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布罗的崖壁(兄妹伪骨)》 001.情欲的回忆朦胧又沉重 深冬,冷。时间不算很晚,但天已漆黑。 寒冷的夜撞上窗玻璃,碎成一层水雾,将窗外的霓虹灯群模糊成光点,飘渺地垂在城市上空。 玻璃内的空气,湿热,黏稠,肮脏;很多的汗,很多的喘息,和咒骂。 任知昭在半个小时前刚洗过澡,原本是干净清爽,香喷喷的。正好,适合被舔穴。 真的好荒唐,在自己的房间里,被自己的哥哥用封箱带捆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任意欺辱。 她的手指死死抠着椅子的边缘;额上,背上,腿心,湿漉漉一片;脖颈和脸颊上的涨红,是她刚高潮过的痕迹。 一双失神的黑眸里,泪水在堆积,颤动,像是寒夜里脆弱的星辰。不确定是因为伤心,愤怒,舒爽,还是别的什么。 她用那双泛红的眼睛看着跪在自己双腿间的他。西装衬衫的白色布料包裹他的躯体,在暗淡的暖光中漫不经心地勾勒着线条。领口散乱地敞着,领带歪斜挂在一边。 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场合来的,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看来羞辱她这件事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啊。 他也从她腿间抬起头,望向她。 那双生来便含情莹润的眼眸,曾经是能给她很多爱意的一对月牙儿,此刻却冷冽得疯狂。真不知道,这双眼睛还会不会再流泪。 竟然只过了一年吗,任子铮想。感觉过了好久好久,久到爱与痛苦的记忆越来越远,爱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痛苦切实存在。 不过眼前的这具身体,他太熟悉。时隔一年后重新触碰,那些情欲的回忆都被唤起。如何让她为欲望屈服,他清楚得很。 薄薄一层内裤早被体液浸透了,被他胡乱扯到了一边。湿红的私处笼罩在高潮的余韵中,在他的眼前微微翕动着,意犹未尽的样子。 看来身体还是诚实的。尽管脸上那样抗拒,身体却还是诚实地渴望他,渴望那份曾经熟知的快感。 任子铮冷眼注视着她那张倔强的脸,五指缓缓覆上了光洁裸露的阴阜,一点点向下。指腹抚过湿润的阴唇,轻柔抚进肉缝,压住那已经被蹂躏得肿胀的小肉珠,漫不经心地摩挲打转。 揉她阴蒂的同时,他垂下眼眸,低头向着那里贴去。 温热的鼻息扑上腿心,任知昭的双脚下意识在地板上一蹬,转椅的轮子徒劳滚动了一寸,便抵到墙角卡住了。 “要把你的脚也捆住吗?”任子铮不紧不慢向前挪动了一寸,再次抬眼望她,冷道。 屈辱像是疯长的毒藤,缠绕她的身体,扼紧她的咽喉。是任人摆布的屈辱,是肉体先于意志投降的屈辱,也是干了坏事后自食恶果的屈辱。 她咬紧了牙关,对他的怨恨从齿间阴狠地磨出:“小三……” “嗯,我是。”他轻声应,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大言不惭,恬不知耻。 任知昭的心下微微一颤。 她吓到了,从他出现在她面前开始,她就不认得他。此刻这样将道德廉耻都嚼碎了吐在她脸上的他,更是让她惶恐。 面前的哥哥,是被魔鬼占据的躯壳吗,她不知道。 那副躯壳野蛮掰开了她的双腿,十指掐进了她的腿肉,毫不犹豫地埋头,含住了她。 “啊!——任子铮!操你大爷!做小三是你们任家的传统艺能吗?!” 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溢了出来。她十指扣得殷红,声音很哑,因为早先就已经过的一轮叫喊。 任子铮没作声,作不了声,因为唇舌被占据了,正忙着呢,忙着取悦她,忙着撩拨她敏感的肉珠,吮吸她湿腻的肉唇。 想要不发出任何属于欢愉的声音,任知昭把嘴唇都咬到发白了,但是真的很困难,因为尽管他的言行恨她,舌头却是真的爱她,扫过肉缝中的每一处褶皱,仔细勾勒着她阴唇的形状。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喘息声和水腻声。皮质的椅面上,湿答答一滩,全是她淫靡的印记。 她仰起脖子,近乎崩溃地闭上了双眼。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真的想念这种快感。被包裹进湿热的口腔,被灵活的舌面不断舔弄,汹涌的快感在这样的舔弄下不断堆积,堆坠到下腹部,想要拉住她重重地堕落。 她不能想念,不能沉溺这种快感,她的身体一定会再次投降的。 所以她挣扎的意识中,闪过一个想法——她亲爱的哥哥,是个超级大洁癖。 “任子铮!”她于是睁开双眼,哑着嗓子嘶声道,“我男朋友用过的地方,你要接着用吗?!” 嘶哑的声音,像一记鞭子,响亮抽过。 任子铮真的停了下来。怔怔抽离她颤抖的腿心,双唇上,沾满了她的淫水。 他的目光沉下,不过只沉了片刻,便定了下来,重新刺向她。 “哦,是吗。”他的唇角轻轻勾了勾,缓缓开口,“那是他弄你弄得舒服,还是我弄你弄得舒服?” 说罢,他就着那淫液,将手指粗蛮地插入了她的阴道。 指尖破入穴口的瞬间,她发出痛苦的惊叫和咒骂,他也随之惊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 只是进了两根手指而已,即使已经水液泛滥,汩汩热流顺着他的手指涌向掌心,他却还是动弹不得,手指被穴中嫩肉死死绞缠。 怎么会紧成这样,像是从未被触碰过。 他皱了眉,沉叹一下,不再试图抽动,而是用指腹在穴壁上轻缓勾动,并且吸住她充血的肉唇,高挺的鼻梁深深陷入那片湿润的软肉。 一声尖锐的吸气声划破轻响的水声,任知昭快要窒息了。 她被限制了肉体的自由,给予了无尽的快感,除了承受,她别无选择。 肉珠在啧啧水声中,被卷入舌尖上下拨弄。穴道因为拨弄的快感和指腹的按摩,不断收缩着愈发放松,直到彻底接受了手指的侵入,并溢出决堤般的淫水将它们完全包裹。于是,那试探的勾动,变为了高频的抽插与按压。 任知昭的脚抠到几乎变形,克制的红印从前胸烧到耳根,额前渗出的细汗浸湿了她的发丝,乱七八糟沾到了脸上。 最终,她还是叫了出来。呻吟从喉间溢满而出,染着哭腔,微弱抖动。 他本是可以把她的嘴巴也贴上的,那张叫骂个不停的嘴。但他没有,从一开始就没有,因为他就是要听她这声欲望宣泄的叫喊,她也知道他想听。 所以她认输了。自暴自弃地呻吟,自暴自弃地接受。若不是胳膊被捆在了身侧,她会伸手将十指插入他的漆黑发丝,来帮助自己承受这场快感的急风骤雨。 一年前他们匆匆分离,她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坠入情爱的网。 一年后,他逼迫她再次与他陷入不伦,那样冷酷,那样强硬。 可他并不一直都是这样的。曾经他是最珍爱她的哥哥,把她捧在手心里,连大声讲话都不舍得。 在神志彻底沦陷混沌之前,任知昭短暂地忆起了任子铮的好,忆起了他们之间所有的错误。 “任子铮……”她最后一次无力地咒骂,“你……我杀了你……” “昭昭。”他说,“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 你最大的错误,是没有杀死我。 002.非主流与少爷病 一切错误的开始时,任知昭还是个孩子。 一个说不上多简单,但也没什么坏心眼的孩子。 放学后,她不会立刻回家。倒不是和那些鬼佬同学们去吃喝玩乐,或者吞云吐雾的,她对这些没兴趣。 如果不需要练琴,她多半会去斯卡布罗的崖壁上坐坐,坐到饭点,坐到她不得不回去,面对她不想面对的人。 那可能是她在整个多伦多城中最爱去的地方。 一是因为,那里风景优美,离家也近。 二是因为,崖壁面向的安大略湖,实在太像大海了。水天一色,无边无际。 湖水在九月初的艳阳下,蓝得叫人心神恍惚。恍惚间,任知昭会觉得那是太平洋,而大洋的彼岸,是她思念的故乡。 她望着远方,摘下束着头发的皮筋,让扎在头顶的发髻自然散落。 她的头发很多很粗,有些毛躁。白日里会让她觉得热,但在这有风的崖壁上,可以替她遮盖住裸露的肩头,刚刚好。 她半眯着眼,高饱和的水天让她的眼神有些无法聚焦。正好手机在此刻震动了,让她可以将目光收回来歇一歇。 她从书包的外袋中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RZZ”。 “干嘛?”她接通了电话,语气没多少耐心。 “回家吃饭了,下来。”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倒是很平淡。 任知昭低头看了眼脚下,悬崖峭壁,白沙细浪。那片平静的蓝,应该可以将她柔软的身体瞬间拍成一滩好看的红。 “下来?”她笑了笑,“那我跳了啊。” “......”电话那头深吸了口气,“下到停车场来,车子又开不上去。” 也许有一天会跳吧,但不是今天。 任知昭乖乖下到了湖滩边的停车场,一屁股坐上了那辆熟悉的黑车。 那是哥哥拿到驾照后,任军送他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什么好的东西,都是哥哥的。 她系好安全带,盯着挡风玻璃外的一排排车,不打招呼,也不做声,却能感觉到来自左边的直勾勾的注视,叫她发毛。 任知昭想着这人估计是少爷病又犯了。 她于是眼睛那样睨向驾驶座上的他:“我裤子干净的,垫了纸,没直接坐地上,手也没乱摸。” 显然对方关心的却不是卫生问题。他指了指眼睛问:“你被人打了么?” 靠,没眼力见的蠢直男......任知昭在心里翻着白眼,却还是翻下遮阳板,打开了镜子。 她的化妆技术还是稚嫩的。本就粗糙的烟熏妆,经历了一天的折腾,早就花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的眼影晕染了整个下眼睑,睫毛膏也结了块,确实像是被人抡了两拳的熊猫眼。 行吧,丑就丑吧。看够了没,可以走了吧。 可车子却依旧没有发动,对方还在用那令她发毛的目光注视她。 任知昭当然知道他在看什么,因为她今天在学校也被同学们这样看了—— 上身是一件宽松的长款骷髅印花背心,两侧完全掏空,露着两根麻秆一样的手臂,和全部的抹胸。 下身是一条超短牛仔裤,被长背心盖了住,乍一看像是没穿裤子。 胸前迭挂了一大堆或长或短的锁扣,珠链,十字架,手腕上也迭了一堆凶器般的铆钉皮手环。 她知道,她穿着不得体,不像学生,像个混子,像个非主流。 然而对方看了半天,最终却只是来了一句:“悬崖上风大,下次上去带件外套吧。” 言毕,他终于发动了车子。 从崖壁公园开回家,十分钟都不要。两个人都不说话的话,很快就能熬到家了。 可她亲爱的哥哥却偏要没话找话:“高中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高中第一天,怎么样? 说实话,还不错。 任知昭自知性格不够开朗,甚至还有些阴郁,在这帮笑起来必须把全部牙齿都露出来的西人小孩里,是很难吃得开的。因此,来加拿大四年了,她也没交到什么朋友。 然而今天,老天似乎终于肯眷顾她可怜的社交生活了。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任知昭早早就来到了第一节课的教室,在前排占了个座。 很快,一个打扮像rapper的男孩奔她而来,将书包丢在了座椅上,向她打了个油腻的招呼,便大摇大摆不知去哪儿了。 她想着,这就是她接下来一整个学期的同桌了。 结果在她百无聊赖地翻着课本时,耳边传来“哐当”一声。 她抬头,看到嘻哈男孩原本占座的那个书包,被人毫不客气地放到了地上。 干出此等壮举的英雌,是个漂亮又时髦的亚裔女孩,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坐上了那张被她“强取”的椅子,好看的粉色指甲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敲击,头也不抬地招呼:“嗨,我是海莉。” 任知昭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见任知昭没反应,女孩放下手机看向她,嘴角浮现笑容:“我喜欢你的装扮,像《皮囊》里的Effy,很酷。” 居然有人能欣赏她的风格。任知昭想着,她是不是要有朋友了? 然而这些事情,她当然是不想和哥哥分享的。关他什么事呢?还真把自己当哥哥了。 “任子铮,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她望向窗外,“谁再说话谁就是狗。” 于是直到停下车,直到进家门,直到任知昭给他使眼色,暗示他帮她打掩护,任子铮都没再同她说一句话。 他只是径直迎向了朝着门口而来的王桦,用自己高大的身体堵住了她的去路,将她拥回了厨房:“妈妈,看看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有哥哥的调虎离山,任知昭悄摸摸上了楼,火急火燎将脸上的黑煤炭全洗了去,手忙脚乱地将那些都绞在了一起的链子卸下,又一股脑脱下她那身盖不住皮肤的行头。 等脱没了,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拉窗帘。 不过也没关系。 从她房间的窗户望出去,是一幢一层的平房,有些距离,应该看不清她。 再往前,就是安大略湖了,看得自然是没有崖壁公园那么直观壮丽,但也能瞧见。 得益于那幢平房,虽然与湖有一街之隔,他们家勉强也能算“湖景房”了。 “也好也好,离水太近了潮!”一年半前刚搬来时,王桦是这样评价的。 “昭昭,下来吃饭!” 任知昭的思绪被王桦的喊叫拉了回来。她随便套了件小女孩该穿的衣服,匆匆下了楼。 任子铮看着大变活人了的妹妹坐到桌边,手在头顶摸来摸去扎着马尾,清清爽爽,素面朝天。眼睛小了一圈,眼角还沾着些没擦干净的黑屑子,有些好笑。 “来,铮铮,洗碗机洗过的。”王桦越过她女儿的身体,给任子铮递了双碗筷,便又端菜去了。 他接过碗筷,看了眼他妹,又看了看厨房的方向,眼神有些虚,拿过餐边柜上的酒精,在纸巾上喷了几喷,小心地擦拭起来。 “作!” 果然,他的小动作还是没能逃过从后方而来的任军的眼睛。 “少爷病!”任知昭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任子铮自知有病。但是没办法,不做这些,他浑身难受。 “说什么呢?”王桦端着两盘菜走了来,先放下一盘,“来,你的毛蟹炒年糕。跟上海的不好比,将就吃。” 冒着热气的佳肴落在了任知昭眼前。她上一次回上海,是去年年初,王桦回国和她亲爹办离婚的时候。可惜那时候季节不对,没能吃上毛蟹炒年糕。 该死的,她已经快不记得正宗的毛蟹炒年糕是什么味道了。 “铮铮,快尝尝,锅包肉。”王桦放下手中另一盘菜,“上次我用错淀粉了,这次特地去买了土豆淀粉炸的,但是跟你爸做的肯定还是不能比。” 任子铮用公筷夹了块亮晶晶的肉到碗中,又用他那消过毒的筷子夹起送到口中:“已经很好了,妈。” 任知昭看着他那犯病的德行,在边上白眼狂翻。 哪有中国人这样吃饭的?不是要扮演一家人么,一家人还用公筷? 反正只要是他任子铮的臭毛病,家里总会给惯着的。 到底怎样才能止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啊?再这么翻下去,她真的担心自己要得眼疾了。 她只能往嘴里狂炫那浸满汤汁的胖年糕来屏蔽这修罗场的干扰。 “别光盯着碳水吃!” 然而炫年糕也炫不尽兴。任知昭挨了妈妈一筷子,碗里迎来一片苦瓜。 “多吃点苦瓜,下火。” 任知昭吃不了一点苦的东西。她把那苦瓜直接丢进了王桦碗里。 “不许挑食!这边苦瓜不好买的。” 不好买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它难吃啊! 可怜的苦瓜被卷入了拉锯战,被王桦丢回了女儿碗中。 任知昭懒得张口,看也不看,直接将苦瓜又丢进了一旁任子铮的碗里。 做完这个举动,任知昭的头皮都麻了。 后知后觉,但已经晚了。 她往她那个洁癖哥哥的碗里扔了一筷子被丢来丢去,沾着她筷子上口水的食物…… 不光是她,王桦和任军也愣住了。 当然了,当事人也愣住了。 然而他只愣了约莫三秒,便夹起那片苦瓜,吃了下去。 003.是加拿大人不是中国人 一对儿女性情都古怪,这似乎是他们家的共识。 尤其任子铮这样智商过人的孩子,做什么事肯定都是有原因的。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谁都不想,也不敢深究。 王桦第一个回过神来,在边上拉开了三罐啤酒,化解气氛。 “来来来,我们仨来搞一个。庆祝我们昭昭成为高中生,也庆祝铮铮过几天就上大一啦。” 任知昭很自觉地伸手去够那啤酒,被王桦一筷子打开:“你喝你的苹果汁!” 老天奶啊,庆祝她却不带她本人,还有王法吗? “凭什么啊?”她撅起了嘴,瞪着任子铮,“任子铮也没成年啊!你给他喝,我报警抓你哦!” “妈,我也喝苹果汁。”任子铮于是也没接那啤酒,而是给自己倒了杯果汁。 真是乖巧懂事知书达理的好大儿啊。 “行吧,那就我们俩喝吧。” 王桦将那啤酒收了回来,两罐全推到任军面前,非但没点扫兴,看着任子铮的眼中满是欣慰。 他们在王桦的带领下碰杯。任子铮只做个样子,杯子自然不会真碰上去的。 这会儿又嫌了?什么怪人。 “我们铮铮,这么小就要上大学了,真是不容易啊!”几口啤酒下肚,王桦咂嘴道。 “嗐,你别提,当初他们学校还建议我给他跳三级呢,我说那哪儿行啊!孩子学习是跟上了,心智发育咋跟得上?还好最后没听他老师的,只给他跳了一级,否则十五岁就要上大学了,岂不是荒唐?”任军以一种凡尔赛的方式,将他儿子再次夸耀了一番。 “我看铮铮心智挺成熟的,不比那些二十多岁的差。早上大学,一个人生活,都没问题。”王桦跟任军一唱一和,完了话锋一转,“哎对了,你市中心那楼花咋样了?” “盖着呢,我寻思还得再两年吧。”任军说,“老外做事儿效率低,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们说的是任军前两年买的,打算等任子铮一成年就转到他名下的投资房,就在他大学附近。 真是天之骄子啊,小小年纪,啥也没干,啥都有了。 “也好,等铮铮再大点儿再自己住,我们也能放心点。”王桦眼珠转了转,不知在想什么。任知昭注意到了。 “哎,以后一家人这样一桌吃饭的机会可能越来越少了。铮铮以后……” 后面任军叨叨啥,任知昭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铮铮天才,铮铮跳级,铮铮成熟,铮铮懂事,铮铮写代码,铮铮弹钢琴,铮铮铮铮铮铮…… 你们三个过去吧。 “爸,妈,我就算去市中心住也会经常回家的,四十分钟车程而已。”任子铮终于忍不住也插了句嘴。 回家干什么?赶紧搬出去吧,烟花爆竹,香槟庆祝,喜大普奔。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有些灵感。晚上,任知昭在她的MIDI键盘前磨了好久,导致她第二天起得晚了。 按学区分的公校离家很近,任知昭想着磨到最后一刻出门也不要紧,便又开始了她的例行装扮。 今天穿一条灰色做旧裙子,侧边同样是开叉,裙摆做了破洞设计。平铃乓啷的链条们不能少,再配双黑色渔网袜,黑色马丁靴……搞定。 其实这身风格是任知昭最近才开发的,也不知道热度还能保持多久,且穿且珍惜吧。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满意。希望今天的眼妆别再晕了。 她戴着耳机下了楼。想着今天也能见到海莉,心情还不错。 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却在门口撞上回家取忘带的文件的王桦时,碎了一地。 迎面撞上一位“性感成熟”的“曼妙女子”,王桦还以为自己走错家门了。 但定睛一看,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芳龄十四的女儿。 “你……你这什么……你要去哪里……你脸上……你这穿的什么东西啊?!”王桦头晕目眩,语无伦次。 “去上学,脸上是妆,穿的是衣服……”任知昭也慌神了,却强作镇定。 怎么才第二天就被发现了啊,也太衰了吧…… “衣服?!你管这叫衣服?!”王桦尖叫着扯住那被女儿称为衣服的破布,“你在发什么神经?!你是要去……去……” 王桦是个知识分子,太难听的话她说不出口。 “把你这身垃圾给我换下来扔了,现在就去!” “凭什么呀?这叫grunge风格,我喜欢。”妈妈这话叫任知昭不乐意了,“这里是加拿大,没人管你在学校穿什么,你不能干涉我的穿衣自由。” “你个小屁孩你有什么穿衣自由啊你?!你看看自己还有点学生的样子吗?!”又来自由论,王桦听了就头疼。 “学生是什么样?我同学他们——” “我管你那些鬼佬同学怎么样!你是中国人——” “我已经不是中国人了我是加拿大人!”任知昭终于抬高了音量,看着妈妈的双眸都在震颤。 不是你要把我强行拉来加拿大的吗?不是你让我离开故乡,离开爸爸,离开一切的吗?那你就要接受我已经不是中国人了的事实啊。 她们互喷怒火时,任子铮已经晨跑归来。 他站在门口,握着耳机,置身战火边缘,有些不知所措。 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王桦。她能领略到女儿话里的深意,她知道,女儿的怨已不是一天两天。 王桦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门口的任子铮:“我得走了,先不跟你搞——铮铮,你盯着她换身正常的衣服,脸上的东西也给我洗掉!” 说罢,她便唉声叹气地冲出了门,留下这兄妹二人,你看我,我看你。 任知昭捡起地上的书包,走到门边,冷冷地瞥着任子铮。 任子铮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从玄关柜中随手拿了件薄外套递给她:“披件外套吧。” 她直接撞过他拿外套的手向门外走去。 “昭昭!”任子铮抬嗓喊住她。 他拿着外套,大步向前,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拦在身前:“我正好要去趟新房,顺道捎你。” 任知昭抬头看他——胳膊结实,身子像堵墙;脖颈上还有汗珠,滚入衣领;白T恤被汗液浸着贴在前胸,透出些若隐若现的线条。 他晨跑完不需要洗澡了?满身的汗又不嫌脏了? 随便他,要捎就捎吧,省得她走路,正好。 在早高峰捎她显然不是个好选择,走路估计都能快点。 一路无言的任子铮,盯着那些没章法的车辆,眉头紧蹙。 任知昭一直头贴着窗子发呆。她的白日梦,却突然被一声刺耳的喇叭叫打断了。 “接送学生的车道不能停的这些蠢货是不长眼睛吗?!还是说看不懂路牌?!看不懂路牌就别开车!” 任子铮路怒了。一向温和冷静的任子铮,竟然路怒了,一边狂拍喇叭,一边还骂了出来。 任知昭看向他,诧异中夹着些许不安。 察觉到了妹妹的注视,他缩回了拍喇叭的手,咬了咬嘴唇,似乎是尴尬。 被他激情辱骂的汽车中,走下一个男孩和一位妇女。 妇女在男孩的头上揉了两下,说着什么,最后让他去了。 任子铮的视线有些晃。 “你就在这儿下吧。”他垂下眼眸,声音恢复了平静,“外套拿着。” 任知昭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接过外套,只想着赶紧逃离这奇怪氛围。 “昭昭——” 她走了两步,又被他叫住。 “你放学后的钢琴课,我来接你。” 004.夏威夷披萨 任知昭用她的“穿衣自由”争来的这身行头,今天又受到了海莉的赞叹。 然而奥布莱恩小姐却看不下去了。果然没有哪个国家能包容未成年学生搞成这样,自由如加拿大,也不行。 奥布莱恩小姐是第一节数学课的老师,也是他们的homeroom老师,相当于中国的班主任。 下课时,奥布莱恩小姐点了点任知昭,示意她单独留下。 “这才第二天,你惹什么麻烦了?”海莉收着书包,完全察觉不到问题。 任知昭耸了耸肩。 “祝你好运吧——对了,你带午饭了吗?”她接着问。 任知昭摇头。爸妈工作都忙死,谁给她带午饭,她去食堂吃就行。 “我也没有。那中午放学咱们去对面买寿司吧,我在校门口等你。”海莉说完,对她眨了眨眼睛。 等学生终于都走光了,奥布莱恩小姐把任知昭唤到讲台边,推了推眼镜道:“菲比,虽然学校鼓励学生张扬个性,但也要有个度。你这身衣服,肯定是不符合校规的,昨天我没说你,你一天比一天夸张。别的我就不说了,你至少要把胸遮住吧?希望我明天看到你,可以穿着得体——菲比?菲比?你在听吗?” 菲比,是任知昭的英文名。直到今天,她还经常会反应不过来那是在叫她。 这个名字是她刚来加拿大上小学时,ESL语言班的老师给她起的,她不在意这个。 哪怕叫她约翰大卫的,她也不在意。 知昭知昭,知晓光明,多好。菲比是什么东西?对于她来说,就是个音,没有含义。 任知昭算有语言天赋的,年纪小,适应也快,在ESL班只呆了半个学期就转去普通班了。可当时随意起的名字,却伴随她到现在,很可能还要伴随一生。 “哦,我知道了。”任知昭被唤回过神来,悻悻应道。 奥布莱恩小姐上下瞧了瞧她,眼中透着中年人的疲惫和无奈。 她低下头收拾讲台,不再看她,口中喃喃,语气有些木:“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我是懂的,喜欢把情绪和态度穿在身上,像是一种宣示,一种表达。很快你会发现,这么做其实没什么意义,除了吸引些想伤害你的人,没人在乎你的那些态度。” 任知昭听不明白,有些不耐烦了。她的不耐烦,老师显然也能看出来。 青少年就是这样,能怎么办?谁也不想管,但工作还是得做。 第二节课是法语。下课后,任知昭准时在校门口赴约。 午饭时间,学校对面的小商圈里挤满了学生。显然大家对食堂那些饲料接受度都不高。 任知昭和海莉买了寿司,回到学校的大草坪上,找了处树荫,席地而坐。 阳光明媚,微风轻拂,偶有几只加拿大鹅悠然停留在草坪上作伴。学生们三三两两坐在草上,用餐,欢笑,交流,好不惬意。 海莉盯着任知昭碗里的吞拿鱼卷不说话。任知昭见状,把碗递了过去。 海莉欢喜地夹了两个去,也把自己的碗递给她。 任知昭看了眼她碗中红呼呼的辣三文鱼卷,摇了摇头:“我不吃辣。” “你一个亚洲人居然吃不了辣?”海莉边嚼边疑问,好像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吃不了辣的非白人。 任知昭望着远处的人群,有些思绪涌上心头:“我是上海人,我们那儿不太吃辣。” 听她这样说,海莉似乎也陷入了一些思绪。 她默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道:“我妈妈是香港人,爷爷是韩国人,奶奶是越南人,我只会讲英语……你说我是哪里人?” 任知昭看着海莉,搡了搡她的肩膀:“你是加拿大人。” 说完,两个少女都笑出了声。 他们这样的孩子,哪里都是家,哪里也都不是家。 谈笑间,任知昭注意到,她一直看着的那个人群,迎来了几个提着乐器的男生。 男生们和人群一一击掌招呼,又在人群中的几个女孩身边坐下。青春洋溢,潇洒自在,扎眼得很,好像任知昭看的那些美国校园电影中的一幕。 “他们是我们学校的摇滚乐队,‘夏威夷披萨’。”注意到任知昭的目光,海莉挨到她耳边给她解说,“成员换了好几届了,这几个都不是元老了。” 他们虽是一大群人,但任知昭的目光最终只落在了那个正在给贝斯调音的男孩身上。 人群中谁是明星,海莉也能看出来。 她也看着那个方向,接着解说:“那个是邓肯,邓肯·柯林斯。他是十年级的,在原来初中就挺受欢迎,可多女生喜欢他了。” “哦?那你呢?”任知昭打趣。她知道,海莉这样的校园女王对男生的经验不少。 “我什么?”海莉皱眉,“我不喜欢白人。” 任知昭远望少年在琴弦上滑动的手指,嘴角轻扬:“我不挑。” “你还是挑一下吧!”海莉撞了下任知昭的肩膀,“那家伙十有八九是个玩咖,我都驾驭不了,你可不想招惹这样的男生。” “海莉。”任知昭收回了目光,“你怎么什么都懂?” “我们高中的孩子,大多都在隔壁读的小学初中,大家互相都认识,没什么藏得住的。菲比,你刚搬来这边没多久,可能不了解。” 确实,任知昭的小学不在这个学区。那时候王桦和任军还没结婚,他们还没搬来这里,她自然也不会在这个学区读书了。 “那你怎么不和你原来的朋友一起吃午饭呀?” 任知昭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被海莉这样的女孩青睐,她是有些受宠若惊的。 “你比较有意思嘛。”海莉上下打量她,狡黠地笑,“但我和我朋友还是一起玩的。今天放学后我们会去看电影,你一起来吗?” 竟然可以通过她认识更多朋友吗?任知昭心中雀跃。 她的社交需求很是别扭。她需要独处时间,却也害怕孤独;她渴望被接纳,被关注,却又不想必须迈出那一步。 所以,当有海莉这样的人主动向她张开双臂时,她会立马卸下自己的满身利刺,露出那甚至可以说是不值钱的样子。 不过雀跃了两秒,任知昭便沉下了眼眸。 “我想去,但我今天得上钢琴课。” “噢……那周四呢?我们去逛街。” “周四我有小提琴课……”任知昭反复戳着她碗里的寿司,都快被戳成鱼肉拌饭了。 “我去,你真假的!”海莉一口差点喷出来,“你也太辛苦了吧,你是什么少年莫扎特吗?” 任知昭苦笑。什么莫扎特,差远了,不过是她从小学的东西,都习惯了。 “那不如明天中午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吧,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任知昭收着吃完的垃圾,听了海莉的话,点了点头,眼中又亮了起来。 “不过你要是真对那个邓肯有兴趣,又是小莫扎特的话,我听说夏威夷披萨在招新,你可以去试试。” 话锋转了回来,任知昭重新望向那个方向,却对上了邓肯远远的目光。 他在看她这边。不确定在看什么,但确实是在看她这边。 她倏地低下头,继续收她的垃圾。 下午课之前,任知昭特地留意了一下走廊里的公告栏。 在一堆精致的社团海报中,她果然看到了那张夏威夷披萨的招新广告,跟用word文档做的似的,反倒醒目。 “喜欢钢琴吗?喜欢摇滚乐吗?喜欢夏威夷披萨吗?带一支练习曲,一支弹唱曲目,来试音我们的键盘手吧——” 任知昭微眯双眼,读得仔细。太仔细了,以至于她没注意到,有人也在仔细看她。 “有兴趣吗?” 仔细的阅读被一个男声打断,任知昭吓得一个激灵。 她抚了抚前胸,侧过头看向声音的主人——是邓肯。 他一手撑着墙,一手提着琴包,低头看着任知昭。 一头浅棕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看着她的双眼,像安大略湖的水一样蓝。 “你们是什么风格的摇滚?”任知昭的眼神到处晃,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另类,独立。” 邓肯说着,上下打量任知昭,最后视线落在了她胸前,那里挂着个缠着荆棘玫瑰的十字架,驱逐着他人的目光。 他勾起了嘴角:“你喜欢grunge?朋克?” 任知昭不应声。她对摇滚乐实际没什么兴趣,她只是喜欢这个风格的装扮而已。 “来试试吧,我们还没有过女性成员呢。” 邓肯站直了身,从包中抽出一张那设计简陋的海报塞到任知昭手里,便转身离开。 “下周五中午十二点半,在礼堂!” 走到一半,他又回头对任知昭喊了一嗓,整个走廊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希望可以见到你。” *ESL: English as a Second Language,所有英语非母语学生在上常规英语课前必须先上的语言课。 005.哥,你怎么了 任知昭不确定自己对钢琴是什么感觉。 就像生活中的很多事一样,存在就存在了,没人会管它为了什么而存在。 因为从小学,所以就一直学了。除了音乐,任知昭也不知道自己还会干嘛。 今天余下的时间特地让老师帮她准备了首练习曲。等弹完,任子铮已经准时在门口等她了。 任子铮今天怪得很。早上路怒,傍晚在车上又神情严肃,一路无言。 任知昭虽不想跟他讲话,但他不主动同她搭话,她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她隐隐总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但又懒得去细想。随他去吧。 等到了家门口,她刚想示意任子铮继续给她打掩护,便看到王桦早就守在门口恭候她了。 “我不是叫你换掉的吗?!”王桦抱着双臂堵住女儿的去路,劈头盖脸就是呵斥。 任知昭从她身侧直接钻了进去,任子铮也跟了进去,两人都像哑了一样。 “你没盯着她换掉吗?”王桦转向任子铮,语气有些冲,但对上对方凝重的神色,又立马作罢。 “你还给我说什么穿衣自由,什么学校不管?!”她将怒火重新转回了女儿身上,“你们学校老师都联系我了,说你衣着不得体,说我怎么让你出的门!——” “我知道了,明天不穿了。”任知昭打断了她的话,语气还挺诚恳。 女儿的秒怂让王桦有些手足无措。显然她为了对方的顽抗准备的长篇大论是白准备了。 她的气口上还冒着烟呢,扑不掉,最后只能憋出句:“你……你们老师的话你就听,我的话你就不听是吧?” 任知昭闭眼深吸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扭头上楼,脚步重重。 “哎,早知道就送她去私立学校了——” 王桦还在埋怨着,任知昭很快又“咚咚”冲了下来,踏得那楼板都跟着震。 她手提个大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吃饭了你跑哪儿去!——铮铮,你不管她!” 王桦叫嚷着一把拦住了似乎是想跟上去的任子铮:“这孩子,给她惯的。让她去!我们吃饭。” 任子铮沉下眼眸,被王桦拉着乖乖坐到了桌边。 没有任知昭的饭桌,清净得很。 “昭昭呢?”任军看着老婆和儿子,问道。 “被我说了两句,跑出去了。”王桦端起碗扒了口饭,“不管她,饿了自己就回来了。” “哎,别说孩子了,昭昭这个年纪正叛逆呢,正常。”任军边说着,边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些菜,直接放进任子铮碗里。 他直直盯着儿子以及他碗中那筷子菜,目光严酷,挑战似的。 任子铮低头看着自己的碗,嘴角的肌肉微颤。 王桦懊恼得很,无心去顾及这爷俩在干什么,自顾自地嘟囔:“你是没看到,她今天穿得跟个……哎算了不说了,吃饭。” 嚼了几下,食之无味。王桦把碗重重撂在桌上,又接着抱怨:“叛什么逆,铮铮不也青春期,他叛逆了吗?哎,昭昭要是能有铮铮一半懂事就好了。” “懂事”的任子铮,此刻正用筷子把碗中的菜一点点扒拉到边缘。 最后,他突然抬起头闷声道:“爸……” 他看任军的眼神中似乎有一些期待。 “干啥?”任军盯他的眼神中也有期待,期待他把自己给他夹的菜张口吃下去。 任子铮的双眸彻底熄灭了。 他倏地站起身,撂下一句“吃好了”,便离开,留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王桦,以及叫嚷着“才吃这么点儿”的任军。 任子铮最后还是跟了出去。 他知道要去哪里找任知昭。 他将车停在老地方,只身向着山路上走去。 这个点的崖壁公园里,路边的花草被暮色染上金黄,三两饭后来散步的家庭从任子铮身边经过,有说有笑,显然是享受着自然的拥抱和家人的陪伴。 任子铮回头看着他们,有些恍神。 也还好他恍神了。顺着那些行人,他看到崖下的石滩边,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站在水里,手上举着什么东西。 那是他妹妹,远远地他一眼就能认出。 还好他没走多远,不然要白跑一趟了。 他原路折回下坡,向着湖走去。等到了滩边,任知昭已经不见了踪影。 任子铮的心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不过视线一转,他的心很快又安了下来。 任知昭正坐在不远处的长凳上,抱着脚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 任子铮上前,看到她抓着自己的脚,正在擦拭脚踝上的一处伤口。她的渔网袜被刮坏了,被她全扯了下来丢在地上。 一双精瘦的小腿进入自己的眼帘,定在了那儿。任知昭抬头,看向来者,语气冲得可以:“你来干什么?怎么,你也要教育我吗,说我穿得像鸡?” 任子铮没说话,直接在她身边坐下,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脚踝拽向自己。 任知昭惊声,差点失去平衡。她的整条小腿被他搁在了他的大腿上,身子向着他侧坐过去。 她下意识地猛挣了两下,却被对方死死钳住。 “别动。”任子铮稳稳将她的小腿按在自己大腿上。她的脚踝在他的手中显得很细,那点挣扎的力道对他来说也显得微不足道。 任知昭简直莫名其妙。她这脚可是在马丁靴里闷了一天,在湖水里泡过,又在乱石上踩过的,对他任子铮来说可不得是生化武器? 见妹妹不再挣扎,任子铮避开目光,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她的大腿上。 她穿的是裙子。扭了半天,又是抬腿坐着,里面露出来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两个人的脸都有些隐隐发热,两个人也都不知道彼此的脸正隐隐发热。 现在是什么情况?诡异得要命,任知昭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看着任子铮从包中取出他随身带的酒精和纸巾,任由他给自己消毒,擦拭。 “嘶——”有一点刺痛。 “忍一下,马上就好。先消毒,回去再用纱布给你包一下。”他捏着她的脚,细细擦拭,“这些石头很锋利的,以后不要光脚在上面踩了。” 任知昭不常有机会能细看任子铮,和他相处的时候,她大多没什么耐心。 但此时此刻,她的视线几乎是被迫落在他低头的侧脸上。 他上唇有些翘,鼻子高高的,认真的时候眉头那样锁着,浓密的眉睫被夕阳染得要透光。 任子铮是典型的东北男孩,皮肤白,眉眼立体,个子高,骨架大。 因此,他握着任知昭脚踝的手也显得挺大,骨节突出。 虽然是东北人,但不同于任军,任子铮讲普通话几乎没有任何口音。 除了个别咬字略带英文发音的习惯,他的普通话,不带任何地方特色,十分中立。也不知是他有意为之,还是他八岁就来了加拿大,口音被淡化的原由。 她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 任知昭看得有些出神。出神间,早先在车上那种似乎忘记什么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且那感觉,越来越清晰。 “好了。”任子铮放下了她的脚,对上她的双眼。 “哥。”她突然这样叫他,“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一整天了,王桦没问,任军也没问,没人问。 妹妹问了。 现在是夏令时,不熬到晚上八点,那夕阳悬在湖面上,就是不肯下去。 任子铮的目光定在了远处的湖面。那液态的明镜,映射着落日最后的辉煌。整个世界,一片橙红。 “昭昭。”他轻轻开口,“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 006.哥哥的过去,她不关心 任子铮的生母,任知昭在相簿里见过。 她年轻漂亮的容颜,永远定格在了三十多岁的年纪。 任子铮其实不怎么会想到妈妈。妈妈的音容,在他脑中早已模糊成了一个符号。要不是有照片,他可能早就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了。 只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妈妈离开的整整第十个年头。 真正的死亡,是被世人彻底遗忘。任子铮觉得,总得有人记得。 从他有记忆开始,妈妈似乎就是病怏怏的。在他七岁那年,妈妈彻底离开了他。任子铮想着,那对于她来说,或许也是种解脱吧。 他觉得任军曾经应该也是深爱过妈妈的,因为妈妈去世后,在他的记忆里,任军的状态是很不好的,甚至到了根本无法在他们共同生活过的空间里继续居住的地步,似乎处处都是她的鬼魂。 一年后,任军便离开了那鬼魂,带着年幼的任子铮移居加拿大,投奔他在加拿大做生意的哥哥。 像大多数中国父亲一样,任军对儿子是缺乏交流的。年幼丧母的任子铮,没得到过多少来自爸爸的安抚与开导。 他该如何哀伤?哀伤多久是正常的?今后没有了妈妈的人生,他又该如何应对?没有人告诉过他。 他不记得爸爸有和自己好好谈过妈妈的离世,甚至连移居加拿大这么大的事,爸爸也从未和他沟通过。还在适应着没有妈妈的生活的任子铮,很快又被拖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 奔四的年纪,在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并不容易。任军从此一头扎进了工作,和儿子本就有限的沟通,更是所剩无几了。 也许他是觉得儿子聪明又懂事,无需他操什么心吧。任子铮也确实如此,一个八岁的孩童,几乎是自己把自己养大的,从学习到生活,都没有叫爸爸插过多少手。 偶尔,任子铮也会羡慕任知昭能有妈妈的唠叨。 任子铮的心事,任知昭自然是不清楚的。 她也从没觉得他有多惨过,她反倒是认为,妈妈对这个继子的关心并不比对自己的要少,有些时候甚至是偏袒至极,都搞不清他俩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不过任知昭就是再不喜欢任子铮,看着对方那情绪全部憋在心中的样子,刻薄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那什么……”她有些别扭地小声道,“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听她这样说,任子铮低头笑了。 他知道妹妹对他的那些事儿不感兴趣,他也不想让自己的负能量影响到她。能得到她一句关心,已经足够了。 他于是半开玩笑说:“还是别了吧,干点啥都被看到了,多吓人。” 其实任子铮没有那样的意思,但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怪。虽然任知昭似乎并没有在意,他还是局促地捏了捏手。 身旁的野餐桌上,放着任知昭的电脑,耳机,和录音设备。任子铮看了一眼,立马转移了话题:“你刚才在水里干嘛呢?” “收风吹水面的声音。”任知昭望向自己那些七七八八摊着的设备,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希望可以在下周五之前把最近在做的歌搞完,带着自己的原创去试音,技惊四座。 当然,主要还是要惊到某个特定的人。 想到这些,任知昭就不由得焦虑。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到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最近的情绪和想法多到反常。 通常这些心事,她是懒得和任子铮提一个字的,但不知怎的,此情此景下,她突然特别想跟人倾诉两句。 反正她也关心过任子铮了,该轮到他听自己发牢骚了。 “我需要一种很特别的音效,放在我的音乐里面。”她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托着下巴开始碎碎念,“类似于在空间里到处移动的声音……我也形容不好,我脑子里面是有想法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将我的想法具像化。我试过用白噪音,也录过一些别的素材,但是用我现在的这个软件都做不出来我要的效果。当然,也可能是我水平太次了吧。” 说罢,她发出了声不该属于少女的沉重叹息,目光飘向了远处的落日。 她没注意到,一旁的任子铮,手早已摸上了她的电脑,光标在她那被塞满了的音轨上游移。 这牢骚发起来就停不下来了。任知昭不在意他的反应,纯把他当个树洞,用自嘲的语气继续自顾自道:“哎,你说我是不是挺傻的,明知自己没什么天赋,也明知搞音乐最重要的就是天赋,却还偏要不断去撞那南墙。” 尽管任知昭本人不在意,任子铮却听得很认真。 这似乎是妹妹第一次对自己讲这么多话,且句句掏心。 “首先,我不觉得你没天赋。”任子铮看了看她的侧脸,认真道,“你会钢琴,会小提琴,会吉他,会唱歌,会自己作曲,编曲,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能同时掌握这么多技能,已经很了不起了。其次,那不叫撞南墙,那叫努力。现实中有足够的真实案例可以证明,光有天赋是不够的,汗水和天赋一样重要,比如——” “好了好了好了。”任知昭扶着额头打断了他那一板一眼的输出。 早该知道,对着任子铮吐槽,就免不了要喝一口他熬的浓鸡汤,还是不放盐的那种。他那些像AI一样的回应,任知昭光听一耳朵就头大。 她将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便看到任子铮正在自己的电脑上摸着什么。 “我靠!干嘛动我电脑!”她一把将自己的东西抢回来,“啪”一下合了上塞进包里,撅着嘴瞪了他一眼。 然而威严了没两秒,肚子就传来“咕”的一声响,可真会挑时候。 任子铮看着她捂住肚子一脸尴尬的样子,起身轻声说:“回去吃饭吧。你的脚可以走吗?” 她又不是玻璃做的,就一个擦伤而已,怎么就走不了了? 任知昭没理他,弯腰去穿鞋,结果下一秒就因为伤口磨在那坚硬的靴筒上倒抽一口凉气,脚也一下从靴子里蹬了出来。 任子铮像是早料到了一样,将她收好的包背到肩上,又捡起了她的靴子,一手提一只,然后背对她蹲下了身,淡然道:“上来吧。” 007.从头到尾都是骗局一场 其实偶尔,任知昭也会怀疑任子铮对自己的关心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有什么所图,在这儿扮演好哥哥大孝子。 但每次想想,她又会觉得,以任子铮的情商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人情世故。毕竟他是个A就是A,B就是B,听不懂玩笑,也辨不出好赖话的人。 所以大多数时候,尽管满身带刺儿样,她还是会受着他的关心,他的好意。 比如像此刻这样,披着他的外套,浑身僵硬地被他背着,背到车上。 不受白不受嘛。别人的好意,给你你就接着。倘若日后有什么代价……那也是日后的事儿。这是任知昭的生活之道。 说来,对她好的人也不止是任子铮。 作为爸爸,作为哥哥,任军和任子铮这父子俩一直是挺称职的,任知昭挑不出什么毛病。说实话,她的那些情绪,让旁人看了,只会觉得是她一个叛逆少女自己在那闹别扭。 这不,她前脚刚进门,任军就迎了上来,将她拉去厨房:“饿了吧,来来来我帮你把饭菜热一热——你说你这孩子,饭也不吃就往外瞎跑。” 他将给任知昭留的菜倒入锅中,又拿起边上一碗切好的苹果塞到她手中,小声说:“昭昭,不跟妈妈置气了,你妈也是关心你嘛。母女之间不生隔夜气,来,把水果给你妈端去,和个好,她在书房里,完了来吃饭。” 任知昭本也没想和妈妈置什么气。她本来也是要去收音的,正好借机战略性遁走。 能屈能伸,逃为上策,也是她的生活之道。虽然被任军吩咐着去体谅妈妈让她觉得着实别扭,她还是端着那碗苹果乖乖去了。 书房里,王桦正对着电脑忙碌,电脑上放着她爱听的歌。她跟着律动轻轻晃腿,聚精会神的,全然没察觉身后微掩的房门被推了开。 门边悄声站着任知昭,看着背对着她的妈妈,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随意挽起,露出的肩颈,似乎比过去在上海时圆润了些许。光这样看她的背影,会觉得那是个年轻女性。 任知昭突然觉得恍惚,像是被透明的屏障挡了住,端着那碗苹果,迟迟不上前。 妈妈找到她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幸福了吗? 应该是找到了吧。 在任知昭的记忆里,妈妈一直……该怎么形容呢…… 或许是“国外的月亮圆”?妈妈一直都觉得国外的月亮更圆。 她学生时代曾有过出国留学的机会,最后阴差阳错错失了,具体的细节,任知昭也不清楚。但她怀疑,这是她从记事起,妈妈就总是念叨国外的天多么蓝,空气多么清新,食品多么安全的起因,是她心结开始的地方。 王桦虽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却从不喜欢这座城市。 她不喜欢上海的原因,也没少在家人面前念叨,任知昭都会背了,比如人太多,太多的人争有限的资源;比如那些浮华,和他们普通小老百姓都没关系,只让王桦觉得压抑;比如生活成本太高,房价太高,年轻人们还前赴后继地来,王桦都不知道他们要怎么生活…… 那时任知昭还小,上海的中产间似乎是刮起了一股移民潮。她每天听到妈妈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什么小区里的老孙把房子卖了去澳洲养老啦,什么赵姐在美国读博的儿子把他们夫妻俩接去生活啦,看他们发的朋友圈,那大房子啊,那绿草地啊…… 起初,王桦的这些憧憬,也只是停留在嘴上说说的程度,任知昭并没有当回事。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样的渴望却不断膨胀,积聚,在任知昭的外婆去世之后,彻底决堤,无法遏制地倾泻而出。 那是一个平常的星期三午后,任知昭被妈妈接走前,正和同学们满地找着一串红嗦了吃。 能在上学的时候突然被家长接回家,同学们都羡慕坏了,任知昭也得意得很。 她没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去学校,也是最后一次见那些同学。 一个月后,任知昭就出现在了多伦多。 根本来不及悲痛的她,直到落地加拿大,进入海关后,才反应过来,哭到让机场工作人员都以为她是被王桦拐卖的孩子。 其实她早该预见了,为了移民的事情,妈妈和她的亲爹任一铭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打外婆去世起,家中每天就只剩火药味。 王桦曾有个大她很多的姐姐,早年因意外去世,任知昭也没见过。外公外婆年纪都大,外公去得早,外婆的离去,带走了王桦对上海的最后一点念想。 外婆留给王桦的那套老破小,一时半会儿也拆不了迁。就算是连着他们家当时住的那套地段并不算好的房一起卖了,也很难在好的地段换一套好房子,把任知昭送去好初中。 可如果用这些钱去国外买房,就不一样了…… 正好那阵子,王桦认识了个做加拿大移民中介的朋友,每天给她忽悠得天花乱坠——让孩子吸着香甜的空气,喝着优质的牛奶成长;让孩子享受好的教育资源,还不用卷;孩子学音乐,以后迟早都是要上国外留学的,不如早点去,适应快,语言问题也没有…… 当时任一铭只觉得王桦走火入魔,都快被人忽悠瘸了。 主要是,和王桦不一样,任一铭有兄弟姐妹,父母健在,工作也满意,他没理由抛下一切跑去国外,他也不觉得国外有吹得那么好。 任知昭那时候也许是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吧,对于父母每日的争执,她视若无睹。反正从小到大,也没见过他们给彼此好脸色,她都习惯了。 说来也有意思,嘴上虽是说着为了女儿,王桦从头到尾却从未问过女儿对离开故土,去异国生活的想法。就好像她是条小狗,自我意识这一说是不存在的,跟着主人是她的默认选项。 许是厌烦了无休止的争执,任一铭最终还是妥协了,王桦也退了一步——由她带着女儿先一步去加拿大,待她们稳定下来,任一铭再去。 日后想想,任知昭才觉得,或许那天,爸爸是把自己放弃了吧。 “加拿大欢迎拥有不同技术的人来生活。妈妈是工程师,是他们需要的技术。爸爸是音乐老师,他们不需要音乐老师,所以爸爸暂时来不了。等妈妈工作稳定下来,就把爸爸接过来,以家属的身份团聚。” 王桦是这样给年幼的女儿解释她技术移民和亲属团聚的计划的。 于是,在异国的头两年,任知昭几乎都是靠着妈妈给的这点希望撑过来的。 斯卡布罗崖壁,算是任知昭初到多伦多去看的第一个景点。 加拿大的基础教育轻松,下午三点多就放学,任知昭和那些鬼佬同学也没什么可说的。放学后,她经常独自跑去崖壁上,幻想面前是海,幻想海对面是上海,那里此刻应该是凌晨,她的小伙伴,她的爸爸,还有邻居家的阳阳哥哥,应该在睡觉。 那座崖,那片湖,几乎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坐在那里,她会觉得日子是有所期待的。 她的期待,在两年后,被碾得粉碎,挫得灰都不剩。 她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张画饼,一场骗局。 008.最好的梦,是梦到自己死去 “干啥呢?杵在这儿,水都凉了。” 愣神的时刻被任军的声音打断了。 他一拍傻站着的任知昭的肩膀,指了指她手中已经不再冒热气的碗。 王桦坚信中国女人体质特殊,碰不得一点生冷,所以她的水果,任军每次都会切好了,用开水泡给她。 听到身后的动静,王桦终于转过身,看到任军推着一脸乌云的任知昭到她面前,讨好地说:“你闺女特地给你切的苹果,先吃点儿再忙。” 早先的气都已经消了,王桦抬头看着女儿那张她再也读不懂的脸,接过她手中的碗,又摸了摸她的手说:“吃饭了吗?” “快去吃吧,都给你热好了,一会儿凉了。”任军推了推任知昭的肩膀。 任知昭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听到身后的任军又用那种打情骂俏的语气说:“看啥呢?这么认真,给我也看看呗。” 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明明每每这种时候都叫她头皮发麻,她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 她看到任军边说着,边用叉子叉起一块苹果喂到王桦口中。 王桦很自然地咬过那苹果,推了一下他:“一边儿去,我们这工程数据你看得懂什么。” 嘴上埋怨,那语气却俨然是恋爱中的女人。 任知昭瞬间感到一阵恶寒,冲上大脑。 有时候,她会产生那到底是妈妈,还是别的女人的念头。 王桦是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又忙于工作,奔三了还没对象,这可把任知昭的外公外婆急坏了。 两个老人年事已高,大女儿又去得早,二女儿也不小了,不赶紧解决人生大事,他们茶饭不思。 最终,不敌父母的压力,王桦同任一铭相亲,又在半年内与对方结婚生子,一步到位。 作为一名工科生,王桦和任一铭真的聊不到一块儿去。对方是搞音乐的,文艺兮兮,满脑子风花雪月,沟通从未同频过。只是他相貌端正,一表人才,家庭合睦,实在讨王桦父母的喜欢。 王桦产后抑郁了一段日子。 错失留学的机会,和不知道爱不爱的男人结婚,又生了个不知道爱不爱的孩子,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到头了。 只是荷尔蒙的作用实在可怕。很快,母爱就像寄生虫一样,侵占了她的大脑。 在下定决心去加拿大之前,王桦都是认命了的状态。就这样和任一铭搭伙过日子,养孩子吧。 在任知昭的记忆里,父母从未恩爱过。他们像室友一样相处,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和肢体接触,如果有,就是吵架。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任知昭看到电视上男女亲热,会觉得那是假的;很长一段时间,她觉得男女之间,就该是她父母那样。 很好笑,为了移民的事争得急头白脸的那段日子,是她见过父母交流最多的日子。 妈妈在她亲爸面前是冰山,在她面前是严母,只有在他任军面前,会露出这般柔情的一面。 电脑上开始播放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任知昭觉得呼吸困难,咽喉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她逃命般跑离了那夫妻恩爱的现场。 桌上,任军热好的饭菜飘着热气,看着就香。 这夫妻俩的厨艺都好,南北相融合,做他们的孩子,应该每天都能饱口福。 可任知昭捧着个饭碗,两眼放空地定在空气中的一个点上,机械地往嘴里扒着白米饭,看不见那些菜一样。 自己是不是个很恶毒的小孩? 妈妈现在那么幸福,做女儿的应该为她高兴才对。 可她完全不会,她只感到了背叛。 恶毒就恶毒吧,她想。人活着,哪有不自私的呢,谁也别说是为了谁。 鼻头有点酸,任知昭用力揉了一下,忽而看到任子铮拿着医药箱向她走来,在她脚边蹲下。 “你吃你的,我帮你包一下。”他说着,拿出纱布。 任知昭没说话,也不看他,由着他把自己的小腿从桌底下拖了出去。 什么伤口的,她都快忘了。她继续那样机械地扒饭,光塞不咽,很快,两颊被塞成了仓鼠一样。 任子铮抬头看她那失了魂的样子,皱了皱眉说:“吃慢点。” 拿筷子的手停止了动作,任知昭目光直直,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哥,好难受。” “对不起。”任子铮还以为是自己力道大,弄疼了她,连忙道歉,“快好了。” 任知昭最终还是没能在下一个周五前把她的音乐做完。 本就不常有灵感,难得碰到灵感,技术还不够,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其实她实属是想太多了。说到底就是个高中生乐队的试音,真没她想得那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 果然,等在后台,看着其他申请人挨个上台展示时,她就发现自己准备过度了。 这些人,有的基本功不扎实,有的听上去甚至像是自学的键盘,还有的虽然演奏没问题,但唱歌完全大白嗓。 轮到任知昭站在台上时,她觉得自己肯定没问题。 尽管如此,望向台下,她还是无法克制地紧张,呼吸都失了规律。 邓肯今天一如既往地打扮随意,衣服像是从衣柜最底下抽了两件随意组合了一样。但他那样,不会让人觉得他不修边幅,反倒像是在展示他有那个资本。 任知昭今天打扮得也简单。身着一条毫无花样的黑裙,稍微画了点淡妆,远看和素颜也没什么区别,邓肯一时半会儿都没认出来她,只顾着低头翻阅她提供的曲谱。 台上紧张到不行的人颤巍着嗓子打了个招呼,邓肯许是认出那声音了,立马抬起头,仔细看了她两秒,原本写满了无奈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放轻松,你就当我们都是地里的萝卜。来吧。” 先展示的是练习曲。任知昭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忽视他人的存在。只需按照正常水平发挥就行,没什么问题。她五岁开始习琴,基本功秒杀这些个草台班子,比眨眼还容易。 弹唱曲目,她选了Gary Jules的《Mad World》,很适合她的声线。曲谱她稍作了修改,让其更贴合自己的表演风格。 舞台灯投射下来的光束,将任知昭包裹。她静静站在那里,一人,一琴,哀婉的旋律从指尖缓缓流淌而出。 任知昭讲话的声音没什么独特,唱歌却很不一样。闭上双眼,你不会觉得那声音来自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台下的几个乐队成员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被她开口惊到了一般,纷纷抬头睁大了眼,聆听她的诉说—— “……And I find it kind of funny 我觉得有些好笑 I find it kind of sad 也有些悲伤 The dreams in which I039;m dying are the best I039;ve ever had 我做过最美好的梦,是梦到自己死去 I find it hard to tell you 我觉得难以启齿 I find it hard to take 我觉得难以承受 When people run in circles, it039;s a very, very 人们来回奔波,这真是一个 Mad world, mad world 疯狂的世界,疯狂的世界……” 一曲终了,无人讲话,也无人鼓掌。 从这么个看着稚嫩清瘦的小女生口中传出的,是那样低沉的歌声,还带着些不该属于少女的沙哑和疲惫。 任知昭自己也知道。所以当她看着台下那几个人开始交头接耳时,她觉得他们可能在猜测自己是不是什么老烟民。 本以为选拔的结果,怎么的也得商量个一晚,下周一再通知吧。结果最后一位同学表演完后,他们一大帮人即刻就被叫回了台上,站成一排。 说来也怪,任知昭发现,这排人中,只有她一个女生。 结果的宣布也十分简单粗暴。邓肯像是当其他人压根不存在一样,直视着任知昭,直接就问:“菲比,我们每周五放学后排练。有时候在音乐教室,有时候在不同成员的家里。你可以吗?” 这意思是……就她了? 任知昭茫然地左看右看,然后睁大眼睛,指了指自己。 看她那样,边上的男同学不屑地哼了出来,嗤笑着对台下嚷嚷:“我靠,我看你们就是想公费泡妞吧!” 他说完,其他男生们也跟着笑了。 邓肯也笑了,他边笑边说:“怎么,你是觉得自己比她厉害?你要是有她那水平,我们几个给你一个人泡都行。” 那一刻,任知昭觉得无比的不舒服。 009.厨房里有个帅哥 其实任知昭想加入摇滚乐队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她不好意思说,因为这原因听着就很不摇滚。 她已经上高中了,该开始为申请大学做准备了。 她自觉作品集并不丰富,如果能有些乐队表演经历,写上简历也好看。他们如果写了歌,也能算她一份。 至于帅哥,对他们垂涎那是本能,但你真要让任知昭去主动出击,她一不敢,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尽管试音的过程让她有些不舒服,能成功加入夏威夷披萨,任知昭还是挺开心的,迫不及待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海莉。 海莉替她高兴坏了,说是这么好的事儿,必须逛个街来庆祝一下。也不知道她是真给任知昭庆祝,还是就是想逛街。 任知昭是一点运动细胞也没有,走路走了半个多小时就不行了,基本上都是海莉在那儿买买买,一会儿逛服装店,一会儿逛书店,一会儿又跑去奶茶店强行给任知昭投喂。一通采购下来,任知昭一副要归西了的样子,但海莉觉得还没玩尽兴,便提出去任知昭家里玩。 作为客人,海莉一点儿不客气,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摸摸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混音装备,翻翻她对色彩过敏的衣橱,又大剌剌往她床上一躺,打着滚说:“没想到你真去加入了,你现在可是内部人员了!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任知昭也在床上坐下。 “我再跟你说一次,到时候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啊。”海莉够身拿过床头柜上的奶茶,边嘬边说,“那个邓肯身边女生就没断过,但从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任知昭并不很在意,什么邓不邓肯的随缘吧,那都不是她现阶段要担心的问题。 海莉看她那毫无头绪,云淡风轻的样子,却当她是真的对感情上的事一无所知,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我靠,亲爱的,你是真没恋爱经验啊,我还以为你唬我呢!” 第一天在教室里见到任知昭时,她看这个女孩画着那样脏兮兮的烟熏妆,打扮得那么酷,脸小小短短的,一双猫一样的翘眼还有些下三白,举目抬眉间满满都是对全世界的不屑,还以为她是什么高冷酷girl,男人都是她的掌中玩物。没想到对方却是个小白花,还是很好说话的那种。 “我唬你做什么。”任知昭耸耸肩,不以为然。 她和男生的全部交集,基本都来自于在上海邻居家的阳阳哥哥。就那点交集,最后也都被夺走了。 “行吧……没事儿,你还有我呢,我慢慢教你~”海莉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你先给我喝点水吧,这奶茶齁甜。” “我去给你倒——” “不用。”海莉拉住立马准备下床的任知昭,“我自己去,你告诉我杯子在哪儿就行。” “厨房边的储藏室里有矿泉水。”任知昭说,“你要是找不到的话,厨房白色的壶里面是过滤过的水,杯子在水池右上侧的橱柜里。” 海莉于是自己“咚咚咚”地下了楼,留任知昭一人在房里,咬着个吸管发呆。 然而发了还不到一分钟的呆,更加剧烈的“咚咚”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 海莉风风火火地空手跑了回来,甩上门,靠在门上瞪着眼喘气:“卧槽……卧槽……厨房……厨房里有个帅哥……” “什么帅哥?” 任知昭连忙坐起身疑惑道。 “就是……有个男的啊啊啊——”海莉冲过来捏住她的胳膊小声惊叫。 任知昭一惊,下意识反应进贼了? 她于是先给任子铮发了个短信问他到哪儿了,又牵着海莉蹑手蹑脚地下楼。路过边柜时,想了想,顺手抄起了放在上面的花瓶。 海莉不明所以地跟在她身后,小声道:“不至于吧,他看着不像坏人啊……” 结果步入厨房,看到海莉口中的“帅哥”时,任知昭的白眼差点没翻到后脑勺去。 那“帅哥”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煮着咖啡。见她过来了,拿起手机对她摇了摇,说:“我到家了啊——你举着花瓶做什么?” 任知昭直接一个急转身,推着海莉就往回走。 海莉看她那铁青的脸色,简直莫名其妙,不停地问:“干嘛呀?谁呀谁呀?” “我哥。”任知昭面无表情地说。 海莉一听,甩开她的手,眼睛都亮了:“你还有个哥哥呢?你怎么没告诉我啊!” “你也没问啊。” 不知为何,任知昭尴尬到不行,就想拉海莉赶紧上楼。 海莉却跟个泥鳅似的直接从她身侧滑了出去。 她奔回了厨房,两个胳膊肘往岛台上一撑,毫不羞涩,赤裸裸地盯着任子铮看,笑得跟个花儿一样问候:“你好,我是海莉,菲比的同学。你叫什么?” 说完,她向任子铮伸出了右手。 “凯尔。你好。”任子铮放下杯子,目光落在对方那不知道在哪儿摸过的右手上,迟迟不伸手。 完犊子,哥哥要在闺蜜面前犯病了! 任知昭杀了过来,一脸花容失色,直接撞开海莉那悬在半空的手,火急火燎介绍:“海莉,凯尔——凯尔,海莉。好了,你们见过了,我们上去吧——” “干嘛呀,太没礼貌了!”海莉再次躲开任知昭试图拉她的手,对任子铮十分“有礼貌”地发问,“很高兴认识你,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任子铮摇头。 “那么恭喜你!”海莉笑得花枝乱颤,“你现在有啦!” 任知昭真的从脚底板都麻到天灵盖了。 任子铮还在那儿一脸茫然地问“为什么?什么意思?”,她粗暴地抓起海莉的胳膊,再也不容对方挣脱,将她拖回了房间。路上,还不忘帮她拿了瓶矿泉水。 “别跟他开这种玩笑!”一进屋,任知昭就甩上房门,将那水瓶丢到她身上,没好气道。 “我没开玩笑呀。”海莉一屁股坐到床上,委屈巴巴,“你那么激动干嘛。” 任知昭也不懂自己怎么这么恼羞成怒的,反应未免也太激烈了。 她让自己缓和下来解释道:“那人一根筋,听不懂这种玩笑。而且他洁癖,不跟人握手的,我怕你尴尬。” “我真没开玩笑。”海莉把任知昭抓到床上坐下,露出星星眼开始碎碎念,“我的天哪菲比,你哥哥好高好帅啊,有点像那个韩国男演员元斌年轻的时候,你知道元斌吗?——而且他那个手臂线条,啧啧啧……我猜他衣服脱下来底下肯定全是肌肉——” “啊啊啊啊我操我真的求求了——” 一股恶寒涌上大脑,什么圆斌方斌,什么鸡肉鸭肉,任知昭捂住耳朵,进入“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状态。 客观上讲,任子铮……确实是不错的吧……毕竟男的个子高就已经赢很大了。 只是任知昭对他的负面滤镜实在太重了,见了就心烦,从来都懒得正眼瞧他。 而且前几年,她的心思都在阳阳哥哥身上,哪里顾得上什么烦人的任子铮。 阳阳哥哥一家是在任知昭刚上小学时搬来的。她也不清楚对方具体几岁,只记得在她离开上海时,对方在上高中,是班里的班长。 阳光温柔,学习又好的大哥哥,对小学女生来说,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邻居夫妻是极好的人,经常在任知昭爸妈工作忙时接纳她去家里吃晚饭,写作业。阳阳哥哥不忙的时候,也会教教她作业。 那些在阳阳哥哥家吃饭写作业的时光,是任知昭无趣的童年中仅有的一点亮光。 任知昭愣神的功夫,海莉还在念经:“又高又帅的亚裔帅哥,简直是天菜啊!你知道的,我就喜欢这款,好久没见到这么合眼缘的男人了,而且还单身啊啊啊!菲比!一定是老天把你送到我身边的,这都是天意啊!菲比,菲比——” 海莉说着,一把抱住任知昭的胳膊又晃又甩,一双星星眼盯着她,死乞白赖道:“菲比,我的好菲比,你最好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大脑混沌一片,任知昭只觉得麻,麻到快暴毙了。 010.命中注定的哥哥 这就是传说中的“我把你当闺蜜,你却想做我嫂子”吗…… “当然了,你要是实在介意,就算了,只当是我们无缘……”海莉撅着下唇,作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汪眼睛都在闪。 她介意什么呢,这也没理由介意吧…… “我没介意啊。”任知昭挤出一丝笑容,“可是你要我怎么帮你啊,我总不能把他捆了送去你家吧。” 海莉听了,一秒开怀,握了握拳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需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她捏着下巴,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接着问:“你哥叫什么名字?” “不是告诉你了吗。”任知昭皱了皱眉。 “凯尔不是他的本名吧。”海莉说,“你们不是都有中文名吗?” 好家伙,认识两周了,这女人还没问过自己的中文名是什么呢。一日相见就关心起任子铮的中文名了,真是加拿大好闺蜜啊! “说了你又不懂。”任知昭撅起嘴,略微不满道。 “你解释给我我不就懂了。”海莉嬉皮笑脸地从书包里取出本子和笔,放在床上拍了拍,“写这里。” 任知昭看着那摊开的本子,微叹气,提笔写下“任子铮”三个字。 她已经好久没写中文了,下笔的时候手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怎么动怎么别扭,写到“铮”时还犹豫了一下怎么写。 不知道是不是想给海莉展示得好一些,她写得格外认真,笔锋甚至有些做作。写完,她带着海莉念了几遍,不断纠正她抽象的中文发音,直到她念对了为止。 “‘子’是孩子,后代的意思,是中文名里挺常用的一个字。”任知昭解释道,“‘铮’是刚正,坚强的意思。合起来,可能就是希望他能成为一个这样的人吧。” 任知昭的语文也不咋样,毕竟上到四年级就离开了中国,只能粗浅地解释一下。 海莉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那你的呢?也写给我看看。” 终于想到好奇一下她了,任知昭忍住要翘起的嘴角,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在边上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任——知——昭,‘知’,是知道,知识的意思,‘昭’是光明的意思。” 海莉跟着念了几遍,虽然不怎么好念,但她显然喜欢得很,托着腮感慨:“哇,你们的名字寓意好好啊,而且连首字母都是一样的呢。你们的爸妈给你们起名的时候肯定考虑了很多。” 任知昭听闻,避开了目光,没有作声。 “不过你们俩长得一点也不像诶。”海莉翻身仰躺,看着天花板嘀咕道,“而且他好大只啊,你骨架小巧一些。” 那肯定啊,他们怎么可能会长得像呢…… “海莉……”任知昭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和我哥不是亲生的。” 王桦和任知昭刚来加拿大时,住的是租来的房子。 有那么一小阵子,王桦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忽悠瘸了。 这里的生活完全没有她想得那么容易。天确实蓝,空气也确实不错,但也不能当饭吃啊。稍微好一点的学区的房子,折合人民币动辄上千万,即使在加拿大也不是普通工薪阶层家庭能负担得起的。 找工作倒是不太难,工作遍地都是,只是王桦需要的是专业对口的工作。她费那么大劲,可不是来洗盘子的。 王桦那年可算是走运了。加拿大的这些个企业,每年必须雇佣一定数量的少数族裔,这是个不成文的规定。 作为一个有学历,有足够工作经验,会讲英文,也有合法身份的中国中年女性,王桦简直是迭buff了。经过朋友介绍,直接被当时的电力局相中,没费多大力就干回了自己电力工程师的老本行,成了他们需要的完美的少数族裔雇员。 妈妈找到了稳定的工作,任知昭当然是替她高兴的。移民流程中的门门道道她虽不懂,但也知道这意味着她们和爸爸的团聚越来越近了。 所以孤独,迷茫,文化差异,以及加拿大那严酷又漫长的寒冬,任知昭都是靠着这样的盼头熬过来的。 倒不是说她有多喜欢爸爸,离了爸爸活不了。她只是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只是想要生活赶紧恢复原状,哪怕那原状再冰冷。这样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动,她难以承受。 小小的任知昭怎么能理解,婚姻是如此脆弱。被给予了自由的囚鸟,从笼门打开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任军是在一年后进入了她们母女俩的生活。 从一开始,任知昭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任军当时是信息部门的主管,和妈妈哪儿来那么多交集?就算是同一个部门的,谁会下班以后还总和同事见面啊? 尤其是对方还把自己的儿子带了来。任知昭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任子铮。 她对小任子铮的初印象没多少,只记得对方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跟个小姑娘似的,真是见鬼。 后来她才知道,就是这么个让她觉得见鬼的小男孩,小小年纪,参加了各种数学竞赛,编程竞赛,拿奖无数。而且别看他那样,可完全不偏科,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是校篮球队的球员也就算了,竟然和她一样,也从小习琴,还在那一年考过了皇家音乐学院的钢琴十级。 这种天选的“别人家的孩子”,任何大人都会喜欢得不行。任知昭能感觉到妈妈对任子铮的喜爱,也能感觉到她和任军之间的化学反应。 没错,他们二人之间的化学反应,强到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都能清楚感知到了。 王桦那时和任知昭学校里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女生没多大区别,任知昭熟悉得很。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妈妈的一面。 因为没见过,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任知昭都活在否定中。她不相信妈妈的这种状态,她觉得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直到她终于从任一铭那儿获知了赤裸裸的真相—— “昭昭,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不能来加拿大了——怎么回事?哎……你问问你妈吧……” 奇怪地,任知昭竟然没有感到意外。接收到那样的消息时,她很平静。 任军和王桦结婚了。 没有婚礼,在市政厅登记后,请了些亲朋好友在家办了个简单的宴席。在那之前,王桦带着任知昭回了一趟上海,和任一铭办了离婚。 直到宴席的那天,任知昭都觉得面前的父子俩是不是妈妈专门找来整她的。 怎么就那么巧呢?正好就又找了个姓任的男人,带了个儿子,连名字首字母都和她一样,好像是她命中注定的哥哥一样。走在外面,任何人都不会对他们的亲属关系产生疑问。 “你说‘任’也不是什么很常见的大姓,这多有缘啊,好像本来就是亲兄妹一样!”那场宴席上,微醺的王桦大声感慨了起来。 “妈,我想改姓王。”对于妈妈的话,任知昭是这样回应的。 她在所有亲朋的注视下站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大声宣布:“不对,我也不想跟你姓。我改姓......史密斯好了,顶个老外的姓在简历上以后好找工作。” 然而没人理她,大家该吃的吃,该笑的笑,该醉的醉。 她那点无足轻重的呐喊,被当成小屁孩的发癫,淹没在了那片其乐融融中。 那几年,任知昭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似乎连对时间的感知都失去了。 每天看着他们沉浸在家庭的幸福中,她都觉得自己是什么疯人院里的医护,必须配合病人演戏。 有时候,她也会怀疑,会不会自己才是那个病人。上海的过往,其实都是她臆想出来的,她从未在那里生活过,他们从来都是一家人,任子铮从来都是她的亲哥哥。 这些阴湿黏腻的思绪,被任知昭藏入心底,直到她稚嫩的心脏变成一片腥臭腐烂的沼泽,将一切试图通过的情绪拖住,吞噬。 从那天起,任知昭觉得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怪物。 011.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最后,海莉给任知昭留了个任务。 