谁带着他们过来,柳市旗亭的亭佐,还是别的少吏,记住询问清楚了再动手。” 等到莽通回来,说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万章! 郭解目送莽通离开,开始斩草除根,心中一凛,这可是一个心腹大患。 万章在游侠列传单开一篇,记录他的详细事迹,又是一个几乎媲美剧孟的豪侠。 双方已经结仇。 断然不能让万章成长起来! 郭解找不到万章的踪迹,只能开始最为重要的清点钱帛。 张骞清点仓房的粟米,拿着一卷木牍,找来几名精通算学的疾医,把粟米一一记录在案。 卫广不敢叫来外面的穷居负贩之徒,以这些人的秉性,定会私藏坤池里搜出来的物什,只能再去一趟柳市,找来几十名藁街都亭的驰刑士。 上次来不及找人,这次询问了闠门门口的亭卒,得知正在修葺万子孟的私宅,直接前往万子孟的甲舍院落,叫回来几十名驰刑士。 此时,万章也在赶回坤池里的路上,身边没有两什蹶张士,依旧是大喜,带来比起蹶张士更好用的人。 万子孟带着驰刑士回去修葺甲舍院落,万章没有找到大父,又不想耽误时间,私自决定带走正在闤墙附近喝酒的一人。 淮南第一剑客雷被。 一行人靠近灵沼,看见大片的桑树,随着天气日暖,有着抽发嫩芽的势头。 一身麻布襦袴,抱着一柄利剑的雷被,突然停下穿着草鞋的脚步。 万章靠着一棵粗壮桑树,暂且休憩,困惑道:“雷君,可是饮酒未曾尽兴,口中饥渴?君子放心,等到杀死郭解,我亲自去市肆买来最好的酒水,交给雷君饮用。” “不是我饥渴。” 雷被轻蔑的盯着万章:“手中的利剑早已饥渴难耐。” “噗!” 一道剑光闪过。 万章的脑袋一剑枭首,变成一具无头尸体,劲力过大,就连粗壮桑树都留下一道深深的剑口。 十几名身披红绦扎甲的亭卒,惊呆了,很快大怒着冲过去。 “贼子,竟敢杀亭长的孙儿!” “拿命来!”“杀了此僚!” 又是一道道剑光闪过,雷被开始剑杀披甲的亭卒,无一例外,全是脖子留下一道血线,喷出大量的鲜血,躺在地面变成一具具尸体。 郭解若是在桑林附近,也得惊呼一声,雷被的剑术已经达到技巧的极限。 难怪受到淮南王刘安的屡次征辟。 “你等也配杀郭解?” 雷被一脸的鄙夷:“整个长安,可以与手搏猛虎郭解做敌人的人,只有我一人,你等不配!” 他杀光万章等人,立即前往坤池里,救下遭到围攻的郭解,免得死在一些无名小辈的手中。 在他没有击败郭解以前,谁也别想杀死郭解。 “真他乃公的” 等到雷被赶到坤池里,瞧见郭解带着人热火朝天的清点钱帛,几乎忍不住破口大骂,黑着脸站在门口,脸颊不停的抽动。 “白费心机。” 雷被忍住骂人的冲动,只能黑着脸离开,前往长安官寺投案自首,误杀了想要杀他扬名的万章等人。 迎面撞上急匆匆赶来的张汤,只当他是寻常的游侠儿,没有在意,带着大批贼捕干、狱小史进入坤池里。 张汤,主管捕治盗贼的贼曹,主管牢狱的狱司空,带着数十名贼捕干、狱小史来到坤池里,大口喘着粗气,还没来得及抓人,看到这辈子难忘的惊人一幕。 坤池里的里墙墙边蹲满了束手就擒的里民,一个个跪在地面,双手反绑着麻绳,密密麻麻,人数太多,一直到养马的马厩全是捆绑起来的里民。 这. 酷吏张汤都惊愕了。 上千名里民,居然被郭解几个人缉捕? 就算是上千头猪,也不可能被几个人抓捕。 难以置信。 匪夷所思。 “上吏。” 郭解看到一脸惊愕的张汤,忍不住露出笑意,这位以后可是让公卿列侯都闻风丧胆的酷吏,手上沾了不知多少权贵的血。 他上前作揖:“触犯汉律的仇氏族人已经全部伏诛。” 张汤听到触犯律法,点了点头,留下贼曹和狱司空,一人坐着皂布盖轓车赶回长安。 郭解客气的说道:“劳烦两位带着官寺少吏守在外面,避免里民逃走,清点完坤池里的人数,一起赶回长安的官寺。” 贼曹相当于公安局局长,贼捕干是警员。 狱司空相当于监狱狱长,狱小史是狱卒,也就是狱警。 张汤手里仅有的武装人员,远远比不上朱安世掌管的大批武警,却全部带过来驰援郭解,对他的重视可见一斑。 贼曹、狱司空知道长安令赵禹、长安尉张汤皆重视郭解,即便官职高于郭解,还是带人守在坤池里的里墙外面。 张骞清点完所有的粟米,欣喜不已的说道:“兄长仓房的粮食足足有两万石。” “好!” 郭解大喜:“不必等着卫广带着驰刑士过来,立即装车,交给贼捕干、狱小史押送,本吏亲自送到长安官寺。” (本章完) 第63章 犒劳 第63章 犒劳 卫广带回几十名驰刑士,清点坤池里的钱帛,已经有了两次经历,轻车熟路的找出来所有钱帛。 只是装着金饼的扑满,便有足足十个。 一共有五十金。 另外还有朱漆案几、连枝灯、铜釜等值钱的器具。 铜可是钱。 全部一一装在敞车内,运送到长安九市卖钱。 会任之家的绛服游侠儿没来,全部变成金城闾里的里民,驰刑士不用分钱,随便给一顿饱饭就能打发。 郭解、张骞等人又能分润更多的钱帛。 还没等郭解离开坤池里,就被附近的众多里吏用高价买走各种器具,仇氏全族被杀,众多里吏心中胆寒赶紧卖个好给郭解。 一共卖了三十五金。 郭解、张骞、卫广、义纵、莽通五人,一人分润十五金,多出十金。 十金是中民之产。 十五金相当于一个半中产阶级全部的家产。 按照中产阶级的标准,资产达到五百万以上。 一个半的中产家产,少说也有七八百万。 张骞是底层郎官,卫广是骑奴,义纵家里是小吏,全是一金都没见过的底层人。 底层人跟着郭解出来干活。 一次就分了七八百万。 张骞、卫广、义纵、莽通看向郭解的眼神,极其的炽热,目光灼灼盯着他。 炽热到郭解吓一跳,怀疑几人是不是有特殊癖好,看上他了。 郭解心中好笑归好笑,确认自己现在让他们去杀窦太后,都会毫不犹豫冲进长信宫。 他看着几人炽热的眼神,想起一次饭局关于某个历史人物的讨论。 一天餐补十五元。 领导算个屁。 一天餐补八百元。 不是一个月,是一天。 忠!诚! “行了。” 郭解挨个拍了拍博望侯张骞,大汉南线第一人卫广,酷吏义纵等几人的肩膀,如今不拍,以后没机会拍了:“拿好自己的钱帛,带着驰刑士回去吃顿饱饭,记得每人给一碗肉、鱼做的酱,醢。” 还剩十金。 郭解有大用,找来众多里吏买来大量薤、大酢、盐,又把坤池里所有的猪杀了,从中间劈成两半,剁成一个个半扇的猪。 还有四只羊杀了,一起抬走,放在敞车上运送到里墙外面。 “贼曹掾、狱司空辛苦了。” 郭解拱了拱手说道:“贼捕干、狱小史等兄弟们日子清苦,难得来一趟,本吏自掏钱帛犒劳各位兄弟。” 贼曹掾、狱司空对视一眼,满脸的欣喜,又变成一脸的苦笑。 他们二人的日子只能算是勉强过得去,家中父母尚在,还有妻儿养活,又在长安官寺担任曹掾,在亲戚眼中是了不得的大官。 每个月的食俸捉襟见肘,还要时不时接济亲戚。 全家勉强混个温饱,一个月不见得能吃一顿肉。 贼曹掾、狱司空过的清苦日子说出去,没人信,也不会有人相信堂堂长安官寺的曹掾过得这么苦。 没办法,跟着张汤便不会收受贿赂。 贼曹掾、狱司空的日子尚且很苦。 贼捕干、狱小史等斗食小吏的日子更不好过。日子再苦,也不能要郭解分的钱。 贼曹掾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等与你的情况不同,长安令和张尉指着你的钱上计,桑侍中也指着你的钱填补修筑林苑的窟窿,郭亭长分给上吏的钱越多,几位上吏越是欣喜,我等怎敢要钱。” “呵呵。” 郭解轻笑一声,指着身后的一辆辆敞车说道:“两位误会了,不是钱,是吃喝,贼捕干、狱小史等兄弟们,每人一百斤盐、五束薤、一坛大酢,另外,每人半扇猪肉。” 一头猪一劈两半,一半是一扇猪肉。 别说半扇。 贼捕干、狱小史几个月了,没见过一斤猪肉,一个个不停的咽了咽口水。 再加上一百斤盐、五束薤、一坛大酢。 在贼捕干、狱小史的眼中,郭解给出的东西何止是一天餐补八百元。 简直是一次性发了小半年八万元的餐补。 贼曹掾回头看见贼捕干、狱小史不停吞咽口水的丢人,只能笑骂道:“本吏知道你们的生活不易,日子清苦,既然郭亭长自掏钱帛,二三子就能拿。” 自掏两个字咬的很重。 张汤不允许手下属吏贪墨,颇受重视的郭解自己犒劳,却不会阻拦。 郭解大手一挥,笑道:“按照本吏所说的薤、盐、大酢,还有半扇猪肉,送给不辞辛苦过来的兄弟们。” 贼捕干、狱小史沸腾了。 “郭亭长高义!” “不愧是重信义的郭君,往后有事,尽管吩咐小吏。” “唉,小吏都想转投郭君门下做个亭卒。” 众多贼捕干、狱小史对待郭解的称呼,从亭长变成郭君,一个个异常的恭敬。 郭解一脸的欣喜,看着一名名贼捕干、狱小史喜滋滋背着半扇猪肉,笼络人心的目的已经达到。 用别人的钱,收买首都所有的警员和狱警。 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两位上吏。” 郭解继续作揖道:“已经给你们备了三百斤盐、三十束薤、三十坛大酢,还有两只杀好的羊,是我孝敬给令堂令尊的贽礼。” 多.多少? 三百斤盐! 郭解帮着贼曹掾、狱司空准备了一年的盐。 另外,还有三十束薤,三十坛大酢,以及每人两只上等肉,羊。 贼曹掾、狱司空的嘴皮子哆嗦了,没见过这么充足的吃食,只要收下,家中就能过上好日子。 下意识想要拒绝。 又没说出口。 贼曹掾、狱司空的家中刚刚添了新丁,各自又生了一个儿子,正在发愁怎么给妻和子滋补身体。 此外,父母年事已高,他们在长安官寺做了‘大官’,没能让父母享福,心中愧疚。 “不是送给二位的东西。” 郭解笑道:“听到二位的妻又给家中添了一子,二位不吃,姒妇(嫂子)和从子(侄儿)也要滋养身子,再者.” 他指着眼巴巴的贼捕干、狱小史说道:“二位不拿,众多兄弟们也不好把半扇猪肉扛回家。” 贼曹掾和狱司空对视一眼,长松一口气,郑重的拱了拱手。 “我二人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本章完) 第64章 鹜 第64章 鹜 一辆辆敞车载着粟米前往长安城,旁边跟着一名名贼捕干、狱小史,扛着一扇扇猪肉,引起许多吏民的羡慕。 这年头能有一口猪下水吃都是奢望,何况是半扇猪肉,瞧着白的肥肉,嘴里直冒口水。 贼捕干、狱小史一个个得意极了,扬着皂色帻的脑袋,似乎已经看到回到闾里、乡里,一堆邻里亲朋露出羡慕的眼神。 郭解坐在白布盖轓车上,身旁跪坐着楚楚动人的义妁,铺开一卷木牍,正在撰写郭解的家资,一一登记造册,避免被人偷拿。 莽通坐在屏泥上御车,带着众多敞车赶往长安官寺。 这趟最大的获利是五十头牛,不仅是健壮的上等牛,还是刚刚成年的青牛,不是老牛,可以使用的时间大大加长。 一名平帻庶民手持耒、耜,开垦四五亩地,已是极限,播种的时间不到一个月,只能耕种二三亩田地。 一头牛却能耕种五十亩地。 金城闾里的五百亩田地,原来需要上百名里民,如今只需十头耕牛便能耕种完所有田地。 “解放了人力。” 郭解拿过来一卷墨迹未干的木牍,欣然笑道:“过去,所有的里民都需要耕种,如今解放出来九十人,可以成为脱产的职业士卒。” 士卒脱产和不脱产,战斗力完全是两回事。 脱产是职业正卒,不脱产是业余的更卒。 “多给张骞带些酒水。” 郭解嘱咐道:“此次,张骞前往金城闾里送耕牛,以送戍卒的名义前往狄道,本吏已经托贼曹、狱司空去找尉曹,由张骞押送一批徭役卒徒前往狄道。” 结识了首都公安总局的局长和首都监狱总局的狱长,好处很快体现出来。 郭解刚刚说出张骞押送耕牛前往金城闾里。 贼曹和狱司空打听了金城闾里的情况,立即主动去找尉曹,借着押送徭役卒徒,前往狄道边塞。 尉曹主管徭役卒徒的转运,相当于地方的人武部部长,有机会进入常委的大领导。 常委是由县官员、县长等大领导组成的领导班子,人数比较少,代表军队的人武部至少有一人进入常委领导班子。 钱帛动人心,五十头耕牛足够引起许多群盗的贪婪。 耕牛变成长安尉曹押送的边郡辎重,就能遏制群盗的贪婪,没人敢抢边军的辎重。 即便群盗敢抢也无妨,涉及到长安尉曹押送的耕牛,沿途的置所、烽燧需要进行护卫,完全不怕群盗过来抢夺。 郭解想到五十头耕牛稳稳送到金城闾里,笑道:“我这算是走了军用通道,别说抢劫,悍匪来了都不怕。” 五十头耕牛抵达金城闾里,跟随张骞过去的驰刑士,精挑细选了十人。 驰刑士过去耕田,彻底释放一百名里民,开始操练金城闾里的正卒。 一切处理妥当,只剩下最后的买爵赎罪。 只要把粟米送到长安官寺,又能把买爵赎罪的进度往前推一大步。 白布盖轓车还没抵达长安官寺,一辆皂布盖轓车已经抵达长安官寺的县廷。 茂陵令带着万子孟走进官寺门口的汉阙,顺着廊庑,一直走进长安令赵禹的便坐。 “呵。” 赵禹跪坐在朱漆坐枰上,放下手中的简牍,嗤笑一声说道:“上计在即,明日就要把征收的田租禀报上去,你提前来到长安官寺,难道是过来认输,提前裸衣狂奔。” “你!” 茂陵令用力一甩官袭袖子,冷笑道:“你在便坐逞口舌之快没有用,等到明日上计,就会知道谁才是各县的上计第一。” 赵禹皱了皱眉,狐疑道:“自从郭解运来两万石粟米,比你多出一万多石粮食,这次上计只有可能是本吏,难道你私自加征了田租。”私自加征赋税,触犯了汉律。 不喜欢凑热闹的张汤,神色一凛,放下手中的一卷简牍,目光犀利,盯着叫嚷上计第一的茂陵令。 一种让人浑身发毛的眼神。 茂陵令扯过来万子孟,说出上计第一的原因,也挡住张汤让人发毛的眼神:“若是没有郭解运送的两万石粮食,你一个上计垫底的酷吏,只会大兴刑狱,不会治理地方,怎会上计第一?” 他指着万子孟,颇为得意的说道:“万子孟找到坤池里的仇景,筹集两万石粟米送过来,如今本吏也有两万石粟米,再次多你数千石粮食。” 赵禹的脸色骤变,阴沉的盯着茂陵令,心中大为愠怒。 天子缺钱帛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他和桑弘羊相熟,知晓的情况更为详细。 桑弘羊身为天子的伴读,四处搞钱,想钱都快想疯了。 送上去更多的钱帛粮食,才是最能取悦天子的政绩。 坤池里? 张汤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继续翻看长安狱送过来的鞫狱爰书。 “哈哈。” 茂陵令找到讥讽赵禹的机会,继续穷追猛打,讥笑道:“原来,万子孟的孙儿万章在今日把粟米运送到茂陵,本吏怕你不死心,安排万章把粟米运送到长安官寺,哈哈。” 说到最后,茂陵令又是忍不住大笑两声。 嘲笑赵禹的机会不多。 难得碰上,必然要多笑几声。 “你!” 赵禹的脸色大变,喜怒无常的他,盯着万子孟露出吃人的目光:“莫要高兴太早,即便本吏在长安官寺的汉阙门口裸衣狂奔,早晚要还回来。” 万子孟心里一颤,想到自己是外戚窦氏的宾客,心中对于酷吏赵禹的畏惧减轻很多。 张汤的嘴角扯动更加厉害,依旧是手持简牍跪坐,古怪的看了一眼大笑的茂陵令。 始终是一句话没说。 “赵公。” 贼曹大喜着走进便坐,作揖道:“县廷押送了两万石粟米.” “闭嘴!” 赵禹怒气冲冲的走出便坐,准备狠狠抽押送粟米那人一巴掌。 当他走出便坐,站在廊庑,看向驾着敞车的那人。 赵禹愣住了。 “哈哈.嗯?” 茂陵令大笑着走出便坐,还没笑完,笑容戛然而止。 像是一只被人掐了脖子的鹜(鸭子)。 茂陵令的脸都快气绿了。 “怎么又是郭解!” (本章完) 第65章 外戚张氏 第65章 外戚张氏 郭解也愣住了,不明白茂陵令的脸色怎会那般难看。 他是赵禹的属吏,不会在乎茂陵令的看法。 “赵公。” 郭解跳下敞车,作揖道:“坤池里的仇景掠卖疾医,多达数十人,小吏无意中撞见,仇景居然袭杀官寺的官吏,仇氏族人已经全部伏诛。” 伏诛? 灭族! 郭解知道赵禹是酷吏,说出灭了仇景满门,还是不免有些忐忑。 毕竟,一次死几个人都是大案。 他一次杀了将近二百人。 “好!好!好!” 赵禹一拊掌,大笑着连说三声叫好,瞧见郭解的神情忐忑,安慰道:“不过是一二百人,只要没超过一千人就无妨,出了任何事,就算是九卿之一的廷尉追问下来,也有本吏给你挡着。” 张汤正色道:“一切符合律法,你是本吏的属吏,本吏也会给你挡着。” “你你们!” 茂陵令最是看不得他们上吏和少吏融洽的一幕,重重甩了一下宽袖,怒火中烧的离开了长安官寺:“万子孟、万章一家子庸狗,竟然把本吏的两万石粟米拱手送人。” “郭解!” 万子孟满脸怒容,握紧腰间的二尺剑,老脸悲痛:“我孙万章若是死在你的手中,耗尽家财,我也要为孙儿报仇.” “赵公。” 还没等他说完,狱司空带着一人急匆匆走进来:“淮南第一剑客雷被来了,说是过来投案自首,柳市旗亭长万子孟的孙儿万章想要杀他扬名,雷被杀死了万章。” 雷.雷被? 万子孟瞬间傻在原地。 再也说不出一句复仇的话。 淮南王刘安屡次征辟雷被做上等代舍宾客。 万子孟一个魏其侯窦婴的下等传舍宾客,哪敢找雷被复仇,只能咽下孙儿万章惨遭杀害的苦果。 他的身体一颓,似是苍老十岁,踉踉跄跄走出长安官寺。 郭解皱了皱眉,既然已经结仇,就要斩草除根灭了柳市万家一族。 留着始终是个祸害。 “呵。” 赵禹冷笑一声,盯着万子孟的身影说道:“郭解,本吏命你去循行柳市,查验柳市万家这些年是否贪赃枉法,一旦发现,你自行处决。” 郭解大喜,瞌睡来了枕头,拱手道:“赵公放心,小吏定会把柳市万家从内到外仔细查验一遍。” 柳市万家真是蠢。 得罪谁不好,非得得罪酷吏赵禹。 死在赵禹手上的公卿列侯、刘姓宗室多达数千人。 额. 也是。 无论是赵禹,还是张汤,如今没有成为天下官吏闻风丧胆的酷吏。 只是长安官寺比较有名的两位酷吏。 郭解暗道,站队是门技术活,体制内能力再强,不如站队站的好。 未来的风口,就是紧紧跟随赵禹、张汤的脚步。 至少可以在一场场大清洗中活下来。 “郭解。” 张汤走回便坐以前,想起一件事:“两万石粟米可以为你买爵赎罪四条人命,回去后交过来四卷爰书,你的爰书,或是亲友的爰书皆能赎罪,另外,把坤池里的大案写成爰书交给本吏。” 写成爰书就是直接结案。 不用再审理。两次上缴两万石粮食,一共四万石粮食,使得郭解廉洁奉公的形象,印在赵禹、张汤的心中。 张汤颇为信任郭解,难得不审理,直接结案。 贼曹和狱司空看向郭解的眼神不同了,多出几分慎重,心道张汤第一次这么信任一个人。 “张公请看。” 郭解早就写好爰书,过来的途中,他口述,义妁写成一份爰书。 他递过去爰书说道:“小吏已经提前写好爰书,详细记录了本案的全部过程,包括戚里的一名田典拐骗长安城内的疾医,一直到仇景利用疾医催生牛黄,尽数记录在案,没有一丝遗漏。” 戚里的田典? 赵禹、张汤同时停下离开的脚步,骤然回头,盯着郭解,眼中充满了惊喜。 一个微不足道的田典。 似乎变成了一个重要的大人物。 “贼曹、狱司空。” 赵禹的神情带着几分残忍和亢奋:“你们立即带着贼捕干和狱小史,随着本吏前往戚里,捉拿要犯,切记不能放跑了一名要犯,哈哈!” 他过于亢奋,甚至忍不住笑出声:“另外,去把尉曹叫来,征发一些更卒一起前往戚里。” 赵禹带着贼曹、狱司空急匆匆离开长安官寺,前往戚里捉拿要犯,也不怕冲撞了居住在戚里的外戚。 张汤也是快步离开,走到一半,突然回头道:“你带着藁街都亭的亭卒一起过来,记得打开五兵库,披甲持盾,尽快赶往戚里的闾门。” 郭解不明所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个小小的田典。 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首都的公安局、监狱、人武部,再加上他一个区分局的公安局长。 四个部门一起联合办案。 郭解是体制内出身,听到两个部门联合办案,心中忍不住发颤,何况是四个部门联合办案。 他立即回去打开五兵库,披挂鱼鳞甲,带着二十名身穿红绦扎甲的亭卒,急匆匆赶往戚里的闾门。 “冤枉啊!” “你敢抓本官!” “快快去找宣平侯。” 郭解刚刚来到闾门门口,听见闾里一片鸡飞狗跳,贼捕干正在大肆抓人。 还是冲进外戚的第舍贵里抓人! 郭解一脸的惊愕:“赵公和张公难道是在抓外戚?!” 狱司空一起守在闾门口,点头道:“抓的是张寿。” 谁? 张寿! 郭解彻底震惊了,不仅是抓外戚,还是地位很高的外戚张氏。 外戚张氏来自于汉惠帝时期的皇后张嫣。 外戚张氏不仅是皇后一系的外戚,更是大汉开国初定十八侯宣平侯张敖的后人。 张敖的儿子张偃更是被吕后册封为异姓王鲁元王。 后来异姓王被取缔,张偃两个弟弟张寿册封乐昌侯,张侈为信都侯。 一门三侯可见尊贵。 直到汉高后去世,废了张偃、张寿兄弟的爵位。 后来文帝继位,复封张偃为南宫侯,儿子张鸥继承祖上爵位宣平侯。 汉文帝距今不过十七年,外戚张氏依旧是大汉显赫的外戚。 竟然直接被赵禹、张汤找个借口抓了? (本章完) 第66章 买爵赎罪的进度 第66章 买爵赎罪的进度 狱司空瞧见郭解一脸的惊色,早就在预料内,心中忍不住觉得好笑。 寥寥数人胆敢闯入坤池里的郭解。 也有心惊胆颤的时候。 “郭亭长应该知晓今上正在修筑苑林。” 狱司空把郭解当成自己人,低声吐露出实情:“修筑苑林,需要占据不少公卿豪强的土地,外戚张氏的张寿刚好有一片田地在苑林圈定的土地内。” 他左右看了看,声音再低:“张寿仗着自己是外戚张氏,父亲又是初定十八侯之一的宣平侯张敖,漫天要价,一亩地卖到一金的天价。” 初定十八侯是汉高祖刘邦一统天下后,认为建立汉室中功劳最大,能力最强的十八人。 酂侯萧何、舞阳侯樊哙、汝阴侯夏侯婴皆是初定十八侯。 郭解正是知道外戚张氏的尊贵,张寿更是有着勋二代的身份,满门上下却遭到酷吏赵禹的清洗,感到了震惊。 不过,当他听到张寿把田地卖到一金的天价。 郭解摇头道:“自寻死路,总有些人仗着自己显赫的身份无法无天,那是没碰到身份更高的人,阻挡苑林的修筑,等同于阻碍今上北击匈奴的大计,难怪被抓。” 田地分为薄田、中田、美田。 市价按照田地的肥沃,在千余钱到三四千钱之间。 薄田的市价最低,只值千余钱。 美田的市价最高,可以卖到四千钱的高价。 《汉樊利家买地铅券》记载:五亩土地,每亩价格三千钱,总计一万五千元。 《汉王未卿买地券》则载明:每亩价格三千一百钱,总计九千三百钱。 张寿的自寻死路,使得郭解想起汉武帝年间的另一位因为田地被问罪的公卿列侯。 丞相李蔡。 李蔡因为侵占汉景帝阳陵二十亩,实际盗卖了三顷,直钱四十余万钱。 西汉一顷地是五十亩,不是现代的一百亩,每亩土地的价格在两千六百钱。 一位丞相因为一百五十亩地被问罪,最后落个自杀的下场。 “放开本侯,家父可是初定十八侯。” “初定十八侯俱为一体,难道你等就不怕酂侯、汝阴侯等十八侯的报复吗!” “立即放了本侯,还能有一丝缓和的余地啊!” 被废的乐昌侯张寿,张嘴一个本侯,闭嘴一个初定十八侯,平时习惯了嚣张跋扈,根本没把小小的长安令赵禹放在眼里。 “啊!” 赵禹最让人胆寒的地方,便是喜怒无常,上一刻还在大喜抓到外戚张寿,下一刻拿着发髻的铁簪,狠狠的刺在张寿身上。 他听着张寿的惨叫声,觉得余音绕梁,比起乐府的诗乐还要美妙。 赵禹最喜欢听的音律,便是官员遭到酷刑折磨的惨叫声。 地位官职越高。 越是动听。 赵禹一把抓着栽倒在地的张寿,拖着他的发髻走出闾门:“本吏怀疑你勾结田典,掠卖疾医,立即带到长安官寺鞫狱,罚没所有的家资。” 郭解深知,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张寿手中的田地,别说一金,一枚三铢钱不用掏。 已然到手。 酷吏赵禹的手段开始初见端倪。 “找死。”郭解带着披挂红绦扎甲的亭卒,押送张寿的族人前往长安狱,再次摇头:“做官最忌讳阻挡国策,更忌讳招惹纪委,酷吏赵禹比起纪委狠多了。” 戚里的众多外戚,兔死狐悲,咬牙盯着酷吏赵禹和张汤。 必定要在天子面前弹劾两人。 孰不知,酷吏赵禹和酷吏张汤根本不怕弹劾。 “哈哈。” 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长安令舍的闺门,头戴赤黑色貂尾冠的桑弘羊,喜不自胜的走进令舍:“好彩,借着掠卖疾医一事,缉捕外戚张寿,着实是一条妙计。” 缉捕外戚四个字,说来轻松,天底下有胆子做出来的人只有一个半。 一个是毫无底线的赵禹。 半个是必须触犯汉律的张汤。 若是触犯汉律,张汤做事的坚决,比起赵禹更胜一分。 桑弘羊手里捧着两件官衣,交给令舍正在商讨如何折磨张寿的赵禹、张汤二人。 立即引起郭解、贼曹、狱司空的羡慕。 两件绣衣。 意味着赵禹、张汤得到一层绣衣直指的身份。 绣衣直指的官位很低,不是常设官员,这些人却是汉武帝专门挑选、为办理专案特设的,他们直接听命于天子,直接对天子负责。 大汉的锦衣卫。 郭解看着两件绣衣,脑子浮现政治atm机的画面。 汉武帝刘彻堪称一个冰冷的政治机器。 把功劳政绩放进去,他吐出来官职赏赐,封赏毫不吝啬。 把罪过渎职放进去,他吐出来碟刑斩首,不会有任何的情面。 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你也是令舍的常客了。” 桑弘羊转头看向郭解,哑然失笑:“本官头一次见到一位亭长,既不是官寺诸曹,也不是长安令的佐吏,却能直接进入私密的令舍。” “呵呵。” 赵禹捋了一下八字胡,笑了:“先后送来两万石粟米,一共四万石,如果不能直接进入本吏的令舍,未免过于苛责下属,别说本吏了,桑侍中这趟过来也有一半原因是为了郭解。” “然也。” 桑弘羊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你也知道,本官想钱想疯了,两万石又能解决近期的燃眉之急,坤池里查抄的好啊。” 他立即拿出一卷简牍交给郭解,满脸笑容:“这是五百亩田的信笺,你交给陇西郡的郡官寺,又能得到五百亩田,本官可是听说了,金城闾里附近全是美田,这份赏赐不轻了。” 一亩美田的市价是四千钱,五百亩便是两万石粟米。 郭解交上去的两万石粮食转了一圈又回来,同时买爵赎了罪,又获得桑弘羊,赵禹,张汤的看重。 一本万利。 太划算。 张汤继续说道:“你交上来的爰书已经封存,再次买爵赎罪四条人命,从爰书看的出来,皆是该杀的恶徒,无需担心买爵赎罪过多,引来本吏和赵公的不满。” 桑弘羊离开以前,重重拍了一下郭解的肩膀:“本官倒是希望你多多买爵赎罪,越多越好。” 郭解哭笑不得,目送桑弘羊急匆匆带走长安官寺的两万石粮食。 买爵赎罪的进度达到12%。 (本章完) 第67章 秦晋之好 第67章 秦晋之好 “兄长。” 卫广骑着公主邸那匹名为赤柱的河西马,停留在长安官寺的汉阙门口,满脸喜色:“你看我这身衣服如何。” 他穿着一身缇(ti)骑的衣服,头戴武冠,身穿缇衣,手持金吾。 缇衣是丹黄色军服。 金吾是铜制仪仗大棒子。 卖相十足。 比起卫广宁愿不披甲,也要穿在外面的华服,华丽很多。 “缇骑?” 郭解困惑道:“你何时做了中尉下属的缇骑?” 缇骑的职责是與服导从,督捕盗贼,维护京县的治安,也就是中尉改名执金吾以后的金吾卫。 中尉掌管的北军人数众多,缇骑只有二百人。 “新妇,见过婿伯。” 卫广旁边还有一名美人,穿着越闺锦襦裙,跪坐在辎车内,恭敬行礼:“前些日子多谢婿伯的搭救,新妇没齿难忘,往后定会报答。” 新妇是刚过门的妻,自谦的称呼。 婿伯是夫君的兄长,也就是大伯哥。 郭解不记得卫广娶过妻,还是一位可以乘坐辎车的妻。 辎车是长安贵夫人乘坐的车與。 “你是.” 郭解仔细打量几眼自称新妇的卫广妻,惊讶道:“看你的样貌依稀有些眼熟,似乎是嘉.嘉夫人?不对,我记得嘉夫人的样子比你” 难看两个字没说出口。 自称卫广妻的女子眉眼之间有嘉夫人的样子,经过梳洗打扮过后,眼前艳若桃李的美人比起嘉夫人好看多了。 只是脸容上有一道伤疤,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 郭解突然想起来,这位新妇说了一句搭救。 或许真是嘉夫人。 嘉夫人走下辎车,露出远胜常人的身高:“新妇正是嘉夫人,婿伯没有说错,往后还请婿伯多多照顾。” 郭解恍然:“难怪卫广穿着一身缇骑的军服,虽说中尉嘉已经去世,却也遗留不少人情和人脉,只有嘉夫人能把一名骑奴塞进中尉管辖的缇骑。” 嘉夫人故意以真面目示人,没有遮挡脸容的疤痕,自卑的说道:“听闻夫君所说,婿伯和夫君是刎颈之交,过命的兄弟,难道不嫌弃新妇的相貌丑陋吗?” 她握紧玉手,心绪紧张,忐忑等着郭解的答复。 “唉。” 郭解苦笑一声说道:“我正在拼命买爵赎罪,卫广是个骑奴,旁人愿意嫁给我们兄弟,殊为不易,哪里还会嫌弃,再说了,娶妻当娶贤,嘉夫人有地位有钱帛,愿意嫁给卫广已经很难得,算他走运,承蒙嘉夫人看的上。” 嘉夫人如鲠在喉。 自从回到长安,不知道遭受多少闲言碎语。 她还是第一次不遭人嫌弃,眼眶微微泛红,又是朝着郭解郑重行礼。 “哈哈!” 卫广大笑起来:“为夫早就说过,兄长不会嫌弃夫人,你偏不信,非要亲耳听到兄长说不嫌弃。” “长兄为父。” 嘉夫人的玉手,轻拭泪痕:“你父不知是谁,同为骑奴的兄长卫青,做婢的长姐卫子夫,又是同母异父,不甚亲近,唯有郭解兄长与你亲近,不嫌弃你出身低微,妾身怎能不在意郭解兄长的看法。” 郭解笑道:“以前的事不必再说,今日回去给你二人置办婚事。” “不必麻烦。” 嘉夫人说道:“我是寡妇,卫广是骑奴,回去宴飨亲友一顿饭食,就当是成婚,不用折腾那些繁文缛节。” 她坐着辎车先一步离开,亲自去操办宴飨,摆在藁街都亭的非常屋门前。 郭解跪坐在白布盖轓车上,看一眼喜滋滋的卫广,沉声道:“你真是喜欢嘉夫人,还是因为别的,婚姻大事不可粗心大意,更不能始乱终弃。”卫广正在喜滋滋的摆弄缇衣,听到郭解的质疑,大惊:“兄长怎么这般怀疑我,当然不是因为别的,我见到嘉夫人第一眼就看上她如马王般的身高,长相倒是不重要,带出去多有面子,另外,当时不知道她是嘉夫人。” 郭解长松一口气,可以放心了:“往后老实过日子,莫要再讲究排场,浪费分给你的钱帛。” 有人喜欢长相,有人喜欢高挑的身段。 无可厚非。 只要卫广真心喜欢就成。 嘉夫人深知夫君卫广喜欢排场,宴飨了很多人,给夫君卫广做足了面子。 郭解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回到都亭的长舍,都亭长居住的一个单独小院子。 一间配房亮着灯光。 郭解走过去,瞧见义妁跪坐在案头,正在帮他整理藁街都亭的各种案牍。 他看着楚楚动人的义妁。 一时间看呆了。 豆形灯的灯光下。 义妁穿着一件素色襦裙,跪坐在软塌上,白嫩如玉的肌肤,丰腴的身姿,腰肢纤细,曲线看起来极为玲珑曼妙。 尤其是她跪坐在软塌上,臀部压出完美的曲线。 最让人惊叹的是。 可堪一握的腰肢下面,突然变得很宽,展现出极致婀娜的丰润。 竟是琵琶臀。 琵琶的形状是上面细,下面很圆润宽大。 郭解脑子立即浮现一个想法:“义妁肯定能生儿子。”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迷人。 郭解深吸一口气,走进去说道:“你怎么没去参加卫广和嘉夫人的宴飨。” “郭君。” 义妁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吓一跳,抬起美眸瞧见郭解,暗自松一口气:“你不是也没去,郭君稍坐,妾去给你端来一壶黍酒。” 她迈着莲步,从郭解身边路过,传来一股沁人的体香。 女人的幽香。 夹杂着一丝很高级的中药材味道。 郭解心跳如鼓。 他盯着姿容绝美,身段婀娜的义妁,呼吸急促起来,直勾勾盯着她消失在门口。 郭解想起上辈子看过的小说。 攻略一个女主,磨磨唧唧,少了拖延几十章,多了都能拖几百章。 至于他嘛。 做事向来是干净利落。 只需一章。 “呀。” 义妁端着黍酒走进配房,还没放下酒水,惊呼一声,就被郭解一把搂过来,抱着令人着迷的细腰。 她躺在郭解怀里,臊红了脸:“郭君作甚。” “哈哈。” 郭解大笑一声,抱着义妁婀娜的身子,走向正房的床榻:“当然是与你享受秦晋之好的乐趣。” 正房的床榻很快出现剧烈摇晃声 (本章完) 第68章 俳优隶卒 第68章 俳优隶卒 食座(9:45~10:30),义妁只穿着一件平织绢抱腹,形似肚兜,躺在卧榻上,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肤。 义妁的白嫩脸蛋、细腻脖颈、玉肩泛着一层淡淡的红润,露在外面的肌肤也透着一抹淡淡的绯红。 水润极了。 滋润过后的她,气质越发温婉,也更加勾人。 少了几分豆蔻少女的青涩。 多了几分桃李年华的丰润。 水水润润。 恨不得咬一口。 “夫君。” 义妁瞧着旁边的郭解,含情脉脉:“妾身,去给你烹平旦食,你在卧榻歇着便是,不用起这么早。” 日头快到中午,若不是郭解一个亭长无需上朝,早就遭到上吏的责骂,罚没几个月的食俸。 郭解伸出手,摸了摸义妁绝美的俏脸,笑道:“虽说昨日折腾到后半夜,但为夫是徒手捶死猛虎的豪侠,身体强健,无需歇息,藁街都亭有厨啬夫,不用夫人操劳。” 义妁听到折腾到后半夜几字,一脸的赧颜,轻咬樱唇,羞臊的不敢去看郭解,只是轻点迎春髻。 郭解离开没多久,便又折返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箧(qie),竹、苇制成,用来储存铜钱金饼,放在朱漆案几上。 他正色道:“你是家中的女君(主母),理应主内管家,长舍的院子比较清冷,买几名僮奴伺候你。” 义妁瞧见箧,说不出的欣喜,看来郭解把她当成正妻,而不是没有地位的姬妾。 “夫君放心。” 义妁郑重的说道:“妾身往后会处理好内宅的各种事宜,不会让夫君分心,更不会让夫君操心,只需专心做你的大事。” 家门不安,整天闹的鸡飞狗跳,任何事都做不成。 义妁是个温婉贤惠的细君,做事进退有度,定会把家中一切事宜处理的井井有条。 义妁瞧着郭解离开的身影,思付道:“长舍的婢,非是一定要采买,直接挑选驰刑士的妻,或者女,想必很多驰刑士争抢着送来做婢,好歹能够吃饱饭。” 僮奴的种类不少,男为奴,女为婢,还有僮、臣、妾。 义妁准备找来两名女婢,内宅不方便有郭解以外的男子,除非以后生了儿子,需要给儿子挑选一个伴读僮。 郭解等到昼食,在非常屋说出两人的关系:“我和义妁,昨日已经成亲。” 非常屋的马蹄地灶附近,张骞、莽通、义纵几人围坐在铜釜旁边,等着用饭,听到郭解说的成亲,皆是愣了愣。 义纵大喜,满面红光:“哈哈,长安声名鹊起的弁虎亭长郭解,往后是我姊婿(姐夫)。” 随后,传来一阵恭贺声。 “恭喜郭君有了家室。” “得知这个消息,最为高兴的人应该是籍少公。” “然也,待到女君怀有身孕,居住在金城闾里,有了郭解的儿子便能彻底收拢人心。” 郭解和义妁结成秦晋之好,一是水到渠成,二是需要一个怀孕的女君坐镇金城闾里。 还要生个儿子,金城有了郭解的儿子,才能不断加深郭解的烙印。 他的未来在金城,不在长安,所以一直用自己立下的功绩,换来金城闾里得到好处。 在长安升官,无外乎多了几石食俸。 金城闾里的上等美田,一亩地便能丰收二三石粟米。等到算缗、告缗的法令出台,酷吏开始一场场大清洗,长安就是风暴中心。 整个大汉,北到河西四郡,南到荆楚各郡,皆是逃不过酷吏的清洗。 唯有金城是一片净土。 持续到东汉的净土。 再者,官职可以升,也可以降。 唯有田地握在手里才是最实在,最踏实的。 门阀政治已经初见端倪,金城闾里掌管的田地,越是往后越是稳固,直到唐朝也还是门阀政治。 郭解深知站队的道理,留在长安最重要的是紧跟酷吏赵禹、张汤的步伐,获得赏识,避免大清洗时有人看他不顺眼,说出一些谗言,导致他遭到清洗。 躲过酷吏清洗的最好办法,就是成为酷吏不可或缺的人。 额. 郭解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妻弟义纵就是一个载入《酷吏传》的酷吏,迎娶义妁的好处再加一条,心中也越发安稳。 “昼食过后。” 郭解嘱咐道:“我和夫人去一趟大父的坟茔祭扫,告知大父已经成亲的消息,你等告知卫广,暮食留在非常屋用饭,本吏有一件大事商讨。” 他和义妁乘坐白布盖轓车祭扫,莽通随行,无论前往哪里,莽通都会跟着。 莽通可谓是郭解手下,最为重要的一人。 公卿列侯无论是谁都能做到极限一换一,郭解手里握着莽通,等同于握着一个保命符,避免外戚窦氏不顾降低身份,亲自对付他。 至于外戚窦氏门下的豪强宾客,除非是请来淮南第一剑客雷被出手,其他人都不怕。 暮食,非常屋门前传来马蹄声。 “吁——” 卫广骑着一匹鬃毛亮如丝锦的河西马赤柱,身穿丹黄色缇服,一路招摇过市,引起很多人的羡慕,其中还有几名五陵少年,同样是一脸的羡慕。 喜好排场的他,走进非常屋,身后簇拥着一堆穷居负贩之徒。 “婿伯。” 嘉夫人怒气冲冲走进非常屋:“还望婿伯给妾身做主。” 郭解一脸的诧异,昨天刚刚成亲,今天就闹矛盾? 他点了点头说道:“娣妇(弟媳),说来听听。” 嘉夫人指着非常屋门口密密麻麻的人,怒火中烧:“夫君喜好华服,喜好排场,喜好被一群朋友簇拥,妾身心中清楚,也没拦着,甚至帮他求来一个缇骑,可是” 她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瞧夫君身边都是一堆什么庸狗,狐朋狗友都算不上,皆是一群恬不知耻跟在旁边混吃混喝的俳优隶卒。” 郭解瞪了卫广一眼,说道:“继续说。” 卫广讪笑一声,着急了,这事怎能让兄长知道。 他正要阻拦,却被身段高大的嘉夫人一把推到旁边。 嘉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昨日成亲,过来吃喝的所谓朋友很多,却无一人送上贽礼,宴飨结束,抹嘴就走,妾身要去找这些人说理,卫广拦着不让去,嘴上还说都是朋友。” 郭解站起来,冷笑一声说道:“莽通,带着亭卒围住这些人,一个也别放跑!” (本章完) 第69章 嬖人 第69章 嬖人 “杀人了!杀人了!” “官吏杀人了!” “诸位快来看,官吏杀害我等庶民!” 簇拥着卫广的俳优隶卒一个个皆是奸猾之辈,刚被亭卒围在中间,大声呼喊起来,引起很多平帻庶民的围观。 “呵。” 郭解笑了,眼前的场景很像是老赖被强制执行没收财产,一个劲的嚎叫暴力执法,博取同情。 逼的执法人员只能暂缓执行,避免引起舆论风波。 那些被老赖拖欠几年欠款的人,只能含着泪继续等着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次执行的老赖财产,还给他们应得的钱。 加害者老赖站在了道德的高地。 简直是最大的笑话。 偏偏很多不明真相的人受到引导,认为视频里看到的就是真的,成为了帮着老赖说话的人。 郭解走出非常屋,藁街大街围满了行人,望着非常屋门口围起来的一堆平帻庶民。 “舆情很不利啊。” 郭解又是笑了,想起过去开会经常听到的一句官腔。 故意跪倒在地面的平帻庶民,想要博取民意的同情,一个个卖力的哭喊官吏杀人。 跪倒一片的平帻庶民没有一个好东西。 牧豎shu(牧奴)、老嬖人、俳优、侏儒、狎徒. 俳优隶卒,穷居负贩之徒全部聚齐了。 平帻庶民不明白实情,受到俳优隶卒的影响,开始对郭解指指点点。 “不分青红皂白就羁押庶民,明摆着欺负我等黎民。” “我看这个叫郭解的亭长,也不是什么好人,与贪官污吏一路货色。” “呸!还有没有王法,大白天就敢乱抓人。” 老嬖人、俳优、狎徒一脸的奸猾,听到平帻庶民帮着说话,一个个满脸喜色,叫嚷的更加大声。 “快去报官,找来长安官寺的长吏。” “长安尉张汤是郭解的上吏,定会为我等庶民做主。” “一定要严惩胡乱抓人的郭解!” “道德绑架我?” 郭解冷笑一声说道:“老子现在不是体制内的官,是大汉的官,可不怕道德绑架这一套了。” 他大步上前,一把扯住叫嚷最大声的老嬖人,一个卖屁股的货,年纪老了没人要,不思劳作,整日偷奸耍滑的蹭吃蹭喝。 “混吃混喝到了本吏头上。” 郭解转头说道:“给他一口环首刀。” 老嬖人接过来环首刀,暗自窃喜,若是带走卖钱,足够小半个月的吃喝。 非常屋门口的藁街驰道,围满了平帻庶民,水泄不通,还有闾里的人不停走过来。 人数越来越多。 老嬖人暗道,还敢当众杀人不成,郭解可是官寺的官吏。 他握紧环首刀,不肯松手,叫嚷道:“这口环首刀是我的了,就当你胡乱抓人的赔罪.啊.你干什么!” 郭解一把扯着老嬖人的脖子,指着非常屋门口的一堆头骨说道:“你知道那些人怎么死的吗?” 豪强族人的头骨筑成京观,只剩下一个个光秃秃的头骨。 不少豪强去找长安官寺控诉郭解,却被他一句用来威慑蛮夷邸,堵住豪强的嘴巴。 一直遗留下来。 老嬖人两腿一哆嗦,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奴奴.” 还没等他说完。 刀光一闪。 郭解当众砍下老嬖人的脑袋。 鲜血喷洒一地,一个死不瞑目的脑袋轱辘辘滚到众多庶民的脚下,引起一片哗然。 “郭郭解竟敢当众杀庶民。”“杀庶民?你没瞧见豪强族人的脑袋还在非常屋门口摆着。” “我我还以为是吃剩的羊头骨,摆在门口,彰显亭长的富贵。” “呸!” 郭解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本吏不吃道德绑架的那套!” “莽通。” 郭解转头看向吓傻了的俳优隶卒,狞笑一声说道:“这些人抢夺五兵库的军械,意图谋反,把这些俳优隶卒全部扑杀!” 俳优隶卒立即哭喊起来。 “不敢了,小人再也不敢乱说。” “小人知错了,求郭亭长放小人一条生路。” “小人.啊!” 如今知道后悔? 迟了! 莽通没有任何迟疑,即便是当众杀人,立即遵循郭解的命令,带着亭卒杀死所有的俳优隶卒。 一道道刀光闪过。 一颗颗头颅落下。 非常屋门前血流成河。 郭解抬头看向围观的庶民,冷笑道:“以前,不可能顺着网线去抓键盘侠,如今可不同,胆敢当着本吏的面诬告,呵,立即抓起来送去城旦舂。” 人群中叫嚷的庶民,心中一惊,很快又有恃无恐起来。 藁街都亭的人太多,郭解不可能把所有人抓起来。 难不成,抓空了数个闾里的人。 郭解看出叫嚷庶民的心思,嗤笑道:“藏在众多庶民中,觉得本吏抓不到二三子?笑话,如果你们不揭发叫嚷的人,连坐!本吏把你们所有人抓走送去城旦舂!” 一句连坐。 避免了酷吏赵禹曾经说过的不能达到一千人。 郭解只想抓叫嚷的几十人。 没有达到一千人吧。 连坐的人数达到一千人。 与郭解无关。 一切皆是按照汉律办事。 连坐两个字,把众多庶民吓得心中一颤,急忙揭发。 “小人旁边的这人叫嚷诬告了郭亭长。” “小人身边两人都诬告了郭亭长。” “还有小人后面的几人。” 众多庶民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连坐了自己,赶紧揭发叫嚷的人。 帮腔作势的庶民一个个面如死灰,恨不得掌掴自己的嘴,只要送去城旦舂,多半累死在劳役中。 如今,后悔也没用了。 郭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送给狱司空关押起来,先鞫狱,再送去城旦舂,至于俳优隶卒的尸体,扔出去喂狗,不配摆在非常屋门口。” 卫广一脸的尴尬,挠了挠头说道:“兄兄长,我知错了,未曾想给你惹来这么大的祸患。” “无妨。” 郭解摇头道:“不反对你广交朋友,高祖成就一番大事,就是因为朋友多,只是不能结交狐朋狗友,穷不怕,却要讲究信义二字。” 卫广大喜,急忙拉过去一个人说道:“兄长,别看多(duo)的相貌看起来猥琐,他却是少有几个送贽礼的人。” 多铎? 郭解皱眉道:“听起来不像是汉人的名字。” (本章完) 第70章 夜郎 第70章 夜郎 “然。” 卫广扯过来矮瘦又黑的多说道:“他住在藁街都亭的蛮夷邸,算是夜郎侯多同的弟弟,只不过和我一样,与多同是同母异父的关系。” 夜郎国的国主是夜郎侯。 国主多同的异父弟。 郭解跪坐在非常屋的坐枰上,看着门口拘谨的多,觉得事情有意思。 汉武帝刘彻多次想要通过西南攻入身毒,也就是印度,最后皆是因为找不到路而失败。 大汉南线第一人的卫广,提前结识熟悉西南夷的人。 说不定,真能攻入身毒。 “善。” 郭解颔首道:“为兄不是反对你广交朋友,切记不能结交狐朋狗友,整天吃吃喝喝,耗尽分给你的钱帛,如今有嘉夫人看着你,为兄总算可以放心。” 广交朋友,容易招来一群蹭吃蹭喝的奸猾人。 彪悍的嘉夫人盯着卫广。 郭解放心的同时,又忍不住笑了。 两人着实登对。 卫广跟着傻乐两声,拉着多走进非常屋,拍着胸膛说道:“多擅长养羊,他说了,往后兄长吃羊不必去长安九市采买,多亲自把羊送回来。” 养羊? 郭解困惑道:“长安城内哪有养羊的羊圈。” 多挠了挠自己的汉人冠发,腼腆的说道:“我是夜郎国的使节之一,把夜郎国的蛮夷邸改成羊圈,饲养了上百只羊,足够郭亭长吃上一年。” 大使馆用来养羊。 郭解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哑然失笑:“本吏不会白吃你的羊,按照市价卖给厨啬夫即可,藁街都亭每月都会发放肉钱。” 多急了。 郭解摆了摆手说道:“只能买,若是白吃,就成了盗抢,张汤上吏免不了责怪本吏。” 多听到张汤的名字,只能讪笑一声,跪坐在马蹄地灶旁边的芦席上。 他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给郭解挑选最肥的羊。 “咕嘟嘟——” 马蹄地灶上方的大釜,冒出热气,一股粟米混杂着鹜肉香气的味道,弥漫在整个非常屋。 一釜美味的鹜羹烹好了。 张骞、卫广、义纵几人眼巴巴看着鹜羹,口齿生津,不断的吞咽口水。 多也忍不住咽口水,只是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郭解拿出薤、蓼撒在大釜的上面。 鹜羹增加了小蒜和辛辣味,香气扑鼻,味道更加诱人。 “莽通,把碗拿来。” 郭解接过来陶碗,依次给张骞、卫广、义纵三人各自盛了一碗鹜羹。 轮到莽通的时候,突然多了一个很大的陶碗。 平时用来盛放豉、酱的大瓦罐。 瓵(yi)。 “你呀。” 郭解无奈一笑,接过来瓵,盛了足足五碗的鹜羹,勉强装满瓵递过去。 莽通嘿嘿一笑,抱着瓵埋头大吃,也不嫌鹜羹烫嘴。 郭解又拿过来一个陶碗,盛了满满的一碗鹜羹,递过去交给偷偷咽口水的多,塞到他的手里。 多先是一愣,眼眶有泪,跪在地面不停的磕头。 这一幕使得在场众人愣住。 只是一碗饭。 至于吗。郭解赶紧扶起来多,看向一旁的卫广:“他这是” 卫广叹气道:“多不喜说话,为人又务实,平时没少受人欺负,就是受不了夜郎国的兄弟欺辱,跑到长安做个使节,我结识他还是因为一名老俳优买他的羊不给钱,扯着嗓子呼喊夜郎人抢汉人的羊,兄长是第一个不欺负他,还把他当人看的人。” ,羊相也,即羊与羊之间相互挤压和推撞。 “唉,也是个可怜人” 郭解知道这种人最懂得知恩图报,拍了拍多的肩膀说道:“坐下慢慢吃,你既然送出贽礼,卫广认可你这个朋友,本吏也认你是朋友。” 多听到朋友两个字,如鲠在喉,眼眶又是忍不住湿润。 人生第一次被人当做朋友。 “二三子过来。” 郭解叫来几名亭卒:“你们几个把大釜搬出去,叫来所有亭卒分食鹜羹。” 亭卒狂喜,急忙搬着大釜走出非常屋。 过去,亭卒一年难能吃上一餐肉食。 如今跟着郭解,隔三差五便能吃上一餐肉食,粗麦饭更是管饱。 敢不效死! 非常屋内只剩自己人。 郭解说出大事:“本吏欲要杀光南皮侯窦彭祖的角抵手,各位可有良策。” 报复一个人,若是想要让他感到痛楚。 贼杀他最珍视的东西。 南皮侯窦彭祖最在乎的便是数十名角抵手,只是养着角抵手,每年耗费一县赋税。 还不算各种赏赐、碳薪、绢帛等等靡费。 张骞、卫广、义纵几人先是一惊,长安的官吏不被外戚窦氏欺辱,已然万幸,从未有人主动招惹外戚窦氏。 何况贼杀窦彭祖的角抵手。 南皮侯窦彭祖的父亲是窦太后兄长,他是窦太后的从子,地位显赫,血缘亲近。 张骞、卫广、义纵三人又是一脸了然。 有仇必报。 这才是徒手捶死猛虎的豪侠郭解。 “哈哈。” 卫广大喜,贼杀窦彭祖的角抵手,极其风光有排场的一件事,怎能少了他。 他的身体都因过于激荡,微微颤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贼杀角抵手。 “兄长。” 卫广指向一旁的多,献策道:“多养的羊,味极美,颇受公卿豪强的喜爱,窦彭祖每月中旬都会买上几只多养的羊赏赐角抵手,只要在羊肉中混入一些鸩毒,便能使得角抵手昏迷,你我兄弟几人再去斩杀角抵手,手到擒来。” “甚善。” 郭解欣然答应:“这事劳烦多兄弟,若是有难处尽管说出口,本吏再想他法。” 一句多兄弟。 多恨不能替郭解赴死。 “郭君静候。” 多郑重作揖:“定会完成郭君的嘱托,毒杀窦彭祖养在第舍贵里的角抵手。” 郭解亲自把多送到非常屋门外,站在筒瓦挑檐下,目送多走进两片闾里中间的小陌,走进夜郎蛮夷邸所在的闾里。 他转过身来,看着满脸热切的几人,沉声道:“碍于长安官寺的法令,只能在藁街都亭披甲,离开藁街披甲便是触犯律法,二三子切记谨慎,不可小觑角抵手。” 张骞、卫广、义纵几人重重点头。 过半(0:45~1:30),前往角抵手所在的第舍贵里。 (本章完) 第71章 第舍 第71章 第舍 长安城内,有第。 公卿列侯居住的宅子,一般称为第,又分为甲第、乙第。 甲第,即甲舍、大第。 乙第,即小第。 第的大门面向驰道大街,不在背街巷里,单开一门,出入不用经过闾里的闾门。 汉高祖时,列侯居住大第室,吏两千石居住在小第室。 长安的甲第分布在未央宫东阙、北阙、宣平贵里,以及汉高祖的长陵邑、汉惠帝的安陵邑、汉文帝的霸陵邑、汉景帝的阳陵邑、天子刘彻的茂陵邑。 长安城内的第分为北第、东第。 北第多在未央宫北部,主要位于安门(南面中门)驰道以西,直城门(西面中门)以北。 东第多在未央宫东部,主要位于武库以南。 甲第的居住者,皆是丞相、列侯、将军、公主等权贵。 夜深人静的过半(0:45~1:30),南皮侯窦彭祖的一处甲第门口,突然出现几名手持二尺剑的群盗,静静等着多走出第舍大门。 中尉职掌,徼循京师,禁备盗贼,逮捕罪犯,审治狱案,京戍屯卫,临时征伐,兵器管理。 徼循就是巡查,中尉掌管的北军夜间巡查长安的八街九陌。 第舍大门又是临街单独开了一道门,郭解几人待在门口,容易被北军发现,真的变成北军缉捕的群盗。 卫广借着缇骑的清贵身份,虽说不是北军的军侯,却也与巡视章台街的一名军侯打过招呼,过半(0:45~1:30)运送一批酒水送到第舍贵里。 长安宵禁,夜晚不能出门买酒,滋生出一些有关系的宾客或是商贾,偷偷运送到第舍贵里进行发卖。 卫广塞了一串三铢钱,足够买来一石粟米。 军侯显然熟门熟路,不是第一次借着职权谋取好处,默许卫广借着缇骑的身份私自卖酒。 “兄长。” 卫广看一眼月亮的位置,急声道:“还有一刻时间,那名军侯便会离开章台街,换成另一名军侯徼循这里,多还没出来,不如我翻过夯土墙进去看一眼。” 时间紧迫。 多迟迟没有出来。 郭解潜伏在第舍贵里的门口,四周是平坦驰道,高大的夯土墙,避免夜间有贼人躲藏,没有种植一棵树木。 躲在市肆内更是没有半点可能。 长安的市肆全部集中在长安九市,以及一些小市,市旗亭的闠门早就关闭。 几人迟早被巡夜的北军发现。 “不急。” 郭解沉声道:“还有最后一刻时间,沉住气,再等半刻,如果多不出来,一起翻过第舍贵里的夯土墙。” “今晚。” 郭解环视四周,看着身边几人说道:“必杀角抵手。” “吱呀——” 几人焦急的等待中,第舍的侧门终于打开。 多探出一个脑袋,瞧见郭解几人低伏着身体,紧贴在夯土墙旁边。 “郭君。” 多长松一口气,愧疚道:“几名角抵手不愿意吃羊,多费了一些时间,还望郭君不要怪罪。” “咚咚——” 章台街的不远处传来北军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正在朝着第舍的门口赶来。 距离郭解几人越来越近。 “走!” 郭解招了招手,迅速带着张骞、卫广几人闯进南皮侯窦彭祖的一座第舍:“无妨,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不用致歉,你我皆是兄弟,莫要显得生分。” “啪!” 就在第舍侧门关闭的那一刻。 一名军侯带着众多北军,从第舍门口路过,朝着章台街的远处走去。 门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呼哧——” “呼哧——”郭解、张骞、卫广几人贴在侧门上,大口呼吸,情绪极其的紧张。 几人对视一眼,看着灯火通明的第舍,露出笑容。 紧张变成了亢奋。 “杀!” 郭解拔出二尺剑,腰间挎着环首刀,狞笑一声说道:“长安的官民没谁敢招惹外戚窦氏,窦彭祖就是官场版的周公子,某鲶鱼,平时嚣张惯了,真觉得没人敢收拾他们?呵,老子今天就要做那个出头鸟!杀!” 一群底层人打碎权贵的强权。 总是令人心生激动。 振奋不已。 张骞、卫广、义纵等人面对外戚窦氏的各种畏惧、忌惮、愤慨等等情绪,最后全部变成一股说不出的激荡。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头皮发麻。 “杀!” “杀!” “杀!” 张骞、卫广、义纵等人不知道周公子是谁,鲶鱼又是什么东西,一个个眼冒红光,极度亢奋,杀向已经倒在地面的角抵手。 “噗!” 随着二尺剑、环首刀割开角抵手的脖子,喷溅出大量的鲜血,溅在几人的脸上、发髻、皂衣,到处都是,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匹夫一怒的快感。 光脚底层人就凭一口意气,打碎权贵特权的快感。 “痛快!” “哈哈,今日纵是死,也死而无憾!” “权贵又怎样,让你等权贵见识底层人一怒!” 张骞、卫广、义纵几人放声大笑,满脸狰狞,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气魄。 郭解曾经见过。 不止一次见过这种气魄,或者说是气质。 老实人被逼急了,拿着一把镰刀灭人满门的样子。 “呵呵。” 郭解冷笑一声说道:“今夜,看谁杀的多,籍少公派人送信过来,金城闾里修筑了几座大宅,谁杀的最多,便能率先挑选大宅。” 张骞、卫广、义纵几人听到能够率先挑选金城闾里的大宅,杀意更浓,一个个铆足劲杀向角抵手,砍下一颗颗脑袋,做好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或是割耳,或是劓鼻,或是黥面。 便于事后分辨。 “呼哧——呼哧——” 郭解几人大口喘着粗气,手里的二尺剑、环首刀不知道更换多少把,砍断了,捡起第舍内的刀剑,继续砍下角抵手的脑袋。 直到杀的干干净净。 杀的一扫而空。 杀了一个心净。 经过这次袭杀外戚窦氏的第舍,张骞的胆气越发强盛,竟是产生一个狂妄的念头。 “兄长。” 张骞眼里冒着凶光:“也不知怎了,我心底居然产生砍下窦彭祖脑袋的惊人妄想。” 谁知。 郭解的回答更是惊人。 “不急。” 郭解眯着眼说道:“有机会的,早晚亲手砍下外戚窦氏的脑袋。” (本章完) 第72章 馆陶公主 第72章 馆陶公主 卫广不甘于落在人后,一脸鄙夷道:“兄长,待到那时,我也要亲手砍下外戚窦氏的一颗人头,地位煊赫,血脉尊贵又能怎样,不过是指着女子解衣脱裙得来的权势。” 裙带关系? 郭解扭头看一眼卫广,神色古怪,心道卫氏以后也是你鄙夷的裙带关系。 额. 卫氏虽是裙带关系,卫广却能鄙夷同属外戚的窦氏。 覆灭匈奴的卫青、封狼居胥的霍去病、灭数国的卫广、昭宣中兴的霍光,依靠功勋得来的公卿列侯地位。 “所有首级带过来。” 郭解指着正对第舍大门的庭院说道:“摆在庭院内立成京观,既然做了,便做绝,本吏不仅杀光第舍内的角抵手,还要立成骇人的京观。” 杀光角抵手,足以刺激到南皮侯窦彭祖。 立成京观更是带来极尽羞辱。 当场刺激的窦彭祖发癫。 放在过去,没人敢做立成京观的骇人行径。 如今,张骞、卫广、义纵皆是一脸的大喜,急切的搬过来脑袋,堆放在庭院摆成京观。 郭解看了几眼,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回去沐浴更衣,换上一身清爽的皂衣,回来看窦彭祖脸上的精彩神情。” 杀光角抵手的胆子足够惊人。 摆成京观更是骇人。 郭解居然还敢回来,出现在窦彭祖的面前。 多两腿大哆嗦,看向郭解的眼神畏惧,却又充满崇敬。 张骞、卫广、义纵几人簇拥着郭解,借着闾里小陌的掩藏,伏着身体,悄无声息回到藁街都亭,叫来厨啬夫煮了几大釜热汤,沐浴更换皂衣。 日未中(10:30~11:15),第舍贵里出现十几辆軿(ping)车。 不是官吏乘坐的轓车,而是更加尊贵的軿车。 漆布辎軿车是公、列侯乘坐的车驾,采用浇铸、锻打、延压、扣合、鎏金等复杂工序打造,车轮很大,十二根辐条呈等距状分布于毂牙之间。 曲线形毂,中空穿轴,毂内长辐。 “若说长安哪里的搏兽最彩,当是天子的师子圈。” 窦彭祖的身体肥胖,无法跪坐,半坐在车與内,极其得意的说道:“若说长安哪里的角抵最彩,正是本侯养在第舍的角抵手。” 他每年靡费巨资,耗费近十年苦功,终于豢养出长安最为盛名的数十名角抵手。 不仅是为了穷奢极欲的享乐,更是为了政事。 角抵手可以给窦彭祖带来政事利益。 今日,窦彭祖便借着角抵手邀请来十几位列侯过来观赏,满面红光,极为自得。 最让窦彭祖得意的是。 馆陶公主也来了,坐在旁边的一辆漆布辎軿车内,笑容款款,听的颇为入神。 又带着几分迫切。 馆陶公主笑吟吟的说道:“本宫,听你说了角抵手的各种彩,颇为急切,等不及要看南皮侯豢养的角抵手有何本领,能与天子的师子圈并称。” 窦彭祖大喜,听到馆陶公主的夸赞,极为受用。 馆陶公主是谁。 窦太后的亲生女儿。 天子刘彻登基后,成为馆陶大长公主,尊为窦太主。 另外,窦彭祖身后还有十余辆漆布辎軿车,皆是长安第舍的列侯,一同欣赏长安最负盛名的南皮侯角抵手。 “来人。” 窦彭祖激荡的面色潮红:“去把第舍的大门打开,迎接馆陶公主的驾临,也让公主与各位列侯欣赏本侯耗费无数心血的角抵手。” “吱呀——” 两名僮奴趋步上前,推开第舍大门,好让馆陶公主和十余位列侯看到庭院内正在恭敬等着的角抵手。 随着第舍的大门打开。第舍庭院的情况一览无遗。 馆陶公主和十余位列侯看到第舍庭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甚至还带着一丝惊慌。 京.京观。 还是用角抵手脑袋立成的京观。 “不!!!” 窦彭祖惊恐的大吼一声:“谁!到底是谁干的!本侯本侯要亲手宰了他!!!” 他惊慌失措的跑出车與,身体过于肥胖,‘砰’的一声,重重摔在章台街的地面。 这一声很响。 窦彭祖摔的鼻青脸肿,茱萸锦深衣粘满了泥土,很是肮脏,三梁进贤冠也摔的歪歪斜斜,甚至粘了一根禾草。 他顾不上整理衣冠,肥胖的大脸满是泪水,一点点爬过去,爬到第舍的大门口,望向第舍庭院里摆放的角抵手头颅。 还是摆放成京观羞辱他! 窦彭祖气得浑身发抖,整个人已经有些疯癫:“查!立即派人去查,本侯要把那人碎尸万段!” “窦彭祖!” 馆陶公主吓坏了,脸色铁青的说道:“你邀请本宫过来看的俳优谐戏,就是一堆头颅堆成的京观吗!” 她是养尊处优的公主,见过杀人,只是普通的杀人倒是不会这般愤怒。 摆成京观就太骇人。 生平第一次见到,着实把馆陶公主吓得心中一颤。 十余名列侯的脸色也很难看,盯着像是溷轩一头满身泥泞脏猪的窦彭祖,冒出很大的火气。 一颗颗死不瞑目的脑袋瞪着各位列侯。 极其骇人先不说。 太晦气了。 十余名列侯忍不住喝骂起来。 “好你个窦彭祖,仗着外戚的身份戏弄各位列侯。” “不仅是列侯,胆大包天!甚至敢戏弄馆陶大长公主!” “这件事不会善了,本侯定会在窦太后面前弹劾你!” 窦彭祖听到在窦太后面前弹劾,心里又是一颤,神情更加的惊慌。 窦太后不止他一个从子,还有魏其侯窦婴,章武侯窦定,以及弟弟窦甫等等窦氏族人。 窦彭祖费尽心机请来馆陶公主,就是为了在窦太后面前争宠,获得窦太后的欢心。 谁知谁知 角抵手被人立成京观。 惊扰了馆陶公主。 一辆辆漆布辎軿车离开,章台街的第舍门口只剩窦彭祖一人。 “谁!到底是谁!” 窦彭祖仰天悲鸣:“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谋害本侯!” 章台街的两侧,吸引不少人看俳优戏。 郭解、张骞、卫广等人掐着时间过来,不早也不晚,看完了窦彭祖从狂喜到悲鸣。 爽! 实在是太爽! 郭解舒服了。 就喜欢看嚣张惯了的上层人气疯了,却拿烂命一条底层人毫无办法的样子。 窦彭祖更惨。 甚至不知道是郭解干的。 更爽了! (本章完) 第73章 形胜 第73章 形胜 立春牛过后,时至选种。 金城闾里彻底修筑完成,按照长安外郭墙的形制,用版筑法修筑的里墙,高数丈,宽数丈,不像是里墙更像是长安城墙。 里墙宽厚,骑马在墙头奔驰都毫无问题。 靠近皋兰山的山壁一侧,修筑了廪仓,贮存满满当当的粟米,看到就让人心安,足够吃到金城闾里的粟米丰收。 籍少公安排人顺着上山的羊肠小道,设立一座小仓房,堆放支撑几个月的粟米。 一旦匈奴人大举进攻,立即带着所有里民前往皋兰山上躲藏。 金城闾里的田地不足五千亩,暂时无法自给自足,堆满廪仓的粮食全是郭解派人押送过来。 郭解灭了豪强的满门,扑满的金饼、仓房的粮食、甲舍院落内的器具,全部瓜分,又送到长安官寺换来最迫切需要的田地,以及买爵赎罪。 按理说没有钱帛换来粮食。 还有一样。 豪强的土地。 田地不能擅动,免得成为兼并土地的豪强,写进酷吏清洗的简牍。 豪强遗留的宅子却无妨。 阳翟原氏、南阳贾氏、坤池里仇氏遗留的宅子,就算烧光,还有土地可以重建,全部卖了换成粟米送到金城闾里。 榨干豪强最后一丝价值。 郭解借着尉曹转运的徭役卒徒,再次借用军方通道,运送大批的粟米前往金城闾里,不必再像过去一样担惊受怕,需要携带大量的驰刑士一起过来。 人多了,靡费的粟米大大增加。 郭解这趟过来,身边照常跟着张骞、卫广几人,另外还有怀有身孕的义妁,也是长安极其有名的疾医和疡医。 五十头耕牛已经送到金城闾里,甘父开始操练上百名脱产的金城卒,与匈奴人交战少不了负伤。 义妁还能给金城卒医治伤病。 活命之恩。 再加上义妁肚子内的郭解孩子。 金城的门阀庄园彻底打上郭解印记,随着时间的推移,印记也会越来越深。 连绵的丘陵、沟壑,荒芜的黄土高原过后。 突然出现一片绿草如茵、河水滔滔、水草丰美的膏腴沃土。 义妁眼前一亮:“夫君,这里便是你所说的郭氏门阀庄园?好美的一片地方,妾身还以为到了渭水沃土,丝毫看不出荒芜的样子。” 郭解把夫人义妁抱下篷车,一起朝着金城闾里走去,振奋不已的说道:“这里便是你我夫妻二人未来的乐土,一个远离长安政治风暴的净土。” 他已经把身上背负的血债告诉义妁,为了避免徙于茂陵,还有往后酷吏的清算。 必须买爵赎罪。 打造一个毫无破绽之身。 他也必须待在长安,站好队,紧跟酷吏赵禹、张汤的步伐,免得受到谗言的影响,清洗金城闾里。 郭解在体制内待过很多年,明白人情这个东西,一旦离开的久了,就会变淡。 想要不倒,必须一直占据一定的席位。 这也是很多官员贪恋权位的原因。 只要下来了,就会被人随便拿捏。 何况,随着政策的改变,官员不再是人走债消,离开职位,过去的一切都与官员无关。 已经变成官员终身追责制。 只要没死,就算退休了,过去的政策出现问题依旧抓回去坐牢。 大汉也是官员终身追责制。 只要查出来罪责,告老还乡也没用,还是抓回去问罪。“见过女君。” 籍少公带着众多里民迎接,瞧见郭解终于娶妻,夫人义妁也怀了孩子,沉稳的脸容难得露出笑容,也出现一丝轻松。 金城闾里有了义妁和郭解子的坐镇。 人心不会再浮动。 籍少公终于能够轻松一些了。 郭解的甲舍大宅紧靠着皋兰山的羊肠小道,只要遇见危机,便能最快赶往皋兰山的山脉中躲藏。 不过嘛。 匈奴的袭扰有袭扰的好处,没有人与郭解争抢金城的田地。 反正有着大河的天险,皋兰山的险要,根本不用惧怕匈奴人的袭扰。 除非是万人以上的匈奴大军来袭。 到那时,自有大汉的边军抵挡,金城闾里的人早就躲在皋兰山上,一边吃着热乎乎的饭食,一边看着下方的大战。 “郭君请来。” 等到义妁带着十几名女婢安顿在甲舍大宅,籍少公带着郭解走上一条羊肠小道,一直走到皋兰山山顶。 俯视金城。 金城闾里的一切情况尽收眼底。 “郭君着实高瞻远瞩。” 籍少公略显激动的说道:“未曾想,金城竟是一块河谷地,不愧是郭君所说可以成就一个世家门阀的千年基业。” 郭解曾经前往兰州学习参观过,在住建局领导的陪同下,站在皋兰山风景区观看整个兰州的地形。 如今,故地重游,别有一番风味。 郭解看着大河两岸平坦的田地,心情也是情不自禁的激荡起来。 兰州也就是金城,是一片河谷盆地,又称兰州盆地。 黄河流过的中间是大片平坦的土地,面积很大,足够建造一座西北中心城市,可耕种土地足够养活数十万人。 秦、汉的都城咸阳和长安,也不过数十万人。 一个县的人数过万,便是大县。 金城的土地可以养活数十个大县的丁口。 金城河谷地,西起柴家峡,东至桑园峡,皆是函谷关那般的险要峡口。 中间是河谷地,南北全是山。 北面靠近匈奴的一侧是虎头崖、安宁北山、九州台、白塔山、徐家山、桑园峡北山。 南面靠近大汉的一侧是西固南山、西果园、皋兰山等等高山。 金城是连绵山脉包裹的河谷地。 “匈奴人的大军根本进不来。” 籍少公指着大河北面,丘陵沟壑间的陡峭小路,激动的说道:“以北面丘陵山路的陡峭,最多容纳一骑,山路蜿蜒,无法骑马奔腾,只能像个商人一样走过来,只要设立烽燧挡住山路,金城河谷地便能彻底的高枕无忧。” 郭解笑了,其实还有一个好处。 金城是通往西域的咽喉,张骞通西域以后的丝绸之路,一共有南北两条线路。 南北两条丝绸之路在金城交汇。 繁华程度仅次于大汉的京师长安! (本章完) 第74章 耦梨 第74章 耦梨 郭解、籍少公二人走下皋兰山,前往金城闾里的田地,路过一座座圆形廪仓,外面是一圈厚实的墙垣,闺门门口有一间左塾,安排三人日夜驻守,每隔三日更换一批里卒。 墙垣内打了一口井,还有一座水池,里卒每日都要添满水池的井水,避免廪仓失火,没有充足的水扑灭火势。 仓房走水,从井内一桶桶打水过慢,需要宽敞的水池及时救火。 进出仓房,过去需要籍少公亲笔写的简牍,左塾的里卒勘验过去,确认无误,才能进入仓房,往后需要女君义妁的亲笔简牍。 一路上,郭解说出长安的一些趣闻,着重说出前几日杀了窦彭祖的角抵手。 甚至摆成京观,正对第舍的大门。 郭解多看了籍少公几眼,观察他的神情,原本以为性子沉稳的他,将会说出几句过于涉险的言辞。 谁知。 沉稳的籍少公竟是露出笑容:“这才是我认识的郭君,前些日子,窦彭祖蔑视郭君,甚至有当众羞辱的意味,郭君却无动于衷,我还以为郭君遭到鬼神附体,未曾想是想给窦彭祖一个重击。” 郭解一脸诧异,没想到籍少公的反应竟然是赞同涉险。 他很快又是一脸的恍然。 史记中载入《刺客列传》、《游侠列传》的人,其实是一种人,皆是藐视王法的凶人。 荆轲敢在乱世刺杀秦王嬴政。 豫让更是白天直接冲入三家分晋的赵襄子家中,光明正大的进去刺杀赵襄子,他是晋国的上卿,地位相当于大汉的丞相。 郭解直接在宫门口杀了官员,当面挑衅汉武帝刘彻,挑衅整个大汉政府,胆大程度丝毫不亚于豫让。 杀了窦彭祖养在家中的角抵手。 才符合籍少公等人印象中的豪侠郭解。 “郭君。” 赵过穿着一身粗布襦袴急匆匆赶来,手里拿着耒,平帻发髻、襦袴粘了不少泥土,急忙作揖:“小人正在田中试耕新近打造的耦(ou)犁,未能及时过来迎接,还望郭君恕罪。” 郭解带着义妁来到金城闾里的闾门口,赵过带着几名驰刑士,如今是金城闾里的里民,尝试打造出来没多久的耦梨,没能及时迎接。 绛服游侠儿全部征调为脱产的里卒,正在努力操练,争取砍下匈奴人的脑袋,早日晋升为下等传舍宾客。 “无妨。” 郭解登时来了兴致:“些许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快带我去看你发明的耦梨,看一看这种增加耕田速度的利器。” 发明? 籍少公、赵过一脸的困惑,不明白发明是何意思。 “发明.发明” 赵过赞叹道:“发现光明,这个词好,意思是说仓颉造字那般的创造新器具,又给种田的平帻庶民带来更多的粟米,可不就是带来光明的发明。” 郭解扯了扯嘴角。 颇有自有大儒为我辩经的意味。 “相差无几吧。” 郭解走在金城闾里前方的夯土路上,一直向前走,来到河面宽阔的大河附近。 一望无际的平野上,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草地,大河从草地中间流淌过去,河面宽阔,颇有几分大江赤壁的浩渺感。 金城一带的大河位于上游,没有带入大量的泥沙,水流清澈,波光粼粼,时不时看到一群群鱼虾游过。 郭解甚至看到成群的铜鱼,这可是数量稀少的一级保护动物,此时一堆堆的出现,数目极多。“这种鱼的滋味不错。” 赵过瞧见郭解盯着铜鱼看,咽了咽口水说道:“这种不知何名的野鱼,味极佳,尤其用来烹制醢,味更美,我的宅院内放着十几瓵,郭君若是喜欢,可以带走几瓵回去尝一尝。” 十.十几瓵。 一级保护动物用来做鱼酱。 金城的资源真是丰富,着实是一块沃野千里的膏腴土地。 郭解轻轻颔首:“回去时带上几瓵,今日先去看你独创的耦梨,有何效用,值得你这般的欣喜。” 一块块平整的田间,几名里民穿着粗麻短打,下身粗麻袴,赤着一双脚站在田埂上,旁边有两头牛,还放着一架新奇的耦梨。 耦梨与各地郡县使用的挽犁,样式有着很大的不同,比起简易的挽犁多出犁壁、犁衡、犁箭等部件,更加完备。 “耦梨的耕种法是二牛三人。” 赵过脱掉麻布单襦,免得耕田时弄烂的襦衣,露出其中的短打:“二牛三人就是说二牛合犋(ju)牵引、三人操作的一种耕犁,里民俗称这种耕种法叫做二牛抬杠。” 赵过提起耦梨和耕田,像是换了一个人,比较寡言腼腆的性子,变得能言善辩。 说起耦梨耕田更是头头是道。 赵过担心只是用嘴说,郭解听不懂,便叫过来三名里民开始耕田。 边耕边说。 二牛耦耕的耦犁,是一人牵牛,一人掌犁辕,一人扶犁。 中间掌犁辕的里民最为辛苦,也最为重要,需要调节耕地的深浅。 精耕细作,很看重耕地的深浅。 浅了不行,过深也不行,需要耕出一个适宜粟米种子发芽的深度。 两牛合拉一犁,是因为耦梨的犁铧较大,增加了犁壁。 深耕、翻土﹑培垄一次进行,可以耕出赵过所要求的犁沟。 “我试过一头牛用耦梨耕地。” 赵过摇头道:“耕地的速度慢,在有限的农时内,两头牛分别拉着两架挽犁,远远不如两头牛拉着一架耦梨耕种的田地更多。” 耕种田地,不是想当然的任何时候都能种出来庄稼。 所谓农时,就是千百年来平帻庶民总结出来,播种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早了不行。 晚了也不行。 时令蔬菜,就是每一季节才能长出来的菜,任何作物都有一个生长的季节。 赵过说出详细数目:“一头牛拉着一架挽犁,最多耕种出来一顷五十亩地,两头牛是两顷一百亩。” 郭解知道耦梨是远超挽犁,更先进的发明,也是更先进的农业机械,期待的问道:“二牛拉着耦梨,可以耕种出来多少亩田地。” 赵过捡起耦梨翻出来的泥土,放在嘴里尝了尝,满脸笑容。 “四顷,两百亩!” (本章完) 第75章 河湟 第75章 河湟 “科技果然是第一生产力。” 郭解感慨道:“耦梨带来的改变,不仅仅是耕田数目的增加,从五十亩变成一百亩,更是生产成本的大大降低,这才是科技带来最大改变。” 他谋取的五千亩田,原来需要一百头牛耕种。 如今只需五十头牛,便能耕种完金城闾里的五千亩田地。 一头牛的市价是一万钱,每一百亩田地便能节省少养一头牛的万钱。 五千亩田是五十万钱。 五万亩田是五百万钱。 十万亩田更是达到惊人的一千万钱。 另外,还有修筑牛牢的木料钱,养牛的刍槀钱,以及鈇、质、枥等等器具钱,医治病牛的药石钱,各种靡费加起来,又节省一笔庞大的钱帛。 一切的巨变。 只因为一个小小的耦梨。 赵过造出来的一种新牛犁。 在郭解看来,赵过是金城闾里最重要的一个人。 金城闾里的农田边缘,有一条用来引水的水渠畛(zhen),穿过一千亩田地,正在耕种的田地,不是郡县鱼鳞状等弯弯扭扭的田地,全是整整齐齐的长条地块。 畛的源头是堰口,连接着大河的支流,等到灌溉的时节,打开堰口直接灌水。 所有田地就是上等的水浇田,也是划分美田的一个重要章程。 一是便于灌溉,二才是土地肥沃。 田地没水,再是肥沃的土地都种不出粟米,禾苗都会干死。 郭解拉着籍少公、赵过两人,坐在畛的田垄,身边是今年栽种的桑树苗,等到来年发出新芽,就能用来养蚕织布。 汉人总是善于利用每一块土地,地头种上桑梓,用来养蚕,也能在炎热夏日劳作过后,休憩时带来一丝阴凉。 大汉的田地分为大亩和小亩。 大亩接近五百平米,桑弘羊考虑周全,写给郡官寺的尺牍书信中明明白白写着大亩五百,不是亩五百,避免出现划给小亩的情况。 虽说边郡官寺的属吏,颇为敬佩手搏猛虎,又来到边郡建立闾里的郭解,不可能出现大亩变小亩的情况,有了桑弘羊的尺牍黑字,免除所有的后患。 金城闾里的田地皆是大亩,一千亩地的面积多达五十万平米。 一望无际,一眼看不到头。 广袤的田地间,时不时出现二牛抬杠的二牛三人,牵着耕牛,耕种肥沃的田地,撒下粟米的种子。 “正月种春麦、豌豆、瓜、瓠。” 赵过看着田地间农忙的景象,心中说不出的欣喜,拿起一撮泥土,放在嘴中细细品尝,似是在吃羊羹、挏马酒等公卿上食。 他的脸庞是黄黑色,不是养尊处优的白色,整日在田间奔走,晒成黄土地一般的颜色,继续欣然说道:“芥、葵、薤、大小葱、蓼、苏、杂蒜、牧宿子、芋。” 郭解看着农忙的田地,皆是属于他的一千亩田地,闻着泥土夹杂着青草的芳香,旁边水流湍急的大河支流,取名为金城河的河水,传来阵阵水汽鱼虾的味道。 远处炊烟袅袅。 时不时传来鸡鸣、犬吠。 还有田间耕牛的‘哞哞’叫声。 一种说不出的欣然,安宁,静谧充斥在郭解心间。 郭解、籍少公、赵过三人躺在田垄的桑梓下,听着赵过报菜名般,说出一些农时谚语,竟是渐渐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郭解的脑子始终回荡着一首改编的诗。 春风熏得游人醉,直把金城比扬州。 “呼——” 餔时(13:30~14:15),正是春日日头最盛的时候,晒在襦袴上暖烘烘,郭解吐出一口浊气清醒过来,整个人懒洋洋的。 “夫君。” 义妁早就守在旁边,跪坐在畛另一侧的篷车内,笑吟吟的说道:“妾身忙的晕头转向,忙着整理夫君所说的门阀庄园各种账目,又给里民瞧病,未曾想夫君如此惬意。” 平帻庶民缺医少药,平时有病全是硬熬。 熬的过去就活。 熬不过去只有死。 只有豪强有钱瞧得起病。 女君义妁不仅擅长治病,更是给公卿列侯瞧病的名医。 义妁来到金城闾里不到半日,声望远胜待了许久的籍少公,里民几乎要把她当成神农、扁鹊等鬼神供奉起来。 “哈哈。” 郭解笑道:“夫人来的正好,为夫刚好有一事与你商议。” 他站起来,望向大河的北岸,视线一点点向西挪移,最终落在金城河谷地的西峡口。 郭解郑重的说道:“待到甘父操练的里卒,精通马战,交战袭击金城的匈奴人,不过,交战匈奴人以前,先去西峡口再往西的地方练兵,顺着大河出西峡口,进入大河的支流湟水,抢夺羌人手中的另一块重要河谷地,河湟谷地。” 河湟谷地,也就是青海省的省会西宁所在地。 西宁距离兰州二百公里,郭解考察项目的时候,坐车从兰州去过西宁,三个小时的车程。 汉代没有公路,全是蜿蜒难走的山道、沟壑、峡谷。 不过,却有一条湟水支流。 水运一直都是经商和打仗最为便捷的运输方式,人和马匹累了需要歇息,船只不需要,日夜兼程,时刻都能顺着水道前进。 开车三个小时的路程,换成走湟水的水路,一天一夜也能抵达。 籍少公忧愁的说道:“大汉的官寺缺马,金城闾里更是缺马,里卒没有战马,始终不能操练成甘父想要的精锐。” “哈哈。” 郭解又是忍不住笑了:“河湟谷地的西侧,有着天底下最好的马场,西海!” 西海也就是青海湖,汉土境内最大的咸水湖。 攻下河湟谷地,不仅有最好的马场,还能获得最优质的制盐地。 盐在古代,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收税。 郭解拥有了河湟谷地,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精良战马,还有税权,可以说是又一块未曾开发的宝地。 “不过,河湟谷地和金城河谷地不同。” 郭解说道:“河湟谷地盘踞着大大小小不少的羌人部族,需要一步步攻占,最终成为郭氏门阀庄园的一部分,说这些为时尚早,金城闾里只占了一千亩地,养活一百名里卒的五千亩田地还差八成。” (本章完) 第76章 券书 第76章 券书 一切只是种田的开端。 “金城卒与羌人、匈奴人交战,难免受到刀箭创伤。” 郭解说出心中一个想法:“夫人教导女婢学医,效仿先秦的医家,招收门生,传授弟子医术,早做准备,便于给金城卒治病。” 义妁频频点头,捂着肚子越发的欣喜。 治病救人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福泽肚子的孩儿,说不定能给夫君生个儿子。 “善。” 义妁招了招手,两名女婢走过去,奉上吃食:“夫君只顾与籍少公、赵过种田,忘记用饭,已经错过昼食,不能再错过餔食,妾身给你们送来了饭食。” 两名女婢分别提着簏(lu)、笥(si)走过来,放在桑树下的田垄上,躬身退去,站在篷车旁边等着女君的吩咐。 簏是用竹、苇编成的竹苇箱,器具的样式比较大。 笥是也是用竹、苇编成,一种方形器具,样式比较小。 簏和笥通常用来盛放饭食和衣物。 “夫君早些回去。” 义妁送过饭食,命人御车离开畛,回去思索怎么传授女弟子医术:“甲舍的女婢分为两伍,一伍学习疾医,一伍学习疡医,嗯.还需修筑一座医舍,用于治病救人,金城闾里的里民尚少,土地不足五千亩,还没租给里民田地,需要分开有田者和无田者。” 她不愧是聪慧的长安第一女医,很快想出详细的章程:“无田者不收取任何钱帛,就当是义诊,前提是他在金城闾里有籍贯,若是没有金城籍贯,不能心善,仍需收取钱帛,金城闾里的有田者,收取一定的钱帛,稍许盈利即可,医舍只有盈利才能长久。” 义妁还有一个更长远的谋划,金城闾里将会变成夫君所说的丝绸之路交汇点。 虽然她不知道丝绸之路是何意思,却能从夫君的嘴里知道,是个繁华程度仅次于长安的商贾都会。 商贾云集在金城,到时,把土地修筑成市肆,租给南来北往的商贾。 每天躺着在家收取夫君所说的房租,额,应该是地租的意思。 治病的需求也会激增。 夫君说了。 医药行当是最赚钱的买卖之一。 郭氏垄断金城的医舍。 到那时,只是大批医舍就能赚来大量的钱帛。 义妁便能推行夫君所说的免费医疗,一种独属于金城闾里籍贯的福利。 “难怪早早教导女弟子医术。” 义妁恍然,俏脸又是一脸的崇敬:“夫君真是博学多才,刚说了别人不知道的河湟谷地和西海,又说了医舍赚钱的门路,据夫君所说,他还有很多种田的想法,需要等到日日一一吐露出来,哼,谁也没有妾身的夫君博学,长安的博士也不行!” 就像门阀庄园四个字,初听不知是何意思。 越琢磨越是有学问。 门是高门望族。 阀是有功勋的世家。 庄园更好理解,田庄和苑林。 义妁越想,绝美脸容出现更多崇敬。 夫君郭解是长安最有学问的人。 义妁送来的饭食比较简单,却是难得的上食。 平帻庶民别说吃,见都难得见过,唯有豪强有钱帛吃这等上食。 一大摞饼。 用水在釜中煮称为汤饼,用甑(zèng)蒸熟称为蒸饼。 还有一束薤,一陶碗的醢。 饼是蒸饼,放在较大的器具簏内。 薤和醢,分别放在两只笥内。 郭解先从簏中拿出一张蒸饼,再从笥中拿出一根薤,沾了沾肉、鱼做成的酱,卷在蒸饼中,用力咬了一大口。 “香,实在是太香了。”郭解一脸的享受:“你们二人快吃,这种蒸饼卷薤醢的吃法,丝毫不逊色羊羹、鹜羹等公卿上食,着实是难得的美味。” 籍少公、赵过瞧见他吃的第一口,已经馋的流口水,手掌迫不及待伸进簏、笥,学着郭解的样子用蒸饼卷着薤、醢吃。 “味极美!” “比羊羹还要美味!” 赵过、籍少公连吃了三大张蒸饼,差点把舌头都吞进去,着实美味,又不得不感慨郭解总是有各种突发奇想。 蒸饼卷薤醢,看似简单。 以前却从没人想过这种吃法。 就在郭解、籍少公吃的正香,眼前出现怪异一幕。 赵过伸手从翻土的田地,捏碎一小撮细土,洒在蒸饼中,卷着薤、醢一起吃。 他过于享受,吃的时候忍不住眯起眼睛。 郭解神色古怪的问道:“加了土能好吃?” “甚是美味。” 赵过期待的说道:“郭君尝一尝?” “不用。” 郭解赶紧摆手,继续吃着不加土的蒸饼卷薤醢:“往后,金城闾里就交给你二人耕田,金城卒交给甘父操练,一步步种田,最终发展成圈山占水的郭氏门阀庄园。” “郭君。” 赵过不止一次听到门阀庄园四字,心潮澎湃的同时,问出心中的一个疑问:“河左是边塞,没有郡官寺的曹吏过来清查田地,咱们直接占据,何必一定要官寺的认可。” 郭解看了赵过一眼,知道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他一个,也不怪他见识不够,只是谁也不知道未来的大势。 高祖、惠帝、文、景始终用怀柔对待匈奴,再是憋屈,也只能忍着匈奴的欺辱。 习惯性的认为汉武帝也会憋屈的忍受匈奴欺辱。 孰不知,汉武帝不仅直捣匈奴王庭,还在匈奴的土地上建立郡县,把大汉如今的疆土扩张了一倍有余。 “这里啊。” 郭解认真的说道:“金城如今是边塞,往后却是腹地,往北建立了河西四郡(甘肃省),再往北建立了西域都护府,金城是腹地中的腹地。” 他是体制内出身,深知一个官员有黑产的危害。 私自占田,就是豪强的隐田。 等到算缗、告缗的法令颁布。 隐田便是悬在头顶,必定会落下的刀。 金城又是腹地,积攒再多的家业都逃不过一个清洗。 更重要的是,十年后,郭解已经占据金城最好的田地,有了官寺的买地铅卷,就有了朝廷的背书。 如果有公卿列侯眼红,也只能干看着,没法抢走郭解的田地。 因为有合法的地契券书。 如果没有地契券书,郭解发展的再多,也是无主的田地。 郭解能占。 公卿列侯更能占。 “欲速则不达。” 郭解沉声道:“做事不能急功近利,反正十年内不会有人与咱们争抢金城河谷地,一步步的稳步扩张便是,夯实地基,不能做暴发户,要做有底蕴的老钱。” 籍少公频频点头:“此言大善,田地多了,需要的人手就多,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地多了不会乱说话,人多了容易生乱,需要一步步挑选完全忠心郭君的里民,过于着急,反受其害。” 郭解眼睛一亮:“看来,由你来做金城吏是个极为妥善的决定,正是这般!傅籍在金城闾里的人一定要慎重挑选,此间事了,我也该回长安。” (本章完) 第77章 传马名籍 第77章 传马名籍 “战马、女人、烽燧。” 郭解回去的路上,收到籍少公送来的一卷尺牍,写着金城闾里当前最急需的东西。 战马涉及到金城的武备,当然是重中之重,排在首位。 其次是女人,不论是金城闾里的金城卒,还是里民,只有娶妻生了儿子,有了家,才能在金城闾里落根。 还有便是设立烽燧,由金城闾里的人担任燧长。 从西峡口到东峡口,以及大河北岸的虎头崖、安宁北山、九州台、白塔山、徐家山、桑园峡北山等等山隘隘口,全部需要建立烽燧,堵住匈奴人的袭扰。 “一步步来吧。” 郭解握紧尺牍,振奋不已的说道:“当前是种田的开始,一步步种田,一步步发展,最终打造出郭氏的门阀庄园。” 他回到长安的藁街都亭,第一件事前往五兵库,查看五兵库里的五兵。 弩,戟,刀,剑,铠。 不容有失。 五兵库内的军械丢失任何一件,非常的严重,堪比警察丢枪,还是在首都丢枪。 亭长是武吏,隶属于长安尉,拥有武备。 藁街都亭的坞院内,有灶房、马厩、仓房,还有亭长居住的令舍,五兵库就在令舍的旁边,贮存不少的军械。 灶房的厨佐带着几名少吏,正在烹饭,炊烟袅袅,比起以往多出几分鹜香、蓼香。 都亭长郭解回到藁街都亭,亭卒不再是只吃粗麦饭,终于能够吃上肉食和香料,眼巴巴等着郭解回来。 郭解与长安其他都亭长不同,不会克扣亭卒的饭食,中饱私囊,贪墨钱帛变成亭长家里的一头羊或者几头猪。 亭卒恨得牙痒,恨不能一刀砍了都亭长,也只能忍着,顶多发几句牢骚。 郭解不同,不仅不克扣,还时常带着藁街都亭的亭卒清剿有钱的豪强,掠夺豪强的钱送给底层人亭卒,引起长安其他都亭的亭卒羡慕嫉妒。 期望郭解做自家都亭的都亭长。 难怪藁街都亭和直城门的亭卒极其忠心。 “取来兵器集薄。” 郭解拿着一卷木牍,仔细清点数目:“每天清点一遍,记住,不要怕做事麻烦,小心无大错,若是少了一支箭矢,就算你是轵县人,仓啬夫的位子照样保不住。” 藁街都亭和直城门门亭全是乡人,也是乡党。 大多来自轵县和临晋,精挑细选,进入藁街都亭和直城门担任少吏亭卒。 仓啬夫正是轵县人,也是跟随郭解很久的一名游侠儿,住在郭解家隔壁,从小就跟在郭解的屁股后面。 “兄长.额.亭长放心。” 一句兄长还没说出口,就被郭解狠狠瞪一眼,仓啬夫挠了挠发髻,讪笑着说道:“小吏,每日朝食前、暮食后,皆会清点一遍,一共是两遍,不会有任何错漏。” 郭解训斥道:“记住,当值的时候称职务,别整天兄长,兄长,如果被别人听了去,肯定会跑到长安诺官寺诉告本吏连朋结党,不是一件好事,除非你像张骞、卫广那般不在藁街都亭。” 仓啬夫听着郭解的训斥,心里乐呵,骂的越狠越是高兴。 他巴不得藁街都亭的少吏亭卒都听见。 挨骂才是自己人。 只有关系寻常的人不会挨骂。 郭解清点了五兵库的五兵,弩、戟、刀、剑等数目对得上,着重清点最后一类,红绦扎甲的数目。 二十副红绦扎甲,一副红绦鱼鳞甲。“做的不错。” 郭解点了点头:“锁上五兵库的大门,去用饭,记住任何军械都能少,唯独甲胄不能少。” 仓啬夫郑重点头,作揖过后,前往非常屋用饭。 郭解还要继续清点马厩的马匹数量,大汉缺马,天子刘彻更是急需战马北击匈奴,对于战马有着严格的管理规章。 丢了红绦扎甲相当于警察丢枪。 丢了马匹相当于部队丢了一辆坦克。 罪过更为严重。 官寺管理马匹,有着专门的《传马名籍》,详细详细记录了每匹马的颜色、标志、马龄、身高、名字、是公马还是私马,依传而行。 严禁马匹流失,更不能流入刘氏诸王的郡国。 官寺控制马匹,主要依靠边塞关隘和郡国的城关,只要马匹出入关隘和城关需要有详细记录。 景帝中元四年曾规定,‘禁马高五尺九寸以上,齿未平,不得出关’。 郭解想起自己曾在《敦煌汉简》中看的记载。 徐党年廿七轺车一乘八月庚子出。 用马一匹九月甲戌入。 奉明善居里公乘丘谊年六十九居延丞印方向车一乘。 用马一匹骍牡齿十岁高六尺闰月庚戌北。 马一匹骊牝齿十二岁。 敦煌效宜王里琼阳年廿八轺车一乘马一匹闰月丙午南入。 轺车一乘马一匹牡齿九岁高六尺南入。 郭解看的汉简中,详细记录马匹出入关隘,要记下马匹的数量、颜色、牝牡、身高。 便于下次经过时,进行勘验,是否还是原来的马匹,需要与出关隘和城关时一模一样。 否则,触犯了大罪。 藁街都亭马厩的马匹数量,一匹不少,颜色、牝牡、身高也能对得上。 没有人趁着郭解离开,换成廉价的瘦马,把价格高昂的厩马卖出去。 就算藁街都亭全是轵县、临晋的乡党,郭解依旧每隔几天进行清点,属于他在尔虞我诈的体制内,屹立不倒的一个职业病。 小心无大错。 郭解放下传马名籍,走回非常屋,正要用饭,一道华丽的缇骑身影,风风火火冲进非常屋。 “兄长,大喜!” 卫广跳下名马赤柱,喜不自胜的说道:“回到长安没有多久,广邀好友在柳市的市肆喝酒,额兄长别生气,每个过来的好友皆是给了一些钱帛,用来筛选兄长所说的重义之辈。” 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当时,喝醉酒以后,一名牧豎偷偷告诉一个消息,前几日,柳市的旗亭长万子孟,采买了一批精良河西马,准备偷偷送给淮南王。” 郭解先是一惊,紧接着大喜。 “哈哈,正在发愁没有借口缉捕万子孟,他自己送上门了,不错,你这次广邀好友喝酒,喝的好!” (本章完) 第78章 尺牍质剂 第78章 尺牍质剂 日出(6:45~7:30),直城门外的驰道上,出现一辆来自于县狱的安车,御车的人是满脸须髯的汉子莽通。 莽通穿着一身细麻绛袍,腰别铁椎,坐在屏泥上,手里拿着辔绳御车,朝着长安九市之一的柳市赶去。 安车的车與内,正中间跪坐着铁冠、黑衣的义纵,拿着一卷秦代的竹简,仔细研读秦代的律法,看着各种严苛的酷刑,两眼炯炯有神。 左边跪坐的一人是郭解,思付如何缉捕柳市的旗亭长万子孟,带走金城闾里急需的河西马。 张骞跪坐在右侧,低头看着一张绘制在缣帛上的舆图,上面是万子孟的宅舍布局,思索着如果碰到上次的险情。 一人杀向何处才能破局。 “兄长。” 卫广身穿缇衣,腰别一柄错金银二尺剑,手持一杆卜字铁戟,骑着平阳公主邸的名马赤柱,扬着脸跟在安车旁边。 他喜滋滋的说道:“那名牧奴说了,万子孟耗费巨金买了一批河西马,数量达到三十匹,另外,还有一匹名马红雀,丝毫不逊色平阳公主邸的赤柱。” 郭解看一眼神骏的赤柱。 这一次循行柳市。 势在必得。 他获知万子孟私自贩马送给刘姓诸侯国,立即找来义纵,去了一趟张汤的便坐。 等到义纵回到藁街都亭,手里拿着循行柳市的简牍。 早在族诛仇景的时候,长安令赵禹就说过严查柳市的旗亭长万子孟。 义纵前往张汤的便坐,告请循行,前往柳市进行巡狱。 他当场就从张汤手里拿到循行简牍。 没有受到任何质询。 着实让贼曹、狱司空等曹掾感到诧异。 只要涉及到刑狱,张汤一直都是事无巨细,任何一件小事,皆是详细过问一遍。 刑者,国之重器。 不可大意。 “贼子!” 义纵紧握秦简,大怒:“万子孟竟敢私贩马匹,不记录在传马名籍内,甚至严重违背汉廷律法,流入诸侯国,万子孟此僚罪大恶极,不可轻饶,应当抽胁。” 抽胁是一种抽筋拔骨的酷刑。 只是听到,就让人心中一颤。 卫广深知三十匹河西马对于金城闾里的重要,担心义纵把私马录入官寺的传马名籍。 这么一来,私马变成官马,无法变成郭解的私产,更不能运送到金城闾里。 卫广提醒道:“兄长也要私贩.额.不对,反正不能录入传马名籍,河西马还要流入金城闾里。” 若是缉捕了万子孟,数十匹河西马任由郭解处置。 河西马就成了郭解的私产。 不记录在传马名籍上,也不会触犯任何律法。 郭解和万子孟的行径却没有任何区别。 义纵的神色一正:“郭亭长一心为国,私购河西马送往边塞,只为抵御匈奴,君子高义,应当赐田百亩。” 卫广登时无言以对。 哦。 万子孟私贩马匹,触犯汉律,十恶不赦,判处抽胁的酷刑。 换成郭解,却又变成君子高义,还要赐田百亩。 一时间,竟是找不到任何词语形容他。 好在,义纵虽说跟在张汤身边的时间久了,逐渐朝着酷吏两个字靠拢,但他分得清主次,没有把数十匹河西马充公的念头。 “二三子切记。” 郭解嘱咐道:“这次缉捕万子孟,需要找到两样至关重要的罪证,一个是万子孟和淮南王刘安,或者淮南国官吏的来往尺牍。” 尺牍,即书信。在纸张发明以前,汉人用竹木、帛,制成尺长的木牍。 用于书简、信札、书信。 木牍的规格有几种,一般长度在一尺左右,因此称作尺牍。 也有尺素、尺函、尺牍、尺鲤、尺笺、尺翰、尺书等等称呼,尺牍用的最早也最多,书信便称作尺牍。 张骞的目光落在舆图的一间配房:“这间配房是万子孟贮存木牍缣帛的地方,应该有兄长所说的尺牍,也有可能担心事情败露,随时带在身上便于销毁。” 七国之乱,仅仅过去了十四年。 刘姓诸侯王造成的大乱,犹在眼前,官寺严禁河西马流入刘姓诸侯国。 只有拿到万子孟和淮南国来往的尺牍。 方能确认他和淮南国来往过密。 “其二。” 郭解继续说道:“还要找到万子孟私自贩马的质剂。” 质剂是交易时的契约券书。 长券叫质,用以购买马牛之属。 短券叫剂,用以购买兵器珍异之物。 买卖双方立下的交易契约,统称为质剂。 “只有贩马的质剂。” 义纵皱眉道:“万子孟不是蠢货,明显不会与淮南国的属吏,留下任何交易的文字,只有私贩马匹的质剂恐怕不能给万子孟定罪。” 柳市万家,在长安闾里的名声很响,八街九陌许多吏民皆是听说过豪强万家的名声。 万子孟担任柳市的旗亭长多年,更是以精明著称,不会留有他和淮南国的质剂。 立下质剂是交易。 献上去。 才是万子孟想要的人情。 郭解深知官场不钱的东西,才是最贵的,商人送一百万,想要的某项政策最少价值一千万。 万子孟明显是想要淮南王刘安的人情。 只有私贩马匹的质剂,以及万子孟和淮南国官吏来往的尺牍。 不能给万子孟定罪。 “无妨。” 郭解胜券在握的说道:“二三子别忘了嘱咐我等巡狱万子孟的长吏是长安令,不是长安尉张汤。” 任何法律都是疑罪从无。 疑罪从无的意思是说,在刑事诉讼中,犯人的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确实、充分,不能确凿证明有罪,不应当追究刑事责任,遵循不起诉的原则。 张汤是法家门徒,汉律的坚定拥护者。 赵禹不同,是个纯粹的酷吏。 喜怒无常。 赵禹的原则是疑罪从有。 只要有证据表明一个人有罪,不管证据链是否形成完整的闭环,这个人就是有罪。 义纵大喜:“还是姊婿懂得上吏的心思,只要拿到尺牍和质剂,便能缉捕万子孟,等到他落在本吏的手中,一套酷刑下来,不招也得招!” 郭解、张骞、卫广只能替万子孟默哀了。 落在擅长秦代酷刑的义纵手里。 生不如死。 (本章完) 第79章 霸陵尉 第79章 霸陵尉 长安九市,东、西、南、北四市在城内,其余五市在城郊。 柳市位于长安城郊的西南方向,出了直城门,顺着驰道往南走就能抵达。 柳市伫立在河池坡边缘,闤墙的土坯夹杂着红柳、芨芨草,呈现梯形的地基宽厚,往上变窄,高达三层重屋的高度,仅次于渭水沿岸的外郭墙。 闠门口的几名亭卒,聚在一起闲聊,瞧见坐着辎车进入柳市的细君,掀开窗牗,露出一张张明眸皓齿,或是玉容珠貌的脸蛋,低声笑着进行品头论足。 一匹显眼的红色河西马出现在闠门附近,鬃毛亮如丝绸,马身高大,立即引起亭卒的注意。 “亭佐!” 一名亭卒咬牙切齿的说道:“卫广又来柳市了,快些出来,拦住此人,不能继续纵容他在柳市滋生事端。” “咣当!” 一道踢翻酒锺的声音响起,亭佐穿着一件皂衣走出来,过于着急,皂衣和皂色帻歪歪斜斜,衣冠不整,匆忙走出闠门旁边的左塾。 “卫广!” 亭佐愤恨的说道:“我家门口的李树,是不是你找人折断,还有大门辅首泼的粪汁,是不是你泼的!” 自从上次辱骂过卫广,就盯上了亭佐,身边的穷居负贩之徒有很多。 这帮子擅长鸡鸣狗盗的底层人,别的本事没有,折树泼粪倒是很擅长。 卫广找来穷居负贩之徒喝酒的当天晚上,亭佐家门口栽种了二十多年的李树,就被人折断,故意扔在门口让亭佐看见。 亭佐看到家中老树被折断,年幼时就吃过李树的果子,如今儿子也在吃,险些当场气昏过去。 更可恨的是。 木门的辅首被人泼了粪。 万子孟听说亭佐家中遭遇贼人,折断了李树,过去关心亭佐的近况,手掌拿着辅首刚要扣响木门,沾了一手的粪汁。 气味难闻,几日没有散去。 万子孟气得当场踢烂名贵的连枝灯,又把他心疼的郁结难受,半天喘不上气来。 “不曾!” 卫广昂着脸说道:“凡事都要有一个真凭实据,你说我折断李树,又泼了粪汁,就拿出证据来,如果拿不出来,信不信我用手中的卜字铁戟一戟捅死你!” 他冷笑一声说道:“诬告反坐,你不如立即去找长安尉张汤,说出我用卜字铁戟砍断你家的李树,又往你家的辅首上涂抹粪汁。” “你!” 亭佐瞧见他一身缇衣,咬了咬牙,只能吃下闷亏:“本吏早晚抓到你折树泼粪的证据,等到那时,看你还有何话要说,就算你夫人曾经是中尉嘉的夫人,也逃脱不了一个鬼薪,中尉嘉已经死了,族长万子孟却还是魏其侯的宾客。” 呵。 万子孟与淮南国官吏来往的尺牍。 全是本吏经手。 本吏知晓万子孟和淮南王的关系,日渐融洽。 甚至有举荐万子孟担任霸陵尉的意思。 等到三十匹河西马,以及一匹名马红雀送给淮南国的商人。 万子孟就能征辟为霸陵尉。 到那时,即便你是缇骑,也能轻松拿捏。 “哦?” 卫广故意用卜字铁戟戳了戳亭佐的皂衣:“倒是要去你家门口看几眼,莫要被人诬陷,还不知道你家门口断了几棵树。” 卜字铁戟戳人衣服。 极为羞辱。 还是当着几名亭卒的面前。 “卫广!” 亭佐大怒,握住二尺剑几乎拔出来:“你竟敢羞辱本吏,今日定要.定要” 话说一半,说不下去。本来想说与卫广搏耍剑。 亭佐想到自己的技击剑术不如卫广,对方又骑着马,手持卜字铁戟。 一戟就能挑飞他。 亭佐只能憋屈的咽回去,愤懑的说道:“待到族长担任了霸陵尉,定要叫你好看,今日的欺辱全部还回来,就算嘉夫人出面也保不住你,只要族长做了霸陵尉,不仅可以成为魏其侯的幸舍宾客,在淮南王面前也是上宾!” 郭解、义纵对视一眼。 心中一喜。 嘱咐卫广故意激怒亭佐,果然有效,了解到极为有用的内情。 明白了万子孟和淮南国属吏的交易。 三十匹河西马和一匹名马红雀,换来霸陵尉的官职。 “兄长。” 张骞低声道:“数十匹河西马暂且不用送到金城闾里,由你送给淮南王刘安,霸陵尉的官职比起带回金城闾里更有益处。” 还得是胆子大的张骞,竟敢说出送马匹给刘姓诸侯国的话。 郭解心中一凛。 不是不敢。 是不能。 淮南王刘安是个很有名的人。 发明豆腐的人是他。 成仙的人是他。 留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典故的也是他。 郭解更清楚一件事。 因为谋反罪名,遭到汉武帝处死的三位刘姓诸侯王。 也有他。 郭解不能与谋反两个字牵扯任何一点关系。 “不急。” 郭解低声道:“当前最为紧要的是前往亭佐家中,搜寻尺牍和质剂,切记不能惊动万子孟,若是被他知道有人搜寻贩卖私马的内情,立即就会烧毁手中的罪证。” 万子孟留着尺牍和质剂,便于他要挟淮南国的属吏,也是留个后手。 避免淮南国的属吏收了河西马不认账。 “你敢!” 亭佐瞧见卫广骑着马朝他家的闾里赶去,急了:“快快停下,擅闯官寺少吏的家门是大罪,你快些停下,莫要触犯汉律。” 决不能让卫广进入家门。 亭佐家中藏着几匹河西马,等到淮南国的商贾来了,才能交出去。 不能被外人看见。 另外,亭佐家中还有一封尺牍,是他与淮南国属吏商量如何交易河西马的信笺。 更不能被卫广瞧见。 几日来,卫广和亭佐没少闹腾,几名亭卒早就习以为常,继续品头论足进入柳市的细君,没有跟着一起过去。 这里是柳市。 卫广一人不敢动手。 郭解瞧了一眼亭卒的反应,没有跟过去,心中稍安:“小心跟在后面,别被柳市内巡视的亭卒看见,到了闳门,再把亭佐拿下。” 一辆安车混在来来往往的车马中,跟在卫广的身后,朝着亭佐所在的闾里赶去。 (本章完) 第80章 听事 第80章 听事 安车停在柳市闾里的门口,郭解几人下车步行,进入闾门,闾里内的繁华与里墙外的柳市驰道完全不同。 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 瓠(hu)瓜、徕(lai)麦、铁器、木器、僮奴等货物,分门别类摆放在市肆中买卖,平帻庶民、豪强公卿出入市肆中的屋舍。 廛(chán)。 凡是买卖货物的屋舍皆是称作廛。 沿途遇到的一些市肆舍主,也就是市肆的主人,瞧见铁冠黑衣的义纵。 上一刻正在热络招呼君子、细君的舍主,脸色一变,急忙主动行礼,姿态极为谦卑恭顺。 唯恐义纵进入自家的廛。 舍主未曾触犯汉律,不是畏惧狱吏,而是害怕义纵过来视事。 县官寺的官吏有视事制度。 意思是官吏到职办公的制度。 郭解比起张骞、卫广、义纵等土生土长的人,更能理解视事制度,完全符合他过去的工作内容。 视事制度,相当于官吏到职以后,处理公文、接待来访、巡视下属机构等等工作。 主要针对长安令等长吏。 长安令居住在官寺的令舍,不是每天都去听事,处理案牍公务。 即,县太爷不可能每天上堂办案,需要有人击鼓鸣冤。 大汉相比较后世较为宽松的上堂办案,制定了视事制度,要求长吏每隔几天需要视事。 通常是三日一视事,十日一诣仓。 也有五日一朝。 郭解是都亭长,掌管一亭十余闾里,不要求每日都去视事,藁街都亭内他的秩最高,也没人管着他每日视事。 他和长安令赵禹一样,每隔三天视事,已经是难得的勤勉少吏。 义纵等长吏身边的属吏却不同。 每日都要前往便坐,处理案牍,完成上吏指派的视事。 舍主就怕义纵是长安尉张汤派来视事的狱吏,巡视柳市的市肆。 校检衡器,平抑市价。 若是其他长吏派来的视事狱吏还好说,违背了《二年律令》的市律,塞给他一串三铢钱,就能打发走,不再追究舍主。 张汤的属吏是个例外。 不收钱。 舍主一个个大气不敢喘,目送义纵离开,心中直呼万幸,没有走进自家的廛。 直到郭解、义纵几人走进隧。 舍主长出一口气,伸出襦袴袖子,擦了擦脑门的细汗。 着实让人心惊肉跳。 市内有隧,指的是市肆中间的通道。 隧两侧的廛。 一起统称为市列。 亭佐的家住在中间一条隧的东侧市列。 屋舍的位置比较靠后,挨着闾里的里墙,渐渐往深处走,隧内逐渐安静下来。 隧外面吵闹熙攘的商货交易声,影响不到深处的屋舍,使得闹市中出现一处难得僻静地方。 “滚开!” 亭佐路过一户屋舍,几名垂鬟孩童倒腾着小腿跑出来,得到大父给的几枚三铢钱,准备跑到市肆买一碗浆,几人分食,不小心撞到路过门口的亭佐身上。亭佐的心情烦躁,大骂一声,一脚踹翻一名垂鬟孩童。 不过四五岁大的孩童被亭佐踹的翻了几个跟头,垂鬟脑袋磕在门口梓树上,磕破头皮,流出不少的鲜血。 孩童吓蒙了,瞧见是柳市的亭佐,抿着小嘴,哭都不敢哭出来。 “真是个畜生!” 郭解咬牙骂道:“心中愤懑却拿着孩子撒气,亭佐不当人子,看来,平日里没少欺行霸市,仗着手里一点小权,欺压柳市的平帻庶民。” “竖子!” 义纵大怒,等不了走到亭佐家门口,手中的衡器,直接朝着亭佐脑袋上砸去。 “砰!” 一道沉闷的响声过后。 “啊!” 亭佐的皂色帻渗出鲜血,痛呼一声,倒在地面不停的哀嚎,脑袋被衡器砸的不停流血。 郭解拿出十枚三铢钱,交给垂鬟孩童去找疡医医治,瞧见遭到衡器砸脑袋的亭佐,自己的脑袋忍不住有种痛感。 衡器是铁累。 也就是铁制的秤砣。 义纵直接用铁秤砣砸中亭佐的皂色帻脑袋。 太狠了! “抬走。” 郭解回头看一眼,瞧见隧的深处,没有人看见亭佐被砸,低声道:“把亭佐抬回家,别让柳市的亭卒看见,或是舍主看见跑去禀报旗亭的少吏。” 张骞上前一步,手中的环首刀挎在腰间,红漆双弧盾交给一旁的义纵,拖着亭佐皂衣的领口,朝着卫广停留的方向追过去。 义纵拿着红漆双弧盾,背在身后,没有跟着一起走进隧的尽头。 他转过身来,背对着郭解等人,站在隧路的中间。 义纵一身铁冠、黑衣的打扮,手里拿着一个衡器铁累,用来校检市肆的秤是否准确。 隧的外侧,一些舍主听见隧内有动静,刚刚伸出平帻脑袋,左右乱看,就看见手持铁累的义纵站在隧路的中间。 舍主们心中一惊。 一个个像是鹑鸟一样,急忙缩回去脑袋,不敢再看一眼。 隧的入口,几名行商运送商货进来,瞧见隧内一身法冠、铁衣的义纵。 几名行商浑身一哆嗦,急忙停在隧的入口,随便找个市肆去食碗热汤。 死活不敢进入隧。 “你你.” 亭佐的皂衣拖在夯土地面,沾满了泥土,肮脏不堪,混杂着皂色帻渗出的鲜血,样子很是凄惨,努力睁开凝结血水糊住的眼睛。 当他看见后面的郭解。 心里一颤。 亭佐当场吓醒:“郭郭亭长这是作甚,为何要袭击本吏,触犯汉律,郭亭长身为亭长,怎能知法犯法,还不赶快放了本吏。” 郭解懒得与他啰嗦,迈着布履,走到卫广停下赤柱的隧尽头。 一户筒瓦挑檐的屋舍,出现在隧的东侧,比起周围柳枝、芦苇夹土的土屋,气派很多,全是搜刮民脂民膏所建。 亭佐不过是斗食小吏,没有钱帛修筑筒瓦挑檐的屋舍。 郭解低声道:“带着亭佐进去,卫广的赤柱也牵进去,赤柱过于神骏,留在外面很显眼,一起进入亭佐家的院子内。” 隧内只留下义纵一人,避免平帻庶民或是商贾过来,听到亭佐家院子内有动静,趴过去偷看,打扰到郭解等人寻找亭佐和淮南国属吏来往的尺牍。 (本章完) 第81章 书佐 第81章 书佐 院墙内是一户上吏宅院,院子很大,地面夯土,每隔一个月就会找来几名驰刑士夯实地面,雨天不会过于泥泞。 院子内修筑了灶房、配房、正房、廪仓等大大小屋舍,多达七八间,几乎媲美藁街都亭的长舍。 院墙旁边还有一个鸡埘,养着不少的禽畜,鹜、雉鸡、雁大大小小十几只,正在啄食鸡埘附近菜畦(qi)种的薤和杂蒜。 平时做菜舍不得放在釜内的染(佐料的统称),遭到鸡埘禽畜的祸害,青葱的薤,被啄食的左一片,右一截,亭佐的妻却没有理睬。 亭佐妻拿着一个锄头,正在一个踏碓旁边卖力的挖坑,身边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儿子。 儿子过于肥胖,身上皂复袍撑的鼓鼓涨涨,勒出一条条赘肉,身边放着一甑煮熟的鸡子(鸡蛋),剥开鸡子的蛋壳,一口吞下,甑的周围有一片蛋壳,吃掉不知多少鸡子。 “母” 儿子的胖脸,一脸畏畏缩缩的神情:“父,如果回家,知道我不小心勒死家中舂米的隶妾,会不会荆条狠狠的笞我。” 粟黍等谷物带壳吃,很难吃,需要舂米脱去外壳。 舂米又很累人,汉律的一种徒刑城旦舂,其中城旦是男刑徒筑城,舂是女刑徒舂米。 亭佐是柳市旗亭的佐吏,地位仅次于旗亭亭长,经常找来亭犴的隶妾,来到家中舂米。 儿子只有十一二岁,瞧见隶妾的姿色不错,色心大起,看着是个没有成丁的孩子,却干出强行侮辱隶妾的畜生行径。 儿子平日吃着膏油,鸡子一甑甑的吃,身体又高又壮。 隶妾整日只有一口稀汤,还要做舂米等重活,身子瘦小,哪里能抵抗的住亭佐儿子。 亭佐儿子害怕隶妾喊出声,用力捂住隶妾的口鼻,很快就把隶妾给捂死。 亭佐妻听到外面的动静,瞧见儿子杀人,不仅没有半点责骂,反而对着隶妾的尸体骂骂咧咧。 骂隶妾害得儿子背上杀人的罪行。 没有丝毫悔改愧疚的意思。 “啪!” 宅院的木门被推开,辅首撞在木门上,发出一道很响的声音。 惊醒正在挖坑的亭佐妻。 撞破院子内的恶行。 “谁!” 亭佐妻平时蛮横惯了,仗着亭佐是仅次旗亭长的‘大官’,没少在柳市欺负邻里庶民:“滚出去啊!” 还没等她骂完。 郭解大步上前,一拳砸在亭佐妻的脸上,登时砸塌了那张胖脸的鼻子,鲜血喷涌出来,躺在地面不停的痛呼。 亭佐妻的碎嘴子,还在不依不饶。 “我夫是柳市的亭佐,大大小小的舍主每年立春牛以后,都要过来送贽礼,你竟敢打我,把你送去城旦舂。” “母!” 亭佐儿子大怒,像头肥胖的猪冲过去,想要殴打郭解。 “砰!” 郭解一脚踹在亭佐儿子的身上,就像遭到亭佐欺负的垂鬟孩童,亭佐儿子在夯土地面滚了几圈。 “砰!” 又是一声脆响,亭佐儿子的脑门磕在踏碓上,磕破了头皮,流出一道血线,身上价值一千四百钱的皂复袍,‘滋啦’一声撕裂开来,露出更多的赘肉。 “哇!” 亭佐儿子当场吓哭,再也不敢打人,看向左右挎着二尺剑、环首刀的郭解,眼睛内全是畏惧。 他没了欺负隧内邻里孩童的蛮横。 “郭解!”亭佐瞧见儿子被打,心疼坏了,神情大怒:“你莫要忘记,这里是柳市,只要本吏叫来旗亭的亭卒,披上红绦扎甲,二三子没有一人能够逃出去.啊!” 郭解拿起二尺剑的剑鞘,朝着亭佐的脸上,重重抽了一下,立即抽的亭佐嘴角流血。 亭佐只能怒视郭解,不敢发出喝骂的声音。 “聒噪。” 郭解站在院子内,看一眼七八间屋舍,目光落在院墙角落的马厩:“张骞、卫广你们二人去搜尺牍,莽通去把义纵叫过来,你代替他守在外面。” 他提醒一句:“记得互换襦袴,你穿戴义纵的铁冠、黑衣守在隧的中间,避免有人过来打搅,耽误搜寻万子孟私通刘姓诸侯王的罪证。” 私通诸侯王! 亭佐心中大惊。 郭解怎会知晓这般隐秘的消息。 整个柳市旗亭,知晓贩马送给淮南王的人,只有不到三人。 一个是我,一个是旗亭长万子孟,还有一个是淮南国的门下书佐。 难道说. 那名门下书佐想要私吞河西马,当做自己的晋身之资,献给淮南王刘安,担任霸陵尉。 亭佐的脸色一沉。 “兄长!” 张骞拿着一封尺牍走过来,皱眉道:“淮南国负责此事的人,果然是晋书佐。” 郭解看到尺牍上用隶书写的字,也是忍不住皱起眉头,知道私贩河西马的事情,比他料想的更加难办。 郡国分曹办事。 分曹即分科办公。 如民政是户曹、比曹、时曹、田曹、水曹等诸曹。 财政是仓曹、金曹等诸曹。 交通是集曹、漕曹、法曹等诸曹。 军事是兵曹、尉曹等诸曹。 司法是决曹、辞曹等诸曹。 郡国一些比较亲近的属吏,常常都会冠以门下的称号,以示与其他曹吏的区别。 《汉官》云:河南尹员吏九百二十七人,掾史以下有书佐五十人,循行二百三十人,干、小史二百三十一人。 西汉的行政制度实际是郡县两级制度,州的地位比较低。 郡太守已经是两千石的封疆大吏,执掌二三十个县,多了甚至有四十个县。 只有五十余人的门下书佐,对于一郡数十个县来说,不算多,已经是郡官寺很重要的属吏。 郭解心中明了,需要在万子孟和晋书佐发现他们以前,尽快找到尺牍和质剂,就能给万子孟定罪。 “说吧。” 郭解盯着亭佐说道:“万子孟和晋书佐往来的信牍藏在何处,念在你是官寺属吏,柳市旗亭的亭佐,尚且给你一次开口的机会,如若不然,落在义纵的手中,不再只是质询你。” 亭佐硬气的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日中(11:15~12:00),就会有亭卒过来送茭草马料,到那时,本吏倒要看你如何逃离柳市!” 嘴硬? 郭解冷笑一声,看向刚刚走进来的义纵:“此人交给你来决狱审讯。” 义纵大喜,立即拖着亭佐的皂衣领口,走向溷轩 (本章完) 第82章 伪书 第82章 伪书 “啊!” “快快放开本吏!” “私自贩马皆是晋书佐居中联络,与本吏毫无干系。” 又是晋书佐。 郭解早就从卫广口中,得知淮南国的晋书佐一直逗留在柳市的市肆客舍,心中猜测,多半是此人勾连万子孟贩马。 他皱起眉头,暗道私自贩马一事极为棘手。 门下书佐相当于市两办,市委办公室和市政府办公室的秘书科秘书,身处权力中枢,对接市官员、市长等五人小组的工作。 唯一的忌惮,不知道晋书佐携带多少擅长剑术的淮南国游侠儿。 一旦出手。 万万不能放跑晋书佐。 必须贼杀于柳市! 亭佐妻和儿子听到溷轩传来的痛呼声,吓得面无人色,脸色惨白,缩在一起不停的瑟瑟发抖。 哪里还有半点凶悍的样子。 只希望一身皂衣的郭解,不要对母子二人动手。 “姊婿。” 义纵拖着死狗一样的亭佐,欣喜不已的走回来,黑衣又红了一些:“这是晋书佐和万子孟来往的信牍,就藏在马厩的枊上挂的篼内,甚是严密,若不是他亲口说出来,谁能想到重要的信牍,藏匿在屋外。” 他拖着亭佐的皂衣领口,扔在踏碓附近,与妻儿缩在一起。 亭佐的发髻散乱,皂色帻滑落,一脸的惊魂未定,大口呼吸,喘息着来之不易的空气。 恍惚间,亭佐都快觉得自己承受不了折磨,死在义纵的手里。 甚至有一种不如死了的念头。 义纵竟然用秦代的酷刑凿颠折磨他。 如果不是及时说出尺牍藏在何处,亭佐的脑袋硬生生被义纵用铁累和榫(sun)头贯穿。 亭佐像是溺水过后,救上岸的人,贪婪呼吸着空气。 郭解接过来沾染血迹的尺牍,摊开仔细查看:”信牍内只是寻常的来往,没有涉及私自贩马流入刘姓诸侯国一事,做不得数,仍需其他的信牍,证实晋书佐和万子孟勾连在一起,把边郡的河西马运送到淮南国。” 即便酷吏赵禹做事习惯是疑罪从有。 也要有个疑。 没有疑,酷吏赵禹不可能直接抓人。 何况还涉及淮南国的门下书佐。 “你藏有别的信牍?” 义纵扭过脸去,盯着亭佐说道:“好啊,竟敢诓骗本吏,不说出实情,再次对你动用凿颠的酷刑,就不是一点点慢慢凿进去,直接用铁累狠狠砸在榫头上,一次凿穿你的脑袋。” 榫头是榫卯中的榫。 榫卯结构,榫是凸起,卯是凹陷。 义纵随身携带一个铁制的榫头,配上衡器铁累,随时可以进行秦代的酷刑凿颠。 “不不要” 亭佐满脸的惊恐:“小吏从没骗过郭亭长,贩马给淮南国是大罪,万子孟怎会把罪证留在小吏的手中,这封藏在篼内的信牍,还是趁着万子孟不在旗亭,偷偷拿走,以便日后当个后手,免得万子孟借口发徭役,把小吏送到边塞,半路随便找个贼杀小吏。” 任何人爬的越高,越是爱惜羽毛,抹去以前的污点。 万子孟担任霸陵尉,曾经私自贩马给淮南国就是一个很大的污点。 晋书佐抹不去,也不敢抹,为了拔擢,甚至还要与他继续狼狈为奸。 亭佐不同。对于霸陵尉来说,只是一个旗亭的少吏。 随便找个发徭役的借口,就能轻松抹去知晓万子孟私自贩马的亭佐。 只剩万子孟、晋书佐知晓此事。 亭佐不得不防,偷偷拿走一封信牍,用来威胁担任霸陵尉以后的万子孟。 “这可如何是好。” 卫广看一眼日头,心绪略显焦急:“当前是早食(8:15~9:00),距离亭卒过来送茭草马料,不足两个时辰,需要尽快想个良策,不然,此次过来就会功亏一篑,不能枭首柳市的旗亭长万子孟,唉,柳市万家在长安的名气颇大,错过今天的机会,着实可惜。” 亭卒将会在日中(11:15~12:00)过来送茭草马料。 亭佐瞧见卫广一脸的焦急,暗自一喜,心道终于知道害怕,他也能躲过一劫。 谁知。 卫广害怕倒是害怕了。 不是害怕被发现。 是害怕不能族诛了柳市万家。 这. 亭佐一脸的无言,心里更是一颤,老老实实缩在原地,不敢生出一点的异心。 “无妨。” 郭解盯着被吓到亭佐,笑道:“虽说你我手中没有万子孟和晋书佐往来的书信,但是手中有亭佐,长安都亭的许多案牍公务,皆是亭佐代为处理,你去配房找来一册木牍,交给亭佐写一封私自贩马的信牍。” 卫广、义纵几人恍然。 心中直呼还是兄长的脑子好用。 没有信牍。 有亭佐在旁边。 直接交给亭佐一册简牍,当场写一封信牍。 就有了万子孟勾结晋书佐,私自贩马的罪证。 酷吏赵禹所需的疑也就有了。 “不可!” 亭佐大惊:“伪造书信是重罪,小吏不敢,也不能伪造万子孟和晋书佐私自贩马的信牍,还请郭亭长放过小吏一马,别让小吏伪造书信。” 关于伪造书信,汉律有着专门的律法。 为伪书者,为城旦春。 也就是说伪造书信的人,处以黥刑,然后送去城旦春。 亭佐只要伪造了信牍,就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亭佐,变成长安狱的刑徒,如何能够承受的住。 另外,亭佐一家没少欺负邻里,鱼肉市肆,没有官寺亭佐的一层官衣,过去被他们一家欺负的里民,肯定会狠狠的报复回去。 下场极为凄惨。 “呵。” 郭解冷笑一声,二尺剑的剑鞘指着隶妾的尸体说道:“你儿子强行玷污隶妾,致使隶妾身亡,可是斩首弃市的大罪,你不想伪造信牍也行,本吏立即带着你妻和你儿子回到长安,交给张汤上吏。” 亭佐的脸色一白。 郭解继续说道:“你妻撞见儿子杀人以后,没有去官寺揭发,试图在院子内挖坑掩埋,你也穿着一层官衣,应该知道是什么罪过。” 汉律对于帮忙挖坑的畜生父母,不是关押几年那么简单,判处的刑罚很重。 (本章完) 第83章 防伪 第83章 防伪 汉律:贼杀人,及与谋者,皆弃市。未杀,黥为城旦春。 按照大汉的律法,杀人者,以及一起参与的同谋,都要判处斩首弃市的刑罚。 如果杀人未遂,主犯和从犯一起黥脸,再送去城旦舂。 亭佐妻只是帮忙挖坑,不会因为是从犯,就从轻处罚。 在杀人的罪行面前。 一视同仁。 亭佐妻和亭佐儿子都要送到长安九市的东市。 斩首弃市。 甚至有可能枭首悬市。 斩首弃市和枭首悬市虽然都是在东市砍脑袋。 后者更为严重。 枭首悬市是把脑袋砍下来,不能收殓埋葬,脑袋挂在东市。 “好!” 亭佐的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咬牙道:“小吏可以伪造万子孟和晋书佐来往的书信,不过,郭亭长需要立下誓言,等到私贩马匹的事情结束,郭亭长放过小吏一家离开院子,不能杀害小吏一家。” 轵县郭解重信义的名声很大。 他是长安人,听说过郭解为了信义两个字,放过杀害从子的游侠儿。 自从郭解来到长安,每次奉命清洗豪强,自己一金不取,全部分给手底下的亭卒。 使得郭解重信义的名声越发响亮。 只要郭解立下誓言。 亭佐就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立即伪造万子孟和晋书佐来往的信牍。 “好。” 郭解答应下来,看一眼踏碓旁边的隶妾尸体,转头看向亭佐,露出一丝讥笑:“只要你伪造信牍,本吏放任你们一家离开宅院,不会在宅院内杀害你们一家,有本吏的几位兄弟见证,亭佐可以放心伪造信牍。” 呵呵。 本吏只说不在宅院内杀了你们一家。 等到你们一家走出大门。 就怪不得本吏了。 “呼——” 亭佐长出一口气,有了重信义的郭解亲口承诺,全家终于有了活路:“小吏去一趟配房,拿来伪造信牍所用的木牍、笔墨,写好交给郭亭长。” 他踉踉跄跄站起来,扶着踏碓勉强站立,又扶着灶房的土墙,一步步走向配房。 亭佐走进配房,取下来皂色帻,把凝结了血污和沾满泥土的冠帽,扔在一边,又撕烂一卷缣帛,小心缠在发髻上。 日常所有的文字载体,分为简牍和缣帛两种, 竹子做的叫做简。 木头做的叫做牍。 缣帛是丝织品,用的比较少。 即便是公卿列侯也很少用缣帛书写文字。 往往只有公府(中央)和刘姓诸侯国往来的文书,使用缣帛书写文字,用来传递各种公文。 等到亭佐走出贮存简牍的配房,手里拿着一封信牍,恭恭敬敬交给郭解:“郭亭长,这封信牍是小吏依照万子孟书写信牍的习惯,伪造的私贩马匹信牍,别说外人,就连万子孟本人看见也很难辨别,甚至误认为自己写过,只不过忘记了。” 他递过去信牍,心中一苦,怎么招惹了郭解这个凶人。 亭佐更是忍不住暗骂,万子孟私贩马匹,拔擢霸陵尉的好处全部落在万子孟手中。 他忙前忙后,没有一点好处不说。 脑袋差点被义纵凿颠。害苦了他。 亭佐心中巴不得郭解缉捕万子孟,柳市旗亭长的位子就空出来。 他稍微运作一二,说不定能够担任旗亭长。 “善。” 郭解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简牍,比对一番,满意的点头:“信牍的内容确实是像万子孟亲手书写,本吏过来以前,嘱咐义纵拿来一份简牍,是万子孟上个月送到长安官寺的简牍,字迹一样,书写信牍的风格习惯也一样,你没有哄骗本吏。” 亭佐心中一惊。 暗道郭解做事着实谨慎。 竟然提前准备了万子孟的简牍,用来比对字迹和写字习惯。 万幸自己未曾耍些小心眼。 不然,就会被义纵带到溷轩继续凿颠。 亭佐浑身一颤,只要想起溷轩的遭遇,浑身直冒寒气,忍不住的不寒而栗。 “郭郭亭长.” 亭佐讪笑一声,两腿发颤:“何何时放过小吏一家,伪造信牍也伪造了,只需把信牍送到长安官寺,就能叫来贼曹过来抓人,抓走私自贩马给淮南国的万子孟,是不是,应该放过小吏。” “不急。” 郭解拿起锄头扔给亭佐妻和儿子:“她虽是一名隶妾,但也要入土为安,你们母子二人犯下的恶行,自己弥补,找来一张芦席裹着隶妾埋在坑内。” 隶妾有人埋葬。 这对畜生母子就不一定了,只会露尸荒野,还会被饱受欺凌的邻里鞭尸。 郭解只是找人埋葬隶妾。 没有放过畜生母子的想法。 畜生母子却曲解了意图,认为放过母子二人,甚至帮着掩盖罪行。 孰不知,只是把畜生母子当成干重活的隶臣妾来用。 亭佐大喜:“郭亭长快快去正房上坐,小吏立即搬来酒肉,宴飨郭亭长和几位上吏,已经到了食时(9:00~9:45),郭亭长用过饭再走。” 郭解拉过来踏碓,坐在踏碓的碓臼上。 碓臼是石头做的石窝,粟米放在石窝内,用来舂米。 “不急。” 郭解拿出挂在赤柱马鞍上的簏,提前准备好了蒸饼。 接下来,难保不会出现厮杀,需要始终保持充沛的体力。 郭解做事谨慎又周全,提前备好吃喝,避免饿肚子导致几人减弱了力气。 他拿着蒸饼卷了薤、醢,依次扔给张骞、卫广、义纵等人,又让妻弟义纵去给莽通送了两个,自己最后一个吃。 几人吃着蒸饼卷薤醢,吃的很香,像是在吃上食羊羹。 亭佐儿子看的直流口水。 郭解指着配房说道:“你再去伪造一份质剂,详细写出万子孟和晋书佐如何勾结在一起,又通过贩卖河西马有着怎样的利益往来,记住别忘了加上券书的特殊印记。” 汉代用来交易的契约,已经形成完善的防伪标记。 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伪造。 契约设置防伪和防止窜改的标记,通常是在契约边缘施加刻齿。 双方交易的不同数额,用不同形状的刻齿来表示。 例如,Σ形的刻齿表示五千或一千,┐表示一百,∠表示五十,>表示十,—表示一。 (本章完) 第84章 长舍 第84章 长舍 亭佐听到契约券书的特殊印记,心中一凛,暗道郭解是他见过最不好糊弄的上吏。 彻底没有动手脚的心思。 他只想老老实实写出来郭解所需的信牍和质剂,缉捕私自贩马的万子孟,保住全家的性命。 亭佐再次走进配房,摊开一册木牍,按照当时写给马商的样式,再次写一份券书契约。 不过,名字略微改动。 马商变成淮南国的晋书佐。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没有写上官寺的书吏名字。 按照汉律的规定,买卖双方立下契约。 必券书吏。 意思是必须在官寺的官吏见证中立下券书契约,如果没有官吏的见证,日后双方发生诉讼,官寺不会受理。 亭佐写完券书契约,拿起案几上的刻刀,在木牍的边缘刻下印记。 三道>。 >表示十,所以刻下三道印记。 另外还有一道—。 表示最为名贵的那匹红雀。 “郭亭长。” 亭佐双手捧着木牍,趋步过去,弓着腰递过去:“这是小吏伪造,啊不,小吏私藏的券书契约,上面详细记录着柳市万家和淮南国的晋书佐,违背汉廷律法,私下贩马的勾当。” “善。” 郭解拿过来仔细查看几遍,确认无误,转手交给卫广:“你骑着赤柱,立即赶回长安官寺,交给上吏张汤,随后,尽快带着贼曹和贼捕干赶回来。” 卫广一脸的诧异:“兄长为何不与我一起回长安的官寺,留在柳市的闾里,容易遭到旗亭长万子孟和亭卒的贼杀,不如一起先回官寺。” 他接过来伪造的信牍和质剂,放在缇衣的胸膛内,握着赤柱的辔绳。 随时准备离开。 若不是担心碰见公主邸的僮奴出来采买。 就让郭解骑上赤柱。 “为兄不能走。” 郭解拔出二尺剑,凶光毕露:“一旦消息走漏,万子孟就会立即杀马,贩马与杀马不是一个罪过,何况,万子孟不用亲自动手,找来柳市的驰刑士杀死河西马,谎称喜食马肉,就无法抓他。” 到那时,河西马死无对证。 信牍和质剂就成了伪造。 也是诬告。 诬告反坐! 郭解需要留下来保住河西马,撑到卫广带着贼曹和贼捕干赶回来。 “兄长珍重。” 卫广郑重拱手:“立即前往官寺,把手中的信牍和质剂交给长吏赵禹,以赤柱的马力,最多一个时辰就能赶到长安官寺,只是贼曹乘车,贼捕干步行,赶过来的时间稍长,兄长小心藏匿,切不可大意。” “驾!” 卫广甩动辔绳,骑着赤柱冲出隧。 一直冲出闠门。 郭解叫来莽通,不用继续守着隧,让他和义纵换回来法冠、黑衣,去把马厩的河西马牵出来,套上马鞍准备出去。 “河西马养在何处。” 郭解牵着河西马来到宅院外的隧,询问道:“万子孟买来的河西马,除了养在你家,还养在哪里?” 亭佐一家三口,走出宅院的大门,瞧见郭解准备离开。 他暗自松一口气,心道自己故意谦卑,果然骗过了郭解。 呵。 等到郭解离开。 立即去旗亭找晋书佐。 透露郭解想要陷害晋书佐的消息,也能通过这件事巴结淮南国的门下书佐。 亭佐一脸的谄笑:“一处是旗亭的马厩,还有一处是闠门后门附近的亭长长舍。” 柳市旗亭的长舍,只有一室两堂。 远远不如藁街都亭的长舍。万子孟借着修筑长舍的借口,在柳市的后闠门,修筑一处私人宅院。 郭解点了点头,同时握紧二尺剑。 亭佐瞧见他点头,大喜:“郭亭长已经知晓养马的位置,能否放过啊!” 一道剑光划过。 郭解一剑枭首,杀死瞪大眼睛的亭佐。 死不瞑目。 亭佐临死前只有一个念头。 重信义的郭解怎会杀他。 “砰!” “啊!” “咚!” “啊!” 莽通的反应最快,一椎砸烂亭长妻的脑袋。 义纵拦住想要动手的张骞,手中的榫头,在铁累的砸击下,狠狠钻进亭长儿子的脑袋。 终于完成一次凿颠的酷刑。 马厩内一共是四匹马,郭解四人一人一匹,准备骑马赶往旗亭的长舍。 “有群盗!” 隧口突然出现几名亭卒,也是闠门口的亭卒,等待半天,始终不见亭佐回来,安排几人过来查看情况。 几名亭卒看到惊人的一幕。 亭佐一家变成尸体,躺在门口的隧路上。 一声群盗喊出口。 隧两侧的市列,急急忙忙关门,舍主害怕亭卒和群盗的厮杀,波及到自家的市肆。 郭解盯着隧口的几名亭卒,立即大喝一声:“前往长舍!” 河西马只能保住一半。 郭解为了安全着想,带着几人前往旗亭长的长舍。 长舍是私宅,只有几名僮奴,没有亭卒的驻守。 旗亭是柳市的官寺,驻守着披甲亭卒,手中有弓弩,防守严密。 另外,晋书佐携带许多游侠儿住在旗亭。 前往旗亭,无异于送死。 亭卒分出两人拿出红漆双弧盾,挡在入口,一人急忙跑去呼喊其他亭卒。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过后。 郭解率先冲开手持红漆双弧盾的亭卒,带着几人冲出闾门,向左前往长舍,保住长舍内一半的河西马。 有一人没有跟过去。 张骞的河西马停在闾门口,望向四个闾里中间的旗亭,目光闪烁:“只有引走旗亭的大部分人,兄长才能安全,杀入旗亭抓到晋书佐,搏一条活路。” 底层人的搏命性子再度爆发。 张骞立即调转辔绳,向右奔腾,朝着柳市中间的旗亭赶去。 单枪匹马杀进敌人的营帐! “嗯?” 郭解带着两人冲进长舍,发现身边少了一人:“张骞去了哪里?怎么不见他跟过来。” 三人下马,杀死长舍内反抗的僮奴,搬来踏碓、石磨、兰锜等等用具,堆放在长舍的门口,避免亭卒撞开大门走进来。 莽通搬着一个用来摆放刀剑的兰锜,听到郭解的询问,看见张骞调转马头前往旗亭送死,没有说出实话。 在他眼里,任何人的命都没有郭解重要。 莽通放下兰锜,说谎了:“张骞去了附近的一个乡亭,他和亭长是乡人,可以借来十名披甲亭卒。” (本章完) 第85章 市旗 第85章 市旗 “郭解!” 万子孟跪坐在附近稼台里的里吏客室,听闻郭解闯入柳市,先是一惊,紧接着大喜:“本吏正愁没有机会砍下郭解的头颅,自己送上门,走,立即赶回柳市。” 稼台里距离柳市不远。 今天过来,商议侵占几名里民的田地,当做隐田,不用缴纳田租。 商议的差不多,可以立下强买强卖的券书,却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 万子孟得知郭解主动送死的消息,顾不上逼死里民,侵占田地,立即派人去叫来甲舍宅院的所有万氏族人,以及柳市万家养的二百名游侠儿。 他头戴赤帻冠,行滕,带剑佩刀,持盾被甲。 乘坐白布盖轓车。 轓车后面是浩浩荡荡的三百多人,身穿襦袴,手持二尺剑,一起杀向柳市的长舍。 斩杀郭解! 三百多人手持锋利的二尺剑,不停的翻墙进入长舍。 郭解、莽通再是骁勇,也挡不住密密麻麻涌进去的游侠儿。 义纵的搏耍剑本领稍逊一筹,多半死在三百多名游侠儿源源不断的进攻中。 形势危急。 除非万子孟携带的三百多人分出去一半。 万子孟坐在白布盖轓车的屏泥上,亲自驾车,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三百多人,颇有几分中尉率领北军剿灭大批群盗的气势。 万子孟心中颇为欣喜又自得。 今天,就让手搏猛虎的郭解知道一件事。 柳市万家为何能在长安声名鹊起!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柳市的闠门,前方是柳市的旗亭,越过旗亭才能抵达后闠门的长舍。 柳市的东南西北各有一个闾里,四里一市,旗亭又被称作市楼。 旗亭的旗字,来自于市楼上立着一面旗。 立旗于楼上,作为每天开市的标志。 悬鼓击之以罢市。 立旗开市。 击鼓罢市。 旗亭有一座土台,高约三丈,形似一座望楼。 土台上建有两层的精舍,是柳市最高的建筑,用来悬挂市旗。 晋书佐跪坐在二楼的精舍内,窗牗大开,俯瞰整个柳市,一边饮酒,一边听着俳优的乐舞,不停的摇头晃脑。 他在淮南国只是一个书佐。 到了柳市却是贵客上宾,享受着淮南国不曾有的各种莺歌燕舞。 晋书佐俯瞰整个柳市,感叹道:“难怪天子和诸王喜欢营造宫台,居高临下,俯视一切的感觉着实美妙。” “砰!” 还没等他感叹完,精舍旁边狭窄的夯土台阶,冲上来一个人,一脚踹翻精舍的大门。 张骞一身血水,襦袴割烂几道痕迹,沾满了血水,发髻上也是变成血红色。 皂色帻早就不知扔到哪里。 张骞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大步上前,凶悍盯着一脸惊色的晋书佐。 “哈哈!” 张骞狂笑一声,呸的一声,吐出嘴中血沫,一把抓住晋书佐纁长袍的领口:“赌对了!你果然在旗亭开市罢市的土台上,不在旗亭的长舍。” 他冲进旗亭,只有抓住晋书佐才能保住性命,吸引所有亭卒过来。 却有两个抉择。 一是前往亭长的长舍。 二是前往开市罢市的土台。 赌对了。 活。 赌错了。 死。张骞的赌运还算不错,成功找到正在享乐的晋书佐,瞪着俳优道:“滚出去!” 比起心狠手辣的郭解。 张骞狠不下心,杀死无辜的俳优,拿出绳索把晋书佐绑住的同时,撵走吓哭了的俳优。 一群俳优连滚带爬,从狭窄的夯土台阶跑下去。 张骞把晋书佐绑在市旗的旗杆上,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看见,尽量吸引更多的亭卒,减轻郭解的压力。 他绑好晋书佐,扯下晋书佐腰间的二尺剑剑鞘。 “呛啷——” 张骞拔出来一看,是用精铁打造的上好二尺剑,扔掉手中满是米粒豁口的二尺剑。 一路冲杀过来,二尺剑都砍钝了。 “呸!” 张骞手持精铁二尺剑,一人挡在台阶狭窄的入口,盯着密密麻麻冲过来的亭卒和淮南国游侠儿,大喝起来。 “我等底层人唯有搏命,方能有一条出路!” “来啊!来杀我张骞!” 一声大喝,震慑住旗亭的亭卒。 却让淮南国的游侠儿大怒。 “主辱臣死,二三子不想被淮南七公之一的晋昌处死,立即冲过去救下晋书佐。” “杀!杀上去救下晋昌的族弟。” “晋书佐若是死在他的手里,我等也无脸苟活,杀过去救下晋书佐。” 二尺剑如同密集的剑林,大量手持二尺剑的淮南国游侠儿冲上去。 杀向夯土台阶的最顶端。 杀向一人当关的张骞。 “父!” 柳市旗亭的求盗是万子孟的长子,望见远处旗亭的一幕,神色大惊:“晋晋书佐,似是被绑在市旗的杆子上,对,没错,绑住的那人正是晋书佐!” “什么!” 万子孟大惊,立即放下辔绳,站在车架上望向旗亭的市旗。 淮南王刘安门下宾客,趋附至数千人,有七名最有才干的宾客,号称是淮南七公。 皆是文辞、鼓琴、术学等方面的佼佼者。 淮南王刘安一直想要招揽技击剑术的佼佼者,填补淮南八公的最后一人。 淮南八公唯独缺少剑术佼佼者。 所有一直用尽各种办法招揽雷被。 招揽技击剑术达到极致的最后一人。 晋书佐的族兄晋昌是淮南八公之一。 “小孺子!” 万子孟大怒:“你带上一百人,不,带上一半的游侠儿杀过去,救下晋书佐,记住,就算是你死了,晋书佐也不能有任何的闪失,晋书佐若是死在柳市,柳市万家必定衰落。” 求盗咬着牙,恨死了市旗附近的那人,立即携带一百多人急匆匆赶往旗亭的市楼。 尽快救下来晋书佐。 柳市万家谁都能死,唯独晋书佐不能死在柳市。 “噗!” 张骞再次斩杀一人,狭窄的夯土台阶顶端,横七竖八,堆满了淮南国游侠儿的尸体。 暂缓了淮南国游侠儿的攻势。 张骞伸出破烂的皂衣袖子,抹了一把脸容的血水,望着万子孟分出一百多人,带着仅剩的一百多人赶往长舍。 他心中默念一句话。 “兄长,应该可以活下来了。” (本章完) 第86章 上架感言 第86章 上架感言 每日更新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本书写到上架了,这本书写来难度很高,需要查阅敦煌汉简、居延汉简、武威汉简等等各种繁杂的古籍汉简,作者写起来非常累,完全不如科技文轻松。 本书需要考究大量的汉简资料,写一章的时间,科技文都能轻松写三章。 希望兄弟们能够支持个订阅。 毕竟,写书不易,作者耗费大量的时间在写书上,希望起码能够混个温饱。 有了兄弟们的支持,才能写的长久。 最后,拜谢兄弟们的支持! (本章完) 第87章 群盗 第87章 群盗 “市楼上的那人可是张骞!” 市楼顶部的市旗附近,传来一阵阵喊杀声,随着飘扬的市旗,传到柳市的四个闾里。 后闠门附近的长舍,依稀能够看到市楼的情况。 相隔比较远,只能看到一个个模糊的黑点。 郭解心中恼火,质问道:“你可是诓骗了为兄,张骞没有前往附近的乡亭寻找乡人借来亭卒,跑到市楼吸引大部分的亭卒和淮南国游侠儿。” 莽通沉默不语。 他清楚郭解的性子,如果知道张骞豁出命吸引亭卒和淮南国游侠儿。 郭解也会豁出命去营救张骞。 市楼的淮南国游侠儿太多,还有披甲的亭卒。 过去必死。 莽通不能让郭解去送死。 “砰!” 郭解不再询问,直接搬开门口的踏碓,一脚踹开大门,咬牙道:“随我杀过去救下张骞!” 莽通的沉默,已经表明一件事。 市楼上遭到围攻的那人就是张骞。 莽通急了:“郭君,难道不想要河西马了吗?一旦离开长舍,河西马就会遭到万子孟的屠宰,金城闾里急需河西马防备匈奴人的袭扰。” “要个屁!” 郭解凶狠的盯着市楼:“别说三十匹河西马,就算是三百匹,三千匹河西马也没有我兄弟张骞的命重要。” 他一手持剑,一手持刀,凶悍的说道:“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只求咱们兄弟能够一起活着离开,杀!” 郭解大喝,大步狂奔,顺着柳市的驰道朝着中间的市楼跑去。 莽通默默举起铁椎。 义纵放下铁累、榫头,拔出腰间的二尺剑。 三人大步狂奔。 朝着市楼的方向冲了过去。 “呵呵。” 万子孟的白布盖轓车,正好撞见狂奔的郭解三人,讥笑一声说道:“好啊,不守在闠门附近的长舍,主动出来送死,看来你们兄弟几人着实情义深厚。” 他大喝一声:“二三子!立即冲过去围住郭解,谁能杀死郭解赏赐十金,砍下他的肢体,抢走一块也能获得一金万钱的赏赐。” 一百多人立即冲过去,手持二尺剑,把郭解三人围在中间。 只需一声令下。 就能立即冲杀过去。 郭解看一眼岌岌可危的市楼顶端,神色焦急,没有时间与万子孟带来的游侠儿厮杀。 他厉声喝道:“本吏是藁街都亭的都亭长,袭击官寺的官吏可是杀头的大罪,你等想送到长安九市的东市斩首弃市吗!” 众多游侠儿心中一凛。 不能有命赚钱,没命用钱。 “莫要听他胡说。” 万子孟沉声道:“按照汉律,郭解几人是群盗,杀了郭解几人不仅没有罪,还会受到官寺的赏赐,快去杀了郭解。” 他原本想到跳下白布盖轓车,一起过去冲杀郭解。 万子孟想到郭解徒手捶死猛虎,只能作罢,站在笭上,大声说出汉律。 汉律:群盗及亡从群盗,殴折人枳,肤体,及令佊(bi)蹇(jian),若缚守、将人而强盗之,及投书、县人书,恐猲(he)人以求钱财,盗杀伤人,盗发冢,略卖人若已略未卖,矫相以为吏,自以为吏以盗,皆磔。 郭解知道这条汉律的意思。 群盗以及逃亡跟从群盗,殴打肢体、臀部,以及令其跛蹇,或者绑住,押送人而使之为强盗,以及投匿名信、悬置书信,恐吓人以求钱财,盗杀伤人、盗掘坟墓、强取卖人或者已经强取而未卖,矫扮他人以为吏,自以为吏而盗,全部处以肢体分裂的刑罚。按照万子孟的意思。 他们三人应该判处磔的刑罚。 “妄言。” 郭解冷笑一声说道:“你说本吏几人是群盗,睁大你的狗眼,仔细数一数,本吏身边到底有几人。” 汉律:盗五人以上相与功(攻)盗,为群盗。 按照大汉的律法,群盗的标准是五人以上。 群盗五人以上在一起作奸犯科、攻击抢夺,为群盗。 郭解、莽通、义纵只有三人。 即便算上市楼的张骞。 也只有四人。 达不到五人以上的群盗标准。 众多游侠儿的人心浮动,不敢擅自上前杀害一名都亭长。 就像郭解所说的一样,袭杀官寺的官吏是谋反的罪过。 斩首弃市。 不可能为了十金,葬送自己的性命。 万子孟看着畏缩着不敢上前的游侠儿,心中大怒,若是换成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带着一帮子游侠儿兄弟四处为祸,只需一声令下,游侠儿兄弟就会冲过去杀人。 哪里会像今天这般掣肘。 呼喊半天,许诺了十金的重诺。 依旧是没有游侠儿敢于上前斩杀郭解。 只怪他习惯了养尊处优。 一直躲在幕后算计人,多年没有亲自出手。 没有并肩作战的袍泽情义。 游侠儿不肯为他赴死。 “二三子已经算是袭击官寺的官吏。” 万子孟只能逼迫:“按照汉律,围困住官吏就是袭击,抓到官寺就会被判处鬼薪,甚至是黥脸,当前只有一条路可走,逮住郭解,本吏带着他前往淮南国的官邸,也就是淮南国的国邸,治他一个袭击国邸属吏的罪名。” 他越说越觉得,此计甚妙:“郭解只是一个藁街都亭的亭长,管辖范围是藁街的十余个闾里,无权管辖柳市,更无权抓捕捆绑晋书佐,郭解已经犯下大罪,你等啊!” 就在万子孟试图说服游侠儿的时候。 没有注意郭解慢慢靠近。 郭解握紧手中的二尺剑,奋力一掷,一道剑光呼啸着飞过去。 “噗!” 二尺剑直接贯穿万子孟的嘴巴,从后脑飞出,变成一具尸体瘫倒在车與内。 驰道上的所有人瞬间呆若木鸡。 全被震慑住。 呆呆站在原地。 “聒噪!” 郭解手持环首刀,趁着众多游侠儿愣神的时间,直接冲了出去:“杀过去,趁着市楼的淮南国游侠儿没有防备,趁机杀向旗亭的市楼。” 三人顺着众多游侠儿的间隙冲出去,只有一百多人,不是密密麻麻的三百多人。 郭解三人顺利冲出众多游侠儿的包围,一直冲到市楼的入口,砍向背对着他们的披甲亭卒和淮南国游侠儿。 (本章完) 第88章 大丈夫 第88章 大丈夫 “噗!” “啊!” “噗!” “后面!后面有贼人。” “噗!” “二三子快些转身,挡住后面袭来的贼人。” 柳市中间伫立的高台,也是用红柳、芨芨草混入土坯筑成的高台,向上的夯土台阶,如同长安外郭墙的台阶,却比外郭墙狭窄很多。 只能容纳两人并肩通过。 夯土台阶早就挤满披甲亭卒和淮南国游侠儿。 亭卒身披红绦扎甲,头戴平上帻,腰别环首刀,手持长矛,看起来颇似汉墓内的兵马俑,一步步向前杀去。 淮南国的游侠儿大多身穿一件华服,大多数游侠儿勉强混个温饱,即便只能吃饱饭,也要攒钱买上一件华服。 此时,游侠儿不顾华服的褶皱,蹭在红柳夯土墙上,沾满泥灰,奋力向前杀去。 孰不知,柳市旗亭的门口,冲进来三名悍勇的凶人。 郭解斩杀一名披甲亭卒,环首刀顺势挑起一面红漆双弧盾,扔给身后的义纵拿在手中。 他顺势向前踏出一步,挤进夯土台阶的空隙。 莽通手持铁椎,义纵持着剑盾。 紧随其后。 夯土台阶狭窄,只能容纳两人并排前进,又挤满了淮南国的游侠儿。 前进的步伐,极其艰难。 “呼哧——” 郭解连续杀死十余人,大口喘息,盯着还剩下大半段路的夯土台阶,沉声道:“我在前面冲,你们二人挡住后面的披甲亭卒和游侠儿,守好我的后背。” 时间紧迫。 郭解彻底放弃后身的防备,不再预留两分精力,聚集全部的精力向前冲杀。 他大步上前,手中的环首刀割开淮南国游侠儿的脖子,大量鲜血喷涌在夯土台阶。 土墙染成红色。 摔倒的尸体砸在夯土墙上,渐渐露出夹在土墙内的红柳、芨芨草。 红柳彻底染成血红色。 莽通、义纵两人也不再分散精力,防备后背的敌人,目光一凝,盯着夯土台阶下方的披甲亭卒和淮南国游侠儿。 三人彻底交托后背给对方。 “我来挡住长矛。” 义纵望着密密麻麻的亭卒、游侠儿,眼里没有一点畏惧,越是绝境,逼的他眼中出现更多酷吏的凶残。 他低喝一声说道:“你挡住淮南国游侠儿手中的二尺剑,跟随姊婿的脚步,一点点向后撤,即便你我身上被长矛和铁剑洞穿,也不能放任一名敌人过去。” 莽通默默点头。 两人一个用红漆双弧盾挡住披甲亭卒的长矛。 一个用铁椎砸飞淮南国游侠儿的二尺剑。 全然不顾刺向身上的兵器。 反倒是挡住所有的长矛、二尺剑。 莽通、义纵两人逐渐掌握对方出手的时机,从最开始的生疏,到慢慢熟悉,最后配合的相得益彰。 竟是挡住密密麻麻全部的长矛、二尺剑。 郭解没有后顾之忧,奋力前进,朝着市楼的顶端杀过去。 一名又一名淮南国游侠儿死在他的手里。 血水‘咕咕’向下流淌。 不多时,就杀到夯土台阶一半的位置。 距离张骞只剩最后一半距离。 “兄长.” 张骞的眼眶红了,看着郭解不顾生死的杀过来,如鲠在喉,紧紧抿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一个立志于名留青史的大丈夫。 险些当众落泪。 张骞早就力竭,抵挡不住冲杀过来的淮南国游侠儿,望见郭解的奋力冲杀,胸中顿生一股意气。 他再度提起一股子气力。 “杀!” 张骞大喝一声:“今日,就看是我们兄弟杀光你等贼子,还是一起死在你等贼子的手中。” “哈哈!” 郭解狂笑起来。 “今日,你我兄弟杀个痛快!” 此时正值日中(11:15~12:00),太阳照耀在市楼,染红了的夯土墙壁,不停喷洒鲜血。彻底染红市楼的夯土墙壁。 映照出刺眼的血红。 柳市正中间的市楼,是最显眼的地方,引起市列很多人的注意。 一个个呆然木立。 愕然望向高台上的市楼。 郭解杀出一条血路,更是极其震慑人心。 一名名身穿貂襜褕的五陵少年,振奋不已,心情激荡,望着恍若剧孟再世的郭解,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杀上去。 杀到市楼的最顶端! 五陵少年心情激荡之下,恨不能冲过去,随着郭解慷慨杀敌。 旗亭门口的驰道上。 聚集了一群华服纵马的五陵少年,碍于旗亭门口被大批游侠儿挡住,只能暗恨一声,放弃一起冲杀的念头。 五陵少年抬起脑袋,握紧拳头,心情跌宕起伏。 无不在等着郭解杀到最顶端。 “杀!” 求盗遭遇杀父之仇,又见郭解踩着柳市万家引起柳市所有人的倾慕,心中愤恨不已,已经恨死了郭解。 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来人!打开五兵库,取出来弓箭,还有两架黄肩弩,给本吏射杀郭解啊!” 五陵少年心中大惊。 以黄肩弩的劲力,很有可能射杀无处躲藏的郭解。 谁知。 还没等求盗拿出五兵库的籥。 一口环首刀从上方飞速掷了过去。 “噗!” 一刀贯穿求盗张开的大口。 余力未减。 钉死在市楼台阶下面的夯土地上。 “彩!” “好彩!” “号令天下游侠儿的剧孟,风采也不过如此!” 五陵少年激动的面色潮红,振臂一呼,一个个高声狂呼,大声喝彩。 “杀贼!” 郭解扔掉满是豁口的环首刀,随手捡起地面的一柄二尺剑,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冲杀:“你等蠢贼,不过尔尔,本吏今日定要砍下所有贼子的头颅!” 他一人已经杀死将近三十名游侠儿。 杀出一条血路。 杀的夯土台阶上游侠儿胆寒。 挡在郭解和张骞中间的众多游侠儿,不少人心中胆寒,惊惧的望着剧孟重生一般,冲杀过来的郭解。 “啊!” 一名游侠儿情愿从三四层楼高的地方,跳下去摔死,也不敢挡在郭解的面前。 游侠儿跳下市楼,当场摔死。 “啊!” “啊!” “啊!” 又是一声声惨叫发出,一名又一名游侠儿跳下市楼,摔成一滩滩烂肉。 游侠儿彻底怕了。 被郭解杀的胆寒了。 还剩下一部分不敢跳下市楼的游侠儿。 郭解累的气喘如牛,‘呼哧’‘呼哧’大口喘息,突然加快步伐,手中的二尺剑割开一名又一名游侠儿脖子。 直到最后一名游侠儿被杀。 郭解终于登顶了! 张骞伸出手,用力一拉下方的郭解。 兄弟两人在市楼顶端相会。 随后,两人伸手,拉过来紧随其后的莽通、义纵。 郭解、张骞、义纵、莽通兄弟四人。 一起登顶市楼! 郭解兄弟四人看着下方已经胆寒的亭卒、游侠儿,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章完) 第89章 燔城 第89章 燔城 “冲上去,枭首郭解!” 万子孟、求盗先后死在郭解手中,求盗的仲弟亭候一把扯掉皂色帻,一拳砸在染成血色的旗亭门楣,愤恨道:“谁能杀死郭解,本吏愿意奉上百亩良田,美婢五名,曲尺大宅一座,廪米一京!” 钱帛动人心。 亭候许下重金,杀死郭解就能获得。 众多游侠儿已经破胆,惊慌的望向市楼顶端。 望着狭窄的夯土台阶顶部,堆积在一起的数十具尸体。 郭解一人就杀死三十人。 极其惊人。 “呼哧——” 郭解大口喘着粗气,听到亭候又在蛊惑人心,大喝一声说道:“袭击官寺的都亭长,你等已经触犯贼杀大罪,放下手中凶器,全部跪在地面束手就擒,方能从轻发落,斩首弃市改为黥面,然后城旦舂。” 他冷笑道:“不然,只有在东市斩首的一条死路!” 一句斩首弃市。 柳市万家的游侠儿瞬间脸色一变,只是过来壮声势,没想着袭杀官吏,更不想推到东市斩首。 郭解又极其的悍勇。 不少游侠儿心生退意。 “关门!” 亭候呼喝着关闭旗亭的大门:“不杀了郭解,今日谁也别想走,柳市旗亭只有一方可以活着离开,来人,去把五兵库打开,取出来弓弩射杀郭解。” “且慢。” 亭候忽然想起来,由于养着数十匹河西马,柳市旗亭堆放着大量茭草。 这可是极易点燃的柴薪。 市楼顶端还有一间精舍,不像狭窄的夯土台阶无处躲藏。 弓弩射出去箭矢,郭解可以暂时躲在精舍。 亭候想到一个瓮中捉鳖的计策。 燔(fan)城! 燔是纵火。 燔城是故意焚烧城邑。 郭解几人站在市楼的顶部,无处可躲,一旦燃起熊熊大火,只会与市楼一起烧成灰烬。 “季弟。” 亭候冷笑一声,叫来幼弟,低声嘱咐道:“你立即带着游侠儿前往马厩,搬来所有的茭草,堆放在市楼的下面,听我的号令,点燃大火烧死郭解。” 季弟大惊。 “二兄。” 季弟声音颤抖的说道:“晋晋书佐绑在市旗上,若是焚烧市楼,就连晋书佐也会被一起烧死,再说,淮南国的游侠儿不会同意二兄火烧市楼。” “蠢货!” 亭候瞪他一眼说道:“若是淮南国追查下来,到时就说晋书佐早就死在郭解手中,反正郭解已经烧死,死无对证,贼杀晋书佐的罪名便落在郭解头上。” 季弟咬了咬牙,只能带着游侠儿搬来茭草,一束束堆放在市楼。 引起淮南国游侠儿的骚动。 不过,却被亭候用只是威胁郭解,不会真的燔城当做借口。 暂时安抚住淮南国的游侠儿。 郭解看着下方蚂蚁搬家一般,不停运来茭草的游侠儿,脸色一变,扭头看一眼柳市的闠门。 只希望卫广尽快赶回来。 卫广骑着赤柱没有离开柳市灵沼一带。 他刚刚离开柳市,就遇见万子孟带着浩浩荡荡三百多人赶往柳市。 卫广急忙找来一名信得过的穷居负履之徒,让他骑着赤柱,前往官寺找来贼曹。 交出赤柱以前,卫广解开绑在马鞍上的箧。 他拎着一大箧三铢钱,夹杂着一些金饼分割成的趾金,朝着灵沼的方向大步狂奔。 目的只有一个。 撒币。 长安官寺有工室,用铸币、打造铜车马、烧制陶俑砖瓦,管理着各种官营手工业。 工室下面管辖作坊。 铸币作坊、铜车马作坊、砖瓦作坊等等名目。 作坊之长称作工师。 工师之下设曹,长官称曹长。 曹之下,设徒络组。 徒络组,就是漆工、铜工、船工等等百工。 灵沼有一些专司造船的工师,管辖着不少曹长、船工,在灵沼建造船只。 万子孟是柳市的旗亭长。卫广前往柳市的四个闾里撒钱,纠集一帮子俳优隶卒、穷居负履的乌合之众,哄骗不了万子孟这位旗亭长。 又来不及前往其他长安九市。 卫广只能前往灵沼,试图用撒钱,纠集造船作坊的曹长、船工。 谁知,一名掌管造船的工师与一名负责水运的船啬夫起了冲突。 没有人理睬卫广。 堆放着大量木料的工室作坊。 水雝(yong)。 原来是周朝的官学辟雍,逐渐荒废,后来改成名叫水雝的造船作坊。 工师带着一大帮子曹长、船工。 船啬夫带着一大帮子舢(shan)鲈,也就是水上讨生活的水手。 站在水雝的两侧,隐隐有动手的意图。 “我和兄弟们从关东运来木料,吃了不知多少苦,你一句西市的木料市价降低,就想压价?” “不是本吏想压价,实在是最近的木料市价低了一成,只能降低采买关东木料的市价。” “我和兄弟们就赚点辛苦钱糊口,木料的市价已经很低,再低,我们这帮子舢鲈都要饿死。” “呵,不卖就滚,西市正要有一批木料低价卖给本吏。” “你!” 双方因为木料的市价,照常又要开始厮打。 每年都要厮打几场。 卫广急了。 任由工师和船啬夫纠缠下去,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拖的时间越久,郭解就多几分危险。 “你过来。” 卫广咬了咬牙,扯过来一名舢鲈,抓一把三铢钱扔给他:“你去划船,载着我到水面上,要快,再敢磨蹭,把你抓进长安狱。” 舢鲈瞧见他穿着缇衣,又得到了数十枚三铢钱的好处,立即划船前往工师和船啬夫的中间位置。 卫广当着众人的面,抓起箧内的一把三铢钱,夹杂着金灿灿的趾金,直接洒在水面。 “哗啦啦——” 无数三铢钱和趾金扔进水中的一幕。 惊呆了岸边所有人。 “咚!” “咚!” “咚!” 无论是曹长、船工,还是舢鲈皆是水性极好,再也没有任何争执的心思,一个个争先恐后跳进灵沼。 鱼贯而入。 像是下汤饼一般,落下一名名穷苦庶民。 灵沼水面,很快露出密密麻麻的平帻脑袋,满脸欣喜,手里抓着或多或少的三铢钱和趾金。 卫广站在密集的平帻脑袋中间。 很像一位率领无数黄头郎征讨西南的大将军。 “诸位!” 卫广大喝一声:“你等,谁愿随着我去一趟柳市,还有厚赏。” 灵沼水面上密密麻麻的平帻脑袋,看着身穿缇衣的卫广,狂呼起来。 “小人愿意跟着缇骑前往柳市。” “我等愿意跟随缇骑.不.缇骑将军。” “小人等,愿往!” “哈哈。” 卫广大笑一声,一步跃上岸边,带着众多曹长、船工、舢鲈前往柳市。 灵沼扩建成昆明池,是为了征讨西南的昆明国等诸国。 上林苑的修建,是为了征讨北方的匈奴。 冠军侯霍去病把美酒倒在水中与将士们同饮。 留下一个酒泉的千古地名。 卫广把钱币洒在水中,等到他灭昆明国。 携着灭国之功,得胜归来。 昆明池有了一个媲美酒泉的别称。 金池。 (本章完) 第90章 灭族 第90章 灭族 “准备放火。” 亭候突然大喝一声,拿起一盏豆形灯,准备扔过去点燃市楼:“晋书佐已经被郭解杀死,本吏要给晋书佐报仇,烧死负隅顽抗的群盗郭解。” 淮南国游侠儿大惊。 晋书佐绑在市旗上,时不时动弹几下,是个眼睛不瞎的正常人都能看清楚。 十余名披甲亭卒,手持长矛,挡在亭候的身前。 避免遭到淮南国游侠儿的阻拦。 “兄长!” 张骞心中一横,赌命了:“市楼下面摔死不少游侠儿,有了游侠儿的尸体垫着,跳下去也就有一线生机,咱们直接跳下市楼,还有一条活路。” 市楼的夯土台阶上全是茭草。 大火烧起来。 没有任何冲下去的可能。 只能像张骞所说的一样。 赌命。 拼死一搏还有一线生机。 比起待在市楼上等死要好。 郭解咬着牙,盯着相当于五层楼高的市楼,暗道,卫广还没带人过来,只能跟着张骞一起赌命。 按照长安到柳市的距离。 当前时间,卫广也不可能带着贼曹和贼捕干过来。 最少还需要一个时辰。 等不了了! 郭解、张骞、义纵几人一步步站在市楼边缘。 在柳市无数人惊愕的目光下。 准备跳市楼了。 “中尉的北军已到!” 卫广带着数百人浩浩荡荡冲进柳市的闠门,大喝道:“柳市万家的贼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你等想被族诛吗!” 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响。 不停从闠门传到位于中间的旗亭。 夯土驰道在脚步的急促踩踏下,扬起无数土尘,看不清闠门口进来多少人。 卫广一人当先。 他身穿中尉北军的军服,还是人数稀少的缇骑军服,立即引起众多游侠儿的惊惧。 众多游侠儿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官寺竟然出动京师的驻军! “缇骑饶命啊!” 旗亭门口的一名游侠儿扔掉二尺剑,两腿一软,直接跪在地面,害怕的哭喊起来。 “袭杀郭解亭长与小人无关,全是柳市万家的蛊惑。” 随着一名游侠儿扔掉二尺剑。 “哗啦啦——” 扔掉二尺剑的声音不断响起。 一名名游侠儿扔掉二尺剑,跪在地面,战战兢兢,等着京师驻军的处置。 “缇骑饶命,全是柳市万家作恶,与小人没有任何关系。” “该死的柳市万家,害苦了我啊!” “真想一剑刺死亭候!” “哈哈!” 郭解站在市楼边缘,放声长笑。 “我兄弟卫广来了!” “咣当——” 亭候手里的豆形灯掉在地面,面色惨白,踉踉跄跄跌倒在地面,万念俱灰的说道:“大势已去,你等放下刀兵投降吧。” 柳市万家的族人瞧见主心骨倒了,只能扔掉手中二尺剑、环首刀,一个个跪在地面。 “兄长!” 卫广命人搬开夯土台阶的茭草,冲上市楼顶端,与郭解重重相拥,满脸的歉意。 “我来晚了。” “不晚。” 郭解带着四名兄弟,走下满是血迹和尸体的夯土台阶,盯着亭候等柳市万家的族人,冷笑起来。 “你来的刚刚好,刚好有人帮忙搬好了茭草。”晋书佐连滚带爬的走下市楼。 就看到极为惊人的一幕。 柳市万家在场所有人的族人被撵到市楼顶端。 这.这是要活生生烧死柳家所有的族人。 那可是一百多人。 更让晋书佐惊惧的还在后面。 义纵亲自带着一部分舢鲈前往柳市万家所在的乡里,抓来全部族人,一个不少,尽数撵到市楼顶端。 “郭郭解怎敢!” 亭候满脸泪水,悲鸣道:“他他竟是想要灭了柳市万家一族!” 更让亭候痛苦不堪的是。 亭候站在市楼顶端,看清楚缇骑卫广带来的所谓‘中尉北军’。 其实就是一帮子粗布麻襦的底层庶民。 亭候被骗了! 胜利的那人本来应该是他! “不!!!” 随着一盏豆形灯扔在茭草上。 市楼顶端传来一声悲痛的呼喊声。 “郭郭解豪侠。” 晋书佐的汗毛直立,心惊胆颤的看着纁长袍上搭着的一柄二尺剑,笑得比哭还难看:“本吏.不.小吏从未招惹你,只是过来贩马,反倒是被你的人殴打一顿,又绑在市旗上吹风,折磨的生不如死。” 他感受到二尺剑的冰凉,咽了咽口水说道:“小吏已经扔了豆形灯,柳市万家的贼子是小吏烧死,不是郭解豪侠烧死,可可以拿开二尺剑了吗?” 义纵走过去,低声道:“姊婿,当着众人的面杀死晋书佐,不好给淮南王一个交代,不如先放他离开,姊婿手下还有一人.” 他的视线看向莽通。 意思很明显。 别人放走晋书佐,颇为难办,容易产生后患。 郭解不同。 有着一个极其擅长刺杀的莽通。 足够悄无声息的杀死晋书佐。 消除后患的同时,又不会惹怒淮南王刘安。 另外,晋书佐的族兄毕竟是淮南八公之一的晋昌。 郭解心中了然。 肯定不会当众杀死一个市委办公室的秘书。 