她被要求写下她所知的关于任子铮的细节,记录下任子铮的点点滴滴,每天拿去学校给海莉汇报。 她觉得自己像什么特务头子一样,不过海莉拜托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她也不想拒绝。 海莉看上去真是被任子铮迷得七荤八素了,临走前还要再多看他几眼,打招呼的时候,身体都快扭成麻花了。 任知昭只觉得奇怪,只见了一面而已,至于吗……于是在海莉出门后,她没好气地对任子铮说了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一直都是这个点回。”任子铮回道。 妹妹几点上学,几点放学,哪天要练琴,几点去几点回,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她对他可真是一点也不关心啊。 任子铮觉得任知昭对自己一点也不关心。 可任知昭明明知道得不少,就这两天,已经在手机备忘录里不知不觉打了好几页了。 比如他很聪明,跳过级,现在上大一,学计算机专业。 比如出生于中国辽宁省大连市,生母在他七岁时因病去世;有个大伯也在多伦多,还有个关系似乎不怎么好的堂哥。 比如有洁癖,有强迫症,喜欢整洁,喜欢秩序;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不喜欢不规律的东西。 比如会弹钢琴,爱看科幻小说,科幻电影;爱看动物纪录片,喜欢恐龙。 比如喜欢喝冰美式和乌龙茶,喜欢吃朝鲜冷面和锅包肉。 还比如喜欢运动,喜欢打篮球,每天都要晨跑…… 她边记边忍不住觉得变态,却还是记得认真,好像彻底投入了海莉的计划,好像那情报作业真是她自己的事一样。 课间休息时,任知昭都在认真想,还能记些什么。想着想着,她打开短信界面,给任子铮发了条消息:“你是什么星座?” 任子铮很快就回复了:“金牛。” 紧接着,他像是总算找到了和她讲话的机会了一样,又接了一句:“你把我手机号码给你那个朋友了?” 看来海莉是已经下手,送去问候了。 任知昭感到一丝不好意思,回道:“嗯,她想认识认识你,你不介意吧。” “为什么?”任子铮还是秒回。 任知昭开始觉得不自在,手指飞快打出:“她喜欢你。” “为什么?”他又问。 靠,什么叫为什么,任知昭真是无语了。换作旁人,她会觉得那人是在找茬,可对方是听不懂人话的任子铮。 她皱起了眉头,愈发烦躁地打下:“我哪知道,她觉得你好看,行了吧。” 这下,任子铮没有秒回。 在任知昭切回备忘录,手指重重按下“金牛座”几个字后,短信的消息提醒才再次弹了下来。 她撇了撇嘴,点开那消息提醒,看到白底黑字的,是这么一句话:“你也这么觉得吗?” 任知昭深吸了口气,觉得莫名其妙。 她怎么觉得重要吗? 她干脆不搭理,无视他的问题,继续自顾自地查户口:“你的mbti是什么?” 任子铮的回复,和上课铃声同时出现: “你该上课了。” 虽然来了这么一下,任子铮整体上还是很配合任知昭的户口调查的。 对方问东问西的,他都答了。要求他去测mbti,他也测了——没错,那天没回答她,只是因为他不知道。 他或许还在奇怪,妹妹最近怎么突然对自己那么感兴趣,甚至还把自己的课表要了去。他不懂女生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往海莉身上联想。 海莉这几天频频往他们家来,搞得王桦和任军都认识她了,还留她吃过一次晚饭。王桦还乐呵,女儿终于有个好朋友了呢。 任知昭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那么殷情,上赶着要海莉给自己当嫂子似的。海莉提出要去找任子铮辅导功课,她就乖乖在房间里等着,写她自己的作业。 结果一个多小时过去,就写了三道题。 知道海莉此时此刻就和那个呆货在隔壁房间里,任知昭的视线根本无法聚焦,书本上的那些字,变成了天书,触碰到视网膜的瞬间便会自动弹开。 她粗暴地推开窗户,让窗外微凉的湖风吹进来,吹清她糊作一团的心绪。 微风轻轻安抚着迷失的女孩。她刚感觉好一些,打算戴上耳机听点古典音乐写作业,屋外便传来开门的一声重响,以及急促的脚步声。 她赶紧跑出房间,看到海莉提着书包,皱着眉头,憋红了脸正准备下楼。 “海莉。”任知昭忙上前拉住她,“怎么了?” 海莉抬头看她,强行露出了笑颜:“没事儿,我爸妈叫我回家。明天学校见。” 虽然她那样说,但任知昭一秒就反应过来了。 待海莉走后,她来到任子铮房门前,看到他正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桌子,没事人一样。 “你又干嘛了?”任知昭抱起双臂,靠着门框,语气中带着些嘲弄。 “你朋友似乎并不想学习。”任子铮边仔细收拾着海莉坐过的地方,边说,“我也挺忙的,如果不想学习,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海莉当然不是真想学习啊,什么样的奇葩才会觉得女孩子都做到这一步了只是想学习啊。 任知昭嗤笑了出来:“怎么办,得恭喜任军了,他这辈子都别指望抱上孙子孙女了。” 任子铮果然又露出了那疑惑的神情。她懒得跟他掰扯,扭头回了自己房间。 她不知道,也无法知道,在她离开后,任子铮垂下眼睛,抠着桌子的边沿默了良久。 012.蝴蝶在巴西拍动翅膀 这些日子,海莉似乎没有再主动问任知昭要情报了。 不过任知昭很敬业,还是坚持做着海莉交给她的任务。她想想,自己真是个很好的朋友。 夏威夷披萨的排练,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周是任知昭加入乐队以来的第一次演出,所以这天她排练得晚了些,等回到家,爸妈都已经下班回来了。 其实任知昭也不懂自己那么认真干嘛。加入乐队后她才发现,夏威夷披萨早被学校收编了,相当于就是个学校的社团,难怪成员换了一届又一届。 作为学校的乐队,“创作自由”自然是不存在了。性不能写,脏话不能写,烟酒不能写,暴力不能写…… 这不能写,那不能写,还摇滚乐队呢,任知昭觉得没什么比这更不摇滚的事儿了。 就把这彻彻底底当成是课外实践活动,当成是申请加分项来完成好了。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夹着根芦笋,双目无神地缓慢咀嚼着。 任军和王桦像是早习惯了女儿这副神叨叨的样子,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吃饭。 “老婆,你知道吗,小张要回国了。”任军手上给王桦剥着虾,冷不丁说,“下个月就走了,她走之前想请咱俩吃顿饭。” “哪个小张啊?”王桦眼睛盯着iPad,漫不经心地问。 “就我们部门做维护的那个张雁呀,你见过的,跟你还是老乡。” “噢,啊?她要回国了?”王桦抬起头,“上次见她她不是还在和她老公闹离婚吗?” “早离完了,财产都分完了。她觉得在这儿呆得不得劲儿,而且她父母都在国内,身体好像也不是太好。”任军说完,随手把剥好的虾也丢了几只到任知昭碗里。 晚餐时间总是任军和王桦闲聊的时间,每次说的不是这个同事就是那个邻居的八卦,两个小的插不上嘴,也懒得开口。 “哎呀,她这个年纪回国,不好找工作的呀。”王桦边吃着任军给她剥好的虾,边感慨道。 “可不是嘛,我也是这么给她说的。”任军擦了擦手,垂眼想了下,满脸堆笑地小声说,“诶,那……那老任……不是在少年宫当老师吗?现在国内不是兴让孩子学编程吗,她意思是想你帮她搭个线。” 虾仁从任知昭的筷子间掉落回了碗里。 王桦一听,皱眉道:“少年宫那都是有编制的,她又不是职业教书的,哪儿那么容易啊。” “嗐,管她呢,帮她搭完就完事儿了,剩下的她自己折腾去呗。”任军说。 “……行吧,回头我问问。” 王桦说这话时,任知昭已经把那几个虾仁不客气地丢进了一旁任子铮的碗里。 待她话音落时,任知昭重重放下筷子,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好大的声音,起身离去。 她走到楼梯口时,还听到妈妈远远地说了点儿什么。 是在说她怎么这么没规矩吗?无所谓了。 一只小小的蝴蝶在巴西拍动翅膀。几周后,美国得克萨斯州掀起了一场龙卷风。 任一铭现在是什么可以放在餐桌上供人闲谈的存在吗? 这样想着,任知昭抓起床上的枕头,狠狠摔了两下,又直挺挺趴下去,用枕头死死盖住脑袋。 就那么趴了一会儿,她捡起手机,打开了微信。 任一铭的头像上,显示着数字红点。 任知昭点开对话框,有一个红包,和一条消息,写着:“昭昭,有空录个你弹琴的视频给爸爸看看。” 她收下红包, 又回了个:“视频通话弹给你看呗”。 这几年,任一铭陆陆续续给她发了好多红包,不管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的。人民币她也用不到,就那么都存着了。 上海现在是大清早,任一铭估计还有一会儿才会起床。任知昭等着,打开了好久没看的朋友圈,手指在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直到一条动态拉住了她的注意力。 阳阳哥哥八百年才发一次朋友圈。他在三天前发了条新动态,内容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被路灯映在地上的影子,配文是一个月亮和一个爱心。 任知昭的双眼像被灼了一下一样。她闭上眼睛,迅速划了过去。 然而划到下面,却看到了王桦发的四张照片:一桌饭菜,蓝色的湖面,在后院摆弄花草的任军,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抓拍的任知昭和任子铮在厨房的背影。 配文写道:“湖水和蓝天,大学生和高中生。” 底下她唯一能看到的一条留言,是个叫“小刘阿姨”的人写的,内容是:“小桦呀,你可真是好福气呀!在加拿大住大房子,找了个好老公,还白捡个这么优秀的大儿子,羡慕死人了!” 任知昭甚至懒得去读妈妈回了什么,直接点开了这个“小刘阿姨”的主页。 小刘阿姨?哪个小刘阿姨?有什么留着好友的必要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击了拉黑删除,然后把手机扔了出去。 朋友圈不常用了看来是有道理的,以后非必要也别开了吧。 就在她被自己制造出的这种低气压紧裹时,门上传来了轻叩。 她也懒得动弹,口中含糊:“进来。”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任子铮。 他看着瞥见自己进来,依然在床上瘫成一滩烂泥的任知昭,知道她应该是在不爽刚才在饭桌上那番无所顾忌的闲聊。 是啊,情商如他都能感知到妹妹的不适,大人们能不知道吗?只是她这样孩子的情绪,大部分时候都会被大人粗暴归类为脆弱和矫情吧。 任子铮思索了片刻,走到床沿,对她轻轻开口:“你的演出排练得怎么样了?” “排得怎样重要吗?”任知昭微微侧头,从她那凌乱摊散的黑发中露出一只眼睛,幽幽说道,“这年头反正也没人听摇滚了,随便演演得了。” “怎么会,我听啊,我喜欢。”任子铮很认真地说。 “拉倒吧,你可别安慰我了,那上世纪的玩意儿。”任知昭“切”了声,又把露出来的一点脸藏回了头发里。 任子铮看她女鬼一样的,有些想笑,但还是憋了住,正经道:“没安慰你啊,我喜欢英摇,上个世纪的才好呢。上个世纪英国诞生了多少伟大的摇滚乐队,摇滚歌手,影响了后世多少音乐人。听摇滚的人少了,不代表它不好,只是流行趋势在改变,人们对音乐的偏好也在不断改变。” 听他输出到这儿,任知昭终于没忍住坐了起来,睨着他不耐烦道:“所以你是来给我做音乐教育的吗?” 任子铮摇头。只是想先安慰一下她,但似乎每次都安慰不到点上。既然这样,还是直入主题好了。 他于是拍了拍桌面说:“来,给你看个东西。” 任知昭屁股还粘在床上,不想动,懒洋洋说:“什么呀,就这儿看。” “你得把电脑打开。” 这人到底要干嘛?她烦躁地哼了出来,像坨软体动物般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了下来,爬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任子铮拖来她丢衣服的椅子在桌前坐下,开始在电脑上一通操作。任知昭抱着双臂歪着脑袋盯着那屏幕,脸上的表情逐渐从不耐烦,到疑惑,再到惊讶…… “上次在湖边,你不是觉得你这个软件不太好用吗。”任子铮结束了手上的操作,扭头看着她说,“你再放一段白噪音进去看看。” 那是个插件,被他安装在了她的音频软件上,操作面板看上去并不复杂。 任知昭惊呆了。之前做的曲子,因为技术有限,早被她和她那被打击得一点不剩的积极性一起埋了。没想到任子铮不但记着这事儿,还想着要帮她。 音源被插入后,任子铮边调试着,边认真给她解释:“这里是音频源的位置,速度,方向之类的参数——这些是频率,强度之类的参数,还有些别的功能,你自己慢慢试——这里,你可以实时录制,实时预览——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帮你做出你想要的音效,你先试试看吧,有什么问题,我再帮你调整。” 任知昭的目光紧追着四处游走的光标,眉头逐渐锁起,口中喃喃:“我去,这什么外挂啊……” “没什么外挂,我写的一个小插件而已,都是现成的技术。”任子铮放开鼠标,语气是那么轻描淡写,看着她的一双黑眸中满是温柔和耐心,“以后你编曲的需求大了,可以买一套专业的DAW软件,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不知为何,任知昭觉得脑子发胀。先前所有的那些委屈,全都汇聚了起来,聚成了一股热流,滚入她的心脏,涌进她的双眼。 她用力抠着手心,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开口:“任子铮……你……” 013.关心妹妹不是应该的吗 任子铮慌神了。 安慰妹妹似乎从来都安慰不到点上也就算了,怎么帮她还帮得她红了眼睛呢? “你……你……”整个鼻腔一阵酸楚,任知昭掩住了口鼻,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其实是想说,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你拥有我这辈子都求不来的天赋。任何事情对你来说,都是信手拈来。就连对你来说只是消遣的音乐,也是一样。 任子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要伸出的手,却僵在了半空,最后还是缩了回来,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别哭啊,怎么了?” “谁哭了,没哭。” 任知昭仰面,接过那纸巾直接整片盖在了脸上,深深吸着气。过了半晌,她才低下头,纸巾随之滑落在她的大腿上,上面湿了两小块。 “靠,不想做了,不想弹琴了,死了算了,反正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天才放个屁。”她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并捡起那纸巾,团成一坨开始无所顾忌地擤鼻子。 年轻人喜欢把“死”挂在口边,是一种夸张的表达,并不是真的想死。这是任子铮最近学习到的。 他毫不在意任知昭那不顾他死活的样子,抽了张新的纸给她,脑中生成了新的安慰话术:“昭昭,别这么想。世界上有几个莫扎特?大家都是普通人,能在自己的领域尽到最大努力,不留遗憾,就已经很棒了。” “别,你可不是普通人。”任知昭放下双手,露出被她揉红了的鼻头,突然笑了出来,“任子铮,你知道吗,我加入那个破乐队就只是为了申请音乐学院好看而已。上大学,老老实实找工作,然后老老实实当个音乐民工,这就是我的音乐梦想,多朴实,多好笑。我要是有你一半的天赋,我都不需要这样,可是我没有。” 她说完,摇了摇头,合上了电脑屏幕,是要结束这对话的架势。 已经第几次在任子铮面前这样展现自己的庸人自扰了?任知昭也不懂自己干嘛这样。 生而为人,骨气这东西多少还是得有一点的吧。但在他面前,她总会不由觉得即使展现了自己最烂的一面,也毫无所谓。 站在山顶的人,又怎会垂眸去在意山脚下的泥泞呢? 任子铮听着她的那些诉说,直视着她,双眉微拧。任知昭知道,那是他在生成话术的表情。不知不觉,她好像已经熟悉了这样的事。 “昭昭,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 然而他这次却说了句让任知昭理解不了的话。所以她抬起头望他,难得露出那种想他说下去的表情。 “我也喜欢音乐,但是把那些音符,和弦和节拍都不出错地弹出来,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了。依循着规则追求完美,这是我擅长的,也就是你眼中我所谓的天赋。分析已有事实,将其中的规则和逻辑转化为代码,这就是我现在在做的事情,能给我想象和创造的空间并不多。 而你,昭昭,我听过你做的音乐,也许还不够成熟,但每一个音符里都是你绝对自由的灵感和想象力。要是经过了系统的学习,我都不敢想你能走得多远。” 任子铮平时根本讲不了这么多话,讲话,多半也是陈述。 但这是妹妹在短期内第二次对他倾诉衷肠,至少在他眼里,那是倾诉衷肠。 所以他必须回应,必须瞬间挖掘自己笨拙口舌的百分之二百潜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那样想的,那是他在当下这个情境里大脑给他的指令,没有原因。 他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其中微颤的瞳仁,顿了顿,轻轻说:“昭昭,你正在创造无限的可能。” 太阳落山了,屋内暗淡了下来。 屋里的灯还没来得及开,从窗口泻入的后院光,流上了轻飘的纱帘,也流上了他的脸庞。 任知昭手心里攥着的纸巾,已经被她撕成了一绺一绺。 那不是AI在生成回应了,是作为哥哥的任子铮在安抚她,鼓励她,肯定她。 就算他从山顶偶尔抛下的善意是种施舍,这施舍未免也太煞费苦心了。 任知昭终于将那坨承受了她各种发泄和蹂躏的纸巾丢入脚下的纸篓,张口呆了片刻,才发出了声音:“任子铮,讲真的……你干嘛那么关心我?” 任子铮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样。 先前那番爆发的潜能像是关闭了,他又调出了语库里现成的答案,一板一眼道:“你是我妹妹,关心你是应该的。” 他会这么说也没错。毕竟,和任知昭不同,从第一天起,他对新家庭的接受度就很高。 爸爸还年轻,重返情场是合乎常理的事,他很清楚。爸爸能在七年后重寻良配,祝福他是唯一合理的行为。 任子铮在他的堂表兄弟姐妹里是最小的一个。头一次当哥哥,面对这个总是阴雨重重的妹妹,关心她,保护她,也是唯一合理的行为。 “妹妹你个大头啊!你少来!”谁知任知昭完全不买帐,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挤出了点笑容,自嘲的语气道,“诶,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我知道我打扮一下还挺可爱的。” 开玩笑确实是缓解尴尬的一种常用手段,但这话一出口,她还是后悔了,咬住嘴唇,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 任子铮的反应比她还激烈,像是被触发了机关一样,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光那样皱眉看着她,也不说话。 倒也不必这么激动吧。 任知昭撇了撇嘴,无奈道:“我靠,至于吗?我开玩笑的,你不会连这种程度都听不出来吧……” 他在落日的余晖中看着她,道:“不要开这种玩笑。” 014.没理由再去翻的书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想法总是一天一个样。 任知昭这边儿还在沾沾自喜呢,这个周末,她又获得了一条有用的情报——任子铮喜欢摇滚乐。 要抓住男人的心,得抓住男人的胃。那抓住耳朵也没错吧?反正都是和感官有关。 她提溜着书包大步流星地向着海莉的壁橱去,迫不及待想在上课前就与她分享一番。 然而在走廊的拐角,海莉的壁橱不远处,她的目光却被吸了住,脚步也跟着缓缓停了下来。 那是一对少男少女,正靠在壁橱上互相啃脸,难舍难分。 这种男孩女孩之间友好的肢体交流,学校里到处可见,本是没什么好看的,但任知昭还是伸着脖子满脸狐疑地一步步靠上前,靠得越近,眉头皱得越紧。 她看得没错,女方正是前不久还被她哥哥迷得七荤八素的海莉,此刻正和别的男孩在这儿陶醉呢,甚至都没看到她靠过来了。还是那男孩先睁开了眼睛,对上面前那两百瓦的大灯泡,吓得推开海莉大叫了出来。 海莉也被吓得不轻,立马捂住脸跟着大叫:“菲比!” 任知昭也毫不示弱地叫,并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海莉!你——” “菲比!这是我男朋友艾迪!”海莉几乎是嚎了出来,打断了任知昭想说的任何话,又对着那男孩尴尬地笑说,“艾迪,这是菲比,我们一节数学课——你先去上课吧,我等会儿短信你。” 男孩也是察觉到气氛诡异,草草和任知昭打了个招呼,很识趣地走掉了。 任知昭抱起双臂,冷眼看着海莉,等她自己从实招来。 “亲爱的~”海莉搓着手笑哈哈说,“我们这个周末才确认的关系,我是想告诉你来着!我打算今天一见到你就告诉你来着!” 那个叫艾迪的和任知昭同一节法语课,她倒也不是完全不认识,但这俩人什么时候有的交集,什么时候搞到一块儿的,她竟然毫无头绪。 这个周末确认关系,那不就说明之前已经暧昧过一阵子了? 任知昭气得够呛,抬起膝盖做出要踹她的动作:“哇靠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不是喜欢我哥哥吗,还叫我一定要帮你!我在那儿辛辛苦苦帮你攻破我哥,你倒好,和别的男人谈情说爱!” “菲比,好菲比~”海莉抱住任知昭的胳膊甩来甩去,耍无赖一样哼道,“谁让好男人那么多呢,你总不能让我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合着她是多线发展吗?还能这么玩儿的吗?可真是乡下人进城啊,任知昭惊得说不出话。 见任知昭光是鼻子喘气不说话,海莉又抱住另一条胳膊晃:“哎呀,我直说你别见怪啊,你也知道,你哥那人真的就是块石头,油盐不进的。我倒是想啊!可是这么久了还在原地踏步,我耐心也是有限的呀。而且说实话,他那样的男生,就算真得手了,日后相处起来也是让人头大。知难而退,方为上策嘛。” 她这么说倒也没错。 任子铮那人,年纪也不小了,那方面像没开化一样。和海莉在一起要怎么相处?那画面,任知昭都不敢想。 不过她还是消不了气,撅着嘴道:“亏我还一天到晚认认真真帮你探我哥的底细,跟个死变态一样,结果你自己先放弃了。” “探底细?”当事人自己都忘了这茬一样,反应了下,笑了出来,“我去,你还记着那事儿呢?快别提了,忘了吧忘了吧,都过去了~” 看着海莉那云淡风轻的样子,任知昭心底竟泛起一丝失落。 她是真的很认真呢。过去这一个月,她都要把任子铮的底给摸透了。 知道他每天几点上哪些课,几点出门,几点回家;知道他喜欢看什么电影,读什么小说,听什么音乐;知道他用什么牌子的消毒液,什么味道的护手霜…… 他像是一本在架子上积了几年灰的书,被任知昭拿出来阅读了一番。读了过半,发现他似乎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无趣。 不过现在没有理由再读下去了。 任知昭放下书包,在课桌前坐下,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然后有些犹豫地问海莉:“那个……我可以看看你们都聊了什么吗,你不介意的话……” 海莉先是一愣,然后直接把手机推给了她,那毫不在意的模样,好像任子铮只是她失了兴趣的玩具之一:“看吧看吧,看完顺便帮我删了吧~” 任知昭真的好奇了。她的情报,加上海莉漂亮的脸蛋和钓凯子的经验,竟然还是撼动不了任子铮分毫吗? 不可能的,十七岁的男孩可是生殖器上长了个人。面对美女,尤其是投其所好,主动投怀的美女,不可能不为所动的。这个道理,连任知昭这样的小白都明白。 结果那些短信可叫她失望了。 海莉的战况,可以说是惨烈。用“舔狗”来形容她,一点也不为过。 永远都是她主动发起话题也就算了,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保持着友好的距离,偶尔AI上身,说些叫人想翻白眼的话。 更要命的是,话题经常说着说着,就被任子铮带到任知昭身上去了。 没错,任子铮的短信,叁句话不离任知昭。 比如海莉说:“听说你钢琴弹得很好?下次去你家,你可以弹给我听吗?” 任子铮回:“我弹得就那样,比不上菲比。她是专业的,真的很厉害,应该让她弹给你听听。” 比如海莉说:“我等下过来,路过奶茶店,你要喝什么吗?这家的金凤乌龙还不错~” 任子铮回:“谢谢你,但是我现在不在家。你问问菲比吧,她喜欢喝奶茶。” 唯一一次他主动联系海莉,是说:“海莉,可以麻烦你跟我妹妹说一下放学后我去接她吗?我给她发短信打电话她都不回。谢谢你。” 任知昭记得,那天是爸妈临时决定晚上去任子铮的大伯家吃饭,叫任子铮来把她捎上。不过她的手机早早被她玩没电了。 她抿着嘴唇,呆望着那一行行黑色的字母,手指滞在半空中,迟迟落不下。 突然,刺耳的上课铃声不近人情地撕破了她的凝思。她立刻点下了删除,将手机推还给了海莉。 这天中午,任知昭被迫和海莉的新男人一起吃了午饭。 等到放学,她直接自己先一步回家了。恋爱中的女人,真是没眼看。 其实海莉后来也给任知昭解释了为什么没把自己多线发展的事情告诉她。 “菲比,说实话,我最开始对你有点先入为主了。”海莉有些无奈道,“我现在发现,你是个挺单纯的小孩。有些事情,我也不太好意思跟你讲了。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一个真理,你要记着,以后会用到的——永远不要低估男人的承受能力。男人是不会真正受伤的,所以你只需顾好自己的感受,取你自己所需,感觉不好了,该踹就踹。心疼男人的女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任知昭似懂非懂地听了她那些少年老成的言论,此刻,又凝望着屋外渐红的枫叶,似懂非懂地品着。 切,我哪里单纯了啊。而且什么男男女女的,只要不走心,屁事没有。 她这样想着,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一点点向下划拉过自己亲手打下的一行行字,脑中突然出现了个好笑的念头——她的“大作”,如果整理整理拿去出版,可以取名为《如何攻破仿生人之任子铮手册》。 墙上的钟表,指针嘀嗒走着。任知昭默默望着屏幕,手指悬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下了删除键。 015.你是一朵小白花 少年的身体中,满载着蓬勃的生命力,关不住的,逮着机会就往外冒。 任知昭以为自己不会再长了,没想到过去的这两年,个子还蹿了些。 当然,个子并不是唯一生长了的东西。 更衣室的穿衣镜前,任知昭望着镜中自己被运动胸衣紧裹的一双胸乳——它们明显长大了些,在她眼中,变成了一对负担。 任知昭叹了口气,两只手扶住胸肉上下轻轻颠了颠。 不动还行,一动,那两团肉就胀得隐隐发痛,被那紧绷的衣料压得很不舒服,乳头也发紧。 她应该是要来月经了。 如果姨妈现在立刻就来登门拜访就好了,这样,她就能躲过这该死的体育课了。 虽这样想,她还是老老实实套上了运动服。 十六岁的少女,有些行为在成人看来很是滑稽。比如有好看的男孩出现在了体育馆门前,指名要求见某位特定的女孩,就这么点小事,足以把这体育课的现场炸成一锅粥。 可是不要怪她们,荷尔蒙就像寄生虫一样占据着她们的大脑,她们也没办法。 任知昭刚换好衣服,几个女孩像精神错乱的花蝴蝶一样,揪成一团,从远处朝着她飞了来,撞在铁制的壁橱门上,嬉笑着你一嘴我一嘴地大叫,把任知昭吓个好歹。 最后,她从她们的七嘴八舌中分辨出了信息——门口有个叫邓肯的男孩要求见她。 她在同学们的围哄中朝门外小跑了去。 加入乐队的这两年,她和邓肯见得也不少了,可不知怎的,在这一声更比一声高的起哄中,她还是羞红了脸。 也不怪任知昭的同学们反应那么大。和初识时相比,此刻等在门边的邓肯已经脱了几分稚气,多了一分男人味。 “呼——什——什么事?”还未跑到门边,任知昭就扶住胸口,喘着气开口了。 邓肯看着女孩蹬着双纯白的球鞋向自己跑来,及膝的白色足球袜将她纤长的小腿轻裹;一头有些毛躁的黑发被高高束在头顶,上下甩动着;干净的白色T恤上点缀着代表他们学校的铁锈红,同样铁锈红色的运动短裤下露出大腿,青春靓丽。 那好像是邓肯第一次看到这个喜好黑沉沉的女孩身上出现色彩。 他翘起了嘴角,对面前气喘吁吁的女孩笑道:“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呢?” “啊……我手机锁壁橱里了,可能没看到,不好意思啊。”任知昭顺了口气回道。 边上身着同样运动装的女孩们,不安分地探头八卦他们二人在说什么。任知昭被那些人的反应弄得耳根发烫,心里却竟然有些受用。 没办法,即使是她这样性格的孩子,潜意识里也会有些享受关注的小虚荣。 “没事儿。”邓肯伸手撑住了门框,“我就是来告诉你,音乐教室被占了,放学后排练改到迈克家,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你可以吗?” “噢,可以啊。”任知昭说,“不过我今天可能得早点走,我爸过生日,我们要去吃饭。” “没问题。”邓肯点点头,“行了,我借口上厕所来的,也不能呆太久,先回去了。你去吧。” 邓肯走了。他走后,就轮到任知昭遭殃了。 好在老师吹了哨,把那些争食的小鸟般围住任知昭的八卦孩子们给召唤了过去,解救了她。 不过作为头号闺蜜,海莉是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休息的间隙,她把任知昭拉到看台上坐下,拄着水杯,满脸吃瓜的表情搡了她两下。 “干嘛呀。”任知昭有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干嘛。”海莉挑起一边眉毛说,“快说,你俩现在啥情况啊?” “什么情况,没情况啊……”任知昭手指不停抠着水杯盖嘟囔道。 海莉是很早就对邓肯这个人不太看好的。她以为任知昭加入乐队后,会不管不顾地对邓肯下手,再被爱情狠狠撞一下腰,这时候,她这个闺蜜就可以出场,边给她递纸巾,边告诉她没事,长个教训,下一个更香。可没想到…… “两年了!你俩一起敲锣打鼓两年了!”海莉一拍大腿说,“真就你也不提,他也不说啊?” 任知昭低头盯着看台的木板,没作声。 邓肯无疑是帅的,弹贝斯时,也是有魅力的。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有点喜欢他的吧? 可相处时,他举手投足间的那股自信与松弛,以及对任知昭游刃有余的亲近,就是会让她觉得不自在。 尤其邓肯不用社交平台,这点在分享欲爆棚的青少年间实属罕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做什么,无法窥探他,无法联系他。即使联系他,回不回复也全凭他心情。也许就是这份文艺兮兮的神秘感,才让情窦初开的女孩们着迷吧。 任知昭当然也是有些迷的,但除了迷,更多的是害怕。她会不由自主地怕他。 见任知昭若有所思的样子,海莉摸了摸她的肩膀,叹气道:“算了,你也别多想,其实两个人慢慢靠近的时候,是最美好的阶段,真靠到一起了反而没意思了。像我,有时候看到艾迪都觉得烦,就是因为太熟悉了……” “可你还是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了啊。”任知昭说。 是的,离她呵斥海莉是水性杨花的女人的那个早晨,离她意识到自己再没理由去读任子铮这本书的那个时刻,已经过去整整两个学年。 她没想到海莉和那个艾迪居然能谈这么久。对于他们这些高中生来说,两年的恋爱关系简直闻所未闻。 她也知道,在不久前的暑假,海莉第一次和艾迪发生了关系。 在那之前,任知昭一直觉得,性这件事离自己很远,童年仿佛只是昨天。 结果它就这样确确实实地发生在了自己身边,甚至成了女生更衣室里每天聊得最多的话题之一,这一切,都让她觉得不真实。 不过那几个聊得最欢的白人女孩在见过任知昭震惊的表情后,似乎会开始回避她了。 上节体育课,随着她踏入更衣室的脚步,那些欢快的谈笑戛然而止。她分明听到那些女孩耳语:“嘘,别吓到她,她还是个小孩……” 对此,任知昭只是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其实暑假期间,由于新鲜感过了,海莉一度差点是要和艾迪分手的。安慰她的话,当时任知昭都想好了。 后来海莉告诉任知昭,他们之所以没分成,她怀疑是因为一种叫“催产素”的东西在作祟,给任知昭听得云里雾里的。 休息的时间随着刺耳的哨声结束了,两个女孩站起身来。海莉理了理头发,用一种任知昭已经熟悉的语气,笑道:“你个小呆瓜,啥也不懂。有时候啊,分开比在一起还困难。” 海莉的那种语气,会让任知昭感到有些不是滋味,和更衣室里的那些耳语一样叫她憋屈。 就好像……她是一张白纸。就好像她被她当成了纯真的孩童,用一种怜爱的心理看待。 可她们明明是同龄人,为什么她总被同龄人当成孩子看,这一点也不摇滚。 她一边弹奏着那些摇滚的音符,一边这样想着,弹得那叫一个心不在焉。 不过她的心不在焉并没有被队友在意,因为他们正忙于和邓肯就演奏风格上的分歧,争执不下。 他们最近争吵次数越来越多,任知昭都习惯了。她并不很在乎他们在吵什么,只觉得他们一时半会儿估计是吵不完了,耗着也没意义,便收拾好东西,打了招呼离开。 谁知她刚出门,就被邓肯从身后拉了住。 “我送你。”他不尽愉悦道,“反正他们也不需要我的意见。” 说完,他就直接拉着任知昭上了自己的车,也不管她需不需要人送。 有时候,任知昭会忘了邓肯比自己大一级,都到了能开车的年纪了。这将是他与她同校的最后一年。 所以到了家下车时,她有些埋怨,任军怎么不能换一天过生日呢。 正如海莉所说,他们一起纯敲锣打鼓了两年。期间也约出去玩过几次,但最后总会因为任知昭的一些心理障碍,导致事态停滞不前。 “在纠结要不要邀请我进去吗?”见任知昭那欲言又止的样子,邓肯笑了笑,“没关系,下次吧。帮我祝你爸生日快乐。” 看吧,就是这种游刃有余,总让任知昭感到不安,陷入被动。 不过今天,她不想再这样了。凭什么被动的总是她? 邓肯也下了车,靠在车门上,点燃了一根烟,对任知昭抬了抬下巴:“你进去吧,我抽根烟就走。” 任知昭没有进去。 没时间邀请他进去,那就在这马路牙子边也行。 她躁动的心思太被某些赌气般的想法占据,以至于忘记了告诉任子铮排练的地点变了,以至于忘记了这个时间,任子铮本是说好了要去学校接她的。 016.愚蠢的爱,疯狂的性 香烟是成年人的专属,在影视文学作品里,似乎也总是与成年人的一些忧郁情绪挂钩。 少年眼中,烟不是烟,而成了种符号。 “抽烟什么感觉?”任知昭往邓肯身边一靠,看着从他唇间飘渺而出的烟雾,这样问。 对邓肯来说,那似乎是个很突兀的问题。 他垂眸看向任知昭,表情有些惊奇,回道:“很放松,脑子轻飘飘的。” 平时,任知昭对着邓肯会有些不知道该看哪儿。但此刻,她若有所思地直视着他的蓝眼睛,看得邓肯都略微不知所措了。他把烟叼到嘴角,递了烟盒到她眼前,问她要试试吗。 但任知昭没有接,她做了个自己都惊到的举动。她伸手把邓肯嘴角的烟抽了出来,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 这么做时,她心脏都抖了一抖。 如果被王桦看到她在家门口和男孩子一起抽烟,她就可以准备准备去转世了。 正因如此,这感觉才更加好,是一种甜美的恐惧。 她在邓肯讶异的目光中吸了一口,很快又吐了出来,咂了咂舌,没什么感觉,味道也不好。 “不是这样的。”邓肯笑着摇了摇头,“要过肺,不然你就只是在吐烟罢了。” 任知昭当然不会真过肺了,这玩意儿就是个道具。 她又用力吸了一大口,然后仰头凑近,轻启双唇,将口中的烟雾向他送了去。 吐烟也有吐烟的作用。那一刻,任知昭真的是小宇宙爆发,将毕生所学都用上了。 总是温吞被动的女孩,在自己面前露出这一面,邓肯哼笑了出来,也懒得探究那是出于什么原因,用手指托住她的下巴,低头凑到她唇前,将那些带着强信号的烟雾尽数吸入身体。 凑得那么近,下一步不是接吻的话很难收场。 根本不需要过什么肺,任知昭的脑子已经发晕了。她还得意,看吧,自己可不是什么小白花,这不干得挺漂亮。 结果烟雾吸尽,邓肯就放了手,站直身子,微眯眼看着她,突然这样问:“菲比,你没谈过恋爱吧?” 任知昭愣住了。那么明显吗?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写的歌没灵魂?”他接着拷问。 任知昭不语,任由指尖烟雾缓缓升腾。 这两年,她确实写了些完整的作品,但都自觉缺乏灵魂。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他们是要在这里探讨音乐吗? 见对方一脸被自己说中了的样子,邓肯望向天边奇形怪状的云,沉声道:“我们做音乐的人,要多体验生活,感受世间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载具,去装载那些喜悦,愤怒,失望,那些刺骨的痛,愚蠢的爱,疯狂的性……直到再也装不下了,你不得不将自己撕开,给世人看,这就是创作。” 邓肯平时就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文青嘛,任知昭见怪不怪。 可眼下,她盯着邓肯的侧脸,神思恍惚地品着,想着,像是真把他的话听去了。 烟头的红光微弱闪烁,一撮烟灰掉落,被风吹散。 “你体验过吗?”片刻后,她缓缓开口,“愚蠢的爱……疯狂的性?” 邓肯侧头看向她,反问道:“你觉得呢?” 少女的心田,是片易松动的土壤。一颗种子随意飘过,便被那土壤吞了去,埋了下。 “什么感觉?”她问。 邓肯没回答她,只是从她指间捏过那烟。黄色的烟尾上,是她粉色唇膏的印记。 他没半点犹豫地将那粘了粉红的烟尾放入口中。随着胸膛伏起,瞳孔微微扩张,他露出一丝满足的表情,又夹着那烟塞回了任知昭嘴边。 那样做时,他的手指蜻蜓点水地触到了任知昭的嘴唇。 “你要是实在好奇,就自己试试吧,我可以帮你。”他说着,低头向她无限靠近。 太近了,她能清楚看到他微扩的瞳孔,闻到他带着烟味的呼吸。 任知昭慌张地拿掉塞在嘴角的烟,也顾不上向着手指烧上来的红光,心中万马奔腾。 她还没吻过任何人。 这种时刻,怎会不让人忘我。 太忘我了,她根本注意不到已经有人朝她汹汹而来。等她意识到时,是因为指间的东西,被人用力抽了去。 任知昭吓得整个人都弹开了,正好弹在了那来者身上。 她仰头,对上任子铮冷冽的目光。 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的任子铮,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将那烟头在边上的枫树干上死死摁灭,像是要把那树摁穿一样。 “我去……你……你怎么……你什么时候……”任知昭语无伦次。 是啊,任子铮的日程,她早就没关心了,以至于他早就回家了,她也不知道。 想着是时候去接妹妹了,结果走到门边,透过落地窗,看到的便是这么个场面。那一秒,任子铮倒是把这世间的七情六欲都体验完了。 “你好,我是邓肯,菲比的朋友。”一边的邓肯见状,完全不慌乱,甚至向任子铮伸出右手,“你应该是她的哥哥吧?” 任子铮看着面前的男孩,就那样看着,一言不发,冷静得吓人。 那只右手就那么悬了一会儿。读到了气氛的不对,邓肯收回了手,尴尬地笑了笑,说:“行……那……菲比,我先走了,下周见。” 任知昭真的想原地挖个洞钻进去长眠。 待邓肯的车消失在了路口,任子铮看都没看任知昭,去向车库,把车开到一脸受惊样杵在那儿的她面前停下。 任知昭惶恐地开门上车,系好安全带,方才缓过神来,觉得自己慌张什么,心虚什么? 过去这两年,任子铮对任知昭特别好。 不是说以前对她不好,而是这两年间变得格外好,任知昭能感觉到,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不过她习惯了任子铮的存在,也习惯了他对她的好。 尽管不想承认,但有时候,她会觉得,任子铮似乎是这世上唯一能理解她的人了。在这操蛋的世间,能有个哥哥包容她,关心她,也不错。 刚想承认任子铮的好呢,结果这个二百五就又在自己朋友面前让她尴尬丢脸,还坏她好事! 蓝牙上,任子铮在接王桦打来的电话。任知昭皱起了眉,撅起嘴角。 “——接到她了,在路上了。嗯,一会儿见。” 电话挂断,车中恢复了死寂。 那样死寂了片刻,任子铮紧盯着前方的路,打破了沉默,冷道:“吸烟可能导致各种严重的健康问题,比如肺癌,口腔癌,喉癌,心脏病,中风等,对脏器造成损害,加速皮肤老化,还可能影响生育能力。” 任知昭侧头靠向车窗,不说话。 他现在是在给她科普吸烟的危害吗?不愧是他。 任子铮撇头看了她一眼,喉结滚动,问:“刚才如果我没打断你的话,你是要和那个男孩交换口水吗?” 交换口水?!Excuse me?! 任知昭一下把头从车窗上抬了起来,一股火冲上鼻腔,却还是攥紧安全带,将那火生生咽了下去。 无所谓,她不欠他什么解释。 令人窒息的寂静将二人紧裹。车子驶入一处加油站,在加油泵边停下。 刹车是那样猛,任知昭的身体被向前狠狠甩了一下。 她愤愤地望向任子铮,对方拧着眉心,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隐隐用力着,最后一次开口问,声音很沉很沉:“……你喜欢那个男孩吗?” “关你什么事?——” 任知昭终于忍不了了。 问东问西的,到底关他什么事。 被咽下去的怒火反噬了上来,一颗在叛逆巅峰期的年轻心脏骤然炸成一团,她赌气地叫道:“就算我想和他上床,又关你什么事?你自己不谈恋爱,也不让别人——” 没等她说完,任子铮已经下车,重重关上车门。 017.想着那个倒霉哥哥自慰 本就不好闻的汽油味,此刻更让人难以忍受,想要逃离。 任子铮将油枪插回油泵,看到机器上显示“打印故障,如需收据请至店里”,轻骂了一声,向边上的便利店走去。 望着哥哥的背影,燃烧的心脏渐冷却下来。任知昭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她确实忘了告诉他排练的地点变了,忘了告诉他自己先回来了。抽烟也确实不对,何况她还是在家门口那么嚣张,他会不悦,也是正常。 等下还是给他服个软,道个歉吧,毕竟还得指着他别在爸妈面前告自己黑状呢。 想到这儿,任知昭掩住口鼻,闻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好明显的一股烟味……这等下要怎么见爸妈,她真是脑子抽风了,果然帅哥令人失智吗。 好在清洁祛味的东西,任子铮的百宝箱里应该应有尽有。 她打开手套箱,拿出空气清醒剂对着自己一顿狂喷,又从后座取来任子铮的包。 翻开侧袋,里面有漱口水,免洗洗手液,酒精喷雾,润唇膏…… 漱口水是个好东西,可她不能用。虽然任子铮不会知道,但她还是觉得,那样不好。 她于是接着翻开另一边侧袋寻找能用的东西,找到了一罐薄荷糖和一管海盐味的护手霜。 薄荷糖可以,不会伤害到他龟毛的心。 她扔了一粒糖到嘴里,然后把罐子塞了回去,又拿起那护手霜看了看,嘴角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 这个男人,怎么回事,比她还讲究。 与此同时,便利店的卫生间里,任子铮在哗哗水流下用力揉搓双手,像是要把一层皮都搓下来一样。 他扬起一捧冰凉的水,让水花粗暴地砸在脸上,然后抬起头,望向镜中的自己。 水珠顺着他的面颊滑落,睫翼被浸湿,挂着水滴。睫下的一双深眸中,是翻涌的怒海。 程序出了故障,可以捉虫。人出了故障,要怎么办? 任子铮也懒得擦手,胡乱抹了把脸,向门外走去。 看到人来了,任知昭瞬间收起笑容,手忙脚乱将拉链拉好,把包扔回后座,迅速坐正了身子。 这两天,任知昭一直在想一些事儿。 那天在加油站,任子铮上车后,竟主动先服了软,给出了个台阶。 既然如此,她也就顺着那台阶下来了,并向他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所以,他能说到做到吗?他确实是站在她这边的吗? 是吧,任知昭觉得。讲不清原因,但她就是觉得自己可以完全信任他。 于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占据她的太多心思。真正让她反复思忖的,还是邓肯的那番话。 “自己试试吧……” “我可以帮你……” 她的身体感觉很奇怪,不过倒也不是什么陌生的感觉。 每次要来月经前的几天,这样的奇怪感觉都会拜访她,她都置之不理了。 如果……如果她理一下,会怎样? 适量的自慰是一种正常且健康的人类性行为,而女性的阴蒂是个神奇的地方,是通往快乐的大门。 任知昭在生理课上学过这些,道理她都懂,只是没有实操经验。 凡事都要有第一次的。这天晚上,任知昭认真洗了澡,早早上了床,只留一盏小灯。 少年对自己身体的第一次探索,是件很有仪式感的事。她必须把内裤脱下来迭好,放在床头,再坐好身体,在背后靠上枕头,借着暧昧的暖光先仔细看一看那让她感到奇怪的部位。 这具跟随了自己十六年的身体,她从未这样仔细看过。阴蒂……在哪里呢?她看了许久,也没能确认位置。 那还是直接上手好了。 伴随着一种莫名的罪恶感,干净的手指滑入两瓣阴唇之间,颤颤巍巍去探寻那个传说中的部位。 她的腿间绷得很紧,只是轻轻那样摸了两下,施加了点压力,一种陌生的快感便瞬间从下身涌了出来,吓得任知昭猛地缩回了手指,蹙眉盯着那片肉,微微倒抽了口气。 刚才的那一瞬,她似乎是人生第一次体验到了一丝性快感。 只是浅尝了一口,那点甜头,足以压倒她心底的羞耻与恐惧,让她很快又将手指摸了回去。 那是一个凸起的小豆点,刚才的快感,就来自于那里。任知昭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她更加用力地压住那个豆点,指尖跟随着本能缓缓揉动,打转,一股股更加剧烈的快感从指尖迸发开来,让她的双腿开始止不住地颤栗,身体也扭动着从枕头上滑了下来,躺倒在了床上。另一只手情不自禁探进睡裙底下,握住还在发胀的胸乳,用五指上下推揉,指尖捏住挺立的乳尖逗弄。 自慰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这感觉,如汹涌的浪潮,将任知昭轻薄的身体卷了走。她在那上下翻腾的巨浪中颠簸,挣扎,仰起脖子,张开双唇,从喉间溢出求救般的呻吟。 那些细碎的声音刚流入耳,她就被自己吓了一跳,惊慌地咬住睡裙领子,将那见不得人的欲望发泄堵在口中。 任子铮就在隔壁。 她在这里自慰时,任子铮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学习,或是休息。 他也会像她这样,触碰自己的身体,像她这样,被肉欲冲击得忘乎所以,不得不堵住双唇,以防被她听见吗? 不过任子铮会自慰吗?真是难以想象,他那个人,那么洁癖,他会嫌自己的体液脏吗? 如果连自己的体液都嫌弃,他要怎么和他人交媾呢? 任子铮不会是处男吧?可是他都十九岁了,大学都上了两年—— 等一下!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想什么任子铮! 然而大脑这奇怪的玩意儿,你越不让它想什么,它越要想,全然不受控制。 同样不受控制的,还有已经湿透的手指和阴唇。手指不愿挪开,阴唇也吃透了那手指,不让它挪开。 翻腾的巨浪将瘫软无助的身躯顶至了巅峰。积聚的快感从下腹部爆裂而出,如一股强电流,刺向她的大脑,传至她的四肢。 她死死咬紧衣领,全身痉挛着迎来了那巅峰。 攀升的快感,像是不舍似的,一点点缓缓褪去。任知昭大口喘息着,呆看着那不知羞耻地咧着的阴唇,以及还在颤抖的大腿,将手指退了出来。 指尖已浸满了黏腻的液体,张开五指,甚至能拉出淫靡的丝。 她吓得赶紧擦干净手,穿上内裤,躲进了被窝。 快感还未褪尽,恐惧便已袭来。 这就是性高潮。 那一刻,肉体不是她自己的,意识也被抽离。只剩下欲望,原始又野蛮的欲望。 那一刻,她是最脆弱的。像是被控制住了的猎物,捆住四肢,肚皮朝上。你可以对她做任何事,她将无力反击。 那哪是什么通往快乐的大门?那分明是通往她致命弱点的大门。 人怎么能把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展露给他人呢?这真是太可怕了。 可那感觉确实很好,太好了,她不得不承认。 那种欲仙欲死的快感,是吃喝玩乐所不能给的,难怪人们会对性着迷。 只是,第一次体验性高潮,脑袋里想着的竟然是她那个倒霉哥哥身下的那点破事儿……还有比这更让人无语的事吗? 任知昭恼羞成怒,将脸深深埋进了被子里。 018.禁果到底有多好吃 jizai21.com 人尝到了一点甜头,便不会只满足于此。 虽然被性快感的猛烈所吓到,任知昭很快就忍不住想进行第二次探索。只可惜,手指的探访被她血呼啦差的私处婉拒了。 即便如此,那几天,任知昭总还想着那茬子事,并且一个更强烈的念头从她心中萌生。 仅仅是自慰都那么爽,若是和他人,岂不是要直接登顶极乐世界了? 亲密行为时,人体会分泌一种名为催产素的激素。 催产素也被称为爱的激素,它能帮助亲密双方放松身心,提升满足感和幸福感,加深彼此之间的情感和信任。 所以海莉告诉任知昭,她感觉真的很奇妙。明明新鲜感散去,肉体碰撞的瞬间,却如死灰复燃,越做越喜欢,越喜欢越要做。 书桌前,任知昭撑着脑袋,暗自思索着。 这个静谧的雨夜,窗外的树叶被细雨拍打着沙沙作响,扰得少女那无处安放的好奇心更加躁动。 电脑屏幕上的光芒,映着任知昭若有所思的脸庞。消息界面上,邓肯的头像边显示着代表在线的绿点。最近的一次聊天记录,是她给邓肯传了张乐谱。看书请到首发站:powenxue14.com 任知昭觉得自己最近强得吓人,像是错吃了什么春药一样。那样想了一会儿,她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很干脆地打下了心中的问题。 菲比:你会因为和一个人上床而喜欢上她吗? 对话框上的“输入中”闪烁了没两下,任知昭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邓肯:还在好奇呢? 邓肯:我不会和不喜欢的人上床。 菲比:所以你喜欢我? 敲下回车的那一瞬,她是有那么一点慌的,可惜这软件没有撤回的功能。 邓肯:你觉得呢? 刚才还觉得自己强得可怕的任知昭,此刻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又是这句话,她怎么知道要如何觉得? 十根手指在键盘上来回摸着,打了删,删了打,最后,还是对方先发了话。 邓肯:试试吧,试试你就知道了。 菲比:好。 简单一个词,任知昭都惊讶于自己的干脆。 不知道邓肯是不是也被她的干脆惊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话。 邓肯:那周五排练,我们不去了,好吗? 菲比:好。 虽是如此简短得冷酷的回应,但屏幕前打出这回应的人,已经头晕目眩。 任知昭猛地埋下头,额头都砸在了键盘上,闷着嗓喊了一声,又倏地站起身,没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疾步绕了两圈,然后向门外冲去。 她需要用冷水冲一冲她已经烧成了一锅开水的头。 树叶在风雨中的颤动愈发剧烈,密集的雨水在窗上急促敲打,发出噼啪声响,整个世界仿佛在低声私语。 多年后,任知昭会学到一个惨痛的教训——人离开电脑时,要随手把它合上。 周五之前,任知昭一度紧张得想吐。 是不是太快,太突然了啊?哪有先上床再恋爱的? 可是恋爱总归要走到那一步的不是吗?她等不及了,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样,她急于迈出那一步,什么爱不爱的,倒没那么重要。 虽然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当她关上壁橱门,看到邓肯已经撑在那里恭候她时,她还是吓了一跳,手中的书都掉落了一地。 邓肯依然是那种见怪不怪的姿态,替她捡起书,随即拿过她的包提到自己肩上,笑说:“看到我那么害怕吗?” “没有……我只是脑子有点乱……”任知昭如实回答,她四肢僵硬到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菲比,小可爱,不要想那么多。”邓肯说着,将任知昭僵硬的手裹进手掌心,“你只需要负责享受。” 她被他牵着穿过走廊,五指被他紧紧扣住。所经过之处,引来了不少孩子们的目光。 任知昭不习惯这样的目光。她自觉平平无奇,毫无魅力,所到之处绝不会引起任何注意。同时,她还认定天底下的好事儿从来就轮不到她。被学校里受人瞩目的校草级帅哥这样牵着手准备共赴巫山,这种情节发生在她身上,简直离谱到堪比诈骗。 “邓肯。”她咬了咬嘴唇,抬头问他,“为什么以前你从没说过喜欢我?” 邓肯轻声道:“因为以前你还没准备好。” 可惜任知昭来不及去品那话是什么意思,在邓肯说话时,她的注意力已经被走廊尽头一个杀气腾腾的女人拉了去。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那女人远看好像王桦,而且看上去像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她没有看错,那带着要将整个走廊都一把火点了的气势汹汹而来的女人,确实是王桦,她也确实是冲着她而来的。 高中生放学早,任知昭也不知道,这个点,本该在上班的妈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学校,只是本能的恐惧袭卷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想要撒开邓肯的手,却根本来不及。 邓肯自然是完全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的。在他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之前,他牵着任知昭的那只手便遭到冲到自己面前的女人狠狠一击,对方用极尽凶狠的目光瞪着他,道:“邓肯·柯林斯是吧?” 邓肯简直莫名其妙,同样怒视着面前陌生的中年女性,刚想骂,却听到身边的任知昭恐惧的惊叫:“妈!” 任知昭终于叫了出来。 上一秒还在和帅哥手拉手,下一秒就这样被自己从天而降的亲妈棒打鸳鸯,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她顷刻间眩晕到几乎要呕吐出来。 王桦没有理会她女儿,继续对着又惊又怒的邓肯发狠,手指都快戳到他脸上了:“我警告你,离我女儿远点儿,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走廊中,原本那些欣赏与艳羡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变成了看热闹,很快又变成了嘲弄,更有甚者掏出手机来记录这精彩瞬间。 任知昭恨不得随手拉开一扇壁橱门,躲进去永远不出来了。 她小声叫着“妈妈”,拉住似是要吃人的王桦,却被对方一把甩开了手,回敬给了她一个让她瞬间跌入冰窟的眼神。 任知昭缩回了手,再也不敢说话了。她从未在妈妈的双眼中见过这样的失望和厌弃。 王桦也知道,此处是学校,到处都是祖国的食人花,真要在这些花朵们面前大闹一场也是不可能的。何况,倘若在这儿把她心中对女儿的怒火百分之百释放出来,进局子都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不开玩笑。 “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我女儿身边一次,你试试看。” 所以王桦在咬牙撂下这最后一句狠话后,便拽住任知昭大步离开,留下满脸不可置信的邓肯愣在原地。 少女那在人生敏感阶段本就脆弱的自尊心,已经碎得渣都不剩。 任知昭踉跄跟在王桦身后,捂住脸,指缝间露出的眼睛直盯着地板,不敢对上四周的目光,甚至不敢回头看邓肯一眼。 她知道,她和邓肯的关系——如果他们有过任何关系的话,连同她剩下的高中生涯,彻底完蛋了。 此时已是深秋,满街的枫叶,红得似是滴血,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任知昭都搞不清自己是怎么上的车,车内的死寂,让她微弱的呼吸都显得放肆了。 大脑像被上了胶一样,她没有办法回想王桦这两日对她诡异的态度,思考为什么王桦会正好在周五放学后跑来学校抓她现行。意识里隐隐只有一个念头,但她现在没法去细想。 并不长的回家路,任知昭真觉得自己坐的是灵车,王桦一路的沉默,是她的死亡判决。 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太惊讶了。 所以当一进家门,一个干脆又结实的巴掌重重落在她脸颊上,发出一声巨响时,她没有叫喊,也没有捂脸。 019.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 耳畔响起了一种尖锐的金属声,鼻腔霎时间酸得直冲大脑,任知昭立刻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 她已经很久没挨过父母的打了。王桦本就不是爱动粗的人,更何况身处加拿大,打孩子这件事属于高风险活动,这谁都知道。 知道风险也忍不了要让孩子挂彩,可见王桦是真的气疯了。 没有一丝躲闪,结结实实挨了那么一下的任知昭,抬起头望向气疯了的王桦。从发髻中被打散下来的一绺乱发,盖住了她的一边眼睛。 看着女儿眼底那天生自带的倔强,王桦再也忍不了了。关起家门,怒火便可以肆意地烧。 “你看什么?!你觉得很无辜是吗?!”王桦狠狠将手中的包摔在地上,声嘶力竭道,“你以为你那些破事儿能瞒得过谁?!我今天要是不去,你是不是就要脱——” 话到这里,王桦又说不下去了。 她于是缓了口气,继续骂道:“一个女孩子,不知廉耻,不知尊严,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听王桦这么说,任知昭突兀地嗤笑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在正常发育的年龄开始了对性的渴求和探索,连学校的老师都说这是正常的,那么多同学都探索过了,为什么到她这儿就成了不知廉耻,不要脸? “我不知廉耻?”任知昭冷笑道,“怎么,你和任军是不上床吗——” 又是“啪”的一声巨响,脸上瞬间火辣到发麻,耳畔的金属声也更加尖锐了。 “畜生!我弄死你!” 王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竟敢和自己说这样的话。打她一巴掌还不够,她骂着,又一脚踹向了任知昭的膝盖,好像通过武力,才能把附在自己女儿大脑上的脏东西驱赶。 瘦弱的腿挨了那么一下,任知昭直接“噗通”跪倒在了地上。 她撑住地板支撑自己的身体。她已经晕到头都抬不起来了,意识被打散了一样,七零八落的。 恍惚间,她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惊讶又愤怒的叫喊:“妈!你干嘛打妹妹!” 任知昭抬起灌了铅似的眼皮,无法聚焦的眼睛,看到一双很长的腿挡在了自己和王桦中间。 周五也是这个点回家的任子铮,一进门便看到了如此场面。 王桦根本没工夫理他,边推他边对他怒骂一声:“让开!” 可任子铮像堵墙一样挡在了中间,根本挪动不了分毫,且一反平日的温顺模样,直接对王桦上威胁:“你说话就说话不准打她,否则我报警了!” 王桦扶住额头,差点没背过气去。 她觉得自己真的见了鬼了,两个逆子是被鬼上身了吗? 任知昭耳边的那些嗡嗡作响平息了下来,刚才在车里那个隐隐的念头,在此刻也变得清晰。 她伸手拽住任子铮的裤脚,失了智般对着他的腿一通乱锤,扯着嗓子叫:“你滚开!你去死!狗东西少在这儿假惺惺地装腔作势!” “任知昭!你脑子进屎了!跟你哥横什么?!一个小姑娘家整天嘴巴跟淬了毒一样不干不净的,你有本事去跟外人横啊!” 见女儿这在地上撒泼的样子,王桦的血压狂飙,一脚将她从任子铮的腿上踢开,嘴终于再也受不了控制,恶毒的言语污水般一泻而出。 “你是不是觉得家人都要害你,就那个想脱你裤子的戆卵真心对你啊?!你真把裤子脱了你看看人家还要不要鸟你一眼!戆比样子!跟个鸡一样往门上送,鸡都比你有尊严,鸡还晓得——” “妈!”任子铮厉声呵住王桦。 怎么会有家长这样说自己的孩子。尽管任知昭没由头地一拳一拳砸在他腿上,可在他眼里,此刻的王桦才是疯了的那个。 王桦是真的骂红了眼了,像是要借此机会把平时骂不出口的话都一吐为快似的。她不顾任子铮的阻拦,对着瘫坐在地上的任知昭继续叫嚣:“才几岁的人啊跟哪儿学的啊?!你是不是看鬼佬干什么都觉得很酷?!啊?!他们吸毒你吸不吸啊?!他们吃屎你吃不吃啊?!他们去死你是不是也要跟着去啊?!” “觉得鬼佬干什么都很酷的是你才对吧。”任知昭冷眼看着面前的二人,低声道,“死活都要来跟他们呼吸同样的空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彻底不怕死了一样。说完这话,就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上楼。 王桦估计也是被女儿这反复口出狂言的不怕死精神弄懵了,并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 麻劲儿退去,延迟的痛感终于找上了任知昭,她感到脸颊上有火在燎,下巴稍微动一下都紧得疼,脱臼了一般。 这张脸现在是什么样?她不愿去看,只是缓缓滑坐到地板上,双目放空地盯着前方。 “你不许去管她听到没有!让她自生自灭!畜生!——” 楼下传来王桦穿透楼板的怒吼,紧跟着一串越来越远的上海话叫骂。任知昭突然觉得很好笑,并且真的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声从胸腔中共鸣而出的那一下,心脏跟着猛地一扯,她扶住胸口,视线越发模糊。 和邓肯的关系肯定是完了,剩下的高中生涯,也肯定是完了,但这些此刻根本无足轻重。 让她心口突然这样撕裂地痛的,不是这些。 那天在加油站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车里,任知昭抱着任子铮的胳膊,可怜巴巴地央求:“哥哥,好哥哥,我错了,刚才的事你别告诉我妈行吗?” 任子铮低头看着她,无奈道:“不会告诉她的,但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许抽烟。不是什么东西都值得你去好奇的。” “不抽,我答应你。”任知昭连忙点头,“那你也要答应我。” “嗯,我答应你。”任子铮说。 …… 泪水再也装不下了,从双眼中溢出,顺着任知昭红肿的面颊滑落。同样滑落的,还有鼻水。 她倔强地迅速一抹脸,试图抹掉脸上所有液体,却看到手背上沾满了鲜血,同时那所谓的鼻水也没有停止往下淌,都淌入了她口中。 任知昭觉得好累,累到甚至都懒得去仰头,就那么任鼻血和泪水乱七八糟地滴落,落在衣服上,裤子上,地板上,鲜红一片。 是啊,就他任子铮知道邓肯的长相,名字,以及自己对邓肯的那些心思。不是他,还能是谁。 年幼丧母的人,一定对母爱极度渴望吧。 能遇到一个把他捧在手心里的妈妈,这份天降的母爱,他一定非常珍视,攥在手中不敢放吧。 所以他要费尽心思讨好妈妈,对妹妹的关爱,也只是讨好妈妈的一环罢了。为即将误入歧途的妹妹感到痛心疾首的好哥哥,多么懂事啊。 任子铮和自己从来就不是一路人,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他对她能有什么感情?没有她,他就能独占父母全部的爱了不是吗。 真是愚蠢至极,竟然觉得自己可以信任他,竟然觉得他是这世上唯一能理解自己的人,竟然觉得能有这么个哥哥也不错。任知昭为自己有过这样的念头感到耻辱至极,可笑又可悲。 020.至亲的背叛最伤人 任知昭不知在地板上坐了多久,坐到天明到天暗,坐到窗外的红枫逐渐消失在了夜幕中,坐到身上的血污凝结成深色。 如果没有任何打扰,她可能会一直那样坐下去,坐到力尽后昏睡过去。 可是不可能没有任何打扰。她的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屋外的亮光划破了屋内的黑暗。 任子铮终究还是没听王桦的话。 等王桦终于愤愤将自己锁入房间休息后,任子铮端了一小盘意面来,打开灯,关上房门,轻声走到那看着毫无生气的人面前蹲下。 “昭昭……”他伸手去撩盖在她脸上的乱发,“吃点东西吧——” 然而撩开头发,眼前所见却叫任子铮心惊肉跳——原本柔嫩的面颊,印上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已经干涸的深红血渍,从鼻子染过嘴唇,一路染到下巴,衣裤,地板…… 任子铮顿时就后悔了。他刚才就该直接追上来,管她王桦说什么。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意面冲向屋外,很快又拿了条湿毛巾和冰袋来,跪坐在任知昭面前,挽起她的头发,替她仔细擦脸。 动作轻到像是羽毛拂过,捏着毛巾的手也禁不住开始微颤。每一下触碰到她的肌肤,任子铮的心都痛到无以复加,可面前的人却完全不为所动,目光直直看着前方,僵硬地任由他触碰自己,像个坏掉的木偶。 “太过分了……昭昭……昭昭……”任子铮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他只会不停念她的名字,并且压抑自己。 压抑自己想要将她一把拥入怀中的冲动,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任子铮……”任知昭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哑很哑,“你真是我的好哥哥啊。” 说着,她抓住了任子铮握毛巾的那只手,将那沾满血污的毛巾从他手里抠了出来,无力地扔了出去。 “别演了。”她冷笑一声道,“王桦又不在这儿。” 这下换任子铮僵住了。他缓缓问:“……什么意思?” 换了平时,听他问这话,任知昭是要翻白眼的。可此刻,她连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任子铮那脑子很快就将零碎的信息拼凑到了一起。 “昭昭,不是我。”他瞬间抬高了音量,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胃里突然翻江倒海,任知昭觉得恶心。 你要是大大方方承认是自己干的,哪怕扯个“我也是出于关心,只是没料到妈妈反应会这么激烈”之类的由头,我都敬你是条汉子。 任知昭痛苦地闭上眼,沉声道:“请你出去吧。” “真的不是我告诉她的——” “我叫你出去!” 一声低吼打断了任子铮的申辩。任知昭猛地抓起一旁那盘意面中的叉子,将那尖利的头对向自己的脖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吼道:“出去!听不懂人话吗?!滚出去!” 闪着寒光的利器逼着少女柔软跳动的颈动脉,充血的双眼向面前的人投去无尽的狠毒。 任子铮吓得身子连忙向后退了一些,急道:“好,我出去!你把叉子放下!” 再和他多费一丝气,任知昭都觉得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她把叉子丢回了那盘里,冷眼看着任子铮慌忙拿起他自己带给她的凶器离开。 只是他没走一会儿,门又被开了条缝,一袋吐司被扔了进来。 绵软的吐司,没有任何攻击性。 不过任知昭自然是不会去吃的。她彻底泄了气,直接瘫倒在了地上,那样瘫了好一会儿,才拖拽着自己的身子爬上了床。 至此,夜终于安静了下来。 背叛,任知昭真的恨极了这玩意儿。她觉得自己到目前为止短暂的一生,一直在被人背叛。 她再一次体会到了背叛的滋味。这次,同样是来自于她以为的至亲之人。 按照往常惯例,对女儿的气消了之后,王桦会想办法给彼此找个台阶下。 但此次显然不同于以往,任知昭看来是真的踩到王桦的底线了。 她的电子产品被王桦全部没收了,房间的门锁被她叫嚣着“以后这个家里谁也别想锁门!”一榔头砸了,被关了禁足,这些还不够。 王桦给她办理了转学。 在十一年级上学期的这个尴尬时间点,任知昭被王桦转去了纪律相对森严的私立女校。 一天到晚叫嚣着要把女儿弄去私校的王桦,终究还是迈出了这一步,就好像上私校就是女儿全部问题的解药一般。 王桦还觉得转晚了,早就该上私校了,果然教育上的钱不能省。任子铮当初上的就是私校,看他现在多么乖巧懂事。任知昭要是早上私校,就不会有高中以来的这一系列逆天行为。 高中的进度条已经过去百分之六十多,新学校的孩子们早就有了自己的小团体,任知昭很难再融进去。不过无所谓,她也没想硬融,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独来独往的。 其实转学也没什么不好,任知昭知道自己肯定早成了学校里孩子们的笑柄了,还回去干嘛? 只是夏威夷披萨的成员们都很舍不得她离开。对此,她本人倒不是很在意,与他们约好了还是可以一起玩音乐。 从头到尾,任知昭唯一的不舍就是海莉。 小伙伴的事迹在学校里已传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把海莉气了个半死。但谣言如同疯长的杂草,靠她一个人也阻止不了什么。 当她发现这事儿竟然严重到小伙伴要转学的地步时,她彻底崩溃了,又生气又无力,在马路边抱着任知昭哭得昏天黑地:“菲比……你最近还是不要看手机了……呜呜呜……” 任知昭本来也没手机可看。 她拍了拍她的背,反过来安慰她:“海莉,你不用管别人说什么。我的新学校离得也不远,你愿意的话,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玩。” 她也确实不是瞎哄她。新学校还在他们这个学区,两个孩子家住得也近。日后,任知昭和海莉还是经常凑到一起玩儿,海莉那通眼泪也实属是白流了。 事已至此,似乎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只剩下…… 许久后,当一切终于平息下来,当任知昭从王桦那儿拿回了自己的电子产品时,除了社媒上同学们的一些污言秽语和“亲切问候”,她会看到自己禁足期间,来自邓肯的一系列短信轰炸。 从刚开始的“你还好吗?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到“听说你要转学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能跟我见一面吗?”,到最后的“你要装死是吧,行,随你。”…… 其实邓肯若是铁了心要见任知昭,是完全可以的,毕竟他连她家都去过。 说到底,他能有多喜欢自己呢?任知昭心想。 这样也好。她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邓肯,脸都丢完了,即使见面,要说什么?估计邓肯这辈子也没遇到过这么无语的事吧。 少女时期的第二段缘,还没开始,又被掐死在了摇篮里。任知昭觉得好笑,可能自己命该如此吧。 至于任子铮,任知昭是一点也不在乎了。 能感觉到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一直在热脸贴她冷屁股,她只是作得一副不接受也不拒绝的姿态。 这一学年,任子铮变得很忙。他要超额完成学校的课业,要实习,还和几个同学合伙弄一个什么项目,任知昭搞不懂,也不关心。她只知道,任子铮忙,就意味着他在家里出现的频率变低,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无所谓,她不在乎了。 021.哥哥出息了,会发脾气了 其实那件事之后,任子铮叁番五次想找王桦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还同她大吵了一架。 这么私密的事儿,王桦连对任军都没多说两句,自然不可能告诉任子铮。 起初,她会粗暴回应,甚至还讲出了“我教训我女儿还要你准?!”这样不好听的话。待她气消了后,又觉得任子铮能这么关心自己的女儿也不是件坏事,便又想办法好言把他打发了。 任子铮知道王桦是在敷衍他,但他也没有更多的办法。现在比起查明真相,他更担心的是任知昭的状态。 只要可以,任子铮都会挤出时间回家,去看那牵动着他神经的人。而每次看到她,她都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一双空洞的眼睛不知道在望哪儿,对他则像是对个不相干的人,连怨气都没有了。 今天他抽空来学校接她,看到从校门口慢悠悠晃出来的她,也是那副模样,眼里没有脾气,什么也没有;穿着深蓝格子裙和干净的牛津鞋,整齐的白衬衫上,领带打得规规矩矩;头发梳得大光明,将饱满的额头毫无保留地露出来……乍一看,真的会让人觉得那就是个乖巧的女学生。 事实上,任子铮现在每次见到任知昭,她都是这副打扮。那些黑的灰的棕的,那些铆钉骷髅十字架,他再也没在她身上见过。 任子铮不知道这是好事坏事,不过在王桦眼里,女儿可是改头换面了,把她送入私校果然没错。 任知昭如平时一样坐上车,一言不发,手指不断地抠着她胸前的领带,飘忽的眼神定到了空气中的一个点上,便再也没有动过。 任子铮见不得她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真的一点儿也见不得,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他紧攥着变速杆,捏到手心都要起汗,终于没忍住,轻声唤她:“昭昭……” “我叫菲比。”她回应了,并且应得很莫名。 “好吧……”任子铮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能顺着她讲,“菲比,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干了什么坏事吗?”任知昭慢悠悠地说着,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讥讽。 她觉得这问题问得很好笑。事情已经过去了,他还觉得自己还在他身上浪费情绪,多大脸啊。 任子铮那平时就不怎么够用的情商,被她这一笑弄得彻底下线了,语气都激动了叁分:“要怎样你才会相信我呢?即便我要向妈妈告你的状,那也应该是告诉她你抽烟的事更加紧要,更加合理啊!” 这话真的一点帮助也没有,只让任知昭觉得更加好笑,觉得不愧是他。 再听他多搞笑两句,任知昭也觉得比让她死了还难受。 她于是二话没说,直接解开安全带,上手就拉车门,吓得任子铮一个急刹车。 虽说是在学校附近,车速不高,但这样开行驶中的车辆的门也完全是不要命的行为。 这已经是任知昭短期内第二次做出不要命的行为了。 停稳了车的任子铮深吸一口气,朝一旁的人砸去不可置信,带着怒气的目光。那人毫不在乎,看都不看他一眼,拉开车门下了车。 任子铮说到底是个未满二十的小伙子,不说心智能有多成熟,脾气偶尔也是会有的。 他眉头紧锁,望着路边他那不要命的妹妹倔强的背影,猛一拍喇叭,对着油门狠狠一脚,扬长而去。 这一年的初夏,刚满二十岁的任子铮完成了一件大事。 他再次不负众望地只用了叁年时间就完成了大学四年的全部学分,取得了计算机与数学双学位,以最高荣誉学士的身份顺利毕业了。 这下又让任军和王桦爽到了,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家家户户地广而告之,连发多条朋友圈轰炸,还要摆宴席吃饭。 来捧场的亲友不少,也都没空手来。任子铮的大伯任涛一向疼他,甚至豪掷千金雇人来开香槟塔,知道的是孩子毕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竞选上总理了。 任军也不客气,也不管儿子在边上是个什么表情,对着一众人就是凡尔赛:“我跟他妈都说别急,多体验体验校园生活,这熊孩子自己急头白脸儿就读完了~才几岁啊,我都不乐意他那么早上社会,结果你知道那谷歌非要把他挖去!秋天就入职!那么大个厂,多吓人啊,结果他还挺乐意~哎,这孩子现在,我也管不了了,我就指望他哪天带个女朋友回来瞅瞅,大小伙了也不见谈个恋爱啥的,你说这年纪不谈恋爱啥时候谈啊?” 那些亲友们都捧场得很,听了这话,纷纷围着任子铮起哄:“哎呀我们铮铮条件那么好,你还担心以后找不到儿媳妇?人家孩子自己偷偷谈干嘛跟你汇报呀~”。更有甚者,拿出自己什么女儿侄女的联系方式让他去加,任子铮只能硬着头皮拒绝。 任知昭在边上冷眼看他们唱戏,只觉得滑稽。 这出戏唱了恨不得两个月,一直唱到任子铮毕业典礼那天,她作为妹妹,还不得不去。 在任子铮和爸妈从礼堂出来之前,任知昭已经抱着捧花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 那是王桦提前给他订的百合,叫任知昭去取了来。因为每位毕业生只被允许邀请两位亲友进入礼堂观看典礼,任知昭人来了,还不能进去,只能等在外面。 她躲在宽大不起眼的衬衫和渔夫帽里,觉得自己跟个鲜花闪送没什么区别。 任子铮那天穿了身黑色西装,外面披着学士服,头发梳得人模狗样的,乍一看,任知昭都没认出他来。 后来反应过来那是他,是因为他在他那群同学中真的格外突出,比那些老外男生个子还高,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龄小的原因,眼里似乎还比别人多了几分清澈的愚蠢。 她主动迎了上去完成她的任务,将那捧被晒得已经有点蔫了的花束砸入他怀中,说:“恭喜你啊,出息了。” 任子铮道了谢,看着手中的花束,脸上的表情有些许意外,刚想说更多,却遭到一群打了鸡血般的同学们的突袭。 几个男生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从背后吊住任子铮的肩膀,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嚷嚷:“凯尔!你到底怎么说!机票,酒店,游艇啥的都得提前定的!不行你别来了,搞啥呢!” 女孩们在边上笑得花枝乱颤了,你一句我一句的,“干嘛不来!来呀凯尔~别墨迹了~”,“就是,必须来,你不来还有什么意思呀~”…… 任知昭算是明白了,任子铮这个人,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一群人围着他唱戏。 差点被这群上蹿下跳的黑袍人撞到,任知昭自动让到了一边,静看着面前的猴戏,看着满脸为难的任子铮,看着他那双低垂着的眼,以及被正午的阳光染成了金棕色的,柔软压下来的睫毛;看着他被那身笔挺西装包裹的身躯,以及白衬衫下隐约勾勒出的起伏线条…… 纵使负面滤镜再重,此刻的任知昭也不得不认了,任子铮的相貌和身材,是出众的。 与叁年前刚上大学的那个他相比,如今的任子铮已经脱了稚气,处在一种少年到男人过渡的状态,既有少年的俊朗,也有男人的凌厉。 所以任军在担心什么呢?任子铮身边像这样的莺莺燕燕,一定从来不缺吧。 这一年他几乎不怎么着家,谁知道他在外面的时候怎么活色生香呢。在家人面前作得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还真当他私底下也那样了? 这么想着,任知昭冷笑了一下,觉得自己还站这儿,实在多余。 她转身想找个清净地儿去呆着,手腕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了住。 任子铮拉住了她。 他快速把那些同学打发了走,然后强行把她的身子扭转过来,语气竟有些不讲道理,命令一般:“暑假我们几个同学要去南法和摩纳哥毕业旅行,你和我一起去吧,我出钱。” 任知昭有些意外,但还是下意识冷道:“你们俊男靓女旅行,我一个小屁孩跟着做什么?给你当洗脚婢?” 听她这话,任子铮皱了眉:“你不去就不去,那么刻薄干什么。” “大哥,我夸你是俊男,说自己是洗脚婢,这也叫刻薄啊?那我也想被刻薄刻薄。”任知昭耸了耸肩,然后等他的反应。 结果他的反应是直接撒开她的胳膊,低声念了句:“神经病,随便你。” 任子铮不会再哄她了。 打她在车上不要命那天起,任子铮对她有了脾气。任知昭似乎还没习惯这件事。 面对不再贴她冷屁股的任子铮,任知昭那久违的怨气顿时死灰复燃。 地中海上,蓝天之下,香槟,游艇,以及俊男靓女的画面,伴着那一声声“凯尔凯尔~”的逗引呼唤,在她脑海中开始没由头地播放。 任知昭突然觉得气都喘不上来,胸膛像是被人重重踹了一脚一样。 她憋红了耳根,口不择言:“你玩儿可以,不过悠着点儿,可别弄出孩子来,否则你亲爱的爸妈估计会很伤心。” “任知昭!——”任子铮刚想反击,她却已经再一次那样扭头就走了。 纯白的花束被甩了下来,落下几片绿叶。那一刻,任子铮在心里下了个决定。 022.想着那个寻死觅活的妹妹自慰 任子铮决定搬出去住了。 那一年的夏天,任子铮搬到了他在市中心的那套公寓。 一方面是因为,那里离他工作的地方近。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必须远离任知昭了。 他对任知昭的关心,已经到了严重影响他正常生活的地步,连他自己都意识到了这点。 当然,他的关心并不是一直这样不正常的。 任子铮知道任军很爱王桦,所以他必须敬重王桦;而任知昭是王桦的宝贝女儿,那么他自然而然要爱屋及乌。 在他们的少儿时期,他真的是把这个心事重重的小女孩当成妹妹爱护的。而她总是那么阴郁的样子,更给了任子铮想要爱护她的理由。她难得露出的真心笑容,成了他最珍视的东西。 只是后来,这样的关爱,似乎开始变样了。 对任子铮来说,人体是个大型而精密的机器,每个部位都各司其职。在正常情况下,中央处理器是不会给出不合逻辑,不合常理的指令的,机器也就不会产生那些异常的行为。 然而从他知道任知昭在海莉面前把自己给“卖”了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他的处理器不对劲了。 伤心,生气,失望,不解……任子铮从没在同一时间体验过那么多情绪,他的大脑都快要冒火星。 可因为对方是任知昭难得珍重的好友,任子铮给自己下达指令,他必须友好耐心待她,即使他再失望,再难过,再生气…… 结果在完全无心学习的海莉突然对他勇敢表白,并且告诉他任知昭也很支持他们俩的事时,任子铮的大脑终于还是失控地冒出了火星。 他尽力冷静地告诉她:“海莉,我不管我妹妹私底下跟你说了什么,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对不起,希望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如果不想学习的话,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还有事。” 心里好像空了一块,人也萎靡了下来。 但任子铮不觉得那是坏事。那份萎靡,终归是给他直冒火星的处理器降了温。 杂乱无章又躁动不安的心思冷静了下来,重归成哥哥对妹妹的关爱,并且是加倍的关爱,细致又纯粹。 所以接下来的两年,任子铮对任知昭更加上心。加拿大好哥哥,非他莫属了。 可这份心,又在那个枫叶飘零的季节,那个平淡的傍晚,任知昭手捏着烟,脑袋与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棕发男孩快要贴到一块儿时,被彻底击垮。 他十九年的人生,从没有过那样的时刻。哪怕是他生母去世时,因为是有预兆的,他都从容面对了。 任子铮的理智溃不成军。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他的状态,那只能是精神错乱。 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精神错乱了呢? 任子铮的精神错乱,还不止体现在了他对任知昭过分的关注上。 任知昭猜得没错,任子铮当然会打飞机。性功能正常的年轻大小伙子,哪有不打飞机的? 他当然也会在完事儿后嫌自己脏,边嫌弃,边把自己的污秽擦洗干净。 他认为那是他们这些机器设计上的一种缺陷。他没有办法,他只能臣服于此。 可后来的种种,他觉得就实在没理由怪罪于“设计缺陷”了。 任子铮和任知昭同住一个屋檐下,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房间又在彼此隔壁,很多事情,都无法避免。 比如不拘小节的任知昭,会穿着睡裙在二楼蹿来蹿去,和他撞个满怀。隐约玉芽,轻轻顶起那薄薄的衣料,而薄薄的衣料,轻覆那团小巧的圆润,朦胧温暖,又危险野蛮;比如她会穿着短裤衩叉开腿蹲在地上,会身着衣领宽松的老头衫毫无顾忌地弯腰;比如她会在周末早晨顶着一头刚洗的湿发拉他一起弹琴,肩膀贴着他,大腿碰着他,手指触着他,发梢上的水珠滴在他汗毛都竖起了的手臂上,顺着手臂滚落…… 还比如,有那么一两次,他听到从墙的那边,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任子铮当然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他很厌恶这样的自己,但他确实无耻地硬了。 他口中男性的缺陷,就是这个,不分原因不分场合地,哪怕在睡梦中都能硬。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他们男性也是有办法解决的,比如放着不管,或者想一些下头的事儿转移注意力。 可当那罪魁祸首是墙对面的那人时,这些解决办法就失灵了。 任子铮时常觉得自己的阴茎和自己是分离的两个生命体,像个寄生兽。寄生兽蛰伏在他胯间,吸走了他全身的血液,胀得他苦不堪言,逼迫他去安抚自己。 他于是不得不将寄生兽握在手中安抚,叫它不要再作孽了,并且紧咬住下唇,防止自己发出刚才听到的那种声音。 所以任知昭也是这样抚摸自己的身体的吗?她抚摸自己时,获得的是与他一样的快感吗?因为获得了一样的快感,所以会发出那种声音吗?她也会纠结,会害怕,会嫌脏吗?她的身体,是不是这样的…… 任子铮发现人脑真是个混账玩意儿,和中央处理器可差远了。他越不让它想什么,它越要想什么。 太恶心,太下作了,这样想着自己年幼的妹妹,握着自己的阴茎。 太无耻,太变态了,因为是想着妹妹,因为想着妹妹而产生的那份罪恶,反倒叫他更加兴奋,手上撸动的频率更高,力道更大,甚至情不自禁地挺腰,仰脖,喉结滚动着压抑想要从那里逃出去的喘息。 最后,当他脑里心里的那些龌龊不堪,凝结成一滩白浊喷泻而出时,他瘫倒在床上,甚至都懒得立刻去擦拭,破罐子破摔。 他的妹妹,会出现在他欲望发泄时的脑海里,出现在他阴湿温热的睡梦里。 其实这倒也不是无法用常理解释的。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整天被关在一起,产生一些自认为见不得光的欲念,并不奇怪。 即便如此,任子铮还是无法接受,对自己的厌恶达到了顶峰。再加上最近任知昭一系列要死要活的行为,让他精神衰弱,夜不能寐,已经严重影响他的正常生活。 他这台机器,是彻底坏掉了,而且已经坏了很久。 想修理,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远离任知昭。 其实市中心的公寓年初就交房了,就那样搁置了大半年。任子铮不舍得搬出去,他本来就忙,再搬出去,岂不是更见不到某人了。 现在看来,他不得不搬了。 反正某人在他身边动不动就寻死觅活,远离她,对谁都好。 023.得克萨斯州掀起一场龙卷风 任知昭也不想的,但她的大好青春,确实很多时间精力都花在了怨恨上。 太多了,以至于如今,她都有些习惯了自己这样的状态,觉得自己就这样阴暗爬行也没碍着谁,爬爬更健康。 七年对于成人来说可能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几乎是一辈子的时间。 有时候细想想,都觉得挺吓人的,她竟然已经和任子铮做了这么久的兄妹了。初识任子铮时,她还连初潮都没来。如今,她都升入高中的最后一个学年了。 她高中的最后一个学年,任子铮没有住在家里了,只有周末的时候会回趟家。 她学习忙,他工作忙,二人几乎没机会打照面。虽然不想承认,但任知昭真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不会有人多管闲事地问她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也不会有人在她开玩笑或是挖苦讽刺时眨巴眼睛问她什么意思。最主要的,还是他们家“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戏码缺了一位主演。 任军和王桦总是在那儿唉声叹气,“孩子大啦,飞出去啦”,“没了铮铮家里冷清好多啊”。她也搞不懂,原先家里是有多热闹?怎么他任子铮原先是每天都要给二老来一段单口相声吗? 任知昭一次也没去看过任子铮。任军和王桦偶尔还会去去,给他带点家里的东西,给他做做卫生,任知昭一次也没去过他的新家。 三年前的那个开学季,坐在餐桌前,心里盼着任子铮早点搬出去,最好别回家的人是她。现在他真的搬出去了,她应该感到得偿所愿才对,还去看什么? 其实她路过过任子铮的新家。和海莉去市中心逛街时,她路过过那幢新起的大楼,她知道那个地址,是他居住的地方。 她忍不住驻足街边,抬头仰望那幢高不见顶的大楼,像是城市森林里竖起的一把利刃,划破蓝天,令人生畏。四面全是玻璃,冰冷冷的,就像那些脚步匆匆出入大楼的年轻住户一样。 “我去,这楼造好了诶。上次我路过,这周边还都是脚手架。”见任知昭驻足,海莉也停了下来点评,“话说这个位置真好诶,楼下全是咖啡店奶茶店便利店,啥吃的都有,还有地铁站。咱们上大学了也住到这一带来吧!” 海莉说得没错,这里确实是黄金地段。往北走两步是两所大学和奢侈品一条街,往南走两步是金融区,整个城市乃至国家的金融中心。任军当初选择投资这楼花,可谓眼光毒辣。 果然什么好的都是他的。 以现在的经济形势,会在市中心居住的大多是没有家庭的年轻租户。 而任子铮就不一样了。她都不敢想,他这个年纪,这样的条件,在异性里得是什么香馍馍啊,估计带异性回家,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吧。 想到这里,任知昭的心口就堵得慌。 同样的事,如果任子铮干就是正常的,他是经济独立的成年人,是有分寸的体面人呗。但换了她,就是不知廉耻,是不要脸。 任知昭低下头,掐紧了自己的手心。她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要路过这个地段了。 她很快就会被打脸。 任知昭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是一份来自音乐学院的offer。 倒不是说那是她唯一的生日礼物,但那确实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 其实以任知昭的本事,申请成功是本来的事。她就是喜欢这样杞人忧天,想些有的没的。 她似乎很久没有像这样发自内心地开心过了。自从转学去私校,每天就跟个阴沟里的小老鼠似的。 有人能得到老天的偏爱,也有人似乎被老天杠上了。任知昭真就奇了怪了,为什么自己每次刚躲在角落里偷乐一会儿,老天就会像容不得一样立马赶来对着她的屁股踹一脚呢? 这一年的冬季特别冷,特别长。雪下个没完,从去年的十一月,一直下到今年四月份。等最后一场雪消融殆尽,气温又在一夜之间急剧升高,在这个春末的时节,升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这天早上,任知昭是被热醒的。她揉着眼睛,望向窗外湖面上反射着的温暖到反常的阳光,感觉地球是不是真的要毁灭了。 早上起来的routine,看天气,洗漱,看手机。 任知昭一边刷着牙,一边扒拉手机,点开了带着个红点的微信。给她发消息的人是叔叔,也就是任一铭的弟弟。 她这几天七七八八也收了不少祝贺的消息了。显然也是被广而告之到了的叔叔,发消息来恭喜任知昭成为准大学生,并给她发了个小红包。 任知昭回了“谢谢叔叔”,刚想点红包,哪知对方正好在线,当即回复了她:“不客气。暑假回国吗?叔叔好久没看到你啦。” 她一手拿着牙刷,不方便打太多字,便把手机放下,想着等会儿再回复,界面上却跳出了一行新的消息…… 怎么形容她当时的感觉呢,像是眼角膜突然被硫酸灼了一下。 “你爸结婚,你妈不让你回来看一下吗?” 那消息说。 一大坨泡沫从她张开的唇边掉落下来,落在她的衣服上。 她看到的确实是“结婚”两个字,她现在也确实是清醒的状态,不是在梦游。 也顾不上往身上直滴的沫子,她直接把牙刷扔到一边,火急火燎问:“什么结婚?跟谁结婚?” “你爸和你小张阿姨呀!” 任知昭已经感觉眩晕了。虽然那四个字很快便对应上了一张人脸,她还是颤巍巍打下:“哪个小张阿姨?” “张雁呀!啊你不知道吗?” 张雁,是任军的那个同事,请他帮忙牵线的,张雁。 呼吸彻底乱掉了,她没再回叔叔的话,而是打开了与任一铭的对话框,对着语音通话键一通狂按。 刚开始,任一铭是没接的。但任知昭不管,在卫生间里来回踱步,拼命啃着指甲,一遍一遍地按语音通话。 电话最后还是通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红了眼对着那头竭力冷静道:“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 她希望能听到对方说“哎呀你叔叔逗你的啦”之类的话,虽然她潜意识里知道那可能性几乎是零。 果然,在搞清来龙去脉之后,任一铭立刻慌里慌张,舌头打了结般向女儿解释:“你叔叔那个大嘴巴……昭昭,别听你叔叔瞎说,爸爸和小张阿姨是在交往,也是打算走那一步了……但没结呢!也没想瞒着你,爸爸想等事情再稳定一点就告诉你的……昭昭,你放心,你小张阿姨和爸爸都不年轻了,我们不会再要孩子的,爸爸的一切都是你的,等你什么时候回国,马上带你去办手续,全过户给你——” 镜中自己的倒影,扭成了一滩混沌的漩涡;鼻腔里的薄荷味,变成了一股刺人的难耐。 张雁是任军的前同事,任军让王桦把张雁介绍给了任一铭,任一铭又好死不死和张雁好上了…… 她恍惚记得当初只是让帮忙搭个线…… 搭个线而已……后面的一切到底是怎么能发生的…… 这叫什么事儿啊,任知昭觉得,自己的生活一天天的,完全就是一出贝克特的荒诞戏。 她猛往水池里吐了一口,幽幽打断了任一铭:“你和王桦还真是一对卧龙凤雏啊……” 说完,她挂断了通话。还不够,又把他拉黑了。 她现在立刻马上要离开这个房子,再多呆一秒,她都会窒息。 024.都别演了,来讲讲心里话 周六的早上,大家起得都晚。 任军在厨房里弄早餐,王桦撑在一边刷手机时,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大象踏楼板声。 她于是来到前厅,看到一个野人般的背影正在门前风风火火换鞋。 “你去哪儿?”王桦抱起双臂质问,“一大早就往外跑,把家当宾馆了吗?” 那野人少女闻声抬头转身,倒叫王桦吓一跳——她衣衫不整,双目通红,脸上还粘着白色牙膏沫。 任知昭本想直接逃出去,可人非要往她枪口上撞,那就不能怪她不客气了。 她也有样学样抱起双臂:“你是知道的吧?任一铭和那个姓张的。” 王桦一听,愣了一下,遂瞪大双眼:“什么……张雁?” 任知昭真的要大笑出来了。一点就通,果然是知道的啊。 她冷哼一声道:“你前夫要再婚了,你不发个红包表示一下?” “啊?!那么快?!”王桦先是下意识地惊叫一声,然后讲话都结巴了,“你……什么……你怎么……” 她看上去是真的很惊讶,惊讶于前夫火箭般的进展速度,惊讶于女儿竟然知道了这件事。 可是任知昭再也无法相信了,觉得那些一惊一乍都是演出来的,觉得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是真诚的。 “能别演了吗。”她终于忍不了了,从胸腔中爆发出怒吼,“我真服了!这个家能不能有一天!大家都坦坦荡荡的,谁也别演戏啊!” 王桦已经很久没见过任知昭这样“发癫”了。在她眼里,女儿已经在私校进行了改造,现在应该是只温良的小鸟。 “我演什么了!”王桦打心眼儿里觉得委屈,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逆子”,声音都染上了哭腔,“你跟我发什么脾气?你还有良心吗!妈妈做所有事情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你,你在升学关键时期怕影响你心情才不告诉你你爸的那些破事儿,知道你爸的破事儿后妈妈第一时间做的就是保障你的利益,保障该是你的子儿一个也不会落到外人手里!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结果你还这样像仇人一样对我叫!我欠你的吗?!” 许是天太热,家里还未来得及打开空调,叫火辣脾气的人更是一点就着。 闻声跑来的任军看到门口立着两桶火药,已经烧成了一片,让不知所措的他都无从下脚。 任知昭像是早就为今日的战火做了很久准备一般。王桦会这样说,她一点都不惊奇,她怎么能不按照妈妈的意愿活成妈妈喜欢的模样心怀感激地接受妈妈给她的新生活新学校新家庭呢?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啊。 想说的话憋了太久,倾泻而出时,任知昭的声音都破了:“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你拉倒吧!你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吼我,把我转去私校的时候怎么不担心会影响我心情?口口声声说为了我的成长为了我的教育,明明是你自己想来加拿大圆梦!明明是你自己觉得自己不会来事,在体制内混不下去,比你年轻的都比你爬得快,事业一潭死水!你自己想做什么就坦坦荡荡地做,能别拿我当幌子吗!” 在她说这话时,王桦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捂着心口,看似要昏厥了。 这下还得了,不需要王桦动口,刚才还一副无措样的任军立马就开骂了:“任知昭!昏了头了你!咋这样和妈妈说话!” 任知昭看着加拿大好老公那护妻的急样,胃里一股酸水都要往上反。 一个二个上赶着往枪口上撞,那就都来吧。 她挑起眉毛,先是两声哼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失心疯了一般:“我们说我爸的事儿要你管?任军,我爸再婚你老开心了吧?你比谁都开心吧?插足别人婚姻不够,还要再给人家送个老婆过去你才能安心是吧?” 还没完全搞清状况,毫无防备的任军,瞬间被那枪口打成了筛子,脸色和边上他的妻子一样也变得难看。 “怎么这个表情?”任知昭见状,尖起嗓子作出惊讶状,“哎呀,你不知道吗?你和我妈搞上的时候我妈和我爸还没离呐,还是事实夫妻呐,要么你主动做小三,要么你被动做小三,反正都是小三,没差——” “——你个畜生我弄死你!”不等逆子说完,王桦的大巴掌再次扬起挥去。 上次打过任知昭之后,王桦私下懊悔了好久,暗自发誓再也不打女儿了。 她怨恨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为何总是逼得她不得不动手。 任军不拦她。他在一旁指着任知昭,嘴里念着“你你你……”。要不是碍于继父的身份,他也想一巴掌呼上去。 然而那扬起的手臂却没能落下,而是被一只年轻有力的手死死钳住了手腕。 王桦徒劳地挣了两下,然后瞪眼,又惊又怒地望着面前的人,她的女儿,正值壮年,个子早就比她高了,正将她的胳膊牢牢捏在手中,像捏一根树枝那样不费吹灰之力。 那一刻,王桦意识到自己老了。 任知昭再也不会由着妈妈打了。 空气是热的,任知昭的双眼却冷了下来。她面无表情丢开王桦的手,然后在两位大人震惊到迟缓的目光中,夺门而出。 这样一个晴朗明媚的周六上午,一般人都在享受美好的周末时光,比如任子铮,他是肯定要出去晨跑的,因此也完美错过了一场狂风巨浪。 气成那样,任知昭都忘了任子铮昨晚回家了这码事儿。刚跑出前院两步,她便和一具高大结实的身体撞了个满怀。 她急躁地抬头,看到晨跑归来的任子铮,白色T恤被一小片湿汗浸着贴在前胸,勾勒出胸肌的线条;阳光爱抚着他的肌肤,被照亮的绒毛和细汗,像微小的金箔;鸭舌帽投下的阴影,将他的面容淹没,只能看清他清晰硬朗的下颌。 任子铮总是能这样,冷静又体面。挂着汗,身上都能飘着那种洗护用品的好闻味道,烈日都能对他温柔三分。 和他相比,任知昭觉得自己像是刚从疯人院里放出来的。在他面前,她永远是如此的狼狈不堪。 任子铮扶住她的双肩,问她怎么了,那感觉就好像路过的公子哥问一个流浪汉怎么了,为什么不快乐。 任知昭没理他,侧过身直接溜了。 任子铮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她那样子,便有了强烈的即视感。 果然一进家门,他就看到二老悲戚戚的样子。王桦坐在楼梯上抹眼泪,任军则在边上安慰。 “又怎么了?” “又”这个字,音节被他拖得很长,像是种无奈的习以为常。 任军见他回来了,把他拉到一边同他耳语了半天。 他听着,眉头逐渐蹙了起来。最后楼梯上的王桦一拍大腿,来了句“这个混账东西,我真的管不了了”,他才抬手示意任军不用再说了。 “你管她什么了?”任子铮的脸上和声音里都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我没明白,这些年,你们管她什么了?除了一味叫她听话,叫她适应,叫她接受,你们有帮助过她,引导过她吗?” 二老听了这话,眼睛又瞪了起来,刚想插话,他却完全不给他们机会:“别拿昭昭和我比较。我能适应,能走到今天,那是我自己的本事,并不是因为你们教子多有方。” 任军看他那表情,分明在说“兔崽子怎么不灭火还反浇油”。但任子铮懒得搭理,撂下这句话,就再次出门了。 很奇怪,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在妹妹面前,他的那些小毛病似乎变得双标。跑完步冲澡固然重要,但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025.抱紧她,再也不放手 生活千变万化,那片熟悉的蓝从未变过。 那片蓝之上,几只海鸥盘旋,时而俯冲,发出凄厉的叫声。阵阵浪潮不断拍向崖壁,在崖底的岩石上砸得粉身碎骨,激起雪白浪花,像一个个破碎的梦。 当头烈日不近人情地照,晃得少女眼前全是光晕。湖风更是迎面乱吹,将那欲要淌出的泪水硬生生吹干。 憋了多年的心里话终于被任知昭全盘送给了两位家长。发泄完后,那个家,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回去了。 少年哪吒的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望着脚下那些破碎的梦,任知昭忍不住去想哪吒削骨还父的故事。 她也想把她的这条命还给父母。她无数次这样想。 中国人老爱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就把这身体发肤还给你们吧,我不要了。 这望不到边的安大略湖,曾给过她希望,现在,也可以给她自由。 其实事到如今,她早已清楚她曾经的希望不过是妄念。内心深处,她清楚是任一铭放弃了她,清楚他再找是迟早的事,也清楚即使不是这个张雁,日后也会有他人。但她会觉得,只要这件事还没发生,只要那句点还没被画上,她就有理由继续抓着那希望,或者说妄念。 妄念被浇灭了,句点被画上了。任知昭终于被逼着面对她拖了七年不愿面对的现实——上海彻底成为了过往,她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她的余生都将与任家父子捆绑。 但是如果现在跳下去,她就再也不用面对那样的现实了。 “昭昭!” 恍惚间,任知昭听到任子铮惊慌的叫声。她以为自己已经跳了,已经挂了,现在在地狱里,刑罚就是天天听任子铮叫她八百遍。 然而转过身,她看到还是一样的山路,草丛,那棵歪脖子树…… 以及任子铮,站在那里,向她伸出了手,声音从刚才的惊慌又变回了冷静:“昭昭,过来,那里不安全。” 她站得离死亡实在太近了。即使她不干傻事,这些岩石,天天风吹雨打的,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松动坠落。 可任知昭只是那样回身对着他,一动也不动,丝毫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她站在光里,背对太阳,任子铮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救援溺水人员时,是不提倡亲自跳下水的。通常情况下,任子铮肯定能想到这点。 但在那个当下,他真的管不了那么多。 他做了那天第一个不理智的举动。她不过来,他就过去。 走到她身边,他先是抓住她的手臂,以自己的身体给她当安全绳。他看清她的脸上,双唇红肿干裂,泪水风干在了眼边,而眼里是无尽的黑洞。 任子铮当时还是存着些理智的。虽然他想,但他知道,如果此刻将她拥入怀中,她一定会激烈挣扎,然后二人一起坠下悬崖。 他于是低下头,轻声央求她:“昭昭,我们到下面去坐好不好?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听你讲。如果你觉得跟我讲不够的话,我们可以去看心理咨询师,好吗?” 他真的很好,很温柔,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能耐得下性子。 可他越是这样好,任知昭越是抓心地难受。 他的好,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像一种高高在上的展示。 明明人都已经搬出去了,好好过他云上的日子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带着他那完美的人设,优越的姿态,跑来她面前踹她一脚,提醒她她有多么的不堪? 贴着他的身体,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她垂下眼不看他,无力道:“任子铮,算我求你,放过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已经知道你很优越了,能不能别再施舍我了?能不能别再这样演了?” 能不能带着你的优越,你的房你的车,你jomalone的香氛,aesop的洗护用品和l’occitane的护手霜,滚出我的生活。 任子铮真的听不得这种话。什么施舍,什么演。 自己对她一片真心,为什么总被她曲解成这样? 他稍微有些急了,抓她的手都更用力了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说,你知道我这人没什么艺术细胞也不会假装,我从来没有在你面前演过什么。我知道你不开心,我知道你怨恨我,怨恨我们所有人,但是——” “原来你知道啊!知道的话怎么还不快滚呢?” 任知昭一口打断了他的那些“肺腑之言”。平日就没什么耐心听他灌鸡汤,此刻就更不可能有了。 从早上起来就喊到现在,水也没喝,饭也没吃,她觉得喉管冒烟,却还要哑着嗓低声对他发泄:“你现在有功夫在这儿劝我,当初怎么不知道劝劝你爸不要勾搭有夫之妇?要不是你爸勾引我妈,我爸妈现在可能还在一起!我爸可能已经到加拿大了!要不是你爸把什么张阿姨介绍给我爸,我现在可能还有个家!” 这话真就是纯纯的发泄。她知道有没有任军,王桦和任一铭继续在一起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她也知道,任一铭和张雁好上,也不是任军说了算的。 但她就是要对他发泄,谁让他也非要往枪口上撞,还赖着不走。 人心是肉长的。理智如任子铮,听了这么难听的话,也无法不动气。 但他知道她是在气头上。他努力让那些话飘过自己头顶,继续那样柔声劝她:“昭昭,我妈妈刚去世,我刚来加拿大的那两年,也有过类似迷茫抗拒的阶段,但是最后我找到了方法,成功向前看了。我们下去,我给你讲讲我的经历,看看能不能帮到你,好吗?” 正常人都知道,说话就说话,别带别人家人,尤其还是亡故的家人。但任知昭不正常。 日后回想,今日她在崖壁上的状态,算是走火入魔了。 她年幼的心脏已经被仇恨和执念腐蚀得满目疮痍。 再加上此刻,她应该是有点低血糖了,站不稳,却还是红着眼口不择言:“我呸!谁要你帮?我为什么要向前看?我爸还活着我为什么要向前看?你当然能向前看啦,你妈死了,所以你不得不向前看,你妈死了,所以你得找个新妈来疼你爱你——” 她说到这里,任子铮的脸色已经不对了,但失控的列车还是无可挽回地撞向车轨外。 “——天天看你们叁个在那儿相亲相爱一家人连我都犯恶心,我要是你妈,看你们父子俩这样我在泉下心都寒了,我都积怨成鬼了——” “我妈没惹你!” 任子铮做了那天第二个不理智的举动。他激动了,喊了,并且抓着任知昭的那只手,被怒火驱使着用了把力。 被那么一拉,她本就不稳的身体重重撞在了他身上又弹开,脚在并不平坦的石面上一滑,身子向后仰去。 微秒之内,任子铮的心跳几乎骤停。好在他反应实在快,迅猛拉住她,抱住她。 因为失去重心,他们一起摔在了身后的草丛中,又滚出去一小段距离,滚到了那棵歪脖子树下。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放手。并且抬眼一看,看到自己此刻身处的这棵树下,离崖边已经是安全距离,他也没有放手。 任子铮那天做的最后一个不理智的举动,就是明明可以放手了,他却抱着她,再也没有放开手。 026.你是不是喜欢你的妹妹 任子铮低头看向怀中的人,捧起她的脸颊用力抚着,急切问道:“你没事吧?没事吧?” 任知昭缓缓抬眼,看到他抚着自己的手上,胳膊上,全都被石块擦出了血痕;白t恤脏了,脸上也沾了土。而她自己,被他严实包裹在怀中,抱得死死的,身上连处疼也没有。 她刚想开口,后脑勺却被对方揽住捞向了他自己,脸紧紧贴入他的肩头,想说什么也被捂得说不出了。 “对不起,昭昭,对不起……昭昭……昭昭……” 他贴在她耳边,不断地道歉,不断地念她,失了智般。紧锁的眉头,是道不尽的痛苦和后怕。 他差一点就失去她了,而且是因为他的过失。 如果之前的叉子和车门都是虚晃,那刚才的一瞬,任子铮终于真真切切体会到那种恐惧了。 他的人生有无限可能,但失去她,绝对不可以是一种。只是稍微去想一下那种可能,他都后怕到要呕吐。 他怀里的任知昭也是后悔的。 她后悔自己可真不是个东西啊,既然现在还没死,还是个人,至少遵守一下做人的原则,别嘴人家走了的妈妈吧。 嘴人妈妈,人家有什么反应都是正常的,没一个大嘴巴子抽死她都不错了,竟然还反过来给她道歉。 王桦对她说过很多批评辱骂的话语,其中有一句她非常同意,就是她这张烂嘴,一天到晚跟淬了毒似的,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这种茫然和羞愧,她在他肩上自暴自弃地闷声道:“你拉我干什么,就让我直接死——” “不许说!不许你乱说!” 任子铮再也听不得那个字了,一点儿也听不得。 他激动得都破了音,抱她抱得更紧,手指在她的背脊上不断摩挲,开始语无伦次:“不许死……不许……想都不许想……在家里住得烦的话,搬来和我住好不好?或者我给你在你学校旁边租个房子……暑假来了,我带你去旅游,去散散心好不好?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你去……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 念着念着,他的脸一点点埋入了她的颈窝。 “……昭昭……呆在我身边……” …… 他曾想主动远离她,便能修理好自己。 现在看来,那是不可能的了。 他再也无法远离她,这辈子都无法。 时近正午,太阳攀得越来越高,直射山头。被树荫庇佑着的人,不会觉得太难受,反而有枝头鸟鸣,有蝴蝶飞过,乍一看还挺惬意。 偶尔路过的叁两步行者,并不会在意他们,因为他们以为那是一对在树下相拥的恋人,在谈情说爱。 任知昭没见过这样的任子铮,像被夺舍了。 没见过他这样激动,这样惊慌,这样情绪化,这样像是捡回了自己的一条命般,抱着她不愿放手。 任子铮常规状态下看着虽然冷淡疏离的,但非常反差地,他有一双温暖的大眼睛,清澈又含情。 此刻,那双眼已被泪水润透了,发红了,泪光与湿润的睫翼一齐颤动。他就这样望着她,像某种乞求的犬类。 如果说当初海莉的那种状态是“舔狗”,那任子铮此时的状态,任知昭都不知道该如何归类。 她呆住了。她没见识过这样不顾一切的关心,她无法理解,除非…… “任子铮……你是不是喜欢我?”她轻声开口,缓缓问道。 这下换任子铮呆住了。 他才意识到自己抱她抱得不像话,抱了很久,还说了很多疯话。 不过他还是不情愿放开她,只是手上稍微松了些,竭力让自己的声音稳下来,答非所问:“你是我的妹妹……” 上次问他,他也像这样搬出了“妹妹”的说辞。 只不过上次是玩笑,这次不是了。任知昭也不会再信那些说辞。 她极冷静地又问:“你是不是喜欢你的妹妹?” 其实任子铮怎么回答不重要。 因为任知昭已经可以肯定,他对自己一定有些东西。 而且不管那东西是什么,王桦和任军一定不会喜欢。 那天后来实在太热,虚弱的女孩快撑不住了。 她没等他想出来如何应对,便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到他眼前,拇指轻轻在他眼边摩挲了两下,替他拭去那些他不愿释放的泪光,笑说:“算了,我逗你呢。” 连任子铮这样听不出好赖话的,都察觉到一丝不对,感到一阵寒意。 但她接下来的举动,又让他卸下了防备。 她抱住他的脖子,主动贴紧他,伏在他的肩头,全无早先的戾气,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柔声道:“对不起,我不该说你妈妈,无论如何,都不该说你妈妈,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太上头了,哥,原谅我……我也不想对你发脾气,可是我真的好生气,我也不懂我怎么二十四小时都那么生气,你又正好撞上来,我就会忍不住拿你发泄……我再也不想对你发脾气了,发脾气的时候,我也好累,胸腔都扯得疼……我知道你关心我,只有你会关心我,我都知道……” 男人就是这样,看到你展现需要他的一面,能把命都给你。再看似深不可测的男人,底层逻辑都是一样,是征服欲,是保护欲。 所以任知昭是他的弱点,代表着混乱。逻辑,规则,再也不存在了。 当时,他们彼此口袋里的手机都在狂震,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王桦和任军在打爆他们的电话。任子铮把它们都掐掉了。 最后,他把再无半点力气的她背下了山,给她喂了水,又喂了半个热狗,然后搂着她坐在岸边,陪了她很久很久。 可是在他做这一切时,任知昭腐坏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给任子铮织一张网,给这一大家人,都织一张大网。 任知昭总是控诉他人爱演。很久以后,她会发现,其实没有谁比她更会演。 027.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当女儿给自己诚心道歉时,王桦是懵的。她觉得自己要么吃错了药,要么彻底不堪重负地疯了。 但任知昭确实眨巴着双眸,伏在案边诚心望着她,一口一个“我错了妈妈,对不起”。 王桦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最后肯定还是会心软的。妈妈很难跟女儿记仇。 她突然感到无比的委屈,想到自己最近正在经历的种种,忍不住鼻腔一酸,推了一下任知昭的脑门说:“你个小赤佬,伤透妈妈的心。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结果你不但不领情,还要把你混蛋亲爹干的事儿也算到我头上来撒气。”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任知昭小声说着,开始帮王桦洗池子里的菜。 “你朝我发火也就算了,对你爸发什么疯?”王桦越说越委屈,丢下手里的菜刀,叉腰看着她,“你爸亏待过你吗?这么多年,对你比你那个混蛋亲爹还细心。你上大学的事儿前前后后不都是他跑的?你亲爹管你了?” 几绺碎发垂下任知昭低着的头,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已经和爸爸道过歉了,他也原谅我了。你不能不原谅我啊。” 王桦听了,心中无奈,却也松了口气,重新捡起了刀,声音也平缓了些:“还有,你对我们发发疯也就算了,爸妈总能包容你。跟你哥可一定要搞好关系,别整天给人家臭脸。” 和爸妈可以不好,但和哥哥必须好?这是什么说法? 任知昭关掉水,抬头有些好奇地看着王桦,对方却把那水龙头重新打开了,向身后看了一眼,然后在哗哗水流声下凑过来小声说:“你哥哥这两年和他同学做的那个软件的项目,卖掉了,怎么说呢……你哥那套房子,你爸当初贷的是浮动利率,现在利率不是不好嘛,他用赚的钱把剩下的贷款全部还清了,还交了银行的罚款……那房子当初市价一百多万加币,你爸付了百分之四十首付,你自己算算吧。” “你想说什么呀?”任知昭撇起了嘴角,忍不住斜眼看王桦。 “啧,笨死了!”王桦轻轻一跺脚,“你哥是个天才,前途无量,说不定哪天就成了下一个扎克伯格了,你跟他搞好关系,以后少奋斗二十年!” 任知昭扑哧一下笑喷了出来。 她实在忍不住自己那张想阴阳别人的嘴,温顺了半天,就因为这张嘴一秒破功了:“这么快就盯上人家的财产了呀?你到底是看上任军了,还是看上任子铮了?” 这话叫王桦听了,头上瞬间气得冒烟,指着任知昭没好气说:“呸!你又皮痒了是吧?我的意思,你哥还是挺关心你的,你别整天像个刺猬一样对人家,有什么好处吗?别看你哥平时好像挺冷淡,其实这孩子很善良,是个实心眼儿,你对他好,他会回报你的。” 任知昭听着妈妈的话,脸上原先那讥讽的表情收了起来,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半晌后,她咬了咬嘴唇,给自己定了心,对王桦笃定地说:“你说得没错,所以我打算大一不住校了,我想搬过去和哥哥住。” “……啊?”王桦又惊又疑惑。 “这样正好可以和他搞好关系啊。”任知昭边给王桦捏起了肩,边讨好地说,“不然以后他工作越来越忙,我学习越来越忙,我俩都不回家,就更没机会了。而且他那儿离我学校那么近,我和他住还能给您老人家省一笔住宿费。” “这……这不方便吧,铮铮毕竟是男孩……” 任知昭料到她会这么说,笑得更加谄媚,撒娇的语气说:“不是一家人吗,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睡在彼此隔壁这么多年了不都好好的吗。再说了,他工作忙,我也要上学,关上门各干各的,每天能不能碰上面都不一定呢。” 王桦看着她使出浑身解数央求的样子,皱着眉没说话,心里暗自觉得是有些道理,可又不知要如何给任军提。 任知昭看出了她的心思,一拍手说:“哎呀妈,就这么定了~等下我就在餐桌上提,你可要给我撑腰!” 任子铮从不会后悔自己的行为,因为他所为大多经过深思熟虑。 然而对于那天在悬崖上说的话,做的事,任子铮确实是后悔的。 待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那天所说实在不着边际,冲动至极。 他的房子,满打满算就一百平米。在那样有限的空间里,就他们两个人,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要如何自持? 因此,当任知昭在餐桌上郑重其事地宣布,她要搬来和自己住时,任子铮感觉如同坠入了漩涡。 王桦眼珠子四处滴溜,观察了几秒,想等任军先开口。对方显然还在消化这个信息,半天没吭声,她只能硬着头皮帮腔:“是啊铮铮,你那个室友不是搬走了吗,正好你也不用再找了。昭昭很讲卫生的,而且家里人也比较安全,省心,是吧?” 任子铮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垂眸咬着筷子。任军看了看他,终于开了口把自己择干净:“得看铮铮的意思,那房现在跟我是没关系了。” “哥哥早就同意了。这事儿最开始还是哥哥提出来的呢。”任知昭在餐桌下轻轻踢了一下任子铮的脚,期待地望向他,“是吧哥?” 这事儿确实是他主动提的,人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他不能否认,不能反悔。 他抬眼,对上她的炯炯双眸,怔怔点了下头。 “那敢情好啊。”见这俩小的是私下早说好了的样子,刚才还不想淌浑水的任军立马改口,“其实我也有过这个想法,但我怕昭昭觉得不方便,没好意思提。这样也好,反正你现在也不需要室友帮你摊月供了,和妹妹做个伴儿,互相有个照应。” 任子铮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作茧自缚”这个成语的含义。 他就这样,被半推半就着,获得了一个新室友。而且这个新室友,是不久前还对他形同陌路,爱搭不理,如今却真的想和他住在一起的妹妹。 “为什么突然想和我住在一起?”他忍不住问她。 “不是你叫我和你一起住的吗?”任知昭背着手,认真答。 饭后,他们一家人要散步。王桦和任军手拉手走在前头,他们两个小的晃晃悠悠跟在后面。路灯投下昏黄的光,照亮飞舞的尘埃,在他们的脚边拉出很长的影子。 任子铮手插着兜,低头盯着他们二人的影子,轻声问:“是我说的,但你为什么同意?” 任知昭想都没想,抬头对他莞尔一笑:“因为一个人呆着不开心,因为想多点时间和你在一起。” 温暖的晚风抚过面颊,他突然觉得耳根发热,撇过头去不看她,也不再说话。 她望着他被暖光温柔勾勒的轮廓,心下想了想,然后揪了揪他的衣角,语气那叫一个柔情万种:“哥,下周五晚上九点我有一个演出,是我在乐队的最后一次演出了,我会唱叁首。如果你能来看就好了。” 任子铮真的不习惯她这样讲话,甚至都不对他直呼其名了,但他的骨头也是真的酥了,脚步都不知不觉地放慢。 他从来没有看过妹妹的演出,妹妹从来没有邀请过他。 不过下周五晚上……他很确定自己那个时间在加班。 “你能来吗?”见他们和爸妈的距离拉得越来越大,任知昭搀住了他的胳膊,继续那样渴求地望他。 春风暖人意,月色醉人心。任子铮低头看着那张清丽的脸,含情的眼,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 “好。” “太好了!”她顿时乐开了花,“回去我就把地址发给你,你会来的吧?” “嗯。”他点头。 “一定噢。” “一定。” 028.甜蜜又酸涩,是初恋 希腊王子希波吕托斯生得俊美,才能出众,却自视清高,对男女之事颇为不屑,且藐视爱神阿弗洛狄忒。 气急败坏的爱神于是设计陷害,让希波吕托斯卷入一场不堪的情感纠葛。 最终,获悉一切的希腊国王忒修斯勃然大怒,将自己的儿子希波吕托斯残忍咒死。 让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跌落神坛,让那所谓的神坛化为污泞的猪圈,这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事啊,光是想想,全身的毛孔都要打开了。 爱神要给混沌少年送去一份大礼,诱他走上不归路。 任知昭送给任子铮的第一份礼物,是一首歌。 当初转学后,任知昭如她所答应的,和夏威夷披萨的乐手们保持了联系,还会在一起玩音乐。 后来她知道,在她离开不久后,邓肯就因“理念不合”退出了乐队。现在约莫是上大学了,据说并没有走上音乐的道路,具体的,他们也不清楚。 她想这样也好,邓肯若是还在,她不敢想得有多尴尬。再加上新来的贝斯手是个女生,让她觉得自在了不少。 他们此次表演的地方,是家带livemusic的酒吧。任知昭很清楚,在这种地方,乐队就是个背景板,是给人们把酒言欢助兴的,来往顾客就是听个响,换谁唱,唱什么,对于他们来说都没有区别。 不过她还是准备得格外认真。台下的那些人形板听不听,她不在乎,只要那个人愿意细细听,能够听进去,她就满足了。 周五夜晚的酒吧里,人声鼎沸。女孩的歌声像一叶小舟,孤独漂过那些觥筹交错汇成的川流,无处靠岸。哪怕是那小舟突然像遇到了乱流般不稳地飘了起来,都不被注意。 任知昭有点慌,注意力全放在台下,所以高音都飘了。在后台时,她就收到了任子铮的抱歉短信,告诉她自己在路上,可能会迟一点。现在第一曲都唱至bridge,她都没能在人群中看到她期待的身影。 进入六月就正式入了夏,天热得不像话,人心也不免跟着急躁。 任子铮今天在公司把老命都给拼了,化身打工机器,指尖下都要冒火星。八点四十一到,他就不管不顾地甩手走人了。然而来的路上却惨遇堵车,等他终于抵达酒吧门口,已经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歌声。 他对任知昭的歌声算不上熟悉。她从不在他面前唱歌,只给他听过一些录制的demo,再加上她讲话的声音与唱歌差别不小,所以直到冲入人群,看到那个被聚光灯笼罩的女孩,任子铮才能确定,是她登台了没错。 任知昭今天做了妆造,看那效果,肯定不是她本人的手笔。 虽然还是一身黑,但吊带背心的领口点缀了一圈银色闪片,被聚光灯照耀着,将她的肩颈线勾勒得极好看。一头乌发烫了卷,波浪般伏在她的前胸肩头,跟随着身体的律动轻轻摆动。妆面是简单服帖的,但眼下被精心贴了些细闪和碎钻,与她颈上的闪耀呼应着,格外动人。 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任子铮就呆住了。呆在原地,也不知道往前挤挤占个好位置,也注意不到她原先飘忽的歌声,瞬间稳了下来。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自己,不过那也不重要。他觉得很幸运可以站在这里,觉得自己只需当个安静的观众,让她在台上享受属于她的光芒。 只是这个夜晚,任子铮注定是不会被允许当一名隐于人群的普通观众的。 他意识到不对劲时,是当一曲终了,变化莫测的舞台光缓了下来,照着任知昭的那束光变得更亮。 她拍了拍话筒,扫视人群,清了清嗓说:“接下来的这首歌,来自英国老牌独立摇滚乐队travis,我想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说着,扫视的目光停留在了任子铮身上。 四目在这昏暗嘈杂中交汇,锁定了。 台下的人群发出凑热闹般的喝彩口哨声。任知昭完全屏蔽掉所有喧闹,目光定着他,一刻也不离,沉声继续道:“我知道你在下面,我知道你在看,我知道你喜欢英伦摇滚。travis的《closer》,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灯光变得柔和而温暖,投射出斑斓的色彩,在氤氲的雾气中游走。 她闭上眼,将自己完全交给音乐。她必须将自己完全交出去,她必须自己先相信。 轻柔的旋律从指尖流淌而出,键盘,吉他,贝斯,和鼓,互相配合着,只为服务女孩的吟唱。 “……andwheniseeyoutheniknowitwillbenexttome 当我看见你时,我知道你会在我身边 andwhenineedyoutheniknowyouwillbetherewithme 当我需要你时,我知道你会陪伴着我 i’llneverleaveyou 我与你将永不分离 justneedtogetcloser,closer 只是需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leanonmenow 靠在我身上吧 leanonmenow 靠在我身上吧 ……” 无处靠岸的舟,漂过一切纷乱,漂入他心里,停在他心头的湾。 任子铮感到眩晕。 他忘记了心跳的规律,他忘记了自己是被允许眨眼和呼吸的。 他望着她,她站在光里,变成了天上的星星,耀眼又遥远。 尽管四周充斥着酒杯碰撞的脆响和偶然的高呼,弥漫着酒香与烟草的气息,但他的感官,完全不会被打扰。 他只能看见她,听见她,感受她。全世界的灯光,仿佛都只为她一个人而亮。 然后那颗星星忽而睁开双眼,眼下的细闪,宛如两行由星光铺出的泪。 她再次与他那逐渐失了焦的目光对上。于是她的那束光,向着他的心坎倾泻下来。这片喧嚣中变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任子铮再次体会到那种漩涡般纷繁复杂的情绪,他对这情绪已不陌生。 直到今日之前,他都觉得那是对妹妹过分的关注和保护,是一片真心得不到回应甚至被误解产生的懊恼,是少年始于生理,止于伦理的青涩欲念。 在这个六月的夜晚,他终于醒悟了,明白了那是什么。 是晚春落地踏为泥的樱花,是初夏清冷残酷的月光;是大雪中朦胧跳动的火光,是向着山崖拥抱死亡的波浪;是他胃里飞舞的蝴蝶,是他心上生出的幼苗。 甜蜜的,酸涩的。 是初恋。 029.成为室友的第一天 九月,任知昭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大学生,而任子铮也迎来了一位新室友。 任子铮既开心,也害怕。 他喜欢她,能和她住在一起,就他们两个人,所以开心。 他知道自己不该喜欢她,不能喜欢她,所以害怕。 与他相比,他的新室友就只有开心。 在这之前,她曾郁闷了很久。 那天的演出结束之后,任子铮似乎并没有如任知昭预期的那样,感动到不能自已,然后不顾一切地摔入她的大网。 他只是来到后台,简单夸了她一句“谢谢你的歌,唱得很好”,并送了她一支小小的玫瑰。 然后……就没然后了,在那之后的整整一个暑假,都没有然后了。 期间也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去旅游散心,只不过,好死不死,王桦和任军也请了年假跟来了。两个人的旅行,加上了父母,场面变得“合家欢”。 搁一般人,到这一步应该早就按耐不住了吧。但任子铮确实不是一般人,她很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认识到必须尽快每日伴在他身边,才能方便她“施法”。 所以当入住的这天终于来临,她开心极了。 她觉得人生突然像是有了奔头一样,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就按耐不住地亢奋。死什么死,起来嗨。 任知昭来得很轻巧,只带了些简单的衣物,基本的生活用品,以及她做音乐的家伙。顺便,还给任子铮买了束白玫瑰,空手而来不太好。 结果他家里连个花瓶也没有。 不光是花瓶没有,视线所能及的台面上,包括厨房的台面,餐桌,茶几上,都没有任何装饰性的东西。 所有必须摆在外面的东西,比如纸巾盒,咖啡机,烧水壶之类,都是统一的白色。所有家具也都是线条干净利落的浅色系设计。 要不是开发商自带的硬装有些花式纹理,任知昭真的会以为自己到医院了。 不过这家里倒也不都是功能性的东西——厅里有架小钢琴,小钢琴正上方的墙面上有张巨幅装饰画,很抽象,像是只黑白的眼睛,上面有些红色的泼墨元素。 以及旁边的一个玻璃柜,里面装着琳琅满目的洋酒,各色透明酒液透过玻璃,在白墙上映出潋滟的光影。 “我去,你还好这口呢!”任知昭扒着那酒柜,瞪大了眼又惊又喜。 “都是前室友的,不方便带走就留下了。” 任子铮说着,揪住她的衣服把她从酒柜上扯了下来,无奈地擦掉她在玻璃上留下的指印,然后拉着她和她的东西直奔主题去了。 他精心帮她准备的房间,是朝南的客卧。任知昭刚踏入房门,就捂住脸惊叫了出来—— 她的房间整洁明亮,正中央是张queensize的床,洁白的床品看着绵软舒适,床边还放了一小张羊羔毛的沙发椅,很是可爱。衣柜是步入式的,对她来说绰绰有余。 暖阳通过硕大的落地窗肆意洒入,在浅色的地板上映出彩虹的模样。窗边放着宽敞的办公桌椅,足够放下她全部做音乐的设备。 向窗外望去,仿佛置身于整个城市之上,地上的行人车辆成了微观景象,都市的繁华尽收眼中,与她平时居住的suburban居民区对比甚大。不过往远了眺望,也能看到城市尽头的安大略湖,与蓝天连成一色,能让人恍惚忆起一丝属于斯卡布罗的宁静。 当然了,除了这些,最让她惊喜的,还是四面墙上,一看就是为她而备的东西。 “哇靠,你还会做声学处理呢!” “看了点教程,帮你装了隔音板和低频陷阱,方便你做音乐。”任子铮看着面前乐开了花的人,强掩心中满足,嘴上淡然说,“客厅的钢琴你也可以弹,不过请你过了晚上九点就不要发出太大动静了。” 一番参观过后,任子铮带着任知昭在厨房岛台前坐下,从冰箱门上取下吸在上面的一张纸,清了清嗓子,一副领导要开会的架势。 任知昭便知道,该来的要来了。 “外面这个客卫,你一个人用。”任子铮面无表情地开始了他的唐僧念经,“你的房间你可以随意装饰,但是公共区域请你不要乱放东西,不该出现的东西会被我清理掉。 公共区域里属于你的收纳空间你可以随意用,具体是哪些详见我发给你的《室友守则》。但如果你把你的东西放进了我的收纳空间,我会清理掉。 冰箱里请你按照我划分的区域摆放物品,乱放的东西会被我清理掉。 如果做饭的话,请即时清理灶台,抽油烟机和水池,否则连做一周家务。 垃圾我每天会倒,你如果看到满了也可以倒。自己卧室和卫生间的卫生自己负责,公共区域的卫生我排了表,详见《室友守则》。 双方不得进入对方的卧室和卫生间。不过每个月末保洁人员会来做一次深度清洁,到时候需要进入你的私人空间。 这个大楼里的所有设施你都可以随意使用,健身房,游泳池和桑拿房在二楼。平时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直接和前台或者物业联系。 还有,禁止养宠物,禁止在公共区域衣衫不整,禁止带异性朋友回家……” “等等等等……”听到这里,任知昭终于绷不住了,“意思是你只能带男的回家,我只能带女的回家?那最后家里不还是有男有女吗,有什么意义?” 什么异性同性的,任子铮都不稀罕带回家。这条守则当然是为她一个人特地准备的。 “就得这样。”他眼神很坚定,语气有些不讲道理。 “切~”她漫不经心地将身子伏在台面上,抬眼懒洋洋望着他,撇了撇嘴道,“我算是知道你前室友为什么要搬走了,除了我,谁忍得了你啊。” 他没有辩解,转身将手上的纸吸回了冰箱上,然后认真望着她说:“这是《室友守则》的摘要,就贴这儿了。我很欢迎你过来住,不过请你尊重我的生活习惯和个人空间,同样,我也会尊重你,我也会严格遵守《守则》,如果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加到《守则》中去。” 说着,他向她伸出了右手,语气温柔又诚恳:“我们一起好好维护我们的家,好吗?” 任知昭愣了一下。 他说了“我们的家”。这让她感觉很微妙,一股道不清的细流在心房中潺潺。 不过很快,她便握住了他伸出的右手,对他轻轻一笑。 后来,任知昭看了任子铮发到她邮箱中的那份《室友守则》,正文带附录共二十页,一应俱全,滴水不漏。 她一边笑骂了句“疯子”,一边认真读完了全部二十页,毫不马虎。 她觉得和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相比,这点麻烦算得了什么。 任子铮为了她的到来准备得如此用心,她也要回敬一份礼物才行。 任知昭开始认真准备她的第二份礼物。 030.论人类互相交换体液这件事 中国有句古话,“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 对任知昭这样的恋爱小白来说,先人的话,她觉得应该是有它的道理的。 面对任子铮这样的异类,她其实并没有详细的计划,只能跟着感觉走,摸索着,走一步看一步。 没关系,反正她有的是时间。现在二人同居了,来日方长嘛。 尤其王桦最近还怪得很,总是叫她平时没事儿别回家,说是什么让她把心思放学习上,别总想着两边跑来跑去地折腾,浪费时间。 行啊,不回就不回呗,本来也不想回家,这样一来,还给了她和任子铮更多独处的时间呢,她想。 任知昭虽算不上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孩子,但平日与父母生活在一起,没有这方面的需求,除了煮个白饭白粥,下个面煎个蛋的,她几乎没开过火。 好在任军和王桦都厨艺了得,天天耳濡目染的,她也跟着悟了些。她自己苦心研究了多日,最终拼凑出了一套爱心菜谱。 不过看别人做和自己实操差距也太大了。光一个锅包肉,她就恨不得做了一个小时,面糊飞了满脸满胳膊。等她终于炸完厨房,折腾出一桌菜,整个人疲惫不堪,还得再收拾战场,把她制造的狼藉擦得一干二净。 得亏她料到了今夜注定是一场混战,所以开始得早。等她收拾完残局,任子铮刚好下班回家,赶上了晚饭时间。 公司的员工食堂提供早中晚餐,健康美味,种类多样。任子铮不居家办公的日子,会从公司带两份晚饭回家,省得她做了。 今天他也给她带了晚餐。不过一进门,一股香味扑鼻而来,差点没把他香晕了。紧接着,穿着围裙的女孩就朝他飞扑了过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语气甜得都腻人:“你回来啦~不吃这个,吃我做的,快来洗手~” 任子铮没反应过来,微愣着被家中突然出现的“田螺姑娘”推着洗手,又推到桌边坐下。 大脑高速运转了一天,本是处在待机的状态。直到看到满桌的菜肴,他才终于顿醒,睁大双眼,面前的锅包肉,地叁鲜,什锦凉菜,响油鳝糊,叁鲜肉皮汤,味尚不知,但色香俱全。 “这……这你做的?”他抬起头,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她。 “不是我做的,难道是你做的吗?”她轻松地玩笑着,打开电饭煲盛饭。 他看着她腰上那完全不是她风格的草莓图案围裙,头发略微凌乱地夹在头顶,露出圆溜溜的后脑勺,看上去实在可爱,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然而当她端着两碗饭在他身边落座时,他立马就闻到了来自她头发上的油薅味,就知道,这顿饭做得一定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谢谢你,昭昭。”他于是拉过她的手腕,望着她藏不住疲惫的双眸轻声说,“不过你不用给我做饭的,太麻烦了。你做你自己的就好了,我也会给你带饭的。” “哎呀,不麻烦,我又不是天天做。这顿主要是感谢你收留我。”她抽回手,夹了块锅包肉放入他碗中,期待地说,“快尝尝我的手艺,是不是你们东北那味儿~” 任子铮是真不会演啊。就那样在她的密切注视下,随着咀嚼,脸色从平淡,逐渐变成了一言难尽。 看他那样,任知昭赶紧跟着尝了块,嚼了两下,眉头都皱没了形,还以为自己在啃树皮,上颚都要被划破了。 她于是一口吐出了那块树皮,把那盘肉往远处一推,懊恼道:“不好吃就别吃了。” 任子铮见状又把盘子拉回了面前,安慰道:“别呀,第一次做,很不错啦。” 嘴上虽是安慰,但他脸上依然挂着那样一言难尽的表情,还猛喝了口水帮助下咽。这可把任知昭给气完了,好家伙,费那么大劲儿,还抓住男人的胃呢,胃没抓住,咬肌先对她留下深刻印象了。 见她撅着嘴一脸不悦的样子,任子铮思索了片刻,然后十分诚恳地对她说:“昭昭,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喜欢吃锅包肉,太甜了,但是妈妈觉得我喜欢吃。每次看妈妈做得那么认真,我不好意思打击她的积极性,就一直迎合。这样其实不好,所以你也没必要迎合我,你就舒舒服服做自己就好了。你过来住,对我没有任何负担,你不要想太多,本来就多一个客卧,空着也是空着,对吧。” 他话音刚落,任知昭就干脆往后一靠,嘴里低声骂了一句。 他怎么总能精准说出这种反向拱火的“安慰话”,不愧是“情商天才”啊,任知昭气得两眼都发黑。 合着他根本就不爱吃这破玩意儿,合着他以为自己这段时间之所以对他柔情似水的,是因为寄他篱下,心中过意不去,所以要表现殷勤些,迎合他? “……靠……”这样想着,她没忍住又小声骂了一下。 察觉到气氛不对,任子铮赶紧猛吃了几口,找补着连声赞叹:“不过你这么辛苦做的,我肯定会好好吃的——这个汤做得就很好啊,你快尝尝,真厉害。” 任知昭又累又恼,已然没了胃口,脸上全无了先前的轻快,沉着脸暗自思忖着,也不动筷。 她突然有些悟了,觉得想要任子铮敞开内心,搞这种抽象没有太大意义。对他这种人,还是得打直球才行。 她将围裙扯了下来,甩在旁边的椅子上,直奔主题地开了口:“任子铮,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不谈恋爱?我以前觉着你可能偷偷谈,现在发现,你生活里好像真的一点异性的痕迹也没有。” 这话锋转得太过突兀了,任子铮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着她,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回应。 “其实你条件挺好的。”她抱起双臂,紧盯着他,接着说,“你看你,个子高,长得也还行,脑子好,工作也好,年纪轻轻就已经有房有车了,前途无量啊。你自己应该知道吧?” 他垂下眼,依然没有回应,手指在筷子上捏得更紧。 “平时难道没有女生追你,跟你表白吗?”她完全不放过他,步步紧逼。 他犹豫了片刻,轻轻点了下头。 “那你为什么不谈?” 任知昭倒是没指望能靠这几句话逼出他一句“因为我喜欢你”,不过至少也能叫他方寸大乱吧? 谁知任子铮放下筷子,喝了口水,竟认真对她讲起了故事:“我之前在食堂认识了个新同事,做datascience的,刚大学毕业,入职没多久,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起初,通过与他的交谈,我以为他是个非常理智的人。做事认真,目标明确,特别有拼劲,入职没多久已经很受他们主管赏识了。 最近我才了解到,他有个女朋友在美国。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得到调去美国工作的机会,和他女朋友在一起。他家里貌似挺有背景的,本来帮他在多伦多把路都铺好了,他自己非要折腾,就只是为了他女朋友。” 听到这里,任知昭的脸色已经不对了,皱着眉,不解地望着他。 任子铮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话里有话的人。突然特地讲这么一大通不相干的故事,是想暗示点儿什么? “你想说什么?你觉得他不该这样?”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淡淡道:“我只是觉得,爱情这个东西,能左右,甚至改变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事风格,这种不可控的因素让我感到害怕。” 说完,他就那样静静望着她。他不指望她能明白。 但她瞬间就明白了。 他也会像那样,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为她付出一切。 而他害怕这样不理智的自己,害怕自己对她的感情。他知道,这样见不得光的禁忌,只能将其永远埋葬于心之坟墓,否则会叫天下大乱。 可是天下大乱就是她想要的啊……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又感到了一丝亢奋,挑了挑眉问他:“这就是你不谈恋爱的原因?” “也不全是。你应该知道的,在我们的文化中,除非是有宗教原因,否则恋爱关系和性行为往往是分不开的……” 说着,他叹了口气,望着她的双眸中爬上了一缕无奈。 “我觉得人类互相交换体液这个行为很脏。” 031.恋爱专家江湖救急 任知昭愈加亢奋了,猝不及防地,心跳的节奏都变得猖狂。 他会这样说,她惊讶,却也不意外。 她曾经的那些猜想,看来真是子虚乌有了。她可以肯定了,任子铮也是一朵小白花。 面对这种买一赠一的附加惊喜,她的脸颊因为兴奋而微微泛了红,不由自主朝他靠了过去,语气中透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以及一分刻意的娇俏:“可是……你不会有性需求吗?” 任子铮觉着她兴许是嫌挤,便往边上退了一点,回道:“会啊,可是没办法呀,这是人类的弱点……也许未来的科技可以帮助人类更高效率地繁衍吧,说不定到那时,性别也会被进化掉呢。” 说完,他还乐呵呵地笑了一下。 他是会聊天的,还觉得人家要和他聊未来科技呢,一句话,就把天给聊死了。 任知昭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脑海中出现了一群没有生殖器的火柴人在草坪上愉快打滚的画面,一时无言以对,刚才还狂跳的心瞬间变得比死了还平静。 棘手,实在是太棘手了……这要是换了邓肯,或者任何正常男性,应该早就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了。 对于男女关系,她自己也是个半桶水,任子铮则是一滴水也没有。一对卧龙凤雏碰在一起,照这么下去,等地球毁灭了,他俩的关系都不一定能有什么进展。总不能叫她直接用强的吧? 她不能那样做,那是她一开始就定下的规则。她必须让他自己一步一步,心甘情愿地走向她。 任子铮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让空气突然陷入这种尴尬的安静。他于是用试探的语气开了个新话题:“对了,我看你厨房收拾得好干净啊,真厉害。” “……对啊,不都是按照您老人家的标准来的嘛,可不能马虎……”任知昭悻悻扒拉着饭,心不在焉地随意搭理他两句。 “你辛苦了一晚上,多吃点,以后真的不要再这样累着自己了。”他盛了碗汤放到她面前,温柔道,“我走了后,就没人给你带饭了,你自己简单做点,然后我会让家政每周都来一次,这样你——” “等等等……什么?!”任知昭一口打断了他。她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叫你走后?你走哪儿去?” 任子铮看她一脸震惊的样子,自己也疑惑了:“爸妈没告诉你吗?我去读研的事儿,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任军和王桦已经在家里又大张旗鼓地广而告之了一通,他确实以为妹妹早就被他们的大喇叭波及到了。 “什么时候?去哪儿?”她用力撂下筷子,发出“啪”一声响。 “明年春天,旧金山。” 一直以来,任知昭确实是知道任子铮未来读研的打算的,也知道他现在干的工作,不过是为了积累些经验和人脉,他从没打算久留。可她没想到,读研的计划竟然来得如此快,而且地点竟然是…… “……美国旧金山?!” 全世界好像只有一个国家有个叫旧金山的城市,不过她还是那样问了。 任子铮被她的震惊弄得不知所措,缓缓点了点头,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开了这个口。 桌上的饭菜不再冒热气,面前的那一小碗汤,也早已冷却。 这顿饭最后吃得很安静。任知昭一直闷头不语,任子铮怕自己又说错话,便也不敢再作声。饭后,他把碗都洗了,她则把自己关回了房间。 那天夜里,任知昭蜷缩在床上,心口闷得慌,鼻头直发酸,几番眼泪都差点掉出来,被她生憋了回去。 她认为自己之所以如此沮丧,是因为她曾以为来日方长,结果现实却是指针在疯狂转动,她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而且他就那样云淡风轻地决定去美国了吗?没有任何留恋?他对自己到底有多少喜欢?别搞了半天,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她就那样将脸埋在被子里良久,大脑乱得快化成一滩豆腐了。 应该干脆放弃吗?还是加快进度呢? 加快进度的话,要如何办呢? 她想到海莉当初直接“强人锁男”,当场官宣自己是任子铮女朋友的架势。她要是也有海莉的魄力就好了,那样的话,这一切进行起来是不是就不会如此困难? ……海莉? 任知昭一个扑腾,猛地坐了起来。 她身边就有个恋爱专家啊!闺蜜这种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 她于是赶紧打开聊天软件,给海莉发了一条:“亲爱的!急救!你可以帮帮我吗?你一定要帮帮我!” 海莉许久未回。这么晚了,对方肯定是睡了。可任知昭睡不着,翻来覆去,最后给自己喂了两粒褪黑素,才勉强睡了过去。 她醒的时候,太阳虽然挂得高,但她感觉自己并没睡多久,身子倦得慌。然而惺忪睡眼瞥见手机上的消息提醒和几个未接来电的那一刻,她瞬间就清醒了。 海莉:怎么了?说! 海莉:我昨晚早睡了,你没事儿吧我靠! 任知昭用力揉了揉眼睛,点开手机对着她的救星飞速打下她的诉求。 菲比:我遇到了感情危机tat你帮帮我tat 海莉:呸,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别吓人行吗(—_—|||) 海莉:什么感情危机?速速招来。 菲比: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我可以肯定这个男生也喜欢我。但是这个人性格很别扭,他不太可能会主动承认他喜欢我,只能我主动出击,让他放下戒备,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海莉:什么男生啊,戒备啥啊?喜欢你为啥不敢承认啊? 这要怎么回答呢?总不能说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哥哥吧。 任知昭掀起被子盖住头,苦恼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耍了个小无赖。 菲比:哎呀,我就是知道,你别问那么多了,你到底帮不帮我嘛。 海莉:帮啊!必须帮,我们小土豆第一次要对男人主动出击,我肯定帮到底呀。你先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 料到对方会这样问,任知昭立刻随便扯了个谎。 菲比:他不玩社交软件,我没存他照片……是我的一个学长,比我大两叁岁,挺帅的,但是性格蛮奇怪的,怎么说呢……有点像那种高功能自闭症患者,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 海莉:那不是你哥吗? 这话说的,任知昭差点没把手机丢出去。这两人也没接触过多久,任子铮的古怪竟让海莉一直记到今天。 她又羞又恼,面颊发了烫,手上却还是十分淡定地回复。 菲比:拉倒吧,他可比我哥有意思多了~ 海莉:好吧。那他的恋爱经历如何?谈过几个? 菲比:零经历,他应该是白纸一张,比我还白的那种…… 海莉:处男啊?! 海莉显然立刻来了兴趣,回复的速度都变快了。 海莉:这么大的人,长得又帅,还是零恋爱经验的处男?别是有什么隐疾吧! 任知昭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任子铮看着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而且这么年轻,能有什么隐疾?不过凡事皆有可能,他不会是拿洁癖当借口吧? 她思忖了半天,不知该如何作答,还是海莉先进一步地逼问了下去。 海莉:那你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你干嘛了?他干嘛了? 菲比:没进展到哪一步,他什么也没干,他不会主动出手的。我给他做了顿饭,想展示一下心意来着。 海莉:做饭展示心意?这谁教你的?你是想给他当女朋友还是当保姆啊? 菲比:所以要您老人家教我嘛! 海莉:教你可以,那你得严格按照我说的做,可别再给人家做什么饭了。 海莉:你们平时接触的机会多吗? 菲比:挺多的。 都同居了…… 海莉:那太好了!听我的,你先这样…… 032.第一招:展示性魅力 海莉给任知昭出的第一招,是让她抓住一切机会,在目标面前展示自己作为女性的性魅力。 比如撩头发,把头发撩到一边,把脖颈整个露出来,在他面前多穿穿那种宽松且露肩露脖子露锁骨的衣服。海莉说,男人最受不了这些部位了。 当然还有小腿,脚踝,脚,这些地方,也可以有意无意地露出来。 另外,要想方设法跟他制造肢体接触,身体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偶像剧里的情节,虽然俗,但是有用,所以不小心摔在霸总身上了,捡掉落的书时手指不小心和学长碰在一起了,这种烂俗情节才能经久不衰。 海莉强调,做这些事时一定不能太刻意,要不显山不露水的,否则掉价。 任知昭当然也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她的目标挺不解风情的,如果不够直球,对方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她在干嘛。 对此,海莉坚决表示:“不解个屁风情!男人就是矫情,什么不解风情都是装的。你那么可爱,他又喜欢你,他要不是有什么隐疾,肯定受不了的,你信我。” 虽然心有疑虑,但军师出的招,她还是决定严格遵守。 于是,任知昭开始按照她自己的理解,在任子铮面前展示她所谓的“性魅力”。 比如提高她家居服的露肤度,自顾自地在公共区域晃来晃去。刚开始露个胳膊露个腿的还好,后来越来越过分,直到有一天,任子铮突然对大剌剌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她郑重道:“《室友守则》第十八条,禁止在公共区域衣衫不整。”,然后扔了条毛毯盖住她底裤恨不得都要露出来了的下半身。 比如悄摸摸藏了一条自己的胸罩在沙发缝里,想着对方看到后会面红耳赤。结果他面不改色地拎着那玩意儿直接扔在她床上,不客气地说:“《室友守则》第叁条,公共区域不得随意摆放个人物品。警告你一次,下次我真的会直接扔掉。” 又比如,那天晚上,屋外下着小雨。任知昭好不容易逮到不加班的任子铮,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她于是赶紧换了套衣服,又洗了盆刚买的葡萄,然后一副碰巧路过的样子,往他身边悠然一坐,整个身体都舒服地陷入柔软的沙发,抬起腿蜷在臀侧。 任子铮随意瞥了她一眼,便立刻将目光收回到了电视上。 电视里放的是nationalgeographic台,一头山羚在池边安闲喝水,全然没注意到池中潜伏着的鳄鱼。 “好看吗?”任知昭捡了颗个儿大的葡萄,小口啃了下去。 “好看啊,动物很有意思。”他如实回答,依旧不看她。 刚才那一眼,他瞥见她穿着很正常的白色背心和大裤衩,无法说她是衣衫不整,只是…… 只是两颗小葡萄似的柔软凸起,在那轻盈白衫下,实在太过明显了。 他也无法强求女孩在家也必须穿着内衣。所以,只一眼,他便自觉地不再看她。 任知昭倒是不需要他非得看她。她又拈起一颗葡萄,轻轻甩了甩水,抬手很自然地送到他嘴边。 眼皮底下出现了一颗水灵灵的大葡萄,以及拈着它的纤纤手指;手臂上同时传来冰凉和温热的触感,分别来自不锈钢盆,以及约莫是女孩贴了上去的半个身子。 任子铮的眼珠无所适从地上下扫动——看葡萄,盯屏幕,再看葡萄,然后伸手,机械地想把那葡萄自己拿过来。结果拈着葡萄的手躲了一下,他耳边传来几乎是撒娇的要求:“快吃,啊——” 一个葡萄而已,慌成这样,没必要。他于是缓缓张嘴,老实把那葡萄吃了去。 这下任知昭可高兴了,放下那不锈钢盆,整个身子压上他的臂膀,脑袋歪靠上他的肩头,抬眼望着他看似淡然咀嚼的侧脸,眼睛弯成了月牙愉快道:“是不是很甜,这是巨峰葡萄~” 任子铮根本不敢细想现在自己手臂上那团如云般的触感是什么,像是掉入了绵软的棉花团,然后被那棉花夹住了…… 电视里山羚命运的悬念也不足以让他继续坐下去。他倏地站起身来,没留一句话,回屋了。 因为身体突然失去倚靠,任知昭整个人栽倒在沙发上。她迅速爬了起来,怨念望向走廊的尽头,那里传来锁门的声音。 潜伏了半天的鳄鱼蹿出水面猛然出击,矫健的山羚迅速向后躲闪,身手快到只能看到残影,一跃之间便消失在了草丛中。 任知昭关了电视,抱起双臂,眉头紧锁地盯着墙上那幅装饰画。电视墙的射灯刚好映在其上,一只黑白的大眼在寂静中与她对视着,好像看透了她心中污秽一般,瘆人得慌。 她此刻是在心中再次质疑海莉的战术的。可海莉说得并无错,他要是真受得了,又何须仓皇而逃呢? 只是她们都没考虑到一个前提条件。她们都不知道任子铮究竟有多能忍。他已经忍了那么多年,再多忍两天,又有何难? 不过任子铮到底还是肉体凡身,再怎么忍,也是有个限度的。 在徒劳了一个多月后,任知昭终于等来了她的转机。 那时,她会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任子铮肯定没有隐疾。 