亡命悍匪都不会干出这么蠢的事。 “你去长安官寺投案自首吧。” 郭解收起二尺剑:“贩马不是一个小罪,本吏已经派人把罪证送到长安官寺,你想活命,唯有投案一条活路。” 既然晋书佐有着一层市委办公室秘书的官衣。 就把这层官衣扒掉。 变成阶下囚。 杀死一名囚犯就无伤大雅了。 晋书佐苦笑一声,立即携带所有淮南国游侠儿离开。 看似急匆匆赶回长安,其实去了雷被所在的郡国官邸。 长安能杀郭解的人只有一个。 淮南八公一直缺少,最后一位精通剑术的人。 淮南第一剑客。 雷被。 “只要你能杀死郭解。” 晋书佐拿出一份爰书:“本吏就把你的几名族弟从淮南国的大狱中救出来。” 雷被坐在郡国官邸的郡邸狱,眼中一丝不屑:“你把爰书拿过来。” 晋书佐心中一喜,认为说服了雷被,赶紧命人打开监牢,走过去递上爰书。 “噗!” 雷被一剑割开晋书佐的喉咙。 “你一个个小小的书佐,也配威胁我!” (本章完) 第91章 畚 第91章 畚 下餔(15:00~15:45),涉及边郡马匹流入刘姓诸侯国,长安令赵禹和长安尉张汤带领大量贼捕干、狱小史一起赶到柳市。 赵禹、张汤看到此生难忘的一幕。 大火熊熊。 柳市正中间的土台上,一座高耸的市楼燃起大火,一整座旗亭官寺竟是被烧毁。 隔着很远,都能感到热浪扑面,时不时传来凄惨的喊叫声。 似是有人待在市楼上,随着燃起大火的市楼一起烧死。 赵禹、张汤对视一眼,心中一惊。 燔城! 无论是谁纵火烧了官寺的旗亭。 当属斩首弃市的大罪。 张汤握着一册汉律,走到郭解等人的面前,目光犀利:“何人纵火烧了旗亭的市楼。” 不论是谁纵火。 定要严惩! 即便是公卿列侯也要带到官寺鞫狱。 郭解说出实情:“贩马一案中,淮南国的那名属吏晋书佐火烧市楼,当时很多人皆是在场,亲眼目睹晋书佐用豆形灯火烧市楼。” 张汤神色一松。 不是郭解燔城就好。 张汤知晓郭解的胆子很大。 若说谁敢燔城。 非郭解莫属。 好在不是郭解纵火烧了市楼。 “哼!” 张汤冷哼一声说道:“别说他只是淮南国的一名属吏,就算淮南国的王孙在长安九市纵火,烧了市楼,本吏也要把他缉捕归案。” 他不会屈服任何一名权贵。 张汤立即乘坐皂布盖轓车回去,抓捕淮南国的属吏晋书佐。 就算晋书佐已经逃回淮南国。 张汤也会亲赴淮南国。 缉捕归案! 旗亭和闠门中间的驰道上,蹲着一名名游侠儿,人数多达二百人,全部跪在地面,用麻绳捆绑了双手。 二百余人,全是身强力壮的成年丁口,竟然被郭解给抓了。 郭解只有区区五个人。 着实匪夷所思。 “这” 赵禹讶然道:“二百名游侠儿是你们五人缉捕?” 不是他不信。 是桑弘羊来了也不敢信。 五人抓捕二百人。 就算是二百头猪也得抓六七天。 何况是二百名手持利刃的游侠儿。 “不是小吏抓捕。” 郭解走到丝锦做的皂缯盖轓车旁边,作揖道:“柳市万家的游侠儿畏惧长安令的威名,听说赵公即将过来,纷纷跪在地面主动认罪。” “哈哈。” 赵禹伸出拇指,撇了一下嘴上的八字须,笑道:“你倒是会说话,柳市的贩马案已经被你鞫狱,本吏也就不多过问,还要回去为下次的上计费心。” 他乘坐皂缯盖轓车离开以前,把上计两个字咬的很重。 生怕郭解听不懂。 至于郭解灭族了柳市万家。 换成别人担任长安令,肯定大惊失色,立即开始严查。 赵禹不会在意。烧死区区二三百人罢了。 换成赵禹清洗公卿豪强,动辄杀死一千人,比起郭解杀的更多。 二三百人在酷吏赵禹看来。 有点少。 “看来本吏不如你会做官。” 贼曹叹息道:“谁都知道赵公是个喜怒无常的人,谁也摸不出赵公的脾气,上一刻还在欣喜,说不准下一息就会发怒,整个长安官寺的官吏待在赵公身边,始终战战兢兢。” 他惊叹道:“唯独你,每次都能让赵公只喜,不怒,把赵公等脾气摸得很准。” 狱司空更是带着几分羡慕:“本吏若是有你这般的本事,也不至于隔三差五遭到赵公的怒斥。” 贼曹、狱司空的秩更高,权力更大,倒是羡慕起了郭解一个亭长。 “呵呵。” 郭解轻笑一声:“劳烦两位把游侠儿看押起来,另外,带人一起去柳市万家的乡里,查抄钱帛用于赵公的上计,这才是当前的大事,莫要耽误赵公的上计。” 这是他总结出来的一种做官哲学。 永远不要试图摸清上司的脾气。 而是要是做个对上司永远有用的人。 “走吧。” 郭解脱掉破烂又满是血迹的皂衣,舀出市肆舍主送来的一釜汤,冲洗过身体,换上一身干爽的细葛襦袴,坐上了白布盖轓车:“一起去查抄柳市万家,免得赵公的上计又落在人后,引起天子的不满。” 贼曹、狱司空心中一喜。 知道郭解很会做人,少不了他们的好处,各种羊肉、薤、大酢又能带很多回家。 郭解瞧见两人脸上的喜色,免不了觉得好笑,又替两人心酸。 一个首都公安局的总局局长,一个首都监狱的总狱长。 以他们的权力,过手的各种经费何止千万。 现在却被他用日常的米面油收买。 也就只有张汤门下的佐吏出现这么啼笑皆非的一幕。 贼曹、狱司空守得住本心,不贪,又跟在未来的九卿之一张汤身边,主管整个大汉的刑狱。 贼曹、狱司空的成就不会低。 一行人进入里门,来到柳市万家的连片宅院,直奔万子孟的甲舍院落。 卫广冲进仓房,惊喜道:“兄长,仓房内全是布币,钱十一当一布的布币。” 大汉是铜币和布币并行。 钱十一当一布的意思是,一匹布兑换十一钱。 另外,官寺对于布币有着严格要求:布帛规格长八尺宽二尺五寸,布袤八尺,幅广二尺五寸。布恶,其广袤不如式者,不行。 意思是,当做布币的布帛需要长八尺,幅宽二尺五寸。 布的质量不好,长宽不合标准,不得流通。 郭解、贼曹、狱司空走进仓房,看到满满当当,堆满整个仓房的布帛。 也是不由惊住了。 卫广叫上贼捕干、狱小史,立即开始清点仓房的布帛。 直到最后彻底清点出来。 卫广拿着木牍,来回看了几遍,手掌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兄长。” 卫广带着木牍走到闺门口,把木牍交给跪坐在白布盖轓车上的郭解,咽了咽口水说道:“柳市万家的仓房内贮存的布帛,可以兑换两千五百畚(ben)。” 千钱一畚。 一畚三铢钱就是一千钱。 两千五百畚三铢钱相当于二百五十金。 比起上回查抄豪强,多出整整五个中民之家的家产。 郭解一脸的欣喜。 贼曹、狱司空一脸的惊愕。 “多多少?” (本章完) 第92章 徼获 第92章 徼获 柳市万家的仓房是版筑法夯筑而成,墙体牢固,更好的辟风寒、自障蔽,只留一个比较小的闺门进出。 廪仓避免潮湿,致使粟米、黍米发霉,用炭将墙烘干,驱除潮气,堵塞土墙上的孔穴。 地面出现平砖丁砌错缝,用市价较高的青砖,铺在地面,避免下雨天带来的潮湿、雨水冲刷,还有青砖镶砌的散水,用来排水。 东西两侧还有蚕室、织室、麴室等沤麻酿酒的屋舍。 卫广嘴上说再多,贼曹、狱司空也不会相信,仓房堆放的布帛达到两千五百畚,嘱咐贼捕干开始往外运送布帛。 柳市万家的乡里就在柳市旁,提前找到市列的舍主,借了不少挡雨的篷车,用来运送柳市万家仓房内的粮食。 谁曾想,柳市万家的仓房内没有粟米,全部是数目更多的布帛。 贼捕干御着一辆辆篷车进出仓房,直到所有的篷车装满了布帛,仓房内依旧剩余很多。 卫广又是无奈,又是欣喜,骑着赤柱赶往旁边的柳市,再去找到舍主借来一些篷车。 仓房闺门前的空地上。 停着一辆又一辆牛拉的篷车,绵延不见尽头,一直到两端翘起,脊面盖筒瓦的门楣。 全是堆放着布帛的篷车。 贼曹、狱司空看着忙前忙后的卫广,骑着赤柱跑来跑去,累的他满头大汗,丹黄色缇衣贴在后背,还是一脸欣喜的忙活着整理徼获。 只是仓房贮存的布帛,就足足有两千五百畚。 柳市万家背靠着长安九市之一的柳市。 富庶的家资,着实惊人。 篷车停在仓房闺门前方的空地上。 一名名贼捕干、狱小史心中期待,知道跟着郭解做事,不会亏待他们,自从抓捕旗亭的游侠儿开始,格外的卖力。 郭解瞧见卖力的贼捕干、狱小史,心中了然,更是欣喜。 只用一些米面油,就收买首都所有的警官和狱警。 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兄长。” 义纵拿着木牍走过去,喜不自胜的说道:“肥猪一百多头,薤、大酢更是颇多,皆是柳市万家用来款待淮南国游侠儿的饭食,未曾吃完旗亭的饭食,提前采买的肥猪、薤、大酢一点不少,全部贮存在万子孟的宅院内。” 说是采买。 不过是万子孟借着旗亭长的身份,从市列半买半抢,掠夺到柳市万家的肉、薤。 市价二十钱一斤的肉。 柳市万家只给了三四钱。 万子孟落下不少的骂名,最后好处全被郭解徼获。 “肥猪不用劈成两扇。” 郭解跪坐在白布盖轓车上,声音放大:“诸位贼捕干、狱小史,今日辛苦,每人一头肥猪、十束薤、五坛大酢、五十斤盐。” 一一整头肥猪。 贼捕干、狱小史先是一脸的呆滞。 难以置信。 不敢相信自己只是跟在郭解身后巡狱柳市万家。 竟是得到一头肥猪。 另外,还有数目很多的薤、大酢、盐等等染。 贼捕干、狱小史心中狂喜,更是感激,纷纷从篷车的屏泥上站起来,深深作揖。 “郭亭长往后若是有事,尽管开口,小吏定会竭尽全力。” “郭君高义!往后轵县、临晋的游侠儿惹事关进长安狱,小吏定会照顾一二。” “郭君在长安用得上小吏,但请吩咐。” 郭解抖了抖细葛襦袴的袖子,把木牍放在车與内,看向一个个感激不已的贼捕干、狱小史。 他忍不住笑了。 一些微不足道的边角料。 达到每天餐补八百元的效果。 “呵呵。” 贼曹长叹一声,笑道:“郭亭长在贼捕干、狱小史心中的名望日盛,他们再跟着郭亭长巡几次狱,往后啊,本吏说出的话都没郭亭长有用,贼捕干、狱小史只知郭亭长,不知上吏。” 只是一句笑谈。没人当真。 郭解却知道每天餐补八百元的威力。 如果到了紧要时刻,完全可以越过直属的上司,指挥所有的警官和狱警。 郭解只是想一想,情绪忍不住激荡起来。 狱司空跪坐在旁边的白布盖轓车上,笑了笑,只是把贼曹的话当成一句笑谈。 “呵呵。” 郭解笑道:“这次徼获的羊圈,还有十七八只羊,两位一人一半,另外,还有五十束薤、一百斤盐,十坛醢。” 他故意停顿一下,说道:“大酢已经没了,不能用来犒劳两位曹掾。” 醢是用肉、鱼做成的酱。 极为难得的肉食。 比起大酢金贵多了。 何况,一人还能分走将近十只羊! 贼曹、狱司空对视一眼。 大喜。 最为重要的一点,按照郭解的说法,不是行贿,是犒劳。 上吏张汤若是追查下来。 全部由郭解一个人顶住张汤的质询。 郭解数次运送大量的粟米,买爵赎罪,辅佐长安令赵禹获得上计第一。 就算张汤不愿意承认,也跟着赵禹从郭解身上获得好处。 天子赏赐的绣衣就是铁证。 郭解不仅是张汤一手提拔的属吏,更是深受张汤的倚重。 别人挡不住酷吏张汤的质询。 至于郭解嘛。 酷吏张汤随便问两句,就会让郭解赶紧滚蛋。 郭解是嫡系。 张汤从来不喜连朋结党,不管是过去,还是以后,只会有郭解一个嫡系。 是他为了破除另一位长安尉朱安世把控长安都亭的无奈之举。 以后,张汤再也不会有嫡系。 郭解问道:“本吏与两位曹掾相交的时间不短,还没请教两位的姓名和住址,改日去二位的宅院拜访。” 贼曹笑道:“本吏名叫尹齐,住在章台街。” 尹齐! 郭解的神色一凛。 没猜错,果然是载入《酷吏传》的酷吏。 尹齐后来官至中尉,相当于首都军区的司令。 妥妥的大人物。 狱司空笑道:“本吏名叫王温舒。” 王温舒! 郭解心中一惊。 不仅是个载入《酷吏传》的酷吏,更是一个手段最残忍的酷吏。 堪称酷吏之最。 郭解火烧二百多柳市玩家的族人,在王温舒面前,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王温舒拘捕郡中豪横奸猾之徒,牵连一千多家,重的灭族,轻的处死,家财都没收归公。 大开杀戒,流血四十余里。 不是一千多人。 是一千多家。 (本章完) 第93章 徼获2 第93章 徼获2 尹齐、王温舒得了好处,心中欣喜,乐呵呵离开仓房走到甲舍院落的门楣,准备亲自押送布帛送到长安官寺。 二人乘坐白布盖轓车,停在门楣的门口等候,心中不停的盘算,羊肉能否让家中妻儿吃到夏季。 张骞赶着养在旗亭的河西马,也是万子孟私贩的马,从两人身边路过。 数十匹高大的河西马,还有一匹神骏的红雀。 尹齐、王温舒像是没有看见,目不斜视,眼睛盯着湛蓝的晴空。 没有看见郭解准备匿藏的河西马。 郭解带来的四人,除了寸步不离一直跟在身边的莽通,张骞、卫广、义纵三人各有要事,分别徼获柳市万家留下的家资。 卫广徼获仓房,义纵徼获各种案几、漆器等器具。 张骞留在柳市的旗亭,清点所有的河西马,带过来交给郭解,说出一个详尽的数目。 “各种器具一共变卖了七十五金。” 郭解拿出木牍,摊开,让几名兄弟全能看到:“你我兄弟五人,一人十五金,莫要推辞,全是咱们用命换来的钱。” 十金,中民之资。 十五金的数额超过一千万。 人命过于值钱。 柳市的舍主还没把案几、铜釜、漆器等器具运走,已经提前把金饼送来,亲眼目睹市楼顶端的那一幕,郭解在柳市的名声大噪。 深深折服了市肆的舍主。 何况,被灭族的人还是柳市万家,早就引起许多舍主的愤恨,心中默默咒骂柳市万家早晚被人灭族。 未曾想,真的实现了。 平日欺压市列舍主的柳市万家,遭到郭解的灭族。 着实大快人心。 郭解的白布盖轓车行驶到仓房的拐角,拿出一镒镒金饼,一摞摞叠放在车與。 金灿灿的光芒。 几乎亮瞎五人的眼睛。 “哈哈。” 卫广喜滋滋的笑出声,第一个上前,拿走属于自己的两三摞十五镒金饼,放在马鞍旁边的箧内:“跟着兄长出去搏杀就是好啊,我这个骑奴从出身的底层人,贱命一条,居然换来了十五金。” 张骞、义纵两人的神情,也是感慨不已。 底层人从来不缺胆气。 缺的只是一条门路。 郭解更是了然,心中感触颇多。 别说一千万,他见过农民工为了三四十万的赔偿款主动寻死。 一条人命一千万,大把底层人想用命换,给孩子留下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 张骞、义纵依次上前,捧走三摞金饼,沉甸甸的十五金,找个没人穿着麻布襦衣,裹在襦衣内,背在各自的后背。 一金是汉一斤。 十五金重达十五斤。 义纵心中盘算着,手中有了富足的金饼,又能找人打造大量的秦代刑具。 “义纵!” 郭解怎么看不懂义纵的心思,提起车與后面的箧扔过去,瞪他一眼:“你手中的金饼交给张骞,由他带到金城闾里,送给你姐保管,来时,夫人说过了,不能任由你胡乱买东西,存起来等到日后娶妻所用。” 卫广、义纵一个比一个靡费钱帛。 卫广好歹事出有因。 义纵却是像痴迷买手办,找到工室的工师打造各种秦代刑具,单独摆放在长安狱一间牢房内。 如果不是家中不能擅自摆放刑具,义纵早就把秦代酷刑的刑具摆放在客室,整日欣赏。 “姊婿.” 义纵一脸的哀求:“最少给我留下五不.一金。” 郭解心中好笑。一个载入《酷吏传》的酷吏,难得露出哀求的样子。 “你写一封信牍。” 郭解没有拒绝,也没赞同:“信牍和金饼一起送到金城闾里,若是夫人赞同,我不会阻拦。” 赞同? 义妁听说义纵拿着金饼打造刑具,不拿着荆条抽他都算好的。 哪里会赞同。 义纵一脸的闷闷不乐,只能一点点积攒食俸,用来打造秦代刑具。 “哗啦啦——” 唯独莽通对于金饼没有兴致,随手裹在麻布襦衣内,交给一旁的张骞:“这些金饼依旧交给女君保管,等到我哪天娶了妻,再由女君交给我妻。” 他在意钱帛的多寡。 只求每日能够吃饱饭。 藁街都亭提供的饭食,足够吃饱,他又是孤身一人。 莽通拿着再多的金饼也无用。 郭解也把自己的金饼交给张骞,看一眼又在拿着粟米慢慢咀嚼的莽通,若有所思,的确要给他找个贤惠良妻。 金饼瓜分结束。 接下来,就是最为重要的河西马。 张骞把金饼放在一匹河西马的马鞍上,牵过来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欣喜不已的说道:“兄长,这就是用来送给淮南王刘安的红雀。” 一匹高头大马牵过来。 左剽,决右鼻,齿八岁,高六尺一寸,骖(can),名曰红雀。 红雀的体格壮硕,壮硕如牛,鬃毛是朱色斿豹锦那般的亮红色,看起来像是一匹丝锦裹着的河西马。 郭解两眼放光,立即跳下白布盖轓车,抚摸着红雀的丝滑鬃毛。 爱不释手。 他没能忍住,直接骑在红雀背上,握紧辔绳。 “唏聿聿——” 红雀的性子很烈,立即跑动起来,一道红光闪过,直接从甲舍院落的门楣冲出去。 “?” 尹齐困惑道:“本吏似乎看到有东西冲出去。” 王温舒正在低头盘算怎么杀羊,可以把一只羊的肉、血、毛利用到极致,抬头看一眼空旷的里门,困惑道:“本吏也感受到一股风,或许是起风了。” 他很快把起风了抛在脑后,一门心思怎么榨干羊的全部价值。 没过多久,又是一道红光闪过,带着一股子风冲进宅院。 尹齐、王温舒看清了,原来是一匹神骏的河西马。 “好马!” 郭解大喜:“这匹红雀可谓是本次巡狱柳市,最大的徼获,红雀不愧是带着一个雀字,速度快的像是在飞一样。” 一匹红雀。 三十匹河西马。 皆是有钱都不好买的金贵物。 郭解嘱咐道:“张骞带着三十匹河西马,借着尉曹押送徭役,送到河左的金城闾里,其他人跟着本吏一起回长安官寺。” 还有最后一项徼获。 买爵赎罪的同时。 再次获得大批的良田。 (本章完) 第94章 鸩杖 第94章 鸩杖 长安西南的驰道上,拐过箭台皋的大片蒲苇,一辆辆单牛拉辕的篷车漫延一条长线,屏泥上坐着的御者竟是一名皂衣、皂色帻的贼捕干、狱小史,腰悬铁尺,甘愿当个赶车的舍主。 旁边,还有几辆白布盖轓车,四纬杠衣,皆是长安官寺的少吏。 最惹眼的却是两匹鬃毛亮如丝锦的河西马。 郭解骑着红雀,卫广骑着赤柱,游弋在篷车的附近,吸引不少锦衣华服纵马狂奔的五陵少年瞩目,一脸的羡慕,恨不能扔下一箧金饼,买走两人的神骏良驹。 红雀、赤柱全是最上等的河西马,不是能用钱帛买到的千里马,就连五陵少年都买不来,只能羡慕看着来自第舍贵里的神驹。 “卫君。” 一名穿着粗麻襦袴的侏儒,蹲在路边的桑树下,焦急等待卫广的车驾,瞧见那匹惹眼的赤柱,立即走过去说道:“长安县的县三老,纠集数十名鲲和寡,聚集在直城门门口.” 他朝着郭解拱了拱手:“诉告郭君滥杀豪强,滥用私刑。” 卫广的脸色骤变。 年六十以上无子为鲲,也就是鳏(guan)。 女子年六十以上无子男为寡。 皆是大汉礼制中需要尊养的人。 跪坐在白布盖轓车的酷吏尹齐、酷吏王温舒的脸色也变了。 即便两人是酷吏,面对需要尊养的县三老和鳏、寡,依旧感觉了棘手。 张骞心中一凛,立即跳下白布盖轓车,快步走到红雀的旁边,牵着辔绳,作为一名门亭的亭长给另一名都亭的亭长牵马。 他紧紧握着辔绳,避免兄长郭解冲动,直接被廷尉的人抓走,越过长安官寺的赵禹、张汤,把郭解抓到廷狱。 郭解的杀性太大。 就怕郭解被县三老安排的鳏或者寡激怒。 一剑贯穿鳏、寡。 到那时就是中了豪强出身的县三老奸计。 当街杀人。 谁也掩盖不了。 查抄豪强的家资,杀再多的豪强族人都无妨,那些人已经是刑徒,也属于官寺的公务。 杀尊养的鳏、寡却完全不同,不仅是当街杀人,还是违背汉高祖、汉高后、惠帝、文帝亲自下令需要遵循的礼制。 张骞正色道:“兄长,切莫冲动,这些人是两位长吏赵禹、张汤不能妄动的老人,谁敢动手杀人,立即就会被廷尉捉拿,甚至传到天子的耳边。” 汉高祖刘邦即位次年(前204),颁令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 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县令、丞以事相教,免除徭役,以及每年十月赐酒肉。 此后,郡亦设三老。 县三老的地位尊崇,长安令和长安丞治理闾里、乡里,都要询问县三老的看法。 郭解看着不远处的直城门。 面无表情。 张骞不在乎县三老的死活,只怕郭解中了豪强的奸计:“长安县的县三老姓杜,出身于西道诸杜,田多人广,在长安很有名的一姓豪强。” 一辆辆篷车行驶到直城门,被挡在驰道门口,无法进入长安城内。 直城门门前的夯土驰道,站着一群身穿麻布襦袴,面容枯瘦,满脸褐斑的鳏、寡,拦住郭解的去路。 领头的县三老,身穿一件纁长袍,衣着比起身后的鳏、寡,金贵许多,手中拿着一根木杖很是醒目。 鸩杖。 通体用梓木打造的长棍,顶端是用青铜打造的一个精美斑鸠,是官寺赏赐给老人的鸩杖,也叫着王杖。 代表着老人的特权。 “郭解!” 县三老握着鸩杖走过去,呵斥道:“你滥杀天子的子民,抢夺天子子民的财货,翁,今日要用天子赏赐的鸩杖狠狠笞你,过来受刑!” 呵。 郭解骑着红雀,居高临下的看着县三老,冷笑一声说道:“张嘴闭嘴天子,好大一顶帽子。” 上来就给他扣帽子。县三老仗着自己年纪大,有特权,像是训孙子一样训郭解。 “小孺子!” 县三老大怒,习惯了倚老卖老,也习惯了年轻人屈服,敢怒不敢言。 谁能想到。 郭解居然不屈服。 县三老使了一个眼色,数十名鳏、寡立即上前,指着郭解的鼻子教训起来。 “县三老是年七十以上的老者,你竟敢对他无礼。” “无法无天,你敢不尊老!” “今日,定要狠狠的笞郭解,好教他知晓老人的地位。” 张骞、卫广等人一脸的愤怒,却又无可奈何,不敢动这些倚老卖老的老人一下。 老人有特权。 过去,包括尹齐、王温舒等人在内,没少吃尊老的亏,动不动就被倚老卖老的老人教训。 “呵呵。” 郭解冷笑一声。 道德绑架我是吧。 你年纪大,你就有理是吧。 老子不惯着你们! 郭解骑着红雀靠近白布盖轓车,伸出手,从车與内拿出一把金饼切割成的趾金,直接朝着县三老、鳏、寡撒过去。 鳏、寡没有子男,也就是没有儿子的供养,只靠着官寺给的粟米过日子。 平时的日子比较苦,从来没见过一畚三铢钱,更不要说金灿灿的趾金。 趾金落在夯土驰道上的一瞬间。 立即引来鳏、寡的哄抢。 一块趾金落在县三老的发髻上。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 “啪!” 郭解拿着二持剑的剑鞘,直接抽在县三老的老脸上,狞笑一声说道:“这些群盗抢夺本吏的趾金,给本吏狠狠的打。” 他写了十几年的政府报告,没有谁比他更懂文字游戏。 一句话把县三老等人重新定性。 不是尊养的老人。 是群盗。 在尹齐、王温舒等酷吏惊愕的眼神中,人生第一次见到县三老被打。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痛快! 县三老带来的鳏、寡人数众多,郭解一个人不可能全部打一遍,需要有人帮忙。 像郭解那般大胆的人极少。 整个长安只有他一个。 没人敢跟着动手打县三老、鳏、寡。 “兄弟们!” 一名贼捕干咬牙道:“咱们以前过着啥日子,吃着粗麦饭,妻儿勉强混个温饱,自从帮着郭君做事,顿顿吃饱不说,猪肉、薤、大酢都能管饱!郭君的恩情不能忘!” (本章完) 第95章 恩情 第95章 恩情 每天餐补八百元的好处开始体现。 “打!” 随着一名贼捕干手持铁尺冲出过去,手中的铁尺砸在一名鳏的脑袋上,当场就把鳏的脑袋敲破,鲜血流淌出来。 “打!二三子不能不还郭君的恩情!” “打死这帮倚老卖老,教训郭君的老庸狗!” “这句话说错了,不是倚老卖老,是抢夺郭君金子的群盗!” 一名名贼捕干、狱小史跳下篷车的屏泥,手中拿着铁尺,满脸怒火冲向挡在门前老狗。 铁尺飞快的甩出去。 郭解有种一秒六棍的错觉。 贼捕干、狱小史手中的铁尺,狠狠抽打在鳏、寡的脑袋上,铁尺是铁做的,比起棍子坚硬多了,很快就把数十名鳏、寡,抽的头破血流。 直城门门前的夯土驰道上,流淌一地的鲜血,到处是躺在地面求饶的鳏、寡。 “啊!别打了,别打了,翁再也不敢倚老卖老。” “啊!求你别打了,妪不敢刁难乡里的妇人,也没想到污蔑那名妇人的清白,竟会把她逼死。” “啊!别打翁,官寺给的尊老,放纵了翁,往后不敢逼着里民磕头认错。” 在铁尺的重击下。 鳏、寡说出自己做过的恶行。 郭解唯有冷笑。 任何权力,只要没有监管,很快就会无限放大拥有特权人的恶。 特权不是不能有。 必须受到监管。 受过多年素质教育的人在权力面前,很快放大心中的恶。 何况是一群顽固、粗鲁、浑身充满恶习的鳏、寡。 再加上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心里不平衡,造成种种嫉妒的情绪。 一旦拥有官的特权。 就是一群老祸害。 “你你.” 县三老气得浑身发抖,抬起鸩杖,颤颤巍巍指着郭解:“你竟敢竟敢殴打尊养的鳏、寡,殴打翁,长安官寺的赵禹、张汤在翁的面前,也只能挨训啊!” 郭解一脸的烦躁,一脚踹出,狠狠的踹在县三老肚子上。 当场就把县三老踹的倒在地面,因为过于疼痛,老脸扭曲,却在看向直城门的门口。 等着直城门的亭卒动手。 只要亭卒胆敢出手殴打鳏、寡,就能把所有轵县、临晋的亭卒送进廷狱。 “张骞!” 郭解拦住想要动手的张骞、卫广几人:“你们不是贼捕干、狱小史,没有缉捕群盗的职权,站在旁边别动手,你立即去直城门拦着亭卒,别让轵县、临晋的兄弟们过来。” 贼捕干、狱小史的人数多达数十人。 殴打倚老卖老的鳏、寡已经足够,用不着其他人再动手。 “啪!” 郭解手中的二尺剑剑鞘,不停的狠狠抽在县三老身上:“你个老狗,还想笞本吏,你以为本吏是不敢反抗,只会遭受你们这些老狗欺负的里民?本吏打死你个老狗!” “啊!啊!啊!” 县三老发出一声又一声惨叫。 他手中的鸩杖第一次没有作用。 鸩杖没有打在郭解身上。 反倒是被郭解用二尺剑的剑鞘,一下下狠狠抽打在县三老身上。 县三老蜷缩着,不停的打滚,嘴里不断喊出求饶的话,却没有丝毫的作用。 他终于体会到那些无辜被殴打的年轻里民,遭受怎样的酷刑,忍受着多大的屈辱。 县三老曾经施加在年轻里民身上的痛苦,全部被郭解施加在他的身上。 直城门门口每天往来的安车、敞车等很多车驾,看到门口驰道上的一幕,全部惊呆了。 目瞪口呆。呆呆的看着郭解带领数十名贼捕干、狱小史痛殴倚老卖老的一群老狗。 众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痛快!” “太痛快了!” “终于有人教训这些老祸害,仗着尊老两个字,没少在乡里祸害里民。” 直城门门口的驰道,夯土染红,变成一片片红色的夯土路。 “呼哧——” “呼哧——” “呼哧——” 数十名贼捕干、狱小史打累了,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躺了一地不停惨叫的鳏、寡,用皂衣袖子抹一把脑门的汗水,心中没有惧怕,只有一个相同的念头。 痛快!!! “走。” 郭解舒服了,爽了,大手一挥带着贼捕干、狱小史继续押送布帛,前往长安官寺。 他坐上第一辆篷车,带头驾着篷车离开。 “呵呵,挡路?” 郭解看着县三老顽固的挡在篷车前面,不肯放他走,铁了心拦着篷车过去的路。 他冷笑一声说道:“真觉得我是里民,不敢碾过去?” “驾!” 郭解大喝一声,直接策动篷车的辔绳。 牛拉着篷车直接朝着县三老的腿碾了过去。 “啊!!!” 县三老直接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双腿被碾断。 县三老怕了,心中充满了惊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胆大又蛮横的人。 他们这些老人最大的依仗。 礼。 在郭解面前毫无用处。 县三老再也没有任何阻拦的念头,老脸满是惧怕,拼了命朝着驰道的路边爬去。 不敢拦在驰道的中间。 “暂时停在藁街。” 直城门的大街是藁街,郭解终于回到自己的地盘,不再担心布帛被抢,吩咐道:“赵公和张公去了桑侍中修筑苑林的苑囿,明日再把布帛运送到官寺。” 贼捕干、狱小史御着篷车进入藁街都亭,随后跟着尹齐、王温舒两人回到官寺。 他们回去稍歇,遇见朱安世掌管的徒隶。 徒隶一个个摇头撇嘴。 “郭解是长吏张汤一手提拔的亭长,即便打了县三老,只要没有触犯律法,自有上吏张汤顶着。” “你们一个个斗食小吏,竟然也敢打鳏、寡,不要命了。” “糊涂啊,你们真糊涂。” 就在徒隶摇头撇嘴的时候,藁街都亭的厨啬夫驾着两辆敞车走进官寺的县廷。 厨啬夫带着亭卒,搬下来一釜釜羊肉,一锺锺黍酒,摆放在宽阔的县廷空地上。 “诸位兄弟。” 厨啬夫说出郭解的命令:“郭君说了,诸位兄弟今日辛苦,郭君宴飨你们吃上肉羊肉,敞开了吃,敞开了喝,另外把家中的妻儿叫过来。” 他搬下来一釜羊肉,满脸热络,继续传达郭解命令。 “郭君还说了,诸位兄弟的妻儿也能跟着吃饱,吃撑了都不怕,藁街都亭还在杀羊,半个时辰后再送一批羊肉和黍酒。” (本章完) 第96章 令舍 第96章 令舍 贼捕干、狱小史的眼眶红了。 宽阔县廷摆放着一釜釜羊肉,这些公卿豪强才能吃到的上肉,咕嘟嘟冒着热气。 还有一锺锺黍酒,过去几个月方能喝一小口,今天却是敞开了喝。 大口猛灌美酒。 “夫,郭亭长说有好事,到底何事。” “爹,郭伯父说有肉吃,孩儿想吃肉。” “儿啊,不能忘了郭亭长的恩情。” 县廷门口的汉阙旁边,再次驶过来一辆辆敞车,贼捕干、狱小史的妻儿父母被亭卒御车,带到长安的官寺。 打完鳏、寡的贼捕干、狱小史,心中难免战战兢兢,更是在徒隶的三人成虎下,越发后怕。 当他们看到堆积如山的羊肉、黍酒,专程送来的妻儿父母。 贼捕干、狱小史摸了摸皂衣袖口的趾金,郭解扔出去三五金的趾金,一镒金饼分成十几块趾金,每人都分到一块趾金。 斗食小吏见都没见过的钱帛。 金镒。 贼捕干、狱小史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不应该后怕! 这不是后怕,是愧对了郭君,是酒囊饭袋,是打人的时候甩出铁尺速度还不够快。 贼捕干、狱小史看着手中的铁尺,决心再带着三根木棒。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 不把三根木棒打断决不罢休! 贼捕干、狱小史暗自下定决心,立即朝着县廷门口迎过去,带上妻儿父母在县廷宴飨上肉羊肉。 釜、锺摆放在县廷。 引起一些曹掾和佐吏的不满。 却不敢多说。 毕竟,送来釜和锺的人是藁街都亭的亭长郭解。 虽说只是区区一介都亭长,却使得曹掾、佐吏不敢有怨言。 郭解是张汤的嫡吏,像是嫡亲那般的嫡。 同时受到赵禹的器重。 不是谁都能带来一车车粟米,辅佐不擅长治理只擅长刑狱的赵禹。 上计第一。 徒隶站在便坐门前的廊庑下,看着宽阔县廷中间,热火朝天的宴飨。 还是这辈子不见得能吃一回的上肉羊肉。 徒隶更是羡慕又嫉妒。 不少徒隶甚至暗恼,自己怎么跟了长安尉朱安世,没有跟着长安尉张汤。 不然,徒隶也能敞开肚皮吃羊肉。 翌日,食座(9:45~10:30),厨啬夫又去一趟长安官寺,把釜、锺等用具拉回来,放在藁街都亭的灶房,以备下次的使用。 郭解带着亭卒,押送一辆辆篷车,前往长安官寺,停在汉阙门口,等候运送到官寺的廪仓。 赵禹、张汤已经从修筑的林苑回来。 今日正好也是三日一视事,十日一诣仓的诣仓日子。 长安令的令舍是曲尺式宅院,比起寻常的一堂二内里民宅院,多出一些廊庑屋舍,小重檐用筒瓦和板瓦,不是稻草搭建的屋顶。 一堂二内的堂是客室,通常用来会客或者宴客。 二内的大内,是正房,也是夫和正妻居住的屋舍。房内是大内大内东的侧室房内,比大内,南向有户,朝南开有一门。 令舍的曲尺宅院,侧室后有一小堂,房屋两侧有廊、小苑囿、菜畦、溷轩、鸡埘等等建筑。 房屋坐北朝南,整个建筑呈曲尺形。 “郭亭长这边请。” 郭解刚刚走进闺门,听见铃下叫住他,顺着廊庑走向客室。 廊庑外侧的草被拔掉,变成一片片菜畦,种了瓠、芥、葵、薤、大小葱、蓼等等菜蔬,一名布裙妇人带着一名七八岁垂鬟男童,提着瓵,正在给菜蔬浇水。 垂鬟男童穿着麻布小襦,看向廊庑的郭解,第一次见到他,小脸全是好奇的神色。 居住在令舍的妇人和垂鬟男童,不会是别人,正是赵禹的妻和子。 郭解朝着垂鬟男童挤了挤眉毛。 垂鬟男童回了一个笑脸。 铃下弓着腰,低声道:“妇人是女君,男童是君子。” 君子是一种日常的敬称,也用来称呼主上的儿子。 郭解心中了然,即便已经猜到妇人和男童的身份,还是朝着铃下点了点头,表明收下他的好意提醒。 “咕咕——” 布裙妇人拿着瓵给葵、薤、大小葱、蓼等菜蔬浇过水,又去拿来一个簸箕,嘴中唤着‘咕咕’声,带着儿子走向鸡埘。 圆仓形,没有榤的鸡埘,养着十余只鸡,几只鹜,还有一只雁。 郭解一眼就看上那只雁,也就是鹅,心道好肥的一只大鹅,用釜炖着吃肯定好吃。 布裙妇人的簸箕放着一些稻糠,撒在鸡埘内,喂了禽畜,看到鸡、鹜、雁啄食稻糠,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欣喜。 尤其是鸡埘内又走出几只黄色的绒毛小鸡,布裙妇人的心情更是喜悦,再过几个月又能长成大鸡。 郭解奇道:“赵公好歹是长安令,位高权重,经手的钱帛何止千畚,不敢说每日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也得是锦衣玉食,今天真正走进令舍其中,本吏怎么感觉,赵公一位长安令的日子,还不如我一个小小的都亭长。” 长安令是首都市长,权力大的惊人,过的日子却像个乡镇小干部。 说出去都没人信。 铃下叹息道:“赵公经手的钱帛虽多,却从来不会贪墨,食俸也够养活一家几口,当官嘛,总有一些穷亲戚各种攀交情,伸手要钱,不给又不行,赵公的一部分食俸拿出来接济亲属,日子过的清苦,女君只能养些禽畜用来养家。” 郭解摇了摇头。 知道属于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换成是他,一群好吃懒做的亲戚敢过来要钱。 直接一棒子打出去。 我赚的钱,凭啥给你们这帮子穷的时候不见来往,富了却来要钱的亲戚。 郭解叹然道:“本吏是做不来清官。” “你想做清官,本官也不同意,做个能臣干吏多好,为何要做个图虚名的清官。” 客室传来桑弘羊的声音。 郭解愕然,没想到桑弘羊也从林苑回来,专程在令舍的客室等他。 赵禹跪坐在坐枰上,面前的案几摆放着信牍,瞧见客室门口廊庑下站着的郭解,欣然道:“你是第三个进入本吏客室的人,尹齐和王温舒都没能进来。” 郭解心中也免不了出现几分激荡。 他大步迈进客室。 登堂入室了。 (本章完) 第97章 内史 第97章 内史 《居延新简》野术巷门庭堂内中,说的是汉代居室的七舍。 即室、堂、庭、门、巷、术、野, 分别是内室、堂屋、庭院、大门、小巷、大街、野外。 郭解的登堂入室,进入令舍的内室、堂屋,几乎等同于下班以后,受到高官的1把手邀请,去家里吃饭。 客室的陈设比较简单,几张坐枰,一盏连枝灯,再无别的器具,就连公卿豪强家中常见的搏壁也没看见。 几人面前的食案是里民家中常见的棜案。 食案分为两种,一种是无足的棜案,一种是有足得到案几。 赵禹身为长安令,家中的食案却是平帻庶民家中常见的棜案,不见一点珠翠漆器。 “你怎会说本吏是清官?” 赵禹摇头道:“本吏一个浊官的命,怎会去做只图虚名的清官,这可是污蔑,说吧,此次带来多少钱帛赔偿对于本吏的污蔑。” 赵禹和桑弘羊目光灼灼的盯着郭解。 不是像在看人。 像是在看一个人形的扑满。 污蔑? 郭解略微一愣,很快又一脸的恍然。 适才反应过来,西汉的清官和后世清官不是一个意思。 清官不是清廉。 清官是黄门侍郎、散骑侍郎等围绕在天子身边的清贵官位,或者是秘书丞、太子中庶子、太子中舍人等太子属官。 说白了,清官是耍嘴皮子,浊官是真正做实事的官员。 “赵禹!” 令舍的闺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茂陵令穿着一袭斿豹锦深衣,走进令舍:“去岁上计,你夺得第一,魏其侯大发雷霆,赏了本吏一巴掌,今年的上计,即便你身边有个擅长刮地三尺的郭解,也只会是本吏上计第一。” “咯咯——” “嘎嘎——” 茂陵令的声音很大,惊扰了鸡埘的鸡、鹜、雁,闹的是鸡飞狗跳,一只雉鸡险些飞出令舍的夯土墙。 赵禹的脸色一沉:“你这人如此无礼,本吏并未邀请你进入令舍,就擅自闯进来,你自诩是儒学门徒,儒生最重要的礼,被你置于何地!” 他从坐枰站起来,用力一甩绛缘领袖中衣的袖口,迈步走出令舍。 “礼?” 茂陵令冷笑一声说道:“待到本吏升任右内史,教你什么是礼,到时,看你如何在本吏面前叫嚷何为礼。” 西汉是郡县制,京畿的郡叫做内史,地位略高于郡。 汉景帝二年分置左右,称作左内史,右内史。 长安属于右内史的管辖。 郭解听到茂陵令说了一句升任右内史,皱起眉头,担任右内史的人应该是深受天子刘彻信任的宁成,怎会出现空缺。 难道说. 宁成已经在外戚的诋毁下,坐罪下狱,髡(kun)钳抵罪。 倒在了皇权和相权,天子和外戚的争斗下。 郭解听到右内史出现空缺,回头看一眼桑弘羊,知道桑弘羊接下来将会受到天子刘彻的更大倚重。 桑弘羊在天子刘彻身边的地位,等同于懂王身边的马斯克。 用民间大商人搞组织的重构。 天子刘彻为了从外戚手中夺回权力,重新搞了一套政府的组织架构。 其中蕴含的大学问。 郭解曾经深入研究过。 天子刘彻通过扩充秘书班子和编外顾问班子,一点点架空旧有的建制,不去和旧有建制内的各种利益集团内耗,另外搭建一套领导班子。通过提高新建班子的工作内容,绕过旧有的建制,一点点减少旧有建制的工作内容。 最后实现权力的架空。 秘书班子是陪读,编外的顾问班子是侍郎。 桑弘羊就是秘书班子中的佼佼者。 茂陵令是外戚的人,显然瞧不上桑弘羊这些陪读,认为皆是韩嫣一样的佞臣,靠着卖屁股获得天子的宠信。 另外,外戚窦婴已经拜相,成为大汉的丞相。 外戚田蚡也拜为太尉。 大汉最重要的两个官职,也是权力最大的两个官职。 丞相、太尉皆是落在外戚手中。 茂陵令看向桑弘羊的眼神,带着更多的蔑视,像是在看嬖人韩嫣。 桑弘羊的脸色阴沉:“谁能上计第一,就能拔擢右内史,等你在岁末课郡中上计第一,再来口出狂言!” 上计的时间在岁末,又被称作冬课。 岁末课郡,岁首会课评定殿最。 予以升降赏罚。 一般以迁、降、转、徙、出入、迁补六种方式作为赏罚方式。 殿最卓异,则以诏嘉、迁官、赐爵、赠秩、赏金为赏。 以训斥、降谪、贬秩、治罪为罚。 “呵呵。” 赵禹又发出渗人的冷笑,罗织罪名,大兴刑狱时发出的冷笑:“本吏在岁末的课郡中定会夺走上计第一,明年评定殿最,长安也会力压天下诸郡,夺得殿最。” 这话说完,桑弘羊、赵禹、张汤三人的目光,一起落在郭解的身上。 郭解的脸色一正,挺着穿了皂复袍的胸膛,满面红光。 茂陵令却是讥笑一声:“得益于陵邑制,天下所有的公卿豪强全是迁徙到高祖长陵、惠帝安陵、文帝霸陵等陵邑,本吏已经获得公卿豪强的支持,岂会输给你一个得罪公卿豪强的酷吏。” 郭解了然。 难怪茂陵令笃定自己在岁末课郡的时候,上计第一,拔擢右内史的内史。 原来是获得不少政治家族的政治献金承诺。 茂陵令接下来的话,果然印证了郭解的想法。 “西道诸杜。” 茂陵令满脸自得:“正在筹集两千畚的三铢钱,献给官寺,当做上计所用。” 两千畚。 就是二百万钱。 赵禹心中一凛,暗道他这个酷吏不会有公卿豪强的支持,别说两千畚,一千畚足够让茂陵令获得上计第一。 他确实不擅长治理田赋。 不过嘛. 赵禹、桑弘羊、张汤期待的看向郭解,希望他这次带来的钱帛,比起两千畚更多。 茂陵令胸有成竹的说道:“别再妄想柳市万家查抄的钱帛,柳市万家大部分的钱帛用来私贩马匹,怎会还有余钱,更不要说胜过本吏的两千畚。” 赵禹的面色一沉,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 “回禀赵公。” 郭解略微作揖,高声说道:“小吏这一趟一共带来两千五百畚的布帛。” (本章完) 第98章 买爵赎罪的进度 第98章 买爵赎罪的进度 两千五百畚! 令舍的闺门口,筒瓦挑檐下,茂陵令愕然望向说出一个惊人数额的郭解,瞪圆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两千两千五百畚? 二百五十金! 这. 未免过于惊人。 “哈哈。” 赵禹大喜:“你有豪强的相助,本吏也有郭解这个佐吏,西道诸杜为了上计筹集两千畚的钱帛,的确不少,却比不过郭解给本吏带来的两千五百畚布帛。” 他颇为欣喜,长安官寺的诸曹众多,收民租的仓曹、收市租金曹、主纳输集曹等等曹掾,皆是比不过去擅长搜刮豪强的郭解。 在赵禹的心中,郭解已经有了几分不可取代的意味。 再次让他在桑弘羊面前大涨颜面。 茂陵令的脸色涨红,气得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更是没脸继续待在长安令的令舍。 “哼!” 茂陵令拂袖而去,冷哼一声,臊的脸容涨红,只能乘坐皂布盖轓车离开。 他回过头来,咬牙道:“你莫要得意,本吏每年收取的田税、市租本就多于你,只需找来西道诸杜,拿出与你相同的钱帛,依旧胜过你,明年岁初评定的殿最,只会是本吏。” 茂陵令跪坐在车與内,看一眼长安官寺门口的汉阙,心中一哆嗦,裸衣狂奔的一幕,还在眼前历历在目。 他遭到丞相窦婴掌掴,一是没能上计第一,二是窦婴的宾客裸衣狂奔着实丢脸。 茂陵令暗道,这回定要夺得上计第一,免得坏了窦婴掌控右内史的大事。 “你去把西道诸杜的人叫来。” 茂陵令咬了咬牙说道:“只能拿出郡曹,诱使豪强拿出借给本吏更多的钱帛,用于上计,看来只是给出几个散吏的名额,不能胜过赵禹。” 豪强愿意拿出钱帛借给茂陵令,说是借,谁都知道借出去的钱帛不可能还回来。 原因只有一个,等到茂陵令担任右内史,征辟豪强担任右内史的郡曹。 郭解如果知道茂陵令和豪强的交易,肯定直呼这笔买卖划算,西汉是郡县二级行政,州设置刺史只有监察权,没有任何实权。 州刺史的秩只有六百石,郡太守却是两千石。 郡介于市和省之间,大概相当于首都直接管辖的直筒子市。 同样是局级干部,县局和市局有着很大区别,权力更是大不相同。 豪强相当于给了茂陵令政治献金,等到他升任右内史,获得一个郡曹的曹掾,也就是一个市局局长或者省厅厅长的官职。 由于西汉是郡县二级行政,大郡郡曹的实权相当于省厅级,小郡的郡曹相当于市局级。 右内史毫无疑问是大郡。 只需要二十五家中民之产,就能获得省厅厅长的官职,这笔买卖很赚。 茂陵令狠下心直接拿出一个郡曹:“你去西道诸曹居住的闾里,告诉他们,只要能够拿出两千五百畚的钱帛,本吏征辟西道诸曹的一人担任时曹。” 时曹主时节祠祀。 又有祠祀掾史为郡国境内祭祀名山大川,或者先圣先贤庙所专设的掾史。 长安县的县三老,正好担任右内史的时曹。 铃下立即躬身离开,前往西道诸杜居住的闾里,告知他们准备两千五百畚的钱帛。 “西道诸曹?” 赵禹冷笑一声,脸上出现大兴刑狱的神色:“西道诸曹居住在霸陵邑的闾里,还有霸陵塬的乡里,不在长安的管辖内,巡狱西道的诸曹,倒是个难题。” 郭解知道霸陵塬,后世很有名,也就是白鹿原。赵禹叹息一声说道:“长安九市的市租若是由本吏收取,何愁上计不能第一,只可惜长安九市属于右内史的管辖。” 右内史的属吏有长安市令,管辖长安九市,市租的收取也属于长安市令。 郭解明白赵禹的意思。 长安官寺对于九市只有行政权,没有财权,税务直接上缴省财政。 这种事很常见,苏大强的十三个市被戏称蘇联,很大原因是二级财政,税务直接上缴首都,不交给省财政。 更有意思的是,去掉直辖市和几个省会,剩下十八个二级财政,蘇联占据十三个。 “无妨。” 桑弘羊笑道:“长安的豪强足够支撑你上计第一,此事往后再议,本官正好在为修筑苑林缺钱,急的是焦头烂额,郭亭长带来的两千五百畚,正好解决了燃眉之急。” 他拿出一册简牍,‘唰唰’几笔快速写了两份公文。 从他手书的速度看得出来。 很急。 桑弘羊拿出一册公文扔给赵禹:“这是本官带走长安官仓钱帛的公文,等到上计的时候,即便不带着两千五百畚的钱帛前往右内史的官寺,也能写入上计的计簿。” 他又拿出一封信牍样式的公文交给郭解,笑道:“两千五百畚的钱帛换来五百亩良田,一亩美田市直五千钱,比起长安三四千钱一亩的美田,看似亏了,其实不会让你亏本。” 桑弘羊一脸笑意,瞧了一眼赵禹,急匆匆离开令舍,前往官寺门口带走郭解送来的两千五百畚钱帛。 “桑侍中呀。” 赵禹也是笑了,摇了摇头,手书一封信牍交给郭解:“这是本吏的信牍,你带到陇西郡的郡官寺,换来五百亩良田不成问题。” 一千亩上等美田! 两千五百畚换来一千亩良田。 只用两千五百钱就买来价值四千钱的上等美田。 郭解大喜,立即作揖:“多谢赵公。” 他小心翼翼揣好两封信牍,等到张骞前往边塞送马,把信牍交给他送到郡官寺。 金城闾里的田地达到一千五百亩。 距离五千亩只剩三千五百亩。 赵禹带着公文,前往便坐,找来属吏把两千五百畚的钱帛记录在册。 只剩张汤一个人没有离开。 “拿来吧。” 张汤看着属吏郭解,伸出一只手说道:“这次可以买爵赎罪五次,拿来爰书,本吏亲自为你勾去罪责。” 郭解满脸欣喜。 酷吏张汤亲自勾去郭解身上的血债,等到酷吏开始大清洗,谁也找不到他的头上。 郭解立即拿出五册爰书,交给了上吏张汤,目送张汤也是前往便坐。 买爵赎罪的进度17%。 (本章完) 第99章 决曹 第99章 决曹 金城闾里距离长安,不过三日的路程, 张骞带着三十匹河西马借用尉曹征集、输送、抓捕服徭役的刑徒,把金贵的三十匹河西马送到金城闾里,由于是步行,速度稍慢。 郭解想了想,带着两封信牍先一步前往金城闾里,赶紧开垦出来一千亩良田,加紧耕耘。 等到他和夫人义妁温存了几天,再次回到长安,得知官寺又颁布一条新的法令。 “劳监?” 郭解问道:“你可知劳监的掾是谁?” 长安都亭除了藁街都亭和直城门门亭,全部被窦婴把持在手中,赵禹、张汤进一步收束窦婴宾客的都亭司权,降低外戚谋反的可能。 长安所有亭犴的驰刑士,最多留下五十人,其余全部送到劳监。 郭解心中思付,属于监狱的改制,把犯人的劳改权划分给劳监,由长安官寺来管理劳改犯。 劳监相当于劳改局。 “不知。” 卫广穿着缇衣,跪坐在非常屋的马蹄灶旁边,羡慕的说道:“长安各个都亭的驰刑士全部送到官寺劳监,人数多达六七千人,比起长安尉朱安世手中的徒隶还多。” 郭解了然。 看来不仅是用来收束都亭长的司权,也就是职权,更是为了制衡朱安世管辖的徒隶。 长安尉朱安世手中有徒隶,长安尉张汤手中有驰刑士。 郭解感慨不已,看来赵禹、张汤一个个全是人精中的人精,早就想好各种对策,即便是成为后世的公人,也能爬的很高。 “哒哒——” 非常屋门口出现一辆皂布盖轓车,跪坐着一名头戴铁冠,身穿黑衣的狱吏,看着相貌不是郭解的妻弟义纵,一名不认识的狱吏。 皂布盖轓车停在非常屋门口,狱吏瞧一眼屋内马蹄灶旁边的郭解,一脸的轻蔑,使了一个眼神,身后的数十名士卒,立即分出两人走向非常屋。 数十名士卒头戴平巾帻,身披红绦扎甲,赤袴,勾履,手持长矛,很像是一伍伍汉墓兵马俑,突然来到郭解的门前。 卫广、莽通的脸色一凛,立即站起来,盯着簇拥着一辆皂布盖轓车的士卒。 来者不善。 藁街都亭的亭卒,只有十余人在都亭,其他十余名亭卒正在巡视闾里,仅剩的十余名亭卒立即握着环首刀围在附近。 十余名亭卒面对人数众多的士卒,没有丝毫惧色,坚定不移的围住数十名士卒。 不然,愧对郭解发给亭卒的猪肉、薤、大酢、盐等等吃食。 藁街都亭和直城门门亭,是长安所有都亭最为羡慕的两亭。 大汉的风气是轻生重死。 亭卒就算死在数十名士卒的手中,也不能愧对郭解的恩情,否则,回到家中定会遭到父的责骂。 藁街都亭距离直城门的门亭很近,原来是一个小市的旗亭,后来小市搬到长安九市,旗亭当做门亭的亭寺。 直城门的亭长张骞不在,亭佐听到出现数十名士卒围困住藁街都亭,只留两名亭卒在直城门勘验传符,立即带领其余所有亭卒赶过去。 长安官寺巡视到藁街都亭的贼捕干,瞧见情况不对,分出去一人赶快去找义纵,顺便叫来更多的贼捕干,其余贼捕干手持铁尺,腰悬绳索,朝着非常屋快步走去。 非常屋门口的亭卒、贼捕干越来越多。 皂布盖轓车上的杜决曹,脸色一变,没想到区区一个都亭长这般的得人心。杜决曹只能走下车與,冷声道:“本吏是右内史的决曹,身边带来的士卒皆是郡卒,你们是想造反吗!” 一句造反。 往往能够威慑住所有吏民。 今日却失去作用,亭卒、贼捕干,还有闻讯赶来的狱小史,没有一人退缩,目光凶狠,盯着右内史的杜决曹。 一道道凶狠的目光,直教杜决曹心中一凛,想不通郭解怎会让贼捕干和狱小史这般袒护。 杜决曹看向郭解的视线,少了几分轻视:“本吏这趟过来,带走郭解进行鞫狱,本官在长安官寺原宥(you)时,柳市万家的刑徒诉告你滥用司权,贪墨钱财,跟着本吏走一趟吧。” 右内史的决曹? 郭解走出非常屋,看着眼前的决曹,知道他的目的。 郡决曹执掌决狱、断狱、用法。 除治狱外,还有录囚的职权。 录囚亦称虑囚,由州郡刺史、太守或官吏巡察囚犯,决定可否原宥(you)。 原宥就是郡对于县官寺的刑徒进行录审,以防止冤狱和淹狱。 也就是上级司法机关对下级司法机关的结案,定期进行询问,核实罪状以平雪冤狱的制度。 西汉王朝建立以后,鉴于秦朝法峻刑残,囹圄成市而激起反抗,建立录囚制度。 柳市万家的族人已经被烧成灰烬,养的游侠儿也被张汤判处城旦舂,送到桑弘羊所在的苑林修筑上林苑。 万家游侠儿累死的命,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据本吏所知。” 郭解正色道:“柳市万家的族人全部被晋书佐烧死,当时很多人在场,据说晋书佐也死在雷被的手中,真假不得而知,长安官寺没有活着的万家族人。” 一句本吏。 登时就让杜决曹大怒,小小一个都亭长,竟敢在他面前自称本吏。 以下犯上! 杜决曹喝道:“到底有没有万家的族人诉告你,本吏是决曹,本吏说了算,你说了不算,来人,把他带到大狱审讯。” 两名郡卒上前几步,想要抓捕郭解,面前立即出现一根金吾。 卫广身穿缇衣,手持金吾,挡在郭解的面前。 莽通的身影消失,悄无声息的靠近过去,接近皂布盖轓车。 亭卒、贼捕干、狱小史上前几步。 “郭解!” 杜决曹的脸色铁青,抓捕一个小小的都亭长,竟会遭受如此大的阻力,大喝一声说道:“你想反抗郡官寺的律法吗!你若是教唆亭卒阻碍郡卒抓人,本吏立即上报给廷尉。” 郭解拽住卫广的缇衣,知道自己需要走一趟郡狱:“无妨,在没有定罪以前,谁也不敢对官寺的官吏用刑,你去找官寺的上吏张汤,本吏跟他走一趟。” (本章完) 第100章 赇 第100章 赇 郭解自恃有弁虎的骁勇不过,徒手捶死一只猛虎,暂且无需担心成为半路遭人坑害,跟着杜决曹前往右内史的郡狱,他没来过郡狱,不知道的是,杜决曹前往的是寺互狱。 寺互执掌公府的门禁,隶属于中尉。 郭解关在右内史的郡狱,有可能被桑弘羊带走,关在寺互狱,谁也不能擅自带走其中的刑徒。 寺互狱的牢房昏暗不见天日,郭解是官寺的少吏,又没定罪,只能安置在一间塾舍内,容纳数张卧榻的塾舍,倒也干净,地面摆放着一只坐枰,一张案几,还有一盏雁足灯。 郭解没被麻绳绑着,可以在塾舍走动,墙角放着一个虎子,若是内急,用虎子在塾舍内撒尿,想去溷轩排放人中黄,需要在郡卒的看押下。 待到杜决曹准备妥当,暂借中尉的听事当做审讯的地点,立即命人把郭解带到听事。 这时,赵禹、张汤、贼曹尹齐、狱司空王温舒、义纵等人已经赶来,走进中尉的官寺,顺着廊庑,一直走到审讯郭解的听事正堂。 杜决曹头戴獬豸冠,身穿黑衣,跪坐在听事的坐枰上,一脸肃穆的望着郭解,注意到听事门口的几名长安官寺官吏。 他没有放在心上,此处是中尉的官寺,没人敢在中尉官寺放肆。 “郭解!” 杜决曹质问道:“本吏问你,罚没柳市万家所有的家资,当时,万家的仓房堆放两千五百畚钱帛,被你带到哪里,另外,还有阳翟原氏,南阳贾子光,南道仇景家中罚没的粮食钱帛,被你送给了谁,为何不送到右内史的官寺,是不是赇(qiu)了!” 赇,贿赂。 郭解心中了然,难怪堂堂一位郡决曹,相当于省检察院的检察长,亲自去抓一个级别等同于乡镇派出所的所长。 未免过于大材小用了。 原来杜决曹根本没把他一个小小亭长放在眼里,借着郭解,攻讦背后的赵禹、张汤。 杜决曹看着听事正堂内只有郭解一人,找不到一个诉告的苦主,心中暗恨,凡是与阳翟原氏、南阳贾子光、南道仇景、柳市万家牵扯上一点关系。 判处城旦舂,送到桑弘羊所在的苑林,简直是当成畜生使用。 甚至不如畜生。 短了半个月,长了最多三个月,就会被桑弘羊榨干最后一丝体力,活活累死。 以至于,杜决曹找不到一个诉告郭解的刑徒。 桑弘羊修筑的苑林虽说在右内史管辖的土地上,杜决曹可以过去录囚,倒是也去过几次,但唯独见不到与柳市万家等几家豪强有关的刑徒。 杜决曹心中清楚,桑弘羊也得了好处,属于一根绳上的蝗螽(蚂蚱),不敢让别人见到几家豪强有关的刑徒。 也是短短半个月累死的原因。 一死百了。 死无对证。 杜决曹只能找来一名刑徒,装作是柳市万家的族人,诬告郭解贪墨了所有钱帛。 又赇了赵禹、张汤。 赵禹心中一凛,知道杜决曹是西道诸杜的族人,也是县三老的从子,已经勾结了茂陵令,想要借着赇,罢黜了他的长安令。 赵禹神色一紧。 就怕郭解说错话。 稍有不慎,就会被杜决曹抓住污点,借着打压他。 “烧了。” 郭解信誓旦旦的说道:“当然柳市的旗亭燃起大火,全部烧光,别说钱帛,就连一粒粮食都没有留下,尽数化成了灰烬。” “啪!” 杜决曹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满脸愠怒:“当时,许多鳏寡亲眼看着你运送大量布帛进入直城门,那些篷车又运送到长安官寺,还不从实招来!” 郭解面无表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赵禹心中一松。 “呵呵。” 杜决曹冷笑一声说道:“本吏背后是南皮侯,自从上次角抵手无缘无故的死在第舍贵里,南皮侯叫来本吏严查这件事,整个长安有胆子犯下这等大罪的人,只有你一人,南皮侯也认为是你杀的角抵手,若是说出布帛送给了谁,本吏还能从轻发落,不然” 他大喝一声说道:“等待你的只有斩首弃市!” 赵禹心中一惊。 杜决曹竟然搬出来南皮侯压人,郭解一个小小的亭长,肯定支撑不住,多半说出布帛送到长安官寺。 赵禹的长安令保不住了。 “烧了。” 郭解不耐烦的说道:“你别坐在上面说屁话,一句话重复来重复去,烦不烦,本吏说烧了就是烧了,你如果没有真凭实据,本吏就走了。” 又是一句本吏。 还一脸的不耐烦。 杜决曹堂堂一位郡曹,竟然被一个小小的亭长无视。 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等奇耻大辱。 杜决曹脸色铁青,气得手掌发抖,瞪着郭解半天说不出话来。 听事门口,逐渐走来长安的贼捕干、狱小史,人数越来越多,几乎把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你你.” 杜决曹知道不能拖下去,需要找到一个攻讦赵禹的借口:“据本吏所知,当时,除了运送大量的布帛,还有许多肉食,罚没难道仇景、柳市万家等豪情的家资,一起加起来,足足有数百头猪。” 他继续质问道:“数百头猪送给了谁。” 只要郭解说出送给贼捕干、狱小史,便能借着纵容官寺属吏贪墨抓走赵禹。 杜决曹信心十足,笃定郭解一定会说出来数百头猪送给了官寺的属吏。 贼捕干、狱小史的秩比郭解低。 郭解死保长吏赵禹,还算是情有可原。 不会把贼捕干、狱小史的罪名也扛在身上。 果然,就在杜决曹问出数百头猪的下落,贼捕干、狱小史脸上出现明显的慌乱神情。 杜决曹是郡曹,背后又站着南皮侯,可以轻易抓走贼捕干、狱小史等斗食小吏。 落在杜决曹的手里,下场多半很凄惨。 赵禹的脸色难看,没想到杜决曹用这点攻讦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郭解说出送给官寺属吏。 在场所有人都清楚一件事。 从来只有下属扛了上吏的罪名。 没有上吏帮着下属扛了罪名。 “吃了。” 郭解再次信誓旦旦的说道:“全部被本吏一个人吃了。” (本章完) 第101章 诈伪 第101章 诈伪 吃了? 杜决曹气得浑身发抖,满脸怒容:“数百头猪,十万斤肉,你说你一个人吃掉所有的猪肉,是不是把本吏当成傻子,来人,用刑!” 酷吏赵禹、张汤、尹齐、王温舒、义纵冷冷的看着杜决曹。 贼捕干、狱小史握紧铁尺,心中感激,恨不得用手中的铁尺狠狠砸在杜决曹脑袋上。 郭解一位上吏,竟然帮着众多下吏扛着罪名。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贼捕干、狱小史怎敢不效死! 杜决曹瞧见长安官寺的五名酷吏一起盯着他,心中一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底冒出一股子说不出的凉意。 他分明是地位更高的郡曹。 却手脚冰凉,脊背发寒,遭不住五名酷吏的眼神。 “别别用刑.” 杜决曹伸出黑衣袖子,擦了一下脑门的细汗,强撑着说道:“还没审讯结束,先把郭解羁押在寺互狱,等到本吏禀明南皮侯,接着鞫狱郭解。” “你敢!” 张汤一直没说话,听到杜决曹擅自拘禁官吏,违背了大汉的律法,第一个站出来说道:“别说是南皮侯,就算魏其侯窦婴在场,本吏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没有触犯律法的郭解被抓。” “张汤!” 杜决曹大怒:“你这是在威胁南皮侯,还是在威胁魏其侯!” 张汤一脸的坚决。 他站在郭解身前,听到杜决曹搬出来外戚窦氏,也没有后退一步。 只要张汤还活着,不会让任何人带走郭解。 “来人!” 杜决曹彻底恼怒,甩了一下黑衣袖子说道:“去把郭解抓进寺互狱的牢房,本吏倒要看看,谁敢阻拦抓捕得罪南皮侯的刑徒。” 十余名郡卒握着长矛,看到门口人数众多的贼捕干、狱小史,手心冒汗,心中更苦,不想去抓捕郭解。 常言道,社公好见,社鬼难缠。 只要在长安城生活,就不可避免与贼捕干、狱小史打交道。 谁也不能保证家人亲属不犯法。 即便老实本分不惹事。 另外还有一层。 难保不会与邻里出现争执。 这时,认识几名贼捕干、狱小史就好办很多,一顿铁尺下去,再是蛮横不讲理的邻里也要赔笑认错。 若是得罪整个长安的贼捕干、狱小史。 郡卒只是想一想,忍不住心中一颤,贼捕干、狱小史有的是办法折腾人。 “还不动手!” 杜决曹瞧见郡卒迟迟不敢上前抓人,大为愠怒:“你们就连本吏的话都不听了吗!速速去把郭解绑起来,送到寺互狱的牢房,等候南皮侯的处置。” 他搬出来外戚窦氏的南皮侯窦彭祖。 郡卒无奈,不想得罪整个长安的贼捕干、狱小史,只能咬着牙,过去抓捕张汤身后的郭解,带到寺互狱的牢房羁押。 “赵公。” 尉曹突然走进来,手中拿着爰书:“小吏找到杜决曹所说的刑徒,只是一名盗贼,不是他所说的万家族人,杜决曹抓来郭解,口口声声说有人诉告他,全是假话,明摆着是诈伪。” 诈伪,就是诱供。 “哈哈。” 赵禹大喜:“杜决曹啊杜决曹,你也是擅长刑律的官吏,竟敢诈伪,来人去把杜决曹抓起来。” 郭解神色一松。 知道自己没事了。 不过嘛。 杜决曹出大事了。 汉律:译讯人为罪诈伪,以出入罪人,死罪,为城旦舂,它各以其所出入罪反罪之。意思是,欺诈翻译审讯人的话,视情况判处死罪,为城旦舂。 郭解这些日子没少翻看《二年律令》,知道诱供在后世,最多是证据无效,在西汉就完全不同了。 官员诱供,不仅是犯罪,还是死罪,最轻也是个城旦舂。 城旦舂在汉文帝改革刑罚以前,是无期徒刑。 就算是在改革后,也是死刑以下最重的刑罚。 城旦舂最少有五年有期徒刑,后面依次是鬼薪白粲、隶臣妾、司寇。 鬼薪白粲是四年的有期徒刑。 隶臣妾是三年的有期徒刑。 司寇是二年的有期徒刑。 只要判了城旦舂,最少服刑十四年。 西汉可不是后世,罪犯还有人权,不能打不能骂,还有上级定期巡察,保证罪犯的人权。 西汉的罪犯连畜生都不如,打骂只是家常便饭,甚至用各种苦力活折磨。 城旦舂能够撑过一年,已经很了不得,更不要说十四年。 只要判处城旦舂,往后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你” 杜决曹慌了:“本吏是郡曹,你敢擅自抓右内史的郡曹?别忘了,你只是京县的县长吏,不能抓捕右内史的郡曹。” “不能?呵。” 赵禹从尉曹手中拿过来绣衣穿在身上,冷笑一声说道:“本吏还有另一层官衣,今上的绣衣直指!二三子,去把杜决曹抓到长安官寺的听事!” 贼捕干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 “不能抓捕本吏,本吏是郡曹。” 贼捕干在杜决曹绝望的喊叫声中,直接用绳索捆绑起来,甚至有一名贼捕干趁机朝着杜决曹的脑袋狠狠甩了一下铁尺。 “啊!” 杜决曹发出一声惨叫,直接被贼捕干抓走,浩浩荡荡带到长安官寺。 中尉官寺的几名军吏想要阻拦,却被中尉拦了下来,看着赵禹、张汤身上的绣衣,暗自气恼,恨死了杜决曹。 中尉不是外戚窦氏的人,只是碍于南皮侯窦彭祖的权势,把寺互狱借给杜决曹。 谁能想到,竟然得罪了绣衣直指。 中尉心中大恨,别让他碰见西道诸杜的族人,不然,定会找个借口关进寺互狱。 害苦了他。 一个长安令无需在意。 绣衣直指却完全不同,那是天子身边的近臣,随时可以去见天子。 即便是中尉,也不能随时去面见天子。 “斩首弃市。” 赵禹的鞫狱很快,杀气十足的说道:“来人,去把勾决的爰书送到廷尉,判处杜决曹斩首弃市。” 斩.斩首。 杜决曹一脸的绝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堂堂一个郡曹,竟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亭长,落得一个斩首弃市的下场。 杜决曹面如死灰,像只死狗一样,被狱小史拖了下去。 “郭亭长。” 王温舒叫住走在廊庑下的郭解,喜好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的他,卖一个人情:“几日后,可以让你亲自行刑。” 郭解的脸色一喜,作揖道:“多谢狱司空。” 王温舒听到他的感谢,心中也是一喜:“莫要见外,你我是兄弟。” (本章完) 第102章 虎符(大章求追订) 第102章 虎符(大章求追订) 兄弟? 酷吏中最没有人性的王温舒,竟然把我当成兄弟。 这. 郭解看着还没发迹的王温舒,哭笑不得,又欣喜有了一个预料不到的意外之喜,作揖道:“多谢,再过几日,与你痛饮几锺挏马酒。” 挏马酒是牛羊乳酪,也是公卿列侯吃的上食。 王温舒一脸的喜色:“早就听闻挏马酒难得的美味,还没飨过,郭亭长别食言,过几日宴飨本吏吃挏马酒。” 郭解看着一脸欣喜的王温舒,哑然失笑,一锺挏马酒就把最没有人性的酷吏王温舒收买了,多亏王温舒没有发迹,如今是他地位比较低的人生阶段。 一个难得窗口期。 也是。 除了郭解以外,没人知道王温舒的成就,不会有人刻意笼络他。 郭解意外成为王温舒唯一的贫贱之交。 “兄长。” 张骞从金城闾里回来,惊闻杜决曹羁押郭解的事,立即御着白布盖轓车亲自过来接人:“一次次前往西北边塞,心中产生一个念头,想要与兄长商议。” 郭解跪坐在白布盖轓车的车與内,听到张骞说出一句产生一个念头。 他心中苦笑。 张骞通西域终于要来了。 按照史书记载,张骞在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前往西域,如今是建元元年,比起历史上早了一年。 越早通西域,对于大汉越是有益。 郭解心中虽是不舍,却不会阻拦,只是经此一别,两人再次相见恐怕要在十年以后。 张骞第一次通西域,经过漫长的十年时间回到长安,期间遭受各种凶险,数次几乎死在西域,险些回不到汉地。 两人一路上无话,直到白布盖轓车停在藁街都亭的门口。 张骞郑重的说道:“过几日就要去桑侍中修筑的林苑值守,到时,有机会见到今上,说出前往西域的想法,这一趟路过匈奴人的大片草地,生死难料,在前往西域以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没说想要做何事,御着白布盖轓车离开藁街都亭,继续向前,驶进直城门的门亭。 夕时(15:45~16:30),张骞再次回来,手中拿着一个用来放吃食的笥,一直走进长舍,拉着郭解去了房内后面的一个小堂,也就是一间小客室。 藁街都亭的亭长长舍,也是长安官寺令舍那般的曲尺宅院,大内是正房,房内是侧室,比起只有一扇正门的大内,通常往南开一扇门,侧室后面有一间小堂,当做比较私密的小客室。 小客室门前栽种一棵樟树,散发着一阵阵清凉香气,有着驱虫的用处,小客室打开窗牗,外面的樟树香气飘进来,房间也更加亮堂。 房内跪坐着三人,除了郭解、张骞,还有形影不离的莽通,正在拿着一把粟米,塞进嘴里不停的咀嚼。 “兄长。” 张骞跪坐在坐枰上,拿出随身携带的笥,从其中掏出一样东西:“我虽然是一名底层郎官,却在需要值守的日子,远远的看见今上,知道今上与外戚窦氏夺权,苦于没有借口,无法一点点剪除外戚窦氏的羽翼。” 他拿出笥的一样东西。 郭解、莽通同时愣住了。 一个胆大到在宫门口杀官。 一个胆大到敢于刺杀汉武帝。 两人看到张骞手中的那样东西,也是不由愣在原地。 莽通愕然到忘记咀嚼,嘴里的粟米一粒粒掉在地面,又急忙捻起来放在嘴中。 一枚错金虎符。 可以调遣军队的虎符。 虎符通体是青铜铸造,篆刻铭文,铭文错金,背面有槽,颈有一小孔,虎作走动形,尾端卷曲。 错金铭文有九行,四十字: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杜,凡兴土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燔隧之事,虽毋会符,行也。 虎符形似一只伏卧状的老虎,虎头微抬,直视前方,瞠目,圆耳,短吻,宽鼻,球形短尾,覆盖全身的错金铭文像是老虎身上的斑斓条纹。 “你” 郭解心中一凛:“伪造虎符是斩首弃市的大罪,趁着小客室没有外人,这件事无人知晓,尽快把虎符.” “兄长!” 张骞突然站起来,手握虎符,满脸坚毅:“南皮侯窦彭祖已经怀疑兄长是贼杀角抵手的群盗,不可留!我记得兄长曾经用私藏甲胄灭了阳翟原氏一族,萌生一个想法,私藏甲胄想必无法杀了南皮侯窦彭祖。” 他的面色坚毅,心中那股子底层人放手一搏的秉性,再次冒出来:“我这趟前往西域,生死未卜,在离开以前,不如把错金虎符的消息告诉今上,就说在南皮侯窦彭祖第舍贵里的大门口,发现有人伪造虎符,只要找到虎符,南皮侯窦彭祖只会落的一个斩首弃市下场,往后对于兄长再无威胁。” 郭解不想让自己的事,牵扯到张骞,立即站起来阻拦。 还没等他拉住张骞的皂衣袖子,张骞已经迈步走到小客室的门口,迈步走出房门。 张骞站在挑檐下面,突然顿住脚步,侧着脸郑重拱手:“今日一别,你我兄弟二人再难相见,珍重!” 他说完诀别的话,大步向前,走出了曲尺宅院。 “兄弟.” 郭解如鲠在喉,急忙走出去,望着大步前行的张骞,眼眶微红。 未曾想到。 张骞竟会为他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不惜背着斩首弃市,甚至族诛的罪名,帮他铲除心腹大患南皮侯窦彭祖。 郭解深吸一口气,默默看着张骞离开,不再阻拦他。 不再阻拦张骞的大步向前。 “张君竟是如此重信义。” 莽通难得开口说话:“只可惜,张骞还没娶妻生子,前往西域路过匈奴的大片草地,九死无生,好歹留下一条血脉。” “莽通。” 郭解看一眼马厩的方向:“你去把红雀带到直城门,送与张骞,告诉他一定要从西域回来,兄长在长安等着他一起喝酒。” “郭君!” 莽通满脸愕然:“红雀可是一匹千里马,往后遇见祸事,可以带着郭君立即逃出长安,逃到陇西边塞的金城闾里。” 他知道自己是郭解的一道保命符。 千里马红雀是郭解的第二道保命符。 不能轻易送人。 “莽通!” 郭解不以为意的说道:“我兄弟张骞都能伪造虎符,不惜背上斩首弃市的罪名,一匹红雀又算得了什么,再说,红雀这匹千里马留在长安只是家养的雁,跟着张骞去了西域才会变成雄鹰,送去吧,有了这匹千里马红雀,张骞也能有更多的活命机会。” 莽通不再多说,走向藁街都亭的马厩,牵着红雀送到直城门。 郭解握紧了拳头,心道:兄弟,你一定要回来,兄长在长安等着与你痛饮。 “郭亭长。” 几日后,尹齐急匆匆走进藁街都亭,找到正在长舍处理案牍公文的郭解,一脸的惊魂未定:“快去打开五兵库,带上所有的披甲亭卒,立即随本吏前往官寺。” 郭解放下毛笔,从坐枰上起身,瞧见酷吏尹齐一脸的惊慌,心中忍不住一阵激荡。 来了。 终于来了。“尹贼曹稍候。” 郭解急匆匆走出大内旁边的配房,叫来所有的亭卒,打开五兵库开始披挂红绦扎甲,手持长矛,军威整齐的站在街亭门口。 藁街来来往往的里民行人,吓一跳,赶紧远离藁街都亭的门口,从另一侧走过去。 尹齐一句话没说,乘坐皂布盖轓车急匆匆赶往长安官寺。 郭解没有乘车,骑着一匹河西马,带着二十名披坚持锐的亭卒,跟在后面,一起朝着长安官寺赶去。 官寺的汉阙门口,酷吏赵禹、酷吏张汤早就准备妥当,身边除了贼捕干、狱小史,还有数百名手持木椎的驰刑士。 “走。” 随着郭解的到来,赵禹一声令下,立即带着众多属吏、驰刑士浩浩荡荡的前往章台街,一路上惊扰到很多人。 不少公卿列侯跪坐在朱两轓的轓车内,第一次看见酷吏赵禹带着浩浩荡荡这么多人,一脸的惊异,嘱咐御车的家丞让开道路。 喜好纵马的五陵少年更是赶紧下马,牵着马从酷吏赵禹身边走过,平时说话时张扬的声音也小了很多。 一些公卿列侯和五陵少年很想知道发生了何事,引来赵禹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一个个远远跟在后面,随着赵禹向前走。 公卿列侯越走,越是心惊。 赵禹前往的方向,竟然是章台街的第舍贵里。 最后,在公卿列侯惊愕的注视下,赵禹带人围住南皮侯窦彭祖的第舍。 赵.赵禹怎敢! 窦彭祖是窦太后的从子,是外戚窦氏的嫡系族人。 赵禹竟敢围困如日中天的外戚窦氏! 整个长安找不出第二个这般胆大的官吏。 “呵呵。” 赵禹一脸的喜色,心里更是激荡,深知今天是他做官生涯最重要的机遇,只要拿下窦彭祖就会受到天子的重视。 他是唯一一个敢对外戚窦氏动刀子的人。 天子的旨意需要有人执行。 不是谁都有胆子捉拿外戚窦氏。 赵禹心中也有几分畏惧,却压了下去,今日要向天子表明一件事。 他赵禹想做天子手中最锋利的一口刀。 最疯狂的一条狗。 “来人!” 赵禹大喝一声:“去把窦彭祖门楣上悬挂的羊头拿下来,砸开羊头,找出潜藏在羊头内的罪证。” 门上悬挂桃印、羊头,以白犬血涂门,辟除不祥。 一根红色绳子将长六寸、方三寸的桃木印挂在门上,以止恶气。 悬羊头门上,除盗贼。 杀白犬,以血题门户,驱除不祥。 悬挂再多的桃印、羊头,涂抹再多的白犬血也驱赶不了酷吏赵禹。 “谁敢!” 窦彭祖胖成球的身体,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穿茱萸锦深衣,带着众多宾客走出大门,宾客纷纷拔出二尺剑挡在门前。 双方剑拔弩张。 贼捕干、狱小史、驰刑士瞧见南皮侯走出来,一个个咽了咽口水,不敢上前,更不敢取下来羊头。 赵禹的脸色一沉。 没有人过去取下羊头,也就无法抓捕窦彭祖。 一切的谋划全部是空谈。 郭解看一眼脸色难看的赵禹,心想今天的遭遇,再次印证一句话。 权力不仅是自上而下,也是自下而上。 职务再高,权力再大,颁布的指令如果没人执行,权力照样没有任何用处。 不过嘛。 官寺属吏的迟疑,对于郭解来说是一件好事。 “亭卒!” 郭解对于下属的掌控,几乎达到愚忠的地步:“上前,挡开不知死活的宾客。” 宾客的搏耍剑本事再是娴熟,面对身披红绦扎甲,手持长矛的亭卒,也要一脸不甘的后退。 贼捕干、狱小史不敢捉拿窦彭祖,对于宾客却会毫不犹豫的动手,手中铁尺用力砸过去。 在窦彭祖愠怒的神情下。 郭解当众走过去,当众取下来门楣上的羊头。 当众砸烂。 “咣当!” 羊头竟是发出金石掉在地面的声音。 在众多公卿列侯愕然的目光下,一枚错金虎符当众从羊头内掉出来,滚到章台街的路面。 虎.虎符。 窦彭祖竟敢私藏虎符!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外戚。 曾经差点颠覆大汉的吕氏,也是外戚。 窦彭祖自己也惊住了。 怎么也想不到,羊头内竟然会有一枚错金虎符。 窦彭祖从来没有藏过虎符,就算是有着藏匿虎符的心思,也不会蠢到摆放在门口。 “来人。” 赵禹大喜:“去把窦彭祖抓到长安官寺,本吏要亲自审问他,何时藏匿的虎符,又勾结了哪些人,准备何时起兵造反。” 还没鞫狱。 酷吏赵禹已经给窦彭祖定罪。 “谁敢!” 窦彭祖气的浑身发抖,盯着满脸喜色的赵禹,冷声道:“本侯是南皮侯,更是太皇太后的从子,谁敢抓本侯。” 贼捕干、狱小史面面相觑,握着铁尺的手掌微微颤抖,不敢上前抓捕窦彭祖。 赵禹的脸色极其难看。 “啪!” 郭解手持二尺剑走过去,剑鞘直接抽在窦彭祖肥头大耳的脸上,又是一脚踹在窦彭祖的膝盖,当场把他踹倒在地。 “我敢!” (本章完) 第103章 杀窦彭祖(大章求追订) 第103章 杀窦彭祖(大章求追订) 大汉的斩首弃市,皆是在东市。 东市位于北城墙以南,横门大街以东,右内史官寺以北,长安诸市以东市最繁荣,刑徒的斩首弃市,就设立在东市的旗亭前。 长安九市的东、西两市,位于横门大街的东、西两侧,四里一市,道西有六市二十四闾里,道东有三市十二闾里,道西的西市多是陶俑工室、钱范工室、车辕工室等手工作坊,道东的东市列隧百重,廛舍繁多,聚集关东、荆楚、吴越等各地商贾。 平旦(6:00~6:45),天色蒙蒙亮,郭解沐浴更衣过后,头戴鹖冠,身穿皂衣,腰悬一柄二尺剑、一口环首刀,赤袴勾履,郑重的前往横门大街。 “兄长,那人就是曾经诈伪,试图给你定罪的杜决曹?” 卫广头戴武冠,身穿缇衣,手持金吾,跟随在郭解的身边,两人没有骑马或者乘车,步行前往横门大街东侧的东市,看见狱小史押着的杜决曹。 堂堂一位右内史的郡曹,受了髡(kun)刑,髡是剃头的意思,杜决曹的头发被剃光,穿着一件破烂襦袴走在前面,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看一眼郭解,脚步停顿。 “砰!” 狱小史手里的木椎,狠狠抽打在杜决曹后背,发出沉闷的响声,贼捕干、狱小史的腰间通常悬挂铁尺和绳索,自从那天殴打挡在城门前的鳏寡,许多贼捕干、狱小史的腰间多了一根或者几根木椎。 “嗯!” 杜决曹闷哼一声,遭受一个小吏的刁难,满脸愤懑,想到自己前往东市是被斩首弃市,脸上的跋扈消失,神情悲痛。 郭解走进东市的闠门,顺着驰道往前走,一直来到东市的旗亭,周围早就拥挤不堪,挤满了行人,水泄不通,很是嘈杂吵闹。 市楼的重屋顶端,也是挤满了公卿列侯,看着旗亭门前另一位等待斩首弃市的刑徒,恍若做梦,不敢相信外戚窦氏也有被斩首弃市的一天。 窦彭祖比起杜决曹更为丢脸,作为一名外戚权贵,同时遭受髡刑和钳刑。 髡刑是剃光了窦彭祖的头发。 钳刑是又在窦彭祖脖子上套着一个铁圈,颜面扫地,再也没了外戚窦氏的威严,更像是一名低贱逃奴。 公卿列侯的脸色铁青,瞧见受尽折辱的窦彭祖,一脸的愤懑。 窦彭祖毕竟是一位列侯。 王侯有王侯的死法。 不可轻辱! 赵禹抓走南皮侯窦彭祖也就罢了,竟敢这么侮辱一位列侯,施加了髡刑和钳刑。 招来了公卿列侯的不满。 “赵禹着实是个酷吏,窦彭祖可是列侯!怎敢这般羞辱。” “难道他不知王侯有王侯的死法!” “赵禹就是一条疯了的庸狗,窦太后、窦太主、魏其侯还活着,他就不怕遭到外戚窦氏的报复吗!” 郭解抬头看一眼市楼的公卿列侯,暗自冷笑,这些只图享乐的公卿列侯,不知道有几人能够躲得了酎(zhou)金。 汉武帝推行的两大政策。 算缗是让天底下所有的富商审报财产,只要有人利用隐瞒财产的方式偷税漏税,不是简单补交税款,直接没收一切的田地、宅子、钱帛,还要关进长安狱。 西汉没有海外转移财产,富商赚了大笔的黑心钱,转头带着一家老小跑到海外过着逍遥日子。 西汉的富商隐瞒财产,只有一个查抄一切财产关进长安狱的下场。 酎金是针对公卿列侯等权贵的利刃,什么周公子、鲶鱼等特权者,在酎金面前照样是和富商一个下场,遭到削夺爵位的列侯多达一百多人。 谁敢把车开进宫门,当晚就有酷吏出动,先夺代表着特权的爵位,再查抄一切的财产,全家老小一个不剩的关进大狱。 “来人。” 赵禹大喝一声:“杜决曹诈伪,廷尉已经勾决斩首弃市的爰书,开始行刑。” 没有几个人能够坦然赴死。 “不要.” 杜决曹在行刑以前,还能勉强挺直腰杆,听到一句斩首弃市,心底的惊恐彻底迸发出来,身体一软瘫倒在夯土地面。 他涕泗横流的哭喊道:“我家中有钱帛,可以拿出来五百畚不.一千畚三铢钱买爵赎罪,只求饶过我一条性命,求求长安令饶恕一条小命。” 回应杜决曹的只有赵禹一张冷脸。 得罪了酷吏还想赎罪? 晚了! 赵禹瞪了一眼旁边的两名狱小史,喝斥道:“二三子绑好刑徒的身体,等候斩首弃市的刑罚。” 长安令赵禹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昨日,又在修筑的林苑受到天子刘彻召见。 两名狱小史心中一颤,暗恼杜决曹胡乱挣扎,惹来赵禹的喝斥,赶紧把杜决曹捆绑在鈇质上。 鈇是一种类似铡刀的刀具,质是垫在下面的砧板,行刑时,刑徒绑在鈇质上进行腰斩。 杜决曹没有判处腰斩,依旧被狱小史捆绑在鈇质上,避免他再次挣扎起来。 赵禹看向准备妥当的郭解,在围观者诧异的目光中,竟然出现了笑脸:“行刑吧,莫要再拖延时间,后面还有一人需要行刑,早些砍了这两人的脑袋,回到长安官寺继续处理案牍公务。” 市楼上的公卿列侯也诧异了,看向郭解的神情,充满匪夷所思。 酷吏赵禹竟然也会对人露出笑脸。 难不成,郭解迎娶了赵禹的女儿。 不能啊,没听说赵禹有女儿,家中只有一个还没及冠的儿子。 “不要.不要” 杜决曹绝望的哭喊着,注视郭解一步步走过来,走到鈇质的旁边。 “噗!” 郭解挥动手中的环首刀,干净利落的一个手起刀落,亲手砍下杜决曹的脑袋,喷涌出大量鲜血,轱辘辘滚了出去,一直滚到窦彭祖的脚边。 赵.赵禹 真的敢杀人! 窦彭祖蛮横的脸容,终于色变,出现一丝惊惧的神色,看着脚边的头颅,两股颤颤,险些当场跪在地面。 “赵禹!” 一辆赤罽(ji)軿车出现在东市的驰道,罽是毛做的毡毯,赤罽是红色毡毯,车與内传来一声厉喝。 旗亭附近的吏民望见赤罽軿车,一脸的畏惧,急忙让开道路,人潮中间出现一条宽阔的甬道。 整个长安的軿车不在少数。 赤罽軿车却只有两辆。 一辆是大长公主馆陶公主的车驾,一辆是长公主平阳公主的车驾。 长公主赤罽軿车,大贵人、贵人、公主、王妃、封君油画軿车。 馆陶公主跪坐在赤罽軿车内,柳眉竖起,一双美眸冷冷的盯着赵禹:“本宫就在旁边看着,你敢杀窦彭祖!” 碍于上次的角抵手京观。 馆陶公主很烦窦彭祖这个人,无论多么厌烦,终究是外戚窦氏的一员,还是窦太后的从子。 她只能去找天子刘彻,被天子用朕也无法干预汉律,搪塞过去。 无奈。馆陶公主只能亲自前往东市,车驾停在窦彭祖旁边,保住窦彭祖的性命。 “哈哈!” 窦彭祖看到馆陶公主的车驾停在旁边,长松一口气,忍不住放声大笑:“本侯不信了,窦太主就在旁边,你敢砍下本侯的脑袋。” 他那张肥头大耳的脸容,再次出现跋扈嚣张。 窦彭祖看向赵禹的眼神,充满了蔑视,像是在看一条疯狗。 在权势面前。 赵禹就连一条狗都不如。 公卿列侯站在市楼顶端,暗自松了一口气,自从天子刘彻登基以来,从未杀过公侯,这个口子断不能开。 只要馆陶公主在场,无人敢杀窦彭祖。 赵禹脸色阴沉,盯着突然闯进来的馆陶公主,心中大为愠怒。 馆陶公主不是一个人过来,赤罽軿车旁边跟随着十余名长信宫的宫卫,头戴平巾帻,身披红绦扎甲,手持长矛,肃穆的盯着赵禹,一步步上前。 在郭解的视线下,像是一队汉墓兵马俑活了,披坚持锐围攻前方的赵禹。 颇为有趣。 郭解觉得有趣得到同时,心中更是欣喜,馆陶公主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赵禹身上,没有人把目光投向他,没有人在意距离窦彭祖更近的他。 多亏他在身上套着三层马甲。 第一层是桑弘羊,第二层是赵禹,第三层是张汤。 在外人看来,郭解是桑弘羊下属的下属的下属。 今天的事是天子想杀窦彭祖,剪除外戚窦氏的羽翼,暗示桑弘羊告诉赵禹杀死窦彭祖。 又多了一层马甲。 天子刘彻下属的下属的下属的下属是郭解。 再加上郭解只是一个小小的亭长,馆陶公主等公卿列侯眼里的斗食小吏,一个行刑的刽子手,一个工具,一口刀。 只不过是在遵循赵禹、张汤的吩咐,让郭解这口刀行刑,作为刑具只能落下。 没有公卿列侯在意一个刑具。 郭解一直紧跟酷吏张汤的脚步,明白未来的风口是酷吏,更是在给自己套马甲,避免被权贵盯上。 闷声发大财。 果然起到了作用。 郭解最想要的官职,始终都是含权量大的官职,也就是位卑权重。 级别低不会引起权贵的针对,桑弘羊、赵禹、张汤一层层马甲,帮着郭解吸引权贵的目光。 郭解还能拥有很大的实权,谋取自身想要的东西。 所以他很想拔擢的官职是郡邸长。 “行刑!” 赵禹大喝一声:“立即斩首窦彭祖,若是敢迟疑,本吏定然不会饶恕。” 在馆陶公主和公卿列侯的注视下,受到胁迫的刑具郭解,只能被迫落下刑具的铡刀。 没人看见的是。 郭解脸上出现一丝亢奋,就等着赵禹的一句行刑,手中的环首刀落下,‘噗’的一声,直接砍下窦彭祖的脑袋。 只有窦彭祖注意到郭解脸上的亢奋。 他临死以前,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本侯怎么没注意到郭解。 怎会忽视了郭解! 窦彭祖死不瞑目,心中再是不甘,想要砍下郭解的脑袋,只能带着悔恨死去。 他心中还有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早就想惩戒郭解,怎会下意识忽视了郭解这个人。 目光全被赵禹吸引。 “赵禹!” 馆陶公主的俏脸全是愠怒,气得她胸口不停起伏,穿着宽松的越闺锦襦裙,依旧看见汹涌的波涛,咬紧贝齿:“本宫盯上你了,往后你若是触犯大汉的律法,本宫第一个杀你!” 她心中大为恼怒,居然没有拦下来赵禹,只能带着窦彭祖的尸首回去。 窦彭祖已死,公卿列侯纷纷乘车离开东市,心思纷杂,把砍向王侯的第一刀,大部分归咎在桑弘羊身上。 一部分怪罪赵禹。 很少一部分怪罪张汤。 就是没有人怪罪套了三层马甲的郭解。 郭解已然变成了一个刑具。 其实,窦彭祖真正的死因,是被他和张骞坑死。 “窦彭祖死了?” 桑弘羊一直跪坐在长安官寺的令舍,时不时站起来,望向闺门口,等到他看见赵禹、张汤、郭解三人的身影,急匆匆走出客室:“本官听闻馆陶公主前往了东市,可曾阻拦斩首窦彭祖?” 他心情焦急。 覆灭外戚窦氏是天子刘彻的头等大事。 天子刘彻不想成为前少帝刘恭、后少帝刘弘,只是外戚掌控下的傀儡,甚至死在外戚的手中。 在汉高祖刘邦、汉惠帝刘盈、汉文帝刘恒、汉景帝刘启中间,惠帝和文帝之间,还有前少帝刘恭、后少帝刘弘,皆是外戚吕氏控制下的傀儡,甚至被鸩杀。 在位时间很短。 “杀了。” 赵禹激荡的情绪直到回了令舍,还没平复,手掌轻微的颤抖:“馆陶公主过来阻拦,依旧是被本吏杀了窦彭祖,只是.” 他略微平复心绪,看向旁边的郭解,叹息道:“整个长安官寺唯有郭解听从本吏的命令,当着馆陶公主的面杀死窦彭祖,充当一回刑具,他的官职过低,需要拔擢,免得遭到报复。” 郭解暗笑,我有三层马甲,相当于三层的防弹衣,再多的子弹也挡住了,没人报复我一个刑具。 不过,升官是一件好事。 郭解故意装作一脸的沉重,似是担心外戚窦氏的报复。 “本官早有此意。” 杀了窦彭祖,桑弘羊的心情极好,满脸笑意的说道:“亭长的官职低了,本官早就写好一份公文,拔擢郭解为郡邸长。” (本章完) 第104章 升官(大章求追订) 第104章 升官(大章求追订) 郡、国在长安都有住所,称为邸。 官邸是地方、国外在长安办公的官寺,分郡邸、国邸、蛮夷邸三种,例如代邸、昌邑邸,由郡邸长统一管辖,相当于各个郡国在首都的驻京办事处。 郡邸长有副手丞,叫做郡邸丞,郡邸中有郡邸狱,巫蛊之乱时,廷尉监邴吉曾在郡邸中办案。 郭解骑着河西马,身后带着藁街都亭和直城门的亭卒,全部带走,一个不留,一起前往郡邸长的官寺赴任。 官寺位于长安两第的东第附近,距离武库不远。 郭解深知郡邸长的权力很大,看似是个不起眼的小部门,却管辖大大小小所有郡国的郡邸、国邸,相当于管理着三十多个省的驻京办事处。 正是郭解想要的赵德汉职务,位卑权重,监督三十多个驻京办事处的政治活动、经济活动、各种接待等等是否违规。 一句话,郡邸、国邸在长安的任何动向,全部受到郭解的管辖。 掐住郡国和长安联络的脖子。 郡邸长的权力完全不是一个小小亭长所能相比。 郭解带着莽通等人到达郡邸长的官寺,比起更像边塞置所的藁街都亭,郡邸长官寺总算是有点官寺的样子。 郡邸长的官寺有墙四面,每面开有一门,南面是正门。 官寺正门有汉阙,是官员所用的单阙,汉阙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普通官员用单阙,王侯用二出阕,天子用三出阙。 “终于用上汉阙了。” 郭解跃下河西马,走到汉阙旁边,他和身后的莽通等兄弟,全是心中一阵激荡。 只有达到一定秩的官寺和官吏,能够用汉阙,在宅院、官寺、宫殿的门口立上一尊汉阙。 郭解走到旁边,心中百感交集,欣赏官寺门口的汉阙。 汉阙分台基、阙身、阙楼、檐顶四个部分,阙身由青砂石做成,雕出柱、枋和栌斗,阙楼上雕楼面平坐木枋、窗、挑檐斗,看起来极为精美。 阙上有铭文,用隶书写着长安郡邸长等字。 “这是我的官寺了。” 郭解心中感慨不已,只是张骞已经带着甘父前往西域,看不到他们这些底层兄弟用上汉阙的那天。 妻弟义纵又在长安官寺陪着张汤视事。 郭解身边只有莽通,还有职责就是在长安四处闲逛的缇骑卫广。 五六名兄弟一起吵闹的场景不复存在。 “走,进去咱们的官寺。” 郭解带着莽通、卫广两人,还有轵县、临晋的二十名游侠儿,一起走进郡邸长的官寺。 左右塾、庭院、廊庑、长舍等等皆有,还有一处比较小的听事,相当于长安官寺的听事正堂,只是略微稍小一些。 不怕小,就怕没有。 只要有就行。 已经不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完全是稍小一些的长安官寺。 郡邸长郭解居住的长舍有闺门,也是曲尺宅院,客室、大内、房内、鸡埘等等建筑一应俱全,只是比赵禹的令舍稍小一些,却也没小到哪去。 “好啊。” 郭解满脸欣喜,看着自己的官寺,越看越是喜欢:“莽通以后住在丞舍,轵县、临晋的兄弟们住在吏舍,尽快安顿好,再去劳监找来一些驰刑士打扫官寺,从内到外全部打扫一遍。” 卫广听到莽通住在丞舍,羡慕的说道:“本吏要是也能住在郡邸长的官寺,陪着兄长一起住,拥有自身单独的丞舍,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呀。” 郭解哑然失笑:“我愿意让你担任郡邸丞,你也不愿丢掉身上的武冠、缇衣,还有金吾,再说,居住在官寺不能随意大宴宾客,你能忍住每天晚上的宴飨。” 卫广嘿笑一声,跪坐在客室的坐枰上不再说话。 他喜好广交朋友,大撒钱帛,每天晚上都会在居住的宅院大宴宾客。 好在有嘉夫人管着他,不再做冤大头,每名宾客过来喝酒吃肉需要带着贽礼。 无论是钱帛,还是薤、芥、鸡子等菜蔬全部可以,方能进去宴飨,虽说还是亏损,但结交的人再也没有蹭吃蹭喝的奸猾人。 其中,不少是西南夷。 卫广又喜欢高谈阔论,宾客跟着高谈阔论起来,以至于他越来越了解昆明国、滇国、夜郎国等西南诸国。 倒是郭解没有想到得到意外收获,更加期待卫广通过西南攻入身毒(印度)。 “郭君。” 莽通安排完轵县、临晋游侠儿的住所,跪坐在旁边说道:“郡邸长官寺的二十名材官,全部换成值得信任的自己人,另外还有一些没带来的游侠儿,暂时留在长安的闾里担任里吏和田典。” 大汉的兵种有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士。 分别对应着车兵、骑兵、步兵、水军。 二十名材官是郡邸长官寺所属的步兵,全是能够披甲的精锐。 郭解轻轻颔首:“张骞一走,又带走了金城闾里的甘父,妻弟义纵受到上吏张汤的看重,经常跟在身边巡狱视事,本吏身边只有你们二人,需要征辟几人一起共事。” 他心中有不少的人选,苏武的父亲苏建,霍去病、霍光的父亲霍仲孺,还有一个最为心仪的剑客。 淮南第一剑客雷被。 郭解已经安排轵县游侠儿去寻找,暂时还没有消息,仍然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雷被刚好在长安,只可惜他说不能战胜郭解以前,不会出来做宾客。 郭解的力气大,雷被的剑术高超。 两人虽然没有较量过搏耍剑的本事,但在剑术方面,郭解深知自己不一定是雷被的对手。 等着雷被过来较量剑术,也等着招揽淮南第一剑客。 也不知道雷被的脑子哪里缺一根弦,口口声声说既然较量,就要较量郭解最为擅长的本事。 弁虎。 雷被正在苦练角抵,想要手搏猛虎,像郭解一样徒手捶死猛虎。 不过,雷被为了表明自己更强,决定一个人面对两只猛虎。 徒手! 只有真正见过面对过猛虎,才知道武松打虎的含金量,在众多倒拔垂杨柳等神怪本事中,只是打死一只猛虎就被称为一等一的英雄。 郭解听到雷被想要一个人打死两只猛虎,还是徒手,当场就骂了一句神经病啊。 无奈。 郭解只能询问长安其他擅长剑术的人:“整个长安去掉脑子不正常的雷被,还有谁的剑术精湛,能够.嗯.不说媲美雷被,至少也能与本吏厮杀的难分难解。” 至少? 卫广一脸的无言。他哭笑不得的说道:“兄长可是手弁猛虎的猛人,徒手捶死一只猛虎,整个长安要说谁能与兄长不分伯仲,估计除去淮南第一剑客雷被,找不到第二个人,军伍倒是有几人,那几位也不会跟着兄长。” “唉。” 郭解叹一口气,愁眉苦脸的说道:“往后少不了罚没豪强的家资,只有你我兄弟三人,未免势单力薄,需要几名擅长角抵手搏耍剑的人相助,军伍的人不用想了,做个中高层郎官比起跟着本吏有前途,不会跟着咱们几个底层人厮混。” “有一人。” 莽通松开摸向粟米的手掌,说起一人:“长安还有一人的剑术精湛,正是兄长所需的擅长搏耍剑,这人剑术的精湛,甚至不亚于雷被。” 不亚于雷被? 郭解一脸的困惑,仔细思索起来,记忆中没有堪比雷被的著名宾客。 难道是一个没有载入史书的人。 想来。 只有这一种解释。 “你说的是他吧。” 卫广一脸的恍然,似是在长安听说过那人的名声:“兄长只是说咱们这种底层庶民,身份是骑奴,或是游侠儿,经过你的提醒,倒是想起还有一人的搏耍剑本事不逊色雷被。” 郭解问道:“那人的搏耍剑本事得到你们二人的认可,到底是何人,竟让你们都赞叹那人的剑术。” 莽通是除了郭解谁也不服气。 卫广喜好华服,好颜面,即便心中服气,也不会亲口承认服气某人,觉得很丢脸。 这人的搏耍剑本事竟是使得莽通、卫广当众服气。 莽通不再说话。 喜好高谈阔论的卫广,面色一喜,赶紧在郭解面前展露博学:“这人名叫虫皇柔,兄长可能没听过这人的名字,虫皇柔的祖上可是大名鼎鼎的虫达。” 郭解心中了然,难怪莽通、卫广二人皆是服气这人的剑术。 原来是虫达的孙子。 虫达是西汉剑圣,与大唐剑圣裴旻并称,只不过虫达的名气没有裴旻大,身份地位却远超裴旻。 汉高祖刘邦册封的初定十八侯,其中就有西汉剑圣虫达,册封为曲成侯,虫皇柔与他的亲缘很近。 虫达正是虫皇柔的大父。 郭解想到虫达和虫皇柔是爷孙关系,困惑道:“虽说继承曲成侯的列侯爵位还是虫达的儿子,但虫皇柔好歹是一位公侯子孙,怎会自降身份,与咱们这些平帻庶民混迹在一起。” 西汉不是魏晋,没有很深的门户之见,只要有一技之长,可以去公侯门下做宾客,甚至可以见到天子。 大多是公卿列侯招揽平帻庶民做宾客,从来没有平帻庶民出身的官吏征辟公侯子孙。 郭解知道这是倒反天罡了。 即便不征辟,像是卫广一般混迹在一起。 也不可能。 公卿列侯不会与平帻庶民交往,更不必说整日厮混在一起。 卫广、莽通对视一眼,似乎有话想说,又不好说出口,两人同时出现无奈又带着几分尴尬的神色。 “这个.” 卫广吞吞吐吐的说道:“虫皇柔的容貌婉媚,从小招得公侯子孙的青睐,几次险些失身,使得他与公侯子孙的关系不融洽。” 青睐? 失身? 郭解知道两人吞吞吐吐说不出口的原因,虫皇柔的容貌妩媚动人,一个男子的相貌比起细君还要香肤柔泽,菡萏芙蓉。 西汉又有好男色,蓄养嬖人的嗜好。 汉高祖刘邦豢养着籍孺,汉文帝有邓通,汉景帝有周仁,汉武帝有韩嫣。 虫皇柔的容貌过于美艳,引来公侯子孙的觊觎,借着结交朋友,几次想要强行玷污他。 额. 郭解无语的摇了摇头,想起很流行的一句话。 我和你做兄弟,你却馋我的身体。 虫皇柔和公侯子孙的关系不仅仅是不融洽。 简直是势同水火。 卫广继续说道:“我家长姐卫君孺和虫皇柔交好,算的上是亦师亦友,长姐跟着虫皇柔习练剑术,如果请动长姐出面,兄长又已经成亲,不好男色,没有朋友的虫皇柔多半愿意与我们结交。” 卫家四兄弟,三姐妹。 卫青有一个长兄,两个弟弟。 卫子夫有两个姐姐,长姐是卫君孺,次姐是卫少儿,也就是霍去病的母。 “唉。” 卫广提到郭解已经娶妻,扼腕长叹:“长姐卫君孺的容貌在长安都算是姿容绝代,与幼姐卫子夫并称长安双姝,娉婷婀娜的身姿,香肌玉肤的脸容,不知迷倒多少公卿豪强,兄长如果没有成亲,我都想把长姐引见给兄长,只可惜” 他说完又是忍不住摇了摇头,不是说的客气话,是真想让郭解做姊婿。 可惜正室夫人只有一位。 无论是义妁,还是卫君孺都不可能做个偏妻(小妾)。 妾的地位和僮奴一般,长安许多公卿豪强相互赠送妾,把玩对方的偏妻。 郭解听到卫广称赞卫君孺的美貌,点了点头,很认同这句话。 卫子夫从众多美人中脱颖而出,获得天子刘彻的欢心,品性先不说,容貌一定是玉容珠貌,难得的绝色美人。 卫君孺后来嫁给丞相,姿容也是绝代,不愧是长安双姝。 一个嫁给天子。 一个嫁给丞相。 “无妨。” 郭解笑道:“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有机会? 卫广愣住了,郭解已经成亲,长姐卫君孺又不可能做偏妻,怎会还有机会。 难不成郭解想要休妻? 断无可能。 先不说义妁也是温婉贤惠,姿容动人,容貌丝毫不逊色卫君孺,更是难得的擅长医术,已经被金城闾里的里民当成神鬼供奉。 就像郭解所说的一样,极其难得的贤内助。 再说,以郭解的性子,绝对不会做出抛妻弃子,另娶她人的恶行。 郭解看着卫广一脸的困惑,笑道:“暂时无法说明,毕竟,我也不知你家长姐卫君孺是何心思,你再是心热,卫君孺瞧不上我也没用,具体是何办法,等候日后再说。” (本章完) 第105章 汉阙暗格(大章求追订) 第105章 汉阙暗格(大章求追订) 郭解带着二人离开客室,前往郡邸狱进行巡狱,也要录囚。 新郡邸长赴任,需要对所有的刑徒录囚,查清刑徒的案情,以免出现冤狱。 郡邸长官寺和长安官寺一样,南衙北狱,汉代人的观念是北方主刑杀,亭犴、长安狱、郡邸狱等等牢狱通常设立在官寺北面,走出长舍的闺门,顺着夯土墙往北走,远远看见郡邸狱的獬豸门。 一名刑徒正在被材官羁押着走进郡邸狱,脑袋四处观望,瞧见不远处的皂衣郭解,立即大声嚷嚷起来。 “君子就是新任的郡邸长?冤枉啊,小人老实本分的走在章台街,路过官寺门口的汉阙,只是停下来歇息,就被材官抓来,这是大兴冤狱啊!” 军假吏听到他乱喊乱叫,面色一沉,手中的环首刀刀背,直接砸在刑徒的后背。 军假吏是底层军官,二十名材官是轵县、临晋的游侠儿,两名军假吏全是轵县的游侠儿担任。 郭解听到刑徒的呼喊声,若有所思,看来这人是他新官上任抓来的第一个刑徒。 郡邸狱门口的那人,披头散发,外面穿着一件赭色囚衣,双手被麻绳绑在后面,望向走过来的郭解,一脸的哀求。 郭解询问道:“这人触犯了什么刑法?” 军假吏先是作揖,看向郭解的眼神带着几分崇敬:“郭君,这名贼人踩在官寺门口的驰道上,倘若不是小吏正在左塾整理器具,发现不了这人踩在驰道。” 驰道是官道的意思,长安城以外的驰道就是官道,任何人都能通行。 长安城是个例外,驰道是御道,只是天子、皇后的车驾可以在驰道上通行。 长安城的四面城墙,每面城墙有三门,中间的门对应驰道,左右两侧的门是正常的道路。 官寺所在的章台街,中间的安门是驰道,东侧覆盎门、西侧西安门是吏民日常出行的道路。 郭解听到这人故意停留在汉阙旁边,又故意踩了一脚驰道,脸色一变。 当前是新官和旧官交接的真空期,官寺的一切皆是松懈,材官更是在吏舍分配往后居住的屋舍,没有人守在官寺门口。 这人故意趁着郡邸长官寺松懈的时候,踩在门口的驰道上,如果被贼捕干看见倒是无关紧要,要是中尉的北军看见,郭解少不了一个治罪。 冤枉? 此人有可能是受到豪强的指使。 “呸!” 卫广大怒,他是缇骑,知道官寺门口的驰道被踩,官寺长吏被问罪,手中的金吾狠狠砸在刑徒身上:“还不说实话,今天是兄长接任郡邸长的日子,你早不踩驰道,晚不踩驰道,偏偏在今天踩,你说自己是冤枉的,谁信!” 金吾是包着青铜的大棒子。 砸在人的身上很疼。 “砰!” 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刑徒瘦小的身体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哭喊道:“冤枉啊,我真的是冤枉,小人居住在大昌闾里,怎会跑到郡邸长的官寺故意踩踏驰道。” 郭解听到大昌闾里,脸色一沉,这人说多错多,越说话语的破绽越多。 长安很大,一共有两个权贵居住的第舍贵里,也就是两第,分别是北第和东第。 郡邸长官寺位于章台街,靠近东第,在未央宫的东面。 北第在未央宫的北面,所以被称为北第,大昌里就在北第附近,距离东第的郡邸长官寺比较远。 郭解看着满嘴谎言的刑徒,知道他没有一句实话,今天过来肯定有其他目的,否则不可能从北第的大昌里跑到东第的郡邸长官寺。 相当于一个人闲着没事从首都北面的海淀区跑到东城区,开车都要几十分钟,一人用两条腿跑过去,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目的,谁信。 “你去一趟长安官寺。” 郭解嘱咐道:“去把本吏的妻弟义纵找来,若是他跟在上吏张汤的身边,暂且不用着急,等到他回家再说,只是在便坐处理刑狱的公文,就把义纵找来审讯这人。”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注意着刑徒的神情。 义纵不是名满长安的张汤,知道义纵名声的人不多,只有长安的游侠儿和豪强听说过擅长秦代酷刑的义纵,闾里的平帻庶民不知道义纵。 老实巴交的闾左庶民不犯法,整日为了生计奔波,没有关进过长安狱,也没和长安游侠儿厮混在一起,怎会知道义纵的名字。 这人听到义纵名字的一瞬间,脸上出现了惊颤的神情。 郭解了然,军假吏抓来的刑徒不冤,就算是无意中踩了汉阙旁边的驰道,也不是什么好人,抓进郡邸狱就对了。 他摆了摆手:“送进郡邸狱关押,等到妻弟义纵来了,交给他来审讯。” “冤枉啊!冤枉啊!” 刑徒听到一句义纵亲自审讯,大声呼喊起来,过于惊恐,声音逐渐变得尖细起来,显然知道义纵审讯都是用秦代酷刑。 张汤知道今天是郭解赴任的日子,义纵是他的妻弟,多半过去庆贺,没有带着义纵继续视事,留他在便坐处理案牍公文。 一名军假吏走进长安官寺的便坐,正好碰见已经准备出去巡狱的义纵,一起前往郡邸长的官寺。 巡狱只是借口,目的是去郡邸长官寺恭贺姊婿升任郡邸长。 “姊婿!” 义纵走进官寺的郡邸狱门口,满脸喜色:“家姐如今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夫人了,我已经写了一封信牍交给轵县游侠儿送过去,告诉家姐这个好消息,姊婿现如今是用得上汉阙的郡邸长。” 义妁经常出入第舍贵里,认识很多北第、东第的公卿列侯,精湛高明的医术使她成为第舍的贵客。 她认识的公卿列侯再多,却不会认为自己底层出身的身份就变得高贵,眼高于顶,瞧不起平帻庶民。 恰恰相反,义妁很能看清自己的身份,拿到郭解拔擢郡邸长的信牍,立即在金城闾里操办了一场社祭般的隆重庆贺,告诉里民这个好消息。 同时也加深郭解对于金城闾里的影响。 郭解笑道:“庆贺的话稍后再说,你先去审讯郡邸狱的那名刑徒,从他口中审讯出来,不惜绕过北第、东第的漫长路程,来到郡邸长官寺门口的目的。” 义纵搓了搓手,满脸亢奋,立即从厩马的马鞍上取下来一个簏,摆放了凿颠(铁器凿穿人的头顶)、抽胁(抽筋拔骨)、镬烹(烹死)等等酷刑所用的刑具。 他找到工师打造秦代刑具,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脸兴奋的拉着簏走进郡邸狱。 “啊!啊!啊!” 没过多久,郡邸狱传出来凄惨的叫声,很快又出现有气无力的求饶声。 几名材官站在门口,只是听见郡邸狱内的惨叫声,心有余悸,握着长矛的手心出汗,暗道郭君的妻弟又是一位酷吏。 义纵头戴铁冠,身穿黑衣从郡邸狱走出来,黑衣过去沾染很多血水,难能清洗干净,略显一丝微红,今天的黑衣又红了一些,染上不少的血迹。 郭解站在郡邸狱门口,等着义纵的审讯,瞧见他走出来,期待的问道:“如何?可曾询问出来这名刑徒的目的,为何在本吏赴任的时候,故意踩踏汉阙旁边的驰道。”义纵皱眉道:“鞫狱倒是审讯出来刑徒的身份和目的,他是居住在大昌里的一名食医,其实他不知道郡邸长和郡邸丞换了人,今天过来是给前任郡邸丞送药。” 食医执掌饮食滋味温凉,以及分量调配。 一名食补的医者,常年出入公卿豪强的宅院,兜售一些滋补的药材。 “送补药?” 郭解也皱起眉头:“只是送补药,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堂堂正正送到郡邸长的官寺即可,就算郡邸长和郡邸丞换了人,瞧见他只是过来送药,又是一名食医,询问两句就会放他离开,说不定还会买下滋补的药材,不应该偷偷摸摸像是贼人一样。” 他的质疑,同样是义纵想不通的疑点。 食医的举动过于鬼鬼祟祟,不像是送滋补的补药,更像是受到缉捕的群盗。 难道,食医和郡邸丞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上任郡邸丞是谁?” 郭解询问道:“二三子,谁知晓上一任郡邸丞的身份,姓甚名谁,家住长安的哪个闾里,又是哪家的豪强出身。” 义纵、莽通摇了摇头,对于长安各个官寺的官吏情况,知之甚少,不清楚上一任的郡邸丞是谁,只知道郡邸长是外戚窦氏的一名宾客。 郭解也知道自己抢了窦氏宾客的官职,不过,抢走的人是桑弘羊,没人注意到他身上。 毕竟,郡邸长的官职由谁来担任,郭解一介平帻庶民说了不算,天子身边的侍中桑弘羊才能决定官职的归属。 “呵呵。” 郭解摇头一笑:“咱们又和外戚窦氏的宾客牵扯上关系,纠葛真是深,每次都是少不了与外戚窦氏的宾客打交道。” 不是屡次与外戚窦氏打交道,是外戚窦氏的势力如日中天,投靠外戚窦氏的人很多。 郡邸狱门口十桑,栽种不少桑树,没人知晓郡邸丞是谁,只能把食医带出来捆绑在桑树上。 义纵继续质问,虚弱的食医被折磨的进气多出气少,赭色囚衣染成红色,布满了一道道鞭笞出来的痕迹,都快没有人样。 食医绑在桑树上,陷入昏迷,说不出来一句话。 义纵一脸的尴尬:“我用刑略微过重。” 那是简单的过重吗。 食医快被他折磨死了。 卫广瞧见食医说不出话,满脸喜色,广交朋友还有一个好处,听到长安官寺的各种传闻消息,也算是别样的一种博学。 知道各种家长里短的消息。 “兄长。” 卫广抖了一下缇衣,开始卖弄博学:“上一任郡邸丞姓杜,也是西道诸杜的族人,自从前几日卸任了郡邸丞的官职,已经离开东第。” 郭解一脸奇色,看一眼侃侃而谈的卫广,没想到他知道这么多的八卦消息,有着做卓伟那种顶级狗仔的前途。 如今不是消息发达的后世,消息闭塞,知道的消息越多,一个人的价值越多。 因为各种秘闻消息可以用来换钱。 郭解继续问道:“上一任郡邸丞离开郡邸长官寺以后,去了何处任职,担任了什么官职。” 就算是在消息发达的后世,普通人也很难知道官员的升降情况,求人的时候烧香去拜那座庙有用,官场的消息更加值钱。 甚至滋生了一种政治掮客。 郭解随口一说,不指望卫广能够知晓郡邸丞的去向。 “哈哈。” 卫广又是一喜,头头是道的说道:“我认识的穷居负履之徒很多,其中不乏长安官吏家中的牧奴、狎徒,从一名狎徒口中听说过郡邸丞的去向,那名西道诸杜的族人,如今在代国担任医曹,居住在代邸。” 西汉是县、道、邑并行的县级制度。 就像郡和国是平级,道和县、邑也是平级。 西道诸杜也可以叫做西县诸杜。 “西道诸杜出了一位决曹、医曹,还有京县长安的县三老。” 郭解正色道:“看来西道诸杜不是一般的豪强,县三老不得不除,西道诸曹也要覆灭,免得留有后患,往后惹出来事端。” 医曹,职当主医药事。 代国是个比较大的刘姓诸侯国,汉文帝曾经就被册封为代王,继位后册封第三子刘参为代王。 杜医曹的医曹官职,也就相当于大郡的卫计委,管理行政区域内所有的医院和医生。 油水很大。 杜医曹居住的代邸就是以代国命名的闾里,属于北第的一个闾里,另外还有秦帝亭、楚王邸、萧何第等闾里。 北第不是一个闾里,是指未央宫以北的所有第舍贵里。 代邸、楚王邸、萧何第是闾里。 食医清醒过来,听到卫广详细说出杜医曹的各种情况,心中一颤,不想再被义纵折磨,急忙说道:“小人过来,其实是给郡邸丞,额,也就是如今的杜医曹送堇毒,每次都是藏在汉阙旁边的一个暗格内,不是停在汉阙旁边休息。” 堇毒? 几人心中一沉,不敢停留,匆匆走出郡邸狱。 郭解几人立即走出官寺,在汉阙底座旁的夯土地面,发现一个暗格,摆放着几支短箭和一束堇毒草。 “竟敢在官寺门口暗藏涂抹堇毒的短箭,本吏怀疑那名食医用巫蛊之术谋害兄长。” 卫广大怒,伸出手去拿短箭,折断似乎是扎在干草上的短箭。 “不可!” “且慢!” 郭解、莽通的脸色骤变,一脸的惊色,急忙上前扯住卫广,一左一右,死死拽住穿着丹黄色缇衣的双臂,拦住卫广触碰短箭。 “短箭,碰不得!” (本章完) 第106章 霸陵(大章求追订) 第106章 霸陵(大章求追订) “只要触碰短箭,就是你私藏毒箭!” 郭解用力一拉卫广,把他从汉阙旁边扯回来,看向郡邸长官寺周围的小重檐宅院里巷,满脸的警惕,寻找望向汉阙的诸杜闲者。 闲者亦作间者,又称细作、间谍。 郭解怀疑是杜医曹故意安排食医偷偷藏匿了毒箭,派遣一名闲者在四周观望,只要郭解或者身边的人触碰毒箭,直接前往官寺告发。 “私匿.” 卫广惊出一脑门子的冷汗,看着地面暗格内的毒箭,心中一颤,只顾着折断谋害郭解的短箭,忘了一个俳优提起的遭遇。 一名俳优前往第舍贵里,在公卿面前跳起了乐舞谐戏,由于需要用到一支短箭,就带着一支短箭进入客室。 没有携带弓弩,只是一支没有箭簇的短箭箭杆,却被公卿以私匿毒箭的罪名送到官寺斩首弃市。 汉律有规定:任何人不能私自藏匿毒箭,若是发现拿着毒箭,就要判处斩首弃市,除非是官寺的长吏持有毒箭,还要是有诏令,不然,官寺也不能持有毒箭。 卫广只要触碰毒箭,便是持有毒箭,被闲者告发到长安官寺,除非有平阳公主的出面,否则就是斩首弃市的下场。 他只是个骑奴,卫子夫没有入宫,需要等到明年的建元二年(前139年)方能入宫。 被告发,只有逃向金城闾里一条路。 “万幸,兄长把我拦下来。” 卫广伸出缇衣袖子,擦了擦脑门的冷汗:“难怪食医受到义纵的酷刑折磨,始终都没说出过来的目的,原来是把毒箭藏匿在汉阙的暗格内,只要说出,就逃不过一个斩首弃市的罪名。” 几人看着暗格内的短箭。 一时间犯了难。 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 郭解冷笑道:“义纵去把上吏张汤请来,杜医曹私匿毒箭,已经不是郡邸官寺能够处理的案子。” 杜医曹私匿? 卫广面色一喜,直呼兄长的脑子好用,找到一个攻讦西道诸杜的借口。 西道诸杜只有三人在官寺担任曹掾,一个是已经斩首的杜决曹,一个是县三老,还有就是代邸的杜医曹。 先后剪除杜决曹、杜医曹,西道诸杜只剩下县三老一人。 义纵明白姊婿的想法,转身坐着白布盖轓车离开,回到长安官寺找来张汤,处理汉阙暗格的短箭和堇毒。 郭解的视线在小重檐的宅院和夯土里巷中间,来回看了几遍,没有瞧见鬼鬼祟祟的闲者,看来杜医曹只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是故意陷害郭解和身边几人。 他不得不小心。 郭解深刻的明白,爬的越高越要谨慎,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拉下马。 “毒箭?!” 张汤头戴铁冠,身穿黑衣,乘坐皂布盖轓车,急匆匆赶到郡邸官寺,瞧见夯土地面的暗格中躺着几支短箭,还有一束堇毒。 他的脸色一变:“就算涉及到代王,也不能放过!却不能擅动,不能大张旗鼓的去代邸抓人,最好是带着几人去一趟杜医曹的宅院,偷偷抓回来,莫要惊动代王。” 医曹是郡国的列曹之一。 属于已经能够见到代王的曹掾。 另外,由于医曹的职权特殊,是医者,多半经常出入代王的大第室。 代王的妻妾、王孙需要治病,医曹往往是医术高明的医者,杜医曹经常前往代王的大第室瞧病。 避免遭到代王的阻拦,还是悄悄把人抓回来更为妥当。 “劳烦张上吏。” 郭解拱了拱手说道:“抓人的事交给郡邸官寺,挡住代王的责问,只能交给张上吏。” 这句话明摆着是上司给下属背锅。 换成旁人,早就一脸的怒容,直接拂袖而去,不再搭理杜医曹的案子。 张汤却是一脸的坚决:“你且去抓捕杜医曹,剩下的鞫狱交给本吏,任何人求情都没用,代王亲自过来,本吏也只有一句话。” 他肃着脸的说道:“斩首弃市!” 张汤坚定维护汉律,任何公卿王侯施加压力,都不会动摇他坚毅的内心。 郭解目送张汤离开,望着西汉最有名的酷吏背影,一脸的敬佩,更加坚定跟随酷吏脚步的决心。 这样的领导,太难得了。 “兄长。” 卫广亢奋的说道:“我知道杜医曹住在哪里,这趟前去抓捕杜医曹,就由我跟在身边.” 话说一半,他想到张骞已经前往西域,没人争抢,顿时觉得争功没了滋味。 “唉。” 卫广叹一口气说道:“希望长姐能够说服虫皇柔,不然,每次跟着兄长去抓人,没人争抢,莽通又是个不喜说话的人,少了一件乐趣。” 张骞去了西北。 卫广想去西南。 只是 一个骑奴出身的人,或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做个征讨西南诸国的将军。 “呵呵。” 郭解哑然失笑:“等着吧,就算虫皇柔不来,苏建或者霍仲孺一起过来共事,有你头疼的时候,这两人很喜欢立功。” 苏建? 霍仲孺? 难道又是张骞那般有机会载入史册的人。 卫广不免期待了起来。 “杜医曹住在哪里?” 郭解询问道:“住在北第,还是东第?据食医所说,杜医曹居住在北第的代邸闾里,事不宜迟,二三子立即随着本吏去抓人。” “兄长且慢。” 卫广拦住凡事当即去做,从不拖沓的郭解,嘿笑道:“我在家中摆了这么久的宴飨,邀请俳优隶卒、穷居负贩过去大吃大喝,虽说收了贽礼,却也亏了不少,看似亏了,其实啊,夫人不懂我的心思。” 他昂着武冠脑袋,得意的说道:“广交朋友,就是为了今天。” 卫广的收买俳优隶卒、穷居负贩做耳目。 不敢说八街九陌的底层人都是他的闲者。 至少藁街的俳优隶卒都愿意做卫广的闲者,心甘情愿的帮忙探听消息。 虽说都是底层闾左,但俳优可是能够经常出入公卿豪强的宅院。 卫广做的事,其实与郭解差不多。 郭解逐渐安排信得过的游侠儿,担任闾里的里吏和田典,目的只有一个。 把长安的基层干部全部换成他的人。 等到郭解做成这件事,夜晚的长安对于他来说,就是来去自由的如入无人之境。 宵禁形同虚设。 只因掌管闾里门禁的里吏,掌管籥的田典,全是郭解的人。 到时,把控了基层干部,还有其他更多的妙用。“善。” 郭解略微一想,明白了卫广的意图,笑道:“我和莽通回去打开五兵库,更换甲胄,你找来几名穷居负贩去代邸闾里探听消息。” 卫广听到郭解认可他的做法,面色一喜,当即找来几名穷居负贩前往杜医曹的宅院。 五兵库打开,郭解披挂一副红绦鱼鳞甲,比起都亭只有一副鱼鳞甲,郡邸官寺的五兵库多出一副。 莽通也能披挂一副红绦鱼鳞甲。 “杜医曹不在代邸闾里。” 卫广一脸的庆幸:“好在提前找人做个闲者,提前探听消息,贸然前往杜医曹的宅院,惊扰到了他,说不定跑回代国躲起来。” 一行人跑去杜医曹的宅院抓人。 邻里或者宅院的僮奴告诉了杜医曹,当天就会跑回代国躲起来。 “杜医曹当前住在哪里。” 郭解暗暗点头,越发认为卫广耗费一点小钱,办了大事,找来穷居负贩做耳目,是一件大好事。 “霸陵邑。” 卫广的手指沾了沾黍酒,在案几上画出一张简略舆图:“有一名牧奴的季弟,是杜医曹宅院的牧奴,因为拖欠了廪给,又无处索要,得知我搜集杜医曹的消息,毫不犹豫说出杜医曹的动向。” 廪给相当于工钱。 郭解摇了摇头,看来春秋年前那位没有分给车夫肉吃的将军,还是不够警醒一些蠢货。 刁难谁也不能刁难已经很苦,没有任何退路的穷苦人。 杜医曹好歹是省卫计委的头号领导。 缺一个牧奴的工钱吗? 显然不缺。 最后却因为一个牧奴栽了跟头。 着实可笑。 “走。” 郭解直接披甲,骑上河西马:“前往霸陵邑抓人,抓走杜医曹过来鞫狱。” 长安的都亭只能在亭内披甲。 一旦离开都亭,就会触犯长安官寺的法令。 郭解、莽通两人披着红绦扎甲,一名军假吏带着十名材官,披挂红绦扎甲跟在后面。 招摇过市。 却不会有任何的责罚。 郭解现如今是郡邸长,只要是涉及郡邸、国邸的案牍公务,别说是披挂甲胄离开官寺。 就算离开长安。 离开右内史。 照样是没有人有异议。 郡邸长带来的最好好处,就是郭解当官的自由度变得极高。 霸陵邑在长安以东的灞水东岸,此地是长安的冲要,凡是从西、东两方出入峣、潼两关,必定经过灞水和霸陵邑。 灞水修建了一座灞桥,长安的九市十六桥之一,灞桥宽五丈,东西三百步,桥洞数十个,桥柱子数百,梁一百余。 桥东、桥西都有堤激,还立有石柱。 筑堤五里,栽柳万株。 当前是早春时节,下雪的冬季已经过去,郭解骑着一匹河西马来到灞桥的桥西,路上的安车、敞车瞧见红绦鱼鳞甲,急忙避让,一路上畅通无阻。 即便是拥挤的灞桥,挤满载货的敞车,依旧让开一条通道,等着郭解的河西马过去。 “呸!” 卫广吐掉嘴里的柳絮,不耐烦的说道:“早就听闻灞桥的柳絮很多,未曾想漫天都是,着实烦人,应该把东西堤岸的柳树全部砍了,若是走水,不知惹出来多大的火势。” 早春时节,柳絮飘舞,宛若飞雪,飘荡在灞桥的两岸。 郭解心道,这就是未来的关中八景之一灞桥风雪。 不过,卫广说的很对,漫天飞舞的柳絮容易造成火灾。 郭解和卫广一样,没有文人的无病呻吟,整天这雪那雨,妥妥的实用主义者,认为应该砍掉灞桥两岸的柳树。 只可惜两人说了不算,栽种柳树是为了固堤,防止东西两岸修筑的堤岸垮塌。 灞桥东西三百步,郭解一行人骑着马,依旧耗费不少时间抵达灞桥东岸。 来到霸陵邑的城门口,见到许多纵马的五陵少年。 城门口的门候,瞧见郭解一行人可以披挂甲胄招摇过市。 他不敢怠慢,看了一眼传符,立即恭送披甲的军侯离开,免得招惹麻烦。 杜医曹和诸杜族人居住在董君里,董君指的是馆陶公主养的男幸董偃。 深受馆陶公主的宠爱,把霸陵邑的一座小第室赏赐给董偃。 霸陵邑一处闾里的名字,改成了董君里,在里民看来是一件好事,能与外戚窦氏的窦太主牵扯上关系。 日未入(14:30~17:15),郭解一行人来到董君里的闾门门口,领头的三人下马,拴在门口的础石上,步行走入董君里。 大汉有着严格的传马名籍制度,进入城邑都要详细记录,不怕被偷。 凡是偷马抓住最少是城旦舂。 董君里是霸陵邑的大里,居住的人丁比较多,郭解等人披挂着甲胄走进来,没能引起里民的注意。 董君里的不少豪强族人,在霸陵邑担任军假吏,时常穿戴着甲胄回家,里民早就已经习惯了看到披挂甲胄的军假吏。 不过,郭解等人走过闳门,朝着里巷最内部的杜医曹宅院走去,一路上遇见不少平帻庶民拎着耒、耜回来,看向郭解的目光畏畏缩缩。 不敢直视。 闾里做工的营生比较少,里民依旧需要出城干农活,耕种田地,养活一家人。 平帻庶民扛着耒、耜,急忙靠着夯土墙站立,低着平帻脑袋,不敢直接看向郭解,生怕惹来军假吏的不耐烦。 “卫君。” 一名穿着破烂襦袴,平帻洗的发白的牧奴,瞧见卫广真的来了,瘦弱的脸容大喜。 牧奴急忙过来见礼:“小人随口一说,没想到卫君真的过来,不着急进去,杜医曹去了长门园拜访董偃,想要等到几少半(21:00~21:45)方能回来。” 郭解打量牧奴几眼,身材瘦弱,一看就是整日吃不饱饭的穷苦人。 “赏你的。” 郭解拿出一柄铜短剑扔过去:“这事麻烦你多用心。” 铜是钱。 一柄铜短剑足够牧奴一家人一个月的吃喝。 (本章完) 第107章 掠卖 第107章 掠卖 杜医曹的宅院是比起曲尺宅占地更大的日字宅院,前后两进,小重檐房屋的两侧有廊,宅院的角落有一座小型望楼,几名僮奴窝着望楼上,用博戏赌钱。 博戏又叫六博棋,由箸、棋子、棋盘、博筹、割刀、削和盛具组成。 一共是六枚箸(zhu)和十二枚棋子,箸是筷子,用于投掷,棋子用于行棋。 六枚箸会抛掷出不同的组合,称为博采,僮奴手中的棋子又名马,共十二枚,黑白各半,或黑红各半,双方各执一色。 牧奴握紧手中的铜短剑,贴着望楼下方的夯土墙,走向日字宅院的后门。 往楼上时不时传来僮奴的叫骂声。 几名僮奴一心赌钱,没有注意到墙根的郭解等人。 后门的门口停着一辆敞车,车與堆满了刍槀、茭草,用来喂养牛牢的黄牛。 汉初缺马,黄牛大多是用来驾车,很少用来耕田。 郭解等人,把刀剑藏在茭草堆,抱着一束茭草走进后门,藏在牛牢的草垛后面。 牛牢的前方是一片小重檐屋舍,有廊庑相连,房内后面的一间小堂,空无一人。 “你带着材官守好后门。” 郭解嘱咐道:“等到本吏抓住杜医曹,立即出门,悄无声息的离开董君里,这是霸陵,不是长安,切记不能被霸陵尉看见,最好是静悄悄带回长安。” 军假吏和十名材官全部披挂红绦扎甲,手持长矛,腰悬一口环首刀。 依旧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 霸陵邑掌管县卒徒隶的人,是霸陵尉,不是长安尉张汤。 “卫君稍候。” 牧奴平日里居住在茭草的草垛上,瞧见郭解、卫广等人躺在草垛上,静静等着杜医曹回来,急忙从草堆下面翻找出来一个破烂的箧。 他从箧中拿出一捧徕(lai)麦,又拿出陶鬲,架在旁边的火堆上,陶鬲内倒了水。 鬲是一种圆形敞口,下方有三足,足中空的食器。 他又在陶鬲上方放了一个陶甑。 甑是蒸食器具,底部有很多小孔,类似于蒸屉。 牧奴在甑内铺了一层粗麻布,徕麦放在麻布上,开始造饭用来宴飨郭解、卫广几人。 陶甑冒着一股股白气,天色将黑,蒸熟了徕麦,即小麦。 徕麦包着一层麸皮,烹调的方式是蒸煮粒食,十分坚硬粗糙,容易胀肚子,小麦如果受潮发芽还会造成食物中毒,远不如粟、稻安全可口。 踏碓、石舂价格昂贵,平帻庶民买不起,造饭多是用蒸煮粒食,烹成粗麦饭。 粗麦饭是穷人的口粮。 公卿豪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吃麦饭。 服丧时。 体现简朴孝顺。 “几位君子快请。” 即便是坚硬粗糙的粗麦饭,对于牧奴来说却是上食,用来宴飨郭解等人。 牧奴突然想到卫广是缇骑。 他一脸的愧疚:“小人实在是过于穷困,只能用粗麦饭款待卫君,心中有愧。” 陶甑内的几斤粗麦饭,已经是牧奴大半个月的口粮。 平时,牧奴只能用野菜充饥,或者煮一釜的茭草,很少能吃粗麦饭。 杜医曹很久没有发放廪给。 郭解看着拿出最后口粮用来款待的牧奴,摇了摇头,杜医曹活该被抓,住着日字宅院,出入董偃的长门园也就是后来的长门宫。 竟然还克扣牧奴的微薄口粮。 “还算可口。” 郭解没有丝毫嫌弃,抓起粗麦饭放在嘴中,咀嚼起来:“今日的宴飨,胜过鹜羹,虽说只是粗麦饭,却是你最后的口粮,情义难得。” 他没有说出有锅,有蒸屉,怎么不把粗麦饭蒸成馒头的何不食肉糜。 粗麦变成面粉是个很麻烦的过程。 死刑以下的无期徒刑,叫做城旦舂。 最大原因,就是舂米,舂麦,给米麦脱壳是个繁重的苦力活。 极其折磨人。 粗麦经过舂,脱壳成为麦粒,还要进行石磨的研磨磨成面粉。 牧奴不过是个放牛讨生活的平帻庶民,买不起踏碓和石磨,只能用蒸煮粒食的方式做成粗麦饭。 郭解的金城闾里提供踏碓和硙(wei),也就是石磨,在里民看来是一种厚恩,一种很大的恩情。 “卫君过来的匆忙。” 牧奴拿出箧内的最后一样东西,急忙解释道:“前些天,杜医曹带人搬回来几具匮(kui,大通柜),其中一具匮的柜门掉出来一条红绡头,似是丝锦做的绡头,被小人捡到,若是卫君提前说一声,小人卖了红绡头,换来薤和粟米,宴飨卫君一顿上食。” 红绡头! 卫广的脸色骤变。 他立即夺过来红绡头,仔细端详起来。 绡头是包在发髻上的布。 公卿豪强佩戴冠带。 只有一些平帻庶民防风沙,用麻布绡头裹在脑袋。 红绡头却是用越闺锦做成。 就显得怪异了。 丝锦只有公卿豪强用得起。 公卿豪情又不可能在发髻上戴着绡头。 “杜医曹!” 卫广的脸色难看,咬牙道:“小孺子,本吏必杀你!” 郭解瞧见他一脸的怒容,知道红绡头带来一些变故,询问道:“红绡头看起来像是细君的东西,怎么?这条红绡头难不成是你姐的东西?” 他只是随口一说。 随便猜测。 自己都没当真。 卫广却是满脸愠怒:“兄长或许不知道,家姐卫君孺喜好搏耍剑,正是一手精湛的剑术,很得平阳公主的看重,依附平阳公主邸的游侠儿家中细君,聚拢在家姐的身边,经常御着战车在陵邑奔驰,彰显平阳公主的威仪,家姐和游侠儿细君在坠马髻裹了红绡头。” 他握紧红绡头说道:“正是这种越闺锦做成的绡头。” 郭解明白了。 卫君孺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警或者军。 一帮子游侠儿的女儿,聚集在卫君孺的身边,组成一支女军。 经常驾驶战车四处冲撞。 用来彰显平阳公主,嗯,更准确的说应该是阳信公主的武备充沛。 天子刘彻的长姐平阳公主爵位是阳信公主,嫁给了曹参的曾孙平阳侯曹寿,被称为平阳公主。 卫君孺等细君有一个标志,就是裹着越闺锦做的红绡头。 郭解的脸色一变:“你笃定红绡头就是卫君孺的衣物?” 卫广郑重的说道:“不会错,兄长知道长安有两大外戚,一是天子的大母窦太后,二是天子的母王太后,两姓外戚没少滋生龌龊,相互争斗,平阳长公主放任家姐和游侠儿细君,其实是对着窦氏的馆陶大长公主耀武扬威。” 越闺锦的市价很高。 卫君孺和游侠儿细君全部裹着红绡头。 来自于平阳公主的赏赐。卫广越想越是恼怒,提着一口环首刀,就要杀向杜医曹和夫人居住的大内。 “别冲动。” 郭解按住卫广的肩膀,沉声道:“不能打草惊蛇,当前最要紧的是,等到杜医曹从长门园回来,抓住他审问卫君孺的去向,既然他和馆陶公主的男幸相熟,卫君孺多半是被杜医曹掠卖。” 他记得麻沸散的主药就是堇毒。 大昌里食医提供的堇毒和毒箭,应该是用来制成迷药。 杜医曹私底下做着掠卖细君的勾当。 一个人贩子! “兄长。” 义纵提起一件事:“上次族诛仇景,在仇景的宅院发现一些堇毒,当时是用来制成迷药,迷晕了疾医,看来杜医曹买来堇毒,也是为了制成迷药。” 卫广听到卫君孺遭到掠卖,神色越发的焦急,恨不得立即抓来杜医曹。 郭解握紧环首刀,沉声道:“再有一两个时辰,杜医曹就会回来,到时无需留手,直接抓捕杜医曹,如果被人发现.” 他脸上闪过一丝狠色:“直接杀光宅院的所有人!” 此处终究是霸陵邑。 倘若遇到霸陵令和霸陵尉的阻拦,外戚窦氏的董偃又住在霸陵邑,郭解等人有可能栽在董君里。 郭解扭头说道:“妻弟立即赶回长安,告知长安令赵禹有人掠卖平阳公主的僮奴,记住,直接找长吏赵禹,不要去找上吏张汤。” 酷吏赵禹是疑罪从有。 只要他怀疑一个人有罪,就是有罪,不需要闭环的证据链。 义纵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能离开。 他想到带过来贼捕干、狱小史更为重要。 义纵郑重作揖:“姊婿保重,我立即前往长安去找长吏赵禹。” 他的身影消失在后门,快步跑到董君里的闾门口,骑着一匹河西马朝着灞桥疾驰。 “哈哈。” 杜医曹带着唯一的儿子回来,满面红光:“掠卖的上百名细君,个个俏丽可人,等到这些细君卖到关东,就能凑足你娶妻的聘金,虽说那名细君是偏支族人,却也是姓窦,不枉为父耗费重金请来董偃做媒,又耗费重金当做聘金。” 该杀! 茭草的草垛后面突然窜出去一道人影。 郭解满脸杀气,一个箭步,直接冲到廊庑的挑檐下。 “砰!” 他在杜医曹和儿子还没反应过来,一脚踹在杜医曹的肚子上,当场踢的杜医曹躺在地面打滚。 疼的他,身体痉挛起来。 “你” 杜医曹的独苗儿子一脸惊惧,还没等他叫出声,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掐住脖子,说不出一句话。 郭解一手掐着独苗儿子的脖子,一只手拖着杜医曹的袴袜,朝着后门走去。 杜医曹身上市价两千五百钱的皂练袍,沾满了泥土,发髻散乱,像是一个被人打出门的老嬖人。 军假吏带着材官守在四周,警惕注视廊庑外面的动静,避免宅院的僮奴发现。 “砰!” 卫广大怒,走过去又是狠狠踹一脚杜医曹,直接踹在杜医曹的脸上。 杜医曹的老牙当场踢掉,鼻子也被踢断,口鼻不停的流血。 疼的他直翻白眼。 独苗儿子吓傻了,一句话不敢说,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这伙群盗最好只打杜医曹。 别打我。 打死那个老东西,正好继承家资。 免得他跟着五陵少年出去厮混,就被老东西骂来骂去,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咳咳!” 杜医曹过了一刻钟方才缓过来,咳出来嘴里的老牙和鲜血,忍着剧痛说道:“你们这些群盗无非就是求财,如果被官寺抓住,抢钱和杀人是两个刑罚,本吏愿意拿出来钱财,只希望二三子不要伤人。” 挺能隐忍。 牙齿被踢掉的剧痛都没吭声。 郭解冷笑一声,知道杜医曹不能留。 “我是长安的游侠儿,有人请我把他的女儿带回去。” 郭解手中的环首刀,架在杜医曹的脖子上:“说吧,大昌里的几名细君,如今在哪里?” 赎人?! 杜医曹心中大惊,想不通这伙游侠儿怎会找到董君里,死撑着不说:“本吏听不懂你说的话,尽快拿了钱帛离开,免得被宅院望楼的僮奴看见,到那时,想走也走不了。” 不说? 郭解冷声道:“交给你,折磨到他说出来为止。” 卫广早就等不及了,拎着环首刀走到杜医曹身边,开始效仿义纵折磨人的手段。 一种种酷刑开始在杜医曹身上施展。 杜医曹始终隐忍,死活不说,不敢承认掠卖细君。 不是不敢说。 是不能说。 只要承认掠卖,杜医曹的官职就保不住。 杜医曹不说。 独苗儿子只是看着折磨人的酷刑,两腿发软,脑门全是汗水。 郭解注意到独苗儿子的异样,转头问道:“你可知晓那些掠卖的细君送到哪里。” “盗贼.啊不几位君子。” 独苗儿子急忙点头,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小人知知道,请几位君子莫要折磨小人,愿意说出来那些细君的去向。” “住口!” 杜医曹呵斥道:“闭嘴,再敢多说一个字,笞死你!” 他冷声道:“本吏是代国的医曹,诸侯国的列曹之一,经常出入代王的啊!” 还没等杜医曹仗着代国列曹的身份说完话。 一道刀光闪过。 “噗!” 郭解一刀砍下来杜医曹的脑袋,不耐烦的说道:“聒噪!” 杜医曹瞪圆了双眼,死不瞑目,临死前只有一个念头。 那人怎敢杀他。 杜医曹可是诸侯国的列曹! 在廷尉没有勾决爰书以前,谁也不能杀他。 杀死一名官吏。 无异于挑衅汉廷。 郭解心中冷笑,我敢在宫门口杀官,怎会不敢杀你! (本章完) 第108章 髳长 第108章 髳长 “霸陵塬?乃公定要亲手敲烂县三老的脑袋。” 卫广骑着赤柱,握紧手中的金吾,满脸的怒容:“老庸狗竟敢掠卖家姐,乃公不会轻饶了他,用手中的金吾砸烂县三老的头颅。” 独苗儿子瞧见杜医曹被一刀剁掉脑袋,吓得瘫软在地面,还没等郭解询问,哭喊着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 居住在霸陵塬的县三老带着一群翁、妪,故意瘫坐在驰道旁,哄骗细君过来搀扶。 翁、妪用浸泡迷药的毒箭,划破细君的细嫩肌肤,迷晕了好心搀扶的细君。 代国位于太行山东麓,杜医曹认识不少山沟的里吏,把长安细皮嫩肉的细君,卖到没人知晓的穷山沟。 市价昂贵。 山沟很穷,里吏往往叫来里民一起凑钱买人,为了京县的白嫩细君,往往凑出来很多的粟米。 细君也就成为很多里民的共妻。 郭解一行人骑着河西马,匆忙赶往霸陵塬,前往县三老居住的乡里。 他拖着认识路的独苗儿子。 一起赶往霸陵塬。 牧奴留下来处理杜医曹的尸体,也告诉带人过来的义纵一句话。 郭解等人已经赶往霸陵塬。 叔齐里。 “呵。” 郭解一脸的鄙夷:“这群老东西利用少女的心善,拐骗走少女,卖到穷山沟,县三老也配住在叔齐里。” 伯夷、叔齐在商灭亡后。 不食周粟。 二人以清白守节著称。 叔齐里早先有一座叔齐庙。 后来,逐渐聚集人丁变成一个邑里。 即,乡里。 郭解握紧环首刀,望着蜿蜿蜒蜒的黄土坡和沟壑,脸色逐渐沉重。 霸陵塬在浐(chan)、灞两河中间,黄土坡遭到雨水侵蚀,出现大量的细沟壑,渐渐形成峪沟,以及大冲沟壑。 典型的黄土高原地形,遍布沟壑的黄土高坡,生长着稀稀疏疏的芨芨草,只有沟壑底部的小河附近长着细柳、蒲苇,难得出现一丝绿意。 蜿蜒的道路,连绵的高坡沟壑,群盗只要跑进密集的沟壑中一躲,官寺的士卒很难抓到群盗,霸陵塬藏匿着很多群盗。 就怕县三老和一些人数众多的群盗有勾结。 郭解骑着河西马只能缓慢前行,狭窄的土路两旁,一侧是坡度很大的黄土高坡,一侧是干涸龟裂的深深沟壑,稍有不慎,就会掉在沟壑底部。 即便摔不死,也很难救上来,只能躺在沟壑底部慢慢等死。 遍布沟壑的霸陵塬驰道,只是一车宽的小路,勉强通过一辆敞车。 密集的沟壑谷地,使得驰道不断出现岔路口。 密密麻麻的岔路口令人头疼,倘若没有熟知道路的人带路,郭解一行人很快就会迷路,饿死在一个偏僻的沟壑谷地。 夜过少半(22:30~23:15),郭解等人走了一半的道路,只能停下来歇息,等到明日天亮继续前往叔齐里。 歇息的地方,刚好是一处坡度较缓的沟壑地。 军假吏带着材官走到河谷旁边取水,环首刀割下几束蒲苇生火,架起铜釜,开始造饭,煮开了一釜热水,冲泡糗(qiu)来充饥。 配上随身携带的杂蒜,倒也是难得菜肴。 糗是炒熟的米粉,直接用热水冲泡,就能食用。 隔天天刚亮,郭解等人走出毡毯,继续顺着黄土路前行,终于在日中(11:15~12:00)赶到叔齐里。 沟壑蜿蜒的黄土坡,突然出现一片平坦的土地,一座四四方方的乡里位于平地中间,里墙是用蒲苇、红柳版筑建造,高约三丈,将近七米的高度。 周围是耕种了黍粟的田地,郭解的到来,骑着马,拿着刀,立即引起一个个小黑点的惊觉。 一身破旧襦袴的里民,弯下的腰纷纷直起来,抬头看去,握紧手中的耒、耜。 随时逃回叔齐里。 里民担心郭解是过来劫掠的群盗。 “咣咣——” 哨棚内的里卒伍人,敲响大釜,沉重的里门‘砰’一声,迅速关闭。 一名身穿细麻绛袍的田典,握紧环首刀,大声质问道:“你是谁?为何突然造访叔齐里。” 里民很多人一辈子没有出去过邑里,人口流动极低,一年到头难能出现一个陌生面孔。 流亡的刑徒除非逃到深山,否则很容易被抓到。 就是因为乡里的陌生面孔极少,只要出现,就会被里吏、田典带着邑里的伍人抓起来,送到官寺领取悬赏。 刑徒不可能在深山生活一辈子,总要吃盐,出来买盐就会被乡间的邑里发现。 田典的大声质问说出口,数名伍人手持环首刀,严阵以待,防备群盗的突然冲向里门。 郭解骑着河西马靠近过去,手中的印绶扔到里墙上,沉声道:“本吏奉了郡邸长的命令,过来缉捕一名汝南郡郡邸的佐吏,此人赇官。” 汝南郡的列曹官吏不属于郡邸长的管辖。 汝南郡设立在长安的郡邸官吏,却属于郡邸长的管辖。 郡邸的佐吏贿赂长安官员。 郡邸长有权捉拿。 郭解用麻布罩着脸,看不清长相,印绶做不得假。 正是郡邸长的印绶。 田典瞧见郭解等人全是麻布挡着脸,狐疑道:“印绶倒是郡邸长的印绶,只是你等怎会用麻布罩着脸,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当然见不了人。 郭解担任县三老认出来他们,就用麻布缠在脸上,找到卫君孺以后才能拿下来。 “就是不想被人看见。” 郭解沉声道:“郡邸佐吏贿赂的那名官吏,是一名中都官,本吏不想遭到中都官的报复。” 中都官是京师、直属朝廷的官署。 也就是京官。 田典心中一凛,不敢继续追问:“打开里门,快去把里吏叫来,迎接长安郡邸官寺的上吏,莫要怠慢了上吏。” 田典急匆匆走到里门门口迎接,留着浓髯,身穿细葛襦袴,脑袋上戴着一个红色帻,极为醒目。 五十多岁的里吏听到郡邸官寺的上吏过来,慌忙放下酒锺,整理好皂衣,也是戴着一个醒目的红色帻。 里吏、田典两人带着数名伍人,一脸的谄笑,恭迎上吏的到来,任由郭解骑马进入叔齐里,没有让他把马拴在门口的础石上。 数名伍人也戴着醒目的红色帻。郭解、卫广对视一眼。 心中一沉。 不是帻。 是红色绡头! 郭解在一群红色帻的簇拥下,走进道路闭塞的偏僻乡里,杀心四起,等到找见了卫君孺等细君,少不了一场杀戮,砍下这群人贩子的脑袋。 长安的官吏过来抓人,引起里民的好奇。 这辈子没有离开乡里的里民,别说是见到长安的官吏,甚至没有见过霸陵邑的官吏。 里民穿着一件破烂的襦袴站在路边,满脸好奇,很快聚拢很多看热闹的里民。 就连出去耕种还没到用饭时辰的里民,一个个手持耒、耜,簇拥在披坚持锐的材官后面。 当前是日中(11:15~12:00),公卿豪强一日四餐,日中是昼食的时间。 里吏、田典簇拥着郭解前往县三老的宅院。 里民一日两餐,分别是早上的朝食和下午的餔食。 中午十二点没有饭吃,依旧需要在田地干着繁重的农活。 长安的官吏过来抓人,在里民眼中像是俳优的乐舞谐戏一样新奇,引来很多里民看热闹。 唯独叔齐里的西北隅,十几名里民满脸谨慎,不敢过去,遥遥看着过来缉捕佐吏的郭解。 希望郭解不要搜查他们的家中。 郭解骑着高大的河西马,看似目不斜视,却在观察叔齐里的情况,注意到西北隅的里民。 不仅没有过来看热闹,还一脸的戒备。 看来,卫君孺等细君关押在西北隅的里民家中。 只是不知道是细君,还是卫君孺。 没有摸清卫君孺的去向,不能擅动,就怕县三老铤而走险直接杀人,谎称没有掠卖,捡到卫君孺的尸体准备埋葬。 里吏走在前面,故意绕开西北隅,一直来到县三老的宅院门口,位于西南里墙附近的一座日字三进房。 日字宅院有二进、三进的区分。 日字三进房的房门更为气派,公卿豪强重视大门,往往修建的高大宽敞,门楣上方是小重檐的屋脊,下面有窗牗,正门的两侧各有一扇小门。 县三老不能用汉阙,就在门口修筑了两根石柱,柱以天禄、避邪作础,柱上有弯曲的斗拱 门旁有一扇观察用的窗牗。 里吏没有打开中门,打开旁边的偏门,邀请郭解进入宅院:“父正在客室宴飨霸陵邑的一位官吏,上吏进去刚好一起用飨,小吏立即嘱咐僮奴再去端来啊!” 区区一个里吏竟然只打开偏门。 一肚子火气的卫广再也按耐不住,手中的金吾大棒,重重砸在里吏的后背。 “嘭!” 一道沉重的闷响过后,里吏倒在地面,差点背过气,翻着白眼,躺在地面不停的抽搐。 “你!” 田典大怒,拔出腰间环首刀,身后的伍人也拔出环首刀,怒视卫广:“兄长已经说出宴飨你们,为何突然伤人,就算是长安来的上吏,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打人,今日一定要给叔齐里一个交代,不然,谁也别想擅自离开,等候霸陵尉的鞫狱。” “呵。” 郭解冷声道:“本吏是郡邸长门下佐吏,你等竟敢只打开偏门,难道不是怠慢?还是瞧不起郡邸长!” 一声大喝。 田典的怒容消失,变成一脸的讪笑。 “这个.” 田典急忙解释:“前几日,中门刚刚粉刷了桐油大漆,兄长只能打开偏门,还请上吏恕罪,小吏立即进去从内打开中门。” 卫广心情急躁,迫不及待想要找到卫君孺的踪迹,然后杀光所有掠卖者。 他敲了里吏一棒子,心中的愠怒缓和一些,不再做出一些贸然打人的行为。 随着中门打开,郭解进入宅院,瞧见院子内的一幕。 他的目光骤然一缩。 上百名身披红绦扎甲,身边放着长矛的县卒,跪坐在院子的大釜周围,手里捧着陶碗,热闹的吃着鹜羹。 院子架着十只大釜,咕嘟嘟冒着热气。 每只大釜内炖着鹜和粟米混杂在一起的鹜羹。 县三老的双腿断了,不能出来迎接。 客室门口的廊庑下,站着一名身材高大,身穿红绦鱼鳞甲的汉子,瞧见郭解顺着廊庑走过来。 他作揖道:“本吏是霸陵邑的髳(mao)长,不知上吏在郡邸长官寺担任什么官职。” 髳长是霸陵邑的县吏。 《张家山汉墓竹简·奏谳(yan)书》‘淮阳守’条,新郪(qi)县长信指使髳长苍贼杀从狱史武。 髳长秩百二十石。 郭解心中了然,看来上百名披甲县卒是髳长带来的士卒,看来掠卖长安的细君,涉及的官吏更多,不止是杜医曹、县三老。 还有霸陵令身边的武吏髳长。 只是 不知道霸陵令是否牵涉其中。 郭解随口敷衍了一句:“本吏是郡邸长身边的军假吏,过来抓捕汝南郡郡邸的一名逃吏,这名赇官的逃吏朝着叔齐里的方向奔逃,突然消失了踪迹,就过来巡视几眼。” 巡视? 髳长心中一紧,叔齐里的上百名细君藏在西北隅,以及县三老的宅院内,没有交给杜医曹手中的一支行商。 郡邸长官寺的军假吏带着材官四处搜查,倘若发现藏在西北隅的细君,只能狠下心来毒死所有的细君。 谎称细君是患了温病的叔齐里人。 那些细皮嫩肉的俏丽细君,皆是金灿灿的金镒,掠卖到代国一带的山沟邑里,换来很多钱帛。 髳长不想被发现,戒备的说道:“本吏未曾发现郡邸的逃吏,再者,逃吏是刑徒,不会贸然赶往乡里,多半是躲在附近的沟壑中,上吏若是想要抓人,不能耽搁时间,尽快去附近的沟壑搜寻。” “小孺子!” 卫广突然喝骂道:“上吏不辞辛苦的追到霸陵邑,从长安一直追到叔齐里,还没吃口饭食就走,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他手中的金吾,指着髳长的鼻子骂道:“你又不是县三老,别再此处多管闲事,不然,敲烂你的脑袋!” 髳长先是一脸的愠怒。 当他看清卫广手中的军械是金吾。 髳长心中又是一惊。 难道说,郡邸佐吏真的逃到叔齐里? 就连中尉的缇骑也一起过来抓人。 (本章完) 第109章 沤室 第109章 沤室 “二三子随着髳长宴飨。” 郭解挥了挥手:“本吏与缇骑还要巡视公田,是否窝藏了郡邸的逃吏,郡邸长说了,三天内不把人抓回去,你我笞二十。” 军假吏郑重点头,很快明白了郭解的意思。 张骞不在了。 需要军假吏带着材官拖住日字宅院的髳长和上百名披甲县卒。 公田? 髳长听到一句公田,恍然。 难怪,这名军假吏坚称逃吏躲在叔齐里。 原来是借着追捕逃吏,跑到乡野的邑里索要别敬贽礼。 公田指的是苑囿陂湖、园池山泽、水产品、渔税、盐铁、园地等产出。 髳长暗自松了一口气,热络带着十多名材官一起跪坐在客室宴飨,虽然这些人是寻常士卒,却是长安来的士卒,不可怠慢。 他目送郭解带着两人装模作样的离开,看似是巡视公田是否藏匿了逃吏。 实则是搜罗叔齐里值钱的物产。 只要不是过来搭救翁、妪拐骗的细君。 随他去了。 反正又不是髳长损失财货。 髳长带着军假吏和材官进入客室,跪坐在案几后面,一起飨食,粗略说出郡邸长派遣军假吏过来的目的。 县三老略微心安。 叔齐里位于霸陵塬,沟壑密集,道路闭塞。 暂时不知道郭解提拔郡邸长。 否则,县三老早就吓出一身冷汗。 县三老仍旧以为郡邸长是外戚窦氏的宾客,杜医曹整日忙着儿子迎娶窦氏细君,多日没有派人前往叔齐里。 长安拐骗的细君卖到代国,耽误了。 县三老也不知郡邸丞换了人,以为还是西道诸杜的人,把郭解当成自己人。 “父。” 里吏做事谨慎,远远的跟在旁边,瞧见郭解带人朝着西北隅走去。 他慌忙走进客室:“郡邸官寺的那名军假吏,还有缇骑,朝着沤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军假吏和十名材官心中一惊。 难不成被发现了。 军假吏和十名材官一手拿着黍酒陶碗,一手握紧腰间的环首刀。 “无妨。” 县三老摆手道:“你族叔是郡邸丞,郡邸官寺的军假吏听从你族叔的命令,这趟过来抓捕逃吏,无非是想捞些别敬贽礼,叔齐里的黄麻也算颇为有名,那位军假吏离开邑里的时候,送他几经子麻。” 经子是麻的数量,相当于一捆。 麻用来织造麻布,等同于用于织造的蚕丝。 麻,即苎麻。 分为青麻、黄麻,叔齐里的黄麻质量上乘,在霸陵邑算是有名的土产。 县三老提到叔齐里的黄麻,老脸出现几分自得,看一眼似是有几分不悦的材官,不耐烦的说道:“你呀,做事整日疑神疑鬼,莫要触怒了长安的少吏,郡邸官寺的少吏难得来一趟,哪有不送些土产的道理。” 军假吏的神色一松。 看来,误会他们是索要别敬贽礼的蠹吏。 里吏暗道难不成真是我疑神疑鬼? 他只能离开客室,再次走向西北隅的沤室,继续跟在郭解的身边。 沤室沤麻需要大量的河水,叔齐里的西北隅有一条灞水的支流,这处邑里依水而建,一条宽阔的河水穿过西北隅的里墙,朝着更远处的沟壑流淌。 苎麻无土不生,色有青、黄两样,每岁有两刈者,三刈者。 两刈是一年收割两次,三刈是一年收割三次。 叔齐里的苎麻是一年收割三次,县三老依靠有名的黄麻,又是一年三刈,贩卖到长安九市,甚至是卖到洛阳城西的金市,城南的南市。 赚来许多钱帛。 郭解来到西北隅的沤室,瞧见一条宽约两丈半的河流,将近五米宽,水面泡着许多藤条一样的细条,中指粗细,就是收割好的苎麻。 河边建有几座简陋的积。 积,即仓库。 仓库的周围用四根柱子支撑,没有础石,顶部用蒲苇、茅草做的屋檐。 一些光着上身,只穿一条麻袴的里民,正在搬运一束束苎麻,扔在水面,泡好以后又搬上来。 搬到麻布襦裙的妇人面前。 妇人们把藤条一样的苎麻,撕去外皮,这种黄色的皮就是黄麻。 光溜溜的荆条已经没有用处,倒也不用浪费,柔韧很好的荆条,用来编制箧、簏等器具卖钱。 妇人们拿起旁边的麻砣,绩麻用的工具,压住麻皮,把麻皮一丝丝分细,准备捻麻线、织纱。 不过,在绩麻以前,麻皮需要在阳光下晒干。 晾晒过后,麻皮继续用水浸泡,只能浸泡二十刻(五小时),方能开始破析(xi),也就是用麻砣把麻皮分成一丝丝的细丝。 郭解的到来,引起里民的警觉,满是老茧的手掌在麻袴上擦了擦手,随时准备拔出腰间的短剑。 里民的眼神飘忽不定,神色紧张,时不时看向一座夯土积库。 用来存放苎麻的积库,只有四根柱子,四面透风,几乎没有任何的遮挡。 那座积库却不同,周围是夯土版筑的厚实土墙,大门紧锁,窗牗也只有一个很小得到孔洞用来通风。 即便是身材矮小的孺子也不能从窗牗爬出来。 “砰!” 卫广手中的金吾,直接砸在一名里民的后背,瞪着眼睛说道:“本吏是长安的缇骑,再敢乱看,把二三子的眼珠子抠出来。” 里民消瘦的后背,瞬间出现一道红肿的印痕,险些砸进旁边沤麻的水面。 众多里民听说过缇骑。 祸害乡里,也是里民又怕,年幼时又羡慕的五陵少年。 往往都是被缇骑羁押到寺互狱。 霸陵塬消息闭塞,愚昧的里民把缇骑当成掌管两曲上千名正卒的军侯。 按照汉代徭役,里民直到五十六岁都要服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吏,就是服役时掌管上千名正卒的军侯。 在里民眼中,军侯不敢招惹的五陵少年,却被缇骑抓进寺互狱。 缇骑比起军侯的地位更高。 里民登时吓得畏畏缩缩,想起自己遭受什长的打骂,什长却被掌管五十人的队率打骂,队率上面还有掌管百人的屯长。 屯长上面还有掌管五百人的曲长。 曲长上面方是军侯。里民吓得噤若寒蝉,缩着脖子,继续搬运苎麻,不敢再直视郭解,只能用余光时不时瞥几眼。 郭解迈步走向夯土积库,站在窗牗的旁边,装作搜罗值钱土产的样子,趴在窗牗上朝着积库内看了一眼。 大白天,积库内却是一片昏暗,看不清其中藏了什么,时不时传来一道哼哼唧唧的声音。 外面看不清积库内。 站在窗牗口的郭解,却能被积库内的人看见。 积库内的一人,瞧见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穿着官寺的皂衣,用力挣扎起来,试图发出声响,引起郭解的注意。 “哈哈。” 里吏带着一肚子狐疑走过来,瞧见郭解站在沤室的积库门口,大惊失色,急忙挤出一个笑脸:“积库都是一些用来纺麻的麻砣、纺轮、梭子,没有多少值钱的土产,上吏想要几经子黄麻,尽快开口,小吏立即安排伍人去拿。” 该死! 诱拐的细君中最桀骜难驯的一名嬖人藏在沤室积库。 香肤柔泽,素质参红。 比起女人还女人。 父准备献给代王,用来图谋郡三老。 万万不能被发现。 “小孺子!” 郭解瞪他一眼,喝骂道:“杜邸丞派遣本吏过来缉捕逃吏,早就有言在先,三日内不能把逃吏抓回去,用藤条笞二十,到时,是你代替本吏笞,还是你父代替!” 他一脸的贪色,小声说道:“苎麻纺成黄麻,不能沾水,更怕遭到风雨的侵蚀,这座积库修筑的坚固严密,肯定藏着许多黄麻,你我兄弟一人少说能分走十几经子的黄麻,打开!” “上吏!” 里吏急忙上前拦住郭解,满头冷汗:“不能打开,若是族叔知道你们擅自打开积库,别说笞二十,就算是笞三十都有可能。” “砰!” 郭解一脚踹在里吏的心口,蛮横的说道:“聒噪!再敢阻拦本吏抓捕逃吏,把你抓进郡邸狱,当做逃吏的同谋处罚。” “嗯!” 里吏闷哼一声,一口气没喘上来,倒在地面不停的抽搐,险些被郭解一脚踹死。 周围的里民吓一跳,急忙过来搀扶,却没有一个人呼喊有贼人。 里民从两人的交谈中,听得出来,郭解是西道诸杜的自己人,只不过是个贪婪的蠹吏,借着缉捕过来索要黄麻。 里民心中暗暗窃喜。 叔齐里的黄麻果然有名,就连长安的上吏,还有缇骑都会过来索要一批黄麻。 郭解看着不停抽搐的里吏,暗自冷笑,等到救走掠卖的细君,你的下场和杜医曹的独苗儿子一样。 割开喉咙,扔到密集的沟壑下。 尸体被野狗啃食。 “咣!” 卫广手中的金吾大棒,直接砸开积库的门锁,急忙冲了进去:“阿姐.嗯?你是何人。” 昏暗的积库内,只有一个满身污垢的女子,即便身上沾满了污泥,依旧掩盖不了肌肤的细嫩白皙,以及楚楚动人的姿容。 唯一的缺点,就是胸脯小了点。 不过,女子姝貌比朝霞、袖裁连璧锦的娇媚样子,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男人呼吸急促。 尤其是女子最引人瞩目的一双狐媚眼。 瞥了男人一眼。 瞬间骨头都酥了。 娇媚极了。 “卫广!” 那名女子喊出卫广的名字,声音清越如黄鹂:“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郭解站在积库门口,瞧见女子楚楚动人的样子,正在揣测这人是不是卫广的长姐卫君孺。 “吓?” 卫广一脸的惊惧,似是受到惊吓,急忙退到积库门口。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对,一脸的尴尬:“虫皇柔,你可知家姐被藏在叔齐里的何处,也藏在沤室的积库?” 沤室附近有两座夯土积库,一座积库内关押着虫皇柔。 还有一座密不透风的积库就在河对岸。 虫皇柔? 郭解看着顾盼便妍的虫皇柔,心中恍然,难怪很多公卿列侯的子孙谗他的身子。 的确是比女人还要千娇百媚。 被虫皇柔的狐媚眼一扫。 再是定力深厚,也要心头乱跳,呼吸燥热。 “给我一柄剑。” 虫皇柔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家长姐卫君孺关押在邑里的弹室,就在这条沤麻河水对岸,附近有不少伍人看守,手中拿着涂抹迷药的短弓,切记小心,莫要被伍人捉拿。” 虫皇柔的声音清越,愠怒的声音,也像是女人的娇嗔。 郭解摇了摇头,扔过去一柄二尺剑,让开积库门口,不敢与虫皇柔有过多接触。 积库附近有一口水井,虫皇柔提着郭解扔过来的二尺剑,走到水井旁边,清洗身上的污垢,露出白嫩的肌肤,又是一副半湿带水的样子。 越发灵秀动人。 郭解立即挪开视线,看向沤麻河水的对岸,寻找里墙后门的弹室。 他是直男,不好这口。 “拦住那人。” 里吏瞧见虫皇柔被放出来,大惊:“快点去叫人,把伍人和里民全部叫来,掠卖的事如果被官寺发现,谁也逃不了一个城旦舂,活活累死,快去敲响沤室的大釜。” “噗!” 郭解手中的环首刀扔了出去,一刀贯穿里吏的脖子,当场杀死他。 “聒噪!” 郭解杀气腾腾的说道:“已经找到人,不用再留手,杀!杀了这些该死的掠卖者。” 莽通、卫广立即冲向里民,冲到大釜旁边,铁椎、金吾不停的砸在里民脑袋上,敲烂一个又一个试图敲响大釜的里民脑袋。 郭解大步上前,踩着里吏的尸体,拔出贯穿脖子钉在黄土地地面的环首刀,开始宰杀沤麻河水旁边的里民。 妇女们吓傻了,发出一声声尖叫,瑟瑟发抖,趴在地面不敢乱动。 虫皇柔冲洗干净,扯下来一块麻布,随便擦了擦身体,拎着一柄二尺剑朝着县三老的宅院跑去。 郭解提醒道:“髳长带着上百名县卒正在客室的门口宴飨,你小心行事,不如跟着本吏解救了卫君孺,再去抓捕县三老。” “不用。” 虫皇柔握紧二尺剑,狐媚眼一横:“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一刻也等不了,当前就要宰了那群掠卖细君的老庸狗!” (本章完) 第110章 燔城 第110章 燔城 叔齐里里墙的北门是后门,左右两塾是弹室,左塾的门口有一座红柳夹土的坚实积库。 沤室附近的里民一哄而散,只能弹室门口的几名伍人,急忙敲响大釜。 “咣咣——” 大釜响了没有几声,弹室门口的伍人瞧见郭解冲过来,吓得跑出门外,从外面紧紧关闭里门。 郭解指着旁边的积库说道:“莽通,你去把积库的门锁砸开,救出关押在积库内的细君,我去左塾的弹室,卫广去右塾的弹室,寻找卫君孺。” 弹室内,卫君孺挣脱开麻绳的束缚,拔出藏在坠马髻上的一根木钗,抵在细嫩的脖子上,咬紧银牙,准备刺穿脖子用来自尽。 她不是积库内性子软弱的细君。 她是女骑夹毂(gu)。 性子坚贞刚烈。 即便是自尽,也不会轻易受辱。 御车、骑乘需要许多时间方能练就,御车更是需要经年之久。 卫君孺擅御车,比起将军的御者都要精湛,练就御车吃了很多苦,男子坚持不下来的夹毂,她却能坚持经年之久。 就在于卫君孺坚贞刚烈的性子。 卫君孺的一双美眸,盯着弹室门口:“谁若是救妾出去,无论丑陋矮短,还是出身低贱,妾便会嫁给那人,还了恩情。” 她不是矫揉造作的公卿细君,整天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勾着一些男子。 认为男子耗费钱帛讨细君欢心是应该的。 卫君孺有恩必偿。 活命之恩。 应当用她市直千金的贞洁来偿还。 一辈子守着那人过日子。 夫君若是个混账,整日躺着不做事。 卫君孺甘愿用廪给养着夫君一辈子,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呵呵。” 卫君孺期待的弹室门被一脚踹开,没有出现,惨然一笑:“也好,妾用来保住贞洁的木钗有了用武之地,算是死得其所。” 她伸长了玉手,木钗朝着香腻细嫩的脖颈狠狠刺去。 死也要保留清白之身! “砰!” 就在卫君孺万念俱灰,绝望的时候,弹室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日光透过门口,照进左塾的地面,形成一道光柱,照亮了只有一盏豆形灯,一张蒲席的简陋弹室。 门口的光照下,站着威武雄壮的一人。 那人身材雄壮,身披一副红绦鱼鳞甲,头戴鹖冠,持刀挎剑,像是一位驰骋边塞的军侯冲进弹室。 卫君孺痴痴的望着那人。 恍若做梦。 她不仅获救,还是被威武雄壮的军侯救下。 一切似是做梦般。 郭解冲进弹室,瞧见室内站着的一名细君,当场呼吸一窒。 极其惊艳。 卫君孺穿着一件寻常的麻布襦裙,再是普通的襦裙,依旧难以掩盖她光彩照人的一面。 她的身子高挑又丰盈,肌肤光润如玉,鹅蛋型的玉脸,高挺鼻梁,细长峨眉,有一双明亮的眸子,极具古典美。 郭解脑子里瞬间浮现一个词。 国泰民安。 没错,卫君孺长着一张极具东方美的鹅蛋脸。 像是八六版西游记中的女儿国王国,也像黑猴中的亢金星君。 一张国泰民安的脸蛋。 更引人瞩目的是。 卫君孺的身段高大,足足有八尺,也就是一米八多的身高,在西汉很是罕见。 郭解从未见过身高八尺的男子,更何况是一位细君。 以至于卫君孺的玉腿很长,妇人用麻布襦裙换走她身上的细葛襦裙,只能遮盖住膝盖往下一点,光润的小腿露出大片肌肤,再往上,丰润大腿若隐若现。 极其销魂。 郭解把持的住女色,不然,当初也不会一刀捅死瞷夫人。 如今,郭解见到长着一张国泰民安脸蛋,又有一双绝美玉腿的卫君孺,也是不由的呼吸急促几分。 好在,郭解及时控住心绪,压下女色的欲望。 郭解询问道:“你是卫君孺?” 卫君孺点了点鹅蛋脸:“妾正是卫君孺,不知君子是谁。” 她见过不少北军和南军的军侯。 像门口那人一般容貌甚伟的人不多见。 郭解拿下来腰间的二尺剑,直接扔了过去:“郭解。” 一句郭解。 更让卫君孺的眸子,光彩熠熠。 她满心欢喜。 竟是手搏猛虎,徒手捶死猛虎的郭解! 卫君孺和长安的细君不同,不喜俊美的男子,也不喜司马相如那般整日谈赋唱乐的儒生。 她颇为喜欢郭解这般的猛士。 “阿姐!” 卫广在右塾没有找到人,急匆匆来到左塾,见到弹室内的卫君孺,红着眼说道:“幸好长姐无事,不然,定要血洗了叔齐里,杀光邑里的掠卖者,给长姐报仇。” 他瞧见卫君孺的襦裙过短,急忙脱下赤袴,想要把自己的袴袜借给卫君孺。 