她的转机出现在十月底。 其实刚刚进入十月时,人们就已经蠢蠢欲动了。等到十月底,整个城市都陷入了疯狂之中,满大街妖魔鬼怪,醉生梦死。 像万圣节这种孩子们可以借机敞开了吃糖,年轻人可以借机敞开了发疯的节日,没人会没兴趣。 除了任知昭。她对派对一向兴趣不大,潮人和社牛也让她紧张。尤其是那种牛鬼蛇神聚集的派对,她觉得自己会因为焦虑症突发当场晕过去。 因此,当海莉试探着来问她要不要去他们学校兄弟会的万圣节派对时,任知昭第一反应就是婉拒。 海莉料到了她的反应。虽然她很早就在幻想给任知昭做个大改造,然后姐妹二人穿着配套服饰亮相派对,惊艳全场的画面,甚至连衣服都早有相中,不过对方不喜欢那种场合,她也不会强求。 然而今年万圣节,海莉是要圆梦了。这一切或许要感谢遥远的东方,一个和她的生命没有任何交集,被任知昭称为“阳阳哥哥”的人。 这天早课,任知昭照旧早早来到教室。 狂欢的日子进入了倒计时,身边的同学们都在热烈讨论着到时候上哪儿疯。她充耳不闻,打开又是许久未看的朋友圈,漫不经心地划拉。 任知昭对于婚姻的看法,不用赘述,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得到。她不理解婚姻这场闹剧,不理解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非要靠一张纸来证明他们的关系。 所以当她刷到她的阳阳哥哥发的那条晒结婚证的朋友圈时,她下意识地在教室中央笑出声来。不确定那是苦笑,还是一种嘲笑。 童年白月光终于要永远地为他人而明了,她当下脑子里却并没有太多想法,除了想笑,就只有“原来阳阳哥哥的大名叫陆雪阳啊”。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确实很早就想不起来对方叫什么名字了。 挺好的,女方和他看着挺般配,底下也有王桦和任一铭送去的点赞,就不劳她再做表示了。 她关掉微信,不知为何,突然很想加入边上那帮聊得热火朝天的同学,问问他们去哪里疯,能不能带她一个,不喝死不罢休。 不过真正让她决定放手出去疯一把的,还是那天晚上,拎着个大棒子出现在家门口的任子铮。 当时的任知昭正在客厅里弹钢琴,身边只开了盏小灯。窗外的月色如昼,银辉淌过琴键,应了她正在弹的德彪西的《月光》。 她望向站在门边的任子铮,对方说着:“怎么不开灯,眼睛都看坏了”,同时手上的那根大棒突然发了光,在幽暗中变成了一根荧光棒。 “那是什么?”她问。 “光剑,《星球大战》。”他挥舞两下手上的东西,嘴里还发出“咻咻”音效。 “干嘛用的?” “服装的一部分。万圣节那天我们公司搞活动,我得去。”他边换鞋边说,“你有什么安排吗?” “不知道。祝你玩得开心。”任知昭答得很干脆,合上琴盖便回了房间。 门外传来些窸窣动静,很快便也没了声。寂静的房里,只剩下惨白的月光与她作伴。 她倒在床上闭眼想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海莉,你那个派对,还需要人去吗?” 033.牛鬼蛇神的狂欢 全城都在狂欢的夜晚,连任子铮都有闲情逸致去什么派对,她为什么要独守空房,对着过去的泡影伤春悲秋啊? 她也要穿上最匪夷所思的衣服,去外面的世界发疯。 结果看到海莉坚持要她穿的服装时,她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知道任知昭千载难逢地想和自己去万圣节派对,海莉欣喜若狂,连夜激情下单了她种草很久的那套闺蜜服。 现在,闺蜜服中的一套穿在她自己身上,一套则半拉穿在任知昭身上。 “我是按照你的尺寸买的啊,xs没错啊……”海莉用力给她拉着背上的丝带,皱着眉嘟囔,“你是不是胖了啊,和你哥住一起伙食这么好的吗?” 任知昭的小身板随着海莉的蛮力拖拽一颠一颠的,感觉快断成几截了。她吃力地挤出句话:“一定……一定要这样穿吗……” “必须啊!”海莉按住她的腰窝,最后一次用力,然后扣上了搭扣,示意她转圈看看,“我是小恶魔,你是小天使,你看,多可爱啊!” 任知昭看着落地镜中,身上那些和自己简直八字不合的单品——点缀着荷叶边与蝴蝶结的宫廷风白色束腰抹胸,精致到让她不敢乱动,恨不得将她全身的肉都推到了胸部,让上围看上去虚假的傲人;下面连接着的白纱小短裙,蓬松轻盈,像是宰了只小天鹅围在了屁股上;天鹅身上薅下的羽毛,被做成了一对白翅膀,和由毛编成的光环,分别戴在了她的背上和头顶。 看上去……真像…… “菲比!你好像一个洋娃娃!”海莉捂着两颊惊呼道,“太可爱了!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我太有眼光了!” 可爱是可爱,但是首先,“天使”这两个字和她着实不沾边,其次,她都不敢想这一个晚上下来,一条街上得有多少小天使,小恶魔…… 面对这样可爱又配合的换装娃娃,海莉亢奋得不行,创作欲大发,把她的脸当成画板,画了个清透又不失创意的银白色系妆容,又拉着她换着各种姿势一通狂拍,拍到手机差点没电。等到海莉终于意犹未尽地决定出发,夜都深了。 临出门时,任知昭也忍不住对着镜子拍了张照,发了instagram。难得精心打扮了一番,虽然不是什么很有新意的装扮,不过也足以让她的心情愉悦几分。 属于兄弟会的那几幢房子,任知昭路过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有进去过。 门口的草坪上总是有些看着一脸玩世不恭的白人男生,露着他们满是肌肉的膀子,或是高声聊天,或是喝啤酒,或是扔飞盘。屋檐底下高高挂着各种难懂的希腊字母,显得他们是什么神秘组织一样,叫她望而却之。 因此,此刻排在房门口等着进入派对的任知昭格外不自在。 屋内传出的“咚咚”音乐闷响扰着她的心率,不安的面孔被窗户里透出的闪烁不定的灯光照得一会儿紫一会儿蓝。她东张西望着,手指不断抠着抹胸上那让她不舒服的鱼骨。 对此,海莉安慰,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太清醒了,等下进去喝一杯,马上就好了。 于是一进入派对,任知昭就被海莉带着挤去吧台盛了杯酒,助长一下派对精神。 红色的潘趣酒,闻着有股莓果香,在霓虹灯的照耀下如女巫的苹果般泛着诱人色泽。 任知昭先尝了一小口,便仰头一饮而尽了,吓得海莉赶忙拉住她:“你悠着点儿,这玩意儿可比尝上去要危险。” 海莉说得没错。任知昭平时不喝酒,对酒精没多少耐受度,一杯下肚,几分钟前还感觉置身事外的她,立刻便被周身派对的狂热氛围卷了进去。本就乌烟瘴气,混乱不堪的室内,在她眼中更是变得一米之外人畜不分。 “走,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帅哥!” 在这暗紫的射灯下,海莉看不清任知昭有些泛了红的脸颊。她扯着嗓子叫喊着,指了指窗边,正围着台球桌玩beerpong的一群“消防员”。 任知昭看着那群玩得热火朝天的半裸男,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说:“你忘了我已经有喜欢的男生了吗。” “那又怎样?你俩结婚了吗我请问?”海莉满不在意地说着,拽着她大步上前打招呼,“哈喽,可以带我们玩儿吗?” 看到一对恶魔天使挥着羽翼降临在身边,那群“消防员”立马停下手上的动作,上蹿下跳地发出狒狒般的叫声将她们二人围了去。 浑浑噩噩的,任知昭感觉围着她的人在薅她头顶的毛毛光圈玩。她像赶苍蝇一样在头顶用力扇了几下,对眼前已然上了头的海莉大喊道:“你玩吧!我去边上坐着!” 她知道海莉会用那种“你个没出息的东西”的眼神看她,但是没办法,她真的受不了这种“橄榄球队队长”式样的男生,也实在理解不了往酒杯里扔乒乓球这个经典派对游戏的魅力。她于是在附近找了个沙发,乖乖坐下来,观赏海莉在那群狒狒中驯兽员般如鱼得水地周旋。 有些时候,任知昭挺羡慕海莉。 上了大学后,海莉很快就移情别恋,便没有半点留恋地将当初那个艾迪给踹了。 她的新男友,外形上和那个艾迪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和任子铮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海莉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尝过不少,尝的还一直是她喜欢的那口,真好。 任知昭羡慕海莉的自在洒脱,不像自己,心甘情愿地将大好青春献祭给了怨的泥潭,身陷其中,沉也沉不下去,爬也爬不出来。 时间与现实的概念被逐渐忘却,只剩下汗水与烟酒的混合味,以及乱七八糟的音乐与灯光,狂舞着仿佛能撕破黑暗,却撕不进女孩的心里。 沙发上坐着迷了路的天使。静坐下来后,视听感官似乎被放大了,她得以观察到所谓万圣节狂欢人群,大致能分为叁大类。 一类是角色扮演派。顾名思义,他们认真还原他们钟爱的影视作品中的人物,比如此刻正在舞池中狂欢的那群“复仇者联盟”们。 一类是显眼包派,比如刚才突然旋转着跌坐在了她身旁,此刻正抱在一起疯狂啃脸的一对“粑粑”。 还有就是那群裸着上身的“消防员”,或者像海莉和她自己这样的,美貌至上派。管它什么创意,只要好看,别的都不重要。 美貌至上派的麻烦,就是在这样牛鬼蛇神的派对上,一定会吸引来不想要的注意。 不过当一位打扮成超级马里奥的男孩端着两杯酒,在任知昭和那对相爱的粑粑之间坐下时,任知昭心中还是有些庆幸的,这样她就不必直接面对来自侧面的尴尬了。 “小天使,你不开心吗?”马里奥说着,将手中的一杯酒递给任知昭。 陌生人递的饮料本是不该喝的,但她是眼看着那男孩从酒桶里接了新鲜的潘趣酒向自己走来的,对方还诚恳地先喝了一口,示意她没有问题,她便不犹豫地接了过去。 “没有不开心啊……” 她对着杯子闷了一大口,冰凉凉,甜丝丝的,甜到她紧绷的神经都瞬间放松了:“也不是不开心吧,就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陌生的马里奥讲自己接下来要讲的那通话,但她确实讲了。 兴许是长久以来憋得太累,开始讲,就没完了。嘴巴像开了闸的水坝,从任一铭,王桦,任军,到邓肯,任子铮,以及阳阳哥哥……倾泻而出,无所保留。 这些话,她不能同海莉讲,不能同身边人讲,那么和陌生人讲讲总是可以的吧? 她也不管人家有没在听,她就把对方当个树洞。 当时她不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了醉酒的第一个阶段——倾诉。 这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更多的阶段在等她。 *兄弟会(fraternities)/姐妹会(sororities),北美大学里的全男性/全女性学生组织,以举办各种社交(嗯。。。)与慈善活动为主业。通常以两到叁个希腊字母的组合命名不同的分会。 034.天使与恶魔们 酒杯逐渐见底,心中那潭苦闷却还积得深浊。 对于她的那番苦水,马里奥似乎听得很认真,目不转睛看着她,一手拿着酒杯,一手不断盘弄着她垂在身侧的柔软羽翼。 那天,任知昭最后一段完全清楚的记忆,就是那对恩爱粑粑的运动范围越来越大,挤得他们二人坐不下了。马里奥于是带着她到吧台处坐下,又要了两杯潘趣酒,示意她接着讲。 这个时候,任知昭还是知道要留意海莉的方向的。见好友玩在兴头上,不愿被打搅的样子,她接过酒杯,长叹了一口,饮下杯中酒液。 几口下肚,她已经有些麻木的味觉还是尝出了那酒液似乎有些不同了。她于是嘶喊着问吧台后的男孩:“这里面有什么?” “树莓汁,伏特加,白朗姆,红牛,爱心,快乐……” 那男孩显然也是醉得不清,后面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四周各种声音实在嘈杂,任知昭根本听不清。 无所谓了,喝都喝了。学校的派对,总不能在酒里下毒不成。 两个塑料杯轻轻碰撞后,她在梦境般的光影中饮下杯中最后的液体,说完了那天最后一句完整的话:“……我觉得最好笑的是,我根本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有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好像一种表演型人格一样,演着伤心,演着愤怒,演着对不在乎的人在乎,对在乎的人不在乎……我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红色的液体顺着她唇边淌下,滴落在她的锁骨之上。 “不是这样的,小天使,我敢肯定,你一定是真的很伤心。”被当作树洞的人含笑说着,伸手摸上她的锁骨,拭去滴落的液体,来了句让任知昭瞬间进入凝滞状态的话,“你想离开这里吗?” 奇怪的动作,奇怪的话,让她身子警觉向后躲了一点,嘴上却还傻愣愣地问:“去……去哪儿?” “都可以,你家,或者我家。” 醉酒是会一定程度上影响人的判断,但不至于让人完全失去判断,何况当时酒劲还未完全上来,任知昭还是有能力让自己的身体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虽然没站稳,撞到身后的人后,摔在了楼梯的扶手上。 也是,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听她那些又臭又长的自怨自艾呢。 她抓住扶手,努力支撑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向想要俯身搀扶她的马里奥伸出拒绝的手,口中喃喃着“对不起”,踉跄着爬上身旁的楼梯。还好,对方没追上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道歉什么,但还是那样不断地念着,跌跌撞撞爬上了楼梯,撞进了洗手间。 然而门打开的那一刻,迎面便看到两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儿抱在一起疯狂啃脸,像是要把对方吃了一般。 搞不懂年轻人为什么如此热衷于啃脸这项无氧运动。如果地狱中的群魔乱舞是这般景象,那任知昭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捂着心口,逃命般躲进了隔间,将门锁上,然后放下马桶盖,坐下来急促地喘气。 厕所看上去并不干净,但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身上那件纯白精美的衣服,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抱紧了她的身子,越来越用力,成了欲将她缠死的毒藤。 任知昭觉得呼吸困难,双颊滚烫,天旋地转。她打开手机,想给海莉发个短信,告诉她自己想走了,然而在列表中翻了半天,却怎么也翻不到海莉她人。 就那样不知翻了多久,隔间门被外面的人重重拍了一下,她猛然抬头,才发现自己正在翻着的是微信。 她当然不会在这上面找到海莉这个小老外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微信,像是被什么东西召唤了一样。 明明每次打开微信,她都会被当头踹一脚,可还是会一次一次地忍不住找虐。 恍惚间,她像是忘了自己原本想做什么一样,再次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朋友圈。 如果是平时,这些朋友圈里与她无关的幸福点滴,她都是快速翻阅,偶尔脾气上来了把手机关了扔出去。 但阳阳哥哥宣告幸福的那条朋友圈,她却没忍住再次翻看,并且看得很仔细,看到眼神失了焦,眼前那对幸福的面孔,变得模糊一片。 人到底为什么要结婚?她真的很想采访一下阳阳哥哥,或者他的那个她也行。 你们到底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走向深渊?她真的好奇极了,那份好奇似脓液,在身体里积压,顺着食道翻涌而上,实在叫她难受。 她也很想采访采访她亲妈,你又为什么要结婚?明明终于爬出泥潭,为什么又马不停蹄地找了下一个,奋不顾身地扎了进去?仅仅是因为爱情吗? 爱情到底是什么?爱情是真的吗?人真的有能力那样去爱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吗? 在这阴湿狭窄的空间里,鬼魅禽兽的狂舞被一道布满了涂鸦的破门隔绝了。门里的小天使,夹着翅膀蹲坐在马桶盖上,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 不过天使在凡间还是得守凡间的规矩的。刚才门上传来的重重拍打声再次响了起来,并且更加猖狂,伴随着不客气的叫喊:“里面的人是死了吗?!赶紧出来!” 任知昭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在一片鄙夷的目光中晃出了洗手间,脸上的神情,比在寻找自己的人生目标看上去还要茫然。 尽管已经在尝试了,但她真的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本来是要干嘛来着了。 明明在楼下时还可以自主思考,现在大脑里全是方才那些爱不爱的残留物,与想要正常思考的念头撞在一起,把大脑撞成了一滩热液,恨不得顺着七窍流出来。 这样一个一脸迷茫的失落天使飘过一群怪力乱神,是很扎眼的。她没能晃出多远,便在隔壁男厕门口被拦了下来。 “小天使,迷路了吗?” 任知昭先是以为自己撞上了一堵墙,那墙还穿着衣服,还会说话呢。 她恍然抬头,对上男孩戴着蝙蝠侠面具的脸。露在外面的嘴,扯出戏弄的弧度。 她能感觉到有不安分的手在她头顶的羽毛上,在她背上的羽毛上拉扯。 她说不出话,脑袋里却朦胧出现了奇怪的画面——她的翅膀变成了两把电锯,来之杀之,把那些伸向她的手一个个全砍了,直到雪白的羽翼被染成鲜红。 那天后来,她依稀记得是海莉救了她。 一片混乱中,一双手一把拉住了她,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急切道:“你去哪儿了?我找你半天!你还好吗?” 然后那个“蝙蝠侠”,约莫是说了“哟,还来了个小恶魔~”之类的话。 任知昭也搞不清最后大家是怎么吵起来的,只隐约听到海莉质问对方是谁,叫对方滚开,于是对方的语气也从调戏变成了暴怒。 当时她只感到非常奇怪,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无限膨胀,变成个大气球,想飘离她的身体而去。 这些年来,她时不时会有这种感觉,感觉身体被分成了一片一片。那一片一片,又接二连叁地弃她而去,去向了遥远的虚无。 随着碎片所剩无几,她也开始分不清虚实。记忆的虚实,情感的虚实,都变成了一团混沌。 此时此刻,她又感觉到身体的一部分要弃她而去了。从她的胃里,顺着她的食道飘入口腔。 她不得不张嘴,让那化作了气球的碎片逃离她的身体。 “我谁?你现在在我们kappagammapi的地盘上,你问我——whatthefuck??!!” 蝙蝠侠在对小恶魔耀武扬威时,一旁一言不发的天使突然张口,吐出了红色的液体,吐了他满脚满身。 035.见不得光的心思 有些派对充斥着汗水,情欲,与廉价酒水,有些派对则被精美的小食,上乘的美酒,以及奢靡繁复的装饰点缀。 不愧是大厂,直接豪掷千金包了一条街的酒吧,每个酒吧都被精心装点成不同的主题,你可以随心选择,任食任喝。 其中,以复古九十年代为主题的酒吧里,一组组奇形怪状的人们,拈着各色酒水欢笑交谈,每个人都像是处在一种似醉非醉的状态,仿佛醉与不醉,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一旁相对清静些的吧台前,坐着个看似比旁人都要年轻的男孩。 暧昧的光影里,他抬着眼眸静视前方,指尖轻轻转动一杯半满的柠檬水。 任子铮已经进行过好几轮社交了,现在的他正在躲清闲,给他的社交电池充点电。 虽然被妹妹嫌弃情商低,但他发现,职场上的社交似乎并没有生活中那么难。相反地,通过不断观察现象与总结规律,他大体上能知道同僚想听什么,便只需将那话说出来就行。 可他却无法像这样学习他的妹妹。他读不懂她,尽管他很努力地尝试,却依然读不懂,因为她心思深重,因为她阴晴不定,变化无常。 任子铮不喜欢无规律的事物。 他不理解她这段时间来的示好,他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就是她觉得自己在麻烦他,心中过意不去。 至于那些叁番五次似是过界的行为,他就完全无法解释了。但无论如何,那绝不会是因为她对自己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她对他厌恶至极,他有这觉悟。短短几个月,恨怎么可能转变成爱?他理解不了这种变化。 那样的禁忌,让他一个人背着就好,他能掌控。倘若两个人共同沉沦,他无法获知会产生怎样毁灭性的后果。 他抬眸望着的方向,挂着一台电视,上面正在播放一部叫做《烈火情人》的老电影。 即将入职的内阁部长大有仕途,却爱上了自己的儿媳,而对方也因深受儿时与亲哥哥不伦畸恋的影响,对这场热烈又禁忌的情事无法自拔。 太阳底下没有秘密。最终,这股危险的暗流冲破了他们看似完美的家庭,空余一场恨。 在这个所有人都在把酒言欢的场合,他一个人坐在吧台前看电影,还看得很入迷,全然没注意到有个同样年轻的男孩已经在他身边悄然落了座。 “小神童,好不容易来一次聚会结果自己躲在这儿看电视?” 任子铮听到身边忽然传来一句调侃。他收回视线,望向身侧,是那位之前在食堂结识的,他以为理智,结果是个“恋爱脑”的新同事。 对方戴着个没有镜片的眼镜框,身着一件皱巴巴的格子衬衫,头发乱糟糟的,眼下还不知用什么东西涂了两抹淤黑,不修边幅的样子,不像是来参加派对的,倒像是连加了一周班,临时被拖过来的。 “你扮的什么啊?”他忍不住好奇道。 “你们软件工程师啊。”男孩理所当然的样子指了指面前的任子铮,然后同样好奇道,“你扮的什么?在澡堂泡澡的抑郁中年人?” 他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任子铮身上套着件浴袍一样的白色短袍,腰上用根棕色皮带扎着,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装饰了。 “卢克·天行者,《星球大战》。”任子铮说着,捡起被他靠着吧台竖放在地上的光剑,挥舞了两下,嘴里还伴着那“咻咻”音效。 他“咻”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任子铮突然尴尬得脸都发麻,迅速放下了他那根显眼的荧光棒。 还好这时,在吧台后忙碌了半天的调酒师前来招呼,打破了“最差着装组”的冷场。有些对话在太清醒的时候是进行不了的。 “一杯威士忌酸,不加蛋清,谢谢。”男孩赶紧给自己点了一杯,然后问任子铮,“你不喝吗?” 任子铮摇了两下头,目光游移回了自己面前那杯水上:“我等下要开车。” 说完,他用手撑住有些耷拉的脑袋,没多少精神的样子,另一手点开搁在吧台上的手机,手指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缓解自己的尴尬。 任子铮并不经常刷instagram,那几乎是个缓解尴尬的工具,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低头划拉两下,假装有事做。 instagram上唯一真正能吸引他的,是任知昭偶尔会发一些她自己做音乐的动态。 眼下,他的注意再次被屏幕上的她吸引了,手指不自觉停止了划动。 只不过这次吸引他的不是她的音乐,而是她在几个小时前发的一张自拍。 她站在镜前,打扮得像《天鹅湖》里的小天鹅,一只刚刚蜕变成型,面露生涩的小天鹅,揪着自己稚嫩的一双翅膀,着实可爱。 任子铮的瞳仁微微亮了那么一秒。 她真的很可爱。她说知道自己打扮一下还是挺可爱的,可是在任子铮看来,她明明每时每刻都很可爱,无论是在清晨的阳光下湿发素脸地弹琴时,还是像现在这样蜕变成华丽的天鹅时。她自己好像不清楚这点。 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可爱,注定不会,也不能和他有关系。 “啪”一声响,亮着光的屏幕被翻转过来拍上了冰冷的花岗岩台面。任子铮像是都忘了身边还坐着个饮酒的人一样,长叹一声,重重垂下头,额头也差点跟着砸上那台面。 “凯尔,你知道吗,有时你会让我想到以前的自己,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垂头泄气时,耳侧冷不丁传来这么一句。许是几口酒下肚,一些话变得可以说了。 “后来呢?”他没抬头,幽幽问了句。并不是有多好奇,只是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 “后来被我女朋友调理好了。” 对此答案,任子铮毫不意外,撇嘴轻笑了一下。 他知道同事为了传说中的女朋友,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要去过独木桥的光荣事迹,因为二人年龄相仿,私下多聊过两句。 他知道,但是他不理解,或者说,他不敢去理解。 他很想采访采访这位同事,问问他为了爱不顾一切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不过他现在太清醒了,问不出口。 电视上播放的电影已经进入尾声。任子铮再次抬头,电视里,那位走上了绝路的内阁部长凝望着一家人曾经的照片,默默不语。 “真有意思,人们为了爱做出的事情。”他突然这样感慨道,“为了爱疯狂,为了爱改变自己,为了爱放弃所有。” 任子铮不会在人前话里有话,伤春悲秋。所以他难得这样了,必定会引得身边人接着关心他一句:“跟我说说吧,反正我也快走了。” 他会开这个口,就不怕别人的关心。 这个醉生梦死的夜晚,各式服装是人们的伪装,所有人都躲在其下放纵。 任子铮也想放纵,哪怕只是把压在他心上的秘密抖一点出来,让他缓一缓也好。 “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他没半点犹豫地把这话说了出口。 只说到这步,对他便已足够。只是一句没头没尾的释放,他不指望能从别人那儿得到什么心灵慰藉,什么金玉良言,他只是想喘口气。 然而他释放完后,身边的男孩却拧眉想了片刻,然后面露理解地对他缓缓道来:“凯尔,我觉得吧,人生在世,就活这么一趟,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发生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在苦短的人生中碰到点甜头,那既然碰到了,为什么又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说着,他将杯中剩下的酒液一口吞下:“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记了很久,‘很多事情就是你的一念之差。放过自己,跟自己和解,是最重要的。’” 任子铮愣住了。他对鸡汤没有准备。 他眉宇微蹙,有些不领情的语气说:“让我猜一下,你女朋友跟你说的?” 果然,同事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你赶紧滚去纽约吧,算我求你。”任子铮也笑了,摇了摇头,不再看他。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你懂什么啊?任子铮心想。 倘若我说出那个人作为我妹妹的身份,你还能如此轻易地说出这番话吗? 他想得入神,外加四周喧闹,没听见被他面朝下撂在吧台上的手机正在狂响。 等他终于注意到手机正不停闪光,将其翻过来时,对方已经挂断。 来电显示是“海莉”。 任子铮对于海莉来说已是故人。她会突然联系他,只能是为了一件事。 他赶紧拨回了电话,那边也秒接。 于是,旁人会看到,他的双目骤然一沉,神色随着通话的进行,从平常,变得凝重。 “……你有给她喝点水吗?……我马上到,你电话保持畅通。” 挂了电话,他立刻打开地图输入一个地址。紧锁的眉宇投下的阴影,将他的眼眸淹没,叫人看不见他眼底的惊慌。 “家里有点事,我得走了。”确定完路线,他迅速起身,收了东西。 “要紧吗?” 任子铮摇了摇头,尽管他的神色看上去却不然。 “行,开车小心。”男孩没有多问。 任子铮捡起他的光剑,临要走了,像是又想起什么,回过头仓促地招呼了句:“亚历克斯,你去纽约之前,咱们再单独喝一杯。” 男孩微笑点头,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去吧。 036.好哥哥,借你身体一吐 任知昭喝醉了。喝得烂醉,还呕吐不止。 在任子铮的眼皮子底下,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任知昭还没到合法饮酒年龄,家里的酒柜,任子铮总是小心锁着,从不让她碰,他自己也鲜少碰。 不过任子铮也不是什么老古板。妹妹作为成年人,如果要和朋友出去寻欢享乐,那是她自己的事。她的社交娱乐生活,他不会,也没资格插手。 更何况她是与可以信任的密友一起,任子铮自然是放心。 所以当他接到海莉的电话时,他心中除了惊慌,更多是生气。 自打搬来市中心,任子铮就厌恶上了开车。市中心的交通实在太差了,在这一年中最疯狂的夜晚就更是要命,街上百鬼夜行,车要让鬼,走走停停,他只能烦躁地在方向盘上不断敲击着手指。等他终于驶至目的地,心中的脾气都发酵了。 深夜的马路牙子边,有人勾肩搭背地高声叫喊,有人撑着墙呕吐,有人抱在一起你侬我侬,狂乱又不堪。 如果不是为了某人,任子铮死也不会来这种地方,只是用眼睛看着,都觉得自己会得传染病。 他忍着强烈的不适,在一片混乱中搜寻,看到电线杆边蹲着一对黑白双煞。 黑白双煞中的“黑”也看到了他,立刻扶着“白”站了起来。然后“白”也看到了来者,便像个大扑棱蛾子一样朝他扑了去。 任子铮伸出双臂,一把接住了无法直立行走的她。于是断了翅膀的天使稳稳当当摔入他怀中,将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都交给了他。 “昭昭!——怎么搞的?!你怎么让她喝成这样?!”接住妹妹后,任子铮对着看样子完全清醒的海莉平地一声雷。 许久未见,一见面的问候便是这样的。 被从派对上撵出来,不嫌脏不嫌累地照顾喝醉的人,结果还要被骂,海莉瞬间觉得委屈极了,脾气也蹿了上来,对着面前的人不客气道:“你怪我?!你现在是在怪我吗?!凯尔,你搞搞清楚,我不是你妹妹的监护人!她非要干什么,我能拦得住吗?!倒是你,你是她哥哥,麻烦你老人家多关心关心她吧!” 海莉这话,像一只冰凉的手,冷不丁握住了任子铮的心。 他还要怎样关心她呢?他还要怎样做,才能让她开心呢? 不过任子铮现在没精力去想这些。 今年多伦多入冬晚。十一月将至,天气也并不算太冷。 不过天再好,也终归是深秋时节,他们又都穿得少。怀中的人脸颊发红发热,露在外面的胳膊腿确是冰凉的。 任子铮不顾自己的寒意,立刻脱下身上那件白袍包裹住妹妹的身体,并且十分诚恳地向愤怒的海莉道歉:“对不起,是我太急了……麻烦你了。” 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失态了。他在那儿和别人谈笑风生时,一定是海莉在辛苦照顾她。 “你怎么回去?你住哪里?我捎你一下吧。”他接着问。 “不用了,我跟我男朋友还有个局,他来接我,已经到了——等她清醒了让她给我发消息。”海莉指了指刚刚停在了路对面的一辆车,脸上还是带着丝不悦,扭头便走了。 瘫软在任子铮怀中的任知昭,突然像是醒了一点,双眼睁开条缝,拽了拽他的上衣,口齿不清地嘟囔:“任子铮……你大爷的……别对我朋友——” 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说到一半的话被再次喷出的红色液体取代了。 任子铮早就发现自己的小毛病对妹妹是有选择性的,他对她的忍耐度更加高。 不过那忍耐也不是无限的。今天他深刻认识到了这点,就在她将那红色液体吐了他一身时。 呕吐液染上了他露在外面的打底白背心,将衣摆染成了红色。 当时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脑死亡了,四肢僵硬,两眼发黑,紧接着便是干呕,止不住的干呕。 今天就是任子铮历劫的日子。他的劫,先从克服内心对“脏”的恐惧开始。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将想要呕吐的欲望生吞回胃里,然后一手托着那歪七扭八的人,另一手直接单手将遭了殃的背心扯下来,捅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狂欢的街头,出现一个裸着上身的帅哥,怀抱落难天使,这画面不免引来四周此起彼伏的鬼叫。 对此,任子铮充耳不闻。他一把抱起任知昭,将她塞进车里,拆掉她那对硕大的翅膀,给她系好安全带。 一路上,任知昭都没有讲话,也讲不出话,只是头靠着车窗,口中不断发出一阵一阵不适的呻吟。胸口大幅起伏着,一对胸乳快被那抹胸上衣挤爆了,难耐得要命,挣扎着想蹦出来一般。纱裙也掀到了腿根,底裤恨不得都要露出来。 任子铮根本不敢看她,连撇头往她那个方向看盲点都心慌,只能伸手胡乱抻一抻他用来包裹她的白袍,想给她盖好,结果不知摸到了什么,手像被烫到了般火速缩了回来。 任知昭根本顾不了自己现在在哥哥面前这副样子。她那些不适的呻吟,逐渐变成了嗳气,一声一声的,听得任子铮越来越慌,全身的每寸皮肤都被食人蚁啃上了一样。 “任知昭!我警告你别吐我车上!” 他急得拍方向盘,盯着前方的双眼都泛了红。 真的讨厌这样的自己,妹妹都这样了,还在这儿犯病。 他小口喘着气,试着恢复自己呼吸的节奏,然后抓住她冰凉的手,努力平静道:“坚持一下,马上到家了。” 任知昭哼哼了两声,反手扣住了他的手指。 她当时并不是完全无意识,但还是那样做了。 任子铮没心思多想,车子刚在车库停下,便放开她的手,拍了拍她滚烫的脸,轻声说:“昭昭,醒醒,到家了,能走吗?” 她还是那样哼哼两下,脸红成了熟透的桃子,紧闭的双眸上,睫毛不住地微颤。 他于是先自己下了车,再将她抱了下来。 此刻已是午夜,楼里却还热闹得很,各种妖魔鬼怪,进进出出。 他横抱着她一路走进电梯。同行的还有一位“蕃茄酱”和一位“芥末酱”,手中拎着酒瓶。 裸男,天使,蕃茄酱,芥末酱,谁也不看谁,谁也不judge谁。 任知昭一直都是有意识的,可她的意识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样,她无法对周遭做出反应,只是不停地想呕吐。 一进门,脚刚落地,她便向着卫生间奔了去。 任子铮听着从卫生间里传出来的痛苦呕吐声,忧虑到近乎恼怒,也顾不上自己还没穿衣服这件事,箭步跟上去勒令道:“别再吐了!” 白天鹅缩回了刚出生的雏鸟,虚弱,颤抖,浑身湿漉漉,跪倒在马桶前。 她胃里早已没东西了,只能吐出些透明的胃液,可身体还是在强迫她吐,好像这样才能排出身体里的所有脏东西,让她重归纯净。 胃液伴着约莫是胆汁的苦涩剌过她的食道,灼得她喉咙刺痛。她一手拽着自己碍事的头发,哑着嗓子发出些不成调的声音:“夹子……夹子……床头柜……左边……” 任子铮一秒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当时的脑子也没多清楚,想都没想地跑去她的房间,拽开了她口中的左边床头柜。 然后他本就不清楚的大脑,直接烧焦了,从耳朵里似乎都能闻到焦糊的烟。 他没搞清所谓左边,是她的左边,还是他的。 床头柜抽屉里没有发夹,只有一根粉色的,硅胶质地的小棒棒。 037.帮妹妹洗澡是他要渡的劫 任子铮的脑袋“嗡”地一响。然后“啪”的一声,装着粉色棒棒的抽屉被重重合上。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他强迫自己的大脑删除掉刚才的画面。现在没功夫容他尴尬羞涩。 他面不改色绕到另一边床头柜前,从那里面取出了她的抓夹,又迅速去倒了杯水,然后赶回卫生间,跪在了那瘫在马桶上的人的身边,挽起她的全部头发夹到她脑后。 他的动作很轻,可任知昭无力的脑袋,即便是在如此轻柔的力道下,也被扯着向了后,仰靠在了他的肩头。 他赶紧扶住她的肩膀,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前胸。 她的鼻头很红,眼眶也很红,不停释放着生理性的泪水。红肿的嘴唇是烂掉了的樱桃,淌满烂汁,被腐蚀着,不断发出微弱的呜咽。 “你真的不能再吐了,这样太伤身体了!”他将她禁锢在身前,拒绝她想要再次向马桶倾去的请求,将水递到她唇边,“来,喝点水,多喝点水会好受一点。” 汗珠顺着他的前额滚落,糊了他的眼睛,他也顾不上。他像是疲惫的鸟妈妈,怀里那一小团蜷缩的雏鸟,潮红湿润,被黏液包裹,连自主喝水的能力都没有,喝一半,漏一半。 于是,他裸露的上身沾满了各种不明液体,有她喝漏的水,还有她的黏液…… 他可能已经不适到麻木了,也可能,此刻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拼了命地运转,抑制他的不适。 所以他此刻不觉得她脏,只觉得她可怜。 可怜的妹妹,融成一滩烂果泥,在他怀里颤抖,大口汲取着空气,手哆嗦着在背上扒拉,口中不断念着什么。 他贴近她唇边,才听到她说的是:“好紧……不能呼吸了……” 他这才注意到她身上这件衣服,从在车里开始,就一直束缚着她。此刻在这种情况下仍保持着它硬挺紧绷的姿态,即使穿在里面的人已经融化了,想要流出来。 任子铮毫不犹豫地帮她解开了她的束缚。 让她好受些就像一种本能,他根本没有过脑。 再慌乱,做事也还是得过脑的,因为下一秒,衣物滑落,被囚禁了一晚的一双白兔,求生般地蹦了出来,拥抱自由的空气。 不过任子铮没看清。电光火石间,他一个猛子跳了起来,下意识地避开身子,转过头去。 人,越是慌乱,越是要让自己冷静,否则做多错多。 道理他都懂,可是实践起来也太难了。 他哪儿遇过这种事,比他工作上的各种困难都棘手太多了。明明工作时雷厉风行,临危不乱,遇上妹妹的事,却屡屡慌成这副德行。 任子铮背着身子,闭紧双眸,咬了咬牙关,指节被捏得发了白。身后一点动静也没有,安静得让人不安。 他担心她有什么叁长两短,担心她又会趴下去呕吐,却迟迟不敢回头看,只能用力抠着门框,面向门外问她:“昭昭,你还好吗?你自己裹个浴巾,然后我抱你上床好不好?” 身后没有回应,只有一些窸窣声响,然后是开水龙头的声音以及哗哗水流声,便再没了动静。 “任知昭,你要是还活着你就吱一声!” 任子铮用手捂住眼睛,转过身摸到马桶边上,那里却没了人。 他倒吸了口气。他看不见她,看不见她叫他心急如焚。 “我睁眼了,我真的睁眼了!” 房间里还是只有水声,没有人声。 不是一家人吗,不就是肉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医生每天看多少肉体啊,他不是医生,但他要照顾她,和医生做的事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这样告诉着自己,他深呼吸,一鼓作气放下了手,睁开双眼—— 马桶前没有人,是因为人自己脱光了衣服,爬进了浴池。 他看到,他可怜的妹妹,蜷成一团,抱着双膝,坐在花洒下。哗哗水流从头顶浇落,无情地打在她完全裸露的肌肤上。 当时脑中还没有什么情欲的念头,只是本能地想照顾她。任子铮急忙将花洒从墙上取了下来,将水温和水流调到适宜的程度,在她身边蹲下。 “昭昭,你想洗澡是不是?我帮你简单冲一下好不好?” 任知昭像哑了一样。朦胧中,她知道自己满身污秽,她不愿这样爬上他的家具。这么多年了,顺着哥哥的生活习惯似乎都刻进了她的dna。 她真的很习惯他了。所以在灰暗肮脏的街头,看到他,她只感到安心和解脱。跌入他怀中,把自己完全交给他。 可是这份安心注定短暂,注定不会永远属于她。 任子铮刚开始以为,她脸上是水。直到她的肩膀开始一下一下地抽搐,他才发现,她在无声地抽泣。 他无所适从地放下花洒,手指在她脸上摩挲两下。原本精致的妆容,早已破碎,眼妆的残留物化为两行黑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下。 昭昭,我的妹妹,我的宝贝,你为什么哭泣,为什么又不开心。 一想到自己无法走入她的内心,无法分解她的痛苦,任子铮压抑得难以承受。 他不知道,过了醉酒的第二个阶段——呕吐之后,她现在已经进入了第叁个阶段——没来由地悲伤。 他怔怔起身,在洗手池前研究了一会儿,然后拿来了些瓶瓶罐罐,托起她的下巴,开始细细给她卸妆,用棉签将犄角旮旯都清理了干净。她也配合,就那样抱着膝盖,任他在自己脸上温柔擦拭。 全程无言,做完这一切后,他又给她喂了些漱口水。 结果她吞下那漱口水后,却突然不配合了,只是那样含着,也不吐出来。 “吐出来。” 他托着她下巴的手指捏了捏,想让她松开嘴唇,可她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鼓着双颊,像那种往嘴里藏匿了很多食物,不愿意松口的啮齿动物。 “乖,这个不能喝,张嘴——” 任子铮累得耐心渐失,大拇指有些粗鲁地扒上她的下唇,用了些力往她唇缝间挤进,想撬开她倔强的嘴。 凭蛮力,任知昭自然是扭不过他的,双唇毫无抵抗地被他轻松撬开,蓝绿的液体瞬间流落,流了他满手。 至此,他已彻底不在乎什么脏不脏了。想收回手,手却动弹不得,同时指尖传来尖锐的痛。 他撬进她双唇的大拇指,被她咬在了齿间。 她赌气一般,狠狠咬着他的手指,原先闭着的一双眼,此刻抬望着他,眼底有深黑的寒潭,要将他吸进去。 任子铮不知道她为何这样,只要他想,抽回自己的手指这件事也毫不费力。 但他没有那样做,他任由自己的指尖在她齿间挤压出鲜红。 这样咬他,她心里是不是能好受点? 只要能让她好受点,他愿意把自己全身的每一寸肉都拿去给她咬。 不过不疼是假的。她那样恨他,咬得那样狠,他疼得紧咬下唇,呼吸渐乱,指尖抵着她柔软的舌尖暗暗用力。 越是疼,他心中竟越是泛起一丝爽。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他的心跳,就是在这时开始加速的。 而他面前那赤裸,悲恸,仇恨的人儿,表情变得不好看,漆黑的深潭中,再次淌出叫他心碎的泪水。 他真想可以潜入她的大脑,获知她为何悲伤。不过这次,她自己先开口了。 无声的抽泣变成了放声的宣泄。她一口吐出他的手指,口边拉出透明的丝,脑袋倒向边上的瓷砖,嘶哑的嗓子喃喃着支离破碎的心声:“......所有人都结婚了......妈妈......爸爸……阳阳哥哥......都有家了......只有我......是多余的......操……只有我......” 温热的水流将她身体的污秽彻底洗刷,轻纱般的水汽笼罩她无所遮掩的身体,好像一个温暖的怀抱。 可她的心是冷的,再暖的怀抱,也捂不热。 被全世界抛弃了,那是她此刻的感受。 天晓得,任子铮的心都碎成了灰。他真的听不了这话,他任子铮难道是死人吗? 他扶住她的后颈,将她贴着瓷砖的头用力揽入自己怀中,央求一般在她耳边低语:“昭昭……昭昭……我在这里啊……我在……” 看到我好不好,看到一直陪伴着你的我。 结果怀里的人徒劳地推了他一下,扯着嗓不着调地哭喊:“你个屁!……你……你也要离开我……狗东西……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去你的美国吧……赶紧滚,明天就滚……” 哭的人是她,心如刀割的人确是他。 氤氲盘旋的层层白雾中,赤裸的二人紧紧相拥,什么伦理禁忌都被碾碎,跟着那水流,冲入了下水道。 038.会想要操她,难道有错吗 任子铮的上身和裤子都已被水流浸透,但是无所谓了。 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怎么可能舍得呢? 连从斯卡布罗搬到市中心他都舍不得,他怎么可能舍得从多伦多跑去跨越叁个时区的旧金山? 可那是唯一合乎逻辑的选择啊——他本来就是要读研的,何况留在她身边又能怎样?她那样讨厌他…… 还是说,她其实也舍不得他?想要他留在身边? 还是说……她此刻的悲伤,其实是因为他? 她埋在他的肩头,泣不成声;而他呆呆抱着她,一颗心脏因为她的悲伤,化为活跃又滚烫的熔岩。 他本来会想把自己的一片真心都剖开来给她看的,但现在不想了,没办法给她看了,因为他的心,不纯粹了。 因为湿热的肌肤紧紧相贴,毫无保留;因为她在他怀中无所顾忌地哭泣,泪水沾湿了他的胸膛;因为她需要他,脆弱的,赤裸的她,需要他。 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刻,任子铮的下身感到了那股熟悉的异动。 他惊得猛地回过神,关掉花洒,眯起双眼,取下挂在一旁的浴巾,尽量不看她地将她的身体草草擦干,然后用浴巾将她整个包裹。 “乖,抱紧我的脖子。”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于是任知昭照做了,尽管做得很吃力。她被他托着大腿抱向了她的卧室。 任子铮抱她也抱得吃力。他抱她,却还不敢用力抓,一手托着她的大腿根不断打滑,一手还要关灯,开门,开灯。 等终于把她抱到床边,她的整个身体都快从他身上滑落了。 他吃劲将她丢在床沿,那已然松散的浴巾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而他的身体,也猝不及防地跟着跌落。 他叫她抱紧他的脖子,她很听话地照做了,一直到背挨上了床,都没有放手。 所以任子铮被她勾住了上半身,跟着倒了下去。不过他眼疾手快,迅速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灯是开着的,两人之间,没有水雾,也没有她弯曲环抱的膝盖。 这下他逃无可逃了。 在他身下,他竭力躲避的软肉,随着跌倒的动作颤了几颤后,便静了下来,变成两只熟睡的幼兽,乖巧伏在她胸前,像是有它们自己微微跳动的心脏一般,用它们稚嫩的生命力,吸引着他人的爱抚。 它们一定是极柔软的,就像他的手掌心一样。 愣了那么几秒,双眼才反应过来要闭上。他以一种极别扭的平板撑姿势撑在她身上,身体躬成了煮熟的虾。他的耳根红透,呼吸变得困难,喉结止不住地上下滚动,睫毛因隐忍微微发颤。 一股热流从下腹翻涌而上。他知道,他硬了。 尽管身体悬空撑着,硬了的性器自己探了出去,抵上她腿间光洁的软肉,只靠他自己一层不厚的裤子,隔住汹涌的欲念,维系最后的体面。 任知昭当时已经人畜不分,只觉得好香,好舒服,好安全,手紧扒着不放,嘴里胡乱念叨,一会儿唱歌,一会儿骂人,一会儿又无所忌惮地毒舌:“我的哥啊……你……你那么大人了……还是处男……你不急吗……” 任子铮快要疯了。 “别急……没关系……我也是……嗝……我也是处男……” 任知昭进入了醉酒的第四个阶段——胡言乱语。 但是任子铮无暇顾及。他努力抬起臀部,让下身那胡作非为的寄生兽远离他不该涉足的禁地,同时低头俯向她耳边…… “昭昭,你现在光着身子……” 他下颚压抑地紧绷着,声音很沉很沉。 光着身子的人,好似毫无廉耻概念的野人,抱着他脖子的双手完全不想动弹。 “我去给你拿件睡衣好不好?”他痛苦地吞咽两下,扒了扒她勾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接着说。 同样,扒开她的双手也费不了他什么力。但他下意识地不想那样做,只想随缘地等她自己放手。 口嫌体直,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耻,但他确实也从未标榜过自己是什么君子。 然而被扒拉了两下的双手却更加用力了,抠紧了他的后颈,抠进了他的黑发。双手的主人,口中哼哼唧唧沉吟两声,在他耳边吞吐温热酒气:“不要……不许走……不许……” “不走。” 他轻拍了拍她倔强的双臂,心头突然蹿起一股怨气。 凭什么她可以喝醉,凭什么她可以发疯;凭什么此刻清醒的是他,隐忍的也是他。 他已经忍得很辛苦了,他已经很小心,很注意分寸了,她为什么还要这样舞到他脸上来?她当他是什么了? 任子铮骤然睁开双眼,对上面前那颗熟透发酵,浸出酒气的烂桃,眼睛睁着,目光却涣散,被轻颤的睫翼掩着,勾人得不像话。 那双湿润的唇,肿胀得欲要滴红,翕动着发出不明不白的微弱低吟。呼出迷蒙酒气,将他的理智都酿成了一壶药酒。 他要低头,吻住那双唇。 他要吻她,吻到她呼吸困难,吻到她清醒过来。 他要舔舐她纤细的脖颈,在那里留遍属于他的印记,然后撕咬吮吻那对在他面前放肆跳动了一夜的乳肉,咬到它们再无法见人,咬到她抱着他的脑袋,无法无天地喘叫。 性器直指的地方,刚才余光已经看过了。那里很光滑,被她维护得很好,不是他能涉足的。 所以他偏要涉足。 他不会嫌脏,他要撞进那里面。 他要一边看着她把她的那根粉色小棒放入自己的肉唇之间取悦自己,一边进入她的身体,操她,狠狠地操她,操到她将她的指甲都抠入自己的后颈,仰头大声求饶,空气都成了奢侈品。 一边操她,一边还要骂她,骂她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骂她怎么不干脆把自己喝死啊。 疯了,真的疯了。 任子铮猛地甩了甩脑袋,想叫自己清醒,想把那些肮脏的念头甩出去。 任何人此刻推门而入,都会看到他们二人赤裸着身体,以一种性交的姿势躺在床上。所以真的会想要性交,这不能怪人吧。 可任子铮还是被这样的念头吓到了。 妹妹酒醉成这样,自己却想操她。禽兽,简直丧心病狂,猪狗不如。 他于是伸手探入她腰下,托着她的腰将她捞了起来,掀开被子,摆正她的身体:“不穿就不穿吧,那到被子里去吧。” 他把她藏进被子里,让被子保护她,远离卑劣的自己。 许是保持这个吊着脖子的姿势太久,累了,躺入被子后,任知昭终于松开了双臂,不过还是下意识攥住了他的一只手,扣住他的五指。 “我不走,我就在这儿。”他抓着她的手,侧身在她身边的被子面上躺下,另一只手轻拂过她的双眼,将她疲惫的眼皮带了上,“乖乖,睡吧。” 很快,折腾了一夜的人便只剩下均匀的呼吸。醉酒终于进入了尾声,她睡死了过去,紧攥的手也随着她进入梦乡而放松。 任子铮缓缓抽出了手,替她掖好被子,最后一次检查她,小心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望了她片刻才悄声离去。 睡吧,昭昭,我的宝贝,不要做梦。 任子铮早就说过,他的性器和他本体是两个单独的生命体。等他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房间时,身下那禽兽还是硬着的。 他能怎么办呢?他不是圣人,从来就不是。 他只能一边洗清自己身上的污浊,一边痛苦地释放下身积压的欲望。 他觉得自己真是脏透了。 039.人不好色,天理难容 经过一夜狂欢后,整个城市仿佛都在睡懒觉,安静得出奇。 任知昭醒来时,已是中午。 她醒来后,第一件意识到的事情,当然是自己没穿衣服。 掀开被子,她望着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灌了铅的脑袋中开始闪回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派对,喝酒,马里奥,喝酒,蝙蝠侠,呕吐…… 回家以后,更多呕吐,洗澡……画面模模糊糊,但是全程,好像都有个人陪在边上。 任知昭猛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发出一声杀猪叫。 不出意外,她应该是被任子铮看光了。 之后更衣,洗漱时,任知昭都是魂不守舍的,既想在脑海中还原那些细节,又会因为细节的浮现被尴尬得想撞墙。 她是想给任子铮展示自己的性魅力来着,可这一切完全不在计划之中,而且这都不是展示性魅力了,这性器官都给他展示完了。 脑瓜子本来就嗡嗡叫,这下直接成了烤熟的红薯。任知昭扶着墙,磨磨蹭蹭地晃出房间,在拐角处看到了让她脑瓜子“嗡”得更厉害的人。 任子铮站在一锅等待烧开的水旁边,身靠厨房台面,眉宇微蹙着凝望着不远处的窗外。 他穿着件白卫衣,还是那干干净净的样子,好像昨夜的狼藉都与他无关。窗外的阳光,淌过他的发丝,染进他的眼眸,将它们染得透了光,让人看不清其中思绪。 然后那双温柔的眼眸,瞥见了小老鼠般躲在拐角处的人,一丝尴尬从中闪过,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 “你醒啦。”他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并在岛台上放了杯水,“我给你煮点面,马上就好。先喝点水吧。” 本来躲闪的小老鼠,还是被那杯水引出了洞,上前抱起杯子吨吨狂灌,好像刚从撒哈拉沙漠里跑出来一样。 “慢点喝。”他伸手推住她的额头,遏制住她猴急的样子,轻声问,“还难受吗?” 任知昭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抓住他的手扔向一边,放下水杯,豪迈一揩嘴,然后就那样幽怨看着他。 看样子是没什么事儿了。到底是年轻啊,昨晚还要死要活的,睡了一觉,精气神就恢复了八九成了,还能对他耍小脾气。也不知道她在幽怨些什么,明明昨晚到处搞破坏的人是她。 “记得给海莉报个平安,她昨晚一直照顾你。你那身衣服,我用袋子给你装起来了,要丢要洗随你,洗的话记得给洗衣机消毒。还有你的卫生间,早上你睡觉的时候我已经叫保洁来打扫过了,费用算你头上。”他擦了擦台面上的水渍,云淡风轻地一条条交代着。 这话一听,任知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张口没头没脑冒出一句:“你耍流氓。” 任子铮露出了“谁?我?”的表情。 看着面前吸饱了水分的女孩怨念盯着自己的双眼,他突然想笑。 “啊,是,我的错,我就不该管你的,应该把你丢在大街上,让你自生自灭。” 跟妹妹在一起久了,好像学了点儿阴阳怪气的本事了。他语气淡然,抿住嘴想掩盖自己的笑意。 “喂!任子铮!” 任知昭看他那憋笑的样,一股子火蹿上来,绕到岛台后面抓住他的双臂,对着他的屁股抬膝盖就是踹:“你大爷啊!我一个女孩子,被你看光了,你还笑得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她这样,任子铮直想笑,嘴里不停念着“我没看清,我不记得了”,手上做做样子阻挡她的飞毛腿,实际由着她对自己上手,望着她的双眼中满满都是宠溺。 “你说没看清就没看清啊,就这么算了?” 几个高抬腿动作后,任知昭放开他,气喘吁吁撑着台面,依然幽怨盯他,撅起嘴哼哼唧唧:“哼,不公平,除非你也给我看!” 说完,她眼中的怨念被挑衅代替。 她其实倒也不是真的生气自己被他看了。你看都看了,给点反应吧?装作无事地在这儿跟她提那些有的没的是几个意思啊? 被她挑拨着的任子铮,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神情意料之外地变得放松。 他确实耍流氓了,在脑内耍流氓,怎么不算耍流氓呢。 所以如果脱下身上这层布料能让她觉得扯平,他完全不介意做,他甚至很愿意这样做。 于是,在她挑衅的目光中,他点了一下头,然后毫不犹豫地扯下了自己的上衣。 其实任知昭那句话刚说完,就为自己感到不值了。 任子铮一个大男人,脱个上衣,多大点事儿啊,和她能比吗。 不过下一秒,当眼前的画面实实在在出现了时,她就意识到这话说早了。 任子铮平日格外注意分寸,无论是以往在爸妈家里,还是如今在他们二人的家中,即便是炎热夏日,也没有过衣不蔽体的时刻。 如海莉同学曾说过那般,通过他露在外面的手臂线条,想象一下没露出来的那部分是何风光,是完全可行的。 不过任知昭没那样做过,那也太猥琐了。 她真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此刻满脸心花怒放的样子,那眼神,是何其猥琐啊。 她也不是有意这样心花怒放,可眼前的画面,除了“赏心悦目”,她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连阳光见了这景象,都对他温柔叁分,轻抚他裸露在了空气中的每一寸肌肉,给那硬朗锐利的线条勾勒出淡淡金边。 年轻,健康,精壮,结实……每一块肌肉,都那样恰到好处,波提切利的人体油画一般。 这真不能怪任知昭,好色是人之常情。 面对眼前所见,她瞳孔都缩了缩,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嘴,此刻轻启着,吐不出一个字,并且一只右手,不由自主地向着他身上深吸着她目光的部位伸了去…… 因为肤白,他的乳头都是粉的,在那饱满的胸肌上,随着他的呼吸,均匀起伏着。 任知昭搞不懂自己怎么会突然猥琐成这样,但那只没出息的手,确实先她脑子一步伸了出去。 不过指尖距离毫米的时候,理智还是占了些上风。她要揩他油,他怎么也不知躲闪一下呢? 她于是抬眼,手那样悬在空中,怔怔对上他的双眸。 对方只是低头那样淡然又耐心地看着她,然后握住她那只不知所措的手,柔声道:“摸吧,没事。” 任知昭的手掌心,被他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灶上烧着的水开了,热气升腾,就像此刻她的头脑一般。 开了锅的头脑虽然尖声叫嚣着“怎么这样啊啊啊啊”,但手掌却实诚得很,结结实实按着那肌肉,感受那坚硬中带着一丝柔软的触感。 真好啊,真爽啊。任知昭突然情不自禁在心中感慨,自己吃得也太好了。 还好她亲爱的哥哥是个帅哥,让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实施起来,都轻松了不少。 倘若他身材相貌皆平平,她都不敢想自己得有多痛苦。 也好,反正估计迟早是要走到那一步的,早让他看了自己也好,至少让她确认了一件事。 想到那件事,任知昭的双耳中都要冒烟。 昨夜的种种画面,模模糊糊,细节尽失,但有一件事,她记得真真切切。 是任子铮隔着衣料,抵在自己双腿之间的性器。 朦胧之中,那坚硬的,嚣张的,不知耻的,属于他身体的部分,在她身体最隐秘的开口挣扎,顽抗。 她确定了,他不光对她有意,还对她的身体有意。 他想要操她。 040.没别的意思,就是馋你身子 m ita oge8. 作为哥哥的他,想要操作为妹妹的她。 多么肮脏龌龊,道德败坏,简直叫她血脉喷张,光是想着,身下都隐隐发软发热,手上也不由自主地用了力。 “啧,让你摸,没让你捏。” 任子铮的胸肉被用力掐了一下,他立刻拍开了掐自己的咸猪手,把上衣穿了回去,原本还云淡风轻的脸上,泛起一丝窘迫。 任知昭意犹未尽地摩挲着自己那被拍开的右手,眼中有些垂涎,还有些羡慕:“你这……练成你这样……得多久啊?” “很难回答你这个问题。”任子铮将面条下锅,背对她道,“运动不是为了达到某个特定目标,而是一种生活态度,我这样也不光是靠运动。” 说着,他突然转过身,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瞳仁亮亮地凑近她说:“傍晚跟我去健身吧,我带你。” 健身?这不是要任知昭的命吗? 结果想溜的她,被任子铮捉住,软磨硬泡,连哄带骗,一会儿说什么“你们唱歌的人应该多运动,提高身体机能”,一会儿训她“又是喝酒又是呕吐,你那嗓子是不想要了吗,能不能培养点健康的解压方式”,一会儿又是“我每个月付那么多物业费,那些设施倒是拜托你用一下吧”…… 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这可是任知昭的人生信条。 不过当时,她因为受了点视觉刺激,顿时被黄色废料填满了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些爱情动作片里的叁俗桥段——健身教练和学员,先这样,再那样,最后那样…… 她的嘴角不自觉咧到了耳根。如果任子铮会因为热,脱去被汗水浸透的上衣……如果任子铮会因为想要矫正她不标准的动作,与她臀腿相贴,将她环在前胸,摸上她的双手,在她耳边轻语,告诉她应该这样…… 就因为这样的原因,任知昭便一反自己的人生信条,答应了他健身的要求。 她也发现自己最近变得有些无耻下流,不过那又怎样。 这份下流,与什么恩怨情仇都无关,它是出于本能的,是动物性的,是在与他叁番五次游移在底线的边缘后,水到渠成产生的。就像当初到了年纪的她,自然而然会想要自慰一样。 就算不是他,就算换一个别的什么相貌端正的年轻男子,她也会如此。她这样告诉自己。 结果一番折腾下来,根本就没有任何叁俗桥段,她实属是想多了。 人家任子铮文明得很,在公共场合脱衣服这种事儿根本不存在,什么贴身指导也完全没有,最多是在她后背后腰上,胳膊腿上拍一下,不近人情地训她—— “谁让你坐下来了,四处走走。” “跟你说了多少次,深蹲姿势下蹲,你想拉伤吗?” “你不停地说话说明没使上全部劲儿,我给你加重量了。” ……看更多好书就到:y el iao8.c o m 他明明可以直接把她杀了,为什么还要在器械上先把她虐到肉质鲜嫩啊。 任知昭这辈子没这么累过,灵魂都脱离了肉体,飞到天花板上临空观看自己的肉身被那不知怜香惜玉的家伙虐到瘫在卧推凳上不愿起来,耍着无赖嚷嚷:“我靠,就到此为止吧!驴拉磨都没有这样的,我快去世了!” “放心吧,去不了世的。”任子铮看着她赖皮的样,无奈地笑了,伸手一把将她拽了起来,“你做别的事也这样半途而废吗?” 没有啊,攻破你这朵洁身自好的白莲花这件事不是坚持到现在了吗…… 累成了软体动物的人,逮到任何支撑物便“吧唧”一下贴了上去,叽叽咕咕道:“我已经够瘦了,不用再练了,再练就瘦没了。” “健身并不是为了瘦。”他扶住她的双肩,想把倚在自己身上的人揪下来,“而且你虽然瘦,但你的体脂应该不低。” 他没有在点评,只是在陈述。 但任知昭觉得,嚯,你看就看了,还点评上了! “那可不,不然怎么能瘦还有料呢。”她突然自己站直了身子,气喘吁吁地抱起双臂,抬头对着他,语气简直嚣张,“你说是吧。” 那些原本想要将自己悄悄掩埋的心绪,于是在任子铮的头顶,炸成了一朵朵彩色的烟花。 害他在深夜的卫生间里痛苦自渎的,她的身体,她的胸乳,是一对恬不知耻的坏精灵,被她捧在双臂之间,安然躲在她的运动胸衣之下,探出一点脑袋,讥笑着观赏他的羞怯窘困。 豆大的汗珠滚落,顺着她的脖颈,锁骨,滚入他的目光不该触及的地方。 如果有可以让人选择性遗忘的药物就好了,但世界上没有那种东西。 只是被她那样提醒一下,在这四面镶满镜子的健身房,在这周六傍晚,人最多时刻的健身房,他真的会勃起。 所以他撇过头,说:“拉伸一下吧,拉伸完就结束。” 你还真别说,一番捣腾,虽然很累,但任知昭明显感觉身心都轻盈了许多。 “是不是感觉舒服很多?”任子铮看着她整个人舒展了不少的样子,心中满意,神色也恢复了原先的平静,“运动是最好的解压方式,心情不好的时候运动半小时,比你喝酒要有用多了。” 这是他的目的,让她身心放松。不知道还能怎样做,只能以他熟悉的方式。 “心情不好什么啊。”任知昭捧着水壶,小口喝着,嘴上倔强,“我心情好得很。” 她随口嘴硬的一句,却在他的心尖刮了一下,发出尖锐声响。 “是吗。” 他突然停下脚步向她逼了去,一手按下她捧在嘴边的水壶,一手撑住了墙壁。 “那你说,昨晚你为什么那么伤心。” 在任知昭反应过来之前,她的后背已经被迫靠上了冰凉的墙面。她被他框在了双臂之间,水壶被忽然剥夺,一口水从唇边漏了出来。 “我伤心了吗?” 她舔舔唇角,抬眼望向他,对上他那双平时温柔的眼眸,睫毛轻轻压下来,眸中却有些许冷厉,如若有若无的细丝,绕上了她脆弱的脖颈。 她立刻避开他的目光,垂下脑袋,正好触碰到他胸膛,心脏砰砰有力蹦跳的位置。 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哭了,但不愿去细想,她信口敷衍:“哦……那可能是因为,看到阳阳哥哥结婚了。” 任子铮:??? 就这? 他继续那样注视着她,想等出更多答案一般,但她口中,确实再没说出别的。 任子铮气笑了,按着墙的双手用了用力,最后垂下了。 “笑什么笑!我很认真的好吧,小心脏都碎成八百块了。” 本是随口一说,结果看对方笑得好似轻蔑,任知昭也气得撇嘴。 怎么的是在看不起她的童年白月光吗?她任知昭,虽然热爱阴暗爬行,但就不能有纯爱的一面吗? 任子铮看着她,良久才重新开口:“你喜欢他吗?” 声音很低沉,问题很奇怪。任知昭立于他的身体与墙壁之间,就那么一点点空间,呆着也不是,移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你不喜欢他,你只是舍不得自己的过去。” 她没说话,所以任子铮自问自答了。 “阳阳哥哥应该是你童年里比较美好的一段回忆。不过回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随着时间都会一点点逝去,你终究是无法抓住它们的。这很正常,有时候,我也会有这种感觉。” 任知昭愣住了。她年轻固执的心脏,好像被他拿出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你又懂了?你就知道我不喜欢人家?” 在自己想要得手的目标面前据理力争自己喜欢别的男人,似乎很矛盾,但她像是被踩到了什么尾巴,非要争,声音都抬高了一分。 “我当然懂啊,你那不是喜欢。”任子铮真的轻蔑地笑了,说得毫不犹豫。 他确实看不起。 妹妹的种种,他都熟知,连那阳阳哥哥的事,他也了解。 如果她那八百年忆不起一次,偶尔拿出来感慨两下的情结,都能叫做“喜欢”,那他这样算什么? “喜欢一个人,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她,念着她,哪怕她就在你面前。会因为她开心,也会因为她痛苦,神经被她的一举一动牵着。愿意为了她付出,愿意为了她等待,愿意为了她……” 没头没脑的话语断在了嘴边。他默然转身,不再看她,按下了电梯上行键。 041.如何面对初冬的凄冷 要命了,接下来的几天,任知昭全身酸爽到不行。 “正常的。”对此,任子铮说,“你肌肉里的乳酸在积聚,习惯了就好。继续坚持,配合拉伸和按摩就行。” 那么问题就来了,任知昭哪懂什么按摩呢?这个活自然只能落给任子铮了。 任子铮多不情愿啊,或者说多不敢情愿啊,但锻炼是他带的,他总不能放着不管,只能硬着头皮每次给她按几下,还只按胳膊腿,不该碰的绝不碰,不该看的绝不看,像个贞洁烈男。 可是任知昭还是整天一副酸得不行的样子,要哥哥扶,要哥哥抱,要哥哥靠一靠,要哥哥抬大轿…… 真是太酸爽啦,太爽啦…… 她真的有些肆无忌惮了。 她知道,她和他之间,现在就只隔了一层窗户纸,超薄的那种。 不过这纸再薄,一直没人去捅也不行啊。这捅纸人,必须是,只能是任子铮。 没关系,她有军师给她献计。 “过分给予男人安全感,时间长了,他就会对你习以为常。 他既然对你习以为常了,自然也就不急着下手了。毕竟,无论如何,你都会在他身边。 男人就得活在危机感中,要让他知道,你不是没他不行。” 海莉一边再次吵嚷着要看任知昭的“意中人”的照片,一边这样告诉她。 照片这种东西自然是没有的,任知昭只能再次扯借口搪塞过去。至于危机感…… 现在明明是她比较有危机感才对吧,毕竟任子铮这朵天山雪莲,怎样都能坐怀不乱。 她要怎样反向去给他这种不存在的危机感呢? 在任知昭苦恼这件事的那几日,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渴望得到一样东西,一个人。 今年的冬天虽来得晚,不过随着十一月的深入,万物最终还是失了生机。 早冬的凄冷笼罩着一切,大地被冷风吹得萧瑟。 这样的景象,对于身处加拿大的人们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在一片冷寂之中,人们总能找到些温暖的事给自己做,比如篝火派对,滑雪度假村,又或者林中度假小屋。 明明几个月前的暑假,一家四口刚一起出游过,任军还总在和王桦抱怨,什么孩子大了,都不跟爸妈一起玩儿了。 于是乎,当他收到自己哥哥在林中度假屋一聚的邀约时,他欢天喜地,说什么也得把两个小的带上。 那几天,任知昭因为学习的事,还有某些人的事,整个人魂不守舍,坐在任军的车上,像是被绑架了一样,带到附近一个叫马斯科卡的小镇。那里说好听是安远静谧,说不好听,是鸟不拉屎。 他们订下的整套大木屋,就在马斯科卡湖畔,背靠森林,面朝湖水,而做东的人,已经在此恭候了。 任军的哥哥任涛一家也在多伦多,两家来往不少。任涛每每出现,都要各种关心他那个小侄子,也许是自己孩子不在身边的缘故,他对任子铮格外上心。因此,任知昭对这个大伯也算是熟悉了,没少挨他的东北话轰炸。 不过他们的儿子,那个叫任晔晨的男孩,她就没怎么见过了。对方一直在外省念书,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上一次见时,她还是个不修边幅的小屁孩。 这次相聚,那个男孩也在,高高瘦瘦的,头发弄得像韩剧男,穿着文艺,和这乡村风的木屋倒是很搭。 他对许久不见的任知昭似乎充满了惊喜和好奇,一见面,便自来熟地问东问西,反而是对自己的堂弟,他好像就没什么热情了,任子铮敷衍叫他一声“哥”,他也只是冷冷点头。 事实上,每次见他俩同处一室都是这样,任知昭也不清楚二人有什么过节。任晔晨对她热情,倒是不损失她什么,只是任子铮看着自己堂哥围着自己妹妹转来转去时,那个眼神,好像在看什么百年一遇的奇葩。 相比任晔晨,任涛就热情多了,对着他小侄子的脑袋一通狂揉,开口便嚷嚷:“臭小子!谈女朋友了没?” 任子铮拼命避开他的肢体接触,皱眉道:“没,我很忙。” “好好好,年轻人忙忙事业也好!”任涛大笑,转头又对边上他自己儿子嚷嚷,“你看看你弟弟,多出息!你再看你学的那破玩意儿,啥也不是。” 说完,他的关注又顺带转移到了任知昭身上,一会儿说她长高了,一会儿问她有没谈恋爱,一会儿又问她学业。 “昭昭和我们晨晨也算是同行了,都是搞艺术的!”他一边在桌边给大家斟好红酒,一边声如洪钟地感慨,“晨晨那破电影终于学完了,今年回来搞啥工作室,再不用去那个远得要死的地方了。以后孩子们多走动走动!” 对此言论,任知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跟着大家笑笑。反倒是任子铮,不知怎的突然颇有微词的样子,表情都不对了。 “这也能算同行啊?你要这么说,那昭昭和我也是同行,我们工作都对着电脑。” 他冷不丁在边上冒出这么一句,眉稍挑起,完全没打算顾及长辈的面子。 不过大人们像是习惯了他这种说话拐不了弯的德行,没人理他。 “你们真想得开啊,还让孩子接着学那音乐呢。”任涛毫不受影响,笑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身子往椅背上一倚,用端着酒杯的手点着任知昭道,“咋不让她跟着小桦学工程呢,这以后多好找工作啊。” 言下之意,是孩子既然已经没跟那个亲爹了,就没必要再追随他的脚步了吧。 好像她学什么,别人能说了算似的。 长辈们的谈话,主角是孩子,孩子却没多少讲话的余地。 任知昭默默抠着指甲,游离的眼神对上了一旁任子铮的双目,对方看上去比她还要不自在,咬着下唇,手指在杯柄上不断摩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学啥工程啊。”任军一拍桌子,豪迈地笑了,“我看小桦工作那么累我都心疼,别再让闺女遭那老罪了,学点儿轻松的。” “学音乐比学工程轻松吗?你学过啊?” 任子铮再次插嘴了,声音比刚才还大,盖过所有人,望着任军的双眼中却装满了真诚。 也不知道他突然在发什么癫,任军立刻瞪向他,嘴巴抽抽着想说他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气氛突然被弄得尴尬,大家伙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任晔晨好死不死插入一句:“是的,女孩子学学音乐挺好的。昭昭以后说不准就是大明星了。” 这尴尬打破的,还不如不破。他话未说完时,任知昭便看到任子铮翻了个史无前例的白眼,像是被身为翻白眼十级选手的她传染了眼疾一样。 “哎哟,别别别。”听了这话,一直陪笑的王桦立马露出“折煞我了”的表情,摆手谦他人之虚道,“昭昭学的流行音乐制作,以后当当幕后不错了,就她这样,啥明星啊,别给人笑话。” …… 他们谈话期间,窗外竟飘起了雪。 那是这一年的初雪。趁人不注意,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落,等任知昭看到时,已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细密的白。 远远地,她将自己的视线移向那染上白色的灌木,移开这场关于她的研讨会。 那里苍白一片,就像她的未来一样。 王桦最近消瘦了许多,任知昭想,兴许是工作累的,所以她懒得同她顶嘴。 而且她其实也不怨王桦这样说她,王桦说的,她不知该有何异议。她从不敢做关于未来的梦。 不过有人似乎完全无法忍受那样的言论,仰头饮尽杯中液体,撂下杯子,离席而去。 耳边传来一声不小的动静,任知昭扭过头,看到一只空杯孤零落在桌上,红色残液顺着杯壁缓缓滚落,杯子的主人,已经没了踪影。 雪的凄冷,在空气中弥漫出一种苍白色调。 森林浴着雪沉睡了,寂静无声,松软雪地上的脚步声,便变得格外明显,仿佛能荡出回响。 任知昭小心踩着积雪向前,不忍心让自己的脚印破坏它一样,尽管这积雪已经被另一串更大的脚印破坏了。 大人们似乎都不想忍受一个没大没小,到处抬杠的人的存在,所以刚才任子铮离席时,大家都露出了一种舒坦的表情,没人拦他。 然后任知昭跟着离席,他们也懒得管。谈话主角虽是她,但那谈话,没了她同样能进行。 她跟着地上脚印走入屋后那片森林,在没多远的一棵雪松树下,看到了任子铮,站在那里想喘口气。 她的沙沙脚步声被他听到了,他于是回身望去,看到一片恍眼的白中,一抹红将其刺破,向着自己一点点挪来。 任子铮赶紧向她迎去。只是室外这么一会儿,她头上戴着的那顶红色毛线帽,便已覆上了茸茸雪花,脸颊也泛起了一丝红。 他没半秒犹豫摘下自己的围巾,轻轻围上她的脸蛋,然后拉住她的胳膊想返回。 “不要,里面烦得很。”她撒开他的手,反向拉住了他,“我陪你。” 042.初冬,初雪,初吻 雪虽飘着,但气温并不算低。 太阳是有的,透过茂密树冠,投下斑驳光线,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亲吻在二人的脸庞,又洒向那松软土地。 任子铮轻叹一声。 他什么也不懂,他的身心,如这初雪般干净。他只知道,面前戴着小红帽的女孩,比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还要珍贵。 “妈妈不该那样说你。”他拍了拍她身上的雪,沉声道。 任知昭知道他是不爽这个。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哎,没事儿,她也没说什么,我确实没什么本事,也不漂亮——” “你很漂亮,也很有才华!怎么总这样说自己呢!” 雪地里寂静,他骤然抬高的音量,显得格外突兀。 听到妹妹自贬,会叫任子铮心痛得难以忍受。 一双有力的手掌急切抓住了自己的双肩,任知昭愣住了,愣愣沉入他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眸。它们真挚懵懂,潮湿温润,在冬日的冷冽里,却化成了一汪春水,涌向她,包裹她。 他低垂的睫毛,被雪花压上了。它们是细小的六角形,颤动着微弱的光芒,纯净又脆弱。 真好看啊。 她有些入了迷,甚至想伸手上去摸一片那雪花。 来加拿大这么些年了,她却还是没有看够这白雪。每年如期而至的大雪,残酷,却着实美丽。 任子铮却完全不为所动,凝视着她,任由雪花在自己身上歇栖。 也是,他生来便是冰雪的孩子,对雪景肯定是习以为常的,自然不会像她这个南方人这般。 “哥,你会想家吗?”她突然这样问道,“我是说大连。” 任子铮在刚才那一瞬间是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的。失态这件事,在最近几个月似乎变成了常态。 好在妹妹自己把话题转移了。他便放开她的肩膀,眼眸沉了沉,顺着她的话答道:“偶尔吧。” 其实大连的那些时光,早就变成了天边稀薄的云,他不怎么愿意再去抬头看的云。 “大连的冬天也会这样下雪吗?”她接着问。 “会下雪,但没有多伦多这么大。”他略微想了一下,“大连相较于别的东北城市降雪量算是少的,因为靠着海,整体和这里比还是比较温暖的。” “嗯。”她低下头,看着脚边被白色覆盖了的枯枝,喃喃道,“真想去看看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开始好奇他的心事,好奇他是不是也会像她这样,心中有片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她此言,任子铮有些没反应过来。 人在无措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开玩笑缓解。所以任子铮轻笑道:“看什么啊,加拿大的冬天还不够你受的吗?” “不一样。”她吸了吸鼻子,“那是你的家乡,你出生的地方,一定很漂亮。” 任知昭的每一天,都像是在迷雾中摸索前行。 做戏做久了,大多数时候,她都认不清自己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假的。 不过在那片寂静的森林,在那个飘雪的午后,她难得地清楚,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 而任子铮,他早就迷醉在了这份温柔里,像是犯了雪盲症的路人,再也找不到方向。 他看着她泛了红的鼻头和双唇,什么也没想,敞开自己的大衣,将她牢牢裹入了自己怀中。 于是他那装着一颗砰砰狂跳的心脏的胸膛,被她贴上了。 与那颗狂跳的心相比,任知昭格外平静。完全没有平日里那种“奸计”得逞时的兴奋窃喜,她只觉得他的怀抱,还有他轻裹着自己的围巾,很舒服,还很好闻。 “是很漂亮……”他埋下脸颊,在她耳边轻声忆道,“我记得,冬天的海很宁静,是灰蓝色的,会有一层薄冰,亮亮的,很好看。那时候,我妈妈的医院就在海边,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推着她……” 越来越沉的声音,消失在了她耳边,过了片刻,才重新出现。 “……总之很漂亮,有机会我会带你去。” 说完后,他就那样安静地抱着她。 突然地,任知昭的心头酸涩难耐。 也许是被他感染到了,但更像是一种失落,什么东西被抽离了自己的失落,而且那东西,从未属于过自己。 她仰头望向他:“妈妈如果能看到现在的你,一定会很骄傲。” 这话是自己从她嘴里跑出来的,她没有思索。她思索的时候,说不了这种话。 细碎的尘埃,伴着雪花在光线中轻轻飘浮,试图干扰人的视线,他却清楚看到她的双眸中映着的他自己,只有他自己。他知道,此刻自己的双眸中也只有她的存在,天地之间,别无他物。 从彼此双唇之间蹿出的白雾混乱交织在了一起,再近一些,鼻尖就会碰到,然后唇瓣也会碰到。 想要吻她的冲动,压抑得他的呼吸都在颤抖。那个瞬间,他无法解释可就是无比确信,如果现在低头吻住她,她会闭上眼,她一定不会躲开。 于是,带着凉意的指尖细细摩过她的唇角,他的额头贴上了她的,他快要颤成蝴蝶翅膀的薄薄眼皮与睫毛几乎要碰到她,她没有躲开。 她当然不会躲开了,她都准备好了,而且此时此刻比任何时间都准备好了。 吻她,然后将这个吻埋葬在茫茫雪地里,让它成为初冬一个轻盈又绚烂的梦,他真的要这样做。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 全怪他那个烦死人的堂哥,从大老远的地方嚎一嗓子“喂!他们叫你们回来帮忙洗菜!”,把他吓得整个身体都弹了出去,像只受惊的野猫。 不过后来冷静下来,他也不怨任晔晨,甚至有些庆幸他的突然出现,让他悬崖勒马。 疯了,真的疯了,在想什么啊,凭什么觉得妹妹不会被自己的疯狂举动吓到崩溃啊?喝了小半杯红酒就发疯,是想死吗? 与他相反的,任知昭感觉像是被人重重扇了一耳光,烦郁得想骂人。 那天后来,她都没有再给过任子铮眼神。她气极了,气他的隐忍,气他的胆怯,气他的孬他的怂。 狗急了总会跳墙的,之所以不跳墙,是因为还没被逼急。 助力温顺的家犬成为疯狗,她觉得有这个必要了。 加更章.爱德华王子岛的夏天 任子铮履行了他的诺言,在那个心动的夏天,带着任知昭去海洋叁省旅游。 能和任子铮一起旅游,任知昭高兴坏了,早先的那些乌七八糟都能暂时抛到脑后。 一方面,这也算是她的毕业旅行。另一方面,她知道他动心了。 结果王桦和任军俩老人家听闻,也请了年假,欢天喜地要跟着,硬是把二人的旅行变成了合家欢,给任知昭无语坏了。 离开第一站新斯科舍省,一路向东,乘着渡轮前往爱德华王子岛省。一路上,任知昭都懒得讲话,不是打盹,就是戴着副大耳机,呆望着窗外的大西洋。 抵达卡文迪许的酒店时已将近傍晚。放下东西,大人们都还没来得及坐下喘口气,任知昭便又掏出了她那些七七八八的设备,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诶!你去哪儿!”王桦跟着她身后叫。 “海滩上收音。” “天天收你那破音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不消停!你认得路吗你!——铮铮,你跟着她!” 不需要王桦说,任子铮本来就是要跟着她的。 “你是狗吗?”走到大堂,她骤然回头,嘲道,“怎么总跟在我屁股后面?” “……”他摸了摸鼻子,“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任知昭本来是会想呛他一句“我又不是不会收音帮什么帮”的,但现在,她的立场不一样了,她差点忘了这点。 她于是对他一笑:“好啊。” 与西海岸的热烈烂漫不同,卡文迪许的沙滩绵长,海风呼啸,海水呈现出一种低沉的灰蓝色,即使是在夏季,也让人感到一丝沁入心底的寒意。 沙滩上几乎没人,远远的,一个救生员斜靠在椅子上,一副迫不及待准备下班的样子。 任知昭在躺椅上放下包,望着远处的海平面,轻声感慨:“我以为大海都是湛蓝湛蓝的呢,为什么这里的海看着那么凄凉,虽然也挺美的。” 任子铮在她身边蹲下,道:“因为这里受寒冷的拉布拉多洋流影响,水温低,海水中的微小颗粒和浮游生物较少,导致光线更多散射蓝色和灰色波长,看起来就会比温暖水域更冷更深。” 任知昭:“……” 又开始了,她仿佛能看到自己额上的黑线。 她边调节设备,边开玩笑的语气说:“任子铮,能不能不要那么人机。” “对不起……”他秒道歉,想了片刻,转移了话题,“你现在在做的这些歌,做完后有什么打算吗?” 任知昭没有抬头,轻描淡写道:“做完了就去死。” 任子铮:“?!” “开玩笑呢!瞧你那样儿!”她突然站了起身,甩掉脚上的拖鞋,留给他一个欢脱的背影,“我下去啦!” 潮水漫过脚背时,任知昭立刻闻到了咸腥。 她举着mic后退半步,眯了眯眼,回头望向岸边,果然看到任子铮正像条想下水又不敢下水的大狗一样原地打转。那么打转了片刻,最后还是一咬牙脱下鞋袜,把它们仔细放好,然后小心翼翼地踏入了估计不怎么干净的湿沙。 她看着他硬着头皮跑到自己身边,好笑道:“何必呢。” “你小心一点,这边有时候浪会比较急。”他说。 “那你抓着我,别让我死了。”她撇撇嘴。 任子铮真的分不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怎样,伸出手,一副不知道该碰她哪儿的样子,最后只是拽住了她的衣角。 任知昭当然是开玩笑的,她不需要他拉着她。山还是海,她都不畏惧。大自然的声音是最好听的,她很喜欢,总到处采一些样备用。 潮声在她耳边起落。东海岸的浪裹着寒流,把亿万年前的冰川碎末卷成灰蓝的雾霭。 她入了神,喃喃的声音几乎被浪声淹没:“真漂亮,感觉到了世界的最东边呢。” 但任子铮听到了她在海浪中的轻语,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这里还没到最东边呢,北美的最东点在纽芬兰的圣约翰斯哦,那里有——” 一个白眼向他杀了来。 他立刻闭了嘴,心下想了想,忽而感慨:“……不过这儿确实也够东了。” 风有些大,吹得任知昭的长发贴在脸颊上。他看着她的侧脸,轻声道:“昭昭,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去到这么远的地方呢。” 任知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海面,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嗯”了一声。 “其实咱俩有过挺多第一次的。”她轻轻拨开脸上的头发。 “我第一次化妆,第一次逃课,你给我打的掩护。第一次去看演唱会,你带我去的。”仔细一想,有够无语的,她笑了出来,“哈哈我靠,我第一次来月经都是你料理的呢,记得吗?” 任子铮一怔。 他当然记得,有关她的一切,他都记得。 那个春日的傍晚,那个未满十二岁的臭脸小女孩,被她的妈妈丢在了他和爸爸的家里。 那时他们的爸妈还没结婚。嘴上说是要出门办点事,让他们乖乖呆在家里写作业,实际去干嘛了,两个小的心里都有些数。 那段日子里,臭脸小女孩像这样呆在他家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他总是想办法跟她搭话,她也总是不理他。没办法,他只能在她身边做些自己爱做,又不会打搅到她的事。但他不知道,在她眼里,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发神经,把一台老式收音机全拆了开,此刻又在把那些零件拼回原样。 “昭昭。”他见她一脸受罪样,忍不住问,“你还好吗?” 她没理他。 “你知道吗。”他于是想讲些自认为有趣的事情逗逗她,“根据安大略省的《儿童与家庭服务法》,让十六岁以下少儿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独自在家,如果发生危险,父母或监护人可能会面临法律后果。” 结果她只是捂着肚子,晃悠起身。 就这样,他看到了椅子上,以及她裤子上的红色。 那天后来,一地鸡毛,细节他都记得。怎样强作镇定地照顾她把裤子换下来,拿自己的裤子给她穿;怎样把她抱到床上,给她垫了一堆垫子,然后跑到屋外慌里慌张给大人们打电话;怎样一个人跑到街口的便利店,在店里姐姐的帮助下买了卫生巾回来;怎样安慰着哭得快断气的她“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结果被她破口大骂“正常你大爷啊!你每个月流一次血试试!”…… 从臭脸小女孩走入他的生命那天起,他的回忆,就好像只是为了记录她成长的点滴而存在了。 “我印象特别深,那时候你在变声,每说一句话都如仙乐入耳。” 她的笑声打断了他的神思。 “——结果你还不停地说话,问我没事吧没事吧。我特别想说你闭嘴我就没事了。” 任子铮也笑了。 她的回忆里,也有他的点滴。 太阳开始西沉,风变得猛了些,潮水在脚边暗涌,水线缓缓上爬。 音收得差不多了。任知昭低着头,边查看着音波曲线,边一个转身:“走吧。” 被踩着的沙子轻轻塌陷,没过脚踝的海水带着一丝奇异的粘滞感。任知昭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下的沙子忽而一松。 “小心!”任子铮攥着她衣角的那只手下意识一扯。 几乎是同时,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猛浪扑了来,水瞬间没过膝盖,浪头推着人往后一冲,她手中的设备也被掀翻,掉进水里。 “我的录音机!” “别捡了!” 任知昭惊叫一声想去捡,却感到身子被一股强劲从腰间揽住,整个后背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触感。 她被任子铮抱住了腰,一把捞入怀中后退了几大步,退到浪变远了,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机器被不间断的浪卷向了更远的地方。 “啊啊啊我的录音机啊!” “别捡了!太危险了!不要了!” “我的——” “我给你买新的!” 任知昭被抱得脚都悬了空,在他身前扑腾了两下,任子铮没站稳,瞬间摔倒。 天旋地转的,她狠狠地摔在了他身上。 海水自身后一波波涌来,咸腥的气息立刻包裹住了二人。 这一摔,把两个人都摔懵了。一声刺耳哨响从远处传来,才唤回了他们的注意。 “喂!那边还好吗?!” 那位一直不知道在哪儿神游的救生员,像是终于想起了他的工作,从远处喊了来。 任子铮缓缓抬起胳膊,竖起大拇指示意无碍。 “我的录音机……” 任知昭从他胸口抬起头,脸上沾了沙子,挂满水珠。 “我给你买个新的。” “白忙活了……” “没事的,之前的你不是都备份了吗?以后——” 他还想接着安慰她,身体却感到了温度的传递。 海水浸透了他们的衣服,皮肤贴着皮肤,体温透过湿透的布料钻入他的身体。而她,就坐在他跨上,手撑在他的胸口。而他的手,一只还紧揽着她的腰,一只则握在她的大腿根。 这是什么姿势…… 他像投降一样猛地将双手都缩了回来抬到头侧:“那什么……你……你先起来……” 东海岸的夏天,没有多少明媚。尤其此刻,太阳西沉,温度降低。 狼狈爬起后的两个人,浑身湿透,粘着沙子,成了一对落水狗,甩着水,狂跑回了他们放东西的躺椅边。 “……还是把衣服脱下来挤一下吧。”任子铮看着面前直哆嗦的人,红着耳根道,“我转过去。” 说完,他转过身去,手忙脚乱地脱下湿漉漉粘在身上的衣服。 撞击沙地的哗啦水声,从彼此身后传来。二人都没讲话,只是闷头拧衣服,拧得脸上莫名其妙地越来越烫。 还好,带了条浴巾来,任子铮想。 可是只有一条浴巾……他当然是毫不犹豫地给她裹了。 任知昭胡乱擦了擦头发,又把浴巾递给了任子铮。 “你用吧。” “大哥,你别逞强了。”她把那浴巾直接往他头上一扔,不客气道,“接下来还有好几天呢,等下你感冒了,他们又得围着你转。” 他想了一下,把浴巾裹到身上,然后像张开翅膀的鸟妈妈一样对她张开一边臂膀:“那一起吧。你要是感冒了,我也得围着你转。” 不大的浴巾,裹住了两个人的肩膀。她贴在他的臂弯里,借到了他的体温,踩着沙粒,走向回程的小路。 “任子铮,你是不是克我啊,差点又跟你一起死掉了,妈呀,吓死我了。” “哈,原来你那么胆小吗?那还整天死啊活啊的。” “呸,闭嘴吧你。” …… 风从大洋深处吹来,带着遥远的气息。 任子铮希望这条小路永远不要走到尽头。 043.好怕,要哥哥抱着睡觉觉 任子铮也不知道妹妹又怎么了,明明下午还好好的,到了晚上,整个人又变得阴云密布。 宁可一整个晚上都和那个任晔晨贴在一起嬉皮笑脸打游戏,好像他俩有多熟似的,也不愿意正眼瞧他几下。就算瞧他,也没好脸色,关键还处处针对他。 比如晚餐时,任晔晨冷脸叫他把纸巾递给他,他于是一边照做了,一边同样冷脸回应“下次说声‘请’,‘谢谢’吧”,结果任知昭在边上插一嘴“哥哥,你事儿好多噢。”。 比如大人们让任晔晨跟着来收拾,任子铮本想借机和妹妹聊两句,结果她来一句“让我哥收拾吧,搞卫生这方面他是专业的,弄得可干净了~”,就又和任晔晨玩儿去了。 再比如,被大人们要求去给大家弹琴助兴的任知昭,丝毫不介意,接受着他们把她当成个卖艺人的各种奇怪点歌要求,弹到兴头上,还欣然邀请任子铮来和她四手联弹。 四手联弹是什么小学生在餐桌上表演背课文的项目吗?不用提前准备说来就来?任子铮只能坦诚自己不会。 “你不是钢琴十级吗?”听他这样说,任晔晨像逮着了机会一样半开玩笑道。 “还有我们天才任子铮不会的事儿啊。”任知昭也跟着作得一副吃惊相,语气里是叁分诚恳,七分讥讽,“我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任子铮实在不舒服,坐在那沙发椅上如芒刺背。 他虽习惯了妹妹的阴晴不定,但这也太离谱了,她突然变脸的原因,难道是自己早先在树林里把气氛弄得太过奇怪,让她觉得冒犯,甚至是……变态? 他不懂,他只能拧眉呆望着女孩在黑白键上飞舞的指尖,任由那些音符在自己的大脑皮层上鞭打。 她弹的是肖邦的《幻想即兴曲》,这样考验技术的曲目,即使只是邀他演奏为四手联弹改编过的伴奏部分,未经提前准备,他也无法做到。所以此刻,她指下那些疾风般激昂,雷鸣般愤怒的音符,仿佛是在挑衅他,嘲笑他…… 也仿佛,是在控诉他。至少他自己是那样感受的。 父亲养育他,器重他;母亲接纳他,疼爱他,而且信任他,把自己唯一的幼女交给他这个做兄长的照顾……结果他喜欢上了这个幼妹,渴望她的心,渴望她柔软的双唇,不要脸地,像个畜生。 她弹得沉醉,指尖生风,激荡愤懑,听得那些只是想来点通俗乐助助兴的大人们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壁炉中肆意的火光,像是任子铮疯狂跳动的脉搏,映着她倔强的身影。 她弹得当然极好,但他听不下去了,从那像是在啃咬他的沙发椅上骤然起身,向着他的房间头也不回地去了。 理智与疯狂之间的临界点在哪里? 任子铮可以肯定,自己离那阈值越来越近了,这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当初,妹妹因为和自己的误会整日要死要活的那段时光。 他真的有好多问题想问她,他们之间真的有好多不明不白。包括当初的那个误会,都一直没搞清楚,她只说自己不在乎了,便将之抛入了历史的垃圾桶。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事实上,白天在那片森林里,他就想问她了,只是当时的氛围实在太过蛊惑人心,不合时宜的话,他说不出口。 夜很深,窗外的风很大,吹过草木森林,吹过木质的房屋,发出凄厉的叫嚣。 任子铮半睡半醒的,听着窗外风的哀嚎,想着那不该想的人,想到神思恍惚地,听到身后很轻的开关门声,很轻的脚步声,然后被子里灌进一阵风,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后背,臂弯和小腿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他以为自己已进入了梦之国,梦魔以妹妹之形在此恭候,先放松他的身心,再带他去享用那些专为他准备的刑罚,就像他无数次在深夜里经历过的那样。 结果耳边传来轻轻一声“哥,你睡了吗?”,质感真实得不像是梦。 他翻过身,黑暗中,一双幽深眼眸望着他,很安静。 是真的妹妹,溜入了他的房间,躺在了他的身边,贴着他的身体,冰凉的手脚蹭着他的体温。 可以想象一下,纯木质的房屋隔音能有多差。所以任子铮虽然惊——惊吓,当然也夹了一点不想承认的惊喜,但他还是没有任何过激反应,只是小声说了句:“你来干什么。” “我害怕。”她轻语着,将脑袋蹭入他温热的颈窝,一双冰手贴上他的胸膛,“我那个房间能听到阁楼里灌风的声音,像鬼叫,好吓人。”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蹭在他的下巴上,蹭在他的心尖上。虽然任子铮可以确定自己现在不在做梦,但这情节的离谱程度,比梦还夸张。 “那你在这儿睡,我去你房间睡。”他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赌气的话。 话是这么说的,不过他的身子压根动不了。属于她的体香顺着他的鼻子,钻入他的大脑,将他的躯干麻痹到瘫痪。 不过身前的人接下来的举动给了他个台阶下。她伸手紧紧箍住了他的后背,嘴里撒娇地哼哼:“不行,陪我……” 骨头被她哼酥了,变成了一滩沙。如此,走不了就不怪他了。 他于是轻叹一下,伸手探入她颈下,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包括她那冰凉的手脚,都完全包裹了进来,在她耳边悄声耳语:“你晚上跟我闹什么别扭呢?” 耳畔被他吹得痒痒,任知昭蹭了蹭脑袋,在他怀中蠕动成了无辜的小猫:“我闹别扭了吗?没有啊。” 搞完事,留下一地狼藉就跑,然后对他眨巴那双无辜的眼,她总喜欢这样。 那行,换个问法。 “你和任晔晨……我怎么不知道你俩那么熟呢?” “晨晨哥哥吗?”她将脸埋入他的胸口,以掩饰自己要勾起的嘴角,“不熟啊,所以借机熟一熟嘛。晨晨哥哥挺有意思的,以后多熟熟。” 晨晨……哥哥……吗…… 还好屋内漆黑,看不见任子铮此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他重重吸了口气,一只大手开始在她乱糟糟的头发上轻柔抚摸,沉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任晔晨不对付吗?” 任知昭不知道。以前她不在乎,现在她还没碰上机会问,正好他主动开口了,她便抬眸望向他,等着他说下去。 “我小时候,有一个很喜欢的遥控小飞机。”他缓缓道来,“那是我妈妈给我买的,那时候我们还在大连。任晔晨来我家,玩了我的飞机,觉得喜欢,非得要,我爸就背着我把那飞机送给他了。后来我来了加拿大,而任晔晨早就不记得什么飞机的事儿了……” 说着,他不由自主地将她抱得更紧了,像是怕弄丢她一样,让任知昭都有一丝喘不过气。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他要么不记得了,要么不在乎。” 他在黑暗中的眉眼深邃沉静,将无数想要言说的情绪藏匿。 可他在任知昭面前却是透明的,冰晶一般。她的指尖细细抚过他的眉眼,淡淡陈述:“所以你不喜欢他和你抢属于你的东西。” 任子铮握住了她摸自己的手,没有应声。 “我是你的东西吗?”她接着说。 “你是东西吗?”他反问。 “我是你的吗?”她将了他的军,并且笑了。 044.第二招:给他危机感 “你是我的吗?” 这个问题应该由任子铮来问。 对妹妹畜牲般的渴望,清醒的时候,一人的时候,他是有唾弃的觉悟的。 但只要彼此一靠近,他便会在心底自暴自弃地承认那种渴望。 最近这样的时刻越来越多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让自己沉着说出一句“你是我妹妹”了。 何况,他这个时候如果再来一句“你是我妹妹”,就实属有点弱智了,他自己也知道。 这个同床共枕的寒夜,本来也是个问问题的好时机,结果看吧,氛围又被弄得奇怪了,他又开不了口,说不出话了。 他只能僵在那里,抱着她,望着她,不回应她。 两具只是被薄薄睡衣包裹的身体,在彼此都清醒的状态下,在床上,在被褥里,在这绝不是兄妹该躺的地方,用这种绝不是兄妹该用的姿势,紧紧相贴。 任子铮的心脏又暖又轻,又痒又疯,并且怕。 “……对了,你进来的时候,锁门了吗?”他问。 两家人共同推门而入,看到他们兄妹俩爱人般相拥着同床共枕,那画面,得有多酸爽啊。虽然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怕,但又不想放走她。贪恋这感觉,又怕又要,他最近就是这样。 “锁了。” “你确定吗?” 他不放心,想起身自己去确认,却被任知昭按住肩膀用力压了回来,戏谑的语气道:“哎呀,我说锁了就是锁了,你那么怕干嘛呀。就算被人看到又怎么了,哥哥和妹妹一起盖棉被纯睡觉不行吗?反正你问心无愧——” “我要是问心有愧呢。” 她还没说完的调侃话语,撞上了他冷不丁的幽幽一句。 不可触碰的感情酸涩苦痛,在人心里发酵。任子铮快憋出病了,不能怪他最近嘴上屡屡把不住门的失控行径。 只当是梦话一句好了。 他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翻身仰躺,指望她没捕捉到他的梦话,望着天花板喃喃:“赶紧睡吧。” 但她怎么可能没捕捉到呢。 她立刻毫无顾忌地爬上了那装死的人的身体,伏在他的胸膛之上,双手捂着他那颗可怜又躁动的心,声音温柔得像是个甜蜜的陷阱:“说说看,你怎么个问心有愧法?” “赶紧睡觉,不然把你赶出去。” 他一个翻身,将身上的人甩了下去,然后闭紧了双眼,让自己躲进了黑暗,躲回他藏匿自己的山洞,将之后她的任何举动,都隔绝在了那黑暗之外。 那一夜,任子铮睡得特别香,特别沉。 等睁眼,高挂的太阳从遮光帘的缝隙里钻入,划破给人安全感的黑暗。 房间里幽静,温暖,只有他一个人躺着,身体又沉又软,像是经历了一场短暂的美梦。 但身边有她躺过的痕迹,有她掉落的两根长发,还有她的味道,说明那不是梦。 他爬起来,心不在焉地洗漱,难得地不想洗澡,不想刮胡子,头发都懒得抓两下。 他只想赶紧去找她。 然而在屋里楼上楼下兜了一圈也没找到她人,最后还是在看电视的任涛告诉他,她和任晔晨去院子里玩儿了。 听到那叁个字,任子铮瞬间又觉得昨晚可能真的是梦一场了。 什么东西那么好玩儿啊?一大早爬起来撇下他也要去玩儿,就非玩儿不可? 他深吸了口气,竭力控制着自己脚步的速度,走向后院,果然看到了任晔晨和任知昭,两个人正坐在篝火边…… 她的身上披了件不属于她的外套,森系风格的,一看就是她身旁那个文艺男的。 找到了妹妹,他却没有急于上前,因为她此刻正手持一根顶端叉了个黑炭的木条,撅嘴娇嗔着:“哎呀,怎么又糊了呀!” 任晔晨于是笑着拿过她那根木条,把那黑炭揪下来扔掉,然后从身边的袋子里取了个棉花糖戳上去,又把木条递回她手中。 紧接着的一幕,让任子铮倒抽了口气,浑身血液冲入大脑,将其麻成了雪花屏幕。 他的宝贝妹妹,被他那个堂哥整个人贴了上去,右手被他握住了,被带动着小心将棉花糖伸向面前的篝火,一套动作是那样自然。 几秒后,他又握着她的手收了回来,然后拔下那烤得色泽刚好的棉花糖,吹了几下,递到她嘴边。 隔着玻璃门,任子铮看到他的宝贝妹妹就那样“啊——”地张嘴吃了,动作同样自然。 一边吃,一边还夸张地赞叹:“好好吃噢~晨晨哥哥,你好会烤啊!你好厉害啊!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知道的是他烤了个棉花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统一了引力和其他叁种基本相互作用力呢。 望着任晔晨那瞬间满地开屏的德行,任子铮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奇怪又猖獗的情绪,那情绪似乎和暴力有关。 他捏紧了拳头,冲出了玻璃门,冲到了那只公孔雀面前。 面对那汹汹来者,任晔晨看着像是毫不意外,懒洋洋地抬眼望向他。 任知昭也是淡定得很,边小口嗦着那棉花糖,边笑眯了眼睛招呼:“早啊哥,你终于醒啦~” 任子铮只是瞥了她一眼,便将目光刺回任晔晨身上,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道:“任晔晨,你妈叫你。” “叫我干啥?”面对堂弟突然的直呼大名,任晔晨倒也不气,慢悠悠道。 “我哪知道?”任子铮挑起了眉心,“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任晔晨于是站起身,对着弟弟,脸上竟露出了丝怪异的笑意。 任子铮也毫不收敛地盯回去,边盯边还沉声对那坐着的人勒令:“衣服还给人家。” “穿着呗,昭昭冷。”任晔晨继续那样皮笑肉不笑道。 昭昭?昭昭是你叫的吗? 任子铮冷笑了一下,看他的眼神是寒刺入骨的冰凌:“冷不会自己回屋拿件衣服?很远吗?” 虽是这样不近人情地说着,他还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不客气地扔到了妹妹身上。 这天温度不低,阳光也灿烂,昨天的那场初雪,终是没能积下来。 到处都是雪花消融后的积水,潮湿一片,连空气都是阴潮阴潮的,可无声的怒火却还是在这潮气中熊熊燃烧。 真怀疑他们会一直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瞪下去,瞪到地球毁灭。任知昭于是乖乖脱下了身上的外套,还给了任晔晨。 任晔晨最后还是进屋了,看上去倒是愉悦得很,手插着个兜,心情没受什么影响的样子。 他一走,任子铮的战斗力便连着他的智商一起下线了。 他也拿了个木条,坐到妹妹身边。 见他坐下,任知昭憋着笑意,没好气道:“任子铮,你又发啥病了?” “叫哥哥!没大没小的。”他莫名其妙来了一句,遂拾起个棉花糖,闷声道,“我帮你烤。” 哪知任知昭直接将手里吃剩的大半个棉花糖扔掉了,面无表情道:“靠,什么破玩意儿难吃死了,你自己烤吧。” 说完,她便站起身,伸着懒腰离开了,留下任子铮一人坐那儿,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的背影,怀疑昨晚的一切,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怀疑人生的真实性。 045.堂哥可以,亲哥怎么不行 狭窄的弄堂里,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洒在老旧的居民楼上。 纵横交错的晾衣绳上,悬挂着各种褪了色的衣物,水珠不断滴答坠落,落入那潮湿窄巷。 采光并不好的阳台上,有几盆死了的植物,和外婆的樟木箱。王桦坐在那樟木箱上,坐在斑驳的光影里,默默哭泣。 妈妈为何如此伤神? 想要上前安慰,她却猛回过头,咬牙切齿地再次说出那句熟悉的话语:“你个晦气的东西!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和你爸离婚了……” 她的目光恨毒了,毒针一般扎向任知昭的神经。 任知昭被吓醒了。 是个梦而已,一个她已经做过很多次的梦。 她擦了擦挂在嘴角的口水,下了公交车,向家走去。 想要开门,然而钥匙在匙孔里捅了半天,都插不进去。她有些不耐烦了,胡乱一通戳,弄出好大动静,引得屋内的人闻声来看。 是任子铮,他的表情奇怪的冷漠,撑在门框上,冷眼看着她问:“你找哪位?” 任知昭没明白。她疑惑地望着任子铮,还疑惑地看到他身后的玄关柜上,挂着一张全家福,画中四人——任军,王桦,他,还有一位看上去最多十岁的女童,脸上洋溢幸福甜蜜。 她疑惑时,屋内传来一阵轻盈脚步声,伴着清脆的童音:“哥哥哥哥,谁啊?” 来者正是那个女童,搀住任子铮的胳膊,古灵精怪的样子。 “昭昭。”他低头宠爱地看向女孩,轻推了一下她,“没你什么事儿,赶紧写作业去。” 任知昭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门被不耐烦地关了上,带起一阵轻风。 “我是昭昭啊……我才是昭昭……” 她感到眩晕,渗出了细汗的手掌急风骤雨地拍打上那房门,可却是徒劳。 她根本就碰不到那房门。 撑开手掌,她可以直接透过十指看到房门,看到一切东西。 她的身体变透明了,她在消失,她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任知昭醒过来的时候,背上汗透了,枕头湿了一小片,脸上也是湿的,有她的汗水,也有泪水。 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很疼,这下应该不是梦了。 又或者这还是梦? 她蜷缩起身子,抱住自己的膝盖,侧躺着,像在妈妈的子宫里那样的姿势,牙齿在膝盖上咬下深深齿痕,靠那持续的痛感分辨虚实。 想被拥入一个坚实的怀抱,想要一双有力的手抚摸她,安慰她,告诉她“没事,我在。你就是昭昭,你是我的昭昭,谁也无法替代”。 那个怀抱,那双手,她想要是任子铮的。 没办法,但是此时此刻,她就是这样想的。她甚至想违背那该死的《室友守则》,现在就跑去他的房间,爬上他的床,钻进他的怀抱,就像她前两天做的那样。 可前两天是演的,此时此刻的念头,却是真的。 真的想要他安抚她,陪伴她,护她,抱她,甚至是吻她,爱她。 任知昭为这样的念头感到深深的恐惧。 任子铮不是她的哥哥,更不是她的爱人,他是她的替代品。 萧瑟的寒夜,寂静的屋内,她将那可怕的念头狠狠嚼碎了,生生咽了下去。 任子铮这两天坐了情绪的过山车。 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一会儿又好,一会儿又坏。 像他这种连玩笑讽刺都分不清的一根筋,怎么能承受得了如此的情绪巨变。显然,他这两天的状态都不对劲了,那点濒临崩溃的样子,都写脸上了。 任知昭当然清楚他的那些心思,毕竟这过山车是她亲手驾驶的,而且它还并未驶向最刺激的地方。 从马斯科卡回来,回到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家以后,任知昭并未打算让她那六神无主的可怜哥哥喘上口气。 靠着军师提点,再加上她自己的觉悟,她这回是真的小宇宙爆发了。她把毕生所学都用上了,如果这回再不能引那胆小鬼走出山洞,她其实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今天是个平淡的周日,距离他们从马斯科卡回来没过几天。非节非假的,天气也不怎么样,白天下过雨,地上都是湿的,温度也低。 就是这么个完全不适合外出的夜晚,在客厅里擦拭茶几的任子铮,看到他的妹妹,穿了一身布料精简的黑——黑色挎包,黑色牛仔裤,黑色吊带,露出在这个天气里不该露出的部位,腰,以及胸…… 她的胸是很好看的,尽管很变态,但他不得不承认。它们饱满圆润,两块软豆腐般,被她那般不知怜惜地随意揣着,准备带到不知道哪里去。 “你上哪儿去?”任子铮扔下手中的布,问得很警觉,像嗅到危险的山羚。 “去喝酒。”任知昭没看他,打开鞋柜慢悠悠挑着鞋子,随口答道。 虽是穿成这样,但她脸上完全未施粉黛,头发也没打理,其实并不像是准备好要外出狂欢的样子。 但任子铮不清楚这些,也可能是因为,她化不化妆在他眼里都一样的可爱,他注意不到那些细节。 所以他立刻上前,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那鞋柜,语气焦急又有些生气:“跟谁?” “晨晨哥哥。” 她说得虽很轻易,但任子铮的两眼瞬间一抹黑。 光是“喝酒”这两个字就已经足够炸裂了,毕竟上次某人喝酒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彼此应该都心知肚明,也没过去多久…… 而且她穿成这样相约的对象,竟然是…… “晨……啥玩意儿???”任子铮急得东北口音都难得地冒了出来。 “任晔晨啊。”她于是再次跟他确认一遍,满脸不以为然,并且想越过他的身子去找鞋。 之前那一次两次的也就算了,但这次,任子铮真的不能忍了。 “你疯了吧?!”他一把攥住她试图拿鞋的手,攥得那样用力,要将她整个人捏断了似的,“任晔晨是我堂哥!” “是你堂哥,又不是我堂哥。”她任由他在自己的小臂上凹出指痕,抬眼望向他,大言不惭地。 这话倒也不错,任子铮吃了个鳖,憋红了耳根,结结巴巴找补:“那……那也是你名义上的堂哥!” “堂哥又怎么了。”她还是那样直视着他,身体直接贴近了一步,“总比亲哥要好吧。” 柔和的廊灯下,她那张小巧的脸蛋被描绘得清楚,一笔一画,在任子铮的心尖上嚣张地划过。 名义上的堂哥都可以,名义上的亲哥为什么不行? “你要喝酒是吧——”他扯下她肩上的挎包丢到一边,粗暴拽着她来到客厅,“好,我陪你喝。” 轻薄的身体被那样野蛮一扔,跌坐在了沙发上。 任子铮要疯了,走路都带风,风里藏不住他的怒气。他拿来钥匙,平铃乓啷把平时被他跟个保险柜一样锁着的酒柜打了开,手掌在柜顶拍出一声重响:“都在这儿了,来吧,你要喝什么?别客气!” 任知昭开心了。 他那话说的虽然完全是赌气的语气,但她才不管呢,勾起唇角微笑出来:“嘿嘿,我当然不会客气啦~” 说着,她翘起腿,坐了个舒服的姿势,完全没有了想走的意图:“那么……你的,让我尝尝吧。” 046.破碎的燕尾蝶 什么任晔晨,什么喝酒,根本没这回事。任晔晨没叫她喝酒,没人叫她喝酒。 她都想好了,如果任子铮不留她,她大不了自己出去耍一耍,虽然任子铮大概率不会不留她。 任子铮果然是会留她的,像个村里的大傻子。这时候要是有人再叫他一声“小神童”,那真是贻笑大方了。 他局促地捏紧了拍在柜顶的手掌,声音少了怒气,多了几分窘迫:“你……你想喝什么……” 事儿是他自己提出的,每次都是这样……他不能反悔,不能狡辩说自己刚才是被夺舍了。 “你知道的,我喜欢酸酸甜甜的。”她抱起双臂,俨然把这儿当成了馆子,把任子铮当成了她的服务员,“但是不要太甜,最好……最好带点果味~” 说完,她舔了舔嘴唇,开心得合不拢嘴。 她真的很不对劲,明眼人都应该看出端倪了,先前的反复无常,今天又是这一出。可任子铮那过人的智商真的弃他而去了。他自己说的,爱情这个东西,左右人的思维,蒙蔽人的心智。 怕什么来什么,他的爱情,乌云压顶向他而来。 所以他真的浑浑噩噩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取出了冰块和瓶瓶罐罐,准备满足她的要求。 琴酒,绿查特,樱桃利口酒,青柠汁……经典的配方,各四分之叁盎司,入摇壶。 任知昭撑着脑袋,望着他甩动的小臂,他因为认真而微蹙的眉眼,轻垂的睫翼在他深邃的面容之上投下长长影子…… 如果此刻,他们真的在酒吧里,他真是吧台后为她忙碌的调酒师,她一定会给他不薄的小费,很肤浅,因为他真的好看。 过去,怨恨占据了她的全部精力,直至今日才终有机会冷静下来欣赏他这个中了基因彩票的狗东西。 这样好看的他,为什么要是自己的哥哥,为什么要是任子铮。 她的酒已经做好了,清绿色的液体,用马天尼杯装着,杯垫托着,推到她眼前。 她面露一丝苦涩,都没多看两眼,举起杯子直接猛吞了一口。樱桃的甜蜜,草本的清香,在唇齿间弥漫开。 “这个叫‘遗言’。” 任子铮在她身边坐下,托起下巴,怔怔望着她。他的声音很哑,缓缓滚动的喉结,将那些困惑迷茫都压了下去。 “酸酸甜甜的酒,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她小声喃喃着,身体一点点向他挪去,舔着唇角凝向他,“你不是要陪我喝吗哥,你怎么不喝呀?” 他没有回答她,而是用自己的手掌包住她的,将她的手压到茶几上,迫使她将那半空的酒杯放下,注视她良久,才沉沉开了口:“昭昭,我想问你个问题……” 他终于还是压不住那份疑惑,他今天就得知道。 可是任知昭完全不想给他问问题的机会,手按上他的嘴,将他的心事堵在唇边:“问问题可以啊,正好我也有问题想问你。你跟我玩个游戏,玩的时候就让你问。” 任知昭提出要玩的游戏,是猜歌名。规则简单粗暴,就是说出随机播放的歌曲的名字和歌手,答不出来或是答错了,便要回答对方一个是与否的问题。当然,也可以选择干一口,不回答。 她一边哄他,一边在播放器上随便找了个歌单,又倒了两杯纯的龙舌兰。 澄澈的酒液,清水一般,看上去人畜无害,但任子铮完全清楚这一整杯下肚的后果是什么。对手是个听曲量惊人的音乐生,这游戏听上去完全就是针对任子铮的,虽然他其实也可以选择老实答题,不喝酒。于是他再次那样,浑浑噩噩地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要诚实噢,否则游戏就没意义了——别担心,你知道的,华语流行我听得也不多,咱俩公平竞争。” 这话完全就是坑蒙拐骗了,因为下一秒,音响中只是悠悠飘出一小段前奏,她就脱口而出:“《暗香》,沙宝亮。” 任子铮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没听过这歌也不知道那歌手是谁,只能目瞪口呆看着她。 “哎呀,刚好听过,不好意思呀。”她吐了吐舌头,然后定下眼神,声音轻而坚定,“……你那天,在马斯科卡的树林里,是想吻我吗?” 任子铮是打算老实回答问题,少喝酒来着。 可是第一个问题就这么炸裂的吗? 他的双颊很快便因为憋着发了烫,喉咙被说不出口的话堵死了。他只能拿起杯子,吞了一口那透明的液体。 很烈,很辣,刺激他的喉咙,灼烧他的大脑,就像接下来,她那一连串赤裸辛辣的问题一般—— “《可惜没如果》,林俊杰——我和别的男生走得近,让你感到嫉妒吗?” “《我落泪情绪零碎》,周杰伦——你有想着我自慰过吗?” …… 一口接一口,他像个死士一般,一张嘴被焊死了,只进不出,除了喝酒,以及偶尔咬一口青柠解辣,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 其实他这样的反应已经很明显了,他完全可以否认,可他不愿撒谎,因为他被妹妹要求不能撒谎。 不过任知昭还是有些不爽了,先前的轻松全无,急眼了般瞪着他逐渐涣散的双眸。 她没想让任子铮喝这么多的,哪知这小子是真倔啊,比她还能犟,头铁了地不认。她怀疑此刻她就算以毒逼供,他都真有可能选择服毒自尽。 她因气急败坏而恍神的瞬间,终于被任子铮抢了个机会。 “死…..死了都要爱!信乐团!” 歌名就在第一句歌词里,再猜不出来,真的是见鬼了。 他像是抢到了生的机会一般,胸口混乱地起伏着,口中不断喃喃那好不容易被他猜中的歌名不愿松口,然后用力抓住她的双肩。 “死了都要爱……死了……为什么接二连叁地接近我……为什么突然对我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 他一直好奇的问题,在那个飘雪的森林里就该问了。 死了是不是都要爱他不知道,不过因为这份爱,他真的快死了,他也迫切需要一个答案。 不过话音刚落,他就自觉哪里不对劲。 爱让人变蠢,酒精也是。 “你这是是与否的问题吗?”任知昭愣了一下,接着轻叹了口气,道,“只能回答是或不是哦。” “等一下……”任子铮收回手,食指指节揉上他紧蹙的眉心,“不是……我重问……” “不行,不许耍赖哦。”她耐心望着他,像看着个莽撞的孩子,“下一轮吧。” 然而对于他来说,再也没有下一轮了。 错失了一次机会,他没有再被允许第二次机会。 也不怪任知昭攻势太猛,她已经放水了。都怪那辛烈的龙舌兰,他的脑袋变成了嗡嗡作响的马蜂窝,本来就答不上几首,此刻更是彻底完蛋,明明是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词,答案却卡在嘴边,怎么也吐不出来。 “《暧昧》,杨丞琳……” 答案同样就在第一句歌词里,但他答不出来。任知昭在撑着脑袋,静静望着他,等着他,等到间奏响起后,才开口。 她向他倾去身子,贴得好近,近到可以感知到他的温度,闻到他的酒气。 “你现在想吻我吗?” 她的手抬起时,有一丝颤抖,指腹轻轻扫过他的嘴唇,它们很湿,像他此刻迷朦的双眸一般。漫着酒香的空气中,有千丝万缕的暧昧,在上下沉浮。 被她摸过的双唇,稍稍再往前一点,便可以碰到她。但他偏过头,躲开她的指尖,呼吸变得很沉很沉。 仅仅是现在吗?难道不是每天吗? 他觉得这个问题好笑,在心里好笑地想着。 结果他的嘴巴好像漏了,他好像把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并且还笑了出来。 纠缠的四目在那一刻都乱了焦点。他像肌肉记忆般拿起酒杯,想要喝,却被她抓住手腕,夺走了杯子,往茶几上重重一掷。 歌曲早就进入了下一首,任子铮也早就没在听了。 “梁静茹,《燕尾蝶》。” 只剩下任知昭一人还在玩这拷问人心的游戏。 “你喜欢我吗?男女之间的那种。” 歌声唱着关于织网的恶魔,任知昭第叁次问他这个问题。 他看上去精疲力竭,靠着沙发背,脑袋无力垂下,清隽的面容,被阴影笼了进去。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问呢。” 047.用你的身体填满我的空白 “我要听你亲口说。” “嗯,喜欢……” 他喜欢她,他的喜欢渺茫无声,像消失在雨中的泪水。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尾音消失在了空气中,眼皮也随着声音的消失垂下了。 任知昭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可她的心却平静如水,全无预期中的满意和狂喜。 相反地,心头在抽,一下一下地,是一种类痛的感觉。 她被那种抽动压制得不知所措,只能呆望着他。然而他闭上的双眼,却再没睁开了。 是睡着了吗? 缓了好一阵,她才挪动身体,小心爬到他身上,垂眸看他。 他真的一点动静没有了,看着很安稳。 他的胸膛平稳均匀地起伏着,她轻轻把掌心贴了上去;他的眼皮在昏暗中微微颤动,她将自己的前额贴了上去;还有他高挺的鼻梁,他微启的双唇…… 唾液分泌过多了,她艰难地咽了咽,眼睫因为隐忍颤得快要碎掉,拍打上他的眼皮。 她不能这样做,她不能主动。 可是她真的想这样做,不怪任何外界因素,不怪酒精。 倘若她偷偷地吻他,就一下,他不必知道。 在她下定决心这样做之前,她的双唇已经先一步贴了上去,吻了下去。 她闭上眼,小猫喝水的舌头一般细细蹭过他温热的唇……很软,还有些酸,因为咬过青柠。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接吻,温柔的,热烈的,但没想过会是酸的。 可是单方面的吻能算接吻吗?单方面的触碰,能算吻吗? 巨大无形的失落感突然涌上大脑,迫使她从短暂快乐的美梦中醒来,离开那令人贪恋的柔软,睁开了双眼。 然后她从不舍抬起的眼皮中看到,原先他闭着的那双眼,此刻正睁开了静静看着她。 世界凝滞,缩小,远离。任知昭像个被抓现行的小贼,僵在原地,只能直面他眼底的暗蕴,眼睁睁看着它们绕上自己僵硬的身体。 那样安静对视了不超过五秒,她的腰被搂住了,后脑勺被一只手掌按住,紧接着,唇上砸来一个粗暴的吻。 任子铮死死掐住那小贼的腰窝,桎梏住她的脑袋,蛮横又坚定地吻住她,吻住曾出现在他妄念中无数次的那双唇,毫无技巧,纯靠本能地舔她,咬她,让自己沾着酒气的呼吸渡给她,不管她疼不疼,不管她舒不舒服,只是想把这么多年的隐忍都咬进她的身体。 空气被吻湿了,任知昭的骨头也软了,身体融化了,化在他的身上,他的怀抱里,双腿叉开来跨坐在他的大腿之上,抱着他的脑袋,十指揉进他浓密的黑发,由上至下地吻他,咬他。启开的双唇,很快就被他湿热的舌尖卷了进来,贪婪地绕着她的唇齿交缠,缠到她无法呼吸。 暖气恒温在二十五度,室内惬意舒心,可她却觉得热极了,头脑发胀缺氧。 她推住他的肩膀,竭力挪开自己的脑袋,想抬头去获取一丝空气,任子铮却完全不放她的肌肤离开自己分毫,在她抬头的一瞬,便狠狠咬住她的脖子。 “啊!哥……嗯……” 没想过,脖子竟会是如此敏感的地带,被舌尖碰上的刹那,她便本能地惊叫出来,再接着,便是细碎的呻吟,连带着下腹部,被一股热流冲垮。 不用去摸,她知道自己下面肯定已经湿了,不光是因为他的吻,也是因为他的双腿间,那被自己坐在了胯下,此时此刻正隔着裤子坚硬顶着她的东西。 任知昭其实不太知道现在需要干什么。她的脖颈被他又吮又咬;她腿间那片软麻的肉自发在他的凸起上蠕动;她那几乎快从原本就包得没怎么严实的衣料中掉出来的乳肉,无法自持地在他身上揉蹭。 他有感觉到它们正在渴望地蹭他吗?像两只渴望被爱抚的小兽? 被那渴望爱抚的欲望驱使着,她抓住了他扶着自己腰的手,带着它探入自己的上衣…… 然而乳肉被碰到的一瞬,被她渴望的人,却像抓到了烫煤一样抽回了手。 手掌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掌心传来不正常的柔软触觉,任子铮被情欲盘绕的大脑像被电了一下般,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放开她的身体,惊觉望向她,口中惶恐的低语,像是只说给他自己听的:“不行……不行……你是我妹妹……” 任知昭简直要骂人了。 现在不是给你做道德挣扎的时候好吗! 她死死捧住他的脸,迫使他对向自己,亲吻上他的唇,试图堵住他的惶恐:“又没有血缘关系……” 一边吻他,一边又把他那只惊慌的手,放回它本该放的位置…… 结果手又被他抽了回去,人也逃开了她的吻,同样死死捧住她的脸颊让她不得动弹,眼中丝丝缕缕全是失望:“不行!昭昭……你第一次……得跟你喜欢的人……” “我喜欢你啊!”她脱口而出。 她动不了头,只能抠住他捧着自己的双手,迫切的双眸望穿了他,气息变得急促,声音也发颤:“我喜欢你……” 同样的,不知是真是假,但是那个当下,她就是那样说了,不假思索地说了。 任子铮的呼吸滞住了。 这就是他那个问题的答案。虽然他早就隐隐觉得应该是这样,却又不可避免地觉得难以置信。 她怎么会喜欢他呢?她怎么会也喜欢他呢? 可她就是喜欢他,她亲口承认了。也只能是因为她喜欢他,还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吗? 幽深的暗林里,并非他一人在孤单前行。尽管他从不想将她一起拖进来,可一颗得到了回应的心,还是无法避免地膨胀,胀到甚至叫他发痛。 他有很多想说,但最终,万千话语还是化回了孤注一掷的吻,比刚才还要凶悍急促,将最后一点理智淹没在了其中。 任知昭在天旋地转中被吻到头晕目眩,被吻到身体都腾了空,只能慌乱地用胳膊腿缠住他的脖子和腰,心甘情愿地在这急风骤雨中沉浮,直到突然失去了重力感,身体向下跌落,又被一只有力的手接住,护住了后脑勺。 她的背结结实实落在了床上,是任子铮的床,她被他抱进了他的房间。 平时没机会进他的房间,此时此刻也没功夫去打量,只能闻到一些清淡的香味,沉沉地笼住她,让她的身子,她的意识,都跟着陷入那柔软的床铺,只剩下心跳与喘息,在黑暗里悄声放纵。 喝了酒便会感到饥饿,需要她的吻,她的身体,去填满胃里的空白。 在不见光的地方与她交换唾液,这被任子铮认为是很脏的事情,眼下却让他神魂颠倒。 他似乎忘记了对脏的恐惧,也或许没忘,只是那份饥饿实在太过压倒势,让他除了将她吃干抹净,根本顾不上别的。 所以他揽着她毫无抵抗的腰肢,贪婪地探索她的每一寸肌肤,唇瓣到耳根,耳根到脖颈……吻得好热,背上渗出了汗,上衣成了阻碍,被他在她的帮助下胡乱扯了下来,然后继续,脖颈到锁骨…… 任知昭从未感受过这样肌肤摩擦的热烈快意,她甚至从未被吻过。 曾在躁动的年纪迫切企盼的东西,真要降临时,她却有些慌神。 在情欲中的这份沉溺,会引向什么,是肉体的合二为一吗? 她突然紧抱住他的脑袋,惊慌伴着喘息,从唇边溢了出来:“哥……任子铮……等……等一下……” 她怯了,因为不知道自己正在面对什么,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该如何承受可能发生的。 她的胆怯似乎得到了回应。压在她身上的人,动作越来越轻缓,吻也变成了细细雨点,一点点消失在了她的锁骨上。 她有些疑惑地低头望去,看到他毛茸茸的脑袋埋在那里没了动静,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也越发大,直到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吃劲地翻身,将他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对方昏昏沉沉落在了床上,眼睛又那样闭上了,呼吸缓慢深沉。 又睡着了?不是吧,这也能睡着吗…… 任知昭愣了半晌,然后伸手推了他两下,他只是沉哼一声,方才的狂热全无,整个人熄火了一般。 可是她还没有熄火啊。 尽管心中胆怯,但她那无知无畏,只会被本能挟制,为肉欲沦陷的下身,还在不断泌出黏水,她都能感觉到被浸透的内裤,难受地贴着她的肉缝。 身边的人没有穿上衣,借着月光,可以一瞥他肌肉的轮廓。 她小心翼翼抽出他的胳膊环住自己,钻入他的怀抱,双唇游移到他的耳畔,一边亲吻,一边试探地呢喃:“哥……我要是坐在你身上自慰,你会讨厌我,嫌我脏吗……” 他还是没有动静,只是侧头躺着,眉眼微拧,额上还残留一丝细汗,仿佛在苦苦追逐着梦境中的幻影。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任知昭叹了口气。 她脱掉衣裤,将他脱下的t恤套到自己身上,然后在他的臂弯里蹭了个舒服的姿势,被他的气味包裹着,闭上了眼睛,独自在黑暗里默默消化一切好的坏的,甜的痛的。 048.哥哥怎么拔屌无情呀 任知昭醒来的时候,身边是没有人的。 睁眼的那一瞬,她以为自己进什么医院了,因为眼前纯白一片,晃人得不行。 不过下一秒,她便想起来自己是在哥哥的房间,哥哥的床上。 昨晚的一切她记得很清楚,每一个细节都是。 他躺过的那半边,床铺已被铺整齐了,像是没人睡过,可是温存过的痕迹却无法抹去,到处都是。 比如她身上他的气息,比如此刻穿在她身上的属于他的T恤,还比如她从脖子到胸前的红梅朵朵……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溢,但身体迟钝得很,什么也做不了。她揉着太阳穴下床,也没看到给她整齐摆在了床头的拖鞋,跑去用冷水洗了洗,才感觉缓过来一些。 她做这一切时,任子铮已经弄好了早饭,坐在桌前,撑着脑袋,同样也在揉太阳穴。揉着揉着,一双光溜溜的小细腿儿晃进了他的视线,鬼魂一样。 他抬眼,看到和他一起闯了祸的人,半个身子淹没在他宽大的上衣里,光着两个脚丫,正从厅里鬼鬼祟祟飘过。 “昭昭。”他叫住她,放下撑着脑袋的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来吃早饭吧,你等下还要上早课。” 任子铮的酒品是真好啊,不哭不闹的,接个吻就安安静静睡过去了,还能早起做早餐,还能在这儿对她发号施令呢。 她捏着衣角,有些别扭地挪到桌边,没有按他要求的那样坐在他指的对面,而是在他身边的座位一屁股坐下来。 任子铮没说什么,默默把放在桌对面的餐具拿了过来,挪到她面前,又夹了两片吐司到她盘中:“快吃吧。” 任知昭盯着那两片吐司,没反应。 这小子心理素质这么好的吗?现在是要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吗?她这样想着,两只光脚在桌底下互相蹭。 任子铮当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淡定了。他之所以能这样,只不过是因为起得比她早了一些,把混乱的情绪都处理过了,也思考过一番了。 “对不起,昭昭。”看着妹妹表情滞住的样子,他轻叹一下,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肩。 她立刻抬头,急切的目光逼向他:“对不起什么呀?” 她没和男生一夜温存过。这种事发生以后,男方的正常反应难道会是道歉吗?道什么歉?因为后悔?觉得不该吻她? “昨晚是我冲动了。”他平静地把问题都揽到自己头上,“等你下课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现在你先吃饭吧。” 任知昭受不了这种反差,有一种前功尽弃的感觉,有一种被抛弃的失落。 先前浑浑噩噩的脑子已经完全醒了,她拍开他碰她的手,抱住他的脖子,猛地跳上他的大腿:“我不想吃。” 大腿上突然砸下一整个人的重量,任子铮做出的那副从容相瞬间破了功。 她的身体被包裹在他的上衣里,两条光洁的腿毫无遮掩地蜷在他腿侧,露出的脖颈上,满满都是他犯下的罪,殷红一片;双腿间柔软的秘地,就那样随意被一条内裤包着,没羞没臊地坐在他的胯上…… 就像她昨晚那样。 昨晚也是这样将她抱在腿上,吻她,摸她,吻到理智弃他而去,摸到下体胀得发痛…… 任子铮的脸都烫麻了,做样子地推了她两下,那点儿装模作样的力道,连条狗都推不动。 “我不想吃……”任知昭毫不受他影响,自顾自在他怀里蹭了两下,一头乱发蹭进他的颈窝,小声委屈巴巴,“你这样对我,拔屌无情,我哪儿来胃口……” Excuse me?屌什么时候离开过裤裆啊? 任子铮被她这“泼脏水”的话弄得有点想笑,虎口卡住她的整个下半脸,把她刺挠的脑袋从自己颈窝里移了出来,迫使她看着自己。 “昭昭,我不是在否定我做的……我们做的事。”他说得极温柔,在她耳畔,一字一句,确保她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昨晚我们都不算完全清醒,做事难免冲动,我想我们都冷静的时候,再好好讨论一次这件事,好吗?” 温润磁性的声音飘进她的大脑缠绕撩拨,而那声音说出的字眼却完美掠过了她的头顶。任知昭怔怔看着他,嘴巴都被他的一只大手捏嘟了起来,也没什么反应。 真是可爱得要他的命了。 任子铮捏她的手轻轻左右晃了晃,想将她晃回神来,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还是没忍住心中笑意,被一对好看的卧蚕推成了弯弯月牙。 任知昭真的受不了他这样,无论本身是多么掌握主动权的进攻方,都会瞬间沦为没出息的小老鼠。 “靠,别这样对我笑!”她一掌推住他的脸,物理性阻止他看自己,也阻止自己看他。 任子铮很听话,立刻便收起了笑意。他以为对方是不喜他在正经的时刻不正经。 他于是握住她推在他脸上的手,将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心口,认真望着她,声音平静又坚定:“昭昭,我好喜欢你,所以我绝对不能做伤害你的事,这点,你可以确定……” 说着,他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拿起面前的一杯牛奶,递到她嘴边:“……所以现在,先吃饭吧,然后乖乖去上课,不要想东想西。” 好奇怪哦,被哥哥搂在怀里,喂奶…… 任知昭真的头昏脑胀,什么也没想,直愣愣抱住杯子猛嘬了几口。 “啧,你是牛吗?”任子铮见状,忙把杯子拽离她的嘴,“怎么每次都牛……饮……” 最后一个字,随着杯子的拽离,消失在了他的嘴边。 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砸吧砸吧,舔了一下嘴唇,又舔了一下,不过什么也没舔到,因为大部分的残余白渍,都在她的上唇之上,人中的部位,厚厚一圈。而她看着哥哥的双眼,真像只纯真的小牛犊一般,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她最好是真的不知道…… 这下是真的要他的命了。任子铮重重抽了口气,他都不敢想自己现在看她的眼神有多不对劲。于是他这次铁了心了地骤然抱起她,将她丢到了旁边的空椅子上。 “嘴巴擦擦,赶紧吃,吃完赶紧走,我等下还要上班。” 把她丢到一边后,他也离开了座位,语气变得不近人情,甚至不去看她。 现在不离开的话,什么冷静,什么讨论,都会见鬼。他真的会把她压在这个桌边吃干抹净。 “不行,等下!”突然被抛到了一边的任知昭叼起一片吐司,愤愤不平地要求,“你得送我!” “你多大人了,几步路的课还要我送?”他说,“自己去,我要上班。” 最后任子铮还是把她送到楼下了。真的拿她没办法。 对方嚼着吐司,含糊不清地对他撒两句娇,喊两声哥哥,叫他至少把自己送到楼下,他就从了。 “好好上课,听到没有?”他把她的包递给她,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上课的时候不许给我想东想西的。” 任知昭这娇撒起来就没完了。她从来不是会撒娇,爱撒娇的人,但不知为何,最近像是上瘾了一般,贪恋这种感觉,被哥哥纵容宠溺的感觉。 “哦。”她撅起嘴唇,“那你亲我一下,我就乖乖的。” “不行。” 任子铮看了眼周围的人来人往,拒绝得干脆强硬,但下一秒便又软下心来,对她张开双臂:“抱你一下,来。” 任知昭乐了,屁颠屁颠扑进他怀里,然后垫起脚,在他下巴上用力亲了一口,撂下一句“拜拜喽~”便溜了,一头乌发在空气中划下俏皮的弧度。 下巴被偷袭了一下,心也是。任子铮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那个突然变得如雏菊般明媚的女孩远去的背影,愣了良久。 他看不到,满脸阳光灿烂的她,跑出去没多远,脸便再次阴沉了下去。 她收到了一条短信,一条来自任晔晨的短信。 049.第三招:最后的刺激 “昭昭,最近还好吗?什么时候有空啊?” 任知昭看着任晔晨发来的短信,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现在也不是小孩了,虽然还是没有恋爱经验,但兜兜转转也见识了这么多异性,又有海莉的亲身调教,男人的那点小心思,她大致可以猜个七八成。 所以这人是疯了吗?她可是他堂弟的妹妹啊。 任知昭感觉像吃了个苍蝇一样。可细想想,她又好到哪儿去呢?要说疯,谁又疯得过她? 她摇了摇头,把手机锁上,收回了袋中。 这天中午,海莉抽空约任知昭在学校旁边吃了个简餐。 任知昭是真没胃口,从早上开始就没有,随便点了个沙拉,用叉子叉来叉去,半天也不见入口。 海莉吸溜着意面,看着面前愁眉不展的女孩,脸色被一盆草照得绿油油,半打趣半讽刺道:“难怪你那么瘦啊,一emo就不吃东西。照你这emo的频率,这样下去不得瘦死啊。” 她说的话碰到那目光恍惚的人,像是被自动弹开了一般。海莉“啧”了一声,伸出叉子,不客气地压住她那捣来捣去,叫人看了心烦的叉子。 “别戳了,老实交代,跟你那个小学长咋了?” 任知昭的心思一眼就被海莉看穿。也可能是因为,她最近的惆怅,大多都同某些人有关,想要猜中并不困难。 其实随着事态的发展,她已经不太敢再和海莉分享自己和“学长”那档子破事儿了。总觉得再这样下去,难保不穿帮。 她想了片刻,叹了口气,把昨晚的事挑出重点,去掉各种细节,加上一些杜撰地告诉了海莉。 “嗯!——” 海莉听了,嘴里吸到一半的意面都咬断了吐出来,喝了点水猛咽了一口,瞪大了眼睛说:“你可千万不能给他冷静的机会!你离成功就这么近了!” 她捏起食指和大拇指比划着,看上去比任知昭本人都要急,恨不得半个身子都要探向她:“现在是他最上头的时候,你一定要趁热打铁,再激他一下,随便用谁都可以,可千万别给他时间冷静!” 任知昭当下脑子一团乱麻,只能看着那热心肠的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心下想的,是到此为止吧,后面的就不要再把海莉牵扯进来了。 这件事只有一个结局,就是所有人都会怨她恨她。如果海莉知道了真相,也会如此吧。 她塞了一大口菜叶,鼓着腮帮缓缓咀嚼着,目光有些模糊,喃喃地问:“我是不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她其实没有在问海莉,不过海莉听到了,还是立马回她:“说啥呢,你怎么会可怕呢?你有点自信好吧,你那么可爱,配谁都绰绰有余——” 她当然不明白任知昭的意思,只当她是在自怨自艾。 海莉眨巴眨巴眼睛,语气轻松地试图用玩笑话安慰面前怅然若失的女孩:“好啦,等你俩成了,记得请我吃饭,把他带到我面前来当面给我这个红娘道谢~” 任知昭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对她露出笑容,笑得尴尬又苦涩。 任知昭很听任子铮的话,没有在上课的时候瞎想,该干嘛干嘛。 也是因为,她没什么可想的。她大概能猜到回家后任子铮要和她谈什么。 果然那晚,任子铮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的话,和她的预判大差不差。 先问她为什么喜欢他,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诸如此类的……对此,她一问叁不知,最后干脆耍赖,说“就喜欢你怎么了,别人能喜欢你,我也能啊”。 再后来就是一套关于“理智”和“责任”的长篇大论,概要无非就是他们这样的行为可能会引来非常严重的后果,对他们这个家,对他们本人都会是很大的打击。她的喜欢来得突然,他怕她是一时冲动,希望她可以花些时间,考虑清楚。 他喜欢她,这份喜欢,他隐忍了这么多年,绝不让自己为了一己私欲拖她下水。 这份小心谨慎,他不愿让其付诸东流,他不愿她仅仅是因为冲动好奇,因为年少的懵懂,而自己跳下这浑水。 他的这些思量,任知昭完全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了,只是不停地“哦哦”应付。 随他说什么,眼下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一个目标。 任子铮让她花点时间考虑清楚,但她不用考虑,也不能考虑。 她像是刚上过油的发条,必须拼命连轴转。稍一停下来,她就会瞎想,生出些不该存在的念头,就像做过噩梦,渴望一个怀抱的那个夜晚一样。 她也真的完全没给任子铮时间。 倒霉的任子铮,还没来得及从那晚的缠绵中缓过来呢,就再次看到那让他心神不宁的人,穿着好看的小裙子,准备外出。 他于是再次疑惑她去哪儿,她也再次告诉他,她要去和任晔晨吃饭,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好像前两夜的一切,都是任子铮的幻觉一样。 一周内同样的情境,同样的对话发生两次,坚定唯物主义的他都真的会相信是碰上鬼打墙了。 他一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任知昭站在门口,见他不说话,便我行我素开始换鞋:“那我走了。” 她这次是真的要走,因为任晔晨真的约她了。 收到任晔晨短信的当天晚上,她最终还是回复了他,告诉他自己这个星期都有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因此,她这次是真的精心打扮了,梳了头,也化了点妆。 任子铮这几天过得是真刺激啊,每天都跟做梦一样。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又来这出,真怀疑这样下去,自己会精神分裂。 “等……你等一下……”他扶住额头,伸脚把她的鞋踢到了一边,“任晔晨请你吃饭?他为什么请你吃饭?” 任知昭没受多少干扰,耐心把她的鞋捡了回来,淡淡道:“聊聊天呗,什么叫为什么。” 血压飙到头脑都发昏,任子铮用力攥住她的胳膊,把一副无所谓样弯腰换鞋的她直接拽直了身子,迫使她看着自己。 “他跟你有什么可聊的?你们都多少年没见了,突然见了一次就接连找你,一会儿要喝酒一会儿要吃饭,他以前怎么不见跟你聊?” 他语气算是冷静的,却句句见血,说得任知昭心虚了一下,避开他如炬的目光。 人家倒也没有接连找她,上次那回……不是她瞎编的么…… 至于找她的原因,她能想到,她知道任子铮也能。从前她是个小屁孩,跟她有什么可聊的呢…… 但今非昔比。如今的她,如果能让万圣节派对上的那些妖魔鬼怪有想接近她的理由,那么任晔晨便也能有那样的理由。 不过任知昭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她都不在乎。 她只在乎一件事,一个人。 “以前没聊,现在聊呗。”她重新抬眸,望回他墨色翻涌的双眼,笑了笑,“哎呀,堂哥请堂妹吃个饭不行吗?” “那我也是他堂弟啊,他怎么不请我呢?怎么不跟我聊呢?”他的声音压得很沉,像是在崩溃的边缘碾压。 快点崩溃吧,再不崩溃,我真的要没招了。 “谁知道呢,你自己问他呗。” 她耸了耸肩,语气不以为然到刻意,全然是要挑衅人的架势。 然而任子铮却放开了攥着她的手,转身从玄关柜里拿了件外套,轻声道:“好啊。” 说得轻松又爽快,任知昭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那儿看着他穿好外套,换好鞋,拿好出门的东西…… 快速收拾好后,任子铮对着门扬了扬下巴,平淡道:“走,我送你。” “……啊?” 他平淡的语气,像是要送她去上课一样。这回换她瞠目结舌了。 不该这样啊,她没预设这一步。送她过去是要怎样,和任晔晨当面对峙吗?这么刺激的吗? 见她还愣在那儿,任子铮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你不是就喜欢我送你吗,走啊,我开车送你。” 050.作为补偿,请和我上床 今天天气还不错,交通也不算太糟,宜出门。 任知昭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坐在任子铮的车里度秒如年的感觉了。 她忍不住用余光去看他,看他专注着前方的眉眼,看他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她有幻想过它们失控,发疯的样子,在她两度变节后,那双眼会彻底烧成爆裂的野火,那双手会拦住她,抓住她,抱紧她,迫使她彻底成为他的…… 但任子铮好像不会发疯,真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发疯的能力。会不会搞到最后,他还能体面地全身而退? 任晔晨与她相约的地方离家不远,没让她在车里熬太久。那是个新建成的大型户外商圈,在夜幕降临下灯光璀璨,即使是工作日的晚上,也人流如潮。 静默了一路的任子铮,在停车把任知昭放下后,不光自己也跟了下来,还拿上了自己的外套,不容她推拒地披到了她身上。 任知昭皱眉看他,深吸了口气:“你……你下来干什么?” “大冷天的,你穿着裙子,我怎么可能让你自己在外面跑呢?”他说着,帮她仔细理好衣领。 天其实还好,而且她自己也穿了件长大衣,但有种冷叫你哥觉得你冷,她被他强行裹成了颗粽子,护在身前,担心在这人来人往中把她弄丢了一样。 手机在“叮叮”响个不停,定是任晔晨发来的消息。任知昭捏着手机却不愿去看,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我已经到了 ……” 她轻推了一下任子铮,对方当然是纹丝不动了,就那样杵着,冷眼望着她,以及她手上那响不停的手机。 “你走吧,我会花时间,慢——慢——考虑的。”任知昭见状,挑起眉毛,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不过你让我考虑,没说考虑期间不能和别的男人接触吧?” 任子铮嘴角的肌肉似乎是极轻地抽了一下,同样咬牙缓缓说:“我送人送到底。” 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她急躁的眼神撞上他冷淡的,恨不得在空气中无声打了两个来回。最后她还是一撇头,愤愤哼了一声,打开了手机。 随便他好了。以他的尿性,即便是真和任晔晨碰面了,料他也不会在公共场合和他的堂哥抗衡,他不是要体面,要理智吗。 不过现在更紧要的问题,是任知昭似乎根本就找不到任晔晨与她相约的地方。 这新建成的商圈,商家还未入驻完全,路标也没都弄好,抬头仰望,宽宽窄窄的天街错综复杂,辨不出方向,甚至分不清楼层。 任知昭平时几乎没有开车的机会,步行也多半是在学校和家附近,辨识方向的能力缺乏锻炼,十分生涩。 “二楼……电梯……花坛……哪里有电梯啊……” 她强迫自己无视任子铮的存在,自言自语着,一边把手机在胸前拿成罗盘状看地图,一边还要回复任晔晨追问她到哪儿了,指引她找方向的短信。 她心烦得很,不由自主觉得边上那冷眼旁观的人实际是在看她笑话,便更加烦躁,更加找不到方向了。 任子铮静看着埋在手机上的她,一言不发。他其实早就看清了这里的布局,根据人流的走向,判断出了上二楼的路线。 但他真的不想帮她,看她在原地转成了没头苍蝇,也不想说一句话。直到她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来的是一通电话。 “喂,晨晨哥哥……”任知昭接通电话,“我能看到喷泉,但是没有电梯……嗯,能看到咖啡店……” 她抬起头四下张望,目光碰到任子铮时,直接选择性跳过。 “你不用下来了,我找人问一下就行了……” 她手机音量开得高,隐隐约约,任子铮能听见一个让他牙痒痒的声音,指挥她去咖啡店门口等着被接。 他好像能听见自己大脑融化的声音。 “……那好吧,那我——” 答应的话刚到嘴边,任知昭拿着手机的那只手,突然空了。 手机狠狠擦过她的手掌,被从她的手中抽离。紧接着,视线内的咖啡店越来越远,她的身体被一只有力的手粗暴推着向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重重抵上了墙。 虽有层层厚衣的缓冲,但后背撞上的那一刻,那力道中的急迫与怨愤不言而喻。任知昭差点没前脚绊后脚地摔一跤,不过她的身体被瞬间囚禁住了,别说摔跤,想动一下脚,都不被允许。 她被任子铮锁在了身前,在这不起眼的拐角墙后;她的手机被他攥在了手中,手机里还能听到不断传出的“喂喂”声。 她抬眼惊怒望向他,对上他眸中的冷厉,被他沉声要求:“不许去。” 神经病啊,现在知道拦了? 任知昭不想理他,伸手就去抢她的手机,结果任子铮手一扬,顺手挂了电话,让她扑了个空,让那烦人的“喂喂”声消失在了空气中。 她哪能服,垫了脚还想再抢,可下一秒,身体被更加结实地按在了墙上,唇瓣随之被狠狠堵了上。 在这门庭若市的公共场合,在这角落旮旯,她被他按在墙上接吻。 双唇被那猛烈砸下的吻撞得吃痛,她的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推他。然而还没使得上劲,那只手便被他扣住,死死压到了耳侧,贴墙按住。 身前是任子铮结实的胸膛,身后是墙,任知昭无处可逃,任子铮也不会让她逃。 他用自己的身子将她牢牢罩在身前,压住,咬住,撬入她的唇舌纠缠,没有刻意撩拨,没有任何技巧,带着惩罚的意味,要将她的唇瓣完全咬成自己的所有物。 他真的受够了。再容许她这样在自己的心头若即若离地造次,在自己的理智上蹦迪,他真的会想直接掐死自己。 极尽占有的吻,意外却也不意外。任知昭没能推就两下,脑袋就逐渐发了晕,身体变软变麻,呼吸也变得紊乱,所有的倔强,都搅入那热吻,被她吞了回去。 耳边再次传来了手机的响声,但她不在乎了。 她仰着头,有些吃力地回吻他,胸膛下意识地挺起,往他怀里送,被他紧紧贴住,全盘接收,让她的身上沾满自己的气息,让她再也无法逃离。 不过在她呼吸进一步加重之前,他还是放开了她。 “不许去。” 他整理好自己同样急促的呼吸,再次重申他的要求。 那要求由上至下而来,声音低哑,磨过任知昭的耳畔。 她的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唇瓣上全是缠绵的余韵,一时根本无法言语,只能用发软的手下意识撑住他的胸膛,大口找回呼吸的节奏。 空气中有淡淡的松木味和热饮的香气,柔光流过墙角,在他们的脸庞摇曳。任子铮望着她与光影重迭的眸子,心中的暮霭被生生刺破。 他从未如此急迫过,眼睁睁看着自己一颗心被她握在手中当成橡皮泥玩,捏出不安又清醒,崩溃又坚定的形状。 不想再忍了,他急不可耐要将她占为己有,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可思量的? 喜欢是不讲道理的,是没有逻辑的,头脑化为热液,滴滴答答地从耳朵里流出来,什么也没剩下。 “你是我的。”片刻停顿后,他这样说。 微风撩乱了他额上的头发,扫过他发红的眼眶。不光是眼眶,鼻头也有些红,嘴唇也是,不知是因为他把外套给她了,自己冻的,还是别的什么。 “那天晚上,在马斯科卡,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 任知昭的心脏,猛地变成吸饱了温水的海绵。 那个刮风的寒夜,她躺在他的床上,被他抱在怀中,问他,“我是你的吗?”。 那依然在任子铮手中嗡嗡乱响的手机,震出两人此刻心电图的波形。任子铮厌烦地向外看去,任知昭也从他的胸口探出一点脑袋,看到约定好的咖啡店门前,前来找她的人正原地打转着打电话。 任子铮重重抽了口气,眼神陡然变冷。 他把那烦人的手机塞到任知昭眼前,在她耳边低声道:“接电话,自己告诉他,你去不了了。” 那是难得的完全命令的语气,他在命令她。 她的身体于是也变成了湿海绵,软绵绵化在了他身上,被他托住了腰,被他接通了电话,亲手拿着递在她耳边。 “喂,晨晨哥哥,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我突然来月经了,不太舒服……” 她一边小声瞎掰着,一边抬眼委屈巴巴地看他。她被他的目光紧紧追着,逼得很近,逼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个撒谎的坏女孩。 “……没事没事,我已经打车走了……真没事,吃个布洛芬躺躺就好了……嗯,好……拜拜……” 挂断电话,任知昭彻底泄了气,脑门重重砸上他的胸口,手也跟着锤了上去,瓮声瓮气道:“你满意了吧……” 继续观察了远处一小会儿,确认人离开后,任子铮才缓和下来,将她揽入怀中,下颌抵在她的头顶,手在她的脑袋上轻轻顺毛,温柔道:“嗯,你比我想象的要擅长说谎。” 随口一句话,却像是踩中了任知昭的尾巴。她猛地攥紧他胸口的衣服,不满道:“为了你撒谎,为了你临时鸽别人……你怎么补偿我……” 任子铮觉得好笑。他为什么要补偿她?被玩弄的明明是他。 不过他还是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问:“你想怎么补偿?” “和我上床。” 她脱口而出。那是她能想到对他最大的惩罚,因为他对“脏”超越常人的恐惧。那也是她当下最想从他身上得到的,比什么都渴望。 任子铮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不过很快,他便回道:“好。” 051.和奶子正式见个面 刚开始,任知昭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以任子铮又说了一遍“好”。对于她上床的要求,他答应得很干脆。 “和我上床,不是躺在床上你仰面朝天睡死了那种,是做爱。”她把头从他怀中抬起来,露骨的话语脱口而出,“Like fuck me, like actually fuck me, you and I, engage in sexual intercourse, 懂吗?” 基于他们前两次“上床”的经验,任知昭不得不把话说得直白露骨,以防他对“上床”这件事有什么纯洁的误解。中文解释一遍不够,还要用英文再同他确认一遍。 “懂啊。”任子铮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无比笃定,“是你的话,可以。” 说完,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任知昭愣了,一直到后来,他们到了药店的门口,她都是懵里懵懂的状态。 上床这样的要求她当然不是随口说说的,但她也没想到对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所以在那放有计生用品的货架前,她扯住他的衣角,问他:“你确定吗?你不要勉强……” “勉强?”他停下脚步,视线定在她那张六神无主的脸上,“昭昭,你觉得我在勉强吗?” 他的语气,像是被冒犯到了一般。 倘若要他毫无保留的坦诚,他会告诉她,他早已在心里做过那样的事,像只不见天日的蛆虫,他曾为自己的欲望感到绝望。 这不是什么补偿,这是一场仪式,她愿意与他交换彼此的心和身,她愿意伸手将他从那阴沟里拉出来。 “反倒是你。”他反问她,“你确定吗?” 这个问题,曾经任知昭也反复问过自己。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真的要付出身体的代价吗? 现在,她可以很果断地回答自己,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只有拥有过全部,失去才会更让人肝肠寸断。 当然,也因为她也渴望他的全部,她已无法否认这点。她无法解释,那是生理性的还是什么,但她就是无比渴望。 那不是对性的渴求,与十六岁时对性的那份好奇是不一样的,她只是想要任子铮,想要任子铮在她的身体里;如果任子铮这辈子终要跨过这个坎,她希望见证那一步的人是自己;如果她的身体要被除她自己以外的人探索,她希望那个人是任子铮…… 总之,她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剥光了,把自己送到了床上。 任子铮没有在那天当晚就要了她。他选在了周五晚上,说是这样,任知昭第二天可以好好休息。 卧室里,暖黄的灯光柔和而微弱,却无法缓和一颗狂跳的心。 他让她洗好了乖乖在床上等他,她照做了。 任知昭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明明此刻躺着的是她自己的床,可是翻来覆去地,这张床却怎么躺也躺不舒服,长了刺一般。 她顺了顺气,想让自己淡定些躺好,可是一想到早些时候,当她问任子铮为什么要在她的床上搞时对方对她说的话,她的脑袋就青烟直冒,整个人恨不得别扭成被剥了壳的王八。 “你房间隔音比较好。”他答得那叫一个一本正经。 怎么,他是觉得她会弄出什么很大的动静吗!任知昭光是想一下,脑袋都快烫糊了,最后还是把自己紧紧裹入了被子里,裹成了个春卷。 她今晚洗澡洗得格外认真,里里外外搓了个遍。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耗了很久了,没想到任子铮比她还能磨,等他终于姗姗来迟,她已经在被子里打了好几个来回的滚了。 与她相比,任子铮似乎镇定许多。他在她忐忑的目光中在床边坐下,伸手缓缓抚摸她的后颈,轻声问她:“还好吗?” 她胡乱点了点头,尽管她在他进门之后就立刻坐起了身,揪着被子牢牢捂在身前,一直捂到嘴巴,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别紧张,昭昭。”他覆上她揪着被子的手,试图让它们松开,“我又不是没看过。” 这话说的,怎么在这种时候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羞愤的红瞬间爬上了她的耳根。她撒开了被子,骂骂咧咧伸手想去锤他:“你——” 然而手还没碰到他,就被他攥在了手掌中,想骂的话,也被他强势地堵回了口中。 在她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被他压在了身下,嘴唇上传来真实的触感…… 潮湿的,缠绵的,像是拍打的细浪,一点点濡湿干燥的沙。 