谁知,卫君孺却是一脸的嫌弃。 卫君孺的美眸流转,看向站在门口的郭解,鹅蛋脸难得出现一丝赧颜:“郭君,能否把你的袴袜借给妾。” 本吏的袴袜? 郭解一脸的错愕。 “阿姐!” 卫广怏怏不乐的抱怨道:“哪有不穿叔弟的袴袜,穿一个外人袴袜的道理,长姐难道是瞧上了郭解兄长。” 他心中大喜。 故意抱怨两句,提醒郭解,卫君孺似是看上了他。 “呵呵。” 郭解摇头笑了笑,直接脱掉袴袜扔进去,关闭弹室的木门,带着卫广一起守在门口。 莽通砸开积库,带着一群布裙木钗的细君走过来,皆是二八年华的十六岁,似乎是穷苦人家出身,一脸的麻木,习惯了苦难。 “郭君。” 莽通沉默的脸容,难得出现几分喜色:“县三老掠卖的细君,全是平帻庶民的女儿,整日食不果腹,日子很苦,其中有不少细君是被父母卖到叔齐里,只为换得半石粟米,我说出金城闾里的富足,里民每日都能吃饱饭,一日三餐!” 莽通的喜色中,甚至出现几分激荡:“只要有口饱饭吃,这些细君愿意去金城闾里。” 金城里民的根。 有了!即便是在长安,也不是人人都能娶妻。 上百名里民娶了妻,再生一堆儿子。 彻底在金城闾里扎根。 守卫金城闾里,不再是仅仅还了郭解的恩情。 也是守卫妻儿。 守卫里民自己的家。 只会视死如归! “善!” 郭解一脸的欣喜,目光在弹室附近扫视几眼,找到一家曲尺宅院,门口种着两棵梓树,院墙是高大的夯土墙,不是周围里民的篱笆墙。 他转头看向推开弹室门走出来的卫君孺,襦裙换成袴袜,愈发显得一双玉腿的修长,曲线完美,又长又直,忍不住多看几眼。 郭解稳住心绪,带着所有人走进曲尺宅院,紧锁大门,又从大内搬来卧榻,挡在门后。 “郭君。” 这时,军假吏带着十余名材官急匆匆赶来,站在弹室门口焦急呼喊,寻找郭解的影子。 郭解听见熟悉的声音,透过门缝,瞧见是郡邸官寺的军假吏,搬开门后的卧榻,让军假吏和十名材官进来。 曲尺宅院多了十一人,军假吏带着十名材官开始修筑工事。 挡住曲尺宅院的大门。 郭解三人站在院子的鸡埘旁边,商讨对策,抵御县三老和髳长带来的伍人、县卒。 却瞧见麻木的细君还是一脸的目光呆滞,突然在卫君孺的带领下,开始做事,取水、杀鸡、淘米,进进出出灶房,搬出大釜,直接在院子内造饭。 卫君孺呵斥道:“生死攸关的时刻,妾等细君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哭哭啼啼,就算做些造饭的小事,也要出一把力气。” 莽通看了一眼卫君孺,一脸惊诧:“令姊,生得如此高大。” 他想到自己只有七尺多的身躯,以往颇为自得,如今不免有些郁闷。 竟是不如一名女子生得高大。 莽通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卫广的长姐,倒是很适合郭君。” 这句话不是他信口胡说,而是真心实意的良言。 甘父跟着张骞前往西域。 金城闾里缺少一位练兵的宾客,偏偏兵权不能假于他人之手,交给外人掌握金城闾里的士卒。 若是郭解娶了卫君孺,把金城闾里的士卒交在她手,也就是掌握在自身手中。 只可惜。 郭解已经娶妻,卫君孺不会做偏妻。 更不会抛弃义妁。 郭解深知卫君孺是他的荀灌娘、秦良玉,拊掌笑道:“本吏自有定计,目前的要务是挡住县三老和髳长,义纵应该带着贼捕干和狱小史赶来,只要支撑到义纵过来,困境自会解除。”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郭解看向正在砍倒枣树的军假吏,询问道:“虫皇柔一人前往县三老的宅子,二三子走出宅院,可曾见过一个手持二尺剑,样貌俊俏的男子。” 军假吏摇头道:“叔齐里响起敲击大釜的声音,县三老被儿子抬出科室,小吏趁机带着材官跑出来,寻找郭君的踪迹,未曾见到虫皇柔,或许是他没有走正门,悄悄潜伏进去。” “撞门!” 曲尺宅院外面,突然出现呼喊声,县三老带着众多西道诸杜的族人,手持短弓,涂抹堇毒,围困住其中的郭解。 邑里的屋舍内走出一名名里民,手持耒、耜,还有不少里民手持短剑,围困在曲尺宅院的附近,把郭解等人围困的水泄不通。 “郭解?!” 县三老在儿子的背负下,来到曲尺宅院旁边的里墙,看到院子内的长安上吏,瞧见那名上吏竟是郭解。 又怒又喜。 县三老咬牙切齿的说道:“郭解自寻死路,怪不得翁,你带人搬来柴薪堆放在院墙周围,点燃大火,烧死院子内的所有人。” 他的双腿被车毂压断,每每想起直城门门口的遭遇,就一夜夜的睡不着。 未曾想,还有大仇得报的一天。 田典大惊:“父,不可!掠卖的细君有一半在宅院内,另外,还有一名俊俏的嬖人,献给代王或是丞相窦婴,郡三老就是父的囊中之物,再者,烧死了细君,如何给族叔交代。” 一名细君卖到代国,至少获利九千到一万钱。 等同于一名细君换来一头牛。 买卖赚大了。 人命低贱。 远远没有牛金贵。 那名嬖人,最少市直三五十头牛。 倘若放火烧了曲尺宅院,将近一百头牛没了。 田典怎会愿意。 “啪!” 县三老手中的鸩杖,狠狠抽一下田典,骂道:“你大兄已死,往后整个叔齐里全是你的家资,烧死几个细君又算得了什么,再敢不听从父的话,将来就把叔齐里交给你的弟弟。” 他想起惨死的长子,心痛如刀绞。 直到长子里吏死了,县三老方才醒悟长子的谨慎多么有益处。 长子已死,再是醒悟也迟了。 比起整天为了一些蝇头小利瞻前顾后的二子,长子谨慎的性子,更为适合继承家资。 只可惜惨死在郭解手中。 今日,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田典依旧舍不得细君和嬖人,不过,为了能够继承叔齐里,只能带人搬来大量的薪柴,堆放在曲尺宅的墙根。 等着县三老一声令下,当即放火烧人,烧死曲尺宅院内的所有人。 “兄长。” 卫广一脸的视死如归:“我和莽通等人冲杀出去,到时,兄长骑着赤柱带上家姐,一起逃出叔齐里,见到带人过来的义纵,再回来救人。” 谁也不知道义纵赶往叔齐里,走到何处,何时方能抵达。 等到郭解再次回来,卫广、莽通等人早就变成一具具尸体。 西道诸杜的族人手中,拿着涂抹堇毒的短弓,除非有铜皮铁骨的本事。 不然,只会被短弓射中,倒在地面任人宰割。 “田典!” 郭解摇了摇头,朝着外面大喝一声:“你想好了,再决定要不要放火,燔城是斩首弃市的大罪。” 田典的脸色一慌,急忙说道:“别点火,快把豆形灯拿走。” 不用田典多说,里民慌忙熄灭了豆形灯,不敢点燃摆放在门口的薪柴。 “无妨。” 县三老镇定自若的说道:“西道诸杜是外戚窦氏的宾客,不过是纵火,拿出一些钱帛就能赎罪。” “呵呵。” 郭解冷笑一声说道:“此言不错,你别忘了长安主管刑律的长吏是张汤。” 一句张汤。 当即就让县三老沉默了。 (本章完) 第111章 孟 第111章 孟 县三老熟悉汉律的贼律。 汉律:贼燔城,官府及县官积冣(zui),弃市。贼燔寺舍、民室屋庐舍。积冣,黥为城旦舂。 意思是,贼人故意焚烧城邑,官衙以及官方聚积起来的物资或钱财,处以弃市之刑。贼人故意烧掉官舍、老百姓住的屋子、田中屋、聚积起来的钱财或物资,处以黥刑以及城旦舂。 郭解是郡邸长,卫广是缇骑,不再是简单的烧毁庶民宅院。 张汤只会依照纵火烧掉官寺和官寺积库,判处斩首弃市,送到长安九市的东市砍掉脑袋。 围堵在曲尺宅院的里民,投鼠忌器,一个个缩着襦袴身体,不敢继续上前,几名手持豆形灯,彻底纵火的里民,急忙熄灭豆形灯,焦躁不安的看向曲尺宅院。 掠卖同样是大罪,放走了曲尺宅院内的郭解,叔齐里的所有里民也只有一个黥面,城旦舂的下场。 累死在修筑的城邑墙根,或是冻死在某个冬日。 “父。” 田典找到里墙上的县三老,忧心忡忡的说道:“烧又烧不得,放又不能放走,当前应当怎么办?听说郭解的妻弟义纵是张汤身边属吏,姊婿前往霸陵邑追捕逃吏,几日不回,义纵定会上报给官寺的长吏张汤。” 提到酷吏张汤。 田典一脸的恨意:“可恨,郭解的上吏是张汤,换作别的官吏,别说是长安尉,即便是右内史,也敢直接放火燔城,西道诸杜可是丞相窦婴的宾客。” 县三老对于张汤也是一脸的不满。 一个又臭又硬的溷轩石头。 软硬不吃。 就算是公卿列侯的长子都敢抓捕。 何况是宾客。 县三老下了决心:“去把诱拐细君的老翁、老妪叫来,把豆形灯交在这帮子老人手中,由老人来燔城,官寺的刑罚也能轻些。” 田典的脸色一喜,立即去找来叔齐里的老翁、老妪。 “军假吏。” 郭解瞧着夯土里墙的一幕,相隔比较远,听不清田典和县三老在里墙上说了些什么。 不过,他从田典的神情看得出来,一脸愤恨的走上夯土里墙,面色大喜的离开,似是找到火烧曲尺宅院的办法。 “不能继续困守。” 郭解盯着里墙墙头的县三老,沉声道:“叔齐里的西道诸杜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会铤而走险,纵火燔城,点燃堆放在夯土墙根的柴薪膏油,需要尽快冲出去。” 叔齐里的里门紧闭,外面又有不少手持耒、耜的里民,挡住木门。 没有攻城军械,很难撞开里门。 鸡埘附近的几人,顺着郭解的目光,瞧见手持鸩杖的县三老。 恍然了。 皆是明白郭解的意思。 “活捉县三老。” 卫广杀气腾腾的说道:“只要捉住县三老,胁迫他一起回到日字宅院,拖延一天一夜的时间不成问题,叔齐里的人不知道义纵正在赶来的路上,一日的时间,义纵等人就是步行,也能抵达叔齐里。” 信息差。 目前是郭解最大的优势。 郭解拖延一天的时间,是为了等待义纵的到来。 西道诸杜却不知道义纵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我去把门板拆了。” 莽通突然开口说话,沉声道:“西道诸杜的人手持短弓,也是官寺允许里民存放在闾里的猎弓,箭矢却涂抹了堇毒,乱箭无眼,擦伤郭君就会昏倒在地,任人宰割。” 他平时不说话。 张嘴第一句就是用自身的性命换来郭解的活路。 莽通站在鸡埘旁边,看向门口的军假吏和材官,郑重的说道:“拆了门板当做大盾,可以挡住劲力不强的箭矢,到时,郭君带着卫君孺趁机杀向里墙,抓住县三老。” 郭解看了一眼视死如归的莽通,拊掌笑道:“不用,田典自会替换走族人,让开一条道路,放任咱们离开曲尺宅院。” 莽通、卫广几人一脸的困惑。 曲尺宅院门口的术,《居延新简》野、术、巷、门、庭、堂、内的夯土大街,走来一群身穿麻布单襦的老翁和老妪,一直走到宅院门口。 围堵在门口的诸杜族人,只能让开门前的道路。 严防死守的门口出现一丝间隙。 田典等着老翁、老妪拿起豆形灯,点燃墙根的薪柴,又怕郭解趁机跑出去。 “郭解。” 田典拿出一册尺牍,上面用隶书写满了细君的齿龄、样貌、在哪里傅籍。 他扬起尺牍,高声呼喊道:“倘若你逃走,没有诸杜的族人拦在门口,挡不住你一个手搏猛虎的大丈夫,一个重信重义的真豪侠,宅院的细君却跑不了,还会被大火烧死。” 田典笃定自己说出这番话。 郭解就不会再逃走。 轵县豪侠郭解重信义,是长安游侠儿人尽皆知的一件事。 田典信心十足的笑道:“你一个重信义的轵县豪侠,应该留在宅院护着柔弱的细君,不会抛弃细君,一个人跑出来。” 道德绑架? 女人是弱势群体。 天生就应该得到男人的保护。 郭解一脸的冷笑。 呵! 田典这个蠢货,找错了人。 轵县郭解肯定会庇护宅院的细君。 与我长安郭解有何干系? 郭解看一眼大釜旁边柔柔弱弱的细君,换作旁人早就出现心软,只会一心呵护楚楚可怜的细君。 认为自己是个绅士。 那不叫绅士。 是舔狗! 还没等郭解开口说话,就有一人大怒。 “住嘴!” 卫君孺的鹅蛋脸满是愠怒,直接抢走卫广腰间的二尺剑,剑指田典:“小孺子!女子何须男人的庇护,难不成在你眼中,吕后、窦太后皆是男人的玩物幸人!” 一句吕后、窦太后是幸人。 田典当场汗流浃背。 就连老翁、老妪都是一脸惊愕,愣在原地,暂时忘记点燃薪柴膏油。 一些细君听闻被大火烧死,忍不住啜泣起来,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等着被大火烧死。 “闭嘴!” 卫君孺又是一阵气恼,鹅蛋脸的柳眉竖起,指着鸡埘的篱笆木棍说道:“拔下来木棍,削棍为矛,随着妾一起冲出去。” 郭解看着像位女军侯一般的卫君孺,心道不愧是卫家的女人,这才是真正能顶半边天的女强人。 不是用哭喊和眼泪,叫嚷着要来特权。 而是通过自己的能力,证明不比男人弱。 秦汉风气开放,女儿甚至有财产继承权,远不是儒学统治下的女人所能想。 汉律规定:死毋子男代户,令父若母,毋父母令寡,毋寡令女。 一户人家的父母死了,如果没有儿子,可以由女儿继承家资。 在往后的封建社会是难以想象的一件事。 家中没有儿子。 只有女儿。 就会被亲戚吃绝户。 霸占家资,再把女儿卖掉。 “小小吏。”田典伸出皂衣袖子,擦了擦脑门冷汗:“不是这个意思,小吏是.是.想逼迫郭解啊!” 一道尖啸的风声划过。 郭解一直虎视眈眈盯着门口,趁着田典被卫君孺镇住,心绪松懈,手中的二尺剑奋力一掷。 “噗!” 二尺剑贯穿了田典的脖子。 剑身的劲力很大,直接带着田典的身体,钉在夯土路上。 叔齐里的里民正在等着燔城,烧死宅院内不肯出来的郭解,瞧见平日跋扈的田典,突然惨死在面前,一个个满脸惊愕。 呆若木鸡。 愣愣看着喷涌鲜血的田典尸体。 “砰!” 郭解带人冲出曲尺宅院,一拳砸在一名老妪的喉咙,当场砸断她的喉管,变成一具地面的尸体。 紧随其后的人,不是莽通和卫广。 卫君孺的玉腿更快,紧跟着郭解一起冲出围堵,没有细君的任何矫揉造作,途中挥动二尺剑,配合着挥刀的郭解,杀死五人以上的老翁、老妪。 一次斩首五级。 郭解、卫君孺二人配合的相得益彰。 竟是给郭解一种举案齐眉的感觉。 “老庸狗!” 卫君孺娇喝一声,凭借玉腿很长的优势,身段比起郭解还高,先一步冲上里墙,玉手掐住县三老的脖颈,樱唇吐出一道长长的兰气:“郭君,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郭解瞧着一张国泰民安绝美脸蛋,一双玉腿比命都长的卫君孺,越看越是喜欢,却还是把控住心神。 他不会沉沦于任何女子。 郭解站在里墙上,看着人头攒动的密密麻麻里民,大喝起来。 “本吏是郡邸长郭解,也是深受长安令赵禹、长安尉张汤倚重的官吏,这次前往叔齐里只是抓捕逃吏,不料,意外撞破县三老掠卖细君,触犯大汉律法!不过嘛上吏张汤不会迁怒里民,只诛首恶,你等跪在地面等候处置,只是从犯,也就判处一个最轻的司寇,两年后就能离开大狱!” 无期徒刑城旦舂下面是鬼薪白粲。 往下是隶臣妾。 再往下是司寇,只需要服刑两年,算是最轻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里民握着耒、耜、短剑,听到郭解说的一句司寇,不会判处城旦舂,心中有所意动。 掠卖细君的好处大部分被西道诸杜占了去。 叔齐里的西道诸杜族人只占一小部分,大部分是没有任何亲属关系的外姓人。 里民得到的好处,就连喝汤都算不上。 每次跟着宴飨,吃一顿不是粗麦饭的饱饭。 仅能吃一顿粟米饭。 最后的下场却与西道诸杜的族人一般无二。 里民怎能甘心。 “二三子被人利用还不自知!” 郭解看着骚动起来的里民,继续添一把火:“西道诸杜掠卖长安的细君,可曾分给你们钱帛?!没有得到钱财,最后却要和西道诸杜判处一样的刑罚,你们莫不是昏了头!” 里民的骚动更大,议论纷纷,已经有不少里民远离手持短弓的诸杜族人,明显有着划清界限的想法。 郭解望着下面的平帻庶民,不再继续负隅顽抗,心绪渐渐放松。 只要里民退出去,足够支撑到义纵带人过来。 至于只会判处司寇的刑罚。 假的。 全是郭解哄骗这些人贩子的谎言。 这些人贩子和老翁、老妪一起诱骗细君,最后受到郭解的哄骗。 实属活该。 就算郭解放过了里民。 酷吏张汤也不会放过叔齐里的里民。 只要触犯汉律,酷吏张汤只会有一个判决。 轻了往重了判。 重了往斩首判。 等待里民的下场只有一个。 城旦舂。 活活累死在桑弘羊的手中。 老翁、老妪是年迈的老人,就是依靠年迈哄骗了细君。 如果没有里民的相助,老翁和老妪搬运走细君? 谁信?! 郭解朝着卫广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拖着县三老,一起朝着日字宅院走去。 黑压压的人群让出一条道路,郭解等人顺利离开,一步步走进日字宅院。 司寇的判刑打动了里民,不想再做西道诸杜的帮凶,只想赎罪,减轻张汤的惩处判刑。 西道诸杜的族人满脸愤恨,想要阻拦,又碍于县三老的效命握在郭解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人离开。 酷吏张汤的威名镇住叔齐里所有人。 即便张汤不在叔齐里。 郭解扯起张汤的酷吏名声,还是化解一场葬身燔城的危机。 等到义纵带人过来。 就会变成郭解围堵叔齐里,不会有任何的心软,落下手中的环首刀。 西道诸杜的族人。 一个也别想活! “不能放走郭解!” 县三老还有一个儿子,田典的另一位兄长,孟兄站了出来。 田典是仲弟。 伯仲叔季。 上面只会有一个伯兄。 里吏。 伯和孟皆是长子。 不过,伯是嫡长子,孟是庶长子。 孟兄是县三老偏妻生的儿子,瞧见里吏、田典先后惨死,正室夫人生的两个儿子全死了,心中狂喜,认为他继承家资的机会来了。 孟兄两眼放光,盯着门口桑梓附近的郭解,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人。 不是杀郭解。 相反,孟兄想要逼着郭解杀死县三老。 只要县三老死在郭解手中,孟兄就能趁机逼死没有儿子撑腰的正妻,继承叔齐里偌大的家资。 往后,叔齐里掠卖细君,贩卖黄麻,窦婴的宾客等等钱帛地位。 全部属于孟兄一个人。 孟兄激动到浑身抖动,脑子颤栗,恨不得仰天狂笑。 憋屈多年。 终于轮到孟兄掌控叔齐里。 (本章完) 第112章 完刑 第112章 完刑 “髳长死了?” 郭解顺着廊庑走到客室门口,瞧见惊人的一幕,虫皇柔提着髳长的脑袋,一个人与数十名县卒对峙,附近躺着十几具披甲尸体,虫皇柔竟是从上百名披甲县卒中硬生生取了髳长的首级,又杀了十几名披甲县卒。 根据汉简的记载,东海郡的武库储备,五十三万七千七百零七张弩,九万九千九百零五柄剑,十五万六千一百三十五口刀,十四万两千七百零一副皮甲,六万三千三百二十四副铁甲,十万零二百五十五面盾牌,足够装备一支数十万人的军队,这只是一个郡的武库,汉朝有几十个郡。 郡县士卒的披甲率很高。 杀死一名披甲士卒很难,虫皇柔不仅从上百名县卒的围堵中砍下髳长的首级,一个人杀死十几名披甲县卒,搏耍剑的本事极高。 县卒披没披甲,相当于警务人员有没有配枪。 披甲等同于配枪。 虫皇柔的行为相当于一个人面对上百名配枪的人,拎着一柄冷兵器长剑冲向枪林弹雨,杀了带头的人,又杀了十几名持枪人,自己却毫发无损。 搏耍剑的本事着实匪夷所思。 数十名披甲县卒面对虫皇柔,心生畏惧,只是想到参与掠卖细君,县卒知道逃不了一个城旦舂的下场,只能杀了虫皇柔等人,免得跑到官寺告发。 郭解走过去,询问道:“你为何不说出公侯子孙的身份,只要你说出自己是曲成侯的长子,髳长说不定带着县卒反戈,帮着你抓捕叔齐里的掠卖者。” “哼。” 虫皇柔轻哼一声,很是娇媚,换作喜好嬖人的公卿豪强,早就忍不住去掀虫皇柔的襦袴。 郭解却是头皮发麻,急忙后退几步,看向虫皇柔的眼神也是无奈多于欣赏,暗道一个男子怎会生的这般千娇百媚,比起女子还要妩媚动人。 “咦?” 虫皇柔的狐媚眼瞥了一眼郭解,惊咦一声,见惯了公卿豪强看到自身冒出一脸的贪色,恨不得当场拉进车與内扒光襦袴,今天居然在一个人脸上看到疏远的神情。 第一次有男子疏远虫皇柔。 “我不愿躺在祖辈的荫庇下。” 虫皇柔的语气缓和不少:“大丈夫当提二尺剑建立不世功勋,怎能躺在祖辈的荫庇下做个蛀虫,我从来不会说自己是公侯子孙,望你以后别再提曲成侯三个字。” 郭解点了点头,大步上前,高声道:“本吏是郡邸长郭解,想必二三子听说过本吏的名声,一诺千金,说过的话从来不会违背,做出背信弃义的事,只要你们帮着本吏抓捕西道诸杜的族人,就能赎罪,免遭刑罚,也能保住县卒的食俸。” 这句话是哄骗披甲县卒。 酷吏张汤不会放过任何触犯律法的人,等到县卒的下场只有城旦舂,送到林苑修筑城墙,最后活生生累死。 不过,没有放过县卒的人是张汤,与郭解毫无干系,郭解已经放过了县卒,只是把他们交给张汤。 一些县卒产生了意动,看着虫皇柔,又看了一眼郭解,议论纷纷。 “只有郭解一个人,还能硬撑,他旁边站着一个独自一人取下髳长首级的嬖人。” “郭解也是一个徒手捶死猛虎的猛人。” “郭解重信义,早就传遍了长安,这种豪侠把名声看的比性命更重要,别人的话可以不信,郭解的话可以信!” 两名队率听到县卒的议论声,对视一眼,暗道不妙,两人也算是主谋的一员,县卒可以赎罪,两人却只能判刑。 两名队率呼喝起来。 “不要听他胡言乱语,只有杀了郭解.啊!” “抓住那名嬖人送到霸陵邑.啊!” “咻——” “咻——” 一口环首刀、一柄二尺剑突然飞过去,正中两名队率的脖颈,当场钉死队率,倒在地面抽搐几下,变成两具流血的尸体,染红客室门口的夯土地。 县卒一脸的惊惧,再也没有任何抵抗的心思,纷纷放下手中的长矛,拿下来悬挂腰间的环首刀,跪在地面等候处置。 军假吏带着十名材官赶紧上前,搬走地面的长矛和环首刀,扔进客室,当做暂时的武库,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就在军假吏搬运军械的时候,虫皇柔的狐媚眼看向郭解,眸子中光彩熠熠,尖尖的脸蛋瞧着郭解全是笑吟吟。 贼杀官吏是斩首弃市的大罪。 队率是武吏。 郭解一个平帻庶民出身的官吏,应该极其爱惜官职,做任何事都会瞻前顾后,生怕触犯了汉律,或是惹恼了长安的公卿豪强,失去官职。 谁料,郭解竟是毫不犹豫的掷出环首刀,一刀贯穿队率的脖颈,做事果决。 又是第一个不贪恋虫皇柔美色的人。 引起虫皇柔的兴致。 郭解再次后退几步,站在卫君孺的旁边,无奈道:“你莫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吏,从来不好嬖人这一口,本吏向来喜欢卫君孺这般的细君。” 卫君孺心中一喜,妙目流转,一个女军候般的巾帼,竟是罕见的流露出一丝羞涩。 很快,卫君孺的鹅蛋脸又是一脸怅然。 只可惜,郭解已经成亲,卫君孺就算是平阳公主邸的一名女婢,也不会去做偏妻,一个随意送人的姬妾。 再说,卫君孺不是寻常的女婢,是一名女御者,深受平阳公主的看重,每逢长安仅有的两辆赤罽軿车中另外一辆出行,往往是卫君孺御车。 虫皇柔没有卫君孺那般的心思,尖尖的狐媚脸蛋,笑靥如:“回到长安,我会常去郡邸官寺找你饮酒,莫要拒在门外。” 郭解大喜:“本吏能够结交曲成侯额.像你这般擅长搏耍剑的游侠儿,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挡在门外,到时,定会扫榻相迎。” 征辟,不,结交虫皇柔的想法得到实现。 填补了张骞通西域以后的坑。 还是搏耍剑本事丝毫不逊色雷被的西汉剑圣孙子。 虫皇柔心里也是一喜,终于碰到一个不贪恋嬖人美色的男子,结交到一个真正的好友,另外,徒手捶死猛虎的郭解,亲口赞叹搏耍剑的本事,更是欣喜不已。 等到郭解、虫皇柔说完回到长安的宴飨畅饮,军假吏带着十名材官搬运完所有的长矛和环首刀,每名县卒发放了一根木棍当做椎使用。 “郭君。” 军假吏作揖道:“霸陵邑的县卒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出去抓捕西道诸杜的族人。” 郭解轻轻颔首:“你们跟在后面,若是县卒有任何不轨的行为,立即用长矛捅穿县卒的腿,切记,不能让任何一名县卒逃走,引起啸营。” 数十名县卒满脑子都是赎罪,手持木棍走出去,在军假吏和十名材官的押解下,开始抓捕叔齐里的掠卖者。 谁知,郭解走出日字宅院的大门,瞧见大门口传来一阵阵喊杀声,险些以为义纵带着贼捕干、狱小史赶了过来。 西道诸杜产生了内讧。 孟兄带着几名偏妻生的庶子,准备夺下西道诸杜的族长位子,县三老的从子在正妻支持下,拉拢一部分族人,也要争夺族长的位子。 从子的父虽说是县三老的仲弟,却是嫡二子,认为自身比起孟兄更应该担任族长。还没等郭解开始抓人,西道诸杜的族人已经杀的难分难解,大门前的空地上躺着一具又一具西道诸杜的尸体。 县三老气得浑身颤抖,差点当场气死。 “哈哈。” 孟兄大笑一声,阴险的射出一箭,射死勇猛的从子,看着身后的一百多名族人只剩下数十人,放声大笑:“从今往后,叔齐里就是咱们说了算嗯?!” 孟兄的笑声没能持续多久,声音戛然而止,像是一只被人掐着脖子的鹜。 他艰难获得这趟内讧的胜利,准备开始瓜分叔齐里的获利,用来收买跟着一起杀死从子的族人。 结果,郭解带着数十名县卒走了出来。 这. “砰!” 卫广当头一棒,直接打晕孟兄,鄙夷道:“蠢材。” 县卒跟在后面,如狼似虎的扑过去,抓捕已经获胜准备瓜分钱帛的诸杜族人,一个个愕然张大嘴巴,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们艰难获胜,最后却和躺在地面的族人一样,也栽了。 早餔(12:45~13:30),义纵、尹齐、王温舒三人昼夜兼程,满脸疲惫,一直不停的赶路,嘴唇都出现干裂,铁冠歪歪斜斜,黑衣更是沾满灰尘,终于赶到了叔齐里,却看到匪夷所思的一幕。 郭解几人没有被杀。 叔齐里的里门门口,跪倒着密密麻麻的里民,一个个被麻绳困住手腕,跪在里门门口,一脸的悔恨,等着官寺的处置,一个上千人的大里,居然被郭解带着几个人全部捉拿。 “你是怎么做到。” 王温舒、尹齐一脸的惊愕,两个赫赫有名的酷吏,一脸的匪夷所思:“叔齐里的里民参与掠卖细君,又不是良善之辈,怎会心甘情愿的被抓,何况,地面躺着不少尸体,想来经过一场恶战。” 郭解看着两个位高权重的酷吏,一脸的惊愕,心情很好,淡然道:“叔齐里的里民畏惧上吏张汤的严刑峻法,本吏只是报出张汤的名字,里民就不再负隅顽抗。” 王温舒、尹齐心中一叹。 还是郭解会做官。 涉及到掠卖平阳公主的女婢卫君孺,曲成侯的长子虫皇柔,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会详细记录在案。 张汤又是个事无巨细的性子,涉及任何刑狱,勒令属吏们写的清清楚楚,任何一句话都要记录。 郭解的这句畏惧张汤的严刑峻法,肯定会被张汤看见。 “左边是西道诸杜的族人?” 尹齐拿过来军假吏手中的简牍,出现了莫名的亢奋:“本吏在长安狱挖了一个虎穴,西道诸杜的族人交给本吏,正好用来试一试虎穴的用处。” 虎穴? 郭解看向一脸喜色的尹齐,暗道虎穴这么早就出现了。 如果说王温舒是最没有人性的酷吏,杀的豪强流血数十里,尹齐就是手段最残忍的酷吏。 虎穴没有猛虎,一个在长安狱挖掘出来的地窖,尹齐把清洗的公卿豪强族人每一百人当做一批抓起来,扔进虎穴,盖上青石,几天后再打开,全部死在虎穴内。 临死前,受到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郭解想到虎穴的用处,忍不住心中一跳,好在尹齐是自己人,不是站在对立面的酷吏。 “县三老和一群老翁、老妪,也要关进虎穴。” 郭解的脸色一冷:“杀了这群老狗,便宜了他们,要让县三老等老狗在虎穴饱受折磨,活活被折磨死。” 县三老的老脸没有任何惊慌,满脸镇定:“朝廷提倡敬老,翁和身边的老翁、老妪全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只会判处完刑,你们不能动用私刑。” 汉律规定:行年七十以上,若年不盈十七岁,有罪当刑者,皆完之。 意思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还有不满十七岁的未成年,不进行处罚,只会判处一个完。 完是对于年老、年幼者的一种轻微处罚,罚作劳役,不残伤肉体。 別者使守囿,完者使守积。 守积指的是看守仓库。 县三老等七十岁以上的老人,犯下掠卖的恶行,也只能判处看守仓库。 卫君孺、虫皇柔一脸的不甘。 还有愤懑。 县三老这些年不知道坑害了多少人。 难道就因为年纪大,是个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就放过了他。 县三老的老脸全是蔑视,仗着自己的年纪在七十以上,还在挑衅郭解,仗着刑罚对于老者的宽待,满脸的有恃无恐。 “噗!噗!” 郭解狞笑一声,砍下县三老的双臂,把他削成一个人棍,遭受吕后折磨戚夫人的酷刑彘。 “啊!” 县三老躺在地面哀嚎,叫的很是凄惨,惊的一群老翁、老妪心中发颤。 郭解鄙夷道:“蠢货,看刑法也不看全了,汉律的规定是要有公士的爵位,才能获得优待。” 汉律规定:公士,及公士妻行年七十以上,若年不盈十七岁,有罪当刑者,皆完之。 只有拥有公士爵位的老者,才会免除刑罚,送去看守仓库。 郭解踩着变成人棍的县三老脑袋,看向满脸惊慌的老翁、老妪,嗤笑道:“你们这帮老庸狗,能有通过战功获得的公士军爵?” 西汉优待犯罪的老人? 不存在的。 没有公士的爵位,实打实通过军功获得军爵,还想获得完刑的优待? 别说是七十岁,就是八十岁的老畜生犯法,照样是该砍头的砍头,该关进牢狱的关牢狱。 西汉不会白养着吃饭,进了监狱相当于养老。 从无期徒刑城旦舂开始,一直到三年以下的司寇,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进去干苦力。 受尽折磨,活活累死。 一群老翁、老妪听到公士两个字,全都绝望了。 汉廷怎会有老者是公士爵位才能免罪的规定! (本章完) 第113章 徼获 第113章 徼获 凡苎麻无土不生,每岁以草粪压头,根随土而高。 叔齐里的苎麻,种植在流过邑里的灞水支流黄麻河,每年把草粪压在苎麻根部,麻根顺着压土长高,生长出一年收割三次的叔齐里黄麻。 西北隅的黄麻河两岸修筑了十几座积库,贮存着大量的黄麻,全是畅销长安九市的精良布帛,深受平帻庶民的喜欢。 叔齐里的掠卖者已经被贼捕干、狱小史用腰间麻绳捆绑起来,在一片悔恨的哭声中,等待着送到官判刑。 按照汉律的规定:不当卖而私为人卖,卖者皆黥为城旦舂。 意思是,人贩子只要参与贩卖人口,先黥面,再判处城旦舂的无期徒刑。 黥面是对于犯人最大的惩罚和侮辱,相当于档案内留下犯罪记录,档案只有求职的时候才能看见,汉代的律法更狠,直接给犯人脸上刺字,只要出门就会被人看见。 知道这个人曾经是个罪犯,遭受各种白眼,妻儿父母受到连累。 汉律的黥面,不给犯人任何一点宽容,只要犯罪就一辈子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里门附近的里民,望着弹室、里墙、哨棚站满了凶神恶煞的贼捕干,手里拿着铁尺,腰悬木椎,即将变成刑徒的里民,满脸的痛苦,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在修筑城墙时,遭受各种虐待。 这趟赶来的贼捕干、狱小史,包括看守里民的一些贼捕干在内,全都伸长脖子,望向西北隅的积库。 长安八街九陌、九市十二桥的贼捕干,需要禁奸罚恶、理讼平贼、恤民时务、秋冬集课,不可能全部前往叔齐里抓捕掠卖者。 每次过来巡视一个街亭十数闾里的贼捕干,狱小史也是分批过来,不可能全来,导致长安狱没有狱小史看守刑徒。 藁街、章台街的贼捕干过来帮着郭解抓捕刑徒,捞走许多猪肉、薤、盐、醋,华阳街的贼捕干好不容易从其余八街九陌、九市十二桥的贼捕干手里,争抢了前往叔齐里的公务。 他们这些小吏执行上吏下达的禁奸罚恶、理讼平贼、恤民时务、秋冬集课等等公务。 上级的一切案牍公务全部需要小吏去执行。 却没有人在意小吏的死活。 唯独郭解关心他们,能否吃饱,家中的盐、醋是否充足。 县曹以下,有各种各样的属吏,如佐史、书佐、循行、干、小史等等,有编制的属吏,大县四五百人,京县可达七八百人。 藁街、章台街的贼捕干跟着郭解有肉吃。 羡慕死了其余八街九陌、九市十二桥的贼捕干。 其余街陌市桥的贼捕干也想跟着郭解吃肉。 狱小史也是一样。 长安的中都官狱有二十八所,前两回全是长安狱的狱小史过去,跟着郭解分肉吃。 桑弘羊正在修筑的林苑,征调大量的刑徒,新设了上林狱,也是属于中都官的二十八所狱。 上林狱的狱小史决定许多刑徒的生死,叔齐里的里民送到上林狱修筑林苑,一天死,还是一个月死,全是狱小史说了算。 城旦舂的劳役,有重活,也有比较轻的活,谁能活谁能死,全看狱小史的安排。 中都官二十八狱的上林狱难得从长安狱手中,争取过来抓捕掠卖者,一个个伸长脖子,翘首以盼,等着唯一关心小吏吃饱穿暖的郭解。 分给狱小史一些吃喝。 “猪上百头,二十只羊,还有各种薤、盐、醋。” 义纵虽然不知道姊婿为什么在乎贼捕干、狱小史等小吏,还是在清查宅院时,把猪、羊、薤、盐、醋等等肉食菜蔬单独记录在简牍上,交给郭解。 “善。” 郭解满脸笑容,直接把简牍扔给华阳街的贼曹佐,上林狱的狱佐史,也就是贼捕干和狱小史的直属领导,类似于县局众多科室中一个科室的主任,尹齐、王温舒是局长,属于领导的领导。 贼曹佐、狱佐史接过来简牍,一脸的喜色。 华阳街的贼捕干,上林狱的狱小史更是一脸狂喜。 父母妻儿终于能够吃上肉了。 郭解看了一眼尹齐、王温舒,两人没有任何忌惮,反而很困惑郭解拿出许多肉、薤收买一些微不足道小吏的行为。 他心中了然。 别说尹齐、王温舒。 就连赵禹、张汤也不理解。 因为只有郭解深刻的明白一件事。 权力不仅是自上而下,更是自下而上。 自上而下很好理解,做了高官,就有了权力,有了随意命令下属的权力。 自下而上是指一名高官的权力体现,需要有人去执行,就比如中尉命令寺互狱的狱小史抓来郭解施加酷刑。 如果没有狱小史执行,反倒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郭解。 高官的命令没有人执行,权力也就没了用处。 郭解在众多贼捕干、狱小史的期待中,拊掌笑道:“猪肉、薤、盐、醋全部平分,每人可以分走的肉、薤,不比前两次少,甚至更多,只是别忘了给留在华阳街和上林狱的兄弟们留一份。” 华阳街和上林狱还有数名小吏留守。 贼捕干、狱小史又是大喜又是感激,底层的日子太苦了,郭解是唯一在乎他们吃饱穿暖的官吏。 一个个如鲠在喉,眼眶微红,郑重的长长下拜。 “郭君的恩情,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父和母,没有几日可活,临死以前,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够吃一顿肉食,我这个不孝子终于能够完成父母临死前的夙愿。” “做了父,这辈子不就是为了孩子而活,儿子没吃过肉,经常被闾里的孩子嘲笑,我这个父终于能让儿子不再丢人。” 贼捕干、狱小史的日子很苦,不少人看着满满当当的肉、薤,竟然激动的落泪。 对于郭解更是有种恩情一辈子还不完的感激。 郭解收买完华阳街的贼捕干、上林狱的狱小史人心,看向尹齐、王温舒二人,指着积库说道:“叔齐里的黄麻颇为有名,这座积库送给两位,带回去交给妻女织布。” 西汉是布币和铜钱一起使用。 布是钱。 直接送钱是贿赂。 送黄麻,就是送造钱的无酸纸和变色油墨。 不违法,更不是贿赂。 无酸纸可以用来制造纸钞,也能用来当做档案纸,谁能说有了无酸纸就是造纸钞。 诬告! 尹齐有些拿不准:“黄麻是用来织造麻布,布是钱,本吏和王温舒拿走黄麻,不免被人说受贿。” “谁敢说?!” 郭解一脸的正气:“谁说黄麻一定用来织造麻布,麻绳也是用黄麻的制成,喂马的篼也能用黄麻编造,谁能说麻绳一定是用来织造麻布。” 他突然板着一张脸:“明显是诬告。” 诬告?尹齐、王温舒一脸的哑口无言。 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这也行? 尹齐、王温舒很快又是一脸的喜色,自身的物欲不高,却也要为父母妻儿考虑。 尹齐再是残忍。 王温舒再是没有人性。 全是对待外人。 对待父母妻儿等自家人却是一个孝子,一个疼爱妻、子的夫君和父。 在郭解的期待中,尹齐、王温舒收下了他送的一整座积库黄麻,一人分走半座积库的黄麻,足够织造数百匹麻布。 更让尹齐、王温舒欣喜的是,收了数百匹麻布,却不算赇。 着实匪夷所思。 一切却又合情合理。 尹齐、王温舒第一次见到这种事。 两人是长安新晋的酷吏,随着虎穴的挖掘,尹齐的名气比起王温舒还要更响亮一些。 尹齐、王温舒出了名的严苛律己,从不收取任何的贿赂。 卫君孺站在旁边,瞧着郭解三言两语就让两名酷吏收下大量黄麻,美眸泛着熠熠光彩,看向郭解的眼神都快拉丝了。 “兄长。” 卫广满脸笑意,从仓房急匆匆赶来:“叔齐里依仗着黄麻,真能赚钱啊,仓房堆放着一万五千石粟米,另外,从县三老的宅院复壁内找到很多扑满,装着金饼,足足有二百多金。” 郭解听到卫广说出这趟的徼获,一脸笑意,又忍不住感叹:“豪强真是有钱啊,难怪每逢天子继位,都要迁徙郡县的豪强前往陵邑,占据大量土地田产的豪强,早晚把庶民压榨的活不下去。” 天底下最多的庶民如果活不下去。 就会造反。 也是历朝历代陷入王朝周期的原因。 亡于土地兼并。 只占1%的上层人,占据100%还多的资源。 100%多出来的部分是99%底层人还要背着的负债。 汉高祖推行的陵邑制不得不说,是独一份抑制土地兼并的好办法。 “一共四百多金?” 虫皇柔是初定十八侯出身的公卿列侯,也是不由的咋舌:“四十多户中家之产,难怪天子继位往往把盘踞地方的公卿豪强迁到陵邑,土地有数,一县所能产生的钱帛也有数,长久下去,庶民早晚会被公卿豪强挤压的没有活路。” 郭解一脸的古怪。 虫皇柔也是公卿豪强的一员,说白了就是既得利益者,却站在自身阶级的对立面。 站在庶民的角度上。 着实怪异。 “呵。” 郭解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自己也是被迁徙的一员,握紧卫广送来的简牍,欣喜的说道:“走,把西道诸杜压榨庶民得来的民脂民膏,送到长安官寺。” 换来他最想要的土地。 随着张骞开始通西域,郭解对于土地券书的需要,越发迫切。 任何人无法违背大势。 郭解只希望在大势到来以前,完成自身的图谋,从到来的大势中获得最多好处。 一辆辆牛车离开叔齐里,载着大量的钱帛粮食,霸陵塬的沟壑中排成一条长队,吸引了许多群盗。 不过,大批群盗趴在黄土高坡上,看到御车的人穿着皂衣,领头的人更是铁冠黑衣,心中大惊,不敢冲下去劫掠。 盗抢商人的财货与盗抢官吏,完全是两回事。 何况,还是狱吏。 很多群盗关进过县狱,县官寺的狱吏清楚这些群盗的底细,倘若惹恼了狱吏,不会去沟沟壑壑的抓捕群盗。 直奔群盗父母妻儿居住的乡里。 霸陵塬的很多群盗平时是里民,碰到商人的敞车就会变成群盗,勾结在一起劫掠。 群盗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多钱帛粮食远离,不敢劫掠,更不敢冒头。 不少精明的群盗冲进叔齐里,想要搜刮叔齐里剩余的财货。 不料,郭解早就找来附近几个乡里的里吏,把叔齐里卖了出去。 普通乡里不值钱,叔齐里却种植着每年收割三次的黄麻,卖出一百金的天价,以及足够金城闾里一年吃喝的粮食。 上百名细君送到金城闾里,不用再为多养活一百人的粟米发愁。 郭解用来买爵赎罪的钱帛,达到了惊人的四百金,多出的钱帛分给几名兄弟,一人分得将近十金。 长安令赵禹视事,正在修治桥梁邮亭,带着百余名驰刑士,身边跟着劳监、将作掾、道桥掾,站在灞水西岸的一片桑林旁边,亲自监督修治邮亭。 茂陵令昨日通过一场宴飨,就换来赵禹罚没豪强得到的钱粮,屡次灰头土脸的他,立即赶往了赵禹修治的邮亭。 找回颜面! 豪强不是白白给他大量的粟米,等到茂陵令担任右内史,需要拿出一个郡曹的官职,还有两个散吏。 散吏是对于郡内另一些人,或德行高妙,或志节清白,或才能出众,又不愿意任具体职吏,就以散吏的名义养在郡府之中,待以师友之礼。 茂陵令看向一旁的灞桥,不去看赵禹,满脸的蔑视:“你耗费许多精力,罚没豪强的家资,呵呵,致使豪强越发支持本吏,已经得到等同于罚没的钱粮,右内史的官职依旧是本吏的囊中之物。” 赵禹的脸色难看。 茂陵邑征收的田租,比起长安多出数千石,只需要找来等同于罚没的钱粮。 茂陵令就是上计第一。 征收田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一堆粟米。 豪强又厌恶酷吏赵禹。 难道,右内史真要拱手让人。 就在这时,灞桥行驶过来一辆辆牛车。 “嗯?赵公?” 郭解直接调转方向,带着牛车驶向灞水岸边,欣喜不已的说道:“赵公,小吏这次带来数万石粟米的钱粮。” (本章完) 第114章 赏赐 第114章 赏赐 数.数万石。 桑林旁的几位长吏一脸难以置信,扭头瞧见郭解身后排成长队的敞车,又不得不相信。 只是 数万石的钱粮属实过于匪夷所思。 一户五口之家的平帻庶民,每年抽调出去服役的丁口,至少两人,家中耕种的田地只有一百亩,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上百亩田地一年的收获不过一百石。 一年四季,不避风雨,不畏寒暑,没有丝毫休息空闲的时间,每天都在忙碌耕种、砍柴、服役,按照三十抽一的田租,缴纳粮税,只是田租一项就高达三石多。 另外,还有刍槀税,口钱也就是人头税,平帻庶民的日子很苦。 郭解带来的数万石粮食,相当于赵禹带着仓曹和集曹征收十几个乡里的田租,由于豪强存在隐田,为了避税隐瞒田地的真实数量,数万石田租真正征收的乡里还要更多。 长安,户八万八百,口二十四万六千二百。 数万石钱粮需要征收上万户的田租,郭解罚没西道诸杜的家资,带来了上万户一年的田租,钱粮的数额着实惊人。 相当于叔齐里十几年的田租。 豪强积攒家资真是丰厚。 “好一场及时雨。” 赵禹满脸欣喜,扭过去铁簪束发的脑袋,看向茂陵令,伸出手指撇了一下两撇胡须,喜不自胜的说道:“本吏记得,你曾经说过西道诸杜献给你不少粟米,甚善,本吏安排郭解前去罚没的豪强,正好是西道诸杜。” 他心中感叹,豪强着实底蕴丰厚,钱多粟广。 西道诸杜的钱粮居然相当于长安一年八分之一的田租。 盘踞在长安闾里和乡里的豪强。 皆该杀! “你!” 茂陵令不会迁怒郭解,盯着赵禹,气得穿着斿豹锦深衣的身体不停乱抖:“好好一个酷吏,西道诸杜是秦代就立足长安的簪袅,通过军功获得二十等爵的第三等爵簪袅,存续将近百年,竟是被你一句话就灭族了,手段未免过于残忍。” 茂陵令不会在意用来杀人的鈇质刀,郭解只不过是赵禹手中的一口刀。 堂堂茂陵邑的长吏,怎会与他置气。 孰不知,茂陵令也被郭解套在外面的马甲所欺骗,只是第一层马甲赵禹就挡住茂陵令,甚至没用到第二层马甲张汤。 茂陵令过来找回面子,想要借着公卿豪强支持他,气到屡次让他灰头土脸的赵禹。 谁料,赵禹没有气到,反倒是茂陵令窝着一肚子火。 “不过是数万石粟米。” 茂陵令的脸色难看,强撑着说道:“本吏身后的公卿豪强,怎会只有西道诸杜,好啊,你罚没了西道诸杜,本吏就去找霸陵杜君敖,同样是姓杜,找他借来数万石粟米,在今年的上计中获得第一。” 茂陵令嘴上不在意,心中却在滴血,恨不得刈了赵禹的鼻子。 霸陵杜君敖不会白白借给茂陵令数万石的粟米,几乎掏空一姓豪强,需要拿出右内史的郡曹。 西道诸杜没了,茂陵令早先承诺的郡曹和散吏,却不会重新掌握在手中,仍需找到其他的豪强许诺用郡曹换走粟米。 一郡郡曹是有数的,这次不知用多少郡曹和散吏,才能换来数万石粟米。 随着郡曹一个个许诺出去,茂陵令最终会被豪强架空,变成一个摆在官寺的罘罳,帮着豪强挡风,最后好处全部落在豪强手中。 茂陵令再是不甘心,也只能咬着牙再去找豪强借来粟米。 “哈哈。” 赵禹看着茂陵令脸色铁青的离开,心情大好:“走,同去桑侍中正在修筑的林苑,商讨怎么处置数万石的钱粮。” 不是处置钱粮,是帮着郭解要来田地的券书。 桑弘羊修筑的林苑是天子用来练兵,北击匈奴的校场,由于是用来操练骑兵,占据的土地很广,位于长安最南方的秦岭山脉山脚下。 秦岭是指三秦之地,早在汉代地方志中就有秦岭的称呼,长安人俗称南山。 林苑横跨长安、咸阳、蓝田等诸县,流经渭、泾、沣、涝、潏、滈、浐、灞等八水,需要征发大量的民夫和刑徒。 赵禹亲自修治了邮亭,张汤征发一批刑徒送到林苑,两名长吏各自忙着个人的视事。 郭解送来了数万石钱粮,还有叔齐里的掠卖者,正好一起送到林苑。 修治邮亭就变成了一件小事,本来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赵禹亲自监督修治,不过是告诉下面的属吏,长安令随时巡视长安各个乡里的邮亭。 谁敢借着修治邮亭,赇。 赵禹就连坐了那名属吏的全家。 一行人回到长安官寺,正要去便坐寻找长安尉张汤,却看见一身铁冠、黑衣的他,满脸焦急,带着数十名贼捕干急匆匆走出官寺。 两伙人在官寺门口的汉阙撞见。 “你这是” 赵禹跪坐在皂缯盖轓车上,瞧着一脸急色的张汤,困惑道:“今天是征发徭役的时日,把劳监的一部分刑徒送去林苑,你怎么贸然离开官寺,延误了押送刑徒,官寺少不了治罪。” 失期当斩。 汉廷的律法虽然没有秦代那般严酷,汉承秦制,只是去除一些酷刑,汉律依旧是比较严苛。 张汤没有在规定时日内,把刑徒送到林苑,不至于用秦代的失期当斩砍掉脑袋,却也会遭受公府的治罪。 “郡尉曹征调了劳监的刑徒。” 张汤脸色不愉的说道:“赵公带着属吏前往灞水附近修治邮亭,本吏就前往了劳监,抽调刑徒前往林苑,谁知,郡尉曹借着征发刑徒修筑茂陵邑的公文,直接带走劳监的刑徒。” 外戚窦氏的针对来了。 上次,赵禹、张汤当着馆陶公主的面杀了窦彭祖,得罪了外戚窦氏,不会轻易放过两人。 外戚窦氏门下的宾客,为了讨好馆陶公主、丞相窦婴,一个个盯着长安官寺的两名长吏,只要有一丝机会,就立即出手给两人扣上罪名。 右内史的郡尉曹早不抽调刑徒晚不抽调,突然在张汤押送刑徒前往林苑的时候,征发长安劳监的刑徒前往茂陵邑。 就是栽赃张汤一个失期的罪名。 一切的始作俑者郭解,却安之若素的御车,在首都几个局长羡慕的眼神下,亲自给首都市长开车,做了首都市长下乡时带在身边的亲信。 “张汤!” 这时,一名右内史的督邮,带着几名属吏前来,呵斥道:“你为何还在长安官寺,速速带着长安劳监的刑徒前往林苑,右内史的二十多个县道邑,只有长安还没征发刑徒,难道你想背负失期的罪名吗!” 一郡的诸多郡曹,地位最高,实权也最大的郡曹有三个。 一个是功曹,相当于掌管官员人事调动的组织部。 一个是五官掾,相当于秘书处。 一个督邮,相当于巡视组。督邮是郡太守的耳目,分明善恶,督查县政,一郡分为两部、三部、四部、五部,每部设置一名督邮进行督查,受到督查的官员是一县权力最大的长吏。 督查县长吏的善恶,以及是否称职,报给郡太守,以便奖惩,甚至有收捕犯吏的权力。 张汤看见督邮带着几名属吏过来,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给他扣上一个失期的罪名。 这名督邮和郡尉曹一样,全是外戚窦氏的宾客。 张汤心中窝火,恪守汉律的他,虽然知道自己遭到窦氏宾客的陷害,但确实有失期的嫌疑。 他再是恼怒窝火,也没有反驳,毕竟是自己违背汉律。 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违背了汉律,张汤即便是被人陷害,也会先把应当担负的刑罚背在身上,再说洗清冤屈的事。 督邮似乎笃定张汤不能按照征发刑徒,送到南山修筑林苑,一脸蔑视的盯着他,心道酷吏张汤也不过如此。 略施小计,就栽在他的手中。 督邮沉声道:“本吏就在官寺门口等着你,看你何时把刑徒送到林苑,倘若失期,不会轻饶了你!” 当前是夕时(15:45~16:30),黄昏的红色余晖照在官寺门口的汉阙上,镀上一层红光,距离征发刑徒送到林苑的时间所剩无几。 只剩下最后几刻时间。 张汤咬着牙,看了一眼远处天边的落日,心绪越来越沉重。 难道,他就要栽在小人的陷害下。 “张君。” 郭解坐在皂缯盖轓车的屏泥上,放开辔绳,作揖道:“这次前往叔齐里抓捕掠卖者,里民全部参与掠卖长安的细君,小吏与尹齐、王温舒已经把参与掠卖的上千里民全部抓到长安。” “善!善!善!” 张汤先是一愣,很快又拊掌大笑:“哈哈,上千里民!这次征发的刑徒不过八百人,右内史各县押送数百名刑徒送到林苑,上千名里民已经足够,甚至多出二百人。” 他心头的紧迫瞬间一扫而空。 浑身轻松。 张汤一脸冷笑,盯着右内史的督邮,看他还有何话要说。 督邮的脸色难看,扫了一眼郭解,瞧见他不过是个御车的小吏,心中窝火,肯定是赵禹暗中教他说出这些话。 整个长安官寺,督邮能够看上眼的官吏只有几名长吏,一个小小的御车属吏,不会被他放在眼中。 督邮再次被郭解的马甲误导。 把仇恨放在赵禹身上。 督邮不甘心这么轻易放过张汤,看一眼红色日头,心中略定:“长安距离南山很远,早上带着刑徒出发前往南山,当前的夕时(15:45~16:30)堪堪抵达南山,本吏倒要看你如何把刑徒送过去。” 就算是有八百名刑徒,距离押送的时间不剩几刻。 甚至不够张汤带着刑徒离开长安。 依旧是失期! “郭解!” 一匹河西马奔腾过来,桑弘羊直奔皂缯盖轓车,满脸喜色:“听说你这趟罚没豪强的家资,带回来数万石的钱粮,快快交给本官,带回去用于修筑林苑。” 上林狱的狱小史带着猪、薤、盐、大酢等等肉食菜蔬回到林苑,引起很多底层郎官的羡慕,瞧着狱小史送给留守狱小史的东西,一个个不停吞咽口水。 随着林苑的修筑越来越大,桑弘羊的钱粮缺口也越来越大,想钱都快想疯了。 桑弘羊得知狱小史带回去大量的肉、薤,立即骑着一匹河西马,带着几名属吏前往长安官寺。 只为一件事。 找到郭解带走数万石的钱粮。 郭解瞧了一眼督邮,笑道:“钱粮就在敞车上,另外还有八百名刑徒需要押送到林苑。” “哈哈。” 桑弘羊拊掌大笑:“一起带走,免得张汤再去一趟林苑。” “且慢。” 督邮脸色难看,站出来阻拦道:“征发的刑徒只能由张汤亲自押送过去.啊!” “啪!” 桑弘羊直接甩了督邮一巴掌,鄙夷道:“瞧你的官职应该是右内史的督邮,一个小小的督邮算什么东西,就算右内史来了也不敢在本侍中面前放肆,竟敢阻拦本吏的公务,张汤!此人交给你审问,本官怀疑他是匈奴的闲者!” “小吏.” 督邮吓傻了,落在酷吏张汤的手中,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急忙辩解道:“你只是天子身边的侍中.啊!” 郭解一拳砸在督邮脸上,又一脚踹在督邮的肚皮:“桑侍中,已经拿下督邮。” 长安的长吏无权抓捕督邮,天子身边的侍中却可以。 督邮是右内史也就是省里派来的巡视组。 侍中却是天子的秘书。 “呵呵。” 桑弘羊很满意郭解的出手果断,留下两封信牍:“这是五百亩良田的券书,另外,本官已经禀明公府,在金城闾里设立一座烽燧,燧长由你挑选,烽燧的地点也由你挑选。” 烽燧! 郭解终于开始掌握兵权。 以及披甲权,也就是配枪权。 赵禹也拿出一封信牍,张汤犹豫片刻,也是写了一封信牍交给郭解。 三封信牍是一千五百亩田地。 金城闾里的上等田地达到三千亩! 张汤走进官寺以前,笑道:“拿来吧,想必这次也有不少爰书。” 郭解面色一喜,立即拿出八份爰书递过去。 五十金买爵赎罪一条人命,四百金赎罪八条人命。 买爵赎罪的进度达到25%。 (本章完) 第115章 忠诚 第115章 忠诚 长安官寺的布局是南衙北狱,中都官二十八狱之一的长安狱,位于长安官寺的北面,旁边是关押驰刑士的劳监,还有积库和廪仓。 长安狱周围是一圈高大的墙垣,单凭人力不可能翻越过去,另外还有狱小史来回巡逻,没有长安尉张汤的尺牍公文,谁也别想离开长安狱。 长安狱的内部,被尹齐挖了一个名叫虎穴的地窖,上面盖着大青石,就是让长安人色变的酷刑虎穴。 “郭君。” 尹齐迫不及待想要把诸杜的族人,关进虎穴,喜滋滋的说道:“本吏准备把西道诸杜的族人关进虎穴,你要不要一起过来观赏。” 观赏? 每批上百人一起闷死在虎穴内。 尹齐满脸喜色也就算了,还邀请郭解一起过去,甚至说出观赏两个字。 郭解摇了摇头,想起只有国外才会拍摄的变态,电锯惊魂中的竖锯,还有汉尼拔。 这两个变态在尹齐面前都算是弟弟,尹齐可以做他们的祖师爷。 “算了。” 郭解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郡邸长官寺还有一堆公务需要处理,本吏几日不在官寺,积压了许多简牍,还是尽快回去处理公务。” 尹齐一脸的惋惜,只能目送郭解离开,自身一人前去欣赏虎穴中的诸杜族人,凄惨的死在虎穴内。 从叔齐里回来的几人,义纵跟着张汤一起离开,卫广回家去见嘉夫人,卫君孺前往平阳公主的大第室。 正常只有莽通一人跟在身边。 今日多了一个虫皇柔。 郭解骑着河西马,带上军假吏和十名材官前往郡邸官寺,因为官寺位于东第,路过了宫城的司马门。 长安有三道城墙,一道是渭水南岸的外郭墙,第二道是长安城的城墙,第三道是未央宫的宫城。 宫城有四面城墙,每面一门,称作司马门,也叫做公车司马门。 公车司马令负责驻守司马门,当前的公车令是东方朔,手下还有一批捕风捉影的公车大谁卒。 宫城除了四面司马门,还有十四个掖门,也就是偏门或者小门。 郭解骑着马路过北司马门,门前的道路是直城门大道,群臣上书奏事,往往通过北司马门进入宫城。 北司马门外有双阙,所以又叫做上书诣北阙。 双阙门口停着不少朱两轓的轓车,罕见的两千石高官车驾,在北司马门门口倒是变得常见,宫卫勘验了官员的印信,才能进入宫城。 绕过夯土宫墙,就是与丞相府西门相对的东司马门,也是宫城的正门,皇帝出入宫城通过东司马门,诸侯朝见也是经过这道门,门外设置了一面罘罳。 丞相府西门门口,几名宾客跪坐在车厢掩闭的衣车内,掀开窗牗,注视着郭解骑马路过东司马门,朝着东第的郡邸官寺赶去。 杜君敖也是丞相窦婴的宾客,沉吟道:“茂陵令想要上计第一,应该剪除赵禹的羽翼,尹齐、王温舒、郭解三人不能留在长安官寺。” 虽说酷吏尹齐、酷吏王温舒与赵禹的关系更为亲近。 但在杜君敖看来,郭解的威胁最大,因为他最受赵禹的倚重。 茂陵令甩了一下斿豹锦深衣的袖子,神色带着几分漠视:“尹齐、王温舒、郭解不过是一些县曹小吏,本吏是陵邑的长吏,倘若与这些县曹小吏争斗,降了身份,传出去也惹人笑话。” 呵。 尤其是所谓的长安豪侠郭解。 区区一个游侠儿,怎能值得茂陵令亲自针对,郭解上面有张汤,张汤上面还有赵禹。 刁难郭解? 就是贬低身份! 茂陵令只会与赵禹争斗,再不济也得是张汤,怎会去刁难郭解。 “然。” 杜君敖深表认同:“郭解不过是赵禹手中的一口刀,不值得茂陵令去刁难,不过,我的本意是折断赵禹手中的三口刀,赵禹就是没了牙的老虎。” 他说出真实意图:“相比起两名酷吏尹齐、王温舒,郭解手下没有贼捕干,也没有狱小史,无权在长安缉捕盗贼,可以找来一些县三老、乡三老跑到北司马门,也就是宫门口喊冤,诉告郭解带着游侠儿祸害乡里。” 宫门口喊冤! 茂陵令忍不住心中一颤。 当真是一条良策。 茂陵令频频颔首:“不论是尹齐、王温舒,还是郭解,只要折断赵禹手中的刀,就能让他心痛不已,你说的不错,郭解是郡邸长,只能管辖郡国的事,不能找来长安唯一能够缉捕人的贼捕干。” 中尉、公车司马令是军队,只有发生了大事,才会在天子的命令下抓人。 贼捕干是警员,首都长安只有警察有执法权。 也是首都唯一能够抓人的暴力机关。 狱小史是狱警。 贼捕干等警员负责抓人,狱小史的狱警负责关押,两者属于前后闭环的暴力机关。 杜君敖正色道:“茂陵邑和霸陵邑的县三老、乡三老不能走南面的安门,还有西面的直城门,最好是从北面的横门进入长安。” 南面安门大街是章台街。 西面直城门大街是藁街。 北面横门大街是华阳街。 茂陵令困惑道:“这是为何?” 安门、直城门的门亭亭长,只是一个亭长,可以阻拦平帻庶民进入长安,却拦不住县三老和乡三老。 杜君敖说出原因:“郭解曾经是藁街都亭的都亭长,与藁街一带的贼捕干关系不错,上次殴打长安县三老的贼捕干,是章台街的数十名贼捕干,路过这两个门的大街,有可能遭到贼捕干阻拦。” 长安相比较有着十六个区的首都,被八街九陌分成八个区。 每条大街是一个区,贼曹佐和贼捕干相当于分管街区的局长和警员。 茂陵令欣然道:“你做事倒是周全,等到本吏提拔右内史,许诺给霸陵杜氏的郡曹,不会食言,你我俱是一体。” 杜君敖和县三老都是姓杜,却不是一族的同族人。 杜君敖是霸陵杜氏。 县三老是西道诸杜。 “另外。” 茂陵令沉声道:“这件事只有你我知晓,在县三老、乡三老没有抵达宫门口以前,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免得走漏风声。”杜君敖一脸认同的不停颔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第三个人。 孰不知,茂陵令御车的僮奴,就是卫广宅院的常客,经常遭到茂陵令打骂的僮奴,只有在卫广的宅院方能得到平等对待,活的像个人。 僮奴心中一紧,避免被茂陵令看出异样,尽量缓和呼吸,等到车驾回到茂陵邑,立即赶往卫广的宅院说出探听到的消息。 “竖子!” 卫广大怒,骑着赤柱纵马赶往郡邸长官寺,五陵少年都不能在长安纵马,唯独缇骑可以纵马。 僮奴回到茂陵邑,又赶回长安,耽误不少的时间。 茂陵邑和霸陵邑的县三老、乡三老已经赶往长安的横门。 好在卫广是缇骑,纵马前往官寺,找到正在便坐处理案牍公务的郭解,急声道:“兄长,不好了,杜君敖找来县三老、乡三老准备去宫门口喊冤。” 宫门口! 郭解心中一颤。 他记得自己就是死于宫门口喊冤。 这一天怎么比起历史上的记载更早到来。 买爵赎罪的进程还剩75%。 郭解冷静的问道:“这些县三老、乡三老是从哪个门进入长安,又是路过哪条大街。” 他已经收买藁街、章台街、华阳街的贼捕干,只要路过这三条大街前往宫城,就有可能拦下来县三老和乡三老。 卫广回忆了僮奴的说辞,脸上有了喜色:“那名御车的僮奴说了,似乎是从华阳街,嗯,对,就是从华阳街前往宫门口。” 华阳街? 郭解笑了。 他从坐枰站起来,吩咐道:“去把厩房的河西马牵来,咱们一起去一趟华阳街。” 八街九陌的闾里数量不同,藁街由于有着蛮夷邸,占据不少的宅地,闾里少一些,只有十余个闾里。 华阳街的闾里更多,一共有十五个以上的闾里,贼捕干大多居住在长安闾里,依靠着微薄的食俸养家,妻女常常去西市的工坊织布,做工赚取一些粟米。 贼捕干的父和子,不论寒暑,前往第舍贵里的小第室舂米,举着沉重的杵,舂米换取一些粟米。 第分为甲第和乙第,甲第是列侯居住的大第室,乙第是两千石高官居住的小第室。 贼捕干虽说是斗食小吏,长安城中遍布九卿等公府官寺,斗食小吏实在是过于微不足道,但小第室的高官还是愿意卖给贼捕干一些人情。 贼捕干是长安唯一主司缉捕的斗食小吏,两千石高官也会遇到一些七十以上的无赖翁、妪,以及要小钱的游侠儿,还有闹事的邻里。 小第室舂米的廪给,虽说略高一些,却也是勉强糊口。 今天,居住在平帻庶民闾里的贼捕干,已经过了一日两餐的下午餔食,家中冒起炊烟,还有一股诱人的肉香。 华阳街的几名贼捕干结伴回家,住在闾门附近的贼捕干,先一步回家,宅院内冒出炊烟和肉香。 其他几名贼捕干进入闳门,故意把切开的一扇猪肉,背在身上,朝着邻里打招呼。 “仲父,你儿子还没从东织令的官寺回来,今天不知道又能带回来几两猪肉。” “你身上哪来的猪肉?还是整整一扇,我儿子在九卿之一的少府官寺,最多用废弃的蚕丝换来二三两猪肉,你怎会有半扇猪肉。” “呵呵,我一个小小的贼捕干,哪能和少府东织令的属吏相比,这些猪肉啊,是弁虎的豪侠郭解,赠给的肉食。” 东织令是九卿少府下属的官职,掌管东织室,织造宫中的與服衣物,每隔一旬十来天的时间,就会废弃一些蚕丝,东织室的属吏一人分一些,前往东市换取几两猪肉带回家。 仲父是贼捕干父的二兄。 两家的关系不好,曾经因为仲父强占了贼捕干门前的一块宅基地,大打出手。 仲父仗着自己是二兄,当众扇了贼捕干父一巴掌。 两家就此闹僵,仲父没少仗着儿子是东织令的属吏,隔三差五带回家几两猪肉,讥讽贼捕干养不了家。 仲父瞧见半扇猪肉,眼睛直了,伸出麻襦的袖子擦了擦口水,舔着脸笑道:“仲父的孙子,也就是你的从子,几天没吃肉了,能不能割下一个猪蹄子,不多要,只要一个猪蹄子。” 贼捕干的父、母、妻、子听到动静站在门口,全是一脸的愠怒,瞪着仲父暗骂他不要脸。 “呸!” 贼捕干朝着站在梓树旁边的仲父,吐了一口唾沫,讥笑道:“这时候想起来是一家人,早干嘛去了,还想要猪蹄子,我呸!你家吃肉的时候,也不见给我儿子送一块肉。” 他扭过头,看向父母妻儿,心中涌现出一股子酸楚,又是激动。 贼捕干的眼眶微红:“父、母,闾门口的敞车上,还有郭君赠送的半扇猪肉,以及十束薤、上百斤盐、十坛大酢,你们快去搬回来。” 仲父惊呆了。 怎么也想不到区区一个斗食小吏竟是有多到惊人的肉食菜蔬。 仲父看着一束束薤,一坛坛大酢,从闳门搬进里巷,又搬进对面的季弟家中。 仲父一脸的后悔。 肠子都悔青了。 贼捕干分得一头猪,杀了猪还剩很多猪血、猪肠、猪肺等猪下货,拿出一些分给关系不错的邻里。 唯独没分给仲父。 仲父一家人险些气晕过去。 贼捕干家中热闹起来,邻里得了猪下货,送了一些野菜、鸡子当做回礼,不会白占便宜。 “咚咚!” 军假吏拿着一卷简牍,敲响贼捕干的家门,沉重的说道:“县三老、乡三老准备去宫门口诉告郭君,路过华阳街,你自己考虑要不要去打人。” “去!” 贼捕干霍然起身,握紧腰间的木椎,大怒:“小吏怎敢忘郭君的恩情,定要甩出六七椎,打死那些闹事的老庸狗!” 这名贼捕干被父母妻儿送出家门,走出家门、闳门,一直送到闾门口。 贼捕干在父母妻儿的目送下,手持大椎,大步前行,朝着华阳街大步跑去。 一名名军假吏、材官拿着简牍,敲响贼捕干家门。 一名名贼捕干手持木椎,大步狂奔,跑向华阳街。 华阳街的贼捕干们站在街道上,一脸凶狠,堵住华阳街通往宫门口的道路。 (本章完) 第116章 洞房 第116章 洞房 华阳街是长安西城墙,最西边的城门横门的大街,每面城墙有三座门,不是挨在一起,分别位于城墙最西,城墙中间,城墙最东,相隔的距离很远,北城墙西边的横门与最东边的洛城门,相隔将近七八里。 横门宽约十四丈(32米),一门三洞,每道城门都有三个门洞,宽约五丈(10米多),三个门洞合计十四丈(32米),城门地下有砖石砌筑的排水涵洞,涵洞宽1.2~1.6米,高1.4米,分为圆形通洞、五角形涵洞,涵洞用青砖和石块砌筑,顶部用砖券。 横门是一门三洞,与华阳街三条并行的道路相通,中间的道路叫弛道,两边的叫旁道,中间驰道是天子专用。 两条旁道和驰道之间栽种了梓树、黄梨树等树木,也有一条排水沟隔开旁道和驰道,排水沟是明沟,宽0.9、深0.45米,城内的污水通过明沟流入城门涵洞,最后流入城外壕沟护城河。 县三老和乡三老乘坐牛车,从横门的右门洞进入长安,一侧是栽种梓树的驰道,有明沟相隔,一侧是东市的夯土闤墙,时不时传来喧嚣的叫卖声。 横门中间的驰道空荡荡没有一辆车驾,东西两侧的旁道很是拥挤,行进着很多襦袴庶民、辎车、衣车、安车等等车驾。 长安的交通规则是左出右入。 西侧门洞出城,东侧门洞进城,中间门洞是天子专用。 华阳街的左右两侧是西市和东市,西市闠门前的旁道是出城,东市闠门前的旁道是进城,昨夜下过一场小雨,东侧明沟流淌着雨水,流入城门底下的涵洞。 一名名贼捕干站在东旁道的夯土路面,盯着行驶过来的几辆牛车,面露凶相,从腰间拿出木椎,紧紧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出口。 两伙人站在闠门门口,看着东旁道的对峙场面。 茂陵令和杜君敖站在西市的闠门门口,视线越过西旁道、一排排梓树、明沟、驰道,最终落在东旁道的夯土路上。 茂陵令皱眉道:“东旁道怎会出现贼捕干?本吏记得你说过,郭解只是与藁街、章台街的贼捕干交情不错,他与华阳街的贼捕干没有任何交情。” 杜君敖也是眉头紧锁,暗道贼捕干难不成是在抓捕群盗,凑巧堵住县三老和乡三老。 只是他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 八街九陌的八街很长,最长的是安门大街,前后长达十余里,其他大街最少也有六七里,这么长的东西两条旁道,加起来快有二十里的道路上,只有数十名贼捕干巡逻,人数不算多。 今日,华阳街的贼捕干全部聚集在东市闠门门前的夯土旁道,西旁道没有一名贼捕干,像是抓捕试图混进长安的群盗。 更像是堵着茂陵邑三老带着数十名乡三老,前往宫门口喊冤,诉告豪侠郭解带着游侠儿祸害乡里。 东市的闠门口,也站着一伙人。 郭解、卫广、义纵、莽通、虫皇柔、卫君孺一起站在闠门口,等着看俳优谐戏,跪坐在两辆战车内。 一辆是只有卫君孺和郭解的战车,一辆是挤着卫广、义纵、莽通三人的战车,虫皇柔不喜与男子接触,一位公侯子亲自御车。 “二三子让开道路。” 茂陵邑三老从篷车的车與站起来,手持鸩杖,作势要去敲贼捕干的脑袋:“今上每年仲秋尚且需要赐老人星于长安南郊的老人庙,赐米人月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你们这些斗食小吏,难道想对老人不敬吗!” 汉代敬老,老人得出入官府郎第,比六百石,入官府不趋。 自从高祖、惠帝、吕后、文帝、景帝以来,每年都会前往南郊的老人庙,赐老人星,表示官民一起敬老。 也就造成很多老人养成蛮横顽固,又肆无忌惮的古怪性情。 茂陵邑三老更是个畜生,因为长子妻生的孩子不是男婴,硬逼着一位母亲手溺死女婴,溺死自己的孩子。 后来,那名母被逼疯,受到多年折磨的长子,终于狠下心带着妻离开乡里,前往闾里做工,日子很苦,好在又生了一个女婴,妻的疯病逐渐好转。 不过,只要茂陵邑三老一天不死,长子就一天不敢回去,害怕女儿又被溺死。 茂陵邑三老害了一条人命,仗着敬老,没有受到任何的刑罚,整日在茂陵邑刁难一些日子已经很苦的平帻庶民。 茂陵邑三老习惯了敬老带来的肆无忌惮,手中鸩杖,没有停下来,直接敲在一名贼捕干的脑袋上。 “砰!” 贼捕干的脑袋发出一道清脆响声,听起来很响,力气不是很大,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 这名贼捕干拿着郭解赠送的猪肉,在仲父一家面前找回面子,心底一狠,决心用一种激烈手段报答郭解的恩情。 “啊!” 贼捕干直接躺在东旁道的夯土地面,惨叫一声,趁着周围全是贼捕干,茂陵邑三老看不到他的身影,手中的木椎重重砸在脑袋上。 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郭解瞧着喷涌的鲜血,心中一叹,真是个狠人啊。 “贼曹佐。” 郭解叫来站在门口的贼曹佐,拿出一块趾金扔过去:“这块趾金能换一畚钱,也就是一千枚三铢钱,拿去给那名贼捕干买顿羊肉吃,按照食医的方子,对他的身体进行食补。” 一千钱! 足够换来十石粟米。 相当于一户庶民将近一年的口粮。 只是一天食补! 贼曹佐拿着一块趾金的手颤抖了。 贼捕干快要疯狂了。 贼曹佐快步走到贼捕干身前,撕烂皂衣,包裹住流血的脑袋,又把一块趾金全部塞进贼捕干怀里。 他如鲠在喉:“只有郭解把咱们兄弟当人看,不愧是重信义的豪侠,士为知己者死!” 贼捕干彻底疯狂,一个个手持木椎,朝着县三老、乡三老扑了过去。 “砰!” 贼曹佐手中的木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直接砸在茂陵邑三老的脑袋上,怒喝道:“你们这些群盗,竟然敢贼杀长安官寺的官吏,全部抓回去,交给长吏张汤鞫狱。” “啊!” 茂陵邑三老惨叫一声,刚要大声叫嚷自己是县三老,借着敬老教训打人的贼曹佐。 一句张汤。 吓得茂陵邑三老说不出话来。 只要触犯汉律,别说是敬老的名头,就算是丞相、太尉,甚至是天子求情都没用。 皆是按照汉律判刑。 “砰!” “啊!” “砰!” “啊!” 一道道沉闷的声音响起,贼捕干甩动手中的木椎,砸在三老的脑袋上,拖着老狗的襦袴领口,直接从牛车上拖下来。 在西市闠门口、东市闠门口众人愕然的目光下。 一根根木椎奋力砸在茂陵邑三老和乡三老身上,被打的极为凄惨。 贼捕干手中很粗的木椎都被打断几根,悬在腰间的木椎,只剩下最后一根木椎。 最后,一名名三老像是一条死狗一样,被贼捕干拖走,顺着东旁道的夯土路拖向长安官寺,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吏民看到这一幕,看着浑身是血的三老从身边拖走,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不敢乱动。 茂陵令和杜君敖脸色铁青,憋屈又窝火的离开西市闠门口,心中开始忌惮郭解,只能放弃对付郭解的想法,转头去对付尹齐、王温舒。 弁虎的郭解,太得人心了。 “痛快!” 卫广大笑一声,直接抓出一把趾金,朝着贼捕干追了过去:“大兄,我帮你去赏赐啊不犒劳所有受伤的贼捕干,每人一顿一千钱的食补。”脑袋没有受伤的贼捕干。 难道,打人的时候用力过大,手指就不会挫伤? 贼捕干全部拿到郭解安排卫广送来的一千钱食补。 还是一天的食补。 贼捕干殴打了三老,心中再也没有忐忑不安,只恨自己手中的木椎,挥动的不够快。 闲来无事,长安官寺的贼捕干开始练习甩动木椎的速度。 “郭君。” 卫君孺御着战车,带上郭解一起从西旁道的夯土路离开横门,一直越过渭河上的横桥,奔腾在长安以北的旷野桑田之间。 河西马拉着的战车,最终停在一片桑林旁,顺着小路渐渐驶进抽发新芽的桑林中间。 惊起几只野鹜、野雁‘呱呱’乱叫,朝着桑林旁边的水溪飞去,钻进水面,啃食一片片的野荇菜。 卫君孺的美眸,光彩熠熠:“宫门口喊冤,还是官寺需要敬老,又在乡里有名望的三老,别说郭君一个郡邸长,九卿的中都官照样栽在这个肮脏的手段下,谁料,郭君竟是安然无恙的躲过去,当真是智勇双全。” 徒手捶死猛虎的勇。 破除宫门口喊冤的智。 深深的折服卫君孺。 郭解看着一片寂静的桑林,周围又被桑树遮挡了视线,这片桑林似乎只剩下两人心脏‘怦怦’乱跳起来。 他瞧着绝色美人卫君孺,呼吸忍不住急促几分:“只不过是略施小计,当不得细君的夸赞。” 卫君孺梳着坠马髻,插了一支玉钗,婀娜曼妙的身子穿着一件越闺锦襦裙,一条锦带束腰,柳腰纤细,突显的臀部曲线极其饱满,充满了销魂蚀骨的魅力。 她的一双玉腿很长,一米八以上的高挑身段,使得一双玉腿又长又直,简直比命还长。 即便穿着越闺锦襦裙,依旧掩盖不住卫君孺玉腿的完美无瑕。 一阵香风袭来。 卫君孺迈开一双修长的玉腿,越过战车的屏泥,来到车與,跪坐在郭解的身边。 一股股处子的幽香,夹杂着皂角的清香,不停的钻进郭解鼻子。 郭解呼吸一滞,看着挨在旁边的绝色美人卫君孺。 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卫君孺的美眸清澈如水,柳眉细长,樱唇丰润,让人恨不得咬一口,那张绝美的鹅蛋脸,肌肤细嫩,洁白如玉,美的动人心魄。 任何男子都抵挡不了这张极具东方美的国泰民安脸蛋。 美的令人窒息。 “郭郭君。” 卫君孺做事果决,第一次在男人面前,像个小女儿一样扭捏,主动跪坐在车與内,紧挨着郭解,更是让她羞臊不已,鹅蛋脸泛起一层绯红。 白里透红。 整个人看起来愈发的动人。 郭解恍惚了。 恍惚间,似乎看到女儿国国王在红罩灯的昏暗灯光下,羞答答的说出一句御弟哥哥留下来。 唐僧可以忍住。 郭解忍不住。 “细君.” 郭解直接捧住卫君孺的鹅蛋脸,亲吻樱唇:“我想吃你的胭脂。” 卫君孺的婀娜身子先是一僵,下意识想要推开郭解,听到一句吃胭脂,身子一软。 她的一双藕臂主动抱住了郭解。 不得不说。 卫君孺丰润的樱唇很好吃。 胭脂的味道更是美妙。 良久,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 卫君孺却是幽怨一叹:“只可惜郭君已经成亲,妾不愿做偏妻,更不是缠着你休妻的小人,你我注定有缘无分。” 实话最伤人。 这句话说出两人的尴尬境地。 再是相互喜欢,郭解和卫君孺也没了成亲的可能,也不能厮守一生。 “哈哈。” 郭解却是轻松一笑:“这件事简单,虽然我已经成亲,却可以兼祧。” 兼祧又叫兼祧两房。 郭解的仲父没有儿子,断绝了子嗣,他作为从子可以再娶一个正妻。 义妁是郭解父这一房的妻,生了儿子,属于郭解父的一房。 卫君孺是郭解仲父一房的妻,生了儿子,属于仲父一房。 不管是哪一房,反正都是姓郭。 巧了。 郭解的大父当初生了几个儿子,只有郭解父活了下来,仲弟没有成丁,也就不可能有子嗣。 郭解可以再娶一个正妻,帮着仲父延续子嗣。 娶了两个正妻的事传出去,不仅没有违背官寺的律法,还是一种重视孝道的行为。 受到官寺的表彰。 义妁、卫君孺全是正妻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卫君孺的鹅蛋脸呆愣住。 这也可以??? “哈哈。” 郭解看着呆愣住的卫君孺,越发的诱人,直接抱住了她:“你我今天就洞房,等到明天,找来长吏张汤、赵禹,还有侍中桑弘羊前去提亲。” 三人前往平阳公主的大第室求亲,官位和身份已经足够。 卫君孺咬着红唇,鹅蛋脸羞涩的点头。 “哈哈。” 郭解又是大笑一声,开始脱掉卫君孺的越闺锦襦裙 (本章完) 第117章 发女人 第117章 发女人 一番云雨过后。 车與内散落着武冠、玉钗,还有两条铜带钩,束腰的革带是用带钩系结在一起,郭解的皂衣是用兽面铜带钩系着,卫君孺的越闺锦襦裙是用琵琶形带钩(出土于丹阳汉墓)。 卫君孺的越闺锦襦裙没了带钩,罗裳半解,依偎在郭解的怀中:“郭君何时请人去平阳公主的大第室开始介,妾身不想自媒。” 自媒是不通过媒人缔结婚姻的自媒者,被视为丑行,有着自由恋爱的意思。 西汉的自由恋爱是一件很丢人的事,类似于私奔的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为世人所不耻。 西汉的男女婚事是由父母操持,到了成亲的年岁,就会找来亲朋好友做媒人,前往对方的家中请婚。 男女不能自由恋爱的封闭中,却又有很开放的一面。 女子看上了某个男子,父母也会找人去男子家中请婚。 媒人上门提亲称作介。 《汉书·外戚传上·孝宣许皇后》:抚养皇曾孙的张贺听说许广汉有女名广便为皇曾孙求其女,许广汉同意了,其夫人却大为不满,广顾夫人的反对,重令‘为介’,遂与曾孙。 为介是一种正式又郑重的提亲。 即便男女双方的父母是十分熟悉的好友,私下也定了儿女的亲事,为了体现正式和郑重,也要举行介。 卫君孺不是寻常的婢女,她是平阳公主身边的私属(亲信),地位不下于家丞(管家),前往大第室为介的人,秩俸不能低于两千石,也就是郡太守或者诸侯国的国相。 郭解了然,两千石相当于高官高官,才能有资格去一位公主的大第室提亲。 他不认识郡太守,在官场认识的人,却有三人合适。 赵禹、张汤是首都的一二把手,桑侍中是天子身边的秘书,还是贴身大秘,前往平阳公主的大第室提亲也够资格。 “小事一桩。” 郭解的手掌不老实,伸进卫君孺的细葛中衣(内衣),不停的游走:“为夫明天就去赵公的令舍,请赵公和张公,再叫上桑侍中,一起去平阳公主的大第室介。” “郭君.” 卫君孺轻咬樱唇,被郭解折腾的身子发软,主动扑了过去,把郭解压在了下面 桑林惊起一阵阵的野鹜,不停有野鹜‘呱呱’乱叫着四处飞走,被桑林中响彻的声音惊走。 几旦(5:15~6:00),一辆战车回到横门,从宽阔的东门洞进入华阳街,中门洞空无一人,西门洞的步行庶民、坐车豪强,正在离开横门前往乡里。 长安十二座城门,连接三股的道路,遵循左西出,右东入的交通规则。 古代以左为尊,与现代的左西右东不同,通常是左东右西,所以江东叫做江左。 西汉以右为尊,反而与现代有着相同的左西右东,河西郡(陕西境内)是因为位于黄河左侧的西面,对面是河东郡(山西境内),位于黄河右侧的东面。 河西四郡,即河西走廊(甘肃),也是因为在黄河以左的西侧得以命名。 河西郡和河西四郡听着相似,其实相隔很远,河西四郡在‘几’字黄河的左河道,河西郡在‘几’字黄河的右河道。 郭解坐在战车的车與内,从后面看着正在御车的卫君孺,瞧着她玲珑曼妙的身段,堪称是完美无瑕的婀娜曲线,还在回味昨晚被压在下面的一幕。 不得不说,一种奇妙的享受。 他只需要躺着,不需要耗费体力,就能享受到一米八大长腿带来的美妙滋味。 “郭君到了。” 战车停在长安官寺的汉阙门口,郭解和卫君孺依依不舍的告别,直接战车消失在明沟旁道的尽头,瞧不见卫君孺的身影。 郭解扶正武冠,摆正带钩,整理好冠带,顺着廊庑走向官寺后面的令舍,一直走到閤门。 闺閤是令舍的小门。 铃下瞧见走来的人是郭解,直接把他引进去:“郭君来的刚好,桑侍中正在客室内饮酒,据说是又来找赵公讨要长安官寺的物什。” 郭解一脸的诧异。 他从叔齐里罚没的钱帛,已经被桑弘羊带回林苑,怎会又来讨要物什。 “一半,本官只要劳监一半的驰刑士。” “你真敢开口,长安修葺邮亭道桥,还有闤墙旗亭,全都需要大量的役夫,劳监的驰刑士直接索要一半,本吏如何治理长安?” “本官也是无奈,修筑林苑,不仅缺钱,也很缺乏役夫。” 郭解走到客室的门口,知晓桑弘羊过来的原因,不仅盯上了长安官寺的积库,还看上了劳监的驰刑士。 “郭解?” 桑弘羊瞧见门口的郭解,还没等他行礼,一脸喜色的说道:“你来的正好,本官今日前往长安官寺,也有一事告诉你,罚没豪强的家资,把乡里的罪民送到林苑,每一千人换五百亩田。” 两名刑徒换一亩上等美田。 这桩买卖简直是一本万利。 就当是废物利用。 西汉不是后世,白白养着罪犯,只要犯法成为刑徒,往死里用。 郭解拊掌一笑:“桑侍中放心,小吏不会放过任何一名刑徒,秉公执法,抓捕所有触犯汉律的豪强。” 底层人出身的郭解,带着一帮子骑奴、游侠儿等底层庶民。 从始至终只针对上层阶级的有钱人豪强。 里民为了一些蝇头小利甘愿给有钱人当走狗,欺压底层的庶民,就怪不得郭解把走狗一起抓走。 赵禹听到郭解只去抓捕豪强,不会因为刑徒换来田地的获利,刁难更容易抓捕的平帻庶民,一脸的满意。 只有扫平了食利阶层的豪强,把侵占的田地重新分给平帻庶民,大汉的国祚方能稳固。 张汤听到一句秉公执法,肃着的一张脸,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桑侍中,赵公,张公。” 郭解作揖道:“小吏有个不情之请,昨晚小吏和卫君孺私定终生,希望三位上吏能够帮着小吏做媒,前往平阳公主的大第室为介。” 卫君孺??? !!! 桑弘羊、赵禹、张汤听到卫君孺的名字,全是一脸的愕然,被郭解的这句话惊到了。 “你” 桑弘羊不停的上下打量郭解,似是第一天认识他:“卫君孺可是大第室第一美婢,不知多少公卿列侯的子嗣眼馋卫君孺的美貌,姿容不下于皇后,更是引得刘氏诸侯带着千金前往大第室,买走卫君孺,谁曾想竟是被你给俘获了芳心。” 赵禹忍不住感叹道:“好在卫君孺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婢,又是私属,换作其他的公主,也只有大长公主能够保住卫君孺,否则,早就做了诸侯的君夫人(王妃)。”平阳公主是长公主,整个长安除了大长公主馆陶公主以外,不会在意任何人的脸色。 桑弘羊、赵禹、张汤三人不同,秩俸最高不过千石,远远不如两千石的郡太守。 在公卿列侯和刘姓诸侯王面前,别说是桑弘羊三人,就算是郡太守都要小心做人,不敢得罪大汉真正的权贵。 “本吏应允了。” 张汤的秩俸最低,却又是第一个站出来,不畏强权:“这事自有本吏给你挡着,公卿列侯和刘姓诸侯王倘若有任何的不满,可以来找本吏。” 他一个上吏再次给下属背锅。 郭解心中感慨,两辈子做官,只在官场碰到一个给下属背锅的领导,张汤这种领导实属罕见,也是所有下属最梦寐以求的领导。 不贪下属的功劳,有功必赏,甚至帮着下属背锅。 “善。” “然也。” 桑弘羊、赵禹先后颔首,整个长安唯有一位天子近臣和两名酷吏,丝毫不怕得罪了大汉顶尖的权贵。 张汤沉吟道:“桑侍中已经首肯,不如由你前往平阳公主的大第室,买走卫君孺的隶妾券书,再转交给郭解,就说赏赐给了下吏。” 隶妾券书是卖身契,卫青、卫广、卫君孺、卫子夫全是奴籍。 郭解迎娶卫君孺,首先帮她赎身,涉及到平阳公主,赎身不是钱不钱的事。 天子的姐姐怎会缺钱。 平阳公主需要的是人情,刘姓诸侯王赎不走私属,倒是桑弘羊有这个面子。 桑弘羊略微沉吟,明白张汤的意思,挡住公卿列侯和刘姓诸侯王的不满,他把卫君孺赏给了郭解,没人在意一个下吏,只会把怨气撒在桑弘羊身上。 “本吏今日就去一趟平阳公主的大第室。” 桑弘羊难得说心声:“寻常的小吏,不值得本官承受这么多权贵的怨愤,郭解不同啊,本官已经有些离不开他。” 赵禹、张汤认同的点了点头。 郭解心中一喜,看来他的为官之道已经初见成效,不去围在领导旁边各种巴结,而是做一个领导离不开的下属,一个能给领导带来利益的下属。 “小吏想要告假几日。” 郭解作揖道:“为介耗费的时间不短,小吏正好趁着这几日,前往河左,找到夫人义妁挑明卫君孺的事。” 汉律规定:吏及宦官者、中从骑,岁予告六十日。吏官去家二千里以上者,二岁一归,予告八十日。 意思是,官吏一年允许请假六十天,距离家乡两千里以上的官员,可以请假八十天。 金城闾里距离长安不过三天的路程,郭解想要告假十天,多陪义妁几天,也敲定修筑烽燧的地点。 “无需告假。” 赵禹喜怒无常,怒的时候手段残忍,喜的时候格外恩遇,对于郭解明显是喜:“你是郡邸长,巡行郡邸本就是你的视事,西北边郡的陇西郡在长安也有郡邸,你去郡邸找来一封邸报,代替陇西郡的郡邸把邸报送到陇西郡,想必郡邸的官吏不会驳了那你的面子。” 邸报又称邸抄、朝报,郡邸(驻京办)的一项重要案牍公务,抄写朝廷下达的政令,以及各种情报及时送到各郡的官寺,邸报最早出现在西汉初期。 郭解哑然失笑,没想到领导的领导主动帮他钻空子。 借着送邸报的公务,不用告假,待在金城闾里一年都没问题。 郭解看了一眼张汤,瞧见他肃着一脸,没有说出任何反驳的言辞。 也是。 钻空子没有违背汉律。 张汤不会在意。 “多谢赵公。” 郭解请来桑弘羊为介,暗自松了一口气,作了作揖,离开长吏的令舍,准备带人前往河左的金城闾里。 大河穿过金城的河谷地,河左是西侧,属于匈奴人的草场,金城闾里在河右的东侧,借着宽阔的大河阻挡匈奴人铁蹄。 不过,郭解每次提到金城闾里,依旧坚称是河左,不说河右。 使得长安官吏认为郭解在匈奴人草场建立了汉人闾里。 “姊婿。” 义纵急匆匆走进郡邸长官寺,神色大喜:“不愧是弁虎的豪侠,竟然折服了大第室第一美婢卫君孺,小吏着实钦佩。” 郡邸长官寺的门口,汉阙旁边停着十余辆衣车,上百名细君已经彻底解决了后顾之忧,准备傅籍在金城闾里。 郭解这一趟带着上百名细君回去,准备给兄弟们发女人,彻底在金城闾里落根。 “额” 郭解瞧见一脸喜色的义纵,愕然道:“我又迎娶了一位夫人,难道妻弟不怨恨?” 怨恨? 义纵困惑了,听不懂郭解说的话。 他诧异道:“女子生产很危险,即便是天子的夫人美人(妃嫔)生孩子,依旧不能确保活下来,经常死于难产,姊婿又娶了一位夫人,家姐也能少生几次,不必再担心死于难产。” 郭解恍然。 他固定思维了。 古代生产和现代不同,现代有各种先进的医疗保障,想死都难,古代女人生产却是一个生死难关。 古代孩子的成活率又不高,皇子没能成年的都很多,更别说平帻庶民的孩子。 古代女人为了保证有子嗣活到成年,又不得不多生孩子,每生产一次,就会多一次死亡的可能。 正室夫人甚至会亲自帮着夫君挑选偏妻,生儿子,反正生出来的儿子只会喊正室夫人一句母,偏妻被称为叚(jia)母,即姨娘的意思。 义纵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家姐怀孕几个月了,始终不见姊婿迎娶偏妻,这段时间急的我坐立难安,都快忍不住用食俸买来细君送给姊婿,好在姊婿准备迎娶卫君孺,我心中稍安。” 郭解心中大定,满面笑容,大手用力一挥。 “出发,前往金城闾里,给兄弟们发女人!” (本章完) 第118章 烽燧 第118章 烽燧 三月种杭稻、禾、直麻、大豆,郭解回到金城闾里,已经是种植直麻、大豆的时令,赵过带着里民正在田地间忙活。 渭水的尽头是狄道,距离金城闾里还有一天陆路车行,一路上全是黄土沟壑,丘陵高坡,到处光秃秃一片,显得很是荒凉。 十几辆衣车驶过光秃秃的黄土沟壑,进入皋兰山山缺,前方豁然开朗。 放眼望去,一片青葱葱的粟苗,传来一阵阵粟米的谷香,时不时飞起一大群鹜、雁,更远处是波光粼粼的宽阔河水。 一条条水流顺着畎,在田地间汩汩流淌,像是一条条溪流,灌溉着这片世外桃源一般的土地,生长出丰衣足食的粟米。 上百名细君连续吹了三天黄土风沙,愁眉苦脸的脸容,绽开了笑容,打开衣车的窗牗,看向四周一望无际的沃土。 一个个神色恍惚了。 不像是来到整天吃沙子的边塞,更像是巴蜀的天府之国。 细君们彻底心安,看着田间地头正在耕作的里民,不再是忐忑不安,而是开始憧憬往后的富足日子。 “这” 卫君孺手持辔绳,御着战车,鹅蛋脸全是震惊:“夫君说的塞外金城,当真是这里,不会是走错了方向,来到都江堰一带的蜀郡?” 巴蜀自从秦代就是天府之国,千里沃土,水流密布,给大秦提供了吞并关东六国的粮食。 高祖也是借助蜀郡的富足,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以西北一隅之地打下了整个天下。 恍惚间,卫君孺误以为自己来到了蜀郡的都江堰,看到世外桃源一般的膏腴土地。 郭解瞧着塞上的鱼米之乡,辽阔到足够养活数十万人的金城谷地,心中说不出的安宁,笑道:“长安的里民不过数十万人,这里将会是塞外的京畿。” 卫君孺的坠马髻轻轻点动:“难怪叫做金城,当是一处遍地是金镒的千里沃土。” 衣车的车队顺着夯土路继续往前,田地间的小黑点越来越多,一条宽阔的水流两岸,一身麻布襦袴的赵过,手中拿着铁锸,带着里民正在种植苎麻,挑着草粪压在根部。 “郭君到了?” 赵过弯着的腰直起来,望见跪坐在战车内的郭解,一脸的欣喜:“金城闾里的里民,自从收到信牍,翘首以盼,期盼了很久。” 他急忙扔下铁锸,在清澈的苎麻河中洗了洗手,赶紧走到战车旁边,朝着郭解作揖:“赵过,见过郭君,义妁女君已经在闾里等候多时。” 赵过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御车的卫君孺,满脸惊诧,心道金城闾里的第二位女君生得如此高挑。 卫君孺曾经多次御车,冲撞馆陶公主的车驾,把大长公主身前的数十辆战车,冲撞的人仰马翻。 长安很是有名的女巾帼。 此时,卫君孺瞧见赵过看过来的眼神,也是不免紧张起来,玉手握着辔绳,攥的很紧。 比起卫君孺一个人御车,面对数十辆战车还要紧张。 一路上,卫君孺通过闲谈,知道赵过掌管金城闾里的一切农事,与籍少公一起管辖金城闾里。 金城闾里已经有了一位女君。 今天又多出来一位。 不知,金城闾里的管辖者对待她是个什么礼节。 卫君孺从小在平阳公主的大第室长大,知道公卿豪强的夫人和偏妻,时常会发生一些争斗,就连高祖后宫的戚夫人和吕后都会争斗,何况是别人。 她就怕义妁提前告知赵过、籍少公,只尊义妁一位女君,金城闾里一起排挤卫君孺。 谁知。 赵过郑重的整理了平帻襦袴,恭恭敬敬的长拜:“小人赵过,见过卫君孺女君。” 一句女君。 姿态又是颇为恭敬。 卫君孺长松了一口气,鹅蛋脸笑道:“请起,你是夫君的宾客,往后俱为一体,不需要这么多的礼节。” 郭解笑容满面,跪坐在车與内没有说话,早就知道赵过会是这种反应。 一辆战车带着十余辆衣车继续前往,路过苎麻河旁边种植的大片苎麻,又路过耕种了粟米、杭稻、禾、直麻、大豆等各种庄稼的三千亩良田。 终于抵达金城闾里的闾门口。 “夫君。” 义妁的小腹隆起,细葛襦裙不再束着带钩,裙幅随着三月春风飘荡,看起来更美了几分。 她看见跳下战车的郭解,俏脸绽放了笑容,快步上前:“将近一个月没见,妾身好想夫君。” 一名楚楚动人的美人,俏脸全是浓浓的眷恋。 郭解感受到了强烈的情绪价值。 他忍不住感慨,两世为人,上辈子主政一方见过不知道多少美女,义妁是郭解见过最能提供情绪价值的女人。 “慢些走。” 郭解一脸的心疼,急忙扶住怀有身孕的义妁:“你已经怀孕几个月,慢点走路,别跑,出门时尽量让女婢搀着你走。” 卫君孺跟在后面,看着举案齐眉的两人,充满了羡慕。 却没有一点嫉妒。 卫君孺没有父,家中的母对待卫氏兄妹也不好。 始终没见过父母恩爱一面的卫君孺。 从小就很渴望相濡以沫的家境。 一时间,卫君孺突然想生孩子,很想与郭解一起过着相濡以沫的日子。 “姐姐,就是卫君孺?” 义妁忍住迎春髻靠在郭解肩膀上的冲动,朝着卫君孺行了一礼,她不知道卫君孺的年岁,分不清两人谁更年长,想了想,喊了一声姐姐。 “妹妹见过义妁姐姐。” 卫君孺见了公卿列侯都是一脸的轻蔑,暗道一群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酒囊饭袋,今天见到义妁,却是紧张到有些慌慌张张。 卫君孺回了一礼,鹅蛋脸笑着说道:“妾身是夫君兼祧了仲父一房,迎娶的夫人,无论年岁的大小,皆是要喊你一声姐姐。” 义妁、卫君孺两名绝色美人,相互搀扶着走进闾门,关系融洽,不像是一个夫君的两名夫人。 胜似亲姐妹。 也是。 从亲属关系上来说。 义妁和卫君孺不是郭解的两位夫人。而是伯父一房的姒妇(嫂子),以及仲父一房的娣妇(弟媳)。 不存在争风吃醋。 哪有堂嫂和堂弟媳争风吃醋的道理。 义妁和卫君孺的关系融洽,倒是把郭解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郭解摇了摇头,无奈笑道:“两位夫人先去宅院歇息,为夫还有一件大事需要处置。” 发女人! 一名名细君掀开衣车的轑(liao),布帛做的车幅,即车帘子,走出车與,拘谨的站在郭解身后。 上百名细君被掠卖时,经过了精挑细选,一个个肌肤白嫩,俏丽可人,还是长安的细君,从小读过一些诗书,不说知书达礼,也能识文断字。 里民来自轵县,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可人的细君,一个个眼里放光,恨不得一口把白嫩细君给吃了。 上百名细君瞧见里民赤条条的眼神,羞答答的同时,芳心又是欣喜,只要能被未来的夫喜欢,往后就会有好日子。 郭解看了一眼目不斜视的籍少公、赵过两人,哈哈笑道:“你们二人倒是沉得住气,不瞒你们说,这上百名细君没有你俩的妻。” 他话锋一转,朝着最后一辆衣车喊道:“籍夫人、赵夫人出来吧。” 最后一辆衣车的车幅掀开,又是两名细君走出来,丰胸肥臀,身材比起上百名细君丰满多了,也更加的高挑。 籍少公、赵过忍不住多看几眼。 动心了。 郭解轻笑一声,早就知道籍少公、赵过耐得住白嫩细君,却耐不住丰满细君,介绍道:“这两位细君是两名千石官吏的女儿,长吏赵禹族诛了两名千石官,族中女子判处隶妾,本吏耗费不少钱财,帮着你们二人赎来的夫人。” 他看向眼巴巴望向细君的里民,高声道:“兄弟们跟着本吏的日子不短了,一人一个,带回家好好的过日子,生一堆儿子出来。” 籍少公、赵过的眼眶红了,如鲠在喉,立即深深的弓腰,长长下拜。 “多谢郭君!” 上百名里民想着如今富足安稳的日子,又看着白嫩的细君,袴袜直接跪在地面,平帻脑袋重重的磕在地面。 “小人愿为郭君效死!” “效死!” “效死!” “效死!” 上百名里民哽咽着呼喊的声音,响彻在金城闾里,甚至惊动了已经走远的义妁、卫君孺。 义妁扭着迎春髻,看向闾门口,一双美眸满是小星星,心中直呼我家夫君好厉害。 卫君孺扭过去坠马髻,鹅蛋脸充满了感叹:“夫君有此收买人心的手段,何愁大业不成,妾身很是期待夫君所说的门阀庄园。” 郭解把白嫩细君交给每一名里民,引起驰刑士的羡慕,暗道努力耕田,争取早日在金城闾里傅籍。 到那时,不仅有田地,还有白嫩细君。 当晚,郭解搬出来许多黍酒,杀了几头猪,一起举办了婚事。 夜晚的金城闾里,除了往日的狗叫鸡鸣,又多出了其他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天亮。 二干(7:30~8:15),卫君孺御着战车,郭解坐在车與内,顺着大河赶往了西面的峡口,籍少公带着数十名里民运送石料、木料,跟过去修筑烽燧。 一旦烽燧修筑完成,每年就能领取红绦扎甲、弓弩箭矢、粟米肉钱、食盐大酢等等廪给。 由于金城一带靠近戎狄匈奴,按照县道邑的蛮夷道管辖,烽燧往往交给地方大族,补充兵额,举荐燧长等等武吏,郡官寺只是提供足额的钱粮廪给。 汉人和蛮夷混杂的地方,设置道,与县平级,混居的情况过于复杂,只能做出一些放权。 金城的烽燧也是放权的烽燧。 自行征辟燧长,补充边燧的兵额。 金城河谷地东西极长,将近七八十里,一片哑铃状的河谷盆地。 分为东西两片平坦的河谷地,中间的白塔山地带,突然变得略窄,把河谷地分为东西两个盆地。 金城闾里位于东河谷地,开垦良田,耕种粟米,又在栽种苎麻等作物。 在郭解的规划中,东河谷地是钱粮产地,耕种粮食,建立以后的丝绸之路交汇点。 西河谷地更为宽阔,用来养马,操练伍人,主要是用于军事。 大房夫人义妁坐镇东河谷地,把控着金城的钱粮,不停的开垦土地,吸纳丁口,一点点开拓,最终形成门阀庄园。 仲房夫人卫君孺坐镇西河谷地,把控着金城的兵甲,借着广袤的草地种植茭草,蓄养战马,操练伍人,逐渐操练出一支数千人的精锐骑兵。 随后,顺着湟水继续往西,杀上河湟谷地,控制天下最好的马场之一西海马场。 卫君孺御着战车,一路往西行进,见到了骤然收缩的西峡口,大河的滔滔水流,从峡口流出,朝着东方奔涌而去。 “彩!” 卫君孺的美眸精光熠熠:“只需在这处的峡口修筑一座烽燧,就能彻底封住金城河谷地,再也不用担心西面羌人的袭扰,西河谷地就可以安稳的种植茭草,蓄养战马。” 郭解深知卫君孺就是自己的秦良玉,欣然笑道:“夫人可愿在西河谷地建立一座养马养兵的苑马闾里。” 大汉的养马制度,分为苑马和厩马。 苑马是养在边郡马苑的战马。 厩马是养在内郡马厩的马匹。 卫君孺听到由她掌控广袤的西河谷地,鹅蛋脸的笑颜极浓,抱着郭解用力亲一口:“夫君放心,妾身一定养出来最精良的苑马,最为骁勇的骑卒。” 她满心欢喜,不仅是自己能够掌握兵权,更为了往后生的孩子有了安身立命的家资。 卫君孺暗道,金城看似是边塞,其实是被群山环绕的丰饶沃土,回去叫来游侠儿的女儿,多半愿意留在金城。 她招揽数百名女子,充当私兵,围绕在营帐的四周。 通过女子私兵传达号令,控制更多的骑卒,无论是扎营,还是出击,都会环绕在女子私兵中间。 不与骑卒接触,只在商议军情时把武吏叫来。 避嫌! 卫君孺越想越是期待北击匈奴的日子,高挑的玉腿翻过屏泥,再次把郭解压在下面:“夫君,妾身也想生个孩子。” 郭解的手掌伸进卫君孺襦裙的裙底. 籍少公瞧见前方的战车突然停下,不想打扰郭解和卫君孺的私下交谈,带着里民在远处等候。 (本章完) 第119章 良家子 第119章 良家子 三月中旬,天气日暖,西峡燧修筑完成,金城马苑也逐渐规模,修筑了卫君孺居住的里墙、日字宅院、廪仓、马厩、牛牢等等屋舍。 赵过再次给了郭解一个惊喜,简直是一本百科全书,耕种了粟、禾、大豆等农作物,也懂苎麻的栽种,随着苎麻压完草粪,又带着里民酿造饴(麦芽)。 隔行如隔山,农作物、经济作物、大酢、染等等作物的耕种,赵过的脑子似乎是个取不尽的积库,耕作栽培、蚕桑、制、养蜂等全都擅长。 郭解说出一个提议,希望赵过把耕作的经验写成一本农书,又是引来赵过的激动,未曾想一个小小的平帻庶民,也有撰书的一天。 就在赵过准备撰写农书的时候,江都相董仲舒撰写了《春秋繁露》,以《春秋》大义为名,杂糅儒家及阴阳家学说,加以引伸改造,建立了一个宗教唯心主义体系。 进一步发挥天人感应的说法,以论证君权神授。 阐述了三纲、五常说,体现忠君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引起天子刘彻的赞许。 “董仲舒进宫了?” 郭解回到长安官寺,在客室见到桑弘羊,得知董仲舒被天子刘彻招入宫中的消息,一脸的复杂。 先是张骞通西域。 如今董仲舒也被招入宫中,献上《春秋繁露》以后。 完善了君权神授和三纲五常的儒家思想。 距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又一次大变局不远了。 “你认识董仲舒?” 桑弘羊皱了皱眉头说道:“往后少与儒生来往,不是良善之辈,儒生这些年来频繁出入公卿列侯的第室,所图不小。” 郭解瞧见桑弘羊对于儒生一脸的反感,听见董仲舒的名字,也是没有多少好感。 他心中了然。 相比后世被尊为董圣的董仲舒。 如今的董仲舒,在桑弘羊眼中不过是个国相,秩两千石,与郡太守相同。 郭解随便找了个借口,朝着长安城城南拱了拱手:“小吏不认识董仲舒,只是惊讶于一个儒生竟然能够进入司马门,觐见今上。” 桑弘羊拿起一卷木牍,扔给跪坐在案几后面的郭解,一脸笑意:“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大第室拜访修成君,请她促成你和卫君孺的婚事,修成君答应要走卫君孺的隶妾券书,只是需要一份足够厚重的聘金。” 修成君? 郭解接过来木牍,瞧见盖着修成君的印绶,难怪桑弘羊一脸的笑意,认为办成了做媒的为介。 西汉的列侯众多,初定十八侯就有十八人,还有后续封侯,刘氏诸侯王,外戚等等权贵。 又因为陵邑制度,公卿列侯和各姓外戚住在一起,各种姻亲不断,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关系,一般人很难理清。 郭解倒是知道修成君是谁。 天子刘彻是汉景帝和太后王娡生的太子。 王娡和汉景帝不是头婚,在历代皇帝中实属少见的二婚。 早年,王娡与槐里的豪强金王孙成亲,后来母臧儿,也就是西汉开国的异姓王燕王臧荼的孙女,又把女儿王娡从金王孙家中强行带走,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汉景帝。 汉景帝和王娡生下了平阳长公主,天子刘彻。 前夫金王孙和王娡生下一个女儿金俗。 金俗与平阳公主是同母异父的姐妹,被封为修成君。 修成君金俗前往平阳公主的大第室,索要私属的隶妾券书,平阳公主不会驳了姐姐金俗的面子。 金俗提出一个聘金的要求。 好歹是平阳公主身边的私属,不是寻常奴婢,地位不下于家丞。 不能嫁的过于随意,轻贱了卫君孺,也轻贱了平阳公主。 需要一份厚重的聘金。 只是聘金 郭解问道:“不知多少金镒可以打动修成君?十万钱,还是数千石的粟米,布帛也行,小吏想办法买来布帛当做聘金。” “平阳公主不缺钱。” 桑弘羊摇了摇头:“钱帛打动不了修成君和平阳公主,别说十万钱,就是二十万钱,也不如你弁虎的骁勇,或许,修成君想要你在师子圈,搏杀一只师子,扫了馆陶公主的颜面。” 他点了点头说道:“两位长公主整天斗来斗去,徒手捶死一只师子倒是有可能,修成君没说,暂且不知,只能等候修成君送来信牍,或是你自己找到一份厚重的贽礼当做聘金。” 赵禹、张汤也没想到郭解除了弁虎,还有什么本事被平阳公主看上。 郭解站起来,作了作揖:“小吏先回郡邸长官寺,把陇西郡的公文交给陇西郡邸,改日再来拜访几位长吏。” 他顺着閤门、廊庑、便坐,一直走出长安官寺。 郭解在右塾门口骑上贼捕干牵来的河西马,走出汉阙,顺着种植了梓、榆、枳等树的东旁道,朝着郡邸官司前行。 一路上遇见几名押解刑徒的贼捕干,手持铁尺,腰挂绳索,面对公卿豪情没有一个好脸色。 唯独见了郭解一脸的笑意。 幸亏西汉没有香烟,不然的话,几名首都警官主动停车,给郭解递根烟再走。 正在被押解的一名刑徒,相貌俊朗,穿着一件细葛襦袴,头戴平上帻,似乎是北军或者南军的一名骑卒。 北军是由中尉管辖。 南军是宫卫。 军伍的士卒和骑卒戴着不同的帻,士卒是平巾帻,骑卒是平上帻。 这名相貌俊朗的刑徒,戴着平上帻,细葛襦袴外面被贼捕干胡乱套着一件赭色囚衣,衣服凌乱,看起来歪歪斜斜。 “冤枉啊!” 刑徒大声喊冤,看出贼捕干敬重郭解,急忙说道:“上吏若是能够救我,改日带你去霸陵邑的少内宅院,叫来少内夫人与你相会。” 少内又称小府,主管县廷的饷粮出纳。 霸陵邑虽然是县,却居住着许多公卿豪强,少内在县官寺的众多列曹中,地位靠近令舍,属于县官寺的上吏。 曹贼? 郭解看了一眼刑徒,把他当做勾搭官吏夫人的曹贼。 上次前往霸陵邑抓捕县三老,听说过少内夫人的名声,在公卿豪强遍地的霸陵邑,依旧算得上是美艳动人。 只是年岁稍大。 已是四十岁的年纪。 不过,倒是有人喜欢这一口,眼前刑徒就喜四十岁熟女。 郭解没有理睬刑徒,翻身下马,把辔绳扔给站在郡邸汉阙附近等候的军假吏,迈步走向郡邸官寺。 “小人真是冤枉啊。” 刑徒哭喊道:“几位贼捕干可以去霸陵邑打听,我安国少季家中是世代耕田的良家子,大父甚至有公士军爵,怎会污蔑平阳公主。”良家子是指不在七科谪或非医、巫、商贾、百工的子女。 七科谪是秦代把贾人,治狱吏不直者,诸尝逋亡人,赘婿,尝有市籍者,大父母或父母尝有市籍者等七种人谪发远征或戍边。 汉代的七科谪是吏有罪,亡命,赘婿,贾人,故有市籍,父母有市籍,大父母有市籍。 不论是秦代还是汉代,赘婿比较惨,直接发配到边关守边。 郭解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刑徒:“你说你叫什么?” “小人名叫安国少季。” 安国少季似乎又看到得救的希望,急忙挣扎起来:“小人是霸陵邑的良家子,世代耕田,多次从征,立下过不少的功劳,恳请上吏救了小人。” 郭解听到他叫安国少季,又用四十岁的熟女少内夫人引诱他。 笃定可以叫来少内夫人与郭解睡觉。 这名刑徒应该就是历史上另一位有名的汉使。 不过,张骞出名是因为通西域,安国少季出名是因为通女人。 安国少季作为西汉的使者出使南越国,却睡了南越国的太后。 不是王后,也不是王女。 而是南越国的太后。 更绝的是。 安国少季不仅睡了南越国太后,还撺掇太后造反,杀了南越国最有权势的丞相吕嘉。 堪称是汉使中作恶多端的典范。 汉使出使西南各国,别说是对汉使不敬,只是因为汉使看王不顺眼,就敢在王庭直接杀了王。 甚至恶劣到睡了太后,祸乱后宫。 “砰!” 一名贼捕干挥动手中的铁尺,重重砸了一下安国少季的后背,满脸凶恶的说道:“郭君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别乱说话。” “嗯!” 安国少季闷哼一声,疼的他呲牙咧嘴,却不敢叫出声,只能堆着笑脸看向郭解。 知晓他是汉使安国少季,郭解有了救人的心思,询问道:“不知他犯了何事,带回长安官寺鞫狱,难不成触犯了城旦舂的重刑。” 押回霸陵邑进行鞫狱,还有赎罪的可能,拿出钱帛把自身赎出大狱。 任何人落在张汤手中,再无赎罪的机会,只能待在长安狱服刑。 领头的贼捕干没有隐瞒,直接说出内情:“安国少季拿着一张赫蹏(ti),上面居然写着平阳公主和一名叫做卫青的骑奴有染,这人又是在霸陵邑傅籍,就是他造谣生事。” 赫蹏就是麻纸,早在文景时代,粗糙的麻纸便在关中出现,又叫做灞桥纸。 敦煌出土了数百张残古纸,其中有十片残纸上有字,七张属西汉、二张属东汉、一张属西晋时期。 西汉时期的残纸上有草书‘□持书来□致啬□’等字。 造纸不是东汉蔡伦发明,只是改良了造纸术,使得造纸更加的便捷。 郭解伸出手接过来麻纸,仔细看了几眼,难怪贼捕干要把安国少季带到张汤面前进行鞫狱。 麻纸上写的文字,造黄谣。 写了平阳公主和骑奴卫青暗自私通。 不过,行文不像是男子手书的文字,更像是一名女人发到网上的小作文。 郭解皱眉道:“麻纸上的秀娟小字,不像是男子所写,这人多半是冤枉的,说吧,你在哪里捡到了这张麻纸。” 几名贼捕干对视一眼,知道郭解想要袒护这人。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拱了拱手直接离开。 郭解一句话就让首都警官释放了犯人。 可见他的面子之大。 “慢着。” 郭解沉吟道:“二三子回去告诉上吏张汤,本吏亲自追查造谣平阳公主一事,等到有了爰书,就会亲自前往长安官寺交给张尉。” 几名贼捕干郑重作揖,暗自松了一口气,回去也算有个交代。 郡邸官寺的门口左右两塾,大门的左边、右边各有一个更衣所,摆放了一盏雁足灯,几张坐枰,还有一张坐榻。 郭解有长舍,很少在更衣所换上官服,左右两塾就成了守门军假吏和材官平时歇息的屋舍。 涉及到卫青,郭解派人叫来卫广,一起前往捡到麻纸的闾里。 “西市?” 郭解颇为奇怪,造黄谣的麻纸怎会出现在遍地穷苦人百工的西市,不是大第室或是小第室,依旧是带人前往西市。 一行几人走进西市的闠门。 西市与华阳街对面的东市不同,大多是陶俑、砖瓦、铸币、冶铁的工室作坊。 前市后厂,市列两侧全是多层重屋,后面是作坊,前面也是与东市一样的市肆,兜售作坊打造的陶俑、砖瓦、铜车马等等商货。 四里一市,西市一共有六市,占地面积相当于二十四个闾里。 西市只有一道外围的市墙闤墙,其中没有里墙,全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隧,以及排列在隧两侧的市列。 放眼望去,没有里墙的阻碍,西市的市肆、行商坐贾、载货敞车一眼看不见尽头,格外的喧嚣热闹,东西两市也是长安最为熙攘繁华的市。 安国少季拐进一条隧,停在一座宅院的门口,恨恨的说道:“昨日,小人在这座工室作坊门口捡到的麻纸。” 工室作坊的大门紧闭,郭解呼喊了几声没人回应,作坊内似乎没人。 “一堵矮墙罢了。” 虫皇柔是列侯的子孙,做事比起五陵少年还要横行无忌,一个健步,就要翻过墙垣:“等我翻进去,打开作坊的大门,你们再进去。” “不可!” “且慢!” 郭解、卫广的脸色骤变,慌忙伸出手掌,一左一右,扯住虫皇柔的绛缘深衣,用力拽着不敢让他冲过去。 “这墙!不能翻!” (本章完) 第120章 杀青 第120章 杀青 “这堵墙高过五尺,怎能还敢翻墙!” 郭解扯住虫皇柔的绛缘深衣大袖子,把他即将纵身一跃的身体拉住,不敢放他离开,免得一个健步跳到墙垣的内部。 卫广的神色一惊,也是做出了相同的行为,扯住虫皇柔的绛缘深衣大袖子,不敢让他翻墙。 “你” 虫皇柔的宽大袖子被男子扯住,吓了一跳,脑子内又出现一些不堪回首的景象,下意识抖开绛缘深衣的大袖子,想到汉律的规定,登时一脸的赧颜,误会了郭解。 同时,他又忍不住心惊肉跳。 根据汉律的规定:任何人不能随便翻越乡里、官舍、市肆的墙垣,翻墙者判处赎黥,除非墙垣的高度不到五尺。 黥是在脸上刺字的刑罚,赎黥是一种判处罚款,用钱帛赎罪免于黥字刺面,这种刑罚对于平帻庶民来说很肉疼,拿钱赎罪的钱帛不是一笔小数目,对于虫皇柔等列侯子孙来说更是一种羞辱。 公卿列侯看重颜面,倘若谁被判处了赎黥,往后聚在一起宴飨,少不了遭人耻笑。 更何况,现如今掌管长安刑律的人是张汤,谁知道他愿不愿意让公卿豪强赎黥,如果加重判处一个司寇的两年有期徒刑,只能去做苦力。 长安的公卿豪强遇见了张汤,着实头疼,又拿张汤没有办法,私下骂他是溷轩的石头。 “呼——” 虫皇柔长出一口气,庆幸道:“好在被你拦了下来,不然,堂堂一位列侯子孙被判处了赎黥,肯定会遭到大第室众人的取笑。” 虫皇柔吐出浊气的样子,似是细君吐气如兰,模样颇为娇媚。 郭解不好这口,莽通对于女人、男人都没有兴致,只喜好吃粟米,干嚼着粮食特有的谷香,只要吃到谷香心中说不出的满意,比起男女之事还让他满足。 卫广喜好大宴宾客,呼朋唤友带来的满足感,也远胜女子,何况家中还有一位嘉夫人,早就把他榨干。 至于安国少季,别说虫皇柔是个男子,就算真是细君,只会暗自摇头。 远不如四十岁以后的熟妇有滋味。 虫皇柔瞧见几人没有任何反应,恍惚了,误以为自身不再有姝貌比朝霞、袖裁连璧锦的姿色,回想起闠门口几名亭卒炽热的眼神,心道只是郭解几人没有兴致。 虫皇柔暗自欣喜,放松了不少的戒备,终于找到不馋他身子的朋友。 “这是谁家的工室作坊。” 郭解打量几眼大门,门口有一小片菜畦,种了葵菜,找不到其他辨认身份的东西:“这座工坊是官寺的工室,还是公卿豪强的作坊。” 倘若是长安官寺的工室,事情好办多了,直接找来工师询问麻纸的来历。 换成是公卿豪强的作坊,事情就变得复杂又难办。 安国少季想了想说道:“这座宅院内的作坊,好像是霸陵杜君敖的杀青作坊。” 杜君敖! 霸陵邑的豪强杜君敖。 卫广面色一喜:“三月初,叫来县三老、乡三老前往宫门口喊冤的主谋,有一人便是他,如今竟敢造谣生事,还是污蔑平阳公主与家兄私通,看他如何躲过张汤的鞫狱!” 郭解冷笑一声,原来只是想要查清造谣,当做迎娶卫君孺的聘金。 毕竟,即便是平阳公主也不敢背着私通的名声。 谁曾想,杜君敖牵扯进去,就怪不得他手段酷烈,把霸陵杜氏的全族上下牵扯进去。 “杀青作坊.” 郭解心中有了主意,走过去用力敲响大门:“作坊的家丞可在?本吏是长安官寺的属吏,奉了少内的命令,过来带走一批三尺简牍。” 杀青作坊其实是一家造纸作坊,不同于造纸的是,西汉最为普遍的写字载体是简牍,也就是竹简和木牍,绢帛和麻纸比较少。 官寺的诏书律令,记录在简牍上,对于简牍的长度有着严格规定,诏令律令的简牍长三尺。 日常的书信简牍是一尺,所以叫做尺牍。 平帻庶民折断树干,削成木牍,制作成用来书写得到尺牍。 三尺简牍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制作,按照汉尺,三尺简牍将近70厘米,需要经过繁琐的工序,找到杀青作坊制作。 郭解谎称是过来拿走三尺简牍的少吏,嗯,也不算谎称,事后找到赵禹说一声,过来拿走三尺简牍就成了公务。 只不过,先把事做了,后面又补了一道批文手续。 郭解是深受酷吏赵禹倚重的官吏,不会在一个购买办公用品的手续上卡着他。 换成别人就不一定了。 “少内的属吏?” 一名穿着细麻襦袴的家丞,头戴平帻巾,有须,面色黑黄,提着一柄二尺剑走到门口,打开杀青作坊大门。 家丞打量了郭解几眼,皱眉道:“请上吏拿出来官寺的公文,霸陵杜氏的杀青作坊倒是有不少三尺简牍,只是需要官寺的公文,方能让你带走。” “砰!” 卫广换了一身普通武吏的打扮,看不出缇骑的身份,一脚踹开大门,骂骂咧咧的说道:“好大的胆子!长安官寺的属吏过来拿走三尺简牍,你一个小小的家丞还想看公文?老子一拳打烂你的脑袋,赶紧滚开。” 他和底层的穷居负履接触很多。 知道怎么应付没有官衣的平帻庶民。 豪强家丞往往都是一个欺软怕硬的秉性。 家丞瞧不起平帻庶民,在庶民面前拿捏着豪强的架子,面对穿着皂衣的官吏又得罪不起。 “上吏莫怪。” 家丞吓一跳,黑黄老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赶快请进,几位上吏坐在客室内歇息,小人立即叫来僮奴送上黍酒,带走的三尺简牍也会一一装在牛车上。” 这里是长安的西市,不是乡里的里内。 卫广只是踹开大门,没有直接闯进去。 擅自闯进宅院的大门触犯了律法。 等到家丞说出请进,弓着腰,长拜行礼。 郭解、卫广几人走进霸陵杜氏的杀青作坊。 作坊内是一片很大的开阔院子,一名工师,带着工匠、卒、徒,正在开阔院子内忙活着制作简牍。 三月中旬的天气依旧是稍冷,一群百工没有穿着襦衣,裸露着上身,露出瘦黄的皮肤,下身穿着一条麻布做的袴,赤着一双脚。 百工们一点都不冷,瘦黄身体时不时冒出汗水,因为开阔院子一片雾气昭昭,到处冒着一股股白色热气。 开阔院子搭建了棚子,一座座棚子下面是马蹄灶,架着一口大釜,烧着热汤的大釜上摆放着楻(heng)筒,升腾着水汽。 楻筒是蒸煮大釜上面摆放的大木桶,用来盛放杀青的竹简。 杀(sài)青早先是用火烘烤青竹片,叫作杀青或汗青。制作简牍的工序是裁、切、烘(杀青)、书写、钻孔、编。 竹简的表面是油质,不容易刻字,也容易被虫蛀,就把竹简放到火上烤。 烘烤容易烤的青竹片裂开,逐渐变成用楻筒蒸熏,再进行晾晒,更容易制作出品质上好的简牍。 杀青作坊内用来制作简牍的棚子占据大半地方,剩下只有几间屋舍,还有一处溷轩、鸡埘、积库,再也没有其他建筑。 家丞弓着腰走在前面引路,带着郭解几人走进客室,立即吩咐一名僮奴送过来黍酒,还有鸡子、脯、腊、葵等几样肉食菜蔬。 长安官寺的列曹众多,掌管仓储的少内地位颇高,家丞不敢得罪。 如果惹得少内属吏的不满,找来担任贼捕干的好友校验杀青作坊的衡器,非要说三尺简牍的长度不够。 家丞也没办法,不知需要拿出多少三铢钱方能消灾。 “听说霸陵杜氏也能造纸。” 郭解撕下来麻纸的一角,扔了过去:“这种麻纸是不是杜氏作坊制作出来?少内想要采买几刀麻纸,储藏在官寺的积库。” 一刀是一百张。 麻纸的市价不低。 另外,麻纸也不如简牍耐用,更容易滋生蛀虫。 家丞困惑道:“杜氏作坊可以造出麻纸,只是.几刀麻纸的市价不菲,小人过去从来没听说过长安的官吏用麻纸记录公文,倒是边关的置所使用不少麻纸。” 麻纸的市价高于简牍,却有一个很轻的优势。 一卷简牍的重量,赶得上一百张麻纸的重量。 一张麻纸记录的文字与一卷简牍相同。 如果运送相同重量的麻纸、简牍前往边关置所。 麻纸记录的文字是简牍的一百倍。 边关置所距离长安,路途遥远,运送辎重的时候,人吃马嚼耗费的粮食很多。 算上运送的靡费,麻纸运送到边关置所,反而比起简牍更加的节省钱粮。 “啪!” 卫广又是一巴掌拍在案几上,瞪着他说道:“快点说这种麻纸是不是杜氏的作坊所造,少内的采买是你一个家丞能够询问?” 案几上的木槃(盘子),颤动几下,盛放在其中的鸡子、脯、腊差点掉出来。 家丞心中一颤,暗骂一句小人得志,等到他儿子被杜君敖举荐,前往长安官寺担任门下右曹。 到时,看你一个小小的少内属吏还敢不敢嚣张。 家丞绵里藏针的说道:“小人的长子已经得到杜君的举荐,再过几日,就要去廷掾担任录事史,往后属于自己人,上吏莫要心急,拍烂了案几,还得拿出来三铢钱赔偿。” 郭解扫了家丞一眼,知道家丞突然说话带刺,硬气几分的原因。 西汉的县官寺分曹办事,各曹的地位大体是相当的。 不过,职务不同,也就造成了主次、亲疏的区别。 同样是县局,公安局和旅游局的地位相同,都是科局级,公安局的权力却远远大于旅游局。 西汉以右为尊,地位比较高的县曹,被称为右曹。 由于经常跟在县令的身边,又被称为门下右曹,比起一般县官寺列曹的地位更高。 门下右曹是主,列曹是次。 门下右曹是亲,列曹是疏。 廷掾就是门下右曹,司职和督邮相同,监督巡行乡里的亭长、游徼、里吏等等少吏。 “嘭!” 卫广是什么人,骑奴出身的他,把脸面看的很重,听到家丞搬出来儿子压他,驳了他的面子,直接抡起案几重重砸在家丞身上。 发出一道很响的声音。 “啊!” 家丞惨叫一声,躺在客室的地面不停哀嚎,面容扭曲,疼的他几乎昏死过去。 僮奴站在旁边吓傻了,两股颤颤,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客室的门正对着开阔院子,匠人们听到动静,抬头看向作坊的客室,瞧见家丞遭到殴打。 一百多名匠人立即拿起各种铁器,朝着客室走去,赶走作坊内闹事的斗食小吏。 卫广丝毫不惧,大步走向门口,指着身后的一人,瞪着双眼说道:“这位居住在大第室的曲成侯长子,过来采买麻纸,小小一个家丞竟敢问东问西,拿起案几砸他都算是轻的,二三子难道也想冒犯侯子?!” 曲成侯的长子虫皇柔在长安很是有名。 人嘛,喜好一些荤段子的传闻。 虫皇柔在底层庶民中的名气比起丞相窦婴还要大。 “哎。” 虫皇柔无奈的叹一口气,走到客室门口:“去把杜君敖叫来,今日采买几刀麻纸,让他亲自把麻纸送到客室。” 虫皇柔的狐媚脸,比起任何印绶都有用,只要看见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容,就知道他是谁。 匠人们吓得直冒冷汗,暗骂家丞是个蠢货,竟敢得罪虫皇柔,别说长子前往长安官寺担任少吏,就连家丞的位子都保不住。 匠人们慌忙退到烧着火的马蹄灶旁边,畏畏缩缩,不敢再去看客室的虫皇柔,又忍不住想看。 虫皇柔实在过于风华绝代了。 一名僮奴急匆匆走出杀青作坊,跑去戚里寻找杜君敖,告诉他杀青作坊来了一位贵客。 卫广重新跪坐在客室,朝着郭解递了一个眼神,拿出一辐麻布裹在脸上。 郭解轻轻颔首,也拿出一辐麻布裹在脸上,遮挡住脸容,随后几人一起站在虫皇柔的身后。 继桑弘羊、赵禹、张汤之后。 郭解又找到一层马甲套在身上。 曲成侯的长子虫皇柔。 郭解带着卫广、莽通、安国少季三人装扮成虫皇柔的宾客,借着殴打家丞,把龟缩在戚里的杜君敖引了过来。 (本章完) 第121章 公乘 第121章 公乘 戚里是高祖娶了石美人,改名的闾里,也算是长安的煊赫贵里,长安豪强没有相应的官职爵位,拥有再多的钱帛也不能住在大、小第室。 戚里也就成了豪强买宅置地的上选,居住在戚里的人,最低也是中家。 汉代爵位公乘、吏职候长,小奴二人值三万、大婢一人值二万、轺车二乘值万、用马五匹值二万、牛车二辆值四千、服牛(役牛)二值六千、宅一值万、田五顷五万、凡訾(zi)值十五万。(汉简礼忠简) 公乘是军爵第八级,候长秩比二百石,大县的列曹也是二百石。 也就是说官职最低是首都局长,家产总价在十五万钱以后的中家,方能居住在戚里。 杜君敖做事很谨慎,从来不轻易涉险,只是派遣了一名僮奴过来递个消息,说他在宅院备好了酒肉,邀请虫皇柔前往戚里,宴飨这位侯子。 “戚里.” 郭解轻轻颔首:“也好,戚里靠近大小第室,可以叫来妻弟义纵带着贼捕干待在弹室,若是打起来,随时带着贼捕干过来。” 贼捕干是警官,有执法权,过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拉偏架。 另外,戚里距离郡邸长官寺也比较近,两名军假吏和二十名披甲材官,直接用巡视郡邸的借口,抽调到戚里,暂时待在闾门附近,随时都能驰援过来。 闾门的里巷入口,早就有一群穿着价值一千四百钱布复袍的人等着,领头那人是穿着价值两千五百钱皂练袍的杜君敖,翘首以盼,等着看姿容绝美的虫皇柔。 “侯子能够大驾光临寒舍,杜氏当真是蓬荜生辉,虫君快请,家中杀了一只鹿,宴飨虫君。” 杜君敖的年岁不大,三十多岁,头戴细葛帻巾,身穿一件皂练袍,身边跟着众多腰挎二尺剑的游侠儿。 不过,虫皇柔身后的四名宾客郭解、卫广、莽通、安国少季,相比较杜氏的游侠儿,更为精悍,看起来也像是一位列侯养在第室的宾客。 尤其是安国少季,相貌俊朗的同时,身材高大,甚至是鹤立鸡群,高过游侠儿一个脑袋,难怪受到贵夫人的青睐。 杜君敖困惑道:“虫君身后的几名宾客,怎么用麻布挡着脸,难道是触犯了汉律的亡命刑徒,躲在曲成侯的第室,寻求虫君的庇佑。” 虫皇柔心中一凛,立即不耐烦的说道:“今日过来,一是过来赴宴,二是商讨麻纸的买卖,我在灞桥附近置办了一大片田地,想要修筑一座麻纸作坊。” 这是过来的路上,郭解和虫皇柔商量好的说辞,也是唯一能去杜氏麻纸作坊的办法。 曲成侯的长子虫皇柔眼馋麻纸的获利,想要从中分一杯羹,修筑一座麻纸作坊。 杜君敖紧绷的心弦,松懈不少,难怪虫皇柔突然出现在杀青作坊。 原来是眼馋麻纸的获利。 不是受到平阳公主的派遣,查清楚麻纸的造谣。 “虫君见谅。” 杜君敖作揖道:“昨日感染了风寒,不能离开戚里,在外面吹风,再说,杀青作坊是个脏乱的工室作坊,也不是宴飨虫君这般贵客的地方,只能把虫君请到戚里。” 戚里的公卿豪强众多,算是长安地价最贵的闾里。 边郡的一座宅院都能卖到一万钱,何况是京县长安,戚里又是地价最贵的闾里之一。 一座最便宜的宅院也要十万钱。 杜君敖在一宅十万钱的戚里,竟是拥有一座左右两院的日字宅院,可见麻纸买卖的获利极丰。 郭解张口就是一嘴的粗鄙贪婪:“听说霸陵杜君敖的女儿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不知迎娶你女儿需要多少聘金,又能带到夫家多少妆奁(嫁妆)。” 众多游侠儿看向郭解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你是想娶杜君敖的女儿吗!分明是看上了杜君敖的钱帛。 借着杜君敖的女儿杜姬带走数十畚妆奁,大发横财,从一名亡命刑徒摇身一变,变成拥有田宅奴婢的中家。 一名私通杜姬的游侠儿,想到郭解很有可能是逃亡的刑徒,心中气恼。 竟敢觊觎美艳的杜姬。 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的样子。 “呵。” 瞷公乘嗤笑一声说道:“杜姬是经常出入大第室,还是平阳公主大第室的细君,前几日甚至陪着平阳公主出去射猎,怎会嫁给一个亡命的刑徒。” 郭解故意激怒霸陵杜氏养的游侠儿,试探出杜氏的夫人或者细君。 前几天,有没有跟着平阳公主前往南山射猎。 西汉尚武,不少公卿列侯亲自在师子圈与师子搏斗。 平阳公主喜好射猎,前几天带着一群公卿豪强的细君前往南山,当时御车的人就是骑奴卫青。 南山射猎过后,平阳公主回到长安没有几天,就出现了造谣平阳公主和卫青私通的麻纸。 就算杜君敖的女儿杜姬不是造谣者,也知道其中的内情,到底是谁敢造谣一位长公主和骑奴私通。 郭解怀疑幕后主使是馆陶公主,或者是董偃等亲信私属。 他一个小小的郡邸长,抓捕不了馆陶公主,只要能抓到造谣的人。 也是一份足够厚重的聘金。 瞷公乘被激怒,说出杜姬跟着去了南山。 看来杜姬知道谁在幕后造谣。 郭解只需要找到杜姬,就能找到造谣者。 “你竟敢对虫君不敬!” 郭解冷静的想了想对策,随后故意大怒:“我要与你搏杀,去把杜姬喊来,好教她知晓谁才是真正的豪侠。” 不敬? 瞷公乘懵了。 只是说了一句刑徒不配迎娶杜姬,怎么就变成蔑视虫皇柔。 “虫君。” 郭解朝着虫皇柔拱手道:“今日不砍断这名游侠儿的一条手臂,就不能维护虫君的威名,我与他只有一人留着双臂。” “搏耍剑?” 虫皇柔的眸子一亮,脸蛋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早就想要见识弁虎郭解的搏耍剑本事。 自从结识了郭解,数次找他搏斗,全被拒绝。 淮南第一剑客雷被又不知道躲在哪里。 虫皇柔想要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都找不到,他不可能跑到北军或者南军,找到军中的将军搏杀。 郭解主动说出搏斗,倒是见识他搏耍剑本事的好机会。“杜君敖。” 虫皇柔冷冷的扫他一眼,瞧见杜君敖沉醉妩媚笑容中,脸色更冷:“去把你女儿杜姬叫来,看着你养在戚里的游侠儿,与我的宾客搏斗,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虫君见谅,小女不在戚里。” 杜君敖听到把女儿杜姬叫到戚里,一脸的抗拒:“小女正在霸陵邑操持家业,不便于来到戚里,改日,一定把小女叫来陪着虫君观赏宾客的搏耍剑。” 他郑重的说道:“这位瞷公乘可谓是霸陵杜氏排在前列的游侠儿,不仅是豪强瞷氏的族人,当年更是凭借军功,一步步爬到八级公乘的爵位,搏耍剑的本能不是一般人所能抵挡。” 军爵第八级的公乘? 换成别人早就吓得不敢再说搏斗两个字。 郭解皱了皱眉,只是觉得杜君敖一再抗拒叫过来杜姬,越发断定杜姬牵扯到造谣。 至于瞷公乘凭借军功爬到八级公乘。 郭解没有放在心上,以命搏命的搏杀,只会是他活下来。 当前最为紧要的是,如何找到杜君敖的女儿杜姬。 找到了杜姬,就像找到织造麻布的线头,方能搞清楚一切的起因。 现如今的线头就是杜姬。 郭解瞧了一眼俊朗中又带着几分贼眉鼠眼的安国少季,心中一叹。 只可惜杜姬不到二十岁,若是四十岁以上,勾搭杜姬的事交给他倒是手到擒来。 “你有胆子,就跟着我去霸陵邑找杜姬。” 郭解不依不饶的说道:“今天就要让杜姬见识我的骁勇,霸陵杜氏养在宅院的游侠儿,不过是一些俳优狎徒,一帮子屑小。” 俳优、侏儒、狎徒皆是一些娱乐公卿豪强的贱籍。 低贱程度与赘婿、市籍没有两样。 市籍是指商贾,也是不能担任官吏的贱籍,在七科谪的行列,即便从军也只能当苦役、奴隶兵,吃饭不给菜肴,攻城时,需要冒着锋矢,负土填壕。 郭解看出了瞷公乘的易怒,把他比作以色娱人的俳优狎徒。 当场激怒了瞷公乘,还有宅院内的众多游侠儿。 “好胆!” 瞷公乘大怒:“你可知我为何不在边关做个候长?就是杀了一个你这般的狂徒,竟敢藐视一位公乘,今天让你知道我手中二尺剑的锋利。” 众多游侠儿也是一脸的怒容,群情激奋,哇哇大叫,朝着郭解叫嚷起来。 “瞷公乘一定要砍下他的手臂,好教他知晓霸陵杜氏养的游侠儿,在霸陵邑的威名。” “何止是在霸陵邑有威名,就算是在长安也是佼佼者。” “呵,去岁在小第室,有名两千石太守的宾客挑衅瞷公乘,被他一剑挑断了手筋,又来个送死的狂徒。” 郭解暗自点头,利用瞷公乘的易怒,果然是激起了杜氏游侠儿的公愤。 做事冷静的他,看似是被瞷公乘激怒,说出搏斗的话。 其实,郭解内心很冷静,不过是表现出大怒的样子,借此激怒所有的游侠儿。 虫皇柔等几人一脸的轻蔑,心道真是一群蠢货,直接把不想暴露女儿杜姬的杜君敖拖下水。 “这事.” 杜君敖急了,细葛帻巾的脑袋下,冒出一脑门的汗水:“可以在戚里的宅院搏斗,无需前往霸陵邑的榖(gu)树里,河东郡太守买了几车麻纸,小女正在乡里督造麻纸,不能延误了送去麻纸的时辰。” 霸陵杜氏居住在灞桥以东,霸陵邑以北的榖树里,靠近渭水,水运便利,麻纸借着渭水向南航行,再向北进入汾水,就能把大量货物运到河东郡。 杜君敖做事谨慎,勒令女儿杜姬住在榖树里,没有住在霸陵邑的城内,更没有住在长安的戚里。 就是怕杜姬牵扯进造谣的案子,引火烧身,到时可以通过渭水和汾水便利的水运,直接逃进河东郡,躲在到处都是山隘的河东郡北部。 “不可。” 杜君敖只能把河东郡太守搬出来,做个搪塞的借口:“河东太守的公文不能延误,若是你们二人定要决出个胜负,就在宅院的客室门口搏耍剑,我和虫君瞧见你们搏耍剑,远胜过一个小小的细君。” 郭解皱了皱眉,看着杜君敖再三拒绝的样子,彻底笃定杜姬牵扯了造谣案。 只是杜君敖拦着不让杜姬出面,倒是个难以解决的难题。 “不行!” 还没等郭解反对,瞷公乘直接跳了出来,满脸怒容:“今天这件事不仅涉及到所有杜氏游侠儿的脸面,更涉及霸陵杜氏的脸面,怎能被一个小小的刑徒宾客羞辱,走,咱们去榖树里,当着杜姬的面斩断这人的手臂。” 瞷公乘看似一脸怒容,心中大喜,忍不住偷着乐。 他正在发愁没有机会迎娶杜姬,虫皇柔的宾客就送来了一个良机。 嘿嘿。 宅院内的所有人都被他蒙骗了。 没有看出他的小心思。 杜君敖没有子男,只有几个子女,杜姬又是长女。 谁能把杜姬娶回家,就能继承霸陵杜氏一大半的家资。 虫皇柔可是初定十八侯曲成侯的长子,击败曲成侯的宾客,就能让瞷公乘名声大噪。 到时,瞷公乘顺势找人为介,就可以抱得美人归,也要继承霸陵杜氏一大半的家资。 瞷公乘只要想起霸陵杜氏堆满廪仓的粮食,心中一阵火热,盯着郭解,摩拳擦掌,比起郭解还要热衷于前往榖树里,见到杜姬。 杜氏的游侠儿又是叫嚷连连。 “善!定要在杜姬面前羞辱他。” “瞧他一副贪恋美色的样子,呵,只有在杜姬面前击败他,方是最大的羞辱。” “在仰慕的杜姬面前被击倒,方能让他痛不欲生。” 杜君敖骑虎难下,看着众多游侠儿激愤的样子,只能答应前往榖树里。 他一脸的无奈:“就在榖树里的里门口搏斗,麻纸的制造涉及霸陵杜氏的秘密,外人实在是不能进去。” (本章完) 第122章 大家 第122章 大家 秦汉时代,从春秋战国的封建制转变为郡县制,最为重要的体现是普通庶民也能成立家。 公府把各个郡县的民众进行编户齐民,分为大家、中家、小家、贫民。 郡县制下的家与封建制的家不同。 封建制的家是卿大夫等贵族的采邑,只有卿大夫称家,所以有家臣,底层黔首没有资格称家。 西汉编户齐民的主要区分,根据家资来划分,凡家訾(zi,家产)两万钱以下是贫民,家訾十万钱以下是小家,家訾在十万钱和百万钱之间是中家,家訾百万钱以上是大家。 大家又被称为豪富、豪猾、豪强。 榖树里的霸陵杜氏就是家訾百万以上的豪强,百万只是底线,也是编为大家最低家訾,豪强大家之中家訾三百万实属常见,甚至有千万钱,两千万钱。 霸陵杜氏有渭水的漕运便利,又有麻纸的盈利极丰,积攒的家訾早就多于三百万,在豪强中也算是富奢的大家。 郭解路过戚里的弹室,暗中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妻弟义纵做出一个暗示,一天后,倘若还没有回到长安,立即带着贼捕干和狱小史,以及郡邸长官寺一半的材官前往榖树里。 郡邸长官寺需要留下一半的材官看守官寺,另一半的一名军假吏和十名材官的人数又不够,好在义纵是张汤身边的属吏,可以请求前往霸陵邑抓捕逃犯。 不是抓捕霸陵邑的人,长安的官吏无权抓捕霸陵邑的吏民。 却能抓捕逃亡到霸陵邑的长安人。 郭解等人装作是虫皇柔的宾客,骑着游侠儿眼馋的河西马,前往灞桥以东,渭水南岸的榖树里,试图找到造谣案的线头杜姬。 榖树里四周的田野全是平坦的上等美田,畎沟纵横交错,灌溉便利,一处难得膏腴沃土,应当种植大片的粟米,丘陵种树。 榖树里却种着榖树、芙蓉、桑树,一个畎沟纵横、水利通达的沃野,不种黍粟,反倒是种着一棵棵不能吃的树木,着实比较奇怪。 郭解骑在河西马上,望向一棵棵的榖树,心中了然,杜姬不仅知晓造谣案的主谋,甚至是参与了污蔑平阳公主与骑奴私通的造谣案。 那片麻纸的主料就是榖树皮。 郭解扭过头,看向虫皇柔那张楚楚动人的狐媚脸,朝着他轻轻点头,交换了一个眼神。 虫皇柔轻轻颔首,立即装作一脸的兴奋:“走,二三子随我进入榖树里,买走一半的百工,带到灞桥附近的麻纸作坊,往后虫氏的大第室也有了麻纸一项盈利。” 虫皇柔丝毫不顾杜君敖的心急如焚,抖动辔绳,骑着河西马冲向驰道尽头的榖树里里门。 里吏、田典、伍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一匹河西马冲进榖树里,厚重高大的里门来不及关闭,就被人冲进乡里。 里门旁边的哨棚内,里吏和田典围坐在马蹄灶周围,被突然闯进来的虫皇柔吓一跳。 里吏匆忙拿起木椎,准备敲响大釜,提醒里民赶紧带着耒、耜过来围捕群盗。 田典和数名伍人急匆匆站起来,按住腰间二尺剑,随时围困突然冲进榖树里劫掠的群盗。 “不是群盗?” 里吏瞧见那人穿着绛缘深衣,似乎是用丝绢做的华服,又骑着市直一万五千钱的河西马,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位应该是喜欢纵马的五陵少年。” 田典看着虫皇柔娇媚的侧脸,低声惊叹道:“说不定是哪位公卿豪强养在家中的嬖人。” 里吏和数名伍人不停点头,也是惊讶于虫皇柔的美貌,竟是比杜姬还要玉容珠貌。 “虫君!虫君!” 杜君敖急了,呼喊着冲进里门,满脸急色:“已经说好就在里门口观赏瞷公乘和虫君的宾客搏斗,虫君怎么突然闯进榖树里,小吏早就说过,榖树里有着霸陵杜氏的麻纸作坊,不便于让外人看见。” 杜君敖是列曹,县道邑的列曹不少,他是霸陵邑官寺的水曹。 水曹主水利,霸陵邑一带的渭水河段,皆是由水曹杜君敖掌管。 “外人?” 虫皇柔一脸的娇蛮,扬起手中的二尺剑剑鞘,直接抽在杜君敖的后背:“哼,你一个小小的豪猾,竟敢阻挠我一个侯子,胆子不小!说,你是不是藏着匈奴人的闲者。” 虫皇柔看着像个细君,力气可不小,手劲远胜常人。 一剑鞘砸在杜君敖的后背很疼。 “嗯!” 杜君敖闷哼一声,满脸的痛苦,却没叫出声,好歹也是霸陵邑有名的豪侠。 他忍着剧痛说道:“我是丞相门下的宾客,又与霸陵邑的诸多公卿列侯交好,虫君只是侯子,还没有继承曲成侯的爵位,这般欺负人未免说不过去。” 长安一带的豪强与地方郡县不同,家訾百万,擅长耍剑,经常出入大小第室,见识过高高在上的公卿列侯。 不会被一个侯子吓住。 “嗯?” 虫皇柔故意装成被激怒的样子:“二三子去挑选制造麻纸的百工,我要与这名丞相窦婴的宾客搏斗,试一试他有何本事,敢在我面前嚣张。” 杜君敖心中一松,虫皇柔越是蛮横,越是意味着他只是过来索要善于制造麻纸的百工。 不是为了造谣平阳公主私通骑奴一事。 杜君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是忍不住暗喜,虫皇柔居然要与他搏耍剑。 虫皇柔可是初定十八侯虫达的孙子。 虫达可是大汉剑术最精湛的人,这是开国公侯们全都承认的一件事。 只要杜君敖能够击败。 不。 杜君敖与虫皇柔打成平手,就会名声大噪,成为丞相府宾客的剑术佼佼者。 到那时,他就能从丞相府的下等传舍宾客,一跃成为中等幸舍宾客,有了幸舍宾客的地位,就会受到丞相窦婴的看重,担任千石官职不是什么难事。 杜君敖心中一阵火热,对于自身的剑术更是信心十足,满口答应:“好,今日就让虫君见识霸陵杜君敖的剑术。” 瞷公乘愣住了。 说好了他和虫皇柔的宾客比较剑术。 怎么变成了杜君敖和虫皇柔搏耍剑。 瞷公乘只是霸陵杜氏养着的一名游侠儿,没法干涉杜君敖的决定,只能暗暗蛊咒杜君敖被虫皇柔一剑挑断了手筋,到那时就是他扬名的机会。 过来的路上,虫皇柔按照郭解说出的计策,佯怒要与杜君敖搏耍剑,拖住杜君敖和众多游侠儿,嘱咐郭解等几名宾客前去挑选麻纸作坊的百工。 挑选百工不过是个幌子,郭解真正的目的,寻找藏在榖树里的杜姬,找到造谣平阳公主私通骑奴的罪魁祸首。 郭解几人朝着榖树里的北隅走去,造麻纸需要用大量的水,榖树里的里门是坐北朝南,南北各有一道厚重的里门。顺着乡里的夯土路朝着北门走去,没过多久,就看见一片雾气昭昭的屋舍。 榖树里不敢擅自引来渭水和灞水,就连支流小河也不敢进来。 榖树里地处下游,就怕汛期涨水,渭水和灞水直接倒灌,淹没了整个榖树里的屋舍。 倘若像是金城闾里或者叔齐里那般,位于江河的上游,无需担心汛期的河水倒灌。 麻纸作坊打造了七八口水井,打井的市价不菲,一名名赤着上身只穿麻袴的里民,走进旁边的积库,搬出来一捆捆榖树皮、桑穰(rang,桑树韧皮)、芙蓉膜(芙蓉的韧皮)。 榖树皮往往选在春末夏初进行剥取,剥掉树皮,把老树从靠近根部的位置砍掉,剩余树根盖上土,等到来年再长出来新条,树皮更美。 百工抱出一捆捆榖树皮、桑穰、芙蓉膜,扔进一个小水塘,进行沤皮,也叫做漂浸。 又有十几名百工抱出沤好的榖树皮。 桑穰、芙蓉膜,放在大釜内煮烂,最后放进抄纸槽开始造纸。 郭解等人的河西马留在里门口,步行走进造纸作坊,在蒸腾出大量白气的造纸作坊内,四处查看,寻找杜姬的身影。 百工瞧见一张陌生面孔的郭解,没有引起几人的注意,时不时就会见到杜君敖带着外人过来查看麻纸的制造,买走一大批麻纸。 只是近几日,也不知道咋回事,杜君敖谎称麻纸作坊涉及杜氏的隐秘,不再带人前往麻纸作坊。 百工们总觉得不对劲,造麻纸依靠的是熟工,不是看一眼就能学会,需要一次又一次失败养出来的熟工。 没有熟工,没有亲自上手,经历过一次次的失败。 只是用眼看,瞧上再多遍也没用。 “嗯?” 郭解注意到不远处的房内小堂房门紧锁,屋舍内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去看一眼,紧锁的房内说不定存放着最好的麻纸。” 贮藏麻纸的积库有五六座,全部修筑在一起,并排靠在一处没有院墙的院子西侧。 房内是正房大内东侧的一间侧室,后面有一个小堂,用来躲人是个不错的地方。 不过,等到郭解走到旁边,感觉情况更加不对劲。 小堂正常是一间小客室,窗牗比较大,打开窗牗也就比较亮堂,这间小堂的窗牗不仅小,更是用砖块封堵,变成一座没有窗牗的封闭屋舍。 不像是小堂,更像是郡邸长官寺的郡邸狱。 郭解和卫广对视一眼,示意卫广趴过去看一眼,封闭屋舍内是不是藏着人。 积库附近时不时出现几名赤身麻袴的百工,把造好的麻纸搬进积库,远远的看一眼小堂,瘦黄脸容上出现几分紧张。 甚至有一名百工跑去找麻纸作坊的家丞,望着远处的小堂,指指点点,正在说些什么。 郭解按着二尺剑的剑柄,站在小堂门口的菜畦旁边,盯着外面,防备家丞带着伍人过来。 卫广走到小堂的门口,透过门缝朝着小堂内看去,昏昏暗暗的房间内,只有一盏豆形灯亮着微弱光芒。 豆形灯旁边铺着不少粟米秸秆当做卧榻,一名襦裙破破烂烂的细君躺在粟米秸秆上,不对,应该是被一名细葛平帻的男子强行按在粟米秸秆上。 “小孺子!” 卫广大怒,底层骑奴出身的他,从小见过一些女婢遭人侮辱,以前管不了这种事,如今见到底层苦命人被欺辱,登时激起满腔的怒火。 他抬起袴袜,勾履踹在小堂的木门,一脚踹开了房门。 卫广怒不可遏的冲进小堂,拿起豆形灯,直接砸在男子的平帻脑袋上。 “砰!” “啊!” 男子惨叫一声,躺在地面打滚,双手摸了一下平帻脑袋,发现脑袋被砸出鲜血,惨叫的声音更大了。 “砰!” “啊!” 卫广又是一脚踹在男子的裤裆,狠狠踢中祸害细君的玩意,瞧着男子疼的开始痉挛,方才解气。 “没事了,不要害怕。” 卫广走过去,想要搀扶起来细君,却看到她有些疯癫,张嘴去咬搀扶的手掌。 “嘶——” 卫广倒吸一口凉气,手掌被咬出血,又不想用手强行掰开细君的小嘴,免得伤到她,叹了一口气,任由苦命的细君咬着手掌。 “你们作甚!” 家丞急匆匆走过来,瞧见小堂内哀嚎惨叫的男子,脸色骤变:“为何打伤我儿,你们知不知道这是霸陵杜氏的乡里,杜君更是丞相的宾客,竟敢伤人,你们这些宾客不想活了!” 家丞被郭解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的脑袋流血,气息逐渐微弱起来。 榖树里是大里,人数上千,几名小小的宾客竟敢在霸陵杜氏的乡里伤人。 家丞仗着背后是霸陵杜氏,笃定郭解不敢伤人,更不敢还手,有恃无恐的喝骂了起来。 “不过是杜姬身边的女婢。” 家丞指着郭解的鼻子骂道:“一个奴婢罢了,我儿能够看上她,是这名奴婢的福分,你个小孺子啊!” 还有等家丞说完。 一道刀光闪过。 伴随着家丞的惨叫声。 郭解一刀砍下家丞的手指,连带着手掌,齐腕斩断,掉在了地面。 “啊!” 家丞疼的在地面打滚,细葛襦袴沾满了灰尘,还有自身流淌在地面的鲜血。 郭解的勾履直接踩在家丞脑袋上,狞笑一声说道:“你搞错了,我不是宾客,而是郭解。” 他挥起了手中的环首刀,朝着家丞的脖颈砍去。 竟敢直接杀人! (本章完) 第123章 长安第一 第123章 长安第一 秦律残酷,汉律严苛。 汉承秦制,汉律去除了秦律劓刑、刖刑等酷刑,却也继承了一部分秦律的以法治国。 刘姓诸侯王触犯汉律,尚且会被酎(zhou)金夺爵,罢黜王爵,贬为普通的庶民。 按照汉律的规定,郭解有着一层郡邸长的官衣,依旧是‘贼杀人,斗而杀人’判处斩首弃市的刑罚。 家丞瞪圆了双眼,肝胆欲裂的看向环首刀,到死都想不通,郭解怎会当众杀人,还是在榖树里杀人。 更让家丞悔恨的是,怎会遇上郭解这个恶徒。 “噗!” 郭解手中的环首刀落下,一刀砍下家丞的脑袋,变成一具尸体躺在菜畦的旁边。 这时,已经连续击败杜君敖、瞷公乘的虫皇柔走了过来,谎称去一趟溷轩,把杜君敖晾在宅院的客室,转身走向麻纸作坊。 虫皇柔刚好看见郭解一刀砍下家丞脑袋的一幕。 “你” 虫皇柔的娇媚脸一惊,看着突然杀人的郭解,饶是一位列侯的长子不免大惊失色:“你这是当众贼杀人,会被判处斩首弃市的刑罚,违背了汉律,别说赵禹、张汤,就算是桑弘羊依旧保不了你。” 他亲身经历过一些列侯仗着当权者的身份触犯汉律,下场颇为凄惨,全部被夺去了爵位。 汉和秦一样是以法治国,只不过废除了割去鼻子的劓刑,砍掉左右脚的刖刑等酷刑,一直都在严谨的执行汉律。 按照汉律的严谨,只要郭解能够找到丞相窦婴触犯汉律的证据。 一个小小的属吏,甚至能把执掌整个大汉的丞相拉下马。 这就是汉律的严谨。 郭解也知道唯有秦代和西汉做到了以法治国,这个时候还有法家,与儒学对立的法家、黄老等学说。 法律不是东汉士大夫、两晋门阀、唐代五姓七望等当权者统治屁民的工具。 当众贼杀人。 丞相窦婴依旧背不了这个罪过。 “当众?” 郭解嗤笑一声说道:“谁看见本吏杀人,只不过是小堂走水,烧死了家丞父子和几名百工,与本吏有何关系。” 走水? 虫皇柔一脸的困惑。 小堂门口的两名百工,瞧见家丞突然被杀,早就吓傻了,连滚带爬的朝着积库外面跑去,张大嘴巴想要呼喊杀人了。 莽通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神出鬼没,像个社鬼一样突然出现在两名百工的身边,掐住两名百工的脖颈,扔在家丞的尸体旁边。 虫皇柔多看了莽通几眼,心中产生深深的忌惮,竟是没有发现莽通什么时候潜伏过去。 莽通的搏耍剑本事或许没有他精湛。 不过,论起社鬼一般的潜伏本事。 虫皇柔自叹不如。 虫皇柔看向抱着女婢走出来的卫广,突然想起一件事,瞧着郭解的眼神多出几分惊诧。 莽通的潜伏本事可谓是长安第一。 虫皇柔的剑术也可称长安第一,也只有雷被能与他相比,雷被却不是长安人。 卫广虽是骑奴出身,却是个天生做将军的秉性,广交底层的好友,也是长安第一。 义纵的酷刑依旧是长安第一。 过去,还有通西域的张骞跟在郭解身边,胆略是长安第一。 这么多佼佼者,全部聚拢在郭解的身旁。 无论是虫皇柔、莽通、卫广,还是张骞、义纵全是一个比一个桀骜不驯,谁也不服气谁。 倘若没有郭解作为纽带,这群长安第一不可能聚在一起,多看对方一眼都算是今天的心情不错。 虫皇柔恍惚了。 实在想不通,郭解到底有何手腕,竟然能让一群桀骜不驯的长安第一聚在一起,甚至融洽的相处,拧成一根麻绳。 虫皇柔相信,倘若没有郭解,这群长安第一当场就会分崩离析,各奔东西,往后谁也不会见谁一面。 他看向郭解的眼神,兴致越发浓重。 “额” 郭解面对虫皇柔热切的眼神,扯了扯嘴角,头皮发麻,赶紧走到卫广的旁边,躲避最美嬖人虫皇柔的热切目光。 咋回事。 虫皇柔抽什么疯。 干嘛用这种眼神盯着我。 要命了,我可不喜欢比女人还美的伪娘。 “他们两人可曾强迫你。” 郭解看了一眼女婢,询问道:“这两名百工是跟在家丞身边的狼狈,你被关押在小堂,可曾被这两个庸狗冒犯。” 女婢的笄(ji)髻散乱,笄是一种簪子,用来插住挽起的头发,女子十五岁就要及笄,把头发挽起来插上笄,意味着女子成年,与男子的及冠是一个意思。 笄髻女婢看见家丞的尸体,疯疯癫癫的神态突然惊醒,跑到两名百工的身边,一脸的仇恨,哭哭啼啼的开始殴打百工,力气比较小,只是在两名百工的脸庞留下几道抓挠痕迹。 “呜呜.” 笄髻女婢捂着脸痛哭:“不止是他们俩,自从关在小堂,家丞没少带着百工过来,在小堂的草堆上强了强了呜呜” 郭解冷冷的扫了一眼两名百工,寒声道:“去把两个狗东西,连带家丞的尸体一起扔进小堂。” 莽通沉默不语的走过去,先后把百工和家丞尸体扔进小堂,又把豆形灯拿出来,交给了郭解,等着烧死两名百工,也销毁家丞和家丞儿子的尸体。 郭解拿着豆形灯,在两名百工的哀求中,直接扔在粟米秸秆上。 小堂燃起熊熊的大火。 冒出滚滚浓烟。 麻纸作坊的百工们全部愣在原地,望着积库旁边的烟柱,慌张的大喊起来。 “走水了,快救火!” “积库内全是麻纸,不能烧了,赶快去救火。” “走水了!走水了!” 郭解没有理睬乱成一团的百工,带着笄髻女婢走进客室,等着外面的骚乱扩大。 火烧小堂,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引起榖树里的骚乱。“你是杜姬的私属。” 郭解皱眉道:“私属是身边最为亲近的贴身女婢,杜姬怎会把你关进牢狱一般的小堂,做出如此愚蠢的失人心行为,杜姬就连身边的私属都不放过,往后谁还会忠心她。” 笄髻女婢伸出破烂襦裙的袖口,擦了擦眼泪,犹犹豫豫,似乎有话想说,又觉得对不住杜姬。 她听到郭解的话,从小被灌输忠心服侍杜姬的观念,发生了变化。 笄髻女婢又想到这几日生不如死的遭遇,轻咬银牙,说出了缘由:“少君从南山回到榖树里,找来奴婢写了许多文书,皆是.皆是造谣平阳公主和骑奴私通。” 提到平阳公主,笄髻女婢一脸的惊慌,在卫广轻拍消瘦肩背的安慰下,渐渐缓过神来。 笄髻女婢握紧了小拳头,继续说道:“后来,长安官寺突然开始彻查造谣的麻纸,少君就把奴婢关在麻纸作坊的小堂,谁能想到,竟然遭受家丞父子的凌辱” 她想起小堂内非人的遭遇,又是忍不住掩面哭泣,趴在卫广的手臂上啜泣,消瘦的身子一抖一抖。 “果然是杜姬。” 郭解沉声道:“杜姬躲在哪里?或者说杜姬被杜君敖藏在何处。” 难怪自从长安官寺开始彻查造谣,杜君敖急急忙忙把女儿杜姬藏在榖树里,不允许杜姬与外人接触,原来是杜姬找人撰写了污蔑平阳公主的麻纸。 笄髻女婢又开始犹犹豫豫,从小形成的观念,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 偏偏杜姬害得她遭受家丞父子、百工们的轮番凌辱。 “奴婢给各位君子指路。” 笄髻女婢一脸的恨意,强撑着站起来说道:“杜姬躲在后面一座重屋的二楼,距离积库不远,各位君子走出客室就能看见。” 笄髻女婢似是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还是习惯性的躬身退出客室,走在最前面赶往积库后面的一座重屋。 郭解摇了摇头,暗骂杜姬是个蠢货,怎么能随便舍弃身边最亲近的私属。 真是个蠢女人。 重屋是二层小楼,就在积库的后面几十步位置,靠近北面的里门,方便随时逃走。 重屋没有院墙,周围开辟了几块菜畦,种着葵菜,还有一小片的芥。 二层重屋是井榦(gan)式,有门、窗等常见的建筑设施,还有平房所没有的射孔,斗拱承托腰檐,其上置平座,并加栏杆,可以遮阳、避雨和眺望。 “你是何人。” 重屋的门前站着一伍披甲士卒,军假吏是穿戴一身红绦鱼鳞甲的髳长,手中端着一架黄肩弩。 髳长早就注意到冒起滚滚浓烟的积库,一什的披甲士卒分出来一伍,跑去麻纸作坊的青井旁边打水,放在重屋旁边,免得烧到了重屋。 谁料,积库拐角突然走出来一伙人。 髳长一脸的警惕,暗自懊恼,不应该看见积库走水就乱了分寸,把一什的披甲士卒分出去一伍,重屋只剩下一伍披甲士卒。 头戴平巾帻,身穿红绦扎甲的披甲士卒,立即竖起长矛,严阵以待,矛尖对着外面的郭解等人。 正卒? 郭解皱起眉头,抬头看了一眼重屋,心中说不出的疑惑,榖树里怎会出现披甲的正卒。 唯有县令方能调动正卒。 郭解瞧见只有五名披甲士卒,以及一名手持黄肩弩的髳长,朝着虫皇柔递过去一个眼神。 好在,长安剑术第一,又以快剑著称的虫皇柔跟在旁边。 不然,在没有披甲的情况下,谁也扛不住黄肩弩射出的弩矢,黄肩弩和宋代伸臂弓一样都是劲力极大的强弩。 “哈哈。” 卫广有着随身携带趾金的习惯,掏出几块趾金扔过去,淫笑道:“小人是东市的行商,多次过来采买麻纸,早就眼馋杜姬身边俏丽可人的私属,听说私属触怒了杜姬,就想着过来买走做个偏妻,想要见一面杜姬。” 髳长和披甲士卒哪里见过金灿灿的趾金,瞬间了眼,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落在夯土地面的趾金,满脸的贪婪。 “唰——” 虫皇柔出剑了,出剑的速度极快,就连郭解也只是看到一道剑影。 “啊!” 髳长惨叫一声,脖子出现一条血线,捂着脖子倒在地面,挣扎几下,瞪大眼睛躺在地面再也没了气息。 死不瞑目。 “嘭!” 髳长临死前,下意识扣动了黄肩弩,一根颇粗的弩矢飞速射出去,正中旁边的一棵老榆树,居然直接贯穿了老榆树。 榆木疙瘩是说一个人的顽固,榆木比起寻常树木坚硬很多,箭矢射在榆树上都会被磕飞,黄肩弩竟是贯穿了榆树。 虫皇柔暗自庆幸的同时,又很得意,好在是剑术很快的他,换成淮南第一剑客雷被,也不见得能够在弩矢射出去以前,一剑杀了髳长。 “噗噗噗——” “啊啊啊——” 又是一阵刀光闪烁,郭解、莽通、卫广三人杀了五名披甲士卒,随后踹开重屋的木门,把尸体拖进重屋的一楼,没有惊动任何人。 “嗯?” 虫皇柔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皱起柳眉:“安国少季去了哪里,自从走进麻纸作坊,似乎就没见过安国少季,他不会是吓跑了吧。” “呵呵。” 卫广嗤笑一声,鄙夷道:“一个只会勾搭女人,还是年岁四十以上妇人的安国少季,哪里见过今天的阵仗,估摸着吓破了胆,躲在一个没人的犄角旮旯发抖。” 虫皇柔的柳眉拧在一起,对于安国少季的胆小,也是产生几分不悦。 “卫广守在门口。” 郭解看着捡起一根长矛的卫广说道:“切记,不能放任何人上来,免得惊动了杜君敖,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直接抓走杜姬,带到长安的官寺进行鞫狱,就能调遣大批贼捕干和狱小史过来抓人。 没必要与杜君敖死磕。 有了权势,就要善于利用权势压人。 郭解带着虫皇柔、莽通两人走重屋的二楼,一间半掩着的房间,卧榻晃动,一男一女正在卧榻上白日宣淫。 晃动的过于剧烈,连枝灯都被踢倒,滚落在地面。 白天不用点灯,不然,连枝灯的十几个灯芯,当场就能烧了一整座重屋。 郭解走进去,看到卧榻上一男一女的长相。 女子正是杜君敖的女儿杜姬。 男子的身份却让他感到了吃惊。 居然是茂陵令! (本章完) 第124章 耐刑 第124章 耐刑 “郭解?你怎会在榖树里,过来采买霸陵杜氏的麻纸,买走一算的麻纸?” 茂陵令拿起斿豹锦深衣,披在身上,看着闯进来的郭解,毫无惧色,说话时甚至带着几分轻蔑。 他瞧不起乡野游侠儿出身的郭解。 说出一句一算麻纸。 一算是一百二十钱,也就是算赋。 民不分男女,从十五岁开始,一直到五十六,每人每年需要缴纳一算钱。 即,人头税。 市籍商人,还有奴婢,需要加倍缴纳算赋,每人每年征收二算。 西汉对于商人和豪强收取重税。 平帻庶民家中养不起奴婢,只有有钱的商人和豪强豢养奴婢,养的奴婢越多,家中的钱帛越多,收取的算钱加重。 茂陵令这句话中的一算,也有讥讽郭解贫寒出身,养不起征收二算的奴婢。 莽通大怒。 平日里,没什么脾气的他,沉默寡言也不喜说话。 倘若遇见别人羞辱郭解,就是对莽通最大的侮辱,拿起腰间的铁椎,就要砸烂茂陵令的嘴巴。 还没等莽通出手,一道身影大步上前,走到卧榻的旁边。 “砰!” 郭解伸出手,拖着茂陵令的斿豹锦深衣领口,直接把茂陵令从卧榻上脱下来,砸在重屋二楼的地板上。 杜姬露出一双莹润的藕臂,面带几分春意的玉脸,张大了樱唇,脸容全是惊色。 一个小小的属吏。 竟敢冒犯茂陵邑的长吏茂陵令。 “一算?” 郭解一拳砸在茂陵令的嘴巴上,当场砸烂茂陵令的门牙,嗤笑道:“看来你个蠢货,没有看清当前的局势,我这个小吏是刀俎,你这个长吏是鱼肉,真把榖树里当成了茂陵官寺的令舍?外面有无数县卒随时听从你的调动。” “砰!” “啊!” 茂陵令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惨叫起来,嘴巴传来锥心的刺痛,疼的他几乎背过气去。 茂陵令躺在地板上,摸了一把每天精修八撇胡须的嘴巴,手上全是鲜血,斿豹锦深衣的袖口也沾染了不少血迹。 “你你.” 茂陵令气得浑身发抖,伸出手指,颤抖的指着郭解:“你怎敢怎敢冒犯一位长吏,本吏是茂陵令的长吏!茂陵是天子的陵寝,可以直接面见天子,等到本吏在林苑见到天子,定要告劾你的为祸乡里。” 弹劾我? 郭解一脸的讥笑,摇了摇头,真是个傻逼,什么时候了还没看清当前的局势。 也是。 这种人很好理解,他过去当官的时候也见过不少,主政一方,整天被下面的人捧着,早就形成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认为所有人都得围着他转。 别说郭解一个小小的属吏,即便是郭解的上吏张汤也不敢得罪茂陵令。 “砰!” 郭解抬起脚重重踩在茂陵令的脑袋上,扬起手中的环首刀,狞笑一声说道:“自从你和杜君敖蛊惑三老前去宫门口喊冤,你我就没有缓和的余地,别人不敢杀天子陵寝的长吏,我敢!” 直到一句我敢杀天子陵寝的长吏说出口。 茂陵令心中一颤,真切领会到郭解的胆大妄为。 竟然敢杀一个可以面见到天子的陵邑令。 茂陵令害怕了。 他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一位长吏,居然开始畏惧一个小小的属吏。 放在以往,别说害怕,这种小吏都不可能进入令舍。 “慢慢着” 茂陵令望着寒光四溢的环首刀,心中惊惧,堂堂一名上位者终于低头,开始求饶:“你你不能伤害本吏,榖树里的里民知道本吏在麻纸作坊,只要本吏死了,你逃脱不了任何一点干系,除非你能杀光了整个榖树里的上千名里民。” “放肆!” 杜姬一个蠢女人,再次展现出自身的愚蠢,斜瞥了郭解一眼,有恃无恐的说道:“榖树里的上千人,全是沾亲带故的亲属,那些外人早就被排挤出去,只要妾的父一句话,就会一起打死你。” “噗!” 郭解一刀挑断茂陵令的右臂手筋,先收点利息,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么说来,榖树里全是杜君敖的同族,或者妻族,没有一名无辜的外人。” “啊!” 茂陵令惨叫一声,翻着白眼,身体随着剧痛不停的扭曲,一个养尊处优又被很多县曹、属吏捧着的长吏,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遭受非人的折磨。 折磨他的人不是更上面的郡太守。 也不是九卿官寺的中都官。 竟是过去瞧不上眼的底层泥腿子。 见识到了什么是匹夫一怒。 “你” 杜姬看到被挑断手筋的茂陵令,吓得容失色:“你你不要过来,榖树里有着霸陵杜氏上千名同族和妻族,你伤害妾一根手指,再也无法安然离开榖树里。” “砰!” 郭解冷冷看着如似玉的杜姬,不得不说,生的很美,却没有任何的怜香惜玉,直接拖着杜姬的金簪笄髻,把她从卧榻上拖下来。 “啊!” 杜姬惨叫一声,玉脸再也没有刚才的骄横,装模作样的开始流眼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她生的很美,这种手段很好用,过去没少用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骗男人。 每次都会得手。 这次也不例外,杜姬坚信没有男人能够抵挡得住一个很美女人的我见犹怜模样。 “砰!” 谁料,郭解的勾履,重重踢了杜姬一脚,厌烦的说道:“本吏不吃这种手段,赶紧说,到底是谁与你合谋,一起造谣平阳公主与骑奴私通。” “啊!” 杜姬惨叫一声,玉脸扭曲,从来没被男子这般对待过的她,身子剧痛,心中更是崩溃。 她无法承受自身的玉容珠貌对于一名男子没有用处。 “这” 虫皇柔一脸呆滞。 他愕然看着痛殴杜姬的郭解,一脸的难以置信。 虫皇柔看着楚楚可怜的杜姬,心中忍不住产生几分怜香惜玉的想法,郭解居然不动心,甚至杜姬越是我见犹怜,越是遭到郭解的痛殴。 倘若不是郭解已经娶了两房夫人,大房夫人义妁已经怀有身孕,都要怀疑他不好女色,好男色。 “砰!” 郭解一脸的不耐烦,又是狠狠一脚踹在杜姬的肚子上:“给你最后三息时间,再不说,你的手筋也别想要,一起被环首刀挑断。” “不要!”杜姬尖叫一声,玉脸流满了泪水,再也不敢卖惨:“妾只是拿走一斗笥的麻纸,找来女婢写了造谣的传闻,真正的幕后主谋是茂陵令,是他找到了董偃,献上污蔑平阳公主的良策,借此谄媚馆陶公主。” 一斗笥是重量单位。 大概是十几斤的东西。 郭解听到造谣的麻纸多达十几斤,心中大喜,造谣的危害大,方能显得他功劳大。 更让他欣喜的是。 茂陵令是主谋。 “呵呵。” 郭解忍不住笑出声,瞧着躺在地面渐渐缓过来的茂陵令,又提着环首刀走过去:“竟敢造谣平阳公主私通骑奴,你的陵邑令做到头,着实愚蠢,竟去巴结外戚窦氏。” 茂陵令看了一眼郭解,也觉得他很愚蠢。 居然得罪外戚窦氏。 “伪造书信,不过是城旦舂。” 茂陵令捂住断臂,忍着剧痛说道:“本吏最多是城旦舂,你一个小小属吏动用私刑,挑断本吏的手筋,罪过更大,等着被斩首弃市吧,再不济,也是一个城旦舂的下场。” 城旦舂? 郭解一脸的蔑视:“平阳公主站的位置很高,不会重罚你,为了表示宽厚,甚至会从轻发落,不过,平阳公主到底是个女人,是个女人都有小心眼的一面,最恨别人污蔑名节,所以嘛,如果有人能够帮着平阳公主出气,她会很赏识那人。” 他提着环首刀走到茂陵令身边。 “你你要作甚。” 茂陵令吓傻了,看着郭解手中的环首刀,头皮发麻:“你是下吏,殴打上吏会被判刑,张汤、赵禹、桑弘羊都保不住你,谁也保不住你。” “保我?” 郭解摇了摇头,嗤笑道:“就你也想担任右内史?汉律都没读熟,整日在长吏赵禹面前叫嚣着上计第一,明年担任右内史。 没错,若是殴,本吏会被判处城旦舂,或是斩首弃市。 若是互殴,不过是耐刑。” 茂陵令人傻了。 这乃公的也可以??? 他怎么也想不到郭解竟是用这种法子躲过刑罚。 郭解拔出腰间的二尺剑,直接塞在茂陵令的手中,示意莽通握紧茂陵令的手掌,在剑柄上留有指纹。 只要有指纹,就是互殴。 汉律已经是很完备的法律,也是以法治国的典范,甚至比起后世朝代的律法都要符合法制。 不过,汉律比起动辄十几本词典厚的现代法律,还是小巫见大巫。 没人比他更懂怎么钻法律的空子。 耐刑不过是剃光胡须鬓毛。 在古人看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耐刑是个重罚。 在郭解看来,他过去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刮胡子,免得胡子拉碴显得很邋遢。 如果被古人知道每天都要剃胡子,肯定是一脸惊恐。 每天遭受一次耐刑,着实是折磨人的酷刑。 再说,耐刑剃掉胡须,使得郭解变得很显眼,更是一件好事。 任何人见到郭解,都会想起他为了平阳公主遭受过耐刑。 相当于他为社团蹲过牢。 不是刑罚,是一种彰显功绩的勋章。 “噗!” 郭解等到茂陵令的手指在二尺剑留下血指印,又是一刀砍在茂陵令最后一条手臂上,狞笑道:“你当初想要害了本吏的性命,本吏就在想着今天,给你留下一个终生难忘的报复。” “啊!” 茂陵令的面容扭曲,挑断手筋的剧痛使得他不停打滚,发出一声声凄惨的叫声。 “噗!” “啊!” “噗!” “啊!” 一连串的劈砍声和参加声过后,茂陵令就连挣扎都没办法挣扎,身体痉挛,疼的昏迷过去,又因为剧痛疼的醒过来,饱受折磨。 “啊——” 杜姬发出一声惊惧的叫声,当场吓昏了过去。 茂陵令竟是被郭解挑断四肢的手筋、脚筋。 最后,茂陵令的四肢直接被莽通扯断。 虫皇柔直到看见茂陵令被扯断四肢,回过神来,喟叹道:“我过去怎么没想到,汉律还能如此使用,两个人相斗,造成折肢,只会判处耐刑。” 汉律有规定:折枳、齿、指、肤体,断(jue)、鼻、耳者,耐。 意思是,两人相互斗殴,导致对方折断四肢、牙齿、手指、断裂鼻子、耳朵,判处耐刑。 更让虫皇柔惊叹的是。 郭解没有用环首刀砍断茂陵令的四肢,而是让莽通扯断茂陵令的四肢。 判处耐刑有一个前提。 不能手持金铁锐、锤、锥伤人。 也就是不能用刀剑等兵器伤人。 郭解太懂律法了。 “啪!” 郭解报复了茂陵令,心中畅快,一巴掌扇在杜姬的玉脸,登时红肿起来。 他心里更加畅快了。 郭解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看见女人走不动路,冷冷的说道:“一斗笥的麻纸剩下多少,又被你藏在哪里,快点说!若是有半点的隐瞒,茂陵令的样子就是你的下场。” “啊!” 杜姬叫声一声,拖着沾满鲜血的襦裙连连后退,一脸的惊慌:“不要!不要!妾全都告诉你,一斗笥的麻纸只是扔出去一小半,就遭到长安官寺的彻查,其余麻纸早先被家父抢走,准备一把火烧掉,后来被茂陵令拦了下来,就藏在匮的暗格内。” 杜姬吓得脸色惨白,插着挽起来头发的金笄,掉在流着血的地板上,玉指颤颤巍巍的指向卧榻旁边一具匮。 匮是大型通柜,柜顶或作屋顶形,下设两门,顶部有可以开启的盖子,并装有暗锁。 郭解走到卧榻旁边的匮,一刀挑开暗锁,果然看见其中藏着很多麻纸。 他随便抽出来一张,粗略的看几眼,确认无误,撰写着平阳公主私通骑奴卫青的隶书。 郭解环顾四周,拿起卧榻上带着香气的绢布中衣,包裹了所有的麻纸准备离开榖树里。 “虫皇柔!” 这时,杜君敖带着大批族人围困住重屋,把虫皇柔当成罪魁祸首:“你火烧积库,又闯入小女的重屋,今日定要把你抓到廷尉治罪。” (本章完) 第125章 四层马甲 第125章 四层马甲 霸陵杜君敖是家訾三百万钱以上的豪强,榖树里原来的大部分里民,经过几代人,全被排挤出去,流离失所,膏腴土地被霸陵杜氏全部兼并。 霸陵杜氏的人丁众多,杜君敖家中贮存了一批二尺剑,准备卖到边燧置所,如今全部拿出来分发给里民。 三四百名里民手持二尺剑,团团围住重屋,等着抓捕闯进重屋的虫皇柔。 仅剩的一伍士卒姗姗来迟,伍长的眼神敏锐,瞧见门口榆树上贯穿着一支弩矢,脸色骤变。 老榆树的坚硬堪比金石,不可能被猎弓贯穿,只会是髳长手中的黄肩弩,门口却又不见髳长的踪迹,这么说来 群盗闯入了重屋。 “秦路人!” 伍长握紧长矛,看向旁边一名高大士卒,沉声道:“立即举火,把驻守在榖树里附近的一屯士卒叫来,护卫长吏的安全。” 军伍的的报警信号分为两种。 一种是白天报警,通常是举烽和燔积薪。 另外一种是夜晚报警,往往是举炬火和燔积薪。 有时还用表、烟、鼓等辅助,所以军伍报警的信号被称作烽火、烽烟。 秦路人身披红绦扎甲,手中的长矛换成一盏豆形灯,急急忙忙不远处的一对积薪旁边,点燃了积薪。 伴随着熊熊大火,积薪冒出滚滚浓烟,直冲天际,正在田地耕作的附近乡里里民,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桑林旁边的简陋营帐,一名屯长的脸色大变,急忙把红绦鱼鳞甲披挂在身上,嘴里大声呼喝起来:“快,所有人披甲,一刻钟内赶到榖树里。” 茂陵令前往榖树里,商讨散发造谣麻纸的事,也是与杜君敖的女儿杜姬私通。 茂陵令担心被杜君敖发现,带了一屯的士卒过来,借口是征发徭役,路过了榖树里。 没有正当的理由,一县的长吏也不能随意调动士卒。 杜君敖不敢让一屯士卒驻扎在榖树里,就近挑选一个靠近北里门的桑林,安排僮奴送去不少黍酒和肉食。 一屯士卒急匆匆赶往榖树里。 直冲天空的滚滚浓烟很是惊人。 就连附近的邮和亭也注意到榖树里的烽烟。 邮是负责公文的传递,相比驿亭更侧重于物的传递,掌管邮的少吏是邮佐,诧异看向榖树里。 附近一座乡亭的亭长,也是一脸的诧异,扭头望着榖树里的方向。 邮佐和亭长脑子中有个相同的念头。 榖树里走水了? 怎会出现烧了积薪一般的浓烟。 “烽火!” 郭解心中一沉:“看来茂陵令前往榖树里,携带了不少士卒,麻纸已经拿到手,不用待在重屋继续耗着,二三子随着本吏从北里门冲出去,前往长安调来贼捕干、狱小史抓人。” 至于送给平阳公主的贽礼。 暂且留在榖树里。 等到郭解叫来长安官寺的妻弟义纵,还有他带来的大批贼捕干、狱小史,再把茂陵令送给平阳公主也不迟。 “砰!” 郭解一脚踹开重屋的房门,几人手持二尺剑、环首刀,从里民的包围冲开一个口子,快速杀向了北里门。 他是弁虎的豪侠,徒手捶死一只猛虎。 郭解身边又有了一位长安剑术第一的虫皇柔,情况与过去有着截然不同的变化。 来去自由。 郭解几人很快冲出数百名里民的包围。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虫皇柔,感慨道:“以前冲出豪强的围堵,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轻松,多亏了你这位长安剑术第一的侯子。” “呵呵。” 虫皇柔一脸的喜色:“今日跟在郭君的身边,方才知道过去的日子多么平淡,也无聊的很,哪有跟着郭君与豪强相斗有意思,往后还有这种事,郭君不能撇下我一人,带着其他人前往豪强居住的闾里、乡里。” 郭解哑然失笑。 只能轻轻颔首,答应了虫皇柔的要求。 “列阵!” 北里门突然打开,上百名头戴平巾帻,身穿红绦扎甲,手持长矛的士卒,在屯长的率领下,堵住了北里门的门口。 上百名士卒一步步压了过去。 完全不是普通县卒所能相比,这些是上过战场的士卒,军纪严谨,列阵整齐,看起来声势惊人。 郭解、虫皇柔的脸色同时一变,只是看一眼,就知道围堵在北里门的士卒不好惹。 柿子当然挑软的捏。 “咱们从南里门离开。” 郭解快要冲到北里门,突然停下脚步,朝着身后的里民冲去:“尽量别与北里门的士卒接触,直接从南里门前往灞桥,只要到了长安城附近,这群士卒就不敢继续追击。” 嗯? 杜君敖一脸的困惑,虫皇柔几乎冲出北里门,怎么又折返回来,朝着乌泱泱一大片的里民冲过来。 主动寻死? 就在杜君敖疑惑不解的时候,看见紧紧跟随在虫皇柔后面,还有上百名披坚持锐的士卒。 正是茂陵令带来的士卒。 杜君敖大怒:“看来你是把我当成了软柿子,好啊,今天就让你知晓霸陵杜君敖为何能够成为丞相的宾客,又为何是长安一带有名的豪侠。” “不对.” 杜君敖看着踩烂一片菜畦的葵菜,绕着近路冲向南里门的虫皇柔,皱眉道:“虫皇柔身边的那人似是.似是郭解?不是像,就是郭解!” 好胆! 区区一个属吏,带着三四个人就敢跑进榖树里。 自寻死路! 杜君敖正在发愁,没法剪除赵禹身边的属吏,郭解居然主动送上门。 虽说郭解在丞相府众多宾客的眼中,比不上挖掘虎穴的尹齐,也不如没有人性的王温舒。 砍下郭解的头颅,却也算是一件功劳。 “郭解!” 杜君敖停下脚步,不再继续追赶,冷笑一声说道:“你这趟前往榖树里,应该又是做了赵禹、张汤撒出去的闲者,试探榖树里的底细,想要罚没霸陵杜氏所有的家产。” 他狠下心说道:“只要你敢跑出榖树里,我马上烧了仓房,来一个鱼死网破,烧光了霸陵杜氏的粟米、钱帛,也不会留给赵禹。” 郭解套在身上的马甲继续发力,还在发挥着作用。 在公卿豪强看来,查抄豪强家产的人是赵禹,目的是为了弥补他不善于治理县邑。 借着豪强的家产争夺上计第一。 毕竟,豪强的家产大部分送进长安官寺的积库,郭解只是分了一些小钱,还是与尹齐、王温舒一起分走零零碎碎的小钱。真正的主谋是赵禹、张汤。 郭解不过是一口刀。 不过嘛。 正是因为郭解的不起眼,地位低,杜君敖笃定他不敢放任榖树里的仓房烧毁。 赵禹派遣郭解来了一趟榖树里,折腾半天,什么也没捞到。 不会轻易放过郭解。 少说也要笞二十,甚至是三十。 “威胁本吏?” 郭解瞥了一眼杜君敖,讥笑一声,心道真是个蠢货,看来又被他套在外面的马甲给骗了。 他唯一感兴趣的是。 不知道杜君敖看到第几层马甲,第二层赵禹,还是第三层张汤。 或者是郭解最近有套上的第四层马甲虫皇柔。 “兄长。” 卫广犹豫了,深知仓房对于郭解的重要,决定以身犯险:“我去仓房守着,只要堵住闺门,应该可以坚持到你带着贼捕干、狱小史前来。” 他一脸的郑重:“仓房的钱粮涉及到买爵赎罪,这件事不容有失,需要保住钱粮。” 郭解看了一眼满脸真挚的卫广,心中感慨,难怪是长安的交友第一,也难怪不少底层的俳优狎徒,为了卫广不怕得罪公卿豪强。 “钱再好,也没有你我兄弟的性命重要。” 郭解伸出手拉住卫广的皂衣,继续朝着里门跑去,抬起手中的环首刀:“击溃守在门口的伍人,打开里门,只要能够骑上河西马,就不用担心榖树里的围堵。” 换成是以前,没有虫皇柔跟在身边,或许会被里门、哨棚的伍人挡住。 只要耽搁几息的时间,就会被杜君敖带着数百名里民拦住,围堵在南里门的门口,错失离开榖树里的时机。 现如今不同了,徒手捶死猛虎的郭解,再加上西汉剑圣虫达的孙子虫皇柔,带领着数人在榖树里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 “小孺子哪里走!” 杜君敖气的‘哇哇’乱叫,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郭解几人冲出南里门,骑上里门口的河西马,扬起辔绳,准备离开榖树里。 郭解骑在马上,回头看一眼浓烟滚滚的榖树里,再是心疼霸陵杜氏积攒的钱粮。 也是果断放弃。 没有丝毫的优柔寡断。 “郭郭君” 就在这时,一名平上帻歪歪斜斜,胸前皂衣敞开,襦袴凌乱的男子,连滚带爬的跑过来,哭喊道:“我还没上马,还没上马啊。” “不用理睬他。” 卫广瞧不起怂包安国少季,扬起手中的辔绳说道:“兄长,尽快通过灞桥,回到长安找来官寺的贼捕干、狱小史,或许还能搜刮一些钱粮。” 郭解看了一眼安国少季,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稍安勿躁,或许不用离开榖树里,也能保住仓房的粟米,甚至是把杜君敖抓回去。” 抓走杜君敖? 单凭他们几个人? 卫广、虫皇柔面面相觑,一脸的诧异,没有听懂郭解这句话的意思。 “抓住那人!” 杜君敖瞧见里门口落单的安国少季,加快步伐,二尺剑横在他的肩膀上,长松了一口气。 杜君敖欣喜的说道:“轵县郭解是个重信义的人,已经抓住他的一个兄弟,不信他还敢逃走,只要榖树里关押这人,郭解就算骑上了马也不会逃走。” 郭解骑着河西马,没有抽动辔绳,尽快离开霸陵杜氏的榖树里。 更让杜君敖坚定了心中的念头。 郭解是个重信义的人。 “住手!” 这时,里墙的西侧走过来一名妇人,梳着钗大髻,身穿缯布襦裙,脚踩尘香履,扭动丰腴的身段,带着几名奴婢走过来。 妇人的模样看起来年岁不小,眼角有鱼尾纹,不用耕作,整体养尊处优,肌肤白皙,看起来颇有风韵。 再配上妇人极其丰腴的身段。 对于某些男子来说,比起十几岁的青涩少女更有韵味。 “从母。” 杜君敖收起二尺剑,急忙朝着杜从母行礼:“儿子正在抓捕群盗,刀剑无眼,难免伤到了从母,你们几个贱婢赶紧带着从母离开。” 杜从母是杜君敖父的偏妻。 后来,杜君敖的母早亡,偏妻就成为霸陵杜氏的女君。 不过,杜君敖这么多年以来,还是喊她一句从母。 不是他孝顺,忘不了生母。 只是担心杜从母生的儿子抢夺家产。 相比较只有自己一个独苗的杜君敖,杜从母生了几个儿子,每个儿子都已经成年。 杜从母已经不是偏妻小妾,按照汉律的家产继承,杜从母的几个儿子也能继承霸陵杜氏的家訾。 “贱婢?” 杜从母的俏脸一怒:“妾身看你生的女儿杜姬是个贱婢,整日勾搭野男人,你也不知道管教,污秽了霸陵杜氏的名声。” 她走到安国少季的身边,鱼尾纹俏脸出现几分笑意,还带着几分春意。 杜君敖看了一眼面带春意的杜从母,又看了一眼襦袴凌乱的安国少季,登时明白了其中的隐情,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小孺子! 竟敢睡了父的遗孀。 杜从母寂寞多年的身段,得到滋润,满眼都是安国少季,一双略显松弛的白皙手掌,搭在安国少季的手上:“无需担心,全是一场误会,杜君敖不知道你是妾身的贵客。” 在郭解的注视下,安国少季挺直了腰杆,昂首挺胸,一脸的春风得意。 安国少季故意谈了一口气:“听说杜君敖准备让女儿继承价家产,我一个外人,本不应该说闲话,只是实在看不下去,霸陵杜氏偌大的家訾,最后全都落在外姓人手中。” 杜姬终究要嫁人。 儿子随父姓。 家訾最后落在外姓人女婿的手中。 霸陵杜氏因为杜姬准备继承家产的事,早就布满了裂痕,杜君敖一直用自己的名望压着族人,勉强没有分裂。 谁料,竟是被安国少季直接挑明了霸陵杜氏最大的隐患。 “贼子!” 杜君敖大怒,手中二尺剑刺了过去:“今天定要杀了你!” (本章完) 第126章 茶味 第126章 茶味 郭解正要出手挑飞杜君敖的二尺剑,很快见识到汉使安国少季睡了南越太后,还能挑唆南越太后作乱的本事。 “小孺子!” 杜从母登时吓得容失色,扭动丰腴的身段,挡在安国少季的身前:“竟敢当着妾身的面,贼杀贵宾,你眼中还有没有霸陵杜氏的女君!还是说.在你眼中,妾身从来都不是你的母。” 汉律在孝道有着严谨规定:贼杀伤父母,父母告子不孝,皆锢,令毋得以爵偿、免除及赎。 意思是,子女故意伤害父母,如果父母前往县官寺诉告子女不孝,立即关押起来,并且不能通过买爵赎罪的方式,免除刑罚和弥补过失。 郭解握着环首刀,朝着西南的长安方向拱了拱手,怒斥道:“今上,刚刚颁布了诏令,下诏敬老,难道你想背着不孝的罪名吗!” 建元元年(前140)二月,天子赐年八十老人复二算,即一户里民家中有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全家免除两个人的算赋,每年少缴纳二百四十钱。 年九十则复甲卒,即一户里民家中有九十岁以上的老人,免除一人的兵役,不用参加繁重的徭役。 杜君敖脸色铁青,盯着骑在马上指责他的郭解,险些背过气去。 攻守怎么易形了? 本来是杜君敖带着数百名同族和妻族,抓捕闯入榖树里的群盗郭解。 已经给郭解定下一个群盗的罪名。 经过郭解的一通胡说。 犯法的人却从郭解变成了杜君敖。 还是不孝的重罪。 “你你.” 杜君敖手中的二尺剑不敢刺过去,‘当啷’一声掉在地面,颤抖着指向一脸轻蔑的郭解:“贼子!血口喷人!” “喷你?” 郭解脸上的轻蔑更浓:“本吏说的全是实情,今年二月,天子下诏敬老,这是闾里、乡里都知道一件幸事,汉律有着关于不孝的律法,也是实情,哪句话污蔑了你,呵,狗屁的霸陵豪侠杜君敖,不过是个不孝的卑劣小人。” “我你.” 西汉的风气是轻生重死,杜君敖最在乎的名声,竟然被郭解泼了不孝的脏水,气血上涌,脸色发紫,一口气没有倒上来,竟是被气昏了过去。 “伯父!” “舅父!” “姑丈!” 杜君敖身边的亲族大惊失色,一个个扑了过去,搀扶躺在地面的杜君敖,着实把众人吓坏了。 虫皇柔看向郭解的眼神,充满了敬意,同时还有一脸的不可思议。 汉律还能这么用? 着实是被郭解玩的样百出。 郭解受不了虫皇柔‘柔情蜜意’的眼神,侧着脸不去看,赶紧朝着安国少季递了一个眼神。 安国少季立即懂了郭解的意思。 “哎。” 安国少季故意怅然一叹:“倒不是我挑拨女君和儿子们的关系,杜君敖已经拔剑相向,几乎刺伤女君,儿子们居然不出来护着女君,不像我,我只会心疼细君。” 郭解一脸的古怪,越听越不对劲。 茶味十足。 不过,安国少季的这番话却很好用。 杜从母的美眸柔柔看向安国少季,眼睛都快拉丝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细君,把她当成及笄少女,更是出现几分羞涩。 里吏、田典等几个儿子,脸色一变,想到杜君敖拿着二尺剑刺向杜从母,心中窜出一股子怒火。 另外,名望最高的杜君敖已经昏迷,正是争夺家訾的大好时机。 不能错过! 里吏、田典立即带着族人和妻族,走到杜君敖的对立面,指着里门口的杜君敖,破口大骂起来。 “贼子!竟敢袭击家母,我与你势不两立。” “贼子!你眼里还没有没孝道二字。” “杜贼!今天定要给家母讨回一个公道。” 郭解骑着河西马,坐的高,看的远,清楚的看到夯土里门门口,密密麻麻的杜氏族人分出来一批穿着麻布襦袴的族人。 杜氏族人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批人,开始在里门口对峙。 原来一团和善的族人,很快变得剑拔弩张。 里吏身边的族人大多穿着麻布襦袴,比起杜君敖身后时不时出现几件皂绔的族人,日子清苦很多。 皂绔的市价颇高,可以卖到八百钱的高价(敦煌汉简所载)。 一石粟米不过百余钱,皂绔相当于七八亩田一年所产,或是七八人一年的算赋。 郭解心中大定。 里吏、田典身边的族人,日子清苦,争夺家訾的念头就会很强烈。 就像郭解所预料的一样。 田典大怒道:“家母过去是偏妻,现如今是正室夫人,我和兄长也是嫡出,凭啥要把家訾交给杜姬那个贱货,霸陵杜氏积攒几代人的家产,最终落在外姓人的手中。” 田典知道杜君敖的想法,准备把杜姬嫁给一个出了五服的从子。 这么一来,家产就落在杜君敖一房的族人手中。 不会落在里吏、田典等从母生的儿子手中。 田典故意装糊涂,按照郭解的说法,口口声声说霸陵杜氏的家产送给了外姓人。 激起杜从母一房族人和妻族的愤怒。 同仇敌忾。 抢夺霸陵杜氏的家訾。 郭解瞧着双方处在爆发的边缘,直接加了一把火,拔出二尺剑直接朝着杜君敖扔了过去。 “舅父小心!” “噗!” “啊!” 只可惜,杜君敖身边围着一堆亲属,没有杀死杜君敖。 杀死了一名主动挡剑的甥子。 郭解出手很快,没有人看到他出手,只是看到里吏、田典的身后掷出一柄二尺剑,杀死杜君敖的甥子。 杜君敖的族人瞬间眼睛泛红,怒吼几声,纷纷拔出环首刀朝着里吏、田典杀过去。 “啊!竟敢偷袭,杀死这帮该死的庸狗!” “不能放过里吏,要给甥子报仇!” “杀!杀光你们所有人,麻纸作坊就是我们的了!” 等到杜君敖被刀剑相击的声音吵醒,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这这.” 杜君敖悲痛极了。 竟然看到同族相残的场面。 对于一名族长来说是极其残忍的一幕。 “住手!!!” 杜君敖痛苦的大喊起来,想要阻止,却怎么都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一个个倒下。 还是被同族人杀死。 杜君敖老泪纵横:“我我死后,有何脸面去见祖宗啊!” 日中(11:15~12:00),义纵心中不安,还没到约定的时间,找到尹齐、王温舒两名列曹,又叫上一批贼捕干和狱小史前往灞桥以东的榖树里。尹齐这次带着香室街的贼捕干,连接东城墙中门清明门的一条长安大街。 王温舒只是管辖长安狱,不过,他在长安二十八狱的名望很高,相当于一位长安二十八狱的豪侠。 王温舒在二十八狱的名望,不亚于郭解在轵县的名望。 二十八狱的很多狱小史听从王温舒的命令,甚至胜过管辖牢狱的狱司空。 长安狱、上林狱的狱小史带回去猪肉、薤、大酢等肉食菜蔬,平时遇见其他牢狱的狱小史,没少炫耀。 寺互狱的狱小史颇为眼馋。 寺互狱曾经关押过郭解,虽说还算客气,没有动用私刑,却也让寺互狱的众多斗食小吏懊恼,更是气愤。 上层官吏的争斗,连累底层的狱小史得罪了郭解。 上吏从来不会在意斗食小吏,更不会在乎狱小史的心中所想。 狱小史们再是气恼也没办法,只能找来几名年长的积年老吏,前往长安官寺找到王温舒,希望弥补底层小吏和郭解的关系。 王温舒满口答应,趁着前往榖树里的机会,立即叫来一部分寺互狱的狱小史,一起前往霸陵杜氏居住的乡里。 昏时(18:00~18:45),义纵、尹齐、王温舒三人带着数十名人,气喘吁吁的来到榖树里,站在种着一颗颗榖树、芙蓉、桑树的门口驰道上。 见到惊人的一幕。 榖树里门口,躺满了尸体,还有正在哀嚎的里民,密密麻麻躺着六七十人,鲜血染红了夯土地,时不时飞来几只老鸹(乌鸦),啄食地面的尸体。 榖树里发生了一场械斗。 死伤了足足七八十人! 此处,可是京畿的霸陵邑,当是一桩引起廷尉震动的大案。 最让义纵三人惊愕的是。 郭解几人却是安然无恙的骑着河西马,身上没有沾染一点血迹,看来与这场械斗无关。 义纵暗自松了一口气。 死伤几十人在酷吏看来只是一件小事,不过,一定要符合汉律。 任何一名酷吏罚没豪强的家产,杀了负隅顽抗的豪强族人,手中都会拿着一本汉律。 依法办事。 酷吏最是忌讳知法犯法。 郭解看到妻弟义纵脸上的神情,怎会不知他的想法。 任何抓捕都要符合汉律的规定。 也就是一定要程序正义。 酷吏全是熟读律法的人,赵禹、张汤更是制定法律的人。 赵禹制定了《朝律》。 张汤制定了《越宫律》。 全是影响了两汉数百年的重要法典。 酷吏遵守汉律,也是因为树敌过多,只要违背汉律,很快就会遭到无数官吏的攻讦。 郭解轻笑道:“榖树里的里民,因为争抢家产打了起来,躺在地面的几十人,全是同族人下狠手,比本吏都狠呐。” 义纵笑了:“看来,赵公的上计,又能多出一批粟米。” “郭解!” 杜君敖一脸呆滞的坐在地面,皂练袍沾染了族人的鲜血,突然凄惨的悲鸣起来:“我要砍下你的狗头,给榖树里的族人报仇!” 杜君敖抓起地面的二尺剑,满脸泪水,朝着郭解扑了过去。 “砰!” “砰!” 寺互狱的狱小史一直盯着杜君敖,避免刑徒突然暴起伤人。 狱小史碰到刑徒暴起的经历,很丰富,只是瞧了一眼杜君敖,敏锐觉察到他有着伤人的意图。 狱小史甩出铁尺的时机刚刚好,直接砸在杜君敖的膝盖,当场把他砸倒。 “郭君,要不要把他抓进寺互狱。” 长安二十八狱各有各的用途。 长安狱是关押长安县寺抓捕的刑徒。 新设的上林狱关押天子特别诏令捉拿的刑徒。 寺互狱抓捕的刑徒,大多是擅自闯入九卿官寺、丞相府、宫门等等门禁的刑徒,还有一些中尉抓捕的刑徒。 郭解听到一句寺互狱,明白这次过来的狱小史来自寺互狱,欣喜不已。 他竟是染指了长安驻军北军的寺互狱。 已经可以影响到中尉的牢狱。 郭解也明白狱小史故意说出寺互狱的意图,笑道:“兄弟们放心,上次关押在寺互狱,与各位狱小史无关,只是因为豪强的针对,本吏怎会怨恨狱小史,兄弟们多虑了。” 一句兄弟们。 狱小史们吊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又是忍不住狂喜。 徒手捶死猛虎的豪侠郭解。 竟然与狱小史这些斗食小吏称兄道弟。 狱小史们从来没有受到过这般礼遇,一个个看向郭解的目光,出现几分感激。 “郭郭解!” 杜君敖的膝盖几乎被砸断,疼的他喘不上气,深吸几口气,勉强缓解膝盖的剧痛,咬牙道:“杜姬污蔑了平阳公主,幕后主谋是茂陵令,你只能抓走杜姬和茂陵令,不能抓走无辜的里民。”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霸陵杜氏积攒几代人的家产落在赵禹手中。 杜君敖继续说道:“更是不能罚没霸陵杜氏的家产,伪造书信的人是杜姬,只能判处一个城旦舂,没有罚没家产的律例。” 他有恃无恐的看向了郭解。 笃定保住了霸陵杜氏的家产。 义纵、尹齐、王温舒三人皱起了眉头,知道杜君敖说的是实情,按照汉律,只会判处杜姬和茂陵令一个城旦舂。 不能罚没霸陵杜氏的家产。 只是 不罚没的话。 不就白跑了一趟。 贼捕干、狱小史傻眼了,一个个满脸苦闷,看来家人不会有肉吃了。 “呵。” 郭解冷笑一声,看着一脸有恃无恐的杜君敖,蔑视道:“你真的认为本吏不能罚没家产。” 他接下来说了一句话。 一句罚没霸陵杜氏的理由。 杜君敖一脸惊恐,身体抖如筛糠。 就连义纵、尹齐、王温舒三名酷吏,听到这个理由,也是心中一颤。 郭解平淡的说出理由。 “你说错了,涉及到天子宗室,就不是简单的伪造书信。” “而是巫蛊。” (本章完) 第127章 人彘 第127章 人彘 巫蛊两个字说出口。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骤变。 杜君敖两腿一颤,险些瘫倒在榖树里门口。 好.好歹毒的心肠。 得罪谁。 也不能得罪郭解。 “榖树里的族人和妻族全部参与伪造书信。” 杜君敖的膝盖瞬间软了,脸容的硬气,变成哀求:“恳请上吏判处一个城旦舂,男人送去修筑城墙,女人送去舂米,榖树里的粟米尽管拿去,另外,还会告诉上吏埋藏扑满的地方。” “姊婿。” 义纵的脸色一凛:“涉及巫蛊二字,天子将会亲自审讯此案,杜君敖又是外戚窦氏的宾客,牵扯甚广,窦太还活着,恐怕.最后不会给外戚窦氏判刑,反而用造谣的罪名,处置我们这些属吏,草草了结这个案子,还是用伪造书信的罪名惩处霸陵杜氏。” 尹齐担心郭解不同意,又补了一句:“杜君敖和嫡亲数十名族人,本吏亲自把他们送进虎穴,剩下的上千人交给上林狱的狱小史看押,狱小史知道这些人得罪了郭君,不会轻饶了霸陵杜氏。” 郭解轻轻颔首,赞同了伪造书信的罪名。 看吧。 人总是喜欢折中。 你说伪造书信的罪名。 杜君敖说只是杜姬一人承担罪名。 你说巫蛊的罪名。 杜君敖倒是自己承认全族伪造了书信。 贼捕干、狱小史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样是被郭解说的一句巫蛊吓到,瞧见他颔首,立即开始抓捕霸陵杜氏的族人,甩出手中的铁尺。 “啪!” “啊!” “堵住前后里门,不能放过一名榖树里的刑徒。” “我去找来傅籍名册,对照名册一个个抓人。” 榖树里门口一片鸡飞狗跳,到处都是贼捕干拿着铁尺打人的声音,还有霸陵杜氏的族人发出一声声哭喊惨叫。 狱小史拿着麻绳跟在后面,捆绑跪在地面的杜氏族人,紧紧绑住脖颈和双手。 贼捕干、狱小史一个抓捕刑徒,一个捆绑刑徒,又有傅籍名册的对照,抓捕了霸陵杜氏所有的族人。 屯长和上百名士卒手持长矛,身披红绦扎甲,尴尬的站在原地。 一时间不知所措。 原来是抓捕闯入榖树里的群盗。 谁曾想。 贼变成了官。 官变成了贼。 “莽通去把茂陵令拖来。” 郭解看着一脸热切望过来的贼捕干、狱小史,吩咐道:“卫广带人罚没霸陵杜氏所有的家产,把杜君敖一起带过去,切记,不能放过一枚三铢钱。” “兄长放心。” 卫广大喜:“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启程回长安,我认识一名善于营造坟茔的侏儒,刚好住在附近的乡里,派人去把他找来,不会放过一枚三铢钱,一粒粟米。” 他找来一名傅籍霸陵邑的贼捕干,周围乡里邮亭的情况,去找来善于营造坟茔的侏儒。 郭解摇头笑道:“看来,卫广手底下各种鸡鸣狗盗的偏才不少,居然还有营造坟茔的侏儒,营造是假,盗墓是真,盗墓挖掘出来的甬道狭小,也只有侏儒能够钻进去。” 俳优、侏儒、狎徒全是一种人,经常出入公卿豪强宅子的贱籍,在宴飨上跳着谐戏乐舞用来助兴。 侏儒是贱籍,参与盗墓实属很正常的一件事。 “郭君.” 安国少季一脸紧张,又是焦急:“你看.杜从母能不能” 还没等他说完,义纵犀利的眼神扫了过来。 “你是何意?” 义纵盯着他说道:“难道你想包庇霸陵杜氏的族人!” “不不敢” 安国少季的脑门冒出一层冷汗,伸出襦袴袖子擦了擦冷汗,讪笑道:“我只是想说杜从母帮着抓捕了杜君敖,能否减免一些刑罚。” 他心急如焚。 虽说勾搭杜从母有着挑拨霸陵杜氏关系的想法,但安国少季不是利用杜从母,真心喜欢美艳又有韵味的杜从母。 “可。” 郭解拍了拍安国少季的襦袴肩膀:“赎黥吧,杜从母也算有功,判处一个赎黥,不用一起送到上林苑修筑林苑。” 赎黥是低于有期徒刑的罚款。 缴纳了一定的罚金,就不用判刑。 “多谢郭君,多谢郭君。” 安国少季急忙下拜,感激涕零,下拜的襦袴袖子,几乎垂到地面。 “无需多礼。” 郭解赶紧把他扶起来,郑重的说道:“你我是兄弟,不用这么多的礼数,作为兄长,当然要帮你。” 安国少季听到一句兄弟,浑身一震,呆呆看着离开的郭解。 他嘴里不停重复着一句话。 “你我是兄弟你我是兄弟.” “他是茂陵令?!” “分明是个人彘,怎会是茂陵令。” “茂陵令可是陵邑的长吏,郭解怎敢用人彘的酷刑折磨他。” 榖树里门口停着一辆牛拉的敞车,牛车车與内躺着因为剧痛昏迷过去的茂陵令,四肢扯断,竟是变成了耸人听闻的人彘。 屯长和上百名士卒吓得浑身一哆嗦,满脸惊恐,看向牛车旁边的郭解,不敢相信他居然把茂陵令做成了人彘。 折肢一名平帻庶民,尚且是斩首弃市的大罪。 嗯。 前提是使用了铜铁等武器。 更不要说茂陵令是能够见到天子的陵邑长吏。 就连贼捕干、狱小史瞧见茂陵令的凄惨样子,也是心中一惊,被郭解的胆大妄为吓到了。 唯独三人看见人彘,没有出现任何的惧怕。 义纵站在旁边,津津有味的看着做成人彘的茂陵令,擅长秦代酷刑的他,摇了摇头:“手法过于粗糙,不甚完美啊,换成是本吏,可以把他做成更加完美的人彘。” 他嫌弃莽通的手段粗糙。 到底不是擅长酷刑的莽夫,做的人彘没有美感。 义纵又是暗暗后悔,应该把莽通留在长安,他跟着兄长前往榖树里。 就能由他亲手做成人彘。 尹齐看了一眼人彘,又想了想挖掘的虎穴,比较谁的手段更残忍。 王温舒一脸的平淡,毫无人性的他,根本没有在意人彘茂陵令,心中蠢蠢欲动,想着能否牵连更多的乡里。 只是上千人着实稀少。推到灞水岸边斩首,甚至不能堵塞住灞水。 唉。 可惜他是狱司空,不是长安尉。 不然,还要继续牵连十余个乡里方能罢休。 “兄长。” 夜几半(23:15~0:00),卫广搜罗完榖树里所有的财货,拿着木牍走到里门口,扔给郭解:“榖树里的粟米、布帛、三铢钱、金镒等等全部加起来,足足有三百金,另外,还有各种肉食菜蔬。” 一金万钱。 三百金是三百万钱的大家。 霸陵杜氏不愧是渭水南岸的豪富。 “只可惜” 卫广看了一眼单独捆绑在一起的造纸百工,神色惋惜:“这些百工都要充入工室,任何人无法染指,百工的名籍和传马名籍一样,直接呈交给天子过目,不然,带回金城闾里,也能开始造纸。” “不用惋惜。” 郭解笑道:“赵过的脑子中有造纸法子,只是人手不足,暂时不能造纸,凡事都要一步步来,急不得。” “再说。” 郭解低声道:“本吏信不过这些百工,金城闾里最为紧要的不是营造工室作坊,而是稳定,吸纳的人丁也要忠心,以金城闾里的膏腴,只要走漏风声,就会吸引不少公卿列侯派人前往大河,争抢咱们的土地。” 卫广心中一凛。 金城闾里能够闷声发大财,就是因为在外人看来是一块荒芜的不毛之地。 谁也不想不到,金城闾里是一块天府之国。 郭解就能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慢慢发展,静静等着张骞通西域,开辟丝绸之路。 到那时,已经发展结束的金城闾里,正好搭上丝绸之路的繁华,借着早就修建好的市列,躺着收房租。 “善!” 卫广郑重的说道:“吸纳到金城闾里的人,一定要慎重,忠心为上,避免走漏了金城闾里的土地膏腴。” “难怪兄长只收什一的地租。” 卫广一脸的佩服:“给出优待越大,越是被人误会金城闾里是一片不毛之地,种不出多少粟米,只能收取十抽一的地租,同时也能吸引一些敢于杀匈奴人的猛士,抱着再也不回关内的想法,从狄道出关,永远留在金城闾里。” 郭解笑了笑没有说话。 混淆视听只是一种常用的手段。 有些明星被发现隐婚的丑闻,真正的公关手段,不是费力不讨好的发律师函或者诚恳道歉。 应该找来大量水军,散播出更多的边新闻,比男的出柜、女的是同等等海量新闻,淹没丑闻,传来传去,传到最后也就没人在意隐婚的丑闻。 金城闾里一步步壮大,早晚会流传出去一些土地膏腴的消息。 郭解提前布局,趁着金城闾里还没壮大,利用混淆视听的办法,开始掺杂一些真假难辨的消息。 传到最后,土地膏腴的真消息,也会被当成众多假消息中的一个。 香室街的贼捕干、寺互狱的狱小史,瞧着正在低声交谈的两人,心绪紧张起来,虽然听不清两人的交谈,却也知道谈论的事涉及榖树里的钱帛。 榖树里门口点燃了一个个火盆,灯火通明,已经是夜几半(23:15~0:00),贼捕干、狱小史没有一点睡意,紧张的等待郭解清点了所有钱帛。 今年能否过上好日子。 就看今天了。 “肉食菜蔬的处置,按照以前的规矩。” 郭解放下木牍,迈步走向里门:“一人一头大肥猪、十束薤、一百斤盐、十坛大酢,另外,榖树里的菜畦栽种了不少葵菜,每人再分十束葵菜。” 贼捕干、狱小史激动了。 他们不仅获得了郭解的赏赐,比起过去的同僚得到更多菜蔬。 西汉的风气是轻生重死。 郭解送出去一些微不足道的肉食菜蔬。 却被贼捕干、狱小史深深记住了恩情,一辈子不敢忘。 仗义每多屠狗辈。 上层公卿豪强瞧不上眼的东西,底层吏民却是恨不得效死。 用来偿还恩情。 郭解看向一脸期待的尹齐、王温舒,指着两辆牛车说道:“二位的东西早就装车,明天各自御车带回家一车的肉食菜蔬。” 尹齐、王温舒满脸的欣喜。 两名酷吏的脸容难得露出温情。 似乎已经看到家中子女围在牛车旁边欢呼雀跃,大喊说着‘父,我要吃猪耳朵’,‘父,我要吃猪蹄子’。 尹齐、王温舒郑重作揖:“多谢郭君。” 一句郭君。 郭解心中舒坦了。 往后,尹齐、王温舒可是让公卿列侯、刘姓诸侯王都谈之色变的酷吏。 如果提前知道尹齐、王温舒的身份,就算是刘姓诸侯王也会耗费大量金饼、丝锦、美人收买他们二人。 郭解只用两车吃喝就收获了两人感激。 “这是.麻纸?” 尹齐走过去,瞧见牛车旁边还有一辆牛车,装满了一刀刀麻纸,错愕的同时,心中又有些说不出的激动。 饶是以王温舒见到任何事都很平淡的性子,听到麻纸两个字,也是急匆匆走过去。 王温舒一脸的喜色:“当真是麻纸。” 尹齐期待又紧张的说道:“麻纸可是送给本吏和王温舒的东西?” 郭解看着尹齐、王温舒露出期待中,又带着紧张的神色,就怕一车麻纸不是送给他们的东西。 郭解忍不住笑了。 看来,又一次准备的把握住人心。 送对了东西。 麻纸关乎任何一位父最为重视的一件事。 教育。 后来,为了一套学区房,全家背上高额负债的家庭多到不能再多。 为了孩子的教育,更是出现陪校长睡觉,跪下来求人等等无奈又心酸的事。 在西汉的父母看来,教育更是头等大事,由于知识被上层的公卿列侯垄断,底层吏民对于知识极度的渴求。 另外,家中儿子求学,更是耗费数以畚计的钱帛。 笔墨纸砚都需要钱。 并且市价不菲。 整整一车的麻纸,对于尹齐、王温舒来说太过重要了。 郭解笑道:“不是一车,是三车,全部是本吏私人赠予两位,用于家中孩子的启蒙就学。” 尹齐、王温舒对视一眼,神色郑重,抖了抖黑衣的宽袖,朝着郭解郑重下拜。 郭解快步上前,赶忙扶起下拜的酷吏尹齐、酷吏王温舒:“你我俱是一体,不用行礼。” (本章完) 第128章 徼获 第128章 徼获 西汉人的一生,出生时就要傅籍,也就是办理户口。 未成年的儿童,被称为小男、小女,从三岁开始缴纳口钱,一直到十四岁结束,每年只需缴纳二十钱。 等到七岁,就要开始读书了。 西汉重视小学教育,在郡国设立郡国学,又在县、道、邑、乡、聚设学,建立了一套遍及所有郡国的小学教育体系。 这是西汉独有的义务教育,教育的质量比较一般,通常是用《仓颉篇》进行启蒙,只是识字和一些普通的常识,比如五菜是什么,姓氏、动物、药品等等。 从二十二岁开始到五十六岁,每个成年男子一辈子需要服两年兵役。 服兵役期间,识字用字,练得一手好字是选拔吏卒的必要条件。 尹齐、王温舒家中拥有了三车麻纸,可以保证数代人征辟为吏,相当于保证两人的儿子、孙子、曾孙,甚至是玄孙都能上岸公务员。 这个恩情太大了。 尹齐、王温舒不得不深深的下拜。 腰弯的过深,黑衣的宽大袖子,垂到了地面。 贼捕干、狱小史一脸的羡慕。 西汉在全民服兵役的制度下,竞争的人数过多,征辟为吏太难了。 家产十万钱以下的小家,很难提拔为武吏,更何况大部分贼捕干、狱小史只是家产两万钱以下的贫民,家中儿子只能参加教育质量一般的义务教育。 没有余钱给儿子跟着庠老(老师),继续深造,更没有余钱买来麻纸、简牍让儿子练得一手好字。 郭解看着一脸羡慕的贼捕干、狱小史,笑道:“二三子离开榖树里以前,每人拿走三十刀麻纸,带回去给家中子男好生练字,争取征辟为武吏。” 一刀是一百张麻纸。 三十刀便是整整三千张麻纸! 纵是蠢得像头猪,也能练得一手好字。 在服兵役期间提拔为一名武吏! 贼捕干、狱小史的眼眶红了,哽咽着看向郭解,学着尹齐和王温舒的样子,深深的下拜。 榖树里门口。 两名铁冠、黑衣的酷吏,带着往后一场场大清洗中,抓捕公卿列侯和看押公卿列侯的贼捕干、狱小史,朝着郭解深深下拜。 拜倒了一大片。 郭解满脸喜色,没有拒绝下拜,欣喜的看着自身名望在贼捕干、狱小史之中大涨。 西汉的风气是轻生重死。 只要这些底层吏民觉得自身承受了郭解的恩情。 就会像籍少公一样,只是因为不想透露郭解逃走的方向,直接拔剑自刎。 虫皇柔看了一眼郭解,暗暗佩服,不愧是手搏猛虎的豪侠郭解,果然是看轻钱财,重情义。 他是大第室出身的侯子,不会在意底层吏民,更不会觉得底层吏民有什么用处。 只是觉得郭解的行为符合一名真豪侠的气度。 不是杜君敖那般的假豪侠。 杜君敖的名声鼓吹很厉害,却造谣平阳公主私通骑奴,不过是个小人罢了。 榖树里门口的所有人,只有双手反绑跪在地面的杜君敖,深深看了一眼郭解。 郭解收买长安八街九陌的贼捕干、二十八狱的狱小史人心。 倘若收买了整个长安的贼捕干、狱小史。 长安城就是郭解的后院。 想进就进,想出就出,郭解就是底层闾里的天子。 杜君敖一脸的苦笑,看出郭解的鸿鹄之志又能怎样,从虫皇柔的反应可以看的出来,公卿列侯,包括豪强在内没人在意底层吏民。 今天,如果不是杜君敖看到郭解收买人心,也不会想到闾里天子四个字。 以郭解的性子,细数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不会让杜君敖活下来。 尹齐已经说了。 杜君敖和三代以内的同族和妻族,全部送进长安人闻风丧胆的虎穴。 “郭君。” 杜君敖只剩下求饶的念头,张嘴求情,想要说出他以后给郭解当条狗。 “啪!” “啊!” 一名狱小史瞪着双眼,直接甩出铁尺,抽在杜君敖的嘴上,砸掉了几颗牙,嘴巴流血。 杜君敖惨叫一声,还想说话,恳求在郭解门下做个宾客。 一名贼捕干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根麻绳,像是绑住驴、骡等牲口的嘴巴,麻绳狠狠勒住了杜君敖的嘴巴。 杜君敖呜呜咽咽,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绝望的看向被贼捕干、狱小史簇拥在中间的郭解,眼角流下一行老泪。 他不想死。 食座(9:45~10:30),一辆辆牛车排成长队,从长安城东城墙的清明门,驶进旁道的门洞,顺着东旁道进入香室街。 郭解骑着河西马位于最前面,后面跟着一名名皂衣小吏,趾高气扬的坐在牛车屏泥上,朝着早就等候在闾里夯土墙旁边的贼捕干,指了指一头头大肥猪。 香室街留守的贼捕干,一脸的大喜,知道按照郭解以往的习惯,肯定会给守在闾里的贼捕干留一份肉食菜蔬。 香室街剩余的贼捕干急忙朝着郭解下拜。 郭解轻轻颔首。 一辆辆牛车路过八街九陌的其余旁道,贼捕干看着御车的香室街贼捕干,脸上满是羡慕,暗道下次一定要跟着郭解罚没豪强的家产。 长安官寺的阙门门口,也就是汉阙门口。 赵禹、张汤带着众多贼捕干,前往尚冠里,捉拿丞相窦婴的宾客赵佗。 东道赵佗是一位闻名长安的豪侠,东道赵氏也是占田甚广,人丁众多的豪强。 五陵少年居住的五座陵邑,全在争夺上计第一,拔擢右内史。 东道赵佗是借粮给阳陵令的豪强。 赵禹、张汤抓捕赵佗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借给阳陵令大批的粟米。 昨日,两名贼捕干巡视长安的闾里,看见赵佗翻越了闾里的一堵院墙。 院墙的高度超过了五尺。 即,高度一米一的夯土墙。 如果翻墙得到人换成郭解。 贼捕干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有看见,直接扭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赵佗就算是家产百万以上的豪强,贼捕干没有吃东道赵氏一粒粟米,立即呼喝两声,跑过去捉人。 却看见赵佗一脸轻蔑,直接逃进阳陵令的宅院。 “长安令?” 阳陵令听到家丞的禀报,嗤笑一声,带着众多豪强、官吏走出客室,一直来到种着几棵柿树的门口。 “本吏已经把赵佗抓到阳陵的县狱。” 阳陵令不耐烦的说道:“赵佗住在阳陵邑,傅籍是在景帝的陵邑,轮不到你来抓人!” 阳陵令和赵禹同样都是县邑长吏,却用一副上吏教训少吏的口吻,教训了长安令赵禹,脸上出现了几分轻蔑。 赵禹的脸色阴沉下来。 “就算你姓王,也不能袒护赵佗!” 张汤穿戴着铁冠黑衣,径直走到阳陵令的面前,目光犀利:“赵佗在长安触犯了汉律,今日定要把他带到长安官寺,进行鞫狱!” “呵。” 阳陵令嗤笑一声说道:“旁人怕了你们两个酷吏,本吏可不怕,家丞去把赵佗绑起来,送到阳陵邑的官寺,本吏倒要看谁敢阻拦。”“此外.” 阳陵令的神色更加轻蔑:“本吏知道茂陵令那个蠢货,拿出右内史的数个郡曹,方能换来一姓豪强的支持,借给他粟米用来争夺上计第一,你和茂陵令都不用想了,右内史是本吏的囊中之物,赵佗已经许诺借给本吏两万石的粟米,刚好比你多出两万石,只会是本吏拔擢右内史。” “赵公!” 这时,郭解骑着河西马走来,身后跟着一辆辆牛车,喜不自胜的说道:“回禀两位长吏,这次前往榖树里,不负众望,一共罚没两万五千石的粟米。” 两万五千石粟米的市价是二百五十金。 郭解一共罚没三百金,分给兄弟们一人十金,卫广、义纵、莽通、虫皇柔,包括安国少季在内,一人分走了十金,总计是五十金。 两万五千石粟米已经足够。 比起阳陵令多出五千石粟米。 尚冠里的里门附近,阳陵令刚刚当众说出多了两万石的粟米,就遭到郭解的当众打脸。 好面子的阳陵令,脸上挂不住,面色很难看。 “哈哈。” 赵禹的脸色,却是从难看变成了大笑。 “彩!彩!彩!” 赵禹满面红光,连续说了三声彩。 还是高声喝彩。 尚冠里居住着不少公卿豪强,全是一脸的揶揄,瞧着宅院门口的阳陵令像是在看一名侏儒丑角。 阳陵令注意到路过的车與,公卿豪强一脸的好笑,脸色更加难看几分。 他是个性子小肚鸡肠的小人。 不像茂陵令那般,瞧不起属吏郭解,只会针对长吏赵禹、张汤。 但凡是得罪阳陵令的人。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阳陵令阴鸷的盯着郭解,呵斥道:“谁是里吏、田典,过来把御车进入闾里的刑徒抓起来。” 郭解还没经过审讯,就算是触犯汉律,也只是一名嫌疑犯。 阳陵令一句刑徒。 还没进行鞫狱审讯,就给郭解定罪了。 简直就是莫须有。 “王公.” 里吏伸出皂衣的袖子,擦了擦脑门的细汗,尴尬的说道:“御车过来的人,小吏惹不起,也不敢招惹一位侯子啊。” 侯子? 阳陵令满脸困惑,朝着牛车的车队看过去,瞧见几名骑吏的皂衣中间,有一件显眼的绛缘深衣。 穿戴绛缘深衣的那人。 脸容比起细君还要顾盼便妍。 一眼就能认出那人是谁。 “虫皇柔?” 阳陵令的视线转移,瞬间把郭解当成虫皇柔的宾客。 罚没豪强家产,给阳陵令带来麻烦这件事。 主谋变成了虫皇柔。 郭解瞧见所有人的视线被虫皇柔吸引,心中一笑,第四层马甲,也是最好用的马甲,开始发挥大作用。 虫皇柔的玉脸太有辨识度了。 只要站在虫皇柔的身边,全部人的目光都会被虫皇柔吸引。 再也不会有人注意到郭解。 “你是一位侯子,将来继承曲成侯的爵位。” 阳陵令咬牙道:“怎会与一名酷吏混迹在一起,帮着他争夺右内史的官职。” 虫皇柔懒得理睬他,以侯子的身份地位,也不用理睬阳陵令。 “回去!” 阳陵令折了面子,用力甩了一下袖子,只能阴沉着脸离开,心中怨恨虫皇柔扫了他的颜面。 也无法阻拦赵禹抓走赵佗。 “郭解。” 赵禹心情大好,指着皂缯盖轓车说道:“过来吧,你来御车,抓捕赵佗的事交给张汤了。” 郭解恭敬的递过去记录罚没各种家产的木牍,一脸喜色的坐在屏泥上,帮着未来的大汉纪委一把手御车,充当了全天下纪委一把手的亲信司机。 “你敢不敢得罪阳陵令?” 赵禹仔细看完木牍,看不出喜怒的问道:“阳陵令姓王,如果得罪他,对于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郭解知道这是大汉纪委的一把手在考验他。 惊喜来的太突然。 郭解过去是主政一方的领导,比谁都清楚领导的考验代表着什么。 这是提拔重用的前兆。 郭解郑重的说道:“愿为赵公驱使。” 赵禹一脸的讶异,没想到郭解答应的这么快,疑惑道:“你可知阳陵令的出身?” 阳陵令不是寻常的陵邑长吏,算是半个外戚,还是与天子亲缘更近的王氏外戚。 太后王娡和景帝是二婚,先后嫁了两次,第二次嫁给了当时是太子的景帝。 王娡的母臧儿也是先后嫁了两次。 臧儿第一次嫁给槐里王仲,后来又嫁给长陵田氏。 阳陵令是王仲稍远几代的从子。 按照辈分,修成君金俗还要喊阳陵令一声季父。 只是,亲缘稍远。 不过,阳陵是景帝的陵墓。 阳陵令姓王,却能担任王娡第二任夫君景帝的陵邑长吏。 阳陵令在外戚王氏的地位不低。 赵禹知道郭解是轵县人,不是长安人,应当不清楚阳陵令背后的关系。 所以答应的很快。 一口答应下来。 郭解看了一眼卫广,暗道多亏了身边有个广交朋友的兄弟,把长安第舍贵里的各种消息,了解的清清楚楚。 他笑道:“阳陵令的王,来自于槐里王氏吧,从辈分上来说,修成君还要叫他一声季父。” 赵禹先是一愣。 “哈哈。” 喜怒无常的赵禹,拊掌大笑:“善,本吏没有看错人。” (本章完) 第129章 加钱 第129章 加钱 长安官寺的更衣所,虫皇柔几人跪坐在坐枰上,透过打开的窗牗,伸长脖子朝着门口的旁道望去,心绪焦躁,时不时站起来踱步。 右塾更衣所,只有莽通耐得住心绪,大手抓起一把粟米,放在嘴中慢慢咀嚼,其他人包括虫皇柔在内,全是期待又紧张的等到郭解回来。 “诸君出来分钱了!” 郭解御着皂缯盖轓车回到长安官寺,转头带着一辆辆牛车去了一趟少内,送过去两万五千石粟米的同时,又把分给虫皇柔等人的金镒、布帛,全部换成三铢钱。 更衣所门口停着五辆牛车,随着郭解的一声呼喊,早就等不及的虫皇柔,身为最不缺钱的侯子,却是第一个冲出更衣所的木门。 五辆牛车装满了三铢钱,停靠在右塾门口和汉阙中间的夯土空地上,盖着一层麻布,依旧掩盖不了崭新三铢钱的黄澄澄光泽。 在蔚蓝天色的映照下,引来许多县寺小吏的围观,贼捕干主动站在附近,一双眼睛审视四周,手持铁尺,防备任何人禁不住诱惑,抢夺郭解的三铢钱。 谁敢靠近过来,将会面对贼捕干手中凶狠的铁尺。 也没人敢抢郭解的钱帛。 小儿捧金过市,将会被人抢走金。 郭解不是小儿,是一头猛虎,没人敢去虎口抢夺钱帛。 何况郭解这头猛虎的身边,不仅有卫广等群虎,更有贼捕干、狱小史等密密麻麻的鬣狗。 还没靠近郭解,就被无数鬣狗和群虎一拥而上,分食的干干净净。 郭解故意当众发钱,就是告诉底层吏民,跟着重信义的豪侠郭解,不仅仅是有肉吃,更能过上衣食无忧的中家日子。 虫皇柔、卫广等人急匆匆走出右塾的更衣所。 郭解扯着牛车的麻布,直接当众掀开了麻布,车與内装着大半车的三铢钱,散发着黄澄澄、金灿灿的光泽。 铺满了大半车的三铢钱,极有冲击力。 很是刺眼。 刺的长安官寺属吏睁不开眼。 长安官寺门口,停着整整五辆牛车,掀开麻布以后全是黄澄澄的一车三铢钱,镇住了在场所有县曹属吏。 户曹、田曹、水曹等等县曹的小吏,越聚越多,听到郭解发钱的消息,纷纷放下手中的木牍,从各自的便坐走出来。 县曹的小吏看到极为震撼的一幕。 郭解发钱,不是按照一算一百二十钱,也不是按照一畚一千钱,甚至不是按照一筭(suan)一万钱来发放。 直接发放了一车钱! 郭解站在一辆牛车的屏泥上,抓了一把三铢钱,看着今年新铸的新钱黄澄澄光泽,又看着官寺门口两眼放光的县曹小吏。 就连汉阙外的旁道梓树、枳树附近,围过来九卿官寺不少中都官和小吏,聚集在旁道上,甚至堵塞了宽阔的夯土路。 一车车三铢钱堆放在长安官寺的门口,熠熠生辉,别说是长安官寺的列曹,就连不少中都官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不少中都官受到一车车三铢钱的冲击,心底发生一些微妙变化,看向长安豪侠郭解,心生与他结交的想法。 郭解看出官寺小吏和中都官的神色变化,脸容出现几分笑意,早就在预料内。 一铢是0.673克,一枚三铢钱是2.019克,十金是十万钱。 十万枚三铢钱就是将近八百汉斤的三铢钱! 谁也扛不动八百汉斤的三铢钱,只能用牛车拉过来。 中家的家訾不过十万钱。 郭解一次就缔造了五个中产阶级。 只是一次的年终奖。 不,季度奖。 距离上回发钱也就一个多月。 完全可以说是一个月的奖金,就发了相当于一个中产阶级全部资产的钱。 奖金几百,我是老板的爹。 奖金几百万,郭解妥妥是义父。 “过来御车吧。” 郭解跳下牛车的屏泥,骑着河西马说道:“一人一辆牛车,御着牛车回家。” 一人一车! 这句话说出口,官寺附近的县曹属吏和中都官瞬间就炸了。 “没没听错?郭解说的是一人一车钱?!” “郭解?你怎么说话,应该称呼一句郭君!” “早就听说轵县豪侠郭解重情义,又听到不少长安豪侠骂他是徒有虚名,看来是长安的豪侠嫉妒郭解名声大噪,长安真正的豪侠只有郭解一人。” 最为激动的人是安国少季,底层出身,又是第一次经历郭解发钱的他,激动到浑身发抖。 “郭郭君” 安国少季更是嘴唇发干:“当当真是给我一车的三铢钱。” “哈哈。” 卫广大笑一声,心中狂喜,又能请来长安更多闾里的俳优狎徒一起宴飨:“姊婿,何时骗过人,你若是不想要,就送给本吏。” “要!我的钱怎会不要!” 安国少季急了,赶忙爬上一辆牛车,过于着急险些从屏泥摔下来:“郭君的恩赐,送给你作甚?白白送给一些穷居负履之徒白吃白喝,再说,还要用这些钱帮着杜从母赎黥。” 他已经想好了,赎黥过后,找到长安地价比较便宜的闾里,买一座曲尺宅院,再买一名小奴,一辆衣车,一头服牛,鸡埘养着二三十只鸡、鹜、咽,溷轩养着几头猪。 菜畦种着葵等五菜,家中又有身段丰腴的杜从母相伴。 安国少季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日子有奔头。 郭解笑了笑,扭头看了一眼也有几分激荡的虫皇柔,奇怪道:“你是住在大第室的侯子,十万钱在安国少季眼中是一笔数不清的庞大数目,对于你来说只是一笔小钱。” “此言差矣!” 虫皇柔远比郭解想的还要激动:“比起躺在祖辈荫庇下的侯子,这些是我亲手赚来的十万钱。” “甚善!” 官寺门口,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桑弘羊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附近:“虫皇柔也算是众多侯子中颇有志气的人,不想躺在祖辈的荫庇下过活,这封尺牍给你。” 郭解赶紧接着桑弘羊扔过来的信牍,仔细看了几眼,果然是一千亩田地的券书。 他放入怀中,把桑弘羊的券书与赵禹、张汤的券书放在一起。 总共是两千亩田地。 加上原来的三千亩田地,金城闾里的田地终于达到五千亩。 可以养活一百名脱产的士卒。 金城闾里能够再次吸纳一批里民。 郭解拿出早就写好的爰书,交给准备前往官寺吏舍的义纵:“等到上吏张汤回来,妻弟把爰书交给他。” 义纵接过来爰书,小心放在怀里,御着一车的三铢钱前往居住的吏舍,心中喜滋滋的想着,明天去西市找人打造几样早就眼馋的秦代刑具。 随着爰书送给抓人回来的张汤,买爵赎罪的进度达到30%。 “郭解,跟本吏去一趟寺互狱。” 头戴武冠,身穿红绦鱼鳞甲,腰悬环首刀的朱安世,带着几名徒隶,走进郡邸长官寺的令舍:“茂陵令与你相殴的事情,已经报给了右内史的功曹,跟着本吏前往寺互狱接受鞫狱。” 该来的终于来了。 郭解在令舍等候了十来天,总算等来右内史的官吏过来带他过去鞫狱。 只是没想到,过来缉捕的官吏是长安尉朱安世。也是。 整个长安,只有请来朱安世或是雷被,不怕郭解徒手捶死猛虎的勇武。 雷被自从上回杀死郡国的门下属吏,不知所踪,不知道是潜逃出去,还是被淮南王刘安藏匿了起来,避一避风头,再帮着最后一位淮南八公买爵赎罪。 唯一能够钳制郭解的人只剩下朱安世。 “稍等。” 郭解按住准备动手的卫广等人,笑道:“本吏不在的日子,一切听从安国少季的计策,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难事,就去长安官寺找上吏张汤。” “我?” 安国少季一脸的诧异:“郭君怎会把郡邸长官寺的一切交给小吏,小吏只是一名军假吏。” 他的地位不如曲成侯的儿子虫皇柔。 亲疏程度不如妻弟卫广。 跟随郭解的时间更不如时间最久的莽通。 安国少季怎么也没想到,郭解把郡邸长官寺交给他一个刚刚征辟为军假吏的小吏。 郭解轻轻颔首:“你最为圆滑,本吏不在,由你主持郡邸长官寺的公务,起码不会出错,另外,卖掉榖树里屋舍换来的粟米,也是由你安排一名军假吏送到金城闾里。” 官场上,不出错已经是难得的好官。 安国少季郑重作揖:“郭君放心,小吏不会辜负厚望。” 郭解从坐枰上站起来,抖了抖皂衣的宽大袖子,把二尺剑和环首刀交给莽通,只带着一柄藏在袴袜内的短剑。 他是带罪之身的刑徒。 不能携带五兵。 就算是拿着,也会被寺互狱的人收缴,变成寺互狱的赃物。 胆子大到查抄数名豪强家产的郭解,没有负隅顽抗,倒是让朱安世感到意外。 按照汉律,应该用绳索反绑着郭解的双手。 朱安世过来抓人,没有任何私人恩怨,只是收了五金,看在金镒的面子上过来抓走刑徒。 不然,谁来了都没用。 丞相窦婴请他做事,都要给钱,没有谁能例外。 郭解瞧见抓人的官吏是朱安世,心中略定,也安心很多,好在是朱安世过来抓人,不会刁难他。 朱安世只认钱。 只要钱到位,什么都好说。 “一畚。” 朱安世停在寺互狱门口,看一眼郭解的腰间:“你想要把短剑带进去,需要给本吏一畚的三铢钱。” 一千钱? 郭解晒笑一声,藏匿在腰间的短剑,果然没有瞒过朱安世的眼睛。 “钱的事好说。” 郭解心中一动,看着朱安世的环首刀说道:“如果我想带着你的环首刀进去,需要拿出多少钱帛给你。” 明日鞫狱。 郭解今天住在寺互狱,虽说寺互狱的狱小史把他当成上宾,但还要住一个晚上,依旧不得不防。 官场上的人都被四层马甲吸引目光。 他罚没了数名豪强的家产,还是引起不少豪强的脊背发寒。 豪强面对有威胁的人,下意识就会出现一个铲除威胁的念头。 经历了阳翟原氏、南阳贾子光、南道仇景、柳市万家,西道诸杜、霸陵杜君敖等六位豪强的族诛。 豪强已经吓破了胆。 不少人想要折断赵禹、张汤手中锋利的刀。 郭解被抓进寺互狱就是一个良机。 “环首刀” 朱安世想了想说道:“再加四畚,本吏这口环首刀的市价是两千钱,带进去的价格是两千钱,加上你腰间的短剑,一共是五畚。” “价格合算。” 郭解当即拍板:“给你五千钱,不过,本吏身上暂时没有携带三铢钱,回到长安官寺再给你五千钱。” 朱安世犹豫了。 他一直都是给钱再办事,从来没有赊账的先例。 换成别人,早就一口拒绝。 郭解不同。 十天前,郭解在长安官寺门口赠送五车钱,使得他在长安闾里的名声大噪,已经有了郭解一诺价值十金传闻。 一诺千金是一句话。 郭解的一诺十金,却是真的会给十金。 前者完全不能与后者相比。 谁都能说一诺千金这句话。 真的愿意给十金的人。 只有郭解一人。 郭解正色道:“前些日子,本吏赠送出去五车钱,价值五十金,不会少了你的钱帛。” “善!” 朱安世最终答应了,破例让郭解赊一回账。 郭解心中一喜,看着逐渐落入圈套的朱安世,继续问道:“你在寺互狱门口,守着本吏一夜,需要多少三铢钱。” “十五畚。” 朱安世郑重的说道:“你别嫌多,一万五千钱已经是少要了一些钱帛,豪强想要杀你,甘愿给出三万钱。” “然。” 郭解颇为认同的颔首:“一万五千钱确是不多,本吏这条命最少市价十金,守夜的钱帛和刀剑钱,一共是两万钱,等到本吏回到郡邸长官寺,一起给你。” 朱安世点了点头,走向寺互狱旁边的一间塾室,跪坐在坐枰上,盯着寺互狱门口。 原来是抓走郭解的他。 反倒是做起了郭解的保镖。 着实有些啼笑皆非。 郭解看了一眼保镖朱安世,笑了,对方已经落入了他的圈套。 朱安世为了保住两万钱,需要拿出二十万钱的精力。 这就是沉默成本。 (本章完) 第130章 公主的反应 第130章 公主的反应 郭解穿着皂衣,腰悬一口环首刀,迈步走进寺互狱,立即引起狱小史们一脸的错愕,很快又是一脸的喜色。 狱小史们放下手中的脚鈇(fu)、钳、笞刑具,纷纷聚拢过来,朝着郭解郑重作揖。 “郭君稍歇,小吏的吏舍还有一锺黍酒。” “小吏立即去吏舍拿来大酢和腊,用来给郭君佐酒。” “郭君不用前往牢房,坐在这间客舍内,等着明天的鞫狱。” 寺互狱关押的刑徒,不缺少千石官吏,在这些官吏目瞪口呆的神色下,过去瞧不上眼的小吏郭解,被狱小史当成了上宾。 这里可是寺互狱,长安两大驻军北军的中尉牢狱,关押的官吏甚至有掌管上千士卒的军侯,进入寺互狱少不了要挨狱小史的殴打。 再大的官吏进入寺互狱,也要挨一顿杀威棒。 在军侯眼里,动一动嘴,就能轻松碾死小小的属吏郭解。 谁料,郭解走进寺互狱,没有遭到狱小史的殴打也就罢了,甚至得到了狱司空都没有的崇敬。 所有狱小史一个个过去见礼,真心实意过去嘘寒问暖,把自身平时舍不得吃的酒肉,纷纷拿出来孝敬给郭解。 似乎是狱司空,不,狱司空都不可能像郭解这般,受到所有狱小史的崇敬。 中尉也不可能。 郭解独一份,受到闾里小民的崇敬。 狱小史大多是家产十万以下的小民,平时舍不得吃的黍酒、大酢、腊,全部慷慨的拿出来,拥挤着进入郭解的客舍。 客舍门口挤满了狱小史。 密密麻麻。 围着一大堆人。 狱小史手中拿着各种东西,抬来一张黑漆食案摆放在郭解的面前,又拿过来一张青色布边蒲筵,寺互狱内比较昏暗,提着一盏雁足灯放在黑漆食案上。 黍酒、大酢、腊等酒肉,摆满了一整张黑漆食案。 千石官吏一天只有一顿粗麦饭,餔食吃一次饭,再也没有任何吃食。 千石官吏伸长脖子,朝着郭解看去,不停的吞咽口水,没想到自己居然有羡慕一名官寺小吏的一天。 郭解坐在青色布边蒲筵上,没有拒绝狱小史的好意,拿过来大酢、腊,还有一碗粟米饭,大口吃了起来,黍酒放在一旁没有喝。 狱小史瞧见郭解大口吃着饭食,也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中却是喜滋滋。 豪侠郭解没有嫌弃他们提供的饭食粗鄙。 “郭君。” 一名狱小史作揖道:“小吏今夜值守,郭君尽管睡觉,倘若有卿寺的中都官过来,小吏就会过来提醒郭君一声,到时,劳烦郭君暂时住在牢狱,等到中都官走了再出来。” 九卿的官寺被称作卿寺。 中尉就是九卿之一。 郭解轻轻颔首:“甚善,本吏不会给兄弟们添麻烦,只要有中都官过来巡视就会前往牢狱。” 狱小史再次作揖,恭恭敬敬离开了客舍。 人定(20:15~21:00),东道赵佗的从子带着五金,前往寺互狱,找上暂住在塾室的朱安世,买通他杀死郭解。 “朱上吏。” 赵从子拿出一个箧,掀开盖在上面的麻布,露出一块块金灿灿的金饼,恭敬道:“这些金饼是长安一带不少豪强凑的钱帛,恳请朱上吏杀死郭解,按照郭解的官职,五金足够请动朱上吏杀人。” 郭解接连族诛了六七姓豪强,已经把豪强杀怕了,很想除掉他。 偏偏长安的贼捕干、狱小史又很崇敬郭解,只要他在长安城内,豪强就拿他没有办法。 就算郭解被抓进寺互狱,碍于寺互狱的狱小史崇敬郭解,也只能请来朱安世动手。 长安最为擅长搏耍剑的三人。 虫皇柔招纳了郭解做宾客,不可能出手,雷被又不知所踪,只能用金饼请来朱安世动手。 “五金.” 朱安世扫了一眼箧,冷笑一声说道:“五块一金的金饼,值得本吏动手杀人,不过嘛,本吏虽说只认钱不认人,却也在乎一个信字,收了郭解的钱,就不会再拿别人的钱。” 更重的是,郭解是赊账。 无论谁杀了郭解,朱安世都会血本无归。 换作平时,朱安世只会拒绝赵从子,把人撵走,不收钱也不会刁难赵从子。 现如今不同了。 朱安世需要护着郭解,让他活下来,直到拿回来郭解许诺的三万钱。 “啪!” 朱安世手中的环首刀,直接抽在赵从子的脸上,当场就把他击倒在地,沉声道:“把这人抓起来交给狱小史,就说他是过来买凶杀人,杀的还是郭解,关押起来好生看管,等到明天交给张汤鞫狱。” 赵从子不是一个人过来,身后跟着数名赵氏的族人,还没等东道赵氏的族人反应过来。 几名徒隶一拥而上,手中环首刀,击倒了试图反抗的赵氏族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部被反绑着双手,送进不远处的寺互狱关押。 “贼杀郭君?” 狱小史大怒,手中的荆条直接抽在赵氏族人身上:“打,狠狠的打!审讯出来谁是幕后的主使,谁在买凶杀人,竟敢买通别人杀了郭君。” “啊!” “啊,饶命!” “啊,全是长安的豪强买凶杀人。” 寂静的黑夜中,寺互狱传出来一声声痛苦的惨叫,赵从子没有买通朱安世杀人,反倒是遭受酷刑的折磨。 支撑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狱小史活生生折磨死。 其他几名赵氏族人也是半死不活,支撑不了多久,最多三五天时间就会死在寺互狱。 豪强们没有躺在卧榻上睡觉,一直在等待消息,得知赵从子被折磨死的消息,一个个脸色铁青,心中产生更多的后怕。 错失这次的机会。 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碰到郭解被关进牢狱。 可恨! 朱安世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作为丞相窦婴的宾客,居然袒护屡次族诛了窦婴宾客的郭解。 肯定是郭解给了朱安世三十金,不,五十金,方能让他拼命袒护郭解那个该死的小人。 钻进钱眼里了。 “雷君。” 一名豪强的季子找到了雷被,为了请动不在乎钱帛的雷被前往寺互狱,费了不少心机,找来剧孟曾经用过的佩刀,赠送给他。 “杀个人罢了。” 雷被住在淮南国的邸狱,住习惯了,淮南王把他藏匿在一个郡的郡邸狱,等到杀死属吏的风声减弱,亲自帮他买爵赎罪。 “不错,正是剧孟的佩刀。” 雷被拿过来剧孟的佩刀,仔细看了几眼,似乎是爱不释手,当成了很宝贵的珍宝。 也是。对于游侠儿来说,曾经号令各个郡国游侠儿的剧孟,使用过的任何东西,都会变成珍视的宝贝。 季子和几名豪强的儿子,满脸欣喜,似乎已经看到郭解被杀的场面。 雷被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只要收下东西,就会出手杀了郭解。 何况吗,送给雷被的东西还是剧孟使用过的环首刀。 “咔嚓!” 季子还没高兴多久,就听一声脆响,剧孟的环首刀直接遭到雷被腰间二尺剑的劈砍,当场劈砍成两半,断成一大一小的两截掉在地面。 “这” 季子当场呆滞住了,一脸错愕,不明白雷被是什么意图。 “呵。” 雷被斜瞥了季子等人一眼,依旧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蔑视:“剧孟倘若还活着,斩断的就不是佩刀,而是与剧孟比较搏耍剑的本事,亲手砍下剧孟的脑袋!” “走吧。” 雷被昂着脑袋,走出牢狱:“我要是想出去,谁也拦不住,收了剧孟的佩刀,就会帮你们杀人,无论佩刀是完好,还是断裂成两截。” 季子等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够杀了郭解就行。 他们更不在乎剧孟佩刀是否断裂。 “杀的人是谁?” 雷被走出郡邸狱的牢狱,突然想起来还没询问杀谁:“倘若是杀官,倒是也可以,不过,一口剧孟使用过的佩刀,还不足够让我去杀官,最好能找来曲成侯虫达的佩剑。” 西汉剑圣虫达是比剧孟更早扬名的游侠儿。 剧孟成名于七国之乱。 虫达早在楚汉相争就很有名气。 雷被试过了剧孟的佩刀,迫切想要试一试虫达的佩剑。 “雷君肯定想杀这人。” 季子心道,雷被想要挑战剧孟,肯定也想杀死手弁猛虎的郭解,满脸喜色的说道:“杀死的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弁虎的郭解。” “郭解?” 雷被突然转身,握紧二尺剑的剑柄,一脸鄙夷的说道:“就凭你们也想杀死郭解,呵,笑话,真是一群不自量力的狎徒。” 在季子等豪强儿子惊诧的目光下。 雷被手中的二尺剑划出一道道剑光,当场划开季子等人的脖子,出现一道血线。 季子捂着脖子,瞪大了双眼,直到死也想不通分明是过来请人杀死郭解,怎会死在雷被的剑下。 “呸!” 雷被收起二尺剑,蔑视道:“我没杀死郭解以前,谁也别想动郭解一根汗毛。” “唉。” 淮南国的一名佐吏出来手持残局,叹了一口气说道:“再给雷被换个地方吧,换到另一个郡的郡邸狱,这些人的尸体扔到野外埋起来,记住,别让人知道这些人找过雷被,就当是遭到群盗的洗劫,死在了群盗的手中。” 佐吏已经帮着雷被收拾几次残局,一脸的哀怨:“郭解啊郭解,你何时方能接受雷被的较量,没了心事的雷被就能跟着本吏回到淮南国,本吏也不用次次收拾残局。” “姊婿!” 卫广穿着缇衣,手持金吾,背着一张八石弓,喜滋滋冲进了寺互狱:“我把聘金送到了平阳公主的大第室,公主很是喜欢,说她的身份不便于惩戒茂陵令,不仅不能惩戒,还要宽容,你送过去的人彘,使得公主心情极佳,说是出乎她的意料,又是一份重礼。” 他心中越发佩服姊婿郭解。 从来没有见过平阳公主,却比起他这个骑奴,更清楚平阳公主想要什么。 太会送礼了。 郭解笑道:“如何?平阳公主答应把私属嫁给我一个底层出身的小吏。” 女人嘛。 再是大度,遇到造黄谣的人。 恨不得把那人抽筋拔骨。 平阳公主碍于天子长姐的身份,不能动用酷刑,免得影响天子的名声。 郭解把茂陵令做成人彘送过去。 平阳公主着实出了一口恶气。 郭解很懂啊,像平阳公主、虫皇柔这种一辈子注定衣食无忧的人,什么都不缺,最需要的是情绪价值。 这次送过去人彘,就是狠狠的提供了一波情绪价值。 “答应了。” 卫广欣喜道:“何止是答应,平阳公主看见茂陵令的人彘样子,心情大好,又知道姊婿想要设立一些烽燧,送了一份厚礼,赏赐姊婿一份设立烽燧的文书。” 郭解听到平阳公主的赏赐,饶是知道肯定会有赏赐,也是感到了意外。 平阳公主居然给了这么一份厚礼。 在任何一位天子的眼中,最不能触碰的东西就是兵权。 烽燧涉及兵权。 就算是以桑弘羊与天子的亲近关系,也只能帮着郭解设立一次烽燧,再想设立烽燧就爱莫能助了。 整个大汉,唯有一人设立烽燧,不会引起天子的猜忌。 长姐平阳公主。 往后,在天子的眼中,大河一带设立的烽燧,其实就是长姐平阳公主彰显勇武,安排私属卫君孺前往狄道长城附近的大河打击匈奴人。 相当于玩票的性质。 郭解拊掌一笑:“这么说来,我再次套了一层马甲,套了第五层马甲。” “姊婿。” 卫广小心翼翼拿下来八石弓,爱不释手的说道:“另外,我早就眼馋平阳公主摆放在大第室的一张八石弓,也是大第室最好的一张弓,公主心里一高兴,直接把八石弓赏给了我。” 八石弓! 射程达到惊人的二百四十步。 李广一直使用的强弓也不过八石。 郭解按下心中的激动,询问道:“你和李广相比,谁的箭术更精湛。” 卫广一脸的傲气:“有了这张八石弓,不敢说胜过李广,却也是在伯仲之间。” 旁人听见只会认为卫广在吹嘘。 不是姓名带着广字,箭术就精湛到与李广相差无几。 郭解却是相信卫广这句话。 灭数国的卫广,军功胜过李广太多了。 郭解倒也不是唯结果论。 但是作为一名职业军人,看的就是结果,就是看他立下了多少军功。 (本章完) 第131章 提拔官职 第131章 提拔官职 右内史的郡曹数量多达二十几个,由于司职不同,有着主次、亲疏的区分,二十多个郡曹通常被称为列曹。 郡太守最为亲近的郡曹,被称为门下五曹。 功曹就是门下五曹,主选署功劳,也就是一郡所有郡吏的任免和赏罚。 功曹在郡府的地位,是一郡最为尊显的属吏,常有太守委政于功曹的事例。 在太守空缺等的情况下,功曹在郡府中职总内外,可以决定一切,相当于暂代太守的官职。 左、右内史是朝廷直辖的郡,与郡国平级,右内史是直辖郡的意思,也是太守的意思。 右内史出现了空缺,引得长安令和五位陵邑令的争夺,郡官寺的一切事务暂时是功曹视事。 功曹在听事堂见到了一身赭色囚衣的郭解,犯了难,一脸的愁容,看着一个小小的吏员,感到了棘手。 一来,郭解是虫皇柔的宾客,扯断了茂陵令四肢,多半是曲成侯的长子虫皇柔安排他去做。 真正触犯汉律的人是虫皇柔。 二来,平阳公主很满意郭解献上的人彘,给出了犒赏,甚至把私属卫君孺许配给郭解。 以卫君孺的玉容珠貌,引起公卿列侯的觊觎,却被平阳公主嫁给了郭解,可见郭解深得长公主的欢心。 偏偏 茂陵令又是丞相窦婴的宾客。 平阳公主和丞相窦婴,右内史都得罪不起,何况是暂代右内史的功曹。 “郭解去掉囚衣。” 功曹只想装糊涂:“还没开始鞫狱,没有给郭解定罪,暂且不能给他套上一层囚衣,等到审讯结束,再说给他套上一件赭色囚衣。” 狱小史大喜,本来就没想过给郭解套上囚衣,开始鞫狱以前,临时找了件干净的赭色囚衣套在外面。 开始鞫狱了。 功曹又在犯难了,心中暗骂郡决曹跑的快,刚刚得知茂陵令被做成人彘的消息,立即告假回家,消失的无影无踪。 功曹原来是想找来决曹,进行鞫狱,审讯郭解,把难题踢给执掌刑狱的决曹。 虽然两人都是郡曹,但功曹是郡之极位。 门下五曹被称为豪吏。 决曹不得不听从功曹的安排。 谁料,决曹也是个滑头的积年老吏,听到一点风吹草动,立即就躲回乡里,告假的理由还是给父母尽孝。 大汉重视敬老、孝道,功曹再是气恼,也不能派人去把决曹找回来。 食时(9:00~9:45),郭解从寺互狱带到长安官寺,开始进行鞫狱,审讯他和茂陵令互殴,导致茂陵令被打断了四肢的案子。 一直到日中(11:15~12:00),鞫狱还没开始。 功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干坐在听事堂,一句话没说,几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又闭上了嘴巴。 唉。 变成一声深深的叹息。 “茂陵令的伤口可曾出现铁器割裂的痕迹。” 不能继续拖下去,无奈,功曹只能开始鞫狱,扭头看向一旁的属吏,询问茂陵令的伤口。 互殴能把手臂打的断掉? 鬼都不信。 不过,只要茂陵令的四肢没有出现利器割裂的伤口。 确实是撕裂。 只能判一个互殴。 郭解也就从斩首弃市,变成了剃掉胡须的耐刑。 功曹看着站在听事堂内的郭解,不得不感慨,即便他是从一个县吏一步步爬到郡功曹的位子,被人尊称一句豪吏。 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般躲避刑罚。 用小刑代替大刑。 汉律简直是被郭解玩的样百出。 “不曾见到铜铁器的割裂伤。” 属吏拿出一卷辞服,也就是笔录,上面清晰记录着查验茂陵令伤口的过程,摇头道:“根据辞服的记录,茂陵令的伤口是撕裂伤,很像是互殴导致的伤口。” 属吏只是一名小史,相当于功曹身边的一名书记员,不应该说出带有误导意思的互殴两个字。 他说出伤口是撕裂伤,就可以闭嘴,不能继续往下说出带有主观判断的话。 属吏说出口的原因,在于他这名底层小吏,也是卫广大宴宾客,广交底层好友中的一位好友。 当然偏向于卫广的姊婿。 官场上,有时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能带来很大的影响。 属于典型的做不甜,做醋很酸。 秘书、书记员、司机、保姆都是做不甜做醋很酸的典型人物。 一个人提拔的前夕,大领导身边的这种人故意说出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很有可能给断送提拔者的前途。 小人物也有大用。 “呼——” 功曹长松一口气,听到属吏说出一句互殴的撕裂伤,终于可以放心的鞫狱。 今天的判刑,只要一切符合汉律。 事后,谁也找不到功曹的麻烦。 “耐刑吧。” 功曹下定了决心,就不再拖延,直接进行了读鞫,即开始宣判。 “郭解没有使用铁器或者铜器,只是互殴,造成了茂陵令的四肢断裂,判处郭解一个耐刑。” 功曹读鞫结束,说出郭解的最终刑罚。 饶是功曹做了二三十年的官吏,也是忍不住觉得荒诞,最后只判了一个耐刑。 互殴怎会把双手、双脚等四肢全部殴打断裂。 虽然荒诞可笑,但是按照汉律就是要判处一个耐刑。 功曹摇了摇头,身为郡之极位的豪吏,今天也算是长了见识。 “郭君请吧。” 狱小史做出一个请的动作,身后几名狱小史搬来一张卧榻,摆放在听事堂,直接让郭解躺在卧榻上,不是躺在冰凉的夯土地面。 功曹的脸容抽了抽。 这是行刑,还是跑到右内史的听事堂享乐来了? 搬来卧榻的狱小史,是寺互狱的狱吏,不是右内史的郡狱狱吏。 寺互狱又是北军的军狱。 功曹无权干涉,也不敢干涉北军的事,除非嫌弃自己的命长。 包括功曹在内的众多右内史官吏,一脸的古怪,看着一名刑徒郭解躺在听事堂,遭受剃掉胡须、鬓角的耐刑。 即便有刚正的右内史官吏实在看不下去,也不敢张嘴呵斥,只能眼睁睁看着郭解躺在卧榻上。 谁让行刑的狱吏,是寺互狱的狱小史。 “郭解好了。” 狱小史按照耐刑,剃掉了郭解的胡须、鬓角,又让两名狱小史端来一盆清水。 郭解站在大釜盛的清水旁边,摸了摸下巴,笑了:“年轻了十几岁,这才像一名少年,不是满脸胡须的汉子。”他轻轻颔首,从皂衣的怀中,拿出一算三铢钱扔给狱小史:“你带着兄弟们去东市喝几杯,这些钱就当是辛苦你们了。” 狱小史手忙脚乱的接过来三铢钱,如蒙大赦,伸出皂衣袖子擦了擦脑门的细汗。 几名狱小史满脸的喜色。 一算钱是一百二十钱。 三铢钱的数额倒是不少。 狱小史却不在意。 真正在乎的是,郭解给出了喝酒的赏钱,也就是不怪罪他们剃掉郭解的胡须。 郭解在右内史官吏更加奇怪的眼神中,迈步走出听事堂,一脸的欣喜,看不出任何遭受耐刑羞辱的痛苦。 似乎剃掉胡须是一件高兴事。 功曹忍不住感慨道:“郭解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是个做大事的人。” 右内史的一众官吏纷纷点头,很是认同功曹说的话。 “姊婿!” “姊婿!” “郭君!” 卫广、义纵、莽通、虫皇柔、安国少季几人在右内史的郡官寺门口,焦躁不安的等候郭解,瞧见他从官寺走出来,立即围了过去。 卫广笑道:“姊婿遭受了耐刑,年轻很多,看起来比起过往倒是英俊几分。” “善。” 虫皇柔先是一愣,玉脸叹息道:“原来郭君是个少年,小小年纪就能弁虎,徒手捶死一只猛虎,看来郭君比我预料中还要更加骁勇。” “走吧。” 郭解笑了笑,坐上一辆安车:“我现如今是罪吏,不能继续担任郡邸长,听说安国少季在闾里买了一处曲尺宅院,暂时住在你家几日,不会打扰你和杜从母多久。” 罪吏是七科谪中的一个。 无法担任官职。 除非有特殊的恩典,方能继续在官寺做官。 郭解不急。 急的是快要上计的赵禹。 还有缺钱快要缺疯了的桑弘羊。 至于张汤嘛。 也很急。 缺少一个敢于罚没豪强家产的属吏。 “不打扰。” 安国少季的心绪低落:“自从小吏帮着杜从母赎黥,杜从母没有跟着小吏在长安的闾里过日子,直接返回了母族的乡里,再也不会见小吏。” 郭解瞥了一眼满脸悲伤的安国少季,只觉得有趣,看似伤感,其实再过几天就会把杜从母忘记。 安国少季又不是舔狗。 悄悄相反,安国少季总能把女人变成他的舔狗。 也不知安国少季怎么做到。 在哄骗女人方面的本事,不比虫皇柔的剑术逊色。 安车顺着旁道,停在长安官寺附近的闾里门口,几人下车,步行走向曲尺宅院。 “你的宅院怎会在这处闾里?” 郭解诧异道:“长安官寺附近的闾里,地价昂贵,一座曲尺宅院甚至能够卖到数十万钱,你上次分到的钱帛是十金,十万钱已经很多了,却也不够在官寺附近的闾里买一座曲尺宅院。” 宅是面积。 一宅是三十步见方的土地,大概三十平米。 曲尺宅院至少有二十宅,相当于六百平的别墅,不,已经算是一个小庄园了。 安国少季分到的十金,能在长安买几宅土地差不多用完所有的钱帛,不可能买来一座二十宅的曲尺宅院。 “这个.” 安国少季讪笑一声说道:“不不是买来的一座曲尺宅院,小吏为了郭君的事,没少拜访右内史的右曹,郡市掾的夫人,看看上了小吏,得知小吏想要买宅院,就把这座曲尺宅院卖给了小吏,市价一金。” 又被四十岁以上的夫人看上了? 郭解哑然失笑。 早就说安国少季很快就会忘了杜从母。 果不其然,安国少季忘记的速度,比起郭解预料的还快。 卫广看了一眼安国少季,又看了一眼虫皇柔,啧啧称奇:“看来虫皇柔有对手了,脸蛋真正值钱的人是安国少季,比起虫皇柔还要值钱。” 在场众人走进曲尺宅院,瞧见宅院还有两名小奴,一名大婢,全是市掾夫人留下来伺候安国少季的奴婢。 一个小奴市价一万五千钱,两名小奴就是三万钱,一名大婢的市价是两万钱。 再次送给安国少季五万钱。 众人重重点头,很认可卫广说的话。 郭解笑了,那是当然,安国少季可是软饭硬吃的典范。 几人跪坐在客室,大婢带着两名小奴,很快送来黍酒和薤、腊,摆放在食案上,躬身退出了客室。 “茂陵令活该变成人彘。” 卫广愤懑不已的说道:“害得姊婿失去郡邸长的官职,变成七科谪的罪吏,没有恩典,不能继续做官。” “呵。” 义纵冷笑一声说道:“等到平阳公主看腻了茂陵令的人彘样子,我亲手把茂陵令带到长安狱,让他尝一尝秦代的酷刑。” 两名妻弟愤恨不已。 倒是郭解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似是不在乎罪吏的身份,没把失去郡邸长的官职放在心上。 “嗯?” 虫皇柔的眼波流转,狐疑道:“郭君难道不想做官,继续在官寺当个有权的吏员?像你这般心胸开阔,一点都不着急的人,倒是第一次见到。” 他见过很多人为了一个小小的吏职,争的头破血流,曲成侯的大第室更是经常出现一些远房的虫氏族人。 远房族人过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求官。 希望曲成侯赏赐个一官半职。 郭解镇定的说道:“着急的人不是我。” “郭君可在?” 这时,长安官寺的一名书佐,急匆匆走进客室,朝着郭解作揖。 书佐恭喜道:“恭贺郭功曹,长安令派遣小吏过来传递一个消息,征辟郭君担任长安官寺的功曹,明天就赴任,只是需要郭君拿出一些钱帛赎耐。” 赎耐,是用钱帛赎去耐刑。 “嗯?” 郭解听到书佐说出一句功曹,饶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受到重用,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征辟功曹。 他现在是首都的组织部部长了?! (本章完) 第132章 阁下 第132章 阁下 建元元年,七月末,暑气已过,长安闾里的天气逐渐转凉,田垄间的秧苗开始抽穗,成熟在即,尤其怕旱,里民引水进入田间沟渠畎,灌溉田地,防止青黄不接,一副繁忙景象。 上计的时间一般是在秋冬岁尽,也就是八月秋收完毕以后。 去岁上计拖延到冬日,是因为天子登基,耽误了上计,今年按照往年的时间开始上计。 距离上计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一辆白布盖轓车正在旁道缓缓前行,正在御车的莽通,时不时掏出一把粟米咀嚼的同时,也给拉车的服牛嘴里塞一把粟米,白布盖轓车行驶的更稳,减少了颠簸。 车與内堆满了木牍和麻纸,记载着京县二十多个列曹的月言簿,详细记录着县曹每个月本职工作的工作内容,麻纸上斜躺着一个人 这人穿着一件细葛皂衣,头戴文吏的皂色帻,不是武吏的鹖冠,明显是县官寺的一名文吏,依旧挎刀佩剑,拿着一卷麻纸,仔细翻看着月言簿。 一般的文吏面对整整一车的木牍麻纸,都会头疼,一脸的苦相,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完众多县曹的月言簿。 郭解却是看的津津有味。 在虫皇柔几人的眼中,颇为怪异,一个徒手锤死猛虎的猛士,不看兵法了。 倒是看起了冗杂繁琐的月言簿。 真能看的懂? 郭解不仅能看懂,更是看出一些县曹的春秋笔法,故意用一些带有技巧的话,掩盖工作上的失职。 郭解曾经是主政一方的领导,查看各种履历和工作内容,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月言簿是关于各种工作内容的详细记录。 郭解不得不感慨,汉代的制度完善,几乎不次于现代的当官制度,建立月言簿带来的好处,不亚于现代官场的遴选制度。 遴选是公务员的公开考试。 逢进必考。 公职人员只要晋升,就要参加考试,提供了一个公平的选拔制度。 月言簿有着相同的作用。 县曹的一言一行都会记录在月言簿,为了防止作假,又设立了钩校制度。 钩校就是打钩进行校对,或者用别的符号代替打钩,比较多样。 一一核对县曹的月言簿。 根据月言簿的记载,对于县曹进行奖惩,做的好就提拔,做的不好就贬官。 县曹的一切工作内容都在月言簿中有记载,上级官员如果违规提拔,提拔了应该贬官的县曹,月言簿就会成为廷尉给上级官员判刑的证据。 一切都有迹可查。 这句话看似简单,郭解深知就算是在现代也不能完全做到。 “郭君,已经到了长安官寺。” 莽通御着白布盖轓车,停靠在京县官寺的右塾门口,不少县曹正在更换衣服,趁着换衣服的空隙,正在闲聊,大多是关于新任功曹郭解的话题。 郭解的白布盖轓车停靠在门口,立即引起县曹的注意,伸长脖颈,透过窗牗看向大门口的新任功曹。 不少县曹一脸的喜色。 过去的那位功曹是积年老吏,可以看出县曹在月言簿中弄虚作假的一些春秋笔法。 县曹们苦不堪言,只能想办法弥补,免得遭到赵禹的严惩,甚至有可能丢了县曹的吏职。 郭解就不同了。 他是一个莽夫,绝对看不懂县曹们用来掩盖真实情况的春秋笔法。 比如,春季种树面积的统计和年增长情况。 某些县曹为了能够提拔,好大喜功,在月言簿中只记录春季种树增加一百亩,不去记录增加多少树木。 这里面的水就很深了。 一亩地种了一百棵梓树,是增加了一亩地的种树面积。 一亩地种了一棵梓树,也是增加一亩地的种树面积。 同样一亩地,耗费的人力财力相差很大。 春秋笔法就是官吏玩的一手文字游戏。 “这就是本吏的便坐。” 郭解注意到县曹的注意力,知道这些首都的局长们打着什么主意,没有在意,有的是时间让县曹们见识他现代的审查手段,直接顺着门口的廊庑,走向靠近閤门的便坐。 门下又被称作阁下。 长安令的听事堂和令舍,是前堂后寝的格局,办公区和居住区之间有个小门。 称作閤。 门下,就是在阁下办公的意思。 閤同阁。 阁下是对官吏的尊称。 郭解在众多县曹和佐吏的羡慕中,走进了閤下的便坐,入眼就是一盏半人高的连枝灯,有着十几个灯盏。 灯光是点燃灯芯草和膏油,在夜晚燃放出亮光,膏油比起三铢钱还要昂贵,点灯就是在烧钱照出亮光。 连枝灯足足有十几个灯盏同时烧钱。 郭解打量了几眼閤下便坐,颇为满意:“本吏将会举荐莽通担任功曹史,安国少季担任功曹书佐。” 史是副手的意思。 莽通只要能够跟在郭解身边就行,不在乎吏职的大小,担任史,或是书佐,对于他来说没有区别。 安国少季听到举荐他担任功曹书佐,一脸的惊喜,急忙作揖:“多谢郭君,小吏不会辜负郭君的厚望。” 功曹书佐是功曹身边的佐吏,负责缮写文书。 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公务。 选用人才。 安国少季听到功曹书佐四个字,甚至有些恍惚了,实在不敢相信。 不久前,他还是一名底层骑卒,短短一段时间内,先后提拔了军假吏,又获得了长安闾里的一座曲尺宅院。 现如今,更是担任了长安官寺选用人才的功曹书佐。 虽说安国少季只是缮写一个名册,最后拍板上报的人是郭解。 但写谁的名字,不写谁的名字,已经是了不得的权力。 郭解指着旁边的一小堆麻纸,冷笑道:“这些是记录东道赵氏的大小吏员,日常公务的月言簿,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在东道赵氏身上。” 莽通伸手去拿粟米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如果说是杀人,倒是很擅长。 钩校月言簿,对于他来说太难了。 安国少季一脸的紧张,他是底层骑卒出身,弓马骑射的本事比较娴熟,从来没有接触过钩校月言簿,担忧做不好郭解交代的事。愧对了郭解的提拔举荐。 郭解瞧着莽通、安国少季两人脸上的神情,怎会不明白两人的想法,轻叹一口气。 他身边都是武吏,缺乏文吏的辅佐。 郭解扭头看向了卫广:“我让你去把另一位姊婿霍仲孺找来,可曾有他的消息?” 要说谁最会生儿子,霍仲孺绝对是长安第一,连续抽出两个超级sr。 霍去病和霍光。 霍仲孺和卫广的二姐卫少儿已经生下霍去病,征调期满,返回了平阳县担任县吏。 郭解想把霍仲孺找来,帮着处理一些案头公务,霍仲孺是一名文吏正好擅长此道。 卫广一脸的愤懑:“接连派遣了几人去找霍仲孺,没有找到这条庸狗,他和卫少儿苟合了以后,担心遭到平阳公主的责罚,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怎会还敢出现。” 他没有称呼一句姊婿,反倒是骂了一句庸狗。 就在于卫广不承认抛妻弃子的霍仲孺是姊婿。 卫广恨不得用八石弓射烂霍仲孺的脑袋。 “这事稍后再说。” 郭解拿出几卷麻纸扔过去:“虫君,能否帮忙整理东道赵氏的一些月言簿,本吏手底下缺乏文吏,只能劳烦虫君了。” 虫皇柔是出身于大第室的侯子,从小接受的教育,不是骑奴卫广、游侠儿莽通、小民安国少季三人所能相比。 唯一出身不错的人,只有义纵了,大父是厨啬夫。 却也是底层小吏。 便坐的几人,没有一个家产十万以上的中家,全是小民,甚至是家产两万以下的贫民。 “郭君说这话就是见外了。” 虫皇柔拿过来一堆木牍和麻纸,摆放在案几的案头,开始整理出来东道赵氏出身的官吏:“清查东道赵氏,应该主要看傅籍的乡里,东道赵氏居住在五士里,先把籍贯是五士里的属吏找出来。” 长安官寺的列曹有二十多个,另外还有县议曹、学官等等虚职,再加上田官、畜官等官职,整理出来东道赵氏的官吏不是一件小事。 虫皇柔比起抓耳挠腮的卫广、莽通、安国少季三人,耐得住性子,铺开一张麻纸,提起毛笔写出一个个秀娟小字。 卫广左顾右盼,比起坐下来写字,更愿意骑着赤柱四处乱跑。 他瞧见虫皇柔写的秀娟隶书,啧啧称奇的说道:“你写的字真够美,纤细苗条,和你一样好看。” 称赞一名男子写的字,更多是用雄浑有劲。 卫广更像是称赞一位细君。 虫皇柔的玉脸一黑:“不会说话就别说,我这叫字如刀锋,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成了纤细苗条。” “郭君。” 虫皇柔拿出一卷麻纸,递到郭解的面前:“赵佗的一名族弟担任市掾,这些是他的月言簿,根据月言簿的记录,赵市掾似乎有一些不同寻常的记录。” 郭解赶忙接过来麻纸,仔细看了几眼,面带笑意:“去把赵市掾近几年的月言簿全部找出来。” 閤下的便坐内,已经找到突破口的郭解,开始审查赵市掾的月言簿。 閤门的另一侧,赵禹、张汤跪坐在听事堂的后堂,旁边还有尹齐、王温舒。 “赵公。” 尹齐念着郭解的情义,作揖道:“郭解不擅长文吏的案牍,更擅长武吏的刀兵,征辟郭解担任功曹是不是有些不妥,小吏觉得应当提拔为尉曹或者兵曹。” 尉曹主徭役卒徒的转运。 兵曹主兵事。 徒手捶死猛虎的郭解,又不是文吏出身,担任尉曹、兵曹更加得心应手。 赵禹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 尹齐敢在长安令赵禹面前质疑他的决定,已经冒着遭到鞭笞的风险。 就算是残忍如尹齐,帮着郭解说出几句好话,也不是不由的心绪紧张。 王温舒同样是作揖说道:“善,小吏赞同尹齐的说法,郭解担任兵曹或者尉曹,比起功曹更加妥当,好歹是武吏。” 他说完这话,饶是做事没有人性,喜好大肆的牵连,也是心中一颤。 就怕遭到赵禹的鞭笞。 忤逆赵禹是什么下场,尹齐和王温舒亲眼见到过。 惨不忍睹。 “张尉的看法是什么?” 赵禹的脸庞看不出喜怒,扭头看向铁冠、黑衣的张汤:“郭解是你一手提拔的属吏,征辟郭解担任功曹这件事,还是要看张尉的想法,郭解是否能够胜任门下功曹?” 长安令主管政事。 长安尉主管治安、刑狱等事。 门下功曹在长安令不在的情况下,可以暂时代替长安令使用令权,不是一般的文吏能够胜任。 何况郭解只是一名武吏。 张汤一脸的正色:“提拔郭解担任门下功曹,是赵公这位长安令的分内事,本吏是长安尉,主管刑狱,郭解能否胜任功曹一职,本吏无权干涉。” 他的性子是凡事都依照汉律办事。 任何人触犯汉律全部一视同仁,不会允许任何人徇私枉法。 大、小第室出身的权贵也不行。 张汤从来不会擅自逾越规矩,当然不会干涉赵禹的决定,征辟谁担任功曹,都是赵禹自己的分内事。 赵禹面对油盐不进的张汤,也是不由的伸出手指撇了撇八字须,一笑:“功曹不好做,如果耽误了长安官寺的政事,上面责问,郭解只能辞去功曹的吏职,你觉得郭解能在功曹的位子上待多久。” 张汤皱眉道:“短了几天,长了一旬,功曹涉及的政事过多,累都能把郭解累的主动请辞。” 包括赵禹在内,没有人看好郭解,可以胜任功曹的吏职。 尹齐困惑道:“赵公也不看好郭解,认为他担任功曹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天,为何还要征辟他为功曹?” 张汤、王温舒看了过去,同样是不明白赵禹的意图。 赵禹瞧见以刑狱闻名长安的张汤,也没有猜出他的意图,眉开眼笑的说道:“郭解这次立下的功劳很大,本吏是想举荐他担任小县的县尉,如果从一名小吏直接举荐,卿寺不会同意,如果是京县的功曹提拔小县的县尉,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镀金。 (本章完) 第133章 市租 第133章 市租 西汉的县分为京县、大县、小县。 京县只有一个,就是京畿长安。 大县和小县的区别,在于一县的户口人丁。 人口在一万户以上是大县,县长吏是县令,秩一千石到六百石。 人口在一万户以下是小县,县长吏是县长,秩五百石到三百石。 小县的县尉不过二百石。 对于郭解来说却是个重大突破,迈过属吏的门槛,正式成为一名长吏。 尹齐赞叹道:“赵公遇见欣赏的吏员,真是不遗余力的提拔,居然想着举荐郭解担任一个小县的县长吏。” 赵禹很受用这句话,笑眯眯的说道:“你们二人早就有机会提拔小县的县尉,却赖在本吏身边不走,如今郭解反倒是后来者居上,后不后悔?” 尹齐、王温舒两人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小县的长吏虽好,却不如京畿的列曹,何况两人深受赵禹的倚重。 水涨船高。 等到赵禹提拔右内史,郡官寺的门下五曹,已经有两席给他们二人留着,只剩下三曹。 留给长安官寺数百名属吏的门下五曹不多了。 “嗯?” 张汤轻‘嗯’了一声,看出赵禹的真正意图:“赵公应该是在考校郭解,只要他能胜任功曹,等到赵公担任右内史,就能直接提拔郭解担任一郡的门下五曹。” 酷吏比起任何官吏都要遵守汉律。 官吏的任免,有着严格的规定。 六百石以上的官吏,是由天子进行任免。 二百石以上的官吏,是由丞相进行任免。 剩下的百石小吏,郡太守和县令可以自行征辟,不过,也只是初选,经过朝廷的复审,方能正式任命。 只有一百石以下的小吏,郡太守和县令可以随意任免。 不用上请。 郭解早先不过是一个县的都亭长,直接提拔一郡的郡曹,还是门下五曹,履历过于单薄,肯定会被朝廷驳回。 郭解担任过长安的门下功曹,就不同了,哪怕只是担任了一天。 履历也足够丰富。 “赵公。” 这时,铃下走进后堂,恭声道:“郭解想要征调几名贼捕干。” 征调贼捕干? 这是要抓人啊。 赵禹挑了挑眉头问道:“郭解刚刚上任就要抓人,他想去抓哪名官吏?” 只是去把普通的平帻庶民,不用禀报给赵禹。 以郭解在长安贼捕干的名望,只需要说一句话就能随便抓人。 郭解找到了铃下,专门说一声去抓人,应该是去抓官吏。 铃下说出官吏的名字,给了赵禹一个惊喜。 “高市的旗亭长赵布。” 铃下心中感慨,郭解过于与旗亭长赵部平级,都是亭长,现如今却能抓捕旗亭长问罪了。 赵布? 长安官寺的市掾赵孟族弟。 “高市的旗亭长?” 赵禹的神色中带着几分诧异:“郭解进入閤下的便坐短短半天,就能查到赵布的头上?” 不仅是赵禹,就连张汤都感到了意外。 着实想不到郭解一个弁虎的莽夫,竟然擅长处理吏事,并且这么的快速。 屁股还没坐热,就查到了赵布头上。 郭解在赵禹心中的分量再次重了几分。 “尹齐。” 赵禹直接让贼曹掾尹齐跟着一起去抓人,可见对于郭解的重视:“你跟在郭解身边,把他审讯赵布的过程全部记下,回来告诉本吏和张汤。” 尹齐一脸的惊奇,拱了拱手,迈步走出听事堂的后堂。 “上吏叫来小吏有何事?” 赵亭长穿着一件缯布襦袴,手掌没有老茧,不像是一名习五兵的武吏亭长,更像是便坐的文吏,走进门下的功曹便坐,心绪紧张的朝着郭解作揖。 不知道哪个月的月言簿出现了纰漏,惹来功曹郭解把他叫到閤下。 说是喊来。 其实是调遣贼捕干抓过来。 贼捕干前往高市的旗亭,除了没有用麻绳反绑双手,脚踝没有戴着脚鈇(脚镣),几乎是把赵亭长羁押过来。 赵亭长站在便坐门口的廊庑下,战战兢兢,时不时伸出缯布袖口,擦了擦脑门的冷汗。 他心中有鬼。 “不用紧张。” 郭解一眼看出赵亭长的情绪不对,漫不经心的询问道:“这几个月以来,高市的月言簿,记录着催交市租一万六千二百匹布,是否属实?” 市租是商业税。 功曹的钩校工作,有两种查账的方式,验明月言簿的记录是否准确。 有没有出现误报、瞒报的情况。 一种是参考不同官吏的月言簿,一一核对,查看有没有不一致的地方。 第二种是直接去实地考察,比如郭解前往高市,按照高市月言簿的记录,找到缴纳市租的商贾,查看是否真的缴纳了市租。 旗亭的催交市租,属于长安官寺的市掾管辖。 旗亭长赵布递交上来的月言簿,记录着催交了一万六千二百匹布。 市掾赵孟递交的月言簿,却只记录着高市催交了一万六千匹布。 中间有着足足二百匹布的亏空。 不是一笔小数目。 市掾主市场治安、催交租课、平准物价。 赵亭长和赵市掾又同时出身于五士里,就不得不怀疑两人的催交市租,存在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原来是催交市租。” 赵亭长暗自松了一口气,伸出缯布袖子,擦去最后一点冷汗,整个人放松下来:“可能是某些商贾没有按时缴纳市租,耽误了几天,进入下个月,使得缴纳市租的记录,写在了下个月的月言簿。” 月言簿是一个月一记录。 月末的三十日没有缴纳市租,拖到下月月初的一日缴纳市租。 就会把上个月的市租,记录在下个月的月言簿。 郭解冷冷的盯着赵亭长,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这套说辞太熟悉了,明摆着是在踢皮球。 赵亭长把责任推给赵市掾。 如果把赵市掾找过来,又会把责任推给赵亭长。 “不说实话?”郭解也不废话,挎着环首刀,朝着门口走去:“走吧,一起去一趟高市,既然你不说出实情,就去高市找到商贾一一比对。” 长安有西市、东市、柳市等九市,还有一些小市,高市就是其中一个小市。 郭解找出两份月言簿的账目对不上,也不在门下便坐扯皮,直接去高市进行实地考察。 话说的再多。 不如亲自过去一趟。 赵亭长听到郭解亲自前往高市,缯布襦袴内的身体一僵,脑门再次冒出一层冷汗。 “郭郭功曹.” 赵亭长急了,赶紧说道:“催交市租的商贾比较多,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查完,上吏不用亲自过去,这种小事交给小吏就行,最多三天交给上吏一个满意的答复。” 三天? 郭解嗤笑一声说道:“别说三天,一个时辰都不可能,看来催交市租的账目果然有问题,如果没有见不得的勾当,你怎会这般紧张。” 赵亭长再是着急也没用。 郭解完全不像个武吏,倒是像个文吏,还是积年老吏。 深谙怎么查清官寺的月言簿。 赵亭长跟在后面,坐立难安,他不是担心自身受到惩戒,高市旗亭长的吏职丢了也就丢了。 就怕因为今天的事,牵连了五士里。 郭解明摆着是在针对东道赵氏。 高市的闠门口种着不少椿树,当做栓马的马桩,椿树上拴着一些河西马和厩马,旁边站着看马的小奴,搬过来茭草,正在喂马,瞧见出现在闠门口的赵亭长,一脸的畏惧。 赵亭长跟在另一名官吏的身边,满脸急色,战战兢兢,很是畏惧走在前面的那名官吏。 郭解走进高市的闠门,招来许多人的惊奇,平时作威作福的赵亭长,也有担惊受怕的一天。 赵亭长不仅是高市的旗亭长,族兄赵孟更是管辖长安所有市的市掾。 郭解的身份引起误会,把他当成了长安官寺的长吏。 也只有长吏,方能让市掾的族弟畏惧。 长安官寺的其他县曹,与赵市掾平级,赵布、赵孟又是出身于豪强,赵佗更是丞相窦婴的宾客。 赵亭长见到长安官寺的县曹,常常是一副略带几分出身公卿的样子。 不会像今天这般,前倨后恭,小心的陪着旁边。 不少商贾瞧着赵亭长战战兢兢的样子,暗自窃喜,忍不住在心底骂他活该,平时借着一身皂衣欺压商贾,总算遭到了报应。 高市的陶器比较有名,郭解的脚步拐进市列,停在一家卖陶釜的市肆门口。 “这位上吏?” 市肆的舍主急忙走出来,朝着郭解作揖:“小人市肆的陶釜还算精良,上吏如果喜欢,可以拿走先用,用的顺手就给些钱帛,不顺手再还回来。” 说是拿。 其实是送。 舍主惹不起旗亭长赵布。 更别说赵布都要恭恭敬敬跟在后面的上吏。 “本吏不是过来买走陶釜。” 郭解朝着旁边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安国少季翻开月言簿,质问道:“上个月,你应该缴纳的市租,怎么没有按时缴纳,难道是没有余钱,暂时没法缴纳,需要拖延几天。” 市租? 舍主困惑道:“小人早就把市租缴纳了上去,不曾拖欠,上吏怎会突然问起这件事,赵亭长就在上吏的身边,如果不信,可以直接询问赵亭长。” “是啊。” 赵亭长赶忙说道:“这家商贾已经缴纳了市租。” 郭解看了赵亭长一眼,瞧见他还是一脸的紧张,知道市租后面多半牵扯着不小的事情。 不然的话,只是市租的记录出现错漏,赵亭长不至于一脸的慌乱。 自从把赵亭长叫到门下的便坐,直到现在,赵亭长的惊慌失措没有半点消减,反倒是越来越严重了。 郭解也不揭穿。 他对付赵亭长这种人太有经验了。 郭解继续询问市肆的舍主,不停的制造压力,逼迫赵亭长支撑不住,主动露出来破绽。 “市租?” 高市靠近北门的一条隧内,一名舍主听说是询问市租的事,手掌一哆嗦,拿在手中的陶锺摔在地面,‘咔嚓’一声摔成碎片。 舍主赶紧蹲下来收拾陶锺的碎皮,又因为过度的紧张,手指被碎片划破了一道伤口。 这名舍主穿着一身麻布襦袴,袖口沾着一些墨汁,中指有不少的老茧,身边摆放着一些木牍,看来是个经常读书写字的人。 舍主拿起一块绢布,包裹住流血的手指,看了一眼旁边的赵亭长,不敢说话。 郭解朝着卫广递过去一个眼神。 卫广的身材高大,直接拎起赵亭长的领口,把他拖到隧的入口,又朝着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你” 赵亭长大怒,害怕功曹郭解,不意味着也害怕卫广:“本吏出身于五士里的东道赵氏,你怎敢殴打本吏,走,跟我去一趟官寺,找到上吏张汤鞫狱!” 卫广嗤笑一声,指了指身上的丹黄色缇衣说道:“你看清楚了,我是中尉的缇骑,别说长安的官寺,就算是去了右内史,依旧管不了北军的缇骑。” 一路上,赵亭长过于紧张了,直到卫广说出缇骑两个字。 赵亭长看清楚卫广不是功曹的少吏,身份是北军的一名缇骑,登时吓得缩了缩脑袋,讪笑一声,不敢继续说话,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隧口。 卫广迈步走回去,瞧见舍主刚好拿出来几匹布钱,就伸出手接过来布钱递给郭解。 钱十一当一布。 一匹布钱相当于十一枚三铢钱。 缴纳市租,可以用三铢钱,也能用布钱。 大汉的诸侯国也能铸钱,私铸钱币的情况屡禁不止,存在不少榆荚小钱,布钱反倒是比铜钱更好用。 同时,粟米、黍米等谷物也能当做钱来使用,朝廷发放的食俸就是谷物。 在币制比较混乱的时候,市面上存在大量私铸铜钱,铜钱的购买力往往有着很大波动。 谷钱和布钱反而是更加稳定,更加的好用。 谁知,舍主拿出来的布钱是一种低劣麻布。 显然是用来滥竽充数。 糊弄人。 卫广大怒,抬起手,准备把布钱扔过去。 拒收布钱。 “慢!” “停手!” 郭解、虫皇柔的脸色骤变,赶紧伸出手掌,用最快的速度扯住卫广的手臂,拦住他扔出去布钱的举动。 “这布!扔不得!” (本章完) 第134章 君舅 第134章 君舅 “这可是钱,你还扔!” 郭解出手的速度很快,却也没有虫皇柔的出手速度快,瞧见虫皇柔拉住了卫广,就收回了手掌,免得触碰到虫皇柔白嫩如玉的细长手指。 郭解呵斥道:“你好歹是缇骑,巡行长安,应当知道拒收钱帛是什么下场。” “这” 卫广登时吓到了,心中一颤,想起来汉律关于拒收钱帛的处罚,直呼庆幸,被郭解、虫皇柔及时拦了下来。 汉律有着养严格的规定:市肆中的商人和官寺的吏员,都不能对钱和布两种货币有所选择,不能拒收布钱,甚至规定了遇见的人不告发,吏检查不严,都是有罪。 只要卫广做出扔回去麻布的行为,市肆的舍主,还有附近市肆的人看见了,都要进行告发,不然,也是触犯了汉律刑罚。 隧道两旁的市列,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看见卫广抬起手扔出布帛的人不在少数,根本堵不住所有人的嘴,只会遭到告发。 卫广一旦变成罪吏,再也不能在军中担任军侯武吏,只能做苦役,还有奴隶兵,自毁了前途。 “把布帛带回去。” 郭解伸出手,拿过来麻布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发现卫广把布钱扔回去的原因。 汉律对于流通的布钱有着相应规定,布的长度是八尺,幅宽二尺五寸,长宽不符合标准的布帛,不能当做布钱流通。 这匹麻布的长度和宽度,倒是符合布钱流通的标准。 不过,质量过于低劣。 明显属于恶布。 汉律中规定可以流通的布钱,有着严格的长宽标准以外,还有质量的要求。 质量不好的恶布,也不能流通。 麻布分为两种。 一种是苎麻织造的麻布,纤维比较细,质地柔软,呈现浅黄色或者白色。 苎麻又被称作细麻。 也是正常流通的细麻布钱。 另一种是苘(qing)麻织造的麻布,纤维比较粗,质地较硬,呈现出灰褐色或者棕色。 苘麻被称作粗麻。 不能当做布钱流通的粗麻恶布。 郭解拿在手中的恶布,呈现一种浅棕色,接近布钱的浅黄色,明显是专门处理过粗麻的颜色,混淆成布钱的颜色。 “抓人。” 郭解沉声道:“把这人一起带回长安官寺,进行审讯,不,带着他直接前往高市的旗亭。” 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隧道入口的赵亭长,探头探脑的朝着市肆观望。 郭解嘱咐道:“去把尹齐请来,撵走旗亭的亭卒,暂时由贼捕干把控旗亭,等到本吏查清楚恶布的来龙去脉,再把旗亭还给赵亭长。” 恶布就是假币。 郭解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恐怕,不起眼的几匹恶布,牵扯出来一桩大案! 旗亭的市楼内,位于二楼的客室,铺着几张青色布边蒲筵,郭解等人坐在蒲筵上。 卫广、莽通、虫皇柔、安国少季全是一脸的郑重,看着地板中间的几匹恶布,还有跪在地面的舍主。 尹齐跪坐在一旁的角落,饶有兴致的看着郭解,想要看他怎么审讯出来恶布的来历。 “说吧。” 郭解质问道:“你怎会想到拿出恶布当做市租,交给催交市租的旗亭长,根据月言簿的记载,你在高市经营的这间市肆,已经有三五年时间,不会不知道,恶布不能当成布钱。” 当众拿出来假币交税。 还是明目张胆的交给负责催收的少吏。 双方没有勾结。 说出去都没有人信。 “小小人” 舍主哭丧着一张脸:“小人冤枉啊,当时过于心急,一时间拿错了布钱,原来是想拿过来细麻布钱,谁料,拿着粗麻布交给了上吏,小人立即回去换成细麻布。” 拿错了? 卫广大怒,‘啪’的一声拍在案几上,大声呵斥道:“这几匹麻布的幅宽是按照布钱的幅宽进行剪裁,颜色也是漂染成接近浅黄色的浅棕色,你居然说是拿错了!谁信!” 麻布的长度和宽度可长可短,民间没有相应的规定。 只有布钱对于麻布有着严苛的长宽规定。 以及质量方面的要求。 舍主吓得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的说道:“小人真的只是拿错了,布匹的幅长、幅宽也刚好是与布钱相同,只是一个巧合。” “姊婿。”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名铁冠黑衣的狱吏,义纵拎着一只箧走进来,满脸严肃:“我已经把秦代的刑具带过来,审讯何人,就是他吗?” 一句秦代酷刑所用的刑具。 使得舍主心中一颤,穿着细葛襦袴的身体不停乱抖。 这人应该是最近声名鹊起的酷吏义纵。 深得张汤的看重。 义纵拿过去箧,放在舍主的旁边,开始不停的往外掏刑具:“这个是用来凿颠的刑具,把你的脑袋凿开,这个是用来抽胁的刑具,就是把你的肋骨一根根抽出来.” “小人说,小人全都说出来!” 舍主的身体一软,差点瘫倒在地面,满脸的惊惧:“这些麻布是从苏求盗看管的积库中换来,小人等舍主每次缴纳市租以前,都会前往旗亭的积库,找到苏求盗,把手中的细麻布钱换成恶布,每次可以少缴纳几匹布钱。” 旗亭掌管市租的催交。 舍主找到旗亭兑换恶布,不仅可以按时缴纳市租,还能少缴纳几匹布钱。 有了利益的驱使,又能及时缴税。 舍主当然愿意把手中的真钱,换成苏求盗手中的假币。 “冤枉啊。” 舍主知道造假币的下场,哭喊道:“小人只是从苏求盗的手中换走恶布,从来没有织造过恶布,恳求上吏明察。” 按照汉律的规定,制造假币主谋和从犯全部斩首弃市。 郭解心中一凛,直接交代贼捕干把舍主带回长安狱,按照汉律进行罚金或者赎耐。 他带着众人急匆匆赶往高市旗亭的积库。 “咣!” 莽通手中的铁椎,砸开了积库的大门。随着大门推开,日光照射进去,积库内堆放的大量麻布一览无遗。 郭解、卫广、虫皇柔等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整一仓库的假币! 苏求盗居住在青柳里,郭解立即带着大批皂衣贼捕干,前往高市附近的青柳里,义纵带人去把赵亭长和赵市掾带到门下的功曹便坐。 赵亭长、赵市掾是长安官寺的属吏,其中一人还是列曹,在没有定罪以前,只能像纪委一样暂时把人双规。 也就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把人控制在规定的地点。 郭解带着贼捕干进行联合办案,抵达青柳里,已经是黄昏,闾门已经按时关闭。 郡邸长官寺的二十名材官和两名军假吏,早就被郭解暗中安排为了长安闾里的里吏和田典,刚好青柳里的田典是其中一名材官。 田典随便找个借口支走了里吏,拿出籥,打开青柳里的闾门。 “郭君。” 田典是轵县的游侠儿,朝着郭解郑重作揖:“那名姓苏的求盗,居住在左边第二扇闳门后面的里巷,我在前面引路,郭君跟着我过去。” 郭解轻轻颔首,拍了拍田典的肩膀,留下几名贼捕干守住闾门。 他路过闳门,又留下几名贼捕干守住闳门。 苏求盗的宅院是典型中家宅院,宅子是市价数万钱的一字宅,一堂两内,数万钱在长安只能买一座三间瓦房的一字宅,换成是其他小县,数万钱可以买上一座日字两进大宅。 郭解推开半掩着的宅门走进去,院子内搭建了鸡埘,堆放了不少禾草,本来就不大的院子,越发的局促。 他皱起了眉头,不像是一个造假币的人居住宅院,更像是长安的一户普通中家。 院子中没有轺车、马、牛,只有一名小奴,正在鸡埘旁边喂鸡。 小奴是一名还没及笄的豆蔻少女,十三岁称豆蔻,十五岁及笄,距离成年还有两年。 豆蔻小奴穿着一件葛布襦裙,布料老旧,穿了几年,浆洗的很干净,是个很勤快的小奴,抓着一把葵菜的菜根扔在鸡埘内。 一群刚刚孵出来没多久的暖黄色小鸡,长着可爱的绒毛,聚拢在旁边啄食菜根。 “一只、两只、三只.” 小奴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数着小鸡的数量,数到最后,发出‘咯咯’的笑声,眼睛弯弯,脸蛋圆圆,模样看起来很是可爱。 这时,宅院的大门被人推开,惊醒了正在掰着手指计算小鸡数量的小奴。 小奴吓一跳,一个屁股蹲,直接坐在了地面,葛布襦裙沾染了不少的尘土。 心疼的她,险些掉眼泪。 葛布襦裙又要浆洗一遍,小奴不怕浆洗衣服,只是多洗一遍,衣服就会多几分损坏的可能。 小奴瞧见闯进来的那人带着环首刀,朝着大内呼喊了起来。 “君舅.君舅” 君舅? 儿媳妇称呼公婆时,对于老公公的称呼。 郭解心中了然,看来这名豆蔻小奴是苏求盗买来当做童养媳的小奴。 苏求盗听到外面急切的呼喊声,匆忙走出大内,身材中等,穿着一件浆洗到发白的皂衣,脸容消瘦,手里拿着一卷木牍,腰间配着一柄二尺剑。 看起来像是文吏,又像是武吏,就是不像是造假币的恶徒。 造假币与盐、铁买卖一样,获利极丰,通常过着富足日子,绝对不会像是苏求盗这般生活局促。 甚至连个从犯都算不上。 郭解皱眉道:“你是高市旗亭看管积库的求盗?” 苏求盗招了招手,示意豆蔻小奴先去房内,警惕的说道:“小吏正是求盗,不知道这位少吏过来有何贵干?” 站在院子里的郭解,挎刀佩剑,皂衣又是用丝绢剪裁而成,看起来不是底层小吏。 多半是一名上吏,或是出身于豪强。 郭解说出自己的身份:“本吏是长安官寺的新任功曹郭解,过来找你是询问一些事。” 郭解? 弁虎的郭解! 也是长吏赵禹、张汤很是倚重的属吏。 原来不过是区区一个都亭长,现如今怎么担任了门下五曹的功曹。 这可是长安的功曹。 提拔的速度也太快了。 苏求盗赶忙作揖:“小吏见过郭解上吏,不知上吏这趟过来,想要询问何事,只要小吏知道的,一定全部说出来告知上吏。” 郭解的脸容凝重几分,盯着苏求盗说道:“高市旗亭的积库贮存了大量粗麻布,你可知到底是从哪里运来的恶布。” 积库恶布 苏求盗的脸色白了白,深吸一口气,惨笑道:“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躲是躲不掉,上吏能否稍等片刻,小吏收拾一些东西,马上跟着上吏前往官寺。” 宅院的四周围满了贼捕干,谁也逃不出去,早就堵住了所有退路。 郭解点了点头,示意苏求盗可以去收拾东西。 苏求盗走出大内,拿出几卷木牍,交给房门门口探出一颗可爱脑袋的豆蔻小奴,为了避嫌,没有走进房内,只是站在开辟了一小片菜畦的房内门口。 “这是宅子的房契券书,你卖了钱,回去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苏求盗把几卷木牍放在门口,没有塞在豆蔻小奴的手中,避免碰到她的手掌,转身走到郭解的身边:“上吏,走吧,小吏把高市旗亭的事全部说出来。” “呜呜.” 豆蔻小奴圆圆的稚嫩脸蛋,流出了眼泪:“君舅不要妾了吗?妾哪里做的不好,君舅说出来,妾往后会改正,不要像父和母一样抛弃妾,好不好,呜呜.” 郭解轻叹一口气,也只能把苏求盗带走,作为造假币的同谋,就算没有从中获利,依旧逃脱不了一个斩首弃市的下场。 以苏求盗的家境,宅子和家中所有东西卖了,照样凑不足五十金,没有办法买爵赎罪。 没有足够的钱帛赎罪。 只有送到东市斩首。 “郭解上吏。” 苏求盗取下来腰间的二尺剑,双手递过去:“小吏愿意说出来是谁织造恶布,只是希望上吏把我儿子苏武救出来,交给小奴,小吏死不足惜,拙荆和家子却是无辜的。” 苏武? 苏求盗姓苏。 郭解愣了愣,诧异道:“你是苏建?你儿子苏武今年刚刚出生?” (本章完) 第135章 力田 第135章 力田 昏时(18:00~18:45),苏建跟在郭解的身后,一起走出闾里,很困惑郭解知道他儿子叫苏武,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 苏建第一次走进长安官寺的门下,瞧见功曹便坐摆放的连枝灯、罘罳、搏壁没有多看几眼,反倒是对堆积如山的简牍有着很大兴致。 他站在便坐的中间,说出了一仓库假币的来历. “织造了大量恶布的人,其实是五士里的赵佗,族弟赵布是高市的旗亭长,族兄赵孟是县寺的市掾,三兄弟勾结在一起,用恶布替换成布钱,谋取暴利。 赵佗在五士里织造恶布,交给赵亭长存放在高市的旗亭,鼓动商人舍主把布钱兑换成恶布,当成市租上交给市掾,赵市掾睁一眼闭一眼,把高市的恶布混淆在长安九市和若干小市的布钱中,分散开来,就变成每个市都收取了少量的恶布。” 赵佗为了堵住看守积库的苏建嘴巴,把他的妻儿带到五士里,小半个月以来,苏建整天睡不着,嘴唇发干,说了没有几句话,声音变得沙哑了。 郭解拿起案几上的酒锺,直接扔了过去,又让苏建跪坐在门口的坐枰上,缓和了不少,接着说出假币案的完整经过。 虫皇柔跪坐在旁边,在麻纸上记录了苏建说出造假币的经过,柳眉轻蹙:“这件事难办了,无法给赵佗、赵布、赵孟三兄弟定罪。” 郭解同样是眉头紧锁。 赵佗三兄弟借助旗亭长和市掾的职务便利,把大量假币混在长安所有市收取的布钱中。 长安的市众多,九市再加上若干小市。 一个高市征收的假币也就不显多了。 就变成了每个市都征收到少量的恶布,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不会有人追查。 织造粗麻恶布,不是私铸三铢钱。 私铸铜钱可以直接定罪为汉律的盗铸钱。 即,造假币。 赵佗完全可以说自己织造了粗麻恶布,是用来当成商货,运到高市的积库准备卖布换钱。 他就不是造假币。 而是变成了正常的织布。 粗麻恶布存放在旗亭的官库,只要给了钱,属于正常的租赁仓库。 赵亭长同样无罪,只是受到舍主的蒙蔽,误收了恶布,当成市租上交给市掾。 赵市掾也就变成了受到蒙蔽,一样没有罪过。 高市的舍主拿着恶布当成布钱,上交市租,不过是判处罚金,不会判刑,也就助长了舍主用布钱兑换恶布的行为。 “如果赵佗三兄弟无罪,苏建也没罪。” 虫皇柔不知道郭解为何看重苏建,还是帮他保下这个人:“苏建只是把积库的恶布兑换给舍主,至于舍主拿去贩卖,还是用来缴纳市租,与苏建毫无干系。” 虫皇柔还有一句话没说。 赵佗三兄弟没罪,苏建就没罪。 赵佗三兄弟有罪,苏建就是有罪。 “啪!” 卫广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愤愤不平的说道:“大量的恶布混淆在布钱中,赵佗三兄弟谋了暴利,结果到头来,谁都没罪,那谁有罪?” 赵佗三兄弟,一个织造了恶布,一个兑换恶布,一个把恶布封存进入官寺的库房小府。 形成了一个闭环,谋取暴利,把假币换成了真币。 偏偏谁都没有罪过。 着实气人。 “这个.” 苏建喝了几口黍酒,缓解嘴唇的干涩,咬了咬牙说道:“上吏已经答应罪吏,把罪吏的妻儿救出来,上吏又是出了名的重信义,罪吏信得过郭君,不如不如罪吏前往长吏张汤的听事堂自告,只要罪吏承认自己有罪,就能拖着赵佗三兄弟一起判刑。” 自告就是自首。 “不可。” 郭解摇头道:“自告也没用,苏建就算承认自己有罪,也不能拖着赵佗三兄弟一起判刑,你到时怎么诉告赵佗?他肯定咬死了自己没有织造恶布,只是织造了粗布用来贩卖,赵布和赵孟只是受到下面的舍主蒙蔽。” 一时间,功曹便坐的众人犯了难。 明明知道赵佗三兄弟造假币。 却拿他们毫无办法。 “呵。” 卫广冷笑一声说道:“何须这么麻烦,直接把赵佗抓来,逼迫他认罪,只要赵佗写下了认罪的爰书,就是故意织造了恶布,不再是织造麻布用贩卖,到那时,别说是赵佗了,就连旗亭长赵布和市掾赵孟都要抓进长安狱问罪。” 赵佗写下了认罪的爰书。 属于自告。 自己承认自己有罪。 卫广甚至想到了伪造赵佗的笔迹,广交朋友,宴飨底层吏民,刚好认识了一名善于伪造笔迹的俳优隶卒。 只要拿到了赵佗的认罪爰书,不论是谁写的,笔迹是赵佗的,就能直接定罪。 郭解听到卫广说了一句逼迫写下认罪爰书,知道他已经有了伪造笔迹的想法,心中甚慰。 似乎已经看到卫广前往西南打仗。 卫广为了获胜,无所不用其极的样子。 对待蛮夷不能讲究仁义。 手段越是酷烈越好。 “莫要乱说。” 义纵瞪了他一眼说道:“赵佗是否判刑,无关紧要,不能连累了姊婿触犯汉律,另外,赵佗的身份不一般,他是力田,你敢强行抓走力田,右内史的郡贼曹就会把姊婿抓走审讯。” 力田是汉代察举的一项重要科目。 始于汉惠帝四年(前191),力田本身没有秩俸,却是罕见可以免除自身徭役的人。 吕后元年(前187),每郡都要举一人,以后逐渐成为了定制。 朝廷设置力田的科目,主要是为了鼓励平帻庶民努力耕种,利用力田对于各个郡县的产生引导。 每逢迎春、耕籍田等重大劝农的仪式,力田往往都会与郡太守一起参加仪式。 就连赵禹都不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擅自捉拿力田。 农桑是国本,谁也不能捏造罪名,抓捕劝农的力田。 郭解听到力田两个字,心中一凛,他比谁都清楚农业的重要,后世都有土地红线的政策。 任何一位领导干部,只要听到谁违反这项政策,心中都会一颤。 “抓捕赵佗一定要有真凭实据。” 义纵郑重的说道:“酷吏得罪的官员很多,想要避免自身被抓进牢狱,不能触犯任何的汉律,给人留下可乘之机。” “这可如何是好。” 卫广一脸的愁容:“抓又不能抓,难道眼睁睁看着赵佗躲在五士里,盗铸钱?再说,东道赵氏得罪了姊婿,京县又即将上计,正好拿着赵佗开刀,罚没赵佗所有的家产。” 功曹便坐的众人全是一脸愁容。 找不到一个抓捕赵佗的罪名。“或许.” 苏建犹豫道:“罪吏想到一个借口,可以把赵佗抓到长安官寺,拙荆是被赵佗用发小徭的借口,带到五士里,二月初过去,现如今已经是七月末,足足过去五个月的时间,早就逾越了发小徭的日期,能否用逾期的借口抓来赵佗?” 二月初,立土牛耕人以后,还要盖房屋。 这些费用是‘调发十四乡正,相赋敛作治’,需六七十万,为了与朝廷的正式徭役区分,这种征调被称为小徭。 力田也就有了一项长安官寺都没有的权力。 征发小徭。 小徭通常只有几天时间,最多不会逾越二月末。 如果按照苏建的说法,二月征发的小徭,一直到七月末八月初还没结束。 赵佗征发的小徭确实逾期了。 失期当斩。 虽说汉代没有秦代超过期限就斩首的酷刑,却也能把赵佗抓回官寺,拿着失期的借口进行审讯。 “失期是个不错的借口。” 义纵熟读汉律,说出一种不可忽视的情况:“你能想到失期,赵佗年年征发小徭,不会想不到,如果他说留下来你妻是为了织布,每个月都有廪给,就不再是失期,变成你妻在五士里做工养家。” 这句话再次让众人陷入困境。 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抓人借口,没有了用处,不能把赵佗抓捕到长安狱。 赵佗毕竟是力田。 “无妨。” 郭解放下手中的木牍,站起来说道:“钻汉律的空子?没有人比我更懂钻空子,二三子随着本吏去一趟五士里,只要找到赵佗贮存恶布假币的积库,本吏有办法给他直接定罪,无需那么麻烦。” 直接定罪? 功曹便坐的众人惊咦一声,惊讶的看着郭解,想不通有什么办法可以给赵佗定罪。 同时引起众人极大的好奇心。 就连出身于大第室的虫皇柔,依旧是对郭解的这句话产生浓厚兴致。 数匹河西马离开了长安官寺,顺着西旁道跑出长安的门洞,朝着赵佗所在的五士里赶去。 “直接定罪?” 张汤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说,郭解在门下便坐说出他有定罪的办法?力田赵佗、旗亭长赵布、市掾赵孟三人把恶布换成布钱的罪行,本吏早就发现,迟迟没有抓捕,正是没有办法给赵佗定罪,郭解怎会有法子定罪?” 张汤堪称汉廷的律法第一人。 各种刑律早就倒背如流。 甚至开始制定汉律。 自从小府开始出现恶布,负责长安刑狱的张汤,很快就查到了赵佗头上。 知道赵佗犯法,却不能给他定罪。 始终是张汤的一块心病。 尹齐按照长吏赵禹的吩咐,把功曹便坐的情况全部告知了听事堂后堂的两位长吏。 登时引起了张汤的诧异。 “你没听错?” 赵禹也是面带几分诧异:“郭解说的是直接定罪,不是捏造的罪名把赵佗抓来?本吏几个月前就想把赵佗抓到长安狱,苦于没有抓人的借口,只能任由赵佗继续待在五士里,继续织造恶布,呵呵,如果他不是力田,本吏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把人抓来。” 赵佗的力田官身,给擅长捏造罪名的赵禹带来很大麻烦。 力田涉及农桑,又是右内史察举的人。 赵禹也不能擅自给赵佗捏造罪名。 不然,早在几个月前就把赵佗抓到长安狱治罪。 赵佗也成了赵禹的一块心病。 所以,就在郭解担任功曹以后,从一堆月言簿中找到市掾赵孟、旗亭长赵布存在见不得人的勾当。 引起了赵禹、张汤的惊异。 想不到弁虎的莽夫郭解。 竟然能够从一堆繁杂的数据中抽丝剥茧,一点点发现了赵佗三兄弟造假币。 “赵禹!”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人,头戴貂尾冠,身穿绛缘黑色深衣的桑弘羊,怒气冲冲的走进后堂,手中拿着一匹麻布,直接扔在地面。 桑弘羊满脸的怒容,直接质问道:“你这个长安令到底是如何做的,此次运到林苑的一批布钱,再次混杂了不少的恶布,难道你不知道按照汉律,恶布不能充当布钱进行流通?” 他为了修建林苑,操碎了心,整天只想着搞钱。 桑弘羊被钱这个字,折腾的心力交瘁,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 谁曾想,几个月前,长安收取的市租开始出现恶布。 数量越来越多。 桑弘羊已经多次问罪赵禹,也知道罪魁祸首是赵佗,在得知赵佗是右内史察举的力田以后,再多的怨气只能咽下去。 谁料,过去几个月的时间,还是没有解决恶布的难题。 “桑侍中莫要着急。” 赵禹喜怒无常的脸容,出现几分笑意:“过去拿着力田赵佗没有办法,今天倒是有个好消息,郭解担任功曹没有多久,就从月言簿查到赵佗用恶布兑换布钱的罪行。” “这么快?” 桑弘羊诧异了:“本官记得郭解刚刚上任没多久,就查到了赵佗盗铸钱的罪行?你说的郭解是那个徒手捶死猛虎的莽夫郭解?不是一个重名重姓的老吏?” 赵禹瞧见天子身边的侍中桑弘羊一脸诧异,脸上的笑意更浓。 郭解是他力排众议,征辟的功曹。 原来是想要丰富郭解的履历,方便以后的提拔。 没想到郭解给赵禹带来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就连张汤那张整天严肃的酷吏脸,也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郭解是他一手提拔的嫡系。 “善。” 赵禹笑道:“正是每次给你运来粟米的郭解,不仅查到了赵佗头上,还找到一个定罪的办法。” 定罪?! 桑弘羊彻底的惊到了,又是一脸的期待。 “本官倒要看看他怎么给赵佗定罪。” (本章完) 第136章 五士里 第136章 五士里 五人为伍,伍长一人,十人为什,什长一人。 五士是士伍的意思。 五士里位于长安以南的黄土高原,土地破碎,到处都是弯弯绕绕的山路沟壑,一片苍苍茫茫,显得颇为荒凉,遍地都是风蚀的痕迹。 黄土沟壑间,时不时出现一条窄窄的细流小河,低谷岸边生长着一些红柳、蒲苇、灯芯草,使得荒无人烟的沟壑土地多出几分生机。 郭解骑着河西马前往五士里,裹着绡头,挡住时常卷起的一阵风沙,先后在黄土沟壑露宿了两次,继续在狭窄的黄土路上前行。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黄土高原设立了星星点点的邮、亭、传。 每逢夜晚到来,都能在土坯夹着红柳、蒲苇的邮传居住。 众人吃了一路的风沙,每次见到传就比较欣喜,遇见了邮就有些怏怏不乐。 邮、亭、传的职责互有重叠,却又各有侧重。 邮主要是传递文书。 传主要是给公干的官吏提供食宿。 亭主要是治安。 传舍的房屋少了七八间,多了十几间,郭解等人不用挤在一两间小屋子,还能吃上热汤,甚至有传舍啬夫得知郭解是长安官寺的功曹,奉上黍酒和一顿肉食。 “这里的黄土路,真是乃公的弯绕。” 山路十八弯,黄土沟壑间的道路却能二十八弯,卫广骑着赤柱,背着八石弓,望向前方一圈又一圈的沟壑土路,脑门青筋暴起:“只要姊婿给赵佗定了罪,乃公就用八石弓射烂他的脑袋。” 沟壑山路最让他烦闷的一点。 两座黄土丘陵看着挺直,却要围着山体一圈又一圈的走过去,一刻钟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呸!” 郭解吐了一口灌进嘴里的风沙,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一片河谷地,长松了一口气说道:“不远了,走过前面的那道峡口,就能抵达五士里。” 五士里修建在一片稍微平坦的山沟中,依水而建,旁边是一条宽阔的河流,周围耕种着一亩亩庄稼。 郭解骑着河西马,绕过一道峡口,就看见大片的绿油油稼穑,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绿叶,忍不住眯起眼睛。 五士里周围的土地上,种植的庄稼只有少量粟米,更多是织布的麻。 苎麻和苘麻虽然都叫做麻,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作物。 苎麻像是荆条,长势很高,比人还要高,对于水土有着比较高的要求,只有在水边茁壮的生长。 苘麻不同,更像是一种低矮的野草,可以种植在旱地,只要按时浇水就能生长,不用生长在水边,能够耕种在更多土地上。 所以苘麻又叫做草贡。 五士里周围的大片土地上,甚至就连山坳都种植着浇水就能野蛮生长的苘麻。 “应该到了五士里。” 郭解指着不远处苘麻秸秆夯筑的高大土墙,沉声道:“记住,这次过来是陪着虫皇柔买走几车粗麻布,我们是虫皇柔的宾客,跟着过来清查五士里的隐户。” 隐户是没有傅籍的人丁。 豪强为了避税,减少上交的算赋、口钱,往往会隐瞒一部分的人丁数量。 郭解是官寺的功曹,过来实地核查月言簿上的人丁数量,是功曹的一项重要公务。 落在赵佗的耳朵中就不同了。 有着威胁的意思。 如果不让虫皇柔在假币买卖中掺上一手,就安排郭解查清楚五士里的人丁数量,往后每年都要上交更多的算赋、口钱。 “来者止步!” 五士里的夯土里墙很高,与边塞的烽燧相当,高达四丈,将近九米的高度,上面站着一名头戴皂色帻,身穿皂衣的小吏,瞧见里门口出现数名骑马的汉子,立即大喝了一声。 旁边的数名伍人拿出猎弓,搭上羽箭,紧张的盯着下面披甲骑马的数名汉子。 虫皇柔头戴梁冠,身穿一件缣布,也就是双层丝帛做成的绛缘深衣,骑着河西马上前几步。 “混账!” 虫皇柔一脸的娇蛮:“我是曲成侯的长子虫皇柔,还不赶紧把里门打开,给你三息时间打开里门,不然,狠狠的笞你一顿。” 虫皇柔的那张玉脸很有辨识度。 整个长安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细君还好看的男子。 韩嫣是天子的近侍,寻常人见不到,唯一能够见到的只有虫皇柔。 不用拿出传符或者印信,里吏仔细打量了一眼虫皇柔娇媚的玉脸,先是一呆,被迷住了,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虫君稍等。” 里吏心中已经笃定这人是艳名远播的虫皇柔,出于做事的谨慎,还是前往一名族叔的曲尺宅院。 里吏恭敬的说道:“小吏的一名族叔在高市担任旗亭长,虫君在里门口稍等片刻,立即去把族叔叫过来迎接虫君。” “从子失礼了,虫君快快请进。” 赵亭长衣衫不整,急匆匆走到里门口迎接虫皇柔,由于过度着急,襦袴没有穿好,就匆忙走出曲尺宅院,赶到五士里的里门口。 “哼。” 虫皇柔冷哼一声,下马走进五士里,身后跟着数名宾客,一起牵着河西马迈步走进里门。 赵亭长在门口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功曹郭解竟然跟了过来。 赵亭长心头一惊,差点拔出二尺剑,呼喝着叫来族人,当场拿下调查盗铸钱的郭解。 碍于虫皇柔的侯子身份,赵亭长没有擅自动用刀兵。 “去把赵佗叫来。” 虫皇柔一脸的不屑:“今天买走几车粗麻布,往后,每次织造的粗麻布都要送到大第室。” 赵亭长听到虫皇柔说出来到偏僻五士里的目的。 他恍然了。 难怪,郭解盯着高市的盗铸钱不放。 原来是虫皇柔看上了盗铸钱的买卖,也想从中牟取暴利,拿走东道赵氏几成获利。 赵亭长的心绪安定下来,又是不免生出几分得意,就连公卿列侯的长子都有求于东道赵氏! 他搓着手,喜滋滋的说道:“虫君快请,族兄就在阎门的宅院内等候,设了一场宴席,宴飨难得来一次的虫君。” 乡里和闾里的建筑布局不同。 闾里是十字形状,乡里是回字形状。乡里的夯土墙有两道,门有两组,分别是外门、中门。 里外门就是里门,进入回字乡里的第一道大门。 里中门是阎门,进入回字乡里的第二道中门。 五士里的外圈居住着亲缘比较远的族人,屋舍大多都是茅草房,一些穿着破烂襦袴的里民,不事生产,聚在一起赌钱,很少看见男子拿着耒耜出门耕田。 家中的妻女却是格外劳累,正在卖力织布,织造出来一匹匹粗麻布换取一家老小的粟米口粮。 乡野各个里聚的情况不同,每个里聚形成了各自的风气。 郭解走进五士里,观察了一圈这处里聚的情况,注意到五士里有着两个鲜明的特点。 一个是家家户户都有至少一架织机。 二个是五士里的男人很懒,不干活,全都指着妻和女儿养活。 由于五士里的特殊情况,妻和女儿织布就能养活全家,里聚的男人不论年纪大小,十多个人凑在一户人的家中,凑在一起赌钱,或是三五个人凑在一起喝黍酒。 郭解迈步走进阎门,瞧见内圈的里民赌风更浓,遍地都是陆博的市肆,附近乡里的不少富户都过来赌钱,一个个布裳帻巾,衣服穿戴更加的整洁。 “这就是五士里。” 赵亭长脸上的得意更浓:“里民家中只要有一架织机,就能过上吃饱饭的日子,完全不需要种田,里民已经把田地全部抵押给族兄,换来织机,里聚外面的田地都是租给其他乡里的里民耕种,收取什六的地租。” 什六? 一亩地只剩四成的庄稼,其他全部交给赵佗。 什五已经是很繁重的地租。 赵佗居然收取什六的地租,简直是不给租田的平帻庶民留活路。 郭解几人看向赵亭长的眼神,带上几分厌恶。 “就这,许多平帻庶民巴不得租种五士里的田地。” 赵亭长瞥见郭解几人的神情,怎会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依旧是一脸的得意:“五士里种的是苘麻,不像粟米等粮食,一年十二个月,需要忙活十个月,苘麻只需要忙活几个月就能等着收割。” “另外嘛” 赵亭长极为自得的说道:“五士里也会买走剩下四成的苘麻,还是用较高的市价买走,平帻庶民最后剩下的钱粮,比起耕种粟米还要多。” 一亩苘麻卖出的市价。 远远低于一亩粟米的市价。 五士里的情况相反,一亩苘麻的收获高于一亩粟米。 就在于五士里的特殊情况。 苘麻是制造假币的原料。 郭解扫了几眼赵亭长,没有出现他想看到的惊叹,跟在虫皇柔的身后走进了日字宅院。 赵亭长一脸的气恼,心中更是窝火:“不过是依靠谄媚赵禹、张汤提拔了功曹,一个阿谀奉承的小人,怎敢在本吏的面前拿捏架子,呸!给脸不要脸。” 他越想越是窝火:“如果不是看在你是虫皇柔宾客的面子上,就算你是功曹,也别想进入五士里的大门。” 郭解前往哪一姓豪强的乡里,那姓豪强就会倒霉,罚没所有的家产。 族人也被送到林苑进行城旦舂。 郭解已经成为社鬼瘟神。 豪强早就有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只要不是赵禹、张汤亲临,就算郭解手持官寺的公文。 也是绝对不会让郭解进入里门。 赵亭长见到郭解的时候,本来是想把他拦在门外,碍于虫皇柔宾客的身份,拦住他,就是冒犯了虫皇柔。 无奈,只能把郭解放进来。 “虫君当真是贵客。” 客室门口,站着一名四十多岁的老者,身穿一件皂复袍,市价八千钱,身材高大,腰悬一柄错金银的二尺剑,大声叫嚷道:“快去把夫人养的雁杀了,那可是难得的美味,以前不舍得吃,虫君来了,就要把雁杀了款待虫君。” 安国少季听到夫人两个字,眼睛一亮,立即说道:“我擅长烹雁,今天就让赵力田品尝美味的雁羹,不敢说媲美平阳公主的庖丁,却也是大第室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 郭解听到一句擅长烹雁,险些笑喷了。 不想点破安国少季的心思。 安国少季是想吃雁吗? 他是想吃夫人了。 赵佗没有在意,经常出入长安的大、小第室,知道一些公卿列侯出门,彰显地位,往往带着大批奴仆,其中就有养在第室的庖丁。 “呵呵。” 赵佗笑出了声:“本吏今天就尝一尝虫君带来的庖丁,烹出来的雁到底多么美味。” 虫皇柔古怪的看一眼赵佗,又看一眼安国少季,没有回应这句话。 虫皇柔不知道雁的美味。 却是知道有人品尝到夫人的美味。 安国少季大喜,乐呵呵的说道:“赵力田放心,这道饭食定会给你带来从没有过的感觉。” 赵佗不敢说自己吃过所有的大第室宴飨,却也吃过不少,听到安国少季说出一句过去没有体会过。 他忍不住期待了起来。 “赵力田的粗麻布买卖赚了不少钱吧。” 虫皇柔直接挑明了目的:“这次过来,只为了一件事,买走几车粗麻布,不是仅此一回,往后但凡是五士里的粗麻布运到高市,都要买走几车。” 赵佗心中一凛,听出虫皇柔话里的意思,想要在东道赵氏的盗铸钱买卖中占据几成利益。 “这个.” 赵佗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恐怕,不能卖给虫君几车的粗麻布,只能卖给你一车,毕竟,还有其他人要买粗麻布。” “一车?” 虫皇柔大怒:“你瞧不起谁,当我买不起粗麻布吗!郭解,你拿着月言簿立即去查清楚五士里的傅籍,没有没故意隐瞒不报的隐户。” 郭解就等着这句话,带着卫广、莽通、苏建三人走出日字宅院,利用清查傅籍的借口,开始寻找苏建的妻儿,以及贮存粗麻布的积库。 义纵还是留在长安官寺,等到约定的时间到了,立即带着贼捕干、狱小史前往五士里。 郭解唯二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只有卫广、义纵两名妻弟。 涉及到安危,需要留下一个彻底放心的人。 (本章完) 第137章 疑云 第137章 疑云 “反复无常的小人。” 赵亭长跟在后面,一直目送郭解几人走出阎门,对着苏建骂了一句小人:“早些年不过是个县卒伍长,如果没有族兄的举荐,你能在高市担任求盗?” 他很不耻苏建的品行,遇见身份地位更高的虫皇柔,转头就投了公侯子做个宾客。 甚至帮着公侯子虫皇柔牟取东道赵氏的利益。 当真是个没有信义的小人。 赵亭长嘴中骂着苏建是个小人,完全忘记赵佗举荐苏建,是想给盗铸钱找个替罪羊。 “那处院子,就是织布的院子之一。” 虫皇柔跪坐在阎门内的日字宅院,拖住了赵佗、赵亭长,还有闻讯赶来的赵市掾。 赵布、赵孟二人知道一条近路,少饶几座黄土坡,提前半天回到了五士里。 郭解走出内里的阎门,借着核实户口,开始在面积更大的外里寻找苏建的妻莺,还有两个儿子苏嘉和苏武。 避免赵佗投鼠忌器,拿着莺夫人和两个孩子的命,威胁郭解离开五士里。 在郭解眼中,罚没十个五士里带来的粟米,也不如苏武一个人的命重要。 “六月初,我带着几名亭卒过来运走一批粗麻布,晚上住在弹室附近的一字宅,趁着半夜没人,偷偷溜出去寻找妻子莺和苏嘉、苏武,无意中撞见织布的院子。” 五士里的里民家家户户都在织布,不过是在掩人耳目。 真正织造大量粗麻布的人。 全是赵佗利用发小徭,征调过来了一批附近里聚的妇人,原本是用来修建房屋。 只是草草修建了一两间茅草屋,就把妇人们带到五士里的隐蔽宅院,开始没日没夜的织布。 反正,赵佗每个月都会给妇人的家中送去粟米,也就没有人告官。 失期的事一直没被发现。 苏建走在前面,握紧腰间的二尺剑,在外里的里巷绕来绕去,记忆力很好的郭解都快被绕晕了,来到一座普通的宅院门口。 门前十桑,栽种了十棵桑树,挡住宅院的大门,不能从正门进去。 苏建早就探明了道路,朝着旁边一拐,看见了一个狭小的后门,可以直接从后门走进去。 “呸,累死乃公了,这名细君看起来瘦瘦小小,怎会这么的沉重。” “不是她的身体沉重,是你整天喝酒,掏空了身体,往后少喝点酒,免得年纪轻轻就死了。” 两名身穿细麻襦袴的里民,抬着一名细君走出宅院,一直把细君抬到不远处的小屋子,直接扔进去,锁上了房门。 一名里民叫骂道:“下次再敢说回家,直接把你扔进深沟喂狼。” “莺!” 苏建的情绪激动了:“家妻的性子刚烈,只有她敢反抗,关在小屋子的那名细君,肯定是家妻,恳请郭功曹过去搭救莺。” 郭解轻轻颔首。 等到两名里民骂骂咧咧的走回宅院,‘砰’的一声,重重关上宅院的后门,里巷的周围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外侧道路两边的屋舍,传来一声声赌钱的声音,七拐八绕的里巷没有一点动静。 郭解走出秸秆草垛,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瞧见左右两边的巷口没人,立即走向了关着细君的小屋子。 小屋子是一座厚实的夯土屋子,很是坚固,夯土墙只有一扇巴掌大小的小窗,还是开在靠近屋顶的位置,只能透气,不可能通过小窗爬出来。 不像是人住的屋子,更像是用来关押刑徒的县狱。 “砰!” 随着莽通手中的铁椎砸开小屋子的门锁。 苏建一脸急色的冲进去,扶住披头散发的细君,悲痛的说道:“莺,你受苦了,全是为夫不好,没有能力把你救出去,从二月初一直拖到今天,拖了半年时间。” “走开!走开!” 细君尖叫一声,连连后退:“妾不认识你,赶快走开,拿开你的脏手,别碰妾的身体!” 苏建听到细君发出一声声尖叫,吓了一跳,慌忙松开手掌,仔细查看细君蓬头垢面的那张脸。 郭解心中一凛,扭头朝着卫广递过去一个眼神。 对面的宅院只是五士里其中一个织布宅院,如果引起五士里的警觉,把其他织布宅院的妇人带走,转移到黄土沟壑中,就再也找不到妇人的踪迹。 卫广取下来后背的八石弓,一脸喜色的站在小屋子门口,目测了小屋子和织布宅院的距离。 不过数十步。 卫广的一只手伸进箭箙,取出来一支羽箭,盯着织布宅院的后面,满脸的跃跃欲试。 “自从得到了平阳公主赏赐的八石弓,还没见过血。” 卫广巴不得织布宅院走出来里民,喜滋滋的说道:“今天就让姊婿见识我的箭术,出来一个射死一个,出来两个射死一双,平阳公主的大第室有着不少骑奴,我能得到公主的看重,喂养赤柱,就在于百步穿杨的箭术!” 一百米开外,车马都会变成一个小黑点,更别说是比较细的杨树树干。 隔着一百米的距离,能否射中杨树树干,完全只看运气。 谁要是可以箭箭射中一百米以外的杨树树干。 就是一种神乎其神的箭术。 百步穿杨。 卫广失望了。 细君的尖叫声似乎是被织布宅院的织布声掩盖,没有人听到她的叫声,也没人走出织布宅院。 “去打桶水过来。” 郭解嘱咐道:“莺夫人有可能遭到殴打,一时间失了心智,暂时不认识你,不要惊慌,小屋子门口刚好有一口井,你帮着她擦洗干净脸容,就能知道她是不是莺夫人。” 苏建连连点头,急忙走出小屋子,再次回来,手中提着一桶清水放在细君的面前。 细君瞧见一桶井水,直接扑了过去,不是洗脸,‘咕嘟’‘咕嘟’大口灌着井水。 显然是渴极了。 井水洒在细君的脸蛋上,随着她伸出襦裙袖子,擦了擦脸蛋,看清了那张脸。 苏建吃惊的发现:“你不是莺!” “赵布。” 赵佗跪坐在客室,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皱眉道:“你带着几名伍人去给虫君的宾客送去饭食,还有几锺酒,虫君难得过来一趟,不能怠慢。” 他担心赵亭长听不懂话里的暗示,再次提醒道:“记住,把郭功曹几人安排在槐树附近的宅院住下,那里的宅院比较大,不能委屈了虫君的宾客。” 槐树附近没有供人居住的宅院,只有五士里最大的一个织布院子。 藏匿了众多妇人,正在盗铸钱,织出来一匹又一匹的恶布。 赵亭长心中了然,明白了赵佗的意思。 不是去给郭解送酒,而是赶紧把织布的妇人带出五士里,带到黄土沟壑藏起来。 赵亭长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一起待在黄土沟壑,等到几天后再回五士里。 盗铸钱避免被郭解发现的同时。赵佗也有借口拿出更少的利益。 藏起来大部分织布的妇人,只剩下一小部分,赵佗就能说每次织出来的恶布不多,只能给虫皇柔一小部分恶布。 “滚回来!” 虫皇柔的玉脸一横:“还没有商量好恶布的份额以前,谁也不能走,你继续在客室待着,哪都不许去。” 赵佗、赵亭长一脸的尴尬。 还以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虫皇柔看破。 其实,虫皇柔只是想要拖住赵佗、赵亭长,根本不在意所谓的恶布买卖。 虫皇柔不是一心搞钱的桑弘羊。 过去,他心中只有剑术。 现在嘛,觉得跟在郭解身边颇为有趣,更是珍惜这几个罕见不馋虫皇柔身子的朋友。 “槐树?” 郭解等到有些疯疯癫癫的细君冷静下来,听到她提起另一座织布宅院:“门前种着槐树的织布宅院在哪,外里?还是阎门的内里?” 苏建心急如焚,再次靠近几步,想要抓住细君的瘦小藕臂,询问另一座织布宅院的情况。 “滚开!滚开!” 细君又一次尖叫起来,连连后退,不敢让陌生的男人靠近自己,似乎是受到了刺激。 只要有陌生男人靠近她,就会发出一声声尖叫,惊慌失措的不停向后退步,避免陌生男人的接近。 郭解知道她是经常遭受殴打,出现了应激反应,看见陌生人靠近就会感到害怕。 他伸出一只手拦住苏建,仔细观察了细君露在外面的肌肤。 细君的身段瘦小,笄髻枯黄,看起来有着严重的营养不良,破破烂烂的襦裙,不像是浆洗的次数比较多,洗烂了襦裙,更像是被藤条笞烂了。 她露在外面的瘦小手臂,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 触目惊心。 显然是经常遭受藤条的殴打。 “畜生!” 苏建的眼睛红了,瞧见受苦的细君,瞬间想到莺夫人也会遭到这般虐待,握紧了拳头:“赵佗!我必杀你!” 细君听到赵佗两个字,更是一脸的惊恐:“就是他!就是他” 她的双手抓着笄髻,稚嫩脸蛋全是痛苦,回想起了反抗时,遭受的各种虐待。 郭解安慰道:“不要怕,本吏是长安官寺的官吏,受到上吏张汤的指派,过来查清楚赵佗一族触犯汉律的罪行。” 张汤两个字。 豪强听见了心中发颤,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了张汤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 平帻庶民听到张汤的名字就不同了。 从来不包庇公卿豪强的张汤。 不是酷吏。 在平帻庶民眼里是唯一能够给庶民做出,带来公道的好官。 “你是张尉身边的官吏。” 细君激动了,不仅清醒了过来,还主动抓住了陌生人郭解的手臂:“求求你,一定要把我救出去.” 她曾经逃出去一次。 细君跑到附近一个亭长的亭求救。 谁料,亭长和豪强沆瀣一气,嘴上说救人,背地里被把她又卖给赵佗。 最让细君绝望的是。 不是没有人救她,而是在她眼里应该救人的亭长,一个抓捕群盗的武吏,居然卖了她。 不知道应该信任谁了。 郭解的脸色一凛,从细君把希望寄托在远在天边的张汤身上,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五士里周围的亭长不值得信任了。 郭解郑重的说道:“本吏的兄弟苏建,家中妻儿也被带到五士里关押起来,本吏肯定会救你出去。” 细君听到郭解的兄弟,有着相同的遭遇,彻底安心。 郭解就算不为了她,为了自己的兄弟,也会出手救人。 “妾见过莺。” 细君想了想说道:“莺是所有织布妇人中最刚烈的一位,当初一起在五士里最大的织布宅院,门口种着槐树的宅院内织布,只有莺一个人敢反抗,坚决不织布,也不知道咋回事,赵佗没有打她,只是让她带着两个儿子居住在单独的屋子。” 她看了一眼苏建,恍然:“可能是不敢招惹张尉,你身边这位吏也是张尉的属吏,妾第一次逃走又被抓回来,如果不是莺护着妾,早就被赵佗的长子里吏给打死了。” 苏建得知妻子的消息,激动了:“你知不知道那座最大织布宅院的位置。” 细君点了点笄髻。 “善。” 郭解按着环首刀,沉声道:“走,咱们立即去种着槐树的宅院,先把莺夫人和苏嘉、苏武救出来,再去积库门口守着,等着义纵带来贼捕干、狱小史。” 在没有定罪以前,只能派遣几名贼捕干去调查。 不能派遣大批贼捕干、狱小史抓人。 贼捕干、狱小史和徒隶一样,全都是官寺的一种县卒。 没有一个正当的借口,长安令赵禹也不能随意调动大批县卒。 擅自调动大批县卒。 就是擅自调兵。 谋反的大罪! 只有定了罪,才有正当借口调动大批县卒。 郭解上次杀死的髳长,也是只敢用征调徭役的借口,路过豪强的乡里,暂时在里聚歇息一天。 却还是不能过夜。 “你们在作甚?!” 织布宅院的后门,两名里民再次抬着一名细君走出来,看见小屋子的房门被砸开,立即扔下细君,拔出腰间的短剑。 敞开的后门门内,又有数名里民冲了出来,五六名里民愤怒的盯着郭解,神色中带着几分慌乱。 这些人知道盗铸钱是杀头的大罪! (本章完) 第138章 燔积薪 第138章 燔积薪 “郭解功曹!你这是在掠卖五士里的细君,触犯了汉律!” 执掌这座织布宅院的家丞,是赵亭长的长子,经常出入长安,认识弁虎的豪侠郭解,瞪着救走细君的郭解几人,恶人先告状,诬陷郭解掠卖五士里的细君。 “咻!” “啊!” 一支羽箭飞速射出,正中家丞的喉咙,当场把他钉死在夯土墙上,八石弓的劲力过大,没入夯土墙很深的位置。 卫广手中有了一张八石强弓,像是换了一个人,还没等郭解、莽通、苏建三人扑杀过去,已经射杀了五六名里民。 相隔数十步的距离。 箭箭命中喉咙。 箭术的精准令人惊叹。 “哎呀!” 卫广射杀了所有里民,很快就后悔了:“应该折肢,射中这些里民的手掌,只伤不杀,傅籍在五士里的里民,押送到上林狱都能用来换来田地。” 还是上等的美田。 卫广满脸的心疼:“都怪我只想着在姊婿面前夸耀箭术,忘记了里民充作苦力,可以去找桑侍中换来闾里田地的事情。” “无妨。” 郭解提起两名里民的襦袴,朝着小屋子走去,沉声道:“上等美田也好,金饼也罢,全都没有你我兄弟的性命重要,不要舍本逐末,保证性命的安危方是最为紧要的一件事,其他一切都在排在性命的后面。” 织布宅院后门的几具尸体,一一扔进小屋子,重新锁上木门。 莽通擅长匿去踪迹,找来耒耜,翻开后门门口的泥土,把沾染了血迹的泥土掩盖。 郭解扫了一眼四周,看不出任何一点经历过厮杀的痕迹,满意的点了点头,跟在引路的细君后面,一起前往槐树宅院。 五士里的外里占地很大,靠近弹室的一隅,种植了成片的槐树,遮挡住东南隅的角落。 从外面看去,只是一片槐树林,一条羊肠小路通向里墙的东南角。 夯土小路的入口,跪坐在十名伍人,还有数十名里民,正在围在陆博赌钱,周围堆满了粟米、布帛、三铢钱等等钱帛,赌性大的伍人,甚至把二尺剑都压了上去。 郭解心中一凛,朝着四周看了看,无论从哪进入槐树林,都会被伍人和里民看见。 还没等郭解想到一个悄无声息过去的法子。 “让开!” 卫广昂着脑袋,大声叫嚷起来:“郭功曹过去寻找没有傅籍的里民,二三子让开道路,别挡着郭功曹巡视的道路。” 他整天宴飨俳优隶卒,很了解这些底层人的性子。 欺软怕硬。 卫广越是嚣张,里民反而不敢招惹长安官寺的上吏。 如果做事谨慎,一副商量的口气,倒是会引起里民的阻拦。 