她被他压在了床上接吻,唇瓣与他紧密相贴;不光是唇瓣,胸乳也是,原本遮盖的被子,因为巨大的姿势变化而滑落,让它们裸露在了空气中,又被他赤裸的胸膛贴住了,贴得好紧…… 上一秒还在焦躁不安的任知昭,因为胸乳相贴时柔软酥麻的触感,整个身子顷刻间发软了,双手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以支撑自己逐渐散架的身体,使尽浑身解数地回吻他,毫无技巧可言,吸着他的双唇啃咬,咬到他最终捏住了她的下巴,用力把她的脸掰开。 “别急……” 透明的粘丝从分开的唇瓣间拉出,任子铮用虎口卡住了她的下巴。 二人前两次的接吻完全都是情绪的宣泄,粗笨莽撞,毫无舒适和浪漫可言,这次他不想再那样了。尽管他的眼底也尽是翻涌的欲望,他还是沉着嗓子耐心引导:“嘴巴张开……” 湿润的双唇于是颤巍巍启开,结果下一秒便又向他咬了去。 “啧,叫你别急……” 任子铮眼疾手快按住了那胡乱扑咬的小老虎,看着她那双平日里略带颓丧的双眼,此刻被情欲填满,迷蒙地向自己渴求……他缓缓吞咽了一下,低头贴近她那双渴望的唇边。 “舌尖伸出来……舔我,这样……对……” 他极尽克制地用自己的身体引导她,带着她的舌尖轻巧缠绕,含着她的唇珠温柔舔舐,慢慢品尝属于她的香甜。 空气变得很安静,能听见暧昧的水声搅弄,轻微回响。 只是接吻而已,任知昭已经受不了了,被包裹在他那刚洗过澡清新好闻的味道,以及约莫是男人荷尔蒙的气息中,整个身体变成了被冲刷上岸的软体动物,湿漉漉地化为一滩,七零八落地坠入床单,然后被他揽了住。 “好乖。” 他放开了她的双唇,平复自己的呼吸,也给她喘口气的机会,紧接着,便再次低头,奖励她以更加剧烈更加深入的吻,卷入她的唇齿之间纠缠,含住舌尖加大力度舔咬,贪婪地索取她的每一分气息,同时手揽在她腰间反复摩挲,摸出一路四溅的火花,摸到身下的人不自禁地拼命挺腰,想立刻与他融为一体一般。 不光是腰,她柔软的胸也在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往他身上送,在他坚实的胸肌上挤压,揉蹭。原本圆润的奶肉,被他的身体压成了两坨肉饼,可怜巴巴地挤在那夹缝里发了红。 如果死前只能做一件事,任知昭想要和任子铮接吻,吻到死。不明白,和哥哥接吻怎么会舒服成这样,身体美美地浮起来,别无所求了。 很快,她便发现这话说早了。 任子铮不再满足于此,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乱,炙热的吻也从她的唇上游移到她的耳垂,她的下巴,锁骨……最后停留在了锁骨之下,胸部之上的地方。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那双在他身上蹭了半天的胸乳上。 浑圆软嫩的奶肉,即使躺着也饱满挺翘,小巧的乳尖在空气里荡漾,迫切渴求着他的爱抚。 因为热吻的戛然而止,任知昭费劲抬起一点脖子,疑惑地向下望去,看到任子铮正目不转睛对着她的奶子,也不知道在研究个什么,双眸埋没在深邃眉眼中,看不见眼神,只能看到眼睫微颤。 她的脸颊骤然一烫。虽然刚才都蹭了个遍了,但奶肉被哥哥这样直勾勾盯着审视,还是叫她心中羞耻,不由得伸手将它们捂住。 “别看了……”她咬了咬下唇,小声哼道,“我都洗干净了,洗了两遍……” 任知昭以为任子铮在检查她的清洁程度。 可任子铮只是觉得之前见得唐突,还是应该正式见个面比较好。 “我知道。”他抓住她阻碍他视线的双手,不顾她手上隐隐用力的反抗,将它们压了下去。 两团嫩肉于是再次裸露了出来,在他眼皮底下颤了两颤。他缓缓埋下了头 。 “昭昭,好漂亮。” 052.舔下面就像吃蜜一样简单 t aoses hu.c 任知昭的双手被按在身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奶肉被接近,看着任子铮高挺的鼻尖沿着她的乳晕轻而缓地划圈,又小心触上那已经挺立的乳尖…… “你好香啊,真的好可爱。” 他低声喃喃着,磁性的声音连同那湿热的鼻息紧紧勾住了她的心神,让她想骂人……真是操了!干就干不要一直讲一些奇怪的话啊喂! 然而下一秒,想骂人的欲望便被一声情欲的惊叫给取代了。 “哥!啊……嗯……” 被电麻了一下的触感从她的乳尖劈向大脑,那里,被他含入了口中。 他先是轻嘬了几口,细细尝味,舌尖时而绕着乳晕打转,时而又勾起那嫩尖,来回舔弄。 另一团奶肉,他当然也不会冷落了,将之包入自己的掌心反复拉扯揉捏,指尖拨弄着敏感的奶头,把那饱满的奶肉揉成了软面团,在他手中挤压着变换形状,又从他的指缝间溢出。 “哥……哥哥……啊fuck……”任知昭没忍住骂了出来。 太爽了,爽到她想骂人,身体止不住地抽搐,双手抓扯着床单,仰起头一边剧烈地喘息,一边无法自持地呻吟。 这两个没出息的玩意儿,平日里自己摸也没见它们爽成这样啊。被别人舔两下,就爽成了这般德行,不值钱的样子上赶着往上挺送,往他的脸上压,自发地用奶头去碾蹭他的舌尖,同时双腿也急不可耐地缠上他的腰,蹭住他早就硬挺的性器。 任知昭不敢低头去看自己已经湿成什么样了,但任子铮能感觉到。隔着内裤,他都能感到一股热液透了进来,浸上他的性器。 他不比她能冷静到哪儿去。 妹妹的奶肉上好像涂了什么迷药,他浅尝了一下,就发现完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吃够了。 他于是更加猛烈地吸入,大口将更多的奶肉含入口中,啃咬厮磨,反复撩拨。 光是这样还不够,他在她一声声的喘叫中,又用手将她的两团奶肉推聚到了一起,贪婪地同时咬住两个奶头,用牙略微摩擦,来回拉扯,一边咬,一边还用力吮吸。她喘得越剧烈,他咬得越来劲。 “舒服吗?”他抬眼望向她,口中含糊地与她确认。 “嗯……好舒服……嗯……”她面色涨红地颤抖着,声音逐渐破碎,“要死了……” “还没开始呢。” 任子铮放开了她的奶肉,那上面已经满是齿痕与水迹。 同样沾满了水迹的,还有他此刻穿在身上的白色内裤,被她裸露的私处乱蹭了半天,已经浸透了大片。 他直起腰,看了看自己的内裤,又看了眼她的腿心,轻笑了一下:“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现在有多湿?” 他根本就不是在问她,因为话音未落,他就抓住她的手,将之带到她自己的双腿间压了下去。 “啊不要!”看更多好书就到:daoha ng.w ork 指尖瞬间传来黏腻的触感,任知昭惊叫一声缩回了手,只是碰了一下,五指便覆满了淫丝。 她觉得委屈极了,他内裤上自己留下的淫迹,让她觉得羞耻又委屈。凭什么她早都坦诚相见了,他还一直穿着个内裤? 这样想着,她伸手就想去扯任子铮的内裤,结果又被他毫不费力地制住了双手。 “会让你脱的。” 他垂眸看着她委屈巴巴,耳根通红的样子,觉得可爱至极,温柔笑意蔓延到眼尾,俯身再次吻住了她,吻她湿润的双唇,吻她敏感的耳垂,一边吻,一边揉捏她的奶肉,吻到她的羞涩再次被断断续续的嘤咛取代,便顺着她的肌肤一路向下,在她的小腹上稍作停留后,那个湿热的吻,终于来到了她的双腿之间。 曾经他的目光退避叁舍,现在他却要细细地看,将她的全部尽收眼底。 那里饱满软嫩,潋滟着水意,没有毛发,没有任何的遮掩,敞开自己,毫无保留地欢迎他。 任知昭垂着眼,透过自己急促起伏的双乳,看着任子铮埋到了自己双腿间的脑袋。 被哥哥盯着看私处这件事叫她心神崩溃,她猛地攥住了他扶在自己髋骨上的手。 “深呼吸,放松。”任子铮捏了捏她的手,轻声安慰。 他的声音听上去是有些把握在的,可任知昭还是无法自控地紧张。 她把她身上最私密,最敏感的部位都交给他了,她的哥哥,一个同样没经验的处男…… “唔……你知道……你知道要怎么做吗?”她讲话的声音都在打颤。 “昭昭,我是男人。”他说。 她不明白,眉头蹙起,身体不自在地蜷曲:“……所以呢?” “所以本来就会这样——” 说着,他低头含住了她。 腿心骤然一热,下身像是触了电门般猛烈一个抽搐,任知昭几乎是尖叫了出来,用力推住了他的脑袋,手指插入他的发丝暗暗吃劲,纤颈后仰,叫喘声染上了哭腔。 “啊……啊……救命……” 声声淫叫,融化的蜡液般滴落在任子铮的理智上,“滋啦”作响。 他其实并没有看上去的那样有把握。上床之前,还借着洗澡的功夫躲在浴室里,在小网站上临时抱了好久的佛脚。 不过他倒也没有瞎说。看到她湿腻的肉唇,翕动的穴口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那些突击补习并不重要。 他不需要刻意去学什么,想要吃她,舔她,将她含入口中用舌头肆意玩弄,根本就是天性使然。 敏感的嫩肉,被舌面卷住反复吮吸,肉瓣间的层层褶皱被舌尖舔过来回搅动,在昏暗中隐隐响着黏腻的水声。那里是妹妹小便的位置,此刻更是浸满了从她体内溢出的水液,但任子铮完全没觉着任何不适,像是在舔吮世间最甘甜的蜜,迫切要将之全部吸入。 “不舒服的话要告诉我……” 他用舌尖拨开两瓣阴唇,轻轻吸住躲藏在其中的阴蒂,含糊与她确认。舔得再忘情,她的舒适还是最重要的。 任知昭不知道他是在明知故问还是什么,怎么可能不舒服呢? 她无助地抠着他的脑袋,身体扭动着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却又被无止尽的快感困住了,无法自拔。 如果说自慰的快感是翻腾的巨浪,那么被哥哥口交的快感便是惊天海啸,将她渺小的肉体轻松冲垮冲碎,卷着她的断肢残臂汹涌沉浮。 此时此刻的她该有多脆弱呢?任子铮现在可以对她做任何事,而她将只能像这样意识朦胧地望着天花板,颤栗着呻吟,毫无反击的可能。 她也不想反击,因为真的舒服,舒服到让她绝望,两腿夹紧在他的头侧乱蹭,求救般的叫喘从喉间声声溢出:“嗯……啊……哥……不要……不要……”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乱叫些什么,大脑里早就被舔得除了肉欲,什么也不剩了。 所以当腿心那让她欲仙欲死的快感真的戛然而止时,她简直有些气恼地抬起脖子,往下看。 任子铮停下了对她的舔弄,从她腿间抬起头望向她,嘴上浸满了水液,大部分都是她的。 “不舒服吗?”他竭力压抑自己紊乱的呼吸,望着她的一双眼眸却赤裸灼热。 “不是……”急于重返欲海的她毫无耐心地胡说八道,“不要就是要……” “不行。”他撑起了身子,神情变得较真,“不要就是不要。” 不是吧,怎么会有人做爱的时候还那么一根筋啊!上一秒还在欲仙欲死的任知昭简直两眼一抹黑,咬着嘴唇半天反驳不出。 “或者……”任子铮蹙眉想了片刻,“或者你想个不常用的词做安全词,你真的想我停的话就用安全词,这样下次你再说‘不要’,我就无视了,可以吗?” 任知昭现在根本不具备思考的能力,小声哼哼着,脱口而出:“苦瓜……苦瓜。” “苦瓜?”他轻轻一笑,“好。” 于是,阴唇重新被温热包裹,几下逗弄之后,舌尖一点点向下,探索到她粉红润泽的蜜穴,先是绕着穴口挑逗了两圈,然后向内探入,同时,指腹也缓缓磨上了那翕动的软肉…… “要进来了,昭昭。” 053.用肉棒给她磨到高潮 穴口已经泛滥成灾了,看上去,是准备好了的样子。 但任知昭的身体还是猛地一抽,惊惧地望向双腿之间的人。 “别怕。”捎带着黏液的指腹按上了阴蒂打转,任子铮柔声安慰她,“我会轻轻地,先用手指给你放松。” 在阴蒂上按摩的手指徐徐往下,探到穴口,顺着水液的痕迹缓缓插入,整根淹没进了那殷红水穴。 任知昭艰难地吸着气,默默接受阴道中异物的侵入,并选择相信他以自己那从未被触碰过的地方。 任子铮知道,知道她紧张害怕,知道她给予了自己最大的信任,所以他必须表现得胸怀把握,尽管豆大的汗珠已经从他的额角溢出,落上了她的大腿根。 那里面实在是太紧了,手指一进入,就被她潮热的穴壁死死绞住,根本不允许他有任何动作。而且那穴肉是如此的细嫩软滑,豆腐一般,有任何动作,他都害怕会把她划伤。 他快速抹了把汗,问她:“还好吗?” “唔……”她胡乱地点着头哼出声。 “你现在水很多,如果不舒服了告诉我,我给你涂点润滑液。” 说着,第二根手指也徘徊到穴口,就着水液,缓慢挤出更大的缝隙,一点点深入。 这次的插入比刚才还要谨慎,他像在做什么精密手术,眉眼紧蹙着盯着那片湿红,根本顾不上自己额上不断溢出的细汗,手指小心地在穴中转动,弯曲,探寻…… 他已经硬得无法忍受了,阴茎被内裤绷得发痛,想要取代那被她紧涩的小穴吃住了的手指,将她的穴道整个彻底撑开…… 但是不能那样做,他怕她会很痛,他真的一点也舍不得,必须观察着她的表情,耐心地探寻,循序渐进地碾磨,顶弄。 刚开始,穴道中是酸胀的,酸胀带着些痛感。随着他手上的动作,紧攀的穴肉开始放下戒备,小幅收缩着迎合他的插入。穴壁上似乎有个什么地方被他的指腹按住了,软麻快感开始在下腹堆积,逐渐模糊了任知昭的意识。 她迷迷糊糊地垂眼看他,目光与他眼底的灼热撞上了,瞬间燃烧成烬。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么诱人,她不知道她的眼神,她的喘息,她高挺颤动的胸乳,她润红吞吐的小穴,对于他来说有多么致命。 他就那样盯着她,呼吸变得愈发沉重,撕过空气,手指的动作也愈发含糊,最后狠狠抽了出来,带出满指的淫丝。 任知昭原本模糊的意识,顿时清醒了。一是因为阴道中突如其来的空虚感,二是因为,任子铮终于把内裤脱了。 “我操!” 这下任知昭真的吓到了,吓到破口骂了出来,身子猛地往后一退。 她第一次见到阴茎的实物,就在她眼前。 得亏任子铮没一开始就掏出来,不然她估计一开始就直接吓萎了。不为别的,就因为大,简单粗暴,而且肉茎盘踞,实在不是什么养眼的玩意儿。 她真的很怕痛,平时连卫生棉条都不敢用。只是手指的插入都费劲了,她的身体要怎么承受这种尺寸的异物? 在他戴好套之前,任知昭的呼吸已经乱到没有章法了,身子不住地颤抖,抖到她快要看不清眼前。 见她这样,任子铮俯身吻住她的额角,眼尾,她颤抖的双唇。他知道她敏感怕痛,平时打个针都能嚎半天,他也知道她喜欢逞强。 “昭昭,宝贝……”他一只手不断抚摸她的额头,吻在她耳畔细细抚慰,“我会很轻很轻的……”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刻意伤害她,弄疼她,可她的恐惧是本能的,针对的是他胯间那叫嚣着要将她侵占的玩意儿。 指尖抠得发了白,眼中的雾气愈发浓厚,最后在眼尾聚成晶莹一颗,顺着她绯红的面颊滑落。 妹妹的眼泪是任子铮的致命软肋。 他见不得她这样,先前的兽欲顿时大退,将她整个人笼在身下亲吻,用极尽温柔的吻安抚她的恐惧,轻声道:“不怕不怕,要说‘苦瓜’吗?” 任知昭咬着嘴唇,在他怀里死命地摇头,死命地逞强,尽管她抠在他背脊上的手指都快掐进去了,更多的眼泪失控滑落,完全阻碍了她的视线。 好烦啊,想做的是她,临到头了怂成这鬼样的也是她。滴滴答答的泪水,都是她的不甘和倔强。 任子铮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委屈和不甘,他摘去了已经戴好的安全套,吻着她的耳垂:“好了昭昭,不怕……” 这样哄着,他握住自己的阴茎,向着她的阴唇缓缓碾去,龟头碾进了湿滑的肉缝,压住了夹在其中的肉点。 他在用阴茎磨她的阴唇。 由下至上,滑过穴口,碾回阴蒂,循环反复,将那些粘稠水液在她的整片私处抹了个均匀。 “……这样舒服吗?” “嗯……” 温热的呼吸撩在任知昭的耳畔,她紧锁的眉头逐渐松了开,脸上的恐惧被快感取代。 棒身上盘踞的肉茎碾过阴蒂,碾过穴口,又撞了回去,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快,小小肉点被玩到发红发肿,穴中也开始剧烈地缩动,越来越多的水液随着那样的缩动一汩汩溢出,将那肉棒都浸透了。 真的……太舒服了,舒服到她的呻吟,逐渐变调。 “你做得很好了,好棒……” 她的舒适是他的春药,阴茎因为她的淫喘,因为肉唇的来回碾蹭,几乎快要射出来。双唇压在她的耳畔,舔她,吻她,诉说他的爱意,他的欲望。 灭顶的快感让任知昭扭成了濒死的鱼,腰腹无法自持地上挺,让胸乳贴紧他的胸膛,让阴唇和穴口自发地去蹭那根肉棒,变了调的呻吟,也愈发不受控制。 想控制,但根本不可能,因为身子被他蹭得太爽,也因为他压在自己的耳侧,低沉的喘息,一声声灌入她耳中,疯狂撩拨她的大脑。 她会因为哥哥欲望的低喘而叫得更大声。 那是他从未让人听过的声音,从未让人见过的一面,这一刻,都是她的,都给她了。光是这样想着,她的呻吟就更加放肆。 任子铮说得没错,隔音的确很重要。而且她这做过声学处理的房间,把她那声声淫叫处理得格外干净通透,没有任何多余的回声混响,清晰得叫她羞耻,胡乱抓了被角咬住想堵死自己的嘴,却被对方一把扯了出来。 “想叫就叫,堵什么?” 他喜欢她为了他叫,喜欢她为他敞开双腿,喜欢她在他身下沉陷。这淫靡的模样,每一点每一滴他都不想放过。 肉棒被两瓣嫩唇紧夹着,都快磨成一体了,湿淋淋的淫液顺着棒身不断滑落,将身下的被单都染深了一小片。不断迭加的快感将任知昭推到了刺激的极限,她近乎崩溃地向他索吻,让自己的双唇再次被卷入情欲的热吻中,把那些呻吟都堵回喉中。 “嗯……嗯……嗯!” 她猛地咬住他的嘴唇,抠在他背脊上的手指突然收紧,腰肢在片刻的僵硬后,像断了的弦般绷开,灵魂和身体共同颤栗着,迎来最猛烈的撞击。 她高潮了。 高潮过后的身体,瞬间泄了气,缩成一小团湿红的桃核,到处湿泞一片。爽过后的身体,还在意犹未尽地瑟缩。 哥哥给的高潮,与自慰带来的高潮的区别,或许是此刻,她颤抖的身体被抱住了,被搂入一个坚实的怀中亲吻,爱抚,夸赞。 高潮过后的落差,被他的爱意填补。 可这些爱意是不属于她的,她觉得。 巨大的空虚感突然袭上任知昭的心,将她从山顶上推下。 她哭了,毫无征兆地哭了出来,泪水来得那样急,抱住他的脖子,泣不成声。 任子铮懵了,还处在顶峰的情欲被疑惑横插一脚,神经再次因为她的无常而紧绷。 “昭昭,怎么了?” 他捧住她湿透的脸颊,将那些被打湿了粘在额前的头发拨到她耳后,深深喘息着,低头吻住她眼角的泪珠。 是爽哭了吗?是喜极而泣吗?到底为什么,告诉我。 “……哥,亲我……” 没等他能问出更多话,他的唇瓣便被她吻住了。 于是唇舌再次厮磨,连带着肉体一起,缠绵着,在这寂静的寒夜燃烧。 任知昭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搞的,任子铮是怎么射的,总之,她大体是高潮得昏睡过去了。 054.说好的泡澡怎么变成做爱了 任知昭是被亲醒的。 朦胧之中,额上被一个个细细密密的吻爱抚着,温热的鼻息在她的肌肤上轻轻扫过。 不久前,在马斯科卡的那个清晨,她也是这样被包裹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来,只是那天不得不匆匆起床,来不及细细感受那个怀抱。 薄薄的眼皮在微微颤动,她不舍得睁开眼,贪恋这种感觉,想一直像这样贴着那令人安心的胸膛躺下去,在梦醒之前。 不过任子铮应该是察觉到了她的苏醒,那些吻便也开始逐步向下…… “宝宝醒了。” 轻柔的吻来到了她的颈间,辗转流连,酥酥麻麻的。 任知昭痒得难耐,没能装多久便不得不睁开了双眼,对上近在眼前的俊朗面庞。 “早。”他说,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睡得好吗?” “嗯……” 嗓子眼像是被糊住了,她艰难地出声,刚想动一下,四肢却像是弃她而去了一样,根本使不上劲儿,关节也酸爽至极。 于是,她被他抱了起来,抱去小便,抱去洗漱,又抱进了被他放满了热水的浴缸,那里面还放了些茉莉马鞭草的浴盐,很好闻。 昨晚任知昭精疲力竭,也顾不上清洗,直接就睡了过去。所以,当肌肤浸入那好闻的热水,她瞬间就舒坦了,全身都放松下来,美美地沉了下去。 “泡个澡会好受一些。” 任子铮收拾好自己,也跟着坐了进来,将她整个人环在了胸前。 那一刻,真是惬意到不真实。 后背贴着他结实的前胸,身体被他的爱意,他踏实的怀抱包裹着,一点点溶解在这温水里。 唯一让她认清现实的,是他双腿之间,抵着自己的硬物。 那个不识趣的玩意儿,毫不知浪漫为何物,粗蛮抵上了她的臀肉。 那是晨间的正常生理现象,任知昭知道,不过还是心下一痒,脸微泛了红撇过头去。 任子铮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两人都已经这样了,但他好像还未能完全适应妹妹愿意与自己亲密这件事。 他于是稍稍挪开了下身,不让自己那玩意儿没礼貌地怼着她,然后扶着她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肩头,顺着她的胳膊按摩了一会儿,又在掌心挤了些沐浴露,在她的身上轻摩着揉搓开,揉过她的脖颈,肩背,绕过了她的胸乳,来到腰间,一双有力的手按住她的腰窝,一下一下地按压,将她的酸麻感都一点点按出去。 “也没干什么啊,累成这样。”边给她按摩着,他边在她耳边一本正经地轻声道,“还是要加强锻炼啊,锻炼可以让人更持久,也能提高身体的敏感度。” 这还叫没干什么啊?! 任知昭脑袋骤然一热,奈何身子实在被他摸得太舒服,瘫在他怀里,完全不想动弹,连声带都跟着懒了下来,就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毫无攻击性的“呸……”。 香气缭绕,热气氤氲,她任由他的双手游走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 明明他按得认真,并无挑逗意味,可她的身子却愈发燥热,肌肤触碰过的地方,舞起火星,隐隐燎动她心中的情欲。 好神奇,两个多月前,她刚搬来这里,他对她相敬如宾,搬出条条家规来与她划清界限,守护他的地盘,他的底线。 两个多月后,他与她干柴烈火,水乳交融。此刻,又像这样将她牢牢抱在怀中,替她按摩擦拭她经历了一夜云雨的身体,在他的浴室里,他的浴缸里,就好像他的那些理智与底线从未存在过一般。 她的神志又开始有些迷糊了,眼皮沉沉地垂下来,缓缓侧头,小声问他:“哥,你不嫌我脏了吗?” 任子铮一愣,手上的动作停止。 片刻后,他用指尖托住她的下巴,低头在她的唇角亲了亲,又亲了亲,亲得极克制,最后移开了双唇,意犹未尽道:“你怎么会脏呢,昭昭,我从来就没有嫌过你……” 说到一半,他停顿想了一下,随即接着道:“除了你吐在我身上的时候,有点过分了。” 不知不觉地,她的身体再次贴上了那被他避开的硬物。从入水开始就没软过的性器,此时更是硬得放肆,一点点探上了她的腿心…… 她不满足于那克制的吻,也不满足于腿心蜻蜓点水的试探,肉缝和穴口在温热的水流里隐隐发胀,整个身心都被撩拨得浮了起来。 她咽了咽口水,大胆主动握住了那根肉棒,哼道:“切,你都舔我的逼水了,还嫌我的呕吐物?” 突然露骨的话语和动作,让任子铮措手不及,身子下意识地瑟缩,却没有躲开。 因为舒服,阴茎被妹妹握在了掌中轻轻把玩,快感挠上心窝。 他重重吸了口气,双唇蹭上她的耳垂,喉结滚了滚:“那……那能是一回事儿吗……” 被热水浸润过的情欲流动得黏稠,似有似无的触感在耳畔流淌。任知昭的呼吸变得很沉,上身彻底瘫软了,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分得更开,语气也变得更加娇嗔:“你既然不嫌我,那我可以在家里摆东西吗?” “可以,都可以……” 现在哪怕是要他把命给她,他都可以。 大脑变成了她的掌中玩物,阴茎也是,被挑逗着在她的手里胀满,都快要握不住了。 他贴在她的耳畔闷喘着,默许了自己那根下流的玩意儿在她掌中不像话地勃发,双手也不由得摸上了先前被他小心绕开的胸乳,像她把玩他那般把玩回去。 饱满的奶肉落在他的手掌之上,那样乖巧,任由他揉弄,面团般在他的指间变换形状,变成两团顶上了锁骨的奶兔,又变回自然摊开的软肉,由缓到重,循环反复…… 一声舒适的叹息萦绕而上,消散在缭绕的水雾中。 任知昭不知道已经有多少淫液从自己的腿心溢出,又消融在这热水中,她只能感到下身难耐极了,更加大胆地握着那肉棒蹭至自己的腿心。 “那可以把你那《室友守则》改改吗……”她问话的声音,呻吟一般,柔情缱绻,“我要进你房间,我还想……每周至少和你睡一次……” 肉缝和穴口从棒身上摩擦而过,被微微咧开的肉唇轻轻夹住,颤动着抵住龟头,磨出黏腻水声。 “什么守则,不要了……”任子铮猛地收紧了抱她的双手,十指深深掐入了她的奶肉,张口咬住她的脖颈又舔又吻,低喘的声音带着些哑,“一次怎么够,就睡我这儿,每天都睡我这儿……” 什么守则,什么理智,都不要了。只想爱她,操她,把她留在身边,把她占为己有。 彻底疯了,可是那又怎样。整天清醒克制的,有什么卵用? 他彻底认了之前在酒吧被告知的那套“人生苦短,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理论。 非要说什么应该的话,就是此刻那渴望的肉唇,应该立刻得到他的爱抚。 修长有力的五指覆上了妹妹握着他阴茎的手,带着它更加大力地撞开那肉瓣,挤进肉缝,压住阴蒂碾磨,在水中咕叽作响。另一只手掐住她的整个下半脸,托起她的下巴,狠狠吻进她的唇齿之间,舌尖追逐着绞缠,粗蛮地吮吸厮磨。 任知昭吃力地仰着头与哥哥接吻,在这湿热水气中吻到几乎缺氧。 她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呻吟着,眸中湿漉漉的一片水意,脸颊一直到耳根都潮红得艳丽,腿间的快意不断堆积,直往骨子里钻,使得她蹭得更加卖力,急不可耐地索取更多快感。 这种急切没能维持几秒,便被任子铮一盆当头冷水浇灭了。 “在我走之前,天天都睡在我身边,好吗……”他吻着她说。 他怎么那么会挑完美的时机说完美的话啊,任知昭真是不明白。 她的身,她的心,连同那燃烧的情欲,瞬间冷了下来。 055.花洒除了冲澡还可以冲穴 一盆冷水当头浇落,无辜又残忍,任知昭猛地从热烈的吻中挣脱出来。 身体挣扎着向前,她避开他的性器,小口喘着气,半晌不说话。 她说不出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要在情欲中沉溺,在短暂的欢愉中麻痹自己,却有人偏偏要贴在她耳边提醒她,这欢愉是转瞬的。 任子铮就是再蠢,见怀中人的反应,也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他收紧双臂紧紧箍住她,将她禁锢在胸前不容许更多的挣扎,一遍一遍地吻她,一遍一遍地道歉:“昭昭,对不起,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 可是任知昭不说话,无论任子铮如何道歉,吻她,哄她,弄她,弄她的乳肉,弄她的阴唇,她都不说话。 直到任子铮眉宇蹙起,沉叹了一声,用自己的大腿顶住她的臀肉,将她的下身托了起来,然后抓住她的大腿内侧,猛地分开。 “啊不要!” 她才终于发出了声音,妄图挣扎,却被他捏着大腿根蛮横地压制住,十指陷入腿肉,掐出红印,叫她动弹不得。 她被他摆成了给小孩把尿的姿势,双腿叉开,羞耻至极。 那一声声“不要”,任子铮自然是无视了。是按照她的吩咐做的,是他们约定好的。 任知昭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眼睁睁看着他拿起了花洒,看着他调试水流的强度,然后不容她推拒地,把那水流对向了她的腿心。 阴蒂和穴口骤然被喷涌而出的水流冲击,强有力的水柱以极高的频率疯狂刺激她腿间的敏感,任知昭再也忍不住,胸口急促起伏着仰脖呻吟了出来。 “舒服吗?” 她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失控地喘叫,下身不可抑制地痉挛着,在他的胸膛挣扎扭动。穴口猛烈地收缩,一双眼眸也彻底涣散,蒙上水雾。 舒不舒服已无需用言语表达了。 “舒服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任子铮轻笑一下,一边用花洒对准了阴蒂和穴口,变着角度来回刺激,一边扶住自己的性器,再次压进她湿红的肉缝里,擦过穴口,又狠撞上阴蒂,和那水柱一齐将那可怜的肉点撞得又红又肿。 吞吐的穴口被肉棒顶开了,温热水流冲进了穴内,喷得里面又暖又胀,快感要从其中爆裂而出。 任知昭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手指死死抠着浴缸沿颤抖,口中的声声喘叫,变得如求饶一般。 “啊!哥……我……啊!……不要……不要……” 叫声真的过分,带着些泄愤的意思,在浴室里盘旋回荡,恨不得要把任子铮叫射了。 任子铮的主浴可不比她的卧房,没有那么强的隔音功能。 他低头咬住了她的双唇,缠住她的唇舌。 欲望与怒气的宣泄被堵在了口中,任知昭只能痛苦地皱着眉,艰难地喘息,涣散的呻吟以及一些唾液,一点点从唇角溢出。 二人的呼吸紊乱地交织,伴着喘息声和水声,淫靡地点燃室内的温度,让这本就闷热的浴室变得更加窒息。 全身的神经都被快感和水流淹没了,任知昭到达高潮时,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后背在任子铮的胸膛上紧贴着痉挛,恨不得快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 这下可好,还未完全从昨夜的剧烈运动中恢复的身体,变得更加酸麻。 大脑陷入近乎是昏迷的空白时,她的额角被他的双唇重重抵上,胸乳被捏住用力揉,然后伴着一声很低的沉喘,她看到他在她腿间射了出来,龟头颤抖着将精液尽数喷上了她的阴阜和肚皮,射了很多,都溅了些到胸上。 肉欲褪去,任子铮赶忙想把自己干的好事清理干净,却被任知昭制止了。 她用手指将身上的白浊缓缓捻起一搓,挂在指间盘弄了起来。 空气中开始有了点精液的腥味,让任子铮鼻头微皱,但任知昭似乎毫不介意,失神的双目定定瞧着指间拉出的半透明丝,声音有些飘飘然:“哥,你花活挺多啊,是看小片片学的吧?” 很突兀的一句,任子铮无言。 “你喜欢看欧美的还是亚洲的?” 她接着问,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想我的时候,是靠看小片片解决的吗?”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他一直没作声,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说,如果爸妈发现了我们的事,会是什么反应?” 最后一个问题,像是突然从水里通过的一道电。 任子铮终于作声了:“什……什么?” “我说,爸妈会是什么反应。”她抬头望他,很清楚地复述道,“如果让他们看到我们这样。” 任子铮愣住,呼吸变得很重。 “一定会很崩溃吧。”她笑了笑,自问自答,“看到自己的儿子和女儿苟且。” 会很崩溃,会互相生厌,夫妻做不成了,兄妹做不成了,母子做不成了,父女也做不成了。谁也别想好过。 但是他说:“不会被发现的,昭昭……就算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我会保护好你。” 他说得很认真。听得出,前半句没什么底气,但后半句有。 “当然。”她声音小了下去,怔怔道,“我就那么一说……” 她就那么一说,可她后来,又说了好几次,变着法子问他,想要试探什么,证明什么。 每次,他都会亲亲她,让她不要想些有的没的,不要担心没发生的事。 这是个冲动的决定,疯狂的决定,但是既然做了,任子铮就不会后悔,他是这样的。 生活中的变数太多,他们的事情有没有败露的可能,有多大可能,他无法预估。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的事,他不会轻易许诺。 但倘若全世界向着他们崩塌,把妹妹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刀山火海,是他一定会做的事,他可以保证。 只是当时他不知道,伤人的刀子也可以从身后而来。 056.加州洛杉矶,加州旧金山 编曲技术课的lab里没有窗户,顶光却打得明亮,好难受,有点像监狱。 四周的谈笑声嘈杂,却完全入不了任知昭的耳。 她眉头紧簇地啃着指甲,目光定定地落在手机屏幕上。 黑色的文字,清楚写着:“没事就好。那最近什么时候有空呢?” 再往上翻几行,是来自她并不怎么想理睬的人的关心。 用人一时爽,她完全没考虑过要如何善后,也没想到她这个假堂哥会还惦记着她,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干嘛要回他什么身体早就没事了,就应该告诉他“此人已死,勿扰”。 她松开快被她咬得不成形的指甲,斟酌着,在屏幕上缓缓打下:“晨晨哥哥,我最近要期末了,学习比较忙,暂时出不来了。等过了这阵子吧。” 消息一发,她的叹息变得更重了,带着丝对自己的嘲讽和无奈。 果然还是没办法硬气一点啊。不过太极打到这种程度,正常人应该都能领会到吧? 真的不喜欢自己这半推半就的样子,可却总是没办法。因为放了任晔晨一次鸽子,就一定要友好又小心地回他消息;因为海莉的一句话,就一定要对她有所表示,给她一个交代,就在今晚…… 全世界,她好像就只能对任子铮一人狠下心来。 不过这不是她此刻要担心的问题。她又被老师要求课后单独留下了。 感觉离上次被老师单独留下已经过了好久好久,她不免觉得,自己是又闯什么祸了吗。 收拾好书包,任知昭有些战战兢兢地走到讲台边,似乎忘了自己早已是成年人,哪会被大学老师管什么闯不闯祸的呢。 这节课的导师塔克先生正在收拾着文件,看到面前的女孩攥着包带,面色不怎么好的样子,疑惑道:“菲比,你不舒服吗?” “没有啊。”她垂着眼睛,低声道。 塔克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没再追问,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任知昭不想坐,她还有约,急着走,虽然最后她还是老实坐了下来。 “你这次的作业我听了。”塔克先生将一沓文件在桌上敲了敲,“技术层面做得不错,你对音乐制作的理解和操作都很到位。” 没有由头的突然夸赞,让任知昭有些不知所措,匆忙道了谢。 这次的作业是对当下流行音乐偏好的研究,她做得很痛苦,好在最后还是完成了。 做得好就做得好吧,打个高分直接通过系统反馈给她就行了,还要把人叫过来当面夸奖? “不过我想问你个问题。”塔克先生看着她坐立难安的样子,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很怀念短视频时代之前的流行音乐?” 似乎是被看透了心思,任知昭缓缓点了点头。 音乐的片段化让她无所适从。不喜欢剧烈又突兀的变化,这点上,她和任子铮还是蛮像的。 “没事儿,这很正常,我完全理解你的想法,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塔克先生摆摆手,“我想跟你说说我的想法。在创作中,有个人的坚持固然重要,不过作为音乐人,理解和适应变化也很重要。音乐行业变化迅速,懂得变通并不代表放弃自己的坚持,而是给自己更多可能性。你可以保留你的坚持,同时学会在新的环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噼里啪啦一通鸡汤,比突如其来的夸赞更叫任知昭摸不着头脑。 她只能不停点头,一脸云里雾里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明白老师的话。 “——在音乐上如此,生活中也是一样。学会调整自己的思维方式,这样才能真正成长。” “嗯,好,我知道了。”她嘴上是这样说的。 看着女孩游移的双目,塔克先生顿了顿,突然这样说:“菲比,你似乎不习惯别人对你的夸赞。” 任知昭愣住,双唇微启,一时无言。 “你很有潜能,不要画个圈把自己困在里面。”他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转了话锋,“好了,我找你来主要是想告诉你,明年夏季,院里有个去洛杉矶学习的机会,我觉得你是很好的人选。” 这话一出,那张原本愣住的脸上,更多了抹僵硬。 片刻后,任知昭小声道:“……美国洛杉矶?” 她又这样明知故问了。 “那还有哪个洛杉矶?你知道的,美国是世界流行音乐的中心,好莱坞又是美国娱乐产业的中心,你可以在那里接触到最前沿的音乐制作技术……” 后面老师在说什么,她并没有太听进去。 她只知道,洛杉矶在加州,还有一个城市,也在加州。 “——没事儿,不着急,明年和后年夏季都有机会。这个机会很难得,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有意向,我会给你写推荐信。” 说罢,塔克先生递给她一本项目的小手册。 任知昭接过手册,浑浑噩噩点了点头,结束了这段对话,匆忙离去赴约。 一路上,她都揪着手册的页脚,想着这件事。 为什么老师会觉得她是很好的人选呢?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不管怎样,她是不会去加州的,她这样坚信。 她把那手册塞入了书包的最底下。 晚高峰的时间,想不堵车是不可能的。 任知昭堵在一个路口外就匆忙下了车,一路小跑到约好的地方,不过还是免不了被一通抱怨。 “你怎么才来,我都饿死了!”已经喝了n杯水的海莉,不满地嚷嚷道。 任知昭歉疚地看着她,气喘吁吁放下包,拉出椅子坐下:“抱歉,被老师留下来谈了会儿话。” “怎么就你一人啊,你小学长呢?”海莉递给她菜单,疑惑道。 知道她会这样问,不过真到了要面对的时刻,任知昭还是语塞了。 海莉之前说过,事成之后,要请她这个红娘吃饭,还要把某人带到她面前当面道谢…… “海莉,这就是一直以来我在追求的那个男人,你认识的,凯尔,我的哥哥,你也追求过,还记得吗?现在他归我了,谢谢你啊……” …… 那一瞬间,一个堪比鬼片的场面从她脑中一闪而过。 她感到一股恶寒刺向神经,手中的菜单都从指间滑落。 说实话,把海莉卷进这件事,她是后悔万分的,所以今天说什么也得做个了结了。 她也发现了,自己总是这样,只管当下,不计后果。任晔晨也好,海莉也好。 她深吸了口气,郑重开口:“海莉,我和他结束了,但还是感谢你这段时间帮我,你想吃什么喝什么,随便点。” “黄了啊?黄了你请我吃啥饭啊~” 海莉脸上浮现一点吃瓜失败的失落,不过很快便露出安慰的笑容,主动问:“为啥结束了呢?” “就……突然不喜欢了。” “也好。”海莉耸了耸肩,不屑地笑,“我早都说了,这种都不敢向你表达爱意的男的有什么好追的,根本配不上你。你这么可爱一女孩,凭啥倒追别人。别想了,下一个更香。” 听她这么说,任知昭默想了片刻,然后轻声问:“海莉,每次你夸我,是为了安慰我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啥意思?”海莉显然对好友这句话十分不满,眼睛都瞪了起来,“我跟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的好吧!” “那,如果是男生夸我……” 夸我可爱,漂亮……她说不出口,后半句,哑在了喉间。 “男人说的话你听听得了。”海莉应得很果断,挑起了眉,“男人为了和你上床,什么屁话都说得出来。” “但他也是真心的。”任知昭垂下眼眸,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喃喃道,“我知道……” 海莉见她那样,向前凑了凑,饶有兴趣道:“怎么了,藕断丝连啊?他夸你啥了?” 任知昭静了一瞬,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转身招来了服务员。 057.虽说人不能既要又要 po wen xu e1 1.c “没错,爸爸,妈妈,我想和妹妹在一起,我喜欢她,很久了。不管你们同不同意,都不会改变我对妹妹的心意。” 任子铮在讲这话的时候,双手应该是紧握的,眼神应该是无比坚定的,坚定得冒傻气。 他应该要像个随时准备好粉身碎骨的烈士。 “你放屁!混帐东西!畜生!你脑子进屎了吗?!” 王桦的脸涨得通红,眼神中满是愤怒与敌意,双拳紧握,又猛然展开,带着无比的力道扇向他—— 不对,等一下,暂停。 这些话,王桦只会对自己说,她的巴掌,也只会落在自己身上。王桦怎么会舍得打任子铮呢? 重来。 “铮铮……你怎么会……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王桦双手掩面,难以置信地支吾着,泣不成声。她应该这样。 “怎么回事儿?!这是怎么回事儿?!你说句话啊!” 这个时候,任军该声嘶力竭地开口了,他的手指恨不得要戳到自己脸上。 “我……我……” …… 这是任知昭在脑海中预演过很多遍的场景。有过不同的版本,但结局维持不变。看书请到首发站:p o1 8r r.c o m 可她似乎再也说不出最后那句台词了。 “我不喜欢哥哥,我什么也不知道”。 说呀,为什么不说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说不出口了呢? 是因为做爱了吗,是因为那个叫什么催产素的玩意儿在作祟吗? 做爱的初衷之一,是要让任子铮越做越爱,越陷越深。 不过现如今,是谁越陷越深了呢? 客厅里很静,任知昭独自坐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落在漆黑的电视屏幕上。落地窗外的霓虹灯透进来,将她的发丝染上了一层淡淡光晕。 这张网,到头来到底是给谁织的啊? 她突然笑了出来,笑得苦涩。指尖咬在嘴里,咬得发了白。 “笑什么呢?” 她那些矛盾又滑稽的神思,被那个温柔的男声轻轻压住,拨开。 任子铮在她身边坐下,略带强横地把她咬在嘴里的手抽出,顺势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香软蓬松的怀抱,是她熟悉的味道,好闻,舒服,她无法抗拒地喜欢。 他的指节和脸颊微微泛着粉红,是水汽留下的痕迹。他应该是刚洗过澡。 他把她的手指握在掌中,看着那边缘磨损的指甲,轻声道:“昭昭,你最近好像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子,怎么了呢?” 任知昭没有说话。她从他的怀中仰起头,亲吻他的喉结,亲吻他的下巴,又想亲吻他的双唇。 但是嘴唇被他用手指贴住了。他拦住了她的吻,托住她的下巴,让她对上自己的目光:“是因为我们的事情,让你焦虑了吗?” 她不得不与他对视,还是没有说话,但呼吸变得沉了些。 “昭昭,我说过,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保护好你。”他接着说,“当然了,我不想你做任何会让你感到为难的事,如果我们的事让你觉得为难——” “不会啊,不为难。”她一口打断了他,“我喜欢这样。” 说着,她避开他的手,吊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贴了上去,在他的唇上压上重重的吻,一点不容他再推拒,舌尖探入唇齿之间缓慢试探,得到对方配合的回应后,吻变得激烈而急切,唇舌抵缠着厮磨,在擦枪走火之际,她却感到侧面阴森森的一股压迫感,余光一扫,差点又被吓飞了。 “哎哟我去——” 任知昭推住哥哥的胸膛,脑袋向后猛一退。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墙上那只邪门大眼睛吓个半死了,幽幽望着沙发上一对热吻的人,进行着什么不可言喻的审判一般。真搞不明白,任子铮对艺术的品味怎么这么清奇。 “我靠……你那玩意儿到底啥意思啊?”她揉了揉眉心,对着那幅画不满道。 任子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后,轻轻笑了出来,勾起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头道:“这是去年夏天从法国背回来的,就是你不愿意去的那次。” 那时候,她还视他如仇敌。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出神了一瞬,他抬眸继续解释道:“当时朋友在画廊里一眼相中了它,非要费劲儿运回来,运回来后又嫌太大不喜欢了,就便宜卖给我了。它叫《爱人的眼睛》。” 任知昭看着那索伦之眼一样的玩意儿,差点没喷出来:“你管这阴间玩意儿叫爱人的眼睛??” “只有爱人的眼睛才会流露出这样的绝望,在经历过爱与失去之后。”他喃喃道,睫毛柔软地低垂着,很快,又漫出了笑意,“画廊老板是这么说的,我也不是很懂。你不喜欢的话,我摘掉好了。” “不用了。” 她脸上没有了原先的惊吓,取而代之的表情,任子铮很熟悉。近在眼前,却又仿佛隔得很远,他从来就没有读懂过。 他抿了抿唇,没有追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好了昭昭,我得去加点儿班,今晚可能不能陪你了,你自己玩玩,看看电视,好吗?” 说着,他打开了电视,让黑黢黢的屏幕被高饱和的画面代替,然后将遥控器塞入她手中,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 任知昭都没有讲话,就那么放他去了。 她抓着那遥控器,望着前方,电视上的频道又是nationalgeographic,这回放的是恐龙探秘,估计又是任子铮之前看的。 任子铮是个很简单的男孩,她想。 喜欢运动,喜欢打篮球;喜欢野生动物,喜欢大恐龙;喜欢宇宙,喜欢《星战》。 他还喜欢他的妹妹,他的妹妹是条毒蛇。 电视的光影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上轻轻跳动,她就那样一人坐了不知多久,愣是把那探秘恐龙的节目给看完了,才缓缓起身,打了个哈欠,晃去了卫生间。 毒蛇有可能变好吗,变成一条没毒的小蛇? 在浴池里时,任知昭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她没由头地想到了《无间道》里刘德华说过的那句经典台词。 “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她被自己的自言自语给逗笑了,没忍住“扑哧”一下,呛了好大一口水。 她没得选吗,这一切不都是她自己选的吗,不都是她自己悉心策划的结果吗? 摇摆不定,反复横跳,自我矛盾,既要又要……在一切的开始时,她根本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副德行。 而之所以变成这副德行,只能是因为一个原因,她渐渐看清了。 “你喜欢上他了,是吗?” 她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任由水流冲刷身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比她能意识到的还要早。 会因为他开心,也会因为他痛苦;会因为他害羞,也会因为他而变得大胆;会因为他与他人亲近的可能而吃醋,也会因为那样的可能被排除而喜出望外…… 会想要和他结合,心灵上的,肉体上的。不光是因为生理上的快感,更是因为心里的满足。想要每一夜,都能在他的怀抱中入睡,想要时时刻刻,都与他在一起,不分开。 所以在手指都被冲洗得发了皱后,任知昭踏出浴池,擦干身体,用浴巾将自己裹好了,光着脚丫,向走廊尽头透着光亮的房门走去。 058.坐在哥哥的手指上玩 夜深了。 任子铮扶住后颈,左右扭动了几下脖子,又向后仰头,滴了几滴眼药水,闭目让眼睛短暂地休息一下。 周五晚上还要对着电脑加班,真烦人,他想。 不想工作,也不想学习,不想去什么美国,只想抱着妹妹睡觉。 他摇了摇头。原来他就只有这么点儿出息啊,他一直都是这么个没出息的人吗?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谁让他喜欢她,喜欢得无可救药。 想什么来什么。他睁开双目,准备重返他的任务时,余光却看到门框处,歪靠着个妹妹。 还是那么鬼鬼祟祟的,像个鬼魂一样就出现在了那里,悄无声息到任子铮甚至以为天呐,自己都痴到这个地步了吗,都能凭空看到妹妹的幻影了。 那幻影裹着条纯白浴巾,整个人白白净净的,身上还冒着点儿热气呢,像个刚出笼的大白花卷。 然后那花卷张口说话了:“哥,我可以进来吗?” 转椅微微转动,转向了门的方向,任子铮下意识地向她张开了一只胳膊。 结果任知昭一把扯下了裹着自己的浴巾丢到了他床上,快步跑向他,抱住他的脖子,一屁股坐上了他的大腿。 于是,刚才还在苦苦驴拉磨的任子铮,怀里突然抱了个光溜溜的人儿,脑袋乖巧伏在他的肩上,赤裸的下身毫无遮掩地叉开来坐在他的胯上,柔软的胸乳,带着心跳的节奏,紧紧贴在他的前胸。 任子铮顿感些许眩晕。他们现在,竟然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她能如此自然地赤诚相见,他也确实不是在做梦。 喉结暗暗滚动,他一只手掌抚上她的背脊,在她耳畔低声问:“怎么了?” “想你了。”她在他的肩头小声念道。 不是吧,这才过了不到……两个钟头? 可是她没有瞎说,她真的想他了。 如他所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无时无刻不想着那个人,哪怕那人就在家里,就在面前。 她喜欢他,所以分开不到两个钟头,她就想他,想他的怀抱。 “你弄好了吗?”她紧了紧抱他的双臂,声音软绵绵的。 任子铮突然有一种周一就去辞职的冲动。 不过他还是缓缓摩挲她的背脊,安抚一般,说:“还没,快了。” “嗯,你忙你的,我不打扰你。”她温柔地说着,语气里带着股茶气,把自己都弄乐了,立刻咬住嘴唇憋住笑意。 任子铮自然是察觉不到什么茶气的,只觉得我了个去,这还叫不打扰啊!现在是在考验他的自控能力吗? 他无奈地笑了笑,扶在她背上的手放回到了键盘上,真打算展示展示他能有多自律。毕竟这么多年二人的相处,没教会他别的,就教会他忍了。 房间很快又重返了安静,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清脆地回荡,以及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中轻缓地交织。 不过那呼吸声的平稳并没能持续多久,可能还不到叁分钟吧,便开始逐渐失了规律,变得紊乱,短促。 是因为那嘴上说着不打扰的人,在明目张胆地干坏事儿了。 腰胯小幅度地扭动着,带动着紧贴在哥哥大腿上的私处,前后揉蹭。 她在任子铮的大腿上蹭逼。 刚开始,那揉蹭的幅度是不易察觉的,肉唇和穴口隔着他睡裤的布料,偷偷摸摸地找寻快感。 随着快感的增强,腿心的热意变得愈发难耐了,上身似乎也变得越来越重,整个重心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被一股热浪卷着,摇摇欲坠。 任子铮不说话,坐怀不乱地盯着电脑屏幕,双手忙着该忙的事。 他当然知道她在干什么。软嫩的肉唇,拖过隐约液痕,隔着一层布料,蹭在他的腿上,蹭在他的理智上。 他也当然是不可避免地觉得受用的。只是那心中的受用,没过多久便化为了肉体上的,催得他那被跨坐住了的性器隐隐发胀,恨不得冲破衣料的束缚,将那任性撩拨的骚穴狠狠压制住。 于是,在默许了片刻妹妹的肆意妄为后,任子铮有些用力地在桌面上掷了下鼠标,一只手探入她的臀下,重重掐住她的臀肉,制止其扭动。 他微眯了眼看向她泛红的脸颊,语气故作不满:“你不是不打扰我吗?” “我打扰你了吗?”任知昭从他肩头抬起脑袋,望着他的眼睛说。 眼神是无辜的,声音是软糯的,想要勾人的意图,是很明显的。 任子铮忘了,从前他那么能忍,是因为从未尝到过。一旦拥有了,便很难再视若无睹。 四目相对,仿佛在空气中拉出了黏稠的丝。在呼吸进一步变得粗沉时,他的指尖传来了湿滑触感。 她把他捏着自己臀肉的手掌坐到了身下,扭动着身体,将自己的小穴坐上了他的指尖。 做着这样淫浪的事时,她看着他的眼神却还是无辜的,刚吹过的头发飘着淡香,随意散着,像只慵懒炸毛的小猫,在主人的膝上肆无忌惮,任何能让其舒适的行为都是理所应当。 穴口被哥哥修长的手指抵住了,任知昭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腰肢再次扭动,让两瓣肉唇包裹住他的手指,阴蒂擦过指节,幅度越来越大,直到她再也受不了了,眼中的无辜被肉欲染脏,呼吸变得不受控制,喉间溢出些小猫叫般的轻哼。 “啊……啊!——” 然后她的轻哼突然变成了一声浪叫。她感觉到那手指也在自发地动了,指腹抠住她敏感的穴口,灵活地逗弄,手掌按住了她的阴蒂,带着力度碾压。 任知昭受不了这样的刺激,软腰陡然发颤,埋头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原本是主动的人,转眼就被抠在了掌心撩拨。 肩膀被怀里香香软软的人大口咬住了,任子铮粗重地抽了口气,喉结滚动得艰难。 他一手还留在键盘上,有条不紊地单手操作电脑,另一手的手指深陷湿黏肉缝,有节奏地抠动。抠得越快速,她咬得越用力,他心里越胀,性器也是。 嫩穴被又揉又抠,任知昭的意识快被那酥麻快感冲垮了,箍着他的脖颈,自己也来回碾蹭,把不断溢出的热液蹭了他满手满腿。一对鼓胀的奶肉,紧紧压在他的胸膛上,被挤得变了形,外溢着逃窜。 “啊……啊……好舒服……”她终于还是松开了口,双唇贴在他的耳畔无法抑制地叫了出来,“老公……” 空气变得很热,任子铮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 “……什么?”他说。 059.水喷哥哥脸上了怎么办 缱绻的,黏糊的一声呼唤,像一滴滚烫的烛液,滴在任子铮的心弦上。 妹妹刚才叫他什么? 她叫他老公。 是在意乱情迷的时候叫出来的,没过什么脑子。 不过既然这样叫了,任知昭没打算赖掉。 她在他的嘴唇上啄了啄,一双潋滟着水色的眸子对上他惊异的眼神,纤纤手指抚住他的脸颊,扭动着腰臀用自己的穴口碾磨他停止了逗弄的手指,然后轻启双唇,哼吟一声:“老公……” 声音那般娇柔,是她自己都不曾设想过的。 “啪嗒”一声,是任子铮的心弦断裂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没有表情,错开视线,微微偏头,避开了她在自己嘴唇上的轻啄,握着鼠标的那只手依次操作,检查保存,关闭,休眠,不紧不慢的…… 然后他突然站了起来。 “啊!” 失去了重心的身体,骤然朝下,天旋地转。任知昭惊叫出来,不过身体立刻便被一只大手托住了,另一只手在她面前一挥,将桌面上的文件一股脑全挥到了地上。 下一秒,她的身子便朝着那一小块腾出来的地方挨了上去,奶肉先撞上,疼得她再次失声叫喊。 她被任子铮一整个翻了个面儿,面朝下压在了桌子上。 他俯身紧贴住她,将她整个人笼在身下,一只手抠住她的腿心,另一只手则死死卡住她的下巴,彻底让她动弹不得。 卡着她下巴的那只手,是刚才被她坐在穴口下的,浸满了她的黏液,湿漉漉地捏着她。 “怎么办啊,你一点都不乖。” 温热的鼻息,带着侵略的意味,呵在她的耳畔。 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任知昭,慌了,慌中夹杂着很多的激动。 哥哥的强势不是什么时常能见的东西,所以被他这样不容半点反抗地压制住身体,让她整张脸倏地烧了起来,腿心燃起一阵热烈的快意,急需被安抚。 她咬着下唇,努力克制自己紊乱的喘息。想要扭头看他,换来的却是他手上更加大力的钳制,手指上那些她自己的黏液,糊了她一下巴,就快弄到嘴上了。 任知昭嫌弃自己,所以用力一扭,急切道:“我错了!” 结果根本是徒劳。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真切体会到哥哥的力气有多大。 “怎么错了?”任子铮问得很冷静,并开始吻她的耳垂,蜻蜓点水一般。 她看不见他的脸,看不见他的脸让她不安,且更加的激动。 她知道,他此刻的脸色一定不像他听上去的那样冷静,因为那在耳畔撩拨的鼻息,已经完全失了章法,燃烧着炙热的温度,囚禁着要破笼而出的欲望。 而且他胯间的硬物,已经死死抵上了她的腿心,隔着裤子叫嚣着,要吞了她。 “不该打扰你工作……”她瓮声瓮气地说着,奶肉因为被紧压着,快喘不过气来,声音都在发颤。 头晕脑胀地,她听到任子铮在她耳畔轻笑了一下,问她:“可是我工作已经被你打扰了,怎么办?” 任知昭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要怎么办。 于是任子铮教她怎么办。 卡着她下巴的手指按上她的嘴唇,他温柔地要求:“张嘴。” 然而下一秒,她的双唇便被粗蛮撬开了。他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手指直接探了进去。 “唔唔!唔……” 一股铁锈味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开,任知昭呜咽着扭动,屁股在他的另一只手上,在他硬挺的性器上胡乱磨蹭。 他根本没打算给她拒绝的机会,高大的身体笼着她,将她囚得密不透风,食指和中指压上她湿热的舌头,摩挲,搅动。 她被他压着,舔舐手指上她自己的淫液,作为对她的惩罚。 很怪,但又很色,色到她腿心的快意愈发猖獗,燎至大脑,让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先是用舌尖试探性地舔弄指腹和指节,然后整个舌头裹住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吮吸,一边吸,口中一边“嗯嗯”地轻哼,伴着水声的搅动,淫靡地响着。 她看不到,身上的人正在用怎样的眼神侵占着她。 任子铮快要疯掉了,呼吸变得很粗很重,性器硬到充血。 他其实也没想到这个画面会这么淫荡。她这张小嘴,和她的小穴一样湿热,一样会吸。 炙热的呼吸流转到了她的颈间,他埋下头,吻住她的脖子,舔咬吮吸,指节弯曲着压住她柔软的舌面暗暗用力,缓慢进出,像是在抽插她的小穴那样。 不知不觉的,口边流下了很多液体,眼里也是。任知昭被弄得合不上嘴,舌头小狗一样伸着,乖乖接受他的动作,口水嘀嗒顺着他的手流下。被生理性的泪水打湿了的双眸,模模糊糊能看到他好看的手指对自己的操弄。 卖力的操弄,不止于口。猝不及防地,下身一紧,穴中有异物闯入,酸涩胀疼——是哥哥一直抠在那里的手指。 任知昭只来得及哼叫一声,手心紧攥,那痛感便被酥麻的快意取代了。 指腹只是浅浅没入一些,便恨不得被那翕动的花穴直接吸了进去,滑进她瑟缩的穴道,没有任何阻碍。 “昭昭,你水怎么这么多。” 任子铮缓缓吞咽一下,双唇抵着她的耳畔,将低哑的情话灌入她的耳朵。插在她穴中的手指,向上弯曲,抠住穴壁上的敏感点,用指腹去揉弄碾压,撞出“咕叽”水声。 任知昭受不了他温柔又正经地同自己说这种色话,受不了穴中搅动的刺激,剧烈的快感迭加袭来,口中还含着他的手指,她近乎绝望且含糊不清地喘叫出来:“哥……不要……不行了……不要……” 话音未落,口中的手指瞬间拔了出来,拉出透明细丝,断裂在唇边。 他真的停下来了,抠在她穴中的手指也停止了动作。 不是说好了“不要”等于“要”吗?快感断崖式消失的巨大落差,让她面露不解,想扭头看他。 然而扭头的动作再次被他制止了。他按住她的脑袋,在她耳边轻声问:“接着要吗?” “嗯……” “那你叫我。” 身体被欲望折磨得发颤,她大脑一片空白,听话地软声唤他:“哥哥……” “不对。” 头上传来对方冷冷一声,按着她脑袋的手更加用力了。 任知昭反应过来,声音几乎染上哭腔:“……老公……” 因为剧烈的喘息而被挤压得胀痛的奶肉,终于得到了释放。 “好乖。”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从她身上起来,亲吻她的后颈,亲吻她的背脊,腰窝,一路向下,边舔边吮,直至那带着色欲的吻来到了她的腿间,叫她止不住地颤栗。 他跪到地上,手掌按住她的两瓣臀肉向两边拨动,让她的小穴完全为自己露出来。 那里粉红润泽,吞吐着欲望,实在叫人看了眼晕。 一股暖流自腿间流过,阴唇被湿热的温度裹住了,任知昭瞬间叫出声,身子绷得更紧,脚尖蜷缩了发颤。 她还保持着那样羞耻的姿势趴在桌上,屁股翘得很高。 她看不见跪到了她双腿之间的人,却能感觉到他舌尖的温度,感觉到他的舌头,正舔过她的阴蒂,尿道口,湿漉漉地滑到她的穴口,由下自上地循环往复,几趟下来,刺激得她快要崩溃,死死咬着小臂不让自己发出失控的淫叫,下身剧烈抽搐着,下意识想要躲避他的唇舌,却被他使劲按住了腿根。 任子铮不允许她躲避自己给的快感,并且要给她更多,唇舌停留在了她的穴口,舌尖先是绕着穴口转了几圈,然后挤开嫩肉,强势地抵了进去,滑溜溜钻入穴道搅动,搅出源源不断的水液,顺着他的唇角淌下。 舌头是比手指要柔软几千倍的存在。任知昭被那柔软灵活的搅动模糊了意识,上身在桌面上扭动成了案板上的鱼,屁股却不由自主地翘得更高,不断向后晃动揉蹭,本能地渴望哥哥能舔得更深一些。 “老公……老公……” 她终于再也受不了了,紧咬小臂的嘴松了口,让失控的淫喘从喉间肆意涌出。 “嗯啊啊……不行了……老公……老公……” 这样叫他,真的犯规了。 任子铮的魂魄都快被她那一声声娇喘勾走了,舌尖的操弄更加过分,指腹也碾着她的阴蒂快速地揉动,高频地刺激。 汹涌的快感,巨浪般翻涌堆积。任知昭双脚都离了地,身体被顶到了极点,痉挛着失声惊叫,与此同时,她听到了身后来自哥哥的一声低声咒骂。 这把她吓到了。她立刻闭了嘴,踉跄着扭过身,看到跪在地上的任子铮,脸上,手上,白色的t恤领上,全是水液。 低头看,地板上竟也有一滩透明液体,并且自己的腿心,还在嘀嘀嗒嗒地流水,整个大腿内侧,湿滑一片。 这是……潮吹了吗? 任知昭呆住了。她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身体还没从激烈的高潮中恢复过来,大脑一团浆糊。她呆望着任子铮,对方低垂着眉眼,胸口大幅起伏着,呼吸粗沉。 然后,他用手背抹了把脸,抬起了眼,双眸从深邃的眉骨下盯向她,目光简直凶狠。 “我不是故意的!”任知昭立刻本能地认怂,“真的——啊!——” 认怂的话还没说完,双脚便离了地。 她被他单手扛了起来,一把扛到了肩上。 060.作为补偿,给哥哥乳交 “噗通噗通”,一颗狂跳的心脏,快从胸腔里蹦出来。 原来自己喜欢这种吗?任知昭无法抑制心中的刺激感,身体被哥哥扛在肩上,歪七扭八地穿过整个屋子。 天旋地转的,后背狠狠砸上了一片柔软。她被任子铮扛到了她自己的房间,湿漉漉的身体被他不客气地扔到了她的床上。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身子就再次被他笼上了。这次是从正面。 任子铮褪去被她搞脏了的衣服,抓住她的两只手腕扣到她耳侧,慢悠悠问她:“只有小狗才会随地撒尿,你是小狗吗?” “没撒尿——我不知道啊我靠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她摇着脑袋语无伦次地喊着,羞耻与刺激迭加,烧得她耳根都红了。 任子铮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缓缓低下头,埋入她的胸口,将还残留在脸上的属于她的液体一股脑全蹭在了她的胸乳上,把那柔软的奶肉当成了纸巾一样,用自己的脸将其揉蹭到变形,又放开她的一只手腕,捏住她的一边奶肉,指间夹着粉樱来回揉搓,揉得那样用力,惩罚的意味中夹着些许玩味。 任知昭被捏得嗷嗷叫,被撒开了的那只手扑腾着想要推他,却再次被他单手攥住,和另一只手腕攥在一起推到了头顶紧扣。 “上次吐我身上,这次尿我脸上,下次你要干什么?”他问得较真,眸中却带着丝笑意。 两只手腕被囚禁在了头顶的姿势,让她不得不弓起了上身,将胸前的软肉毫无保留地挺出来供他把玩,被捏得又红又肿,甚至还被轻扇了几下,叫那柔嫩的奶肉变成了晃荡的水波。 痛意夹杂着尖锐的快感冲撞着大脑,任知昭被他的那些问题问得羞耻至极,被胸前激烈的触感折磨到身体过电般扭作一团,叫喘的声音都在发颤:“我错了……我帮你做卫生……我……我补偿你——” “补偿什么?” 任子铮真的放开了她,放过了那对可怜的奶肉,转而掐了掐她的脸蛋,语气是真有些好奇。 被蹂躏过的身体,湿湿黏黏的还在打着颤,任知昭抚了抚自己的胸乳,安慰一般,哼哼唧唧地坐了起来。 紧接着,她做了个让任子铮意外的举动,她把对方给推倒了。 要想纯凭力气推倒他当然是不会容易的,所以当她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想要将他整个人往后按时,任子铮配合地躺倒了下去,看着她爬到自己双腿之间,看着她红着脸俯身向下…… 不是只有任子铮一个人会在小网站上学习的,任知昭也会。 也许是因为,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取悦他。她扒下他的内裤,眉头紧蹙,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胸乳,压上他从刚才开始就没有放松过的性器,将那硬物夹在了自己的双乳之间。 出乎意料的动作,让任子铮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却被她牢牢按住了,双手从胸乳的两侧向中间用力推挤,把那肉棒套牢,开始缓缓地上下摩擦。 以她胸的大小,做这样的事并不太费劲。她也能感觉到,哥哥被她柔软又有分量的奶肉夹得极舒爽,本就坚挺的性器,在她的奶肉之间膨胀着愈发粗硬,盘踞的肉筋,气势汹汹地擦过雪肤,刺激得他发出一声闷哼。 “舒服吗?”她抬起头,一双莹润的眸子热切望向他,手上还在笨拙地动作。 这次换她这样问他,不过她完全是在明知故问,她分明看到他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原先的玩味,被些许惊异与情欲的味道取代。 “昭……昭昭……你不用这样……”任子铮哑声沉喘着,不由自主地一掌按住她的脑袋。 嘴上虽是这样说的,但他的身体早就先一步臣服,阴茎在她的双乳间放纵,龟头上没出息地溢出汩汩湿液。 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想方设法取悦她。他总是本能地取悦她,从不曾渴望她为自己做什么。 所以,被她反过来取悦时,心里是诚惶诚恐的,甚至会陷入一种对真实性的恍惚晕眩。 可她的的确确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取悦他,无视他嘴上的小小抗拒,撅着屁股跪趴在他双腿间,喘息着用奶肉包裹着棒身不断套弄。她甚至伸出了舌头,试探地轻舔那上下穿梭的龟头,舔舐顶端的湿液。剧烈的心跳,砰砰有力地透过奶肉传到他的棒身之上,他可以真切感受到。 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是愿意做这样的事的。为他做这样的事,让她感到兴奋,兴奋到望着他的一双水眸,盈盈溢满了色欲与满足…… 他粗沉颤抖地吸着气,望着她的双眸,望着她饱满圆润的奶肉紧夹着自己,在每一次推挤中晃荡着改变形状……那画面实在太过淫靡,激烈地冲击着他的视觉神经。 事实上,光是妹妹用胸乳夹着自己的阴茎这个事实,就足以让他血脉喷张。 满腔想要泄出来的欲望折磨得任子铮无法再满足于她套弄的速度和力道。他猛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自己挺胯在她的双乳之间抽插起来。 他操得又凶又快,很快便给那片雪白操出了红晕,磨得她胸前热辣。喷薄着欲望的肉棒,已经胀到她的奶肉都快包裹不住了,如粗野的猛兽般在她的乳沟间横冲直撞,狰狞着贯穿她的柔软。 “哥哥……老公……嗯……唔……” 每一次的冲刺而上,粗硬的龟头都会撞上她的双唇。任知昭很自觉地再次张嘴,断断续续地软声唤着他,含住他的龟头轻嘬,舌头伸出来迎接他的撞击,口舌间泌出很多唾液,来不及吞咽,顺着她的嘴角淌下,顺着他的龟头流下,湿透了棒身,不断流上她的胸乳…… 真的太淫荡了,他的妹妹,竟是个如此淫荡的孩子,她一直都是如此吗? “昭昭……昭昭……嗯……” 他也唤她,声音裹着浓稠的欲,双眸被翻涌的欲火灼到泛起湿润的红,额上也渗出了汗液。 情欲的味道强烈又浓重,让任知昭呼吸都困难。眼前被泪花挡了,模模糊糊可以看到哥哥结实的腹肌,以及随着他沉闷的低喘起伏着的胸肌;他的眉眼紧蹙着埋没在光影中,脸上的汗珠,沿着他因为忍耐而绷紧的下颚线滑下,在下巴聚成晶莹一滴,嘀嗒坠落她已经湿透的奶肉…… 朦胧画面,在任知昭的大脑上肆意催情,让她揉推得更加卖力,舌尖围着棒顶愈发快速地舔弄,口中含糊不清地呻吟:“嗯……老公……射给我……射给我好吗……” 她立刻就得偿所愿了。 一股浓精在她舌尖喷了出来。她猝不及防地含住他,口腔立马就被灌满了,龟头在她的唇舌间颤抖着,泄了个干净。 情欲的余韵在空气中飘弥,笼着两片潮湿的胸脯,还在剧烈起伏。 第一次在口腔中感受到精液的温度,任知昭愣了几秒,很快便用手指抹起嘴角溢出的液体刮入口中,在任子铮的注视下,喉咙一滚。 “别!——” 因为欲望的释放原本还有些呆滞的眼神,瞬间一个激灵清醒了。 他捏住她的双颊,不过迟了,她已经把他的精液尽数吞了下去,并吐了吐舌头,向他展示自己一滴不浪费的美德。 不过下咽的那一瞬,任知昭是有些后悔的,人差点没被那味儿给送走。 所以下一秒,她便反捧住他的脸颊,朝着他的双唇砸了上去。 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个污浊的吻已经砸了上来,携着他自己的味道,侵入唇齿之间。 任子铮惊惧“唔”了两声,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炸起了,本想用力推开她,可最终却没有那样做。 他由着她泄愤般地吻住他,含着他的唇瓣又啃又咬,撩拨着他的舌头毫无章法地勾弄。 唇瓣厮磨,舌尖相抵着湿漉漉地绞缠,水液在这绞缠间互相过渡,将那腥味过渡得越来越淡。 他已经无所谓了。胸腔里填满了因为拥有她而产生的快乐,快要迸裂而出,将他年轻的心脏炸成碎片。 这样的快乐,只有他的昭昭,才能给他。 能获得这样的快乐,他愿意与她做遍这世间所有污浊的事。是辛辣的呕吐,是湿热的体液,他都无所谓了。 什么都无所谓,读研无所谓,爸妈无所谓,底线无所谓,世俗也无所谓,他会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 激烈的吻,在一声声重重的喘息中分开。 银丝断裂在唇边,他抵着她的额头,在那声声喘息中,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个恋爱脑的事实。 061.无可救药的浪漫份子 怕什么来什么。不知不觉,他还是一点点变成了自己曾经无法理解的,甚至惧怕的模样。 是就是吧,是又怎样呢。 任子铮将脸埋入怀中人的颈窝,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将她的气味刻入自己的肺腑,在她的颈窝里低声喃喃:“昭昭……不想去美国了,怎么办……” 因为小小报复了哥哥让她舔自己体液的行为,任知昭脸上正露着得逞的表情呢,听了这话,笑容立刻僵在了嘴角。 “……为什么?”顿了片刻后,她问。 “离不开你。”他抬眸望她,那眼神竟有些可怜。 这样可怜又柔软的眼神总能叫她不知所措。因为不知所措,她一下笑了出来,开玩笑的口吻道:“你就那么喜欢我吗?” “嗯。”没有多余的话,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任知昭突然觉得胸闷,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了。 被人在意着的感觉应该是好的,但任子铮的感情沉重如一块巨石,压在她的胸口,叫她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般着迷的,更不知道他这颗单纯又炙热的心,如果被暴露在了她那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前,他是否还会对她这般着迷。 “别闹了,那么好的学校,是我的话哭着爬着都要去。”她避开了目光,语气中不再能听出情绪,“你可是我们家的骄傲啊。” 任子铮抵着她的发顶轻叹了口气。曾经做事从不会后悔的人,现在后悔的时刻却越来越多了。 申研的时候,权衡利弊,远走高飞且落脚硅谷,是那个当下的最优选,对谁都是最好的。 当时有多么坚决,现在就有多么畏缩。 “昭昭……”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不舍的语气,好像他明天就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看好我们的家,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你去了美国我还得呆在这里啊?” “那不然呢?你想去哪儿?”他笑了一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乖乖给我呆在这里,不许乱跑,等我回来,听到没有?” 昏暗之中,任知昭怔怔点头。 “别点头,答应我。”他捏她的手用了点力。 “答应你。” 她望着他那样诚恳的双眸,心田上像是有一堆蚯蚓在上下作乱拱动,拱出一种很难抑制的冲动。 她突然很想向他坦白一切,然后,不管这坦白的后果是什么,她都接受,至少可以和自己做个了断,不再活在这份折磨人的矛盾之中。 她这样想着时,身体突然被任子铮从床上拉了起来。 他拖着她软绵绵的身子下床,声音变得轻快:“走,擦地去,擦完洗澡。” 人于是就这么被硬生生从床上拽了下去,从她的小思绪里拽了出来:“怎么又要洗澡啊,你一天要洗几次澡啊!” “你尿成那样还想不洗澡?” “放你的臭鸡屁!谁尿了谁尿了!都说了没尿!” …… 那天后来,擦地,消毒,洗澡,洗澡的时候又天雷勾地火的,一通折腾下来,等身子终于重新挨上床,任知昭恨不得晕过去,直接秒睡,睡得那叫一个香。 次日早上,也许是早上吧?她也不确定,睡得昏天黑地的,只感觉到亮光刺透眼皮,听到朦胧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起床。她没有搭理,缓慢地深吸一口气,翻身盖住头接着睡。 细算下来,其实也没过多久,但像这样赤裸着睡在任子铮的床上,在他的床上醒来,又在他的呼唤中赖床,似乎成了件习以为常的事。 不过没能赖多久,双腿间的肌肤便传来酥酥痒痒的触感,带着温热气息,一点点向上,直到她再无法强装淡定,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喂!” “早啊。”上一秒还在被子里干坏事的人,满眼无辜地看着她,浅浅一笑,“快中午了哦。” 他明显是早她一步起的床,已经清洗过。蓬松轻盈的发丝,因为刚才在被子里蹭过,略微凌乱地顶在头上,带着晨间的清爽感。望着她的双眸中,映着温柔晨光。 看他这样,任知昭就没法有脾气,乖乖由着他把自己从床上捞了出来,抱去洗漱,用早餐。 任子铮早早就准备好了早餐,就像他每天都会做的那样。他给她倒好刚煮的咖啡,又将剥好的橙瓣递了一颗到她唇边。 “我自己有手……”虽然嘴上这么嘟囔,她还是老老实实张了嘴。 看着还笼罩着起床气,满脸别扭的妹妹缩在自己宽大的衬衣里吃自己做的东西,任子铮撑着下巴笑眯了眼,恨不得从双眼中发射爱心出来。 就那样像盯什么国宝一样盯了她好一会儿,盯得她都发毛,他才意犹未尽地挪开视线,望向身后的窗子说:“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啊,吃完我带你出去。” 任知昭也抬眼望向窗外,一串耀眼光环随即晃在了她的视网膜上。她下意识抬手遮挡,像个受迫害的吸血鬼一样皱着眉躲闪开,问:“去哪儿?” 任子铮没回答,而是反问:“你不觉得家里有什么变化吗?” 家里有什么变化?……隐约似乎是感觉变得更阳间了点儿,但那不是因为今天的太阳格外瞩目吗? 她四下张望半天,最后目光落在客厅墙上——变化来自那里。 “怎么没了?”她指了指那面原来挂着“索伦之眼”的墙,现在上面是光秃秃的。 “摘了,你不喜欢。”任子铮耸了耸肩。 那幅画之前也被任军和王桦吐槽过多次,他从未在意过。如今她只是随意提了一嘴,他干脆摘掉了。 “你没必要这样啊。”她垂下眼低声道,“我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这是你家——” “我们的家。”他突然变得严肃,“你喜不喜欢当然重要。” 任知昭抿了抿唇,没有吭声。任子铮收起严肃表情,拿起她的刀叉细细切起她盘中的松饼。 “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今天会很长,你多吃点,补充好体力。”他递了一小块松饼到她口中,然后凑到她耳边轻声,“毕竟你昨天晚上……” “呸!你再放屁!” 062.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 任子铮要带任知昭去的地方,是湖边的一家美术工作室。不同尺寸的画布,不同种类的颜料,工具,一应俱全,还可以请老师指导。 “我们的家,也得有你的痕迹才行啊。”他说着,给她系上工作服,“而且最近你不是期末么,这个正好可以解压。” 任知昭张着手臂随他将她包裹严实,满脑子都是,自己画的破玩意儿能往墙上挂?那还不如“索伦之眼”呢…… 老师笑眯眯看着他们二人,在边上插话:“你们想画什么?我们这边有很多情侣一起来的,可以把他们的作品给你们参考一下。” 这话显然是说上任子铮的心坎了。他也笑眯眯的,看向他的“小女朋友”:“她决定。” 任知昭懒得辩解什么,扶住眉梢揉了揉,无奈道:“你要创作,就跟随自己的心,不要受别人影响。” “大艺术家说得对。” 于是,任子铮在边上打下手,任知昭主笔。美术的世界她不熟悉,只凭借感觉,手中画笔在画布上随心而动,越画越放飞,构图变得随意,笔触变得大胆,发泄一般,让色彩在画布上肆意蔓延。 等感觉用尽,她左右打量几下,又递了笔给任子铮:“你来添几笔。” 他听话接过笔,蹙眉端详,在脑海里解读她的笔触——大面积的色块,少许线条和泼墨元素,互相激烈碰撞。蓝色是湖泊和天空,橙色紫色粉色是落日与晚霞,黑色是大地...... 片刻后,他换了支细笔刷,仔细在画布底端描绘了起来。很快,几朵小花便成型了。 放下笔刷,他得意展示给她看:“得有生命。” 只是这生命长得像是从一张描绘房子,绿树,与太阳公公的儿童蜡笔画里剪出来的一样,傻了吧唧的。 看着她写意的抽象画里出现了具象的儿童画,任知昭脑袋上恨不得冒黑线,斜眼看他:“你自己看看这好看吗?” “好看啊,小花多可爱。”任子铮还真当是在询问他的看法呢,回得一脸认真。 还真是……傻了吧唧的。她斜着眼,嘴角却不自觉扬起了一点。 他们合力完成的画作——主要是任知昭出的力,任子铮负责“画龙点睛”——被工作室拿了去处理,处理好后会送到家中。对此,任子铮满意又期待,他是认真要把这玩意儿挂上墙。 离开画室,他又带着任知昭去了湖边一家新开的餐馆。他一早订好了位置,因此,即便是繁忙的周六晚上,他们也能在窗边坐到绝佳的观景位。 