伍人领头的赵禾瞧见一群人气势汹汹走过来,想要穿过槐树林,走向里墙东南角落的织布宅院。 “傅籍?” 赵禾按着二尺剑的剑柄,拦住了道路,皱眉道:“槐树林后面是赵市掾的别野,居住着赵市掾的家眷,我们是在赵市掾门下就食的游侠儿,任何人不能擅自闯过去,官寺的属吏也不行。” 赌钱的喊叫声戛然而止。 一名名伍人和里民,握着二尺剑站了起来,不少人手中拿着猎弓。 拦住夯土小路,不让任何人过去。 人群的后方,一棵上百年的老槐树挂着铜釜,一名伍人手持桴子,随时准备敲响铜釜。 卫广闻言,大怒:“不过是条看门狗,竟敢阻拦官寺的门下功曹!” 郭解冷了脸。 他碰到过这种情况。 一些高档小区的物业,把小区当成了私人领地,阻拦执法人员的车辆不让进,给执法工作带来很大的困难。 某些老赖故意欠钱不还,拿着拖欠工人的工资,整天天酒地,还以吞了工人的血汗钱为荣,到处炫耀,自己又吃了一批人血馒头。 执法人员前往老赖居住的高档小区,清查房子里的现金和奢侈品,用来还工人的血汗钱,却遭到高档小区的物业阻拦。 这帮子又蠢又坏的物业,仗着信息社会的舆论发达,拿出手机拍视频。 利用暴力执法的道德绑架,要挟执法人员,拖延了进入小区的时间,导致老赖及时转移财产。 赵禾拦住郭解的同时,一名贼头贼脑的里民偷偷溜走,朝着织布宅院的方向跑去。 那名里民跑去告知织布宅院的家丞,官寺的属吏来了,赶紧带着所有妇人离开五士里,躲在一处没有人知道的黄土沟壑。 赵禾一脸的轻蔑,别说是区区一个功曹,就算张汤来了也找不到一个人影。 “砰!” 郭解一脚踹在赵禾的肚子上,拽着他的平帻发髻,拖到面前:“你觉得本吏不敢当众打人?” 不能暴力执法? 不存在的。 汉朝又不是现代,一句暴力执法就能把法院执法人员挡在门口。 “啊!折肢!” 赵禾捂着肚子,惨叫着大声呼喊:“按照汉律,官吏不能随便打人,我还有公士的军爵,折肢更是大罪,你想处以耐刑吗!” 汉律禁止官员仗着权势随便打人:以县官事殴若詈(li)吏,耐。所殴詈有秩以上,及吏以县官事殴詈五大夫以上,皆黥为城旦舂。 意思是,官员无缘无故的打骂吏,判处耐刑,打骂的人是有秩以上的吏,也就是秩俸在百石以上,还有军爵是五大夫以上的人,先黥面,再判处城旦舂。 郭解无故殴打有着公士军爵的赵禾,判处一个耐刑。 “耐?” 郭解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嗤笑道:“本吏早就是个判处耐刑的罪吏,哦,不对,本吏已经赎耐,可以继续在官寺担任属吏。” 征辟罪吏担任属吏,是一名长吏在官场上的重大污点。 整个长安,唯独酷吏赵禹不在乎征辟罪吏的污点。 巧了。 赵禹偏偏是郭解的长吏。 “你” 赵禾想起来一件事,郭解为了平阳公主判处了耐刑,憋的他脸色涨红。 一时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砰!” 郭解穿着白革履的右脚,突然用力,狠狠的踩在赵禾脖子上,狞笑一声说道:“二三子都看见了,这人握着二尺剑,意图贼杀县寺的功曹,被本吏当场擒获。” “噗!” 赵禾的脖子被踩断,吐了一口鲜血,死在了郭解的脚下。 当众杀人! 伍人和里民一片哗然。 郭解居然当众杀死了公士赵禾! “你你.怎敢杀死拥有公士军爵的赵禾。” “告官!速去告官!把杀人者郭解送去官寺问罪!” “快快敲响大釜,告知所有的里民,有人试图闯入织布的宅院!” 卫广一直盯着铜釜旁边,手持桴子的里民,就在他抬起手准备用力敲响铜釜。 ‘咻’的一声,一支羽箭从八石弓飞射出去,正中里民的面门,当众射杀了这名里民。“啊!” 里民惨叫了一声,倒在地面,变成了一具尸体。 “咻!” “啊!” 那名正在溜走的里民,已经走出一百五十步开外,襦袴后背正中一箭,倒在地面变成了第二具尸体。 卫广当众杀了两人。 郭解等人的凶悍。 还有一百五十步开外射杀里民的惊人箭术。 当即震住了在场的数十名伍人和里民,呆若木鸡,愣愣的看着白革履踩着一具尸体的郭解。 还有手持一张八石巨弓的卫广。 数十名伍人和里民噤若寒蝉,两条袴袜腿,不停发抖,几乎瘫倒在地。 “卫缇骑!” 苏建也是心中一惊,急声道:“你不该当众杀人,右内史如果不认这些里民是群盗,你就触犯了斩首弃市的大罪,因为这些庸狗害了你的性命,罪吏用什么来偿还。” 这趟前往五士里,目的是救下妻儿的性命。 倘若害了卫广的性命。 苏建愧疚一辈子也无法偿还。 “无妨。” 卫广伸手从箭箙中拿出一支羽箭,递了过去,喜滋滋的说道:“你可知姊婿为何不用环首刀砍下领头那人的脑袋,而是一脚踩断他的脖子。” 苏建一脸的困惑。 当他看见羽箭的箭头是石质箭头,不是金铁箭头。 苏建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 “互殴!” 卫广看向郭解的眼神,充满了崇敬:“右内史的不承认这些里民是群盗,也要承认双方互殴,姊婿和我没有使用金铁,只会判处一个耐刑。” 苏建骤然扭头看向了郭解,一脸的惊愕。 这乃公的也行? 苏建突然想起来一个传闻,一介小吏郭解把茂陵令做成了人彘,最后不过是遭受了耐刑。 只要是个识字的人听到这件事,都会知道不可能。 茂陵令是天子陵邑的长吏。 又被做成了凄惨的人彘。 郭解少不了一个斩首弃市的下场。 苏建如今想来,看到眼前的一幕。 多半是真的了! 这.这. 郭解简直是把汉律玩的样百出! “拿着麻绳绑住这些里民。” 郭解找来了麻绳,绑住数十名伍人和里民,朝着织布宅院的方向驱赶:“先把这些人关在织布宅院,找到苏建的妻莺,还有儿子苏嘉、苏武,一起赶回阎门,抓住赵佗拖延时间。” “咣!咣!咣!” 里门附近的弹室门口,突然敲响了大釜,赵亭长找了个前往溷轩的借口,溜出去寻找郭解的踪迹。 赵亭长发现了小屋子的尸体,大惊失色,立即跑到弹室门口敲响了大釜。 声音传遍了整个五士里。 到处一片喧嚣赌钱声的里聚,霎时间一静,所有里民扭头看向了里民。 “不好!有群盗!” “拿起家中的兵刃,赶快去阎门。” “躲在阎门内,等着举烽过后,附近里聚的豪强带人赶过来。” 郭解先后杀了阳翟原氏、南阳贾子光、南道仇景、柳市万家等等豪强,已经把豪强杀怕了,早就商量了一个对策。 一旦遇到郭解擅自闯入里聚,立即举烽,附近一带所有的豪强都会带人赶过来。 短时间内聚集数千人,别说是一个郭解,十个郭解也只有死路一条。 “砰!” 五士里的里民迅速聚集在内里,随着沉重的阎门关闭,里墙上的伍人开始燔积薪。 边塞的报警信号,白天是举烽,晚上是举炬火。 还会用表、烟、鼓进行辅助。 乡里不需要那么麻烦,只需要燔积薪,就能通知附近所有的里聚。 一名名豪强望见五士里的方向,出现了燔积薪,神色一惊,立即敲响大釜,带领手持兵刃的族人赶往五士里。 附近的黄土沟壑,扬起了大片的尘土,全是急切赶往五士里的豪强族人。 密密麻麻。 弯弯绕绕的沟壑,到处都是襦袴人影。 “不好!” 赵佗的脸色一凛,盯着跪坐在客室内的虫皇柔,咬牙道:“你不是过来买走粗麻布,是想族诛了东道赵氏!” “呵!” 虫皇柔拔出二尺剑,站了起来,玉脸冷笑道:“你知道的太晚了,走吧,随我去一趟阎门,命令赵氏族人打开阎门,所有人束手就擒,不然,今天就让你变成一具枯骨。” 赵佗知道虫皇柔搏耍剑的本事,整个长安唯有雷被能够挡得住他。 五士里没有人挡得住虫皇柔手中的二尺剑。 郭解不再是过去的亭长,有了虫皇柔的利剑,任何豪强的里聚都困不住他。 “你可以杀死翁。” 赵佗跪坐在案几后面,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长安一带的豪强,接连死在郭解手上那么多人,你觉得豪强们都是蠢货,没有防备?” 他镇定的说道:“最多一个时辰,就会有数千人赶过来,谁也跑不了,另外” 赵佗脸上出现一丝狠色:“豪强们早就商议好,只要郭解闯入里聚,妄图族诛了豪强,立即火烧了仓房,让他白来一趟,什么也捞不到。” 命都没了,还要什么粟米钱帛。 虫皇柔的脸色一变,知道赵佗逼着做出一个抉择。 抓住赵佗。 还是保住仓房。 “砰!” 虫皇柔一脚踢翻了案几,迈步冲出了客室,朝着仓房的方向疾驰过去,赶在仓房被烧以前,堵在闺门口,避免赵氏族人火烧了仓房。 最迟傍晚,义纵就会带着大批贼捕干、狱小史赶来。 就看是豪强先到。 还是义纵先来了。 (本章完) 第139章 乡党 第139章 乡党 “一、五、十、三十.” 餔时(13:30~14:15),郭解一刀斩断了纺织院子的家丞手掌,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清点妇人的人数。 郭解踩着家丞的脑袋,问道:“高市苏求盗的妻儿在哪里?被你关在哪间屋舍,老实说出来,不然,本吏砍掉你的脑袋。” 家丞的手掌齐腕断掉,疼得他面容扭曲,另一手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小堂说道:“就就在那间小堂啊!” 郭解的白革履沾染了鲜血,浸染成了红色,一脚踹在家丞身上,迈步走向门前开辟了一块菜畦的小堂。 “咣当——” 郭解一刀砸开了小堂的门锁,日光涌入房间,看见一名妇人抱着婴儿跪坐在秸秆堆上,襦裙背对着门口正在喂奶。 “滚出去!” 一名半大少年拿着一根削尖了的木棍,满脸凶狠,像个狼崽子一样,盯着门口的郭解。 苏嘉没有一点畏惧,恶狠狠盯着郭解,随时准备扑过去搏命。 他用命保护着母和弟弟。 “嘉!”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苏建一脸的欣慰,还是呵斥道:“不得无礼,他就是你最仰慕的弁虎豪侠郭解,没有郭功曹的仗义出手,父不可能找到你们。” “弁虎的郭解!” “夫君!” 小堂传来两声惊呼,苏嘉扔掉木棍,惊喜不已的冲过去,仔细打量着传闻中徒手捶死猛虎的郭解豪侠。 莺夫人抱着襁褓中的苏武,扑进了苏建的怀里,刚强的性子,在这一刻坚持不住了,轻声啜泣了起来。 郭解不去打扰苏建一家人的团聚,转身回到院子,卫广、莽通带着一些胆子大的妇人,把所有的里民反绑,牢牢捆住手脚。 大半年以来,这些妇人遭受了里民的鞭笞,受尽了屈辱虐待,在几名胆子大的妇人带领下,拿起过去殴打她们的荆条,狠狠的鞭笞在里民身上。 里民发出一声声惨叫。 “啊,别打了!小人知道错了!” “啊,把你们留在五士里织布,全是赵亭长的主意,啊啊啊!” “贱人,再有一两个时辰,附近里聚的豪强都会带人过来,谁也跑不了,到时打死你!” 苏建带着妻儿回到院子,听到一名里民说起了豪强带人过来,脸色一变,急忙抬头看去,瞧见阎门的里墙上冒出滚滚浓烟。 五士里一带的豪强都能看见赵佗燔积薪。 “郭君!” 苏建拔出二尺剑,一脸的狠厉:“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杀进阎门,抓住赵佗、赵亭长、赵市掾三兄弟,少一个人都不行,只有抓住他们三兄弟方能破局。” 这话一出,郭解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郭解、卫广、莽通,再加上苏建,也不过四人。 寥寥数人却要攻打数百里民守卫的阎门,里民还有居高临下的地形优势,以及弓箭的优势。 任谁看来都是送死。 苏建看着是一介皂色帻文吏,却有胆子说出四人冲杀阎门的话。 胆略惊人。 郭解突然想起一件事,苏建也不简单,凭借战功一步步获封平陵侯。 “善!” 郭解沉声道:“本吏看见阎门附近的燔积薪,已经知道豪强带人过来,义纵也在赶来的路上,就看谁先一步抵达五士里,不过,你我不能把性命寄托在运气上,涉及生死,必须要亲自去争,放手一搏!” 他拎着环首刀走出宅院,突然想起一件事,拔出白革履内侧的一柄短剑,扔给了苏嘉。 郭解笑道:“这些妇人的安危,还有看管里民,全部交给你了,能否守住宅院?” 苏建养出来的几个儿子都不简单,二儿子苏武十九年矢志不渝,面对各种威逼利诱就是不做汉奸,不用多说。 长子苏嘉因为折断了天子的车辕,被判处了一个大不敬的罪名,直接拔剑自刎。 “唯!” 苏嘉的神色激动,接住郭解的短剑,手掌颤抖了,这可是弁虎豪侠郭解的短剑。 他郑重的说道:“放跑了一人,我当即拔剑自刎,以死谢罪!” 苏建听到以死谢罪几个字,虽说心疼,却还是闪过一丝欣慰的神色。 郭解哑然失笑,正想说不用动不动就以死谢罪,瞧见苏嘉一脸的坚毅,没有说出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前往了阎门。 五士里的里门和阎门,同时关闭,赵佗带着数百名里民聚拢在阎门附近,许以重利,谁能砍下郭解的一块肢体,都不用杀死他,一只手或者一只脚都能换走相同重量的金饼。 五士里的风气是好赌成性,数百名里民眼睛放光了,明摆着是一本万利的陆博,赌赢了就能一跃成为十万钱以上的中家。 里民拿着赵佗分给的长矛,瞧着阎门外的郭解,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眼热。 把郭解当成了行走的富贵。 “郭解!” 赵亭长站在外里墙上,手中拿着一盏豆形灯,轻蔑道:“柳市万家,还有贾子光等豪强,着实是蠢货,居然亲自带人与你搏杀,活该死在你的手中,你瞧一瞧周围堆放了什么!” 外里墙和内里墙的夯土地面,摆放了一个个陶瓵,这些用来盛放豆豉、大酢等酱料的陶罐,散发着一股膏油的味道。 足足二三十个陶瓵,只需要一丁点的火星,就能燃起大火。 外里墙和内里墙的墙头,站着许多里民,脚边摆放着很多陶瓵,手中抱着一个陶瓵,随时等待赵亭长的命令,把陶瓵扔向郭解几人。 郭解的反应却出乎了赵亭长预料,只能冷着脸不说话,没有任何的惊慌。 赵亭长谋划了很久,却没从郭解脸上看到慌乱,心中大怒:“等到我手中的灯火,点燃了膏油,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啊!” “咻!” 一支箭矢飞了出去,正中赵亭长的喉咙,叫嚣着烧死郭解的他,还没扔出手中的豆形灯,就被卫广的八石弓射死。 相隔了一百多步。 内里墙的赵佗心中一颤,险些从蒲苇、苘麻秸秆夯筑的厚实土墙掉下去,急忙躲在数名伍人的身后。 数名伍人手持榆木做成的粗糙大盾,挡在前面,避免赵佗死在卫广惊人的箭术下。 苏建、莽通两人迅速冲上外里墙,身披红绦扎甲,能够挡住里民的长矛刀剑,可以放心冲锋。 只见两副红绦扎甲溅起一道道火星子。 苏建、莽通两人冲散了里民。 一些里民从高大的外里墙掉下来,浑身剧痛,躺在地面不停的哀嚎。 剩下的里民扔掉手中的长矛刀剑,跪在地面,瑟瑟发抖,再也没有反抗的心思。苏建找来麻绳,捆绑已经束手就擒的里民。 莽通收起铁椎,手掌在细麻绛袍上擦了擦血迹,搬运堆放在外里墙的陶瓵。 一只只陶瓵扔在阎门门口,膏油洒了一地,不少里民心疼坏了,这些都是平帻庶民吃不起的膏油。 郭解找来一个豆形灯,准备火烧阎门:“小徭征发过来的妇人,全是附近里聚的乡党,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居然祸害乡里的乡党,没有丝毫信义,二三子护着不忠不义的赵佗,我看五士里应该改名,改成不义里。” 春秋战国时期。 五家为一比,比有长,称比长。 五比为一闾,闾有胥,称闾胥。 四闾为一族,族有师,称族师。 五族为一党,党有正,称党正。 五党为一州,州有长,称州长。 五州为一乡,乡有大夫,称乡大夫。 后人就用乡党代乡里、家乡。 郭解知道现代的陕西喜欢用乡党称呼老乡,不仅不是土话,反倒是秦汉时期的古韵雅言。 一句祸害乡党,起到了攻心作用。 游侠儿纵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狂,也不会祸害乡党,相反还会维护乡党。 不少里民的妻族是附近乡里的里民,早就对于赵佗虐待乡党产生了不满,听到长安的豪侠郭解鄙夷五士里。 这些里民顿时感觉脸上无光,很丢脸,一肚子的牢骚,不想跟着赵佗继续祸害乡党。 传出去太丢脸了。 越是底层的人,越是在乎面子。 穷在乎。 何况,鄙夷五士里的人还是以重信义著称的轵县郭解。 更让不少里民觉得丢人,产生了不小的骚动。 赵佗看了一眼引起骚动的里民,嗤笑一声说道:“忠义有个屁用,实实在在拿在手里的钱帛,买来填饱肚子的粟米,方是最紧要的一件事,如果不是我带着里民织粗布,五士里的里民能过上吃饱肚子的日子?笑话,饭都吃不饱,你在这谈忠义!” 自从汉高祖刘邦开始,推行轻徭薄赋的政策,土地税从先秦的什一税,也就是十税一,减少到三十税一。 农户的生活却还是困苦,就在于自耕农很少,大部分是租种公卿豪强的田地。 郭解曾经看过江陵凤凰山10号汉墓出土的郑里廪簿竹简,根据汉简记载的二十五户农民,最多的不过拥有二、三十亩土地,最少的只有八亩。 二、三十亩田地听起来很多,实际上少的可怜,没有化肥的汉代,一亩地的亩产最多二三百斤。 不像后世的一千多斤。 汉代是一年一熟,一年只种一季粮食,一亩地的年产就是二三百斤。 后世是一年两熟,一年种两季粮食,一亩地的年产是两千多斤。 相差了将近十倍。 二、三十亩田地产出的粮食,只是相当于后世的二三亩地。 西汉开国分给农户土地,存在大量自耕农,随着时间的推移,官僚、豪强、商人等地主通过各种特权或财力拥有大量土地。 地方豪强把田地租给平帻庶民,收取什五地租。 朝廷是三百斤粮食收取十斤的税。 豪强是三百斤粮食收取一百五十斤的租金。 可见地方豪强的心黑,一个个盘踞地方,获得大量田地,压榨郡县的庶民。 这也是西汉推行陵邑制的原因,强行把地方豪强举族迁到天子的陵邑,再次分配土地,留给平帻庶民一口喘息的余地。 赵佗一口一个带着里民赚钱吃饱饭。 还觉得自己有理了。 郭解看不惯这种黑心富人的丑恶嘴脸,喝骂道:“你个贪得无厌的庸狗,张嘴闭嘴就是带着里民吃饱饭,如果不是你们这些豪强,用尽各种逼迫手段,抢走里民手中的田地,怎会吃不饱饭?” 他冷着脸说道:“地方豪强别说是按照朝廷的三十税一收取地租,哪怕是恢复秦代的十税一,底层庶民也能吃饱饭,不用冒着杀头的罪过,跟着你盗铸钱!” 朝廷征收的粮税再低,只有三十分之一,架不住地方豪强在中间剥削。 农户往往要把二分之一,甚至是三分之二的粮食给豪强。 这些豪强比起暴秦还要残暴! 郭解一句话成功转移了阶级矛盾。 五士里的里民像是开了民智,一脸的恍然,看向赵佗的眼神不对劲。 “对呀,不是我命苦,是被豪强害苦了。” “我祖上分了一百多亩田地,如果只是缴纳朝廷的三十税一,足够吃饱饭,养活全家了。” “每逢灾年,赵佗就用利息很高的子钱,借给咱们粮食,最后利滚利,只能把田地卖给他。” “今年更是用织布的借口,直接抢走二三子手上仅有的一点土地!” 赵佗看到里民仇恨的目光,怕了,更是不明白郭解的一番话,到底怎么蛊惑了里民。 简直是妖言! 几句话就挑动了人心。 这是赵佗从来没见过的景象。 “住口!” 里吏站了出来,大怒道:“不要听他胡言乱语,别忘了家父的许诺,只要拿到郭解的肢体就能换走相同重量的黄金,另外,每人再加一百亩良田,只要杀死郭解,这些东西全是你们的.啊!” 他被激怒了,从榆木大盾的后面走出来,大声呼喊,试图稳定里民的人心。 “咻!” 就在里吏冒出头的一瞬间。 卫广的箭术,快准狠,直接命中里吏的喉咙,当场变成一具尸体。 “儿子!” 赵佗眼睁睁看着长子死在面前,老泪纵横:“不!快快去把翁的儿子救回来!” (本章完) 第140章 过更 第140章 过更 里吏的喉咙正中一箭,阎门上方的里民骚动起来,纷纷趴在墙垛的后面,躲避卫广箭箭必中喉咙的惊人箭术。 阎门上方的内里墙,依照边塞的小城障,修建了墙垛,夯土墙顶部的边缘,修建了连续的凹凸矮墙,像是栏杆护住墙头的里民。 内里墙的里民畏惧了卫广的八石弓,不敢露头,抱着陶瓵躲在墙垛的后面。 里民不敢站在墙头,把手中的膏油随时砸向郭解,也就避免了膏油沾染在身上。 “噌!” 郭解拿着一盏豆形灯,用力一掷,灯火划过半空落在阎门口,瞬间燃起一场大火。 熊熊的烈火,迅速漫延在整座阎门,开始灼烧沉重的榆木大门。 赵佗伸出皂复袍袖子,抹了一把老泪,看到下方熊熊燃烧的阎门,脸色骤变,顾不上丧子的伤痛了。 他呼喝起来:“二三子去搬来石舂、踏碓,挡在阎门后面,不能让郭解几人冲进来,另外,告诉正在围攻仓房的田典,不用再顾及虫皇柔的侯子身份,直接朝着仓房扔火把,烧掉仓房。” 赵佗盯着郭解,一脸的仇恨:“今天就要与他鱼死网破,让他带不走一粒粟米,翁亲手烧了仓房的粟米钱帛!” 里吏的惨死,彻底激怒了赵佗,这位受到右内史礼待的力田,竟然遭到一个小小的县功曹刁难。 功曹郭解也不知是得了失心疯,还是想做个群盗,今天劫掠了五士里,立即带人逃走,做个亡于荆楚的刑徒。 竟然当众杀人! 赵佗的族弟赵亭长,儿子里吏,先后死在郭解的手中,失去两名至亲。 已经让赵佗彻底的丧失理智。 拖延到豪强们带着数千人赶来,还不够,甚至要亲手烧毁仓房的一座座廪仓,毁了东道赵氏这些年来积攒的家产。 卫广知道姊婿指望着五士里的家产,买爵赎罪,仓房如果被烧光了粟米,这一趟过来什么都捞不到。 现如今已经是八月,距离桑弘羊所说的明年徙于茂陵。 只剩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五士里的仓房一定要保下来。 “庸狗!” 卫广大怒:“谁敢靠近仓房,烧毁了仓房的一座廪仓,射穿你全家的脑袋!” 他的威胁没有丝毫用处,一名穿着细葛襦袴的赵氏族人,脚步匆匆,跑向了田典正在围攻的仓房。 就连莽通都开始有些心急如焚。 “不用心急。” 郭解却是神色镇定:“放在以前,或许还会着急,二三子难道忘了还有一个人没出现,以虫皇柔的搏耍剑本事,没在客室捉住赵佗,多半是前往了仓房。” 卫广、莽通的神色一松。 只要有虫皇柔在,就不用担心仓房被烧,谁也突破不了虫皇柔的剑术。 阎门燃烧着大火,搬来石舂、踏碓的里民,面对一阵阵火浪,始终不敢靠近过去。 赵佗眼看阎门堵不住,脸色一沉:“赵孟!立即去找来族中刚刚结束兵役,从边塞回来的青壮,把最锋利的长矛,最坚固的大盾交给他们,结阵杀敌!” 他的面容狰狞:“告诉五士里的青壮,谁能杀了郭解几人,翁亲自帮他买爵赎罪,另外,赏赐十架织机,也会赏给你二十架织机。” 郭解听到十架织机的赏赐,脸色微变。 赵佗利用赵市掾的催交市租,正在做着恶布买卖,粗麻布可以换成布钱。 织机就不再是织布机。 变成了印钞机。 十架织机就是十台印钞机。 诱惑太大了。 赵孟是庶长子,早年是赵父十三四岁时,还没娶妻,赵父与一名奴婢私通生的儿子,奴婢后来成为了偏妻。 他的能力远胜赵佗,就因为出身不好,只是一个奴婢生的庶子。 这么多年来,只能在县寺做个市掾,赵佗却一步步成为郡力田。 赵市掾听到二十架织机的赏赐,没有任何的欣喜,只有一股说不出的憋屈和愤怒。 赵佗坐拥数百架织机。 却只给赵市掾二十架织机。 还是赏赐。 一副做了善事的口吻。 赵市掾心中在怒喊,在不甘。 他是长子。 东道赵氏的一切本就应该属于他! “所有青壮立即在阎门后面结阵。” 赵市掾带着上百名族人,站在了火势渐渐消减的阎门后面,看到这些正是青壮年纪的族人,心中又是说不出的愤懑不甘。 赵佗嘴上说着挡住郭解,其实是在驱狼吞虎,削弱赵市掾在东道赵氏的势力。 因为这些从边塞服兵役回来的青壮族人,全是赵市掾的人,也是他一直笼络的族人。 成年男子只要到了二十三岁,就要参加两年的兵役,服兵役的年龄通常是二十三岁,有时是十七岁,也有时是二十岁。 总之,成年男子的一生需要服两年的全民兵役。 所有人一视同仁,丞相的儿子也不例外,照样需要服兵役。 除了两年的兵役以外,每人每年还要戍边三个月,不服役的,出钱三百,叫做过更。 东道赵氏支持赵市掾的人,全是穷苦族人,拿不出一个月三百,三个月九百的三铢钱,只能前往边塞戍守。 东道赵氏支持赵佗的人就不同了,全是拥有小奴、大婢、轺车的嫡系族人,拿得出每年九百的过更钱,不用去边塞吃沙子,整天过着狎妓喝酒的日子。 戍守边塞也有戍守的好处,聚拢在赵市掾身边的族人,骁勇善战,也是东道赵氏最为凶悍的一群人。 引起了赵佗的猜忌。 正好借着郭解闯入五士里,来个借刀杀人,削弱赵市掾的势力。 赵市掾怎会甘心! “郭君!” 苏建的脸色骤变,了解东道赵氏一些内情的他,握紧了二尺剑,饶是以他的胆略也是产生了深深忌惮。 苏建郑重的说道:“赵市掾身边有上百名族人,拿不出过更钱,每年都会按时前往边塞戍守,这群族很是凶悍,不可轻视!” 郭解心中一凛,望向夯土路上快速结成军阵,手持长矛大盾的青壮族人,知道遇上了真正头疼的敌人。这些青壮族人一看就是正规军。 面对豪强养的游侠儿和正规军,完全是两回事,正规军的战斗力很强。 卫广、莽通两人也从青壮族人身上,闻到了一股子边塞戍卒的烽火味,脸色一沉,看着已经烧光的阎门,没有冲动的冲进去。 郭解不是莽夫,反而是个极其聪明的政治精英,在官场上很擅长借力打力,分化敌人,一个个逐个攻克治理的难题。 如果有办法分化了眼前的五士里。 就能赶在豪强带着数千人过来以前,捉住赵佗、赵市掾两个主心骨,一举拿下五士里。 “苏建。” 郭解询问道:“赵佗、赵市掾兄弟两人,这些年来有没有发生过嫌隙,闹的很大,几乎不可调和的嫌隙?” 一个普通的拆迁户为了争夺拆迁款,兄弟几个打的头破血流,甚至是发生杀人的恶性事件。 郭解早年在基层工作的时候,没少遇见这种情况,调解了很多次,最后还是闹到法庭。 何况东道赵氏这种豪强,放在后世,就是拥有数百套房子的大房东。 发生兄弟阋墙的事情。 很正常。 上一代控制房产的父亲死了,兄弟们肯定会因为数百套房产出现激烈的争夺。 “兄弟阋墙.” 苏建皱眉道:“赵市掾是庶长子,他和嫡长子赵佗一直都是面和心不和,暗生嫌隙,阎门后面的上百名青壮族人就是聚拢在赵市掾身边的族人。” “呸!” 卫广朝着地面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的说道:“赵佗那个庸狗,原来打着两败俱伤的主意,乃公不上他的勾当,姊婿能不能想个办法让赵佗和赵市掾打起来。” 郭解看向了一旁的苏建,想要知道东道赵氏更多的内情。 “或许可行.” 苏建刚刚说了一句可行,很快又摇头了:“赵佗的夫人赵夫人是前些年娶的续弦,赵夫人一直想要让她的儿子接任力田,赵佗始终不肯.”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那名续弦赵夫人,其实是赵市掾的内妹(小姨子),自从赵市掾的夫人去世以后,他准备迎娶内妹,结果,赵佗垂涎赵市掾内妹的美貌,抢走了内妹。” 抢走小姨子的仇。 不共戴天! 郭解轻轻颔首,找到了分化赵佗和赵市掾的办法。 一切就在于赵夫人。 赵夫人居住在阎门西南隅的一座二十宅大院落,占地六百步见方,六百平米的宅院,院内开辟了不少菜畦,房内旁边的小堂门口,种了一些蕙草。 一阵风袭来,吹过窗牗,小堂全是蕙草香,还有一股好闻的女人香。 小堂的坐榻上,躺着一名丰润婀娜的妇人,虽说已经年过四十,却充满了丰腴的韵味。 “安国君。” 赵夫人的一条玉腿搭在安国少季身上,凌乱的钗大髻,枕着他的胸膛,柔声道:“你说有办法让妾身的儿子接任力田,到底是什么法子。” 她羞涩的说道:“妾身往后就是你的人,你可不能食言,不帮着妾身的儿子掌管五士里,再说了,等到妾身儿子成为了力田,不仅是妾身后半生无忧,你也能跟着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到时,你我在五士里成亲,也就不会有人说闲话。” 赵夫人扬起白皙脸蛋,看着安国少季那张俊朗的脸庞,越看越是痴迷。 未曾想到,赵夫人已经是人老珠黄的年纪,还有老蚌开的一天,找到一个喜爱到无法自拔的男子。 当她和安国少季云雨过后,见识到安国少季的云雨本事,更是深陷其中,再也无法离开他。 “你这是在羞辱我。” 安国少季看着一脸春意的赵夫人,故意恼怒的说道:“我与你在一起,是发乎情,怎会在乎钱帛!看中的是夫人这个人,从来都不是看上了夫人的钱。” 不是因为钱? 赵夫人呆呆的看着他。 一时间,竟是忍不住痴了。 “安国君” 赵夫人的眼睛噙泪,玉手抚摸着安国少季的俊朗脸庞,痴痴的说道:“妾身的余生余生再也不想与你分别,等到我儿掌管了五士里,就与你一起去长安度过余生。” “夫人!夫人!” 这时,一名女婢急匆匆冲进了小堂,瞧见扔了一地的襦裙、亵衣,俏脸一红,慌乱的退了出去,站在挑檐下等着。 “什么事这般急躁。” 赵夫人不怕被女婢撞见,这名女婢是私属,不会把她私会野男人的事说出去:“说过多少次,做事不能急躁,等到我儿掌管了五士里,怎能放心把你嫁给他做个偏妻。” 她过于关心安国少季的安危,避免他被赵佗打死,还是许诺了一个很大的好处。 女婢先是一愣。 很快又是一脸的狂喜。 夫人居然安排她做君子的偏妻。 赵夫人身边的女婢多达十几人,都想做君子的偏妻,从一名奴婢变成半个女君。 奴婢急忙说道:“大事不好了,主和功曹郭解起了冲突,那位传闻中打死过猛虎的豪侠,杀死了赵亭长和里吏。” “什么!” 赵夫人的俏脸大喜,披上一件襦裙,没有穿着亵衣就急匆匆走到小堂的门口。 她盯着门口的女婢,欣喜若狂的说道:“此话当真,赵佗的长子里吏被郭解杀死了?你亲眼看到,还是道听途说,这种事不能乱说。” 奴婢肯定的说道:“里吏当着很多人的面被射杀,不会有假。” “彩!” 安国少季一拊掌,笑着走出了小堂:“这正是我说的时机,夫人是赵市掾的内妹,当初是因为赵佗的横刀夺爱,被赵佗抢走了内妹,赵市掾心中恨死了赵佗。” 他看似在笑,心中却是万分的紧张,就怕郭解死在东道赵氏的乱刀下。 安国少季表面上故作镇定,说话的声音还是急切了几分:“你立即去一趟阎门,趁机挑拨赵市掾和赵佗的关系,借着赵市掾的手杀死赵佗,到那时,夫人是五士里唯一的女君,一切都是你说了算。” 赵夫人大喜。 目光短浅的她,不会想到赵市掾如果取而代之,又该怎么办,满脑子都是手握五士里大权的一幕。 赵夫人笑颜逐开:“善,就依照安国君说的办法去做。” (本章完) 第141章 封缄 第141章 封缄 日未入(16:30~17:15),距离豪强带领数千人赶来五士里,只剩下几刻钟,里聚外面已经可以听见豪强的呼喝声。 卫广、苏建的神情,多出几分焦躁,注视前方的上百名青壮族人,握紧二尺剑,准备开始搏命了。 “赵孟!” 一名钗大髻的妇人走了过来,赵夫人恨恨的说道:“你若是个男人,立即去把赵佗抓过来,圈禁在宅院,扶持你的儿子做力田。” 儿子? 赵市掾一脸的困惑:“我和你姐生的都是子女,没有子男,哪来的儿子” 他突然浑身一激灵,激动的说道:“你出嫁前一天过来找姊婿哭诉,不愿意嫁给赵佗,那晚,我和你结成秦晋之好,难道说.” 赵夫人知道没有儿子的赵市掾,想儿子想疯了,故意骗他:“不错,妾身生的儿子,其实是你的儿子,只要你还是个有卵蛋的男人,立即冲上去抓住赵佗,扶持你的儿子把控五士里。” “赵佗!” 赵市掾的眼睛红了,手中的二尺剑对着里墙,愠怒道:“夺妻之恨怎能不报!我儿子也不能继续认贼作父,今天,就要把你圈禁起来。” 他大喝一声:“兄弟们!抓住赵佗,一起瓜分赵佗和亲族的家产!” 在郭解的注视下,常年在边关戍守的青壮族人,手持赵佗发给的长矛、木盾,朝着里墙的蹬道杀了过去。 “郭君。” 安国少季衣衫不整的走过来,眉开眼笑道:“赵夫人说了,外面有豪强带人过来驰援五士里,如今里聚暂时控制在了赵夫人手中,赶紧把里门关闭,免得豪强带来的人冲进来。” 郭解轻轻颔首。 苏建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安国少季,未曾想帮着郭解度过危机的人,不是剑术长安第一的虫皇柔,也不是箭术惊人的卫广。 竟是最不起眼的安国少季。 更让他看不懂的是,赵夫人走了过来,看向安国少季的眼神充满了柔情蜜意。 这. 安国少季前往赵夫人的宅院烹雁,没看见煮熟的雁,倒是把赵夫人给吃了。 短短半天的时间,就把赵夫人的身心全部征服了。 苏建没有羡慕虫皇柔的剑术,也没羡慕卫广的箭术。 倒是有些羡慕安国少季征服女人的手段。 “哈哈!” 卫广大笑起来,重重拍了几下安国少季的肩膀:“彩!我过去有些瞧不上你,觉得你是胆小如鼠的小人,姊婿不应该把你留在身边,如今看来,你的本事不亚于我的箭术,虫皇柔的剑术。” 安国少季的肩膀被他拍的很痛,呲牙咧嘴的捂着吃痛肩膀,心中大喜,说不出的舒泰。 他竟是得到了卫广的认可。 过去,最瞧不上他的人就是卫广。 “砰!” “啊!” 阎门门口传来一道跌落的声音,赵佗重重的摔在夯土地面,溅起一大片灰尘。 郭解看着躺在面前痛苦呻吟的赵佗,冷笑一声,走过去朝着他的脖子用力踩过去。 “你你要作甚” 赵佗满脸的惊慌:“我是右内史的力田,你敢杀人?当众杀死一名郡力田!” “啊!” 一声惨叫过后,赵佗的脖子被郭解一脚踩断,嘴里吐出鲜血,躺在地面变成了一具尸体。 不敢杀人? 不可能的。 郭解做事的习惯,一直都是斩草除根,不留下任何后患,两人是互殴,又不曾使用铜铁做的五兵,只会判处一个耐刑。 他拿出钱帛赎耐,就连耐刑都不会有。 赵市掾看到赵佗的惨死,心中一紧,看向郭解的眼神充满了忌惮,不过,想到自身也是长安官寺的一名曹掾。 门下功曹和市掾是平级的同僚。 赵市掾的心绪略微放松很多,听到五士里外面越来越清晰的豪强叫喊声,心中大定:“你可以带走赵佗发小徭征发过来的妇人,不过,往后再也不许前往五士里,本吏放你一条生路。” 他身后站着上百名青壮族人,刚刚见了血,一个个杀气腾腾。 赵市掾自以为掌控了局势,居然说出了威胁郭解的话。 “砰!” 郭解冷笑一声,一拳砸在赵市掾的脖子上:“你难道忘了我徒手捶死过猛虎?在没有手持兵刃的情况下,别说是你,就连虫皇柔、雷被不见得是我的对手,你个蠢货居然还敢靠近。” “砰!” 郭解的白革履又是重重一脚,踩在赵市掾的脖子上,踩断了他的气管,阎门门口再次出现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赵市掾临死以前,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郭解怎敢当众杀死一名官寺曹掾。 还是长安官寺的曹掾。 上百名青壮族人看见赵市掾的惨死,瞬间骚动起来,阎门附近的气氛再次剑拔弩张,握紧长矛木盾,仇恨的盯着郭解几人。 “谁敢乱动!” 这时,一身血迹的虫皇柔走了过来,身上的绛缘深衣早就染成了血衣,手中提着一颗头颅,随手一扔,‘轱辘辘’滚到上百名青壮族人的脚下。 竟是赵佗最后一个儿子田典的脑袋。 上百名青壮族人愣在了原地。 赵佗、赵市掾、赵亭长、里吏、田典全都死了。 赵夫人的俏脸一喜,急忙说道:“你们如果还把妾身当成女君,立即挡在里门门口,关闭里门,避免附近里聚的豪强趁机洗劫五士里。” 五士里主事的人只剩下女君赵夫人。 往后,掌管五士里的人只会是赵夫人的儿子。 不论,赵夫人是和庶长子赵市掾,还是嫡长子赵佗生了儿子。 赵夫人的儿子是嫡房唯一继承人。 青壮族人只能按照赵夫人的吩咐,纷纷从郭解身边走过去,关闭了里门,顺着蹬道走上外里墙的墙头。 郭解几人也是走上了墙头,看到密密麻麻的豪强族人,终于抵达了五士里。 就在五士里的里门关闭那一刻。 蒲苇、苘麻秸秆夯筑的厚实里墙外面,出现了大批手持刀剑的豪强族人,三四名豪强骑着河西马,朝着五士里大声叫嚷了起来。 “赶快打开里门,莫要耽误了捉拿郭解!” “我们看见了燔积薪,按照当初的约定,过来相助。” “赵佗何在?快些打开里门!” 郭解站在墙头,嗤笑一声说道:“你们这些小孺子,还想抓本吏,看清楚了里墙上站的人是谁。” 数名豪强朝着里墙望去,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到,站在里墙山上的人是郭解。 “这难道说,五士里已经被郭解拿下。”“不好说,不然的话,郭解怎会出现在里墙上,旁边还有很多五士里的里民。” “匪夷所思!郭解只有区区数人,怎能拿下丁口上千人,还有上百名戍边青壮的五士里!” 豪强们想不通,守在五士里门口又不可能抓住郭解,只能带着烦闷的情绪回去。 气势汹汹的过来。 偃旗息鼓的回去。 今天的事传出去,只会助长郭解的名声,豪强们丢脸丢大了。 昏时(18:00~18:45),豪强们顺着黄土沟壑还没完全离开五士里,迎面撞上了义纵、尹齐、王温舒三人,还有数十名贼捕干、狱小史。 这次过来的贼捕干是夕阴街的贼捕干,还有东市狱的狱小史,一起走进五士里,看见郭解等寥寥几人,正在捆绑上千名跪在地面的五士里族人。 弁虎豪侠郭解的名望,在贼捕干和狱小史心中又一次拔高,崇敬望着站在门口的郭解。 贼捕干、狱小史经常抓捕刑徒,知道抓捕一个大里的上千名刑徒,需要出动多少县卒,贼捕干、狱小史、徒隶等等县卒,出动数百人。 另外,还要调动各个乡亭的亭卒,耗费许多人力,方能抓捕一个大里的里民。 郭解看到贼捕干、狱小史一脸的震惊,心情大好,也能理解他们心中的吃惊情绪。 造假币的五士里很像后世的一个村子塔寨。 当初,围剿塔寨是海陆空联合行动,只是武警就出动了三千人,还有其他大批警力。 郭解等寥寥几人拿下了五士里,相当于几名警员就拿下了塔寨,带给贼捕干、狱小史很大的惊愕。 “又又是缉捕了里聚的上千里民?” 一辆皂布盖轓车出现在后面,涉及到郡力田,张汤亲自过来抓捕赵佗,免得遭到窦婴宾客的阻拦,甚至是豪强的围攻。 张汤犀利的眼神扫过阎门前的空地,饶是知道郭解已经抓捕了五士里的全部里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景象是真的。 五士里是上千人的大里,根据月言簿的记录,还有上百名青壮族人,这些是常年在边关接受烽火熏陶的戍卒。 只凭借郭解几个人,就把东道赵氏的全族上千人缉拿归案了? “他们是畏惧上吏的威名。” 郭解没有说出全都仰仗安国少季拿下了四十岁的赵夫人,说了一句畏惧张汤的威名,似乎提到张汤的名字就能让刑徒伏法。 张汤还不是主管天下刑法的九卿之一廷尉张汤,虽说知道这句话是郭解的吹捧,但传出去以后,依旧得到了名利。 留下一个名字就能镇住刑徒的传闻。 张汤的嘴角快要压不住了。 “全部带到长安官寺鞫狱。” 张汤知道下吏郭解抓捕刑徒的时候,喜欢动用暴力手段,换成别人早就依照汉律进行处置。 郭解嘛。 能力出众的人,有些小瑕疵完全可以理解。 只要是互殴。 死伤一些人也就无伤大雅。 就在张汤坐着皂布盖轓车,准备离开五士里,旁边传来一道喊冤的声音。 “我无罪!” 赵夫人的儿子赵豕看了一眼母,暗骂蠢货,被那个叫做安国少季的庸狗骗了还不自知。 赵豕虽是一名少年,却曾经多次听过董仲舒的下帷讲诵,熟知汉律,郑重的说道:“郭解是用盗铸钱的罪名抓捕东道赵氏的族人,按照刑律,盗铸钱的人,还有佐者,全部判处斩首弃市的罪名。” 佐者是从犯。 郭解抓捕五士里的全部族人,用的是佐者,也就是从犯一样是斩首弃市的大罪。 赵豕语气坚定的说道:“把恶布换成布钱的人是赵佗、赵亭长、赵市掾,三名刑徒已经伏法,东道赵氏的族人却没有触犯汉律,织的是布,不是恶布。” 张汤看向了郭解。 他过来一趟还有一个目的。 郭解到底有什么法子给东道赵氏定罪。 织布无罪。 织了布钱有罪。 “你说东道赵氏织的是布,不是钱?” 郭解嗤笑一声,朝着张汤作揖道:“上吏随着小吏前往积库,看一眼积库,就能明白为什么说五士里织的是钱,不是粗麻布。” 张汤等官寺的官吏跟着过去。 赵豕等东道赵氏的族人也被带了过去。 积库门口,卫广拿着功曹的官印,正在封缄积库的大门。 封缄是指官寺征收了税钱,把一千枚铜钱装在畚中,用官印封存,不许区分质地好的钱和坏的钱,好钱、坏钱一起封存。 钱分为谷物、铜钱、布钱。 汉律原来的本义是,约束官吏,不能故意不要陈粮、旧布、磨损的铜钱,也要和新粮、新布、新钱一样封存起来,算作庶民缴纳的税钱。 郭解把贮存了粗麻布的积库进行封缄。 积库内的粗麻布就变成了税钱。 粗麻布是钱! “按照月言簿的记录。” 郭解拿出了一卷月言簿:“五士里今年织的布还没有缴纳工税,已经拖欠了几个月,本吏就按照汉律,把几座积库进行封缄,充当工税。” 工税是针对商人豪强的工商税。 平帻庶民只需要缴纳农业税。 汉朝设立了专门的工商税,征收商人的税。 汉朝的政策是重农抑商,不会袒护商人,使得有钱的商人合理避税,反而会被收取重税,子孙也不能做官。 “封封缄” 赵豕看见封缄的一瞬间,明白了郭解的打算,两腿一软,跌坐在地面。 积库的粗麻布只要盖上官寺的大印,进行了封缄,就变成了钱。 粗麻布就变成了恶布。 东道赵氏的族人便是盗铸钱。 赵豕怎么也想不到,郭解竟会是用这种办法给东道赵氏定罪。 正在制定汉律的张汤,看见封缄以后,眼前一亮,忍不住惊叹了起来。 “彩啊!” (本章完) 第142章 徼获 第142章 徼获 封缄,直接给五士里的里民定了盗铸钱的大罪。 张汤、尹齐、王温舒等酷吏都是忍不住惊叹了起来。 谁能想到,汉律还能这么用,长安官寺几个月以来眼睁睁看着力田赵佗盗铸钱,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却被郭解一个封缄,判处了斩首弃市的大罪。 五士里的里民分成两批,一批是赵佗的嫡亲族人,全部用麻绳反绑着双手,戴着脚鈇,等待数十名亲族的下场只有一个地方,尹齐在长安狱挖的虎穴。 另外上千名里民送到林苑,交给桑弘羊修建林苑,换来五百亩田地。 五士里的贼捕干、狱小史分开,善于绑人的贼捕干捆绑所有里民,捆绑结实,免得趁着郭解不注意,挣脱麻绳,跑向黄土沟壑。 狱小史擅长搜东西,跟在卫广的后面,开始搜寻五士里值钱的案几、陶器、铁器。 “四百万钱!” 卫广拿着一卷简牍,欣喜不已的跑过来,把简牍递给了郭解:“东道赵氏也是家訾三百万以上的豪强,各种粟米、绢帛、三铢钱加起来,足足有四百万钱。” “四百万钱?” 郭解诧异道:“按照月言簿的记录,东道赵氏是家訾三百万的豪强,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怎会多出一百万的家产。” 东道赵氏侵占五士里大部分田地,家产已经达到了上限,附近一带的田地数量固定,也就锁死了一姓豪强的家产上限。 继续侵占土地也就多个二三十万钱。 始终锁死在三百万的上限。 一些小里的田地出产粟米上限,只有百万钱,甚至是数十万钱。 东道赵氏是大里,还是达到大里上限的豪强。 农业产值已经达到土地的极限。 再想增加家产,只能利用工坊等手工业。 东道赵氏的家产达到四百万钱,只有一个原因,借助制造假币短时间内积攒了大量财富。 “盗铸钱着实是一笔好买卖。” 虫皇柔饶是大第室出身,见到过车斗计量的钱帛,也是忍不住感叹:“就连我忍不住动心,难怪赵佗冒着斩首弃市的大罪,也要盗铸钱,苦心经营个几年,说不定可以成为家訾五百万以上的豪强。” 家訾三百万以上,已经是豪强仅仅依靠土地,所能达到的极限。 家訾五百万以上,皆是一郡有数的豪强,可以成为郡太守的座上客。 “还有各种肉食、菜蔬,以及卖掉宅子的钱帛。” 义纵带着几名贼捕干,赶着数十头猪,二十只羊,还有几辆牛车驶到了阎门附近,拿着一卷木牍交给了郭解:“按照姊婿的吩咐,已经把薤、盐、大酢等等吃食带过来。” 卫广走到阎门,带来四百万钱的好消息,没能引起贼捕干、狱小史的注意。 这些钱帛不是小吏们所能染指。 义纵带着大量肉食菜蔬,抵达了阎门,把记录数目的木牍交给郭解,瞬间引起所有贼捕干、狱小史的瞩目。 贼捕干、狱小史一个个抬起头,眼巴巴看着郭解,心绪紧张又忐忑的等待着。 “规矩照旧。” 郭解笑道:“每一名贼捕干、狱小史分走一头猪,薤、盐、大酢等等吃食,带回去交给家人,今年过个富足的日子。” 贼捕干、狱小史激动了,得到其他小吏的相同饭食,心中极为感激。 “郭君往后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一声,小吏绝不会有二话。” “郭君高义!” “往后,小吏这条命就卖给郭君了。” 郭解瞧着仅仅因为一些吃喝,感激涕零的首都警员和狱警,露出了笑容,对于基层的渗透,更进了一步。 “两位曹掾也是规矩照旧。” 郭解继续说道:“其余的羊,还有更多的薤、盐、大酢就由两位曹掾带来,此外” 他说的话顿了顿。 说出另外一个谁也没想到的瓜分。 “赵佗在临死以前,火烧了一处宅院。” 郭解严肃的说道:“这场大火,烧毁了数座宅院,在贼捕干、狱小史的奋力扑救下,勉强控制住了大火,避免大火烧光了五士里。” 卫广、义纵两人开始罚没五士里以前,张汤坐着皂布盖轓车,离开了五士里,回去处置长安官寺的刑狱。 郭解没有任何顾忌,睁眼说瞎话,说出五士里燃起了一场大火。 “走水?” 贼捕干、狱小史一脸的困惑,不明白郭解这句话的意思,赵佗早就死在阎门前,没有在临死前放了一把大火。 不过,在场所有人,很快就明白郭解说出这句话的原因。 “烧毁了上百架织机。” 郭解指着旁边搬出来的织机,正色道:“每名贼捕干、狱小史带回去两架织机,两位曹掾各自带回去十架织机。” 带走织.织机。 织机用苎麻织出来的细麻布是布钱! 郭解送的不是织机。 而是印钞机! 贼捕干、狱小史全都愣在了原地。 尹齐、王温舒两人也是不由愣了愣,竟是送了他们十台织机。 “多谢郭君。” “这回承了郭君更大的人情。” 酷吏尹齐、王温舒苦笑一声,郑重作揖,心中微微叹息,屡次承受郭解的恩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能偿还。 贼捕干、狱小史更是深深的下拜。 他们恨不得在腰间悬挂三根木椎,谁敢跑去宫门口诉告郭解,不打断三根木椎绝不罢休。 郭解回头看向了卫广几人:“卖到五士里宅子的粮食,就由苏建跟着尉曹,一起押送到金城闾里。” “罪吏?” 苏建先是一惊,又是说不出的感激涕零,他一个小小的旗亭小吏,居然被一位门下功曹这般重视。 他忍不住产生一股子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 苏建哽咽道:“罪吏,何德何能得到郭君这般的厚待!” 郭解没想到平陵侯苏建,竟会产生这么激烈的反应,转念一想,他现如今不过是个乡镇小科员,突然被首都的组织部部长看上。 苏建心绪激荡到这种地步,也就可以理解了。 “哈哈。” 卫广哈哈一笑,伸出手拍了拍苏建的肩膀:“你高兴的太早了,还有一件好事。” 虫皇柔、义纵、安国少季会心一笑。 知道卫广这句话的意思。 分钱! 只有苏建一脸的困惑。 郭解笑道:“四百万钱拿出来五十万钱,卫广、义纵、虫皇柔、安国少季,再加上苏建,一人十万钱。” 这次,郭解和莽通没有分钱。 郭解拿走三百五十万钱,买爵赎罪,买走田地,拿走的钱已经是卫广等人的三十五倍。 不需要再次分钱。莽通不喜欢钱,更想要粟米。 郭解索性就把仓房一座廪仓的粮食,全部给了莽通,没有记录在卫广拿来的木牍内。 “十十万钱?!” 苏建有种被钱砸晕的感觉,整个人晕晕乎乎,呆呆看着一脸笑容的郭解。 不敢相信是真的。 中家的家訾不过十万钱。 郭解直接送给他一户中家的钱帛。 “郭君.” 苏建的眼眶微红,直接跪了下去:“家中的妻儿被郭君救下,怎敢再接受十万钱,郭君的恩情,罪吏何时能够还的完。” “快快请起。” 郭解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苏建:“无妨,正好本吏想要收下你的两个儿子做门生,传授他们搏耍剑的本事,往后就是一家人,无需多礼。” “嘉儿。” 苏建急忙叫过来苏嘉,又让莺夫人抱过来苏武:“赶快拜见恩师。” “嘉,拜见恩师。” 苏嘉跪在地面磕头,整个人也是晕乎乎,直到跟着牛车一起离开五士里。 他还是不敢相信。 弁虎的郭解竟然是他的恩师了! 苏嘉坐在屏泥上,从一旁的莽通手中接过来辔绳,亲自给恩师御车:“驾!” “郭解何时过来。” 赵禹站在右内史的官寺门口,焦躁不安的等待郭解到来:“不知郭解这次带回来多少钱帛,上计不等人,郭解再不回来,上计就要结束了。” 阳陵令为了避免出现纰漏,找到丞相府的长史,提前开始了右内史的上计。 赵禹正在等着郭解带回来五士里的钱帛,听闻右内史提前上计,无奈,只能带着计簿前往了右内史的官寺。 谁料,早有准备的阳陵令,提前把赵禹底细摸的一清二楚。 阳陵令带来的计簿,比起赵禹多出三百万钱。 就算郭解按照以往的惯例,罚没了豪强的家产,再次带回来二百五十万钱。 阳陵令依旧比他赵禹多出五十万钱。 “呵呵。” 阳陵令走出了右内史官寺,冷笑一声说道:“本吏早就把你的底细,摸的清清楚楚,即便派遣郭解前往五士里,哦,不对,应该是恳求虫皇柔前往五士里,罚没东道赵氏的家产,依旧没有阳陵邑的钱帛多。” 他没把虫皇柔的宾客郭解放在眼中。 赵佗是郡力田。 郭解区区一个县吏,不敢罚没郡力田的家产。 唯有一种可能。 赵禹说动了虫皇柔,利用曲成侯的长子罚没五士里的粟米钱帛。 赵禹不是第一次罚没豪强的家产,每次最多带回来二百五十万钱。 这次也是一样,只能从豪强赵佗家中带回来二百五十万钱。 阳陵令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本吏知道你每次罚没的家产,只有二百五十万钱,今年的上计就多带过来三百万钱,你不惜玷污名声也要征辟的罪吏郭解带回来五士里的钱帛,又能如何?依旧是比阳陵邑少了五十万钱,今年的上计第一,只会是阳陵邑。” 他为了今天,耗费了不知多少心思,又找到长安豪强许诺了很多好处。 怎会让赵禹拔得头筹。 阳陵令看着一脸焦躁的赵禹,讥笑道:“右内史已经是本吏的囊中之物,你就别痴心妄想了,继续做你的长安令,在本吏的手底下做个属吏。” 赵禹一脸的阴沉。 他和阳陵令素来不和。 让他给阳陵令做个小吏。 比起遭受义纵的秦代酷刑还让赵禹难受。 “时间不早了。” 高祖的陵邑令长陵令走了出来,瞧一眼天色说道:“距离昏时(18:00~18:45)不剩多少时间,赵县令早些进去,别耽误了上计时间。” 不仅是长陵令,惠帝的安陵令,文帝的霸陵令,全都身穿皂衣,头戴一梁进贤冠,站在官寺门口等着看赵禹出丑。 进贤冠分为三梁、二梁、一梁。 梁的数量,也是区分官职大小的重要特征。 千石、六百石的官吏方能佩戴一梁进贤冠。 通常来说,只有担任了一县长吏县吏,开始佩戴梁冠。 郡太守是二梁进贤冠。 公侯是三梁进贤冠。 几位陵邑令也是不和,时常发生争夺,却都想把脑袋上的一梁进贤冠变成二梁进贤冠。 酷吏赵禹频繁族诛了豪强,引起豪强出身的官吏厌恶。 相比较经常争斗的阳陵令。 几位陵邑令更不想看到赵禹担任右内史。 “当前是日未入(16:30~17:15),还有不少时间,不急。” 赵禹嘴上说了不急,内心却是心急如焚,不停的看向旁道,希望看到郭解的身影。 “别等了。” 阳陵令不耐烦的说道:“长安的门下功曹郭解带来五士里的钱帛又能如何?依旧是少于阳陵邑的三百万钱,劝你早点死心,回去等着本吏的命令,正好今年的戍卒还没押送到边塞,命你带着戍卒前往西北边关。” 堂堂一位长安令,竟是被迫押送戍卒前往边塞。 当场小吏使唤。 莫大的羞辱。 “你” 赵禹大怒:“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还不可知!” “赵公。” 旁道出现一辆辆牛车,郭解带着五士里的钱帛,终于回到了长安。 赵禹紧张又期待的问道:“这趟带回来多少钱帛。” 郭解走到近前,跳下牛车,拱了拱手说道:“不多,只有三百五十万钱。” 三百五十万钱! “哈哈。” 赵禹突然大笑起来,扭过脸去盯着阳陵令,阴恻恻的说道:“本吏安排你去送戍卒,不,好歹是一位陵邑令,哪能去干押送戍卒的脏活,本吏命令你去巡视右内史所有乡里的溷轩,不巡视完,不许回来!” (本章完) 第143章 买爵赎罪的进度 第143章 买爵赎罪的进度 三百五十万钱? 东道赵氏的家訾是三百万,怎会多出五十万钱,相当于四千多人的算赋,五士里的丁口也只有上千人。 阳陵令奋力甩了一下皂衣袖口,怒视虫皇柔:“你拿出来五十万钱赠给赵禹,难道就不怕得罪魏其侯?可笑,一位公卿列侯的侯子,襄助长安公卿人人厌恶的酷吏!” “你” 虫皇柔的玉脸涨红,一肚子窝火,阳陵令把怨气撒错了地方,碍于一位自身的高傲性子,又不屑去解释,只能吃下蒙受的冤屈。 郭解笑而不语。 敌人的火力果然都被虫皇柔这层马甲吸引走。 他始终是个不被高官注意的小透明。 赵禹带着计簿走进右内史的官寺,等到他再次出来,时间已经是定昏(18:45~19:30),上计结束了,今年的上计第一已经成为定局。 不擅长民治的赵禹。 上计第一。 赵禹心情大好,带着郭解回到了长安官寺的听事堂后堂,距离门下功曹的便坐很近,这也是门下五曹比起其他诸曹更为尊贵的原因所在。 “哈哈。” 一道熟悉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满脸倦色的桑弘羊,揉了揉眉头,疲惫的说道:“你这次不仅带来更多的钱帛,还把织造恶布的东道赵氏族诛了,彩!这是地契券书,算上一千名东道赵氏的苦力,田地的数量依旧是一千亩。” 桑弘羊整天为了修建林苑,忙的焦头烂额,缺钱,也缺城旦舂的役夫。 郭解带来的钱帛和赵氏族人,再次帮桑弘羊暂且缓解了缺钱缺人的困境,给出了一千亩田地的地契券书,又是急匆匆赶回林苑。 赵禹拿出早就写好的信牍:“这封信牍也能换来五百亩田地,另外,本吏和张汤说过了,让他也写一封信牍交给你,一起是一千亩良田。” 金城闾里的田地是五千亩。 算上桑弘羊、赵禹、张汤再次给出的两千亩田地。 金城闾里的田地达到了七千亩。 张汤跪坐在旁边,朝着郭解伸出手:“拿出来吧,这次可以买爵赎罪七卷爰书。” 郭解赶紧拿出早就写好的爰书递了过去。 张汤看了几眼就收了起来,点了点头,示意郭解可以回去处理公务了。 听事堂后堂的门口附近,就是门下五曹的便坐,功曹的便坐排在右侧第一间,西汉以右为尊,功曹是县寺第一豪吏。 郭解回到了功曹便坐,欣喜不已,开始盘算这次的徼获。 首先是与平陵侯苏建结成了兄弟,又收下了苏嘉、苏武两个门生弟子。 其次是两千亩田地。 还有上百名妇人跟着苏建一起前往了金城闾里,这些妇人是五士里的纺织女工,知道自己是被父母、夫君卖给了赵佗,回去也是个苦命。 一小部分愿意回去的妇人,郭解没有阻拦,就让小部分妇人回去了。 还有大部分不愿意回去的妇人。 郭解全部托付给苏建,已经启程赶往金城闾里,嫁给又从轵县吸纳的上百名游侠儿。 距离养活两百名脱产士卒的土地缺口,只剩下三千亩田地。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买爵赎罪。 进度达到37%。 等到苏建从金城闾里回来,郭解征辟他担任了功曹史,把功曹的一切琐碎事务,全部交给了苏建,无事一身轻,带着义纵几人一起回家。 义妁即将临盆,郭解借着押送徭役的公务,准备在金城闾里多待一段时间,陪着大房夫人生产。 郭解时隔一段时间再次回到金城闾里,河西马走出皋兰山山缺,前方还是一如既往的变得霍然开朗,田野间到处都是沉甸甸的粟米,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开始收割。 也是金城闾里建立以来,第一次丰收的年月,里民都很重视这次的收割。 每逢金城卒跟着卫君孺操练结束,回到金城闾里,再是疲惫乏累的身体,看见大片沉甸甸的粟米,忍不住露出笑容,身上疲倦也会消失。 金城卒不辞辛苦的进行操练,就是为了守卫这方沃土。 一户里民分了五十亩田地,跟着赵过学了一年两熟的耕种法,五十亩田地的出产,堪比关内郡县的一百亩田地,使得金城卒心生一股子优越感。 郭解又给每名金城卒发放了妻,不用忧虑聘金,家中就有一名贤惠的妻,还有丰衣足食的田地。 地租只要什一。 远远低于关内豪强的什五。 金城闾里的民心、军心前所未有的凝聚,豁出一条命不要,也得守卫大河右岸的沃土。 不让匈奴人染指一寸土地。 寸土不让! 九月开始修治场圃,修缮廪仓、窦窖,郭解回到金城闾里,已经是九月,赵过带着一部分里民正在修建廪仓,为了十月的丰收做准备。 金城闾里的丁口增加,主要有两种途径,一个是吸纳轵县的游侠儿,轵县只是个万人大县,最多吸纳几百名游侠儿。 另外一个,随着郭解在长安的名声大涨,不少凶悍的亡命徒过来投靠,由于金城闾里远在狄道长城外面,这趟过来非生即死,筛选出最为优质的兵源。 郭解发给了妻,亡命徒再生了儿子,就有了根,再是凶悍的亡命徒也被驯化成一个整天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憨厚父亲。 凶悍的一面只会对着匈奴人,以及一切试图强占金城闾里的人。 正是有了根,亡命徒只会更加凶悍。 使得金城闾里全是一群敢于豁出命的死士。 “金城闾里的丁口是二百多户。” 籍少公的做事公正,给金城闾里带来很大的稳定,里民的人数多了,不可避免出现各种官司,正是他的做事公正,从不偏袒任何人,金城闾里的里民没有出现任何怨气。 只要籍少公给出的最终宣判。 里民都会认,也没有任何怨言。 因为里民知道这是公正的判决。 只要公正。 就不会有怨言。 “其中二百户是轵县人,编为金城卒,跟着卫女君进行操练。” 籍少公的神色疲惫,比起只需带着里民种地的赵过,他操心的事更多,粮食仓储、里民矛盾、修桥铺路、兵器打造.全部需要他操心。 籍少公看起来很是疲惫:“另外,还有数十名亡命徒,这些人来自各个郡县,皆是从长安赶过来投奔郭君,暂时没有编为金城卒,等到这些亡命徒生了儿子,再编为兵卒。” 金城闾里在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条,一切都在欣欣向荣的发展。“苦了你了。” 郭解伸出手拍了拍籍少公的肩膀,笑道:“听说你家夫人前几日,生了一个女儿,如果义妁生的是儿子,就与你结个姻亲。” 籍少公愣住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郭解竟是与籍家结为姻亲。 籍少公如鲠在喉,抖了抖襦袴的袖口,朝着郭解长长的下拜。 郭解扶起来弓腰下拜的籍少公:“你我往后是一家人,不用多礼,另外,金城闾里如果没有你的苦心治理,也不可能发展的这么好。” “姊婿!” 就在两人巡视金城闾里的时候,义纵急匆匆走来:“家姐要生了,你快去大内盯着,姊婿不在身边,家姐心中不安。” 古代生产就是在过鬼门关。 郭解的神色一紧,顾不上继续巡视金城闾里,焦急的跑向了宅院,站在大内门口焦躁不安的等待。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夫君。” 卫君孺亭亭玉立的身影,早就在大内门口等待,玉脸紧张,看向发出一声声喊叫的大内,心绪十分的焦急,余光瞥见郭解来了,一双细嫩玉手,紧紧握住郭解的手掌。 郭解看了一眼卫君孺微微隆起的小腹,责备道:“你在马场等着便是,何必亲自过来一趟,夫人如今也是怀有身孕,不适合长途奔走。” 他上次洞房过后,一炮就中,卫君孺也怀有了身孕。 西河马场距离东河的金城闾里比较远,需要骑马,或者坐车过来,一路上免不了颠簸。 卫君孺的坠马髻靠在郭解肩头,笑吟吟的说道:“大房姒妇临盆了,妾身怎能不来,夫君不用担心,这次过来没有骑马,坐着牛车前来,不会动了胎气。” “啊——” “哇——” 就在郭解焦躁的等待中,大内传来一声喊叫,紧接着是一声响亮的婴儿叫声。 一名女疾医抱着婴儿走了出来,满脸欣喜:“恭喜郭君,女君生下了一个儿子,金城闾里有君子了。” 籍少公听到有君子,神色一松,只要郭解有了儿子,金城闾里的人心就会彻底稳固。 郭解急匆匆走进大内,看着卧榻上一脸汗水的义妁,心疼的拿起绢布,给她擦了擦细汗:“辛苦夫人了。” “夫君.” 义妁伸出玉手,扯住郭解的皂衣衣角,玉脸满是期待:“快给儿子取个名字。” 郭解早就想好了名字,郑重的说出长子名字。 “郭秦。”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郭解的日子过得其乐融融,每天在日字宅院陪着夫人义妁,再逗一逗长子郭秦,隔几天,再去河西马场陪着二房夫人卫君孺。 “咚,咚,咚” 郭解刚刚从河西马场回来,就在仓房门口被赵过拦下。 踩着踏碓舂米的赵过,发出一声声‘咚咚’撞击声,带着一种粟米香,开始了一天的农忙。 这也是郭解最喜欢听到的闾里声音。 踏碓响。 粟米丰。 “郭君。” 赵过拿起一块粗麻布,擦了擦脑门的汗水,停下来踏碓,朝着郭解走去:“金城闾里的田地,下个月就要开始收割,按照缦田法,需要进行休耕,我有不同的看法。” 秦代以来,郡县的耕种法一直都是缦田法,又叫做畦田法。 畦田法是把耕地修成畦田的耕作方法。 畦,是周围有高出田面的田塍(cheng),也就是田地间的土埂子,需要进行休耕。 上等美田,种一季就要休耕,不然就会土力衰竭。 下等薄田甚至要耕种一年,休耕一年,不然竭泽而渔,薄田没有了肥力,荒废几年都种不出粮食。 郭解一直在期待赵过的新耕作法,也就是从西汉的赵过开始,有了一年种两季的耕作法,不过,需要等到几十年以后。 现如今,赵过提前发明了一年两季的耕作法,等到以后举荐他去朝廷做官,耕作法只会更加的成熟。 郭解停下脚步,欣然道:“走吧,一起去新开辟的田地,详细说一说你的新耕作法。” 金城闾里附近的田地,再次进行了开荒,数名里民先是在数十亩荒地的四周,挖好了防火沟,再用豆形灯点燃了荒草,烧光了数十亩的野草。 烧过的荒地,留下的草木灰不仅能够当做肥料,还能烧死荒地的害虫。 烧地过后,三名里民牵来二牛一耦的耕犁,二牛三人开始翻土耕地,进行开荒,把荒地开辟成肥沃的田地。 “又是两千亩田地。” 郭解站在田垄的地头,看着一个个正在开荒的小黑点,心绪说不出的畅然,有种丰收过后的喜悦。 这是任何情绪都无法替代的强烈愉悦感。 华夏人果然最喜欢种田了。 赵过蹲下来,捻起一小撮开过荒的细土,放在嘴里尝了尝,脸色欣喜,像是吃到了天底下最美味的珍馐。 “好肥啊。” 赵过盯着大片开荒土地,像是盯着一块膏油,咽了咽口水说道:“这片土地开了荒,正好用来种麦,等到来年收获一仓仓的粮食。” 他迫不及待的介绍道:“我所说的新耕作法,叫做代田法,也可以称作畎quan(田间的溪流或沟渠)垄法。” 赵过顺着田垄,继续上前走几步,数名里民正在挖掘畎沟,瞧见郭解走过来,急忙放下耒耜,朝着郭解作揖。 一点也看不出亡命徒的凶恶样子。 倒是像老实巴交的农户。 赵过指着正在平整挖掘的田地,详细谈论起了代田法。 代田法就是在一亩地上开三条畎(垄沟),一畎宽一尺深一尺,畎长为一亩的长度。 畎与畎之间是垄,也宽一尺。 “代田法不用休耕的原因。” 赵过伸出穿着枲(xi)履的右脚,踩在田垄上:“就在于畎和垄。” (本章完) 第144章 丰收 第144章 丰收 畎是一条条长沟,把田地开辟成一条凹下去的长沟,一条凸出来的垄,在长沟畎中播种五谷。 赵过站在田间的地头,撩起襦袴避免沾到泥土,蹲下来抓了一把畎沟中的细土,再放进嘴里尝了尝,露出满意的神情。 “真肥啊。” 赵过赞叹道:“不愧是大河沿岸的田地,土地膏腴,等到冬麦种下去,来年又是一场大丰收。” 他指着畎沟,继续说起了代田法。 畎沟中的粮种长出来青苗,就开始锄第一遍草,同时把垄上的土埋到青苗根部。 田地经过多次的锄草,等到盛夏,垄土全部堆到畎沟中。 种了粮食的畎沟变成垄。 凸垄变成了凹畎。 两者发生了异位变化,等到粟米收割,就可以在新的畎沟中播种冬麦。 这便是代田法。 郭解惊叹道:“同一亩田地,在没有施肥的情况下,却能用垄畎异位的方法,保证土地的肥力,不同休耕,也不知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竟能想出这么一个绝妙的法子。” “嘿嘿。” 赵过听到郭解的夸赞,红了脸,挠了挠平帻脑袋说道:“小民家贫,按照编户齐民的划分,是两万钱以下的贫民,就连小家都算不上,从小吃不饱饭,每到冬日休耕,一天只能吃一顿饭,当时就想,若是不用休耕,或者常年在边塞服役就好了。” 平帻庶民前往边关戍守,对于很多吃不饱饭的贫民来说是一件好事。 烽燧有廪给。 保证戍卒可以吃饱饭。 “西峡燧附近可曾种下了茭草。” 郭解见识过了代田法,立即带着赵过坐上牛车,一起前往西峡燧:“伐茭是戍卒的重要劳作,不能粗心大意,都尉府的武吏过来巡边,积库的茭草数量不够,西峡燧的金城卒就会遭到重罚。” 茭草是养马的饲料。 伐茭是烽燧的主要工作。 茭草分为伐茭、积茭、守茭、取茭、出茭、入茭。 另外,还有伐茭簿,详细记录着每一名戍卒的伐茭数量。 赵过神色一凛,知道烽燧的伐茭有多重要,郑重的说道:“郭君放心,卫女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小民叫过去,清点积库内的茭草数量,不会有任何的纰漏。” 郭解轻轻颔首。 烽燧和种田一样,皆是受到郭解的重视。 一个烽燧除了燧长以外,一般有燧卒三四人,全是可以披甲的边关精锐,相当于有了配枪权。 一名士兵有枪和没枪完全是两回事。 一名燧卒披甲和没披甲同样是两回事。 每次设立一个烽燧,金城闾里就拥有五人的配枪权。 西峡燧位于金城西河谷地的最西端,堵住羌人顺流而下,入侵金城闾里的缺口,金城一直都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河谷地,羌人也没想到汉人占据这块土地,始终没有羌人过来。 修建完成的西峡燧,在西河谷地继续往西,突然狭小的两山山壁中间,是由红柳、芨芨草夯筑而成的一座高大烽燧,高达五丈,十米多高的烽燧厚墙,比起关东一些县的县城墙都高。 金城卒知道自身是在守卫妻儿和自家田地,从不懈怠,隔着比较远就看见一辆牛车。 烽燧高台上的燧卒呼喝了一声,燧长立即披挂了红绦扎甲,手持长矛,腰悬环首刀,紧张的跑上烽燧夯土高台,一种用来观望的土台。 “郭君?” 燧长是轵县游侠儿,瞧见出现在烽燧附近那张的样貌,神色一松,赶紧下去迎接:“快快打开燧门,让郭解的牛车进来。” 金城卒听到是郭解来了,全是一脸的喜色,只留下一个人在高台戍守,其他金城卒全部下去迎接。 “善。” 郭解点头道:“你等没有松懈,本吏甚慰,记住,西峡燧关乎着西河马场和金城闾里的安危,切记不能粗心大意,更不能有任何的松懈心思。” 燧长带着几名金城卒,郑重拱手:“唯!” 郭解走进西峡燧,虽然只是一座五人的烽燧,但占地却不小。 有灶房、仓房,还有堆放积薪和甲兵的库房,西汉的武库充沛,只是一个东海郡的各种甲兵,就是以百万计数。 西峡燧虽然是最基本的烽燧,数里设置一个,但这个五人小燧也有数十件甲兵:甲5,戈3,矛3,戟1,剑5,刀5,弩5,弓2,另外还有弩矢500枚,箭300枚。 郭解看着满满一库房的各种甲兵,说不出的欣喜,还有一种丰收过后的满足感。 这种丰收的喜悦很强烈。 不枉他费尽心思,争取到了一座烽燧。 郭解站在五兵库的门口,看着满满当当一屋子的各种刀、戟、弩等等甲兵,还有一捆捆堆放在库房内的弩矢、羽箭。 他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廪给全部足额发放了吧。” 郭解深知,收买军心最有效的手段是关心士兵的吃喝,这也是某人找到资本家要来大量牛肉发给士兵的原因。 士兵们平时根本吃不起肉,每逢过年去老丈人家,才会买上一块牛肉当成重礼送给老丈人。 某人掌权以后,士兵们从过去的天天吃豆芽菜,变成把牛肉当成自助餐吃,吃到撑,吃到吐。 士兵们怎能不忠诚。 郭解看过了五兵库的甲兵,转头就去了存放廪给粮食的仓房。 燧长赶忙说道:“郭君放心,小吏每个月都会去领取廪给,一粒粮食不少,全部记录在月言簿。” 烽燧廪给分为三类。 菽麦类、稻类、禾黍类。 由于廪给发放的是原粮,也就是没有脱壳的谷物,每个烽燧还会配备有石磨、木舂。 粟、小麦、大麦都是每人每天两斤左右,如果有剧烈劳动,还有额外的加食配给,每人多分一斤的粮食。 如果是长期的剧烈劳动,加食更多,西峡燧的燧卒上个月修建烽燧,每人每个月多领了两石六斗的麦食,已经是很高的廪给了。 郭解看着堆满仓房的粮食,不停的点头:“你们全是都射的佼佼者,燧长更是都射的第一名,除了郡官寺每个月发放的粮食,在烽燧戍守还会成为金城郭氏的传舍宾客,每个月还有一份宾客的廪给,用来养家。” 都射相当于全军大比武。 西峡燧的燧卒领着双薪,引来金城卒的争抢,就用了一个公平的办法挑选燧卒。 所有人一起大比武的都射。 燧长是上次都射的第一名,其余四名燧卒分别是第二到第五名,虽说还有不少金城卒不服气,认为自己没有发挥好,却认可选拔的方式很公平。燧长和几名燧卒对视了一眼,满脸欣喜,又有几分自得。 他们领着烽燧廪给和宾客廪给,一共两份廪给,已经算是金城闾里最富足的几人了。 家中的妻还没生出儿子,不少人踏进家门,给还在肚子中的儿子说亲。 燧长和燧卒们过去是一群饥一顿饱一顿的游侠儿,说的好听带个侠,其实就是四处游荡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民。 他们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这般的好日子,有房、有妻、有子,还有一份稳定的双廪给。 只要踏实肯干就能过上好日子。 在豪强遍地的乡里,踏实肯干最不值钱,越是老实越是被人欺负。 唯独在金城闾里,只要老老实实做事就能有房、有妻、有田,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 燧长和燧卒们看着金城河谷地这片土地,眼中充满了极大的热忱,握紧了刀兵,誓死也要守护这片土地。 燧长和燧卒们看向郭解的眼神,更是充斥着敢为郭君赴死的坚定。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一切的好日子全是郭解赐予。 郭君的恩情还不完! “木舂换成踏碓。” 郭解注意到燧长、燧卒们轻生重死的眼神,笑了笑说道:“往后,凡是金城闾里把控的烽燧,木舂全部换成踏碓。” 臼是各个烽燧必备的工具,采用木杵手舂的方式把原粮加工成脱壳的粮食。 每一烽燧配有灶台,釜,甑, 马蹄灶用来烹饭的同时,还在冬日用于取暖。 烽燧的饭食,是利用釜或甑,将脱壳后的粟米煮制成饭或粥。 又在饭上浇上菜羹或盐豉等调味酱料,也就是羹浇饭。 “每个月的盐是三升。” 燧长提起烽燧的好日子,满脸止不住的喜色:“另外还有自制豆豉、大酱、姜、芥。” 郭解点了点头,看见灶房附近开辟了十二块菜畦,分别种着韭、葵、葱等菜蔬。 按照官寺的规定,菜畦也就是菜地的标准是十二畦田,如果超过这一标准也要‘勿减’,烽燧的菜畦不低于十二畦田的独立菜园,可以供给韭、葵、葱三种蔬菜。 另外,烽燧除了自种蔬菜,还有发放菜钱,每燧二百一十六钱。 以及肉钱七十钱,可以买十余斤肉,只能让全燧的燧卒尝一尝荤腥。 郭解嘱咐道:“每个月多给傅籍在金城闾里的戍卒一瓵醢,记住,这个常例只能用在金城闾里的里民身上。” 醢是用鱼和肉做成的肉酱。 金城闾里依靠着大河,收获的鱼很多,养的猪还没成群,暂时多给一瓵鱼、肉做的酱。 等到养的猪多了,就能把醢换成猪肉。 不过,前提是这人傅籍在了金城闾里。 燧长、燧卒们激动了。 不是一瓵。 是每人一瓵,省着点吃,足够吃大半个月了。 三天中有两天吃肉,这是燧长和燧卒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燧长、燧卒们穿着红绦扎甲,直接跪在了夯土地面,重重的磕头。 “这是作甚。” 郭解急忙把烽燧的燧卒们扶起来:“你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乡党中的乡党,快快起来,本吏怎能接受兄弟的跪拜。” 他在金城闾里所有人眼中,已经不是人了,变成了社公一样的鬼神。 燧长、燧卒们注视着郭解转身离开的背影,誓死守住西峡燧,不让任何一名羌人进入金城河谷地。 十月,金城闾里的第一次丰收,要趣纳禾稼,毋或在野!收获的粟米去壳晾晒,放在廪仓中贮存。 郭解换上一身崭新的皂衣,皂色帻,穿着一双白革履,迈步走向一望无际的七千亩良田,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金城里民。 他站在畎垄地头,转过去脸庞,看一眼身后密密麻麻的里民,心绪说不出的激荡。 金城闾里从一片荒无人烟的土地,拔地而起一座占地很广的闾里。 野草遍地的土地上,种植出了一片片沉甸甸的金黄色粟米。 秋风吹来,掀起一层层金色麦浪般的粟米波浪。 人数稀少的里民增加到四百多人,穿着没有补丁的麻布襦袴和襦裙,站在郭解的身后,神色激动的望着他。 义妁穿着一件细葛襦裙,梳着迎春髻,抱着长子郭秦站在旁边,一双美眸,望向身边的郭解,眼中全是崇拜。 “秦儿。” 义妁眼中全是小星星:“这片田地全是你父,给你置办的家业,你要快快长大,将来帮着你父稳固后方,把大汉的丝绸卖到你父说的欧罗巴,成为第一个踏上欧罗巴的汉人。” 卫君孺的肚子越来越大,一身戎装,换成了一件宽大的细葛襦裙,站在郭解的另一侧。 她摸着隆起的肚子,英气十足的脸容,多出几分温柔:“咱们这一房的家业不在田亩之间,在兵戈之间!更在你父说的西海!早晚有一天,母给你父打下西海,养着你父,整日躺在家中享乐就行,不必再去长安奔波。” “呼——” 郭解深吸一口气,拿着刈钩,也就是镰刀,按耐住激荡的心绪,割下了第一把粟米。 他拿着割下来的粟米秸秆,转过身去,看向了身后拿着一把把镰刀的金城里民。 “收粟喽!” 赵过站在旁边,等到郭解割下来第一把粟米,立即高声呼喊了起来。 赵过的心绪也是很激荡,数千亩田地全是他带着金城里民耕种出了粮食。 终于开始收获了。 数百名里民早就等不及了,激动的脸色通红,拿起镰刀冲向大片的田地,收割长出沉甸甸粟穗的土地。 这片沉寂了数千年的土地。 终于开始焕发生机。 (本章完) 第145章 三个巨变 第145章 三个巨变 建元二年(前139年)三月,班春已过,天气和暖,开始种植三月种杭稻、禾、苎麻、大豆,西北还是下了一场大雪. 渭水上游的两岸,白茫茫一大片,覆盖了一层积雪,桑树抽发出的嫩黄新芽,点缀了银白,田野间时不时出现几名平帻庶民,拿着耒耜,冒着寒风也要上地耕耘,就连左、右内史的各县也下了一场雪,长安一带的里聚,一片冷肃。 邮亭置所之间的驰道,依旧是车来人往。 长安以西五十里的驰道上,一辆牛拉的封闭衣车正在朝着长安行驶,坐在车驾屏泥上的车夫,嘴里呼出白气,时不时抓出一把粟米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细麻绛袍挂着一个铜带钩,刻着‘长毋相忘’四字。 郭解扯了扯身上的皂衣,看着时不时摸向铜带钩的莽通,露出了一丝笑意。 在他离开金城闾里以前,卫君孺生了一个女儿,取名为郭灌娘,养在了西河马场。 莽通也娶了一位贤惠的细君,经过他的不懈努力,细君在他离开以前怀有身孕。 郭解瞧了一眼莽通,挪开视线,目光落在了义纵提前回到长安,派人送来了三封信牍,说起了长安发生的三件大事。 “长安的军队改制了。” 郭解拆开第一封信牍的漆封,仔细查看信牍的内容:“今上改革军队,开始集权了,避免长安的守军发生反叛。” 大汉的军队分为长安的京畿诸军、郡县诸侯国的地方军队、边防部队。 京畿诸军分为三军:郎中令统领的天子郎官,也就是站在宫殿内的殿卫军。 卫尉统领的宫军,也就是驻守宫城城墙和城门的军队,被称为南军。 最后是中尉统领的京畿卫戍部队,被称为北军。 南、北两军全是都射选拔的精锐,一起拱卫京畿的治安,又因隶属的系统不同,避免了合兵反叛。 天子刘彻为了集权,也为了长安的政局稳定,在南北军制度上重新整编了京畿诸军。 第一,缩小了南军的人数,扩大了近身郎官的人数,天子近身的郎官大大增加。 第二,削弱北军中尉过大的权力,去除中尉兼管左右内史的军权,同时在北军派遣了监北军使者,控制北军调发权。 第三,南军和北军的兵源,来自六郡良家子,士卒的来源不同,两支军队相互掣肘,避免威胁天子的统治。 郭解知道军队改制是个机会,三军的底层武吏很多人后来凭借军功,获封列侯,这一回的军队改制,是仅次于汉高祖刘邦开国,大批封侯的机遇。 他很快想到了苏建,已经收了苏建的两个儿子做门生,可以想办法举荐苏建去宫军,最好是去郎中令也就是后来的光禄勋做个郎官。 郭解拿出第二封信牍,看到了举荐苏建做郎官的机会。 第二封信牍的内容是卫子夫受宠。 平阳公主因为皇后陈阿娇无子,专门招收了十几个良家女子,准备献给天子,天子到霸上祭祀,回来时路过平阳公主家,便进去看望长姐。 平阳公主把让良家女子出来,供天子挑选,结果一个也没有挑中,平阳公主又传出一班歌姬,为天子歌舞,天子一眼看中了卫子夫。 没过多久,卫青被任命为太中大夫,这是九卿之一郎中令下属的官吏,仅次于中大夫(光禄勋的光禄大夫),相当于天子身边的军事副参谋长。 卫广同样是得到了重用,任命为旅贲令,负责统领天子出行时的旅贲卫士。 郭解打开第三封信牍,只是看了一眼,手掌一抖,差点把信牍扔出去,心中产生掉头回去的想法。 建元二年,开始徙于茂陵,把大汉各个郡县的豪强迁到茂陵邑,汉武帝时期大规模迁徙豪强贵族的政策开始了。 郭解心中冒出一丝焦躁,沉声道:“尽快赶回长安,去找卫广磋商豪强迁入茂陵这件事,直接去卫广居住的闾里,等到这件事解决了,再去右内史的官寺。” 他从金城赶回来的原因,赵禹任命了右内史,张汤任命了郡都尉。 右内史是太守,掌管一郡的政事,都尉掌管一郡的军事。 赵禹留给了郭解一个郡曹,需要尽快赶回长安,趁着赵禹刚刚提拔右内史,优先参与分红。 不然,来晚了只剩下一些权力排名垫底的郡曹。 谁料,郭解抵达长安一带没多久,就知道了一个噩耗,天子刘彻开始大规模的迁徙豪强公侯前往茂陵邑。 这次迁徙的目光,除了各个郡县疯狂兼并土地的豪强公侯,还有郭解这种豪侠,也就是地方上的黑恶势力头子。 全要徙于茂陵! “不在闾里?” 郭解在闾里的门口下车,步行走向卫广居住的小第室,卫氏兄弟已经搬离普通的闾里,居住在长安两千石以上官吏居住的小第室。 更让郭解焦躁不安的是,嘉夫人把他请进了客室,却没见到卫广。 “呸!” 义纵吐了一口唾沫,鄙夷道:“本吏看卫广就是一个小人,背信弃义,当初姊婿比嫌弃他是个骑奴,带着他一起富贵,如今卫广发达了,却躲起来不见人。” 虫皇柔、安国少季、苏建三人也是一脸鄙夷,为卫广的人品感到了不耻。 羞与为伍! “你!” 嘉夫人气的涨红了玉脸:“夫君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听闻徙于茂陵的名籍上有郭君的名字,立即赶往了茂陵邑,想要拦下来这件事。” 郭解的脸色一白。 他苦笑道:“废了这么多的功夫,果然还是没躲过徙于茂陵的下场。” 徙于茂陵不是的简单搬家,还会把豪侠、豪强、公侯的过往从内到外调查一遍,有罪的问罪,无罪的搬迁。 郭解身上背负的累累血债太多了。 经不住查。 “不必心急。” 虫皇柔的柳眉一挑:“先去一趟茂陵邑,找到卫广,他如今是外戚,卫氏还是极为受宠的外戚,看他如何解决这件事。” 郭解轻轻颔首。 为今之计,只能先去茂陵邑找到卫广了。 汉朝的每位天子登基都会开始修建陵墓,依山而建,外面围着一圈城墙。 天子陵墓的城墙外面,是公卿列侯的陪葬墓,以及各种陪葬坑,这些陪葬的墓、坑外面又会围绕一圈城墙。 各个郡县迁徙过来的豪强公侯,就住在第二道城墙的城南,就是大汉的陵邑制度。 郭解前往茂陵邑的一路上,心绪颇为紧张,不是担心卫广富贵了就会相忘,而是担心卫广拦不住轵县郭解跟着一起徙于茂陵。 卫广的地位清贵,担任了天子身边的警卫一把手,可谓是把天子的安危交托在他手中。 不过,郭解知道别说是警卫一把手,就是后来管辖天下所有军队的大将军卫青,帮着轵县郭解求情,依旧是没有任何用处。难道他注定死于迁徙茂陵。 “诸位!” 郭解握紧了环首刀:“今天决定着我的去留,若是.若是卫广拦不住徙于茂陵,咱们就此分别,往后有缘再见了。” 他已经想好了,倘若拦不住徙于茂陵,也不会坐以待毙。 郭解立即前往金城,暂时放弃金城闾里,带着好不容易积攒出来一点家底,前往河湟谷地,打下来羌人占据的西海。 好在他的两位夫人,一位是酷吏义纵的长姐,一位是出身于卫氏。 借着义妁、卫君孺身后的妻族,可以获得刑徒等人口的源源不断输血。 打仗依靠的终究是人。 郭解回到长安,长途奔波的衣车换成了河西马,骑着河西马停在了茂陵邑的官寺门口,汉阙附近,早就有一人等待。 “姊婿。” 卫广身上的缇衣,换回了皂衣,头上的巾帻却换成了一梁进贤冠,站在汉阙门口,探头探脑的看向驰道,寻找郭解的身影。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当他看到郭解几人骑着河西马过来,一脸的喜色,赶紧迎了过去。 卫广指了指脑袋上的一梁进贤冠,得意的说道:“姊婿,看到了吧,我也是头戴梁冠的官吏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喜欢夸耀自己的张扬性子。 郭解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卫广没变,还是与过去一样的自家兄弟。 “姊婿快请进。” 卫广昂着脑袋走在前面,邀着郭解走进茂陵官寺,像是一个得到好玩东西正在给同伴炫耀的少年。 一路上絮絮叨叨,卫广说出了许多话,说的郭解耳朵都快生茧了,就连令舍的鸡埘都要夸耀几遍。 郭解几人直到跪坐在令舍的客室,虫皇柔忍受不了卫广的啰嗦,说出一句询问,打断了满面红光的卫广。 “郭君徙于茂陵一事,你办的如何了?” 卫广看了过去,瞧见郭解听到徙于茂陵四个字,坐直了皂衣身体,神色郑重的看向了他。 “呵呵。” 卫广乐呵呵一笑:“徙于茂陵这件事原来是交给了九卿之一的太常,自从我自荐了茂陵的屯卫候司马,天子就命我担任茂陵令,操持了徙于茂陵一事。” 长安的京畿戍卫军,除了南北两军,还有诸屯卫候司马二十二官,也就是二十二个卫候司马。 二十二个卫候司马负责二十二个屯的驻军,掌领兵守卫宫掖门,有的属城门校尉,掌领屯卫兵守卫城门。 长乐宫、未央宫等宫城,还有长陵、安陵、阳陵、茂陵等陵邑都有卫候司马。 郭解看向卫广的眼神,变得很复杂:“你不必如此哎!” 他最后变成了一道深深的叹息。 卫广为了徙于茂陵,为了郭解,几乎可以说上一句自断前程。 茂陵屯的卫候司马不过是县武警队长,旅贲令可是负责天子身边的旅贲卫士。 卫广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亲自掌管徙于茂陵,只要他管辖迁徙豪侠、豪强这件事一天,就能帮着郭解一直顶住徙于茂陵。 除非卫广不再担任茂陵屯的卫候司马。 “姊婿宽心,不用为了我的事愧疚。” 卫广喜滋滋的说道:“经常出入宫闱,当是天大的宠幸,我却不喜宫中的氛围,涉及各种阴谋争斗,说不定哪天就会陷入一场阴谋,还是喜欢没心没肺的俳优隶卒,大宴宾客,不过是浪费一些钱帛,却也能知晓长安公侯的各种风闻,这种日子多自在。” 谁不想做高官。 何况还是天子身边的旅贲令。 卫广也想。 不过,就像张骞离开长安以前,除掉了郭解头上最大的隐患窦彭祖。 卫广甘愿为了郭解,放弃了旅贲令,跑到天子的陵邑当个守墓人。 “卫君。” 虫皇柔突然站了起来,双手作揖,正色道:“整个长安能够让我敬佩的人不多,郭解算是一个,往后,你也算是一个了,高义!” 卫广大喜。 他满面红光,赶紧回应了一个作揖,看着初定十八侯的侯子虫皇柔郑重作揖,心中说不出的狂喜。 太有面子了。 卫广喜不自胜的说道:“只要有我在茂陵邑一天,徙于茂陵就不可能落在姊婿的头上,不过,最多几年的时间,应该就会调离茂陵邑,姊婿尽快买爵赎罪吧。” 大汉各个郡县的豪侠,全是沾染了不少人命债。 平时在郡县无人招惹,只有迁徙到长安,天子身边的酷吏就会拿这些人开刀。 义纵、卫广两位妻弟的心中很清楚,郭解身上涉及很多血债,多到令人发指。 卫广不惜舍去旅贲令的官职,也要给天子刘彻守陵墓,就是想给郭解争取几年的喘息时间。 “卫公。” 一名铃下急匆匆跑进令舍,恭声道:“茂陵邑的几位公侯邀请卫公赴宴,一起商议徙于茂陵的公务。” 卫广的脸色一变,不能不去了,站起来说道:“姊婿暂时不用考虑徙于茂陵的事,还是尽快赶往右内史的官寺,找到赵禹领走一个郡曹,借着郡曹,罚没更多的豪强。” 郭解点了点头,迈步走出了茂陵官寺,当他走出汉阙的那一刻。 神色一松。 徙于茂陵的事暂时得到解决。 接下来就是前往右内史的官寺,正式担任郡曹的官职,担任一省的省局局长。 不知道他担任哪个省局的局长职务。 (本章完) 第146章 升官 第146章 升官 郡国有两府,太守府、都尉府。 太守秩两千石,掌管劝农事,征收赋税,负责管核查所辖地的马、牛、饲料,同时负责管理辖区的马匹买卖,有权任免辖县、道、乡的有秩等百石小吏。 都尉秩比二千石,掌管佐守典武职甲卒,辅助太守主管军事。 一郡治所在的县,被称为首县,设太守府、都尉府。 太守府通常设立在县城东北,县廷只能设在城中别处。 不是首县的县,县廷往往设在东北。 郭解头戴皂色帻,穿着崭新的皂衣,脚踩一双白革履,迈步走进右内史的内史府,环顾四周,瞧见内史府比起县官寺的占地面积大了很多。 属于正常的情况,内史府的府吏书佐、循行、干、小史等等人数众多,远胜县官寺的少吏。 《汉官》记载:河南尹员吏九百二十七人,掾史以下有书佐五十人,循行二百三十人,干、小史二百三十一人。 尹湾汉简《东海郡属吏设置簿》中,有掾史93人,其中25人在编,15人是太守的门客,13人因事暂置,29人为请治所置吏,21人为嬴员。 郭解站在内史府门口,就看到很多皂衣府吏进进出出,脚步匆忙,怀中抱着或多或少的简牍,冲进内史府的便坐,或是跑出内史府。 一副繁忙的景象。 右内史是大郡,主管长安县、蓝田县、槐里县、郿县、雍县等将近三十个县。 又是京畿一带的县邑,人口稠密,核对下属各县呈报的公文、物资,核查所辖地的马、牛、饲料,审理案件等等大量公务都需要内史府的府吏去做。 郭解整理了衣帻,佩戴二尺剑,出入内史府不能带着环首刀,暂时寄放在右塾的更衣所,等到接下赵禹给他的印绶,再派人去把环首刀取回来。 内史府和长安官寺不同,郭解是第一个过来,初来乍到,认识他的府吏不多,也就门下贼曹的一些贼捕干认识他。 这些贼捕干是县贼曹尹齐征辟了右内史的门下贼曹,从长安官寺带过去的一部分贼捕干,顶替了内史府一半的贼捕干。 郭解正要继续往前走,在门口受到了府吏的阻拦。 “且慢。” 这名府吏是内史府的府门亭长,审视着长相精悍的郭解:“你是哪个县的县吏,来到内史府有何公干,手中是否有县官寺的公文。” 太守府正门,设亭长一人,辖记室史,负责记录文书、敦促定期开会。 门亭长下面还有其他门吏、门卒。 府门亭长不认识郭解,把他当成了县吏,又是个陌生面孔,担心他是个刺杀赵禹、张汤的刺客。 酷吏赵禹、张汤得罪了很多豪强公卿。 不得不防。 郭解也不在意,说出自己的身份:“本吏是长安官寺的功曹郭解。” “弁虎的郭解郭豪侠?” 府门亭长惊呼一声,满脸的敬意:“府君就在听事堂的后堂,门下五吏也在,郭功曹可以直接去后堂。” 府君是对太守的敬称。 右内史也是太守,同样被尊称一句府君。 郭解听到门亭长说了一句门下五吏都在,心中一沉,看来一郡地位最高的门下五吏已经征辟了曹掾。 门下五吏分别是门下贼曹、门下督盗贼、门下功曹、门下主簿、门下主记。 前三者带剑,属于武职,每人一车,作为前导。 后两者,为文职,跟在太守车后。 郭解带着紧张的心绪,顺着内史府的廊庑一路走向听事堂的后堂,廊庑两边的蕙草正在被一些书佐、小史等府吏拔出,开辟成一块块菜畦。 上一任右内史喜好养草,内史府的空地种植了许多蕙草,赵禹来到内史府赴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拔掉所有的草,开辟成菜畦,种上葵、薤、杂蒜等菜蔬。 郭解怀着忐忑的心思,来到了后堂,看见了三张熟悉的面孔,尹齐、王温舒,还有内弟义纵站在廊庑的屋檐下闲谈。 “姊婿,怎么今天方才回到长安。” 义纵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喜不自胜的说道:“等候了姊婿一个多月,终于等来了,姊婿可能不知,我如今也是门下五吏。” 郭解听到内弟说自己担任了门下五吏,没有感到诧异,义纵本来就是载入酷吏传的酷吏。 “郭君来了。” “时间刚刚好,今天过来不算迟。” 尹齐、王温舒先后笑着作揖,难得露出笑脸,引来另外两名门下五吏的惊诧。 还是第一次在酷吏尹齐、王温舒脸上看到笑容。 看来,郭解这人不可小觑。 义纵指着旁边两人说道:“这位是门下督盗贼杨仆,这位是门下功曹减宣,受到府君的倚重,征辟了右内史的门下曹掾。” 介绍身份的事,尤其是介绍门下功曹减宣的身份。 需要义纵主动说起。 义纵毕竟是郭解的内弟,一家人什么话都好说,比起外人更能缓和郭解的情绪。 郭解过去是长安官寺的县功曹,任谁看来,应该征辟为右内史的郡功曹。 谁料,郡功曹却是征辟了减宣,难免心生不满。 减宣?杨仆? 又是两名酷吏。 门下五吏,再加上右内史赵禹,都尉张汤。 十大酷吏聚集七位,简直是快要聚齐了。 郭解看了一眼酷吏中唯一一位武吏出身的杨仆,也是酷吏中最为骁勇的一人,又看了一眼主张死刑,恨不得偷东西都要判处死刑的减宣,心中只有一个感觉。 群贤毕至啊。 “进来吧。” 赵禹头戴二梁进贤冠,身穿皂衣,出现在听事的后堂:“本吏刚刚从林苑回来,见到了今上,诸位担任了右内史的郡曹,不可松懈,严查右内史各县的豪强,如果出现任何一点触犯汉律的行为,不可轻饶,定要严惩了豪强,此外,不要牵连中家以下的小家和贫民。” 这是在提醒后堂的酷吏们,罚没了豪强的家产,这是天子刘彻亲自交代的事宜。 有天子的撑腰,告诉门下的五名酷吏放手去做。 另外,赵禹提醒了几名酷吏,缺钱了去找有钱人要钱,不要搜刮老百姓的钱财。 郭解心中有数,看来这是算缗的雏形,国家缺钱了去搜刮有钱人,而不是压榨底层老百姓。 算缗直接没收了有钱人一切的田宅、现金、奴隶,让他们连老本也吃不成。 这种政策,历朝历代都没出现过,就连现代也是不可能。 门下五名酷吏一脸的喜色,蠢蠢欲动,到了郡曹的层次,全都有了各自的班子,便坐管辖着许多书佐、循行、干、小史等府吏。 义纵、尹齐、王温舒等人准备大干一场,就像郭解一样,罚没豪强的家产。“郭解来了。” 赵禹看向了站在后堂中间的郭解,笑道:“没有征辟你为郡功曹,郭弁虎不会埋怨本吏吧。” “小吏怎敢。” 郭解郑重作揖:“承蒙府君的关照,小吏一个判处了髡刑的罪吏,方能继续留在官寺担任曹掾,不然的话,早就押解到边塞置所做个奴仆。” 他跟领导的水平很高,这些年就没跟错过领导,站错过队。 赵禹是个喜怒无常的酷吏,豪强公卿提到他的名字,一阵心悸,恨不得生啖了他。 郭解早就看出来赵禹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不会亏待他。 只是 一郡的豪吏,也是主次、亲疏中的主吏、亲吏,办公室就在门下的门下五吏,已经征辟了曹掾,不知道赵禹安排郭解担任什么郡曹。 仓曹? 以后主要负责右内史所有的田租税收。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还是右内史独一份的官职。 长安市令? 往后,负责包括长安九市在内,所有长安市的管辖。 就在郭解拿捏不定的时候。 赵禹开口说话了,笑道:“本吏给你留了一个上计掾史的郡曹,可还满意。” 汉代的郡、县都有上计制度,是公府对郡国,郡国对县了解情况、考察政绩、监督官吏的一种制度。 从西汉开始,郡国守相不再自行上计,而是派遣上计吏巡视一郡的各县,负责上计,对于各县的计簿进行审查、统计、汇总,然后再呈报给两府,即丞相府、御史府。 郭解愣了愣,怎么也没想到赵禹竟然把上计掾史一职交给他,出乎了预料。 上计掾史相当于省纪委一把手,兼巡视组组长。 大权在握。 一个权力比起省组织部还要大的部门。 就在赵禹说出上计掾史一职以后,杨仆、减宣两名酷吏频频侧目,看向了站在后堂中间的郭解,未曾想府君赵禹这般重视他。 义纵、尹齐、王温舒三人一脸的了然,显然早有预料,却还是出乎了预料。 在三人看来多半是安排郭解担任长安市令。 掌管右内史重要的钱袋子之一。 谁曾想,直接安排郭解担任了上计掾史,代替赵禹巡视考校右内史将近三十个县。 郭解立即长拜:“小吏不会辜负府君的厚望。” 赵禹笑着点了点头,又是急匆匆走出后堂,看来他刚刚担任右内史,还有许多事需要审查,免得上一任右内史留下的烂摊子,最后让他背了黑锅。 上计掾史的便坐不在门下,有着单独的小堂办公。 因为上计掾史通常是由郡丞或者郡长史兼任。 就像公安局局长,虽然也是局长,却是高配副县级领导或者高配副市级领导兼管。 也就是副县长兼职县公安局局长,副市长兼职市公安局局长。 郡丞和郡长史是郡太守的副手,等同于副市长,高配兼任了上计掾史。 郭解的资历比较浅,举荐他担任上计掾史没问题。 赵禹举荐他担任郡丞或者郡长史,丞相府不会批复,暂时做个不是郡丞或者郡长史的上计掾史,相当于县公安局局长没有提副县,市公安局局长没有提副市级。 等到郭解熬个几年资历,就能继续往上提拔,担任郡丞或者郡长史。 郭解没有直接回上计掾史的便坐,又去了一趟张汤的都尉府,拜见了一手提拔他的老领导。 直到昼食,郭解终于走进了上计掾史的便坐。 郭解现如今是郡曹,还是大权在握的省纪委一把手兼巡视组组长。 一日四餐,早就有小吏把饭食摆放在便坐的案几上。 葵甘、韭酸、藿咸(大豆苗的嫩叶),还有一碗羊羹,是用上等精米粺(bai)米熬制的羊肉羹。 官吏在官寺不能饮酒,没有摆放黍酒,却也端来挏马酒(乳酪)烹调的汤。 便坐内只有郭解可以享受羊羹和挏马酒做的汤。 属吏莽通、安国少季、苏建三人只有一碗鸭臛,还有粟米饭,一碗汤(热水)。 “此羹真美啊。” 苏建端起来鸭臛,尝了一口,就感到一种难得美味。 他不是觉得鸭臛美味,也不是没有吃过鸭臛,上次分了十金,家中的日子过得更好,隔三差五都能吃上一顿肉食。 苏建是觉得郡府的鸭臛美味。 在他结识了郭解以前,不过是县官寺下属的高市一位求盗,一个旗亭的小吏。 自从结识了郭解,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从一名小小的求盗担任了郡曹的属吏。 人生际遇,果然需要贵人的相助。 “善!” 安国少季也是觉得郡府的鸭臛很是美味,他很快又是一脸的失落,想起了东道赵氏的赵夫人。 赵夫人和当初那位杜夫人一样。 赎黥过后。 赵夫人一个人回到了妻族,不愿意再见到安国少季,也不愿与他继续私会。 安国少季又一次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只有莽通摇了摇头,觉得鸭臛一般,在他嘴里,只有粟米最香,比起任何珍馐都要好吃。 虫皇柔一个吃惯了珍馐的大第室侯子,津津有味的喝了一大碗鸭臛,又让府吏端来一碗,府吏不敢得罪侯子,急急忙忙跑向了灶房。 “甚善。” 虫皇柔笑颜逐开:“不用钱买来的鸭臛,吃起来真香,不过,郭君现如今是右内史的上计掾史,罚没的豪强可以往上提一提,盯着家产五百万钱以上的豪强罚没。” 虫皇柔朝着宫中的方向,拱了拱手:“只有罚没更多的豪强,赵禹方能在县官面前得到更多赏识。” (本章完) 第147章 县官 第147章 县官 《礼记·王制》:天子之县内,方百里之国九。 城邑分为两种,一种是分封给诸侯和大夫的国和家。 第二种是周天子直辖的王畿。 县是地位最高的人直接统治的意思。 因此,周天子直辖的王畿在先秦被称为县。 汉承秦制,废分封改为郡县制,彻底推行了郡县制,天下的郡县皆是王畿。 西汉天子又被称作县官,也就是直辖地方的最高统治者。 一县长吏自称吏。 一郡的府君也自称吏。 因为郡、县的官是天子,县令、太守全是天子的属吏。 郭解听到虫皇柔说了一句县官,知道他说的天子刘彻,轻轻颔首:“苏建去把各县的计簿拿来,熟悉了右内史二十七县的上计,再做定夺。” 上计掾史的主要工作,一个是主持地方的集课,也就是田租、市租、算赋等各种税钱的征收。 还有一个是考课,也就是考察县道邑官吏的各种工作,包括户籍财政、治狱惩盗、宗室名籍、边戍状况、地理行政、劝课农桑等方面。 “进去!” 苏嘉头戴皂色帻,身穿一件宽大皂衣,走进了便坐,他被恩师郭解征辟为上计掾史的案事史,负责看管、整理上计掾史的大量县道邑简牍。 相当于纪委档案室的管理员。 职务不高。 地位却很重要。 右内史二十七县的考察资料全在苏嘉手上。 苏嘉的年纪尚小,没有合适的皂衣,就穿了父苏建过去的皂衣,依旧显得很宽大,颇有几分沐猴而冠的啼笑皆非样子。 苏嘉自从走进内史府,一路上遇见不少府吏,瞧见他的样子全是忍不住露出揶揄的笑容。 他没有在意,一心报答恩师的恩情,立即开始整理右内史二十七个县积压的大量简牍。 苏嘉刚刚担任案事史,就在存放简牍的屋子门口,发现了一个人鬼鬼祟祟,朝着屋子探出脑袋。 “这位就是新上任的上计吏?冤枉啊,小吏是去送计簿,却被这人抓来,白挨了他一拳。” 槐里县的斗食小吏姚路人,走进便坐就开始喊冤,大声哭诉,似乎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苏嘉瞬间憋的满脸涨红:“你!” 他得到郭解的看重,担任了上计掾史的一名案事史。 不然,像他这种中家出身的人,哪能在不到十四岁的年纪,就在内史府担任吏职。 别说是内史府,就连县官寺都没有半点可能。 苏嘉暗暗发誓,不能让恩师郭解丢脸,认真做好郭解交代的每一件事。 谁知,苏嘉抓了一名鬼鬼祟祟的县吏,不求得到郭解的夸赞,也能让恩师知道尽忠职守。 却被县吏姚路人诬告苏嘉抓错了人。 苏嘉握紧了郭解送给他的短剑,恨不得一剑抹了姚路人的脖子。 “住嘴!” 苏嘉脑门上的青筋暴起:“你这个贼人,分明是在存放简牍的屋子门口偷看,谁知你是想偷走一卷简牍,还是想火烧了简牍,竟然还敢诬告本吏抓错了人,本吏打死你!” 他没有脸面对恩师郭解,胸中‘噌’的冒出一股子怒火。 苏嘉伸出拳头,朝着姚路人的脸上砸去。 “住手!” 苏建呵斥一声,正要拦住出手打人的长子,免得触犯了汉律。 按照汉律的规定,官吏不能随便打人,殴打同僚更是一种重罪。 “没事。” 郭解拉住了准备站起来的苏建,摇头道:“本吏刚刚担任上计掾史,应该有一些府吏不服气,苏嘉出手教训这名县吏,也能帮着本吏立威。” “只是.” 苏建是个遵纪守法的稳重性子,犹豫道:“那人毕竟是一名县吏,苏嘉殴打了县吏,不免” “砰!” 还没等苏建说完话,苏嘉的拳头已经落在姚路人的脸上。 “啊!” 姚路人没有想到苏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力气这么大,惨叫一声,捂着脸不敢再说话。 “过来送计簿?” 郭解盯着姚路人,质问道:“送计簿通常是送到本吏的便坐,或是交给门亭长转交,你怎么跑去了存放计簿的屋子,说!到底有什么图谋!” 他担心这名斗食小吏是个死士,收了豪强的钱,火烧了上计吏存放计簿的屋子。 计簿只要被烧。 郭解就是看管不利,上计吏的位子还没坐热,就要退位让贤了。 便坐旁边的小屋子,存放着右内史二十七县,历年来的各种计簿资料,数量很多,只要被烧毁了,郭解就要承担很大的罪责。 苏嘉是中家出身的人,父苏建是官寺的小吏,虽然不知道计簿的重要,却清楚官寺的简牍被烧,吏员将会连坐。 他整理各县计簿的时候,瞧见门口出现一个贼头贼脑的县吏姚路人,伸长脖子看向屋子,像个刺探消息的闲者。 苏嘉拔出短剑走到门口,就看见姚路人转头逃跑,没有看清前面有一棵椿树,一脑袋撞在树干上,被追过来等的苏嘉擒获,押到了便坐。 “小吏是槐里县的佐吏姚路人,只是过来送槐里县的计簿。” 姚路人的眼珠子一转,不肯说实话:“按照官寺的规矩,计簿通常是一县的豪吏县主簿送来,县令听说苏建担任了上计掾史的佐吏,就让小吏送来计簿,探着脑袋看向屋子,是在找苏建。” 姚路人出身于北道姚氏,家产五百万石以上的大豪强,把控了槐里的平山乡。 槐里县令派遣小吏姚路人过来送计簿的原因,只有一个,苏嘉和北道姚氏的一名细君定下了姻亲,姚路人与姚氏细君姚姬是叔伯兄妹。 算得上嫡亲关系,姚路人是姚姬的族兄,他称呼姚姬的父一句季父。 姚路人的罪过可大可小。 大了,就是一个闲者罪,也就是间谍罪,当做群盗来处置,最少是城旦舂的无期徒刑,甚至有可能直接判处死刑,带到东市进行斩首弃市。 往小了说,只是形迹可疑,四处寻找族妹未来的夫君,不会有任何刑罚。 这件事到底是大,还是小,全部是由上计吏郭解说了算。他又是受到内史赵禹、都尉张汤重视的郡曹,就算判处了姚路人一个闲者罪,不会有异议,直接关进右内史的郡狱。 苏嘉听到槐里的县吏姓姚,知道抓错了人,这人是姚姬的族兄,也就是他以后的内兄。 “你是北道姚氏的族人?” 苏建压了压手,示意长子苏嘉不要说话,审视道:“本吏肯定会找人核实你的身份,不要乱说,到底是不是平山乡的姚氏族人。” 姚路人哭丧着脸说道:“小吏就是北道姚氏的族人,姚姬是小吏的从妹(堂妹),怎敢说谎。” 苏建转头看向了郭解,说出了儿子苏嘉和姚姬定了姻亲的关系。 郭解沉吟道:“槐里县的这名佐吏,既然有这层关系在,暂时安排在本吏的吏舍住下,等到明天再回槐里县。” 看似是留下来款待,实际却是软禁。 郭解做事谨慎,派人前往一趟槐里县,确认了姚路人的身份再放人。 隔天,苏嘉骑着一匹河西马,从槐里县回来,立即去了郭解居住的吏舍。 内史府有内史和都尉居住的长吏舍,两座单独的宅院,比起县令的令舍,占地更大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令舍是曲尺宅院,内史和都尉居住的宅院是两进的日子宅院。 府吏的吏舍与长吏的单独院落不同,小吏尽管也能住在官寺,只有集体宿舍吏舍。 正常来说,吏舍是排列在一起,小吏地位低贱,待遇较差,数人居住在一个房间,不能携带家属。 没有单独的溷轩,只有一个共同的吏厕。 郭解不同,上计吏通常是郡丞或者郡长史兼任,郡丞、郡长史有着单独的曲尺宅院,甚至比起县官寺的令舍还要占地更广。 客室、大内、房内等屋舍一应俱全,还有七八间屋舍,后门附近有溷轩、鸡埘、马厩,还有两名小奴,一名大婢伺候。 郭解看了一眼吏舍拥挤的环境,索性就让莽通、安国少季、苏建几个各自挑选了一间屋舍,住在了一起。 也方便了商量一些事。 谁料,虫皇柔不去大第室居住,也在郭解的吏舍索要了一间屋舍,还是大内旁边的房间,一起住在了内史府。 姚路人关押在莽通旁边的房间内,房门和窗牗全都锁上了,莽通、苏建两人轮流看管。 “恩师。” 苏嘉把河西马的辔绳,交给大婢,走向了客室:“查清楚了,这人正是姚姬的从兄(堂兄),可以放姚路人离开,只是.” 过几天,他就要和姚姬正式成亲,在成亲以前,不想横生枝节,恶了北道姚氏。 苏嘉和姚姬是情投意合的自由恋爱,去年社祭的时候,两人无意中撞在一起,从那天结识了以后,就私定了终生。 苏嘉和姚姬很相爱。 “恩师如父。” 郭解笑道:“你任何话可以直说,不用藏着掖着,我是你的恩师,不是你的庠老,出了任何事情,恩师都会给你做主。” 恩师是拜师的师父。 庠老是教导一群学生的普通老师。 苏嘉暗自松了一口气,紧张的脸容多出几分轻松。 北道姚氏是家产五百万以上的豪强,本来就看不上家产十万钱,勉强是个中家的苏建一家。 苏嘉前往槐里县打听消息,知道姚路人不仅是北道姚氏的族人,还是族长的儿子,就担心他和姚姬的婚事进行不下去。 恩师郭解已经发话给他做主。 苏嘉终于可以放心。 北道姚氏瞧不起苏嘉,却不敢瞧不起右内史的上计吏郭解。 苏嘉郑重的说道:“弟子前往槐里县打听消息,从县令嘴里得知一件事,姚路人是北道姚氏的族人不假,却没有派遣姚路人过来送计簿,槐里县的计簿已经在几日前,由县主簿亲自送过来。” 他稚嫩的声音一沉:“这么说来,此人别有目的,不是他所说送计簿,很有可能是豪强的闲者,或是烧了平山乡的计簿。” 上计是汉廷控制地方郡县的重要手段。 往往把上计视为诸侯国是否臣服的标识。 郡、国同样可以通过上计,控制管辖的县道邑。 虽然太守、国相对县令、丞、尉没有任免权,却能通过上计的手段,借助朝廷的手,对县令等长吏进行罢黜。 县道邑下面有乡。 郡府、县官寺也是通过上计的手段,对乡一级的官员进行考核。 长安县的功曹郭解凶名在外,罚没了西道诸杜、霸陵杜君敖、东道赵佗等七姓豪强,查抄了家产也就算了,直接灭族了七姓豪强。 郭解现如今担任了右内史的上计吏,过去只能巡视京县长安的一县豪强,现在可以巡视右内史二十七县的豪强。 不少豪强听到郭解担任了上计吏,心凉了半截,肯定会想办法避免遭到郭解的巡视。 北道姚氏也不例外,就派遣了姚路人趁着郭解刚刚上任,一切都不熟悉,偷偷拿走平山乡往年的计簿。 只要没了计簿。 郭解就不能巡计。 上计是一层层把计簿交上去。 闾里交给乡,乡交给县道邑,县道邑交给郡国,郡国交给丞相府、御史府。 上计过后,郡国按照正常的程序,派遣上计吏进行巡计,核实计簿记录的内容是否属实。 避免县、乡、里,虚报瞒报。 北道姚氏派遣姚路人过来偷走计簿,看来北道姚氏掌管的平山乡,计簿的内容作假了。 就怕遭到郭解的巡计。 借题发挥。 北道姚氏步了西道诸杜、霸陵杜君敖、东道赵佗等七姓豪强的后尘,落了一个嫡系族人扔进虎穴,其他里民判处城旦舂的下场。 郭解看出了苏嘉的想法,知道他是一个重情义的人,沉吟道:“你和姚姬成亲倒是个调查北道姚氏的好机会,不过,姚姬毕竟是北道姚氏的族人,为师不想坏了你和姚姬的婚事。” “恩师不用担心。” 苏嘉脸上出现一丝愤懑:“姚姬的父母早死,留下的大量田产全部被姚路人的父,也就是嫡亲伯父用各种借口强占,姚姬过的日子很苦,早就不想在平山乡待着了。” 郭解冷笑一声:“吃绝户,吃到本吏弟子的头上,看来北道姚氏真是活腻了。” “为师给你做主!” (本章完) 第148章 昏礼 第148章 昏礼 北道姚氏在长安有一处宅院,居住在靠近北第的大昌里,小奴二十人,直钱三十万,大婢十人,直钱二十万,还有六辆轺车,直钱六万,不算宅院的市价,只是奴婢车马就直钱将近六十万。 郭解亲自给弟子苏嘉做介,当个媒人,一位右内史的上计吏做媒人,引来内史府的惊异,纷纷打听苏嘉和郭上计的关系。 府吏们得知是跪拜过的恩师,立即备上一份赠金,前往苏建一家居住的闾里,庆贺苏嘉和姚姬成婚。 不是看在苏建的面子上,是看在上计吏郭解的面子上。 苏建站在家门口,看着一名名皂衣府吏过来庆贺,饶是他稳重的性子,也是不免满面红光。 长子苏嘉的婚事很是风光。 苏建居住的闾里,从来就没这么热闹过,引来周围邻里羡慕的目光。 邻里直呼苏建一家真是富贵了。 更让邻里羡慕的是,按照习俗府吏来宾不能空着手过来,需要带上一份赠金,每名府吏携带的赠金,都在百钱以上。 成婚的当天,苏嘉需要尽其所能的穿着华丽‘衣皮朱貉,繁路环佩’。 郭解找到虫皇柔借了一件五陵少年常穿的貂襜褕,送给苏嘉穿在身上,看起来颇有几分豪强公卿家儿子的贵气。 苏嘉也是少年,长安一带的少年,全都羡慕街头纵马的五陵少年。 没想到苏嘉也有穿上貂襜褕的一天。 苏嘉摸着貂襜褕的名贵皮料,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喜色,心中又不知道怎么偿还恩师的恩情。 “时间差不多了。” 郭解站在闾门门口,身边跟着十辆轺车用来进行下一步的亲迎。 豪强公卿的亲迎,规模很大,用来彰显富贵。 往往都是‘车骈各十,骑奴侍僮,夹毂节引’。 苏建过去还在为长子苏嘉的亲迎发愁,以家中勉强十万钱的家产,凑出来三辆轺车已经不容易,凑不到十辆轺车。 他又不想苏嘉被北道姚氏瞧不起。 一直在发愁亲迎的车马。 轺车只是乘坐一两人的轻便小车,却直钱一万,不是普通中家能够用得起。 郭解一句话,贼捕干、狱小史立即凑足了十辆轺车,争先恐后的送过来,上赶着送来轺车,就像是自己儿子成亲。 “我去叫来苏嘉。” 安国少季走进了闾门,看着站在门口迎接来宾的苏嘉,满脸羡慕:“唉,不知道啥时候,我也能像苏嘉一样成亲,每次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君,当时很恩爱,等到事后就回到妻族再也不肯见我。” 安国少季只能羡慕了。 他每次找到一位情投意合的夫人,付出了赎金,那位夫人都会回到妻族。 无法成亲。 “呼——” 苏嘉听到他说了一句时间到了,心绪紧张,深吸了一口气,拿着一只雁准备前往大昌里。 亲迎。 苏建站在闳门门口,看着参与亲迎的十辆轺车离开,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儿子的婚事总算是风风光光,没有愧对儿子。 亲迎已经开始。 苏建带着众多来宾,前往闾里的一处苏氏小宗庙,提前落座,等到苏建回来就要宴飨来宾。 大汉的结婚宴席,不是摆在家中,也不是摆在吃饭的市肆。 摆在宗庙。 苏建拥有军爵,是士的一员,按照礼制天子立七庙,诸侯立五庙,大夫立三庙,士立一庙,庶民无庙,可以建立一座宗庙。 庶人无庙,庶人只能在寝室中灶堂旁设祖宗神位,进行祭祀。 如果是庶民成亲,只能把宴席摆放在灶堂旁边。 郭解坐在一辆轺车上,不忘查看尺牍文书,他嫌弃木牍过于沉重,就让苏嘉改用麻纸抄写文书。 反正,自从查抄了一姓豪强的家产,郭解手中的麻纸根本用不完。 用来抄写文书,官寺需要按照规定给郭解买纸的钱。 郭解手中过多的纸,也能换成一些钱。 苏嘉手抄文书,不仅能够借着官寺的麻纸练字,还能让他熟悉乡里的户口、钱谷、狱讼、兵戎、工商贸易等等情况,培养成一个能武也能文的子路。 郭解拿在手中的麻纸计簿,全是关于平山乡的户口、钱谷,找到北道姚氏违反汉律的地方。 族诛北道姚氏! 敢吃郭解弟子的绝户。 郭解就让北道姚氏真正的绝户! 大汉是十里一亭,十亭一乡,按照尹湾汉简《集簿》的记载,东海郡辖38县,170乡,平均一县辖4.47个乡。 根据汉简《集簿》可以推算出,一个县管辖四五个乡,一个乡管辖上百个里。 郭解知道这些只是数据的推算,就像有的省只有七八个市,有的省却有二十多个市。 平山乡算是一个大乡,管辖着数十个里,户口登记、田地登记、赋税征收等等数据比较繁多,需要一点点去查验。 郭解想要找出来北道姚氏犯法的证据,就要拿着各里、亭,送上来的计簿,比对平山乡的计簿数据。 数据繁杂也有一个好处,平山乡不可能把所有的数据都掩盖好,总会有错漏的地方。 郭解正是要借着错漏,罚没了平山乡的家产。 把姚姬本来应该带到夫家的数百亩田地嫁妆,还给他的弟子苏嘉,夫妻二人也能过上好日子。 苏嘉成亲以后就要分家,苏建开始操心二儿子苏武的婚事。 “到了。” 安国少季御着第一辆轺车,停在了闾门门口,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又在姚氏的女眷中扫来扫去。 他的眼神直接略过及笄少女,看向了四十岁以上的半老徐娘。 郭解一脸的无奈。 他心中御着第一辆车的最好人选是卫广,身材高大,相貌堂堂。 可惜,卫广为了帮着郭解顶住徙于茂陵,自请担任了茂陵邑的卫候司马,相当于首都卫戍部队的一位团长,没有天子的命令,不能擅自离开驻地。 地方郡县的驻军出现异动,都能把天子从卧榻上惊醒,何况是卧榻之侧的京畿驻军。 卫广来不了。 只能选择同样是相貌俊朗的安国少季。 只不过,安国少季御着轺车刚刚抵达大昌里,老毛病又犯了,一双眼睛盯着四十岁以上的夫人看个没完。 还没等郭解告诫他一声,苏嘉大喜的日子,稍微收敛一些,等到开始罚没北道姚氏的家产,随便他去找姚氏的夫人们。 郭解看到姚氏宗庙的情况,脸色一沉,不禁有些难看。 按照西汉的习俗,亲迎队伍前往女方家,女方家长在庙中设席,拜迎新郎于门外。 新郎执雁而入,揖让升堂,再拜奠雁,完成亲迎之礼。 姚氏也是一庙的士,一庙的意思是只能祭拜族长的父辈。 庙的数量,意味着能够往上祭祀多少辈。 直到明代,宗庙祭祀的先帝都有数量的严格限制,就算贵为皇帝的嘉靖,为了祭祀生父,都要折腾出来一场大礼议。 最后,把明太宗朱棣的庙号太宗,改换了成祖,这才挤出来一个位子,嘉靖得以祭祀生父。姚氏的一庙门前,只有几名姚氏族人,宗庙没有设下宴席。 家产五百万以上的北道姚氏,显然没把家产十万以上的苏嘉放在眼中。 也没把郭解放在眼中。 谁都知道郭解是苏嘉的恩师。 “来了?” 姚路人带着几名族弟站在门口,不屑的瞥了一眼苏嘉:“聘金可曾带过来了?家父说了,避免从妹跟着你过苦日子,需要先看聘金,只有带来足够的聘金,才能让你带走姚姬,不然.呵,你今天别想带走姚姬。” 临近苏嘉成亲的日子,只能先把姚姬的从兄放回去。 姚路人这些天没少吃苦,等到姚姬成亲的日子,找到了刁难苏嘉的机会。 宗庙没有设宴也就算了。 姚路人直接拦在宗庙门口,索要聘金,不给聘金就不把人带走。 苏嘉心中窝火,为了能把姚姬带回去,只能让人抬出来聘金。 两名奴仆抬过来几个箧,打开盖子,其中全是一枚枚崭新的三铢钱。 郭解终究只是恩师,在苏嘉的父苏建还活着的时候,不可能一手操办所有的成亲事宜,聘金这种事更是苏建和北道姚氏私下里商量,当他看到几个箧的三铢钱,也是不由的惊讶了。 少说也有六七万钱。 聘金太高了。 中家的家产不过十万钱。 苏建如果不是跟在郭解身边,分了十万钱,只是一次成亲的聘金就把一户中家掏空了。 苏嘉沉着脸说道:“这是商量好的聘金,一共是七万钱,如果你们信不过我,可以把三铢钱拿出来清点数目,等到清点结束了,我再去把姚姬带回去。” 姚姬的父母没了,一直在伯父身边寄人篱下的生活。 伯父毫不犹豫的抢走姚姬家产,也就不会给姚姬准备妆奁,也就是嫁妆。 伯父反而把姚姬当成赚钱的工具。 通过索要大量的聘金,留给儿子以后成亲所用。 苏嘉一家知道姚姬回来的时候,不会有一丁点的妆奁,却也没有在意。 只图姚姬这个人。 姚姬的容貌明艳动人,从小吃苦长大,又很贤惠,是一个难得的良配。 “哗啦啦——” 姚路人拎着箧的边缘,直接把所有的三铢钱倒在地面,贪婪的清点夯土地面散落的三铢钱。 耽误了亲迎的时间。 苏嘉是夕时(15:45~16:30)过来亲迎,准备把姚姬带回闾里成亲,由于姚路人的拖延,迟迟不能带人回去。 时间已经到了定昏(18:45~19:30),天色都快黑了,苏嘉脸上出现了几分急躁。 郭解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早上接亲,随便姚路人怎么折腾,不耽误成亲的时间。 偏偏西汉的迎亲时间与后世不同。 西汉的迎亲时间,一般遵循昏时迎亲,黄昏时分进行迎亲。 记录婚礼六礼的典籍,最早见于《礼记昏义》。 婚礼在秦汉以前叫做昏礼。 就是因为在黄昏举办,所以结婚叫做昏礼。 后来,昏字加了一个女字旁,逐渐变成了婚礼。 “郭君。” 耽误的时间过久,苏建沉稳的性子都等不及了,担心出了差错,急匆匆坐着一名府吏的轺车赶过来。 苏建一脸的焦躁:“到底出了什么事,马上就要到夜食(19:30~20:15),怎么还不见嘉儿把姚姬带回去,难道是北道姚氏对于聘金有不满的地方,嫌弃聘金少了?” 定昏过后是夜食。 就算是夏天,夜食也天黑了。 结果,苏嘉还没把新妇姚姬带回去成亲。 郭解还没说话。 姚路人突然开口加钱:“你以前只是个求盗,最多拿出七万钱,现如今不同了,你是上计掾史的佐吏,聘金最少三十万钱,少一枚三铢钱都不行,别想把我从妹带走。” 三十万钱? 不如去抢! “小孺子!” 苏嘉大怒:“早就说好了七万钱,哪有临时加钱的道理,你要是提前说好,别说三十万钱,就是四十万钱也认了,偏偏在成亲的当天加钱,真乃公的无耻!” 成亲的当天临时加钱。 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一家人。 苏建一脸的愠怒,为了不耽误成亲,只能憋屈的忍着:“加钱也行,家里暂时凑不出来三十万钱,我家先把姚姬带回去成亲,等到明天派人过来送钱。” 亲朋好友都来了。 全都等着苏嘉和姚姬成亲。 苏嘉不能一个人回去。 “不行!” 姚路人斜瞥了苏建一眼,鄙夷道:“你当我蠢?姚姬跟着苏嘉走了,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你到时候不认账,找谁去要钱?” 他叫嚣道:“少一枚三铢钱,别想把姚姬带走!” “小孺子!” 苏嘉急火攻心,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拔出腰间的短剑朝着姚路人刺了过去。 “我宰了你!” 苏建大惊:“不可,他是你妻的兄长!” 还没等苏建出手拦住儿子苏嘉。 郭解伸出一只手拉住苏建的皂衣,支持道:“宰了他!宰了这个勒索钱财的群盗!” 苏嘉突然杀人是死罪。 他杀的人如果是抢钱的群盗。 苏嘉不仅没罪,还会受到官寺的赏赐。 至于姚路人怎么从苏嘉的妻兄,变成了抢钱的群盗。 郭解冷笑道:“七万钱是本吏给你的钱,有权收回,今天就把钱收回,姚路人拿着七万钱,就是抢了右内史上计吏的七万钱!宰了这伙群盗!” (本章完) 第149章 五宅 第149章 五宅 “砰!” 苏嘉一拳砸在姚路人的襦袴胸口,当场就把姚路人砸倒在地,已经红了眼的他,握紧短剑,朝着姚路人的喉咙刺去。 “不要啊!” 姚路人再也没了临时加价的嚣张,一脸的惊慌,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当场尿湿了襦袴,裤裆流出一大片水迹。 他吓傻了,怎么也想不到,苏嘉竟然敢在大喜的日子打人。 还是打姚姬的从兄。 “砰!” 苏嘉的短剑没有刺穿姚路人的喉咙,重重砸在他的脑袋上,流出一大滩血水。 “呸!” 苏嘉朝着躺在地面的姚路人吐了一口唾沫,愤然道:“不能让你轻易死了,就算我今天不成亲,也要把你送进尹齐在郡狱挖的虎穴。” 尹齐跟着右内史赵禹担任郡曹没多久,就在郡狱挖掘了一个虎穴。 整个长安闻风丧胆的虎穴。 再次出现。 虎穴的占地更大。 姚路人听到虎穴两个字,皂色帻下面流满了鲜血的脸容,登时冒出一脸的绝望,身为官寺的少吏,比谁都清楚只要进来虎穴,比起杀了他还要痛苦。 就算是死。 姚路人也不想进入暴秦都没有的酷刑虎穴。 “你你.” 姚路人满脸的惧色:“小吏是北道姚氏族长的儿子,虽说只是一个最小的季子,却也是女君生的嫡子,不是偏妻生的庶子,只要你敢把小吏送进虎穴,别说迎娶姚姬,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北道姚氏的仇寇,这辈子再也没有希望迎娶姚姬!” 长安谁人不知苏嘉的恩师郭解胆子大。 换成别人,或许不敢把北道姚氏的嫡子送进虎穴,郭解肯定有那个胆子,不怕得罪豪强公卿,胆敢把姚路人送进虎穴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你说错了。” 郭解走过去,白革履踩着姚路人的脑袋:“不是把你一个人送进虎穴,是把挡在门口的所有姚氏族人送到虎穴,一个也跑不了!” 善! 安国少季、苏建、苏嘉几人心中直呼痛快。 大快人心! 就是要严惩临时加价的姚路人。 只是 苏嘉的婚事恐怕就会告吹,不能把良配姚姬娶回家。 郭解伸出手,揉了揉苏嘉的皂色帻,看着一脸不甘心的苏嘉,笑道:“无妨,为师不仅有办法让你娶了姚姬,还是北道姚氏心甘情愿的主动奉上,呵,吃绝户,临时加钱,一桩桩一件件都不会轻易饶了北道姚氏,看来北道姚氏忘了嘉儿的恩师是右内史上计吏!” “恩师。” 苏嘉郑重的说道:“弟子不娶妻了。” 他一脸的决绝。 情愿不娶妻,也不能让恩师郭解为难。 “呵呵。” 郭解轻笑一声说道:“丁口的增加也是府君的重要民治,正好借着这件事敲打二十七县的吏民,不论是豪强也好,庶民也罢,只要是本吏做一天的上计吏,就能不能在女儿出嫁时,索要巨额的聘金。” 男子结婚的聘金在西汉也是个大难题。 由于索要的聘金过多,导致许多男子迟迟无法成亲。 一些边郡的十几万人,有大量适龄人口因聘金缺少,不能完婚。 太守带着县长吏拿出一部分食俸赠助,同时相娶者二千余人,方使这种状况得以缓解。 经济因素的影响,甚至波及到某些下层官吏。 一些少吏由于食俸过少,直到五十岁时依然匹配未定,只能在上吏和同僚的帮助下,勉强凑足聘金。 平帻庶民拿不出聘金完婚,二十七县的丁口就不会有大幅增长。 索要巨额聘金,早就形成一种恶俗风气。 官寺屡禁不止。 安国少季、苏嘉几人面面相觑,想不通郭解有什么法子可以打击巨额聘金。 郭解瞧见他们几人的困惑,说出了一条律例:“二三子别忘了,惠帝六年曾经颁布了一条诏令,女子十五岁还不嫁人就要收取五倍的算赋。” 汉惠帝六年(前189)诏曰:女子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 这条诏令对年满十五岁尚未成婚的女子,作出了严厉的经济惩罚。 西汉女子初婚年龄在13-16岁之间。 男子初婚年龄在14-20岁之间。 算赋是男女从十五岁开始征收的人头税,每人每年缴纳一百二十钱,不论男女都要给朝廷缴纳算钱。 五算是五倍的算钱。 西汉规定女子十五岁还不结婚,每年征收五算六百钱的算赋,不论是庶民,还是豪强,五算都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苏建明白了,神色一松,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婚事已经定下了,北道姚氏不着急嫁女,苏家更不着急娶妻,每拖延一年,北道姚氏就要多缴纳六百钱。” 郭解心中感慨起来,古代法律有古代法律的好,就拿五算来说,如果某省也有女子二十二岁适婚年纪以后不结婚,每年征收一两万的税,也不至于出现动辄四五十万的天价彩礼。 就拖着。 看谁能够耗得过谁。 郭解没有带回去姚姬,押着姚路人几人回到了郡狱的虎穴,直接扔了进去。 他亲自出面,找到正在宗庙等着宴飨的亲朋宾客,解释了今晚不成亲的原因。 府吏们全在骂北道姚氏鼠目寸光,得罪了上计吏郭解,往后没有安生日子了。 隔天,上计吏的便坐,几张坐枰上,坐着上计掾史的所有官吏。 莽通、安国少季、苏建、苏嘉,还有虫皇柔、义纵两人,所有能够说得上话的人都来了。 商量怎么报复槐里县的北道姚氏。 郭解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性子。 恰恰相反。 郭解报仇从来都是讲究一句话。 从早到晚。 “从五算入手。” 郭解说出了这一次的图谋,决定借着查清楚北道姚氏到底有多少十五岁以上的细君,没有缴纳五算的算赋惩罚。 “豪强为了少交人头税,隐户早就成了常态,把许多丁口的户籍隐瞒起来,就不用缴纳算赋,北道姚氏为了逃避五算,也会隐瞒族中细君的年纪。”众人不同的点头,认为郭解说的五算,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郭解说出一个更好的消息:“本吏已经把五算的事,禀告了府君,赵公亲自开口了,只要遏制了二十七县索要大量聘金的恶劣风气,赏赐五宅!” “五宅?!” 众人听到这话,全部动容了,目光中多出几分火热。 宅是秦代的耕战体系中,根据军爵赏赐的宅院面积,一宅是三十步见方。 汉承秦制,废除了一些砍掉手脚,割了鼻子的秦代酷刑,却也继承了大秦帝国横扫六国的一些优秀体制,耕战体系的军爵就被西汉继承下来。 按照西汉的军爵赐宅规定,第一级的公士赏赐一宅半,二级上造赏赐二宅,三级簪袅赏赐三宅,四级不更赏赐四宅,五级大夫赏赐五宅,到了六级官大夫就开始大幅增加。 六级官大夫赏赐七宅,一直到九级五大夫赏赐二十五宅。 右内史赵禹说的赐宅,不是小县,也不是一郡首县,而是赏赐长安闾里的一座一百五十平米大房子,这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对于任何官吏都有很大诱惑。 就连九卿公府的中都官(京官),听到赏赐五宅,也会按耐不住火热的心绪,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北道姚氏十五岁以上的细君全部找出来。 郭解听到赐五宅也是忍不住心动,谁能拿出首都一百五十平米的大平层当做奖励,别说是去查账,就算是坐牢顶罪也有大把人愿意。 众人中最为眼热的一人是苏建。 “郭君,赵公的意思是每人赏赐五宅,还是只赏赐给一人。” 苏建紧张的看向了郭解,虽然知道赵禹身为两千石的右内史,也不可能拿出七八座五宅当做赏赐。 他还是怀揣着一丝希冀。 苏建有两个儿子,长子苏嘉成亲以后,不可能继续住在一起,决定把宅子让给苏嘉,他和夫人、幼子苏武,还有那名小奴,一起搬出去居住。 一直租房子住,不是长久之计。 幼子苏武总有长大的一天,等到苏武十二三岁就可以成亲了。 苏建需要给幼子苏武准备一座宅院。 长安闾里的宅院市价太高了。 苏建只是依靠食俸,买不起长安的宅子,突然听到赵公说了一句赐五宅。 怎能不眼热。 郭解看出了苏建的想法,摇头道:“长安寸土寸金,这里可是京畿,赵公能够拿出五宅用来赏赐,已经殊为不易,每人一座五宅?赵公纵是胆大妄为的酷吏,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的宅院。” 苏建一脸的失望,很快又振作起来。 “恩师。” 苏嘉更是跃跃欲试:“何时前往北道姚氏的平山乡,弟子不仅要把姚姬带回来,还要斩获首功,获得赵公赏赐的五宅,到那时,父就不用让出来宅院,弟子和姚姬搬到五宅居住,父居住的那座宅院,留给幼弟苏武以后成亲所用。” 提到首功两个字。 虫皇柔、莽通、安国少季三人也是跃跃欲试,不想落在人后。 尤其是虫皇柔的美眸带着几分二尺剑的锋利。 凡事都要争个第一的虫皇柔,不在乎五宅,出身大第室的侯子,怎会在乎区区五宅。 虫皇柔看重的是首功,还有不躺在祖辈的荫庇下,就像只是一名游侠儿的大父虫达,跟在高祖刘邦的身边赚来了初定十八侯的曲成侯。 虫皇柔也要凭借自身的搏耍剑,赚来田地、宅院、奴仆,不想一直做个米虫。 “只是.” 苏建一直在整理右内史的计簿,知道计簿的繁琐,愁眉苦脸的说道:“计簿涉及的各项数字,很是繁杂,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不可能理清平山乡的计簿,何况,还要根据槐里县、平山乡的亭、里送上来的计簿,比对姚氏细君的真实年龄。” 他只是略微一想,忍不住一阵头大,更是头疼。 没有大半年的时间,不可能从繁杂的大量计簿中理清平山乡的情况。 这句话说出口。 便坐的气氛沉闷了几分。 “我倒是有个法子。” 一直沉默寡言的莽通,突然说道:“上一任上计吏应该了解一些内情,不需要多,只要他说出一名隐瞒年龄的姚氏细君,就坐实了隐户的罪名,没有缴纳足额的五算,找到上一任上计吏询问清楚了,正好借着虫皇柔前往北道姚氏游乐,骗开了大门,找到了那名隐户,就能直接抓捕北道姚氏的所有族人。” “善!” “彩!” “甚妙啊!” 众人没有想到,沉默寡言的莽通竟然能够想到这么一个好法子,看向他的眼神不同了,看似是个只知道杀人的莽夫,没想到脑子也很好用。 郭解朝着苏嘉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去找人询问上一任上计吏是谁。 众人跪坐在便坐的坐枰上,焦躁的等待,等候着苏嘉的到来。 “恩师。” 苏嘉一脸愧疚的走进来:“弟子问过了好几位府吏,都说不知道,没有问出上计吏是谁。” 不是不知道。 多半是瞧不起苏嘉一个小小的案事史。 不愿意告诉他。 谁知道郭解找上计吏有什么事,万一是找上计吏的麻烦,上计吏背后的族人不会轻饶了告密人。 “这帮子蠹吏!” 苏建沉稳的性子,也没办法沉稳了。 五宅涉及到苏武的宅院。 苏建心中生出一丝恼火:“不给府吏一些教训,看来不知道郭君是谁,又是受到谁的看重,竟敢帮着上一任上计吏,不帮着郭君。” 郭解瞧了一眼苏建,知道他是那种老实人性格。 平时看着老老实实。 等到老实人发怒,比谁都要狠。 “小事一桩。” 虫皇柔站了起来,走出了便坐:“你们在这里稍等,最多一刻的时间,就能问出来上计吏是谁,估计这名上计吏的身份不简单,不然,府吏也不可能明知道苏嘉是郭解的弟子,还是藏着掖着,始终不肯说出来上计吏的名字。” 没过多久,虫皇柔就回来了,还不到一刻的时间,甚至没有半刻。 他已经问出上计吏的身份。 虫皇柔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 “上计吏竟然是颜异。” (本章完) 第150章 颜异 第150章 颜异 郭解坐着皂布盖轓车前往成乐里,闾里是最基层的行政单位,有着严格的规划和管理,每个闾里是一个独立的居住区域,外侧有高大的夯土里墙、闾门、弹室。 里内有街巷、住宅、作坊等建筑,里民按照什伍的编制进行管理,以便于户籍管理、税收征收、治安维护。 郭解的郡曹官职是上计吏,秩六百石,出行的车驾从白布盖轓车变成了长安尉乘坐的皂布盖轓车。 车驾停在成乐里的闾门口,他步行走进去,脑子中回想着虫皇柔对于颜异的介绍。 颜异是颜回的十世孙。 在儒生心中,颜异就是圣人的子孙。 现如今又在独尊儒术,颜异的地位崇高,又清贵,居住在大第室都无可厚非。 颜异却住在长安众多闾里中比较贫苦的成乐里。 长安的闾里很多,郭解安插渗透基层的人,只是渗透了一小部分,还没渗透到成乐里。 不过,成乐里的田典从弹室走出来,看着一张陌生面孔的郭解,担心他是流窜的刑徒,带着伍人走过去正要盘问,听到他是右内史的上计吏,差点吓傻了。 田典赶忙深深的长拜,直到郭解拐进一道闳门的里巷,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抹一把脑门子的冷汗。 一名伍人奇怪道:“田典上次见到过来巡行的新任长安尉,都没像今天这么紧张,见到右内史的郡曹,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怎能不害怕,他可是上计吏。” 田典苦笑一声:“右内史二十七县,所有乡、亭、里的上计都掌握在他手中,上计是啥?说白了就是功绩,少吏想要晋升,不就是依靠功绩,得罪了这位上计吏,这辈子都别想晋升了。” 田典目送郭解的背影消失在闳门,依旧是心有余悸,也不敢多问,只是希望里吏报上去的计簿没有弄虚作假。 上计吏郭解过来的目的。 多半是例行巡视,核实计簿记录的户口、钱谷、狱讼、兵戎、工商贸易等是否属实。 郭解的脚步,停在里巷中间的位置。 正是颜异居住的宅院。 这是一座标准的上造宅院,面积只有二宅,六十步见方,宅院墙垣低矮,布满了各种龟裂的裂痕,家门更是破破烂烂。 透过破烂的木门,可以看到宅院内跪坐着十几名垂鬟孩童,宅院占地比较小,拥挤的挤在一起。 这些孩童手中拿着树枝,正在地面写着隶书,跟着一位庠老学习识字。 这名庠老年纪不大,正是郭解要找的颜异,穿着一件麻布单襦,枲履,腰悬二尺剑,看起来不像是圣人颜子的十世孙,倒是像是一位清贫的乡里儒生。 郭解看着麻襦、枲履的颜异,脑子浮现了一段话。 一箪食,一瓢饮。 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颜异身上要说唯一值钱的东西,悬挂了二尺剑的另一侧,佩戴了一块玉环,走起路来,发出佩玉鸣环的清脆响声。 院子内一副祥和的景象,被突然走进来的郭解打破了。 颜异原本以为是接走孩童的父母,露出笑容看过去,当他看见站在门口的那人是个陌生面孔,心中一凛,担心是群盗,虎口满是老茧的手掌,握紧了二尺剑。 垂鬟孩童们不是第一次瞧见庠老握剑,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树枝,看向门口的陌生人,叽叽喳喳的说话。 “你说这个人能够挡住庠老几剑?” “嘻嘻,最多三五剑就被庠老击倒,毕竟,庠老的搏耍剑本事不比徒手捶死猛虎的郭豪侠差。” “我觉得只用一剑就能击倒他,听说庠老刚来长安的时候,与长安第一剑客虫皇柔比过剑术,两人打了一个平手,庠老可是琅琊郡第一剑客。” 孩童不喜欢枯燥的识字,更喜欢一些游侠打打杀杀的故事,瞧见庠老颜异准备动手,一个个眼里放光,眼巴巴等着颜异出手。 郭解看着准备动手的颜异,心中一凛,他早就从虫皇柔嘴中听说过,颜异不是一般的腐儒,颇有春秋君子之风。 礼、乐、射、御、书、数等君子六艺都很精通,剑术更是精湛,虫皇柔曾经找过颜异搏耍剑,长安第一剑客和琅琊郡第一剑客打了个平手。 两人不是在战场上见面的仇敌,不能拼个你死我活,也就没办法分出一个胜负。 郭解挑明了身份:“我是右内史的上计吏郭解,你是上一任上计吏颜异?” 颜异早年是济南亭长,后来被征辟为右内史的上计吏,直到酷吏赵禹担任了右内史,主动辞去了上计吏的官职。 “郭解!” “他就是徒手捶死猛虎的郭解!” “原来郭解的长相是这样!” 颜异还没什么反应,十余名孩童彻底炸窝了,一脸亢奋的围了过去,围在郭解的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还有一名胆大的孩童,伸出手去摸郭解的皂衣。 颜异听到郭解的名字,神色一松,看来不是拐骗孩子的群盗,放开了摸向二尺剑的手掌。 他温和笑道:“今天的识字就结束了,回到家别忘了练习隶书,下次过来一一检查你们的隶书。” 垂鬟孩童们听到一句可以回家了,满脸惊喜,听到后面还有一句检查隶书,又是一脸的闷闷不乐,走出宅院的木门,时不时回头看向院子内的郭解。 等到院子内只剩下郭解、颜异两人。 颜异朝着郭解作揖,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郭弁虎如果不嫌弃,就请坐在客室闲谈。” 颜异的上造宅院是普通的一字宅院,一堂两内,堂建在房屋中间,两旁为内,平面呈一字形,就是标准的一堂两内的宅院。 堂是客室,两内是大内和房内。 颜异的客室显然有着更多的作用,客室的角落堆着很多木牍,中间有一个马蹄灶,一间屋子充当会客厅、书房、厨房等等多种用处。 家中贫苦,只能用一间屋子充当多种用处。 郭解、颜异两人坐在客室的坐枰上,案几上只有一只瓢,盛着清水,简陋的客室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颜君。” 郭解环顾四周,看了一圈客室,诧异道:“颜氏是琅琊郡的大族,你的日子不免过于清苦了,家中连个能用的碗都没有,方才看到你教了不少的学子,每个月的脩(xiu)金,足够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颜异可是颜子的十世孙。 大第室的公侯都要争着抢着请他做庠老。 如果颜异效仿董仲舒每个月进行几次下帷讲学,少说也能招收一百多名弟子,多了甚至能有数百名弟子。 颜异安于现在的清贫。 不觉得日子苦。 颜异摇头道:“这些孩子都是两万以下的贫民家孩子,拿不出钱帛当做脩金(学费),每天送来一碗粗麦饭,足矣。” 十几个孩子,每家每个月提供两碗粗麦饭,就能跟着颜异读书识字。 难怪,颜异的日子清贫。他却是乐在其中。 郭解旁敲侧击了颜异的性子,心中有数,询问平山乡的上计情况,是否有姚氏族女到了十五岁,却瞒着不上报,有了很大的把握。 “郭弁虎这趟过来,不是来访友的吧。” 颜异也不嫌尴尬,口渴了的他,拿起郭解面前的木瓢,‘咕嘟’喝了一大口井水,又从木桶中舀了一瓢水放在郭解面前的案几上。 他忽然想起来,昨天有人送来了一箪炒熟的黄豆,走到客室的角落,翻找出来分出两堆。 一堆熟黄豆放在郭解面前的案几上。 颜异拿着箪放在面前,捻起一粒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起来,神情颇为享受,似是在吃珍馐。 郭解被他的一脸享受给骗了。 “嗯?” 郭解拿起一粒熟黄豆放在嘴中,不怎么好吃,也不知道颜异怎会是那般的美味神情。 “我是想询问上计的事。” “计簿的记录有错漏?” 颜异皱了皱眉头:“离开右内史以前,已经把所有的计簿整理清楚,不会给你留下错漏,嗯.或许是下面的县道邑,看你不是豪强公卿出身,故意拿出一些带有错漏的计簿,试图蒙混过去,谋取一些私利。” 隐瞒户口和田地,避免交税。 就是豪强公卿喜好谋取私利的方式之一。 计簿的钩校制度,目的是避免出现大量的隐户和隐田,致使朝廷收不到税。 郭解轻轻颔首:“这趟过来的目的,就是询问关于隐户的一些事宜,本吏刚刚上任没有多久,送来的计簿不多,很快就能查清楚计簿是否做了一些隐瞒,本吏过来找颜君,是想问你平山乡过去隐瞒的户口。” 可惜,西汉没有离职审查的制度。 郭解待过的体制内,每逢一位主管领导出现调动,只要离开所在的岗位就会查账。 这就是离职审查。 避免上一任领导留下的亏空,导致下一任领导背黑锅。 离职审查是把领导离职前的账,查的清清楚楚,免得留下一堆的烂账。 “平山乡” 颜异是个真正的君子,皱着眉头,似乎真的知道一些隐户情况,却叹了一口气。 他摇头道:“以前,只是有所耳闻,当时也派遣一名上计掾史的小吏过去巡视,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没有真凭实据的事,不能说,只要说出来,就是散播谣言。” 郭解听到他不肯说,又不能逼着颜异说出来。 一时间,两人僵住了。 郭解看了一眼狭窄的小院子,想起一个主意:“你的宅院过小,教不了多少贫民家的孩子,本吏倒是有个主意,可以让你教授更多的孩子。” 这句话说到颜异心坎了。 颜异急忙询问道:“到底是什么主意,还请郭弁虎尽快说出来,住在长安的这段日子一直发愁这件事,不能带着更多的孩子读书识字。” 他不贪。 只是凭借那点微薄的食俸,买下这座宅院已经是殊为不易。 还是成乐里的里吏看在颜异是为了教授学识,把不用的一座宅院,半卖半送给了颜异。 郭解看着他急躁的样子,心中一定,知道自己能从颜异嘴中知道平山乡的隐户了。 “赐宅。” 郭解正色道:“右内史赵禹说过了,这次查清楚了平山乡的隐户,谁是首功,就赏赐一座五宅的宅院。” 一宅是三十步见方。 五宅是足足一百五十步见方。 颜异得到一座五宅的宅院,足够容纳数十名贫民家的孩子,跟着他一起读书识字。 “这个.” 颜异犹豫了,当他想到上层权贵垄断了知识,底层庶民一辈子没有机会做官,他立志于教化更多的贫民孩子。 使得他心中挣扎起来。 颜异咬了咬牙说道:“为了能让更多的孩子学到上层权贵掌握的学识,我一个人的品行有亏,就亏了,值得!” 他说出发现的线索:“一个月前,平山乡送来的计簿,有个很大的错漏,北道姚氏的族长有一名季弟早亡,那名季弟有个女儿姚姬,按理说姚姬在计簿上记录的年纪应该是十四岁,却写成了十三岁。” 目的很简单。 少报了一岁,就能推迟缴纳五算的时间。 今年十四岁,再不嫁人,明年就要缴纳五算的算赋。 “不对。” 郭解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本吏的弟子苏嘉与姚姬成亲,因为聘金的事没有娶回家,听苏嘉说起过姚姬的年龄,去年就十五岁了,应该缴纳五算的算赋,怎会变成今年十四岁。” 颜异愣住了。 如果郭解说的是真话,姚姬去年就要缴纳五算。 却因为瞒报了年龄,没有缴纳五算。 再加上今年的话,少缴纳了两年的五算,也就是一千二百钱。 颜异满脸羞愧:“因为我一个人的过错,竟然导致官寺出现一千二白钱的亏空,深感惭愧!更是无能!” 他愧疚到直接骂自己无能。 郭解心中一喜,当他听说颜异是琅琊郡第一剑客,就打起了颜异的主意。 偏偏颜异是颜子的十世孙,不会跟着一名游侠厮混在一起。 颜异出现愧疚了。 机会就来了。 “这话说错了。” 郭解郑重的说道:“逃税的人是北道姚氏,与你何干,现在应该尽快查清楚,弥补了官寺的亏空。” (本章完) 第151章 计簿 第151章 计簿 乡分为都乡、离乡。 都乡的治所,往往在县城中。 离乡,县城以外的乡,称离乡。 一些大离乡有城郭,称乡名加上城。 平山乡是一个大离乡,有一座名为平山城的治所。 大乡之长是有秩啬夫,简称有秩。 小乡之长是啬夫。 有秩、啬夫有副手,称佐,也称乡佐。 也应当有乡史,负责文书。 乡下有亭、里,亭之长称作亭长,里之长称里吏。 后鸣(4:30~5:15),天色还没亮,一行六人骑着河西马,正在前往平山乡小城的路上。 郭解、莽通、虫皇柔、安国少季、颜异、苏嘉六人一起前往平山乡,搜寻苏嘉的妻姚姬下落,上计掾史需要留下一人处理公务,就把苏建留在了官寺。 义纵依旧是最为重要的后手,按照约定的时间,请求贼曹尹齐一起前往平山乡。 郭解骑着河西马,手持辔绳,沉声嘱咐着众人。 “二三子记住了,这趟巡行一定要隐蔽,到了平山乡就要用布巾遮面,切记,你我都是颜异的儒生弟子,跟在颜异身边效仿孔子周游,不能被北道姚氏发现真实身份,至少不能在找到姚姬以前,被人看出端倪,避免北道姚氏的人铤而走险,杀了姚姬。” 苏嘉心中一紧。 他很清楚吃绝户的姚有秩,干的出来杀害姚姬的恶行。 姚有秩只要杀了姚姬,就能彻底吞下季弟留的田产。 郭解骑着河西马奔腾在驰道上,盯着平山乡的放心,思绪凝重。 北道姚氏的族长姚有秩,胆敢吃绝户,还是亲侄女姚姬的绝户,这人就毫无底线可言,为了掩盖罪行,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就怕姚有秩杀了姚姬! 上回抄家了一姓豪强,利用了虫皇柔宾客的身份,一直借助宾客来掩盖真实身份,早晚会被人揭穿。 这一次有了颜子的十世孙颜异,又有了一层掩盖身份的马甲,借助颜异的弟子,混淆视听,弟子和宾客混着用,就不用担心遭人揭穿了。 苏嘉忐忑的说道:“恩师,前些天抓了姚有秩的儿子姚路人,还有几名姚氏族人,会不会引起姚有秩的不满,谋.谋害了姚姬?” “无需担心。” 郭解看出了弟子苏嘉的不安,宽慰道:“姚有秩不知道儿子死在了虎穴,谎称抓进了东市狱,换成别的狱还有可能买通狱小史打听消息,东市狱的狱小史全都念着为师的恩情,不会走漏任何消息。姚有秩急的上火,正在想办法疏通关系,找人救出来姚路人,没有闲心谋害了姚姬。” “这就好。” 苏嘉暗自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心神不宁,恨不得插上一双羽翼飞到平山乡。 他咬牙道:“姚姬如果有半点的闪失,我亲手把姚有秩做出人彘,尝尽了各种暴秦酷刑,再让姚有秩在痛苦的折磨中死去,到那时,我也不会苟活,自尽在姚姬的坟前。” 颜异的家境殷实,从小就在操练骑术,练就了精湛的骑术,骑在马上比起虫皇柔还要平稳。 他一直在观察着聚拢在郭解身边的几人。 最让颜异看重的人就是苏嘉了。 也看上了苏嘉。 只可惜已经拜了郭解当做恩师。 不然,动了招收门生弟子心思的颜异,就会主动收下苏嘉做门生。 郭解看了一眼苏嘉,若有所思。 独尊儒术是以后的大势所趋,儒学的地位飙升,颜子的地位也跟着急剧增高,如果苏嘉拜了颜异为师,对于苏嘉来说是一件好事。 郭解做他的武师。 颜异做他的文师。 前提是苏嘉愿意,不过以苏嘉的性子,多半不会同意。 郭解看着紧紧跟在身后的小尾巴苏嘉,哑然失笑,心中的凝重驱散了不少。 “加快马速,尽快在早餔(12:45~13:30)抵达了槐里县,调转方向前往槐里县的平山乡,查清楚家产五百万以上的豪强姚氏,到底隐瞒了多少五算!” 20:15到21:00的时间段,在西汉被称作人定,意思是此时里民已经停止活动,准备休息,所有的乡里趋于安静。 平山乡的小城已经关闭大门,关门的时间不固定,通常是在黄昏左右关门,最迟在天黑以前必须关闭大门,防止群盗的突袭。 乡的治所,有夯土墙,有坚实大门,门内有塾。 塾,大门左右两边的堂屋。 再往前,是庭,庭中有厅。 乡厅是前堂后寝的结构,前堂为办公区,后寝为生活区,设有官舍。 官舍内,点燃了连枝灯,姚有秩还没有歇息,急躁的走来走去,时不时看向门外。 就在姚有秩逐渐不耐烦,一道布复袍身影出现在官舍,左右看了看,瞧见四周没人,走进了官舍。 “如何了?” 姚有秩瞧见仲弟姚乡佐走进来,焦躁的询问道:“呈交给槐里县的计簿带来了吗?” “哈哈,不过是一件小事,兄长不用这么着急。” 姚乡佐是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黑脸长须,穿着一件市价一千四百钱的布复袍,手中拿着几卷木牍,身上还有一股酒味。 姚有秩闻到了酒气,大为愠怒:“说过多少次,涉及到我交给你的要事,不能喝酒!你偏是不听,不然,天黑以前就能回到乡治所,哪里还用等到人定,早就火烧了计簿。” 喝酒误事。 仲弟姚乡佐在去年的一次上计中,喝多了,误把北道姚氏隐瞒的数十名细君年龄,如数报了上去。 全是缴纳五算的族中细君。 如果不是槐里县负责整理文书的录事吏是姚氏族人,今天专门告假回家,说出了计簿的错漏。 姚有秩还被蒙在鼓里。 他今天专门把所有族人叫回来,从新写了计簿,准备让录事史带回去,替换了县官寺原来的计簿。 不过,旧的计簿需要拿回来。 姚有秩就安排了姚乡佐前往县官寺,买通了县主簿,带回来旧的计簿。 谁料,姚乡佐又喝酒了。 姚有秩的双目喷火,盯着醉醺醺的姚乡佐,恨不得拿着荆条狠狠的笞他一顿。 “不喝酒,宴飨县主簿,哪能拿回来计簿。” 姚乡佐注意到兄长的眼神,心中一颤,赶紧狡辩:“我找到县主簿说出买走计簿,县主簿不停的推脱,始终不肯松口,最后还是去了一趟市肆,灌醉了他,方能拿回来计簿。” 他是个酒徒,整日不思劳作,窝在乡治所的弹室酗酒。 这趟前往槐里县买通县主簿,姚乡佐早就拿到了计簿,非要拉着县主簿去市肆喝酒。 因为,姚乡佐离开平山乡以前,姚有秩说了,一切的销都是族中掏钱。 姚乡佐难得逮到一个喝酒不掏钱的机会,拉着县主簿往死里喝,从下午一直拖到天黑。 拖延了一下午的时间。 不然,姚有秩早就火烧了旧的计簿。姚有秩不知道真实的内情,被他哄骗过去,脸色稍缓:“去把大釜端来.算了,我亲自去一趟灶堂,烧了出现错漏的旧计簿。” “主。” 姚有秩拿着旧计簿刚刚走到灶堂门口,迎面走过来一名小奴,脚步匆匆的走来。 小奴弓着腰说道:“一个自称是颜异的人,带着几名门生弟子周游诸郡,路过平山乡的时候,天色黑了,想要在乡治所借宿一个晚上。” 颜异! 颜子的十世孙! 姚有秩心中一惊,很快又是一阵狂喜:“快快有请,不,我亲自去大门口迎接颜君,祖宗保佑,竟然有这么一件大幸事落在北道姚氏的头上,快去把所有庖丁叫起来,备宴!” 北道姚氏只要有一名族人拜在颜异门下。 往后,北道姚氏最少能够出现一名中都官。 借着中都官的权势,还能再出现几名县令。 姚有秩顾不上继续火烧计簿,扔给了姚乡佐:“别去灶堂了,庖丁全部过来以后,人多眼杂,你带着计簿去一趟客室,记住!烧了这几卷木牍再睡觉。” 姚乡佐看了一眼脚步匆匆离开的姚有秩,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一个人晃晃悠悠离开。 他没有按照姚有秩的吩咐,前往客室火烧了计簿,扭头去了牛牢旁边的小屋子。 姚姬就关押在牛牢。 “嗝~” 姚乡佐打开牛牢,醉醺醺的说道:“你去灶堂拿来几斤狗肉,烹一顿狗肉给仲父下酒,别想着跑,乡治所的大门已经关闭,你跑不掉,再说,就算你去槐里县诉告有秩不让你成亲,槐里令也不会理睬你,他不会因为你得罪北道姚氏。” 姚姬有个绝活。 擅长烹狗肉。 味极美。 狗是六畜之一。 日常的一种肉食。 姚乡佐过去就喜好用姚姬做的狗肉下酒。 自从姚姬被姚有秩关押起来,一直没有机会吃到狗肉,把姚乡佐馋死了。 今晚,姚有秩前去宴飨一位贵客,总算是被姚乡佐找到机会。 姚姬的俏脸瘦小,整个人也很消瘦,日子过的很苦,穿着一件粗布襦裙,却洗的很干净。 她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是个性子刚强的细君。 “唯。” 姚姬走到灶堂拿了几斤狗肉,还有一只铜釜,准备用牛牢的禾草烹制狗肉。 她看着牛牢旁边堆满的草料,眼神逐渐坚定,准备火烧了草料,烧了大半个乡治所一起陪葬。 姚姬知道自己没了活路,不想在临死前遭受玷污。 “这个给你。” 姚乡佐随手扔过去计簿,躺在草料上喝酒,醉醺醺的说道:“把这些木牍当成干柴,全部烧了,用来烹狗肉。” 烧了? 姚姬识字,只是看了几眼,立即明白这几卷木牍意味着什么。 罪证! 足够让北道姚氏付出惨痛代价的罪证。 姚姬不想死了。 “呼噜——呼噜——” 等着吃狗肉的姚乡佐,躺在草料上呼呼大睡,彻底睡死了过去。 姚姬走过去,仔细看了几眼,从姚乡佐的腰间拿走短剑。 她一手拿着血淋淋的生狗肉,一手拿着短剑,借着夜色脱离了牛牢,前往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藏。 等到天亮,找机会逃出乡治所。 姚姬已经一天没有吃饭,知道自己逃出去需要充足的体力。 她看了一眼血淋淋的狗肉,做出一个男人都不敢做出的举动。 姚姬割下一块生狗肉,忍着强烈的腥臊味道,放在樱唇,慢慢咀嚼起来。 生食狗肉! “哈哈。” 姚有秩站在大门口,满脸笑容,热络的说道:“颜君光临了北道姚氏,当真是蓬荜生辉,快快请进,小吏备上了宴席,宴飨颜君和几位门生弟子。” 他曾经见过郭解,瞧见颜异身边的一名弟子,身形很像郭解。 姚有秩的心肝一颤。 着实把他吓坏了。 姚有秩急忙摸向了腰间的二尺剑,心惊胆颤的看向了郭解,准备呼喊一声,把上百名伍人叫过来。 另外,还要燔积薪。 全乡数十里的大大小小豪强,尽数引过来,杀死豪强心头大患。 郭解。 “你这是何故?” 颜异瞧见姚有秩战战兢兢的盯着郭解,皱眉道:“可是我的这名弟子与你有仇,不能吧,这名弟子虽说杀过人,却是琅琊郡人,第一次来到长安。” 琅琊郡? 姚有秩一脸的狐疑,还是怀疑他是令豪强胆寒的郭解。 “呵!” 颜异甩了一下麻布单襦的袖子,冷笑一声说道:“你如果不欢迎颜氏,早些说,何必做出一副盛情迎接的虚伪样子。” 他甩了宽大袖子,转身就走,佯怒着准备离开平山乡。 不欢迎颜氏? 姚有秩心中一颤,这件事如果传出去,长安的儒生都能用唾沫淹死他。 “颜君留步。” 姚有秩苦笑一声说道:“不是小吏不欢迎颜君,只是长安县一带的豪强被郭解杀怕了,这个瘟神每到一姓豪强的乡里,就像一个行走的瘟疫,豪强全族很快就会死绝了。”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颜君的这位门生弟子,很像郭解,小吏怎能不害怕,按照颜君的说法这人来自琅琊郡,看来是过于惊弓之鸟了,颜君恕罪,快点里面请。” 郭解憋着笑。 其实他就是郭解。 颜异看了一眼身后的郭解,满脸的诧色,没想到郭解的名声这么大。 (本章完) 第152章 乡史 第152章 乡史 宴飨过后,颜异带着所谓的门生弟子居住在姚有秩隔壁的曲尺宅院。 隔天,又在姚有秩的盛情邀请下,继续逗留几天再走。 颜异说了一句招收一名槐里籍的弟子,更让姚有秩狂喜,目送郭解几人在平山乡治所,开始了所谓的周游。 “姚姬的屋子就在西北角。” 颜异一个人拖住了姚有秩、姚乡佐、姚乡史兄弟三人,引经据典,颇有几分下帷讲学的样子,吸引很多里民过去听讲,大多数听不懂,只是过去凑热闹。 周游诸郡的目的是见识各地风土人情,郭解拿着见识槐里县风土人情的借口,看似漫无目的,有意无意朝着西北角走去。 苏嘉过去没少前往平山乡治所,知道姚姬居住的屋舍。 “姚姬原来居住在很大的宅院,两进的日字宅院,后来,陆陆续续被姚有秩三个畜生抢走家产,只能居住在废弃的榨油积库。” 苏嘉紧握着短剑,一脸的愤恨,提到姚姬的凄惨遭遇,恨不得生吃了姚有秩,把姚有秩的皮硬生生扒下来。 平山乡治所是一座小城,比起闾里、乡里大很多,一路上遇见不少里民急匆匆赶往姚有秩家中。 这些里民身边带着垂鬟孩童,希望自家儿子有幸拜在颜异的门下。 一路走来,宅院门口开辟的菜畦,全都种着莱菔(lai,fu)、菘菜,与长安闾里种的菜蔬完全不同。 五菜以葵菜为主,里民日常种在菜畦的菜蔬,大多都是葵菜。 郭解一路上,没有见到一根葵菜,全是一片片的莱菔、菘菜。 另外,平山乡治所种植的树木也很特别,家家户户的宅院门口,院子内种植的树木全是乌桕(jiu)树。 没有一棵桑树、梓树、桃李树。 不种桃树、李树可以理解,平山乡治所的里民或许是不喜欢吃果蔬。 男耕女织。 桑树用来养蚕,难道平山乡的细君全部一样懒惰,不织布贴补家用? 姚姬居住的屋子附近,更是种植了大片乌桕树,少说也有几十棵树,遮挡住后面的屋子,把日光遮挡住了。 即便是已经到了天色大亮的食时(9:00~9:45),屋子附近还是一片昏暗,阳光全被乌桕树遮挡,屋子门前的土地上只有一些透过树叶照射过来的光斑。 “吱呀——” 苏嘉推开房门,焦急的呼喊道:“姚姬,姚姬” 屋子的门打开,立即传来一股浓重的油味,苏嘉呼喊了几声,没有看到姚姬的身影,马蹄灶干干净净,没有烹饭后的灰烬,几天没有烹饭了。 人不可能不吃饭。 姚姬似乎遭遇了不测。 苏嘉的脸色一白。 他咬牙道:“如果姚姬受到半点伤害,势要杀了姚有秩三个畜生,给姚姬陪葬,还要当着三个老畜生的面杀了他们的儿子。” “你们在这作甚。” 姚乡史是个负责文书的文吏,却穿着一副红绦扎甲,腰悬环首刀,身后跟着数名披甲伍人,警惕的盯着郭解几人。 他的脸庞上还有一道长长疤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嘴角,没有半点文吏的样子,倒是充斥着边塞戍卒的烽烟味。 苏嘉低声道:“姚乡史看似是平山乡的文书小吏,他曾经是边塞的一名候长,也是平山乡最难缠的一人,小心防备这人,别被他的文吏身份欺骗。” 候长是边塞的中层军官,负责管理若干个燧。 大汉为了防御北方匈奴的侵袭,在边塞设置了大量的烽燧,建立了严密的军事管理体系。 烽燧是边塞最基本的军事组织。 每个烽燧包括燧长本人,通常有五人,特殊情况可以扩充人数,最多不超过十名戍卒。 燧长上面是候长,管辖五六个烽燧,掌管着数十名边关戍卒。 姚乡史还是凭借军功,一步步爬到候长的位子,不可小觑。 虫皇柔听到姚乡史是一名候长,忍不住挑了挑柳眉,白嫩手掌握住了二尺剑的剑柄。 在没有找到姚姬以前,不适合与平山乡起了冲突。 “姚姬不在?” 郭解半真半假的说道:“听闻平山乡有一道美味,姚姬烹调的狗肉,自从踏进槐里县的土地上,听到不少里民都在谈论姚姬烹调的狗肉,就想着找到姚姬烹调一釜狗肉,献给颜师。” 姚姬? 姚乡史听到几人是在寻找姚姬,心中一凛,很快又是出现几分自得。 就连颜异也想吃平山乡的狗肉。 看来平山乡狗肉的名气真是很大了。 姚乡史心中一松,解释道:“姚姬触怒了族长,被关押在牛牢旁边的小屋子,你可以去一趟牛牢,找来姚姬,等到烹调了狗肉,再把贱妇关进去。” 姚姬昨晚逃走的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就连掌管平山乡武备的姚乡史都不知道。 姚乡佐喝酒误事,放走了姚姬,担心遭到姚有秩的责罚,不敢说出来。 “小孺子!” 苏嘉听到一句贱妇,大怒,当即就要拔出来短剑,过去与他拼命。 却被郭解按住了苏嘉握着短剑的手掌。 郭解对于苏武的哥哥苏嘉,担任了天子身边近卫的他,寄予厚望。 郎官的选拔全是都射的佼佼者。 郎官也分级别,驻守宫门、驻守未央宫、天子身边的近卫。 皆是需要经过一层层的都射、貙(chu)刘等大比武选拔。 苏嘉可以在天子刘彻身边做近卫,正是大汉数十万大军的全军大比武佼佼者。 现如今,苏嘉又跟在郭解、虫皇柔身边操练弓马骑射,经过郭解、虫皇柔,往后再加上颜异的调教,成就不可限量。 最低也有龙且、黥布、樊哙等人的骁勇,甚至有可能是半个项羽。 不能在苏嘉还没成长起来以前,折断在一个平山乡。 苏嘉被拦下来,一脸的愤懑不甘。 在他心中,恩师郭解和父苏建排在第一位,心中再是愤懑,也是憋屈的忍了。 “向北走,绕过那座三层重屋,五六百步以后就是牛牢。” 姚乡史瞥了一眼苏嘉,这人有些不对劲,却也没有过多在意。 兴许是出身于豪强大族,突然被姚乡史质问,产生了一些不满的情绪。 姚乡史没有放在心上,北道姚氏也是豪强。 还是家产五百万以上的大豪强。 “多谢。” 郭解乐呵呵的走过去,一脸的和善,就在姚乡史放松警惕的一瞬间。暴起杀人! 郭解手中的环首刀快速拔出,一刀砍在了姚乡史脖子上,当场把姚乡史的头颅砍下来。 姚乡史带着一脸的惊愕,变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虫皇柔、莽通两人快速扑杀过去。 数名伍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二尺剑、铁椎杀死,倒在地面的血泊中。 “这” 苏嘉惊呆了,心中的愤懑憋屈也一扫而空。 他心中畅快极了。 苏嘉看向郭解的眼神,充满了感恩,这一切都是恩师给他出气。 “别傻站着。” 郭解揉了揉苏嘉的皂色帻脑袋:“去把尸体搬到屋子中藏起来,为师和虫皇柔在外面守着,你和莽通搬运尸体。” 一行六人,颜异拖住了姚有秩和大部分里民。 安国少季自从昨晚回到曲尺宅院睡觉,半夜就不见了踪影,不知跑到哪位姚夫人的床榻上。 只剩下郭解四人。 郭解几人开始掩盖杀人后的痕迹。 “早在苏嘉说姚乡史是候长,我就看出你动了杀心。” 虫皇柔笑吟吟的说道:“你做事向来是杜绝后患,姚乡史既然有威胁,正好趁着他身边没有几名伍人,砍下他的脑袋。” 郭解笑而不语。 不得不说,虫皇柔懂得他的心,两人配合的越发默契了。 郭解顺着驰道一直朝北走,周围是低矮的一字宅,那座三层重屋很显眼,不会找错了地方。 没过多久,郭解走到了三层重屋附近,顺着巷口继续往北走,一字宅逐渐减少,空地上出现大片的乌桕树,时不时听到微弱的牛叫。 郭解向北走的距离越近,牛叫声越响,眼前出现了牛牢,十几只黄牛正在吃着草料,旁边是堆放在一起的大量刍槀。 关押姚姬的小屋子,就在牛牢的边上。 苏嘉满脸急躁,慌忙走了过去,一脚踹开了小屋子紧锁的房门。 “姚姬!姚姬!我来救你出去了。” 郭解三人站在小屋子附近,警惕的看向四周,避免有里民发现了几人救走姚姬,跑出去大喊大叫,引来了平山乡的伍人。 谁料,苏嘉呼喊了很多声,又把小屋子来来往往搜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姚姬的身影。 苏嘉莫名的心慌了,赶紧跑了出去:“恩师,姚姬不在小屋子,难不成.难不成被姚有秩给害了性命。” 他想到没过门的妻被杀,鼻头一酸,险些当场落泪。 郭解心中一沉。 他也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姚姬死了。” 郭解沉声道:“为师就把姚氏一族给灭族,下去陪着姚姬,全族上下一起给姚姬陪葬。” 苏嘉跑进了牛牢,开始翻找姚姬的身影,始终找不见一点踪迹。 他彻底的慌乱了。 “或许是关押在别的地方?” 虫皇柔的柳眉轻蹙:“平山乡的治所突然出现几名陌生人,姚有秩担心姚姬的事暴露,就把她关在别的地方,避免走漏了风声,只有姚有秩一人知道,姚乡史都不知道这件事。” 郭解最担心的是,姚有秩直接杀人,死人永远不会逃跑,杀了姚姬,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埋,再也不用担心姚姬跑走。 “稍安勿躁。” 郭解宽慰了心急如焚的苏嘉,询问道:“你来过平山乡的治所,应该比较熟悉,除了这座牛牢,哪里适合藏人,不容易被发现。” 藏匿一个人 苏嘉沉思了起来,突然说道:“姚有秩多半是把姚姬藏在了榨油工室。” 郭解几人离开牛牢,朝着榨油的工室快步走去。 苏嘉说起了平山乡的一些情况,郭解知道了平山乡治所的菜畦和树木,不同于长安其他乡里的原因。 北道姚氏能够成为五百万以上家产的大豪强。 在于北道姚氏把控了京县一带的膏油买卖。 油分为食用油和灯油。 食用油之中,莱菔子、菘菜子为上,苏麻、茶子次之,苋菜子再次。 莱菔子每石可以榨油二十七斤,味道最好,对于人的五脏也有益。菘菜子每石可以榨油三十斤,油清澈的像是绿水。 茶子每石只能榨油十五斤。 平山乡治所有着榨油工室,里民家门口的菜畦只种莱菔、菘菜,种出来莱菔子、菘菜子,可以直接去榨油工室进行榨油。 灯油之中,乌桕树为上,芸苔次之,麻子最次。 乌桕子的核和皮膜,分开榨油,可以得到皮油二十斤,水油十五斤,一共是三十五斤的乌桕油。 芸苔每石只能榨取三十斤油。 平山乡治所的榨油工室规模很大,压榨法,煮取法,磨法,全部都有,一名名身穿麻布单袴,裸着上身的里民,搬运着榨油所用的莱菔子、菘菜子、乌桕子。 莱菔子和菘菜子是用煮取法,放进一个大釜内,用文火慢慢的炒制,透出香气再取出来,进行下一步的碾碎、受蒸。 “不曾想北道姚氏的榨油工室这么大。” 虫皇柔站在人数多达一百多人的榨油工室门口,感叹一句,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郭解。 似乎有话想说。 虫皇柔笑吟吟的说道:“大第室的一位列侯想要插手膏油买卖,苦于找不到榨油的器具和匠人,拖了几年还没做成膏油买卖。” 大第室的列侯想要做膏油买卖,不是小打小闹,最少垄断长安一带的膏油。 郭解骤然回头,期待的看着突然说起大第室的虫皇柔。 虫皇柔笑吟吟的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在为金城河谷地设立烽燧的事发愁,自从把茂陵令做成了人彘以后,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再次设立一个烽燧。” 郭解郑重颔首:“随着金城闾里的人丁越来越多,需要设立一个烽燧堵住过来打探消息的闲者。” 金城河谷地周围全是连绵的山峦和黄土沟壑。 只要堵住皋兰山山缺的入口。 就能杜绝一切的闲者细作进入金城河谷地。 金城闾里安心的种田! (本章完) 第153章 燕奴 第153章 燕奴 “那里似乎有动静!” 苏嘉一直在焦急的寻找姚姬,眼睛四处扫视,瞧见养着黄牛的牛牢内,似乎藏着一个人。 大批量榨油,需要用到碾槽,石料做成的碾槽,通常是由黄牛拉动石碾。 膏油工室旁边有一处牛牢,饲养着十几头拉碾的黄牛,就在牛牢堆满了油渣枯饼的角落,蜷缩一名穿着破旧襦袴的细君,捆绑在木枊上。 “姚姬!” 苏嘉惊呼一声,朝着牛牢冲了过去,翻越前半部的围栏,走进后面悬山顶的牛舍。 细君迷迷糊糊之间,听到牛牢出现脚步声,陡然惊醒,一脸惊恐的向后退,不想被里民玷污。 当她看清来人的长相,先是一愣,很快流着眼泪呜哇大叫起来。 细君的嘴里绑着麻绳,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没有办法大声叫出来。 苏嘉冲进了牛舍,强忍着油渣枯饼堆放的时间久了,发酵出来的一股臭味,赶紧上前几步,拿起短剑割断了细君嘴里的麻绳。 细君白嫩的脸蛋,勒出两道血疤,遭受了虐待的她,几乎毁容了。 “燕奴?” 苏嘉看清了细君的长相,愕然道:“你怎会被关在榨油工室的牛牢,没有跟在姚姬的身边,难道说姚姬遭遇了不测!” 燕奴是唯一留在姚姬身边的小奴,其余小奴、大婢全被姚有秩三兄弟瓜分,只剩下腿脚不好,走路跛脚的燕奴一个人与姚姬相依为命。 两人名义上是主仆,其实形同姐妹,一直都是形影不离。 牛牢内只有燕奴一个人。 苏嘉彻底的慌了:“不不可能,姚姬可是姚有秩的从女,不会被伯父杀死。” 他嘴上说着不可能,心里却慌乱极了,认为姚有秩那个没有人性的畜生,干得出来杀害从女的事。 苏嘉疯癫了似的,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一句不可能 承受不住姚姬被杀的事实。 “苏嘉!” 郭解大喝一声,就像是当头一棒,直接喝醒了险些疯癫的苏嘉,也看得出来苏嘉的重情重义。 “你怎会被关在牛牢。” 郭解提着燕奴的襦裙,看似已经及笄成年了,却轻飘飘没有多少重量,饿的瘦骨嶙峋,被他轻松提到了外面。 莽通走进了膏油工室,当着众多匠人的面,抢走了一个用来榨油的大釜。 等到莽通回来,牛牢门口堆起了一个临时的马蹄灶,底部放着容易引火的枯饼。 莽通把大釜架在马蹄灶上,点燃了枯饼,从随身的袋子拿出一捧粟米,又提来一桶清水,开始煮粥。 “贼子!你要作甚。” 家丞瞧见关押在牛牢的燕奴救了出来,满脸惊慌,拔出腰间的二尺剑,叫骂起来:“全都拿起五兵,抓住这伙跑到平山乡治所劫掠的群盗.啊!” 他鼓动周围一百多名匠人的话还没说完。 郭解拔出腰间的二尺剑,用力一掷,只听‘呼啸’着一道风声过后。 二尺剑直接贯穿了家丞的嘴巴,把他钉死在了木枊上。 膏油工室的一百多名匠人全都吓傻了,拿着各种榨油的器具,呆呆的站在原地。 吓破了胆。 被郭解的杀性十足震住了。 就算是平山乡一带的群盗,也不可能随意杀人,抢钱和杀人完全是两个刑罚。 汉律严苛。 杀了人是斩首弃市的死罪。 一百多名匠人一哄而散,吓得朝着四周跑去,不敢继续留在膏油工室。 郭解看了一眼家丞死不瞑目的尸体,不耐烦的说道:“聒噪!” 苏嘉走进牛牢救人,就已经撕破脸,没办法继续隐瞒身份,除非愿意放弃牛牢内的细君。 只可惜关押在牛牢的细君不是姚姬。 “呼哧——” 郭解扯掉罩在脸上的布帛,看向了正在小口喝粟米粥的燕奴,询问道:“你可知姚姬被关押在哪里,或者说姚姬逃走以后,藏匿的地方在哪里。” 燕奴受到了虐待折磨,精神有些恍恍惚惚,沾着油渣的小手,捧着陶碗正在吞咽粟米粥,浑身没有多少力气的她,全是凭借求生的下意识喝粥。 当她听到女君姚姬的名字,一行泪水从瘦小的脸蛋流出来,滴在了陶碗的粟米粥上。 燕奴的神情恍恍惚惚说道:“快去救女君,求你了,快去救人,女君被关押在大牛牢,不在榨油工室,妾的牛牢还有油渣枯饼吃,大牛牢什么都没有,女君已经快三天没吃饭,再不把女君救出来,就要饿死了。” “庸狗!” 莽通、虫皇柔、苏嘉几人听到燕奴,依靠牛牢腐臭的油渣活下来,全是一脸的怒容。 油渣是牲畜都不吃的东西,堆放在一起,沤成肥料,用来当成耕地的沤肥。 郭解反倒是神色一松:“清晨去了一趟大牛牢,没有发现姚姬的踪迹,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被杀,要么逃走了,姚有秩如果狠下心来杀人,不会放过燕奴,如今燕奴还活着好好的,姚姬多半是找个机会逃走了。” 苏嘉听到恩师说了一句姚姬还活着,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很快,又是一脸的愤恨。 他取下来后背的短戟,拆掉包裹在外面的麻布,准备杀人了。 苏嘉还没成年,身体没有完全长成,使用骑卒的卜字铁戟不顺手,这是一种骑在马背上使用的长戟。 郭解找到官寺的工师,专门给他量身打造了一种长度合适的卜字铁戟。 苏嘉手中的卜字铁戟比起骑卒的长戟短,却远远长出二尺剑,杀起人来是一种难得的利器。 “就是他们杀了家丞!” 这时,姚乡佐带着上百名伍人赶了过来,此处是乡治所,拥有武备,上百名伍人穿戴着一副红绦扎甲,手持长矛,腰悬环首刀,排列成严密的军阵,一步步压过去。 姚乡佐的眼睛扫视着牛牢门口,视线依次从莽通、苏嘉、虫皇柔几人的脸上划过。 他看到玉容珠貌的虫皇柔,感到了惊艳,眼中出现几分贪婪。 当姚乡佐看到最后一人,身体突然一激灵,双腿发抖,失声惊呼了起来。 “郭解!” “颜君,快到昼食的时间,你的门生弟子怎么还不回来。” 郭解几人迟迟没有回来,引起了姚有秩的警觉,不是他多疑,而是因为新任上计吏是郭解,偏偏平山乡的计簿又出现了纰漏。 姚有秩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避免颜异的门生弟子发现了姚姬,只能用昼食的借口,把那些门生弟子叫回来。 只要在姚有秩的眼皮底下,就不怕泄露了姚姬的踪迹。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姚有秩昨晚已经安排姚乡佐火烧了旧计簿。 “周游诸郡,就要彻底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不用理睬他们,吃不了苦,怎么跟着我继续周游,你我先享用昼食。” 颜异看出了姚有秩的警觉,一只手握紧了二尺剑,随时出手擒住北道姚氏的族长姚有秩。 这趟前往平山乡治所,看似是颜异带着几名门生弟子的周游,其实是上计吏郭解隐瞒身份的一场暗中走访,查清楚北道姚氏隐瞒的五算。 逃税是重罪。何况巡计的人还是郭解,屡次灭族了豪强,早就把豪强杀的胆寒。 “颜君请用。” 姚有秩看了一眼客室门外,只能让小奴端来饭食,摆在了案几上:“北道姚氏为了款待颜君,杀了一只羊,还有一只雁,颜君尝一尝味道如何。” 他叹息道:“只可惜姚姬一心想要私会苏嘉,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然,就让颜君品尝平山乡颇有有名的狗肉。” 姚有秩提到姚姬烹制的狗肉,神色中带着几分自得,认为狗肉能够引来颜异的夸赞。 当初,槐里令宴飨一位小第室的太守,专门派遣一名少吏御着轺车,把姚姬请过去烹调狗肉,得到了郡太守的赞许。 “有秩!” 这时,平山乡治所的一名军假吏急匆匆走进来,满脸的惊色:“乡佐派遣一名伍人找到小吏,命令小吏立即燔积薪,叫来平山乡数十乡里所有的豪强,据说是发现了郭解的踪迹。” 姚有秩的脸色骤变,抬头看向了客室外面的天空。 一股滚滚浓烟直冲天际。 军假吏听从了姚乡佐的命令,燔积薪,叫来平山乡所有的豪强,一起铲除郭解这个瘟神。 姚有秩转头看向了颜异,沉声道:“颜君带到平山乡的门生弟子到底是谁,不会是郭解吧。” 平山乡治所的大门紧闭,门口还有伍人的盘查,没有陌生人进来。 只有昨晚打开了大门,姚有秩亲自迎接颜异进来,身边跟着几名布帛遮脸的门生弟子。 颜异给出的借口,是几名门生弟子在琅琊郡杀了人,不能露脸,只能用布帛遮住脸容。 现如今看来,不是颜异的弟子杀了人,那几人中的一人是郭解! “正是郭解。” 颜异的德行是一位春秋君子,没有说谎,坦然承认:“我这趟过来,的确是过来周游,只是周游还有一个目的,上计吏的巡计。” 巡计! 姚有秩的脸色铁青,直接掀翻了案几:“你立即去打开五兵库,把刀剑分给里民,抓住擅自闯入平山乡治所,试图燔城的郭解。” 燔城的罪过与谋反一样。 姚有秩当场就给郭解身上泼了一层脏水,目的只有一个,找一个杀死郭解的借口。 杀了郭解。 事后再烧了平山乡治所的一座积库。 酷吏赵禹、张汤照样没话说,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郭解是个燔城的刑徒。 死了也是白死。 “停下!” 颜异握着剑鞘,站在了客室门口,拦住了客室内的众人:“在郭解过来以前,谁也别想离开客室,二三子老老实实的待在客室。” 客室内,姚有秩亲自陪着颜异,另外还有北道姚氏养的十余名宾客,全是剑术精湛的游侠儿。 颜异一个儒生,竟敢挡着十余名游侠儿。 不自量力! “呵。” 军假吏嗤笑一声说道:“你一个整天坐在家中读书的腐儒,居然胆敢拦在门口,不需要宾客们动手,我一人就能把你击倒,快快让开道路,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颜异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神色中带着几分轻蔑。 “小孺子!” 军假吏大怒:“今天就让你尝一尝苦头,一个腐儒竟敢瞧不起我,找打!” 他拔出腰间的环首刀,不敢伤了颜异,朝着颜异的皂色帻砍去。 军假吏准备割掉颜异的发髻。 让他遭受髡刑的羞辱。 “啪!” 一道剑鞘的残影划过,军假吏还没靠近颜异,就被剑鞘敲在了手背。 “啊!” 军假吏惨叫一声,捂着折断的手骨,躺在客室的地面打滚,环首刀掉落在一边,再也没了刚才的嚣张。 只用了一剑,就击倒了凭借军功获得公士军爵的军假吏。 客室内的众人一脸惊愕。 不敢相信,区区一个腐儒颜异,搏耍剑的本事这般精湛。 姚有秩心底一沉,知道自己疏忽了,立即给出承诺:“谁能冲出去叫来治所的伍人,赏赐一座五宅的宅院,轺车一乘,小奴两人,大婢一人。” 钱帛动人心。 姚有秩的赏赐说出口,宾客们全是眼睛一亮,纷纷放下手中的酒锺,拔出了二尺剑。 宾客们一起冲了过去,围攻剑术精湛的颜异,有信心拿下遭到围攻的颜异。 在场的宾客全是长安一带有名的游侠儿,擅长搏耍剑,只需五人就能围杀一名豪侠。 何况,客室内足足有十名宾客。 颜异又不是长安第一剑客虫皇柔,淮南第一剑客雷被。 颜异的剑术再是精湛。 只会败在十名宾客的剑下。 “啪啪啪!” “啊啊啊!” 一连串的骨头断裂声音响起。 十名宾客东倒西歪的躺在地面,躺满了一地,别说是围杀颜异,就连他的麻布单襦都没碰到,就被一一击倒了。 姚有秩愕然的瞪大了双眼。 “你你.” 姚有秩气急败坏的说道:“我听说颜异是一位春秋君子,你这么一位有德行的君子,难道要助纣为虐,袒护违法的郭解!” “玎玲——” 一阵微风吹来,吹动了颜异腰间的玉环,发出佩玉鸣环的清脆响声。 颜异的神色一正。 “论语有云,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君子不能无信,我已经答应了郭解守住这里,别说是刑徒,就算是天子下诏要杀的人,也不会失信!” (本章完) 第154章 日作簿 第154章 日作簿 “虫皇柔,右,莽通,左,苏嘉跟在我的身后。” 堆放了许多刍槀的牛牢门口,郭解握紧了环首刀,盯着躲在披甲伍人后面的姚乡佐,低声说出了命令。 “本吏是右内史的上计吏郭解。” 膏油工室的周围,出现一名名平帻里民,躲在巷口看着牛牢门口,郭解大喝了一声,表明了巡视组组长的身份。 贼杀右内史的上使是杀头的大罪。 姚乡佐听到郭解呼喊自己是上计吏,脸色难看,面前的披甲伍人出现了不小骚动。 “别听他胡言乱语。” 姚乡佐拔出了二尺剑,沉声道:“这些人是群盗,闯进来劫掠平山乡治所的钱帛,抓住群盗,赏赐一辆牛车的粟米,动手!” 郭解挑明了身份,没有指望一句话就能让披甲伍人停手。 只不过是逼迫姚乡佐不敢当众杀人。 抓住群盗和杀死群盗是两回事。 披甲伍人有着红绦扎甲的优势,又是时常操练的士卒,就连郭解都心生忌惮。 姚乡佐原来是想说杀死群盗,郭解挑明了上计吏的身份,不论披甲伍人信不信,都不能当众杀了上计吏。 没法给赵禹、张汤一个交代。 只能抓。 披甲伍人变得束手束脚,军阵作战的优势,瞬间降低很多。 另外,郭解找一个杀人的借口。 不管杀死多少官寺的士卒。 郭解都是正当防卫。 披甲伍人不敢动手杀人。 郭解等人可以杀人。 一句话让郭解降低了很多的劣势。 “杀!” 郭解大步向前,手中的环首刀砍在一名披甲伍人的长矛上,力能搏虎的他,力气很大,一刀斩断了长矛,砍在红绦扎甲上。 “咣当——” 红绦扎甲溅起了火星子,磕飞了郭解手中的环首刀,这就是披甲的优势,换成麻布襦袴,伍人当场就被郭解砍死。 “噗!” 郭解不等披甲伍人拔出环首刀,一刀砍在披甲伍人的脖子上,剁下来一颗头颅。 鲜血四溅,喷在了郭解的脸庞、发髻、皂衣上。 郭解抹了一把满脸的血水,死死盯着姚乡佐,带着虫皇柔几人继续向前冲。 “你” 姚乡佐惊呆了,愕然看着一刀剁下伍人脑袋的郭解,满脸的难以置信。 汉律严苛。 杀人是一种重罪。 何况,郭解杀的还是一名伍人。 当众杀死一名军人。 疯了? 难道,郭解不怕遭到北军的围剿。 杀死一名官寺伍人,比起杀死一名平帻庶民,朝廷追捕的力度完全不同。 郭解杀了官寺的伍人,朝廷不惜调动长安的驻军北军,也要抓捕归案,送到东市进行斩首弃市。 “距离差不多了。” 有了虫皇柔的相助,郭解冲阵的能力大大加强,很快冲到了披甲伍人中间的位置。 郭解挥出环首刀,挡住刺过来的一片矛头,皂衣身体略微下蹲,使得一直潜藏在身后的苏嘉可以借力。 “唯!” 苏嘉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突然向前奔跑,借着郭解的皂衣身体,用力一跃,跨越一名名披甲伍人,出现在姚乡佐的身旁。 姚乡佐一脸的错愕,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砰!” 苏嘉手中的铁戟,砸在姚乡佐的后背,当场砸的他几乎背过气去,丧失了抵抗的能力,任由布复袍领口被人提在手里。 “所有人住手!” 苏嘉大喝了一声,铁戟锋利的刃口,抵着姚乡佐的脖子:“谁再动手,我割断他的脖子,全部向后退去。” 披甲伍人愣住了,没想到姚乡佐这么轻易被抓。 投鼠忌器。 披甲伍人只能手持长矛,一步步向后退去,让出来一条道路。 郭解走过去提着姚乡佐的领口,走进墙垣附近的一座不更四宅,一百二十步见方的一字宅院:“苏嘉的妻姚姬,到底被你们藏在哪里?” 姚乡佐的皂色帻、皂衣,沾染了披甲伍人的血水,早就吓得心神慌乱。 他伸出手扶着院子内的乌桕树,绵软的双腿,勉强没有瘫倒在地面:“上吏明察,关押姚姬的事是伯兄一手操办,扔进了牛牢旁边的小屋子,我和伯兄产生过一些嫌隙,我和姚有秩看似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其实没少明争暗斗。” 郭解看向了一旁的苏嘉,他来过平山乡治所不少,清楚北道姚氏的内情。 苏嘉点头道:“北道姚氏曾经救下遭遇群盗的蜀郡富商,那名富商的女儿蔡蕙君容貌极美,富商携带女儿前往长安就是想把女儿献给窦婴,当做晋身之资,姚有秩三兄弟见色起意,杀了富商,强占了富商的女儿,后来,姚有秩三兄弟为了争抢蔡蕙君,几乎反目成仇。” 他曾经见过蔡蕙君,郑重的说道:“蔡蕙君住在一片雅致的舍园,我陪着姚姬过去送饭,见过蔡蕙君的真容,丝毫不逊色卓文君。” 郭解动容了。 西汉最为出名的美人,才女卓文君有着一席之地,郭解一直想要见到的两大美人,一个是金屋藏娇的陈阿娇。 陈阿娇贵为皇后,郭解估摸着见不到了。 就剩下另外一个绝代美人卓文君。 姚有秩藏在平山乡治所的绝色美人,竟然不逊色卓文君,使得郭解不免心动了。 郭解不是看上了蔡蕙君。 他是想到了一个脱身的良策。 莽通、苏嘉两人砍倒院子的两棵乌桕树,分别挡住一字宅院的前后门,把这户人家当成临时的驻地,挡住外面的披甲伍人,商量拿下平山乡治所的办法。 “拿下?” 虫皇柔愕然道:“凭借寥寥几个人,拿下有着一百多名披甲伍人,还有两三千里民的平山乡治所,你不是说的疯话?” 郭解、虫皇柔、颜异几人想要离开平山乡治所,随时都能离开,挡不住几人的搏耍剑本事。只是现在离开颇有几分灰溜溜落败的意味。 没有达到郭解巡计的目的。 罚没了北道姚氏的家产。 等到郭解离开了平山乡治所,姚有秩一把大火就能烧光了积库的粮食,没有任何的徼获,白白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 郭解郑重点头:“只是一次尝试,如果能够拿下平山乡,北道姚氏可是家产五百万以上的豪强,这一趟的徼获极丰,也是首次拿下了大豪强。” 他嘴上说着尝试,心中却是略带几分沉重,担心姚有秩火烧了积库,最后落得一场空。 平山乡治所一共是两屯的披甲伍人,一屯是满编的一百人,另一屯是只有七十人,缺少了三十名伍人。 县官寺每个月发放的廪给,按照满编的两百人发放,缺少的三十人被姚有秩吃了空响,两名屯长皆是姚有秩的亲族,一个是长子,一个是甥子。 长子姚屯长带着数十名披甲伍人,前往了日字宅院,把膏油工室发生的事告诉姚有秩。 甥子郑屯长带着一百多名披甲伍人,围困住一字宅院的郭解几人,呼喝着叫来治所的里民,拿着耒耜,聚集在一字宅院内的外面,人数越来越多,把宅院团团围住。 姚姬藏在一户荒废的积库,听见外面的动静,用泥土弄脏了白嫩脸容,尝试从治所的大门走出去,却发现大门紧闭,只能找人打听了情况。 当她得知苏嘉被围困在一字宅院,放弃了独自一人逃离,绕到宅院的夯土墙墙根,直接翻了进去。 苏嘉看到有人翻墙进来,提着铁戟就要抓住那名穿戴着破烂襦裙的细君。 当他看到细君容貌的一瞬间。 “姚姬!” 苏嘉惊呼一声,慌忙走过去,紧紧握住姚姬消瘦的手腕:“你怎会突然出现在墙外,翻墙进来,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他拉着姚姬走向郭解:“随我拜见恩师。” 恩师? 姚姬知道苏嘉很崇敬恩师,三句话必定出现恩师的名字郭弁虎,赶忙上前行礼。 “新妇拜见恩师。” 姚姬想起一件事,立即拿出几卷木牍:“这是姚乡史想要毁掉的计簿,由于出现了疏忽,把六十名姚氏女子的真实年龄记录进去,姚有秩买通了县官寺的属吏,拿回来计簿,妄图毁了罪证。” 郭解心中一喜,接过来计簿仔细查看。 这是计簿中的日作簿。 上计是年度报告,把郡县的户口、钱谷、狱讼、兵戎、工商贸易等情况层层上报。 另外,还有按照季度汇报的季度报告四时簿。 月度报告的月言簿。 日作簿是比起月言簿、四时簿更加详细的一天报告。 西汉朝廷形成了日、月、年的统计报告,有着严密的上报审核体系。 不过,作假是人的本性,难以根除。 依旧是会出现虚报瞒报的情况,就需要上计吏进行巡计,实地考察,查验计簿的内容是不是真实情况。 日作簿过于繁杂,数量又过多,上计吏不会一日一考核,没有那个精力,通常是通过钩校的考察制度,查验月言簿或者四时簿。 平山乡的日作簿一部分是兵器和器具的登记。 如:官弩十张、箭一百八十八枚,陷坚羊头铜鍭箭卅八枚。 还有炊具、磨具等器具状态。 如:釜一口,硙二合,上盖缺二所,合的缺损说明。 另外,就是物资变动的明细。 写明上月的结余、本月新增或消耗情况。 如:承五月余官弩三张令余官弩三张。 郭解在日作簿中间的一处夹缝,看到了六十名细君的出生日期,按照时间推算,去年就已经十五岁。 需要缴纳五算! 逃税已经铁证如山。 郭解握紧了日作簿,神色带着几分欣喜:“有了这几卷日作簿,就能给北道姚氏定罪了,只是当前被围困在宅院,需要想办法抓来舍园的蔡蕙君。” 他想到了一个逼迫姚有秩就范的良策,抓住蔡蕙君,把她当做要挟,逼着姚有秩放弃抵抗。 看似不可能。 不论男女,只要恋爱脑上头,任何事都能做的出来。 郭解甚至见过一名舔狗给女神和她男朋友买套子。 他很震惊,也很不可思议。 郭解找个机会,问了舔狗买套子的原因。 舔狗竟然说女神上床的时候,他能有一种参与感。 蔡蕙君的容貌不亚于卓文君,只要见了她的人,都会被她嬾眼时含笑、玉手乍攀的容貌所倾倒。 姚有秩三兄弟为了蔡蕙君几乎反目成仇。 兄弟阋墙。 不逊色舔狗买套子。 “舍园在哪里?” 郭解看向了正在用清水洗脸的姚姬,沉吟道:“寥寥几人确实不可能拿下平山乡治所,只有抓住蔡蕙君,就有了一丝机会,可以搏一搏了。” “蔡蕙君?” 姚乡佐看出了郭解的目的,摇头道:“自从蔡蕙君来到了平山乡治所,姚有秩被她迷倒,整日想着讨她欢心,抓到蔡蕙君很有可能逼迫姚有秩放弃抵抗,不过,正是因为姚有秩迷恋蔡蕙君,治所出了乱子,当即就会派人把蔡蕙君看护起来。” “休得聒噪!” 苏嘉早就看姚乡佐不顺眼了,一巴掌重重的扇在姚乡佐脸上:“赶快说蔡蕙君居住的宅院在哪,不然,就让你尝一尝这段筋骨的痛苦。” 他不等姚乡佐回答,白革履踩在姚乡佐的手掌,当场发出一道断裂的‘咯咯’声。 “啊!” 姚乡佐惨叫一声,疼的他面容扭曲,脑门全是冷汗:“蔡蕙君以前住在一座舍园,苏嘉也知道那处宅院,后来,姚夫人暗恨姚有秩整天讨蔡蕙君的欢心,就让长子毒死她,错把一名大婢毒死了,姚有秩害怕蔡蕙君被害死,就让她住在自己的新宅院。” 姚有秩在治所有两座日字宅院,一座是过去的老宅,姚夫人一个人住在老宅院。 一座是新宅院,姚有秩带着蔡蕙君一起住在新宅,宴飨颜异的宅院就是新宅院。 “走,一起去新宅院找蔡蕙君。” 郭解一手提着姚乡佐的领口,一手把环首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所有人退开,不然,本吏割断了姚乡佐的喉管。” 郑屯长心中暗骂姚乡佐是个蠢货,怎会被郭解抓住,再是不情愿,也只能带着众多披甲伍人让开道路。 “呵。” 郑屯长注视着郭解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叫来了一名什长:“你带着十人前往仓房,只要情况不对,立即烧光了仓房,郭解别想带走一粒粟米!” (本章完) 第155章 君子三戒 第155章 君子三戒 郭解离开一字宅院没多久,身后的苏嘉突然停下了脚步,握紧铁戟,咬了咬牙做出一个决定。 “恩师。” 苏嘉正色道:“姚有秩如果狠下心来,一把火烧了仓房,这一次的巡计就不会有任何徼获,空跑一趟,弟子不跟着恩师前往姚有秩的宅院,潜入仓房,守在仓房的闺门口。” 他虽然不知道恩师的买爵赎罪,还缺多少钱帛,但时间紧迫,卫广不可能一直担任茂陵屯的卫候司马。 需要赶在卫广调离茂陵邑以前,彻底买爵赎罪,解决所有的后患。 每一次的罚没豪强家产。 不容有失。 郭解停下脚步,看着一脸坚决的苏嘉说道:“平山乡治所有弓弩,还有容易引火的膏油,你一人守在仓房很危险,说不定把命丢在了仓房。” 苏嘉提着铁戟,深深长拜,没有回答郭解的这句话。 他既然说了出来,就有了死志。 舍生取义。 苏嘉一言不发,立即转身离开,朝着平山乡的治所赶去。 姚姬握紧了短剑,跟在苏嘉的后面一起赶往仓房。 “你我夫妻二人,生当同眠,死当同穴!” 郭解看着苏嘉、姚姬夫妻二人一起离开的背影,急忙阻拦,还没等他说出口,熟悉平山乡治所的两人,消失在了里巷的拐角。 等到郭解几人赶到了日字宅院的门口,瞧见数十名披甲伍人,手持官弩站在门口,搭着弩矢,随时射出劲力很大的弩箭。 姚屯长打开了治所的五兵库,每名披甲伍人手持一架官弩,黑亮的弩矢散发着寒光。 西汉郡县的军械储备极其庞大。 《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记载其储存了53.7万张弩、1145.8万支弩矢,以及7.7万把弓、119.9万支箭矢,另有数十万套甲胄、头盔、长短兵器等,总量足够武装百万军队。 郡下面是县,县下面是乡,乡下面是亭、里。 一乡的五兵库储备着很多军械。 日作簿记载的军械,只是官弩一项就有上百架,还有各种大石、小石的长弓。 郭解几人走到日字宅院的巷口,瞧见门口的数十架官弩,脸色一变。 “放!” 姚屯长披挂着红绦鱼鳞甲,头戴铁胄,赤袴,勾履,手掌按在环首刀的刀柄上,看见郭解几人出现的一瞬间,当即大喝了一声。 随着姚屯长一声令下,数十名披甲伍人借助望山瞄准了郭解等人,扣动了官弩的悬刀。 “砰!” “砰!” “砰!” 官弩的劲力很大,发出一道道沉闷的响声,数十支弩矢朝着郭解等人射过去。 平山乡治所栽种了很多乌桕树,正好带来了躲藏的地方,郭解一个转身,躲在了一棵粗大的乌桕树后面,及时躲了过去。 莽通、虫皇柔两人也是躲在乌桕树后面,大部分弩矢顺着巷口射了出去,钉在高低错落的宅院夯土墙上。 乌桕树树干上,只有一小部分弩矢,却被弩矢深深的没入树干,只留下一小截的羽尾。 只有姚乡佐一个人没有躲过去。 最终死在了自己人手里,死于披甲伍人的弩箭,穿透了姚乡佐的身体。 披甲伍人射出的弩箭,准度很高,如果郭解三人没有及时躲避,也会落得一个被弩矢贯穿的下场。 汉承秦制,继承了军功爵制度。 又是全民兵役。 披甲伍人的军事素养很高,熟悉军阵,熟练的使用弓弩等五兵,完全不是游侠儿那种散兵游勇所能相比。 何况,平山乡治所的伍人身披红绦扎甲,手持官弩,全副武装起来,只需要十人就能冲散上百名游侠儿。 郭解面对的披甲伍人足足有一百七十人。 皆是全副武装的披甲、持弩。 “郭君。” 莽通握紧铁椎,沉声道:“以当前的局势来看,还是尽快离开平山乡治所,乡游徼带着上百名伍人出去缉捕群盗,再不离开,等到乡游徼回来,到那时想走也走不了。” 乡佐、乡史是文吏,乡游徼是武吏。 乡游缴掌管缉捕盗贼,巡视乡里,维护一乡的治安。 平山乡的游徼姓韩,是偏妻韩夫人的季弟,也就是姚氏族长姚有秩的妻弟。 韩游徼几天前带着上百名伍人押送一批更卒前往县官寺,疏通一条河渠,今天正好是回来的日子。 平山乡治所的披甲伍人,再次增加一百人,充沛的兵力彻底堵住大门,谁也别想逃离治所。 平山乡治所又是一座小城,夯土城墙很高,无法翻越,只能从治所的大门出去。 “我记得与义纵约定的时间是明天的平旦(6:00~6:45)。” 虫皇柔审视几眼宅院的高墙,说出另外一个提议:“翻墙进去,找到颜异一起离开,尽快赶回苏嘉所在的仓房守着,等候义纵带着救兵过来。” 郭解已经拿到了瞒报五算的日作簿,铁证在手,义纵带领贼捕干离开官寺,就不是擅自调兵。 只要有证据,义纵不仅没有触犯擅自调兵的汉律,还立下了抓捕北道姚氏的功劳。 “不能固守在一地。” 莽通反驳道:“平山乡治所的膏油工室存放着大量油渣枯饼,这些可是纵火的上好柴薪,姚有秩狠下心放火烧了仓房,固守在仓房就变成了瓮中捉鳖,被活生生烧死。” 两人各执一词,僵持了起来。 一个认为应该离开平山乡治所,一个认为应该固守在仓房。 就在这时,平山乡治所燃起滚滚浓烟。 燔积薪! 韩游徼和附近的豪强看见浓烟,肯定是立即带人赶往平山乡治所。 留给郭解的时间不多了。 “先去抓住姚有秩。” 郭解下定了决心:“不论是离开,还是固守,首先抓住姚有秩,还要带着颜异一起离开,不能把颜异一个人扔在平山乡。” 时间紧迫,局势越是凶险,郭解越是沉着冷静,找到当前最有利的做法。 郭解抬着白革履,向后退了几步,朝着日字宅院的夯土墙快速奔跑,纵身一跃,直接从墙头翻了进去。 “咯咯——” 夯土墙的另一侧刚好是鸡埘,惊起了十几只雉鸡,扑棱着翅膀,四处乱飞,也惊到了正在喂鸡的一名小奴。 “嘭!” “嘭!” 随后又传来两道落地的声音,虫皇柔、莽通跟在后面,翻过夯土墙,警惕看着周围的一切。 好在只有一个吓傻了的小奴,拿着喂鸡的一篮子菘菜,呆呆的站在原地。 郭解的视线依次从院子的鸡埘、菜畦、屋舍划过,最终落在了廊庑,握着环首刀跑了过去,顺着廊庑赶往客室。 没过多久,郭解看见站着二十名披甲伍人的院子,手持官弩,对着一处屋子的门口。 一名身穿麻布单襦,枲履,腰佩玉环,手持二尺剑的儒生站在门口。 那名儒生正是颜异。 郭解做出一个嘘声的动作,扫视了几眼客室,发现一扇比较高的窗牗。 他为了避免惊动院子内的披甲伍人,朝着窗牗指了指,慢慢走过去,从窗牗翻进了客室。 莽通、虫皇柔点了点头,跟在后面,一起翻进了客室。 “啪啪啪——” 安静的客室内先后出现三道鞋履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惊到了客室内站着的两人。 一个是颜异,另一个是姚有秩。 “谁!” 颜异心头一惊,扭头看了过去,瞧见是郭解、莽通、虫皇柔三人突然出现在客室。 他长松了一口气。 颜异说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郭解轻轻颔首,走过去提着姚有秩的布复袍领口,环首刀放在他的脖子上,朝着院子内越来越多的披甲伍人,大声呼喊: “本吏是右内史的上计吏,过来巡计,平山乡的有秩私自隐瞒了细君的年龄,逃避缴纳五算的赋税,今天只是为了抓走他一个人,这件事与你们这些伍人无关,你们不要再执迷不悟!帮着姚有秩反抗官寺,等到右内史的贼捕干一到,你们就会变成同谋,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 披甲伍人听到右内史的官吏,全都吓到了,围攻官吏是大罪,何况还是内史府的官吏。 众多披甲伍人,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不敢伤害右内史的上计吏。 但凡是在边关戍守过的庶民,都会接受军队的文化教育,边塞有着一整套完善的教育体系,教导烽燧的戍卒读书识字。 西汉又是全民服兵役,基础教育的普及程度很高。 披甲伍人学习过一些重要的汉律,知道袭击官寺的官吏,甚至会连坐了家人,得知郭解的身份,一个个产生了退缩。 只是,不能确定郭解的上计吏身份,到底是真还是假。 郭解看出了披甲伍人的迟疑,再次大喝:“只要你们回去守着治所的大门,谁也跑不了,等到明天早上,就会知道本吏的身份是真是假。” 披甲伍人心动了,回去守在门口,不用背上杀害上计吏的罪名,也不会放过了冒充上计吏的贼人。 至于姚有秩的死活,肯定没有披甲伍人自己的命重要。 披甲伍人的内心动摇了,渐渐有人收起了官弩,准备转身前往治所的大门口。 一人,两人,三人. 内心动摇的披甲伍人,逐渐增多,纷纷收起了手中的官弩。 姚屯长一脸的焦急,赶忙呼喊道:“这些人是冒充上计吏的群盗,不要听他胡说,别忘了,隐瞒年龄的细君,其中就有你们的姐妹或是女儿,如果缴纳五算,你们想好了,能不能拿出六百钱!” 一句话堵住了披甲伍人离开的势头。 披甲伍人沉默了。 是啊。 补交一年或者几年的五算,需要大量的钱帛。 披甲伍人拿不出来这么多的三铢钱。 由于披甲伍人让开了道路,露出来后面的姚屯长,可以看到客室门口的郭解几人。 姚屯长一脸的轻蔑,看着再次走回来的披甲伍人,似是在说你就等死吧。 郭解拔出沾着工室家丞鲜血的二尺剑,没有任何犹豫,奋力一掷,朝着露出来的姚屯长扔了过去。 “啊!” 姚屯长惨叫一声,瞪大了双眼,嘴巴被二尺剑贯穿,整个人倒在地面,发髻渗出大量的鲜血。 当成被郭解钉死在地面。 当众杀人? 还是杀了槐里县的一名屯长? 不存在的。 郭解有了日作簿,就有了杀人的程序正义。 他杀死姚屯长被再多的人看见,也只是杀了一名试图反抗的刑徒。 不再是无故杀人。 “贼子!” 姚有秩眼睁睁看着长子死在面前,悲痛的呼喊一声,朝着姚屯长扑了过去。 他的布复袍‘刺啦’一声,当成被扯烂了,正好脱离了郭解的手掌,逃到了廊庑下面。 “站住!” 颜异站在门口,赶紧出手,二尺剑的剑鞘抵着姚有秩的脖子:“你再敢乱动一步,就用二尺剑刺穿你的脖子。” 他拦住姚有秩的同时,走出了客室,与客室内的郭解几人分开。 中间隔着一道门。 颜异躲在廊庑的柱子后面,避免被披甲伍人的弩矢射杀。 姚有秩的生死落在颜异一个人的手里。 院子有众多披甲伍人威慑着郭解几人,只要走出房门,就会遭到密集的弩矢射杀。 颜异放开了剑鞘。 姚有秩活。 颜异的剑鞘一直抵着姚有秩的脖子。 姚有秩就死。 “兄长!” 郑屯长带着披甲伍人终于赶到日字宅院,看见姚屯长惨死的一幕,心中悲痛,愤恨的盯着客室说道:“去把蔡蕙君带来。” 一名穿着青紧身罗裙的细君走来,被官弩指着一步步走到了颜异身边。 正是容貌不下于卓文君的蜀郡蔡蕙君。 惊艳了在场所有人。 就连按照春秋君子品行要求自己的颜异,看见了蔡蕙君,也是不由的愣了神。 似是见到了史书中的西施。 郑屯长高声道:“只要你放了舅父,蔡蕙君就送给颜君了。” 郭解几人心中一沉。 以蔡蕙君的美貌,恐怕就连颜异都抵挡不住把这么一位绝色美人带回家的诱惑。 “噗!” 谁知,颜异直接拔出二尺剑,一剑刺死了蔡蕙君,神色中带着几分轻蔑。 “论语的季氏篇说过,君子有三戒,少年戒色。” “区区美色,怎能乱了我心!” (本章完) 第156章 灭族 第156章 灭族 死.死了? 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竟是被颜异一剑刺死了。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看着蔡蕙君香消玉殒的尸体,廊庑下一大滩血迹,显得格外刺眼。 “蔡蕙君!” 姚有秩悲呼一声,爬过去想要抚摸蔡蕙君的脸容,却被颜异的枲履踩着布复袍肩膀,始终无法靠近她。 “贼子!竟敢杀害蔡蕙君,我要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做成虎子,方能泄愤!” “啊!” 姚有秩还没站起来,突然死了,瞪着一双眼睛,死不瞑目的躺在了地面。 不是颜异杀的他。 姚有秩被官弩的弩矢,直接贯穿了脖子,钉死在地面。 “谁!” 郑屯长眼睁睁看着舅父死在面前,神色大怒:“到底是谁射出了弩矢,谋害了舅父,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把你做成人彘。” 他怒喝了半天,没有人出来承认,也不会有人承认杀害了北道姚氏的族长。 郭解的目光一缩,看清到底是谁杀了姚有秩,一名神色阴鸷的中年男子。 庭院的门口,再次涌来一大批披甲伍人。 韩游徼带着缉捕群盗的伍人回来了,当他看见姚有秩廊庑下,周围又站满了手持官弩的伍人,目光闪烁不定,心中冒出一个狠毒的想法。 杀了姚有秩。 姚乡佐死在了巷子口。 姚乡史的尸体被人发现,死在姚姬过去居住的积库。 北道姚氏的嫡房长子姚屯长也死了。 只要姚有秩一死。 韩游徼是平山乡治所,吏职最高的人,就能帮着姐姐韩夫人生的儿子,谋夺平山乡治所的有秩。 姚有秩是郑屯长的舅父。 韩游徼也是韩夫人儿子的舅父。 他作为韩夫人的季弟,早就想帮着只是个偏妻的韩夫人谋夺北道姚氏的家产。 “姊婿!” 韩游徼贼喊捉贼,悲痛的呼喊一声:“这些人是一群流亡的群盗,杀了他们,不要被他们身上的皂衣欺骗,全是偷来的衣服,故意佯装官寺的官吏,哄骗二三子。” “住口!” 郭解大喝一声:“那人在骗二三子!本吏看的很清楚,就是他用官弩射杀了姚有秩,这一趟过来只为了抓人,没想过杀人,反倒是平山乡的少吏接连杀人,只要你们抓住为首的两人,就能减轻罪行,从城旦舂改判司寇。” 无期徒刑改成两年有期徒刑。 披甲伍人出现了骚动,也开始混乱了,摸不清到底谁说的对,谁说的错。 “呛啷!” 郑屯长拔出了环首刀,朝着韩游徼砍了过去,红着眼说道:“小孺子!是你杀了舅父!今天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祭奠死去的舅父。” “咣!” 韩游徼大惊失色,如果不是红绦鱼鳞甲挡住了郑屯长的环首刀,已经死在了他的刀下。 “蠢货!” 韩游徼气的破口大骂:“明摆着是冒充颜异和上计吏那伙人的挑拨,有秩是本吏的姊婿,疯了?亲手杀死待我宽厚的姊婿!” 郑屯长幼年丧母,在里聚受到各种欺凌,后来是舅父姚有秩把他带回平山乡治所,悉心抚养,待他胜过亲生儿子。 姚有秩死在郑屯长的面前。 使得郑屯长几乎红了眼,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报仇! 郑屯长盯着客室的郭解等人,眼冒凶光:“杀,谁能杀了这伙群盗,乡佐的小奴、大婢、轺车、田宅通通赏赐给他。” 郭解的面色一沉,听到郑屯长的疯话,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人,做出了离开平山乡治所的准备。 粟米钱帛不要了。 客室外面,披甲伍人听到可以得到乡佐的全部家产,心底的退缩,彻底被一股强烈的贪婪冲散了。 披甲伍人盯着客室的郭解,廊庑柱子后面的颜异,眼珠子冒出了饿狼的绿油油光芒。 将近三百名披甲伍人,围住了日字宅院。 宅院内外,一片水泄不通。 五兵库打开,大量的官弩、弓箭发放给了披甲伍人,射杀所有逃出来的人。 似乎已经成了一场死局。 郭解却不担心能否逃出去,虫皇柔、颜异两人皆是剑术精湛,只有他和虫皇柔两人,还有些顾虑。 如今又多了琅琊郡的第一剑客颜异,完全可以逃出二百七十名披甲伍人的包围。 只是 郭解暗恨白跑了一趟,只要冲出治所,这一次巡计捞不到任何东西。 就在郭解只能窝火的离开平山乡治所。 一辆服牛拉着的衣车出现在日字宅院的门口,车厢掩闭的车驾,打开了侧边的窗牗,露出一张梳着钗大髻的脸容。 女君姚夫人坐着衣车过来了。 披甲伍人急忙让开了一条道路。 姚夫人穿着一件缯布襦裙,跪坐在衣车的车厢内,上了年纪的她,眼角有了鱼尾纹,却带着一股子熟透了的风韵。 旁边,车厢看不见的地方,半躺着一名俊朗的少年,正是消失很长时间的安国少季。 他听说郭解遭到了围困,说动了姚夫人过来救人,把双方的剑拔弩张说成了一场误会。 安国少季一本正经的说道:“女君虽说今年四十五岁,但这不是老,是有风韵,就像一坛陈年佳酿,越老越有滋味。” “我就喜爱女君这种有风韵的美妇,偏妻韩夫人年轻,也就只是年轻,有啥好?喜欢耍性子不懂事就不说了,还不会照顾人,换作是我与女君住在一起,肯定是待在女君住的大内不出门,姚有秩着实是脑子发昏,冷落了女君,不懂得欣赏女君的好。” 姚夫人空旷寂寞许久,听到俊朗的安国少季一句句直击内心的话,敷粉的脸容,看向安国少季都快拉丝了。 “安国君~” 姚夫人迷离的看着安国少季,四十多岁的妇人出现了几分少女的羞涩:“你放心,妾身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安国君!” 这时,又有一名梳着钗大髻的妇人走过来,韩夫人带着两名小奴,气冲冲走到衣车的旁边。 韩夫人伸出双手,一把扯住了姚夫人的发髻,恼怒的说道:“你个贱婢!昨晚,妾身好心在宅院宴飨你,你可倒好,抢走了妾身的安国君。” “啊!” 姚夫人痛呼一声,拔出一根钗子,划向了韩夫人的脸容:“贱妇!是你不招安国君喜欢,怎么诬赖给了妾身,另外,妾身可是女君,抢走你身边的安国君又能怎样!” “啊!” 韩夫人惨叫一声,敷粉脸容被划伤了,尖叫道:“贱婢!妾身要把你做成人彘。” “阿姐!” 韩游徼大怒,瞧见韩夫人的脸流出一道血痕,双眼通红:“兄弟们,去把衣车的贱妇抓过来,乃公今天亲手刺瞎她的双眼,平山乡治所的女君,往后只会是阿姐。” “谁敢!” 郑屯长大喝一声:“兄弟们,拦住外姓人韩游徼,是他勾结了偏妻,杀害了有秩,妄图扶持一个庶子继承北道姚氏的家产。” “咣!” “咣!” 韩游徼和郑屯长拔刀相向,环首刀砍在对方的甲胄上,溅起一道道火星子。 早就不和的两伙披甲伍人,扔掉官弩,拔出腰间的环首刀,朝着对方冲杀了过去。 拥挤的大门口,数百人搅在一起,挥着环首刀互砍,很快就有人杀红了眼。 突破不使用官弩的底线,捡起官弩朝着对面射了过去。 “啊!” “啊!” “啊!” 两伙披甲伍人原来只是轻伤,射出弩矢,当场就有人被射杀,变成了一具尸体。 郭解愣在了客室门口,看着大门口喊打喊杀的一幕。 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是以这种情况收场。 两个夫人为了争抢安国少季打了起来。 女人打架的场面可不多见。 平山乡治所的姚有秩、姚乡佐、姚乡史三兄弟全死了,没有人能够镇得住两伙披甲伍人,双方逐渐红了眼,打架变成了厮杀。 “郭君。” 安国少季吓坏了,连滚带爬的跑出了衣车,趴在地面一步步爬了过来,脸容出现几分尴尬。 他干笑一声说道:“谁也没想到姚夫人和韩夫人为了我,当众打起来,大门口出现厮杀,没有坏了郭君的大事吧。” “哈哈。” 郭解伸出手,重重拍了一下安国少季沾染了不少血迹的襦袴,大笑道:“不仅没坏事,还救下了我们几人,在场所有人都要承你一份情。” 虫皇柔、莽通点了点头,认同郭解说的这句话。 颜异也是不免多看了安国少季几眼,从长安过来的一路上,最瞧不上的人就是安国少季了。 谁料,最后却是安国少季救了他。 颜异收起二尺剑,郑重作揖:“孔子有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看来安国君今天不仅救了我,还教导了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 颜子的十世孙竟然对他一个底层庶民作揖。 安国少季手忙脚乱的赶紧行礼,傻呵呵的笑道:“不敢当,我一个没有读过几本书的庶民,又不懂做人,哪里当得起教导颜君的这句话。” 颜异正色道:“读书和懂得做人,是两回事。” “杀!” 姚有秩还有一个幼子姚信,一直纠缠姚姬,妄图霸占了从姐,得知苏嘉、姚姬两人闯入了仓房,立即带着数十名恶少年杀了过去。 平日,这些恶少年聚拢在姚信的身边,无恶不作,仗着姚信的父是乡有秩,欺压乡里的穷苦庶民。 去年十月征收刍槀税的时候,姚信带着数十名恶少年奸杀了一名细君。 那名穷苦人家的细君,不堪受辱,撞死在踏碓上。 姚信只是赔偿了几百钱,就躲了过去,继续在乡里作恶。 当他得知抢走姚姬的苏嘉,不仅来到了平山乡治所,还躲在仓房,前往五兵库偷走了官弩、弓箭,射杀仓房内的苏嘉,强行霸占了姚姬。 仓房门口的空地上,夯土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羽箭。 恶少年不能射向闺门口,耗费苏嘉的体力,等到他没了力气再杀进去。 “君子。” 一名恶少年献计道:“羽箭只剩下一小半了,还没把苏嘉逼出来,不如,直接用火箭烧了仓房,烧死躲在仓房的苏嘉。” 这群恶少年胡作非为,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 倘若不是姚姬也在仓房,姚信早就命令恶少年射出火箭,烧毁了北道姚氏多年来积攒的粟米钱帛。 “燔!” 姚信满眼的狠毒,已经没了耐性:“姚姬那个贱婢,既然想和苏嘉死在一起,那就成全她,告诉所有人点燃了火箭,烧死苏嘉和姚姬。” “火箭!” 苏嘉瞧见数十名恶少年开始点燃羽箭,准备火烧了仓房,脸色骤变,咬牙道:“不能继续躲在仓房,否则,恩师的粟米钱帛保不住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姚姬,提着铁戟,立即冲出了仓房的闺门。 姚信大喜。 虽然不知道蠢货苏嘉怎么会放弃夯土墙的保护,但还是呼喊着射杀了苏嘉。 “所有人的箭矢,射向苏嘉,谁能射杀他,赏赐一百钱。” 恶少年们没见过大钱,听到一百钱全都亢奋了,纷纷射向了冲过来的苏嘉,射杀在仓房闺门口的空地上。 虽说都是同龄人,一群没有成年的十几岁半大少年,但苏嘉的凶性大多了。 苏嘉心底的凶狠,被彻底刺激出来,死死盯着姚信,不管不顾的冲杀了过去。 他眼中只有姚信一人。 “杀了他,快点杀了他。” 姚信被那道凶狠的目光吓到了,脸上的嚣张跋扈消失了,只有一脸的惊慌。 “砰!” “砰!” 苏嘉连中了两箭,血流如注,依旧没有丝毫的退缩,拎着铁戟继续冲向了姚信,脑子只有一个杀人的念头。 “砰!” 就在苏嘉中了第三箭,终于冲到了姚信面前,抬起了手中的铁戟。 数十名恶少年看着连续中了三箭不倒的苏嘉,惊呆了,呆呆站在原地,忘记了射出羽箭。 “不不要!” 姚信看着越来越近的铁戟,绝望道:“我是姚氏族长的儿子,你不能杀了我啊!” 苏嘉冷漠的挥出了铁戟:“你也有求饶的一天?今天就让你感受那名细君的绝望!” “噗!” 姚信的脑袋被铁戟斩断,滚出去很远,喷溅出大量的鲜血。 (本章完) 第157章 平山乡的徼获 第157章 平山乡的徼获 郭解赶到了仓房,看到极其惊人的一幕。 苏嘉一个还在缴纳口钱的半大少年,满身血水,插着数箭,遭受这般重创,始终屹立不倒。 他一手持着骑戟,一脚踩在姚信的无头尸体,嘴里不停的咳血,就是不倒下。 恍惚间,似乎看到十一二岁的项羽。 “苏嘉!” 郭解满脸的急色,赶紧上前搀住了苏嘉的手臂:“快去槐里县找来一名疾医,额.路途比较远,别去找了,安国少季牵来一辆轺车,带着苏嘉前往槐里县医治。” “恩师。” 姚姬强忍着泪水,咬着樱唇说道:“平山乡治所还没安定下来,恩师身边的属吏不能分散,妾带着夫君前往槐里县医治。” 她不等郭解拒绝,牵过去早就准备好的一辆轺车,把苏嘉抱上车,一起离开了平山乡治所。 换成别的细君,早就哭哭啼啼,只知道趴在地面哭。 姚姬却能强忍着泪水,带走苏嘉前往槐里县医治。 难怪,苏嘉非她不娶,是个良配。 更让郭解惊叹的是,苏嘉的悍勇,悉心培养,必定成为第二代汉匈战争的领军人物。 一代汉匈战争的领军人物是卫青、霍去病,横扫匈奴,封狼居胥,带领很多底层庶民突破阶级,封爵做官。 二代汉匈战争的领军人物是李广利,频繁败给匈奴,葬送了大量的汉人青壮。 郭解提前发掘了苏嘉,未来的情况大不一样。 “姊婿!” 平山乡治所出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铁冠、黑衣的义纵,提前赶到了治所,赶在众多豪强抵达治所以前。 义纵骑着一匹河西马,身后跟着数十名皂衣小吏,全是骑着河西马,策马奔腾过来。 步行和骑马完全是两个速度。 义纵的距离更远,却能最快赶到平山乡治所,就在于骑着河西马等军马。 郭解皱了皱眉头,暗道义纵不会是为了尽快赶过来,抢了马苑的军马,这可是不小的罪名。 西汉对于马匹的管理很严格,一般的驿马都要在《传马名籍》详细记录清楚,丛生到死,做成了几斤肉,全要一笔一笔的记录。 何况是河西马这种军马。 更是严格到每天割了多少束茭草,用来喂养军马都要记录在日作簿。 擅自调动数十匹军马,右内史的都尉张汤都承担不了这个罪过。 “呼——” 义纵瞧见郭解安然无恙,长舒了一口气。 他看出了郭解的担忧,笑道:“其他人调动不了军马,姊婿别忘了卫广现如今是天子陵邑的卫候司马,又是外戚的身份,借给我数十匹军马,谁也不敢有异议。” “卫广说了,往后只要他担任卫候司马一天,就会借给我军马,贼捕干骑马可以最快赶到姊婿所在的乡里。” 郭解如鲠在喉。 离开他身边的两名兄弟,张骞通西域以前,伪造虎符,解决了最大的威胁窦彭祖。 卫广亲自把控徙于茂陵,陆陆续续迁来地方的豪强、豪侠、公卿大族。 凡是祸害乡里的豪侠都会被杀,已经杀了不少郡县的豪侠。 说白了,就是趁着徙于茂陵,开展一次扫黑除恶的专项行动,把豪侠等地方黑恶势力头子,清扫一空,该杀的杀,该关的关。 卫广前后收到不少揭发郭解罪行的信牍,收到的越多,越是心惊肉跳,全部一一烧毁。 另外,卫广还把揭发郭解的临县游侠儿,直接处决,避免走漏了消息。 没有卫广放弃天子身边的旅贲令,担任了茂陵邑的卫候司马。 郭解早就被各个郡县通缉了。 如今,卫广更是私自调动军马,借给义纵,尽快赶去驰援。 郭解的眼眶微红,被卫广的兄弟情义感动了。 这才是真兄弟。 “姊婿在这歇着。” 义纵下了马,冷笑一声说道:“平山乡治所的人,竟敢贼杀上计吏,胆子不小,本吏绝不会轻饶了这些人。” “尹齐、王温舒怎么没来?” 虫皇柔的柳眉一挑,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怨:“担任了右内史的郡曹,瞧不上羊肉、薤、醢这些吃食了?” 只是一句正常的说话。 郭解几人却是忍不住头皮发麻,不得不说,比起蔡蕙君还要千娇百媚。 颜异默不作声的后退了几步。 几人不好嬖人,不然,早就被虫皇柔勾走了魂儿。 义纵心里一颤,后退了几步,无奈的说道:“右内史管辖二十七县,各种公务繁忙,昨天已经和尹齐、王温舒两人商量好,一起前往平山乡治所,谁知蓝田县、郑县等数县的践更出了问题,临时抽调尹齐等信得过的郡曹,前往蓝田县、郑县等县。” 践更是指本人亲自服役。 西汉没有官绅免税、免徭役的规定,上到丞相,下到平帻庶民,全部一视同仁。 每次征发徭役,亲自过去服役,称作践更。 如果不想参加徭役,可以出钱雇人代役,称作过更。 蓝田县、郑县等几个县的豪强,鼓动里民不去践更,准备把抗拒服役的事情闹大,最好闹到天子的耳朵。 就能罢免了赵禹的右内史官职。 “蠢货。” 虫皇柔蔑笑道:“惹恼了酷吏赵禹,这些豪强有苦头吃了。” 在场几人全都认为豪强在自寻死路。 唯独郭解看出了这场斗争的严峻性质。 郭解想到了很有名的《五人墓碑记》,看似是歌颂底层百姓的伟光正,实际上不过是江南士绅抗税的一种无耻手段。 老百姓在士绅眼里不过是耗材。 怎会歌颂老百姓。 蓝田县、郑县的豪强们只要闹起来,出现了规模比较大的抗拒服役。 就算赵禹杀了所有的豪强,也没有用了。 抗役已经出现。 赵禹身为右内史,只能背上引起抗役,往重了说,引起民变的污点。 郭解暂且不去想豪强们的抗役,只想着罚没了姚氏豪强的家产。 尽快买爵赎罪。 每年上计过后,天气转凉,长安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瓠瓜结果,芥菜开始栽种,一片丰收的景象。 槐里县的平山乡治所,也迎来了一场丰收。 仓房门口,尚冠街的贼捕干一个个满头大汗,神情也带着几分紧张,在里巷不停的穿行,捆绑了一名又一名里民,押到仓房门前的空地跪下。 天气凉爽,仓房附近却显得格外燥热,跪满了治所的里民,人挨人拥挤在一起,空气燥热了起来。 北道姚氏的族人,还有妻族被押了过来。 他们跪在地面,看向最前面的几具尸体充满了愤恨,想要拿起荆条,狠狠笞打姚有秩三兄弟的尸体。 竟敢袭击上计吏。 害的全族跟着一起连坐! 贼捕干忙活完一切,捆绑了将近两千名姚氏族人、妻族,姚氏族人多达上千人,剩下一千人是居住在治所的母族、妻族。 不愧是家产五百万以上的豪强,族人数量众多,牵连的人数更广。 贼捕干站在旁边,看着人头攒动的里民,严防死守,避免出现任何一点骚乱,心中更是期待,不知道能够分走多少肉食菜蔬。 按照以往的经历,郭解不会亏待长安的贼捕干。 这些贼捕干听到义纵调遣他们前往平山乡治所,没有任何犹豫,就算义纵不是贼曹掾,也是毫不犹豫跟来了。 贼捕干纷纷告假,以私人的身份跟着义纵前往平山乡治所。 贼捕干却钻了一个空子,依旧穿着官寺的皂衣。 平山乡治所的里民不知道贼捕干告假了,只知道这些人是来自长安的贼捕干。 只能束手就擒。 “五百万钱的粟米、钱帛。” 义纵满脸的喜色,拿出一卷木牍交给郭解:“姊婿这一次查抄的钱帛,多达五百万钱,另外,还有各种猪肉、薤、大酢,牛羊加起来多达上百头。” 这话一出,贼捕干一脸的喜色,不枉他们得罪了贼曹,也要跟着义纵前往平山乡的治所。 郭解说的话,使得贼捕干彻底安下心。 “按照以往的规矩,分给贼捕干猪肉、薤、大酢等吃食,另外,再给留守的贼捕干带去相同的肉食菜蔬。” 贼捕干听到猪肉两个字,神色狂喜,赶紧朝着郭解长长的作揖。 长安贼捕干之间盛传的一件事。 果然没错。 郭解喜欢宽待底层的贼曹吏、狱吏。 尚冠街的贼捕干牢牢记下了郭解的恩情。 “善!” 义纵更是欣喜,这趟过来是他找到尚冠街的贼捕干,以私人的身份前来。 原来的那些贼捕干,跟着郡曹赶往了蓝田县、郑县等县。 郭解再一次收买人心,等到下回出现意外。 义纵也能继续找到长安的其他贼捕干,跟着一起前往乡里,不用担心找不到人。 郭解看着深深下拜的贼捕干,满脸欣喜,只是用一些微不足道的吃喝,又一次收买了长安一个街区的警察。 藁街、章台街、华阳街、香室街、夕阴街、再加上尚冠街。 他已经收买了六个街区的警察。 还有长安县狱、上林狱、寺互狱、东市狱等四个监狱的狱警。 收获满满。 义纵摊开了木牍,惋惜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能卖了治所的宅院。” 平山乡治所的宅院只能充公。 郭解摇头道:“这趟罚没了五百万钱,又得到大量的猪肉、薤、大酢,分发给贼捕干一部分,还剩下很多,用不着再卖宅院了。” 每一次私卖里聚的宅院,都是冒着触犯汉律的风险。 好在金城闾里的田地达到了七千亩。 可以自给自足。 不用郭解再去卖了宅院,填补粮食的亏空。 接下来,只需要获得更多的田地,金城闾里就能跟着扩充更多的人口。 “还有一样徼获。” 虫皇柔笑吟吟的说道:“回到长安以后,立即前往大第室找到那名列侯,借着平山乡治所的膏油工室,帮你换来一个烽燧的设立。” 堵住皋兰山山缺的烽燧。 才是最大的收获之一。 郭解郑重作揖:“多谢虫君了。” 他转头说道:“五百万钱拿出来五十万钱,义纵、虫皇柔、安国少季、颜异、苏嘉每人分走十万钱。” 十万钱! 颜异一脸的错愕:“你说的是十万钱?不是万钱?我没有听错吧。” 一次分的钱。 相当于一户中家的全部家产! 饶是颜异见过大量的三铢钱,也不免为郭解的手笔惊到了。 何况,颜异很穷,浑身找不到十钱。 颜异只是跟着郭解来了一趟平山乡,就分到了惊人的十万钱。 他一脸的惊愕,不敢信这是真的。 义纵、虫皇柔、安国少季三人相视一笑。 笑的很开心。 难得见到颜子的十世孙颜异露出吃惊的神情。 倒也能够理解。 颜回本就是以陋室简居,一箪食,一瓢饮而闻名。 颜氏的家风是清贫乐道。 颜异又是一位春秋君子,立志于教化读不起书的穷苦庶民,不去大小第室教授公卿列侯的子弟。 他缺钱也就能够理解了。 郭解故意逗弄了他一句:“你不要钱?也罢,颜君是颜子的十世孙,不会缺少寥寥十万钱。” 众人在颜异这位春秋君子的脸上,第一次见到了急色。 “谁说我不要。” 颜异急了:“本该属于我的钱帛,怎会不要,另外,十万钱可不是寥寥,对于缺钱的我来说,当是一场及时雨。” 他的面色潮红,难掩激动的心绪。 有了十万钱就能开办庠序(学校)。 颜异利用十万钱买来更多的田地,建立庠序,就能给蒙童提供一个住处。 这么一来,乡野里聚的穷苦庶民也能把孩子送到庠序,住在庠序,读书识字。 唯有读书能够改变这些穷苦孩童的命运。 颜异还没拿到十万钱,已经在筹划十万钱怎么用了。 “把长安闾里的宅子卖了,卖宅的钱,还有郭君给的十万钱,可以在长安的城门附近买一大片土地,建造庠序,教化更多的蒙童。” 颜异只会教授那些读不起书的穷苦孩童。 有钱读书的人。 莫入颜门。 颜异还想教授更多的穷苦孩童,朝着郭解郑重作揖:“往后,再有罚没豪强家产的好事,郭君别忘了我。” 一句郭君。 郭解忍不住乐了。 颜异叫他一声郭君,怎么听怎么顺眼。 (本章完) 第158章 买爵赎罪的进度 第158章 买爵赎罪的进度 长安的驰道上,数十名骑着河西马的骑吏,押送大批刑徒赶往内史狱,这些刑徒戴着脚鈇,麻绳反绑着双手,满脸的愁容。 在贼捕干呵斥声中,还有铁尺的鞭笞下,老老实实的朝着长安方向赶去。 一路上遇见了商人的牛车,全是唯恐避之不及,急忙牵引牛车躲到旁边,生怕沾染一点晦气。 槐里县赶往长安的道路,正好路过一个名为荇泽乡的乡。 赵禹、张汤带着众多贼捕干就在荇泽乡,很多里民乘着小船躲进了荇泽,逃避徭役,人数达到了数百人,还是修筑林苑的一批里民。 惊动了内史府,右内史赵禹、都尉张汤亲自抽调了大批贼捕干,过来抓捕里民。 荇泽乡的名称来自于乡里有一片荇泽,面积很大的水泽,生长着荇菜,每逢荇菜成熟就会有里民乘船前往水泽,摘取荇菜,带到乡里的小市卖钱。 荇泽乡的里民水性很好,荇泽的水面复杂,里民乘着船躲在水泽的植被中很难发现。 赵禹和逃役的里民,僵持了多日,始终拿这些里民没有办法。 “可恨!” 赵禹做事不择手段,恨不得一把手烧了荇泽,只可惜这是一片水泽,不是山林,放火没有丝毫的用处。 他满脸怒容:“倘若是躲在山林,别说是数百人,就算是上万人,本吏也会一把手烧死这些暴民,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姑息。” 荇泽岸边的贼捕干知道这句话是实话,以赵禹以杀止杀的性子,干得出来,烧死上万人的惨绝人寰。 逃役的里民身后似乎有人指点。 知道赵禹有胆子纵火烧死数百人,里民没有躲进附近的山林,躲进了一大片水泽。 没有了燔。 赵禹面对荇泽,只能站在岸边干瞪眼。 “赵禹!” 桑弘羊乘坐轻便又快速的轺车,急匆匆赶到了荇泽岸边,车辙压倒了一片蒲苇。 他穿着绛缘黑色深衣,跳下了轺车,满脸焦急:“如何了?今天能不能抓回来逃役的里民,不能再拖了,继续拖延下去,影响了林苑的修筑,你我都要遭到天子的责罚,你刚刚担任右内史,不能在征发徭役上出了差错。” 赵禹涨红了脸。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桑弘羊的询问。 荇泽乡的逃役已经出现了连锁反应,右内史二十七县的乡里都在观望这件事,各县征发的徭役开始放缓。 如果赵禹解决不了荇泽乡的逃役。 右内史二十七县将会出现更多的逃役。 到那时,赵禹少不了一个训斥,甚至有可能是降谪。 西汉官吏的考核,不合格的官吏,遭受的惩罚分别是训斥、降谪、贬秩、治罪。 训斥是一种公开批评,影响后续的提拔晋升。 降谪是惩罚加重,职位下降,官吏的级别保持不变,却会从重要职务调到一个没什么权利的清水衙门。 贬秩是惩罚再加重,降低官吏的级别,从两千石的郡太守,直接降到千石甚至是数百石的县令。 治罪是一种最重的惩罚,直接判刑,不仅有城旦舂的无期徒刑,甚至还会直接砍头。 赵禹想到自己可能降谪,脸色极其难看。 更让他憋屈的是。 赵禹拿逃役的里民没有丝毫办法。 “赵内史,挺有雅兴,今天出来游猎?” 荇泽旁边,出现了另外一辆郡太守乘坐的涂红轓车,跪坐在车与内的两千石高官不是别人。 正是当初的长安丞商丘成,也是如今的左内史。 商丘成自从攀上了外戚窦氏,拔擢的速度很快,赵禹担任右内史的第二个月,他就担任了左内史。 赵禹的神色带着几分轻蔑,没把商丘成放在眼里,视线落在车与内另一人身上。 涂红轓车跪坐着两人,一人是左内史商丘成,另外一人是博士狄山。 狄山的仲弟狄广武就是荇泽乡一带,威望最高的豪强。 数百名里民逃进荇泽,如果说狄广武没有参与,俨然把赵禹当成了蠢货。 商丘成被人无视了,胖胖的脸容大怒,甩了一下缯布皂衣的袖口。 他冷声道:“你擅长治狱没错,却不擅长治民,等到三年后的官吏三年一考,本吏夺得殿最,到那时,右内史的官职就会属于本吏,你遭到降谪。” 西汉的官员实行一年一上计,三年一考核,九年一大考。 官吏的考核不合格,就会遭到降谪。 同样是内史,西汉以右为尊,右内史的权力高于左内史。 只是管辖的县道邑,就有着很大差距。 右内史管辖长安县、槐里县、蓝田县等二十七县。 左内史管辖栎阳县、高陵县、夏阳县等二十县。 同一级别,职位不同,权力的大小就会不同。 赵禹皱了皱眉头,依旧没有理睬商丘成,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 右内史二十七县缴纳的赋税,肯定高于左内史的二十县。 “呵呵。” 商丘成似乎是看出了赵禹的想法,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个酷吏祸害京畿,先后杀害了不少豪强,引来了豪强的怒火,都想把你从右内史的官职拉下来,这些豪强暗中支持本吏,拿出了大量的钱帛用于三年一考,本吏管辖的县虽少,征收的税钱却比你多出四百万钱。” 右内史管辖的县与左内史相同,赵禹征税的税钱比起商丘成少了四百万钱。 倒也情有可原。 偏偏右内史比起左内史多出了七县。 税钱却少了四百万钱。 等到三年一考,赵禹降谪、贬秩,甚至有可能治罪。 赵禹的脸色铁青。 却又拿商丘成没有办法。 长安一带的豪强补足七县的税钱差距,又多出来四百万钱。 看来赵禹接连族诛了豪强,已经引起豪强极大的怨恨。 赵禹心中不甘。 难道,右内史的官职真要拱手让人。 “府君。” 这时,一匹河西马出现在荇泽附近,后面跟着数十名骑卒,还有大批戴着脚鈇的刑徒。 郭解抹了一把脑门子的汗水,欣喜不已的说道:“总算是找到府君了,这一趟罚没豪强的家产,一共是罚没了四百五十万钱。” 四.四百五十万钱?! 这个数目说出口,在场的众人全是一脸错愕。 以往,罚没的豪强家产不过二三百万钱。 今天,竟是达到了惊人四百多万钱。 商丘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继续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只能乘坐涂红轺车离开了荇泽。 “善!” 赵禹大喜:“你这次立了大功,不枉本吏征辟你为上计吏,定会重重的赏你。” 郭解作揖道:“这是小吏的分内事,理应罚没北道姚氏的家产,用来惩戒姚氏一族隐瞒了五算,逃避了赋税的征收。” 隐瞒五算。 原来不是动用私刑,一切符合汉律。 张汤露出了一丝笑容。 只要没有违背汉律,郭解抓捕了再多的人,张汤都会帮他顶住廷尉的责问。 “彩!” 桑弘羊看着人数众多的刑徒,满面红光:“有了你带来的众多刑徒,足够弥补荇泽乡逃役的里民,本官就不在这里打扰右内史的官吏处理公务,先行一步离开,带着这一批刑徒,你放心,稍后派人送来地契券书。” “不过,有一事需要提前与你说明,本官的人情已经用光了,不能再私自赠田,往后送给你的田地,需要用刑徒来换,当做犒赏,赏赐给你。” 桑弘羊凭借自己与边郡太守的私交。 私自赠送给了郭解数千亩田地。 不能再私自相赠了。 否则,就是借助职权侵吞朝廷的田产。 桑红羊换了一种法子,林苑需要大量的刑徒,郭解送来刑徒,协助他修筑林苑,应当给予田产宅院的赏赐。 郭解笑道:“小吏心中明白,天大的人情,私自相赠数千亩田地已经够多,继续私赠,郡太守的梁冠就保不住了,只要能用刑徒换走田地,小吏已经心满意足。” 他获得的田产地契,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抓捕了豪强的族人当做刑徒。 另外一种是用罚没的钱帛,换走大量的地契券书。 罚没再多的钱帛,说白了是公款。 郭解拿出来数十万钱分给兄弟们,得到了赵禹的默许,也方便做账,上面的人查不出来。 如果超出了五十万钱,就是贪污公款了,谁也掩盖不了。 郭解终究是有功。 赵禹、张汤两人又是难得的有功必赏。 不仅不亏,还会让郭解赚来更多的田产。 “慢!” 赵禹拦住了转身离开的桑弘羊,寒声道:“桑侍中稍后,等到本吏抓到了荇泽中逃役的里民,再带着刑徒离开。” 抓到荇泽的里民? 桑弘羊来了兴致,跪坐在轺车内,想要知道赵禹怎么把荇泽的里民逼出来。 “尹齐、王温舒!” 赵禹拿出了荇泽乡的计簿,清晰记录着逃役里民的傅籍:“去把平山乡有秩的三代亲属抓过来,带到荇泽岸边,再去附近的乡治所取来一批环首刀。” 尹齐、王温舒两人听出这句话的意思,神色亢奋,立即按照赵禹所说的去做。 荇泽岸边跪倒了一片姚氏族人,三代以内的亲属,人数多达上百人。 上百名贼捕干拿着环首刀,站在姚氏族人的身后,一副准备行刑的样子。 竟是直接在荇泽岸边,斩首示众! 逃役里民趴在小船上,扒开荇菜,看向了岸边,心中有一种不安。 “凡是不出来的人。” 赵禹阴沉着脸说道:“全族上下,就像北道姚氏的族人一样,就地斩杀。” “第一批二十人,杀!” 随着赵禹一声令下,贼捕干扬起手中的环首刀,手起刀落。 “噗!” “噗!” “噗!” 北道姚氏的二十名族人当场被砍了脑袋,血水喷溅到荇泽内,染红了水面,一具具无头尸体被推进了荇泽,遭到鱼虾的啃食。 死无葬身之地! 逃役里民的心肝忍不住一颤。 “第二批二十人,杀!” “噗!” “噗!” “噗!” 随着赵禹下达了命令,一名名北道姚氏的族人被杀,血水染红了荇泽岸边,大片的清水变成了血红色。 直到杀光了上百人。 终于把逃役里民吓怕了。 他们拖家带口逃到荇泽,妻儿父母一起带过来,却还有很多族人在外面。 “别别杀了,小人出来。” “只求府君给一条生路,小人愿意出来。” “小人知错了。” 数百名里民拖家带口的划船离开荇泽,战战兢兢的上岸,很快就被一拥而上的贼捕干抓住。 赵禹看着数百条人命,只能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全杀了。” 他的心肠酷烈,就连郭解都是忍不住一惊。 不愧是酷吏传中的酷吏。 桑弘羊有些于心不忍,数百名里民全是修筑林苑的上好苦力,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阻拦的话。 今天不杀,震慑乡里的暴民。 明天又会有人逃役。 “你别忘了带来一批驰刑士,弥补推到岸边斩杀的刑徒。” 桑弘羊不愿意吃亏,索要了一批驰刑士:“地契券书的尺牍,本官稍后送到右内史的官寺,往后再有触犯汉律的刑徒,别忘了送到林苑,另外.” 他正色道:“不能故意连坐平帻庶民,抓了豪强的族人、母族、妻族都无妨,不能连坐庶民。” 郭解郑重说道:“桑侍中放心,小吏只会抓捕豪强,以及真正触犯汉律的庶民,不会大兴牢狱,牵连无辜的庶民。” 桑弘羊轻轻颔首,带走了剩余的一千多名刑徒。 等到郭解回到上计吏的便坐,没有多久,桑弘羊派遣了一名小吏,送来了一千亩田地的犒赏。 赵禹、张汤也是先后派人送来一千亩田地的犒赏。 郭解再得三千亩田地。 金城闾里的田地达到了一万亩。 可以养活两百户,数百口里民了。 “这个给你。” 郭解拿出一卷木牍交给了苏建:“十万钱已经送去你家,这份爰书交给张汤都尉,进行买爵赎罪。” 张汤虽说是主管军事的都尉,却还兼管着右内史的刑狱。 四百五十万钱,可以买爵赎罪九次。 郭解买爵赎罪的进度大幅增加,达到了46%。 (本章完) 第159章 乡党 第159章 乡党 四月中旬,食座(9:45~10:30),郭解一行人抵达了皋兰山山缺,绕过山缺就抵达了金城河谷地。 四月种黍、禾、大小豆,一路上漫天黄土沟壑的荒芜景象,抵达皋兰山山缺附近,出现了一片片粟米稻田,一副水草丰美的光景。 金城闾里提前收到书信,正在山缺修筑一道烽燧,堠台已经建好,只剩下一些夯土墙还没合围。 “这块土地是无主之地,为何不能从此处过路。” “一没烽燧,二不是都尉府的戍卒,你们凭啥拦着不让过去。” “我看你们就是拦路抢劫的群盗,走,一起去太守府讨个公道。” 山缺附近的宽敞道路上,一群身穿细葛襦袴,腰配环首刀,背着弓弩的商人,堵住了山缺的道路,试图进入金城河谷地。 这些商人来自长安一带的乡里,塞外群盗肆虐,又有匈奴人常常劫掠。 前往边塞进行互市的商人,大多是用一个乡的豪强商队,结伴同行,少了一百多人,多了数百人,不乏上千人的行商队伍。 贸然闯入山缺的商人,来自荇泽乡,七八家豪强组成的商队,领头人是博士狄山的季弟狄平。 牛车上拉着大量的絮缯酒米食物,前往匈奴的一个当户领土,换来匈奴的马匹、牛羊、毛皮,赚到暴利。 边塞买上一匹马只要数千钱,贩卖到关内的长安九市,却能卖到上万钱的高价,吸引不少商人前往匈奴进行互市经商。 西汉和匈奴的互市,设立了严格的制度进行控制,正常来说,商人需要前往指定的交易地点关市进行交易。 却也有不少商人为了逃避商税市租,私自前往匈奴进行交易,不过,这些人往往都会有一个官寺的身份,免得被边郡抓捕。 狄平有一条熟悉的走私线路,逃税的同时,也不会被边郡的戍卒抓住。 只是,兄长狄山传递过来一个消息,需要尽快凑足一百匹白马,狄平被逼的没有办法,只能铤而走险,前往一条不绕路,却不熟悉的河谷地。 谁料,狄平带着众多豪强的家丞、奴仆,刚刚抵达了山路路口,就被一身戎装的卫君孺拦住了。 还有一个叫做籍少公的临晋大侠,一个名叫赵过的人,这两人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别说是临晋大侠,就算是长安豪侠也吓不住敢去匈奴互市的商人。 前往边塞经商,还是与匈奴人互市,哪个商人不是赚着刀口舔血的钱,不会怕了所谓的大侠、豪侠。 唯独面对卫君孺,狄平等豪强商人犯了难。 卫君孺的容貌极美,又常年给平阳公主御车,谁都知道她是公主邸的私属,亲信中的亲信,不敢造次了。 “家兄是养马的畜官。” 狄平心里一横,决定硬闯:“你是平阳公主的私属,也不能阻拦互市,用絮缯酒米换走匈奴人马匹,大汉缺马,商人经商是为了获利不假,却也有利于大汉增强武备。” 大第室的私属又如何?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家奴,真把自己当成了上等人,敬你一句你是平阳公主的私属,不敬你,就是一个低贱的家奴。 另外,狄平的家世不俗,大兄狄山是博士,二兄狄广武是畜官,家中又是荇泽乡的大豪强,哪是一个家奴出身的卫君孺所能相比! “让开道路!” 狄平耽误了许久,不耐烦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过去走了十几年的商路,何时变成了郭解的私路,再不让开,休怪我不讲情面,到时候伤到了你一个细君,别怨我下手过重。” 随着狄平的语气不善,身后的一百多人纷纷握紧了环首刀,拿出了弓弩,剑拔弩张,摆明了不让他们过去就硬闯。 前往边塞经商,时不时遇见一些群盗,拿出刀弩杀人,早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商人中没有一人胆怯。 “呵。” 卫君孺的柳眉一挑,冷笑道:“今日倒要看一看,谁敢擅自闯进皋兰山烽燧,擅自闯入烽燧置所,当做贼人的袭击,全部格杀勿论!” 她骑着一匹河西马,身穿红绦鱼鳞甲,坠马髻裹着红巾,手持一根长矛,看起来英姿飒爽极了。 卫君孺身边还有二十名细君,同样是骑着河西马,头裹红巾,手持长矛,除了没有披甲,也是看起来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样子。 这些细君全是长安游侠儿的女儿,为了反抗父母的控制,逼迫她们嫁给一些弱不禁风的男人,纷纷跑到了金城闾里,投奔了卫君孺,再次过着御车纵马的日子。 另外,民风彪悍的金城闾里更合这些细君的心意,不少细君主动表明心意,甚至直接把男人扛回家过日子。 金城闾里逐渐形成了一个奇怪风俗。 女战男耕。 不过,金城河谷地一带的真正军权,还是只能由男人掌握,西峡燧、皋兰山燧的燧长和燧卒,只能由男人担任。 纵马持矛的细君,只能算是卫君孺的私兵。 “区区二三十人,也敢大放厥词!” 狄平拔出了环首刀,大喝了一声:“最后说一遍,让开道路,不然,别怪我啊!” 还没等他说完。 一匹河西马从后面奔腾过来。 郭解手起刀落,一刀砍下了狄平的脑袋,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骨碌碌’滚在地面,滚向了众多商人的脚边。 郭解拿出了官寺设立皋兰山烽燧的尺牍,扯开尺牍,大喝了一声:“这些人是匈奴买通的闲者,试图袭击烽燧,全部扑杀!” “驾!” 卫君孺娇喝一声,立即率领红巾细君们冲了出去,杀向对面的豪强商人,一矛挑死了两名商人。 虫皇柔、莽通、安国少季纷纷拔出二尺剑,也是冲向了豪强商人,手中的二尺剑杀死了一名又一名试图闯关的商人。 除了正在修建庠序的颜异,正在休养的苏嘉。 郭解身边的几人,毫不犹豫的出手杀人,把情义看的比汉律还重。 “夫君。” 卫君孺一身血迹,来到郭解的身边,却又变成了一副娇柔的样子:“妾身这副样子,没有吓到夫君吧,倘若夫君不喜欢,往后就不亲自出手,指挥手底下的燧卒出手。” 郭解伸出襦袴袖子,给她擦了擦白嫩脸蛋,笑道:“夫人是女中豪杰,又立志于养着为夫,哪个男人不喜欢夫人这样的细君,走吧,先去一趟西河马场,帮你梳洗。” “嗯?夫君又要一起梳洗?妾身穿着军服不方便。” “要的就是军服!” 接下来的几天,郭解今天住在卫君孺的宅院,明天住在义妁的宅院,享受了齐人之福。 直到几天后,一名候官骑着马,带着数名戍卒来到了皋兰山烽燧。 边郡设立了大量的烽燧,管理制度是燧长、候长、候官、都尉府。 燧长相当于里吏,候长是亭长,候官是县尉,都尉府是郡太守。 候官在边郡的烽燧体系中,已经是中高层官吏,管辖着一县范围内的所有烽燧。 “郭计吏。” 候官姓徐,见到了郭解不敢怠慢,对方是右内史的上计吏,拱手道:“皋兰山烽燧刚刚建立,突然死伤了一百多名商人,即便是在边关,也是一件骇人的大案,本吏过来了解当时的情况。” 徐候官担心郭解误会,又补了一句:“本吏过来没有恶意,只是受到上面的人指派,例行公事,一场正常的录囚。” 郭解知道录囚是对案件进行复审。 避免出现冤假错案。 也是法治制度的一种重要完善。 不再是仅凭县令一人的决断,判决刑徒的刑罚,对于大权独揽的县令有了制约。 徐候官也没进去,坐在了烽燧门口的一片桑林树下,走向桑林的时候,顺手从燧卒开辟的菜畦,拔了两根莱菔(萝卜),放在嘴里咀嚼。 他随手递给了郭解一根莱菔,瞧见郭解接了过去,露出了笑容。 “这些商人真是私通了匈奴的闲者?” 徐候官没有藏着掖着,直接挑明了:“死伤的商人都是豪强族人,这件事传到了长安,引来不少豪强的愤懑,声称要严惩了杀人者。” “呵。” 徐候官突然嗤笑一声,满脸轻蔑:“这里是边郡,不是关内,那些豪强真把自己当成了世袭列侯,就算是世袭列侯,也不能影响边军。” 军队有自己的一套体系。 边军更加特殊,任何豪强公卿都无法影响,也不敢染指边军,除非嫌命长。 边郡烽燧的排外心理很强。 在徐候官的眼中,已经扎根边关,抗击匈奴的郭解是自己人。 也是乡党。 无论上面给出再大的压力,就算请出了窦婴,一层层传递到边关,落到郭解身上也没有多大影响。 郭解拿出了染血的尺牍:“那天,本吏带着尺牍回到了皋兰山烽燧,看见一群商人拔出了刀,袭击烽燧,只能动手杀了这些群盗。” “拔刀了就行。” 徐候官轻轻颔首:“只要那些商人拔刀,本吏就能有个交代,这件事起因便是商人袭击烽燧,不会再有人过来找麻烦。” 他看都没看一眼尺牍。 凭借郭解的一面之词,就相信了他说的话。 也给杀了一百多名商人定下了罪状。 袭击烽燧。 “本吏回去了。” 徐候官来的快,走的也快:“你写一卷爰书,算了,本吏找来一名佐吏写爰书,就不打扰你和夫人团聚,难得告假回家来看望夫人,本吏就不打扰你了。” 郭解听到家这个字。 恍惚了。 对于他来说,在边郡体会到了乡党徐候官的照顾。 边郡才是真正的家。 徐候官路过菜畦,又是拔了一根莱菔,也没洗,直接放在嘴里,沾着一些泥土吃了起来。 “且慢。” 郭解两世做官,习惯性的带上一些官场做派:“杀了那些商人,徼获了不少絮缯和酒水,徐候官带回去一部分,分给兄弟们贴补家里。” 徐候官先是一愣。 “呵呵。” 很快,徐候官又是摇头笑道:“郭计吏常年在长安做官,不了解边燧的风气,你我都是军吏,谁徼获的财货是谁的,战场上哪有把斩首的首级,分给别人的道理,你说,对吧,郭弁虎。” 边郡最是敬重骁勇的人。 徐候官说出一句郭弁虎,正是认可了郭解,也打消他的顾虑,免得继续拿出商货收买人心。 郭解点了点头,看来边郡的风气与长安确实不用。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各郡有各郡的风气。 “不过.” 徐候官犹犹豫豫的说道:“本吏倒是有一件事相求,听说你的宾客打造了一种二牛抬杠的耕犁,可以快速翻土,耕种更多的田地,不知道能否卖给本吏一些。”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边郡穷苦,扎根在边塞的戍卒兄弟们,分了不少田地,土质却很坚硬,有了二牛抬杠的耕犁,兄弟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明日来取。” 郭解直接答应了下来,没有任何的犹豫。 答应的速度快到让徐候官都愣住了。 徐候官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答应了?” 郭解郑重点头。 一来,赵过以后本就要推广新式耕犁,还有一年两熟的耕种法,推动汉人农业的进步。 二来,二牛抬杠在金城闾里已经是落后的技术,赵过发明了更为先进的耕种技术。 三来,卖给徐候官等边塞戍卒,还能施恩于烽燧体系的武吏戍卒。 大汉的风气是轻生重死。 施恩于戍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至于二牛抬杠的耕犁被豪强偷学了去。 更不用担心了。 各个郡县的豪强早晚会被酷吏们洗劫一空,土地充公,二牛抬杠最终还是让穷苦庶民受益。 郭解不是什么大善人,好歹也是主政一方多年的官员。 只要能够顺手给老百姓办些事实。 他还是乐意的。 不过,郭解需要赶在酷吏们杀光豪强以前,尽快罚没更多的豪强家产,完成了买爵赎罪。 “多谢郭君。” 徐候官一脸的敬重,称呼都变了:“你杀的那些商人来自荇泽乡,领头人是博士狄山的季弟狄平,回到长安以后,小心博士狄山找麻烦。” 郭解重重点头,目送徐候官离开了皋兰山烽燧。 (本章完) 第160章 春秋决狱 第160章 春秋决狱 西汉称呼各地的俗语,关中是指函谷关以西的长安京畿一带,也是战国时期秦国的故地,山东指的是崤山、函谷关以东的山东六国。 关中连续下了几天的雨水,道路泥泞,乡里的驰道上还是来来往往不少牛车,商人把山东、荆楚、吴越、蜀郡等地的特产,运送到长安九市,或是前往边郡的关市进行互市。 槐里县以西的驰道上,数匹河西马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前行,这几匹河西马比起寻常的苑马神骏很多,就算是在边郡的关市,也是不可多得的良驹。 为首的那人,穿着一件缯布皂衣,丝织的材质,夏日不会贴身,穿起来很是凉爽,看起来似是长安陵邑的豪强公卿。 他的脚上却穿着边郡常见的革履,风尘仆仆的样子,又带着几分边郡候官的烽烟气。 这人就是右内史的上计吏,扎根边郡的郭解,借着巡计右内史押送到边塞的粮食、军械、役夫等公务,在金城闾里逗留了十几天,这才回到了长安。 郭解几人骑乘的骏马,全是来自于边郡牧苑的苑马,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有权照样买不到,只在边郡的烽燧体系里进行内部流转。 自从郭解同意卖给徐候官一批二牛抬杠的新耕犁,烽燧戍卒们的耕种效率大大提升,各个烽燧开辟出更多的官田,日子越发富足。 郭解的大名几日间传遍了很多烽燧,还在以一种很快的速度继续传播。 他的宾客赵过、金城里民也成为了边塞烽燧最受欢迎的贵客。 许多烽燧每天最期盼的一件事,赵过带着金城里民过来,带来二牛抬杠的新耕犁,教授燧卒们一种效率更高的新耕法。 陇西郡的都尉是来自长安的中都官,一个标准的官僚,只是把边塞都尉当成一层镀金的方式。 整天琢磨着还有多少天提拔山东富庶大郡的太守,对于烽燧的各项事宜不怎么上心。 都尉是流官。 流官是流转的意思,每隔几年换一个人。 候官、候长等中高层和中层武吏就不同了,土生土长的边郡人,家中几代都是烽燧体系的武吏,根深蒂固。 烽燧体系组成的庞大边军,基本上都是县一级的候官说了算。 徐候官和几名候官商量过后,决定让边郡的苑马‘病死’几匹,送给了郭解等人,当做二牛抬杠的答谢。 郭解没想到当初的一个决定,让他彻底打开边郡的局面。 只要使用二牛抬杠的烽燧,全部欠了郭解一份人情。 在轻生重死的风气下。 这份人情很值钱了。 另外,郭解还获得了几匹神骏良驹,仅仅比平阳公主送给卫广的赤柱逊色一筹,放在大第室也是数一数二的良驹。 从大第室侯子虫皇柔爱不释手的神情就能看的出来。 在大第室的权贵子弟眼里,这几匹苑马也是难得一见的良驹。 毕竟,整个大第室也没有几匹赤柱。 “着实后悔没有一起前往边郡。” 长安城外的一座庠序内,颜异穿着一件麻布单襦,正在井边汲水,听见门口出现马蹄声,抬头看去。 郭解几人骑乘的河西马,全是高约六尺,放眼整个长安也是罕见的良驹。 君子六艺有射、御两项,颜异立即扔下水桶,井水溅了一身也没在意,急匆匆跑到门口,看着柿子树下正在拴好辔绳的良驹。 庠序的门口栽种了一大片柿子树,形成了柿林,连绵成一大片,全是庶民学子的父母移植过来,报答颜异不收取一钱一粮。 颜异早就想好,等到秋天的柿子成熟,在柿子树下铺着芦席,进行讲学。 多是一件美事。 另外,柿子树也能用来当做栓马的马桩,成熟后也能让庶民学子尝到的味道。 就在郭解拴着辔绳的时候,麻布单襦溅了不少水渍的颜异,却在旁边,不停转来转去,看着良驹露出一脸的羡慕。 相比良驹,郭解更看重颜异这个人。 “你若是喜欢白鼻,可以送给你。” 郭解直接把辔绳扔了过去:“这匹良驹叫做白鼻,在边郡也是很稀少的良驹,你倒是不用后悔,我这匹良驹可以送给你了,你如果喜欢虫皇柔的那匹齿八,就爱莫能助了。” 白鼻是一匹通体黑色的良驹,鼻子位置有一块白色鬃毛,所以称作白鼻。 虫皇柔的齿八是一匹通体红色的良驹,齿龄也就是年龄是八岁,所以叫做了齿八。 “想都别想!” 虫皇柔的美眸瞪了一眼颜异:“你当初留在长安修建庠序,没能一起前往金城闾里,失去了一匹良驹,是你自己的选择,造成的不同后果,别想抢走我的齿八。” 颜异无奈一笑:“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放心,别说是齿八,郭君送给我的白鼻也不会要。” 他虽然眼馋白鼻、齿八的神骏,却不会索要别人的良驹。 良驹再好。 他也不会夺走别人的心头之好。 在颜异的心中,真正的良驹是修建完成的庠序。 这座庠序已经招纳了上百名学子。 按照官寺的编户齐民记录,全是家产十万以下的小家,以及两万以下的贫民。 小家只占两成,贫民家的孩子占据八成。 “颜师。” 这时,庠序门口的柿林外面,过来一群穿着破烂襦袴的里民,似乎是两万以下的贫民。 不过,从这些里民白净的脸庞可以看的出来,不是整天风吹日晒,脸庞黑黄的贫民。 这群里民来到庠序门口,立即开始了苦苦哀求。 “小民家里很穷,孩子读不起书,恳请颜师收下我儿进入门墙。” “是啊,我儿也是穷的读不起书。” “恳求颜师额外收下我儿,不用住在庠序,我家就在附近的里聚,每天可以步行过来读书。” 颜异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出这群穷苦里民的不对劲。 他正色道:“你们不用乔装成贫民了,短短几天的时间,已经见过数十批中家、豪强,甚至是公卿列侯乔装成贫民,把儿子送来读书,我的回答只有一个。” “拿来官寺的傅籍,如果真是两万以下的贫民,下次扩建庠序可以招收进来。” 一句傅籍噎住了所有哀求的父母。 这些中家以上的父母,满脸尴尬,只能带着孩子离开。 这群人前脚刚走,后面又出现一大批乔装的父母。 颜异赶忙说道:“郭君快快请进,庠序已经修建完成,带你进去游览一番,不管怎么说,这座庠序能够修建起来,离不开你分给的钱帛。” 《礼记·学记》‘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 学校分为庠、序、校、塾。 村学,被称作闾塾,大多是私学,或者闾里的宗族兴办。 乡学,称作乡序或者乡塾,规模也比较小,属基层教化场所。 县学,称作县庠或者县校,一般是官方设立的教育机构,也是地方最高的教育机构。 颜异自己筹钱修建的庠序,只能算是一座乡学的乡序,规模比较小,只是招收了上百名学子。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郭解走进了乡序的大门,看见道路的东西两侧各有数间廊屋,东侧的廊屋叫做东庑,西侧的廊屋叫做西庑。 东庑是乡序的生徒也就是学子,平时自习的地方,也用来存放书简。 郭解看见东庑内跪坐了不少学子,大多是麻布襦袴的打扮,一些学子儒童正在读书,一些学子正在拿着石头打磨,打磨成颜异腰间的玉环样式。 颜异摇头道:“我不止一次的说过,君子佩玉只是个人的喜好,学子们不用效仿,这些学子出身穷苦,买不起玉,就捡来一些石头打磨成玉环。” 他不怎么赞成学子做这些无用功,不如把时间全部用来读书。 打磨石头,着实浪费了时间。 “不然。” 郭解却有不同的看法:“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学子闲暇的时间用来打磨石头,倒是能够磨练这些儒童的坚毅心智。” 铁杵磨成针? 颜异眼前一亮,慢慢咀嚼了这句话,越琢磨越是有意境。 他感叹道:“不曾想,郭君能够说出铁杵磨成针的至理名言,看来郭君的学识不低,不如过来做个庠老。” 郭解扭头看了一眼颜异,似笑非笑。 他看出了颜异的想法。 被颜异拉了壮丁。 乡序的庠老只有颜异一人,他又是一个对于老师要求很高的人,准备把郭解拉过来做个教授射御的庠老。 郭弁虎的大名。 足够让颜异心动了。 “然。” 郭解笑道:“那你在西庑给我留一间廊屋吧。” 东庑是学生上自习的地方。 西庑是老师休憩,以及批阅课业的地方。 东庑的廊庑门口,廊柱上悬挂学子习字的木牍,用来互相观摩。 “当真?” 颜异大喜:“君子一言既出,不能反悔,郭君就要在乡序教授学子。” 郭解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前往乡序的讲舍。 乡序里还有一小间屋子,供奉孔子及弟子颜回等人的木主(牌位)。 春秋两季举行的释奠礼,就是在此处举行。 紧挨着东庑的屋子是斋舍学庐。 这里是学子寄宿的地方,条件简陋,每室容纳十余人,学子伐木自己搭建了木榻。 学庐旁边是爨(cuan)室,也就是食堂。 这间屋子是提供饭食的地方,没有专门的庖丁,修建了一些陶灶、储粮瓮,学子全是自己做饭,轮流炊事。 每天有一名学子负责给庠老颜异做饭。 往后,还要多做一人郭解的饭食。 “这里是射圃。” 颜异指着爨室后面的一大片空地说道:“郭君往后教授六艺的射御,就是在此处,简陋是简陋了一些,等到我从豪强的家产中再分走一些钱帛,就把射圃修建的更加完善。” 射圃是教授六艺中的射、御,以及学习周礼等礼仪的地方。 爨室旁边有一个小门,出了小门可以看见一大片的空地。 地面夯土平整,设立了几个箭靶。 正常来说,射圃的四周应该用矮墙围起来。 颜异的钱粮有限,暂时只能平整土地,围住射圃的矮墙等到以后有钱了再次修建。 乡序最里面是讲舍。 庠老平时教学的地方,郭解走进去,看见讲舍的最北面设有一个比较高的席榻。 颜异跪坐在席榻上讲学,坐在高处体现了师道尊严。 四周的墙壁上,悬挂竹简《论语》、《孝经》等教材,夯土地面铺设了苇席,学子们席地听讲。 今天不是讲学的日子,颜异坐在了苇席上,郭解、虫皇柔、安国少季几人也是跪坐在苇席上。 两名学子抬过来一桶水,水桶里放着几只木瓢。 “乡序的钱帛没了。” 颜异坦然承认了贫穷:“只能用井水款待郭君了,如果郭君喝不惯,只能派人前往上计吏的便坐,拿来一些酒水。” 瞧他一副占便宜的样子。 哪像颜子的十世孙。 郭解哑然失笑,很快又是一脸的正色,询问了一件事:“听说董仲舒和瑕丘江公的辩论结束了,董仲舒赢得了辩论,这件事将会对朝廷带来很大的变化,往后,董仲舒恐怕会被天下儒生尊称为当代孔子。” 董仲舒即将变成董圣人了。 因为董仲舒和瑕丘江公的辩论,涉及到一件大事。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颜异却是一脸的蔑视:“一群小儒争来争去,不用怕他,虽说豪强子弟有不少人跟着董仲舒求学,却不用在意,谁敢借助董仲舒门生的身份威胁郭君,我敲烂了他的脑袋!” 汉武帝是个目的性很强,又是一个实用主义的皇帝。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真正目的。 舆论一统。 为进攻匈奴做舆论准备。 自从汉高祖刘邦的白登之围以来,历经数位天子,一直是对内轻徭薄赋谋求发展,对外面对匈奴是和亲。 不是所有人都想打仗,尤其还是与匈奴人打仗。 朝堂和民间不缺少投降派。 博士狄山就是典型的投降派。 狄山支持与匈奴和亲,汉武帝大怒,直接派他到边塞守鄣,最后被匈奴斩头。 儒学不是只有一个学派,《春秋》就有五个学派,公羊学、谷梁学、左氏学、邹氏学、夹氏学。 当前的显学是公羊学和谷梁学。 董仲舒是公羊学的大儒,瑕丘江公是谷梁学的大儒。 两人的辩论,其实是公羊学和谷梁学的道统之争。 谁赢了。 独尊儒术就尊哪个学派。 那家学派就成为了大汉的官学。 董仲舒赢得了辩论,独尊儒术就独尊了公羊学。 公羊学的核心思想,也正好满足了汉武帝一统朝堂和民间舆论的需求。 公羊儒和后世的宋儒完全是两回事。 比起宋儒的软弱。 公羊儒讲究的是‘九世犹可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意思是:过了九代人还能复仇吗?即使历经百代,仍然可以! 汉武帝独尊儒术,独尊的是公羊儒,独尊的是只要有仇,过了一百代也要复仇! 独尊儒术的根本目的是为汉匈战争做思想、舆论的一统。 拧合天下臣民的思想,打掉投降派的想法,一起向匈奴人复仇。 郭解前往长安的一路上,大大小小的驿亭置所都在谈论独尊儒术,谈论董仲舒,谈论公羊儒。 独尊儒术以后。 最让郭解担心的一件事,儒生大批的进入官场,担任中都官和郡县长吏以后。 春秋决狱就要来了。 独尊了儒术,董仲舒开创了春秋决狱,引用《春秋》之义去考察犯罪者的主观动机,再对案件进行裁决。 董仲舒的野心很大。 春秋决狱的目的就是儒学干预司法的审判。 一旦出现了春秋决狱,郭解就不能肆无忌惮的随意族诛了豪强。 只能等到酷吏正式登上历史的舞台。 儒生登场后,接着是酷吏登场,不过需要等待的时间很久。 谁也不知道卫广什么时候调离茂陵邑。 郭解的时间不多了。 等不起。 司法判决有了儒生的干预,就怕赵禹、张汤认为杀了几十名豪强族人,属于合理的执法范围。 不违法。 地位大增的儒生却认为杀戮过重。 违法。 这也是郭解看重颜异的原因。 董仲舒和瑕丘江公争夺的是《春秋》解释权。 颜异可是颜回的十世孙! 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之一,被尊称为颜子。 姓氏后面与孔子一样,带了一个子。 《春秋》只是儒家经典之一。 颜异却有《论语》的最终解释权! 记录孔子言行的《论语》中,甚至有着关于颜回二十多条的记载。 哪个儒生敢反驳颜子的十世孙颜异?! 质疑颜异。 就是在质疑儒学的正统性! 所以,颜异在听到董仲舒和瑕丘江公的辩论,露出了一脸的蔑视。 董仲舒等公羊儒争夺一辈子的儒学解释权。 颜异出生就有。 还是《论语》的解释权。 郭解长松了一口气,很快又忍不住笑了。 有了颜异在身边,不再担心春秋决狱。 反而可以利用儒生艰难争取来的春秋决狱,质疑儒生。 郭解很期待看到儒生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 “郭君。” 颜异没把董仲舒放在心上,一门心思扑在豪强身上,迫不及待的问道:“距离上一次的巡计,已经过去两旬的时间,何时再去长安一带的乡里巡计?” 他不是想去巡计,是想念豪强仓房内的钱粮了。 颜异提到豪强的时候,眼睛明亮了几分,手掌不停的摩挲着二尺剑剑鞘。 他的二尺剑早就饥渴难耐了。 “这事急不来。” 郭解也想罚没豪强的家产,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巡计很简单,随时都能在右内史的二十七县巡计,只是找不到豪强触犯汉律的证据,过去只会白跑一趟,无法罚没豪强的家产。” 汉代的豪强为了兼并土地,往往使用各种手段压榨平帻庶民。 十个豪强有九个半做着字贷买卖。 字贷就是高利贷。 平帻庶民借一斤粮食,各种利滚利的手段,最后逼的平帻庶民卖田、卖儿卖女。 家破人亡。 这些为富不仁的豪强,只能由酷吏来收拾。 “隐户、隐田、逃税” 颜异说了一大堆汉律不允许的行为:“这些触犯汉律的罪行,总有一条适合豪强,这样吧,我这几天跟着你一起去上计吏的便坐,啥事也不干,全力查清楚豪强违法汉律的地方。” 他心中暗暗后悔。 当初,他担任上计吏没有查清楚豪强的隐田逃税。 如果查清了,颜异可以直接叫上郭解一起巡计,罚没了豪强的家产。 正好用豪强压榨平帻庶民得来的钱粮。 教化平帻庶民。 “豪强哪里得罪你了。”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人,身穿绛缘黑色深衣,一种衣服边缘是红色,主体是黑色的汉服。 他的脑袋上戴着一个貂尾冠。 不是别人。 正是侍中桑弘羊。 讲舍内的郭解、颜异几人,立即从苇席站了起来,起身迎接。 郭解诧异道:“桑侍中不在南山修筑林苑,怎么会有闲工夫来到一个乡野的乡序。” “呵呵。” 桑弘羊笑道:“颜子的十世孙建立了乡序,对于官寺来说宣扬了教化,本官怎能不来,只是本官缺钱,也没钱当做贽礼,索性找到长安令要了一张地契券书,用来扩建乡序。” 颜异急忙上前几步,接过来桑弘羊手中的地契券书。 他摊开尺牍看了一眼,神色大喜,乡序周围数百亩的田地都是属于乡序了。 解决了颜异最头疼的吃饭问题。 往后,颜异可以带着学子们耕读,一边开辟田亩、菜畦,一边在乡序读书。 颜异郑重作揖:“多谢桑侍中了。” 桑弘羊苦笑一声说道:“你要是有办法让吾丘寿王半个月内不出门,才是真正的感谢。” 吾丘寿王是董仲舒众多门生弟子中,最为得意的门生之一。 郭解困惑道:“桑侍中和吾丘寿王产生了嫌隙?不应该,董仲舒和门生弟子一门心思都在公羊学和谷梁学的辩论,怎会招惹了桑侍中。” 桑弘羊苦笑一声说道:“不是招惹,是治礼,你刚刚回来,还不知道治礼这件事。” (本章完) 第161章 中朝 第161章 中朝 治礼又称典客。 郭解知晓桑弘羊说的治礼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最早记载于,六安王刘定前往长安朝拜的汉简,定县简: 《六安王朝五凤二年正月起居记》简07。 早在汉高祖十年,规定了一种治礼的制度。 天子在长乐宫召见诸侯王。 长乐宫门口有铜人,治礼员负责把诸侯王带到宫中的铜人下面等待。 治礼员的秩级虽然不高,五人二百石,文学五人百石。 却可以亲历国家大典,平当、萧望之、韦贤等名臣均担任过治礼员。 治礼员在天子刘彻时期,更是有特殊意义。 天子刘彻设立了中朝,也就是内朝。 中朝与外朝的官员不同,中朝全是天子的心腹近臣,成立了一个文书机构尚书台。 后来的六部尚书,就是来自于汉武帝时期的中朝尚书台。 桑弘羊和吾丘寿王争夺治礼员,就在于谁能担任治礼员,谁就能进入中朝的核心圈子。 “本官与你们说这些作甚。” 桑弘羊摇了摇头,无奈一笑:“公羊儒如果没有赢得辩论,治礼员已经是本官的囊中之物,如今,董仲舒赢得了公羊学和谷梁学的辩论,治礼员几乎可以断定是吾丘寿王了。”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留下地契券书,回去继续搞钱修筑林苑了。 郭解看着桑弘羊的绛缘黑色深衣,也是摇了摇头,他们这些郡县小吏,哪能影响到中朝,影响到治礼员的任免。 “附近的亭长是谁。” 郭解想起一件事,郑重的说道:“颜君虽说擅长搏耍剑,但乡序位于长安城的城郊,又不在里聚或者乡治所的墙垣内,难免某天遇见一伙路过的群盗,附近乡亭的亭长最好安排求盗,每天带人巡视一遍乡序。” 颜异轻轻颔首:“然!” 他纵是擅长搏耍剑,乡序的上百名学子,还有一些八九岁的蒙童。 不能因为自傲于剑术的精湛,导致蒙童遭到群盗的掠卖。 京县长安在右内史的治下,长安的街亭、旗亭、门亭、乡亭也在上计吏郭解的巡计范围内。 郭解带着众人前往了距离乡序不远的乡亭。 颜异挑选这片土地修建乡序,也是看重了靠近乡亭,隔壁就是长安城郊的乡亭。 毕竟,小学隔壁是派出所,才不用担心发生拐卖。 长安沿着北面的渭水,修建了一道外郭墙,有外郭亭。 外郭亭与乡亭一样,主要职责是传递文书,缉捕盗贼。 另外,还是兼具防御、治安、交通功能的复合型建筑。 郭解走出乡序的大门,看见了不远处的外郭亭,一处位于夯土台基上的亭舍。 外郭亭的地基高出地面半丈,也就是一米左右,四周有排水沟,非常屋的屋顶是悬山式,覆盖了筒瓦。 非常屋门口树立了一根旗杆,用来悬挂标识,或者提供烽火信号。 旗杆上绑着一个人。 看起来像是外郭亭的亭卒。 亭卒瞧见郭解走过来,立即大声呼喊了起来。 “哪位上吏过来巡视?冤枉啊,亭长与我有私仇,故意把我绑在旗杆上,恳请上吏严惩了亭长。” “原来是郭解上吏。” 亭卒一副皂衣、皂色帻的打扮,皂色帻歪歪斜斜,皂衣上也有鞭笞的痕迹,被麻绳捆绑在旗杆上,遭受了鞭笞殴打。 “胡乱叫唤啥!” 亭长醉醺醺的走出非常屋,一身酒气,手中拿着荆条,叫嚷着又要打在亭卒身上:“谁来都没用,这几天就在旗杆上绑着,本吏啥时候心情好,就把你放开。” 郭解听到一句心情好,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名外郭亭的亭长滥用了私刑。 “为何绑人。” 郭解沉声道:“这人应该是此亭的一名亭卒,你为何把他绑在旗杆上,虽然说你是一亭之长,却也不能动用私刑,随意虐待手底下的亭卒。” “乃公做事,何须向你说明” 外郭亭的亭长骂骂咧咧转过去脸庞,正要大声喝骂,当他看见说话那人的长相,瞬间呆愣住了。 亭长急忙长拜:“小吏不知道是郭君,还请郭君恕罪,这就给自己这张臭嘴一巴掌。” “啪!” 亭长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忍着脸庞的火辣辣剧痛,小心翼翼的看向了郭解,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呵呵。” 安国少季的性子轻佻,调笑道:“孟卿怎么不继续打了,如果被你族兄籍少公知道你在郭君面前,自称了一句乃公,肯定要把你吊在闾门口,拿着荆条狠狠抽打。” 郭解渗透基层的计划,已经初见成效了,开始发挥了作用。 这名外郭亭的亭长不是别人,正是籍少公的族弟籍孟卿。 他的名字带着孟卿两个字,听着很文雅,实际却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五大三粗的粗鄙壮汉。 籍孟卿一脸的尴尬,再次长拜:“小吏如果知道是郭君,打死也不敢说出乃公两个字,只是这名亭卒整天胡乱叫喊,惹得人心烦,这才.这才冒犯了郭君。” 安国少季又要调笑他几句。 籍孟卿瞪了他一眼。 安国少季只能笑着作罢。 “郭君快快请进。” 籍孟卿急忙邀请郭解进入非常屋,喜不自胜的说道:“小吏昨天出去巡视,正好射杀了一头野鹿,已经杀好,正在非常屋的马蹄灶上炙烤,郭君进去尝一尝味道。” 郭解得知乡序旁边的外郭亭亭长是籍孟卿,安心很多,为了避免籍孟卿滥用私刑,还是需要过问亭卒被绑这件事。 “不急。” 郭解询问道:“这人是你手下的亭卒,不是四处游荡的群盗,怎么把他绑在了旗杆上。” “冤枉啊。” 亭卒听到郭解关心他的事,大声喊冤,呼喊的力气很大,就连脑门都冒出了青筋:“那日,亭长喝醉了酒,小吏说了一句当值的时候,最好别喝酒,就被亭长绑了。” 上班期间不能喝酒。 这是任何朝代都有的明确规定。 不过,籍孟卿这样的乡里亭长,没有上吏看着,喝酒不会被人知道。 “胡说!” 籍孟卿气得涨红了脸:“郭君不要听这人胡说,小吏把他绑在非常屋门口的旗杆上,当做惩罚,不是因为喝酒,当值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喝过酒。” “昨天射杀了一只野鹿,今天告假,与一起告假的几名亭吏在非常屋饮酒。” 亭长住在亭舍内。 只要籍孟卿告假了,就能在亭舍饮酒。 “你这蠢贼!” 安国少季大怒,挥舞着拳头,作势想要殴打亭卒:“竟敢蒙蔽郭君,我看你是找打,活该被绑在旗杆上,换成是我,把你绑在轺车后面拖行!” 亭卒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说道:“我我也不知道被绑的原因,只是觉得多半是触怒了亭长” “不知?” 籍孟卿的脸色愠怒,抬起拳头,真想给亭卒来上一拳,碍于郭解站在旁边,只能又放下了拳头。 “郭君,不要听他胡说,这人知道自己被罚的原因,只不过是瞧见小吏畏惧郭君,哄骗郭君放走他,这个小人不仅整天胡说,还敢蒙骗郭君,真是该打!” “他被绑在旗杆上的原因,也很简单,前几天伐茭,没有缴纳足额的茭草。” 郭解、颜异、虫皇柔几人听到伐茭没有完成。 全是脸色一变。 知道这名亭卒的问题很严重。 大汉缺马,对于马匹有着严格的管理制度,茭草是喂马的马料,更是严格管理。 茭草的收支有着详细的记录。 每一笔茭草的支出和收纳,都有专门的记录。 详细记录在日作簿。 外郭亭的亭卒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伐茭,包括亭长在内,谁也不能例外,按时完成伐茭的任务。 上一次伐茭,每名亭卒伐茭的数量是五十束。 这名亭卒只是上交了四十五束茭草,没有完场伐茭的任务,就要受到惩罚。 别说是这名亭卒,就算是籍孟卿没有上交足够的茭草,只是上交四十九束茭草,少了一束茭草,同样受到县尉的责罚。 这名亭卒少了足足五束茭草,只是把他绑在非常屋门口的旗杆上,已经算是格外宽容了。 换成稍微暴虐一些的亭长,直接拿着荆条抽的他死去活来。 “少了伐茭,也就罢了。” 籍孟卿的脸色难看:“这人原来是伐够了茭草,谁知,缴纳茭草的时候,却缺了五束茭草,小吏询问他原因,死活不肯说,一直谎称是自己无意中弄丢了五束茭草。” 他的神色凝重:“小吏当然不会信他信口胡说的说辞,就去询问当时与他一起伐茭的亭卒,谁曾想,其中一名亭卒听到这个蒲,与一名里民闲谈,那名里民看似是平帻襦袴的汉人打扮,说的话却带着匈奴口音。” 匈奴! 郭解的脸色骤变。 颜异、虫皇柔几人的脸色也是凝重起来。 长安一带,竟然混入了匈奴的闲者。 “啪!” 籍孟卿拿出腰间的荆条,狠狠的抽了蒲一下:“小吏当时吓坏了,逼问他怎么认识的匈奴人,又与那名匈奴人说了什么,蒲始终不说,只是说一同伐茭的亭卒听错了,不是匈奴人,而是藁街的一名西南夷。” “啊!” 蒲惨叫一声,继续说道:“小吏没有说谎,那名胡人就是西南夷,他说自己的马没有马料了,拿出一百钱买走五束茭草,小吏一时贪心,就把茭草卖给了那人.啊!” “啪!” 籍孟卿拿着荆条,又是狠狠的抽了一下蒲,愠怒道:“还在胡说!亭卒哪个没在边郡戍守过?怎会听错匈奴人的口音,在边郡戍守的汉人,哪个与匈奴人没有血债?!你这个庸狗,竟敢勾结匈奴人!” 外郭亭有亭犴,用来关押刑徒。 籍孟卿没有把蒲关押在亭犴,绑在了非常屋门口的旗杆上,想法很简单,尝试诱骗匈奴人过来救人。 外郭亭大多设立在交通要道的旁边。 乡序附近的外郭亭正是设立在前往长安的驰道道路旁,来来往往的行人,可以看见蒲被绑了。 蒲和匈奴人如果有不可告人的密谋,就会想办法救走蒲,或是杀了他。 无论是救人,还是杀人。 匈奴人只要暴露了踪迹,就会遭到籍孟卿的追捕。 只可惜,蒲已经在非常屋门口的旗杆上,捆绑晾晒了很长时间,始终没有人出来救人或者杀人。 郭解是上计吏,倘若匈奴人在右内史闹出骚乱,作为巡视组组长的他,少不了要被官寺问责。 问罪倒不至于。 赵禹、张汤两人多半是问罪。 上计吏郭解也会被训斥,也就是全系统公开批评。 或是降谪,把郭解从上计吏的重要位子,调到一个没有什么权力的清水衙门。 “从实招来。” 郭解盯着蒲,冷声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如果说出你和匈奴人的密谋,还能考虑从轻发落,判处一个司寇,刑期两年。” “如果硬撑着不说,判处你一个宫隶臣!” 宫隶臣就是宫刑。 直接阉了这名叫做蒲的亭卒。 蒲听到宫隶臣三个字,脸上出现了惊恐的神情,却还是没有说出实情。 “冤枉啊。” 蒲还在喊冤:“小吏真的不知道匈奴人,更是不敢与匈奴人有密谋,再说了,小吏一个小小的亭卒,哪里能被匈奴人看上,找到一名亭卒进行密谋。” “这可不好说。” 郭解否决道:“你是亭卒没错,大汉的武备充沛,外郭亭的五兵库存放着不少甲胄官弩,匈奴人可以利用你抢走五兵库的军械。” “罢了。” 郭解一脸的不耐烦:“懒得与你废话,安国少季去一趟内史府的便坐,去把门下主记义纵叫来,让他带着秦代的刑具,审讯这名亭卒。” 蒲听到义纵的名字,满脸惊恐,终于知道怕了:“不要啊” 义纵很久没有使用秦代刑具了,满脸亢奋,带着刑具急匆匆赶来了外郭亭。 蒲早就被关押在亭犴,方便义纵在他身上使用酷刑。 郭解走进了非常屋,等待着义纵的审讯结果,再是嘴硬的人,也扛不住义纵的手段。 义纵精通暴秦的各种酷刑,把刑徒折磨的生不如死。 外郭亭的亭犴很快传出来一声声惨叫。 郭解坐在非常屋内,隐隐约约听到了蒲的凄惨叫声,满意的坐在非常屋内,等着享用籍孟卿亲自炙烤的鹿肉。 天气逐渐炎热,籍孟卿担心马蹄灶的火堆,热的郭解冒汗,就把剥好的鹿肉搬到了外面。 籍孟卿在非常屋的门口,堆了一个简陋的马蹄灶,临时用来炙烤鹿肉。 郭解坐在非常屋内的镶边芦席上,瞬间感觉温度降低了很多,面前的案几摆放着一锺黍酒,打开了窗牗,时不时吹进来五月的微风。 不冷不热,还夹杂着柿树和附近粟米田的青草香。 非常屋的木门打开,透过木门,可以看到门口道路上的一切。 一辆辆牛车拉着货物,扛着耒耜的平帻庶民,还有时不时出现的几名骑吏,纵马狂奔,朝着乡里奔驰而去。 “去把日作簿拿来。” 郭解叫来了亭父:“本吏回到了长安,就要开始巡计,今天来到了外郭亭,就从这里开始巡计,去把这几个月的日作簿拿来。” 外郭亭位于驰道的道路旁,乡序在外郭亭的后面。 外郭亭对于乡序来说很重要。 籍孟卿又是最近任命了外郭亭的亭长。 也是郭解渗透基层的计划以来,官职最高的自己人,索性就帮他离职审计。 审计上一任亭长留下的账目。 免得留下了一堆坑。 籍孟卿这个新亭长,给上一任亭长背了黑锅。 外郭亭的几名上吏,亭长、亭父、求盗全是自己人,亭父和求盗都是来自轵县的游侠儿,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拿来了一大堆简牍。 郭解不会自己一个人巡计外郭亭的日作簿,旁边有几个免费的苦力。 颜异、虫皇柔、安国少季等人的案几上,全都摆放了一小堆简牍,开始了巡计,查看日作簿内的户口、钱谷、狱讼、兵戎、工商贸易等内容。 “郭君这是把我当成了属吏。” 颜异苦笑一声,拿起尺牍查看了起来:“好在只是一个亭的日作簿,换成一个乡的日作簿,没有大半个月根本看不完。” 日作簿记录着每天的工作内容。 比较繁琐。 正常来说,巡计的钩校制度,只会查看月言簿,或者四时簿。 日作簿太多了,根本没有办法看完。 郭解坚持拿来日作簿,只有一个原因。 细节就藏在日作簿。 豪强很难掩盖日作簿出现的破绽。 “看了又不吃亏。” 郭解笑道:“你自己说的想要继续巡计豪强,罚没了豪强的家产,只要能从日作簿找到一些错漏的地方,不用再去别的地方,直接罚没了外郭亭附近的豪强家产。” 颜异满脸笑容,查看日作簿的速度快了很多。 他是最想找到豪强犯罪证据的人了。 “姊婿。” 铁冠黑衣的义纵走进了非常屋,双手沾满了血迹,已经在外郭亭的井水边清洗过了,还是没有洗干净。 义纵身上的黑衣,也是沾染了不少血迹,变成了黑红色。 “鞫狱清楚了。” 义纵带着一身的血腥味走进来,拿起郭解案几上的陶锺,‘咕咚’灌了一大口黍酒。 “这名叫做蒲的亭卒,就像籍孟卿所说的一样,伐茭的那天,与一名匈奴人有过接触,也确实如他说的那样,只是卖了五束茭草。” 一百钱能够买一百二十斤粮食。 任何一名亭卒都会动心。 不过,这不是郭解想要的结果。 郭解不关心亭卒卖了茭草,换来多少钱,只关心一件事。 匈奴人到底在密谋什么。 “只有这些?” 郭解皱眉道:“蒲没有说些别的?卖了茭草不是什么大罪,就算是卖给了匈奴人,蒲也不至于咬紧牙关,绑在旗杆上晾晒了很长时间,始终不肯说实话。” “这其中是不是还有别的隐情?” 颜异等人的想法,与郭解一样,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简牍。 怀疑蒲和匈奴人另有交易,不仅仅是卖了五束茭草那么简单。 “然。” 义纵从黑红色的黑衣怀中,拿出来一封信牍,递了过去:“这是一封用绢帛书写的信牍,蒲承受不住凿颠的酷刑,把信牍交了出来,匈奴人和蒲不认识,却用一百钱的高价买走茭草。” “其实,买走茭草只是顺便,匈奴人找到蒲是为了送信。” 送信? 肯定没有好事。 郭解一脸凝重的接过来信牍。 颜异等人的注意力,也是被信牍吸引了,伸长脖子看了过去,想要看到信牍的内容。 还是一封绢帛信牍,可见信牍内容的重要。 “火漆拆开了?” 郭解拿过来仔细看了几眼,奇怪道:“蒲看过这封信牍?” 义纵也很困惑:“审讯蒲的时候,问了他这个问题,信牍还没送出去,怎么就拆开了,是不是蒲偷看了信牍的内容,蒲说没有偷看,一直藏在他居住的屋子内。” “搜寻信牍的时候,见到了藏着信牍的陶瓵,摆放的位置比较隐蔽,一般人很难发现。” 又出现一个疑点。 谁偷看了信牍。 郭解暂时不去想,看过信牍的内容再说。 他仔细看了几眼,神色一喜:“好事啊,这封信牍的内容涉及到了治礼,与某人约定了铁器换白马的交易,换走一百匹白马,谋取治礼员的位子。” 郭解看完信牍,递给了距离他最近的安国少季。 治礼? 安国少季大喜:“大汉缺马,汉高祖出行都凑不齐几匹白马,只能用杂色马拉车,一百匹白马足够换来治礼员的位子!与匈奴人交易的人难道是吾丘寿王?” “额不可能,吾丘寿王背后有公羊儒的支持,几乎已经确定担任治礼员,不用冒着杀头的风险,与匈奴人交易一百匹白马。” 安国少季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漆,准备重新封上了信牍。 “无论是谁,重新把信牍封上火漆,再让蒲送出去,就能抓到那人,找到一百匹白马。” 郭解、颜异看见安国少季,竟然把已经拆开的信牍,重新封上火漆,脸色大变。 两人急忙去拉安国少季的手臂。 “信牍已经拆了!不能擅自封上火漆!” (本章完) 第162章 减訾为吏 第162章 减訾为吏 “你这是私自封缄,还不住手!” 郭解拉住了安国少季摸向封泥的手,喝止他私自给信牍盖上封泥,免得酿成了大错。 这个时代的封缄,是把简牍卷起后,用绳索捆扎,在绳结处放置一团湿润的黏土。 再用印章按压黏土,形成印文。 黏土干燥后硬化,成为封泥,确保文书在传递过程中未被私自拆封。 安国少季随身携带封缄的封泥,在于他每次征服一位夫人,喜欢在屁股上盖章,另外,他是上计掾史的佐吏,携带封泥,方便郭解用来寄信。 “这” 安国少季是专门携带封泥的属吏,知道私自封上已经拆掉封缄的信牍,是一个不小的罪名,登时心中一颤,脑门冒出了冷汗。 汉律有明确的规定:私自毁掉信牍的封缄,再次用封泥封上,先进行一个剃光鬓毛胡须的耐刑,再判处一个三年有期徒刑隶臣妾。 匈奴人的这封信牍是谁私自拆开偷看,暂时还不清楚。 只要安国少季私自进行封缄,就是他私拆了信牍。 到那时,安国少季纵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只能遭受剃光鬓毛胡须的耐刑,判处隶臣妾,最后以罪吏的身份发配到边关。 “幸好郭君、颜君拦下了我。” 安国少季拿着拆封的信牍,感到了极其的烫手,像是拿着烙铁,赶紧扔给了旁边的颜异,不敢再拿在手中。 外郭亭的门前,人来人往,万一有人看见了安国少季私自封缄,诉告到了官寺,豪强出身的官吏,肯定会严惩了郭解身边的属吏安国少季。 另外,这封信牍是与匈奴人交易的罪证,完全可以诬陷安国少季与匈奴人交易。 到那时,安国少季不再是私自封缄的罪名,变成了一个通敌的罪名。 判处腰斩的极刑。 “不论是谁找到匈奴人买了一百匹白马。” 虫皇柔言笑晏晏的说道:“正好给了一个坐收渔利的机会,桑弘羊和吾丘寿王争夺治礼员,已经落了下风,只要桑弘羊献上去一百匹白马,就能反败为胜,担任了治礼员。” 大汉独尊了儒术。 吾丘寿王背后有着董仲舒等公羊儒的支持。 却被郭解等一群汉吏所击败。 虫皇柔的话一出,立即引起非常屋内全部人的心情激荡。 颜异除外。 “郭君有两个抉择。” 颜异正色道:“一是坐收渔利,却会有可能落下一个私通匈奴人的罪名,二是暂且不上报,自行处理了信牍,谋夺了一百匹白马。” “郭君,当务之急是抓住收信的人。” 安国少季的心情最为激动,他一个平帻庶民出身的小吏,竟然有一天能够参与击倒公羊儒,神情颇为激荡。 “然。” 郭解轻轻颔首,赞同了安国少季的想法,也是认为应该抢走一百匹白马。 他笑道:“瞒着不报,是担心上吏抢了功劳,抢走了一百匹白马,本吏却不用担心白马被抢。” 郭解不仅要坐收渔利,还不用冒着私通匈奴人的风险。 干嘛不上报。 他的上吏是赵禹、张汤,不会私吞了下属的功劳。 “郭君。” 这时,籍孟卿抬着鹿肉走了进来,拿着皂色帻擦了一把脸庞的汗水,喜滋滋的说道:“鹿肉已经炙烤好了,郭君尽情的享用,小吏派人再去搬来几锺黍酒。” 籍孟卿一脸的期待,宴飨了郭解,似乎是莫大的荣耀。 “滋味极佳。” 郭解拿着铜短剑,割下来一片鹿肉,放在嘴里咀嚼:“本吏很满意你的款待,不过,蒲涉及到私通匈奴人,这件事需要尽快解决,不能在外郭亭继续逗留了。” 他从镶边芦席站起来,手中的铜短剑扔给了籍孟卿,带着众人走出了非常屋。 “这柄铜短剑赏给你了,鹿肉搬去亭舍后面的乡序,送给学子们滋补身体。” “郭君放心。” 籍孟卿手忙脚乱的接过来铜短剑,神色狂喜:“小吏立即把鹿肉搬到乡序,另外,每天都会派遣求盗过去巡视一遍,免得乡序遭到群盗的劫掠。” 上计吏的便坐厅堂内,地面不再是外郭亭的夯土,铺着一层木地板,又摆放了一张张坐枰。 郭解、颜异、虫皇柔、义纵、安国少季、莽通、苏嘉等人,汇聚一堂,一起商讨匈奴人的一百匹白马。 上计掾史还有一人。 苏嘉的父苏建。 前些日子,苏建前往茂陵邑送去郭解徼获的猪肉、薤、大酢。 结果,肉食菜蔬留下了,苏建也被卫广看上了。 卫广软磨硬泡要走了苏建,已经举荐了郎官。 还没焐热。 苏建又被卫青要走了。 郭解只能找到赵禹要来几名文吏,一起处理各种计簿,不求有功,却也不会出现差错。 “白马的事已经上报给了府君、郡将。” 郭解回到官寺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信牍和蒲交给了右内史赵禹、都尉张汤,没有出现任何意外,把缉捕一百匹白马的公务交给了他。 “府君说了,追捕一百匹白马的首功者,赏赐小奴两人,大婢一人,可以在右内史二十七县随意挑选,挑走最满意的貌美奴婢。” “另外,郡将也给出了赏赐,轺车一辆,服牛一只。” 府君是太守的敬称,郡将是都尉的敬称。 赵禹、张汤很重视一百匹白马,先后给出了很大的赏赐。 “小奴两人、大婢一人、轺车一辆、服牛一只?” 众人大喜,满脸的渴望,一个个迫切想要找到一百匹白马。 这次的赏赐,相当于给了三个漂亮老婆,还是一省内随意挑选看得上的三名漂亮老婆,另外,还有一辆高级座驾。 众人怎能不眼热。 “如果换成钱,按照东市的市价,将近六万钱了。” 苏嘉已经有了姚姬,不想留着小奴、大婢,一门心思的想要换成钱。 就在于赀选制。 秦朝和西汉选拔小吏的制度,存在着一种赀选。 也就是即根据家庭财产‘訾’选拔吏。 原因是战国先秦认为有钱人当官吏不会贪钱,所谓‘衣食足知荣辱’。 汉承秦制。 沿用了赀选。 只有家产十万钱以上的中家,才能担任官吏。 高额的财产标准,家产十万钱,导致大量有才的人因为贫穷不能担任官吏。 豪强通过捐赀垄断官职,加剧了社会不满。 直到汉景帝,颁布了减訾为吏的诏令。 规定家产只需要达到四万钱就能担任官吏,大大缓解了民众的不满。 苏嘉的弟弟苏武还没担任吏职,作为兄长的他,已经开始考虑帮着苏武积攒四万钱的家产,便于以后赀选为吏。 “府君、郡将赏赐的钱帛倒是不少。” 苏嘉又是一脸的忧虑:“蒲也不知道把信牍送给谁,按照他的说法,如果在日中(11:15~12:00)还没把信牍送出去,就不用再送了。” 现如今已经是下餔(15:00~15:45),早就过了匈奴人和蒲约定好的日中。 看来,买马的人知道私自找到匈奴人买马,是一个腰斩的大罪,做事谨慎,不敢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一瞬间,众人陷入了僵局。 匈奴人临时找到了贪财的蒲送信,随机挑选的一个人,就算蒲暴露了身份,依旧无法查到其他人。 就像匈奴人所预料的那样,线索在蒲身上就断了。 没办法继续向下追查。 “咦?”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义纵突然惊咦了一声,拿出二尺剑,轻轻刮着陶瓵的表面。 他从陶瓵上刮掉了一些颗粒,放在嘴里慢慢品尝,眼睛逐渐变得炯炯有神。 “姊婿!” 义纵擅长刑狱,神色一喜:“大概知道是谁私自拆毁了信牍,偷看了信牍的内容,或者说,有了一个鞫狱的方向,不过,需要把籍孟卿叫过来一趟。” 郭解看了一眼苏嘉,示意他亲自过去一趟,以苏嘉的骁勇能够避免出现差错。 就在苏嘉急匆匆前去找来籍孟卿的时候。 义纵直接说出了他的猜测。 “我反复打量蒲用来藏匿信牍的陶瓵,闻到一丝甜味,就用二尺剑刮掉了表面的一层陶土,果然尝到了甜味,还是饴(yi)的味道。” 有着甜味的东西不少,果脯、乳酪、都有甜味。 饴是麦芽。 甜味比较特殊,也是最容易制作的。 郭解明白了义纵的意思:“长安一带,制作饴的乡里有不少,只要找来外郭亭的亭长籍孟卿,询问他昨天哪个市的商人在外郭亭告籴,就能找到谁私自拆了信牍。” 按照义纵找到的证据饴。 应该是贩卖饴的商人,偷看了信牍,或者说是商人身边的家奴拆了信牍。 由于手上沾了饴,就在陶瓵留下了饴的证据。 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下,苏嘉带着籍少公终于赶回了官寺的便坐。 “郭君。” 籍孟卿一脸的诧异:“不知道突然找小吏过来,到底有何事?难不成已经找到了偷看信牍的贼人,那人还是外郭亭的亭卒?” 郭解瞧见他越说越急躁,担心亭卒中再次出现勾结匈奴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坐下来再说。” 郭解询问道:“昨天,有没有贩卖饴的商人在亭舍告籴?” 贩卖饴的商人 籍孟卿不明白郭解询问这句话的意思,还是仔细思索了起来,回忆昨天在外郭亭用饭的商人。 “不曾。” 籍孟卿摇头道:“昨天,只有几批长安闾里的里吏,带着完成戍边的里民,风尘仆仆的回到了长安,路过外郭亭,借用马蹄灶煮了一大釜粗麦饭。” 这句没有的回答。 众人大失所望,原来以为已经找到了线索,即将抓到偷看信牍的人。 谁知,居然没有贩卖饴的商人在外郭亭告籴。 郭解却是一脸的平静,只是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这些戍边回来的里民,可曾有孝里、当利里、棘里、苟里、有利里等五个闾里的里民。” 他说出的五个闾里,全是善于制作饴的闾里。 这几个闾里靠近长安九市,饴是麦芽,原料比较好找,制作了饴卖到长安九市,用来赚取买粟米的钱。 “然!” 籍孟卿一脸的奇色:“郭君怎会知道,昨天走进外郭亭歇息的里民,其中有一批人是来自当利里,不仅在亭舍歇息吃饭,还是最晚过来的一批里民。” “当利里的里吏带着戍守三个月的里民回来,已经是傍晚,离开亭舍的时候,早就天黑,就去了附近一个里聚借宿。” 乡亭按照官吏的级别提高饭食、马料、住宿。 商人或是普通的小吏,吃饭、住宿都要给钱,还是一笔不小的费。 里民往往都会选择去里聚借宿,只要与里聚的里吏、田典等人熟悉,就不用给钱,可以借住在牛牢、马圈。 “当利里。” 郭解笑了:“找到了线索就好办多了,明天,义纵随着本吏前往当利里,其他人在闾门附近等候。” 当利里是长安城的闾里,户口众多,在人数众多的长安也算是一个大里,里民大多以制为生。 闾里的建筑格局和乡里不同。 乡里是‘回’字形的建筑格局,因为是在乡野,担心群盗的劫掠,设置了两道夯土墙。 闾里是由一条主要的里巷贯穿,闾门位于里巷的首尾两端,里巷的中间,设有闳门,形成多个大小相仿的小里巷,里民的宅院分布在小里巷的两侧,出入需要经过闳门。 闾里位于城中,不用担心群盗,只有一道外墙,主要是用来宵禁,防止里民晚上私自外出。 当利里的弹室内,里吏、田典正在书写着日作簿,昨天刚刚把戍边的里民带回来,有一大堆文字需要书写。 当利里虽然是长安的闾里,还是有很多里民拿不出免去服役的三百过更钱。 “郭上吏?” 郭解曾经是藁街的亭长,后来担任了郡吏,在平帻庶民眼里是底层崛起的榜样,长安闾里的里吏都认识他。 当利里的里吏和田典,看见弹室门口站着的一个人,赶紧起身迎接。 里吏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面相看起来像个儒生,头上裹着绡头,这是他在风沙漫天的边塞留下的习惯,回到了长安,暂时没有改回来。 里吏穿着一件二百多钱的官袭,看来他的家境不错,至少是个二十万钱的中家。 “上吏怎么突然造访当利里。” 里吏苦笑一声:“小吏是个家訾二十三万的中间,田典的家訾不过十五万,不是钱百万以上的豪强,没必要让郭上吏亲自跑一趟。” 郭解罚没了不少的豪强家产。 他在平帻庶民中的名声越来越响,引来很多平帻庶民的拍手叫好。 杀了整日欺压庶民的豪强,当真是一件快事。 里吏见到郭解的第一反应。 难道是来当利里罚没豪强的家产? 好在,里吏不是家产百万的豪强,只是一个家产二十三万的中家。 郭解、义纵对视了一眼,看的出来,里吏只有敬畏,害怕了郭解族诛了豪强的名声。 没有私拆信牍的贼人,突然见到官吏的紧张。 不过,任何事都不能只看表象。 “不用担心。” 郭解笑道:“本吏这次过来,没有别的事,也不是为了罚没谁家的家产,只是进行正常的巡计。” 巡计? 里吏暗自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敢松懈。 他指着案几上的木牍说道:“小吏正好在书写今天的日作簿,上吏可以在当利里随意查看,如果有想问的事情,也可以尽管询问,只要是小吏知道的情况,都会一一说出来。” 只要家产不够。 就不怕酷吏赵禹的鹰犬罚没了家产。 “倒是有一件事需要问你。” 郭解沉吟道:“不是什么大事,昨天在外郭亭巡计的时候,籍孟卿所在的外郭亭,丢失了五束茭草,怀疑是被外人偷走,今天来到当利里巡计,正好问你知不知情。” 他表面上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外松内紧,仔细观察着里吏、田典的神情。 郭解故意提到了五束茭草。 目的是打草惊蛇。 故意惊动里吏、田典,测试两人听到五束茭草以后的反应。 只要有半点的不对劲,立即就会拿下里吏、田典。 当利里的里吏昨天带着戍边里民,刚刚回到长安闾里,不得不怀疑里民中藏匿了一名匈奴人。 义纵头戴铁冠,身穿泛红黑衣站在旁边,握紧了腰间的二尺剑。 随时出手。 “茭草?” 里吏一脸的困惑:“昨天,小吏留宿了长安城外,也在外郭亭告籴,只是身边的牲畜只有一头拉车的服牛,牛车上全是粟米、清水、毡毯等一路上用的吃喝,还有睡觉的毡毯。” “不会去偷茭草,也不敢偷喂马的茭草。” 涉及到马政。 任何人都不敢疏忽。 “上吏稍候。” 里吏严肃的说道:“别说是少了五束茭草,就算是少了一根茭草,也是不可轻饶的大罪,昨天回到长安的里民不少,虽说不一定是当利里偷的,却也不无可能。” “小吏,立即去一趟戍边里民的家中,询问谁去了存放马料的厩房。” 他转过身去,收拾了案几上的木牍,准备找来戍边里民一一询问。 谁知,田典却是目光躲闪,不敢去看郭解。 显然是做了亏心事。 “贼子!” 义纵冷冽一笑,拔出二尺剑架在了田典的脖子上:“姊婿说出了偷走茭草这件事,你为何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看人,说!是不是你偷走了茭草。” 里吏吓了一跳,看着义纵手中锋利的二尺剑,真怕他一剑割开妻弟田典的脖子。 田典两腿一哆嗦,险些跪在地面。 “不不是小吏。” 田典哭丧着脸说道:“小吏那天没有离开非常屋,一直待在里吏的身边,里吏可以给我作证,外郭亭的亭长籍孟卿也能给我作证。” 郭解的眉头紧锁。 “不是你,怎么听到了偷走茭草,畏畏缩缩,不敢看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呵,这件事涉及到匈奴人,如果不从实招来,全族上下都要陪着你一起关进长安狱!” 里吏的神情大骇。 竟然涉及到了匈奴人。 他多次参与戍边,深知任何事情涉及到了匈奴人,都会变成大事。 轻了。 城旦舂,一辈子累死在劳役中。 重了。 直接腰斩! “快说!” 里吏急火攻心,一巴掌抽在了田典脸上:“你个畜生还不赶紧说,有什么说什么,难道想要连累本吏和你阿姐一起关进大狱,乃公打死你!” “啪!” “啊!” 田典惨叫一声,捂着红肿的脸颊说道:“小吏不知道是谁偷了茭草,只是在外郭亭造饭的那天,戍边里民中有一个人去过外郭亭的溷轩,也只有他离开过非常屋。” 里吏恍然了。 他脸上的怒气消去了大半。 “小吏也知道这件事。” 里吏赶紧解释道:“那人是当利里的庠老,去年搬到当利里居住,是个学识不低的文吏,他在当利里开办了私学,教导蒙童,赚取一些钱粮养家。” “这位霍庠老是租的宅院,比较缺钱,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不愿意戍边,就找到霍庠过更,给了他三百钱代替服役。” 田典稳定了心神,苦笑道:“小吏目光躲闪,就是不想说出来霍庠老,他教导蒙童的能力很强,有他在当利里一直教导蒙童,当利里的孩童更有机会选拔为吏。” 这就是田典的私心。 里吏欲言又止,也有相同的私心,不想看着霍庠老关进长安狱。 “唉。” 里吏只是叹了一口气,不敢包庇霍庠老,正色道:“这位霍庠老住在闾门左侧,第三扇闳门后面的里巷,上吏如果想要过去抓人,小吏愿意给上吏带路。” “只是.如果霍庠老没有勾结匈奴人,小吏愿意帮他赎罪。” 偷走了五束茭草,不是什么大罪。 耗费不了多少钱帛。 里吏找来当利里的里民,应该都会愿意帮着霍庠老赎罪。 郭解示意旁边的义纵收起来二尺剑,点头说道:“前面带路,这位姓霍的庠老只是离开非常屋,去了一趟亭舍的溷轩,还不能断定是他偷了茭草,先去问清楚,再说定罪的事。” (本章完) 第163章 赀选 第163章 赀选 郭解问清楚了霍庠老的宅院方位,带着义纵一人前往了闳门,贯穿闾里的大街,道路两旁全是二层重屋,居住条件比起乡里优渥不少。 麦芽以春、秋二时造。 九月正是当利里忙碌的时间,家家户户赶在秋季制作饴,里吏也是赶在九月到来以前,带着戍边的里民回来。 郭解走在当利里的里巷,闻到两旁的宅院都传来一股麦芽发酵的谷香,时不时有平帻庶民御着牛车,运送来一整车的麦芽。 闾里不允许骑马御车。 平帻庶民看见了一身皂衣的郭解,满脸惊慌,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直到郭解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把麦芽运回宅院。 郭解不会多管闲事,仗着手里有点权力,不让当利里的里民御着牛车进入闾里。 法规是死的。 人是活的。 平帻庶民总要吃饭。 总要生存。 郭解走向霍庠老宅院的一路上,见识到了底层庶民,对于皂衣官吏的畏惧,刻进了骨子内,凡是见到一袭皂衣、皂色帻的庶民,像是被人定身了一般,瞬间僵在了原地。 等到郭解离开了,平帻庶民这才恢复了行动,大口的呼吸。 “好在先帝颁布了减訾为吏的政令。” 郭解感慨道:“赀选不再局限于十万钱以上的中家,骤降到了四万钱,又有迁徙陵邑的政令,使得平帻庶民也有了选拔为吏的机会。” 陵邑制度最大的目的是土地再分配,财富再分配。 占据大量田地的豪强公卿,迁徙到天子的陵邑,郡县的田地就空了出来。 可以进行再次分配。 平帻庶民傅籍办理了户口以后,需要给朝廷缴纳田租、算赋,还要参加兵役、徭役,却还有很多庶民愿意傅籍。 就在于朝廷给出的福利。 一个是免费的小学教育。 二个是按户授田,朝廷分配宅基地、耕地、经济用地。 三个还是因为兵役,汉代当兵,是平帻庶民最重要的一个上升渠道。 平帻庶民小的时候通过免费小学教育,读书识字,达到赀选为吏的标准。 成年分户了以后,朝廷按户分配田地,再加上汉景帝把赀选的财富标准降到四万钱。 平帻庶民有了两个上升渠道。 一是当兵,二是赀选为吏。 不论是当兵,还是赀选。 平帻庶民想要出人头地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写的隶书更好看,识的字更多。 所以里吏、田典想要包庇霍庠老,得知他有可能犯罪,甚至凑钱赎罪。 就在于霍庠老善于教授蒙童。 郭解来到了霍庠老的宅院门口,种着一棵榆树,院门破破烂烂,可以看见院子内的场景。 这是一座官大夫的七宅宅院,二百一十步见方,在当利里属于比较大的宅院,却能用一个低廉的市价租下来。 只因霍庠老在宅院内教授蒙童,说是宅院,不如说是当利里的闾塾。 院子内的一棵高大庭桐下,叶子金黄,一群穿着麻布襦袴的孩童,正在用渴求的目光,看向正在教授隶书的霍庠老。 这些孩童心里很清楚,唯有获得学识,等到十七岁服兵役,才能让他们摆脱底层身份。 垂鬟孩童们极度渴求知识,跪坐在地面,拿着树枝,正在苦练霍庠老教授的隶书。 旁边,有个怀有身孕的细君,正在井边浆洗衣服,看着刻苦求学的孩童们,摸了摸高高隆起的小腹,俏脸露出温柔的笑容。 细君拿着几名蒙童弄脏的襦袴,晾晒在门口的衣桁(heng)上,看见了门口的两道皂衣身影。 “呀!” 细君惊呼了一声,湿漉漉的襦袴掉在地面,穿着翘头履的两脚一滑,朝着后面跌倒。 “夫人!” 霍庠老的神色大惊,扔掉手中的木牍,想要跑过去搀扶细君。 两人的距离比较远,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脸的悲痛,只能眼睁睁看着夫人摔倒在地面,保不住腹中的胎儿。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冲了进来。 郭解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了细君的手腕,避免她摔倒在地面。 “多谢君子。” 细君赶忙行礼,随后躲到了霍庠老身后,畏惧的看向两名皂衣小吏。 霍庠老急匆匆走过来,郑重长拜,道了一声谢,打量突然闯入家中的两名皂衣官吏。 郭解也在打量他。 霍庠老的身材高约七尺多,穿着一件发黄的襦袴,经过常年浆洗,襦袴的表面泛黄,袖口沾着不少的泥土,大拇指和中指有老茧,意味着他常年握笔。 不远处的地面,还有他握着树枝,写出的一个个隶书,字体看起来颇为不俗。 郭解直接说道:“本吏是右内史的上计吏郭解,今天来到当利里寻你,是想询问外郭亭的信牍被人私自拆开。” 霍庠老先是一愣,苦笑一声说道:“小人正是上吏要找的人,容我与家妻交代几句,就跟着上吏离开,上吏放心,我霍仲孺不会趁机逃走。” 霍仲孺? 郭解听到庠老的名字,反倒是愣住了。 找了他快有一年时间,始终没有找到,就快放弃寻找了。 谁能想到,霍仲孺就在长安的闾里,就在眼皮底下。 “灶房还有三十斤粟米。” 霍仲孺走过去,握住细君的小手:“我不在家的日子,不要节省粮食,你不吃,腹中的胎儿也要吃,另外,蒙童们的读书识字不要停,我已经留下练字的课业,你每天督促蒙童们就行,这么一来,你有了用处,当利里的里民也会多加照顾。” 他临走以前,手掌放在细君隆起的肚子上,露出了笑容。 郭解的视线也被细君的肚子所吸引。 去年,冠军侯霍去病已经出生了。 这么说来,细君肚子的孩子就是内政上的另一个霍去病。 霍光。 比起历史上提早出生了。 当利里的弹室内,颜异、虫皇柔等人已经在室内等候,里吏只能带着田典在门外守着,避免有人闯进去。 好在霍仲孺只是在弹室被问询,没有带到内史府,这让里吏安心了不少。 里吏、田典两人站在弹室门口,已经开始商量筹钱赎罪的事情。 在审讯霍仲孺以前。 郭解说出了心底的一个疑问:“本吏记得你是平阳县的县吏,与平阳公主身边的侍女私通,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回到了平阳县,怎会出现在长安的当利里。” 早在去年,郭解先后派遣了不少轵县游侠儿,前往平阳县打听霍仲孺的消息。 结果,霍仲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始终没有找到他。 郭解已经对找到霍去病、霍光的父不抱任何的希望。 谁料,又在当利里的找到了霍仲孺。 “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 霍仲孺叹息道:“去年,平阳县出现了一群陌生游侠儿,四处打听我的消息,相熟的亭长把此事告知我以后,怀疑是私通卫少儿的事被发现,平阳公主派遣宾客过来抓人,就带着家中的大婢一起逃走,躲在当利里。” 朝不保夕的躲藏,容易产生感情。 他和大婢日久生情。 大婢怀了霍仲孺的孩子。 义纵、莽通、虫皇柔转头看向了郭解。 打听霍仲孺消息的人,不是平阳公主派去的宾客,而是郭解派去的游侠儿。 郭解心中有些尴尬,表面上却是默不作声。 “郭君找到小吏,是想询问谁和匈奴人交易白马?” 霍仲孺苦笑一声说道:“小吏也是多管闲事,放着安定的日子不去珍惜,掺和亭卒与匈奴人的交易,活该被郭君抓到,这件事还要从伐茭那天说起。” “伐茭的当天,小吏操心家中怀有身孕的夫人,借走了里吏的厩马,想要赶在天黑以前赶回当利里,无意中,发现亭卒和一名匈奴口音的人交谈,给了亭卒一百钱,让他送出去一封信牍。” “小吏刚从边关回来,见过匈奴人劫掠边关乡里的惨状,心中正在恨着匈奴人,另外,也有立功的私心,便又骑马回去找到了里吏,一起在外郭亭用饭,找了个前往溷轩的借口,跑到了蒲的屋舍,偷偷拆开信牍,查看了信牍的内容.” 霍仲孺知道的详情更多,他得知涉及到治礼员的争夺,心中大喜,找到了立功赎罪的机会。 后来,当利里的戍边里民借宿在附近的一个乡里。 霍仲孺偷偷溜了出去,一直蹲守在送信的地点,就在外郭亭向北二三里的一片桑树林。 直到平旦(6:00~6:45),天色蒙蒙亮,桑树林附近出现一个拿着耒耜的平帻庶民,不过,这名庶民身宽体胖,完全不像是吃不饱饭瘦如麻杆的平帻庶民。 “这人是谁。” 颜异最先开始发问。 他一个春秋君子应该处变不惊,涉及到修建乡序的钱财,颜异倒是比起其他几人还要心急。 迫切想要得到官寺赏赐的数万钱,就能修建更多的屋舍,提供给穷苦庶民家的孩子。 “东市的旗亭长!” 霍仲孺郑重的说道:“小吏在平阳公主大第室的几年里,经常前往东市采买一些金银铜器,就与东市的曹亭长熟悉了,他知道小吏是平阳公主邸的属吏,多次邀请小吏在旗亭喝酒。” “不会记错!就算曹亭长故意换了一身衣服,也不会认错他的长相,正是东市旗亭的曹亭长。” 区区一个旗亭的亭长,没有一百多万钱买来上百匹白马。 这还是按照边关互市的价格,一匹白马一万多钱。 换成关内的市价,一匹白马最少两万钱。 曹亭长只是一个家产三十万左右的中家,卖了全部的家产,也买不起一百匹白马。 他的背后还有别人。 “不能惊动曹亭长。” 郭解谨慎的说道:“最好是晚上抓人,悄悄潜入东市,趁着夜色抓捕曹亭长,审问他到底是帮谁传递消息,匈奴人的一百匹白马藏在哪里。” 匈奴人找来亭卒蒲送信,肯定是已经带来了全部的白马。 一百名戍边里民每天的吃喝,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何况是上百匹马。 还是显眼的白马。 长安一带的亭驿置所,没有禀报,突然出现一百匹白色骏马。 显然是匈奴人找到一个安全的里聚山泽,把所有的白马藏了起来。 “山泽.” 霍仲孺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小吏借走里吏的厩马,嘴上说的是操练射御,其实是跑到乡里的山泽,寻找白马的踪迹。” 众人目光炯炯的看向了霍仲孺。 迫切想要知道,白马有没有藏在山泽。 “可惜,唉。” 霍仲孺摇了摇头:“小吏跑遍了长安县,甚至前往了附近几个县的山泽,始终没有找到白马的踪迹,就连马粪都没看到,也真是奇怪,藏匿一百个人都很难不留痕迹,上百匹白马却找不到一点踪迹。” 众人同样感到了奇怪。 白马很显眼,数量又是达到了上百匹。 偏偏找不到。 “倒也不是没用。” 郭解笑道:“去掉了一个藏匿的地方,匈奴人没把白马藏在山泽,数量又不是一两匹,剩下最后一个地方,可以藏匿上百匹白马。” 众人的想法和郭解一样。 里聚。 也就是乡野的闾里。 或者是乡里的乡治所。 只有这两个地方,才能悄无声息的藏匿一百匹白马。 “已经找到了线索。” 郭解站起身:“今晚就去一趟东市,悄悄抓走曹亭长进行审问,不仅要查出来与匈奴勾结的人,还要带走一百匹白马交给府君。” 前往东市抓捕曹亭长? 霍仲孺愕然道:“就凭弹室内的几个人?” 他急忙劝道:“曹亭长做事谨慎,旗亭的亭卒常年披甲持矛,还有官弩,只要闹出来一点动静,就会被东市的亭卒围攻,千万不能冲动。” 郭解笑了。 “如果是别的地方,抓捕旗亭长比较困难,东市就不同了,当然不会只有我们几人。” 霍仲孺一脸的困惑,不明白郭解这句话的意思。 众人笑而不语。 夜几半(23:15~0:00),夜色已深,繁荣的东市市肆逐渐熄灭了灯火,市隧、市列旁边的市肆,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沉沉的睡去。 只有旗亭的市楼亮着几盏灯火,守夜的亭卒打着哈欠,窝在墙角也在睡觉。 东市位于长安城城内,不会有群盗,亭卒守夜只是为了防止走水。 东市的闠门,早就关闭。 到了半夜,突然又发出‘吱呀’声,闠门缓缓的打开了。 郭解带着众人站在闠门口的旁道上,等着闠门打开,负责在附近巡夜的中尉军,正好巡逻过去,没有看见东市门口出现的一伙人。 联合办案一直是个难题。 以赵禹、张汤的级别,也不可能影响到军方,何况还是中尉军。 没有办法争取到中尉军一起联合办案。 郭解只能选择躲开中尉军。 在霍仲孺惊愕的神情下,郭解不仅大半夜在长安来去自由,还让人打开了东市的闠门。 “郭君。” 东市狱的几名狱小史站在门口,朝着郭解作揖,打开了东市大门的一条门缝。 郭解立即顺着门缝挤了进去。 “兄弟们辛苦了。” 郭解拿出一串三铢钱,扔了过去:“这些钱用来请兄弟们喝酒。” 狱小史急了,赶紧把钱塞了回去。 “郭君上次给的猪肉还没吃完,怎能再要郭君的钱,我们不就是变成了忘恩负义的人。” 更让霍仲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东市的狱小史竟然不要钱。 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把钱往外推。 匪夷所思。 相当的罕见。 霍仲孺惊愕的事情还在后面。 月明星稀,令人困倦的深夜,守夜的亭卒已经陷入了沉睡,紧闭的旗亭大门,缓缓打开了。 又是几名狱小史打开了大门。 这些东市的狱吏,私通了外人,坑害了东市的旗亭长。 没有半点的愧疚,反倒是一脸的亢奋。 就像郭解才是东市旗亭的旗亭长。 如入无人之境。 郭解一直走向曹亭长居住的屋舍,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每次走到一扇门前,就会有人打开了木门。 直到他站在曹亭长屋舍的门口。 等着安国少季撬开门锁。 “郭君。” 霍仲孺憋了一肚子话,不吐不快:“你到底是用了何办法,居然让东市的狱吏这般敬重,说上一句俯首帖耳也不为过。” 郭解淡然一笑。 “一些不值钱的猪肉罢了。” 猪肉? 霍仲孺听到这话,更加困惑了,想不通是什么猪肉能够让东市所有的狱吏言听计从。 “咔——” 安国少季不愧是偷人的老手,轻松打开了房门,声音很小,没有惊动任何人。 “郭君,房门已经打开了。” 郭解轻轻颔首,带着众人走了进去,扫了一眼曹亭长居住的大内。 一张卧榻上躺着两个人,一人是曹亭长,另外一人是貌美的偏妻,卧榻旁边有一个下设两门的匮,还有两盏青铜乐舞灯,摆放在漆木案几上。 四周的墙壁涂着石灰,白色墙壁比起灰蒙蒙的土墙好看多了。 苏嘉搬过来一张案几,摆放在郭解的身后,依次点燃了房间内的乐舞灯。 郭解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房间内。 完全不用动刀动枪,直接出现在了曹亭长的房间内。 “哗——” 苏嘉拿起卧榻旁边的酒锺,朝着卧榻一洒,酒锺内的酒水泼在了曹亭长脸上。 “啊!” 曹亭长惊醒,一脸惊惧的望向了房间门口。 只见一人端坐在门口,面相精悍,身后站着数名手持刀剑的汉子,颇为凶悍。 这些人突然出现在大内,虎视眈眈的望着卧榻上。 “啊——” 偏妻发出一声尖叫,缩在了曹亭长身后,浑身发抖,不敢看向大内的门口。 “郭郭解?” 曹亭长看清了门口那人的长相,愣了愣,心中更是惧怕,死在他手里的豪强族人可是不少。 “小吏只是一个中家,家产不到百万钱,也从来没有招惹过上吏,今夜怎么突然造访?上吏如果有公务,可以等到明天白天再说,无.无需大半夜过来,小吏没个准备,不能款待上吏。” 他伸出手,抹了一把脑门的冷汗。 曹亭长心中只有惊恐。 他想不通郭解是怎么依次打开了东市的闠门、旗亭的大门,悄无声息的坐在了大内门口。 太吓人了。 就算是曹亭长这个亭长,也不能做到悄无声息。 额. 赵禹、张汤也不行。 郭解简直是有鬼神的能力! “啪!” 郭解手中的信牍,扔了过去:“这是匈奴人交给亭卒蒲的一封信牍,让他送到外郭亭附近的桑林,说吧,你到底是替谁传递消息,勾结匈奴人贩卖白马。” 匈奴人! 曹亭长心中一颤,硬撑着说道:“小小吏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认识匈奴人,更不会替他传递消息给其他人,贩卖一百匹白马。” “还敢说谎!” 郭解大喝一声:“本吏何时说了一百匹白马!” 曹亭长的脸色一白。 他说漏嘴了。 郭解只是说了贩卖白马,是他自己说出了准确的数目。 一百匹白马。 “小小吏” 曹亭长脑门的冷汗直流,不断的伸出袖子擦去冷汗:“小吏只是猜测,可能是一百匹白马,所以就就说出了一百匹。” “呵。” 郭解懒得废话,冷笑一声说道:“义纵,你亲自过去审问,他不肯说出实情,只能让这位曹亭长尝一尝你的手段了。” 义纵的脸色一喜,拎着竹箧走了过去,里面全是各种秦代刑具。 竹箧拖在地面,刑具碰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铜铁相击声音。 直击曹亭长的内心深处。 就在义纵靠近卧榻的一瞬间。 “我说!” 曹亭长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我全都说!这件事是姊婿狄山的主意,他想要趁着秋收的上雨泽,献上去一百匹白马,谋取治礼员。” 博士狄山? 郭解笑了,上回狄氏的族人擅自闯入金城河谷地的旧账还没算。 总算是找到抓捕狄山一族的机会了。 “送进东市狱。” 郭解沉声道:“先把曹亭长关起来,不能走漏了风声,免得匈奴人带走一百匹白马。” 几名狱小史冲了进来,不顾曹亭长怒骂他们吃里扒外,用麻绳捆的结结实实。 “郭君放心,张汤上吏来了,也不会有人说出曹亭长关押在东市狱。” 郭解满意的点头了,一脸笑意。 “明天,巡计荇泽乡!” (本章完) 第164章 井长 第164章 井长 “乃公这次要把狄山的脑袋拧下来。” 前往荇泽乡的道路上,苏嘉这样的半大少年,最是仇恨匈奴人,总是一腔的热血,不像三十岁以后的成年,逐渐老成持重了起来。 “竟敢擅自闯入皋兰山烽燧,险些伤了卫女君,当真该杀。” 苏嘉正是喜欢宝马利剑的年纪,错失了白鼻、齿八这样的良驹,心中没有多少气恼的情绪。 当他知道狄山的族弟带人杀向卫君孺。 苏嘉大怒,恨不得用骑戟砍下来狄山的脑袋。 郭解听到他一口一个乃公,满脸无奈:“你只是跟着卫广学了一段时间的箭术,怎么把卫广说话的语气也学了,改了,小小年纪不许一口一个乃公。” 苏嘉的小脸一红:“弟子省得,跟在卫师身边的时间久了,不小心把卫师常说的一句乃公也学了去,弟子往后会注意说话的语气。” “这次的巡计,各位不能有轻视的心。”郭解看着唯一披了两层甲的霍仲孺,摇了摇头,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胆大,做父亲倒是谨小慎微。 却也能理解。 郭解看向远处的荇泽,神色多出了几分慎重。 这次巡计荇泽乡,充满了风险,随时面对乡里豪强的围攻。 巡计的地点不是荇泽乡治所,众人骑马在官道上前行,身体披挂着一层红绦鱼鳞甲,套着皂衣,头戴铁胄,插着一根红色雉鸡的尾羽。 郭解的铁胄头盔插着鹖尾,鹖在鸷鸟中最凶猛,每次攫取猎物时,都会用爪将其催碎,武官的冠或者铁胄,都会插着鹖尾。 众人不像是巡计的文吏,更像是边塞都尉府的一群武吏。 这一回巡计的地方是厩苑,也就是畜官狄广武管辖的养马场。 厩苑的小吏、役夫,常年养马,骑术很是精湛,遇到了抢马的群盗,骑上马就能变成精锐骑卒。 另外,厩苑马场的位置就在荇泽乡治所旁边,治所的伍人随时可以前往马场,击溃袭击马场的群盗。 郭解骑着白鼻在驰道上前行,不是为了传递紧急的军情,通常不会驾着马匹狂奔,保持着一种稳定前行的速度。 荇泽乡不在京县长安,好在郭解也不是过去的县官寺少吏,已经是右内史的府吏,右内史的二十七县都在他的巡计范围内。 众人骑马前行了很长时间,直到中午,总算遇见了一处乡亭。 亭长查看了郭解的印信,验明了上计吏的身份,赶紧杀了一只狗,款待了巡计乡里的上计吏。 狗是六畜之一,难得的美味,亭长却还是战战兢兢,心中暗恼,亭舍唯一一只羊被运送马料的畜官狄广武吃了。 不然,亭长就有一只羊款待长安来的上计吏。 亭的平级机构有邮、置、传,各有侧重,各有各的职责。 乡亭的职责除了传递公文,主要是侧重治安,抓捕游荡在乡里的群盗。 亭长最为难做。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流窜过来一伙群盗。 郭解是巡计的上计吏,如果觉得乡亭招来不周,没有提供上食羊肉,厌恶了亭长,给了亭长一个训斥的罚。 亭长这辈子就没了升迁的希望。 郭解几人围坐在大釜的旁边,大口吃完了狗肉和粟米饭,称赞了一句味道不错。 只是一句不错。 就让亭长缓和了心中的紧张,伸出皂衣袖子,擦了擦脑门的汗水。 郭解曾经也只是亭长,看着乡亭亭长的战战兢兢样子,倒是很能理解。 巡视组突然要在乡镇派出所吃饭。 所长当然是特别的忐忑不安。 众人在乡亭用过饭,再次骑上河西马,前往畜官狄广武管辖的厩苑马场,寻找匈奴人藏匿的一百匹白马。 “长安一带,可以悄无声息藏匿一百匹白马的地方,就是厩苑。” 霍仲孺披挂着一副红绦鱼鳞甲,外面又套了一件皮甲,跟在郭解的身边,说出他跑遍了京县一带的推断。 “上百匹白马从边塞的互市运过来,不惊动沿途的邮亭,应该是混在了畜官买来的马匹中。” “大汉重视马政,各县设置畜官,主要是为了饲养厩马,这些厩马在关内和关东等各地郡县饲养,虽说比不上边郡马苑的苑马,却也能弥补马匹的不足,打仗不仅需要战马,也需要运送粮草的役马。” 霍仲孺虽然只是县官寺的小吏,却能被平阳县的平阳侯带到大第室,能力出众,只是一个马政就说的头头是道,条理清晰。 他凭借自己对于郡县官寺的了解,找到了最有可能藏匿一百匹白马的地方。 不然,郭解带着颜异、虫皇柔等人已经前往了荇泽乡的治所。 错失了找到一百匹白马的良机。 “估计这件事也有其他豪强的参与,一百匹白马就算是混在畜官买的马匹中,还是很显眼,引起邮亭的注意,分成数匹带回了荇泽乡,就不会有人注意到。” 霍仲孺很清楚乡里的情况,荇泽乡的豪强与狄山是乡党,肯定乐得见到博士狄山担任了治礼员。 狄山担任了治礼员,往后很有可能在九卿之一的大行令,一路高升。 荇泽乡的豪强就能跟着鸡犬升天,在狄山的举荐下,担任郡县的长吏,甚至是九卿的中都官。 霍仲孺的意思很明显。 提醒郭解不要忘了防备荇泽乡的豪强。 巡计了白马的案子,就会捅了马蜂窝,引起豪强们的群起而攻。 “本吏早就心里有数,这次的巡计,不仅是坏了狄山担任治礼员的好事,也是坏了豪强们跟着一起鸡犬升天的大事,豪强们不会放过任何干涉他们与匈奴人交易的官吏。” 郭解看到前方的土地上,开始出现大量马蹄踩踏过后的痕迹,知道抵达了荇泽乡的厩苑马场。 临近荇泽的平坦土地上,出现了一道很高的木栅栏,高约一丈,也就是两米三左右,比起骑在马上郭解等人都高。 木栅栏就是厩苑的苑囿。 厩苑的外面通常是用夯土墙或者木栅栏围起来。 夯土墙称作墙垣,木栅栏称作苑囿。 主要是为了防止马匹走失,也用来防御盗贼、野兽。 木栅栏的四角有候楼,用来观望四周情况的瞭望塔,有士卒在上面值守。 郭解等人披甲挎刀,很快就引起了候楼士卒的注意,引起了警惕,提醒了厩苑的官吏。 一名郦姓小吏,带着数十名役夫,披甲持矛,挡在了木栅栏的门口。 当他们看见郭解是陌生面孔,心绪瞬间紧张起来了,就怕这伙人是过来抢马的群盗。 “你们是哪个官寺的属吏,手上可有印信。” “如果没有印信,恕我不能放你们进来,这里是厩苑马场,不能邮亭,无法给过往的官吏借宿。” 郦姓小吏就怕这些人是群盗乔装打扮的官吏。 过去,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群盗乔装成官吏,骗开厩苑马场的大门,抢走厩马的例子。 失马是大罪。 最后,厩苑的畜官等小吏全部砍头,役夫全部判处了一个城旦舂,发配到了边郡。 “本吏是上计吏郭解。” 郭解拿下来腰间的印信,手臂一甩,大力抛了过去:“这次前来,就是巡视厩苑的马匹,马料茭草是否充足,马匹的数量是否与计簿记录的数目一致。” 涉及到马政。 虫皇柔、颜异的身份不再好用。 蒲、曹亭长都被关押在东市狱,谁也不知道两人被抓。 狄山不会知道郭解正在追查白马的交易。 打了一个信息差。 “上计吏?” 这三个字吓到了郦姓小吏,急忙接过来印信,仔细查看,确认就是右内史的上计吏印信。 “快快打开大门。” 郦姓小吏匆忙上前几步,赶紧行礼:“小吏姓郦,是厩苑马场的井长,冒犯了郭上吏,还请上吏恕罪。” 警长? 郭解的神情恍惚,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熟悉的称呼。 他很快反应过来。 郦姓小吏说的是井长,不是警长。 井长是厩苑马场常设的官职,专门负责管理水井和水源。 养马对于水源的依赖极大,水井是最为重要的水源。 井长负责水井开凿、维护以及分配用水的官职,相当于水官。 另外,不仅是水井,包括厩苑马场附近的河流、水泽、泉水全部是由井长管辖。 厩苑马场一切的水都是井长管辖,是一个很重要的官职。 郭解得知了郦井长的身份,这人是厩苑马场的核心官吏之一,应该也参与了白马的交易,打量了郦井长几眼。 郦井长看起来年岁不大,二十多岁的年纪,却没有年轻人的轻浮,做事很谨慎,穿着一件略微发白的皂衣,洗了很多次,为人比较节俭。 “你快去通知畜官和博士。” 郦井长做出的安排,印证了郭解对他的看法,得知上计吏过来巡计,立即派人找来了畜官狄广武、博士狄山。 “郭上吏赶紧里面请,小吏立刻备酒设宴,先用饭,巡计的事等到用完饭以后再说。” 越是管理制度严苛的地方。 越是害怕巡计。 生怕被上计吏找麻烦,影响了以后的升迁。 郦井长不敢怠慢,一边派人去把狄广武和狄山找来,一边派人去灶房,告知庖丁赶快造饭。 还要把上食羊肉拿出来,再配上一些瓠瓜、蓼、薤等菜蔬,烹调出一顿上好的饭食。 “九月正是荇菜最美味的时节。” 郦井长乐呵呵的说道:“上吏第一次来厩苑马场巡计,应当品尝荇泽乡有名的荇菜,厩苑刚好是临近荇泽修建,小吏找来水性最好的几名役夫,去给上吏采摘荇菜。” 他的皂衣比较陈旧,身体却有几分肥壮,凭借着厩苑杀死病马,每个月都能获得不少的内脏下水。 传马名籍对于病马的屠宰,有着详细的记录,出肉多少斤都会记录在册。 内脏下水却不会记录。 畜官狄广武、郦井长等厩苑官吏,可以经常迟到肉,还是不要一枚三铢钱的肉食。 郦井长摆出一张笑脸,款待郭解的时候,有意无意避开了马厩的方向。 似乎不想让郭解靠近马厩。 郭解朝着身后的霍仲孺、颜异看了一眼,递过去一个眼色,示意两人可以开始了。 “庸狗!” 霍仲孺突然大怒:“你的眼睛难道是瞎了,没有看到颜君?听说荇泽乡的狄山是儒学博士,颜君路过了荇泽,专程停下来,过来找狄山辩经。” “荇泽乡的人,竟然无视了颜君,呵,这般的怠慢人,不来也罢。” 颜君? 颜异! 郦井长心肝一颤,急忙顿住了脚步,看向了郭解身后的众人。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麻布单襦、枲履,佩戴了二尺剑和玉环的一人身上。 这人颇有君子之风。 “敢敢问。” 郦井长心中一苦,这位如果真是颜回的十世孙颜异,如果被狄山知道他怠慢了颜异,直接拿着简牍敲烂他的脑袋。 “你是颜异,颜君?” “颜君?” 狄山、狄广武担心白马的事情暴露,急匆匆赶到厩苑马场,听到郦井长称呼了一句颜异,两人大惊,再次加快了脚步。 狄山头戴梁冠,身穿一件黑色深衣,郑重长拜:“不知道是颜君大驾光临,未能亲自迎接,还请颜君恕罪,快快有请,前往客室内上坐。” 狄山就像郭解所预料的那样,看见了颜异,满脸狂喜,眼中只有这位颜回的十世孙。 完全把郭解抛在了脑后。 也把阻止郭解巡计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狄广武不停的给兄长狄山使眼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狄山根本没有离开他。 狄山已经沉浸在颜回十世孙过来拜访他的喜悦中。 “你是厩苑的畜官。” 郭解叫住了准备过去拉扯狄山黑色深衣的狄广武,沉声道:“去把厩苑的日作簿拿来,本吏还要前往其他的乡里,需要尽快钩校厩苑的马匹数量。” 狄山是博士。 地位远高于郭解。 也只有中都官狄山可以拦住汉吏郭解的巡计。 偏偏狄山的心思彻底被颜异吸引走。 原来商量好的一切,狄山拦住郭解的巡计,全部变成了空谈。 狄广武无奈,只能按照郭解的吩咐去做。 “唯!” (本章完) 请假条 请假条 请假一天,兄弟们。 (本章完) 第165章 白马 第165章 白马 郭解拿过来日作簿,仔细翻看了几眼,表面上没有任何的问题,看起来就是一本正常的账本。 甚至是比起县里的账本还要完善。 郭解知道一件事,看起来越是完美的账本,里面越是存在更多的问题。 这里记载了每个月的草料。 郭解准备打草惊蛇,试一试狄广武的态度。 按照账本上的记录,从去年开始,每个月买来的草料都在逐步增加,马场养的马却没有任何的增减。 这就出现问题了,马料日益增多,养的马不见增多。 直到上个月,甚至是提前买好了大半年的马料。 狄广武早就想到了,郭解过来找茬,肯定会拿着草料说事。 毕竟,马场的马匹没有增加,买的草料却越来越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有问题。 狄广武这些日子以来,早就想好了解决的办法,怎么应付上面过来巡视的官员。 尤其是要把郭解应付过去。 “马料增加了很多,养的马匹却没有增加。” 狄广武说出了早就想好的托词。 “这是小吏故意多买来草料,就是担心今年出现旱灾,导致草料大量减少,价格大涨,只能提前买来更多的草料,应付今年可能发生的旱灾。” 这句话找不到任何的错误,未雨绸缪,也是马场的一个重要公务。 县官寺每年给的钱,全是一个固定的数目,马场需要养活规定的马匹。 不管今年有没有灾害,县官寺给的钱都不会增减。 万一出现了旱灾,导致草料的价格上涨,马场养不活足够的马匹。 到那个时候,狄广武就会被问罪。 狄广武主动说出来自己未雨绸缪,买来更多的草料,只是因为担心出现旱灾。 郭解只能作罢,却也试探出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越是解释,越是一种心虚。 看来,一百匹白马就是藏在了马场。 郭解继续往前走,走到了存放草料的草料库,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狄广武,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在马厩的时候,狄广武没有出现丝毫的慌张。 找不出来任何的破绽。 直到郭解来到了草料库,狄广武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慌张,似乎是这里有些东西让他感到了紧张。 这一趟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匈奴人藏的一百匹白马。 也只有一百匹白马,可以让狄广武感到不安。 郭解心中了然,藏匿起来的白马,多半就在草料库的附近。 他上前几步,伸出手摸了摸草料库的草料,觉察出来一丝不对。 正常来说,草料都是干草,避免发霉,往往都会晒得很干。 草料库存放的草料,竟然有一丝潮湿,对于一个马场来说,属于绝对不能犯的失误。 只要有马匹吃了发霉的草料,大批量的生病,马场所有的官员都会被问罪。 郭解沉声道:“去把这些草料全部拉出去。” “不行。” 狄广武站了出来,拦在了草料库的前面:“这些草料的记录很严格,没有县官寺的命令,谁也不能擅自把草料拉出去。” “万一拉出去以后,碰到了火星子,导致草料库的草料被大火烧了,谁也担负不起烧了草料库罪名。” “啪!” 苏家走了出来,一拳砸在了狄广武的身上,冷冷的盯着他。 “上计吏过来巡视,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养马官员,就算是县令在这里,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狄广武不阻拦还好,越是阻拦越说明草料库和藏起来的白马有很大关系。 草料库的马料很多,不一定全部都要拉出来,也没有那个时间。 苏嘉、安国少季几人走过去,直接开始往外挑出来草料,慢慢向里走,打开一个通道。 直接通向草料库的最后面,可以看到草料库里面的情况。 等到苏嘉、安国少季几个人,顺着草料库打开的通道,搬空了草料库最后面,露出来木板做成的墙壁。 “不对。” 郭解走了进去,伸出手敲了敲草料库的木板:“这里面是空的,打开草料库的木板,看一看究竟有什么门道。” 苏嘉二话不说,一拳砸在了草料库的木板上,只听‘砰’的一声,直接把木板砸烂了。 马场的草料库,紧挨着一大片小山建造,后面应该是土堆。 这不是一座石头山,而是一座土山。 等到苏嘉打开了木版,草料库的后面却出现了一条通道。 郭解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狄广武,脸上的表情很冷。 “别进去。” 狄广武慌了,捂着掉了一颗牙的嘴巴,带着血沫子说道:“里面什么都没有,是一条死路,土山不如石头山稳固,只要走进去了,很有可能出现坍塌的情况。” 郭解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苏嘉把他带过来,让养马的官吏走在前面。” “别!我不想进去!” 狄广武拼命反抗,不想走进去,却拗不过力气很大的苏嘉,只能被推着走进了通道。 通道的入口留了一个人,虫皇柔站在草料库门口,没有跟着一起走进去。 只有虫皇柔站在门口,才有可能拦住所有试图破坏的狄氏族人。 苏嘉提着狄广武的衣服,走在了最前面,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没有一点害怕,丝毫不担心土山的坍塌。 郭解跟在后面走了进去,他在进去以前,早就观察了土山的通道。 虽说是从泥土堆里挖出来的通道,却用了木板进行加固。 不会出现坍塌的情况,可以放心的进入。 郭解点了点头,拔出来环首刀,小心戒备着走进了通道。 这条土山里挖出来的通道,不是很长,也就是几百步的长度。 郭解很快走了出去,通道的另外一头,竟然是一个小山谷。 甚至算不上山谷,只是一个小小的山坳,勉强养活上百匹白马。 郭解果然在通道的后面,发现了一百匹白马。 还有十来名打扮怪异的人,不像是汉人的衣服,更像是匈奴人。 “杀!” 郭解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冲了过去,砍向了最近的一名匈奴人。 这名匈奴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郭解一刀砍在了脖子上,当场砍掉了脑袋。 “狄广武!你想干什么。” “杀了那个汉人!” “狄广武肯定是想要私吞一百匹白马!” 匈奴人大怒,纷纷拿起了刀剑,开始了反抗。 由于狄广武走在最前面,被当成了盾牌,很快就被几名匈奴人砍死了。 这些匈奴人十分的凶悍,遇见郭解就傻眼了,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郭解一个人就能杀光所有的匈奴人。 何况,旁边还有苏嘉、莽通两个人。 试图反抗的十来名匈奴人,只是支撑了片刻时间,就被郭解三人给杀死了。 安国少季跟在最后面,还没来得及出手,所有的匈奴人变成了地上的一具具尸体。 “唉!” 安国少季重重叹了一口气,满脸的可惜:“还没有杀死过匈奴人,只可惜这些匈奴人过于没用,这么快就死光了。” 郭解走了过去,开始清点上百匹战马的数量。 不多不少。 正好一百匹白马。 “好!” 郭解满脸的喜色:“走,把这一百匹白马带回去,只要带回长安,这一趟就算值了。” 至于狄山全族的家产,以后再说,先把一百匹白马带回去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只要有了这一百匹白马,桑弘羊就能得到想要的官职。 郭解也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百匹白马从草料库牵了出来,被外面的人看见了。 这些人立即去找了狄山,把草料库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狄山当场就慌了,私自贩卖一百匹白马已经是大罪了,何况还是私自勾结匈奴人。 这是灭族的罪名。 “不能放走郭解!” 狄山的脸色一沉,冒出了几分杀气:“立即去把马场的人叫过来,拦住了郭解,另外,去把所有的狄氏族人全部叫过来。” 颜异直接拔出了二尺剑,朝着狄山走了过去:“你不能离开,只能待在这里,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狄山心里一惊,看着拔出了二尺剑的颜异,知道了颜异的到来是一个圈套。 郭解肯定是想用颜异拖住他,自己跑到草料库,寻找一百匹白马的踪迹。 这么说来,上白匹白马的消息,早就走漏了出去。 “可恨!” 狄山暗恨了一声,冷笑着说道:“狄氏族人已经按照的吩咐出去了,今天就算是杀了我,照样是无济于事,阻拦不了族人们围攻郭解。” 颜异冷着脸,没有说话,手里的二尺剑贴在狄山的脖子上。 意思很明显,准备用狄山的小命威胁所有的狄氏族人。 “走!” 颜异逼着狄山走出去,朝着草料库的方向前行:“只要捏着你的小命,狄氏族人肯定会投鼠忌器,不敢擅自杀人。” 再说了,郭解可是来自长安的官吏,不是谁都有那个胆子敢杀长安的官吏。 狄山咬着牙,没有说话,似乎是被颜异说中了心事。 就像颜异所说的一样,如果没有人带头,狄氏族人的胆子再大,也不敢杀死来自长安的官吏。 不过,狄山已经有了死志,拼着自己的小命不要,也得把郭解等人留在马场。 郭解死了。 狄氏族人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郭解从马场离开,上白匹白马带回长安。 等待狄山全族的只有灭族。 狄山知道自己活不下来,只希望狄氏族人能够活下来一些人。 不至于灭族。 颜异带着狄山走到草料库门口,发现很多狄氏族人已经把郭解围在了中间,不敢放他离开。 这些狄氏族人心里清楚,私通匈奴人是灭族的罪。 只要郭解离开了这里,很快就会引来大批的士卒。 事到如今,双方已经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只有一方能够活下来。 “杀过去!” 狄山突然大喝了一声:“过去把郭解给杀了,只要杀了他,才会有唯一的一条活路。” 杀死了郭解以后,把尸体扔进附近的荇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也查不到郭解的踪迹。 “噗!” 这句话没说完,颜异没有丝毫的犹豫,二尺剑直接割破了狄山的脖子,当场就杀死了他。 “啊!” 狄山惨叫了一声,瞪圆了双眼,捂着脖子倒在地面。 他抽搐了几下,脖子喷涌出很多鲜血,最终变成了地上的一句尸体。 颜异知道狄山打着什么主意,就是为了喊出一嗓子。 喊出杀了郭解这句话。 颜异知道狄山的打算,还是带着他过来,只有一个目的。 当众杀死狄山,威慑住所有的狄氏族人。 就在颜异杀死了狄山以后,所有的狄氏族人傻在了原地。 狄氏族人怎么也想不到,颜异一个儒生,竟然说杀人就杀人,没有丝毫的犹豫。 “杀!” 郭解趁着狄氏族人没有反应过来,挥动手里的环首刀,直接冲了过去。 不等狄氏族人先动手,郭解率先动手了。 杀伐果断! 郭解手里的环首刀,一刀砍死了一名狄氏族人,紧接着挥动环首刀,砍向了另一名狄氏族人的脖子。 短短几个呼吸,郭解手里的环首刀划过一道残影,杀死了好几名狄氏族人。 后面的虫皇柔、苏嘉几人,不甘示弱,跟在郭解的身边快速动手。 一道道鲜血飞溅出来,一名名狄氏族人倒在了地面。 郭解面对数百人的围攻,没有任何的退缩,反而是率先动手,好像他才是人数占优的那一方。 颜异杀死了狄山,没有停手,直接朝着狄氏族人的后背杀了过去。 “啊!” “啊!” “啊!” 一命名狄氏族人倒在地上,变成了尸体,鲜血流满了地面。 郭解等人很快杀死了三四十名狄氏族人,威慑住了剩下所有的狄氏族人,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狄氏族人吓傻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凶悍的人,寥寥几个人,就敢对着数百人冲锋。 最后的结果,数百人被郭解几个人杀破了胆子,没有反抗的心思。 “不要杀我!” “投降……投降了!” “快跑,他们不是人,赶紧快逃!” 狄氏族人扔下了手里的环首刀和长矛,哭爹喊娘的向后跑去,不敢继续待在草料库的门口。 一场数百人的围攻很快得到了化解,甚至不用等到长安士卒过来,已经把狄氏族人吓破了胆。 “不能放跑这些人。” 苏嘉还要继续追赶:“一定要把这些人全部杀光,斩草除根,免得留下了后患。” 郭解伸出手,拉住了准备冲出去的苏嘉,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想跑也跑不了,长安各地存在着密密麻麻的邮亭,这些人还没有跑出长安一带,就被亭长们当成群盗抓回来。” 他回头看向了上百匹白马,大笑着说道:“走,带着白马回长安。” (本章完) 第166章 太子 第166章 太子 长安的官寺内。 早就有人等着郭解的到来,一百匹白马非常的惹眼,消息以一个非常快的速度传到了长安。 桑弘羊、赵禹、张汤三人停下了各自手里的公务,一起来到了官寺内,焦急地等待着郭解的到来。 一百匹白马胜过所有的公务。 只要桑弘羊有了一百匹白马,就有机会担任了治礼员。 “郭解为何还不来。” 桑弘羊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在房间内不停的踱步。 他时不时看向门口,希望看到郭解走进来的身影。 等待了大半天,按理说,郭解这个时候已经到达了长安。 郭解迟迟没有来到长安的官寺,这让桑弘羊的心情极度焦躁了起来。 “莫慌。” 赵禹安慰了一句:“你放心,郭解既然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前往狄山的乡里,找来了一百匹白马,就不会拱手让给别人。” 张汤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郭解是自己人,又是本吏一手提拔的官吏,品性过得去,绝对不会待价而沽,把白马送给其他人。” 两人说的话在理。 确实不用担心郭解的品性。 不过,只要郭解没有过来,没有看到一百匹白马。 桑弘羊始终不能安心。 只因为一百匹白马干系重大。 不容有失。 “白马来了!” 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院子的门口,紧接着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郭解大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百匹白马,几乎堆满了整个院子。 “你终于来了。” 桑弘羊一脸的欣喜,赶紧走了出去,主动迎接郭解的到来:“怎么来的如此迟,本官等你等,苦,差点都要亲自带人去找你了。” “哈哈。” 郭解笑着说道:“这一路上赶过来,尘土飞扬,白马的身上全是灰尘,都快变成灰色的马匹了。” “为了让白马更加,看,专门去了一趟长安的马厩,把所有的白马刷洗干净。” 就像郭解所说的一样,清洗过后的白马,更加,看了。 桑弘羊迫不及待的走了过去,围绕在白马的旁边,满脸的狂喜。 他站在附近,眼睛都快看了,还在不停的观望。 院子里所有的白马,就像郭解所说的一样,无一例外全都是毛发很白的白马。 “哈哈。” 桑弘羊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眼前的一批批白马,大喜的说道:“你这回是帮了本官一个大忙,有什么需求尽管说出来,只要本官能够做到,都会尽量满足你。” 郭解笑而不语。 土地肯定少不了。 他最想要的只有一样。 兵权。 桑弘羊明白郭解的想法,也知道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你放心。” 桑弘羊的眼睛都离不开白马了,喜滋滋的说道:“等到本官当上了治礼员,肯定会为你多争取几个烽燧,以治礼员的地位,不会只给你一个烽燧。” “好!” 郭解等的就是这句话:“有了这句承诺,也不枉费尽心机找来了一百匹白马。” 白马已经到手了。 桑弘羊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心思,立即找来了几名官吏,带着所有的白马前往了上林苑。 他要前往上林苑,把所有的白马献给天子,换来治礼员的官位。 等到桑弘羊离开了,郭解走进了房间,郑重的说道:“小吏已经找到了狄山私通匈奴人的证据,还请两位上吏派遣士卒,过去捉拿了狄山。” 张汤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不用你操心,就在白马的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派遣了士卒过去捉拿狄山。”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查抄狄山的家产,这件事你亲自去做,不会交给别人。” 郭解就等着这句话,没有在房间里继续逗留,转身就走,赶紧去查抄狄山全族的家产。 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是提前派遣士卒过去,也会把查抄狄山家产的事留着。 因为查抄家产是一个肥差,很多官吏就等着查抄家产,跟着发财。 只有郭解一个人,不会私自吞下了查抄的大部分家产。 郭解比起任何人,都想查抄出来更多的家产,把所有的家产交给官寺。 在郭解看来,这些家产都是用来买爵赎罪的钱。 郭解就等着查抄家产,得到了张汤的同意,没有丝毫犹豫,准备把狄山家里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所有的财产。 狄山不愧是一个大豪强。 只是查抄家产,就用了足足两天的时间。 郭解从狄山家里查抄出来的家产,分给几名兄弟一些钱财,每人不过十万钱。 最后获得的家产,还是有足足七百万钱。 这一笔数目,就连郭解自己都惊到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狄山的家里也藏了这么多的钱财。 有了这一批家产,郭解买爵赎罪的进度,达到了60%。 只剩下最后40%了。 郭解距离最后的买爵赎罪,越来越近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摆脱一直悬在头顶的各种罪名了。 “哈哈。” 就在郭解想着去哪里查抄了豪强的家产,一个熟人走进了官寺,找到了正在办公的郭解,发出了一声大笑。 卫广走了进来,欣喜若狂的说道:“卫子夫怀有身孕,只要产下一名男婴,就会被册封为太子。” 皇后一直没有怀孕,天子还没有任何的子嗣。 如今,卫子夫已经怀孕了,只要生下了男婴,就是大汉未来的太子。 到那个时候,卫子夫也有可能被册封为皇后。 卫氏一族将会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外戚。 郭解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变,再也没有任何办公的心思了。 卫广这句话说的不对,不是如果,卫子夫生下的孩子就是未来的太子。 卫广过来的目的也很简单,想要让郭解过去保护卫子夫,避免遭到皇后陈阿娇的毒手。 宫里里的宫斗很激烈,也很惨烈。 一直没有怀孕的陈阿娇,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很有可能对卫子夫下毒手。 卫广思来想去,唯一能够保护卫子夫的人,也是足够可以信任的人。 只有郭解了。 首先,郭解徒手打死猛虎的本事,有能力保护的住卫子夫。 另外,郭解迎娶了卫广的长姐,已经是外戚的一员。 郭解和卫氏一族,荣辱与共。 卫子夫肚子里的太子如果被害了,作为外戚一员的郭解,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郭解苦笑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有躲过去,买爵赎罪还没完成,又惹出来一件大事。” 卫子夫如果生下了男婴,就是生下了太子。 卫氏一族所有的外戚成员,都会感到高兴,唯独有一个人例外。 郭解。 他当然知道卫子夫生下了太子,是一件大好事,也更清楚另一件事。 巫蛊之祸。 太子未来将会涉及一场灭族的大罪,不仅太子自己被杀,就连皇后卫子夫也自尽了。 外戚卫氏一族遭到了清洗。 活下来的人很少。 卫氏一族的很多外戚成员都被杀了。 郭解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活下来。 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已经没有了任何缓和的余地。 郭解不可能阻止卫子夫生下太子。 更不可能阻止历史洪流的到来。 郭解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做出更大的改变,在巫蛊之祸里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眼里闪过一丝狠辣。 巫蛊之祸的情况很复杂。 一直到后世,关于巫蛊之祸还有很多说法,还有很多没有解开的谜团。 郭解即便是了解这段历史,还是对于巫蛊之祸的局势看不清。 没办法,各种谜团太多了。 有人说,汉武帝是受到了蒙蔽。 也有人说,汉武帝是想趁机清除了外戚卫氏。 不管是哪种原因引发了巫蛊之祸。 郭解想要活下来,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帮着太子成功的造反。 太子起兵失败了,大家一起死。 太子起兵如果成功了,郭解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吧。” 郭解想通了这一切,下定了决心,决定一条路走到黑了。 “你这一趟过来,绝对不是仅仅传递一个喜讯,还有别的事想要说,尽管说出来,只要能够做到,都会答应下来。” “哈哈。” 卫广又是大笑一声说道:“接下来的一个月内,需要尽快豪强了豪强的家产,帮着兄长买爵赎罪。” “现在就算让兄长前往宫里当个郎官,兄长也不会愿意,就因为身上背着不少的人命,多半是害怕见到天子,身上的人命债暴露了出来。” 郭解点头道:“不错,没有彻底的买爵赎罪以前,不想见到天子,更别说是在宫里里当个郎官。” 卫广郑重其事的说道:“虽然不知道兄长还缺多少钱财,彻底完成了买爵赎罪,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暂时不去官寺了,全力帮着你查抄豪强的家产。” “好!” 郭解等的就是这句话:“手里没有兵权,做事总是捉襟见肘,施展不开,有了你手里的兵权相助,接下来查抄豪强的家产将会容易很多。” 买爵赎罪的压力骤减。 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的一步步查抄了几个大豪强,就能完成所有的买爵赎罪。 不过,接下来还有更加严峻的困难,郭解想要知道卫广真正的图谋。 郭解问道:“完成了买爵赎罪以后,前往宫里担任郎官,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这件事你和卫青商量过了吗。” 他真正在意的人只有一个。 韩白卫霍里的卫青。 往后,卫青才是那个决定天下大势的人。 卫广肯定的说道:“兄长放心,这一次过来找你,其实不是自愿过来,也不想让宫里的事牵扯到你。” “昨天,卫青找到了官寺,说出了卫子夫怀孕的事,想要找到一个可靠的人前往宫里保护卫子夫。” 卫青、卫子夫、卫广虽然是兄弟姐妹,关系却不融洽,甚至是有些生疏。 在几人成年以前,很少见面,直到卫子夫进了宫里。 卫青、卫广等人成为了外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被外戚身份的纽带彻底联系在了一起。 卫青、卫广兄弟几人的关系,这才逐渐亲密了起来。 卫青主动去找卫广,也是因为知道他和郭解的关系非同一般,想要让郭解前往宫里保护卫子夫。 毕竟,郭解徒手锤死了猛虎的名声,早就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 只有这么一个猛人亲自去保护卫子夫。 卫青才能彻底的放心。 郭解听到这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是卫青的主意就好。 他很清楚卫青在天子心里的地位,有了卫青的庇护,做事就不怕了。 只要卫青和霍去病没死,郭解的地位就很稳固,不会受到任何的威胁。 外戚卫氏的衰落,一切都要从卫青和霍去病的死开始。 如果卫青还活着。 绝对不可能发生巫蛊之祸。 这也是郭解最为发愁的一点。 如果是霍去病还好说,英年早逝,属于是病死的。 他倒是还有一些办法,保住冠军侯霍去病的性命。 不一定有用,却也能做出一些尝试。 有可能让霍去病活下来。 卫青就不同了,他不是病死的,是正常的老死。 世上又没有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郭解面对老死这件事,依旧是毫无办法。 有的人能够活到八九十岁,有的人只能活到五六十岁。 卫青老死的比较早,郭解想不出任何改变的办法,只能尽量发展出一批隐藏的势力。 等到太子起兵,这些势力跟着发挥作用,完成了巫蛊之祸的造反。 到那个时候,不论是把汉武帝囚禁起来,还是解释清楚造反的原因。 全是小人的污蔑,太子没有真正的造反。 郭解就能安然无恙的度过巫蛊之祸。 “从哪一个豪强开始入手。” 郭解找到了活下来的办法,在巫蛊之祸里活下来,迫不及待的又要去查抄豪强的家产。 “不要去找一些小的豪强,尽量找大的豪强,查抄出来更多的家产。” 一个月的时间很紧迫,如果把时间耗费在小豪强身上,不可能快速完成买爵赎罪。 卫广郑重点头:“兄长说的没错,这件事也早就考虑好了,查抄十几家小豪强的家产,不如查抄几家大豪强的家产,另外……” 卫广逐渐掌握了权势以后,整个人也发生了不少的变化,开始变的深思熟虑了。 他冷笑了一声说道:“卫氏只是一个刚刚崛起的小外戚,距离成为真正的顶尖外戚,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正好借着这一次的查抄豪强家产,铲除异己,为外戚卫氏的崛起铺平了道路。” (本章完) 第167章 赵王孙 第167章 赵王孙 建元三年的寒冬格外凛冽,长安城东的赵王孙宅院却灯火通明。 赵王孙斜倚在虎皮软榻上,手中青铜酒樽映着跳动的烛火。 阶下跪着的庄头战战兢兢,看着这位家赀千万的豪强用金错刀削着桃木简,那刀柄镶嵌的玉石,足够买下几座大宅。 “卫广那竖子又给郭解送了三车黍米?“赵王孙突然发问,刀刃在简牍上刮出刺耳声响。 他正在修改今年的“禁中献费“账簿,漆匣里堆着二十卷假造的货值记录,每卷都少写了三百石粟米。 庄头额头抵着青砖:“说是给郭解过冬的.” 话音未落,赵王孙突然大笑,震得案上玉璧叮当乱响:“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分明是用来买爵赎罪!“ 金丝云纹的深衣扫过地面,露出榻下暗格里半开的铁函,隐约可见“建元二年计簿“的字样。 三日后,新任长安令赵偃在官官寺后堂来回踱步。 作为赵王孙的族侄,他摸着腰间叔父所赠的和田玉带钩,想起昨日叔父的提点。 “郭解这上计吏已查到漳水西岸的盐铁税,若让他见到少府的《贷钱出入簿》.” 案头的檀木匣突然变得烫手。 里面二十卷伪造田契,正是要坐实郭解私占官田的罪证。 此刻的郭解正在城西酒肆核对市租账目。 作为郡府上计吏,他皂色衣内藏着郡府颁发的铜官印,腰间的错金铜剑却是十年前任侠时的旧物。 卫广提着酒坛过来时,正见他用短剑削改木牍上的数字:“又在给郡守补税差?“ “府君不擅自治理财赋,总得有人填上。“ 郭解头也不抬,刀刃在“漆器千件“旁边补刻“二百“小字。 酒肆外忽起马蹄声,十二名郡兵持戟列队,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 赵偃踩着侍从脊背下车时,皂色官服襟口露出半截丝绳,那本该系着长安令铜印的绶带,此刻却空空如也。 “郭解接令!“文书帛布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举发足下隐匿田产千二百亩,即刻随本官回官寺核验地契。“ 卫广按剑欲起,却被郭解以铜官印抵住手腕。 郭解解下铜剑笑道:“赵长吏来得正好,下吏正欲禀报赵王孙家赀之事。“ 他故意提高声量,让酒肆内外都听得真切。 “《汉律》明示贩卖盐铁需要缴纳税钱,赵氏贩卖盐铁多年,计簿上记录的盐铁税却极少,这差的钱,长吏说该记在谁账上?“ 赵偃脸色骤变,腰间玉带钩突然坠地碎裂,露出中空处半卷染血的帛书。 郭解瞥见帛角“盐铁券书“四字,心下雪亮:赵王孙果然在私贩河东池盐。 走私。 不用缴纳盐铁税。 他踏着积雪走向囚车,经过赵偃身侧时轻声道:“藏匿了田税事小,赵王孙逃避盐税事大。“ 廷尉的牢狱里,郭解摩挲着冰冷的官印。 卫广顺着赵王孙宅邸外墙的前行,腐臭的泥水正顺着皮甲缝隙往脖领里灌。 三日前郭解那句“盐铁券书“在他耳边回响,像把钩子撕扯着神经。 他忽然停住。 前方沟渠拐角处漂浮着几片槐树叶,叶脉间沾着晶亮的颗粒。 他指尖沾取细尝,咸涩瞬间在舌尖炸开。 “是河东池盐!“卫广瞳孔收缩。 这些本该由官盐车运输的贡盐,竟出现在赵王孙宅邸的排水沟里。 他顺着水流方向摸到暗渠铁栅,用郭解赠的短剑撬开锈蚀的锁头,腥咸的穿堂风裹着地窖特有的霉味扑面而来。 幽蓝的磷火在甬道两侧跳动,映出堆积如山的盐包。 每包麻布上都盖着“河东盐官“的朱砂印。 当卫广摸到第三包时,指尖触到夹层里的素帛。 这是少府特供的“纨帛“,唯有皇室用度方能取用。 他割开麻袋,盐粒中赫然混着刻有“未央宫用“字样的青玉盐匙。 “难怪查不到盐税” 卫广齿间咬着的火折子险些掉落。 赵王孙竟将贡盐混入私盐贩卖。 贡盐的市价高于私盐,差价尽入囊中。 牟取暴利。 他摸出郭解教的“四柱账册“速记法,在衣襟内衬划下盐包数量,却听见头顶传来环首刀出鞘的铮鸣。 “宵小敢盗赵公盐仓!“ 两名守卫举着火把冲下石阶。 卫广反手掷出短剑,精准刺穿为首者的咽喉,热血喷在盐堆上泛起诡异的绿色。 西汉的贡盐需掺入金屑以示区别。 赵王孙用青铜粉冒充,但遇血会氧化变绿。 用私盐冒充贡盐这件事。 铁证如山了! 另一人见状要敲响警锣,却被卫广用盐匙刺入耳后死穴。 地窖最深处的铁箱用铁锁扣着,卫广摸出从赵偃身上偷来的钥匙按在锁眼。 “咔嗒“声接连响起,箱内金饼上堆着的竹简让他呼吸停滞。 竟是赵王孙与河东盐官往来的“阴阳契“。 正契记着“岁输贡盐二百石“。。 副契上却写着“实输私盐二百石“。 突然,箱底半卷蒙尘的布帛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条标注着“灞水暗道“的盐运私径,沿途驿站皆画着赵氏独有的标记。 一整条走私线路上受益的官员。 半夜,卫广踹开廷尉狱侧窗,带着满身盐晶摔在郭解面前。 他抖开浸透盐卤的衣襟,露出运盐走私图:“河东盐官每岁暗中多运一千八百石,走灞水暗道直通赵氏盐库.” “咣当——” 就在这时,牢狱甬道里回响着皮甲鳞片碰撞的声响,上百名郡兵鱼贯而入,手中环首刀映着盐晶泛起青芒。 “郭上计可认得此物?“ 赵偃举起镶满倒刺的“虎噬枷“,那是廷尉府专门对付侠客的刑具,“听说当年洛阳狱三十死囚,就是被这铁枷绞碎喉骨。“ 他猛地将铁枷砸向卫广,却被郭解用铁链缠住甩向盐堆。 卫广趁机掷出藏在舌底的盐匙,正中举弩郡兵的眼窝。 惨叫声中,郭解扯断脚镣,私藏的短剑掷向最近郡兵的皮甲缝隙。 他夺过环首刀劈开盐袋,漫天盐雾顿时模糊了敌我。 “列阵!“赵偃嘶吼着后退。 郡兵立刻结成五卒为伍的军阵,这是太尉周亚夫平七国之乱时所创。 赵偃的环首刀劈开牢门时,郭解正用铁链缠紧手掌。 盐粒在火把下折射出惨白的光,照见甬道里涌来的三十张包铁木盾。 这是郡兵特有的攻城阵,盾面蒙着的牛皮浸过桐油,能抗火箭。 “第一队,钩镶突进!“ 赵偃嘶吼着缩进盾阵后方。 十名重甲兵立刻从盾隙刺出铁戟,戟头带着倒钩的锁链哗啦作响。 郭解猛然拽动脚镣,将烧红的炭盆踢向半空,赤红的火炭雨点般砸在盾阵上。 浸油的牛皮遇火即燃,持盾郡兵惨叫着乱作一团。 卫广趁机从盐堆后闪出,环首刀精准刺进甲胄腋下缝隙。 他手腕急旋,剑刃在骨缝间绞出爆响,五名甲兵接连跪倒。 但第二队弩手已占据甬道高处,二十支蹶张弩同时绷紧的吱呀声令人牙酸。 “趴下!“ 郭解暴喝,扯断铁链缠住卫广腰间猛拉。 三棱箭簇擦着发梢钉入盐砖,箭尾的鸣镝在密闭牢狱里炸出雷鸣般的回响。 卫广反手掷出插在地面的箭矢,青铜匙身旋转着削断两名弩手咽喉。 赵偃突然挥动红旗,第三队死士赤裸上身冲入战团。 这些人是赵王孙私养的“盐枭“,手持淬毒的鱼叉,浑身涂满防箭的鲸脂。 郭解抓起地上燃烧的盾牌拍向盐堆,爆燃的盐雾中,他看见卫广被三柄鱼叉逼到墙角。 “走巽位!“郭解用游侠黑话示警。 卫广立刻侧滚到东北方位,那里有根撑顶的柏木柱。 鱼叉深深扎进盐砖,卫广蹬柱借力腾空,双腿绞住最近盐枭的脖子。 骨裂声与盐枭袖中射出的毒针同时响起。 卫广用尸体挡下七枚毒针,肩头却仍中了一枚。 郭解劈手夺过鱼叉掷向油灯,着火的灯油淋在盐砖上,腾起两丈高的蓝白色火墙。 他扯开衣襟露出一柄柄短剑,短剑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他拿着短剑像是天女散般激射而出,七名盐枭眼窝迸血。 卫广忍着眩晕掷出环首刀,剑身贯穿三名盐枭,最终钉在赵偃脚前三寸。 第四波攻击接踵而至。 二十名轻甲兵手持丈二长矟,枪阵如林推进。 郭解劈手折断两根枪头,反手插进盐堆借力腾跃,铁链绞住横梁荡向阵后。 卫广趁机滚进枪阵下方,环首刀专挑膝窝下手,惨叫声中枪阵大乱。 赵偃终于亲自下场,铁鞭扫向郭解面门。 这兵器原是用来打马的,鞭头嵌着带倒刺的马蹄铁。 郭解急退三步,铁鞭抽碎盐砖,飞溅的盐粒在他脸上割出血痕。 他突然抓住鞭梢猛拉,赵偃踉跄前扑时。 郭解袖中滑出半片陶碗。 那是昨日送饭的破碗,锋利的缺口精准抹向咽喉。 “当啷!“ 金铁交鸣震得人耳膜生疼。 赵偃的重金聘请的豪侠护卫救了命,一柄长剑挡住破碗。 郭解却被反震得虎口迸裂。 五名重甲兵趁机扑上,手中的长矛捅了过去。 卫广怒吼着撞开两人。 “用火攻!“ 赵偃的嚎叫已带哭腔。 最后的十名郡兵举起油罐,却见郭解劈手夺过盐枭的鲸脂桶,将腥臭的油脂泼满全身。 鲸脂防火。 《史记》载汉代水军常用鲸脂处理皮甲。 “来!“他撞向火堆,瞬间变成火人冲入敌阵。 盐粒在高温中爆裂,蓝白色的火焰顺着油脂流淌,牢狱化作盐火地狱。 卫广手中的环首刀挥动,他专挑脚筋下手,倒下的郡兵很快被盐火吞没。 赵偃退到闸门边要逃,却被郭解掷出的铁链缠住脚踝。 “啊!” 那铁链早已烧得通红,皮肉焦糊声混着惨叫响彻牢狱。 当最后一个郡兵被卫广钉死在盐砖上时,郭解拍灭衣襟余火,露出焦黑的胸膛。 盐粒嵌在烧伤的皮肉里,随着呼吸起伏如星斗。 卫广用剑撑地喘息,发现环首刀已断成三截。 满地盐卤泛着血沫,四十具尸首在盐晶中渐渐僵硬。 赵偃的皂色官服浸在血盐里。 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不过,赵王孙不会轻易放过郭解。 牢狱石阶,再次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赵王孙的皂色深衣出现在火光中。 他身后三百郡兵持戟列阵,皮甲上的盐晶在火把下泛着青光。 “竖子安敢毁我数代人的基业!“赵王孙挥动错金铜剑,剑脊反射的火光扫过郭解染血的皂衣。 十二名重甲兵立刻架起包铁木盾,盾面蒙着的犀牛皮浸过桐油,在盐雾中泛着暗红。 卫广抓起地面积盐撒向火盆,爆燃的盐雾瞬间遮蔽视线。 “突刺阵!“赵王孙剑指盐堆。 前排三十名郡兵突然下蹲,后排六十支长矟从盾隙刺出,正是太尉周亚夫平叛时的“迭矟阵“。 郭解急退三步,长矟擦着胸前皂衣刺入盐砖。 卫广反手掷出断刃,刃口卡住盾阵铰链。 赵王孙冷笑挥旗,第二阵弩手自甬道高处现身。 二十具蹶张弩同时绷响,三棱箭簇穿透盐雾直取二人。 郭解拽过燃烧的盐车为盾,箭矢钉入车板爆出火,车中私盐遇火炸裂,飞溅的盐粒嵌入郡兵眼窝。 “钩镶队进!“赵王孙剑鞘猛击石壁。 五十名轻甲兵手持铁戟突前,戟头倒钩锁链哗啦作响。 这是廷尉府特制擒拿重犯的“虎牙戟“。 郭解长矟横扫戟阵,却见锁链缠住矟杆,十名甲兵发力后拽。 卫广暴喝跃起,环首刀劈断三条锁链,却被侧翼刺来的戟头划开皮甲。 血珠溅在盐砖上,立刻被吸成暗褐色盐痂。 赵王孙见状挥动令旗,第三阵死士赤裸上身冲出,手中鱼叉淬着幽蓝毒素。 郭解反手掷出盐车残木,木块在空中裂成尖刺。 三名死士咽喉中箭般仰倒,后方兵卒却被激发凶性。 鱼叉刺入盐堆猛撬,漫天盐粒混着毒粉扑面而来。 “闭气!“郭解扯下皂衣浸入血泊,湿布蒙住口鼻的刹那,七柄鱼叉已刺到胸前。 他侧身以铁链格挡,链身绞住叉杆猛旋,三名死士手腕骨裂。 卫广趁机夺过鱼叉掷向弩阵,叉头贯穿两名弩手钉在石壁。 赵王孙突然击掌三声,二十辆独轮小盐车从甬道涌入。 每辆车底暗藏喷火铜管,遇盐即燃的绿焰瞬间封住退路。 郭解拽过郡兵尸体挡在身前,皮甲在烈焰中蜷缩成焦壳。 “火牛阵!“赵王孙剑指火墙。 燃烧的盐车被死士驱赶冲来,车辕上倒插的青铜矛头映着火光。 郭解急退至承重柱后,铁链缠柱借力腾空,长矟如流星贯入驾车死士胸膛。 失控的盐车撞向盾阵,持盾郡兵在绿焰中化作焦骨。 卫广突然闷哼跪地,肩头毒伤发作。 三名郡兵见状挺戟突刺,戟头青铜刺距闪着寒光。 郭解暴喝掷出环首刀,刀身旋转劈断两支戟杆,第三支戟头刺入他左肩,盐晶混着血水喷溅。 赵王孙趁势挥动长剑劈来,郭解以铁链缠剑反拉,两人角力间撞入盐堆。 盐粒渗入伤口,郭解猛然发力将剑身压向赵王孙咽喉。 郡兵们见状蜂拥来救,却被卫广以断戟撑地横扫,五名甲兵胫骨尽碎。 “起狼烟!“赵王孙嘶吼。 亲兵点燃特制盐烟,混着硫磺的毒雾灌满牢狱。 郭解扯下燃烧的皮甲掷向烟源,火焰逆卷烧灼放烟者。 惨叫声中。 赵王孙突然拔出腰间金错刀刺向郭解腰腹。 铁链与错刀相击迸出火星,郭解顺势绞住赵王孙右腕。 骨裂声未落,赵王孙左袖又滑出淬毒短剑。 卫广飞扑撞开郭解,短剑划过他后背,毒血瞬间腐蚀皂衣。 “竖子敢尔!“赵王孙暴怒挥剑,郭解却突然扯开盐车暗格。 成捆的“河东盐券“竹简雨落,郡兵们下意识伸手去接。 这些价值千金的凭证,此刻成了致命的破绽 环首刀寒光连闪,十二名郡兵捂喉倒地。 郭解踏着竹简跃起,长矟如毒龙出洞直刺赵王孙面门。 长剑格挡的瞬间,卫广的断戟已刺入赵王孙右腿。 三百郡兵至此伤亡过半,余者手持木盾结圆阵护主。 郭解劈手夺过盐枭的运盐扁担,铁链缠住担头盐袋猛甩。 百斤盐包砸碎盾阵,飞溅的盐粒嵌入甲胄缝隙,郡兵们在剧痛中哀嚎。 赵王孙突然吹响骨笛,牢狱的顶部瓦片轰然洞开。 五十名材官蹶张士沿索降下,手中劲弩已装填破甲铁矢。 郭解拽过两具郡兵尸首迭成肉盾,铁矢贯穿三层皮甲,堪堪停在胸骨前。 “放!“赵王孙面目扭曲。 第二波箭雨袭来,郭解却突然掀翻盐车。 车底暗藏的青铜盐斗倾覆,遇血即凝的盐膏粘住弩手脚底。 卫广趁机掷出火把,盐膏燃起白焰,蹶张士们在火中翻滚。 赵王孙拔剑欲斩卫广,郭解的铁链已缠住其脖颈。 郡兵们举戟来救,却被燃烧的盐车阻隔。 链身深深勒入貂氅,赵王孙双目凸出,长剑当啷坠地。 “啊!” “跑啊!” “赶快去找河东郡守。” 余下百名郡兵见状大溃,争相涌向甬道。 郭解夺过蹶张弩连发七矢,箭箭贯穿逃兵膝窝。 卫广以断戟撑地起身,将赵王孙的错金剑刺入盐砖。 牢狱重归死寂,唯闻盐火噼啪。 三百郡兵伏尸盐堆,血水在砖缝凝结成猩红盐晶,郭解扯下半幅皂衣裹住肩上戟伤,拾起郡府铜印按在赵王孙尸身额头。 东方既白,第一缕晨光穿过牢狱,照见满地折断的戟矟与焦黑的盾牌。 盐税簿册在余烬中蜷曲,混着人血凝成建元年间最沉重的一卷计籍。 (本章完) 第168章 私盐 第168章 私盐 腊月的一场雪,纷纷扬扬落在赵王孙宅邸的鸱吻上。 郭解踩着沾血的皂靴踏过门槛时,青铜辅首还在晨风中叮当作响。 昨夜牢狱中的血腥气似乎仍萦绕在鼻尖,他伸手抚过腰间新换的错金铜剑。 那是从赵王孙尸身上解下的战利品。 “兄长请看。“ 卫广用断戟挑开正堂的虎皮帷幕,数十名县卒擎着松明火把鱼贯而入。 跃动的火光中,十二扇髹漆屏风上的《骏马踏燕图》泛起诡异光泽,于阗玉雕成的马眼在明暗间流转。 郭解屈指叩击梓木立柱,空腔回响惊起梁间栖鸦。 他忽然反手拔剑刺入壁画,剑尖穿透三寸厚的堊土墙皮,精准挑断悬刀机括。 整面西墙轰然塌陷,露出通往地下的石阶,霉味裹着咸腥扑面而来。 “举燧!“卫广率先踏入密室。 火光照亮窖顶垂下的千条脩脯,每条都裹着素缯,缯上丹砂写着“建元二年冬贡“。 县卒们砍断麻绳,脩脯坠地裂开,金饼混着瑟瑟从腐肉中滚落。 这竟是赵王孙私藏贡品的秘窖。 郭解拾起沾着盐粒的简牍:“建元二年腊月,河东郡守贾信取鹿脩二十条。“ 他冷笑掷简于地,短剑劈开角落髹匣。 成捆的素帛质剂如雪片纷飞,每卷都钤着河东郡铜印。 这些本该存于禁中的“钱出入簿“,竟与赵氏木券捆在一处。 “快看这个!“卫广从暗格翻出鎏金铜匦。 匦内牛皮上绘着灞水盐道详图,沿途十八处亭障竟都标注着受赇官吏的姓氏。 最刺目的是图末那方“贾信“的私印。 河东郡太守贾信竟也在走私网中。 地窖忽然震颤,顶部盐晶簌簌而落。 郭解猛然推开卫广,三支连弩箭擦着耳畔钉入盐砖。 五名赭衣死士破壁而出,手中淬毒鈹戟直取质剂木箧。 这密室竟有复壁! “护住券书!“郭解旋身踢翻盐车。 飞溅的盐粒迷了刺客眼目,卫广趁机掷出断戟,戟头贯穿两人钉在壁上。 剩余刺客突然扯开裋褐,胸前绑着的陶罂迸出绿焰。 这是用贡盐炼制的毒火! 郭解扯过浸透鱼脂的帷幔扑火,不料毒烟遇盐即燃。 几名县卒哀嚎着急忙向后退去,卫广情急之下劈开脩脯陶瓮,腐脂浇灭火苗的刹那,短剑已刺入最后一名刺客咽喉。 “他们不是赵氏宾客。“郭解挑开刺客衣领,露出锁骨处的黥印,“这是内史狱刑徒的城旦舂刺字。“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俱是一凛。 朝中有人要灭口。 此时地面传来县卒欢呼。 郭解循声登上东厢复道,眼前景象纵是见惯富贵的他也为之一震:三十口包铜樟木笥整齐排列,笥内三铢钱串结成蟠虺形状,墙上挂着二十匹越布,每匹都绣着完整的贾谊《过秦论》,最惊人的是东北角的仓囷,黄澄澄的粟粒上竟浮着层金屑! “粟米掺麸金,是为应付上计。“郭解抓起金屑冷笑,“郡吏来查仓时,舂米验看金光烨然,便以为是精粟。“ 他突然挥剑劈开仓底,下层的霉粟混着沙砾倾泻而出。 粮仓内实际是发霉的粟米。 卫广正在清点西暖阁的缣帛,忽觉脚下方砖有异。 他叩击地砖,果然在第七块砖下发现悬刀。 复壁开启的瞬间,青玉屏风后的景象让众人屏息:九尊等身高的玉琀珥巍然矗立,每尊都嵌着明月珠充作双目。 案头那卷“禁中献费“账簿,赫然记录着长信宫用度! “这是要夷三族的大罪。“郭解摩挲着玉琀上的河东郡工师籀文,“私造乘舆冥器,截留禁中酎金” 他突然噤声,剑尖挑起帐幔后的漆筪。 筪内十二枚龟钮印,竟对应着各郡盐铁官! 庭院积雪已被钱笥映成玄色,郭解独坐连阁曲廊,望着那卷染血的灞水盐道图出神。 图角隐约可见未干的血指印,想来赵王孙杀向牢狱前,还想毁去质剂。 “共得粟米三千斛,缣帛六百匹,三铢钱四百万.” 卫广捧着木牍过来,话音未落就被郭解拽住手腕。 郭解拿着错金剑在雪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把金饼熔作金饼,和粟米都折为市价。“ 他眼中闪过鹰隼般的光,“按这个数上计。“ 卫广愕然看向沟壑里的数字,竟比实查少了一半。 他忽然瞥见郭解袖中露出的半幅素帛,上面“河东郡“三字血渍犹新,顿时了然。 这是要留着钓更大的鱼。 暮色降临时,县卒们在庭院架起庭燎。 郭解亲手将鎏金铜樽盛满酃渌酒,卫广割开炙烤的羊羔。 当脂膏在火中爆响时,这个曾饿殍遍野的寒冬,似乎也随着赵氏豪宅的庭燎渐渐暖了。 卫广忽然用短剑挑起块焦炭,在雪地写下“盐铁“二字。 郭解会意颔首,剑尖在二字旁添上“均输“。 这场血战不过掀开盐铁走私黑幕的一角。 远处长信宫的暮鼓声里,满载赃物的牛车正碾过结冰的章台街,车辙里渗出的盐水,在月光下凝成细碎的银芒。 整整五百万钱,带回了右内史的官寺。 右内史官署的铜壶滴漏声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赵禹第三次数错钱箱数目时,终于把铁算筹狠狠摔在青砖地上。 五百万枚三铢钱在庭院堆积如山,午后的阳光穿透槐树枝桠,在钱堆表面镀出流动的金斑。 这比他过去三年经手的赎罪钱总和还要多三倍。 “张都尉请看这串货布。“赵禹拎起用红绳穿着的十枚金饼,酷吏特有的细长手指竟在微微发抖,“每饼十金,足足一百金,百万钱!“ 金饼边缘残留的盐晶簌簌而落,那是郭解昨夜从赵氏地窖带出的罪证。 张汤用铁尺轻敲钱箱:“《九章律·具律》载,杀人者赎金五十万钱。“尺头突然戳向钱箱夹层,“但郭解这钱里.” 他挑起半片染血的竹简,赫然是盖着河东太守印的贩盐券书,“可是掺了诛心之毒啊。“ 庭院突然喧哗大作。 郭解按剑踏入月门时,正撞见赵禹捧着上计簿仰天大笑。 这个素来以阴鸷著称的酷吏,此刻竟像酒肆醉汉般踉跄:“去年本官上计位列关中诸郡之末,今年” 他抖动着髯须拍打钱箱,“单是赎罪钱就抵得上右内史数县的全年口赋!“ “下吏复命。“郭解解下错金剑置于案前。 剑格处新刻的“卅“字血痕泛着暗红。 这是他在赵氏私狱斩杀的死士数目,每个缺口都浸着盐卤的腥气。 张汤突然用铁尺挑起剑穗:“听说你在地窖使了撒出短剑?“ 他指尖抚过剑身七处崩口,“建元元年槐里县杀豪强的方式。“ 张汤手中的尺头精准点在第三处缺口,“这处力道偏了三铢,看来盐蚀了剑脊。“ 郭解瞳孔骤缩。 十五年前那个雨夜,他确实在槐里用七把短剑同时刺穿槐里豪强咽喉。 彼时张汤还是长安狱掾,竟连发劲偏差都算得分毫不差。 “郡守明鉴。“郭解从怀中取出素帛,“贾信与各郡盐官往来的'质剂',下吏已誊录副本。“ 他特意展开帛书某处,让“河东工官私铸乘舆“的朱砂批注恰好落在赵禹眼前。 赵禹的獬豸冠猛地一颤。 作为文法吏出身的酷吏,他太清楚私铸乘舆器物是何等大罪。 当年楚王刘戊就因私造金缕玉衣被削去两县,更何况贾信不过是个郡守。 “好!好!好!“赵禹连说三个好字,赤绶银印在案头叮当作响,“有此物在,莫说上计第一” 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就是河东郡那八处盐池.” 张汤的铁尺突然插进两人之间:“郭上计入右内史前,杀过几个豪强?“ 他漫不经心地翻动赎罪簿,“十个?按律当斩。“尺头重重敲在“贾信“名刺上,“但现在有五百十万钱。“ 这个数字让郭解的苦笑一声。 他已经买爵赎罪十条人命。 买爵赎罪的进度达到了70%。 张汤突然提到了槐里豪强,看来是频繁的买爵赎罪,让他仔细调查了郭解,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如今多出来一条槐里豪强的人命。 就是想让郭解深入调查河东郡走私私盐的案子。 郭解单膝跪地,青铜地砖的寒意渗入骨髓:“下吏愿再查河东盐案。“ “贾信可是二千石大吏。“张汤将铁尺插回腰间,“你可知当年外戚窦氏” 话未说完,赵禹突然拍案而起,案头兰锜上的环首刀应声出鞘半寸:“有本官在,怕什么外戚窦氏!“ 这个向来谨慎的酷吏,此刻眼中跳动着赌徒般的精光,“明日就上奏御史中丞,右内史郡今年上计.” “郡守醉了。“张汤突然打断,抛给郭解一串沾血的钥匙,“你该去狱中看看故人。“ 钥匙碰撞声惊起檐下麻雀,最后一缕夕阳正照在牢房的方位。 当郭解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赵禹突然拽住张汤的皂缘领袖:“他袖中那卷真迹” 话到一半便噎在喉头。 张汤的铁尺正抵着他腰间银印。 “郡守可知为何郭解能补足赎金?“张汤指尖掠过钱箱缝隙渗出的盐粒,“他给每个死士的伤口都撒了盐。“铁尺突然挑起片染血的麻布,“贾信派来灭口的刺客,反倒成了我们的上计筹码。“ 赵禹顺着铁尺方向望去,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那些堆积如山的钱箱底部,全用盐渍画着蝌蚪状的记号。 正是廷尉府用来标记死囚的密符。 赵禹仍在官署来回踱步。 他抚摸郭解带回的错金剑,突然发现剑鞘暗格藏着半枚玉璜。 这是诸侯王才配享的礼器。 冷汗瞬间浸透中衣,赵禹终于明白张汤那句“诛心之毒“的深意。 “好个一石三鸟。“赵禹对着月光举起玉璜,“既补了赎金,又添了罪证” 玉器边缘的“窦“字刻痕让他笑出眼泪,“还替本官找了打压外戚窦氏的由头!“ 傍晚时分,上计簿最后一笔朱砂终于落定。 赵禹在“赎罪钱“栏重重按下郡守铜印,突然想起郭解跪接银印青绶时的眼神。 那分明是野兽盯着更大猎物的幽光。 内史狱最深处的牢房飘着腐盐气息,青砖缝里渗出的盐水在郭解皂靴下吱呀作响。 他停在第七根铁栅前,火把的光晕里,蜷缩的囚徒突然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鸣。 那是三年前槐里案后失踪的游侠鱼平。 此刻他右腿自膝盖以下空荡荡的,断口处麻布浸透盐卤,腐肉间竟有蛆虫在盐晶里挣扎。 “郭大兄”鱼平独眼淌出混着盐粒的浊泪,黥着“城旦舂“的左颊因溃烂而扭曲,“那年大雪封山,你带着兄弟们劫了官盐车” 他缺指的右手突然抓住铁栏,指节在盐蚀中露出森森白骨,“你说要分给冻死的流民!“ 郭解将陶碗掷入牢中,浊酒泼出个“高“字。 酒液渗入砖缝时,鱼平突然暴起,断腿在盐砖上拖出血痕:“你以为贾信只是贪钱?“ 他撕开裋褐,胸口烙着的盐池纹已与溃烂皮肉融为一体,“他在河东盐池底下.底下藏了” 瓦顶忽响。 三支弩箭破空而至,郭解旋身挥剑格挡,箭簇擦着鱼平耳畔钉入盐墙。 黑影翻落时,鱼平喉头已插着淬毒的槐里豪强印。 正是当年郭解追杀的那伙人信物。 “高家的狗来得真快。“郭解踩住刺客手腕,短剑挑开其衣襟。 三叉戟状的黥印缠绕毒蛇,蛇眼处两点朱砂与赵王孙地窖账簿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刺客突然咬破口中毒囊,黑血喷溅在盐砖上。 “长陵.”郭解掰开刺客僵直的手指,黥着长陵两个字,掌纹间嵌着黑色盐粒。 他沾取细嗅,这是河东盐池特有的硝盐,混着铁锈味。 只有长期接触冶铁之人,掌纹才会被铁盐沁入。 腐草堆中的鱼平忽然抽搐,独眼死死盯着郭解:“高公子在盐池西侧水牢.” 他残缺的右手蘸着黑血,在盐砖上画出扭曲的路线,“每月朔日.高不识会亲自押送.” 血线突然断在某个岔口,鱼平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铁他们在熔” 郭解猛然扯开鱼平衣襟,溃烂的腹部赫然缝着块油布。 展开是半幅盐道图,标注着“长陵-灞水支流“的暗线,沿途十八处亭障皆画着三叉戟标记。 图的边缘有串古怪符号,像是用盐粒粘成的计数。 “十二、廿七、卌三“。 “去年腊月十二,长陵运出铁锭二十车,今年正月廿七,盐包夹层藏箭簇四百箱.” 郭解瞳孔骤缩。 这些数字与赵禹案头失踪的军械数目完全吻合! 鱼平突然暴起,独臂攥着半截鼠骨刺来:“你斗不过他们!“ 郭解侧身闪避,鼠骨擦过剑锋迸出火。 这分明是淬过盐铁汁的凶器! “你早被盐毒入髓了。“郭解剑尖抵住鱼平咽喉,发现他溃烂的皮肤下泛着诡异的青蓝。 这是长期接触毒盐的症状。 当年在河东盐池做苦役的刑徒,往往活不过三年。 腐草堆突然窜出火苗,鱼平在烈焰中癫笑:“盐池底下.有你要的” 话未说完,梁上暗格泼下盐水,浇灭火苗的同时也浸透了盐道图。 郭解急抢残图,却见遇水显出的朱砂小字:“长陵甲字号仓,建元元年封。“ 右内史官署的铜漏滴到申时,赵禹第十三次抚摸案头错金剑。 当郭解带着染血的证据进来,这位素来阴沉的酷吏竟碰翻了兰锜上的环首刀。 “高不识,长陵豪强高遂之子。“郭解将半枚铁符按在舆图上,“贾信的私盐经他手入长陵。“ 铁符残缺的“盐“字正卡在灞水与渭河交汇处。 “上月他熔毁农具千具,得铁十二万斤。“ 张汤用铁尺挑起盐引:“《盐铁律》载,私铸铁器者黥为城旦。“尺头戳向沙盘某处,“长陵旧址的冶铁坊”掀开罩布,地下暗河模型直通河东盐池,“每车盐包夹层可藏铁锭三百斤。“ 赵禹枯手攥紧错金剑,獬豸冠下的眼睛精光暴射:“盐铁同运,好个瞒天过海!“ 他忽然剧烈咳嗽,帕上沾着咳出的盐粒。 这些日子他日夜翻检罪证,连呼吸都带着地窖的咸腥。 郭解呈上鱼平的血书:“刺客用的弩机,刻着河东工官元光三年的印记。“ 帛书末尾洇开的酒渍,隐约是高氏盐队往来的路线图,“昨夜截获的盐车中,有十二把环首刀藏在盐砖夹层。“ 张汤忽然敲响铜漏:“郭上计入右内史前,杀过的人不少。“铁尺压住赎罪簿某页,“全是本吏给你挡了下来,那鱼平投靠贾信,指证你杀过人,也是本吏找机会把鱼平抓来。“ “按《偿赃律》,这该折算” “下吏愿查清长陵铁器流向。“郭解单膝触地,青铜砖的寒意渗入骨髓。 他袖中滑出半块带血盐砖,砖面“高“字烙印让赵禹瞳孔骤缩。 “不可!“张汤沉声道:“长陵乃高祖钦定的军械旧址,擅查恐” “备马!“赵禹踹翻案几,赤绶银印在夕照中狂舞,“本官要亲审高不识!“ 这个曾因治民无方被嘲笑的文法吏,此刻像嗅到血腥的苍狼,“今年上计,我右内史必要” 张汤却按住郡守印绶:“郡守该先看看这个。“ 他抛给郭解半幅素帛,“高氏盐队的通关符传,盖着河东郡的铜印。“ 帛角“贾信“二字朱印,让满室烛火都为之一黯。 郭解悄然收剑入鞘。 剑格新刻的“贾信“纹下,藏着半片未呈的铁契。 那上面除“高“字外,还有河东盐池专用的字符。 腊月十五,长陵军械旧址的辕门前积着未化的盐雪。 郭解勒住缰绳时,掌心的铜制上计吏印已被体温焐得发烫。 这座高祖钦定的武库重地,如今门楣上“甲字第一仓“的漆匾竟爬满蛛网,守门老卒的皮甲下隐隐透出锦缎光泽。 “郭上计远来辛苦。“高不识掀开狐裘车帘,腰间玉带钩上的盐雕蟠螭在冬日下泛着冷光,“某已备好十年陈账,请入正堂验看。“ 他抬手间,二十名仆役抬着樟木账箱鱼贯而出,箱角铜包边在雪地上划出金痕。 郭解屈指叩击辕门铜钉,空腔回响惊起飞檐栖鸦:“本吏奉右内史令,先核仓廪实存。“ 他忽然拔剑刺入门缝,剑尖挑断三股绞丝铜链。 这是少府工官特制的守仓锁,非武库吏不得擅开。 高不识笑意微僵,掌中盐晶念珠突然崩断:“郭上计有所不知,甲字仓受潮多年“ 话音未落,郭解已踹开包铁木门。 霉味裹着铁腥扑面而来,偌大仓廪中唯见三十口蛀空木箱,箱底残存的盐粒间散落着几柄锈蚀耒耜。 账册所载“建元元年封存环首刀三千把“,竟成泡影。 “高公好手段。“郭解剑尖挑起蛀洞中的铁锈,“用盐水浸蚀仓板,仿造十年陈锈。“ 他突然劈开木箱夹层,新刨的木茬渗出松脂清香,“这木材怕是上月才从终南山伐来。“ 高不识额角渗出盐晶冷汗:“上计明鉴,某这就唤主簿“ “不必。“郭解转身走向西侧盐车,“本吏倒想看看,这些要运往河东的'赈灾盐'。“ 他短剑突刺,盐包应声裂开,黄澄澄的盐粒倾泻而出,却在触地瞬间露出夹层。 十二把未开刃的环首刀卡在夹板间! “《盐铁律》禁私铸兵器,却允造农具。“郭解劈断刀柄,露出内芯的熟铁,“高公以农具铁料造兵器胚,真是妙计。“ 他抓起把盐粒撒向刀身,遇铁析出的硝晶在刃面爬出蛛网纹,“用河东盐池的硝盐做淬火剂,难怪刀刃脆而易折。“ 高不识猛然击掌,盐车后转出三名文吏:“此乃大农令特批的农具改良样器!“ 他们展开素帛批文,朱砂印确是丞相府规制,“郭上计若不信,可去太仓查验“ “啪!“ 郭解突然将上计铜印砸在盐堆上。 铜印底部的篆文“右内史“在盐粒间印出反字,与批文印章的笔画粗细差了毫厘。 高不识脸色骤变。 “上月河东暴雨,丞相府批文用印该是水纹朱砂。“郭解剑尖挑破帛面,内层竟露出“贾“字暗纹,“高公与贾使君倒舍得下本钱,连少府特供的夹帛都用来造假。“ 西风卷起盐雪扑入辕门。 高不识突然暴喝,身后仆役纷纷扯开袍。 内衬竟缝满淬毒铁蒺藜! 郭解旋身踢翻盐车,漫天盐雾中,卫广带县卒破墙而入。 “本吏还带了建元元年的仓廪样盐。“郭解从怀中掏出釉陶罐,罐内黑盐遇风即燃,在雪地上烧出“甲字七四三“的烙印。 这正是当年封存军械的暗记! 高不识颓然跪地,玉带钩上的盐螭裂成齑粉。 郭解踩住他右掌,靴底盐粒碾进指缝:“说吧,熔毁的军械铁料,都铸成了多少私盐夹板?“ 雪落辕门,盐车夹层中的铁腥终是盖过了十年陈账的霉味。 盐雪扑簌簌落在高不识裂开的玉带钩上,那枚蟠螭盐雕碎成七瓣,露出内芯暗藏的铜匙。 郭解用剑尖挑起钥匙,纹路形如冰棱交错,与赵王孙地窖铁函上的锁孔纹样如出一辙。 这正是贯通河东盐铁网络的核心信物。 “甲字仓地下还有冰窖三间!“卫广押着仓曹掾踹开西墙暗门。 那仓吏裋褐下竟露出少府特供的纨帛中衣,衣角绣着河东盐工的独门针脚。 铁梯蜿蜒通向地底时,寒气裹着咸腥扑面,五十口包铜陶瓮森然列阵,瓮口封泥的“建元元年“印已被盐卤蚀成鬼面。 郭解短剑破开首瓮封泥,铁器与盐晶碰撞的铮鸣惊起洞顶寒鸦。 上层官盐雪白晶莹,下层箭簇却泛着诡异的青芒。 这是用盐卤淬火留下的痕迹。 他拾起箭杆轻叩,空心箭腔中簌簌落下黑色盐粒。 “箭杆灌铅,盐粒增重。“卫广割开箭羽,露出内侧刻痕:“建元元年三月丙午,河东工官卒史臣贺监造。“ 正是当年朝廷追查失踪的边关军械批次! 最深处陶瓮突然晃动,瓮中窜出个黥面囚徒,手中铁凿直刺郭解咽喉。 那人左耳缺失,断口处盐痂覆着新肉。 正是河东盐池逃奴的标记。 郭解侧身闪过,扯开囚徒衣襟,数片竹简纷落,简上墨迹被盐渍晕成团团黑影。 “使君手令!“逃奴嘶吼着喷出带盐沫的血,“以盐代赋,铁器充捐“ 话音未落,咽喉已被高不识掷出的盐晶刺穿。 郭解就着壁灯细看残简,简首“贾“字朱印边缘,赫然留着编绳被盐蚀的波浪纹。 这是长期浸泡盐卤才会形成的痕迹。 高不识突然癫笑,嘴角渗出混着盐晶的黑血:“使君早料到此劫!“ 他后槽牙的毒囊随咬合破裂,“尔等可知这冰窖梁木“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木材爆裂声。 千年柏木的横梁上,盐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高不识早在地窖承重处埋了吸盐木,遇潮即胀! “退!“郭解拽着卫广翻滚出窖。 身后轰鸣如雷,冰窖在盐蚀中轰然坍塌,三十瓮铁证尽数掩埋。 烟尘里唯见半片羊皮卷飘落,其上朱砂绘制的盐道图,正与赵王孙暗室所藏互为镜像。 高不识独臂扒着残垣,玉带钩彻底碎成齑粉:“你以为拿到钥匙就能“ 他突然僵住。 郭解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青铜虎符,正是从坍塌的瓮底摸出。 符身“长陵“二字与钥匙纹路严丝合缝,暗藏机关旋开,内芯掉出粒裹着盐衣的丹丸。 “难怪要灭口盐工。“郭解捏碎丹丸,赤色粉末遇风即燃,“用丹砂混硝盐做引火剂,高公私藏的,怕不只是铁器吧?“ “杀!” 朔风裹挟盐粒掠过辕门残垣,高公子的父亲高县尉玄甲皂袍立于驷马战车之上,青铜钺戟尖端垂落的赤色旄节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三百郡兵踏着《孙膑兵法·十阵》中的锥形阵徐徐推进。 前阵五十刀盾手立起包铁木盾,盾面蒙皮浸透盐水冻如铁板。 次阵百名长矟兵将丈二铜矟架于盾隙,矟头缠着防锈的盐渍麻布。 后阵蹶张弩手脚踏弩臂,三棱箭簇在暮色中泛着幽蓝毒光。 “风!“高县尉钺戟前指,百张蹶张弩应声齐发。 箭雨穿透盐雾,将残破的辕门射成刺猬。 这些弩箭竟裹着河东硝盐,遇盾即炸成毒雾。 两名县卒掩面哀嚎,指缝间渗出的血水混着盐晶凝成赤珠,正是《武库令》明禁的盐毒矢。 郭解挥剑斩断门楼悬索,千斤盐砖轰然坠落,在阵前垒起临时屏障。 卫广率二十死士突前,手中钩镶倒刺卡住盾阵绞链。 此乃河南郡工官特制的破阵兵器。 郭解趁机劈断三根长矟,铜矟头坠地露出内芯的脆铁,显是盐铁官营前私铸的劣料。 高县尉怒喝震落檐角冰棱,驷马战车自盐丘后呼啸而出。 车轴包铁处盐霜森然,正是《考工记》所载“盐水淬轮“之法。 郭解侧身闪过车辕,错金剑刺入右骖马眼窝。 疯马拖着战车撞向盐堆,车舆内滚落成捆“元光四年“铭文的箭簇,簇身“河东工官“的烙记在火光中清晰可辨。 高县尉弃车挥戟,月牙刃劈开郭解束发皮弁,却在触及铜护颈时迸出火星。 郭解反手削断戟杆,断戟插入盐砖,露出内里腐锈的铸铁芯。 此乃私盐贩熔毁农具所得劣铁。 盐雾中忽现十辆蒙着生牛皮的冲车,车头包铁处用盐水淬出锋刃,正是吴起《车战六法》所载“盐锋冲车“。 郭解急令县卒掀翻盐车为垒,硝盐混着腐肉倾泻成障。 冲车撞上盐垒的刹那,卫广掷出武库所藏燧石,硝盐遇火爆燃,五架冲车化作《淮南万毕术》所记“硝火“之象。 地窖深处忽传闷响,承重柱在盐蚀中崩裂,高县尉亲率甲士挖穿窖顶,盐砖如雨坠下。 此乃晁错《守边策》中“盐攻“之术。 郭解夺过敌弩连发七矢,箭箭穿透玄甲腋下皮缀。 此乃《六韬·军用》所载“甲之隙在腋“。 中箭甲士踉跄坠入河流,盐水瞬间腐蚀伤口。 高县尉环首刀劈风而至,刀身“卅湅“铭文在火光中森然。 正是山东苍山汉墓所出形制。 盐窖顶壁轰然塌陷,高县尉抄起武库所藏西周虢季子白钺。 郭解挥剑格挡,错金剑与千年古钺相击,青铜碎屑混着盐晶簌簌而落。 高县尉旋身横扫,钺刃劈断盐柱,郭解急退间剑挑其胫甲系带。 此系带形制与杨家湾汉墓陶俑如出一辙,铁制护胫坠地,露出溃烂的盐蚀伤疤。 高县尉靴底木齿插入砖缝,钺柄猛击水面激起盐雾。 郭解掷剑入鞘,抄起武库钩镶突刺,倒钩刺入玄甲护颈缝隙。 二人滚入盐卤缠斗,青铜甲片在盐蚀中层层剥落,露出内衬“长陵武库“的丹书。 残阳如血染红盐丘时,高县尉残部退守河流结成“却月阵“。 弩手踞守盐垛,将最后百支“建元二年“铭文铁箭压入大黄弩。 郭解整顿县卒,将缴获盐车首尾相连为“车城“,仿吴起车阵之法推进。 蹶张弩机弦紧绷之声与河流涛声交织,盐雾中忽见数支裹着素帛的鸣镝掠过。 此乃汉军传讯之法,预示新一轮弓弩对决的序幕 (本章完) 第169章 河东 第169章 河东 灞水支流畔的盐垛在暮色中泛着惨白,高县尉身披髹漆筒袖铠立于驷马轺车之上,麾下三百郡兵按锥形阵推进。 蹶张弩手正给三棱铜箭簇涂抹豕膏,此乃《居延汉简》所载戍卒保养兵器之法。 “疾射!“高县尉挥动错银铜钺,百张蹶张弩应弦而发。 郭解侧身避过贴面铜矢,箭杆缠绕的硝盐纸包在盐砖上炸开青烟。 两名县卒掩面痛呼,指缝渗出的血水与盐晶凝结。 这正是晁错《言兵事疏》提及的盐卤伤兵之法。 “破其盾阵!“卫广率材官突前,手中钩镶倒刺卡住盾阵绞链。 此物形制与满城汉墓出土铁钩镶无异,倒钩专克盾阵连结。 郭解挥动错金剑劈断三柄长矟,铁矟头坠地露出蜂窝状劣铁,显是私铸兵器常见缺陷。 盐雾中忽现十辆蒙牛皮冲车,车辕包铁处盐霜斑驳,俨然效仿《墨子·备城门》所载冲车形制。 “燔燧!“郭解掷出武库燧石。 硝盐遇火即燃,五架冲车顿成火球,驾车戍卒皮甲内衬的纩帛竟助长火势。 此辈着甲方式与尹湾汉简《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记载全同。 高县尉轺车冲破火墙,驷马面帘铜饰与未央宫卫尉规制相符。 “西北盐垛!“卫广急呼。 三十张改良蹶张弩架设完毕,弩臂缠裹的牛筋用盐卤浸渍增韧。 高县尉残部退守河曲,依战例布却月阵。 弩手踞坐盐包,将最后百支“贾“字朱砂箭压入大黄弩,此等强弩规格唯边郡候官得配。 郭解解下鱼鳞铁札甲 卫广带人掀翻盐车首尾勾连,县卒展开浸过鱼油的牛皮御矢,正合晁错《守边策》“革甲避锋“之议。 双方箭雨交织如麻,一支铜簇穿透牛皮,箭杆中空灌铅增重。 “换放血箭!“高县尉嘶声震落残垣盐粒。 弩手抽出三棱箭,放血槽内嵌盐晶。 郭解护臂札甲崩裂,露出内衬“轵县郭氏“织文。 郭解伏身于柞木丛中,掌心摩挲着三棱铜箭簇的放血槽。 此物形制与匈奴箭镞无异,却带着河东盐工特有的硝石味。 三十步外,高县尉亲卫正在调试擘张弩,弩机“牙“、“悬刀“的青铜构件泛着冷光,正是少府考工室为边军特制的“大黄参连弩“。 “风起时动手。“郭解对卫广比划《六韬》中的骑战手语。 两名斥候悄然解下腰间蹀躞带上的火石袋。 此乃戍卒引火器具,内盛硫磺与硝粉。 河风骤卷松涛,高县尉麾下郡兵正在给弩臂缠浸油麻绳。 郭解扣弦的三指猛然松开,鸣镝破雾的尖啸惊起寒鸦。 卫广带死士自侧翼掷出蒺藜火球,烈焰裹着松脂爆燃,将盐雾染成青磷火色。 “东南巽位!“高县尉挥动错金银弩机令旗,弩手变阵。 三十张擘张弩仰角齐射,箭雨穿透浓烟,却只钉入郭解布置的裋褐草人。 此疑兵之术载于《汉书·周勃传》细柳营旧事。 郭解趁势率县卒蹑足逼近,牛皮履踏地无声。 距敌二十步时,众人突然掀开伪装的松枝,亮出武库特制“木幔“:三层柞木板蒙生牛皮,正合《墨子·备梯》所载守城器具规格。 高县尉弩手急换平射铁箭,箭簇入木三寸却难穿甲板。 郭解部曲趁机架起十具踏张弩,弩臂刻着“建元二年长安工官“铭文。 “放!“ 特制短矢穿透木幔缝隙,箭尾系着的浸油葛布遇火即燃。 三名敌弩手皮弁着火,慌乱中撞翻盛箭竹筪,露出底层“贾“字封泥的铜箭。 高县尉怒劈令旗,亲卫突从林间推出五辆“武刚车“,车壁蒙着犀牛皮。 郭解冷笑挥剑,部曲迅速以蹀躞带结绳为绊索。 首辆武刚车栽入陷坑时,车舆暗格滚出成捆“建元二年“纪年箭支,簇身“长乐未央“吉语竟被私改为“盐利恒昌“。 卫广眼疾手快扯下半幅弩箭封缄帛,其上河东太守印文尚带朱砂余温。 “换散箭!“高县尉嘶吼透着绝望。 弩手抽出特制箭匣,三棱镞中空灌铅。 一支铅箭穿透郭解左裾,将“槐里市府“染织的纻麻深衣钉入松干。 郭解反手拔出箭杆作投枪,贯穿敌弩手咽喉的力道,恰如《史记·项羽本纪》载樊哙“瞋目视项王“之威。 卫广趁机带人劈开车阵,缴获的铜弩机“郭“长竟达汉尺三尺七寸,远超《徭律》规定民匠可造尺寸。 残阳染红灞水时,高县尉亲持柘木硬弓作困兽斗。 郭解解下腰间错金带钩,反光直射敌目。 箭发瞬间,卫广掷出武库制式铁盾。 铜箭贯盾刹那,郭解错金剑已抵敌喉。 高县尉筒袖铠下露出半角素帛。 松林重归寂静时,灞水正冲刷着箭杆上的“贾信“朱砂批注。 郭解摩挲着缴获弩机内壁的盐渍,冷笑道:“且看这'建元'纪年的铜件,比少府新铸的还亮三分。“ 卫广拾起半枚断裂弩牙,其内芯铁胎竟用盐卤淬火法锻造,裂纹走向与河东盐工尸骨上的蚀痕如出一辙。 松脂火把在长陵中噼啪作响,郭解将错金剑横置案头,剑格处“轵县工官“铭文正对着高县尉溃烂的右手。 四名狱隶按《二年律令·具律》规制分立四角,卫广持简牍立于东壁,简上墨迹尚带地窖潮气。 “建元三年三月丙申,盐官卒史贺领铁锭二百斤。“郭解指尖划过缴获简牍的编痕,“按《效律》,县铁官月俸不过盐十石,何来余铁?“ 高县尉筒袖铠上的盐晶簌簌而落:“此乃.“ “啪!“ 卫广突然抖开幅素帛,帛上盐渍绘制的灞水支流图泛着诡异青芒。 图中“长陵仓“标记旁,赫然钤着高县尉的龟钮铜印。 此印正与江陵张家山汉简《奏谳书》案例十六所载县尉印绶规格相符。 “《盗律》云‘主守盗值十金弃市'。“郭解剑尖挑起半枚断裂弩牙,“这盐卤淬火的弩机,够斩你族三回。“ 地窖深处忽然传来铁链响动,两名狱卒拖出个黥面盐工。 那人右耳缺失的伤口覆着盐痂,正是河东盐池逃奴标记。 卫广掀开囚犯裋褐,胸口“城旦舂“黥印旁竟烙着“高“字。 “说!“郭解猛拍案上盐砖,震落简牍封泥。 盐工独眼盯着高县尉:“建元三年正月,高公命吾等熔武库残矢“他残缺的右手比划着冶铁动作,“每熔箭簇十斤,可得精铁六斤“ “狂徒妄言!“高县尉暴起欲扑,却被铁链拽回石凳。 郭解使眼色让卫广展开卷宗,泛黄的简册上“建元三年武库损耗录“数字刺目。 此乃从郡守府调取的存档。 郭解抽出其中两枚木牍:“建元三年二月,长陵武库失铜箭簇三千枚。“ 他将牍片重重拍在盐砖上,“同月河东盐场报'耗盐百石'——按《厩律》,官盐损耗过十石即需郡守查验,你这百石盐耗得蹊跷啊。“ 卫广适时呈上陶瓮,瓮中黑盐裹着未熔尽的铜箭簇。 郭解抓起把盐撒在简牍间:“用官盐掩盖熔毁军械的硝烟,倒是比晁错《言兵事疏》里的计策精妙。“ 高县尉额角渗出盐粒冷汗。 郭解突然掀开西墙麻布。 三十架缴获弩机整齐排列,最末那具“臂张弩“的悬刀处,残留着“贾“字封泥印痕。 此封泥形制与郡守府文书完全相同。 “三月初七,你派家丞持河东郡符传夜入武库。“郭解甩出半枚符节,断口处木纹与另半枚严丝合扣,那是在高县尉裋褐夹层搜出的,“《津关令》载'诈伪符传者腰斩',这符传倒是真品“ 他故意停顿,看着高县尉瞳孔骤缩:“因为签发者正是河东太守贾信。“ 卫广击掌三声,狱卒抬入樟木箱。掀开箱盖瞬间,高县尉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箱中整齐码放着“建元三年河东盐官“封缄的木券,每券都附有贾信批示的“可“字朱书。 “这些质剂本该存于大农令府库。“郭解抽出最上层木券抖落盐粒,“贾使君倒慷慨,竟将盐铁交易质剂赠你保存。“ 高县尉突然挣扎着指向盐工:“此贱奴乃亡命.“ “看看他是谁。“郭解冷笑挥手,狱卒提来陶盆为盐工净面。 随着盐痂剥落,那人左颊竟显出“赵“字黥印。 正是年初赵王孙案中失踪的仓曹! “赵氏质剂是你誊写的吧?“卫广将简册摔在案上,简中“贾“字笔迹与盐工供词完全吻合。 盐工颤巍巍从口中吐出半枚玉琀,琀上阴刻的“贾“字籀文,与太守印绶如出一辙。 地窖陷入死寂,唯闻盐卤滴落之声。 郭解缓步绕至案后,忽然扯开高县尉中衣,腰间“河东工官“烙痕赫然在目。 此乃工官隶臣标记,按律刑徒不得为吏。 “建元元年,贾信任河东太守时赦免的百名刑徒.“郭解剑尖划过烙痕,“原来包括高县尉你啊。“ 卫广适时呈上漆匣,匣中素帛记载着当年赦免名录。 高县尉看到自己化名“高不识“时,终于瘫软如泥。 “现在可以说了。“郭解将错金剑推近半寸,“贾信如何指使你熔铸军械?“ 高县尉溃烂的嘴唇翕动,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盐卤腥气:“每熔武库残兵十斤,贾使君抽盐三石.盐车夹层运往代地的箭簇.“ 他突然暴起咬向剑锋。 郭解早有预料般撤剑回鞘。 卫广闪电般钳住其下颌,抠出颗中空槽牙。 内藏蜡封密信,印文正是贾信私印。 松明火把下,郭解缓缓展开帛书:“建元三年六月丁未,着高尉发盐车五十乘,夹层置环首刀三百柄.“ 他忽然冷笑出声,“贾使君连淮南王的生意都做?“ 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轰然崩塌,高县尉涕泪横流地爬向案几:“求郭公许我具状“ 地窖顶部的盐晶在火把映照下折射出冷光,郭解用剑尖挑起高县尉下颌:“从代地盐车说起。“ 高县尉溃烂的手指抠着石案边缘,盐粒混着血水簌簌而落:“建元二年腊月,贾使君召我等至解池盐仓.“ 他盯着陶瓮中未熔尽的箭簇,“说武库旧械可熔作农具,借盐运之便贩与代王。“ 卫广立即展开卷宗,其中“代王刘登岁贡铁器三百件“的记录赫然在目。 郭解冷笑:“代国冶铁闻名诸侯,何须私购残铁?“ “非是寻常铁器。“高县尉喉结滚动,“贾使君令工师在箭簇内铸空腔,灌入铅沙.“ 他残缺的右手比划着箭杆长度,“这般箭矢轻而速疾,匈奴骑兵最是青睐。“ 郭解猛然拍案,震得盐砖裂缝蔓延:“《贼律》'通敌出关者磔刑'!你等竟将汉弩卖给匈奴?“ “非是直接交易!“高县尉急喘着辩解,“代王与匈奴右贤王有马匹贸易,我等以'农具'之名将箭簇夹藏盐车.“ 他突然指向樟木箱中的木券,“每车盐包藏箭簇五十斤,过潼关时以贾使君符传免检。“ 卫广迅速翻出建元三年二月潼关出入记录:“初三、初七、廿三,河东盐车各五十乘入代地——恰与武库报损批次吻合。“ 郭解抽出其中一枚竹符,符面“特准夜行“的朱批犹带腥气:“潼关戍卒验过盐车?“ “戍卒掀开三层盐包便止。“高县尉惨笑,“底舱夹层用盐水浇铸封死,寻常手段难查.“ “寻常手段?“郭解突然扯开高县尉左袖,露出小臂处溃烂的盐蚀疤痕,“用刑徒性命试出来的封舱法吧?“ 盐工突然跪地叩首:“腊月封舱时,需活人躺入夹层试密。盐卤渗入半寸即合格,试密者.“ 他独眼淌出混着盐粒的浊泪,“三日即溃烂而亡。“ 地窖陷入死寂,唯闻火把爆燃声。 郭解剑尖抵住高县尉咽喉:“接着说牟利。“ “每斤残铁熔作箭簇得利五十钱,贾使君取三十,代王取十“高县尉声音渐低,“剩下十钱由盐铁官分润。“ 卫广迅速拨动算筹:“建元三年已运出盐车二百乘,按每车藏箭五十斤计.“他猛然抬头,“仅此一项便得利百万钱!“ 郭解却踢翻算筹:“不止,代王以战马易铁器,战马入关又经谁手?“ 高县尉瞳孔骤缩,卫广已展开幅染血帛书。 正是从盐工体内取出的密件。其上记载着“代地良马二十匹,三月初九夜入贾府后厩“。 “好个盐铁马三连环。“郭解剑身映出高县尉扭曲的面容,“战马卖给关东豪强,所得钱财再购私盐.“ “贾使君在河东各驿设马厩!“盐工突然高喊,“盐车辕马皆用代地战马,日行可多三十里!“ 郭解猛然掀开东墙麻布,露出成捆的“传马过所“文书。 每份都钤着“河东太守印“,准许盐商使用驿传快马。 按《厩律》,此等特权唯军情急报可享。 “难怪盐车能月行三千里。“卫广抽出其中文书,“建元三年正月,盐商张骞持此过所,十日便从解池抵代地!“ 高县尉彻底瘫软:“贾使君令各县尉在盐车夹层暗设铅匣,每匣藏金饼十枚.“ 他喘息着吐出最后隐秘,“金饼铸'少府监制'字样,实为盐工私熔的贡金“ 郭解剑尖挑起块盐砖:“就像这般?“ 砖缝间隐约露出金屑,正是用盐水淘金法的痕迹。 卫广适时呈上木匣。 此乃诸侯献于宗庙的黄金,按律私熔者族诛。 “去年腊祭,赵王孙所献金短斤两.“郭解将金饼砸在案上,“原是你们熔了填进盐砖!“ 地窖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狱卒呈上刚截获的竹简。 郭解展开冷笑:“巧了,贾信今晨签发手令,要调高县尉去河东盐监。“ 简末“即日赴任“四字朱砂未干,与供词中“六月丁未“的密信日期完全契合。 “看来贾使君急着灭口。“郭解将简册掷于盐砖,“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卫广抬进整套“具结“文书,笔墨砚台俱全。 高县尉颤抖着握笔时,郭解突然按住简牍:“别忘写代王与匈奴的铜符往来。“ 当雄鸡啼破黎明,三辆轺车冲出长陵。 郭解怀揣的爰书记载着: “建元三年六月戊申,高不识供认与河东太守贾信、代王刘登勾结,私熔武库兵械为箭簇,夹藏盐车贩与匈奴。计得赃钱二百七十万,熔酎金三百斤,私调驿传战马六十匹.“ 车过潼关时,卫广忽然指向河滩。 晨雾中隐约可见新到的盐车,辕马筋肉虬结,正是代地特有的河西战马。 郭解摩挲着缴获的“盐运“符节,嘴角扬起冷笑。 远处河东郡的轮廓渐渐清晰,而真正的猎杀,此刻才刚刚开始。 解池盐场的夯土辕门,在烈日下蒸腾着盐卤特有的苦腥。 郭解眯眼望着门楼上猎猎作响的“河东盐监“赤旗,指尖摩挲着腰间蹀躞带的铜带钩。 钩面阴刻的螭龙纹被盐渍蚀得模糊,正是洛阳盐商惯用的旧器作伪之法。 “验符!“ 守门盐卒的暴喝惊起辕外槐树上栖鸦。 郭解垂首捧出传符,木符边缘铜包角泛着刻意做旧的绿锈。 这是他昨夜用盐卤混马尿浸泡的成果,《居延汉简》所载戍卒验符时,素来以铜锈深浅辨新旧。 盐卒的环首刀突然挑开盐车苫布,寒光贴着郭解耳畔掠过。 三辆盐车夹层经特殊改制:上层铺满解池特有的青盐,中层用芦苇席隔开,底层暗藏掏空的樟木箱。 “小心些。“郭解袖中滑出串榆荚钱,钱币边缘刻意锉出毛刺,“这盐金贵,沾了汗就结块。“ 盐卒的刀尖在钱串上顿了顿,终究抵不过榆荚钱撞击的脆响。 趁其收钱间隙,郭解余光扫过辕门戍楼:寅时三刻刚换岗的戍卒正在打盹,檐角铜铃的阴影恰好投在第三层盐包位置。 “放行!“ 盐车吱呀碾过铺满盐粒的甬道时,卫广佝偻着混入运盐队伍。 他头戴盐工特有的竹皮笠,笠檐垂下的麻布浸满汗碱,完美掩盖了眉骨处的箭疤。 两人目光在蒸腾的盐雾中一触即分。 这是出发前约定的暗号,意味着丙字仓确有蹊跷。 正午的解池宛如银海,数万盐工在监工皮鞭下佝偻如虾。 郭解蹲在盐垛阴影中,看似整理盐铲,实则用铲柄丈量盐包间距。 每垛盐包间隔七尺,恰合《九章算术》“方田术“中的官仓规制。 但丙字仓东南角的盐垛却突兀地缩进五尺,仿佛巨兽缺了颗獠牙。 “丙字仓的盐卤比别处苦三成。“卫广假作拾柴,将烤焦的盐块丢进郭解背篓。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语:苦卤多因混入硝石,而硝石正是冶铁必备之物。 郭解掰碎盐块,舌苔立刻尝到熟悉的涩味。 他想起月前在潼关截获的走私盐车,那些掺了铁屑的黑盐也是这般滋味。 暮色降临时,盐场响起收工的铜钲。 郭解跟着盐工队伍挪向庑房,途中与卫广擦肩的刹那,掌心多了枚温热的骨片。 这是用牛肩胛骨灼烧的卜甲,裂纹组成的图案正是盐工暗号“卅七“。 郭解蜷在通铺角落,耳畔尽是盐工们痛苦的咳喘。 这些人的指甲缝里嵌满盐晶,指节因常年搬盐扭曲成怪异的弧度。 忽然,他瞥见邻铺老盐工在墙上勾画。 那人用盐粒在夯土墙绘出北斗七星,勺柄正指丙字仓方位。 “丙字仓闹鬼呢。“老盐工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盐砖,“上月王三郎被活埋进盐垛,指甲盖都抠掉了“ 郭解摸出半块麦饼递去,老盐工浑浊的眼珠陡然迸光:“他们子时往丙字仓运黑匣子!那声响.“ 他干枯的手抓住郭解手腕,“像铁匠铺拉风箱!“ “呱呱——” 夜枭叫声打断密谈。 郭解翻身假寐,听着巡夜盐卒的皮靴声渐远。 他摸出骨片就着月光细看:“卅七“的裂纹末端分岔,指向东北角的马厩。 那是卫广约定的会面处。 马厩草料堆后,卫广摊开用盐渍绘制的盐场舆图:“戍楼每更漏换岗一次,但丙字仓守卫晡时后不再轮值。“ 他指尖点着舆图某处,“酉时三刻有辆蒙布辎车入库,车轮印深逾常车三寸。“ 郭解嗅了嗅卫广递来的布条,上面沾着铁锈与松脂混合的怪味:“是武库兵械的防锈膏。《二年律令·金布律》载,官械需用松脂混豕膏养护“ 他突然掐灭话头。 马厩外传来铜甲撞击声。 两人贴住厩柱阴影,只见三名披筒袖铠的武士提灯而来。 领头者腰间错金带钩泛着冷光。 “.丙字仓的璇玑锁要换密文。“武士的低语随风飘来,“主君吩咐,建元三年的账册今夜必须.“ 蹄声突至,一匹辕马惊嘶扬蹄。 郭解趁机弹出盐粒,盐晶在灯笼光中折射出炫目光斑。 趁武士目眩之际,他与卫广狸猫般翻出后窗。 回到庑房的郭解辗转难眠。 老盐工那句“活埋“在耳畔回响,他索性起身假作如厕。 茅棚外的盐垛在月光下泛着惨白,宛如无数冤魂堆积的骨山。 忽然,他瞥见丙字仓檐角闪过青光。 那是青铜器特有的冷泽。 夜半,卫广的暗号从墙外传来:三短两长的蟋蟀鸣。 郭解将盐铲插入腰带,又往靴筒塞入燧石与硝粉。 经过老盐工铺位时,他留下全部麦饼。 此去凶险,算是给这苦命人最后的馈赠。 郭解贴着盐垛潜行,每步都踏在戍楼视野死角。 卫广在前方打出《六韬》中的“蛇行“手语,两人时而伏地如蜥蜴,时而贴壁似壁虎。 绕过第七座盐垛时,郭解突然僵住。 前方赫然现出两道拖痕,痕迹里散落着几片带血的指甲盖! “丙字仓“卫广用唇语示意。 阴森的仓房宛如巨兽匍匐,门环上铜辅首的獬豸纹竟被盐蚀成鬼面。 郭解闻到门缝溢出的铁腥气,这是鲜血与锈铁混合的味道。 他握紧错金剑柄,剑格处“轵县工官“的铭文硌着掌心,猎杀开始了。 钟鸣混着盐卤的咸涩,在丙字仓外荡出诡谲的回响。 郭解贴在冰凉的盐砖外墙上,指尖触到门缝渗出的铁腥气。 那是陈血与锈铁交融的味道,与潼关截杀的走私车队如出一辙。 “璇玑锁在门内三尺。“卫广用盐粒在墙面勾出简图,正是少府考工室特制的三重铜枢。 每重枢轮刻着二十八宿星图,需按特定星序转动方能开启。 郭解眯眼望向檐角青铜獬豸,獬豸左目嵌着的绿松石已被人换成硝石。 这正是《墨子·备穴》中记载的“机关瞳“。 “震位角宿,离位井宿。“郭解低声诵出贾信生辰对应的星宿。 卫广闻言,立即将随身算筹按《周髀算经》推演方位。 算筹在盐地上划出的沟痕逐渐拼成“建元三年四月丙午“的密文。 那是贾信升任河东太守的吉日。 “咔嗒!“ 铜枢应声而开,门内骤然卷出阴风。 卫广急掩口鼻,仍被腥气呛得眼眶发红。 这不是寻常霉味,而是血肉腐烂混着盐晶析出的死亡气息。 鱼膏灯的青光下,十二口包铜木匣悬于铁索之上。 每口匣面钤着“河东盐监“封泥,泥印边缘的绳纹竟与潼关查获的走私盐包完全相同。 郭解用错金剑挑开首匣,素帛绘制的灞水盐道图哗然垂落,图中潼关标记旁的小字刺痛双目:“戍卒长陈武,岁纳盐二十石免检。“ “贾信的手笔。“卫广冷笑展开卷宗,‘建元三年四月盐耗录’记载的数值匪夷所思:“解池日出盐千石,月耗竟达三百石!“ 他取算筹按《算数书》“耗盐计“公式推演,算珠在盐砖上敲出清脆的嗒嗒声:“按每盐工日煮盐三斗计,实际耗盐不应过百石.“ 郭解突然抓起把黑盐撒向灯焰,盐粒遇火析出青芒:“他们在用盐耗遮掩冶铁!“ 他掰碎盐块,露出内芯未燃尽的铁屑,“看这淬火纹路——是武库环首刀的残片!“ 密室深处传来齿轮咬合声,两人循声劈开盐垛。 夯土墙内竟嵌着青铜铸造的机巧装置:三层转盘刻满天干地支,中央嵌着枚雕工精湛的玉璇玑。 此物形制与未央宫灵台观星的仪器无异,边缘却多出三道血槽。 “建元元年,贾信奏请少府匠人'修葺盐仓'。“卫广想起档案的记载,突然转动玉璇玑至“丙午“刻度。机括脆响中,暗格弹出一方铁匣,匣内“盐铁分账“木牍的刻齿数,与潼关通关记录严丝合扣。 “三月丙申,出盐二百石,得铁器钱十五万,贾取十,高取三.“郭解就着火光细读,木牍边缘的绳痕突然让他瞳孔骤缩。 这是用武库弓弦勒出的印记,与赵王孙地窖缴获的连弩弓弦纹理相同! 阴风骤起,悬匣铁索忽然哗啦作响。 卫广警觉抬头,只见穹顶垂下数十条麻绳,绳端系着的赫然是盐工尸首! 这些尸体手脚皆被盐卤蚀成白骨,唯有胸腔鼓胀如球。 郭解剑尖挑破一具尸身,腐肉中滚出成串榆荚钱,钱文“河东盐监“四字浸满血污。 “活人藏赃.“卫广喉头发紧。 这些盐工生前被迫吞下铜钱,再用盐水封喉制成“人瓮“,正是《汉书·郊祀志》所斥的邪术。 郭解猛然掀开东墙麻布,成捆的“传马过所“文书哗啦倾泻,每份都钤着贾信的太守印。 “咔!“ 机括异响打破死寂。 郭解猛然推开卫广,三支弩箭擦着耳畔钉入盐砖。 箭杆缠着的硝盐纸包遇风即燃,火光照亮仓外黑影幢幢。 二十名披筒袖铠的武士破门而入,领头者腰间的错金带钩寒光凛冽,钩面阴刻的獬豸纹与门环铜辅首如出一辙。 “好个洛阳盐商。“武士首领冷笑掷出染血竹简,正是郭解伪造的“弘农张氏“谱牒,“主君早料到你等会来送死!“ 郭解旋身踢翻鱼膏灯,烈焰顺着盐粒急速蔓延。 卫广趁机劈开西窗,窗外却现出更多弩手。 他们手中的擘张弩缠着浸油麻绳,正是改良过的燃火箭! “走水道!“ 郭解猛然撞向墙角盐垛,露出隐藏的排水暗渠。 腐臭的盐卤瞬间淹没腰际,他在水中摸到冰冷铁环。 正是《墨子·备城门》记载的闸门机括! 卫广咬牙转动铁环,闸门轰然开启的刹那,追兵燃火箭已至。 “轰!“ 硝盐遇火爆燃,青焰顺着水流窜成火蛇。郭解拽着卫广沉入污浊卤水,手中紧攥的铁匣内,分账木牍的刻齿正与怀中潼关竹符严丝合扣。 当最后一丝气泡从唇边逸出时,他仿佛听见贾信在盐场高台上的狞笑。 那笑声混着盐工的哀嚎,在建元三年的夜风中凝成血色盐晶。 腐臭的盐卤裹着郭解冲出暗渠时,正值鸡前鸣(3:00~3:45),解池东侧的芦苇荡在残月下泛着铁灰色的涟漪。 他趴在盐泽边缘喘息,手中铁匣糊满黑泥,匣角“河东盐监”的烙印映着冷光。 卫广从苇丛中拖出半截盐车轱辘,轱辘辐条间卡着断裂弩牙。 牙内铁胎的盐蚀裂纹如蛛网密布,与月前潼关截获的箭簇纹理严丝合扣。 郭解掰开铁匣,浸透的素帛遇晨风显出血丝纹路。 此乃盐工以指血调硝盐书写的密图,图中解池西北角标注“甲三仓”,旁书蝇头小字:“金三百,簇二千”。 卫广撕下裋褐布条蘸盐水涂抹,又浮出“建元三年五月输匈奴右校王部”的暗文。 郭解齿缝渗出血沫,想起丙字仓那些胸腔鼓胀的盐工尸首,指节攥得发白。 中鸣(3:45~4:30)金柝相击的脆响遥遥传来,二人趁夜色潜入解池驿馆马厩。 郭解借厩柱阴影展开证据:十二枚松木牍以武库弓弦编连,刻着“建元三年三月丙申,出盐二百石,贾取十之七”。 牍缘绳痕与赵王孙地窖弩弦纹理吻合。 青铜弩机残件悬刀处“河东工官”铭文被磨平,盐水擦拭后显出“建元三年造”字样。 按《徭律》地方工官岁首方得铸器,此物却是三月私铸。 木牍刻齿拼成二十八宿星图,箕宿主丙字仓,斗宿指解池盐监,恰合贾信生辰星位。 卫广以算筹敲击盐砖,算珠滚过牍面刻痕:“每车盐夹藏箭簇五十斤,按潼关竹符所记,仅建元三年春便私运军械钱逾百万!” 话音未落,马厩外骤起犬吠,三辆轺车驶入驿馆。 驾车盐吏袍角沾着解池赤卤,辕马蹄铁烙三角徽记。 郭解弹指射出盐粒惊马,趁乱摸近车厢,硝石混松脂的刺鼻味扑面而来。 此乃武库兵械防锈膏的气息。 雾气漫过街巷,盐车拐入盐监属吏私宅。 郭解伏于庑房屋脊,见属吏正将简册投入焚炉。 卫广狸般翻入院落,炉中残简焦痕尚存“建元三年元月,贿北军使者盐千石,辟匈奴商道”字迹。 郭解急扑抢救,掌心触及焦简背面金箔。 属吏咬碎槽牙毒囊,尸身倒向未燃尽的简册,七窍涌出的黑血浸透“六月丁未,少府匠人二十,伪修灵台,实铸弩机于丙字仓”的密文。 晨光刺破云层,金箔密卷显出血指印与钱粮往来:盐产四成虚报为耗损,经暗仓转私;熔武库环首刀三千,夹藏盐车输往云中。 榆荚钱兑黄金藏于盐砖,借驿传直送长安贵戚。 食时(9:00~9:45),盐市喧嚣如沸。 郭解褪去染血的纻麻深衣,换作盐贩裋褐,粗麻下藏着错金短剑。 市集夯土道旁,盐垛堆迭如雪丘,商贩吆喝声混着骡马嘶鸣:“河东青盐,一斗三十钱!掺砂包换!” 卫广佯装驼背老仆,竹笠压至眉骨,袖中暗扣三棱箭簇,正是贾信私兵标记。 两名皂衣市吏持铁尺逡巡,尺头包铜处錾“盐监”隶书。 一人掀翻老妪盐筐,雪粒泼溅间,筐底赫然露出半截铁戟! 郭解瞳孔骤缩。 此戟形如车戟,戟枝却短三寸,显是熔毁重铸的残兵。 市吏佯作未见,袖中滑入榆荚钱串,反手将铁戟踢入沟渠。 “盐监养的好狗!”卫广低骂,却被郭解按住手腕。 忽有盐车倾覆,青盐泻地如瀑。 人群推搡惊呼间,一老盐工踉跄撞向郭解,枯手攥住他腰间蹀躞带,沾血盐砖顺势滑入行囊。 砖缝金屑拼出“丙字仓地窖”五字,背面阴刻玉璜纹路。 此乃少府匠人专用的防伪印记! 郭解猛然抬头,老盐工已没入人潮,唯余背影褴褛,左足拖着盐卤凝成的血痂。 日未中(10:30~11:15),烈日炙烤盐砖。 郭解闪入市集西隅仓房,劈开血砖,玉璜碎成两半,内藏素帛半幅:“北军都尉王猛,岁纳盐二百石,免查武库”。 “贾信的手,竟伸进了北军”郭解冷笑,盐粒从指缝簌簌而落。 勾连在贩卖私盐上的官吏多到超出想象。 已经形成了后世的漕运体系,大大小小不多官吏借着贩卖私盐跟着发财。 所谓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不过是,数万漕官的衣食所系。 仓房木门忽被叩响,三长两短,暗合《六韬》传讯节律。 卫广启门,一盐童塞入陶罐即逃。 罐中腌臜盐渍下,埋着半卷丹书:“建元三年六月丙午,潼关戍卒换防,盐车夜行符三枚,符面钤未央厩丞印。” 郭解藏身盐垛阴影,将证据逐条比对:金箔密卷记录盐铁走私,血砖玉璜指向北军勾结,丹书残卷揭露潼关黑幕。 三者环环相扣,如二十八宿星图,箕宿锁死贾信,斗宿直指未央。 “该收网了。”卫广擦拭弩臂,牛筋弦绷如满月。 忽有鸦群惊飞,盐市东门涌入十余辆蒙布辎车,辕马筋肉虬结,蹄铁烙三角徽。 正是丙字仓运械盐车! 街巷忽起马蹄闷响,贾信亲率二十犀甲武士堵死去路,太守轺车上的玉璇玑泛着冷光,与丙字仓机关锁如出一辙。 “郭上计夜闯私宅,可知犯《户律》?”贾信把玩金箔密卷,指尖掠过“少府匠人”字样,“此物入长安,恐未央宫厩丞亦要人头落地。” “郭上计可知,私窥禁中器物,当诛三族?”贾信阴鸷一笑,指尖轻叩铜匣。二十弩手自盐垛后现身,擘张弩机弦紧绷,箭簇淬盐毒泛着幽蓝。 郭解骤然掷出铁匣,木牍如雪纷飞。 卫广猛然掷出蒺藜火球,盐粒遇火炸裂,青焰如毒蛇窜向辎车。 贾信急令抢夺之际,卫广已点燃预埋硝石,盐粒遇火炸裂,青焰窜向盐车。 整条街巷毒烟弥漫,郭解撞破院墙遁入盐市,身后传来贾信扭曲的嘶吼:“闭城门!给本府焚尽罪证!” 贾信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如鬼:“现在,轮到你们成盐垛下的尸首了!” (本章完) 第170章 赎清 第170章 赎清 日入(17:15~18:00),河东市夯土长街的喧哗尚未散尽,暮色已染红旗亭的陶瓦。 郭解背靠漆器肆的木柱,指节叩在青铜柝残件上,声波震颤如蜂鸣。 贾信立于市楼飞檐下,鎏金柝五声连响,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乱颤。 二十郡兵执戟封死街口,戟头麻布浸透桐油,火把光影中,青石路面上“河东市”的篆刻界碑忽明忽暗。 “少府考工室铸柝传讯,本为边关示警,却成你戕害百姓的凶器!”郭解声震长街,反手以柝器重叩漆坊门板。 门板髹朱漆、嵌螺钿,乃按《盐铁论》所载“一杯棬用百人之力”的豪奢之物,此刻却成共鸣之器。 三缓两急的敲击暗合《周礼·春官》十二律吕中的“蕤宾”调,市楼檐角的青铜马銮铃应声共振,鎏金柝“咔”地绽开蛛网裂痕。 贾信踉跄撞翻身后案几,漆耳杯滚落长阶,榉木胎上“河一工官”的针刻铭文在火光中一闪即逝。 “放弩!”贾信嘶吼劈下令旗。 郡兵蹶张弩手踞守旗亭二楼,弩臂烙着“建元三年河东工官”字样。 此等三石强弩按《厩律》当存武库,却赫然现于市井。 卫广自布肆翻出,钩镶倒刺锁住两名郡兵胫甲,镶板“河南工官”铭文映着火光明灭。 郭解趁机掷出短剑,剑锋穿透桐油浸染的“酒”字布幌,火焰沿市旗麻绳窜向粮铺檐角,惊起栖鸦乱飞。 “泼水!”贾信铜钺指向粮铺陶瓮。 郡兵掀翻粟米瓮,黄粱混着井水倾泻如瀑,却不知漆坊梁木遍涂生漆。 此物见水黏稠,反助火势。 三名郡兵裋褐沾火,哀嚎着滚入排水明沟,惊起沟中鼠群窜逃,撞翻沟边鱼贩的苇篓,活鱼在青石板上拍尾挣扎。 郭解率县卒突入敌阵,错金剑锋专挑筒袖铠腋下皮缀,此乃《六韬·军用》载“甲之隙在液(腋)”之要诀。 一郡兵挥戟刺来,戟枝形如满城汉墓出土的“卜”字形铁戟。 郭解侧身闪过,剑尖顺戟柲疾削,盐水蚀脆的柲杆应声而断,戟头扎入肉肆砧板,惊得屠夫缩进案底。 卫广劈断粮车辔绳,受惊的挽马拖着粟袋冲散戟阵。 麻袋崩裂,粟粒混着碎石泻地。 郭解预先所布,碎石棱角在暮色中泛着青黑冷光。 一郡兵长戟刺穿腌菜陶瓮,芥末酸汁溅入双目,县卒趁机以钩镶绞住戟杆,反手将其掼向漆器肆门扉。 门扉轰然洞开,露出内藏的三连弩。 形制与江陵凤凰山汉墓出土弩机相似,弩臂却刻“长安工官”字样。 郭解瞳孔骤缩:“私调京师武备,贾信你当真要反!” 贾信亲兵推出五辆辎车结阵,辕木包铁处用淬火法硬化,车轮碾过粟粒打滑,竟在夯土路上犁出深痕。 郭解暴喝一声,县卒掀翻漆器肆的彩绘屏风,露出其后预置的楯车。 此车仿“堙车”改制,蒙以生牛皮、浸三日卤水,寻常箭簇难透。 两车相撞,包铁辕木迸出火星,漆器残片如蝶纷飞。 一郡兵屯长突从肉肆跃出,环首刀直取卫广后心。 刀身“卅湅”铭文森然。 卫广旋身以钩镶格挡,镶板卡住刀背猛推,郡兵手腕撞上鱼肆铜秤,环首刀坠入杀鱼盆中。 郭解剑锋顺势划过其筒袖铠领口,露出内衬麻布上的黥印。 竟是“城旦舂”刑徒标识! “贾信以刑徒充郡兵!”卫广长啸声穿暮色。 市楼上的弩手闻讯一滞,箭雨稍歇。 郭解趁机掷出缴获的蹶张弩,弩臂“建元三年”烙文正对贾信:“使君私调武库重器,按《贼律》当弃市!”贾信面色铁青,铜钺劈断栏杆:“杀!片甲不留!” 西南街口火把如龙。 郡兵援军撞开市门,包铁木盾结龟甲阵推进。 郭解率县卒退入铁器坊,坊内悬着的环首刀叮当相击。 河东市廛腾起烟尘,郡兵铁戟的寒光,在旗亭檐角铜铃下忽明忽暗。 贾信亲率的郡兵结成鱼丽阵,前什十人执戟突进,戟枝形如卜。 后什弩手踞守粮铺二楼,弩臂“建元三年河东工官”烙文森然。 郭解背抵漆器肆门柱,剑锋扫过夯土墙上的市籍告示。 帛面“河东市令”的朱批已被烟火熏得焦黑。 “散!” 五伍县卒应声裂入街巷。 漆器肆内,卫广拽倒螺钿漆架,素纱纨帛缠住当先两名郡兵。 一伍长挥环首刀劈开罗縠,刀刃水波纹在暮色中泛冷,却被郭解错金剑锁住腋下皮缀。 剑格“轵县工官”铭文压着伍长赤绶:“私调武库三石弩,按律该斩!” 布匹翻卷间,三伍郡兵踩中陶蒺藜。 碎陶片以鱼胶黏合,形如满城汉墓铁蒺藜。 惨叫声未绝,浸油的蜀锦已被火折点燃,火舌顺着《墨子》火攻篇记载的脂胶之法窜成火墙。 粮铺檐下的铜钲骤响,一屯长率百人推来包铁粮车。 粟袋垒成的壁垒撞向县卒,郭解劈断“河东市籴”漆匾,匾额砸落惊得挽马扬蹄。 粟粒混着棱石泻地。 碎石锋刃依居延汉简“棱石陷骑”之法打磨。 马蹄打滑,粮车轰然撞塌陶器肆土墙。 未售的钟鼎壶碎片飞溅如雨,一什长挥戟刺来,戟杆盐水蚀痕处被卫广钩镶锁住,反掼向腌菜石缸。 缸破卤溅,什长裋褐遇盐板结,县卒蹶张弩已抵其胸:“这‘建元二年’弩机,也是贾信给你的?” 贾信在旗亭劈断晷针,三队郡兵列锥形阵压来。 前队蒙皮木盾浸过生漆,中队丈二长矟架于盾隙,后队大黄弩的牛筋弦绷如满月。 阵中牙旗高悬九斿,却露破绽。 郭解剑指旗影:“七斿僭九,你当诸吕之祸么!” 声浪震得檐角铜马铃乱颤,牙旗应声而斜。 牲畜栏惊马冲阵,卫广扬手洒出药铺雄黄粉。 郡兵盾阵自乱,郭解率残卒退至肉肆,斩断缰绳的牛羊顶翻长矟阵。 一屯长持戟欲退,被郭解截断后路:“临阵脱逃者,按《军法》当斩!” 最后的暮光沉入市门时,贾信亲率本队杀至。 五百郡兵分五屯合围,前屯戟阵封街,左屯弩手踞瓦,右屯持盾推进,后屯长矟如林,中屯簇拥的戎车上,太守铜钺劈开烟尘。 郭解劈碎药铺陶瓮,乌头粉随风弥散,郡兵掩目呛咳之际,卫广带人推倒铁器坊淬火槽。 盐水漫过夯土路,蚀穿青石板缝,戎车轮毂陷地三寸。 暮色如血,河东市廛的夯土长街在火光中扭曲如炼狱。 郭解剑锋掠过漆器肆门柱,碎漆飞溅间,贾信的鎏金柝裂纹已蔓延至握柄。 郡兵龟甲阵的包铁木盾撞开铁器坊门板,寒光凛凛的长矟从盾隙刺出,却见郭解反手拽倒檐下悬着的青铜马銮铃。 此物重逾数十斤,轰然砸碎盾阵,持盾郡兵胫骨尽折,哀嚎声撕开浓烟。 “使君私调武库三石弩,连弩机铭文都懒得改么?”卫广自粮铺梁上跃下,钩镶锁住一什长咽喉,镶板压出其裋褐内衬的“城旦舂”黥印。 郡兵阵型微乱,郭解趁机突至旗亭阶下,错金剑挑飞檐角铜铃,声浪震得贾信手中鎏金柝脱手而坠。 贾信踉跄扶住漆案,案上竹简哗啦散落。 竟是未焚尽的盐铁质剂,简端“输匈奴革甲二百领”的朱批赫然在目。 他抬袖欲遮,却被郭解剑尖抵住咽喉:“边关将士无甲可披,你却将武库革甲贩与匈奴!这一笔笔血债,使君夜里可曾惊醒?” “尔等游侠懂得什么!”贾信目眦欲裂,铜钺劈向身后屏风,露出暗藏的鎏金虎符,“盐铁之利养兵百万,没有这些买卖,拿什么填军饷?拿什么修灵台?” 卫广冷笑掷出染血的“传马过所”文书:“军饷?上月潼关戍卒连粟粥都喝不上!你倒用盐车夹层给长安贵戚运金饼!” 帛面金粉簌簌而落,映出“未央厩丞”的私印。 贾信突然癫笑,眼角溅出血沫:“好个忠肝义胆的郭解!你杀豪强、劫盐车,靠的不也是私刑?今日杀我,明日天子便要杀你!” 郭解剑锋下压,血线顺着太守脖颈蜿蜒:“某是上计吏,就是要查出你等贪官污吏的龌龊,但你假太守印行匈奴之便。” 他猛然扯开贾信深衣,腰间“河一工官”的烙痕狰狞毕现,“按《贼律》,私通外敌当车裂!” 郡兵阵中忽起骚动。 一屯长暴喝挺戟,却被受惊的挽马撞翻在地马臀上“窦氏”烙印赫然入目。 众卒哗然:“窦氏的马怎会在市廛?” “看来使君连窦氏都打点过了。”卫广揪起贾信发髻,迫其仰视漫天火星,“呵呵,为了钱居然勾结匈奴人?” 贾信浑身剧颤,嘶声如困兽:“你们懂什么……匈奴人要的不过是盐铁,却能换来大批战马!” “谁忠谁奸,还未可知!” 铁器坊的地窖阴冷潮湿,火把的光晕在夯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贾信被反绑在木桩上,深衣凌乱,玉带钩上的龟钮铜印已被郭解摘下,正与缴获的太守印绶比对纹路。 卫广手持算筹,面前摊开一卷素帛,墨迹未干的“赃钱簿”上已列数项:私盐利钱三百万、铁器赃钱四百万、马匹贩利二百万…… “使君,这一千万钱,够修几座灵台?”郭解将铜印按在贾信胸口,印面“河东太守”四字硌入皮肉。 贾信冷笑:“尔等游侠,也配问朝廷大计?” 卫广拨动算筹,冷冷道:“建元三年,河东郡上计簿载‘盐铁岁入五百万’,实际却逾千万。这多出的五百万,是修了灵台,还是填了窦氏的私库?” “放肆!”贾信猛然挣扎,木桩吱嘎作响,“窦氏乃国之柱石,岂容尔等污蔑!” 郭解剑尖挑起贾信下颌:“柱石?柱石会私收郡守贿赂?会纵容你熔武库兵械?” 他抖开染血的“传马过所”文书,帛面“输长安金饼二百斤”的朱批刺目如血,“这些金饼,是给窦氏修宅第,还是养私兵?” 贾信额角渗出冷汗,却仍强撑:“本吏所为,皆为大汉社稷!盐铁之利若不集中,何以养兵百万?何以御匈奴于塞外?” “养兵?”卫广冷笑掷出一枚榆荚钱,“上月潼关戍卒连粟粥都喝不上,你却用盐车夹层给长安贵戚运金饼!” 钱文“河东盐监”四字已被盐水蚀得模糊,边缘却多出一道錾痕。 正是窦氏私库的标记。 郭解逼近一步,剑锋抵住贾信咽喉:“使君可知,私藏千万钱,按《盗律》当弃市?若再加一条私通外戚,便是夷三族的大罪!” 贾信瞳孔骤缩,喉结滚动:“你……你敢动我?窦氏不会放过你!” “窦氏?”郭解冷笑,“你以为窦婴会保你?他连亲侄子都能弃,何况你这区区郡守!” 地窖忽起阴风,火把明灭间,贾信的面色由青转白。 他盯着郭解手中的铜印,忽然嘶声大笑:“好!好!本吏认了!那一千万钱,藏在解池盐仓甲字窖,分十二窖埋于盐砖之下。金饼用鱼鳔胶封于陶瓮,瓮外裹生牛皮,浸盐水防腐。” 卫广迅速记录,算筹拨动声如急雨。 郭解却剑锋未松:“盐仓甲字窖?使君莫不是想引我们入瓮?” 贾信喘息着摇头:“本吏已是阶下囚,何必再耍样?只是……” 他忽然压低声音,“那些钱并非全归窦氏,还有一半是给……给……” “给谁?”郭解剑尖下压。 贾信却猛然咬舌,血沫喷溅而出。 卫广急步上前捏住其下颌,却已迟了一步。 太守口中鲜血涌出! “快说!另一半钱给谁!”郭解暴喝。 贾信目光涣散,唇边却扯出一丝诡笑:“你们……永远……不会知道……” 话音未落,吐出了半截舌头。 好狠。 贾信为了掩盖幕后的真相,不惜咬断舌头,变成一个哑巴。 卫广翻开贾信袖中暗袋,抖出一卷染血的素帛。 帛面绘着解池盐仓详图,甲字窖旁标注“金十二窖,每窖八十万钱”,另有小字:“输长安窦府六窖,余者存待。” “待什么?”郭解皱眉。 卫广指向图末模糊的朱批:“似是一个‘王’字,但被盐水蚀去了半边。” 郭解冷笑:“管他是王是窦,这一千万钱,我们截定了!” 地窖外,暮色沉沉。 郭解将铜印收入怀中,剑锋映出最后一抹残阳。 卫广收起算筹,低声道:“解池盐仓距此三十里,今夜便可动手。” “不急。”郭解望向长安方向,“先让窦氏的人扑个空。” …… 灞水支流畔的官道上,暮色如血。 郭解与卫广押送十二辆牛车,车内暗藏千万钱的铜钱与账簿。 牛车包铁处刻“河东市令”字样,辕牛蹄铁却烙着“御苑”徽记。 从贾信处缴获的御牛,用以掩人耳目。 牛车缓缓行进,车轮碾过夯土路面,发出沉闷的吱嘎声,车辙间偶尔滚落几枚铜钱,在夕阳下泛着青冷的光。 “前方十里便是渭桥,过了桥便是左内史地界。”卫广策马至郭解身侧,低声道,“窦氏的人若来,必在此处设伏。” 郭解眯眼望向远处山隘,林鸟惊飞,烟尘隐隐。 他抬手示意车队停下,剑锋挑开车厢夹层,露出内藏的蹶张弩与箭簇:“按计行事。” 县卒迅速分散,隐入道旁灌木丛中,弩手踞高,盾手伏低,钩镶死士藏于牛车之后。 章武侯窦定立于山隘高处,身旁门客朱安世手持铁尺,尺头包铜处錾“少府考工”铭文。 千名左内史郡兵列锥形阵,前队执戟、中队张弩、后队持盾,阵中牙旗高悬“章武”二字。 朱安世眯眼望向官道,低声道:“郭解此人狡诈,恐有埋伏。” 窦定冷笑,铜钺劈断身旁树枝:“区区游侠,也配与本侯斗?传令,放箭!” 郡兵弩手齐发,箭雨如蝗扑向牛车。 郭解早有防备,县卒掀开车顶苫布,露出预置的蒙皮木盾。 箭簇钉入盾面,盐水顺着箭杆腐蚀铁头。 卫广率死士自侧翼突进,钩镶锁住戟阵绞链,倒刺卡住戟枝猛拽,郡兵阵型自乱。 “放火!”窦定暴喝。 郡兵掷出浸油火把,却见牛车夹层泼出硝石粉,遇火即爆。 青焰窜起,将渭桥照如白昼。 火光中,郭解率县卒突入敌阵,错金剑专挑郡兵筒袖铠腋下皮缀。 一什长挥戟刺来。 朱安世铁尺横扫,尺头铜包边映着火光,直取郭解咽喉。 郭解侧身避过,剑锋挑开其深衣,露出内衬的“窦府”织文:“少府考工室的匠人,何时成了窦氏门客?” “你找死!”朱安世暴怒,铁尺连击如雨。 郭解以剑格挡,剑身“轵县工官”铭文与铁尺“少府”烙文相击,迸出火星。 卫广带人推倒牛车,铜钱滚落灞水,激起浪如雪。 窦定见状目眦欲裂:“拦住他们!铜钱若失,尔等皆斩!” 郡兵疯涌而上,却踩中预埋的陶蒺藜。 碎陶片以鱼胶黏合,形如满城汉墓铁蒺藜,郡兵哀嚎倒地,阵型大乱。 暮色渐深,灞水泛起血色。 郭解剑指窦定:“章武侯私调郡兵截杀上计吏,按律当夺爵!” 窦定狂笑:“律法?本侯便是律法!” 他挥动令旗,后队郡兵推出五辆冲车,辕木包铁处用淬火法硬化,车轮碾过尸体发出刺耳摩擦声。 郭解劈断桥头旗杆,旗面“左内史”三字坠入灞水。 县卒点燃预置的硝石引线,爆炸震塌桥墩,冲车坠入激流。 灞水激流裹挟着断裂的桥墩轰然西去,五辆冲车在漩涡中翻腾如困兽。 朱安世铁尺横架郭解剑刃,深衣下露出的革甲缀着左内史郡尉特有的赤色流苏:“窦府三千门客,唯有我能破你的错金剑。” 铁尺铜包边突然弹出三寸倒钩,钩住剑身“轵县工官”铭文的凹槽。 郭解顿觉剑势受阻,顺势将错金剑贴着尺身滑斩,刃口刮出刺目火星。 两人缠斗间已退至河滩,牛皮军靴碾碎岸边螺壳,青灰色碎屑混入血色砂砾。 “都尉食朝廷俸禄,竟为窦氏驱使?”郭解忽然收剑后撤,剑尖挑飞三枚浸血的五铢钱。 铜钱旋转着飞向朱安世面门,被他用铁尺击落,却在最后一枚触尺时爆开硝石粉末。 朱安世闭目急退,铁尺舞成圆幕护住要害:“左内史掌京畿戍卫,本官行事自有法度。” 说话间尺头倒钩突然脱出,系着铜链直取郭解右腕。 郭解剑交左手,右手抽出腰间算袋里的铜砣,那原是商贾称钱用的权器,生生砸偏飞钩。 河滩芦苇丛中忽然杀声大作,卫广率死士推倒最后一辆牛车。 账簿竹简随铜钱倾入激流,窦定在岸上嘶吼如狂:“朱都尉!若让证物流失,你项上人头不保!” 朱安世古铜色的面庞微微抽动,铁尺突然变招横扫郭解下盘。 郭解跃起避让时,却见对方尺头铜链缠住水中浮木,借力荡向河心。 这位左内史都尉竟踩着顺流而下的冲车残骸,如履平地般追向漂散的账簿。 “放闸!”郭解厉喝声中,卫广挥剑斩断预埋在支流的拦水索。 上游壅塞的河水骤然倾泻,浪头将朱安世脚下的车辕冲得粉碎。 那悍将却在落水瞬间掷出铁尺,尺身旋转着切断三捆即将漂远的竹简系绳。 郭解已涉水追至,错金剑劈开浪直刺其后心。 朱安世反手接住飞回的铁尺,转身时尺孔突然喷出细沙。 那尺柄竟是中空设计! 郭解急侧头仍被迷了左眼,剑势却不停歇,凭着记忆刺穿对方右肩筒袖铠的皮缀。 血水在河中晕开时,对岸忽然响起密集梆子声。 朱安世忍痛后跃,从怀中掏出左内史铜符掷向窦定:“调灞桥戍卒!用渔网阵截流!” 话音未落,郭解剑锋已挑飞铜符。 铸有“左内史尉”的符牌在空中划出弧线,被卫广跃起接住。 “私调戍卒该当何罪?”卫广落地时一个踉跄,左腿赫然插着支鸣镝箭。 对岸松林间转出三百郡骑,为首者擎着的“左内史”旌旗猎猎作响,这是朱安世直属的郡县精兵。 窦定突然狂笑策马冲向河滩:“私兵截杀上计吏,尔等皆是反贼!” 朱安世瞳孔骤缩,铁尺脱手飞向窦定坐骑。 战马哀鸣跪地时,郡骑的弩箭已如暴雨倾泻,将窦定连人带马钉在泥滩上。 混战中,朱安世夺过溃兵的长戟劈开弩阵缺口。 郭解正要追击,忽见那悍将回身掷来染血的铁尺。 错金剑格挡时迸出火星,尺身暗格弹出一卷楮纸,那是用胶漆密封的窦氏田产密册。 “渭城狱东阙墙,卯时三刻。”朱安世低吼声淹没在喊杀中,人已消失在芦苇荡深处。 卫广挣扎着要追,被郭解按住:“他若不击倒窦定,郡骑的弩箭本该射穿你我咽喉。” 暮色彻底笼罩灞水时,河面漂满断裂的箭杆。 郭解展开楮纸密册,对着火光看见窦氏强占的五百顷公田记录。 对岸郡骑开始渡河,他们的皮甲在火光中映出左内史府特制的菱格纹。 …… 灞水西岸的芦苇荡中,朱安世撕下裈衣束住肩上箭创。 郡兵残部正在用鱼胶修补皮甲,菱格纹甲片在暮色中泛着油光。 他忽然挥铁尺击碎岸边陶罐,卤水泼在伤口激得筋肉暴起:“郭解小儿,可敢渡河再战!” 对岸牛车阵后传来长笑。郭解独目缠着麻布,错金剑挑着酒囊抛入激流:“朱都尉可知这是何酒?” 酒囊顺水漂至河心,剑光忽闪,弩箭穿透囊身。 黍酒混着硝石粉在河面燃起青焰,照亮水下预埋的铁蒺藜。 朱安世铁尺点地,丈量河滩夯土:“《墨子·备水》有载壅塞改流之法。” 他忽然暴喝,“起闸!” 郡兵砍断上游拦水索,蓄积的河水轰然冲下,竟将郭解布设的蒺藜阵冲散。 “好个左内史都尉!”郭解挥剑劈断缆绳,县卒推着蒙皮木筏入水。 筏面泼洒的豆粒在火光中噼啪炸响,正是洒豆乱骑之策。 朱安世令旗挥动,郡兵推出二十架改良耧车。 辕木包铁处錾“建元三年河一工官”铭文,耧斗装满棱石。 机括响动,碎石如蝗扑向木筏,棱角在暮色中泛着青黑冷光。 卫广钩镶锁住筏边,倒刺扎入榆木:“此等棱石与武库铁蒺藜无异!” 郭解撕下深衣下摆缠剑,错金纹路浸血愈显狰狞:“朱安世,你将这些匠造心思用在正途多好!” 对岸忽起号角。郡兵变阵为却月,弧形盾阵后探出丈八长矟。 朱安世铁尺击节,竟合着《铙歌十八曲》的调子:“郭君可知,建元三年你杀的那位私盐贩子,腰间玉佩刻着什么?” 郭解格开飞石,独目骤缩。记忆里那枚蟠螭纹玉佩浮上心头,玉璲处隐约有个“朱”字。 “他是我三弟。”朱安世铁尺劈断旗杆,“窦府救我家眷时,你在哪?” 旗面“左内史”三字坠入激流,露出背面暗绣的朱氏家纹,正是前朝王侯赐下的连弧纹样。 两筏相撞,火星迸溅。郭解剑挑其深衣,露出内衬的素纱襌衣,心口“朱”字染血:“原来你是朱家后人!” 错金剑忽然滞住,当年游侠朱家收留亡命的旧事涌上心头。 朱安世铁尺趁机锁住剑身,尺头铜钩擦过郭解咽喉:“你灭我满门时,可想过今日?” 郡兵弩手齐发,箭簇淬着厕中污秽,正是居延汉简记载的金汁毒箭。 卫广钩镶卷住三矢反掷,毒箭钉入耧车。 朱安世暴喝跃起,铁尺横扫郭解下盘,靴底暗刃弹出,形似少府考工室秘制的错金铁匕。 郭解侧翻避让,剑锋划过其胫甲,革丝断裂声如裂帛。 “当年朱家收留的亡命,可有一人叫郭解?”郭解突然发问,错金剑刺入筏缝。 朱安世铁尺僵在半空,筏下忽然炸起硝烟。 碎木纷飞中,两人坠入激流。朱安世铁尺钩住桥墩残石,咳着血沫:“阿父说郭解重义,原来义字当不得饭吃。” 他忽然从怀中掏出漆匣,内藏账簿已被血浸透:“拿去吧!” 郭解接匣瞬间,铁尺已至面门。 他仰身避过致命一击,剑锋却顺势刺入朱安世右胸。 郡尉踉跄后退,深衣赤绶在暮色中如血瀑垂落:“这一尺本该在建元三年就送你……” 对岸郡兵疯涌而来,朱安世却挥旗令止。 他拄尺而立,望着长安方向嘶声长啸:“禀章武侯……安世……尽……” 铁尺坠地,尺身“少府考工”铭文没入泥沙。 残阳如血,映得他背上七处创口宛若朱氏家纹。 郭解拾起铁尺,拭去“河一工官”铭文间的血垢。 卫广欲补刀,被他横剑拦住:“让他全尸入殓。” 对岸郡兵忽然齐卸左甲,按《礼记》所载去饰之礼,抬着朱安世遗体缓缓退入暮色。 “他若生在文帝时……”郭解捏碎漆匣夹层,真账簿素帛上朱批刺目。 卫广撕下旗面裹伤:“现在悔了?”将铁尺投入灞水:“悔不该生在乱世。” 暮色吞没最后一缕天光时,对岸传来《薤露》丧歌。 郡兵们击盾为节,声震渭川。郭解独目映着星河,错金剑在河滩刻下“义士朱安世殁于此”,剑痕深如旧恨。 …… 长安,右内史官寺。 郭解卸下错金剑,青铜符节在右内史官署阶前磕出清响。 卫广率县卒将十二辆辎车停在庭中,牛蹄铁上的御苑徽记已糊满河泥。 “河东盐案千万钱,分文未失。”郭解抖开漆匣,素帛账簿落在赵禹案头。 右内史郡守的玉带钩碰响漆案,赵禹起身时深衣下摆扫落三枚算筹:“好!好!郭计吏果非常人!” 都尉张汤却端坐未动。 这位以治狱严苛闻名的酷吏,正用麈尾拂去简牍灰尘。 他拾起一枚五铢钱在耳畔轻摇,铜音铮然:“钱范统一,确系武库制式。”声音沉如古井,“卫广,清点时可有郡兵伤亡?” 卫广抱拳欲答,却被赵禹朗笑打断:“张都尉总是这般谨慎!” 赵禹抚着账簿朱批,“瞧瞧这数目,三百万盐利、四百万铁税、三百万马市,郭计吏这是掘了窦氏命根啊!” 郭解解下算袋,倒出染血的铜符:“下吏在解池盐仓起赃时,发现此物。” 符面“未央厩令”的阴刻篆文让张汤麈尾微滞。 赵禹却浑不在意,径自掀开车帘,辎车内铜钱以麻绳穿就。 每千钱一贯,裹着防潮的楮皮纸,正是少府考工室特制的封缄法。 “妙极!”赵禹抽出一贯钱嗅了嗅,“没有河泥腥气,郭计吏竟懂得用石灰防潮?” 他忽然转头盯住卫广,“听闻你们在灞水遇伏,朱安世那莽夫.” “朱都尉战死了。”郭解截住话头,“临终前供出窦氏在渭南的五百顷隐田。” 他呈上铁尺暗格取出的楮纸,张汤接过的动作如狱吏验尸般精准。 都尉的指尖摩挲纸缘:“楮纸掺了青檀皮,是少府东园匠的手艺。” 他抬头时目光如炬,“郭计吏可知,东园匠上月刚为窦婴修葺过府邸?” 阶下忽然传来铜壶滴漏声。 赵禹击掌唤来书佐:“速录功劳簿!郭计吏捕盗追赃有功,本守当奏请陛下.” “府君且慢。”张汤抖开素帛,“这账簿笔迹工整,不像仓促誊抄。” 他忽然指向某处墨渍,“'潼关戍饷'四字洇痕深浅不一,郭计吏押运途中可曾遇雨?” 卫广忍不住插话:“兄长在渭桥被.” “卫广!”郭解低喝止住下属,转身叉手,“下吏过华山时遇山洪,账簿曾浸水半日。都尉若存疑,可验看盐仓砖缝的槐汁——下吏拓印了砖铭。” 他奉上一卷葛布,上面拓着“窦氏私藏”的陶文。 赵禹抚掌大笑:“张都尉啊张都尉,这般追根究底,倒像在审贼曹!” 他亲自斟了耳杯递与郭解,“郭计吏请看。”郡守指向庭中古柏,“此树乃孝文皇帝亲植,今见君这般英才,老夫竟觉新枝勃发!” 张汤却起身走到辎车前。 他抽剑刺穿麻袋,粟米混着铜钱泻地,惊得赵禹后退半步。 “府君请看,”张汤剑尖挑起一枚榆荚钱,“钱文被盐水蚀改,'河东盐监'变成了'河一盐监'。” 他转头凝视郭解,“郭计吏在盐仓可曾见过铸钱范模?” 庭中鸦雀无声。 郭解从怀中取出油布包,层层揭开后露出带焦痕的钱范:“下吏灭火时从甲字窖抢出此物。” 范面“河一工官”的阳文反书让赵禹笑容骤敛。 “河一工官”赵禹跌坐漆案,“这不是先帝赐予窦太主的” “正是。”张汤收剑入鞘,“窦氏借督造兵械之便,私铸钱币已有多年。” 他忽然向郭解长揖,“若非郭计吏冒死取得实证,此案恐成悬账。” 赵禹已恢复神色,击案高呼:“拿酒来!今日当效博陆侯故事,你我三人.” “下吏不敢。”郭解却退后一步,“朱安世临终透露,长安尚有窦氏余党。” 他望向北阙飞檐,“下吏请都尉增派狱吏,护卫盐铁账册。” 张汤颔首:“郭计吏思虑周全。明日卯时,请将证物移送诏狱。”他扫过钱堆,“这些赃钱需用少府封泥重缄,今夜就由” “何须劳烦少府!”赵禹突然插话,“本守已命人腾出武库,派郡兵严加看守。” 他亲热地揽住郭解,“郭计吏血战归来,该去尚冠里沐浴更衣才是!” 铜壶滴漏再响时,暮色已染透庭阶。 张汤送郭解至阙门,忽然低声道:“郭计吏可曾验看朱安世遗体?” “都尉怀疑他假死?” “非也。”张汤从袖中取出半截铁尺,“今晨灞桥戍卒捞得此物。” 尺身“少府考工”铭文旁,赫然刻着“窦府”的小字。 郭解瞳孔微缩:“下吏与朱安世交手时,铁尺并无此铭。” “所以这截断尺,应是后来有人刻字。” 张汤将铁尺收入袖中,“明日移赃时,请郭计吏绕道横门,未央宫北阙,近日不太平。” 卫广牵马过来时,正听见赵禹在庭中哼唱《鹿鸣》。 赵禹的玉磬声混着算盘响,仿佛千万钱正在空中舞蹈。郭解望向渐暗的北阙,那里隐约有宫灯明灭。 郭解跪坐在案几后面,面前摆着三十枚铜符。 每枚符面都刻着“赎”字,背面则是“五十万钱”的阴文。 他身后堆着十五口木箱,箱盖上“河一工官”的烙痕犹新。 “郭解,你当真要用这一千五百万钱赎罪?”张汤端坐案后,麈尾轻扫案上竹简,“按《贼律》,杀人者死,纵有千金.” “下吏不敢求免死。”郭解郑重说道,“只求以钱赎命,了却三十桩血债。” 他双手奉上算袋,袋中竹简记载着每笔赎金的去向。 五十万钱赎一条人命,分毫不差。 张汤展开竹简细看,忽然停在一处:“这五十万钱,是赎过去械斗的十三条人命?” “是。”郭解从怀中取出染血的素帛,“当年年少轻狂,误入歧途。这些年每思及此,夜不能寐。” 帛上血迹斑斑,依稀可见“悔过”二字。 “所以你将查抄的五百万钱全数充公?”张汤指向简末,“再加上本次的千万钱,一共一千五百万钱。” 郭解默然。 张汤起身踱步,扫过三十枚铜符:“按《贼律》,杀人者死。但若苦主愿收钱和解” 他忽然停步,“郭解,你可知这三十条人命,有多少苦主愿收钱?” “下吏已访遍苦主。”郭解从算袋取出三十份血书,“他们愿收钱和解。” 血书上按着鲜红指印,有些字迹歪斜,显然是苦主含泪所书。 张汤默然良久,忽然击掌。黄门侍郎捧来一卷帛书:“你查抄赃款有功,准其以钱赎罪。” 他展开帛书,“充作边关军饷。” 郭解独目一亮:“下吏愿再加千万钱!”他解下腰间算袋,“这是下吏最后一点积蓄.” “不必了。”张汤收起帛书,“那五百万钱,陛下已从内帑拨付。” 他忽然压低声音,“郭解,你可知为何准你赎罪?” “下吏愚钝。” “因为你是上计吏。”张汤麈尾指向北阙,“朝廷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他转身时深衣广袖拂过案上铜符,“三十条人命债,就此了结。” 暮色中,三十枚铜符熠熠生辉,仿佛三十条冤魂终于得以安息。 (本章完) 第171章 截杀 第171章 截杀 夜半的铜柝声裹着碎雪砸向长安城。 莽通用剑鞘拨开公主府后檐的冰棱。 这个曾与郭解在睢阳城头共饮马尿的游侠,盯着门上新漆的朱雀纹,喉结剧烈滚动。 十年前劫法场的青铜斧,此刻正在他脊背上烙出灼痛。 虫皇柔的葛布帕子忽然拂过后颈,裹着粗麻裘的郎官眼角沾着灶灰,环首刀柄的铜铃却发出暗号般的闷响:“莽兄的剑穗该换了。” 莽通沉默如铁,剑柄缠着的旧麻布簌簌掉落冰渣,那是郭解当年为他裹伤时撕下的中衣下摆。 地室里的松明火把投下摇晃的影子。 安国少季蹲坐在草席上,用青铜削刀刻着木牍:“小郎君这剑穗倒是齐整,莫不是郭君用斩过窦氏走狗的刀给你裁的?” 十六岁的弟子苏嘉握剑的手背青筋凸起,葛布冠下的眉眼凝着寒霜:“今日的事,是商议农社社祭。” 漆案忽地一震,颜异扶住险些倾覆的陶砚。 这个以“行不履阈”闻名的君子,中衣领口系得比《九章律》更严整。 当地图上象征颜氏田庄的墨圈被血水晕开时,他发髻中的木簪突然迸裂。 “诸君且看。”卫广举起榆木符节,十二枚桃木人偶在麻布上排成星宿:“上月太仓失踪的二百石粟米,运粮车的辙印与窦氏别院的牛车完全吻合。” 他指尖抚过木偶背面的刻痕,“窦氏家奴在陈留有三百顷私田,用的却是少府监的包铁木轮。” 屏风后传来铁剑与陶罐的碰撞声。 郭解褐色深衣的下摆扫过火把,在地图上投下颀长的影子。“陈留的私田不过皮毛,” 他抛出一枚带血的钱币,“窦婴门客在河东私铸的三铢钱,上月已流入关中各郡。” 莽通瞳孔骤缩。 他们劫夺私盐贩子时,郭解也曾用这种手法弹出钱币。 安国少季突然嗤笑,削刀尖挑开地图夹层:“郭君不如直说要斗窦氏.” 他故意露出腰间磨光的屠刀,“我们这些市井腌臜货,就爱看贵人狗咬狗。” 虫皇柔的环首刀倏地架上他咽喉:“安国郎官慎言,廷尉府的‘大谁卒’最爱嚼碎多舌之徒。” 刀锋过处,半片破旧的葛布飘落,露出安国少季后颈的黥印。 那是他永远洗不净的烙印。 “恶虎的利齿不在山林。” 郭解蘸着牲血划过地图,长安城在麻布上洇开血痕。 卫广举起榆木符节:“河东郡被私钱换走的官盐,蚀空的不止是太仓的库房。明日社祭供奉的五十石粟种,须用窦氏私田的包铁轮车运送。” 他说这话时,目光却瞥向未央宫方向。 那里暗绘着窦太后长乐宫的方位。 颜异突然剧烈咳嗽,中衣溅上墨点。 这个以《论语》立身的君子,此刻用染血的手指在地图上勾画阡陌:“农社当效仿里正建制,设田畯、仓人、廪人.” 虫皇柔的刀尖突然刺穿他面前的木牍:“颜君不如先教教某,怎么用《田律》丈量窦氏的私田?” 刀刃翻转间,半枚私铸钱从刀柄暗槽滑落。 那是他昨夜从窦氏门客处夺来的证物。 莽通的剑鞘重重砸在地上。 游侠浑浊的眼底倒映着十年前的雨夜。 郭解背着他杀出睢阳城时,后腰那道被狱卒长矛捅穿的伤口,此刻在褐色深衣下隐隐渗血。 “三柄铡刀悬在诸君颈上。”郭解袖中滑出五枚桃木符,“一曰窦氏私铸坏市,二曰豪强侵吞公田,三曰.” 他掀开地图下层,未央宫北阙的暗道图正对着太子宫方位。 安国少季突然哼起市井俚曲,削刀在木符上刻出斗狗的图案:“郭君这农社听着无趣,不如叫猎犬社.” 话音未落,莽通的剑尖已挑飞他的革带。 游侠沉默十年的话匣终于崩裂:“慎言。” 铜柝声穿透地室时,颜异正在用断簪蘸血书写《田律》。 这个恪守周礼的太学生忽然吟诵起《七月》,当念到“纳于凌阴”时,中衣上的墨迹竟与血渍融成田亩的阡陌。 苏嘉郑重道:“若有一日师父背誓.”剑柄麻绳穗簌簌抖动,“弟子当效豫让漆身吞炭之志。” “明日社祭的柏树会见证誓言。” 郭解将桃木符按在窦氏私田方位。 卫广的榆木符节正在擦拭,安国少季在案底刻完最后一刀,而虫皇柔的铜铃震落钱币上的血痂。 当莽通割掌将血涂在桃木符上时,游侠的手掌按在郭解肩头,仿佛十年前共闯睢阳狱时的模样。 晨雾漫入地室之际,社土前的柏树无风自动。 郭解凝视着弟子远去的背影,后腰旧疤突然崩裂,那是去年杀豪强留下的箭伤,此刻正将褐色深衣染成暗赭。 地室角落,安国少季刻下的斗狗图在晨光中泛着幽光,宛如窦氏私田里倒伏的禾穗。 社祭的黍米香混着新翻的泥土气飘进地室时,郭解正用麻布擦拭两口环首刀。 刀身上的云纹在松明火把下忽明忽暗,映出武库令卫广绷紧的弓弦。 十石硬弓的牛筋弦已换成柘木丝,拉满时几无声响。 “窦氏在陈留的私田,用的是少府监特制的铁犁。“卫广将榆木符节按在陶制地图上,符节尾端刻着武库的鱼鳞纹,“昨夜运进武库的三百具旧弩,改成了犁头。“ 莽通的铁椎突然砸向陶罐,粟米酒溅上颜异的二尺剑。 这个颜回十世孙的佩剑从不离身,剑鞘上的漆却斑驳如老农的锄柄。 “改弩为犁,形同欺君。“颜异用葛布擦拭剑身,中衣领口的系绳纹丝未乱。 地室暗门忽地一响,虫皇柔拎着两条腌狗腿晃进来。 曲成侯家的公子裹着市井贩夫的粗麻衣,发间却别着玳瑁梳。“东市狱卒说,窦家三管事昨夜买了二十副马鞍。“ 他抛给安国少季半块黍饼,“你相好的寡妇在窦氏别院浆洗衣物时,瞧见地窖有铁器。“ 安国少季就着粟米酒吞下黍饼,腰间的鹿皮囊叮咚作响。 里头装着各府侍女的香囊。“那寡妇说窦氏的马蹄铁比官制宽半指,跑起来.” 他忽然被苏嘉的骑戟抵住咽喉,戟尖还沾着马厩的草料。 “说正事。“苏嘉的皮甲下露出少年人单薄的锁骨,骑戟却稳如老卒。 郭解的环首刀突然劈开陶罐,粟米酒在地图上洇出关中轮廓,“明日社祭,十二辆运耒耜的牛车会出武库。“刀尖点在陈留位置,“犁头换成弩臂,只要半炷香。“ 莽通从怀中掏出榆木筹,上头刻着田亩数。“窦氏私田的界石埋在三尺深处,用夯土裹着。“铁椎在地上画出沟壑图形,“挖界石换弩机,比斩首快。“ “不可!“颜异的二尺剑突然横在图纸上,“擅动田界依《田律》当黥为城旦!“ 虫皇柔的剑鞘轻轻压住颜异手腕:“颜君可知,窦氏私田的界石下埋着什么?“ 玳瑁梳划过地图,“去年渭南饥荒饿死的孩童,三十七具。“ 地室忽然死寂。 卫广的弓弦发出蜂鸣般的颤音,安国少季的鹿皮囊不再作响,苏嘉的骑戟尖凝着一滴将落未落的酒液。 郭解的第二把环首刀缓缓出鞘,刀身映出颜异颤动的瞳孔。 “明日辰时三刻,社稷坛东侧柏树下。“双刀入鞘的闷响截断所有争议,“运耒耜的牛车卯时出武库,巳时前必须折返。“ 寅时的露水还凝在柏树叶上,十二辆牛车已碾过长安东郊的田垄。 郭解将两口环首刀裹在葛布中,刀柄缠着春祭用的五色丝。 辕木上的麻绳深深勒进他肩头。 这老农的扮相是虫皇柔亲手所化,粗麻衣襟里却藏着太子门大夫的铜印。 “窦氏的马队卯时三刻出陈留门。“卫广压低斗笠,十石弓的柘木弓臂藏在耒耢捆里,弓弦混在麻绳中泛着青白。 他脚上的草鞋沾着武库地砖特有的红泥,靴底却用黍米浆糊了层黄泥。 莽通的铁椎敲碎最后一块界石时,晨光正爬上社稷坛的瘗土堆。 这个游侠的粗布短打沾满草屑,铁椎的木柄却用桐油浸得发亮。“三十七具。“ 他掀开夯土下的草席,露出排列如军阵的小棺。 棺中弩机泛着冷光,弩臂上烙着少府监的鱼鳞纹。 虫皇柔的剑鞘突然抵住莽通后腰。 曲成侯家的公子裹着贩夫的粗麻衣,发间玳瑁梳却映着寒光:“东南三百步,窦氏的马奴在清点祭牲。“ 他的二尺剑贴着棺木滑入土中,剑穗上的玉坠塞进夯土缝隙,“苏嘉的骑戟藏在祭坛西侧的柴垛里。“ 社鼓初响时,安国少季拎着腌梅陶罐晃进田垄。 这个轻佻郎官的鹿皮囊叮咚作响,里头装着各府侍女的香囊。“窦氏三管事的革靴,“ 他踢开一坨马粪,“用的是南越的鳄鱼皮。“ 鹿皮囊倒出半块符节,与卫广腰间榆木符的缺口严丝合扣。 颜异的二尺剑突然刺入土地。 这个颜回十世孙的葛布深衣溅满泥点,剑柄缠着的麻绳却一丝不乱:“《厩苑律》有载,私蓄马匹过十者.” 话音未落,东南方突然传来马嘶。 五匹青骢马踏碎晨雾,鞍上人皆着窦氏门客的赤缘深衣。 “祭牲血!“郭解低喝一声,双刀割开拉车的黄牛脖颈。 热血喷溅在棺木上,掩盖了弩机的铁腥气。 卫广的弓弦瞬间绷紧,柘木丝在晨风里发出蜂鸣。 莽通的铁椎砸向第二头祭牲,牛颅碎裂的闷响惊起飞鸟。 窦氏马奴的革靴陷入血泥时,苏嘉的骑戟已挑飞其皮弁。 少年郎官单薄的肩膀绷紧皮甲,戟尖的倒钩挂着半片染血的葛布。 “往沣水方向!“虫皇柔的剑鞘拍在马臀,青骢马吃痛奔向河岸。 安国少季的鹿皮囊甩出熟石灰,迷了追兵的眼。 郭解的双刀交叉架住最后一名马奴的咽喉,刀背云纹映出对方黥面的“私“字。 卫广的弓弦绞上其脖颈,牛筋陷进皮肉:“说!窦婴的私铁走哪条驿道?“ “霸陵.霸陵驿.”马奴的牙缝渗出血沫,“每月朔日,车底暗格” 莽通的铁椎突然砸碎其膝盖,骨裂声混在社鼓里无人察觉。 颜异的二尺剑挑开马奴衣襟,露出左肩“兵“字黥印。 这是私蓄部曲的铁证。 东市狱的方向飘来炊烟,安国少季哼着俚曲将麻绳套上俘虏脖颈,绳结却是廷尉府惯用的“鬼扣“。 社祭的瘗土被重新掩埋时,三十七具小棺已换成装满旧弩的陶瓮。 郭解将染血的五色丝抛入火堆,双刀入鞘的闷响淹没在祝祷声中。 虫皇柔的玳瑁梳划过祭坛边缘,在青石上刻下三道浅痕。 当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社稷坛上,十二辆牛车已折返武库。 辕木的压痕深了半寸,车辙里混着血泥与铁屑。 东市旗亭的日晷指向巳时,狱卒的铜烙铁按上死士胸膛的刹那,霸陵驿道的槐树正落下今春第一片新叶。 铜雀灯台上的蜜蜡融成血珠状时,陈阿娇的玉指正抚过犀角梳齿。 铜鉴里映出的椒房殿檐角兽首在烛火中扭曲变形,仿佛在嘲笑她空悬一年的皇后金印。 窗棂外传来蝉鸣,却压不住董偃衣摆铁屑摩擦青玉簟的窸窣声。 这馆陶公主的男宠正跪在七重冰蚕纱后,玄色深衣的合欢纹腰封下藏着霸陵私坊的铜钥。 “本宫这张脸,比那骑奴出身的卫氏如何?“陈阿娇突然折断三根梳齿,断裂声惊得檐下铜铃乱颤。 董偃膝行半步,羊脂玉冠下的眉眼在烛火中泛着妖异的柔光:“娘娘是日月经天,那卫氏不过是腐草萤光。“ 他袖中滑出一卷帛画,卫子夫隆起的小腹在素绢上刺目如瘤,“三日后这贱婢要回平阳祭祖,臣在霸陵驿道备了三百游侠儿.” 铜鉴寒光乍现,陈阿娇的二尺剑已抵住董偃咽喉。 剑锋割破的衣领下露出私铸坊死囚的黥印,那是几年前她亲自下令烙上的。 当时这娈童还是馆陶公主府的马奴。 “你当建章监卫青是死人?“ 剑刃压出血线,血珠顺着帛画中卫子夫的面颊滑落,在卫氏隆起的腹部凝成血痂。 董偃的舌尖舔过剑锋,血腥气混着他衣襟的沉香味:“游侠儿用淮南铁铸的环首刀,弩机刻着梁王工官印。“ 他从怀中掏出半枚错金虎符,符身上还沾着长门园地砖的朱砂,“卫青此刻正在云中郡查马政,待他得讯” 赤舄突然碾上他指尖,陈阿娇的护甲掐入他肩头:“本宫要那孽种化作血水!“ 暗室铁炉的余温透过青玉簟渗上来,董偃袖中铁蒺藜的尖刺扎破掌心。 他仰头望着皇后鬓间摇摇欲坠的九尾凤钗。 那是孝景皇帝亲赐的及笄礼,钗尾镶嵌的东珠已蒙尘多年。 “臣备了狼毒与铁刺藜,“他的唇贴上皇后赤舄的茱萸纹,“车驾倾覆时,游侠儿会扮作流民” 话音被突然闯入的老宦打断,冰蚕纱外传来馆陶公主的脚步声。 陈阿娇反手将虎符塞入董偃衣襟,剑柄重重磕在他锁骨:“滚去霸陵把弩机淬火!“ 铜鉴映出她扭曲的面容,额间钿的朱砂晕染如血。 董偃倒退着爬出内室时,听见身后传来玉器碎裂的脆响。 那是卫子夫去年献给太后的和田玉枕。 暮色染红长门园鱼池时,董偃的鹿皮靴已踩在霸陵私坊的铁渣上。 二十具新铸的臂张弩在暗室泛着青灰,弩机望山处刻意做旧的梁国徽记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他解下腰间错金带钩扔给独眼铁匠:“箭镞掺三成铅,要见血封喉。“ 铁匠的铜钳夹起带钩对着火光端详,钩身上的长乐未央纹在烟尘中模糊不清。 “三百游侠儿要价再加两车蜀锦。“铁匠的独眼瞥向门外运铁料的牛车,车辙深得反常。 董偃抓起把铁蒺藜按进对方掌心:“给你三车锦,再加二十个会口技的。“ 尖刺扎破的鲜血滴在淬火池里,嘶响中腾起的白雾裹住他阴柔的笑,“卫氏的玉辂经过鹰嘴峡时,我要听见狼嚎。“ 更鼓传来三响,私坊暗门突开。 馆陶公主的老婢端着漆盘进来,盘中犀角杯盛着猩红的葡萄酒。 “公主问,那批南阳铁”老婢的嗓音像生锈的刀刮过铁砧。 董偃将染血的铁蒺藜抛进火炉,窜起的火苗映亮他锁骨下的黥印:“全熔了铸成农具,明日送进长门园赏用。“ 铜柝声撞碎夜色时,董偃袖中的半枚虎符已沾满铁灰。 他站在私坊高处望着运铁料的牛车消失在驿道尽头,车底暗格里的淮南铁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远处长门园的灯火明明灭灭,恍如陈阿娇昨夜癫狂的眼神。 更深的夜色里,安国少季的鹿皮囊正叮咚作响地晃进永巷,那轻佻郎官指尖挑着永巷宫女的禁步玉坠,坠子上馆陶公主府的徽记在宫灯下忽隐忽现。 暮色将宫墙染成褚红时,安国少季的鹿皮囊里塞满蜜渍桃脯,沿着永巷斑驳的墙根蛇行。 这个轻佻郎官的葛布深衣沾着酒渍,腰间却暗悬廷尉府的铜符。 昨夜从醉酒狱卒处顺来的。 拐角处飘来熟悉的沉香味,永巷宫女春娥的禁步玉坠在暮光中轻晃,坠子上的馆陶公主府徽记刺得他瞳孔微缩。 “好姐姐,这玉坠子成色旧了。“安国少季指尖挑起春娥的禁步绦带,蜜渍桃脯顺势滑入对方袖囊,“明日我捎块蓝田玉来” 他的声音突然凝住,玉坠背面沾着星点黑褐。 是淬火铁渣混着干涸的血渍。 春娥慌忙扯回禁步,漆盒里的铁锄模型哐当落地。 那是董偃今晨赏赐的“农具“,三寸长的微型锄头上刻着少府监鱼鳞纹。 “董公子说.说这些要送长门园栽牡丹.”她的嗓音发颤,袖口露出半截染血的帛布。 正是三日前董偃呈给陈阿娇的卫子夫画像残片。 暮鼓声穿透永巷,惊起檐下栖鸦。 安国少季的鹿皮囊突然撕裂,桃脯滚落满地。 他佯装俯身拾捡,染血的帛片已滑入靴筒。 “姐姐可知栽牡丹要用何土?“他顺势握住春娥冰凉的手,“我家乡用狼毒根泡过的腐土” 话音未落,永巷尽头传来铁甲碰撞声,郎官侍卫的玄色皮弁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春娥猛地抽回手,漆盒里的铁锄模型撞上宫墙,锄刃崩出个缺口。 那断口处的青灰光泽,分明是掺了铅的淮南铁。 安国少季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三日前武库令卫广验看的那批“农具“,弩机望山的包浆与这缺口如出一辙。 “申时三刻要落钥了!“老宦嘶哑的嗓音惊破死寂。 安国少季将最后颗桃脯塞进春娥唇间,鹿皮囊里暗藏的黍饼已换成带血的帛片。 他贴着墙根疾行时,永巷积水的青砖映出扭曲的人影。 两个窦氏家奴正尾随而来,革靴上沾着霸陵特有的红黏土。 更鼓在宫墙外回荡,安国少季的鹿皮靴蹚过沧池暗渠。 腐臭的渠水浸透葛衣,却冲不散怀中帛片的血腥气。 当他从武库北墙的狗窦钻出时,暮色中飞来半块瓦当。 这是郭解约定的暗号,瓦当上的云纹指向城东田庄。 松明火把的烟混着铁锈味,郭解的双刀正在磨石上溅出火星。 卫广的十石弓已换上柘木弓弦,箭囊里却插着扎满稻草的箭矢。 这是要留活口的铁证。 莽通的铁椎砸向陶瓮,瓮中淮南铁锭的断裂面泛着诡异的青灰:“箭镞掺铅,见血封喉。“ “卫夫人车驾已过细柳营。“虫皇柔的剑尖挑开舆图,霸陵驿道的朱砂标记渗出血色,“董偃的三百游侠儿分驻鹰嘴峡两翼,配有臂张弩二十具。“ 他的粗麻衣下露出曲成侯府玉玦,玉纹中暗藏峡口地形。 颜异的二尺剑突然横在舆图上:“《贼律》明载,私调郡兵者腰斩.” “颜夫子看这个!“安国少季破门而入,染血的帛片飘落案几。 残破的卫子夫画像旁,董偃的手书墨迹未干:“.子时三刻狼嚎为号” 郭解的双刀交叉映出寒光,刀身上的云纹绞成狰狞的蛇形:“卫广带武库弩手扮作商队,莽通率游侠儿走山道截杀。“ 葛布衣襟撕裂声里,他露出太子门大夫的铜印,“虫皇柔去擒董偃,要活的。“ 地窖暗门突然洞开,苏嘉的骑戟尖滴着马血:“卫夫人玉辂距鹰嘴峡不足十里!“ 少年郎官的单衣被荆棘划破,臂上伤口还沾着霸陵特有的红黏土。 郭解扯断腰间五色绦,绦丝在烛火中燃成灰烬:“行动。“ 亥时的铜柝声碾过长安城,永巷深处的春娥正对铜鉴吞咽桃脯。 染血的帛片缺失处,她用螺子黛仿补的卫子夫画像栩栩如生。 镜中忽然映出董偃阴柔的笑脸,他指尖的铁蒺藜扎入她脖颈:“好姐姐,借你的血给皇后娘娘养牡丹” 更鼓在宫墙外炸响时,安国少季的鹿皮靴已踩上霸陵驿道的碎石。 他的鹿皮囊里塞着永巷宫女的螺子黛盒,盒底暗格藏着半枚错金虎符。 这是春娥咽气前塞进他袖中的。 三百游侠儿的狼嚎声撕裂夜空,而卫子夫的玉辂正在峡谷转弯处缓缓逼近,车辕上挂着的辟邪佩突然泛起血光。 春雨将红土夯实的官道泡成烂泥,十二辆牛车陷在鹰嘴峡入口处。 郭解蹲在车辕上,两口环首刀插在泥里,刀柄缠着的葛布吸饱了水,沉甸甸坠着手腕。 卫广的十石弓卡在车板缝隙,弓弦上凝着水珠。 这柘木丝浸过鱼胶,倒不怕受潮,只是装填铁矢时要比平日慢三息。 “来了。“莽通把铁椎从泥里拔出来,椎头沾着的红土正簌簌掉落。 他盯着官道拐弯处惊起的灰雀,左手在牛腹上一抹,满手的牛粪糊住铁椎木柄,混战里防滑。 马蹄声裹着泥浆的闷响涌进峡谷时,董偃的青骢马正踏碎水洼。 这男宠今日换了游侠儿的短打,羊脂玉冠换成牛皮弁,只是衣襟下隐约露出的错金带钩还是馆陶公主府的样式。 他身后的三百人散成雁阵,最前排的汉子擎着包铁木盾。 是窦氏别院护院的制式。 “放!“卫广的吼声混在春雷里。 二十具臂张弩从牛车草垛中探出,第一轮铁矢钉入木盾的闷响被雨声吞没。 郭解的双刀已出鞘,刀背拍在牛臀上,受惊的畜生拖着陷住的车辕往前猛冲,将游侠儿的阵型生生撕开缺口。 董偃的剑尖挑飞一支流矢,铁矢的倒钩刮走他弁上一缕貂毛:“换铅头箭!“ 他阴柔的嗓音刺破雨幕,二十张角弓从阵后抬起,箭镞泛着诡异的青灰。 这是南阳铁掺了铅,擦破皮肉就能要命。 “竖盾!“卫广的榆木符节插进泥地,牛车底板轰然翻起,露出背面钉着的生牛皮。 浸过三次桐油的牛皮能抗寻常箭矢,却挡不住铅毒。 郭解已冲入敌阵,左刀劈断马腿,右刀顺势抹过骑手咽喉,温热的血混着冷雨灌进领口。 莽通的铁椎砸在第二面木盾上,包铁的木片四溅,后头的游侠儿被震得口鼻渗血。 这游侠兄弟不吭声,铁椎横扫时专打人膝盖,倒地的伤者立刻被泥浆糊住口鼻。 卫广的第二轮弩箭到了,这次换作轻箭,箭杆裹着浸油的麻布,遇雨不灭的火头在敌阵后方烧起来。 董偃终于慌了。 他的青骢马被火惊了蹄,正撅着蹶子往峡口退。 铅头箭队乱了阵脚,几个弓手反被自家毒箭误伤,抓挠着咽喉在地上翻滚。 郭解的双刀绞住一名游侠儿的环首刀,腕子一翻便卸了对方肘关节,夺来的刀顺势掷出,将正在装箭的弓手钉在崖壁上。 “围住那辆青盖车!“董偃的剑尖指向峡谷中央的玉辂。 三十名死士突然脱去外袍,露出里层的犀皮甲。 这是少府监武库的珍藏,本该在兰台存档的甲胄。 卫广的瞳孔骤缩,十石弓拉满时肩胛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铁矢破空穿透两具犀甲,将第三人钉在辎重车上。 郭解踹翻一名死士,环首刀顺着犀甲领口缝隙捅进去。 血浆喷溅时他瞥见玉辂车窗的纱帘微动。 卫子夫的手指正扣在帘角,指节发白。 莽通的铁椎突然脱手,砸碎玉辂左轮,车身倾斜的刹那,三支铅头箭擦着卫夫人的帷帐没入车壁。 “收网!“卫广的符节旗终于举起。 二十名武库隶臣从山壁藤蔓后现身,手中攥着浸油的麻绳。 这是给弩机上弦的绞索,此刻结成绊马索。 冲锋的死士接连栽倒,犀甲在泥浆里反倒成了负累。 董偃的青骢马被套住前蹄,这男宠竟挥剑斩断马腿,就着血雨滚进乱石堆。 雨势渐歇时,泥浆已稠得搅不动腿。 郭解的双刀砍卷了刃,正拄着半截车辕喘息。 卫广的十石弓弦断了一股,弓臂裂痕里渗着柘木汁。 三百游侠儿倒有一半陷在泥里哀嚎,剩下的被莽通挨个敲碎膝盖。 玉辂车窗突然推开半掌宽的缝,一柄玉具剑递出来,剑穗上悬着的错金虎符晃了郭解的眼。 “留活口“卫子夫的声音比春雨还细,却让郭解的双刀顿在半空。 就这瞬息迟滞,石堆后突然腾起浓烟。 董偃烧了最后一车辎重,混着铅毒的焦臭裹住峡谷。 浓烟裹着铅毒在峡谷盘旋,郭解抹了把糊住眼睫的血泥,耳畔已传来地皮震颤的闷响。 那是重装战车碾过官道的动静。 卫广折断的弓弦突然绷直,他蘸着泥浆在车板上画出三道横线:“横桥戍卒的制式,三车并进。“ 玉辂的帷帐猛地掀起,卫子夫的玉具剑劈开车帘:“往沣水岔道退!“ 剑穗上的错金虎符撞在车辕上,溅起的火星照亮崖壁刻痕。 那是三日前虫皇柔留下的暗记,指向废弃的漕运栈道。 董偃的尖笑刺破烟幕。 这男宠不知何时攀上东侧山崖,手中令旗染着马血:“横桥令!那玉辂里坐的可是私逃出宫的侍婢!“ 他身后浮现出黑压压的戟尖,整整一屯重甲步卒推着包铁战车封住峡口,大橹盾上的窦氏朱雀纹在雨后泛着血光。 “架弩!“卫广的吼声撕开裂帛。 仅存的五具臂张弩卡进石缝,武库隶臣咬开陶罐,将最后二十支铁矢浸入泥水。 铅毒遇水则凝,箭头泛起死青。 莽通的铁椎突然脱手,砸碎领头战车的左轮,包铁木轮崩裂的刹那,郭解的双刀已扎进辕马眼窝。 横桥令的革盾重重顿地,弩手方阵从战车间隙涌出。 这是正经的北军制式蹶张弩,弩机望山的铜徽却被生生锉去。 “放!“百支铁矢穿透雨帘,将牛车残骸钉成刺猬。 卫广翻身滚进泥潭,十石弓甩出弧线,柘木箭洞穿三名弩手的咽喉,血线在雨中拉成红绸。 “护车!“郭解踹飞半扇车门,生牛皮盾牌堪堪架住第二轮箭雨。 玉辂突然向右侧倾斜,卫子夫的中衣下摆扫过车辕,露出半截素纱襌衣。 那衣角绣着的凤纹让横桥令瞳孔骤缩,抬弩的手僵在半空。 董偃的剑尖突然捅进横桥令后腰:“射啊!那女人腹中怀着祸种!“ 羊脂玉冠不知何时又回到他头上,溅满泥浆的错金带钩卡在甲缝间。 弩阵再次齐射时,郭解已借牛皮盾的掩护突入阵前,双刀绞住战车衡轭,臂上青筋暴起如虬龙。 “喀嚓!“ 车轴断裂的脆响混着马嘶,当先三辆战车轰然倾覆。 莽通的铁椎趁机横扫,专砸重甲士卒的膝窝。 这是他在睢阳狱当刑徒时练就的本事,知道铁甲关节处的熟牛皮浸汗后会打滑。 卫广的箭袋已空,反手抽出武库令铜印砸碎弩手面门,黄铜印文在血污中赫然可见“少府武库“篆字。 玉辂突然传来裂帛声,卫子夫竟撕破帷帐探出半身:“横桥令!你可识得此物?“ 她掌中赤绶金印在阴霾中炸出金光。 那是三日前皇帝亲赐的夫人印信。 弩阵霎时滞涩,几个老卒的弓弩已垂下寸许。 董偃的剑锋突然贯穿横桥令咽喉:“阵前怯战者,诛三族!“ 血雨中他夺过令旗狂挥,山崖上竟滚下浸油的薪柴。 最后一支火箭划过半空,烈焰瞬间吞没栈道入口。 郭解的双刀突然脱手,旋飞着斩断两匹惊马的辔头,夺来的战马前蹄刚踏上栈道,腐朽的木板便裂开深渊。 “换道!走鹰喙崖!“卫子夫的玉具剑突然刺穿车底,剑尖挑出幅残破的羊皮舆图。 那是她兄长卫青留下的边塞行军图。 莽通铁椎开路,卫广持铜印为凭,残存的武库隶臣架起人梯。 当最后一匹战马坠入深渊时,董偃的令旗正插在崖边,旗面朱雀被血污成了黑鸦。 董偃的玉冠斜挂在断戟上,望着空荡荡的栈道狂笑出声。 横桥戍卒正在给蹶张弩重新绞弦,弩机望山的铜徽虽被锉平,但北军制式的三棱箭镞仍泛着冷光。 “给老子烧了这破栈道” 话音未落,西侧山谷突然惊起寒鸦,二十七面赤色牙旗从林梢探出。 那是长安县亭舍的标识。 苏嘉的骑戟挑开荆棘,皮甲上还沾着霸陵驿道的红泥。 他身后三十名亭长各持铁尺木牍,二百亭卒的葛布短打混着各色兵刃:有缉盗用的铁蒺藜索,有巡夜用的铜铃网,甚至还有两个亭卒扛着丈余长的击柝铜柝。 “长安西十二亭在此!“ 苏嘉的戟尖震落晨露,铜柝声突然炸响。 三十张角弓从树冠间探出。 这是亭卒缉盗用的单臂弩,箭杆裹着浸过狼粪的麻布,虽射不透重甲却能迷眼。 郭解的双刀豁口处还卡着骨渣,此刻突然劈断崖边藤蔓。 腐朽的栈道木板轰然坠落,露出底下卫广提前布置的牛皮索。 三日前的桐油味混着血腥气冲天而起。 “放!“ 二十七亭的铜锣同时震响。 亭卒们把铁蒺藜撒入泥潭,扛着木盾的横桥戍卒顿时乱了阵脚。 董偃的战车刚调转车头,苏嘉的骑戟已捅穿衡轭,三匹辕马惊嘶着将战车拽进蒺藜阵。 “竖牌!“郭解突然踹翻半扇车门,露出背面用马血画的符节。 正是三日前从横桥令尸身上摸来的调兵符。 冲锋的戍卒硬生生刹住脚步,几个老卒的戟尖已垂下半尺。 董偃的剑锋突然刺穿迟疑的屯长:“那是假的!给老子” 董偃的剑锋贯穿屯长咽喉,血箭喷在假调兵符上。 那屯长喉头咯咯作响,手指着符节上残缺的“横“字,倒地时溅起一摊血泥。 “给老子踏平这群贼子!“董偃的玉具剑劈断令旗,身后战鼓骤响。 横桥戍卒的重甲踏着鼓点推进,包铁战靴碾碎满地蒺藜,大橹盾组成的龟甲阵封死栈道入口。 郭解反手拔出插在木盾上的环首刀,刀刃在盾面刮出刺耳锐响。 “苏嘉!破阵眼!“ 嘶吼声中,少年郎官的骑戟已挑飞两面盾牌。 “竖索!“渭城亭长暴喝。 十二道铁链索突然从崖顶垂下,末端拴着百斤重的石锁。 戍卒的龟甲阵被砸得东倒西歪,郭解趁机突入阵中,双刀绞住一名都伯的铁戟。 金铁交鸣间,他屈膝顶碎对方胫骨,夺来的铁戟顺势掷出,洞穿三面大橹盾。 董偃的玉冠在令车上晃了晃,剑尖突然指向西侧:“弩车转向!“ 十架连弩车的望山同时调整角度,婴儿臂粗的弩箭撕裂空气。 苏嘉猛地扯过阵亡戍卒的尸首挡在身前,铁甲被洞穿的闷响震得他虎口发麻。 “散开!走蛇形!“他抹去溅在脸上的脑浆,铜柝敲出急促的节奏。 亭卒们突然化整为零,将丈二铜柝横架成简易盾墙。 杜陵亭卒掏出缉盗用的铁飞爪,二十具飞爪缠住弩车绞盘。 “拉!“郭解双刀架住两名戍卒的劈砍,靴跟猛踹崖壁借力。 绷紧的牛筋弦在巨力下接连崩断,五架连弩车顿时成了废木。 “放火!“董偃的剑鞘敲响车辕。 二十支裹着硫磺的火箭射向栈道残骸,火苗顺着桐油索窜成火龙。 卫广突然从浓烟中跃出,断弓弓弦套住一名弩手的脖颈:“说!窦氏在霸陵还有多少私兵?“ 那弩手却咬碎毒囊,黑血顺着七窍涌出。 苏嘉的骑戟勾住燃烧的桐油索,在崖壁间荡出弧线。 月牙刃削断两名戍卒的头盔系带,顺势挑飞董偃令车上的朱雀旗。 “竖子找死!“董偃的玉具剑突然弹出一截刃锋,剑中剑直刺苏嘉面门。 少年郎官仰面后折,剑锋在鼻尖划出血线,反手将铜柝砸向车轴。 “喀嚓!“ 车轴断裂的脆响中,郭解的双刀已绞住董偃亲卫的矛杆。 他旋身发力,矛头反刺入持矛者咽喉,温热的血喷在燃烧的桐油索上,腾起阵阵腥烟。 “西北角!“卫广的吼声从箭雨中传来,他正带人用武库铜印撬开架弩车的机关匣。 里面赫然是少府监存档的“建元三年“造弩记录。 董偃瞳孔骤缩,突然吹响三短一长的骨哨。 崖顶石壁轰然洞开,二十匹鞍鞯俱全的胡马冲出小山道。 这是馆陶公主通过边市搞来的匈奴战马。 “上马!“他挥剑斩断玉冠系带,散落的东珠在火光中乱滚。 亲卫死士组成人墙,用身体挡住亭卒的飞爪。 “想走?“郭解的双刀脱手飞出,旋斩三匹胡马前蹄。 苏嘉的骑戟勾住董偃披风,却被他反手割断锦缎。 卫广的断弓套住一匹惊马,翻身跃上马背时,董偃已率残部冲入小山道。 “落石!“董偃的剑尖挑断机关绳。 