饭后,他们漫步来到附近的湖滩。搬来市中心这么久,任知昭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湖边。 不同于她熟悉的斯卡布罗湖滩的优美宁静,这里的湖滩被灯火点缀,自然与都市在此相遇,彼此拥抱。 任子铮拉起她的手,在细腻的白沙上慢悠悠地散步。遥远的天边,月光无助地坠落,撞击湖面,碎成一滩绚烂的银。 她凝望那片静静铺洒开的银,第一次,在心中感受到一种平静。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只是平静,就如这被月光沐浴,被微风拂过的湖面一样平静。 今天天气真的很好,这夜晚湖边的清风甚至都有些暖意。他们带出来的羽绒服,一整天丢在车里都没能用上。 事实上,这一整个冬天都暖得不像话,自打那场马斯科卡的毛毛雪之后,临近圣诞了,都再未降过雪。 任知昭总觉得那是气候变暖加剧,人类终于要完犊子了。完犊子好啊,赶紧全部毁灭吧。 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倘若世界在下一秒毁灭,身边能有这个人陪她一起迎接,挺好。 真的挺好,好到她甚至都不期盼那样的毁灭了,反而是期盼可以与他相伴更久。 她开始觉得,或许两个人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不错。 可是她好怕这种感觉。 不知为何,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沉重不堪,那份难得的平静,也跟着如一阵轻烟般消散。 沉浸在混乱的思绪中时,口袋里手机突然传出的震动响,就更显刺耳了。 任知昭略微不耐烦地掏出手机。昏暗中,一小束光照亮她的脸颊,原本是没有表情的脸上,一瞬间,眉头拧作一团。 “昭昭,你考完试了吗?最近虽然天气不错,但也要注意保暖啊。” 发短信的人,当然还是任晔晨。 任知昭真的突然有种把手机当成石头丢向远处湖面打个漂亮水花的冲动。 该死的,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啊,可真会挑时候啊,别逼人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下骂脏话。 她因为看手机而不自觉放慢的脚步,她脸上晦气的表情,都太过明显了,任子铮不可能装作看不见。 “怎么了?”他捏了捏她的手,停下了脚步。 “啊……”任知昭这才反应过来,将手机一下捅回口袋里,下意识撒谎,“没事,诈骗短信。” 任晔晨的事是她自己点的火,早先对人殷情,后来又放人鸽子。撕破脸皮不合适,冷处理似乎也没用,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任子铮垂眸看着她蹙眉的样子,眼睫微颤两下,旋即,又轻轻一笑,拉起她继续向前走,并柔声询问:“今天开心吗?” 任知昭愣了一下。话锋这么突然地一转,应该是翻篇了? 这下她没法再去想什么任晔晨的事了,她得思考如何回答哥哥的问题。 片刻后,她抬头望向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我们现在是在约会吗?” 她的问题,让任子铮也稍稍一滞。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没约过会,不知道该如何约会。在他的认知里,约会应该是要类似《罗马假日》那种老电影里那样,盛大的,浪漫的,不顾一切的。 “和你约会,这么简陋的吗?” 他笑了一下,然后望向远处的湖面,不知在思索什么,半晌才又开口:“你知道吗,去年夏天在尼斯和蒙特卡洛时,我总在想,你那么喜欢安大略湖,肯定也会喜欢地中海的。那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如果你也在的话……” 说着,他再次驻足,轻轻搂住她,手指捋着她被吹乱的发丝,声音很轻:“我会带着你再去一次,不要再拒绝我了。” “你还说要带我去东北呢。”她小口叹了下气,说。 “东北也要去,地中海也要去。”任子铮一下托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双眸中有点点星光,“我们要一起去很多地方,做很多事,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 一直吗?一直是多久,一直……是什么概念呢? 她张了张唇,喃喃道:“那爸妈呢。” 世上哪有什么一直呢? “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他却说,并将她抱得更紧,“为了你,我会反抗所有人。” 063.该来的逃不掉 天气再好,随着时间,冬日也终归是深了。 圣诞节的气息愈加浓烈,家家户户的前院被彩灯与圣诞树装点,阖家团圆的日子即将来临。 在这样的日子里,学生无疑是最爽的人群了,圣诞加元旦,前前后后,总共能放一个月的寒假。 而打工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比如任子铮,作为一名社畜,要一直被压榨到平安夜当天才被允许休息,而元旦一过就得返工。 考完了最后一门,提前开始了漫长寒假的任知昭,早早就被接回了斯卡布罗的家。 那天一大早,是王桦亲自开车来市中心接的任知昭。临回家的前一天,她抱着任子铮缠了一夜,等次日王桦来了后,又得故作镇定地把那份不舍硬生生咽下去,一脸冷淡地和任子铮道别,离开。 天晓得,她都快碎了。只是分开两周而已,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碎成这副德行。 其实她不该惊讶,毕竟她可是在同一屋檐下与他分开一晚,都会觉得浑身难受的。 叁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再次睡回这个他们曾经共同成长的空间,她觉得恍如隔世。一切冷眼,释怀,心碎与愤慨,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在这张桌前,她被那个温柔的声音告知自己正在创造无限的可能;在这张床边,她被迫重温背叛的滋味…… 还有当初那被王桦一榔头砸了的门锁,现如今早就被修好,可有些痕迹,是抹不去的。 一开学,便有一场公开汇演等着任知昭。这是入学来第一次汇演,和平时的recital不一样,会有很多业内人士到场。为此,她焦虑得快不行了,明明在放假,人却一刻也闲不下来。不过她想,这样也好,忙起来,就没有时间主动联系他,没有心思沉浸在关于他的念想中。 和任何人分开不久就想得要死要活的都不正常,何况那人很快将会离开,她必须重新适应没有他的生活才行啊。 结果终于到了平安夜前的这一天,任知昭还是无法自持地激动了,一早起来就开始在家里亢奋地四下晃荡,晃得正干活的王桦看了都心烦。 “你很闲吗?”王桦揪住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飞的女儿,“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帮我把这些果盘摆好,盆里的东西都分好类,一会儿你大伯他们就来了。” 是啊,阖家团圆的节日,怎么可能少了任涛那一家子呢…… 一想到这个,原本亢奋的任知昭瞬间就萎了,悻悻来到岛台前,将王桦处理好的那些水果分门别类放入果盘。 除了她想念的那个人,她躲避的那个人也会来。 而且这次来可不是来做个客那么简单,貌似要一直呆到节后呢……靠,果然该来的逃不过吗? 这样想着,任知昭眉头都皱成了一团,抓起手边的桃子狠狠啃了一口。 “诶诶诶,你这孩子!”啃了一口的桃被王桦见状一把夺去,“让你弄筐里的!这个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没回过温呢!” 说着,王桦放了几片自己刚切好的苹果和梨到碗中,又倒了些热水在碗里,推到任知昭面前:“大冬天的啃这么凉的东西,你不要命了?吃这个。” 也对,她是碰了生冷会变异的中国女人。不过看着妈妈给她切好泡好的热水果,任知昭倒是略感舒心了些许,叉了一块放入口中。 不知怎的,分开居住数月,任知昭对王桦感到耐心了许多,先前的那些怨气似乎消散了不少。难道这就是距离产生美吗?父母子女还是得保持一段距离会比较健康? 她看着王桦有了些岁月痕迹的双手,想到上个月在马斯科卡时,它们就是这般消瘦了。事实上,这几个月里,为数不多见到王桦的几次,她似乎一次比一次瘦。此次相见,虽然好像是圆润回了一些,可和她从前相比还是算不得正常。 任知昭放下叉子,刚想关心王桦两句,却被对方抢了先。 在她观察王桦手腕时,王桦也在瞧着她,眼珠提溜着,犹豫要不要开口的样子,最终还是开了这个口:“诶,我问你,铮铮他……有没有情况啊?” 任知昭:??? 我要关心你,你却在这儿跟我关心你好大儿的私生活? 关心的话语被瞬间撞了回去,咽了下去。那股莫名的,毁灭性的冲动,再次冲上大脑。 有情况啊,情况不就在你面前吗。 那一瞬,她真的想和王桦这样说。 但她最终只是翻了个白眼,哼道:“我怎么知道?他今天不就回来了么,你自己去问他啊。” 去问他,然后他会作何反应呢?会坦白吗? 让他向妈妈坦白自己觊觎她唯一的女儿,这不就是她最开始的计划吗?那个她挣扎着欲要放弃的计划? 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心,被架回了火上炙烤,任知昭骤然感到胸闷。 她扭过头去想要离开,却被王桦抓了住。 “我怎么好去问?哎主要是你爸好奇……”好不容易逮着女儿谈个心,王桦不依不饶,“你天天跟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怎么不知道?” “呵,任子铮的事,任军问你,你再问我,你们这一家子沟通效率可真是高啊。”任知昭于是慢悠悠冷道,“我只能告诉你,他每天都会回家,并且他从来没有带人回家过,别的我不知道。” “哎这孩子……别说你爸,现在我都好奇了。”王桦停下手上的活,蹙眉喃喃道,“都二十多岁的大小伙了怎么……他该不会……不会是……” 靠,真行……看着王桦那满脸纠结疑虑,任知昭气笑了。 她抱起双臂,讥笑道:“你放心吧,任子铮不是同性恋。” “你又知道了?”王桦一抬头瞥向她,眉头还那样皱着。 哈,我怎么不知道? 跟你回家的前一晚,我们还在翻云覆雨来着,我会不知道? 任子铮喜欢我喜欢得死去活来,准备对抗全世界呢,我会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笑说:“妈,那么关心任子铮,你怎么不关心我有没有情况啊?” “你个死孩子你想有啥情况?”王桦果然立刻炸开了,“你现在的情况就是给我好好学习,做好你该做的事!” 说罢,她清了清嗓,将抬高了的音量压了回来:“我问你,你最近有向你亲爸要钱吗?” 任知昭愣住了。 关心她就只能关心这种事吗? 先前的嚣张气焰瞬间消散,半晌,她才有气无力开口:“我前段时间期末,忙得要死,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现在考完了,该干的事记得干。”王桦将手中的不锈钢盆重重掷下,说,“马上新年了,让他给你包个大红包。” 任知昭没有作声,低头不看她。 打任一铭再婚起,她就被王桦赶着向他要了好几次钱。道理她都懂,可隔叁差五开口向人要钱这种事,实在是不容易。每每开口,任知昭都心惊胆战,自尊全无,哪怕对方是自己的爸爸。 见女儿露出这种表情,王桦显然不悦了。 “你怎么回事,妈妈都是为你好。”她拍了下任知昭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平时没事儿多跟他耍耍嗲,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你嘴甜一点,他吃这套的,别整天一张烂嘴叭叭的。” 小棉袄吗?都被爸爸抛弃了,还硬往上贴的话,那叫狗皮膏药吧? 耍嗲吗?意思是像狗一样去向抛弃自己的人摇尾巴,以换取一些报酬来补偿自己被舍去的尊严是吗? 她何尝没有那样做呢?这段时间,她何尝没有听妈妈的话去摇尾巴呢? “我知道了。”她垂下眼,低声道。 显然,这样敷衍的答复并不能叫王桦满意。 王桦“啧”了一声,讲话的音量再次不自觉抬高:“你这孩子,就会跟关心你的人狠,跟你那混蛋亲爹心软。你拎拎清爽好伐啦,他现在自己在外面开课,捞得不要太多,他的钱你不花,有人会替你花,你想把本该是你的钱给别人花?” 倒豆子一样的话语,“噼里啪啦”泄出。任知昭开始后悔自己过来帮忙。 “说了你又要不高兴,他的话你听听得了还真信?他才四十多岁,身体好,还在源源不断赚钱,哪天真弄出个儿子来——” “叮咚叮咚”,是门铃的响声。 任知昭从来没觉得门铃声如此悦耳过。 不等王桦说完,她一个飞蹿向大门口奔了去,尽管被妈妈念得心神恍惚,脸上还是不由得露出了愉悦。 是他吗?是他吧,是他回来了。 她迫不及待地拉开大门,然后,脸上的愉悦随着那门的打开而消散,眼中的期待也凝固在了眼尾。 站在门口的人拍了拍头发上的雪花,垂眼望着她,轻轻一笑:“昭昭,好久不见。” 064.男人心,海底针 门外的世界,细小的雪花轻盈飘落,门口的矮灌木,在不经意间,已积了一层洁白。 “伯父,伯母……晨晨哥哥……” 不管站在门前的人看自己的目光是什么样的,任知昭都立刻避开了,低下头弯腰去拿拖鞋。 也是,任子铮要进门,直接拿钥匙开就好,按什么门铃。她是真昏头了。 “昭昭!——小桦啊!” “来啦来啦!” 厅里传来噼啪脚步声,大人们的嘘寒问暖这便开始了。 “哎哟,我这光顾着忙了都没注意到,好啊好啊,终于下雪了!” “我们前两天还在说今年可真是见了鬼了这么暖和,要是不下雪可咋整啊,不下雪算什么圣诞节啊!结果老天就开眼了哈哈哈——任军呢?” “他去超市了,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先坐,吃点水果!” …… 门廊里剩下两个孩子,以及一丝诡异的尴尬。 她在尴尬什么,怕什么呢?难道欠他钱了吗? 这样想着,任知昭重新抬起头,对上任晔晨的目光,然后尽主人之责,将他手上的东西接了过来。 任晔晨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两眼,便进了屋,来到厨房岛台前,对还在忙活的王桦殷情道:“婶婶,忙呢?我帮你吧?” “不用不用,我这儿都快好了。你和昭昭玩儿去吧。”王桦摆了摆手,又揪住跟在任晔晨身边的任知昭,压低嗓子,“妈妈的话你好好想想。” 看着王桦的脸,任知昭心中烦郁得发堵。比起被妈妈揪在这里拷问,她倒宁愿去和任晔晨“玩儿”。 她于是二话没说,扭头离开,提着从任晔晨手上拿来的似是食物的东西,想拿到餐边柜上放下。 结果任晔晨说了句:“那是给你的。” “什么东西?”她看了看那大红的纸袋,问。 “八珍膏,里面有阿胶,人参,黄芪什么的。”他说,“我工作室的合伙人说她喝了这个以后就再也没痛经过了,拿给你试试。” 他的语气很随意,但任知昭听了,头皮骤然一麻。 上次放他鸽子时随口扯淡的一句话,他怎么还记着…… “谢……谢谢……”但她能说什么呢?只能硬着头皮道了谢。 任晔晨望着她咬紧了的下唇,若有所思的样子,片刻后问:“你现在没事吧?” “……啊?”任知昭没明白他的意思。 “啊,没别的意思,我是看日子差不多,怕你那什么。”他耸了耸肩,“你要是没事的话,要去玩雪吗?上次看你……貌似还挺喜欢雪的。” 有那么一瞬,任知昭觉得被王桦扣着灵魂拷问也没那么糟糕。 然后,在对任晔晨发疯坦白“我上次没来月经,我也不痛经,是你弟弟让我放你鸽子”和保持淡定苟过去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点了点头说:“我去穿个外套。” 院子里的雪已经积了一些,不算厚,但也能够堆个小雪人。 上次看到这样的雪,还是和任子铮一起。那时,他们躲在没有人的地方,天地寂静,他打算吻她…… 然后就被面前这个人打断了。 一双眼被那茫茫白色晃得失了神,空洞地望着被手套包裹着的双手,它们已经不知不觉深插进了雪中,没有规律地来回推动。 紧接着,那双手便被握了住,面前的男声问她:“怎么了?” 任知昭猛一个激灵,把手抽了回来。 “你这样要弄到什么时候。”任晔晨看她那样,无奈笑了笑,把自己手中的雪球推给她,“把这个在地上滚几圈吧。” 任知昭不语,听他的,接过雪球。 那样低着头默默滚了一会儿,她却分明能感觉到那个目光还在盯着她,一种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 果然,任晔晨的下一句话便是:“昭昭,你在躲我吗?” 任知昭觉得,若是和他摊牌,对方完全能以一句“我没那种意思,是你想多了”来反咬一口。 对峙不过,还躲不过了吗。 “没有……”她轻叹气,“你们来之前,我被妈妈训了一顿,所以心情不太好。之前一直在忙期末,仅此而已。” 她知道,任晔晨又不是傻子,上次相聚与这次相聚,她态度上的差异,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可她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任晔晨倒也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堆着雪人身子,转移了话题:“寒假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 “哦?不和你铮铮哥哥出去玩?” 不知怎的,任知昭觉得他语气怪得很,脸上似笑非笑的。 “不知道……他忙……”她打哈哈道。 “噢,看他那么稀罕你这个妹妹,还以为他好不容易放个假,会抓住机会带你出去玩玩呢。”说着,他脸上的似笑非笑化为了一个笑,且笑得微妙,望着她的那双眼睛竟透出些玩味,“没关系,他忙,我不忙。” 一股寒意自身体蔓延开,任知昭滞住了,手上原本就捏得不怎么紧实的雪球,因为她的松懈而散开了些许,她无暇顾及。 他到底想怎样?原本是想苟过去的,看来是苟不成了吗? 任知昭抿了抿唇,沉声开口:“晨……任晔晨啊,你……” 话刚出口,她看到任晔晨的表情突然变了,双眸向上抬去,目光投向她的身后。 紧接着,一股更大的寒意刺入她的后颈处,并且那寒意还带着潮湿,钻入她的衣领。 这回不是心理作用,她捂住后颈,猛一回头—— “任子铮!你大爷啊!” 她的后颈被塞了一小团雪,而那干坏事的人,正嬉笑看着她,满脸的的欣喜中夹着丝得意。 “你个狗东西!”任知昭嚎叫着朝他扑了上去,叫喊中分明带着同样的欣喜,双颊瞬间涨得通红。 任子铮被她一个飞扑压倒在了雪地里,他倒也不躲,任由她骑到自己身上。 上一秒的一筹莫展顷刻间烟消云散。任知昭像是忘了在场还有第叁个人一样,在那第叁个人的注视下当场表演了川剧变脸,一手揪着任子铮的衣领,一手狠狠攥起一团雪,也要往他后颈里塞:“不行!你得让我塞一下!快点儿!” 任子铮没用多少力地攥住她的手腕,看着她张牙舞爪地嗔着的样子,眼睛乐成了弯弯月牙:“不要。” “不要你妹啊!快点儿!” “我妹不就是你吗?我凭本事偷袭的你,为啥要让你塞。” “我呸!你是叁岁小孩吗还偷袭!你——” 嗔怪的话语猛然断在了口边,因为“卧槽,任晔晨!”的念头从她脑中闪电般劈过。 “算了,幼稚……” 被意外和欣喜冲昏了的头脑骤然醒了过来,任知昭强作淡定地嘟囔着,从他身上翻了下来,脸上两团红晕却涨得更加显眼了。 任子铮倒是真的淡定,不紧不慢坐了起来,拍了拍头发和后背上的雪,对边上正目睹着这场“打情骂俏”的人礼貌又冷淡道:“哥。” 于是,那张原本微愣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铮铮,回来了。” “嗯” “我们在堆雪人,要一起吗?”任晔晨指了指面前不成形的两团雪球。 “铮铮,别玩儿了!帮我把炭搬到楼下去!” 远处传来一声不怎么客气的命令。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来了的任军出现在了后门口,对着后院叉腰呵道。 任子铮无奈摊摊手,在妹妹紧追着的目光下站起身,对他们二人笑了笑示意他们继续。 在他转身的一瞬,那笑意却消失在了眸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戾气。 065.偷袭,亲亲,在地下室 w oo1 8.a pp 工作这一年半的时间,任子铮学到的经验教训之一,是不要轻易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他现在已经在很努力克制自己那拐不了弯的性子了。 面对一些没什么脸皮也没什么底线的疯子,和他硬碰硬,最后碰伤的往往是自己。 任子铮扛着一袋炭,低着头,蹙眉盯着面前的置物柜,心里烧得慌。也不知道是因为某些疯子,还是因为面前的杂乱让他犯病了。 地下室他很久没有来过了,物品的摆放在他不在的日子里渐渐失了规律也是自然。 他于是放下手中的炭,弯腰开始收拾面前的杂乱。 收拾东西对于他来说,总是能起到些疗愈的功效。可此时,作用却似乎微乎其微,心中戾气不见减,见到某些疯子后,在脑中浮现出的画面,也久久地挥之不去—— “昭昭,你考完试了吗?最近虽然天气不错,但也要注意保暖啊。” 在湖边漫步的那一晚,他分明看到任知昭亮光的手机屏幕上,所谓的诈骗短信,是这样写的。因为挨得太近了,他看得很清楚。 可既然她不愿说,他便不再问。从她尴尬恼怒的反应不难判断,她应该受此苦恼多时了,没必要再追问。 任子铮微叹气,想着自己当时意气用事,是不是让她陷入了难堪;想着当时的情形,会不会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一针见血的对峙是断然不行的,对方绝对可以反咬一口。这种事,任子铮在职场上还真见过不少。 这样想着时,远处的楼梯传来木头嘎吱,跟着是一串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任子铮不禁扬起了嘴角,这个脚步声他很熟了。 那脚步声自以为隐蔽地来到他身后,紧接着,他的后颈处便传来一阵入骨凉意。 “啊呀,好凉。” 他故作惊讶地呼着,伸手抓住了那只探进自己衣领里的冰手,转过身来,对上了那双倔强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正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一脸得逞的样子。 还说他是叁岁小孩呢,也不知道是谁更幼稚。任子铮笑着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她的手。 几缕热气哈到了手上,任知昭那在冰雪里新鲜浸润过,特提来偷袭的爪子很快便回了暖。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像是后知后觉地被自己傻到了,耳根也跟着发了热。 “想我了吗?”他抵在她的额边问她。 想他吗?任知昭想到自己这几天在家,是怎样上蹿下跳地干各种事以缓解思念的,都觉得滑稽。 她扭过头去,嘟囔道:“你说呢。” 他却用食指指节托住她的下巴抬了起来,望着她的双眸极认真道:“我不知道啊,想我了吗?” “一点点吧……”嘴上虽是这样说,她手上却勾住了他的脖颈,踮起脚在他唇上快速啄了一下。 任子铮轻轻笑了一下,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低头在她耳边道:“我也想你。” 说着,他吻住了她微凉的唇瓣。 唇瓣相触的瞬间,任知昭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便轻启双唇,仰着头接受他的吻。看更多好书就到:aisew u8.c om 地下室里满屋昏沉静谧,温柔的轻吻渐渐化为了唇舌间的交缠,她甚至可以清楚听见暧昧的吮吸声响,隐隐挑拨着人的神经。 在爸爸妈妈的家里亲密,这还是第一次。 尤其此刻,一众家人就在他们的头顶之上,让她不免感到紧张,当然也有很多刺激,面颊发烫,心中沸腾,神志被爱欲的潮涌一点点淹没,身心沉入这深吻之中,在他后颈上的双手也不由得缠得更紧。 吻开始变得失控,急切地啃咬在唇瓣之上。任子铮像是在发泄一般,强势地深入,发泄着短暂分离的情思,也像是在发泄对自己的不满。 任知昭被他吻得双腿发软,肩膀也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不住地颤抖,刚下意识想挣一下,后脑勺却被他的手掌扣住,身体被托着整个向后撞去—— “咣当”,“啪嗒”。 后背重重抵上了身后的置物柜,柜上的什么东西,被那剧烈动静给震倒了。 这下任知昭是真被吓到了,身体猛一瑟缩,炸毛的小猫般在他的前胸蜷成一团,从喉间挤出些含糊不清的字眼:“嗯……等……” 任子铮确是完全不以为然,安之若素,不给她讲话的机会,她每将唇瓣挣脱开一分,都会被他堵上,带着力度地追逐舔咬,缠绵不休,并且一只手顺着那柔软的腰肢向上,探入衣下…… “嗯嗯……等下!” 手心的温度像是爱欲的火星燃过她的肌肤,任知昭艰难抬手推住了他的额头,这才得以吐出一口气,急促的喘息在四周静谧中响得混乱不堪。 刺激得过了头了,她觉得心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双眼慌张望向他身后楼梯的方向。 任子铮眼含笑意,轻声道:“别怕,我听着呢。” 地下室本就是阴潮之地,再加上他们住在湖畔,潮气就更重了,木质的楼梯经年累月,有人下来定会吱呀作响。所以刚才她的“蹑手蹑脚”,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安抚的话语落在她耳畔,手上的玩弄却还未停止,趁她失神的一瞬,游走至某些极敏感的部位,捏一下,又捏一下…… 任知昭的腰肢陡然一颤,对方还没问什么呢,她自己先低下头,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小声喘道:“冬天……本来就不需要穿的……” “嗯,我知道。”任子铮吻了吻她红透的耳垂,然后放开了那团毫无遮掩的软肉,手从她的衣下略带不舍地退了出来,“好了,快上去吧,这里灰大。” 虽然心中已是热浪翻涌,但也不可能真在这地下室里要了她,何况他还有活要干。 但任知昭似是并不想走。上一秒还慌乱的人,真要被请走了,分开的肌肤上倒勾出丝难耐的空虚。她揪住他的衣袖:“我帮你啊。” “不用,我快好了,你先上去吧,乖。”他笑眯眯在她头顶轻拍了拍,“你不是在和任晔晨玩雪吗,接着玩呗,我一会儿就来。” 听到那叁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她就来气,秒变了脸,抱怨道:“靠,我和他有什么可玩的。你那个变态堂哥,我躲还来不及。” 看她睨着眼睛嘟嘟囔囔的样子,任子铮快被可爱死了,忍不住一脸正经逗她:“是吗?不是还要和他约饭来着吗?” “……靠。” 任知昭这个不经逗的,听罢,立马低头从他臂下钻了出去,骂骂咧咧地扭头就走了。 也不怪她不经逗,任晔晨在她这儿都快成瘟神了,总是能不合时宜地出现,说着些意有所指的话,能不烦吗。 这不,她刚走到楼梯口,便听到嘭嘭嘎吱响,抬头一看,看到她烦的那个人也扛了袋炭,自上往下地向她而来,看到她站在那儿时,还歪起嘴角笑一下。 操啊!还真是瘟神本神,说神神到啊!任知昭差点儿没当场骂出来。 柜前的任子铮自然也注意到了来人。于是,在这沉闷空间里,叁人再次共处一室,空气仿佛都凝滞。 “打扰到你们了?”任晔晨率先打破了安静,来了这么一句。 “我上去了……” 任知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自己一秒也呆不下去,一溜烟逃没了影。 任子铮咬了咬唇,走向他,试图接过那一大袋炭:“很重,你别弄了。” 但任晔晨侧过肩,躲开了他:“你一袋搬那么久,我不得来帮帮你吗?” “得先把这里清理好,不然第二袋不好放。” “嗯,也是。”任晔晨放下袋子,冲他笑了笑,“你做事向来仔细。” 是阴阳怪气吗?没有足够的依据可以判断。但出自此人之口的,大概率不是什么好话。 任子铮倒是不怕他,但想到妹妹见他变色的样子,心中便气恼。这个烂摊子,还是得有人收了才行。 要冷静,他想。 指尖在掌心来回磨搓,默了片刻,他沉声开口:“……你不要再联系我妹妹了。” 066.我不犯人,人要犯我 任子铮已经是用自己最礼貌,最和善的声音和语气去做出这样的请求了。 那本不该是请求的,那本该是个命令,甚至可以是个威胁,威胁面前这个人不要再骚扰自己的妹妹了。 但最终,他还是决定了那样是不明智的。他又没有任何筹码,在什么都不确定的情况下,主动激怒对方,后果不明。 “妹妹?你哪个妹妹?”任晔晨明知故问,“哦,你说昭昭啊。” 这架势,就不像是要好好讲话的。但任子铮还是保持淡定:“你一直联系她,她很困扰。” “哦?”任晔晨一挑眉,不以为意,“那让她自己来跟我说啊,她没嘴吗?还是说,你俩现在共用一张嘴了?” 要冷静,任子铮在心里重复着这叁个字。 他淡淡道:“昭昭比较善良,脸皮也薄,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口。她知道你的意图,想给你个台阶下。你自己收手吧,别弄得难看。” “哈!”任晔晨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骤然爆出一声笑,“我什么意图,我怎么不知道啊?我不能联系我的堂妹吗?” 啊,真是该死啊,是在欺负人听不懂好赖话吗……但是这种教科书级别的装傻,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吧。 说好了不能一针见血,可是面对这样的无赖,不见血要如何制止这场闹剧? 任子铮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不让任何一丝不悦泄露出来:“任晔晨,咱们都是成年人了,你什么意图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有没有把昭昭当堂妹你自己心里也清楚。” 虽然但是,尾音还是无法控制地抬高,颤动,被人一把揪住了小尾巴。 “是啊,咱们小铮铮是成年人了,是男人了,知道保护家人了——” 任晔晨踱步到他身后,手在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停留在了那里。 “——不过,你说我不把昭昭当堂妹可就有意思了,难道你有把昭昭当妹妹?” 任子铮感觉自己的肩被用力捏住了。 “——这么问你吧,那天,在马斯科卡的树林里,你俩干啥呢?” 这地下室中本该是阴凉的,可人的双耳却无法自持地隐隐发热。 “你觉得我们在干什么?”任子铮反问。 “我不知道啊,你说我听听。”任晔晨耸耸肩笑道。 “你们讲话无聊,我们在外面看雪,抱团取暖。”任子铮也轻笑,尽管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得很紧。 任晔晨向下瞟了一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叹道:“小铮铮啊小铮铮……没事儿,哥理解你,你甭紧张。” 说着,他又绕到了任子铮的正面,啧啧两声,阴阳怪气地:“昭昭嘛,好久不见,确实是越来越漂亮了……发育得真好啊,你不觉得吗?” 任子铮的眼前都模糊了,耳畔什么东西仿佛在嗡嗡作响。 后来那些狗叫一样的声音,他都听不清了。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朦胧而遥远,只剩下心中一个念头,在一点点蚕食他的冷静。 他在想,如果把眼前这人的脑袋一把薅住,砸在这柜子上,会怎么样。 他不说话,也不看任晔晨,对方倒是更来劲了,声音都亢奋了起来:“啊哈!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我就知道,你小子!看着乖乖傻傻的,原来好这口啊!你知道吗,我爸妈你爸妈,他们都在背后猜你是不是基佬,笑死人了我操,我就说怎么可能!你看,还是哥懂你,整个家里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你脸色那么难看干啥,这不比当基佬要——” “任晔晨……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亢奋的叫嚣被打断。任子铮死死咬住牙关,声音隐忍着从喉间磨过,却磨出一丝怒音。 他已经忍得很辛苦了,紧攥的双手都爆起了青筋,微微颤抖着,被任晔晨尽收眼底。 任子铮很高,任晔晨也不矮,近乎平视着他。 他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弟弟,在他面前即将要碎成一地渣的样子,显然是什么令他期待已久的画面了,此刻的他,打了鸡血般,看人的眼睛都亮了:“别激动啊,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想干的和你想干的,差不多啊——” 他顿了一下,抬眼一想,然后轻轻嗤笑一声:“不过没你那么刺激吧,有点儿禁忌感,但不多,跟你比还是差远了。” “任晔晨我弄死你个狗杂种!” 薅住他的头发,抓住他的脑袋,砸到柜子上,狠狠地砸上去,在他被撞到七零八落应声倒地后,再将他摁在地上,照着他那颗该死的头一拳掼下去,往死里掼,一拳,一拳,一拳…… 任子铮真的在脑中生出了这样的画面。那画面太过生动,让他恍神以为自己真那样做了。 不过他没有叫骂,也没有打爆谁的狗头。疯子才会那样做,他不是疯子。目前还不是。 他抬眼望回任晔晨,目中恢复了对他一贯的寒意,冷笑道:“呵,任晔晨,你为什么对我那么执着啊?但凡跟我有点儿关系的你都要掺一脚,好像有什么心理疾病一样。” 这话说的,原本还得意的人,嘴角瞬间抽了抽,太阳穴处的筋肉似是隐隐鼓胀,然后也学着他冷言的语气道:“呵,任小少爷,从小到大可是我们全家的希望,是宇宙的中心啊,对你执着不是很正常?毕竟要向你学习,向你看齐嘛。” 反话,暗讽,阴阳怪气,含沙射影……完全正中任子铮的死穴。要是放在往常,他真的会不理解,甚至可能觉得,对方在给自己戴高帽子呢。 但现下,他却顿觉醍醐灌顶。从小到大,对这个哥哥的各种困惑,变得明了——那些学人的行为,那些挑衅的话语,还有此刻这般破防的瞬间。 “嫉妒”这两个字,就该是男字旁的啊。 可是,你的平庸不是我造成的,你爸妈喜欢我也不是我的错啊。 同样,要是放在往常,他真会将这句心声直接说出口,反正他一贯如此。不过现在他不想那样说了,看着面前的人,他只觉得可怜。 他松开了拳头,说:“……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任晔晨,你我有什么嫌隙,在我们二人之间解决,不要扯上不相干的人。” “说啥呢,你我怎么会有嫌隙呢。”任晔晨突然在他背上大力拍了一掌,勾住他的肩膀嬉皮笑脸地凑到他头边,好像刚才的那些对话都是玩笑一样,“好啦,你不想我联系昭昭,我不联系就是了,只要你跟哥坦白一句,兄弟俩之间有啥不能说的啊~” 任子铮蹲下身,避开了任晔晨的胳膊,冷道:“没什么好坦白的,你想太多了,少看点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他拾起那袋被放下的炭往柜格中塞了塞,心下一想,然后仰头望向任晔晨,微叹气,语气平静,竟还有分悲悯:“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每个家长,即便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最爱的也永远都是自己的孩子。” 仰望的角度,让任子铮无法看清任晔晨隐没在阴影中的面庞。 如果让他再做一次选择,在这一年圣诞前夕的那个他,还是会说出那最后的一句话。 他还是太单纯了。以为不主动冒犯他人,甚至予以一分好意,便不会被回以恶意。 067.涂抹在想被亲吻的地方 圣诞晚餐的氛围无疑又是诡异的。任知昭不知道大人们觉不觉得诡异,反正她是不自在得很。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那种角色扮演的体感就更加重了——所谓的家人们围坐于灯火烛光前,聊着不感兴趣的话题,吃着不喜欢吃的食物,翌日早晨,再像模像样地拆个礼物。 火鸡,这种柴如纸絮的东西,明明除了任子铮这个健身达人没人爱吃,却偏偏每年都会出现在餐桌上,仅因为那是圣诞节的传统。 现在,那盘火鸡正摆在餐桌正中央,切好了,也没什么人动,被一盘盘中餐炒菜围着,样子有些好笑。 被冷落了也是可惜。任知昭想夹一片尝尝,探出胳膊没够着,桌子太大了。 “我帮你。” 都还没来得及缩回手,盘中就迎来了一根硕大的火鸡腿,就好像她的一切需求都被密切关注着。 “你要什么,跟我说。”任子铮关切地看着她说。 “你觉得我吃得了这么多吗?”任知昭看着那棒槌般,足够喂饱叁人的腿,挤出一丝笑。 “我跟你分一下。”他立刻拿了刀叉开始分,并扭头问坐他另一边的任晔晨,“哥,你要吗?” 任晔晨摇摇头,没说话。 他今晚怪得很,任知昭还没见他这么沉默过,明明平时逮到机会就要呛任子铮两句,再同自己搭话的,这回也不知道怎么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时此刻,他正处于风暴中心,被大人们当成话眼揪着不放,来回盘问。 管他呢,不理自己不是最好吗。而且还好自己和他之间隔了个任子铮,不用直面他。 想着,任知昭顺手叉起一片任子铮片好的火鸡肉塞到嘴里嚼嚼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他亲手给她切,切得很碎的缘故,口味似乎还不错,可以一食。 “多吃点,优质蛋白。”任子铮注视着她咀嚼的脸蛋,嘴角浮现笑意。 他切得细,所以她嚼得也快,他切一片,她塞一片,倒像是什么饭来张口的娇纵孩童一般。 “你这放假养在家里,没养胖点儿反倒还瘦了些。”他说。 啊,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整天想某些人,想得不好好吃饭…… 任知昭头一热,斜眼看他,小声嘟囔:“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啊。” 他还是那样,说得很真诚,没半点撩拨的意思,但任知昭立刻游移开了目光。 “——所以说啊,还是不能异地恋,晨晨下一个可千万别再找异地的了!” 在任知昭埋头苦吃时,坐在她一旁主位上的王桦总结陈词道。 “什么异不异地的,能有的谈都不错了,现在的孩子都挑得很……” 而坐在她对面的任军,手握筷子而不动,嘴上说着,目光直直落在前方,落在他那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儿子身上。 看他帮她夹菜切肉,与她悄声细语,露着笑意的双眼一刻也没离开过她,甚至都察觉不到自己在被人注视着。 “……是不是啊,铮铮?” “呃……啊?”突然被点名,任子铮蓦地抬头。 “我说你啊,挑得很,不然怎么到现在都没见谈个女朋友呢。”任军道。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一旁的任涛大伯忙插进来替他亲爱的小侄子解围:“哈,咱们铮铮那么优秀,又高又帅的,必须得挑一挑呀!” 任子铮放下手中餐具,淡淡道:“爸,我这个年纪,还没到要急这种事的时候吧。” “唉~话不是这样说的。”任涛继续笑呵呵插嘴,“不是急着要你定终生啥的,咱们的意思是你现在在最好的年纪,应该多体验体验,别老对着个电脑,不然等你到了该成家的时候就来不及啦~” 只想安静当个干饭人的任知昭终于忍不了了。训完任晔晨训任子铮,训完任子铮是不是就该轮到她了? “你又知道他没体验了……”她咬着筷子,小声嘟囔道。 可是一开口她就后悔了。关她什么事呢?说这话是想表达什么呢? 她立刻埋下头收了声,默默祈祷没人听清她说了个啥。 任军不作声,看着她。任涛也是,不过很快又打哈哈,拍了拍他身旁任军的肩膀道:“我看铮铮估计是干这行,身边没什么女孩儿,铮铮看着也不是常出去社交的人。让晨晨多带他出去玩玩,他那儿小姑娘多~” 任子铮指节极微地一紧,遂微笑道:“我们公司很多优秀的女生,都是我敬佩的同僚。不劳大伯操心了。” …… 这顿饭吃的。 不过有什么可意外的呢,这样才是常态嘛。 任知昭关在房间里,整理着桌上摊的一堆东西。虽然只是些购物卡,但好歹也稍微包一下才行啊。 每年都要搞圣诞树下交换礼物这一出,她实在是没主意了,能送的都送完了,今年干脆就搞一堆购物卡苟过去,一视同仁,简单粗暴。 真是好没诚意啊,对他也…… 正当她咬着指尖若有所思时,门上传来轻叩。 “进来。” 她把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边上一推,转过椅子,看向她凭脚步声就识别出来了的人。 “要睡了吗?”任子铮顺手带上了门。 “还没。”她看着他又将门锁了上,“…..怎么?” 他手上拿了个包装精巧的小盒子,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在床上坐下。 “打开看看。”他把那小盒子放在她盘起的大腿上。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给她的圣诞礼物。 “怎么不明天早上再给我。” 她小心翼翼又略带期待地拆开外层包装纸,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是一瓶香氛,牌子她不了解但也认得,是diptyque。 “想先私底下给你。”任子铮垂眸看着她,温柔道,“一点小玩意儿,给你喷着玩玩。” 倒是很符合任子铮的尿性,可是任知昭自认五大叁粗的糙妹子一枚,正反看着那瓶身上小清新的法文,摸了摸后颈道:“我又不懂香水。” “我也没有很懂。”任子铮从她掌中接过那被她把来把去的瓶子,“只是觉得,这个味道很适合你。闻到它时,我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这么神奇吗,我是啥味儿啊?”兴趣被挑起了一丝,任知昭挑了挑眉毛。 任子铮取下瓶盖,握过她的一只手,掌心朝上,在她的手腕处轻喷一下。 香味,深邃的,悠远的……草木的气息,轻盈流转,她一瞬间便闻到了。 “冬天的雪松林。”他说。 细碎的飘雪,漫天轻舞,落入森林的怀抱。 炫目光斑下,心跳声砰砰,砰砰,砰砰,她模糊了视线…… 任知昭猛一晃头,耳根有些热了,却撇嘴嘀嘀咕咕道:“靠,你是觉得我很高冷吗……” 语气虽是不在意的样子,不过鼻子确实受用,她边嘀咕边双腕合起,欲要像抹护手霜那样将腕上的香氛涂抹开,却被任子铮握住手,制止了。 他覆着她的手背,带着它来到她的颈间,然后,在她颈窝里轻按。 “你知道吗,香水要涂抹在想被亲吻的地方。” 068.见物如见人 香水要涂抹在想被亲吻的地方。 手腕轻点过,他在她颈上留下带有气味的标记。 然后低头,在那里落下吻。 唇瓣贴上的瞬间,任知昭心中一颤,身体却像是被剥夺了反应的能力,僵坐着,顺从地扬首,向他露出这脆弱的部位。 温热的气息游丝般浮于肌肤之上,他吻得极温柔,生怕留下气味以外的印记般,舌尖轻巧又缓慢地舔舐。就是这样柔和到慵懒的吻,却莫名在她的肤上燃起热烈的红潮。 她开始下意识地瑟缩。白天在地下室的冲动一举本就已经让她后怕了。老天在上,现在这是要干什么啊。 热流离了脖颈,任子铮一手扣住了她向后缩的后脑勺,缓缓抬头,望了望她,又再次低头向着她的双唇而去。 “不行不行不行……”彻底反应过来的任知昭,一掌按在了他的脸上,压着嗓子道,“疯了吗,他们……他们都在家……” 好好笑,明明第一次在全家共处一屋的情况下主动发起进攻的人是她,现在她倒怕上了。 自得手后,他们的角色好像对调了。她也发现,自己变得愈发胆怯,而他的情意,却一波比一波猛。 被一掌拍在了脸上的任子铮,停止了动作,但没有退缩,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他的下半脸被她的手掌几乎遮完,露出那双总是向她诉说很多情意的眼眸,就那样在暖黄的光线中静望着她,睫毛笼了层光晕,长长的…… 靠,真好看。 任知昭咽了一下口水,恨不得在心中默念《道德经》并且想再推他一把劝他善良,但几乎是同时,她便感觉指腹被温温软软地触了一下,又触了一下。 他在亲吻她的手指,羽毛拂过肌肤般,浅到几乎感觉不到,留下的触感却荡起千层涟漪。 然后那亲吻变得湿润。她看到从自己指间探出的,他红色的舌尖,轻轻舔过她的指侧,蜻蜓点水,却色欲十足。 这样做时,他那双眼还是直直望着她,看似淡定,眼尾却分明挑着情潮,在这冷夜里融化她,瓦解她。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乱而重,手掌还倔强地压在他脸上,却颤得明显,失了力道。任子铮没有拿开那只手,而是顶着它缓缓向前逼近。 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任知昭蹙着眉,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他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手背贴到了自己的脸上,隔着掌心被他吻上。 烫人的撩拨自掌心传至心间,她向后倒了下去,最终,那只阻拦的手也软绵绵滑落。 她张开了双唇,落入了无尽的吻。那带有气味的标记,沉静又绵长,像他的吻一样,悄然弥漫,暧昧流转,一点点深入她的肌理…… 色令智昏啊! 这是她从小睡到大的床啊,这是爸妈的屋檐下啊,造孽啊……虽然她一直以来在干的事儿本就是造孽,但真真造到他们儿时的家里了,还是让她心中万马奔腾。 可是停不了了。心里再乱,身体也停不下来了。亲吻变成了热吻,热吻变成了想要彻底交付的抵缠……从上面,到中间,到下面,黏黏糊糊的,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衣服几乎脱光,她坐在了他的脸上。 双腿叉开的姿势,双膝跪在他的头两侧,压得被褥都深陷。 阴唇被舒适的温度完全包裹,被照顾得很好,一个角落也没有落下。腿心将他的整个下半脸都覆盖了,只露出那双压抑着欲望的眼,蹙眉紧盯着她,不想放过她一丝迷乱的神情,要用她的欢愉将自己喂饱。 远方教堂传来圣诞夜的钟声,朦胧又肃穆。屋外的街道,被彩灯,欢笑,以及飘着热可可和姜饼甜的空气温暖着。 而他们把自己关在这潮热的空间里,在情欲交织中隐忍着荡漾。 任知昭在彻底泄掉的前一刻,口中紧咬着自己的衣服,仰头在眼泪迷蒙中看向了她的书桌。 轻微晃动的视线里是她那些可怜巴巴的购物卡,半拉包着。 是真的没诚意…… 诚意这种东西,细细想来,她对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过多少,毕竟原先,连真心都是说笑。 现在换礼物还来得及吗?肯定来—— “呜——” 胡思乱想被顶峰的那一波强行打断,她从被衣物堵着的双唇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手上慌乱在他胸口扒拉两下,被他用手掌扣了住。 于是,无处宣泄的劲儿被她紧紧捏入了他们相扣的十指,捏得二人皆是指节泛白。她在一阵眩晕中保持着那个姿势坐了片刻,才向前趴去,汗涔涔地趴到他的胸口,微弱地喘息。 呼吸逐渐恢复了节奏,任知昭却还是一动不动,埋着头,双眼大睁着,仿佛动一下就会被人立刻抓包。 任子铮不语,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背轻拍,哄小孩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他怀中抬起头,有气无力道:“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在这里。” “嗯,好。”他轻声道,“太多天没见到你了,对不起。” 说着,他的手滑上她的后颈,凑近便要吻她。 任知昭猛一个偏头,声音都差点没压住:“啊喂!你不漱口啊。” “你嫌弃我?”任子铮舔了舔唇,眨巴他那双真诚的眼睛,“哦不对,你嫌弃你自己?” 是错觉吗?任知昭觉得任子铮越来越会说骚话了。可每次说骚话时,他那一脸正经得像要入党的表情,都很难不让人自我检讨是不是自己的思想太龌龊。 她扯了扯嘴角,哼笑一声:“呵,不嫌弃,你就这样,别动。” 说完,她翻身下床,跨步来到书柜前,在最底层的抽屉里寻了一会儿,很快便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是过生日时海莉送她的拍立得。 “来——” 她拿着东西回到床上,叉腿跨坐到任子铮身上,推着他的胸膛把他按躺了回去,然后拿着她的拍立得检查一番——电有,胶片也还剩两张,真走运。 “我也要送你个小玩意儿。”她说着,仰躺进他的臂弯,抬手将拍立得举到空中,镜头朝下,“躺好了。” 那么举了几秒,觉得不得劲儿,她侧眸望去,看到任子铮真的乖巧配合,虽眼中有好奇,但二话不说地躺着一动不动,甚至有些僵硬。 “……你亲我一下吧,亲脸就好。”她抿了抿唇说。 任子铮照做了,鼻尖靠近,先触上了她的脸颊,耳畔跟着被重重吻上。任知昭在那一瞬按下了快门。 没有什么前置镜头,没有打光,什么都没有,就这样盲拍,二人还都赤裸着身体,拍成什么样全看天命了,她想。 “吱吱”声响,胶片立刻从相机里滚了出来,刚开始,画面是黑色的。任子铮不太在意,没亲够的样子,侧抱着她,意犹未尽在她颈窝里继续蹭。任知昭由着他,仰躺着,拿着相片在手上轻晃。 晃了一会儿,画面渐渐显形。 也不知是否是模式没调对的原由,整个画面乌漆麻黑的,肤白的二人在黑暗里犹如两个大灯泡,恨不得反光。但也因为暗,他无声又带着侵占的吻朦胧定格在她耳侧,旖旎无限。 “挺好,不该拍的都没拍到。”任知昭推住他的脸,一下坐了起来,满意的样子,取了支笔,又打开了床头灯。 这下任子铮不得不在意了,撑着脑袋看她在搞什么名堂,看着她拿了本书垫在相片下,笔尾戳着下唇,抬眸思考什么。 “这是要给我的小玩意儿吗?”他眼角挑了点笑,柔声问。 任知昭没回答,对他眨眨眼,然后提笔在相片的空白处开始一笔一画书写。 子铮: 她写道。 自由美利坚,孤夜难入眠。见物如见人,情思绕心间。 写到一半被自己逗笑了,手都抖,再加上空白空间有限,字都挤到了一块儿,也不知道某人能不能看明白。 落笔,她从床头柜上取来那瓶香氛,对着相片的背面喷了一下,然后将那粘了香的相片在自己鼻底扇了扇,又贴到了任子铮的鼻子上。 “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她漫不经心地轻声道,“多看看吧。” 任子铮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烫人。 他抓住她贴在自己鼻下的手,声音有些发狠:“你是故意的吗?” 069.在分崩离析之时 要想我,一直一直地想我。除了想我,你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那“小玩意儿”对于任子铮的意味。 她的亲笔也好,她的气味也好,她最亲密的影像也好……他给她的圣诞礼物,真就是个小玩意儿,而她给他的,会是他独在异乡时每夜每夜的阵痛。至少对他来说是那样的。 多不公平啊,他已经告诉了自己,不能让感情耽搁正事儿,不能给她心里负担。但好像即将分离的兵荒马乱,确实都是他一个人在承担。 他要她也那样想他。他突然就很想跟她要这一样东西。 所以他也有样学样地,拉着任知昭,用拍立得中还剩的胶片,复刻了一样的影像。 任知昭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样肯定比什么购物卡贴心吧,他可以放卡夹里随身带着,有个寄托辟个邪啥的,还不错。 她不明所以地跟着任子铮拍了那张照,然后看着他也拾起笔,欲要在空白处写下字。 都说字如其人,这词在任子铮这儿就不适用了。任知昭有些好笑地辨认着他那抽象的字迹,“昭昭”两个字倒是不难认。 但很快,那哭笑不得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他自然是不会写什么打油诗的,也说不出什么复杂话。“我爱你”三个字,深情却也质朴,他只会这个。 总共就那么五个字,他没能全写完。在最后的笔画落下时,相片被从他眼下一把抽了去。 一个莫名其妙的举动。 任知昭捏着那被她抽过去的相片,像是被自己的举动慑住了,和任子铮面面相觑,也不晓得咋回事儿。 “怎么了?”任子铮先开的口。 “没……我知道了……”任知昭抿了抿唇,指腹在相片上摩得紧,“我会好好保管的。” 说着,她把相片往枕头下一塞,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匆匆道:“好了,我想睡觉了。” 她又开始奇奇怪怪了。不过她奇怪是什么少见的事吗?显然任子铮都习惯了,也不多过问,起身下床:“嗯,睡吧。” 昏昏沉沉地,额角被吻了一下,任知昭垂着眸,听他脚步声渐远,门被带上…… “昭昭——” 然后,她听到他轻声叫她。她抬头,看到他站在半掩的门后,说:“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她回。 夜深了,屋外节日的喧闹逐渐平息,社区唱诗班的声音消失在了街尾,最后又只剩下冬的气息在夜色中回旋。 任知昭向窗外望去,午时的雪停了,这会儿又开始下了,稀稀拉拉的,落在前头那户矮屋顶上,被月光映着,微弱地亮。 驻足望了一会儿,她微叹气,将床头的东西放好,然后拿了水壶,下楼接水。 大伯一家早都各自回了屋,这会儿估计都休息了。灯都熄了,只剩下微弱廊灯引路。她轻手轻脚来到厨房,放下水壶,同时眼睛瞟到台面上剩的水果。 刚才一番折腾竟倒有些饿了,可她已经洗漱过,饿也懒得再张口,就那么盯着那水果,等水过滤好。 屋外的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冷空气沉沉地笼上这水边的夜,如那厚重又迷蒙的爱意一般。 西方人像是一种更接近于进化初始的动物,他们的情感外放又直截,“iloveyou”这样的话语是能随时挂于嘴边的,对爱人,对家人,对朋友,哪怕对不熟的人,都能张口就来。 东方人的情感内敛,土壤下纵横交错的深根一般,在无声的岁月里一点点占据,绞杀。 一些话,任知昭的亲生父母都没有对她讲过。她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她在那漫天飞雪的动静中听到了一些声音。起初,她以为那是草木的窸窣,但那声音分明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了。她于是关上水龙头,轻步到窗边,撇头看了看。 是王桦和任军站在屋外的廊下。 王桦手捧杯热饮,任军蹲在地上看他那些冻死了的草,二人一上一下地那样交谈着。 交谈的内容是关于任知昭的,她可以肯定,因为她听到了好几次“昭昭”,“昭昭”。 说什么呢? 她又探了点头,身子躲在墙后。王桦的声音要高一些,所以,她先断断续续地听到对方说:“……不是快了么……也没多久了……”,“……什么意思?”。 然后那声音骤然抬得更高,叫她听了个清楚:“——不是,任军你什么意思啊你?你什么意思你说说清楚——” “哎呀你小点儿声,说两句就激动!”任军的声音便也跟着抬高了。 “能不激动吗?你少在那儿血口喷人啊!昭昭才多大!你龌不龌龊啊你,昭昭和铮铮一直都——” “好了好了好了!”任军低喝一声,当即打断了那控诉,“哎呀,我是说,铮铮那孩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肯定会总想着要照顾妹妹的对吧,再加上俩人住一起肯定有很多不方便,久而久之不就耽搁事儿吗——” 说着,他声音小了下去,但任知昭听到了:“而且再小不也成年了么……” “你意思我女儿耽搁你儿子找对象——” 平地一声雷的呼喝,骤然又哑了火,接着便再无动静了,随任知昭怎么探头,最后听到的却是渐近的脚步声和推拉门的开合声。 “靠——”她左脚绊右脚地转身,却转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王桦和任军回到屋里时,看到他们的女儿一手揣着个水壶,一手捂着头,口中念念有词。 “你怎么还没睡?”王桦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皱眉问道。 任知昭痛苦地看着面前给她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的顶柜,背对着不知为何突然就进了屋的父母,发出了蚊子般的声音:“我……下来倒水……” 说罢,怀抱那水壶没命地逃了。 任知昭觉得自己快精神分裂了。 她在沼泽里,下不去,出不来;在一锅浑汤里,被黏厚的芡汁裹着,一点点煮死。 她心里想着任军的话,想着王桦的话,还想着任子铮的话,反反复复地想,看不见东西,听不见声音,闻不到气味。 那些话,最后还钻进了她的梦里。她的梦很浅,甚至能在其中听到来自真实世界的风声。 在风的嘶鸣里,他们几个人轮番在她面前哭诉。 “混账!畜生!——”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我说什么来着,你不是说你闺女儿还小吗?啊?我看不该干的事儿是一样没少干啊!” 任子铮在一片混乱中攥住了任军愤怒的手,空旷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而来。 “不是这样的,爸爸,我爱她。” “我爱她。” “我爱你,可是你不爱我。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啊,至少现在没有了啊…… 我没有骗你啊…… 我没有…… “我没有……” 任子铮拉了手刹挂了档,静望着身边熟睡的人颤动的眼皮,呢喃的唇。 今天是他假期的最后一天,任知昭跟着他一起回来了,说是在爸妈家呆得受不了了。 前些天下了雪,现在雪虽然停了,但有积雪,风大,路况也不好。任知昭上了车后就睡了一路,倒是不知道这车开得有多累,只是不住地喃喃,渗汗。 任子铮伸出手,拭去她额角的汗,摸上她的眼。下一秒,那双眼便猛地睁开了,骤缩的瞳仁对上他的脸,口中还伴着不明所以的低吟:“我没有。” “没有什么?”他离她近了些,问。 任知昭没有说话。混乱的眼先四下看了圈,过了好一会儿,才扶住他的脸颊,将唇凑了上去。 “没有骗你。”她哑声说着,唇瓣在他下唇上轻轻扫动。 “你……你很……重要……”她像学语的婴儿一样说出这话,然后不想听对方的反应,重重堵上他的唇。 昏暗的地下车库的一隅,藏着热吻的两个人。车窗蒙上了一层雾气,不知怎的,安全带就被解开了,她爬上了他的大腿,唇间的碰撞又凶又急,呼吸交织成了热浪。 “昭……昭昭……”他微仰头迎着她,手掌压着她的后颈,衣领被扯得不成样,“等一下……你怎么了……” 一线银丝从舌尖扯出。她用力抵着他的前额,那么近地望着他的双眸,要狠狠地望进去,手摸上他胯间的位置,说:“你进来好吗?” 070.勒狗的绳子入骨的钉 暖气充足,窗帘紧闭,灯光暗得刚刚好,屋里的一切都被准备得完美。 任知昭仰躺着,冷汗涔涔,眉头紧锁,手以一种极别扭的姿势抠着身下的床单。 “不知道放哪里的话,就抱着我的脖子吧。”任子铮俯身吻了吻她的耳垂。 大约半个小时前,他们几乎是从地库一路吻进了电梯,从电梯一路吻至家门口,拉扯着,撕咬着,抵着那门板恨不得就要将对方占为己有。反而是在身体终于双双摔入床榻后,两个人瞬间似乎都熄了火。 “你确定吗?”他的喉结滚了一滚。 她点头。 于是,后面的步骤就都像是在走流程了,两个人都不太在状态。任知昭是不可避免地紧张的,但她感觉任子铮比她还紧张。 他紧张得好明显,戴套的时候,手上慌里慌张地打滑,最后不耐烦地“啧”一声,与他们第一次时那镇定自若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因为好久没做这事儿了,第一根手指进来的时候,任知昭难受得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等两根手指都完全没入那生涩的窄穴,她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她越是这样,任子铮就越是紧张,第叁根手指的指腹在穴口来回碾磨,迟迟不入内,焦灼的呼吸撩在她耳畔,叫人无法不在意。 “你那么紧张干嘛?”她抱住他的脖子,忍不住问道。 “我怕弄疼你。”他哑声道,同时,那根踌躇不前的手指终于捻进了一点。 “嘶——疼就疼吧…..”任知昭咬牙,“疼的事多了,这算什么……” 任子铮抬头,眉眼间含着疼惜,刚欲开口,她立刻紧了紧抱着他的双臂,凑上前亲吻他的下巴,低声说:“可以了,你直接进来吧。” 手指那瞻前顾后的插入简直是在给她上刑,与其这样,还不如直奔主题。这次,她说什么也要奔到主题,她不会再怕了。 想是这么想的,但话一出口,她的肢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完全僵掉了,两条腿抻得板正,让任子铮动弹不了一点。 “好,昭昭,你放松一点。” 他缓缓退出了手指,将指上那些黏液抹回了穴口,暗哑的声音中处处是他掩饰紧张的痕迹。 因为见过了一次她被吓到发抖掉泪的反应,所以他那些沉着都不管用了。他就是如此害怕叫她受到伤害。 许多混乱的喘息交织在一起,一根粗热的硬物抵上了穴口。 像是要侵入她体内肆意妄为的异兽。任知昭也不想的,但是她又无法自控地抖了起来,完全就是生理性的反应。 “你……你能不能……”她皱着鼻头竭力遏住眼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趁我不注意,偷偷进来,别让我知道……” 任子铮被她那没头没脑的话逗笑了,用鼻尖蹭了蹭她,说:“像你偷偷亲我那次一样吗?” 靠,说啥呢!怎么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任知昭恼得脸上瞬间涨红,拳头在他背上砸了一下,刚想开口叫骂,噬骨的疼痛轰鸣而过,将通体的神经末梢尽数击碎。 他结结实实地撞了进来,真的是没有给她一点防备。 “……啊啊啊我操啊啊啊——”在经历约莫两秒的空白后,她鬼哭狼嚎了出来,泪水再也憋不住了。 得一下就进去,缓缓地只会更折磨人,任子铮是这么想的。但看到身下人这般痛苦激烈的反应,他又无法不本能地想往外退:“不行的话——” “任子铮!”任知昭十指抠紧了他的后背,双腿死死缠上他的腰肢,禁止了他向后退的同时,也打断了他想说的任何话,呼喝声都破了音,“敢出去的话你就死定了!” “好,好。” 他吞咽一下,下身沉沉压了下去,哑声道:“可是你别夹得这么用力,还没完全进去……” 脑袋里嗡嗡作响,目光下意识地往下飘,又立刻被理智拽了回来。任知昭不敢看还有多少没进来,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 她能不能收回前面的话,不会再有比这更疼的事了。 痛感和想要得到的欲望揉杂,她似乎都不再能辨清疼痛,腿心的入口竟在这种情况下浑浑噩噩地吞吐着大量水液来欢迎异物的侵入,她能感觉到,同时,她也能感觉到那根硬物在自己的身体里狰狞地蓬勃,突突地跳动,如她此刻狂乱的心跳一般。 主人诚惶诚恐,可那性器确是诚实又猖獗地想要占有她。 任知昭松开了一点紧绞的双腿,牙关都要咬碎了:“……你动一动……” 她眼角噙着的痛苦与倔强在泪花里晃荡,像个赌气的孩子。 任子铮不断地亲吻她,指腹在她的眼尾摩挲着安抚,一咬牙,就着那水液,将剩下的长度都捅到了底。 任知昭从未想过,人的身体竟能被进得如此之深,内脏仿佛都被顶到了。她也未曾想过,人的身体竟有如此强的接受能力,窄穴卖力地吃住那硬物,描绘它的轮廓,生涩地收缩着欢迎它。在那样的收缩下,她的身体竟生出了一丝快感,酥麻地渗进骨头后又消失不见。 她想要更多那样的快感,不管痛不痛。 任子铮望着她的双眼,那里含着湿润又迷离的红意,简直是无声的勾引,撺掇他,催促他。 这下他不会客气了。 他挺腰,下身猛然发力,向穴道里重撞进去。 “啊唔——” 身体像是从内部被撕了开,任知昭再次惊叫出声,不过刚张口,颤着哭腔的呼声便被口中骤然塞入的东西堵了回去。 是任子铮的手。他将自己的掌侧塞入她齿间,无处宣泄的她立马便像发狂的野兽般啃住了他的手掌,并且随着那一次比一次扎实的顶撞,她咬得愈发狠了,齿痕清晰地嵌在他的肌肤上,灼烧出一圈刺目的红。 任子铮垂首,唇间溢出痛苦的闷哼。但他没有停下动作。要痛,就两个人一起痛好了。 他把他的爱欲,他的占有,一点不漏地操入她的身体。吻她,哄她,喘息着顶胯,温柔但又强势地挤开那紧涩绞缠的湿穴,在她的身体里留下自己的印记。 性器湿漉漉地互咬着,从交合处撞出一股股热液,乱七八糟地溅在任知昭的小腹上。 在那难耐的饱胀感间,又生出了更多的快意,与痛感一起轮番刺激她的大脑,折磨她的神经。且那快意随着他力道的加重愈发剧烈,从体内顺着后腰铺天盖地袭来,将那痛感一点点生压下去。 深埋体内的欲念失了控,想索求更极致的放纵。她打开身体,双腿卖力勾着他的腰去迎合他,咬着他手掌的嘴松开了,仰起颈,探出舌尖,急不可耐地向他索吻。 这一口咬得可真够狠的,仿佛是对他积怨已久的发泄。不过任子铮此刻可顾不上什么疼,俯首不遗余力地给她。 唇瓣交缠得又凶又狠,他给她一分,她就要回他两分。她那些意乱情迷的撺掇,他早就失了克制的本事,在她一声一声的喘息中把自己丢进欲潮,随便。 “还疼吗?”任子铮抚着她汗湿的额角呢喃。 任知昭流了很多汗,肉贴肉地,泪汗交织蹭了他一身,凶蛮的吻和失控的颠簸都让她喘不上气来。 是不疼了吗?还是已经习惯了?她分不清了。 “没事……”她咬着他的唇,含糊不清地念着,“我喜欢疼……” “骗人,你明明就是个胆小鬼。” 他声音有些发狠了,抬起她的一条腿放到肩上。 这样的姿势似乎使插入更深了,突如其来的加倍快感让任知昭惊叫一声仰颈,背部勾出挣扎的弧度,下身却没有半点要逃离的意思,与那硬物分开的每一瞬都会急忙迎回去。 连绵的热流顺着身体奔涌而下,聚集在那湿腻的交合之处,激起阵阵颤栗的浪花。任知昭快要失去神智了,她贪恋这种感觉,她知道任子铮同她一样贪恋。他侧头亲吻她的脚踝,目光追着她,贪婪地吃下她的全部,她的气味,泪汗,呻吟,颤抖,情欲……都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昭昭……昭昭……” 他喘息着唤她,她也回应他,一遍一遍地唤他的名字,感觉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埋她心里的那个窟窿。 “昭昭……”他俯身吻住她的脖子,然后,在她的颈窝中呢喃了句什么。 上一秒还在沉醉的任知昭愣住了。 “……我爱你。” 他又说了一遍。闷在她颈窝里的叁个字,绕着她的脖子,勒紧了。 我爱你。一下一下,他要把“我爱你”叁个字钉进她的身体。 “我知道。”她说,“我知道……” 她已经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了,再多知道一点,她就要窒息了。 可那窒息的快感却戛然而止。 “你知道……”下身的动作越来越缓,任子铮从她的颈窝里抬起了头,“什么叫你知道?” 071.犯蠢也要有个限度 意乱情迷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任知昭本想算了的,但任子铮不允许她算了,望着她的眼神,如拷问一般。 下身还紧咬着,缓慢地蠕动,但她已经没心思做了。 她推了推他的胸口,说:“不要了……” 任子铮没动,还是那样看着她,重复一次:“什么叫你知道?” 简直莫名其妙,突然这样反常。 她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身体往后缩着在他肩上锤了几下,语气有了些焦躁:“不要了,出去……苦瓜……” 任子铮很守规矩,停了下来,退了出去。 “累了,下次再继续吧。”任知昭坐了起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 他欲言又止地望着她穿衣,皱起的眉间渐渐爬上了不悦。 她是真把他当傻子了,他想。从前不过问,只当是她性格如此,看来那并不是个明智的做法。 “你有话就直说。”他突然抓住了她穿衣的手。 看上去只是随意捏着她的手腕,但任知昭根本挣脱不开。 “累了,不是说了吗。”她说。 任子铮能感觉到她手上的暗暗使劲,却不放开她。 “你睡了一路。”他冷道,“车是我开的,动也是我在动,你干了什么就累了?” 这反常的举动,抬杠般的话语,任知昭是真有些气急了,手上猛一甩,语气都冲了一分:“是因为不让你操我才这样吗?下次会让你操个够的,先放开我。” “你觉得,我不和你做爱会死是吗?”任子铮苦笑了一下,松开了攥着她的手,“说要做的是你,说不要做的也是你,每次阴晴不定的都是你……任知昭,你到底有什么心事不能告诉我的?” 说着,他敛下了眼眸,声音沉了下去:“是因为我说爱你是吗?是吧,上次也是这样……你知道……什么叫你知道?” 任知昭半张着唇,哑口无言。 她不说话,他便接着说:“昭昭,你不爱我吗?” “别荒谬了。”她不去看他追着她的眼眸,“爱爱爱,哪儿来那么多爱来爱去的,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任子铮没有接话。任知昭不想也不敢去看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她理了理衣服,起身下床:“我真的累了,下次吧。你也早点休息。” 身子刚站直,腰身被从背后一把环住了。 “对不起。”他抱着她,声音闷在她的腰窝里。 “对不起什么啊……”她叹气,摸了摸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明天再说好么,真的累了……” 任子铮缓缓放开了手。 窗外的风叫得凄厉,吵得人难以入眠。任知昭断断续续地睡,最初吞了两粒褪黑素,睡了没一会儿又醒了。之后再吞了两粒,昏沉沉地眯了不知多久,又被窗外一阵响给叫醒了。最后,只能在黑暗中强迫自己紧闭着眼。 她得睡着,因为不睡着,就会想东想西,比如那些爱来爱去的事。 爱,爱,爱……爱有什么用,今天说爱了,明天又不爱了。人不都是这样吗?连血缘之爱都不是无条件的,更别说两个本是不相干的人之间。 而且她要怎么爱他?她甚至都不爱自己。 任知昭早就知道,在任子铮那冷静的外壳下,装着的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分子。可当他那样将自己的外壳生生撕开,让炙热的血肉暴露在她眼前时,她还是觉得没眼看,也没力去承受。 说出口的爱意也是,写在纸上的也是,都像是一把子甩到她脸上,逼迫她接受。 等等……纸……纸?! 任知昭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脑门,努力回想着什么,眼珠在黑暗中转溜。 不一会儿,她打开台灯跳下床,在包里翻找,在外衣口袋里翻找,越翻表情越难看,最后停下了动作,闷声狠狠骂了一句。 其实不用找。她可以确定,那天在家中偷听到父母的对话后,她仓皇而逃,回到房间费了好大劲才缓过来,早就把什么相片给抛在脑后了,之后都再没想起来过。 找寻的动作不过是她的自我安慰。现在那张相片一定还在她的枕头下面,就是那张留有任子铮亲笔“我爱你”的相片。 如果没被人动过的话。 事发过于突然,任知昭当时几乎没有思考。花了几分钟在手机上打车无果后,她立刻轻声出门,拿上了挂在玄关的车钥匙,套了件羽绒服。 人恐慌到一定程度,似乎会变得不再慌乱。身体像被夺舍了一样,一板一眼做着大脑认为该做的事,没有丝毫的犹豫。 任知昭认为这个时间,任子铮定然睡熟了,而且晚上才闹了那么一出,她拉不下脸去向他寻求帮助。 汽车刚出库的那一秒,她就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打不到车。这样的鬼天气,这种时间段,哪个冤种愿意载她跑去二十多公里外的地方? 她重重呼吸着,嘀嘀咕咕默念着什么口诀一般调整后视镜视角,将座椅前移,打开前窗加热,最后微颤着手指在地图上按下目的地。天晓得,她自从拿到驾照后,开车的次数两只手能数过来,而且几乎每次副驾上都是坐了人的。 不过半夜开车也不是全无好处。道路畅通无阻,她可以随意开,开快一些。 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掩在夜幕中的高楼,踩下油门奔了出去。 任子铮的房间,王桦和任军是不敢动的,但任知昭的房间他们就随意了。每次她离家后,他们都会把她的房间收拾了,被褥拿去晒晒。不过她今天才刚走,加上这两天天气这么糟,她的床应该还没来得及收拾吧。 她只能一遍一遍地这样告诉自己,并且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坏的结果。不这样,她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开车。 高楼像沉默的巨木,伫立在幽深森林中,洒下灯火,为划破黑夜的车辆引路。 起初,亮光温柔又无声地指引着她,可很快,那些亮光却和些轻飘的片状物重了影…… 并且那些片状物越飘越嚣张,落在挡风玻璃上。它们是白色的。 “我操不是吧……不是吧!在逗我吗?!”任知昭在沉寂中吼了出来,一掌拍开了雨刮器。 为什么?天气预报没说今天要下雪啊!这两天都没下雪啊!整个冬天都没下两场雪啊!为什么好死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下雪啊?! 现在是在经受什么天罚吗?是报应吗?任知昭的额角和掌心都渗出了汗,窗外在飘雪,但她却伸手拍开了冷气。 没事的,不就是下雪吗,雨雪天该如何行车她又不是没学过,而且任子铮也及时换过雪胎了,没事的。 她大口大口地吸气呼气,强迫自己镇定。只要安全开回家,悄声回到房间把照片收起来,就可以躺下来睡觉了…… 不知怎的,越是这样想,她越觉得脑袋沉,双眼在那漫天飞白下竟被晃得发晕。 沉沉的眼皮忍不住去瞟手机屏幕。地图上,光标移动得缓慢。该死的,怎么才开出去这么点儿路。 眼皮再次抬起时,任知昭以为自己要死了——从路边的草丛里蹦出来一个黑影,在漫天白雪中一跃而过,轻盈无比,根本不在乎自己会造成什么损失一般。 她后来回想起来,那应该是一头鹿。 在加拿大开车遇上野生动物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但任知昭在那个当下已经疲惫不堪地快要疯掉了,手握方向盘下意识地就是打,同时脚下又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点刹。 刺耳的摩擦声撕裂冰雪覆盖的夜,一声闷响后,她的脑袋重重向前一甩,停了下来。 一跃而过的罪魁祸首早没了踪影,整个世界在摇晃了不知多久后渐缓了下来。任知昭从方向盘后抬起头,意识到自己没死。 可她现在却比死了还惊恐。 “……啊……”她聚焦了视线,望着撞向了护栏的车头,朝着方向盘狠狠砸下脑门,“fuck……fuckfuckfuck……啊……” 脑门每一次砸下,车子都发出一声刺耳鸣叫。 含糊又痛苦的呻吟叫骂和那喇叭声交织着响了没两下,她便在抬头的间隙通过后视镜看到后方有车辆停了下来。 她想挂r档,但已经来不及了。 通过镜子,她眼睁睁看着车主人从车里下来。那主人看上去热心又急切,甚至来不及穿上外套,缩着身子举着手机,对着她这边大声吆喝什么,像来向她宣判的死神。 “我操……不要过来……我没事!你不要过来!你不要——” 她在极度的恐惧中七零八落地化成了一滩。 最后,那热心路人扒上了车窗,一边朝里张望,一边询问车里的人有没有事。他手中接通了的电话,在黑暗里莹莹亮着“911”。 完蛋了,任知昭想。她宁可自己刚才被撞死了。 072.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任子铮大半夜接到保险公司的电话时,还以为自己在梦游。 他的车在几公里外的地方撞了。可是他一直在家里睡觉啊。 当知道是谁干的好事时,他全身像血液被抽空了一样凉。 那人的房间果然是空的,只留下匆匆离去的痕迹。地库里,他的停车位也是空的。 任子铮也不算是什么能睡得雷打不醒的人。她走得是有多轻多急啊?到底什么破事儿能让个八百年不沾方向盘的人雪夜跑出去飙车?打她电话还一直占线,难道就为他早先说的那些话? 紧接着他意识到,他要去医院,却没有交通工具。他的车没了,他也打不到车。 后来费了好大的劲才叫上车。等他终于来到医院,任知昭正神色麻木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手机,额头上贴着个纱布,她身边还站着任军。 父女俩都看到一个孤魂野鬼般的人飘过走廊,朝着他们飞来,然后一下跪在了任知昭脚边,抓住她的双手,抬眸望她,眼眶都红了。 画面有点滑稽,因为他穿着睡衣,任知昭也穿着睡衣。 任子铮好像根本看不到任军一样,眼里只有面前那神色憔悴的人。那人手中的手机里正传出王桦的叫骂声,内容大概是什么“我前脚刚去出差!你后脚就给我捅篓子!——”,任子铮也懒得管,直接从她手中夺过手机挂断了。 他心里当然也有要爆炸一般的疑问,责怪,但他此刻不会说那些。 “你还好吗?怎么样了?”他抬手想去摸她头上的纱布,身后正好有护士经过,便转身拦住了护士,“她什么情况?” “别担心。”护士说,“她没什么大碍,该做的检查都做过了。头上是一点皮外伤,已经包好了。现在就是坐着再观察一下,十分钟内没什么问题就可以走了。” 在任子铮转头询问护士的那一瞬间,任知昭空洞的双眼爬上了荆棘般的恐惧。 她瞥向一侧的任军,任军抱着双臂,目视着他那把他当空气的儿子,一言不发。 早先的那么久,在任子铮还没来的时候,托热心路人的福,警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查看了情况,做了记录,后面一系列的流程——保险公司,拖车公司,救护车,通知家人……任知昭被架在那儿了,被捆在了木桩上等着受刑,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敢跟匆匆赶来的任军说话。任军在确认她没事之后,就再没跟她说过什么,只是冷眼打量着这医院的陈设。任知昭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怕得要死,坐在任军身边,仿佛被装进了一个真空袋里,干等着空气被一点点抽空。 她最后一点清醒,在看到任子铮忧心如焚地奔向她时,碎得一点不剩了。 “我早跟你说了,你不用来的。”任军看着任子铮,语气冷淡得吓人。 “我怎么可能不来?!”