千斤石轰然坠落,将追兵隔绝在外。 莽通的铁椎猛砸巨石,只震落簌簌尘灰。 小山道深处传来董偃的狂笑:“郭解!且看窦娘娘的牡丹如何开遍长安!“ 烟尘渐散时,苏嘉从石门缝隙扯下半片锦帛。 郭解抹去刀上血污,望着石门上的朱雀浮雕:“彻查横桥戍。“ 他踹开脚边戍卒的尸首,铁甲下赫然是黥着“淮南“字样的里衣。 (本章完) 第172章 渭桥 第172章 渭桥 渭水河畔。 董偃的青铜轺车碾过渭水河畔的碎石,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三百名征发戍卒踏着河岸的湿泥,皮甲上凝结的晨露在秋阳下闪着微光。 这些本该戍守边关的士卒,此刻腰间悬着的却是窦氏私铸的错金符节。 “郭解小儿当真以为能护住那贱婢?” 董偃将玉具剑插入车辕缝隙,指尖摩挲着从长门园带出的犀角兵符。 车后二十架连弩车上蒙着麻布,望山处刻意做旧的铜徽在颠簸中若隐若现。 三天前逃出渭水峡谷时烧毁的辎重,此刻已用关中盗匪的藏货补足。 “报——!” 斥候马蹄惊起河畔水鸟,马上士卒的绛衣沾满泥浆:“前方十里发现车队!青盖軿车三乘,随行五十人,半数持戟!” 董偃的指甲在兵符上掐出月牙痕。 五十人的卫队,远超出寻常夫人的仪制,看来那骑奴出身的卫氏果然颇受恩宠。 他掀开车帘,腥热的河风灌入肺腑:“传令,前队换盗匪旌旗。” 官道隘口。 郭解的双刀正在軿车辕木上打磨,火星溅在卫广递来的箭簇上。 这位武库令的十石弓已换上柘木新弦,此刻正将浸过鱼油的麻布缠在箭杆:“连弩车辙印深三寸,当是少府监旧器改制。” 軿车突然急停,郭解刀背瞬间抵住车夫后颈。 “前路有倒木!” 十丈外的官道上,三株巨柳交错横亘,树皮切口平整如镜。 卫广的箭簇突然指向左侧芦苇荡:“东南风。” 郭解瞳仁骤缩。 这个季节的渭水河畔,不该有东南风! “嗖!” 第一支火箭穿透车帷的刹那,郭解已踹开车门。 着火的箭杆钉入他适才倚靠的软垫,引燃的丝绸爆出刺鼻焦臭。 二十架连弩车从芦苇荡中现身,婴儿臂粗的弩箭将三辆軿车射成刺猬。 “护夫人走西门!” 郭解双刀交叉架住两支流矢,刀刃在铁箭杆上刮出火星。 卫广的鸣镝箭尖啸着穿透连弩手的咽喉,为混乱的卫队指引方向。 五十名持戟卫卒结成圆阵,将青盖軿车护在中央向河畔退去。 “盗匪休走!” 震天喊杀声中,三百“盗匪”从官道两侧涌出。 冲在最前的死士披着犀兕甲,肩甲处赫然烙着武库的鱼鳞纹。 郭解刀光如练,劈断两根刺向軿车的长戟,温热的血喷在车辕的朱雀纹上。 “不是盗匪。”卫广的箭尖挑开死士面甲,黥着的“陇西”二字刺入眼帘。 这是去年戍边时溃逃的陇西营士卒! 董偃的轺车停在烽烟弥漫的战场上,指尖抚过车辕的剑痕。 二十步外,三架连弩车正在装填第二轮箭矢,弩机望山的铜徽被他亲手锉平,此刻却映出个鬼魅般的身影。 “郭解!” 玉具剑出鞘的刹那,双刀已劈断两架弩车的牛筋弦。 郭解褐衣上的十三道裂口渗着血,眼神却比渭水的秋水更冷。 最后一架弩车的戍卒刚要扣动悬刀,卫广的鸣镝箭已穿透他右腕。 “杀了他!赏十金!” 董偃的嘶吼淹没在金属碰撞声中。 五名死士的环首刀织成剑网,郭解突然矮身翻滚,刀光自下而上挑断两人脚筋。 第三人的劈砍被他用刀背格挡,反手刺入其皮甲腋下的系带缺口。 “当啷!” 玉具剑与环首刀相撞,董偃虎口震裂。 这个馆陶公主豢养的男宠终于露出惧色。 郭解的刀法没有贵族武士的巧,每一式都淬炼自边郡的尸山血海。 “卫子夫已入死地!”董偃突然阴笑,染血的袖中滑出半枚虎符:“看看你身后!” 河畔传来战马嘶鸣,二十骑陇西轻骑冲破烽烟。 这些本该在边关作战的溃兵,此刻马鞍旁却悬着关中武库的制式箭囊。 卫广的箭壶早已射空,反手抽出軿车栏木当作长兵。 “砰!” 郭解的刀柄砸碎董偃的玉冠,在对方翻滚躲入车底时,双刀旋飞斩断两匹战马前蹄。 第三骑的长戈擦过他左肩,带起的血珠尚未落地,已被卫广的木杆捅下马来。 “西南!” 卫广的吼声让郭解心头剧震。 青盖軿车竟被逼至河畔悬崖,车轮半悬在空中。 三名死士的鱼叉刺穿最后两名卫卒的胸膛,染血的锋刃距车帷仅剩三尺。 “轰!” 郭解掷出的断刀贯穿为首死士的胸膛,余势未衰连人带甲钉在崖边枯树上。 他飞身跃过混战的人群,第二把刀劈开鱼叉木柄,抬脚将偷袭者踹入深渊。 卫广的鸣镝箭筒重重砸在最后一人太阳穴上,颅骨碎裂声清晰可闻。 董偃的青铜轺车在此时启动,驾车死士的鞭子抽得驷马口吐白沫。 郭解反手拔出崖边的环首刀,刀光如虹斩断左侧两匹马的辔头。 失控的车辕擦着卫子夫的軿车掠过,在崖边划出深深沟壑。 “后会.有期” 坠崖前的刹那,董偃袖中飞出的铁蒺藜在軿车上刻出朱雀纹。 郭解的刀尖挑飞最后三枚暗器时,青铜轺车已在渭水的波涛中化作碎片。 卫广用箭簇撬开死士的皮甲,腋下的“陇西”黥印旁多出个新烙的“窦”字。 郭解将染血的布条缠在刀柄上,望着河中浮沉的轺车残骸:“他故意带这些叛卒来送死。” 三十里外的长门园。 暮色浸染渭北高坡,青铜雁鱼灯在园内投下细碎光影。 陈阿娇的犀角梳缓缓划过发髻,九枝金步摇垂下的东珠轻触耳际。 漆案上的错金铜匣半开,匣中一方青玉私印泛着幽光,印纽雕作朱雀振翅状,印面篆文“窦氏长门”四字浸染朱砂,猩红如血。 董偃裹着湿透的皂色深衣跪在青砖地上,怀中漆木匣不断渗着水渍。 他双手捧上半幅车帷,金线绣的朱雀纹被河水泡得发胀:“中宫,軿车翻在渭水河湾,臣亲眼见卫氏的玉簪沉入河底!” 陈阿娇的护甲叩在铜匣边缘,指尖挑起车帷断裂处。 双股辫针脚细密均匀,正是少府监特供的织法。 三日前她赐给卫子夫的祭服,用的便是这种越地贡锦。 漆匣中青玉簪的簪头朱雀喙尖残缺,断口处黏着渭河特有的青灰色淤泥。 “水流湍急,尸首怕是冲往下游了。”董偃的玉冠滴着水,额角还沾着芦苇碎屑:“臣在河滩寻得此簪时,簪尾缠着半幅素纱禅衣……” 他膝行两步,袖中滑出一方沾泥的玉印,印面“卫氏子夫”的篆文被朱砂浸透,边缘还粘着半片未化的封泥。 陈阿娇的犀角梳齿刮过玉印边缘。 封泥残存的纹路与“窦氏长门”私印的印纽严丝合缝。 三日前她亲手用这方印给祭祖文书钤封,而今卫子夫的私印却从河底捞出,印面朱砂竟未褪色半分。 陈阿娇的赤舄碾过满地东珠,九枝金步摇在鬓边乱颤。 她举起樽,琥珀色的兰陵酒映着董偃谄媚的笑脸:“那贱婢终究没活下来!” 漆案下的青砖缝隙里,半块封泥正在渗水。 泥块上的朱雀纹路羽尖微微翘起,在烛火下恍如振翅。 这是虫皇柔故意留在河滩的破绽,却早被渭水泡去了棱角。 董偃的二尺剑缩回袖中,剑格处“河一工官”的铭文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漏壶滴尽最后一滴水时,渭水方向传来三声鼓响。 虫皇柔立在沉船残骸上,将浸透的素纱禅衣抛入激流。 朱砂在暮色中褪去浮色,渐渐显出新钤的“卫氏子夫”印文。 那抹鲜红正顺着渭水,悄无声息地漂向平阳县。 此时的渭水河畔。 虫皇柔从芦苇荡中起身,皂缘直裾吸饱了河水沉甸甸坠在腰间。 他抹去面上赭石粉调的易容胶,露出原本的眉眼。 岸边軿车残骸正缓缓下沉,车辕处“河一工官”的针刻铭文被盐水蚀出蜂窝状孔洞。 真正的卫子夫私印从蹀躞带暗格滑出,青玉印纽的朱雀喙尖淬着幽光。 他随手将仿制的玉簪抛入激流,簪尾暗藏的第八根雀羽在水面一闪即逝。 少府监上月新制的簪饰本该只有七根尾羽。 暮色染透平阳县的丘陵,松柏掩映下的卫氏祖坟前,青铜雁鱼灯在祭台上投下细碎光影。 卫青一袭皂缘直裾跪坐草席,腰间蹀躞带悬着削牍刀与律令简册,简端“二年律令”的隶书清晰可见。 远处传来軿车碾过碎石的声响,他的指尖抚过案上漆匣。 里面躺着半截断裂的青玉簪,簪尾七根雀羽中藏着一道新刻的裂痕。 “兄长。” 卫子夫素纱禅衣拂过坟前野菊,发间玉簪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她将漆木軿车的残辕置于祭台,辕木“河一工官”的针刻铭文已被人为刮:“陈阿娇以为换了少府监的文书就能坐实我溺亡,却忘了《贼律》有载:'伪写彻侯印,弃市'。” 卫青抽出律令简册,竹简翻动声混着松涛:“《捕律》亦言:'矫制害者,弃市'。她让董偃私调郡兵截杀夫人车驾,这罪够诛三族了。” 他目光扫过簪尾暗藏的第八根雀羽,那是郭解提前命工匠多刻的破绽:“郭解倒是个懂律法的。” 平阳乡亭,郭解背靠漆木凭几,指尖正用盐水蚀刻一方木牍。 案上摊开的《二年律令》简册被油灯熏得发黄,其中“告律”篇用朱砂勾出:“诸欲告罪人,皆诣乡亭自言。” “郭君好雅兴。”卫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手中提着軿车残辕,断裂处露出被盐水泡胀的木芯:“《金布律》载'漕船载盐当用陶瓮',陈阿娇为贪运费改用麻袋,这罪证倒是现成的。” 郭解将蚀刻好的“渭水亭”木牍推过去:“按《户律》,亭长当'谨案户籍'。我已让虫皇柔扮作游徼,明日便去查少府监的盐运簿。” 他指尖划过木牍边缘的裂痕。 这是故意仿造的陈年旧牍,边缘还粘着渭河特有的青灰色淤泥。 卫青抽出削牍刀,在残辕上刻下“窦氏长门”四字:“《贼律》云'盗书弃市'。她既敢伪造少府文书,我们便送她个'盗书'的实证。” 刀锋在“门”字最后一笔突然顿住:“只是这玉簪” “少府监上月新制的簪饰本该七根尾羽。”郭解端起漆耳杯,琥珀色的兰陵酒映着火光:“我让人多刻一根,再故意掰断第八根丢在河滩——按《效律》,'工献器物不中程,赀二甲'。这罪责够少府令喝一壶了。” 祖坟前。 卫子夫将刮的軿车辕木投入火堆,火焰吞噬“河一工官”的铭文:“《户律》规定'代户、贸卖田宅,乡部、田啬夫需案验'。陈阿娇在云梦乡强买的百顷私田,该让田啬夫好好'案验'了。” 卫青往火中添了把松枝,青烟扭曲如律令简册上的篆文:“郭解深谙《告律》精髓。'诸欲告罪人,皆诣乡亭自言',明日虫皇柔这'游徼'往渭水亭一坐,少府监那些腌臜勾当自会有人来告。” 火光照亮坟前新立的界石,石刻“卫氏阡陌”四字还沾着新鲜的凿痕。 卫子夫素手抚过粗粝石面:“当年阿母带着我们姊弟逃籍至此,何曾想过能用《户律》守住这三亩薄田。” 她的玉簪突然指向东南。 那是长门园的方向:“陈阿娇怕是不知,《贼律》里还有'投书罪'这一条。” 郭解的笑声混着夜枭啼鸣传来。 他拎着酒坛跨过田垄,蹀躞带上悬着的木牍叮当作响:“《囚律》有言:'劾人不审为失,其轻罪也而故举之,为不直'。明日我这'渭水亭长',可得好好审审那些'失'与'不直'。” 卫青拍开酒坛泥封,浊酒洒入火堆激起冲天烈焰。 三人的影子在律令简册上交错重迭,恍如《二年律令》中走出的“告”、“捕”、“劾”三篇具象。 远处渭水传来鼓声,混着虫皇柔清查盐船的呼喝。 那声声律令,正顺着渭水,漫向长安。 渭水河畔,虫皇柔正在搜集证据,岸边沉没的軿车残骸旁,半块浸透的封泥正随波起伏。 泥上“窦氏长门”的印文已泡得模糊,却足够佐证《二年律令·贼律》中“伪写印”的死罪。 火塘里的松枝爆出最后几点火星,虫皇柔的金错刀突然挑起半卷焦糊的简册:“《厩律》还说'伤马一匹,赀一盾'。董偃上月强征的三十匹驿马,如今全拴在云阳厩里掉膘。” 刀刃在“厩”字上剜出个窟窿:“这罪够他赀三十盾了!” 颜异俯身拾起散落的《金布律》简片:“按律,一盾值千钱。少府监这些年贪墨的盐铁钱,怕是连三百盾都赔不起。” 他忽然用削牍刀在漆案刻下算筹符号:“若以《算律》'计脱实实,罚金四两'来算” “颜夫子倒是会算账。”郭解突然将盐水泼向舆图,蚀刻的渭水纹路骤然显出新痕:“东渭桥北岸有片淤田,按《田律》'盗徙阡陌者,赎耐'。董偃为运私盐强拆田界,我已让田啬夫重立了十块界碑。” 虫皇柔的狐白裘扫落案上陶壶,酒液在“东渭桥”三字上晕开:“明日辰时潮水涨到第三层桥墩,按《均输律》'漕船吃水过三石者,罚金二两'。董偃那些装满私盐的船,吃水少说五石!” 颜异突然抽出《津关令》简册:“《津关令》载'船载超限,津吏可没货'。届时让虫皇柔扮作津吏登船查验。” “然后'意外'发现舱底藏的三百具弩机!”虫皇柔的刀尖在案上划出寒光:“《戍律》有云'私藏兵甲五具以上者,斩'。这蠢货怕是要把廷尉府的斩刑轮个遍。” 窗外夜风骤紧,吹得《户律》简册哗啦作响。 郭解突然按住乱飞的竹简:“云阳乡的盐商今日告到县廷,说董偃强征民船时打伤了人。《贼律》'斗伤人,完为城旦'。” “他手下那个屯长可不止'完为城旦'。”颜异翻开《告律》简片:“按'群盗伤人,磔'的条款,当车裂示众。” 虫皇柔突然扯开蹀躞带,数十枚“窦氏长门”封泥叮当落地:“我在桥洞暗格里藏了二百枚假印,届时让戍卒'偶然'发现——按《贼律》'伪写印者弃市',够陈阿娇哭断肝肠。” 郭解用削牍刀在舆图上戳出个窟窿:“东渭桥南有座废仓,按《仓律》'损败仓屋,费值过百钱者,赀一甲'。董偃为藏私盐拆了仓顶.” “那破仓顶少说值万钱!”虫皇柔大笑,合欢铃震落檐角积灰:“够他赀百甲了!” 颜异忽然起身,皂缘直裾扫过火塘:“明日辰时三刻,潮水涨至桥墩第三层条石时,按《徭律》'治渠当以春三月',现在秋深水冷,戍卒必不愿涉水查验。” “正好让我的'游徼'押着盐商去告发。”虫皇柔的金错刀劈开酒坛泥封,浊酒泼在“窦氏长门”封泥上:“这些假印遇水褪色,露出底下真正的'少府监'印文,董偃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郭解突然将軿车残辕掷入火塘,烈焰吞没了“河一工官”的铭文:“《工律》'造器不程者,赀二甲'。少府监上月造的百具弩机全不达标,明日正好让廷尉府验看。” 夜枭啼声撕破寂静,虫皇柔的狐白裘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忽然扯下半幅帛画,画中董偃正指挥郡兵搬运私盐:“按《盗律》'盗赃过六百六十钱者,黥为城旦',这画上的盐袋,少说值万钱!” 颜异拾起《囚律》简册:“届时我持此画往廷尉府,按'劾人不审为失',少府监那些蠹虫一个都跑不了。” 火塘渐熄,三人的影子在律令简册上越拉越长。郭解忽然用盐水在漆案画出最后一道渭水:“明日潮水退时,董偃的罪证会像这渭水淤泥。” “多得挖都挖不完。”虫皇柔的金错刀钉在案心,刀柄在死寂中发出最后一声清响。 青铜雁鱼灯的光影揉碎在青砖地上,陈阿娇的犀角梳停在半空。 九枝金步摇垂下的东珠串突然断裂,满地玉珠滚过错金铜匣边缘。 “你说卫氏的軿车出现在东渭桥?” 犀角梳齿刮过漆案,在错金纹饰上拖出刺耳声响。 跪在阶下的窦氏门客深衣沾满芦苇屑,怀中捧着的漆木匣还在渗水,匣盖缝隙露出半截素纱禅衣。 “臣亲眼所见。”门客额头紧贴青砖,“軿车辕木'河一工官'铭文虽被刮,但车帷金线用了双股辫针法。” 他掀开漆匣,水渍浸透的越地贡锦在烛火下泛起幽光,“与三日前少府监送往平阳的祭服同出一辙。” 陈阿娇的赤舄碾过满地东珠,护甲突然刺入锦缎断裂处:“董偃!” 皂色深衣的阴影从廊柱后转出,董偃袖中二尺剑格上的“河一工官”铭文若隐若现。 他跪在门客身侧,双手呈上浸透的素纱禅衣:“臣已查过,车驾残骸中有此物。” “这是卫子夫祭祖穿的禅衣。”陈阿娇指尖划过衣襟暗纹,突然扯开夹层,细碎丹砂混着芦苇絮簌簌而落,“好个'亡书'之罪!” 董偃膝行两步,从袖中取出半枚龟甲:“太卜署今晨在渭水捞出此物,甲背刻着卫氏生辰。” 龟甲裂痕中隐约可见朱砂绘制的北斗纹,“若与《贼律》'祠巫蛊者腰斩'的条款相合.” “不够。”陈阿娇的护甲叩响铜匣,“东渭桥距长安不过三十里,那贱婢此刻怕是已过渭水。” 她突然掀翻漆案,素纱禅衣飘落在门客脸上:“你说车驾往何处去?” 门客保持着稽首姿势:“臣追踪至渭水河湾,见軿车转向云阳乡官道。” 他袖中滑出一枚青玉簪,“在岔道口拾得此物。” 簪头朱雀喙尖残缺处,粘着渭河特有的青灰淤泥。 董偃突然抢过玉簪:“上月少府监新制的青玉簪本该七根尾羽。”他指尖抚过第八根雀羽的裂痕,“《效律》云'工献器物不中程,赀二甲',这多出的羽翎.” “是卫氏故意留的破绽。”陈阿娇的九枝金步摇撞出碎玉声响,“她既要装死,本宫便让她真死!” 陈阿娇踢翻错金铜匣,青玉印滚到董偃膝前,“用这'窦氏长门'印给告劾文书钤封。再去少府监取三枚空白符券,要盖着秋祭专用的朱雀印。” 董偃捧印的手指微微颤抖:“调兵需持虎符.” “虎符?”陈阿娇忽然轻笑,九枝金步摇垂下的东珠扫过董偃面颊。 她扯开衣领,脖颈上赤金项链坠着半枚虎符,错金铭文“渭水都尉”四字泛着血光:“三年前本宫嫁妆里,可不止这点东西。” 门客突然抬头:“《戍律》载'漕运险隘可屯戍卒五百',但东渭桥.” “桥北废仓藏着三百具强弩。”董偃接口道,“再加云阳厩强征的驿马,《厩律》'私用驿马超廿匹者罪同盗兵',凑上千人戍卒绰绰有余。” 陈阿娇的犀角梳突然劈断,半截梳齿钉入门客面前的青砖:“子时前,本宫要看见东渭桥升起窦字旌旗。”她将染血的半截梳子掷向董偃:“你去调兵。若遇阻拦.” 二尺剑寒光闪过,案角《贼律》简册齐整地削去三寸:“便说搜捕巫蛊同党,按'夜禁通行者斩'的条款。” “诺。” 董偃额头触地时,袖中滑出个漆木小匣。 匣内两枚符券已钤好朱雀印,空白处留着丹砂绘制的虚线,正是少府监特供的贩盐凭证。 东渭桥下,董偃立在桥头,看着赤帻戍卒如蚁群般涌过官道。最前方的屯长擎着丈二木牌,“奉律缉凶”四个朱红大字下,粘着未干的“窦氏长门”封泥。 “还剩三队。”门客幽灵般出现在桥柱阴影中,“云阳厩的驿马正在桥南集结。” 董偃摩挲着虎符断面:“陈中宫要的是死无对证。” 他突然将符券抛向渭水,浸透的朱砂印文在河面晕开血痕:“让戍卒经过废仓时'偶然'发现弩机。” 对岸忽然传来銮铃清响。 门客袖中滑出半截玉簪,簪尾第八根雀羽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幽蓝:“卫氏的軿车已过河湾。” 董偃的二尺剑在桥栏刻下深深划痕:“子时三刻,放火烧桥。” 他望向长安方向,长门园的青铜雁鱼灯正在夜幕中明明灭灭,恍如择人而噬的兽瞳。 灞陵驿。 郭解的环首刀劈开驿站窗棂时,卫广正用削牍刀在《戍律》简册上划出三道血痕。 驿丞的尸首横在门廊,手中攥着的“窦”字令牌还滴着黑血。 “三十里外发现軿车残骸。”安国少季甩落獬豸冠上的芦苇絮,腰间蹀躞带暗格滑出半截青玉簪,“车帷金线是双股辫针法,与上月少府监送来的祭服同源。” 卫广的刀尖挑起玉簪,簪尾第八根雀羽的裂痕里嵌着青灰淤泥:“董偃这厮倒会挑地方。” 他忽然割开驿丞的深衣束带,露出腰间“河一工官”的烙印,“灞陵渡河道狭窄,按《贼律》'壅塞水道者弃市'。” “他要淹的不是河道。”郭解扯开驿站舆图,指尖戳在灞水河湾,“夫人车驾要过浮桥。” 地图上朱砂标记的漩涡处,隐约可见墨渍勾勒的沉船轮廓。 铜漏里的水滴突然变缓。 安国少季从袖中抖出半幅素纱禅衣:“渭桥令的妻子说,董偃今晨提走三十具蹶张弩。”衣襟处的银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说是奉《祀律》修缮灞陵祭坛。” “修缮祭坛?”卫广冷笑,环首刀劈断案角,“他怕是要用弩箭给夫人车驾'祭天'!” 刀锋扫落的竹简上,《二年律令·贼律》“谋害皇子者磔”的篆文裂成两半。 郭解突然抓起驿丞的左手,拇指关节处老茧厚如铜钱:“这茧子是常年握弩枢磨的。” 他掰开僵硬手指,掌纹里嵌着黑色膏油,“少府监上月丢了三百斤石膏油,按《金布律》.” “按《金布律》当斩。”安国少季的麈尾拂过舆图,在河湾画了个圈,“我让夫人灌醉了渭桥仓吏,库中蹶张弩少了五十具。” 他突然压低声音,“但董偃只提三十具,剩下二十具.” 三人的影子在《戍律》简册上交迭成鹰隼状。 卫广突然割破指尖,在舆图上画出五道血线:“灞陵渡两岸峭壁有五处暗哨,每哨可藏四具弩机。” 铜壶滴漏忽然发出空响。 郭解解下蹀躞带,十二枚青铜符节叮当坠地:“太子卫队已扮作盐商埋伏南岸,但需武库令的手令才能调用大黄弩。” “手令在此。”卫广撕开深衣内衬,染血的帛书上盖着武库令印,“按《戍律》'非常之时,三公可调郡兵'。” 他忽然将帛书一角浸入灯油,“只是这火漆印.” 安国少季突然挑开窗栓。 晨雾中传来軿车銮铃,金丝车帷上“卫”字若隐若现:“夫人车驾已经出发了。” 灞水方向忽起惊雷。 卫广的削牍刀在舆图上划出深深沟壑:“南岸峭壁有处废仓,按《效律》'官仓损毁当值者赀甲'。” 刀尖戳破仓顶标记,“若让大黄弩从那里发射.” “不够。”郭解将虎符掷入火盆,“董偃在河道埋了膏油。” 他扯开驿丞的蹀躞带,二十枚火折子散落一地,“膏油遇水即燃。” 晨光刺破窗纸时,驿站马厩响起嘶鸣。 安国少季指着舆图某处:“此处芦苇高过车辕,按《田律》'刍稿高过丈者斩'——“麈尾扫过一片空白,“但若藏二十具大黄弩” 灞水的涛声里,三人最后的笑声混着《二年律令》简册的翻动声。 当郭解的马蹄踏碎驿站门槛时,卫广正用血在墙上画出灞陵渡的每一处。 东渭桥。 郭解的马蹄踏上桥面时,董偃的二尺剑正在青铜弩机上敲出清脆声响。 三十具蹶张弩卡在桥栏雕间隙,淬毒的箭簇映着郭解红绦鱼鳞甲的寒光。 “郭大夫的肋骨可还疼?”董偃皂色深衣上的金线朱雀随笑声颤动,“当年在轵县,你蜷在雪地里咳血的模样,可比现在这副英雄嘴脸有趣得多。” 郭解环首刀鞘轻叩桥面青石,震落嵌在石缝的膏油:“董谒者倒是念旧。” 他靴尖碾碎硝石,膏油味混着河风扑面,“连埋膏油的位置都和当年劫盐船时如出一辙。” 董偃忽然扯开左袖,小臂上狰狞刀疤如同蜈蚣:“拜你所赐!” 二尺剑尖挑起灞水浪,“不过这次,我要烧的可不是盐船。”剑锋指向桥下浮动的猪脬,“三百斤石膏油混着鲸脂,足够让整座东渭桥飞上天!” “就像三年前你在轵县仓做的那样?”郭解突然甩出半截焦黑木简,简上“窦氏盐引”的朱砂印文残破不堪,“可惜这次少府监的文书。” 他靴底猛踏桥面,震起暗仓里的麻袋,“装的是浸透火油的芦苇!” 董偃的笑声戛然而止。 弩机转动声里,郭解踢飞的麻袋在半空裂开,干燥的芦如雪纷扬:“陈阿娇没告诉你?” 他环首刀鞘戳穿飘落的芦絮,“少府监昨夜就被武库令查封,你那些火油。”刀尖突然指向南岸废仓,“全换成了渭桥令夫人送的胭脂水粉!” “住口!”董偃的二尺剑劈断桥栏,碎木溅入激流,“你以为靠卫广那点私兵就能翻盘?” 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纹着灞陵渡全图,“十二处暗哨,三十具大黄弩,我要让卫子夫的軿车变成灰烬。” 郭解突然甩出半枚青铜虎符,符身“渭水都尉”的铭文正卡在董偃图上标记的漩涡处,“陈阿娇没教你?”他靴跟重重踏在虎符裂口,“偷来的兵符,连调遣民夫都不配!” 河风骤紧,董偃的玉冠被吹得歪斜。 他忽然狞笑着举起火折:“那便同归于尽!” 火光映亮桥底密密麻麻的猪脬,“就让《贼律》'谋逆者焚尸'的条款,给你我做个见证!” 郭解却抚掌大笑:“董谒者不妨低头看看。” 他环首刀鞘突然敲击桥柱,声波震碎最近的猪脬。 涌出的不是黑膏油,而是混着胭脂香的白垩粉,“你安插在渭桥令身边的郑夫人,昨夜可是在安国少季榻上,亲手调换了火油配方。” 河风卷着白垩粉扑在董偃脸上,将他皂色深衣染成惨白。 郭解顺势踢起桥面碎石,青石撞在弩机望山上迸出火星:“当年,你为了一己私欲,火烧粮仓,害得三百戍卒眼盲,他们现在还在渭水码头唱《黍离》呢!” “那帮贱民!”董偃二尺剑劈断弩弦,蚕丝弦缠住飘散的白垩,“当年若不是他们看到私运铁器”剑锋突然转向郭解咽喉,“就像你现在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郭解环首刀横架,刀刃与二尺剑擦出火:“你指这个?” 左手突然甩出半幅帛书,灞陵渡布防图上的朱砂标记正在渗血。 董偃瞳孔骤缩,剑势陡然凌厉,剑风扫落郭解半片护甲,露出心口狰狞的箭疮,“当年就该让游侠儿再偏三寸!” “三寸?”郭解突然扯开衣襟,“你安插的游侠儿王信,上月刚在骊山铁矿被乱石砸断脊梁。” 他刀背拍碎桥栏暗格,滚出的青铜箭簇刻着“偃”字,“他临死前说,你最喜在箭上刻名?” 董偃后跃,皂衣下摆甩出膏油罐:“那便让你尝尝刻名的滋味!” 膏油罐在半空爆开。 郭解旋身劈斩,环首刀在烟气中划出银弧:“轵县的老把戏!” 刀风卷着铁片钉入桥柱,每片正卡在布防图标记处,“卫广已经调遣兵马过来!” 董偃的二尺剑抵在桥栏上,皂色深衣下的青铜错金带钩泛着冷光:“郭解!你以为轵县那场火只烧了粮仓?” 他剑尖挑起暗仓中的铁犁碎片,“这些熔成箭镞的生铁,本该铸成农具分给三辅农户!” 郭解环首刀鞘重重叩击桥面,震落暗格中的焦黑银锁:“当年你为私吞铁料,连轵县里正的印信都敢熔了重铸!” 刀尖挑起锁上“李”字铭文,“李翁悬梁前托孤的襁褓里,可还裹着你亲笔签押的契券!” “契券?”董偃玉冠下的青筋暴起,“那老东西的孙女如今在长门园浣衣,倒是比你识趣。”剑锋突然指向桥下浮动的陶瓮,“她亲手调的鱼膏,此刻正浸着你的命数!” 河风卷着腥气扑面。 郭解靴尖碾碎青石缝中的铁渣:“某倒要谢你,当年那场火让我看清。”他扯开衣襟,心口箭疮旁赫然烙着“私”字,“这烙铁印,还是你从轵县铁炉抢来的官印!” “官印?”董偃癫笑着撕开左袖,小臂疤痕扭曲如铁水流纹,“你断我财路那夜,这烙铁本该印在你脸上!” 他突然甩出半枚残缺的“轵”字铜符,“三百车生铁换来的金饼,足够买下半个渭水渡!” 郭解刀尖挑起铜符残片:“买下渭水?还是买通少府监的工官?” 他劈开桥柱夹层,成捆的箭杆倾泻而出,每根都刻着“河一工官”的暗纹,“你改农具为箭镞的勾当,连陈阿娇的妆奁钱都填不满!” “住口!”董偃的剑锋在桥栏刻出深痕,“若非你在轵县多事,此刻长安武库的弩机都该姓窦!” 他忽然扯出半幅帛书,灞陵渡布防图下压着少府监的朱砂批文,“看看这'代耕为械'的官牒,盖的可是丞相府金印!” 郭解突然大笑,震得桥底陶瓮嗡嗡作响:“好个'代耕为械'!” 他甩出串五铢钱,钱孔穿着染血的麻绳,“这麻绳是轵县农户上吊用的,绳结数目恰与你私吞的铁车数相同!” 董偃的玉冠在河风中摇晃:“愚民懂什么?关中三十六冶,哪处不熔农器铸兵?” 他剑尖突然指向西南,“未央宫北阙的铜马,熔的是高祖时的犁铧!” “所以你把熔犁的炉渣填进渭河堤?”郭解刀鞘猛击桥墩,青灰色渣滓簌簌而落,“去年秋汛决堤,淹死的农户手里还攥着断犁。” 他突然劈开暗仓,数百片犁头碎片叮当坠河,“他们的冤魂,正等着帮你数金饼呢!” 对岸忽起埙声,盲眼老丈的《黍离》随风飘来。 董偃的剑锋微微发颤:“成皋冶的匠户如今在长门园吃香喝辣,倒是你.” 他忽然阴笑,“卫子夫车驾的青铜轴,用的还是我熔的轵县铁!” 郭解环首刀突然插进桥面,刀身映出东南方扬起的“卫”字旌:“那青铜轴里掺了三成你私吞的铁渣。” 他靴跟碾碎暗仓中的箭模,“少府监的验伤簿上,可记着'铁质不纯,弯折三度即裂'!” 残阳如血,董偃的皂色深衣在暮色中似一团化不开的墨。 桥下浮沉的陶瓮突然接连爆裂,白垩粉混着胭脂香漫过朱雀纹桥栏。 “闻到了吗?”郭解刀尖挑起一捧白垩,“这是渭桥令夫人调香用的铅粉。” (本章完) 第173章 黑幕 第173章 黑幕 这时,一支代国骑兵路过东渭桥,暂缓了双方的剑拔弩张。 灞水支流的冰棱刚开始消融,东渭桥头的柳枝已抽出嫩芽。 待到代国骑兵离开东渭桥。 郭解将两口环首刀交叉缚在背上,刀柄错银的螭纹正抵着后颈皮肤。 他俯身抓起把湿润的河沙,砂粒从指缝漏下时,桥面传来牛车木轴特有的吱呀声。 卫广用鹿皮擦拭着十石弓的牛角弭,弓弦在晨雾中凝出细密水珠。 他忽然按住三棱箭簇,青铜箭杆上倒映出桥西升起的烟尘。 那是上百双麻履踏过解冻田垄的动静。 “来了。”郭解吐出嘴里的甘草根,汁液在齿间泛起苦味。 他反手解开辎车上覆盖的苇席,二十具蹶张弩在晨光中泛着桐油光泽。 这些从武库紧急调拨的重弩,牙发处还留着少府工官的朱砂标记。 卫子夫的軿车刚驶上桥面,对岸林间突然惊起寒鸦。 董偃的赤罽车盖率先刺破薄雾,金箔包裹的车轼在朝阳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身后八百戍卒踏着杂乱的步伐,皮甲上的盐渍显示这是从河东郡急调来的郡兵。 “放渠答!”郭解挥刀劈断绳索。 预先悬在桥栏的棘木滚石轰然坠下,将先锋戍卒砸入未化尽的冰河。 惨叫声中,卫广的鸣镝已穿透三名弩手的咽喉。 箭杆中空的孔洞在空气中撕出凄厉哨音。 董偃踹翻驭手亲自执辔,驷马战车撞飞溃兵直冲軿车。 他手中丈骑戟横扫,戟枝小枝却勾住了桥栏垂下的柳条。 郭解抓住这瞬息破绽,环首刀掷出半月弧光,左刃斩断戟杆,右刃劈入战车右骖的脊梁。 疯马拖着半截车辕栽进河滩时,卫广的连珠箭已点杀七名持钩镶的甲士。 但更多的戍卒架起龟甲盾阵,武钢车顶的牛皮在盐卤浸泡后硬如铁板,箭簇撞上竟迸出火星。 “换火矢!”郭解踹开滚烫的弩机。 卫广扯下軿车帷幔浸入鱼脂罐,火箭掠过盾阵上方,点燃了武钢车中暗藏的干茅。 那是董偃为焚毁軿车准备的引火物。 浓烟中突现二十名持斩马剑的死士,这是陈皇后从长门宫调来的私兵。 他们裋褐内衬的纨帛在厮杀中翻卷,露出未央宫织室的独有纹样。 郭解双刀绞住最先突刺的剑锋,旋身时刀背铜环砸碎偷袭者的颧骨,反手刃挑开第三人裆甲。 这是他在河东盐场学会的阴狠招式。 卫广的弓弦已崩断两次,虎口渗出的血染红了柘木弭。 他改用缴获的角端弓,箭囊将尽时,竟以董偃车驾散落的鎏金构件为矢。 一支车衡铜轭射穿了持幡令卒的咽喉,盐渍幡布盖住后排弩手的视线。 郭解突入盾阵缺口,双刀在龟甲阵中搅出血浪。 左刀劈断盾牌边缘的榫卯,右刀顺着裂缝刺入持盾者的腋下。 这是他在右内史狱审问盐枭时学到的破甲术。 戍卒的惨叫惊醒了軿车中的卫子夫,她掀开车帘的刹那,恰见董偃的骑戟掷向卫广后心。 “锵!” 郭解回身掷出左刀,刀身在空中与骑戟相撞,迸发的火星点燃了飘落的柳絮。 卫广侧身闪过横扫的戟刃,箭囊中最后一支鸣镝擦着董偃耳畔钉入车辕。 “龟甲阵右翼榫卯松动!”他朝郭解嘶吼,反手用弓臂格开斩马剑的劈砍,柘木弓弭在铁器碰撞中迸出裂纹。 郭解双刀绞住两面盾牌缝隙,青铜包边的盾缘在他发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破!”随着暴喝,左刀沿盾面盐渍腐蚀的纹路切入,右刀顺势捅穿持盾戍卒的锁子甲。 龟甲阵裂开的缺口处,三名县卒立刻将钩镶卡入盾阵绞链,仿效武库《守械图录》所载破阵之法。 “换锥形阵!”董偃的骑戟指向桥东麦田,二十名重甲兵立刻卸下背负的牛皮囊。 盐粒混着铁砂倾泻在冰面上,冲锋的县卒接连滑倒。 郭解见状旋身劈断桥栏,樟木护栏砸在铁砂上溅起毒雾。 那些铁砂竟是用河东盐池的硝石淬炼过。 卫广扯下裋褐下摆裹住口鼻,三支连珠箭射穿正在填装毒烟的弩手。 “用《墨子·备穴》火拒法!” 他踹翻燃烧的武钢车,火势顺着鱼脂蔓延到毒砂囊。 郭解会意,双刀交叉劈开迎面刺来的长矟,抬脚将着火的盐袋踢入敌阵。 浓烟中响起董偃气急败坏的吼叫:“左曲上前!用钩镶锁他的环首刀!” 八名死士突然从燃烧的武钢车底钻出,手中钩镶的倒刺精准卡住郭解双刀吞口。 这是少府考工室特制的擒兵械,专克环首刀的弧形刃。 “姐夫接弓!”卫广将十石弓掷出,郭解凌空抓住弓臂,以刀代箭搭上弓弦。 淬过盐卤的刀身撕开烟雾,将两名死士钉在桥墩。 断裂的钩镶碎片飞溅,在董偃脸上划出血痕。 “竖子安敢!”董偃挥戟劈断燃烧的旗杆,火星引燃軿车垂下的纁帛。 卫子夫的侍女惊叫着扑打火焰,却见卫广箭步跃上车顶,扯断衡轭间的革带浸入冰水。 “接着!”他将湿革抛给郭解,自己翻身躲过三支毒矢。 郭解挥动浸透的革带缠住丈八戟,盐渍牛皮遇水收缩,竟将董偃连人带戟拽向桥边。 “起!”他暴喝发力,董偃的犀甲腰襻在巨力下崩断。 千钧一发之际,三名戍卒扑上来压住戟杆,青铜戟柲在角力中弯成弧形。 桥西突然响起尖锐的骨哨,二十辆蒙着生牛皮的轒辒车从麦田冲出。 这是晁错《言兵事疏》所载攻城器械,车顶的盐渍牛皮能抵御火箭。 卫广瞳孔骤缩:“他们要用冲车撞軿车!” 郭解劈手夺过戍卒的钩镶,倒刺扎入轒辒车轴缝隙。 “卸轮!”他双臂筋肉暴起,包铁车轴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断裂。 失控的冲车撞上盐垛,藏在车内的火油罐轰然炸开。 “换阵!”董偃的金戟指向河滩,戍卒们突然弃盾后撤。 郭解顿觉足下冰面震颤,那些溃兵竟在桥底凿出蛛网裂纹。 “他们要毁桥!”卫广的鸣镝射穿凿桥戍卒的咽喉,但更多士卒从芦苇丛中冒出。 郭解双刀插入冰面稳住身形,反手掷出缴获的短剑。 短剑穿透冰层钉死凿兵的手掌,血水在冰下晕开赤色纹路。 卫广趁机将軿车缰绳系在折断的旗杆上,十名县卒喊着《引弓歌》号子拉动绳索,硬生生将车驾拖离危险区域。 “用武库的飞钩!”郭解劈开迎面射来的毒矢。 县卒们抛出带铁链的钩镶,倒刺深深咬入对岸柳树。 卫广脚蹬钩链腾空而起,角端弓连发七箭压制凿冰戍卒。 一支箭簇射穿冰层下的麻绳网,那竟是董偃预先布设的毁桥机关。 董偃突然骑戟指天,三十名弩手从河床芦苇中现身。 他们手中的擘张弩机括泛着蓝光,箭槽里填装的竟是武库失窃的破甲锥。 …… 灞水裹着上游融化的春泥,在桥墩处打着浑浊的旋。 郭解的鹿皮靴陷进岸边软泥,刀柄缠的麻绳吸饱了水汽愈发滑手。 他瞥见两个戍卒正往麦田撒铁蒺藜,抬脚勾起滩涂上的破陶罐砸去,惊起田垄间啄食的麻雀。 “杀!”董偃的骑戟挑飞燃烧的草垛。 二十辆蒙着湿牛皮的冲车从麦田冲出,车辕上绑着收割用的钹镰,在朝阳下抡出寒光。 卫广的鸣镝射断首车缰绳,惊马拖着钹镰冲进敌阵,将三名戍卒拦腰割成血葫芦。 郭解双刀绞住钹镰木柄,反手将农具掷向董偃。 骑戟劈碎木柄的刹那,藏在钹镰夹层的秕谷漫天飞洒。 卫广趁机射出火矢,干燥的谷壳遇风即燃,把董偃亲兵烧得满地打滚。 “换犁铧阵!”董偃啐出口中的谷壳。 戍卒们突然解下背上竹编的秧马,倒置的秧马齿上绑着短剑,竟成了可攻可守的奇门械。 郭解旋身劈断三根秧马齿,断口处的竹刺扎进手掌,渗出细密血珠。 卫广的弓弦搭箭拉满十石弓,箭簇裹着麦芒射穿两名弩手的皮弁。 麦田深处忽响起牧童的柳笛,三十个扮作农夫的死士从阡陌间直起身,手中的耒耜竟藏着短剑。 “护住车驾!”郭解踹翻冲近軿车的死士,那人怀中的陶罐摔碎在车辕,竟是半罐引火的膏油。 卫广扯下车厢苫布浸入水洼,湿布盖住硫磺时,反手一箭射穿正在点火折的死士咽喉。 董偃的骑戟突然横扫田地,扬起的碎秸迷了县卒眼目。 五名死士趁机抛出秧绳,这是河东农人捆麦的麻绳,绳头铁钩却淬着幽蓝毒光。 郭解左刀斩断三根秧绳,右刀劈开偷袭的耒耜,短剑从断柄中滑出,险些划破卫广的裈甲。 “用连枷!”卫广突然朝泥滩上的农具堆翻滚。 郭解会意,双刀格开骑戟的刹那,卫广已将打麦用的连枷掷来。 包铁的木槌击中董偃肩甲,震得他踉跄后退,靴底在春泥里拖出深沟。 戍卒们突然解下腰间葫芦,腥臭的液体泼向軿车。 “是桐油!”卫子夫的侍女惊叫。 郭解扯过田头晾晒的薴麻布,就着燃烧的麦秸甩成火链。 麻布缠住泼油戍卒的脚踝,火苗顺着油渍窜上衣襟。 董偃的骑戟突然刺入泥地,戟刃挑起大块草皮。 藏在草根下的铁蒺藜天女散般袭向郭解。 卫广的箭囊已空,情急之下抓起把泥鳅般的黄鳝,昨夜春雨让田沟里爬满这些活物。 “接着!”卫广将扭动的黄鳝掷向敌阵。 滑腻的活物钻进戍卒领口,惊得他们阵型大乱。 郭解趁机突入,双刀如剪绞断两杆钩镶,刀背铜环砸在第三人的太阳穴上,脑浆混着麦壳溅在春衫。 “尔等竖子!”董偃的骑戟劈断柳树,惊起筑巢的伯劳。 藏身树冠的三名弩手应声坠地,他们手中的擘张弩竟用纺车改造成连发机关。 卫广拾起弩机,淬毒的短剑代替箭矢,三连发钉穿举火把的死士手掌。 桥东突然传来夯歌,二十个戴斗笠的农夫扛着春渠闸板走来。 董偃的亲兵刚要呵斥,闸板下突然刺出丈二长矛,竟是乔装的北军材官。 卫广大笑:“赵禹大人这份春礼当真及时!” 郭解双刀交叉架住董偃的骑戟,青铜吞口在角力中迸出火星:“你可闻《氾胜之书》?春耕时最忌野火焚田。” 他猛然撤力,董偃收势不及撞进泥潭,镶玉的犀甲沾满粪肥,那是农人清晨刚施的底肥。 卫广的弓梢勾起粪杓,舀起滩涂里的蝌蚪泼向敌阵。 黏滑的黑点糊住弩手眼睛时,郭解的刀锋已杀向董偃咽喉。 …… 灞水东岸的麦苗在铁蹄下碎成青浆,董偃的骑戟挑起半截断矟,青铜戟枝小枝勾住三面龟甲盾。 “换鱼丽阵!”他嘶吼着将盾阵推向河滩淤泥。 五十戍卒立刻以伍为单位错落排布,长矟手居前,钩镶兵护翼,仿《孙膑兵法》车骑混杂之阵。 郭解反手将双刀插入地面,从辎车扯下武库特制的擘张弩。 三支淬火铁箭压入箭槽的瞬间,卫广的鸣镝已点杀阵中执幡的鼓吏。 “破其首尾!”他朝县卒暴喝,弩机括发时的震颤顺着臂甲传至牙关。 十具擘张弩齐射的箭雨撕裂晨雾,前排长矟手的犀兕甲在五十步内如同素缟。 董偃挥戟劈飞两支流矢,戟柲铜鐏猛击盾面:“两翼合围!” 二十辆蒙着生牛皮的轒辒车突然从麦垄窜出,车顶盐渍的牛皮竟是用河东郡贡革特制。 “用钩镶锁轮!”卫广的角端弓连发三矢,箭簇精准钉入车轴榫卯。 郭解率县卒翻滚近前,武库特制的三棱钩镶卡入辐条间隙,五辆轒辒车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倾覆。 藏在车内的火油罐碎裂,董偃亲兵掷出的火折却被卫广凌空射落。 董偃突然吹响骨哨,麦田深处立起三十架桔槔。 这是农人汲水的器械,此刻吊索上悬着的却是少府特制的石头。 “放!”戍卒砍断麻绳,磨盘大的河卵石砸向軿车。 卫广扯下车厢门板为盾,硬木在重击下裂成蛛网。 “换武刚车!”郭解踹翻燃烧的轒辒车残骸。 县卒们以缴获的龟甲盾为基,将折断的长矟交叉捆扎成临时车阵。 董偃的骑戟劈在武刚车包铁处,迸发的火星引燃车内存放的春播黍种,焦香混着血腥在河滩弥漫。 戍卒阵中忽起骚动,二十名重甲兵推出攻城用的临冲吕公车。 这原本用于攀越城墙的器械,此刻云梯上却绑满淬毒短剑。 “他们要用冲车!”卫广的箭囊已罄,抄起阵亡戍卒的卜字戟掷出,铁戟贯穿云梯绞盘,悬在半空的冲车轰然坠入麦田。 董偃的鎏金甲沾满泥浆,骑戟指向正在填装石砲的桔槔:“换火毬!” 戍卒们将浸透鱼脂的麻团塞进砲兜,燃烧的麻团划过天际,在武刚车顶炸成火雨。 郭解扯下軿车帷幔浸入河滩,湿帛盖灭火焰时,反手掷出短剑钉死三名砲手。 “锥形阵!”卫广捡起阵亡材官的令旗。 县卒们以钩镶为锋,龟甲盾为翼,仿效细柳营操典突刺。 董偃亲兵持斩马剑格挡,却不知钩镶倒刺专克劈砍兵器。 断裂的剑刃插进春泥,惊起藏身其间的田鼠。 河面突然漂来十艘蒙冲舰,这是水衡都尉巡河的标配。 舰首的连弩机括泛着桐油光泽,郭解却瞳孔骤缩。 那些舰帆竟缝着长门宫的朱雀纹! 董偃狂笑着挥戟劈断缆绳,舰载的床弩齐射声如霹雳。 “避箭!”卫广拽倒郭解,铁弩箭擦着武冠钉入柳树,合抱粗的树干应声炸裂。 郭解双刀旋舞如轮,劈飞第二波弩箭的刹那,瞥见蒙冲舰吃水异常,这些舰船竟载着河东郡特产的铁锭。 “破其舰腹!”他暴喝着掷出环首刀。 刀身旋转着切入蒙冲舰水线,盐蚀的船板在巨力下崩裂。 卫广的十石弓最后一次震颤,鸣镝射穿舰尾舵机,失控的蒙冲舰横撞河岸,惊起芦苇丛中孵卵的野凫。 董偃的骑戟突然刺入武刚车缝隙,戟枝小枝勾住郭解的犀甲绦带。 两人在泥浆中角力时,对岸传来急促的钲声,未央宫卫尉的玄旗已隐约可见。 “撤!”董偃暴喝抽戟,戍卒们抛下重伤同袍遁入麦田。 卫广的箭簇追着金甲没入青苗,却只削下半片鎏金肩吞。 郭解拄刀喘息,环首刀身的血槽凝着黑红残渣。 卫广撕下裋褐包扎臂上箭创,忽见泥地里闪着金芒,那是董偃挣扎时遗落的韘形佩。 他拾起玉佩冷笑:“陈皇后的赏赐倒是比岁赐更丰厚。” …… 建元三年仲春,尚冠里的枳树飘落绒毛。 郭解摩挲着环首刀鞘上的“卌六”刻痕,那是昨夜誊录完最后一份盐铁质剂时新添的。 他身后二十名材官正在检查钩镶内侧的铜印,这是太子门大夫麾下材官的捕盗械,每具倒刺都刻着“天禄”徽记。 “正门交我。”卫广将柘木弓的牛角弭卡在坊墙凹槽,三棱箭簇对准朱漆门扉上的椒图辅首。 他裈甲内衬露出半截素帛,上面“河东盐引”的朱砂印被汗渍晕开。 郭解踹开侧门时,门轴积攒的陈年盐粒簌簌而落。 两名持斩马剑的门客刚冲出影壁,便被卫广的鸣镝贯穿膝骨。 箭杆中空的哨音惊起飞檐上的鸠鸟,羽翅拍落梁间悬挂的腌鱼。 “尔等可知此处是馆陶公主别业!”董偃的犀皮甲在回廊深处闪烁,手中青铜戟挑飞燃烧的灯笼。 火团撞上晾晒的贡盐麻包,炸开的盐晶在晨光中宛如星雨。 郭解劈开着火的竹帘,双刀绞住偷袭的钩镶:“某奉廷尉令,查办私通匈奴案。” 他甩出染血的铁契,羊皮卷展开时的裂帛声惊退了持弩家奴。 那是从蒙冲舰残骸打捞的匈奴马市契,狼头火漆已被盐水泡胀。 卫广的连珠箭压得门客不敢露头,箭簇钉入柏木柱的闷响里,他突然高喝:“西厢第三槛有夹壁!” 郭解旋身劈碎窗棂,藏在椒房后的盐砖轰然倾泻。 盐粒间滚出的不单是淬毒箭簇,更有匈奴特有的半月形马镫。 “好个'岁赐'!”郭解剑尖挑起半片残甲,阴山岩画风格的狼纹在朝阳下狰狞毕现。 他踹开企图点燃账册的门客,鹿皮靴碾碎竹简上“输马千匹”的墨迹。 董偃的青铜戟突然破壁而出,戟枝小枝勾住卫广的弓弭。 卫广就势翻滚,柘木弓弦套住戟杆猛拉,柲木在角力中迸裂。 郭解双刀如剪绞向犀甲咽喉,却在最后一寸硬生生收势。 刀锋挑开的护颈下,赫然是未央宫匠作监特供的鱼鳞甲。 “尔等岂敢!”馆陶公主的驷车轰鸣着撞碎坊门,皂色华盖垂下的流苏扫落满地盐晶。 公主的深衣拂过染血盐砖,手指捏住郭解剑脊:“此子乃本宫进献陛下的弄臣.” 卫广突然射出鸣镝,箭矢擦着驷车衡轭钉入盐堆。 遇盐即燃的磷火中,显露出盐砖夹层的匈奴文字,那是用马血写就的粮草交割单。 “公主请看,'弄臣'的笔迹。”郭解展开浸透鱼脂的素帛,董偃亲笔的“建元二年秋,阴山马市”朱砂印,正与公主腰间玉玦的隶书同出一脉。 材官的桎梏扣上董偃手腕时,青铜锁簧弹起的盐粒迷了众人眼。 卫广从倒伏的盐神像底座搜出最后证据:半枚匈奴左贤王的骨雕箭囊,囊内羊皮绘制着代谷至河东的私盐路线,沿途十八处亭障皆标着馆陶公主食邑的田庄。 当囚车碾过尚冠里的春泥,郭解刀鞘上新添的“卌七”刻痕,正映着道旁盐渍未消的“僮约”残碑。 …… 长安狱最深处的青砖渗着血水。 郭解将浸透盐卤的牛筋绳缠在董偃拇指,绳结处卡着半片匈奴铜马镫。 “建元二年秋,这物件出现在河东盐池。” 他猛然拽紧绳头,铜镫边缘的狼纹在皮肉间烙出焦痕,“说说你与匈奴马贩的会面时辰。” 董偃的囚衣被盐蚀出蜂窝状的破洞,嘶声笑道:“郭校尉这般熟稔刑讯,莫不是要抢廷尉署的差事?” 铁门轰然洞开,卫广提着武库特制的铜漏壶进来,壶嘴蒸腾的雾气裹挟着刺鼻药味。 “这是少府太医署新配的'醒神汤'。” 他将滚烫药汁倾倒在董偃溃烂的脚踝,“以河东硝盐为引,佐以蜀椒、附子,最宜提神醒脑。” 惨嚎声撞上穹顶盐砖,惊落梁间蛛网。 张汤皂缘领袖沾着新磨的朱砂,指尖抚过青铜拶指上的云雷纹:“《贼律》载,通敌者车裂。董君若肯细说匈奴马市的分成,或可减等为斩首。” “某乃长公主” “建元二年腊月廿三,馆陶公主的盐车在云中郡遇劫。” 张汤突然翻开验传木牍,“戍卒尸首的箭伤却是匈奴鸣镝所致。” 他抓起把盐粒按进董偃指甲缝,“同日,匈奴左谷蠡王部正用河东盐腌制过冬肉干。” 郭解拽起董偃的束发,将他的脸按向墙边盐垛。 盐砖缝隙里嵌着半枚骨制算筹,刻满匈奴计数符号。 “这是从你寝榻暗格里寻得的。”卫广用弓弭挑起骨筹,“每道刻痕对应十匹战马,这二百三十匹的账目,正与代郡失踪的军马数相符。” 张汤的铁尺突然戳向董偃右耳:“董君可知'盐听'之术?” 他击掌唤来狱卒,两人抬进蒙着牛皮的陶瓮,“将河东盐卤灌入耳窍,半刻便能蚀穿耳膜,届时你连自己的供词都听不清。” 董偃的瞳孔在盐雾中收缩,郭解已扳开他的下颌。 卫广提着盐卤陶壶逼近,液体滴落囚衣的滋滋声里,董偃嘶吼:“某说!建元二年春.” “不急。”张汤突然用铁尺卡住他咽喉,尺头挑开刚送来的木匣。 河东盐官贾信的首级正在盐粒间瞠目,溃烂的脖颈处还缠着半截“建元二年贡盐”封缄。“贾盐丞临终前,可是留了份厚礼。” 他展开染血的素帛,上面详细记录着每季输往匈奴的盐铁数量。 郭解将盐砖压上董偃胸口:“建元二年秋,匈奴骑兵突袭代郡,用的环首刀掺了河东精铁。” 他劈手撕开囚衣,露出左肩旧疤,“这刀痕的淬火纹,与贾信私铸的兵刃一模一样。” 卫广突然射出鸣镝,箭矢钉入董偃胯下的盐砖。 箭杆中空的哨音里,他缓缓拉满柘木弓:“下一箭该取左目还是右目?董君善相马,不妨猜猜箭簇上的盐毒几时发作。” “尔等.”董偃的咒骂被张汤的铁尺截断。 廷尉监张汤翻开《囚律》简册:“按律,赃值过五百钱者黥为城旦。董君私贩的盐铁折钱百万,当受磔刑。” 他突然按住拶指机括,木齿猛地收紧三寸,“不过若供出朝中同党,或可改判枭首。” 盐卤从天板滴落,在董偃脸上蚀出蜿蜒血痕。 郭解掰开他的嘴塞入盐块:“尝尝,这可是你贩给匈奴王庭的贡盐。” 卫广同时扯动牛筋绳,嵌入骨缝的铜马镫撕下大片皮肉。 “某招!建元二年三月初七”董偃的供词混着血沫喷溅,“经窦氏门客牵线,以盐铁换匈奴战马.” 张汤突然用朱砂笔圈住某个名字:“可是这人?” 他展开刚送来的劾状,上面详细记录着杨望在河东购置田产的异常数目。 郭解趁机将盐砖垒上董偃脊背,卫广的弓弦已勒入他脖颈。 “长乐宫岁赐的酎金.”董偃在窒息中挣扎,“熔了掺河东砂金” 铁窗外柳絮纷飞时,供状已写满三卷素帛。 张汤查验画押的血指印,突然指着某处空白:“明日廷尉府要查武库的兵簿,你细细回想匈奴马市的交接人手。” 郭解刀鞘上新刻的“五十四”痕泛着血光,卫广正用盐粒擦拭鸣镝箭簇。 诏狱最深处的盐卤池里,新泡进的竹简正缓缓浮出“长乐”朱印。 …… 郭解摩挜着新刻的“五十四”刀痕,狱中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盐渍斑驳的墙上。 张汤展开董偃的供状,朱砂笔突然停在“建元二年三辅铁官”几字上:“这墨迹” 他指尖碾开未干的墨渍,竟浮出细如发丝的银线,那是用少府特供的印泥混入墨汁所书。 “有人篡改过供词。” 卫广的弓弭挑起半片残简,简背暗纹竟是未央宫织室的朱雀纹,“昨夜狱吏换班时,有长信宫谒者送过饭食。” 话音未落,狱外突然传来骚动。 三人疾奔至牢狱外院,只见董偃的囚笼浸在血泊中。 尸首脖颈切口平滑如镜,凶器竟是武库特制的环首刀。 更诡异的是,尸体左手紧攥着半枚玉觽。 形制与卫广腰间那枚一般无二。 “是栽赃。”郭解踢开尸体,露出背脊上新鲜的黥印:扭曲的“五”字,与河东盐工反抗时的标记如出一辙。 张汤蹲身蘸取血迹,指尖搓开竟有盐粒沙沙作响:“这不是人血,是河东盐池的卤水混朱砂。” 郭解攥着卫广的柘木弓站在长安狱天井,檐角铜铃在燥热的风中纹丝不动。 他刚用刀鞘新刻的“五十五”道血痕还泛着腥气,廷尉署的皂衣吏已围住院门。 “卫广涉嫌私通匈奴,即刻收押!”廷尉正王温之的赤绶银印在烈日下刺目,他身后十二名缇骑手持的铜锁链上,竟沾着河东郡特有的红盐粒。 张汤的獬豸冠檐滴下汗珠:“此案由廷尉监亲审,何劳王廷尉正” “啪!” 染血的玉觽砸在青砖上。 郭解认得这是卫广随身之物,此前在灞桥厮杀时崩缺的豁口犹在。 此刻玉觽却浸满黑血,狼头纹中嵌着片匈奴铜箭簇。 “昨夜北阙甲卒截获匈奴信使,怀中此物与卫司马的玉觽严丝合缝。” 王温之的皂靴碾过玉觽,“更有密报称,卫司马私藏董偃死前血书。” 他忽然展开半幅素帛,上面歪斜的“卫”字正是董偃笔迹。 卫广的十石弓弦突然绷断,郭解瞥见他虎口新添的灼痕,分明是昨夜查验盐卤时烫伤。 十二道铜链已缠上卫广四肢,锁扣处的盐晶在阳光下泛着蓝光。 “且慢!”张汤铁尺抵住王温之咽喉,“这铜链产自河东盐池工坊,上月刚列为军械禁品。” 尺头挑起锁扣内侧的“五”字烙印,“王廷尉正从何处得来?” 暴雨骤然而至。 郭解在雨幕中抓住卫广腕甲,指腹触到细微凸起,那是用盐粒黏成的“灞”字。 卫广被拖出时,破碎的玉觽在雨水中映出古怪纹路。 “这是匈奴人的图腾。”张汤蹲在积水前,铁尺搅动玉觽残片,“但纹刻手法是少府玉匠的错刀法。” 他突然用朱砂笔描摹纹路转折,“看这收刀时的提勾,分明是” 雨帘外传来马蹄疾驰声。 平阳侯府的家丞摔在阶前,怀中漆匣滚出半卷《公羊传》,竹简缝隙渗出黑盐。 “今晨公主在灞桥遇袭,凶器.” 家丞颤抖着展开染血的麻布,上面钉着卫广的鸣镝。 郭解捏碎简牍间的盐粒,舌尖尝到熟悉的苦涩,这是未央宫冰窖特供的硝盐。 张汤突然用铁尺劈开《公羊传》,简芯竟夹着薄如蝉翼的素帛,绘有代郡至阴山的私盐路线,沿途标记的“五亭”正被朱砂圈起。 “去查董仲舒的弟子。”张汤的獬豸冠在雨中愈发晦暗,“上月公羊学派在灞水辩经,曾言'盐铁之利当尽归王道'。” 郭解却盯着麻布上的血渍。 血迹边缘的盐晶排列成古怪符号,与三日前在五亭挖出的裹尸盐砖如出一辙。 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左肩旧伤,那是建元二年追查窦氏私盐时中的弩箭,箭杆上也有类似的“五”字烙痕。 夜半,廷尉署地牢渗水声格外清晰。 郭解摸到关押卫广的囚室时,柵栏上挂着的鱼脂灯突然爆响。 灯罩内侧的盐渍显出血手印,指节纹路竟与王温之昨日展开的素帛边缘吻合。 “有人要借卫广搅浑水。”张汤的铁尺挑开卫广的食盒,扭曲的“五”字里藏着半个“窦”字篆体。 “这是河间国特产的石毒。” 暴雨拍打诏狱穹顶,郭解想起建元二年那场盐税案。 当时窦氏宗亲窦婴的别业中,也曾搜出掺石毒的毒盐。 但此刻卫广囚室墙角的盐粒,却混着胶东郡特有的海腥气,那是平阳侯曹寿封地的特产。 “明日大朝。”张汤突然将铁尺插入砖缝,“御史大夫要奏请清查关中铁官。” 尺头带出的碎砖中,竟夹杂着田蚡府上食客特佩的玉环残片。 鸡鸣时分,郭解潜入董偃停尸的地方。 尸首左耳后的黥印被盐水泡胀,细看竟是“五”字套着“田”字。 当他用刀尖挑开溃烂皮肉时,窗外闪过黑影。 追至灞水码头,只见蒙冲舰桅杆上悬着的素幡,赫然绣着董仲舒《春秋繁露》中的“盐铁策“篇目。 郭解攥着三枚不同纹路的“五”字符。 窦氏的孔雀石粉、田氏的胶东海盐、公羊学派的素幡残片。 他站在未央宫北阙下。 卫广的囚车正碾过青石驰道,车辙里渗出的盐渍,在阳光下凝成新的谜题。 囚车的木轮碾过章台街的碎盐粒。 卫广的腕枷磕在青铜栅栏上,盐蚀的伤口渗出混着铁锈味的血水。 他隔着三寸木栏望向并行的牛车,郭解正用环首刀削着桃木签。 这是长安狱常用的验尸工具。 “他们在我裈甲夹层缝了匈奴狼纹帛。” 卫广压低声音,腕间铁链随颠簸叮当作响。 他脖颈新烙的黥印泛着石毒的青光,那是昨夜狱吏用窦氏私刑烙下的“五蠹”二字。 郭解将桃木签浸入鱼脂罐,火折一晃便燃起焰苗:“董偃尸首的盐渍里藏着这个。” 他指尖弹过木签,烧焦处显出道细若发丝的银线,正是少府织室特供的蚕丝。 囚车忽然急转,卫广的额头撞上浸过盐卤的栅栏。 后方押送的缇骑首领扬起马鞭,却在郭解冷眼扫过时讪讪放下。 这些廷尉署的精兵都认得他刀鞘上五十六道血痕,每道都刻着个被盐蚀尽皮肉的死囚。 “贾信的遗孀今晨吊死在河东。” 郭解突然用刀尖在车板刻下“七”字,“但她舌下压着半片玉觽,内侧用盐粒黏着灞桥堤坝图。” 卫广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扯开囚衣领口,露出锁骨处陈年箭疤,在灞桥截杀私盐贩时中的弩伤。 郭解将烧焦的桃木签递进栅栏,炭灰在卫广掌心聚成“未央厩”三字。 “那玉觽的机关要浸透河东卤水才能开。” 郭解的声音混入牛铃声中,“灞桥西侧第三棵古柳下埋着董偃的右手,他临死前攥着的可不只是玉觽。” 囚车行至横门,守卒查验符传时故意拖延。 卫广趁机用脚跟叩击车板,盐渍斑驳的底板传出空响。 郭解佯装整理裋褐,袖中滑落的盐粒在车辙上排出北斗状,这是他们在盐场约定的暗号。 “平阳侯府的牛车卯时经过织室。” 卫广借着咳嗽吐出句话,“车辕有胶东海盐味,但车舆装的是代郡黍米。” 郭解突然挥刀斩断路边垂柳,惊得缇骑纷纷拔剑。 柳枝断面渗出黑色盐晶,他冷笑掷枝于地。 押送队伍被迫停在廷尉官寺前。 卫广望着桥下漂过的盐船,忽然想起什么:“那日董偃的骑戟” “戟柲是少府三年前的旧制。” 郭解用刀鞘勾起桥栏青苔,“但固定戟枝的铜箍产自河间国,去年太后赐给田蚡的矿山。” 他故意提高声量,试图打草惊蛇。 囚车重新启程时,卫广发现郭解裋褐下摆沾着古怪的朱粉,藏书用的防蠹砂。 未及发问,对方已用刀尖在车辕刻下“丙寅”二字,正是半月后的日期。 “廷尉狱的腌臜饭食莫要碰。” 郭解突然抛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轵县特产的苦盐饼,“每日卯时、申时含半钱盐粒,可缓石毒。” 卫广捏碎盐饼,发现内藏三枚青铜鱼符。 符上“水衡”二字被盐蚀得模糊,但背面阴刻的灞水支流图清晰可辨,正是那夜截杀董偃时的路线。 “张汤在董偃胃囊里找到这个。” 郭解袖中滑出半片玉琀,遇光显出未央宫椒房殿的纹样,“含在舌下可避毒,你今夜” 话音未落,囚车猛然顿住。 十二名郎官持戟拦住去路,为首者高举骑戟:“奉长乐宫令,人犯改押蚕室诏狱!” 卫广腕间铁链突然绷紧,镣铐机关弹出倒刺扎入皮肉。 郭解暴起劈开车辕,却见拉车的黄牛口吐白沫,牛角上绑着的盐袋正渗出青液。 郎官的戟阵已围拢过来,戟刃上的盐霜在烈日下泛着死亡的光泽。 “记住!丙寅日!”郭解最后一声暴喝淹没在牛铃声中。 暮色降临时,卫广在蚕室诏狱最深处的盐砖牢房里,用苦盐饼在墙上画出灞桥图。 外戚窦氏、公羊儒、外戚田氏…… 到底是谁在陷害他? (本章完) 第174章 灞桥 第174章 灞桥 暴雨冲刷着五亭的茅草屋檐,咸腥的盐雾从灞水漫进亭舍。 郭解一脚踹开虫蛀的木门,十名材官鱼贯而入,钩镶的铜刺在昏暗中泛着寒光。 亭长韩闾正欲翻窗,被两名材官用钩镶锁住肩胛,重重按在积满盐粒的案几上。 “建元二年七月,领盐三十斛。”郭解将武库簿册摔在韩闾面前,简牍缝隙的盐粒簌簌滚落,“《厩律》明载亭传月供不过五斛,多出的二十五斛。” 他忽然抽出环首刀劈开墙角陶瓮,黑盐中滚出半枚匈奴箭簇,“喂了匈奴人的战马?” 韩闾的喉结滚动:“那年秋汛冲毁灞桥,多领的盐是.” “修桥用的是夯土,要盐何用?” 郭解刀尖挑起他衣襟,露出锁骨黥印,扭曲的“五蠹”图腾正渗着孔雀石毒的青光,“《贼律》第三条:'诸矫制以治,弃市。'亭长伪造公文冒领官盐,该当何罪?” 材官们突然掀开地砖,二十口陶瓮在窖中泛着幽光。 郭解抓把黑盐撒向《盗律》简册,盐粒遇简牍胶漆竟燃起青焰:“河东雪盐掺胶东砂金,这是要仿制酎金?” 他刀鞘重重击打韩闾膝窝,“建元元年一姓豪强私铸钱币,可是夷了三族!” 韩闾冷汗浸透裋褐:“上吏明鉴!建元二年上巳夜,确有贵人车驾” “车辕印宽一尺三寸,轮距合未央宫驷车规制。”郭解突然展开素帛,拓印的车辙纹间沾着长信宫特供的胭脂, “那夜暴雨,你在亭舍门槛抹了蜂蜡。”刀尖刮下蜡屑掷入火盆,浮现“窦”字隶书。 材官们齐声暴喝,钩镶倒刺扎入韩闾皮肉。 郭解扯开他后背囚衣,新旧交迭的鞭痕间藏着黥印:“景帝时,你在云中郡为戍卒,因私贩军粮黥面。” 刀鞘戳向溃烂的“五”字烙印,“这新印的朱砂,可是河间国特产的辰砂?” 韩闾瞳孔骤缩。郭解劈开第二口陶瓮,金粉簌簌落下:“《关市律》载,'私出边关徼物,黥为城旦'。” 他抓起把金粉抹在简牍,遇潮显出血色舆图,“代郡军马场的路线,画得挺细致啊?” “是平阳侯府!”韩闾突然嘶吼,“他们拿我妻儿.” 惊雷炸响,郭解反手将环首刀钉入梁柱。刀身震颤的嗡鸣中,他俯身逼近:“《捕律》第四条:'知犯不举,与同罪。'” 他的指尖划过韩闾脖颈的毒疮,“你现在招供,我保你幼子不入官奴。” 材官们适时抬进木箱,箱中幼童的虎头鞋让韩闾浑身剧震。 郭解捻起鞋底盐渍:“胶东郡海盐混着蓝田玉屑,上月平阳侯别业工匠的鞋印,与这孩子鞋纹一模一样。” 韩闾突然暴起撞向燃烧的盐瓮,被材官死死按住。 郭解扯出他舌下玉琀,浸入鱼脂后显出密道图:“丙寅日灞桥东第三辆盐车,装的是金人还是毒盐?” “都都有”韩闾瘫软在地,“金人胸腹填满孔雀石粉,遇水即” 窗外弩箭破空而至,郭解旋身劈飞箭矢。 箭杆绑着的麻布遇盐燃起绿焰,火光照亮韩闾后背新添的黥印。 与卫广脖颈的“五蠹”黥字互为倒影。 “是是公羊学派的人!”韩闾在箭雨中嘶喊,“他们在” 郭解猛然掀翻案几挡箭,盐粒在青铜甲上迸出火。 材官们拖起韩闾退向地窖,却见窖壁用盐渍画着匈奴祭天符。 郭解刀劈符咒,碎盐中滚出铜符,“水衡”二字已被蚀去半边,阴刻的灞水暗渠直指平阳侯别业。 “丙寅日辰时”韩闾突然口吐黑血,“盐车过桥时” 材官翻开他紧攥的手掌,掌纹用朱砂描着“五蠹”图腾。 郭解蘸取黑血在简牍疾书,血渍遇盐显出新线索:灞桥。 暴雨渐歇时,郭解站在遍地箭矢中。 刀鞘上新刻的“五十八”道血痕泛着幽光,脚边是韩闾的尸身。 材官呈上染血的素帛,灞桥舆图旁多了个血手印,与三日前截获的匈奴密信上的印鉴严丝合缝。 “你去回禀张廷尉,”郭解将铜符抛给材官,“丙寅日收网时,需调水衡都尉的楼船士。” 他瞥向亭西古槐,树根处渗出的盐卤正将“五蠹”图腾蚀成“未央”二字。 …… 灞桥。 窦氏门客王孟的革靴踩在车辕包铁处,望着桥头那个孤影冷笑:“这不是叱咤河东的郭豪侠么?听闻卫广在蚕室诏狱,连指甲盖都被盐蚀尽了。” 周肤用短剑剔着指甲缝里的盐粒,剑柄嵌的孔雀石在晨光中泛青:“君,且看。” 他剑尖挑起车帘,露出盐车夹层里的环首刀,“这些可都是武库今年新制的'卫'字款,到了阴山便是卫氏通敌的铁证。” 郭解的环首刀鞘磕在桥栏上,惊飞柳梢的寒鸦:“建元二年腊月,窦氏别业的盐窖塌出二十具黥面尸,锁骨烙的也是这般孔雀石纹。” 他靴底碾碎盐块,露出内层黑砂,“用河间毒砂混胶东海盐,这手法与毒杀韩闾如出一辙。” “啧啧,郭豪侠还在查陈年旧案?”王孟跃下车辕,犀甲腰襻上悬着的玉觽叮当作响,“卫广那枚染血的玉觽,此刻正在匈奴日逐王帐中,你猜平阳侯府的验传符节,能不能经得起大农令彻查?” 周肤突然用剑脊拍打盐车,夹层暗格应声弹开。 成捆的素帛券书散落,每卷都钤着平阳公主食邑的朱印:“这些'建元二年输马千匹'的质剂,明日就会出现在未央宫北阙。” 他剑尖挑起卷帛抛向河面,“就像当年董偃怀里的匈奴箭簇,不偏不倚落在卫广脚边。” 郭解反手掷刀劈开飘落的卷帛,刀锋在柳树干刻下深痕:“建元二年云中郡那场盐车劫案,戍卒尸首的箭伤用的是少府特制鸣镝。” 他拔出嵌入树干的刀,刃口盐渍显出血色纹路,“与二位今夜车中的弩机,怕是同批工匠所铸?” “好眼力!”王孟抚掌大笑,从盐车暗格抽出把劲弩,“当年在河东盐池,郭大夫就是用这等弩机射穿我窦氏三十私兵。” 他忽然扣动机括,弩箭钉在郭解足前三寸,“可惜这次箭杆裹的是平阳侯府桑纸,浸了水便显出卫子夫的掌印。” 细风卷起盐粒扑上周肤的獬豸冠。 他剑指西方暮色:“这三十车'盐铁'到了边关榷场,夹层的军械换作匈奴战马,回程便是'卫氏通敌'的活证。” 他的剑悬着五蠹铜铃叮咚作响,“届时满朝公卿都会看见,卫氏的族徽刻在马鞍内侧。” 郭解突然抓起把黑盐撒向车阵,盐粒遇铁泛起磷火:“就像二位用河东硝盐蚀穿董偃囚车的底板?” 磷火中显出道车辙,“这轮距比寻常盐车宽三寸,倒是合未央宫金根车的规制,窦太主借车给平阳公主时,没教你等改辙?” 王孟面色骤寒,反手拔出鞍边斫刀:“郭大夫可知这桥墩下埋着什么?” 他的刀尖戳向青石缝隙,“那批失踪的戍卒,尸首裹着盐砖沉在此处。”他忽然诡笑,“他们铠甲内衬可都绣着卫字。” 周肤剑锋掠过郭解耳畔,削下半缕发丝:“丙寅日廷尉狱会送来卫广的认罪帛书,届时这些尸骨便是卫氏谋逆的佐证。” 他甩剑振落血珠,“就像你当年在轵县盐场,用盐蚀法让豪强认罪那般。” 暮色渐浓,盐车吱呀声惊起栖鸦。 郭解归刀入鞘,铜璏与鞘口碰撞出清响:“二位可知韩闾临死前,在盐砖上刻了什么?” 他靴尖碾开浮土,露出青石上的“丙寅”刻痕,“明日此时,这些盐车进的不是榷场。” 郭解的话音陡然凌厉,“而是水衡都尉的焚金炉!” 王孟的斫刀劈在桥栏,迸出数点火星:“竖子安敢!这三十车'盐铁'有平阳侯府通关符传” “建元二年大农令修订《盐铁律》,私贩者车裂。”郭解甩出半枚铜符钉入盐车,“水衡都尉的楼船士已控住渭水漕运,此刻平阳侯正在少府狱欣赏二位的杰作。” 他忽然扯开车帘,夹层暗格里的军械正被盐水蚀出“窦”字烙痕。 周肤的剑哐当坠地。 对岸突然亮起连片火把,材官的军旗在暮色中猎猎飞扬。 王孟举起弩机:“那便让这灞桥,作卫氏的陪葬” 灞水裹挟着上游盐池的硝磺气息,在桥墩石缝间撞出白沫。 郭解的五指缓缓摩挲着环首刀,刀脊积年的血槽里凝着层薄盐。 他身后百名材官列成锥形阵,钩镶的铜刺在秋阳下泛着青芒,特批调用武库的擒敌械,每具倒刺都淬过河东毒盐。 “郭大夫好大阵仗!” 王孟的革靴碾过桥面盐粒,犀甲腰襻上悬着的玉觽叮咚作响。 他故意掀开盐车蒙皮,露出夹层内泛光的环首刀:“这些'卫'字款军械,可都是平阳公主亲批的贡品!” 周肤的短剑挑飞车帘,剑柄在晨光中渗出血色:“听闻卫司马在蚕室诏狱,连指甲盖都被盐蚀尽了?” 他突然劈开盐袋,扬起的黑砂里竟混着蓝田玉屑,“这般上等货色,合该刻个'窦氏'的徽记!” 郭解靴尖勾起滩涂碎石,盐渍裹着卵石击向周肤面门:“建元二年腊月,窦氏盐窖塌出二十具黥面尸。”碎石在犀甲上迸出火星,“锁骨烙的孔雀石纹,与你的剑柄倒是绝配。” 王孟的斫刀骤然劈向首辆盐车,包铁车辕应声断裂。 藏在夹层的环首刀如瀑倾泻,寒光直扑材官阵型。 郭解旋身踢翻燃烧的草垛,火星引燃车轴暗藏的硫磺,爆燃的气浪将七名窦氏私兵掀入灞河。 “钩镶锁轮!”郭解暴喝。 材官什长张滕率队翻滚近前,三棱钩镶精准卡入盐车轴轱。 青铜辐条在角力中迸出刺耳锐响,张滕的钩镶突然脱手。 轴心暗藏的倒刺机关弹出,赫然是少府考工室特制的擒兵械! 王孟狞笑着扯动铁链,张滕被拽向车底。 郭解环首刀凌空掷出,刀身旋转着斩断铁索,反手接刀的刹那顺势劈开车厢。 夹层内滚出的非是军械,而是成捆钤着平阳侯印的桑皮券书! “输马千匹.”郭解刀尖挑起卷帛,“这墨迹倒是新鲜,前日才从廷尉狱的毒盐里泡出来吧?” 周肤的短剑如毒蛇吐信,剑锋直取郭解咽喉。 郭解以刀镡格挡,青铜与铁器相撞迸出火星。 郭解急退三步,左臂皮甲已被蚀出蜂窝状孔洞。 “河间国的石粉,佐以胶东海盐。”周肤剑一挽,挑飞郭解束发皮弁,“韩闾便是这般烂穿肚肠!” 他忽然旋身劈向盐垛,扬起的盐雾中显出血色。 与五亭的尸首如出一辙。 郭解扯下裋褐缠住口鼻,环首刀顺势插入桥面石缝。 刀身震颤的嗡鸣中,他辨出盐车底板的空腔回响:“起!” 暴喝声中,桥板青石应声崩裂,藏在夹层的裹盐尸首随机关弹起,正是早年失踪的戍卒! “诸君且看!”王孟的斫刀挑开尸首胸甲,内衬赫然缝着卫氏族徽,“这便是卫氏通敌的铁证!” 尸首口腔滚落的玉觽撞上桥栏,与平阳侯府门客的佩饰严丝合扣。 郭解刀背猛击尸首天灵盖,腐肉间簌簌落下黑盐:“三年前云中郡盐车劫案,戍卒中的便是这等毒盐!” 盐粒遇血燃起磷火,显出血色车辙印,轮距竟合未央宫金根车规制! 王孟突然踹翻三辆盐车,暗格内藏的陶瓮轰然炸裂。 毒盐粉席卷桥面,材官们的犀甲在雾中滋滋作响。 郭解旋身劈断柳枝,蘸取灞水洒成弧幕:“韩闾临死前说过,毒雾起时,桥西柳林当有伏兵!” 周肤的短剑穿透过去,剑锋却偏了三寸,郭解早算准毒雾折光的角度! 他趁机擒住周肤右腕,指腹摸到陈年箭疤:“云中郡那支鸣镝,原来留了这般印记。” 猛然发力间,腕骨碎裂声混着惨叫撕开毒雾。 对岸突然传来楼船鼓角。 王孟瞳孔骤缩,水衡都尉的蒙冲舰竟突破窦氏漕运封锁! 他暴喝着劈断桥索,千斤闸石轰然坠落,却被郭解掷出的环首刀卡住机括。 刀身承受巨力弯成弧形,盐蚀的血槽里簌簌落下黑砂。 “这一刀,还你云中郡三十冤魂!”郭解凌空跃起,足尖点在悬空的闸石借力。 环首刀如流星贯入王孟犀甲裂缝,刀锋穿透肩胛时故意偏斜,他要让这窦氏鹰犬活着见证阴谋败露! 周肤爬向燃烧的盐车,怀中膏油引线浸满冷汗。 他忽然咬碎后槽牙毒囊:“太主会为我们.” 黑血喷在桥栏盐砖,蚀出残缺的“五”字。 郭解扯开他胸前犀甲,暗藏的石粉囊与韩闾所中毒药同源。 “丙寅日灞桥东第三车”郭解蘸取毒粉在简牍疾书,遇水显出的密文直指长乐宫冰井台。 最后一辆盐车轰然倾覆时,他瞥见王孟袖中滑落的骨哨。 哨孔排列正是公羊学派祭天礼器规制! “收队!”郭解归刀入鞘,刀鞘第五十九道刻痕浸透血盐。 材官们拖着重伤的王孟退向渭桥,灞水呜咽着卷走残甲断刃。 西风掠过焦黑的柳梢,惊起群鸦蔽空,那柳林深处,三十张擘张弩的望山正泛着毒芒 (本章完) 第175章 十年饮冰 第175章 十年饮冰 残阳没入灞水时,王孟染血的骨笛发出凄厉哨音。 西岸柳林簌簌摇动,三十名弩手掀开伪装的盐垛,擘张弩的望山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郭解踹翻燃烧的盐车为掩体,火星引燃车轴暗藏的膏油,爆燃的浓烟暂时遮蔽了弩手视线。 “锥形阵!”郭解低吼。 材官什长张滕率队以钩镶为盾,三棱铜刺插入地面形成临时工事。 这是戍卒对抗匈奴骑兵的守御法,每具钩镶间隔七寸,恰好卡住弩箭射角。 首轮弩箭钉入钩镶的闷响中,郭解辨出擘张弩的制式,弩臂云纹与少府考工室存档的“建元三年丙字号”批文吻合。 他翻滚至盐车残骸后,抓起缴获的窦氏劲弩,三棱箭簇对准柳林间的反光点。 “西北柳树第二枝!”郭解喝令。 张滕的钩镶猛然掀开,露出后排材官手持的武库连弩。 特制的轻矢穿透暮色,将两名正在上弦的窦氏弩手钉在树干。 这是水衡都尉改良的守城弩,箭杆中空灌铅,专破皮甲。 周肤残部从侧翼包抄,环首刀劈开材官阵型缺口。 郭解弃弩执刀,青铜刀镡精准架住劈砍。 刀脊血槽卡住对方刃口,顺势旋腕卸力,这是北军材官营的标准缴械术。 敌兵踉跄间,张滕的钩镶倒刺已锁住其咽喉。 “留活口!”郭解暴喝。 材官以麻绳反缚敌兵双臂,从其裋褐夹层搜出油布包裹的质剂,“建元三年三辅铁官输窦氏熟铁三千斤”的朱砂批文赫然在目。 王孟残党点燃预埋的膏油,紫色毒烟从柳根处升腾。 郭解扯下旌旗浸入灞水,湿布掩住口鼻:“散开队形!依云梦秦简所载火攻篇避烟!” 材官们迅速以钩镶支地,借河风形成通风间隙。 毒烟稍散,郭解率队突入柳林。 地面突现陷坑,裹盐的竹签倒刺泛着青光,正是河东盐池处决逃奴的刑具。 材官以钩镶为杖探路。 暮色中,王孟的亲信持黄桦弩踞守古槐。 郭解解下犀甲,露出内衬的熟牛皮,这是建元三年大农令改良的箭衣。 他率三什材官蛇形突进,弩箭钉入皮甲的闷响中,已突至弩阵十步内。 “掷钩镶!”郭解喝令。 十具钩镶凌空飞旋,倒刺勾住弩手裈甲。 材官趁势拉拽铁链,将敌兵拖入近战。 短兵相接间,郭解辨出敌首护心镜的纹样,少府为长乐宫卫尉特制的獬豸纹。 王孟持斫刀从树后闪出,刀法依稀可见北军材官营操典痕迹。 郭解以环首刀格挡,青铜与熟铁相击迸出火星。 七回合后,郭解刀背猛击其腕脉,斫刀应声而落,这是他在河东盐场镇压暴民时悟出的缴械术。 “绑了!”郭解扯开王孟裋褐,胸前黥印与韩闾所刺“五蠹”纹路一致。 材官撬开其口,取出暗藏的毒囊,胶东郡进贡的乌头碱,与未央宫冰井台失踪的贡品批号相符。 暮色四合时,材官已肃清残敌。 郭解验看缴获,擘张弩三十具,弩臂刻“建元三年丙申”考工铭文,窦氏私铸环首刀百柄,铁质与三辅铁官存档样本吻合,质剂二十卷,钤平阳侯府、窦氏别业及匈奴日逐王印,毒盐三百斤,盛装陶瓮与河东盐窖出土物同窑所烧。 “押送廷尉狱!”郭解割下旌旗裹住证物。 灞桥残月下,王孟嘶声咒骂湮灭在漕船号角中,水衡都尉的楼船士已封锁河道,平阳侯府的通关符节正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灞水西岸,水衡都尉的蒙冲舰破浪而来。 楼船士手持特制的钩拒,将窦氏私盐船逼向浅滩。 郭解站在桥头,环首刀指向漕运码头:“依《二年律令·关市律》,私贩盐铁者当黥为城旦!” 楼船什长李敢率队登岸,青铜钩镶锁住盐船舷梯。 船舱暗格被撬开时,成捆的“卫”字款环首刀滚落甲板。 郭解抓起一把验看,刃口云纹与少府存档的“建元二年丙字号”批文严丝合缝。 “报!”李敢呈上缴获的质剂,“建元三年输匈奴战马千匹,钤平阳侯府朱印!” 郭解展开卷帛,遇水显出血色暗纹,竟是模仿平阳公主笔迹的谋逆书! 窦氏残部点燃预埋的膏油,紫色毒烟从盐船底舱升腾。 郭解喝令楼船士以湿布掩面,仿效晁错《言兵事疏》中火攻篇避烟。 李敢率队突入船舱,钩镶倒刺精准卡住敌兵裈甲。 对岸突然传来楼船鼓角。 郭解瞳孔骤缩,水衡都尉的蒙冲舰竟突破窦氏漕运封锁! 他暴喝着劈断桥索,千斤闸石轰然坠落,却被郭解掷出的环首刀卡住机括。 刀身承受巨力弯成弧形,盐蚀的血槽里簌簌落下黑砂。 “杀!”郭解凌空跃起,足尖点在悬空的闸石借力。 环首刀如流星贯入王孟犀甲裂缝,刀锋穿透肩胛时故意偏斜,他要让这窦氏鹰犬活着见证阴谋败露! 郭解持平阳公主符节叩开廷尉狱门,青铜刀鞘在石阶上拖出细痕。 狱吏验看符传时,他瞥见墙角盐砖的裂痕,正是昨夜灞桥缴获的河东毒盐。 “卫司马在丙字狱。” 狱丞引路时,袖中滑落的玉觽被郭解眼疾手快接住,与王孟腰间那枚同出一辙。 郭解不动声色,指腹摸到玉觽内侧的刻痕:'丙寅日,冰井台'。 丙字狱深处,卫广被铁链悬在盐砖墙上。 孔雀石毒已蚀穿他的皮甲,溃烂的伤口泛着青光。 郭解扯下裋褐浸入鱼脂,湿布敷在卫广伤处:“依《二年律令·囚律》,未定罪者不得用刑!” 狱吏讪笑着退开,袖中却藏着淬毒的竹签。 郭解环首刀猛然出鞘,刀背击飞竹签钉入墙砖:“这毒签与灞桥伏兵所用,可是同批所制?” 廷尉正王温之持军旗闯入,身后跟着十二名缇骑。 他展开染血的素帛:“卫广通敌罪证确凿,即刻押赴市曹!” 郭解冷笑,从怀中掏出灞桥缴获的质剂:“建元三年输匈奴战马千匹,钤的可是平阳侯府朱印!” 他蘸取卫广伤口的毒血,在素帛上画出辟邪云纹,遇血显出的竟是模仿平阳公主笔迹的谋逆书! 未央宫晨钟响起时,郭解持平阳公主符节叩开宫门。 他呈上灞桥缴获的罪证,遇水显出的密文直指长乐宫冰井台。 卫广被抬入太医署救治,孔雀石毒已蚀穿皮甲,溃烂的伤口泛着青光。 “依《二年律令·囚律》,诬告者反坐其罪!”郭解环首刀指向王温之,“这毒签与灞桥伏兵所用,可是同批所制?” 冰井台的青砖沁着水珠,郭解举着火折沿石阶而下。卫 广扶墙喘息,孔雀石毒的灼痛令他指尖发颤:“东南角第三块砖” 他蘸取伤口脓血在墙上画出符咒,盐渍遇血竟显出道暗门轮廓。 郭解以环首刀撬动砖缝,机括声惊起满室蝙蝠。 暗格内二十口樟木箱整齐码放,箱角铜包边刻着少府考工室的“建元元年”铭文。 掀开箱盖时,卫广瞳孔骤缩,成捆的素帛质剂上,“建元三年输匈奴盐铁”的朱批赫然在目,每卷都钤着长乐宫卫尉的獬豸印。” “这是窦太主的手书!” 卫广扯开箱底夹层,羊皮绘制的灞桥密道图泛着腥气。 郭解以刀尖挑破皮面,夹层内露出半枚匈奴左贤王的黄金箭囊,与王孟怀中那枚严丝合扣。 暗室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郭解踹翻樟木箱为掩体,成卷的质剂如雪纷飞。 十二名窦氏死士持斩马剑突入,剑锋的淬毒蓝光映着箱中金锭,那竟是少府失踪的酎金! “依《二年律令·盗律》,私盗酎金者腰斩!”郭解暴喝着掷出火折,引燃浸透鱼脂的素帛。 浓烟中,卫广忍痛拉开擘张弩,毒箭贯穿两名死士咽喉。 箭杆中空的哨音惊动冰井台戍卫,廷尉署的军旗已飘至宫门。 未央宫前殿,御史大夫韩安国展开冰井台缴获的质剂。 窦太主的翟纹深衣无风自动:“久居长乐宫,岂知冰井台藏此腌臜物!” 她腕间玉镯突然坠地,碎片中滚出粒蜡丸,正是模仿平阳公主笔迹的谋逆书! 郭解踏步出列,环首刀鞘重重顿地:“禀陛下,此蜡丸外封的蜂蜡,与灞桥盐车所藏同出一炉!” 他劈开樟木箱残片,露出内侧的“窦”字烙痕,“建元三年少府考工记录,此箱专供长乐宫岁赐之用!” 廷尉张汤呈上验尸木牍:“王孟尸首的胃囊中,残留未消化的乌头碱,与长乐宫药库失踪的毒药批号相符。”他展开灞桥密道图,朱砂标记的冰井台出口正对窦氏别业。 卫广扯开囚衣,胸前黥印在阳光下泛青:“此印所用辰砂,乃河间国今年贡品。” 他指向殿外被押解的平阳侯府家丞,“其袖中搜出的通关符传,边缘沾着冰井台特有的硝盐!” 暮鼓声中,宫卫的玄旗包围长乐宫。 窦太主颓坐玉阶,犀甲卫尉的佩刀已架在颈侧。 郭解归刀入鞘,第五十九道刻痕浸透血盐,正是建元三年季秋的最后一日。 卫广接过太医令的解毒汤,药碗边缘凝着未化的盐晶。 灞桥的残阳没入渭水时,廷尉狱传来消息。 涉案的三十七名窦氏门客,皆依《二年律令》腰斩于市。 建元三年冬,郭解迁任河东郡尉,督盐铁事。 卫广伤愈后掌未央宫卫戍。 冰井台密道被永封那日,少府匠人在青砖夹层发现半枚玉觽,内侧阴刻的“五蠹”纹,随建元三年春雷,碎于未央宫第一场雨。 正月朔日。 窦太主跪坐东厢,指尖抚过新制的翟衣纹样:“郭解久在河东,熟知边事,宜为使持节,往匈奴议和。”她将玉笏推向御史大夫韩安国,“今岁当复修和亲。” 朝堂一片死寂。 卫广扶剑出列:“禀陛下,郭解乃太子门大夫,岂可” “卫司马所言差矣!”窦氏门客田蚡打断道,“郭君曾破匈奴马市,最宜说单于息兵。” 他袖中滑落半卷帛书,赫然是伪造的匈奴左贤王求亲书。 雁门。 郭解持节立于轺车,青铜符传在晨光中泛冷。 卫广策马追至渭桥:“此去凶险,窦氏必与匈奴勾结” “某自有计较。”郭解抛过环首刀鞘,第六十道刻痕犹新,“若十月未归,可开此鞘暗格。” 言毕扬鞭西去,车辙碾碎灞桥残雪。 五月端阳。 匈奴龙城穹庐内,郭解奉上漆匣。 军臣单于掀盖冷笑:“盐砖裹诏书,汉家好计谋!” 匣中赫然是浸毒的酎金饼,正是冰井台所藏赃物! 左右武士一拥而上,牛筋绳深勒入骨。 “汉使郭解,私携毒金,囚于北海!” 单于金刀劈断符节,断口处滚出蜡丸,窦氏通敌密信,早被替换成卫广所书《盐铁论》。 元朔元年秋,十年霜雪。 北海盐湖畔,郭解挥动残破符节驱赶羊群。 十年风霜蚀尽犀甲,唯腰间玉觽犹存“五蠹”刻痕。 他蘸取盐卤在皮裘写就《匈奴风土志》,字迹随霜雪消融又复刻。 “汉使!”牧奴阿提拉拽住他,“左谷蠡王部异动,欲袭代郡!” 郭解摸向暗藏的骨刀,那是用单于庭穹庐兽骨磨成,十年间已刻满塞外星辰。 卫青率军出云中,漠南蹄声震天。 郭解夜焚羊圈,火光照亮北海盐路。 阿提拉趁乱盗马:“汉军已至高阙!” 郭解劈断镣铐,十年间首度握紧骨刀:“走阴山古道!” 九月授衣。 卫广持弩踞守关隘,望见尘烟中那个褴褛身影。 郭解举起斑驳符节,暗格弹出血书,“窦氏通匈奴事,皆在此册!” “十年矣”卫广扯开郭解破裘,后背黥印已溃烂成“汉”字,“陛下正彻查窦氏余党,田蚡昨日下狱!” 廷尉狱火把摇曳,田蚡枷锁叮当:“郭解通敌十年,其言岂可信!” 话音未落,青铜刀鞘破空掷入,第六十道刻痕浸透北海盐晶。 “此鞘藏十年匈奴布防。” 郭解踏入狱门,指尖抚过骨刀刻纹,“阴山十二部驻牧地,皆在此图。” 他劈开刀鞘,羊皮地图遇热显出血色要塞。 (本章完) 第176章 元朔 第176章 元朔 元朔元年腊月,窦氏余党尽诛。 郭解独坐灞桥,将玉觽沉入冰河。 卫广捧来新制犀甲:“陛下欲拜君为骁骑将军,征匈奴.” “某十年饮雪,非为封侯。” 郭解拾起残破符节,“但求边市再无毒盐,稚子不丧父兄。” 暮雪吞尽话音,对岸盐车吱呀,依稀仍是元朔的春寒。 阴山北麓的盐湖凝结着残冬的冰凌,郭解蹲身掬起一捧卤水。 青铜刀鞘浸入冰水时,泛起细密的盐晶,这是他在北海十年养成的习惯,每临大战必先洗刃。 “报!斥候队在东南山谷发现匈奴牧群。” 材官什长张滕滚鞍下马,皮甲上凝着霜,“约三百头羊,护卫骑兵不过二十。” 郭解将环首刀横置膝头,刃口映出冷月:“让儿郎们饱餐一顿。记住,只宰病弱羔羊,莫伤种羊。”这是北海牧奴时悟出的道理:断其畜源,甚于斩敌。 汉军营地篝火渐熄,郭解独坐磨刀石前。 十年塞外风霜蚀出刀身细纹,他取盐湖卤水为砥,青铜与砂岩摩擦的锐响惊起夜枭。 卫广掀帐而入,十石弓的牛角弭在火光中泛黄。 “探马说单于庭前日西迁百里,“卫广将箭簇浸入乌头碱,“此番出击,恐是窦氏的调虎离山计。” 郭解试刃斩断飘落的鹰羽:“某要的就是他们报信。” 刀锋指向羊皮地图,“狼山隘口的盐道,该派上用场了。” 八百轻骑在寒风中列阵,郭解逐人查验装备。 每副钩镶的铜刺都要蘸盐测试毒性,马鞍侧的革囊必须装满混着雪水的盐粒。 这是元朔三年灞桥血战后改良的军制,盐既可疗伤,亦可杀敌。 “弓弦裹了海豹油?”郭解扯动卫广的柘木弓,“漠北风厉,须用北海的法子。” 他抛过狼胃制成的油囊,那是逃离匈奴时藏在裤裆里的秘物。 晨雾漫过山脊时,汉军占据制高点。 郭解以刀鞘在盐碱地画阵:“前队以钩镶锁马足,中军掷盐迷眼,后队毒箭攒射。” 这是根据匈奴骑兵惯用突袭改良的战术,盐雾能令战马失蹄。 卫广率五十材官伏于侧翼,柘木弓弦缠着马鬃:“待某鸣镝为号,先射牧羊人。” 他指向山谷中升起的炊烟,匈奴牧奴正宰杀病羊,正是汉军昨夜故意驱赶的瘟畜。 朝阳刺破云层时,匈奴游骑发现异常。 郭解挥动赤旄,前队材官突然掀开盐渍伪装。 钩镶的铜刺在阳光下反射毒芒,受惊的羊群反向冲乱匈奴阵型。 “放盐!”张滕暴喝。汉军以革囊抛洒盐粒,晨雾瞬间化作白障。 匈奴战马吸入盐雾,接连打着响鼻栽倒。 卫广的鸣镝穿过雾霭,护卫骑兵尚未搭箭,喉头已绽开血。 “斩首二十三级,俘牧奴七人。” 张滕呈上染血的羊皮卷,“从此人怀中搜出,绘有汉军屯粮地的地图。” 郭解展开皮卷,朱砂标记的正是窦氏在五原郡的私仓:“好个借刀杀人。” 他蘸取匈奴血在卷背补画,伪造出粮仓空虚的假象,“放两个牧奴回去报信。” 卫广架起铁釜,将战获的瘟羊肉混盐烹煮:“单于庭若知粮仓空虚,必派精骑劫掠。” 他撒入解毒的甘草,“届时伏兵于狼山盐道” 郭解削制箭杆的手忽然停顿:“不够。要让匈奴人以为,窦氏私仓藏有酎金。” 他劈开缴获的箭簇,露出内芯的少府铭文,“把这些混入尸体伤口。” 汉军伪装战场,将刻有“五原窦”的箭簇插入匈奴尸首。 卫广在显眼处“遗落”半枚玉觽,与窦太主赐给匈奴使者的信物一模一样。 张滕率队驱赶羊群西去,蹄印故意凌乱如溃逃。 “单于生性多疑,见此场景必分兵查探。” 郭解磨利最后一支箭,“我军趁夜奔袭百里,直捣龙城祭坛。” 残阳染红盐湖时,八百轻骑列阵砺刃。 郭解以刀鞘击节,吟唱北海牧奴时学的匈奴战歌。 汉军应和声震动山岳,惊起栖鹰蔽空。 “此刃饮血,不为封侯!”郭解斩断窦氏旌旗,“但求边郡稚子,不识锋镝之声!” 八百环首刀同时出鞘,盐雾中寒芒如星。 马蹄裹麻,人衔木枚。 汉军沿盐湖悄行,卫广率斥候前出十里。 郭解摸向怀中玉觽,内侧刻着龙城密道图,这是用十年牧羊换来的情报。 “报!东南五里发现匈奴侦骑!”探马喘着粗气,“约三十轻骑,正朝我军而来。” 郭解与卫广对视一眼,同时吐出二字:“风雪将至.” 暮色吞没最后一缕霞光时,阴山飘起鹅毛雪。 郭解扯下战袍伪装的羊皮,八百轻骑在盐雾中化作幽灵。 卫广的鸣镝蓄势待发,而匈奴侦骑的马蹄声,已近得能听见弯刀出鞘的摩擦. 阴山隘口的白毛风卷着盐粒,抽打在汉军皮甲上铮铮作响。 郭解扯紧羊皮面罩,冰晶在睫毛凝结成霜。 他俯身贴住马颈,这匹北海带回的乌骓马正循着十年前逃亡的蹄印疾驰。 “东南,三十骑!”卫广的鸣镝穿透风雪。 匈奴侦骑的弯刀刚出鞘,汉军前队已甩出钩镶。 铜刺扎入马腹的刹那,张滕率队抛洒盐袋,雪雾瞬间混作白障。 受惊的匈奴战马在盐雾中打旋,鞍上骑兵接连栽倒。 郭解率中军突入敌阵,环首刀专斩马腿,这是北海牧奴时与狼群搏杀悟出的技法。 卫广的毒箭掠过他肩头,精准钉入百夫长咽喉,箭杆中空的哨音竟与风雪同啸。 “留活口!”郭解刀背拍晕最后一个匈奴兵,扯开其裋褐。 胸前黥印的“五蠹”纹渗着孔雀石毒,与窦氏死士如出一辙。 羊皮地图从尸首怀中滑落,朱砂标注的正是汉军今夜要袭的龙城祭坛。 八百轻骑沿结冰的河道潜行,马掌裹着瘟羊皮防滑。 郭解摸出玉觽在冰面轻叩,空腔回响惊起夜枭,这是当年匈奴萨满传授的探冰术。 卫广突然勒马,箭簇指向冰层下的幽蓝:“盐卤暗流!” 汉军以钩镶为杖,在冰面凿出北斗状孔洞。 盐卤喷涌时,郭解掷入火折,幽蓝火焰顺着河道窜向匈奴哨卡。 十年北海苦寒,他早已摸透硝盐遇火即燃的特性。 龙城哨兵发现冰河异火时已迟。 火蛇舔舐盐渍城墙,千年夯土在爆燃中崩裂。 郭解赤旄前指,八百轻骑分作三队。 左队以钩镶勾塌箭楼,右队用毒箭压制哨塔,中军直扑祭坛。 “护神鼓!”匈奴萨满的嘶吼淹没在轰鸣中。 卫广连发七箭,箭箭穿透铜鼓皮面,藏在鼓中的盐铁质剂倾泻而出,正是窦氏通敌的铁证! 单于近卫的狼弓队从山坳杀出,重箭穿透三层皮甲。 郭解喝令变阵,汉军突然四散为十人队,借着风雪在废墟间游斗。 这是他在北海躲避追捕时琢磨的狼群战术,每队配钩镶手、毒箭手、刀斧手各三,专攻重甲缝隙。 卫广踞守断墙,十石弓弦已崩断两次。 他改用缴获的匈奴角弓,毒箭穿过铜甲接缝,将狼弓队正副统领串成血葫芦。 风雪裹着盐粒灌入伤口,垂死者竟在剧痛中笑出癫狂。 祭坛金人在火中扭曲,融化的酎金与匈奴血混作赤溪。 郭解劈开最后一个萨满,青铜刀豁口处粘着碎骨。 卫广突然拽他扑倒,三支重箭擦着发髻钉入盐砖,暗处竟有伏弩机关! “西南残塔!”郭解甩出钩镶锁住塔柱。 张滕率死士攀援而上,短刀捅进弩手眼眶时才发觉是汉人面孔,皮甲内衬竟缝着窦氏私兵符! 晨光刺透雪幕时,龙城已成修罗场。 郭解拄刀清点,斩首四百七十三级,俘萨满祭司两人。 缴获窦氏通敌帛书十二卷,钤长乐宫印。 熔毁祭天金人七尊,得酎金三百斤。 “单于金帐西迁百里。”卫广展开染血地图,“昨夜俘兵招供,狼弓队主力正在.” 朔风突然卷起盐雪,天地间响起闷雷般的马蹄声。 郭解握刀的手骤然收紧,远山雪线处,单于的王旗正掠过盐湖,金帐狼旗在朝阳下泛着死光。 盐湖冰面在铁蹄下震颤,郭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乌骓马似乎嗅到故土气息,前蹄不安地刨着冰碴。 卫广将最后三支毒箭插入雪地,箭头孔雀石毒渗入冰层,绘出狰狞的狼首图腾。 “该清算十年旧账了。”郭解扯下残破的羊皮面罩,刀鞘第六十道刻痕浸透血盐。 八百残兵在他身后列阵,钩镶倒刺挂着碎肉,像极了北海狼群噬杀后的獠牙。 单于金帐前,三千狼弓队张满重弓。 军臣单于的金刀划过冰面,祭天祷文随盐粒飞扬。 而汉军的赤旄,正迎着朔风卷成血色旋涡. 元朔四年春。 单于金帐的狼旗在盐湖反光中刺目,三千狼弓队如黑云压境。 郭解扯下残破的羊皮面罩,露出北海风霜刻蚀的疤痕。 乌骓马嗅到血腥,前蹄暴躁地刨开冰碴。 “锥阵,分翼!”郭解赤旄前指,八百轻骑裂作三股。 左翼钩镶手拖行盐袋搅乱雪雾,右翼毒箭手借风势抛射,中军精骑直扑王旗。 这是北海十年琢磨出的破阵术,以盐雪为障,化寡为众。 狼弓队重箭离弦的刹那,汉军左翼猛然掀开盐袋。 狂风卷着雪粒与盐晶扑向匈奴阵线,箭雨在混沌中失了准头。 卫广率右翼从侧翼切入,毒箭专射马眼,这是他在灞桥之战中射杀董偃的法子。 郭解的中军如尖刀突进,环首刀专斩旗手。 乌骓马跃过倒伏的狼旗时,刀锋顺势劈开牛皮战鼓,藏在鼓中的酎金锭四散飞溅,单于竟融了汉廷岁赐铸鼓! 单于近卫的弯刀队如狼群合围,郭解喝令变阵。 汉军突然收拢为圆阵,钩镶手在外层架起铜刺铁壁,毒箭手在内圈抛射弧箭。 卫广踞坐阵心,十石弓弦震如雷吼,鸣镝贯穿百夫长铁胄,箭杆炸开的盐粉迷了后排敌骑。 “破绽在左!”郭解刀鞘指向狼弓队副将。 张滕率死士突前,钩镶锁住马腿的瞬间,三棱箭已钉入甲胄腋下接缝。 副将坠马的惨叫中,汉军圆阵陡然裂开缺口,毒箭如蝗扑向溃散的匈奴骑兵。 郭解踹翻金帐前的祭火盆,烈焰顺着盐渍毛毡窜上穹顶。 单于亲卫持金刀劈来,刀法竟有汉地材官营的痕迹,必是窦氏私授的破阵术! 郭解旋身避过刀锋,环首刀顺势插入甲胄领口,十年北海苦寒练就的巧劲尽吐。 “这一刀,还你北海十年囚!”刀身拧转,铁甲如纸撕裂。 亲卫踉跄倒地,怀中滚出窦氏玉觽,内侧“五蠹”纹浸透血污。 金帐轰然坍塌时,军臣单于的白旄牛车已驰出二里。 郭解夺过匈奴角弓,三箭连发。 一箭射断牛轭,二箭贯穿驭手,三箭钉入车舆。 卫广率骑队包抄,却在雪雾中撞见诡异一幕,牛车暗格弹开,窦氏使者的尸首随盐袋滚落。 “好个借尸嫁祸!”郭解劈开车辕,羊皮地图上朱砂标记着五原郡粮道,“速报卫尉,窦氏要断我军归路!” “狼弓队主力未灭。”郭解摩挲着刀鞘第六十一道刻痕,“单于王旗西去,必奔狼山盐道。” 朔风忽卷雪浪,天际线处隐约浮起尘烟。 斥候纵马来报:“西北三十里,匈奴辎重队押送盐车!” 乌骓马忽然昂首长嘶,郭解望向盐湖西岸。 风雪中缓缓行来的辎重车队,辕马铁蹄印深如沟壑,这等载重绝非寻常粮草。 卫广扯开缴获的狼皮袄,露出内衬的汉绢地图:“看这车辙走向,怕是窦氏要借匈奴之手运毒盐入塞!” 郭解抓起把带血的盐雪,任其在掌心融成赤水:“截下盐车,某要活口。” 刀鞘重重顿地,八百残骑在暮色中化作幽灵,马蹄裹着复仇的怒焰,碾向渐暗的盐湖天际 盐湖的冰面浸透血色,郭解踩着咯吱作响的盐粒,靴底黏着未冻实的血冰。 卫广正带人撬开匈奴辎车的铜锁,铁器摩擦声惊起秃鹫盘旋。 “盐砖夹层藏箭簇,粟袋底部垫铁锭。”卫广用弓弭挑起半片甲胄,“这手法与三辅铁官存档的私铸案如出一辙。” 甲片内侧的“窦”字烙痕被盐水蚀得发黑,却仍能辨出元朔元年的少府工官印。 郭解蹲身抓把盐雪,在辎车辕木画出灞桥轮廓:“当年截杀董偃的盐车,轴轱榫卯也是这般改制。” 他刀鞘敲击车板,空腔回响惊得战马扬蹄,暗格内赫然蜷着两名汉人工匠,手脚筋腱俱被挑断。 (本章完) 第177章 匈奴 第177章 匈奴 篝火在盐湖边跳跃,映得匠人面上的黥印愈发狰狞。 “窦府管事让俺们在箭簇内芯灌铅.”匠人赵三哆嗦着吐出盐粒,“说是要仿制卫将军部的'卫'字箭。” 卫广突然扯开赵三裋褐,肩胛处的烙伤赫然是少府匠籍标记:“元朔二年考工录载,你因私售弩机被黥面流放。” 他蘸取盐卤涂抹烙痕,遇热显出血色“五蠹”纹,“流放途中被窦氏收为死士,可对?” 郭解将环首刀插入冰面,刀身映出赵三惨白的脸:“这车暗格的机簧,用的是未央宫冰井台的铜栓。” 他掏出玉觽插入暗格锁眼,严丝合扣的刹那,机关弹开夹层,成捆的素帛质剂散落,朱批“元光六年输匈奴盐万石“的墨迹未干。 八百轻骑押送盐车南归,车辙在冰面刻出深痕。 郭解解下乌骓马的蹄麻,任它啃食冰层下的盐蒿。“此等毒盐入塞,可毁三郡耕田。” 卫广抓起把混着铅砂的盐粒,“窦氏是要绝我大汉根基。” 朔风卷起车帘,露出匠人赵七僵直的尸首,他趁守军不备吞盐自尽,孔雀石毒蚀穿五脏。 “死士牙缝藏毒,与王孟余党同源。” 郭解剖开尸首胃囊,未化的盐块上黏着半片素帛,遇血显出五原郡仓廪图。 夜宿盐湖东岸时,斥候擒获匈奴信使。 羊皮信筒用鱼胶密封,卫广以弓弦勒开,腥膻的羊脂裹着窦氏帛书:“郭解部已陷龙城,可放匈奴入五原” 郭解将帛书按进篝火,火焰窜起诡异的青芒:“乌头碱遇热显形,这墨里掺了匈奴萨满的骨粉。” 他刀尖挑起燃尽的灰烬,焦痕竟拼出长乐宫冰井台的暗道图。 值夜的张滕突然暴喝,盐湖冰层传来闷雷般的开裂声。 郭解赤足踏冰,玉觽叩击处泛起涟漪:“匈奴人在上游炸开盐矿!” 八百轻骑急撤高地,眼睁睁看着辎重车队被冰浪吞没。 “好个毁尸灭迹。”卫广拽住险些滑入冰隙的匠人赵五,“窦氏连自家死士都要灭口。” 赵五突然癫笑,嘴角渗出混着盐晶的黑血:“你们逃不掉的五蠹无处不在” 残月隐入盐雾时,狼嚎自四面八方响起。 郭解踹翻盐垛为掩体,钩镶手架起最后三具弩机。 “不是匈奴人。”卫广搭箭的手微颤,“皮甲内衬露着汉绢,是窦氏的死士!” 箭雨穿透风雪,钉在盐车上的却是少府制式鸣镝。 郭解挥刀劈开箭杆,竹管内掉出蜡丸,“卫尉有变,速归长安”的血书被盐水晕开,依稀可辨是太子门客笔迹。 盐湖冰面的裂缝像蛛网般蔓延,郭解拽着乌骓马的缰绳在冰面上疾驰,马蹄铁与冰碴摩擦出刺耳的锐响。 匈奴人的牛角号穿透风雪,三十匹矮脚马从盐丘后包抄而来,马背上的骑手反握弯刀,刀身刻意打磨得晦暗无光,这是北海牧奴惯用的夜袭刀,月光下不会反光。 “散盐!”卫广嘶吼着扯开辎车上的草席,混着铅砂的毒盐迎风扬起。 冲在最前的匈奴马匹突然打着响鼻栽倒,盐粒钻进鼻腔引发剧烈的痉挛。 张滕趁机掷出钩镶,铜刺扎进冰面勾住马腿,三匹战马在惯性作用下撞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郭解反手劈开扑来的匈奴百夫长,环首刀顺着皮甲接缝切入肋骨的触感让他想起北海宰羊。 温热的血喷在冰面上瞬间凝结,他顺势滑步躲过两支冷箭,箭簇钉入冰层的闷响与十年前单于庭的刑讯鞭声重迭。 乌骓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踏碎冰层,暗藏其下的铁蒺藜阵露出狰狞面目,蒺藜尖刺上泛着的幽蓝显示淬了孔雀石毒。 “圆阵!”郭解刀鞘猛击盐车辕木,幸存的五辆辎车被推成环形。 卫广踩着车辕跃上盐垛,十石弓的牛角弭在风雪中弯成满月。 鸣镝撕开夜幕的刹那,东北方的盐丘后传来战马嘶鸣,二十名汉军材官竟从匈奴阵后杀出,他们裋褐外罩着羊皮,正是三日前派去探查狼山盐道的斥候。 匈奴千夫长的金耳环在火光中一晃,卫广的毒箭已穿透其咽喉。 失去指挥的匈奴骑阵出现刹那混乱,郭解趁机率队突入缺口。 环首刀专斩马腿的战术在冰面上显出奇效,倒伏的战马成为天然路障,后续冲锋的匈奴骑兵接连被绊倒。 张滕带着钩镶手在冰面匍匐前进,专挑倒地者补刀,铜刺扎进皮甲的声音像极了盐粒撒在陶瓮里的细响。 冰层突然剧烈震颤,上游炸裂的盐矿引发连锁反应。 巨大的冰排顺流而下,将十余匈奴骑兵拍进刺骨暗流。 郭解拽住即将滑入冰隙的卫广,瞥见其箭囊底部黏着的血冰,那是三日前龙城萨满的残血,此刻竟在低温下凝成诡异的狼首纹。 “东南!”卫广突然暴喝。盐雾中冲出八匹披甲战马,马铠缝隙露出未央宫匠作监特有的错金工艺。 领头的汉人将领兜鍪低垂,手中丈八马槊却是窦氏部曲的制式。 郭解旋身避过槊锋,刀背猛击其护心镜,铜镜应声碎裂的瞬间,他看清了对方锁骨处的黥印,元朔二年河东盐案里逃脱的死士田仲! 盐车突然迸出冲天火光,藏在暗格中的硫磺硝石遇冰水自燃。 田仲的战马受惊狂颠,将他甩向燃烧的盐垛。 郭解趁机掷出环首刀,刀身旋转着斩断其右脚筋腱,这是当年在轵县盐场镇压暴民时学会的留活口技法。 冰面在高温下加速融化,幸存的匈奴骑兵开始溃退,他们的皮靴在冰水上打滑的模样,让郭解想起北海的初春逃奴。 当最后一支鸣镝的余音消散在盐湖上空,卫广正用匈奴人的弯刀剖开田仲的皮甲。 染血的素帛从夹层飘落,遇风展开成五原郡的仓廪分布图,每个粮仓旁都用朱砂画着火焰标记。 郭解抓把带血的盐粒撒在图卷上,盐晶沿着朱砂纹路爬出蜿蜒的毒蛇形态,这正是窦氏与匈奴约定的焚粮暗号。 乌骓马突然冲着东南方喷响鼻,郭解抬眼望去,五原郡方向的夜空泛着诡异的红光。 燃烧的麦秸味混在朔风里,八百轻骑的瞳孔中同时映出冲天烈焰,那些本该屯着北伐军粮的仓廪,此刻正化作照亮塞北夜空的巨大火把。 盐湖东岸的夜空被火光舔舐成赤色,五原郡方向的浓烟裹挟着焦麦味扑进鼻腔。 郭解扯下染血的裋褐缠住乌骓马口鼻,这匹北海战马竟在焦躁中啃碎了衔铁。 “换缴获的匈奴马!”他踹开辎车暗格,二十张浸透鱼脂的羊皮在冰面铺开,这是当年逃离单于庭时琢磨出的冰上疾行术。 卫广的鸣镝撕开风雪,五十轻骑紧随其后。 羊皮在冰面滑行的速度远超马蹄,匈奴追兵的箭雨钉在身后冰层上,炸开的冰碴反倒成了掩护。 张滕突然暴喝俯身,羊皮擦着冰面钻进燃烧的粮仓残垣,三匹窦氏战马正踩着余烬践踏未燃的黍米,马鞍上挂着的铜壶滴落黏稠火油。 “钩镶锁蹄!”郭解旋身掷出三具钩镶,倒刺扎进马腿的瞬间,卫广的毒箭已贯穿驭手咽喉。 坠马的窦氏死士怀中的火镰跌落焦土,鎏金的“长乐”二字在火光中刺目,这正是长乐宫除夕宴赏赐宗亲的特制品。 粮仓梁柱在爆燃中轰然坍塌,郭解拽着卫广滚进蓄水池。 混着冰碴的脏水浸透皮甲,却让他们看清了池底蹊跷,成捆的素帛被铅匣密封,遇水浮起的正是窦氏与匈奴往来的盐铁质剂。 卫广的匕首挑开蜡封,朱砂勾勒的阴山盐道图上,竟标着未央宫冰井台的暗记。 “速报太子!”郭解将铅匣塞入怀中,冰水却突然泛起涟漪。 乌骓马在池畔长嘶人立,二十名匈奴重骑正踏着燃烧的梁木逼近。 这些骑兵的锁子甲泛着诡异的青灰,正是用少府失踪的酎金混铸而成,箭簇撞击甲片时竟迸出金色火星。 张滕率残部推倒焦黑的粮囤,倾泻的黍米在冰面铺成天然路障。 匈奴战马踩上滚动的米粒,铁蹄在冰与粮之间打滑的模样,像极了郭解幼时在轵县盐场看到的醉汉。 卫广趁机攀上残墙,十石弓弦震落梁上余火,三棱箭穿透重甲领口,将匈奴百夫长钉在燃烧的粮车上。 冰面突然传来龟裂的脆响,郭解瞳孔骤缩,燃烧的粮仓加速了冰层融化。 他暴喝着掷出钩镶,倒刺勾住对岸柳树,幸存的汉军拽着浸水麻绳荡过冰隙。 最后的匈奴骑兵在冰水淹没战马前掷出弯刀,刀身旋转着斩断麻绳,张滕的半截左臂随着血坠入冰河。 五原郡城墙的轮廓在雪雾中显现时,城门处的厮杀声已清晰可闻。 郭解扯下死去的传令兵腰牌,青铜符传上“五原都尉”的篆刻竟被盐蚀得模糊,守军将领早被窦氏替换。 卫广的毒箭射穿城门悬索,千斤闸轰然坠落的刹那,他们看清了城内惨象。 妇孺被驱赶到盐垛旁,窦氏私兵正将火把投向腌臜的毒盐. 盐湖的硝烟尚未散尽,五原郡城墙上的火把已映红半片夜空。 郭解策马立于残破的瓮城之下,手中环首刀豁口处凝着黑红血冰。 城门洞内传来铁甲摩擦的刺耳声响,三百北军材官鱼贯而出,领头的校尉擎着赤龙旗。 旗面被流矢撕开的裂口处,隐约可见未央宫织室的朱雀纹。 “太子门大夫郭解,接诏。” 宦者令尖利的嗓音刺破朔风。 黄门侍郎展开三尺素帛,帛角“制诏御史”的朱砂印在火光中如凝血。 八百残骑齐刷刷单膝触地,铁甲撞击冰面的轰鸣惊起寒鸦。 “斩首虏二千三百级,焚匈奴辎重二十七车.”宦者令的诵读声忽被马蹄打断。 卫广浑身浴血策马而来,马尾上拴着五颗人头。 窦氏门客最后的死士,发髻间还插着少府特制的鎏金簪。 郭解接过沉甸甸的关内侯金印时,掌心触到篆刻的阴文“轵”。 这是武帝特意命少府以故里为号,印钮上的龟钮却缺了左爪——十年前北海逃亡时,他曾用这方未成形的印坯抵挡过狼吻。 “赐甲第一区,奴婢三百人.” 宦者令的唱名声里,卫广突然剧烈咳嗽。 混着盐粒的黑血溅在素帛诏书上,晕开了“五蠹”二字。 太医令疾步上前切脉,指尖刚触到腕间便脸色骤变,孔雀石毒已渗入骨髓。 关内侯的玄色轺车碾过轵县盐道,车辙里渗出的盐水引来野犬舔舐。 郭解赤足立于田垄,掌中麦苗的根须挂着晶莹盐粒,这是用匈奴毒盐浸泡过的土地,三年休耕方得新生。 “君侯,长安置办的田宅.” 家丞话音未落,郭解已挥锄破土。 青铜耒耜撞上硬物,竟是半截锈蚀的环首刀。 刀身“建元三年”的铭文被盐蚀得斑驳,血槽里蜷缩着冬眠的盲蛇。 卫广的坟茔在盐山向阳处,碑石用的是当年龙城缴获的祭天金人残片。 郭解将关内侯印置于碑前,金印底部的“轵”字恰好卡住裂缝。 远处官道上烟尘大作,新任河东盐官的车驾正载着《盐铁论》奔往长安,竹简缝隙漏出的盐粒在阳光下泛着新雪般的光泽。 轵县童子于盐沟拾得玉觽半枚。 觽身“五蠹”纹被盐晶填满,遇春雨化出“山河永固”四字。 老农言此乃郭侯遗物,遂供于盐神庙,香火缭绕间,青铜刀鞘的刻痕次第浮现,恰合建元三年至元狩年间战事。 然乡人皆道神话,唯庙祝每夜见星光落于盐池,若环首刀破空之势。 寒风裹挟着黄河的冰碴,抽打在郭解新制的犀甲上铮铮作响。 他俯身抓了把河滩的沙土,指尖搓开盐粒的结晶。 这是匈奴人用盐水浇灌过的滩涂,马蹄踏上便会打滑。 “东南三里,休屠王部旌旗。” 卫广的箭簇在冰面上划出敌阵轮廓,十石弓弦凝着细密的霜。 郭解眯眼望向对岸,匈奴人的穹庐帐顶覆盖着盐渍羊皮,在朝阳下泛着诡异的白光,恍如十年前北海囚帐的模样。 河面突然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 三十匹匈奴矮脚马踏着特制的蹄铁冲来,马鞍两侧挂着浸透鱼脂的草束。 郭解暴喝一声,身后三百材官同时掀开伪装。 预埋在冰面的钩镶倒刺猛然弹起,淬毒的铜刺扎入马腹的刹那,卫广的鸣镝已穿透匈奴百夫长的皮弁。 “放盐车!”郭解挥动环首刀劈断绳索,二十辆包铁辎车顺着冰面滑向敌阵。 车辕暗藏的机括突然弹开,混着硝石的盐粉如雪雾炸开。 匈奴战马嗅到盐味疯狂舔舐,全然不顾骑手的鞭笞,将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卫广的毒箭追着溃兵钉入冰层,箭杆中空的哨音与牛角号交织。 对岸突然竖起休屠王的金狼旗,数百匈奴骑兵如黑云压境,马蹄裹着草囊防滑,显然是早有防备。 郭解扯下冻硬的披风,露出内衬的锁子甲。 (本章完) 第178章 大战 第178章 大战 这是用少府新锻的百炼钢环编成,甲片相击时竟有玉磬清音。 “锥形阵!”郭解刀锋前指,材官们以钩镶为盾突进。 青铜盾面刻意打磨得锃亮,反射的日光晃得匈奴骑兵睁不开眼。 卫广率弓弩手踞守冰丘,三棱箭穿透草囊扎进马蹄,倒伏的战马成为天然路障。 两军相接的瞬间,冰面迸出蛛网般的裂痕。 郭解矮身避过弯刀,环首刀自下而上挑开匈奴千夫长的皮甲。 温热的血尚未溅出,已被寒气凝成冰珠。他顺势翻滚,刀背猛击冰面,暗藏的盐袋应声破裂。 盐粒混着血水在冰上蚀出狰狞沟壑,三匹匈奴战马接连失蹄。 休屠王的金刀劈开盐雾,刀风激起郭解额前碎发。 他旋身以刀鞘格挡,鞘身雕刻的螭纹竟被削去半片。 卫广的鸣镝恰在此时破空而至,休屠王偏头闪避,箭簇擦着金耳环没入冰层,炸开的冰碴迷了战马眼目。 “汉狗只会暗箭伤人!”休屠王咆哮着扯过亲卫尸首为盾。 郭解突然暴起,环首刀贯穿两层皮甲,刀尖抵住对方护心镜的瞬间,冰层下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黄河的暗流终于撕裂冰面,巨大的冰排如战车般撞向厮杀的人群。 战斗持续胶着,汉匈两军在破碎的冰面上展开殊死搏杀,黄河的怒吼吞没了金铁交击之声,命运的骰子仍在空中旋转. 黄河的怒吼声裹着冰排撞击的轰鸣,将战场撕成碎片。 郭解踩着浮冰跃向最近的冰丘,环首刀劈开迎面冲来的匈奴骑兵,刀刃卡在对方锁骨时,脚下冰面突然倾斜。 整块浮冰被暗流推着撞向河岸,冰层断裂处露出浸泡多年的汉军残甲,锈蚀的“李”字旗裹着盐晶沉入河底。 “锥阵转雁行!”郭解踹开濒死的匈奴兵,刀鞘猛击冰面示警。 材官们迅速以钩镶相连,在浮冰间架起临时栈桥。 卫广率弓弩手占据制高点,毒箭穿透冰雾,将企图点燃鱼脂的匈奴死士钉在冰柱上。 燃烧的草束坠河时,融化的冰水裹着硝盐迸发蓝火,竟在河面烧出蜿蜒火径。 休屠王的金刀劈碎浮冰,刀风激起丈高浪。 郭解矮身滑过冰隙,环首刀自下而上撩向马腹。 战马惊嘶人立,马鞍暗格中滚落的盐袋被刀尖挑破,剧毒的孔雀石粉混入硝火,瞬间爆燃成青紫色毒雾。 卫广的鸣镝恰在此刻穿雾而来,箭簇上的倒钩扯碎休屠王半片耳轮,金耳环坠冰时叮咚作响。 “汉家走狗!”休屠王抹着血污狂笑,金刀突然劈向冰面。 蛛网状的裂痕瞬间蔓延,卫广所在的冰丘轰然崩塌。 郭解甩出钩镶锁住对岸柳树,拽着麻绳荡过冰隙的刹那,瞥见河底沉浮的青铜戟。 戟杆缠着元光年间阵亡将士的残旗,盐蚀的“细柳”二字在暗流中若隐若现。 三百匈奴重骑突然从北岸盐丘后杀出,战马披着浸透河水的毛毡,蹄铁在冰面凿出深坑。 郭解反手扯开犀甲束带,露出内衬的锁子钢环。 这是少府用河南之战缴获的匈奴金器熔铸,甲叶相击时发出的清越鸣响竟与未央宫编钟同调。 材官们以钩镶为桩,将浮冰固定成临时壁垒,淬毒的弩箭穿过冰墙射孔,将匈奴先锋的战马射成刺猬。 “换火矢!”卫广的嘶吼带着血沫。弓弩手扯下裋褐布条浸入鱼脂,火箭掠过冰面引燃预埋的硫磺。 冲天火光中,郭解看见对岸盐垛后闪过窦氏死士的玄色战袍。 那些本该在五原郡伏诛的余孽,此刻竟出现在匈奴阵中。 他暴喝着掷出环首刀,刀身旋转着劈开盐垛,藏在其中的硝石遇火即爆,将二十名死士掀入冰河。 冰雾突然被牛角号声撕裂,匈奴萨满的金面在火光中浮现。 十二面神鼓同时擂响,鼓皮缝隙漏出的盐粒在冰面聚成诡异图腾。 郭解突觉掌心刺痛,环首刀柄的螭纹竟渗出青黑毒液。 这柄随他十年的战刀,早被窦氏余孽浸了混合孔雀石与乌头的剧毒。 “弃刀!”卫广的鸣镝射断刀鞘束带。郭解就势翻滚,拾起河滩汉卒遗骨旁的生锈长戟。 戟锋刮过冰面的锐响惊起寒鸦,他猛然想起这是李广当年在雁门所用的“劈山戟法”,戟杆暗红血渍间依稀可见“元光三年校尉李”的刻痕。 休屠王的重骑踏碎冰垒,丈八马槊刺穿两名材官。 郭解旋身挥戟,锈蚀的月牙刃勾住槊杆猛拽。 这是他在北海看牧奴角力的招式。 槊杆断裂的脆响中,卫广的毒箭贯穿休屠王护颈,箭簇上的倒钩带着半截喉骨飞出。 匈奴王旗轰然倒地时,河面突然卷起混着盐粒的暴雪,天地间唯余金铁相击之声与垂死者的喘息 河面的冰层在重蹄下发出垂死的呻吟,郭解踩着浮冰跃向休屠王的金狼旗,生锈的戟尖刮过冰面激起一串火星。 卫广的鸣镝追着他翻飞的犀甲,三棱箭贯穿两名匈奴神箭手的咽喉,箭杆炸开的盐粉迷了萨满的金面具。 鼓声骤乱,冰面图腾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浸泡百年的汉军遗骨从河底翻涌而上,锈蚀的环首刀与断戟在暗流中沉浮,恍如阵亡将士的幽灵重临。 “接刃!”郭解暴喝一声,将青铜戟掷向卫广。 戟杆在半空旋转着撞飞两支冷箭,卫广顺势抓住戟尾横扫,月牙刃勾断三张擘张弩的弓弦。 断裂的牛筋抽在匈奴弩手脸上,血痕未现便已冻成冰棱。郭解趁机夺过匈奴百夫长的弯刀,刀背铜环竟刻着“五原窦氏监造”的阴文。 这是窦婴当年私铸的军械,刀刃淬毒的青芒与十年前灞桥截杀的箭簇如出一辙。 冰层下的暗流突然暴涨,整块浮冰托着金狼旗冲天而起。 郭解拽住旗杆借力腾空,瞥见北岸盐丘后闪过玄色人影。 窦氏死士正将成捆的素帛投入篝火,遇热显形的朱砂路线赫然指向长安漕运要冲。 卫广的鸣镝穿过燃烧的素帛,带着火团的箭矢钉入冰面,火舌顺着鱼脂痕迹窜向匈奴后阵,引燃暗藏的硝石车。 爆炸的气浪掀翻十丈冰面,郭解坠入刺骨河水的刹那,指尖触到沉底的青铜虎符。 符身“细柳”二字被盐蚀得斑驳,正是李广当年遗失的调兵信物。 他猛然蹬水破冰而出,虎符撞击环首刀迸出蓝火,竟引燃了河面漂浮的鱼油。 卫广趁机射出火箭,燃烧的河道将匈奴骑兵逼入预设的冰阱,披甲战马坠入冰窟的闷响与骨骼碎裂声交织成地狱之音。 休屠王残部退守盐丘,将盐袋垒成临时壁垒。 郭解率材官推出二十架武刚车,车辕暗格弹开的盐粉在风中结成霜雾。 卫广的毒箭穿过盐雾,箭簇上的乌头碱遇盐即燃,将匈奴阵地点成连绵火海。 火光中突然冲出一队玄甲骑兵,马铠缝隙露出的锁子甲纹路,竟与三年前未央宫北军换装的制式一模一样。 “田仲!”郭解目眦欲裂。那领头的窦氏余孽锁骨黥印犹在,手中丈八马槊却是少府新铸的“元朔”款。 冰面在铁蹄下崩裂,郭解挥刀斩断武刚车绞索,满载盐砖的辎车顺坡冲入敌阵。 田仲挑飞盐车的刹那,卫广的鸣镝穿透其护颈铁环,箭杆中空的哨音唤醒了冰层下蛰伏的盲蛇。 这些北海毒物循着血腥味钻出冰缝,缠住匈奴战马的口鼻。 混战中有材官砍翻盐垛,露出埋藏其下的青铜箭箱。 郭解劈开锈锁,箱内整齐码放的竟是建元年间武库失窃的破甲锥,箭杆“少府监制”的朱漆被盐蚀成暗红。 他抓起箭簇在冰面疾书,乌头碱与孔雀石粉在低温下凝成“窦氏通敌”的血字,随融冰渗入黄河波涛。 对岸突然响起汉军号角,卫青的主力旌旗掠过地平线,却见窦氏死士点燃狼烟,浑浊的烟柱扭曲成未央宫冰井台的暗道图. 河面的硝烟被朔风撕成缕缕残絮,郭解抹去眉睫间的冰碴,环首刀指向北岸新竖起的白羊王旗。 卫广的鸣镝掠过燃烧的冰面,箭簇钉入匈奴传令兵背着的牛角号,将“呜呜”的警报声扼断在寒风中。 对岸突然响起闷雷般的蹄声,三千匈奴骑兵如黑潮漫过盐丘,马鞍两侧悬挂的草囊在疾驰中漏出黍米。 这是草原部落惯用的诱敌之计。 “换擘张弩!”郭解踹开武刚车暗格,三百具包铜重弩在冰面架起。 材官们脚踏弩臂的力道震碎薄冰,特制的三棱箭镞在阳光下泛着青灰。 这是少府用河南郡新炼的百炼钢打造,箭杆“元朔二年”的朱漆尚未干透。 匈奴骑兵冲至河心时,冰层突然迸出蛛网裂痕。 冲在最前的百夫长瞳孔骤缩,缰绳勒得战马人立而起。 冰面下竟埋着成排的倒刺铁蒺藜,淬毒的尖刺穿透草囊,剧痛令战马将骑手甩入冰窟。 卫广的弓弦震落肩甲霜,鸣镝带着燃烧的麻团掠过冰面,引燃预埋的鱼油沟壑,青紫色的火焰瞬间将匈奴骑阵腰斩。 “锥形阵,突骑!”郭解翻身上马,犀甲鳞片在火光中泛起涟漪。 八百汉骑自南岸盐丘后杀出,马槊槊锋特意磨成锯齿状,撕开皮甲的声响混着冰层碎裂的锐鸣。 卫广率弓弩手占据制高点,特制的响箭在匈奴后阵炸开,惊得备用战马冲乱本阵。 白羊王的金刀劈开浓烟,刀风卷着冰碴扑向郭解面门。 两马交错瞬间,环首刀自下而上撩向对方腋下,刀锋触及锁子甲的刹那突然变招横斩。 这是郭解在北海观狼群撕咬悟出的虚招,刀背铜环重重砸在护心镜上。 白羊王连人带马撞向冰丘,压碎了暗藏其后的硫磺陶罐,爆燃的毒烟中传来战马垂死的嘶鸣。 对岸突然竖起十二面牛皮大纛,左贤王部生力军踏着同伴尸体冲锋。 匈奴骑兵改用双马镫控马,手中的弧刃弯刀划出诡异弧线。 这是月氏匠人新制的兵刃,专破汉军钩镶。 郭解暴喝着掷出环首刀,刀身旋转着斩断三匹战马前蹄,反手抄起阵亡材官的丈八长矟。 矟杆积年的血渍在掌心发黏,让他想起元光年间跟随李广出塞的旧事。 卫广的箭囊将罄,最后三支鸣镝却突然调转方向。 燃烧的箭矢钉入河岸盐垛,遇热爆开的盐晶迷了匈奴弓手视线。 材官们趁机推出改良的武刚车,车顶蒙着的生牛皮浸透盐水,匈奴重箭钉入时竟难透寸许。 车阵缝隙间突刺而出的钩镶锁住马腿,汉军新配的环首短刀顺势抹过咽喉,血雾在冰面上凝成蜿蜒赤蛇。 暮色降临时,左贤王的白旄大纛轰然倒地。 郭解拄着长矟喘息,脚下冰层突然传来细微震颤。 上游融冰的春汛正撕裂河面。幸存的匈奴残部退守北岸盐矿,将盐砖垒成箭塔。 卫广扯下染血的旌旗,蘸取孔雀石毒在冰面画出阴山隘口的地形图,燃烧的箭矢将盐粒烤成焦黑的进军路线. 黄河的冰面在暮色中泛着血光,郭解踩着浮冰跃上南岸,犀甲鳞片挂着冰凌叮当作响。 卫广的鸣镝掠过溃逃的匈奴残部,箭杆中空的哨音惊起盐丘后的寒鸦,最后一支三棱箭钉入左贤王金盔的翎羽,箭簇上凝结的盐粒在暮色中如星芒闪烁。 “锥阵收拢!”郭解挥动环首刀劈断匈奴王旗,旗面浸透的盐水在刀刃上凝成白霜。 八百材官迅速以钩镶相衔,在河滩结成铁壁。 对岸匈奴牛角号突然变调,十二匹白骆驼载着镶金战鼓冲上盐丘,鼓槌击打处迸射的盐粉在夕阳下恍如血雾。 卫广扯下裋褐缠住渗血的虎口,十石弓弦绞着冰碴拉满:“西北盐洞!” 三支鸣镝应声离弦,燃烧的箭矢钻入洞窟裂隙。 预埋的硝石遇火即爆,崩塌的盐丘将匈奴伏兵尽数掩埋,飞溅的盐晶在暮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竟似当年北海极光。 郭解突觉掌心刺痛,环首刀柄的螭纹渗出血珠。 这是七昼夜血战震裂的虎口旧伤。 他抓把河滩粗盐按在伤口,盐粒嵌进血肉的灼痛令他清醒。 (本章完) 第179章 漠南 第179章 漠南 对岸突然亮起连片火把,新到的休屠王部正在盐砖垒成的祭坛前歃血,青铜釜中沸腾的马血混着盐晶泼向战旗。 “换擘张弩!”卫广踹开武刚车暗格,三百具包铜重弩架起时,河面薄冰正被春汛顶出龟裂。 特制的破甲锥带着哨音穿透暮色,将正在歃血的萨满祭司钉在祭坛。 沸腾的血釜倾覆,遇盐即燃的诡异蓝火顺着泼洒轨迹窜向粮草垛,匈奴后阵瞬间化作火海。 郭解率死士踏着浮冰强渡,新换的犀甲在火光中泛着玄色。 匈奴人的毒箭钉在甲片接缝处,箭杆“元朔元年”的刻痕令他瞳孔骤缩。 这正是三年前少府失窃的那批军械。 环首刀旋斩劈开毒烟,刀刃触及休屠王金甲的刹那,河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春汛的怒涛冲破冰壳,百年未见的桃汛裹着上游融冰奔涌而至。 郭解拽住浮冰边缘的汉军残旗,瞥见漩涡中沉浮的青铜戟。 戟杆缠着元光年间阵亡将士的束发带,盐蚀的“细柳”二字在浪中明灭。 卫广的鸣笛自南岸破空而来,燃烧的箭雨为溃退的汉军照亮归途。 半月后,长安未央宫。 武帝抚摸着河滩缴获的匈奴金盔,指尖掠过箭孔边缘的盐晶:“轵人郭解,斩首虏千八百级,焚匈奴辎重四十六车.” 宦者令的唱名声中,新铸的轵侯金印被奉上案头。 郭解跪接印绶时,虎口结痂的伤口迸裂,鲜血顺着“食邑三百户”的篆文渗进犀甲缝隙。 暮春的轵县侯府,郭解将金印悬于盐神庙梁间。 庭中老槐忽坠枯枝,砸碎新砌的酎酒陶瓮。 混着盐粒的酒液渗入泥土时,卫广的加急军报正掠过函谷关。 漠南的烽燧狼烟,已染红北天星辰。 漠南的烈日炙烤着龟裂的盐碱地,郭解扯开裋褐领口,汗珠滚过胸前的黥印渗入锁子甲,在精钢环扣间凝成盐霜。 他俯身抓起把砂土,指尖碾碎板结的盐块。 这是匈奴人用盐水浇灌过的戈壁,马蹄踏过便会扬起毒雾般的盐尘。 “东北三十里,白羊王旌旗。” 卫广的箭簇在砂地上划出敌阵轮廓,柘木弓弭被晒得微微发烫。 郭解眯眼望去,匈奴人的穹庐帐顶覆盖着浸盐的驼皮,在热浪中扭曲如鬼魅。 沙丘后突然惊起秃鹫,盘旋的阴影里隐约可见汉军斥候的断臂。 五指仍死死攥着半枚“元朔四年”的弩机悬刀。 乌骓马突然喷着响鼻刨动铁蹄,郭解反手抽出环首刀。 刀身映出西南方腾起的沙暴,三千匈奴轻骑如黄龙卷地而来,马鞍两侧悬挂的草囊漏出黍粒。 这是诱汉军深入沙海的毒计。 “锥阵,起渠答!”郭解赤旄前指。三百材官掀开伪装,沙地下弹起二十架包铁武刚车。 车顶蒙着的生牛皮浸透盐水,匈奴重箭钉入时竟滑开寸许。 卫广率弓弩手踞守车阵,三棱箭穿透草囊扎进马腹,倒伏的战马成为天然路障。 白羊王的金刀劈开热浪,刀刃淬毒的蓝芒刺痛双目。 郭解旋身避过刀锋,环首刀顺势插入马鞍皮绳。 刀身拧转的刹那,整副马鞍应声崩裂。 这是他在北海驯野马时悟出的缴械术。 白羊王坠沙的瞬间,卫广的鸣镝已穿透其护颈铁环,箭杆炸开的盐粉混入沙暴,迷了后排匈奴弓手眼目。 沙丘后突然响起驼铃,十二匹白骆驼载着巨型擘张弩现身。 弩臂用沙漠胡杨木所制,弦索竟是骆驼筋绞成。 丈余长的铁箭破空而至,洞穿武刚车的巨响中,郭解瞥见箭杆“元朔三年少府监造”的朱漆。 这正是三年前朔方城失窃的守城重器。 “换钩镶!”郭解踹翻燃烧的武刚车。 材官们以钩镶倒刺卡住骆驼腿骨,十石弓弦绞断的惨叫里,他率死士突入弩阵。 环首刀劈开驼峰上悬挂的皮囊,腥臭的骆驼血混着沙粒泼向弩机齿轮,精铁部件在盐血侵蚀中迸出青烟。 热风突然转向,裹着盐尘的沙暴扑向汉军阵线。 郭解扯下裋褐蒙住口鼻,锁子甲缝隙渗入的砂砾摩擦着旧伤。 沙雾中传来金铁相击的锐响,他循声挥刀劈斩,刀锋触及匈奴重甲的刹那突然变招上挑。 刀背铜环猛击对方面门,覆甲铁胄竟被砸出凹痕。 那匈奴力士踉跄后退,怀中的青铜虎符跌落沙地,“河南大捷”的篆文在血污中若隐若现。 卫广的鸣镝穿透沙幕,燃烧的箭矢钉入预埋的硝石。 爆燃的蓝火顺着骆驼油脂蔓延,将匈奴后阵化作火海。 郭解趁机率骑队绕至沙丘西侧,马蹄裹着浸油的麻布。 这是用朔方城地窖陈酿的烈酒浸泡过的,在沙地掠过时拖出烈焰轨迹。 白羊王残部退守盐井,将浸透卤水的毛毡垒成箭塔。 郭解挥刀斩断井绳,坠落的陶罐在井底炸开,遇水汽化的毒盐顺着通风口喷涌。 匈奴守军在紫雾中抓挠喉咙的惨状,令他想起元朔二年五原郡的毒盐惨案。 暮色降临时,左贤王的玄色狼旗掠过地平线。 郭解拔出陷入肩甲的箭簇,孔雀石毒将伤口蚀成黑紫色。 卫广撕开匈奴储水的羊皮囊,混着盐粒的浑水浇在伤处,剧痛中他瞥见水囊内侧的暗记。 未央宫冰井台的朱雀纹,在暮光中如凝血般刺目. 风沙愈烈,燃烧的骆驼油脂照亮漠南夜空,汉军赤旄与匈奴狼旗在沙暴中纠缠如龙。 郭解握紧卷刃的环首刀,锁子甲下的旧伤隐隐作痛。 这场大漠深处的生死棋局,不过刚刚布下第一枚棋子。 沙暴裹挟着燃烧的骆驼脂肪,将左贤王的狼旗染成血色。 郭解将环首刀咬在口中,双手扯过两具匈奴尸首垒成掩体。 箭雨钉入血肉的闷响里,他摸到尸身怀中的青铜水壶。 壶底阴刻的未央宫工官印记,在火光中清晰如新铸。 “东南,流沙坑!”卫广的鸣镝穿过三名匈奴骑兵的咽喉,箭杆炸开的盐粉在沙暴中划出银线。 郭解会意,旋身斩断拴着战俘的牛皮绳。 惊恐的匈奴马匹拖着燃烧的草料冲向沙坑,铁蹄搅动的流沙瞬间吞噬了左贤王的前锋。 沙地突然隆起诡异的波纹,郭解暴喝着掷出钩镶。 倒刺扎进沙层的刹那,二十名匈奴死士破沙而出,手中的弧刃弯刀泛着孔雀石毒光。 这些沙匪出身的战士浑身涂满树脂,沙粒黏在皮肤上形成天然甲胄。 卫广的毒箭撞上树脂竟滑开,只在沙地灼出焦黑的痕迹。 “火油!”郭解踹翻燃烧的武刚车残骸。材官们将浸透鱼脂的麻布缠在钩镶上,挥舞的火龙逼得沙匪阵型大乱。 热浪炙烤中,树脂甲胄竟开始融化,沙匪惨叫着抓挠皮肤,将血肉与沙粒一同撕下。 左贤王的牛角号突然变调,沙丘后转出五十匹双峰骆驼。 这些巨兽披着青铜锁甲,驼峰间架设的擘张弩泛着幽光。 弩机悬刀处竟刻着“朔方都尉府”的铭文。 丈余长的铁箭破空而至,洞穿三名材官后余势未衰,将汉军战旗钉在盐柱上。 郭解夺过沙匪的弧刃刀,刀背铜环猛击骆驼鼻梁。 巨兽吃痛人立时,他旋身斩断驼峰间的皮索,成捆的素帛密信如雪片纷飞。 卫广的火箭追着飘落的帛书,遇热显形的朱砂路线赫然指向长安武库方位,未干的墨迹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青紫。 “换钢矢!”郭解嘶吼着劈开骆驼锁甲。材官们推出十架改良武刚车,车辕暗格弹开的钢矢带着刺耳尖啸。 这些用河南郡新炼的精钢打造的箭簇,穿透青铜甲时迸出的火照亮了左贤王惊愕的面容。 三支钢矢呈品字形钉入其坐骑头颅,倒毙的巨马将匈奴主帅甩入流沙。 沙暴中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蹄声,地平线处浮起连绵黑影。 郭解抹去眼睫间的盐粒,瞳孔骤缩——那是休屠王部的战象部队,象鼻缠绕的青铜链锤砸得沙地震颤。 更可怕的是象背上架设的巨型抛石机,投出的火球赫然是少府特制的猛火油罐。 “散阵!避入盐沟!”郭解刀鞘劈断武刚车绞索。 燃烧的辎重车顺坡而下,在沙海犁出十道火墙。 卫广率弓弩手占据盐丘制高点,特制的钢头箭穿透象眼,发狂的战象调头冲乱匈奴本阵。 一头巨象撞上左贤王的金帐,象牙挑飞的青铜釜在空中炸开,咸腥的盐水混着沙粒蚀瞎了整队弓手。 暮色降临时,郭解踩着发烫的沙砾清点箭囊。 最后一支鸣镝的翎羽已被血浸透,他忽然发现沙层下隐现的汉简。 竟是元朔二年阵亡将士的名册,被盐水浸透的简牍上,“细柳营屯长卫稷”的字迹在残阳中如泣血。 卫广的箭簇突然指向西北,沙暴中升起十二道狼烟,扭曲的烟柱竟拼出未央宫冰井台的暗道图形 沙暴裹挟着燃烧的猛火油,将漠南的天空染成赤红色。 郭解踩着发烫的沙砾跃上盐丘,锁子甲缝隙渗入的盐粒摩擦着旧伤,每一步都似刀割。 卫广的鸣镝掠过溃散的匈奴轻骑,箭杆中空的哨音撕开热浪,最后一支三棱箭钉入战象背上的抛石机绞盘,精铁齿轮在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中崩裂。 “换钩镶阵!”郭解嘶吼着劈断象鼻缠来的青铜链锤。 三百材官以钩镶相衔,在流沙中结成铁壁,倒刺卡住战象覆甲的缝隙。 发狂的巨象甩动长鼻,将两名汉军抛向半空,却在挣扎中踩塌了沙层下的盐壳。 百年凝结的盐盖轰然碎裂,露出浸泡着汉军遗骨的盐水沼泽。 左贤王的金盔在沙暴中一闪,郭解旋身掷出环首刀。 刀身旋转着斩断战象缰绳,倾倒的青铜抛石机砸向匈奴后阵。 卫广的火箭追着溅落的猛火油,蓝焰顺着驼毛毯子窜上穹庐,将白羊王的盐渍战旗烧成灰烬。 热浪扭曲的空气中,郭解忽然瞥见盐沼下的青铜戟尖。 戟杆缠着元朔三年的汉军束甲绦,盐蚀的“李”字在涟漪中若隐若现。 “起盐桩!”郭解暴喝。 材官们将钩镶插入盐壳裂缝,撬起丈余长的盐柱。 卫广率弓弩手踞守盐柱顶端,钢矢穿透沙幕,将企图绕后的匈奴骑兵钉在流沙中。 左贤王的牛角号突然变调,沙丘后转出百匹双峰骆驼,驼峰间架设的连弩泛着幽光。 弩机悬刀处“朔方都尉府”的铭文刺痛了郭解的眼。 乌骓马突然人立而起,郭解拽紧缰绳的刹那,驼峰间射出十支铁箭。 箭簇洞穿盐柱的巨响中,他翻滚躲入盐壳裂缝,指尖触到沙层下的硬物。 竟是三年前阵亡校尉的青铜虎符,符身“细柳”二字被盐水蚀得发亮。 卫广的鸣镝擦着盐柱钉入驼眼,发狂的骆驼撞向本阵,连弩箭雨将匈奴弓手射成刺猬。 沙暴突然转向,裹着盐粒的飓风扑向汉军。 郭解扯下裋褐浸入盐沼,湿布蒙住口鼻的刹那,左贤王的弯刀已劈到面门。 他顺势后仰,刀锋擦着锁子甲划过,火星引燃了甲缝渗出的鱼脂。 翻滚间环首刀插入沙地,刀柄螭纹刮到硬物。 半截埋藏的李广箭簇,箭杆“元光四年”的刻痕在火光中如新。 “西北盐洞!”卫广的嘶吼混着咳血。 郭解劈开燃烧的驼鞍,火团掷向盐洞裂隙。 预埋的硝石遇热即爆,崩塌的盐丘将匈奴伏兵尽数掩埋。 冲天盐雾中,他看见左贤王金盔下的惊惶。 那正是十年前北海囚帐中鞭打他的匈奴贵族面容。 乌骓马突然冲向流沙中心,郭解勒缰的力道扯裂虎口。 沙层下翻涌出漆黑的盐卤,百年毒盐遇火汽化成紫雾。 匈奴战象在毒雾中哀嚎倒地,象鼻拍打沙地的震动引发连锁塌陷。 左贤王的白旄大纛斜插进盐沼时,郭解正踩着浮盐跃向最后一架抛石机,环首刀劈断绞索的瞬间,蓄势待发的火石弹轰然坠地,在匈奴本阵炸出炼狱火海。 暮色吞没漠南时,幸存的汉军正在盐壳上刻写阵亡者名讳。 郭解摩挲着李广的旧箭簇,忽然听到沙丘后传来闷雷。 那不是战鼓,而是百年未遇的沙漠暴雨。 混着盐粒的雨点击打在锁子甲上,将血迹冲成蜿蜒的赤溪,而北方的地平线处,休屠王部的狼烟正扭曲成新的战图形状 (本章完) 第180章 河西 第180章 河西 漠南的暴雨冲刷着沙丘间的血渍,郭解单膝跪在未央宫的金砖上,锁子甲缝隙渗出的盐水在砖面蚀出蜿蜒细痕。 宦者令展开的素帛诏书垂落九阶,帛角“制诏御史”的朱砂印映着殿外残阳,恍如凝固的血。 “斩首虏二千七百级,焚匈奴穹庐三百帐” 黄门侍郎的唱名声在椒房殿梁柱间回荡。 郭解肩甲处的箭伤隐隐抽痛,那是左贤王的鸣镝留下的,箭簇上的孔雀石毒虽解,每逢阴雨仍会泛起青紫。 卫广的十石弓横陈玉阶,弓弭处的牛角已被血浸成暗红,三处裂痕正对应着射杀的三位匈奴王。 武帝起身步下丹墀,玄色冕服上的十二章纹在暮光中流转:“轵侯前出阴山,转战千里,益封二百户。” 新铸的金印落在掌心时,郭解忽然想起北海盐湖畔的盲蛇。 那些无目却能辨盐径的生灵,此刻仿佛正在印钮的龟纹间游走。 离宫时夜雨初歇,卫广在轵门相候。 他新换的裋褐下摆沾着武库铁屑,腰间却仍悬着元朔二年的旧箭囊。“某请戍朔方。” 他递过浸透鱼脂的密函,火漆印是匈奴新单于的狼头图腾。 郭解摩挲着金印底部的“五百户”刻痕,忽觉这方寸之物的重量,竟胜过漠南血战中的环首刀。 轵县的盐神庙里,新铸的金印悬于梁间。 庭中老槐的盐渍枝干上,不知何时筑起了燕巢。 郭解舀起一瓢卤水浇在神像底座,水痕渗入“元朔五年”的刻字时,驿卒的蹄声惊飞了檐下麻雀。 北境烽燧的狼烟,已染红雁门天际。 黄河的浮冰在晨曦中泛着幽蓝,郭解将环首刀浸入刺骨河水,刃口血污随冰碴旋成赤涡。 对岸匈奴的牛角号撕破薄雾,白羊王残部的穹庐帐顶结满盐霜,在朝阳下如戈壁鬼城。 “上游三十里,冰层有异。” 卫广的箭簇在河滩划出蜿蜒裂痕,柘木弓弭凝着昨夜的血冰。 郭解俯身叩击冰面,空腔回响惊起秃鹫。 这下面埋着匈奴人用盐水浇铸的暗道,冰层厚度不足三尺。 乌骓马突然扬蹄长嘶,郭解反手扯过钩镶。 河面爆起十丈冰雾,匈奴死士破冰而出,手中弧刃弯刀缠着浸毒马鬃。 这些河西沙匪出身的战士口衔芦管,竟能在冰下潜行半里。 卫广的鸣镝穿透冰雾,箭杆炸开的盐粉迷了沙匪眼目,郭解顺势掷出钩镶,倒刺扎进冰层勾住潜行绳。 “起!” 三百材官齐力拉拽,三十丈冰面应声掀翻。 潜伏的匈奴水鬼如落网之鱼,在碎冰间挣扎。 卫广的火箭追着泄露的鱼油窜入冰窟,蓝焰顺着盐水暗道烧向对岸粮帐。 白羊王的战旗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焦糊的黍米味混着人肉焦臭漫过河面。 左贤王的玄甲骑兵突然出现在西岸沙丘,战马披着浸盐的犀牛皮,铁蹄踏碎冰层的脆响如骨裂。 郭解劈断武刚车绞索,满载盐砖的辎车顺坡冲下。 匈奴重骑撞上盐车时,卫广的钢矢穿透犀甲接缝,箭簇上的乌头碱遇血即燃,将人马烧成狂奔的火炬。 “换擘张弩!” 郭解踹开冰封的箭箱,元狩元年新制的破甲锥泛着水纹钢的寒光。 弩臂绞紧的吱呀声惊起河鸥,丈余铁箭洞穿左贤王坐骑的瞬间,冰层下突然传来闷雷。 匈奴人引爆了预埋的硝石,黄河怒涛冲破冰壳,百年未化的汉军残甲随漩涡翻涌。 卫广拽住浮冰边缘的钩镶链,在浪峰间瞥见青铜戟尖。 那是李敢的旧戟,戟杆缠着的“元朔六年”束甲绦尚未朽烂。 郭解踩着浮冰突进,环首刀劈开匈奴水师的皮筏,羊皮气囊泄气的呜咽混着垂死者的哀嚎,在河谷间奏成地狱之音。 左贤王的金盔在浪涛中沉浮,郭解掷出李敢的断戟。 月牙刃勾住护颈铁环的刹那,河西峭壁突然滚落擂石。 休屠王部竟在绝壁上架起抛石机,燃烧的猛火油罐砸向汉军楼船。 卫广的鸣镝穿过硝烟,钢矢钉入绞盘缝隙,崩断的骆驼筋索将匈奴炮手抽下深渊。 暮色染红河面时,郭解踩着匈奴战马的浮尸登岸。 锁子甲缝隙的盐粒吸饱鲜血,每一步都似踏在元朔年间的尸山之上。 卫广的箭囊已空,最后三支鸣镝的翎羽沾着脑浆。 对岸沙丘后升起十二道狼烟,扭曲的烟柱竟拼出焉支山口的隘道图。 那里藏着匈奴最后的盐铁粮仓。 乌骓马突然咬住郭解的披风,畜生嗅到了沙暴的气息。 西北天际的黄云如匈奴单于的旌旗漫卷而来,砂砾击打在青铜箭箱上铮铮作响。 左贤王的残部在风沙中重组骑阵,马鞍两侧新挂的陶罐里,河西毒蝎的尾针正渗出幽蓝 祁连山北麓的砾石滩上,郭解眯眼望向地平线。 炙风卷着砂砾抽打在锁子甲上,甲片缝隙渗入的细沙随步伐簌簌洒落。 乌骓马突然扬蹄长嘶,前蹄刨出半截锈蚀箭簇。 箭杆“元朔四年”的刻痕被风沙磨得发亮。 “东北十五里,尘柱三丈。”卫广的箭簇在沙地划出弧线,柘木弓弭因干燥裂开细纹。 远处匈奴穹庐的牦牛毡帐在热浪中扭曲,白羊王残部的战旗猎猎作响,旗面浸透的驼血结成了黑痂。 沙丘后突然惊起秃鹫,三百匈奴轻骑如沙蛇般游出。 马鞍两侧悬挂的草囊漏出黍粒,却在黄沙中诡异地排成箭矢形状。 这是诱敌深入的死亡陷阱。 “锥阵散翼!” 郭解赤旄挥动,八百汉骑如雁翎展开。 冲在最前的匈奴百夫长突然勒马,弯刀劈断缰绳。 三十匹无主战马发狂般撞向汉军。 卫广的鸣镝破空而至,箭杆中空的哨音惊起沙狐,三棱箭洞穿马眼时,沙地突然塌陷。 “流沙坑!” 张滕暴喝着掷出套马索。 郭解拽住绳索腾空,瞥见沙坑底部的森森白骨。 有汉军环首刀与匈奴弧刃刀交错插在颅骨上,显然元朔年间的败军已在此化为沙魅。 乌骓马踏着同伴尸体跃出险地,铁蹄掀起的沙幕中,左贤王的玄甲骑兵如黑潮压来。 戈壁的烈日将铁甲炙得滚烫,郭解扯下裋褐缠住刀柄。 匈奴重骑的犀皮甲泛着油光,马槊刺来时的破空声裹着热浪。 他旋身避过槊锋,环首刀顺势插入甲片缝隙,十年漠北征伐练就的手感精准如猎隼。 刀身拧转的刹那,整片肩甲应声崩飞。 卫广的鸣镝穿过混战的人群,箭簇钉入左贤王坐骑的眼窝。 发狂的良驹将主帅甩向汉军车阵,郭解挥刀劈断其护颈绦带时,忽见金盔内侧的刺青。 竟是河西沙匪的狼首图腾。 “沙匪假扮王庭军!” 吼声未落,沙丘后转出五十匹双峰骆驼。 驼峰间架设的擘张弩泛着幽光,丈余铁箭洞穿三名材官,余势未衰地将武刚车钉在岩壁上。 郭解夺过匈奴弯刀,刀背铜环刻着的“张掖”二字令他瞳孔骤缩。 这正是三年前护羌校尉部失窃的军械。 西北天际忽现黄云,沙暴如单于旌旗漫卷而来。 郭解扯碎战袍蒙住口鼻,锁子甲在飞沙走石中铮鸣如磬。 五步外匈奴力士的链锤砸来,他俯身翻滚,刀背猛击对方脚踝。 这是河西牧民驯驼的技法。 骨裂声混入风吼,环首刀顺势上挑,刀尖自下颌贯入颅骨。 卫广的箭囊突然震颤,三支鸣镝自主震响。 沙匪的预警秘术。 郭解劈开燃烧的辎车,火团滚入骆驼阵中。 预埋的火油陶罐轰然炸裂,烈焰顺着驼峰间的毛毡窜天而起,将休屠王部的狼头旗烧成灰烬。 残阳如血时,汉军追至疏勒河故道。 干涸的河床上,匈奴残部正掘沙取水。 郭解挥刀斩断皮囊,混着沙粒的浑水渗入裂缝,露出河床下的森森铁器。 数百具擘张弩排列如阵,弩机悬刀处“护羌校尉”的铭文刺目惊心。 “是元朔六年失守的武库!” 卫广的嘶吼被驼铃打断。 沙丘后转出西域商队,琉璃瓶中的石油被倾入河道。 左贤王的金刀劈断锁链,黑色油龙瞬间点燃整条河床。 郭解拽着卫广扑向岩缝,火浪从头顶掠过时将发梢燎得卷曲。 冷月升上鸣沙山时,郭解踩着发烫的砾石清点战场。 锁子甲缝隙的沙粒混着血水凝成硬痂,每走一步都似踏在刀尖。 卫广突然弯弓指向星穹。 北斗勺柄处升起十二道狼烟,烟迹竟拼出焉支山隘的地形图。 乌骓马咬住缰绳不肯前行,畜生嗅到了沙狐的骚气。 郭解劈开焦黑的匈奴战旗,旗杆内藏的羊皮图飘落。 朱砂绘制的路线蜿蜒至敦煌,沿途标记的泉眼位置与汉军斥候所探截然相反。 “是倒影图!” 卫广的匕首刺入沙地,翻转的皮卷显出新纹路。 月牙泉畔的胡杨林里,三百具包铁武刚车正伪装成沙丘。 郭解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元朔五年李敢将军正是葬身于此种埋伏。 夜枭惊飞时,汉军踏入胡杨林。 枯枝在靴底断裂的脆响,与二十年前阵亡同袍的骨裂声重迭。 左贤王残部突然从树洞钻出,浸油的皮甲遇火星即燃,将众人逼入流沙区。 “换钩镶!” 郭解踹翻燃烧的胡杨,炭火在沙地划出隔离带。 卫广的鸣镝钉入树冠,惊起栖息的秃鹫群。 混乱中,张滕的钩镶勾住岩层裂隙,三百材官借力荡出火海。 左贤王的白旄大纛在火墙后闪现,金刀劈断暗藏的引火索,整片胡杨林瞬间化作火龙卷. 沙暴掠过焉支山隘,燃烧的胡杨将天穹染成赤红。 郭解抓着半截焦黑的军旗跃出火海,锁子甲内渗出的血水在沙地拖出蜿蜒痕迹。 北方地平线处,休屠王部的狼烟又起,而疏勒河故道的流沙下,隐约传来西域驼队的铜铃声。 这场席卷河西的血战,正在黄沙深处酝酿新的杀局。 长安城外,旌旗猎猎。 郭解勒住马缰,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长舒了一口气。 河西之战的硝烟仿佛还在眼前,那些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场景,时常在梦中将他惊醒。 “姨丈!” 一声清亮的呼唤从身后传来,郭解回头,只见霍去病策马而来。 少年将军一身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张俊朗的面庞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却已经显露出不凡的气度。 “去病。”郭解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一路可还习惯?” 霍去病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郭解马前:“姨丈,我听说陛下要在未央宫设宴,为我们接风洗尘。” 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次河西之战,我们可是立了大功!” 郭解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心中感慨万千。 他还记得霍去病小时候,常常缠着自己讲战场上的故事。 如今,这个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是啊,”郭解抬头望向远处的城墙,“这一战,我们折损了不少将士。”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张校尉、李都尉,还有那些年轻的士兵们.” 霍去病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姨丈,战争总是要死人的。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们的牺牲有价值。” 郭解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号角声。 一队羽林军策马而来,为首的将领高声道:“奉陛下口谕,请郭将军、霍将军即刻入宫!” 未央宫内,金碧辉煌。 汉武帝高坐龙椅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他的面容,却遮不住那双锐利的眼睛。 郭解与霍去病并肩而立,身后是此次出征的将领们。 “河西一战,大破匈奴,扬我大汉国威。”汉武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霍去病,你率轻骑千里奔袭,斩首八千,俘获牛羊马匹无数,朕心甚慰。” 霍去病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臣不敢居功,全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 汉武帝微微颔首:“朕封你为冠军侯,食邑两千户。另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谢陛下隆恩!”霍去病叩首谢恩。 郭解看着这一幕,心中既欣慰又感慨。这个少年,终于得到了应有的荣耀。 “郭解。”汉武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率军断后,力战匈奴主力,为我军主力撤退争取时间。此战,你功不可没。” 郭解上前跪拜:“臣不敢当。” “朕封你为轵侯,食邑增至八百户。另赐黄金五百两,锦缎五十匹。” “谢陛下!”郭解叩首,心中却并无太多喜悦。 他知道,这些赏赐背后,是多少将士的鲜血。 (本章完) 第181章 霍去病 第181章 霍去病 封赏完毕,汉武帝宣布设宴。郭解正要退下,忽然听到霍去病的声音:“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讲。” “此次河西之战,若非姨丈郭解将军在侧翼牵制敌军主力,臣也难以取得如此战果。”霍去病朗声道,“臣恳请陛下,再赏姨丈。” 郭解心中一惊,正要开口,却听汉武帝笑道:“好一个知恩图报的冠军侯。郭解,你教导有方啊。” “臣不敢当。”郭解连忙说道,“去病能有今日,全赖陛下栽培。” 汉武帝摆摆手:“罢了,既然冠军侯开口,朕就再赏你黄金三百两,锦缎三十匹。” “谢陛下隆恩!”郭解再次叩首。 宴会开始,歌舞升平。 郭解坐在席间,看着满朝文武推杯换盏,却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注意到,有几道目光时不时扫过自己,带着几分审视和忌惮。 “姨丈,”霍去病端着酒杯走过来,“怎么一个人坐着?” 郭解笑了笑:“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 霍去病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姨丈可是在担心什么?” 郭解摇摇头,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骚动。 只见一名太监匆匆跑进来,在汉武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汉武帝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诸位爱卿,”汉武帝站起身,“刚刚收到急报,匈奴单于派使者前来求和。” 大殿内一片哗然。 麒麟殿的青铜兽首吐出袅袅香烟,却压不住满殿躁动。 匈奴使节团踏着织锦地衣走来时,郭解注意到为首那人左耳戴着金狼环。 这是匈奴王族才配有的饰物。 “大单于的诚意都在这里。”使者浑邪骨都侯单手抚胸,身后随从抬上五口镶铜木箱。 箱盖开启的瞬间,南海明珠的柔光与天山玉璧的冷辉交相辉映,却让霍去病握紧了腰间剑柄。 十年前马邑之围,匈奴人也是用三十车金帛麻痹了汉军警戒。 汉武帝拈起一卷羊皮地图,指尖在阴山轮廓上摩挲:“单于想要什么?” “和亲。”浑邪骨都侯的汉话带着牧歌般的起伏,“就像当年把汉家明月送到草原的阏氏(yān zhi)那样。” 他说着突然转向霍去病,“听说冠军侯还未婚配?我们单于有个妹妹.” 玉卮坠地的脆响打断话语。 霍去病霍然起身,少年将军的阴影投在使者脸上:“去年春天,你们屠了陇西三个村落。” 他解下佩剑重重拍在案几上,剑鞘上未擦净的血迹在烛光下泛黑,“这里面有二十七颗匈奴百夫长的人头,要不要也拿去和亲?” “去病!”卫青的低喝让空气凝固。郭解看见大司马大将军的右手正按在霍去病后腰,那是军中制止躁动战马时才用的手法。 浑邪骨都侯却笑了,露出镶金的犬齿:“汉家皇帝圣明,该知道漠南的草场养不肥战马。若是开通关市,我们用三百匹种马换.” “换什么?”汉武帝突然开口,十二旒玉藻在额前轻晃,“换我大汉工匠?还是冶铁之术?” 使者的笑容僵在脸上。 郭解此时才看清,那些装满珍宝的木箱底部,竟铺着层诡异的黑砂。 那是河西特有的精铁矿砂。 “陛下,”一直沉默的御史大夫张汤突然出列,“臣以为可效文帝旧例,许以.” “陛下!”霍去病挣开卫青的压制,“上月臣追击匈奴至居延泽,见到他们用我汉人俘虏练习箭靶!” 他的声音在大殿激起回响,几个文官慌忙用袖子遮住耳朵。 汉武帝抬手止住众人,目光却落在郭解身上:“轵侯怎么看?” 郭解感觉后背渗出冷汗。 他注意到张汤袖中露出半截竹简。 那是半月前弹劾他“私蓄门客”的奏章副本。 “臣听闻匈奴使者来时路过细柳营。”郭解缓缓起身,腰间玉组佩发出轻响,“可曾见到周亚夫将军当年所植的松柏?” 他走到浑邪骨都侯面前,突然扯开对方皮裘,露出内侧缝着的狼图腾,“就像这针脚,当年细柳营的军旗,也是用匈奴战俘的血染红的。” 满殿哗然中,汉武帝的笑声格外清亮:“好个轵侯!传旨,在甘泉宫设蹴鞠场,三日后请使者观赛。” 他走下丹墀时,玄色龙纹深衣扫过霍去病握剑的手,“冠军侯,你的剑该沾点活人的血了。” 漏夜出宫时,霍去病在司马门前拦住郭解:“姨丈今日为何提起细柳营?” 老将军解下鹖冠,任由夜风吹散鬓角白发:“周亚夫饿死狱中那年,你还没出生。” 他指着宫墙上巡逻的羽林卫,“但未央宫的砖缝里,至今还渗着他的血。” 少年将军顺着望去,月光正照在城墙某处暗红斑痕上。 当更鼓声传来时,他忽然想起浑邪骨都侯皮裘里露出的狼图腾。 那狼眼的绣线,分明是长安最时兴的雀头针法。 漠北的朔风卷着砂砾,打在铁甲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郭解俯身抓了把混着冰碴的草根,看着掌纹间渗出的暗红血迹。 这是匈奴骑兵用盐碱地毒草喂养战马留下的痕迹。 “大将军有令!” 传令兵的声音被狂风撕碎,卫青的中军大纛在十里外若隐若现。 郭解眯起眼睛,望见远处地平线上浮动的黑潮,那是伊稚斜单于的王庭精锐。 他转身时,腰间的定疆剑撞在青铜虎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三百架武刚车在旷野结成车阵,每辆车辕都绑着浸透火油的麻布。 年轻都尉李敢正在调试蹶张弩的望山,突然被郭解按住肩膀:“换破甲箭,匈奴人穿了鳞甲。” 百里之外,霍去病勒马驻足。他摘下皮制臂鞲,任其随风飘向东南。 这是与卫青约定的总攻信号。 五万精骑在他身后展开雁形阵,最前排的士兵突然举起包铁盾牌,阳光在盾面折射出刺目银光。 “举槊!” 随着霍去病的暴喝,两丈长的马槊同时前指,槊锋组成的钢铁森林在草原上投下狰狞阴影。 左贤王的斥候看到这一幕时,胯下战马突然人立而起。 这些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竟被冲霄杀气惊得嘶鸣不止。 未央宫的漏刻转到午时三刻,漠北草原响起第一声惊雷。 不是天雷,是汉军踏张弩齐射的轰鸣。 三千支火箭划过天际,将匈奴前锋的皮盾点燃成火墙。 郭解看见火海中冲出数十匹瞎马,马背上匈奴骑兵的铜甲已经熔成赤红。 “武刚车,进!”郭解剑锋前指。 包铁车轮碾过燃烧的草甸,车阵缝隙中突然刺出丈八长矛。 冲锋的匈奴骑兵像麦浪般成片倒下,濒死战马的哀鸣与金属刮擦声交织成地狱乐章。 卫青的中军在此刻动了。 玄甲重骑如同黑色洪流,沿着燃烧的火墙缺口直插单于本阵。 大司马大将军的旗车上,二十八面牛皮战鼓同时擂响,声浪震得云层翻涌。 郭解远远望见伊稚斜的黄金狼头纛开始后移,突然想起甘泉宫蹴鞠场那个满月夜。 当时汉武帝指尖划过沙盘说的那句“击其首则尾应”,此刻正在血火中化为现实。 “姨丈!西北!”霍去病的喊声穿透战场。郭解转头看见天际腾起的烟尘,那是左贤王的援军。 少年将军的赤色战袍已染成深褐,马槊上串着三个匈奴贵族,最前面那个金冠男子还在抽搐。 郭解吹响骨哨,埋伏在沙丘后的三千轻骑突然现身。 这些来自陇西的健儿们不披重甲,每人马鞍两侧各悬五支投枪。 当匈奴援军进入百步距离时,天空突然下起钢铁暴雨。 改良自南越的毒藜枪头,能穿透三层牛皮盾。 卫青的重骑与霍去病的轻骑在此时完成合围。 汉军的玄色与赤色在金色草原上绞成阴阳双鱼,被围在中间的匈奴骑兵像困在磨盘里的麦粒。 郭解看见有个匈奴万夫长挥刀砍断自己左臂,用血在祭天金人上画符。 这是萨满教的请神术,但回应他的只有汉军蹶张弩的机括声。 日落时分,霍去病单骑冲上狼居胥山。他的鱼鳞甲残破不堪,露出左肩深可见骨的箭伤,但手中旌节依旧高擎。 山风卷起破碎的战旗,少年将军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惊起满山寒鸦。 在他脚下,幸存的汉军正在用匈奴战斧砍伐松树。 这些木材将被制成凯旋的辕门,而松脂的清香将永远压住血锈味。 七十里外的卫青本阵,郭解正用布帛包裹李敢的断臂。 年轻都尉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将军,我的弩.” 郭解把染血的蹶张弩塞进他怀里,转头望向南方。 暮色中的长安城此刻应当华灯初上,未央宫的铜鹤香炉该吐出第五轮香烟了。 沙尘暴裹挟着火星掠过战场,将落日染成赤红色。 伊稚斜单于的青铜战车碾过亲卫尸体,车辕上悬挂的七颗汉军首级随着颠簸不断碰撞。 郭解在三百步外拉满画鹊硬弓,箭簇却突然转向。 三匹拖着火尾的疯马正冲向汉军武刚车阵。 “截马!”老将军的嘶吼被淹没在金属风暴中。 二十名汉卒抱着长柄斧滚入烟尘,斧刃砍入马腿的闷响混着骨裂声传来。 最后一匹火马在车阵前轰然倒地时,郭解看清马腹绑着的陶罐正在滋滋冒烟。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将三架武刚车掀上半空,淬毒的铁蒺藜呈扇形迸射。 李敢用断臂护住面门,听见铁器入肉的噗嗤声在四周绽开。 这是匈奴巫师用汉人铁匠炼制的火药,混入了草原毒芹的汁液。 三十里外,霍去病的赤色大旗突然折向西北。 少年将军甩开追兵,马槊挑起染血的匈奴狼旗插在沙丘顶端。 五名匈奴射雕者从暗处现身,骨箭上的雁翎在暮色中泛着青光。 “举盾!”亲卫长赵破奴的吼声慢了半拍。 三支透甲箭贯穿霍去病坐骑的颈项,战马哀鸣着跪倒时,少年将军借势滚入沙坑,反手掷出马槊将两名射手钉在一起。 剩余匈奴人正要搭箭,地面突然剧烈震颤。 卫青的中军铁骑如黑龙出水,马蹄掀起的沙浪中寒光点点。 这是大司马改良的连环甲骑,每匹战马都与左右用铁链相连,组成移动的钢铁城墙。 “去病!”卫青的湛卢剑劈开最后一名射雕者的弯刀,剑锋在匈奴人额骨上擦出火星。 霍去病却盯着舅舅甲胄上的裂痕。 那道位于心口的斩痕,与七年前舅舅为他挡下刺客那一刀的位置分毫不差。 东侧战场突然响起胡笳声。 郭解抹去眉骨血迹,看见匈奴阵中升起九面白牦牛尾大旗。 这是单于亲卫“血狼骑”出战的信号。 这些戴着青铜狼面具的骑兵,马鞍两侧各悬五把飞斧,正是去年血洗代郡的元凶。 “连弩车上前!”郭解挥动令旗。 三百架改良自秦弩的床弩被推出,每架需要六人操作的巨弩上,三棱箭簇泛着幽蓝光泽。 当血狼骑进入二百步射程,弩机轰鸣声震落天边残云。 首轮齐射的九百支重箭撕裂空气,将前排匈奴连人带马钉成肉串。 第二轮弩箭却突然转向高空,在最高点裂解为无数铁雨。 这是墨家匠人设计的子母箭,箭中藏箭的构造让匈奴人的皮盾形同虚设。 单于金帐方向传来牛角号声,幸存的匈奴骑兵突然调转马头。 霍去病吐出口中血沫,正要追击,却见卫青举起滴血的湛卢剑:“穷寇莫追!” 少年将军的抗议被夜风卷走。 郭解此时策马赶到,手中提着血狼骑千夫长的狼首盔:“他们在诱我们进死亡谷,谷中有埋伏。” 仿佛印证老将军的话语,北方天际突然腾起绿莹莹的狼烟。 那是匈奴萨满用狼粪混合孔雀石燃烧的信号,也是汉军斥候用性命换回的情报。 伊稚斜在死亡谷藏了最后三万骑,谷中遍布毒泉与流沙。 “大将军有令!就地扎营!”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霍去病却突然夺过角旗,赤色战袍在渐浓的夜色中如血幡舞动:“能战的跟我来!我们去截水源!” (本章完) 第182章 封狼居胥 第182章 封狼居胥 卫青与郭解对视的刹那,两位老将同时想起元光六年的马邑之围。 那夜他们也是这样看着时年十四岁的霍去病偷出营帐,如今少年眼中的火焰却比当年炽烈百倍。 子夜时分,霍去病带着八百死士出现在弱水上游。 匈奴人绝不会想到,汉军敢在月亏之夜穿越鬼哭峡。 这里埋葬着三十年来七支汉军偏师,嶙峋怪石间随处可见锈蚀的环首刀。 “下马。”少年将军摘下玉具剑划破掌心,将血水抹在战马眼罩上:“蒙眼衔枚,人蹑足。” 八百壮士用布条缠住马蹄,跟着霍去病在绝壁上攀行时,听见谷底传来匈奴人的祭祀鼓声。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弱水突然泛起银光。 霍去病站在百丈悬崖上,看着下游十里外的匈奴大营,将火把扔进堆积的硫磺堆。 当第一道火龙顺流而下时,少年将军想起离长安前夜,郭解在沙盘上画的河道图。 那些看似随意的沟壑,此刻正在地狱之火中化为现实。 水河面突然炸开万千火星,硫磺混着硝石的刺鼻气味随晨风灌入匈奴大营。 霍去病伏在悬崖边缘,看着第一道火浪掀翻匈奴粮车,燃烧的黍米在河面上爆出金红色火。 这是他特意嘱咐墨家工匠调配的“地龙翻身粉”,遇水反而燃得更烈。 “左贤王帐着火了!”匈奴语的惊呼从谷底传来。 八百汉军死士趁机抛出飞虎爪,玄色身影顺着崖壁急速滑降。 霍去病落地时,鹿皮靴底踩到个温热的物件,低头看见半截青铜狼首面具。 昨夜被毒箭射落的汉军斥候,至死还咬着匈奴哨兵的咽喉。 河畔祭坛上,萨满正在用金刀剜出俘虏心脏。 霍去病抬手射出鸣镝,八百支弩箭同时离弦,将祭坛钉成刺猬。 少年将军踏着血泊冲上神坛,一剑斩断九头白牦牛尾大纛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破空声。 “少将军小心!”赵破奴的链锤击飞三把飞斧。 霍去病转身,看见左贤王亲卫队长独眼里的凶光。 这道疤是元狩二年河西之战留下的。 少年将军突然露出森白牙齿,故意用匈奴语喊道:“你的阏氏在居延海哭得很动听。” 独眼大汉的弯刀出现瞬间迟滞,霍去病的玉具剑已穿透其皮甲缝隙。 当剑锋从第三根肋骨间抽出时,少年将军突然旋身,将喷溅的血泉引向冲来的匈奴巫师。 这些血珠落在巫师手中的骨笛上,竟发出凄厉的哨音。 五十里外的主战场,郭解正用定疆剑挑起沙盘。 老将军突然指向东北方冲天而起的黑烟:“大将军,去病得手了!” 卫青的湛卢剑应声出鞘,剑脊上映出漫天箭雨:“传令全军,改常山阵为锋矢阵!” 玄甲重骑闻令变阵,铁链相连的战马突然断开锁扣,化作数百支三角突击队。 这是霍去病在甘泉宫沙盘推演时独创的“狼群战法”,此刻被卫青用得浑然天成。 伊稚斜单于的黄金战车突然转向,九匹白马嘶鸣着冲向缺口。 郭解夺过鼓槌,亲自擂响进攻战鼓。 当第七通鼓响时,老将军看见李敢用断臂夹着蹶张弩,将淬毒弩箭射入单于副车的车窗。 “轰——” 单于金帐方向腾起蘑菇状黑云,冲击波掀翻方圆百丈内的士卒。 霍去病在弱水河畔抬头,看见燃烧的牛皮帐篷如流星雨坠落。 这是他在出发前埋下的最后杀招,用缴获的匈奴祭天金人熔铸成火药瓮。 “报!”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跌跪在卫青马前:“郭将军率死士攻破单于东大营!” 大司马大将军的剑锋却指向西南:“让去病速撤!沙暴要来了!” 仿佛响应他的命令,天地间突然响起万鬼哭嚎般的风声。 霍去病扯下披风裹住口鼻时,看见黄沙如巨墙般压来,沙粒中竟夹杂着闪光的黑曜石碎片。 这是漠北特有的“阎王尘”,能在一炷香内磨穿铁甲。 “结龟甲阵!”少年将军的吼声被风沙撕碎。汉军迅速收拢,将盾牌扣成密不透风的铁壳。 沙暴拍打盾面的声响如同百万恶灵捶打棺椁,霍去病却在黑暗中露出笑意。 他摸到了腰间那枚温润的蟠螭玉佩,三日前卫青派人送来时,上面还带着未央宫的沉水香。 沙暴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当霍去病掀开盾牌时,月光正照在一具青铜狼首甲胄上。 伊稚斜单于的右日逐王仰面朝天,七窍塞满黑沙,手中金刀已砍出十七个缺口。 少年将军踢开尸体,突然发现沙地上有串向西北延伸的脚印。 每个脚印都深达三寸,步距精确如尺量。 “追!”霍去病翻身上马时,发现亲卫们的战马早已倒毙。 他解下玉佩系在断戟上插进沙地,转身走向最近的无主战马。 这匹右腿受伤的匈奴马竟不抗拒汉人骑手,反而亲昵地舔舐少年掌心血痂。 八十里外的白狼坳,郭解正在清点伤亡。老将军突然按住狂跳的眼皮,转头问军需官:“冠军侯部还剩多少箭矢?” “昨夜补充的三千支破甲箭,霍将军全数带走了。” 军需官话音未落,东北方夜空突然炸开绿色狼烟。 这是匈奴人求援的信号,却从汉军腹地升起。 卫青的湛卢剑陡然出鞘:“中军轻骑随我来!” 大司马大将军的白马踏过满地箭簇时,郭解注意到他甲胄裂痕里渗出的暗红。 那道七年前的旧伤,终究在沙暴中崩裂了。 此刻的霍去病,正循着脚印追入祁连山支脉。 月光将峡谷照得惨白,少年将军突然勒马。 前方百丈处的绝壁上,伊稚斜单于的黄金狼头纛正在夜风中飘荡。 三十名血狼骑列阵崖前,手中不是弯刀而是汉军制式环首剑。 “原来如此。”霍去病抚摸着坐骑颈项,突然用匈奴语高喊:“贺兰山的雄鹰什么时候成了长安老鼠的爪牙?” 崖上传来金铁交击之声,某个黑影应声坠落。 少年将军在尸体落地前看清对方腰牌。 那是未央宫谒者令的符节。 狼居胥山顶的积雪泛着淡青色,霍去病将染血的旌节插进岩缝时,听见身后传来铁甲摩擦的声响。 三百名汉军精锐正在用匈奴战斧凿刻石碑,石屑纷飞中,“汉疆”两个篆字逐渐显形。 “拿酒来。”少年将军解下兜鍪,任凭山风撕扯鬓发。 亲卫递来的漆耳杯盛着琥珀色液体,这是用阵亡将士皮囊中最后的水与御赐酒浆勾兑而成。 霍去病将酒液倾倒在碑前,看着液体在碑文沟壑间蜿蜒成血河形状。 山脚下突然传来号角声,卫青的中军大纛冲破晨雾。 郭解一马当先,定疆剑上串着七枚匈奴贵族金印。 老将军抬头望见山顶飘扬的赤旗,突然勒马长啸。 这声三十年沙场磨砺出的战吼,惊得山间残雪簌簌而落。 正午时分,五色土堆成的祭坛升起狼烟。霍去病接过太史令递来的祝文,发现帛书边缘沾着暗红指印。 这是三日前战死的博士弟子临终前咬破手指画的辟邪符。 少年将军展开帛书,声音穿透凛冽寒风: “日月昭昭,山河为证!” 十万将士的应和声震得山峦颤动。 当“汉军至此”四个字响彻云霄时,最前排的士卒突然举起缴获的匈奴战旗,用火把点燃成冲天火柱。 郭解注意到,卫青在火焰升腾时悄悄按住了左胸。 那道旧伤终究是瞒不住了。 七日后,凯旋大军行至黄河渡口。 霍去病的赤色战袍已换成素纱深衣,腰间却仍悬着玉具剑。 他望着河面上百艘楼船,突然对郭解笑道:“姨丈可知陛下准备了什么赏赐?” 老将军尚未答话,对岸突然响起三十六面建鼓。 汉武帝的玄色龙旗出现在地平线上,十二乘金根车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更令人震惊的是皇帝竟徒步走在仪仗队前,十二章纹冕服拖过新修的驰道。 “朕的冠军侯何在?” 刘彻的呼喊惊起群雁。 霍去病下马疾行,却在御前三十步被卫青拉住。 大将军轻轻摇头,少年将军这才发现皇帝身后跟着全部二千石以上官员。 这是郊迎六十里的最高礼遇。 “好!好!好!” 刘彻连说三个好字,手指划过霍去病甲衣上的刀痕,“这道是休屠王的金刀所留?这处是折兰王的毒箭所伤?” 他对每处伤口的熟悉程度,仿佛亲眼目睹了战场厮杀。 郭解跟在群臣末尾,看见张汤正在竹简上急速记录。 御史大夫的笔尖突然顿住,因为皇帝做出了令所有人震惊的举动。 刘彻解下高祖斩蛇剑,亲手系在霍去病腰间。 “此剑随高皇帝入关中,今日赐你开河西。” 刘彻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颤抖,“明日朕要在未央宫设宴,你坐朕右手边。” 卫青的咳嗽声在此刻响起。 大司马大将军跪奏:“臣请治冠军侯甲胄谒君之罪。” 这话引得群臣窃窃私语,却见刘彻大笑扶起卫青:“大将军教的好外甥!该赏!” 是夜,黄河畔的汉军大营飘起万家炊烟。 郭解巡营时,听见陇西口音的士卒在唱《无衣》,巴蜀健儿在用青铜矛杆敲击节拍。 他走到中军大帐前,却见霍去病独坐灯下,正用布帛擦拭伊稚斜的单于金印。 “姨丈,你看这印纽上的狼头。”少年将军突然开口,“和浑邪骨都侯皮裘里的绣像一模一样。” 郭解凑近细看,突然按住霍去病的手:“这狼眼的墨玉,是南阳工官去年进贡的珍品。” 两人对视间,听见帐外传来急促马蹄声。 来自长安的加急密报到了。 太庙的编钟声穿透秋雨时,郭解正在武库试穿新制的玄端朝服。 犀皮腰带卡在第三枚玉璜处,老将军突然想起漠北风雪夜。 那时用匈奴弓弦捆扎铠甲,倒比这华贵服饰来得自在。 “陛下赐轵侯的玉具剑到了。”谒者尖细的嗓音惊起檐下宿鸟。 郭解转身,见黄门令捧着鎏金木匣,匣中宝剑的错金纹路竟与霍去病的高祖斩蛇剑如出一辙。 剑格处新刻的“忠勇”二字,在阴雨天泛着诡异青光。 未央宫西阙门前,卫青的安车与郭解相遇。 大司马大将军掀起车帷,露出半张苍白面容:“听闻陛下将河间盐铁使的奏对提前了三刻?” 郭解注意到对方手中药碗漂浮的朱砂。 这是方士炼制的五石散,半年前太医令曾明令禁止。 崇德殿内,张汤的象牙笏板率先举起:“臣奏请轵侯领北军监御史,督三辅屯田。” 此言一出,九卿行列传出压抑的抽气声。 郭解盯着漆案上忽明忽暗的烛影,忽然看清张汤锦履上沾着的黑砂。 与匈奴使者木箱中的精铁矿砂同色。 “准。”刘彻的指尖在龙椅雕螭上摩挲,“再加食邑二百户,凑成千户之数。” 皇帝突然咳嗽起来,侍中慌忙捧上的药盏里,赫然漂浮着漠北特有的毒狼。 封赏诏书宣读至“赐入宫乘辇”时,霍去病的佩剑突然坠地。 少年将军俯身拾剑的瞬间,向郭解比划了个弯弓手势。 这是河西之战时约定的暗号,意为“内有伏兵”。 郭解余光扫过殿角,发现十二名期门武士的环首刀皆换成了对付骑兵的斩马剑。 雨夜归府,管家呈上密函。 竹简用匈奴文字写着“贺兰山明月”,内附半枚残缺虎符。 与郭解珍藏的元光三年调兵符严丝合缝。 三日后校阅北军,郭解在武库角落发现三百具新型臂张弩。 这些弩机望山刻度精确至毫厘,木臂内侧却刻着未央宫少府的标记。 当夜,老将军独闯兰台,在积灰的军械簿中翻到“元狩三年,输少府金五十斤,为水衡都尉铸观星仪”的记录。 冬至祭天大典,郭解佩着御赐玉具剑侍立神坛。 当太祝将祭酒洒向北方时,狂风忽起,竟将酒液吹成血雾状洒在张汤朝服。 郭解趁机踏前半步,嗅到御史大夫袖中飘出的狼毒草气息。 这种漠北独有的毒草,正是匈奴巫医诅咒汉将的媒介。 未央宫夜宴,霍去病佯醉舞剑。 少年将军的剑锋三次掠过张汤案前,挑飞御史大夫的进贤冠。 冠中飘落的竹简碎片上,“与浑邪王约”五字清晰可见。 郭解仰头饮尽杯中酒,尝到的却是弱水河畔的血腥味。 翌日朝会,郭解当庭解下玉具剑:“臣请赴云中郡督造长城。” 刘彻把玩着匈奴阏氏进贡的玛瑙,突然将玛瑙倾倒在丹墀:“准奏。赐轵侯节杖,总领边塞十二郡兵甲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