任子铮此刻是一点都沉不住气的。 “行,那你现在看过了,赶紧回去吧。”任军说,“我带昭昭回家。” “什么?!”任子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什么什么。”任军皱眉,“我说你回你那儿去,我带昭昭回斯卡布罗,听不懂人话?” “你开什么玩笑?!”任子铮“噌”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来不及去想任军为什么要他们二人分开,“这里开回斯卡布罗还得十几公里吧,昭昭都这样了,得赶紧休息!怎么可能跟着你再颠一路回去?!” 任军抬眼看着面前这个比他还高的大小伙子,脸色变得很不好看:“那你想咋地?” 空气里好像是有什么无声的风暴,任知昭置身那风暴眼中,两耳嗡嗡作响。 她知道自己这副落花流水的样子正被任军看在眼里,她不敢抬头,嘴唇被咬得打颤。 她是被自己的愚蠢,偏执和疯狂作死的,她头上的伤甚至都是自己撞方向盘撞出来的,现在她只能这样无力地接受安排。 她抬手绝望地揪了揪任子铮的衣角,妄想让他闭嘴,但必然是没用的。任子铮目光坚决地对着自己的爸爸,道:“我打车带昭昭回去,现在雪停了,车好打一点了。” “我跟爸爸回去就好……” 任军垂眼瞄向发出蚊子叫的任知昭,深吸了口气,说:“那我送你们回市中心。” 雪确实是停了,世界洁白又安静。 任子铮本来是要钻进后座,和任知昭坐一起的,却被任军叫去了副驾。 不过这也不影响他时不时地回头看看。 他越那么看,任知昭越想开车门跳出去。 而任子铮,毫无头绪的样子,语气缓和了道:“爸,那等下你也别走了吧,太晚了,你睡沙发床——” “你甭管我。”任军打断了他。 后来,任军又和王桦通了电话,含糊几句,劝她放心,劝她不用撂下工作赶回来,劝她女儿现在很累,不适合接电话……总而言之,是真的很想把王桦打发远了的样子。 车子很快便平缓驶回了任知昭出发的地方。她掐了一路的掌心里,全是指甲印。 完蛋了,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任军在想什么,但她知道完蛋了。 任军停在了地库入口,对一边的任子铮说:“你去,把车给我停了。” 说着,他下车,拉开了后座门:“你,跟我上去。” 冷空气像细小的刀片,缓慢划拉人的呼吸道。 任知昭下了车,怔怔跟着任军身后。二人一路无言,她像个奔赴刑场的死刑犯。 进屋后,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对她不闻不问的任军,终于开口了:“任知昭,你有啥想说的没。” 他看上去极疲惫,嘴上有胡渣,头发乱糟糟的,眼里布满红血丝,一夜未曾合过眼的样子。 “对不起。”任知昭说。 也不知道在对不起什么,总之先认怂就对了。 “对不起啥?还不告诉我大半夜发啥疯吗?” 任军说这话时没看她,而是望着黑暗里的客厅,双眼似乎在打量墙上那幅新换的装饰画。 任知昭说不出话了,本就沉重不堪的眼皮下仿佛能看见彩色躁点。 “行,你不说话。”任军的手掏进了口袋里,“那我给你看个东西吧。” 任知昭不想看。 “不…….不是…….不是…….”她按住了任军掏进口袋的手,声音抖得不像话,“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那都是闹着玩的爸我们——” 她倒豆子般一下吐出许多,尽管那只手还什么都没掏出来。 “闹着玩?”任军攥住了那只单薄的胳膊,狠狠甩向了一边。 然后任知昭的脸被照亮了。任军从口袋里掏出的东西,一下贴了上去,就差直接砸在她脸上。 “这不是你吗?冤枉你了吗?” 在车上的时候,任知昭的脑中走马灯般过了许多画面,关于她具体是怎样完蛋的。但她死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是栽在了这里。 任军给她看的,确实是一张照片,但不是她以为的那张照片。 那张照片在任军的手机屏幕上。画面被无限拉近的焦距隔上了层轻纱,镜头前浮动着模糊的白点,白点后雪松的粗木横亘间,是两个紧紧相拥,面颊相贴的人影。 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型,熟悉的人一眼便能认出。 那洁白画面上,来自毛线帽的一抹刺目猩红,像是最新鲜的血液,瞬间喷溅了任知昭一脸。 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直到后背趔趄撞上了墙壁。 她绝望地意识到,原来今晚的刑早就在原地等着她来受。她早先的那一通挣扎,毫无意义,与此刻的一切,也没有任何因果关系。 073.爸爸,求你放过哥哥 任知昭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怎么死的。 什么拍不拍立得,我不我爱你的,都无所谓。 她今夜开不开车回家,撞不撞车,进不进医院,都无所谓。 在浑然不觉的某个时刻,以为自己在玩弄人心的她,早被枝后黄雀玩在了掌中。 任军应该是在今天的某个时刻,极大可能是在快睡觉的时间,得到了这张照片,之后便一直辗转反侧地忍着。 如果她今夜乖乖呆在家里,大概率明天一早就会被找上门来了。她那一通毫无意义的折腾,最多是提前了自己的死期。 任子铮是他任军的好大儿,他当然会想把他支开,先问罪她这个向来癫狂的刺儿头。 屋里变得死寂,好像都能听见暖气出风的声音。 恐惧在那一刻具像化了。她的大脑反应不过来谁拍的,为什么发给任军,为什么现在发给任军……成堆的“为什么”,脓液般外溢,超出了负荷。她猛然感到胃里一阵翻涌,双腿软了,弯下腰,竟干呕了出来。 任军看着她那样,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她捂着胃,语无伦次,“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爸我对哥咳咳咳——” 她剧烈地干咳,整个人快要站不稳,却还是扑上前,拉住任军的衣袖。 “我对哥什么也没有——” 门口传来钥匙的响声。她惊惧地望向大门,恍神的刹那,胳膊再次被面前这个被她叫做爸爸的人甩开。她不知道,她此刻在任军眼中有多像一条疯狗。 那一下甩得用力,任知昭失了重心,向后踉跄着再次撞上了墙壁,跌坐在地。 她在那一瞬和推门而入的人对视了。 “你在干什么!昭昭还受着伤你疯了吗?!” 任子铮鞋都来不及脱,奔着她就来。她下意识地向后缩闪,不过没什么必要,任军定然不会让他那鬼迷心窍的儿子再去到她身边。 “受个屁伤啊!”任军咆哮一声,挡住了任子铮。 “爸!”任子铮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同样发出暴怒的一声,但下一秒,他清楚地看到了任军手中的手机,以及那屏幕上的东西。 他瞬间熄火了。 “你要说什么,跟我说。”他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静,“昭昭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让她休息吧,我可以跟你走。” 他倒是比任知昭反应要快得多,像是早就有了准备,早就等着这一天。 他的冷静让地上的人不安,让站着的人恼怒。 “哈哈……你……任子铮……你……”任军气笑了,扶住额头,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指,恨不得戳进他的脑门,“你疯球了?!” 任知昭抱住脑袋,十指深插进头发里,好像要把头发扯掉。 “——好嘛,我说你整天跟个谪仙似的呢,原来是给我整这出啊?!猪狗不如的东西,猪狗都知道纲常伦理!你们不恶心吗?!” 字字诛心,手指的是任子铮,任知昭却觉得自己的脑壳快被他戳爆了。 但任子铮面不改色,淡然道:“恶心吗?没觉得,恶心在哪里?你非要觉得恶心的话,那也是我恶心,是我单方面喜欢昭昭,是我主动的,和昭昭没关系。” “任子铮你给我闭嘴!你他妈疯了吗?!” 任知昭惊叫一声伸手扑向前方。 这怎么还承认上了呢?!稍微静下来一想,照片上二人无非是贴得太近,也没真亲上,就抵死不认了,能咋地?! 所以是真的疯了吧?这个恋爱上头的狗脑子,一副大义凛然,无所畏惧的模样,他不会觉得现在是他爱情宣言的好时机吧?他不会被自己感动到了吧? 她扑腾着想抓住任子铮的裤子,却抓了个空。 任子铮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猛一个踉跄退后一步。 “你个畜生你还——”一个巴掌显然不够的,任军又对着他儿子一脚踹了下去,“你还——你敢跟我——” 夫妻俩打人的手法倒是如出一辙。 任知昭从来没见过任军露出如此狠戾的一面。他踹狠了,一脚又一脚,要把那逆子弄死在这里。而那逆子,只是皱了眉,一言不发,树桩一样杵在那一动不动,任凭打骂,满身硬骨头。 这场面,和她曾无数次幻想过的,一模一样。 出离愤怒的父亲,死不悔改的儿子,分崩离析的家……只可惜王桦没在现场,没能赶上热乎的。 她应该高兴才对。放在两个月前,她真的会高兴的,心里偷偷乐着藏不住,全毁灭了才好。 那么如她无数次排演好的那样,她此刻应该说什么才对? “爸!爸!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任军脚边,拽着他的裤脚,口齿不清地哀求,“爸!你别打哥!求你……求你了爸!他气昏头了!他胡说八道的……” 泪水混着鼻涕糊满了整张脸,狼狈不堪地滚进哆嗦的双唇。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了,嘶哑的喉咙里又苦又咸。 她这辈子没这么卖力地喊过爸爸。 “昭昭!” 任子铮看不下去了。拳脚相向无所谓,妹妹的卑微却当即破了他的硬骨头。 女儿的卑微,任军看都不看一眼,他只看到眼前的儿子都这样了,还搁这儿“昭昭昭昭”呢。 “你还——”一个更狠的巴掌甩了出去,“狗杂种让我怎么跟你妈交代!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那一掌太狠,空气仿佛都随之震颤一下,叁人都为之愣住了。 许久,任子铮才缓缓扭回脸来,唇角渗出一抹鲜红。 他抬手,用掌背胡乱一抹嘴角,垂眸看了眼掌上的东西,然后抬眸看向面前的人,什么也没说。 任知昭在口中的苦咸里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爸!——” 沉默被一声怒吼撕裂。她跪在地上,用尽最后一点体力死死抱住了任军的小腿,所有的尊严都被抛弃在了地上,被那些肆意而下的鼻涕眼泪浸湿浸烂。 “你应该不想这些破事儿被我妈知道吧……”她抬起头望向高高在上的人,隔着层层泪水,却还是能看到她眸中的狠绝,“我妈知道了该怎么看你,看她眼中完美的儿子啊,嗯?……你要是还爱我妈咳咳咳……你要是还爱我妈,就放过哥……” 任军骂不出来了,刚才挥出去的巴掌还未来得及收回,僵在半空。 他肉眼可见地慌了,刚才就被他自己那见血的一巴掌给整懵了,此刻听了任知昭这话,更是不知所措到脖子都憋红了。 最后,他放下了颤抖的手,拖了身边的椅子来,整个人跌进去,脑袋重重地垂下,埋进手肘。 任子铮赶紧把一直在地上的任知昭扶了起来,扶她坐下。不过屁股刚挨上椅子,她便立刻避开了他的触碰。他见状,也没有要坚持。 “能不能让昭昭先休息。” “……” “能不能——” “你跟我回家。”任军没能坐多久,又重新站了起来,“让她在这儿睡。” “好。”他说,“我拿点东西。” 任子铮去了房间,很快便拎着电脑包出来了。 单方面地关切了几句后,他跟着他的爸爸走了。 屋里恢复了寂静。红紫色的灯光透过落地窗,划过任知昭没在黑暗中的面颊,划过她静止的双眸,把泪水的干痕映出一丝微弱光芒。那双眼里,一潭死水。 074.这个家,没你刚好 任知昭是在沙发上醒过来的。 天阴沉得不像话,灰蒙蒙地被雪雾笼罩,将所有的声响都消抹殆尽。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照片我已经拿出来收好了,你放心。” “就为了这么点事儿才半夜出门的吗?你可以叫我的啊。” “你感觉怎么样?醒了给我打个电话好吗?” 她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看着那上面那个人发来的一连串短信,一根手指机械地戳下叁个字“我没事”。 几乎是在下一秒,她的手机便响起了来电。 任知昭立刻掐断了来电,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 她爬坐起身,飞快打下“我说了没事,现在先不要给我打电话”。 “好。我今天就不去看你了,让大家都冷静一下。你好好休息,需要什么的话,要告诉我。” 她没有再回复,直挺挺躺了下去,掀起毛毯蒙住了脑袋。 任子铮今天本来就是要上班的,而且他可以居家办公,班在哪儿都能上。他可以不来,也不应该来。 但任知昭无处可去。她被一个人丢在了这个地方,仿佛是在坐牢。学校还没有开学,她也不能回家,那个家不欢迎她,那个家的主人现在定然对她深恶痛绝,不想看到她。 她猜得不对。任军是要见她的,而且今天就要见她。 接到任军的电话时,她也不知道是几点了,甚至不知道还是不是在同一天。浑浑噩噩地,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电话里,任军告诉她自己在楼下,叫她下去,自己就不上来了,语气很平静。 任知昭脑中没什么想法,拖着烂泥一样的身子爬起来,套了件外套,便下了楼。 野人一样的女孩,顶着一头乱发而来,额上贴着块皱巴巴的纱布,脚上还穿着家里的拖鞋,也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注意到,就那样爬上了停靠在路边的车。 不意外,任军的脸色很差,眼里布满红血丝。 令人窒息的安静,在任知昭上车后,大概持续了一分钟。最后,还是任军先开了口。 “吃了吗?”他从后座上拿来一个牛皮纸袋,放在她的大腿上,“等会儿拿上去吃。” 她低头看那纸袋,飘出的油味让她有些不舒服。 上了任军的车,她就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 “昭昭。”任军的拷问如期而至,“你凭良心讲,这么多年,我有亏待过你吗?是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穿?” 任知昭攥着那纸袋的封口,没有作声。 “说话。”任军捏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声音像乌云般笼在了车里。 “没有。”她说。 “我把你当亲女儿,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任知昭抬眼,一双下叁白的黑眸扫上面前父亲的脸:“爸,我再说一次,我对哥什么都没有。” 昨晚她这样说,此刻她还这样说。之后,她都只会这样说。 “呵,我相信你。”任军冷笑一下,同样盯向她,“你想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让所有人都不得安生,让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你一人儿身上,看到你有多委屈。瞧着你哥优秀又听话,你就想把他一起拉下水。昭昭啊,你那点儿心思,我不知道吗?” 他说得不全对,但也算说中了一部分吧。 怎么任子铮就没有他老子这么灵敏呢? 车窗外,路灯星星点点地亮起。天这么快就又黑了,好像从来没亮过一般。 “过去你的那些脾气,我只当你还小,睁一只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但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接受现实吧,这么多年了,也该接受现实了。” 任知昭望向窗外模糊的光点,掌中的纸袋被攥出了皱。 “你亲爸不要你了,早就不要你了,这些话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清楚吧?现在我就是你爸爸,任子铮就是你哥哥,也只能是你哥哥。”他的语速越来越快,“你觉得全世界就你一人儿委屈是吗?比你委屈的人多了去了,你有爸爸妈妈供着你,你还有啥不知足?” “哗啦”一声,纸袋被抠出了一个洞。 “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中国人都说,家和万事兴,做好你的女儿,对谁都好。” 家和万事兴…… 任知昭疲而缓地开口:“你要求我安分守己地演好我女儿的角色是吗?那你就早说啊,跟我谈谈条件什么的,或许我会答应呢。” 何必要用这么多年所谓的关爱去试图感化她呢。早就说过,不要演了。 “我告诉你,你给我好好地做这个家的女儿,你哥哥有的,也不会差了你那份儿。” 任军不假思索地应了她那本是带着阴阳意味的话,用着不给商量余地的架势。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现在是在说钱吗? 她叹气,然后轻笑了一声:“爸,你应该特别庆幸我妈这次碰巧不在吧?老天又一次站在你那边了,你总是能得到你想要的。” “哒哒哒”,任军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出烦人的声响。 过了半晌,他也叹了口气,很沉的一声。 “昭昭啊,你知道我为啥信你吗?”他说,“你和任子铮那个蠢货不一样,你是个没心的孩子。但你就是再冷血,也不会不管自己亲妈死活吧?” 任知昭怔住,紧攥的手松开了。她扭头看向他。 “咋说呢……在你无忧无虑上学的时候,在你作天作地耍小性子的时候,你妈在和病魔做斗争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像是被抛入深潭的石块,立刻消失不见,却永久地沉在了那里。 “这些事儿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的,是你妈的意思。你妈身体不好,查出来长了肉瘤,就在你高中最后一年,升学的关键时期。你妈觉得没必要告诉你。你九月份刚开学那会儿,她做了切除手术,手术还是挺成功的,但你妈这个病属于疑难杂症,没办法根治,没人能保证往后会不会复发,瘤会不会长回来。” 恍惚地,手中好似飘出了一股冷油的味道,黏腻得让人想吐。 她想说话,但嘴唇好像被那冷油糊住了,开不了口。 “不过呢,你妈术后恢复得还可以,如你所见,她精神挺好的。”见她那样,任军接着说,“你知道为啥吗?” 他伸出手,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因为这段时间,没有你在家里气你妈。” 一声重,两声急,任知昭那样混乱地呼吸着,胸口像是被剜了,呼吸得好困难。 脑海中浮现了很多的画面,突然消瘦的身形,对自己回家叁推四阻……都是因为王桦生病了? 而她,一无所知,被蒙在鼓里半年有余。 “……任子铮也知道么……” “他当然知道,你妈做手术是我俩一起陪的,那天正好你有recital。你妈叫他不要告诉你,他还是很听你妈的话的。” “……” “所以说啊,别觉得就你一人儿痛苦,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不过你也不用太难过,要想不复发,只要保持好的生活方式和好的心情就行。你可以不认我,但你不能不认你自己的亲妈吧?让你妈保持好的心情,这样……” 任军的声音逐渐化为了尖锐的金属声,在任知昭的耳畔恒久地响。 后来还是任军先开口让她下的车,说自己还有点事要回单位一趟,就先不跟她说了。 “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呆在这里,不要回家,你哥那边……我会把他治好。你妈为了你请假提前回来,这会儿该到了,晚点儿她会来这里看你,你知道该怎么表现吧?” 说完,他伸手,突然一下把任知昭额上的纱布给揭了下来。 “又没啥大碍,不要戴着这个了。” 融化的胶猝不及防扯过皮肤,有些疼。她下了车。 昨夜的冰雪在消融,被数不清的行人和车辆碾过,到处都是污色的泥泞。她就站在那泥泞里,手中的纸袋透出了油斑,透在了她的掌心。 任子铮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个胆小鬼。 嘴上六亲不认,要死要活。可她是会爱的,也会为了爱的人而感到害怕。 075.对不起,我不爱你 爱与恨的界限是模糊的。 王桦来的时候,不出意料地先把任知昭骂了个狗血喷头。 任知昭不说话,给她骂。 等她终于骂完了,喝了口热水,摸了摸她额上的擦伤,叹气道:“哎,你这性子,是不是像我啊。” 任知昭握住那只手,拿了下来,道:“妈,你现在开心吗?”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王桦一愣,食指在她没磕到的那边脑门上一推,道:“你不整天发羊癫疯气我我就开心!” 她低下头,再次陷入沉默。 后来,王桦有问她任子铮怎么没在这里,有说要带她回家去,说她反正还没开学,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不如再回家蹲两天。 任知昭糊弄过去了,只说自己好累,想睡,明天一早还要去借用学校的studio,让她快走吧。 她不能回家。 她也不想呆在这里。这里有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沙发,第一次做爱的床,有他们共同创作的画作…… 可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似乎是习惯了这种先做再想的行事方法,她打开聊天软件,在刚入学时被拉入的那些学校群组里翻了翻,想也没想地就做下了一个决定。 在经历了连续几日的阴沉后,天终于放晴了。 早晨的太阳热烈极了,从那一扇扇窗刺入,刺得人无处可逃。 任知昭把烘干好的被单迭整齐了放在床上,最后一次环顾四周。 真见鬼,她是真的啥也没有啊,所有的行头用了两个大包在半个小时内就打包完毕了,这种程度,即使现在就去流浪天涯也完全可以。 她把包拎到了客厅,拿出手机,手指在片刻迟疑后打下几个字—— “我要搬走,你什么时候方便来拿一下钥匙”。 说来也巧,几乎是在她按下发送键的同时,进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进来的自然是这房子的主人。 “昭昭——” 他唤她的声音从轻骤沉,换鞋的动作也滞住了,因为看到她就站在那里,手中握着手机,脚边放着那两个她来时的包。 同时,他拿起袋中一直震动的手机。 “你怎么来了……你不用上班么?”任知昭略有局促地将手机收了起来。 “……什么意思?”他将手机屏幕对向她。 “来了也好……正好,我把钥匙还给你。”任知昭避开他的目光,转身要回房间拿钥匙,“我早上帮你把卫生做了一遍,床上用品什么的都洗过烘过了。” 然而她被从身后一把拽住了胳膊,身体像片飘摇的叶子般,被轻易扭了回来。 任子铮一手拽着她,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什么意思?” 是请了半天假来看她的,结果撞上的便是这么个场面,他的大脑显然是要过载了。 “你不是看到我的短信了吗,我要搬走啊。”她继续不看他,轻声道。 “去哪儿???” “不远,就斜对面那幢楼。太急了来不及找,只能先在学校租房群里——” 任子铮没让她说下去。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她。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体温。只是隔了一日,一切却都不一样了。 她开始重重深呼吸,听到他在自己耳畔道:“你是在害怕吗?昭昭,我说过,出了任何事我会保护好你,你不用害怕……” “你要怎么保护我。”她没推开他,声音闷在他怀里。 “妈回来了,爸就是再气现在也不敢多说什么。我们分开几天,让他冷静几天,然后我会和他谈好,一切都是我先开始的,和你没关系。” 他那样说着,双手捧起了她的脸颊,让四目相对。 尽管有眼下的乌青,有眼中的血丝,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诚挚,温柔,热烈。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能看他。 “昭昭,你现在还小,大学还没毕业,我们先把这一波压下去,等以后——” “等以后什么?等以后合适的时机到了再跟他们坦白?”她嗤了一声,打断了他,也抬手摸了摸他的一边脸颊,那里还有些肿。 他覆住抚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声音低了下去:“……虽然我也想,但这种事,是很难长期瞒下去的。” “哈,我以为你有多孝顺呢。”任知昭笑了出来,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出,抬起的眸中爬上了凉意,“你是想把王桦她老人家气死吗?” 任子铮一愣,又露出了他那面对“谜语人”的表情,任知昭很熟悉。 “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啊……”她无奈,“我都知道了,你不用再替他们瞒我了。” “……你在说什么?” 真的很矛盾,在这一刻前,任知昭的心头无法不被这样的念头所盘踞——妈妈生病,我这个亲生女儿都不能去看,你倒是可以去,真就你们叁个才是一家人,我是外人呗。 可此刻,面对任子铮那干净得甚至有些愚蠢的眼神,那让她生出强烈即视感的眼神,她瞬间无力再去承受那些念头了。 太混乱,太沉重了。 一方面,和他这么久的相处,让她的潜意识认了他不应该是个会演的人才对啊,反倒是任军完全有立场对着她扯蛋以挑拨离间。 另一方面,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对她说谎,所有人都在互相说谎,她的人生基本就是个巨大的谎言……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她已经没有精力也不想再去分辨了。 “去问你爸吧。”她说,“我没有精力给你讲故事。” 窗外的艳阳绚烂得可笑,不会看脸色般,暖暖地笼着二人。 任子铮恨自己是这样一个人,听不懂任何弦外之音,读不懂她。 “昭昭,不管爸爸跟你说过什么,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他重新捧住她的面颊,如果可以,他现在就会把自己的心剖开给她看。 “是吗?”但任知昭垂着眼,冷哼一声,“也包括你答应我不会把我和邓肯的事告诉妈,结果转头就去向她告状那次吗?” “什么?!” 是那根骨刺。原来从未被她丢进什么历史的垃圾桶,而是狡猾地隐埋在了她的骨肉深处,他看不见的地方。 “你不用承认,我说过,无所谓了。”她吸了吸鼻子,轻声道,“任子铮,我也骗了你,我们现在扯平了。我不想跟你把这波压下去,我也不想跟你等日后合适的时机。那晚我和爸爸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出于恐惧,而是事实。” 爸爸,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对哥哥什么也没有。 这是她那晚说的话,任子铮是不可能忘的。 明明是很轻,没有情绪的声音,却如钢针般,扎得人痛到了,痛到肢体瞬间僵硬。 “……你不爱我?” “我不爱你,我不爱任何人。” 076.她成功了,可她不快乐 不多不少,叁秒的沉默后,任子铮笑了下。 “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已经信了啊。”任知昭长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不是你先动摇的吗,不是你先质疑我,为什么从不正面回应你的爱?因为我不爱你啊,你每一次的告白,都让我喘不过气来。” 那钢针是双向的,一头刺穿了他,另一头扎入了她的身体,每道一个字,肌肉都扯得疼。 他又顿了几秒,声音有些颤:“……那我们之间这一切又算什么?” “算谎言吧。”她很平静,缓缓道来,“对不起,从一开始就骗了你,连你爸都一眼看穿了,我就是阴沟里的蛆,见不得别人好,看你们叁个相亲相爱我恨得牙痒痒,怎么办呢?只能把你拉下水了,没想到你会那么容易上钩。按照我原本的计划,王桦也得知道这件事的,然后呢,不出意外,现在家里应该会乱成火葬场,我就开瓶香槟美滋滋坐在边上看火烧。” “昭昭,昭昭啊,你在说什么呢,嗯?” 一泻而出的字字句句,简直如疯言疯语一般。 “你清醒一点。”他捧着她脸颊的双手用力晃了晃,像是想要把神志晃回她这颗从来叫人看不透的脑袋。 “大白天的我为什么会不清醒呢?”她却说,“你觉得我现在是在忍痛割爱编一些故事来骗你,赶你走吗?我也希望是那样,可是很抱歉,我说的都是实话。” 她说的确实都是实话,可实话为什么叫人那么痛。 明明是她无数次踌躇着企盼的坦白和解脱,坦白已过,解脱在哪儿呢? 她迎着他那灼热的目光,无力地扒拉他的手。不管解脱在哪里,她都已经回不了头了。 她在他这里得到过一些快乐,一些甜蜜,但那都是建立在谎言与仇恨之上的虚妄,摇摇欲坠的,比这暖冬水边的薄冰还要脆弱。 她已经承受不了了。 可任子铮还要她承受。 “昭昭,我可能确实是个不太通事理的人,感情方面也比较迟钝。”他还在努力维持着冷静,“但我还没傻到虚情和假意都分不清的地步好么。” “不是假意。不完全是。”她看着他,目光空洞,“养只仓鼠养两年都能养出感情来呢,何况我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你对我来说,至少肯定不是个路人。” 仓鼠……路人……从任子铮的那张脸上,她能读出他被这两个词刺到了。 她听到从自己唇间发出的声音,冷酷得吓人:“任子铮,我们就到此为止,好好做兄妹吧,这样对谁都好。我会变成今天这样一个拧巴的人,是因为我太脆弱,没有能力消化自己的情绪,是我咎由自取。过去那些破事儿我会学着慢慢放下,不再去纠缠不放了。” “什么?你说什么?兄妹?” 任子铮嗤笑出声了。他的最后一点冷静,在一瞬间分崩瓦解。 “任知昭,你失忆了吗?你说你喜欢我,你说你想和我上床,这些都是你说的,现在你在这里对我说你要和我做兄妹,兄妹之间会上床吗?!” “任子铮,你是小学生么?”她也扯了扯嘴角,“和你上床是因为爽,不是因为我爱你,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她看到他好看的瞳仁微微放大,眼底好像有无声蔓延的裂纹,像是骤然破碎的镜面,里面映着她,无比恶毒的她。 在片刻的沉静后,他猛地将她揽入怀中:“我知道你是那天被爸爸吓到了才会跟我说这些,我答应过你,我会处理好的,我有我的计划,你什么也不用做——” 他将她抱死了,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想在她身上找到爱的温度,温柔又绝望的声音压抑在她的颈窝里。 她觉得自己会被他闷死。 “你先放开我。” “不放。” “……” 不放就不放吧,她自会让他放手的。 她于是没有挣扎,手臂就那样垂着,在他胸口淡淡道:“还记得吗,那天,在湖边的悬崖上,你也是这样抱着我不放手,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我想把你推下去,我想跟你同归于尽,我就是那么地恨你。” 恨你干净的人生,恨你优越的姿态,恨你施舍给我的那些善意。 也恨我自己。 “你想想,我们的一切就是从那时开始转折的,不是吗?” 任子铮怀抱着一个没有温度的人,用那么平静的语气,说出那么残忍的话。 “既然当时那么恨我,现在又何必向我坦白这些?”他也平静道。 “因为我良心发现了啊。”她道,“良心发现不好吗?难道你想我一直骗你下去吗?就算你想,我也不想了。” 任军说得没错,她真的是个没心的孩子。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毫无阻碍,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的。 “你是个乖孩子,离经叛道的事不适合你做。”她抬手在他的腰侧轻拍了拍,哄孩子那样,“做好爸妈的儿子,走好你自己的路,不要再和我这种人同流合污了。” 那双紧抱着她的臂膀失去了力气,缓缓松开了。 她在他漆黑的瞳仁深处看到一层濒死动物才有的灰翳。 任知昭咬了咬唇。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她那麻木到空白的大脑里,现下只能想起一件事。 麻木的手指摸上了睡衣的纽扣,一颗,两颗,叁颗……她将它们一一解开。 “你干什么?”他盯着她。 “我不是答应过你么,会让你操个够。今天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任子铮一把攥住了那只解纽扣的手,没了生气的双眼里,浮起一丝受了折辱的倔强。 “不要么?那好吧。”她扳开他的手,将扣子扣好,“那我走了。” “不要走。” “……” 任知昭真的有些累了。她叹了口气,道:“任子铮,你知道我一开学有一场很重要的汇演的,我明天还得去彩排,我现在编曲都还没改完,放过我吧,求你了。” “不要走。”他重复自己的要求,像个机器,“你留下,我走。” 任知昭不解地看他。 “呆在这里,不许乱跑,看好我们的家。”他说,“这也是你答应我的,记得么?” 耳熟的字眼。在床榻上耳鬓厮磨时,她好像确实那样答应过他。 五指在掌心里攥得发白,她想了一下,语气带了点倔:“那我会付你房租。” “别荒谬了,你住爸妈家有付房租吗?” 他的声音里再没了感情,退到了门边,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张什么东西,拍在了鞋柜上。 是那张诉说着他的爱意,被她忘在了脑后的相片。 她望着那小小的一张纸,眼里荡起了一丝的动摇,却在分秒内又被她自己掐死了。 严格来说,她其实并没有完全失败。 至少,她成功地让任子铮心死了。 可是她一点也不快乐。 077.故人,新人,不敢想的人 任子铮,你走了八个月零八天。 旧金山的天气是不是很好?多伦多入秋了,又开始冷了。 爸妈特别想你。我不想你,不敢想。 初秋的夜空像块磨砂玻璃,嵌着几粒黯淡星光,看着可怜。 任知昭倚在露台栏杆上,指尖亮着一点幽蓝。 她合上眼,胸腔轻轻伏起。 再睁眼时,她仰头,对着那无尽的夜空缓缓吐出一口白烟。 天空看着好低,低到快要压下来了。她仰着头,对着那黑夜,听到有人在一声一声地唤她。 “菲比——菲比——” 惊觉那不是她的幻觉,她转头,看到身后的门边站着穿制服的男人,撑着门,略微不耐烦地唤她:“菲比,时间到了。” “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将手中的电子烟关掉,跟着男人进了门。 屋外的清冷,在进门的瞬间,被扑面而来的喧闹取代。笑声与酒香,混着浑浊的热浪,扑面而来,想要刺激人的感官。 但任知昭已经不会被刺激到了。她来到键盘前坐下,翻开琴谱,活动了几下手指,然后看了一眼身边的吉他手,对方回给她一个同样麻木的眼神。 她不知道自己在弹什么,唱什么,也不在乎。她知道底下那些谈笑畅饮的客人也不在乎。 昨夜,她在一家techno club打碟;今夜,她在这家爵士酒吧唱歌;明晚,她有一个编曲委托的deadline;后天没活,后天得学习。 她什么都能干,什么风格都能做,古典,爵士,流行,电子……只要有活,只要有时间,她都愿意干。 一方面,她需要钱,很多钱。 当初,她说要给任子铮房租,任子铮不要。 她查了一下他们那栋楼的租金,差点没被吓晕过去。 但吓晕过去了也要给,她就是这么个驴脾气,给钱好像成了某种象征一样。 后来,她问任子铮要银行账号,任子铮不给。 不给拉倒。她自己开了个储蓄账号,把该是租金的钱按月存进去。每一笔钱入账,她心里攒着的一股莫名的劲儿都能短暂地放松一下。 另一方面,她需要让自己忙得停不下来。 过去这八个月,她几乎不会回斯卡布罗的家。 为数不多回家的几次,任军对她倒还是该怎样怎样,一如他这么多年来那关爱女儿的形象,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任知昭受不了,受不了那样的风平浪静,暗礁丛生。她都不愿去想,在那张慈爱父亲的皮囊下,藏着何等的厌弃。 她宁可被拖出来鞭尸,也不愿面对那样的家,真是令人作呕。 王桦有对她抱怨过几次,怨她这个臭不懂事的怎么都不知道回家。 她本想又牙尖嘴利地回她一句“之前叫我别总浪费时间往家跑的是你,现在怎么又盼着我回家了?”,话到嘴边,仔细想想,还是作罢,只说是自己平日太忙,会抽空回去的。 斯卡布罗的家她不回,任子铮的家,她也没怎么呆。 她觉得那是那个人给她造的监狱。除了每周家政来的时候她必须在,否则能逃出去她就逃出去,在家也只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活动,不去任何旁的空间。那个家,几乎就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她呆在哪里都可以,怎样都可以。此刻,几曲终了,台下却无人发现,只从屋子的远处,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一些微弱掌声,她也可以。 她垂着眼,慢条斯理将琴谱收起,然后看到一只手在琴盖上扣了扣。 “菲比,有位先生想给你点杯酒。” 听声音是刚才那对她不怎么耐烦的服务生。她都懒得抬眼,道:“我说过,我不接任何客人给的东西。” “我知道,但那位先生说你认识他,请我一定要来问问你。” 任知昭一愣,抬起头,身子不由自主探了起来。 愣怔地,她看了看面前的服务生,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远处的角落,是刚才那微弱掌声传来的地方。 她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形站在那里,许是见她投去了目光,朝着她这边挥了挥手。 太暗了,她看不清。 她于是拿上东西,跟着服务生走向了那桌。走到桌边,在那里滞住了脚步。 脑海中浮现一个名字,但模模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 “不认得我了?” 桌后的男人立刻探过身来,以绅士的姿态替她拉开椅子,并和她对上了目光。 那名字瞬间变得清晰。 是邓肯。那双蓝得瘆人的眼睛,她是不会忘的。 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从心头掠过。她愣在座椅边看着他。 “不坐吗?”对方笑了笑,主动接过她手上的包,“来都来了,坐吧。” 还是那熟悉的游刃有余。任知昭无声应允,坐了下来。 不大的空间里,除了那些制造氛围的暗黄灯管,桌上一支微微跳动的小蜡烛是他们唯一的光线来源,慵懒地映着古典杯中的琥珀色液体,也映着持杯人的面庞。 也不怪任知昭没认出来邓肯。这样近看他,感觉长变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就是变了。 “好久不见。”她说。 “是啊,得有……叁年了吧。”他看着她,手指在杯沿轻轻画圈。 “嗯,你还记得。” 服务生还在一边待着他们这桌。邓肯拿过他手中的酒单,推到她面前:“你想喝什么?” “不用,我在店里点东西是免费的。”她摇头。 “别。”他按着那酒单,诚恳望着她道,“让我给你买吧。” 任知昭没翻那酒单,微叹气,说:“遗言吧。” “给她来杯遗言。” 服务生带着酒单退了下去。新一组驻唱登了台,开始调音。 任知昭垂眸,指尖拨弄面前那小烛台,耳朵在周遭喧嚣里敏感捕捉着来自乐器的声响。 她在看烛台,邓肯在看她,她也知道他在看她。那样无声地看了不知多久,看到她点的酒水被端到了她面前,他才重新开口。 “你抽烟了。”他说。 应该是闻着她身上的味儿了。她也没想隐藏。 她笑了一声,道:“没办法,压力大啊。” “搞音乐确实压力大,能坚持下来的都是狠人。” 任知昭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曾经,她笃定了自己倘若再次见到邓肯一定会尴尬得想撞墙,光是想想和邓肯见面这件事,都让她想撞墙。 但此刻,她没什么感觉,也没什么想说的。 面前的马天尼杯中,清绿的酒液在烛光摇曳里飘香。熟悉的色泽,熟悉的味道,悄然唤着沉睡的梦。 她喝了一口。她早已知道了这杯酒本来的形态,在温度和化水都专业的情况下,原来是这样烈的,和她曾被给予的酸酸甜甜完全不同。 烈饮在血液里弥漫开,将社交的因子开启。她放下杯子,淡淡问:“所以你逃了?” 邓肯表情一滞。不确定这话是意有所指,还是什么。 他想了几秒,自嘲般地一笑道:“是啊,我不是个狠人,知道自己坚持不下来。”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任知昭从容接话,“学个好找工作的专业?” “计算机科学。”他耸耸肩,“我爸妈也是干这行的,所以也还好吧,我不讨厌。” 听了他的答复,任知昭突然想笑,但忍住了。 “你呢,去音乐学院了?”他接着问。 “对啊,所以才会沦落到这儿来卖唱嘛。”她嘴角勾了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玩笑道。 “这都是暂时的。”但邓肯似乎是当真了,“我一直相信你会走得很远。” 他看着她的双眸突然变得认真,放在桌上的手似乎想向她伸去,她下意识躲开了。 他于是收回手,语气变回轻松,游刃有余地转移话题:“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会在Instagram上发自己做音乐的片段。现在还发吗?” 任知昭点头。 他打开了手机,推到她面前,笑说:“那加一个吧,我给你点赞。” “哟,你开始用社交软件了?” “大家都用,没办法啊~” 老同学相聚,就该这样,笑一笑,一切都过去了。 任知昭靠上椅背,同样轻松地看着面前这个曾经神秘兮兮,让她生畏的文艺青年,嘴上嘲着,手上还是从包中掏出了手机。 然而打开Instagram的那一刻,轻松的表情凝固了。 跳入视线的,主页第一条,是一张那个她不敢想念的人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面对着笔电,眉头微拧,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抵在鼻下。脸上戴着似乎是蓝光眼镜,在屏幕映照下泛着冷光,遮住了眼神,遮不住一份无意的凌厉。 照片底下,文案温柔地写着“为了更好的未来,为了我们”。 那是一张抓拍的照片,他被发布照片的人tag了,才会出现在任知昭的主页上。 而发布照片的人,名字和她头像中的笑容一样漂亮,叫西西莉亚。 078.再多的痛也能抽离 周身的嘈杂,突然被无声地隔绝。 大脑是空白的,手指替代大脑做了决定,不带半秒犹豫地点开了那漂亮的头像。 然后,任知昭看到,那张漂亮的头像底下,认真写着的更加漂亮的个人简介—— 这里是你的朋友西西莉亚;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斯坦福大学; 加州土着,职业冲浪手,业余程序员; Earthly创始人,PlPath联合创始人; 保护海洋生物人人有责,点击这里给你的海洋朋友献一份爱心; 推动女性从业者在科技领域的发展,点击这里了解详情。 有那么一刻,任知昭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被一道金光闪瞎了。可手指还是不受控制,不知死活地往下划拉,让她看到那一张张仿佛在发光的照片,完整描绘出一个无比优秀的女孩精彩的人生——学习,创业,获奖,社交,还有冲浪,很多的冲浪。 加州,棕榈树,蓝天,碧海,以及拿着冲浪板的女孩,肌肉有力,笑容灿烂,皮肤如被阳光亲吻过。 任知昭好久没看过这么阳间的东西了。阳气从屏幕里杀来,扑得她都不由将手机拿远了些,遂看清了自己握着手机的,比死了叁天还苍白的手。 她忽然很无语地嗤笑一下。 好嘛,人类高质量女性啊。任子铮就得配这样的才对……不,任子铮都配不上这么优秀的,真是好大的脸啊。 曾几何时,海莉告诉过她,永远不要心疼男人,男人是永远不会真正受伤的,他们总有办法把自己抽离出去。当时她还不明白,现在想想,这是什么金玉良言。 “菲比?菲比?菲——” 朦胧中听到人唤她的声音,周身嘈杂,又瞬间灌回了她的双耳。 “啊……嗯?” 回过神来,任知昭对上邓肯那似是不经意瞄上她手机屏幕的眼睛,手指一划拉退了出来,然后迅速对着他的手机加了他。 那样做完后,她飞快收起了包,说:“我要走了。” “啊?”邓肯像是被突兀到了,连忙站起,“我送你。” “你喝酒了。” “只喝了半杯。” 她瞄了眼桌上那剩下半杯的酒,又抬眸盯着他,道:“那也是喝了。” “那我陪你一起打车。太晚了,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回去的。” 任知昭不知道邓肯有多清醒,反正她现在的脑子,是一塌糊涂。只喝了一杯而已,人怎么像要散架一样呢。 她于是点头,同意了。 酒吧离得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没在的士里挨太久。 月影寂静,映着沙沙秋叶,邓肯跟在任知昭身后,也下了车。 “我不会请你上去的。”她从他手里接过包,淡淡道。 邓肯轻笑,说:“这是你租的房子吗?” “算是吧。” 任知昭转头抬望刺破夜空的高楼,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看着确是那样冰冷。 “是我哥哥的房子。” “你和你哥哥住?” 她扭回头,看到邓肯脸上没了表情,撇了撇嘴解释道:“怎么可能,我哥去美国读研了。这儿离我学校比较近,就……” 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了,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啊。 她于是低下头,拉开包袋翻了翻,说:“行了,你回吧,我抽会儿烟就上去。” 好熟悉的台词。传入自己耳中时,她愣了一下,随即便看到男人的脚离自己近了两步,一包烟递到自己眼下。 “抽我的吧,我陪你。” 她其实不抽烟草。烟草味儿大,伤害也大。 同样,劲儿也更大,她现在需要这个。 路灯影影绰绰,风有些凉。她裹了裹外套,从那烟盒里取了一支出来。 邓肯掏出打火机,“嗒”的一声,火苗跃起,他向她微倾了身,用掌心拢住烟头和火苗。 一点燃烧的光在任知昭低垂的双眸中跳动。她深吸了一口,原本七零八落的意识,立刻被轻轻拢了起来,送上云端。 紧接着,她感觉额头被靠上。邓肯也叼了一根出来,凑近她指间燃着的那支。鼻息交错,烟头不动声色地触碰。 白烟在暖黄灯光中缓缓升起,翻卷着散进夜色。二人就那么站在那儿,安安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 可能是太安静了,叫人尴尬。邓肯开始没话找话:“我记得以前你哥哥不让你抽烟。” “以前是以前。”任知昭不想在这里和他谈论那个人。她望着远处的车流,敷衍道,“我现在是成年人。” “你哥什么时候去的美国?”但邓肯似乎不想放过这个话题。 “今年二月份。”她漫不经心答。 “他在哪个学校?” “斯坦福。” “学什么?” “跟你一样啊。” “我知道,但具体是什么方向?” 这样机械地问答了几个来回,她有些绷不住了。 “我哪知道。”她微眯了眼瞄向他,“你对我哥那么感兴趣?” “哈哈,没有。”邓肯咂了咂唇,轻笑一下,“同行嘛,就随便问问。” 空气又恢复了安静,能听到远处飘渺的车流声,以及一些树叶沙沙。 红色的火光一点点爬升,像一炷将尽的香,默默计量着他们相处的时间。 邓肯捻了捻烟尾,在片刻的沉默后,垂眸看着她的侧脸,低声道:“你还记得那次我送你回家吗,我们也是这样靠在路边抽烟。那次是你陪我。” 一些不好不坏的,不想记起的回忆,像一口劣质烟,涩味在舌尖化不开。 任知昭并不想和他在这里忆往昔。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多年了,原来归根结底,他们是一起抽烟的关系啊。 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从那个一起抽烟的傍晚开始的? 那个秋天,枫叶也是这般红。她对那个人,那个家的恨意,恶毒疯长。 “邓肯。” 她忽而听到自己这样说,“当年你为什么没有再去找我?” 空气仿佛变得黏滞,拖住了她想听的答案。 她意识的深处总在幻想一种可能。如果从头再来一遍,如果她生命中的无数个分叉口,能有一个延向不同的方向…… “我害怕了。菲比,我那时候也是个孩子。” 半晌后,他还是给了她答案。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她笑,“你又没错,被同学的家长威胁,是我也会害怕的。” 她看上去是释怀的。除了释怀,她也没别的选择。 她摁灭了手中的烟,对他说:“好了,我上去了。帮你叫个车?” 邓肯摇头。 “那行,我走了,你自己当心。” 身后有光亮,她打了个招呼,转身匆匆向那里跑去。 “菲比!” 然而立刻就听到了一声唤。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胳膊便被从背后拽住,紧接着,整个身体都被扭了回来,撞入一个怀抱,双唇被用力堵了上。 是个又凉又苦的吻。 任知昭感觉自己是惊讶的,但也没那么惊讶。 她没有闭上眼睛,但也没有推开他。 079.人总得向前看 “我很后悔那时候没有留住你,很后悔很后悔。” 这是那天邓肯对任知昭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完,任知昭就回家了。两个人对那个吻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再说更多。 后来,邓肯约她出来玩,她没有拒绝。 再后来,玩变成了约会,她没有拒绝。 再再后来,邓肯提出交往,她没有拒绝。 生活要继续,人总得向前看的。对方也不是什么软件上随便捡来的男的,认识多年的老同学,也算知根知底。这么做,也许是最健康的选项呢,她想。 而且看起来,那位都在异国向前看了,她为什么要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只是,交往后就会拉手,亲亲,抱抱,以及上床。 唯独这个她拒绝了。 “我们如果能在一起半年,我就和你上床。”她说。 邓肯虽略有惊讶,毕竟她当年是怎么好奇得不行想同他尝尝那事儿,二人都记得,不过他答应得倒也算干脆,没有多说。 答应得那么干脆,倒叫任知昭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对上床这事儿都有阴影了。她觉得自己性冷淡了,连自慰都让人索然无味。 之后的交往就没什么可多说的了。二人不同校,住得也不算多近,平时又都很忙,没机会经常见面。邓肯偶尔会来接一下她下课,或者去看她表演,然后二人例行约个会,也没太多可聊的,因为他们都不是多健谈的人。 原来这就是谈恋爱吗?她想,这还不如和朋友在一起呢。如果是海莉在这儿,她们会有说不完的话。 “结果你们俩还是在一起了”海莉与她独处时,曾这么给她说,“兜兜转转的,还真是有缘。” 对此,任知昭笑笑,不置可否。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男人吧?”海莉挑了挑眉,继续道。 别的男人吗?别的男人又会有什么区别呢? 那天,在他们约会的小酒馆,任知昭托着下巴,望着面前努力找话题的邓肯,突然意识到了他到底是哪里变了。 他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成年人,和千千万万的普通男人没什么区别…..或许比他们好看些吧。 难道自己当年仅仅是因为这点才对他有意的吗?难道现在仅仅是因为这点,她才愿意继续坐在这里忍受无聊吗?这也太肤浅了吧。 这样想着,她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我的计划很好笑吗?”正在盘算着下周该干什么的邓肯,见她乐成这样,也跟着笑了笑。 “没有,没有……那什么,我们去旅游吧。”她摆摆手,突然这样说。 “你也别盘算了,马上不是要放春假了吗。”她对看上去没太反应过来的邓肯接着道,“我们去旅游吧,去远一点的地方。” “……好啊,你想去哪儿?” 她想去看大海。 说是春假,其实是在二月份。加拿大的冬天,那么冷,那么长。她想往南方走,去看看大海,她对大海有一些还不错的回忆。 而且,不是都说一起旅行是增进感情的好机会么。她并不是为了敷衍谁才和邓肯在一起的,既然要谈就好好谈,她觉得,她真的有在为这段关系作出努力了。只要能让自己走出来,让自己放下,她什么都愿意做。 他们于是约好了春假一起去迈阿密,顺道再去一趟奥兰多,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迪士尼乐园,她想去。 任知昭认真做了攻略,定了行程。她真的很认真,为了表示对这段关系的认真,她甚至还特地跑去通知了王桦和任军一声,告诉他们自己有交往的人了。 其实,也是因为她很好奇二老知道这件事的反应。 不出她所料,对于女儿交男朋友这事,王桦脸都绿了,一个劲儿追着她查户口,叫她把人带回来瞧瞧。任军呢,也果然是十分开心的,开心到任知昭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随便跟一个什么要饭的交往,只要不挨他儿子他就满意了。 结果她好像白认真了。邓肯好像又叫她失望了一次。 这天,接到邓肯的来电时,任知昭正在例行监督家政阿姨干活。 “亲爱的,对不起。”邓肯在电话那头说,“我不能和你一起去迈阿密了。” “……怎么了?”她问。 “你知道的,我开学一回来就要考试。”他解释道,“而且我们春假时间不一样,我比你早开学,你回来还能歇几天,我一回来就连考好几场,真的扛不住。” “那你不早说?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自己要考试。”她说。 “我以为我能学完的,现在看来是不能了。”他语气有了丝情绪,“我这学期还要实习,很忙。亲爱的,你可以理解一下吗,我这个专业压力真的很大。” “啊是是。”她小翻了个白眼,踱步到沙发前坐下,“你们学计算机的高贵,我们搞音乐的天天家里蹲。” “我哪有这个意思?你别这么敏感。” 任知昭刚想再说什么,保洁阿姨推门从任子铮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说:“可是票都订好了。” “可以取消。”他说,“取消不了的就算我头上。对不起亲爱的,放暑假我再带你出去好不好?我保证。” 阿姨拿着清洁工具,在已经够整洁的客厅里,在任知昭的背后没活硬找。 任知昭沉默了片刻,小声道:“把你的机票取消了吧,我的你别管。” “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 她咬着指甲,望着面前的墙面,那个挂了一幅色彩斑斓的画作的位置,现在被一大块白布覆盖了。 “你先把你的机票取消了,别的——哎!你干什么!” 她突然惊叫一声站起,因为看到阿姨晃到了她的面前,正欲去揭墙上那块白布。 阿姨被她吓一跳,立刻缩回手。电话那头的邓肯显然也吓了一跳,任知昭只是告诉他没事,先这么着吧,便匆匆挂了电话。 “啊呀,小姐,不好意思啊,我看你这块布一直挂在这儿,都挂了大半年了,想帮你拿下来弹弹灰来着。” “那个不需要你担心!我说过,墙上的东西你不要碰,还有,他房间柜子里的东西你也不要碰,知道了吗?”她扶住额头,叹了口气,“没什么活的话,今天就早点结束回去吧,辛苦了。” 阿姨走了,或者说是溜了。那个在她干活时永远像个人机一样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小妹妹,突然这么大动静,她显然是有些被吓到。 她走后,留下任知昭一人,盯着那块布。 那布是她挂上去的,确实挂了大半年多了。 当初她怨那“索伦之眼”太过瘆人,没想到后来的“她的痕迹”却更叫人难以忍受。那个人把她关在这里,还要拿个镇妖符镇住她。镇妖符每日每夜地挂在那儿,时刻提醒着她的卑劣不堪。最后,她不得不把那符咒盖了上,才能勉强喘口气。 等下学期宿舍开放申请了,一定要搬出去,她想。 她移开视线,回房间收了收东西,拿上车钥匙,准备回一趟斯卡布罗的那个家。 080.种下的执念,回不去的那天 任子铮的车要送去检修。任知昭把它开了回来,顺便就在家里过夜了。 她现在像个没家的人。回到许久未回的房间,都搞不清哪儿是哪儿,最后机械地在床边坐下,把她的东西暂时地放进床边的柜子里,留下两个小瓶子在外面。 两个小瓶子,分别写着“帕罗西汀”和“佐匹克隆”。她各倒了一粒在掌心,闷入口中,想要喝水,却发现床头的杯子空了。 几乎是同时,门口传来推门的声音。她条件反射地迅速将那小瓶丢进抽屉里关好,咽颈一用力,将口中的东西生咽了下去。 进来的是王桦。他们反正进她房间从来不敲门,她都习惯了。 “什么事?”她咽了咽口水,哑声道。 “没事就不能看你吗?”王桦走到她床边一屁股坐下,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走了。 “嗯,能看。” 王桦的双眼在她脸上上下扫了扫,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你怎么越来越瘦了?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啊?小姑娘家不要总想着减肥,否则月经都不来,听到没?” “嗯。” 王桦看她那样,微叹气:“要不妈妈过去照顾你?” 她摇头:“那边离你单位太远了。最近比较忙而已,我会好好吃饭的。” “你这死孩子,就是躲着爸妈呗。”王桦不悦,“跟任子铮那死孩子一个样。” 任知昭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王桦继续道:“现在你哥不在家,爸妈就只有你了,结果你还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一个学生有那么忙吗你?” 哦,因为乖儿子不在了,所以需要女儿了? 任知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我要工作啊。” “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作做了干嘛?”王桦“啧”了一下,皱眉道,“我跟你讲,你现在可以去找找那些唱片公司,制作公司什么的实习了,最好能拿到return offer,一毕业就直接去,省事儿又省心,可千万别想着跟你那两个哥哥一样自己折腾,就你这性格……哦对了,说到这个,你还不知道吧——” 兴许是平时想跟女儿说上句话实在困难,难得逮着机会,话就停不下来了:“你晨晨哥哥搞的那个工作室出事儿了。你爸还不告诉我嘞,我听到他和你大伯在电话上聊,说是违规操作,被人抓了把柄给举报了,罚了好多钱。虽然没倒闭但现在估计也是苟延残喘吧。 我估计啊就是被竞争对手……或者惹上什么人了被搞了。哎,所以说啊,现在这个大环境,经济那么差,太多心里有戾气的人了,还是找个班上最稳妥,自己一个人单干风险太大了,知道不?” “嗯,我知道了。” 王桦叹气:“哎你说,现在这社会真是,什么人这么恶毒啊,砸人饭碗要遭报应的……” “是啊,什么人呢……” 任知昭垂着眼,低声喃喃着,手指又不受控制地塞到齿间,被王桦一下扇了出来。 “别啃你那破手了,你看看你好好的指甲都被你啃成啥样了!”王桦握了她的手,朝她凑近些,又把话题转回了原点,“不说任晔晨了。我问你,你平时有没有跟你哥联系联系?” “没有。” 她没有说谎。翻翻二人这几个月的聊天记录,他祝她生日快乐,她祝他生日快乐,他祝她端午节安康,他祝她中秋节快乐,没了。 “怎么不联系呢?我看你们前年圣诞节的时候还嘻嘻哈哈的,怎么就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任知昭脸色并不好,王桦却还兀自说着:“哎,你哥这孩子,以前多乖啊,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本来说是春天才去旧金山,结果啥也不说突然就提前去了,你爸也不拦着。去到那儿也不知道多跟家里联系联系,整天见不着个人影,节假日也不回来,就那么忙吗?他不会打算留在美国吧——” “妈……”任知昭有些受不了了,“你说完了吗?没别的事的话,我想睡了。” “一聊你哥你就不高兴。”王桦道,“好好好,跟你说完正事儿就走。” 她坐直了身子,突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半晌,才压低声音,道:“你老实跟妈妈交代,你那个男朋友,是不是……你那个高中同学……” 任知昭一愣。 “你不要抵赖,我都看到了。那天去给你送小馄饨,看到一个男孩儿把你送到家楼下,虽然远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任知昭突然气得想笑。真行,当初她和邓肯重逢都没能第一眼认出来,王桦倒是火眼金睛。 “是又怎样。”她冷笑一下,“你还要再去威胁人家吗?” “啧,你这叫什么话,又开始了!我那不是关心你吗!”王桦皱眉,“你就那么喜欢那小子?” 这句话也挺好笑的。任知昭听了,一时半会儿不知说什么,最后只道:“他和任子铮一个学校,一个专业,是正经人,家境也挺好的。” 王桦沉默了。 她垂眸想了片刻,滔滔不绝道:“昭昭啊,你现在长大了,你要谈恋爱,我不反对,但是……千万不能有婚前性行为,听到没有?这种事吃亏的只有女孩子,男的裤子一提屁事儿没有。你可能觉得我烦,但你理解一下,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以后也会当妈妈,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你看到自己女儿呆头呆脑地在网上就要把自己给出去,你也会抓狂的。这方面妈妈是过来人,一定要听妈妈的话,你们去旅游,一定要开两个房间——” “等等等……你说什么?” “你们去旅游一定要开两间房,该花的钱别省知道不!” “不……前面那句……” 任知昭突然觉得被妈妈握住的那只手发了麻。麻感顺着她的血管,一点点向全身蔓延。 王桦顿了顿,这才意识到什么,叹了口气,道:“哎,这么久了,我也不怕你知道。那时候……你那天……我去给你送水果,你人不在房间,门没关,电脑也没关,和那臭小子说的那些屁话,我都看到了……你知道我当时都快崩溃了么?!我——” “所以没人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昭啊,你想想,你那时候才十六岁啊!任何父母遇到这种事都会崩溃的好吗!是,我承认,我后来的方式方法可能是比较偏激,也许是有更好的方法处理这件事,但我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呀,事发突然,很多事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应付,你理解一下妈妈——” 那些掏心掏肺的话语,“嘶嘶嘶”变成了白噪音,漩涡般卷入了任知昭的大脑。 不知道是不是刚吃过药的缘故,她的身体感觉像是溺水了。浮浮沉沉间,呼吸被困住,耳边是模糊的嗡鸣声,世界变得遥远又混沌。 “呵,你和任军都那么爱玩儿暗中观察,谍影重重那套,不去当特务,可惜了。” 她听到那个被她压抑了一年的,尖酸刻薄的自己又回来了。 “啧,你这孩子又在说什么屁话呢?你让我省点儿心我也不想跟你——” 任知昭突然挣开王桦的手,站了起来,径直向门外走去。 “诶你去哪儿!” “透透气。” 她走到门边,取下挂在门上的包,微侧头,说:“你虽然是第一次当妈妈,但不是第一次当女儿。” 上个冬天,有他在的时候,是个暖冬,开始得晚,结束得早。 这个冬天,雪几乎没停过。每日每夜的阴沉荒寂,她躲在其中,找不到出去的路,忘记了光明的模样。 后院里铺着新雪,安静得能听见寒意渗进骨缝的声音。 电子烟里还有些油。任知昭捏着它,一口一口地吸着。 以她的身体为宿主的,所有的那些执念和仇恨,都是从那天起疯长,将她吸干吸空。 所以一直以来,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突然低吼一声,将那烟管狠狠砸在了地上。还不够,又一脚踩了上去。一脚,又一脚,在那无声的雪地里,把它踩得稀巴烂。 081.哥哥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po18a i.co m 任知昭最后还是去了迈阿密。 她一个人去的,拎了个小行李箱就走了。一直到她出发,王桦都不知道她其实是一个人去。 上飞机前还是冰天雪地,下了飞机就阳光明媚了,好像穿越了一样。 海风裹着咸湿,吹过成排的棕榈树。任知昭戴着墨镜,穿着背心短裤,背了个草编小包,站在海滩边,用手掌掩在额上抬望那些在海上翱翔的海鸥。 这是她在迈阿密的最后一个早晨,要用眼睛记住这碧海蓝天。下午,她就要坐飞机回那冰天雪地了。本来因为邓肯开学早一些,行程得迁就他的时间,现在就她一个人,她可以呆得久一些。 这几天,她像个濒死的植物,终于被搬去晒晒太阳。每次晒到太阳,就能活过来一些。 然而才活过来一丢丢,她就又受不了了,转身跑入了身后的酒咖店,有阴凉的地方。 真热啊,她要了杯冰水,在窗前的吧台坐下。落地窗正对着海滩,可以看到不远处白色的沙子和无尽的海面,真不错。 “好神奇。”她叼着吸管,自言自语,“这里的海为什么是绿色的。” “因为散射吧啦吧啦洋流吧啦吧啦浮游生物沉积物吧啦吧啦……” 想象中,会有那么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叨叨掉书袋。可是没有,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想来,他们现在在同一片国土上呢…… 任知昭突然一甩脑袋,让自己清醒点。 想些有的没的干嘛,她现在在天堂般的地方,应该物尽其用啊。 她于是从包中掏出她的笔和小本子,在桌上摊开,望着窗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更多好书就到:2haitang.com 想啊,快点想,都要走了。看看那些嬉戏的人群,看看那美景,写个热带风情的歌吧,萨尔萨,雷鬼,热带浩室……随便什么都好,写点什么,快写啊…… 然而脑袋还是空的。来了这几天,她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老天啊,给我点灵感吧,我什么都愿意做。”她双手合十,闭了眼嘟嘟囔囔,“老天你在吗,你开开眼吧,你说句话……” “你好。” 老天显灵了? 她睁眼抬头,没看到老天,看到个男的,指着她身边的座位道:“请问这儿有人吗?” 她尴尬地撒开手,摇了摇头。 对方于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是个很年轻的男孩,穿着汗衫,身上还挂着汗,挺阳光的样子,对着任知昭笑眯眯道:“打扰你祈祷了吗?” 任知昭讪笑了笑。 “你一个人吗?”他又问。 任知昭点头。 “好酷啊,一个人旅行,也挺不错的。” 看样子这男孩是个自来熟e人,想跟她搭讪。她已经不是小白了,心里都门清。 她望着远处白沙上那些欢快的人群,语气平淡道:“没什么酷的,被我男朋友鸽了而已。” 果然,男孩被她这句话噎住了。半晌后,才磕磕巴巴硬接话茬:“啊你……这……男朋友,咋这样……” 她摊摊手:“他忙啊,没关系。” 这话倒也不假。她老早就想来佛罗里达州看看,问邓肯,只是想把他当个旅行搭子,就算他一开始就不答应,她也是要来的,所以真的没关系。 尽管邓肯在知道她要一个人来后,对她好说歹说,一会儿说不安全,一会儿又说她是在赌气,最后还生气放话道她一个人肯定玩不好的,但她坚持要来。 她真的很需要离开那个地方,去外面换换心情,就几天也好。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e人男孩估计是受不了,再次开了口,没话找话:“我听你口音有点像多伦多那边的啊,是吗?” “嗯,你耳朵很好。” “巧了嘛,我也是加拿大人。”男孩一拍大腿,“我们是从汉密尔顿过来毕业旅行的,那边是我的同伴。” 他指向不远处沙滩上正在玩沙滩排球的一群年轻人,然后手掌罩到嘴边,对着那边声如洪钟地“哟”了一嗓,喊得整个店里人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沙滩上那群年轻人闻声,也停下动作,对着他们蹦蹦跳跳地挥手。 男男女女,活力四射的。 任知昭笑了,说:“高中毕业还是大学啊。” “我看着那么小吗?大学啦!”男孩哈哈大笑,笑得桌子都跟着颤,“对啦,我叫康纳,你呢?” 后来,两个年轻人又在那个对着大海的窗前闲聊了许多。聊得开心,男孩还点了两杯莫吉托来喝,任知昭也给他看了自己的歌词本,讲了讲做音乐的事。 偶尔和陌生人这么聊聊也不错,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在好好生活,并不是每个人都一脸死相。 男孩临要走了,问她:“你确定不要和我们一起去迪士尼吗?我们真的是好人。” “明天我都在加拿大了。”任知昭摇摇头。 她是可以一个人来迈阿密,但迪士尼乐园太大了,她一个人玩没意思,只得把全部行程都放在了迈阿密。 “好吧。”男孩看着有些遗憾,“不知道能帮到你什么,只能希望你回去的时候天气能好点儿了。” 任知昭想了一下,拿出手机对男孩道:“不如你帮我拍张照吧。” 说着,她一手打开instagramstory,另一手食指和拇指捏起来:“你会做韩式比心吗?这样——把手放这儿——” 男孩学着样把手凑了过去。镜头里,两只比心的手,背景是空杯子以及窗外的美景。 “是在用我气你男朋友吗?”男孩哈哈大笑,把手贴得更近了些,还用了些力,凹出点儿青筋来,“我的荣幸~” 任知昭也满意地笑了。她在照片上标记下迈阿密海滩的地点,又@了邓肯,然后点击发送。 看吧,好好看看,老娘一个人也可以玩得很好,还有人作陪呢。 邓肯有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她的story不知道,有人倒是第一时间看到了。 在四千一百五十叁公里外的加利福尼亚州,一幢楼房,一个会议室里,坐着一群身着西装的年轻男女,各个一脸死相。 “西西莉亚,刚才会议的memo你发群里了吗?” “我还在整理呢,别吵。” “你把序号格式那些弄整齐点儿,颜色要统一,不然等下凯尔看了又要不高兴。” “知道了,再吵你自己弄。” “我再去买点咖啡,你们要喝什么?” “叁倍浓缩。” “我也。” “我不喝了,心脏受不了。” “我榛果拿铁。” “凯尔你呢?凯尔?hello?——不喝拉倒。” 叫了没反应的人,此刻正眉眼紧蹙盯着手机,触在屏幕上的指尖都在发抖。 他紧盯的屏幕上有两只亲密的手,一个女孩的,一个男孩的。边上@的那个名字,以及那名字顶着的头像,化成灰他都不会忘。 “哐”一声巨响,他拍桌站了起来,拍得桌上那些或空或半空的咖啡杯都跟着震。 “我要回家。”他宣布。 那些年轻人似乎是习惯了他的奇奇怪怪,都没什么反应。只有一旁一个小麦色皮肤的漂亮女孩抬起头,道:“噢,那,明天见。” “我的意思是。”他低头看她,“我要回加拿大。” 082.妹妹,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从世外桃源回到寂静岭,这感觉真是绝了。 任知昭擦着头发上的水,看着镜中的自己。 晒黑了,才去了五天,皮肤就染上了热带的颜色。 衣料遮挡过的地方依旧白皙,暴露在外的部分则留下了阳光的痕迹——那是比基尼印,比基尼细带的痕迹隐约可见。网上那些恋夏辣妹才有的玩意儿,她竟然也有了。 还挺好看嘞,也不知能维持多久。 她对镜欣赏了一会儿,套上睡衣,关上灯,走出卫生间。 天已经黑透了,窗上凝结了一层水雾。 这破天,明天还要见邓肯,完了还要见海莉,还得抽空回家一趟…… 她唉声叹气着,看到自己的房间门关着,门底缝里透出微光。 她滞住了脚步。 刚才去洗澡前,没关灯吗?出房间后,她有把门带上吗? 她环顾四周,家里没有任何异样,安静得吓人。 那可能就是她吧,她想,坐了一下午飞机,晕头转向的,记不清事儿也正常。 她应该相信她的第六感的。 推门而入的一刹那,她以为自己见鬼了。 在昏暗的寂静里,她看到任子铮,她一年未见的哥哥,就站在那里。 他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倚着她的书桌,挺拔好看的身形像是隐入了窗外的寒雾。 她的第六感又在告诉她快跑,可是脚步再次滞住了,同时,身子也僵在了那里,和他对视。 “……你怎么回来了?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他不说话,快步向她走了过来。她的睡衣被扯掉了,她被推倒在了椅子上。 “你要干什么?!这是什么……你在干什么!任子铮!任子铮!!!” “嘶拉嘶拉”,是胶带拉扯的声音。胶带拉扯过皮肤,好疼。 她这才看清他手上拿的东西,是封箱带。她正被任子铮用一圈一圈的封箱带捆上那把椅子。 捆到她动弹不了一点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 “你好啊,妹妹。” “你在发什么疯?!”任知昭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此时此刻是真实的吗?这是在干什么?她不会还在飞机上做大头梦吧? “你把我放开,你先把我放开!!!任子铮!!!你——” 她拼了命地蹬脚,挣扎,叫骂,差点把椅子都掀了。也不知那样徒劳了多久,直到体力耗尽,最后只能喉管冒烟,气喘吁吁地对着面前那个冷眼不语的人干瞪眼。 “叫完了吗?喝点水。” 任子铮拧开桌上放着的一瓶矿泉水,一手卡住她的下巴,粗暴将她的嘴捏开,另一手将那瓶口怼进她嘴里。 “噗——我操你大爷!你把我放开!” 待他终于松开她的下巴,她把口中的水喷了他一脸。 湿了水的白衬衫有些透了,贴在他的胸膛。水滴顺着面颊滚落,他伸手将它们缓缓揩去,然后向她靠近,进到了她被捆着分开的双腿间。 水滴也顺着她的肌肤滚落,从下巴滴至锁骨。他伸出手指,触上那里。 被触碰的肌肤骤然瑟缩,但任知昭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指,和那水珠一起,沿着她皮肤上那道白色的细印缓慢下行。 手指来到她裸露在空气中的胸乳,停在了那里。那里的白印更明显些,叁角形的白印,将粉嫩乳尖框在其中。 “你晒黑了。”他用手指托着她的奶肉,轻轻掂了掂,“比基尼印……你在他面前穿比基尼了?” “那不然呢?!在海边穿羽绒服吗?!” 话刚出口,任知昭顿然醒悟。 她和邓肯都不是在社媒上多活跃的人,交往四个月,没发过彼此。今天白天的那条story,还是她第一次在社媒上和她的正牌男友互动呢。 虽然那只手并不属于正牌男友,但任子铮怎么会知道。 就为了这事儿,他就八百里加急飞回来羞辱她?!把她剥了皮像个囚犯一样五花大绑?! 她突然笑了出来,面颊都憋红了:“噢!哈哈!这你就破防了啊?我在他面前还脱光衣服呢,比基尼算什——啊!” 她的下巴再次被卡住了,这次卡得更加用力,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她被迫仰起了头,和高高在上的他对视,纤细的脖颈上绷出了青筋。 “你小日子过得不错啊,嗯?”他捏着她的手上隐隐用力着,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看不出来你还挺专情。” 说完,他从她双腿间退了出去,脱下了西装外套,又将白衬衫的袖口一点一点卷起。 做完这一切后,他转身向她的床头。 “你要干什么?你干什么任子铮你给我咳咳咳——” 她眼睁睁看着他走到他床头,打开了她的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了一根粉色的小棒棒。 她一直放在那儿的按摩棒,好久没用了。他怎么会知道。 “——我操你大爷!你翻过我东西?!你疯了吗?!我操你大爷你去死啊啊啊啊!” “哟,还有电。” 按摩棒在他的手中开始“嗡嗡”作响,任知昭的喊声变得绝望。 “——我操你个狗杂种你别过来!滚啊啊啊啊!放开我!狗东西放开我!” 她每一声绝望的叫喊,都被四面的声学装置反弹回了她自己的双耳,清透又明亮。 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着他在自己的双腿间跪下,扯了扯领带,然后将她的内裤拨向一边。 “放开我……放开我……放——啊!嗯……” 骤然裸露的肉唇,在空气中脆弱地翕动着,被迫接受粉色异物的侵入。 粉色异物没入唇瓣,被完全吃了进去,抵住了藏在其中的阴蒂。一瞬间,酥麻的震感一波紧接着一波地从腿心蔓延开,顺着她的脊椎骨震颤而上。 她立刻痉挛起了全身,那暴怒顽抗的声音,变得不堪入耳,视线也逐渐模糊。 “不要……不要……呜……” “哭什么?不舒服吗?这可是你自己的东西。” 他抬眼望着她湿红的双眸,同时更用力地将棒顶推入肉缝,并调高了档位,开始用那棒身在她的肉唇间上下缓慢拨弄。 异物抵着阴蒂,又震又磨,就那么几下,她就快不行了,脚背紧绷,被束缚的双手死死抠着椅子边缘,绝望地用尽全身意志力去抵抗那震颤波。 可真的很困难。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差点就屈服了。 她在那颤动的浪潮中睁开眼,看到跪在双腿间的他,除了似乎是瘦了一些,和一年前匆匆分开时并无两样。 那张笼在朦胧光影中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色欲,也没有戏弄……还是那样的好看。 可却做着这样匪夷所思,卑鄙无耻的事。 “昭昭,你看看你自己,真有意思。” 卑鄙无耻的他将手指挤进被异物独占的肉缝间,又滑至湿嫩的穴口,拨弄几下,带出了满手水液。 他抻开五指,把那不知耻地挂在他指间的淫丝展示给她看:“刚才不是还叫我去死吗?” 这种羞辱人的肉欲,她怎么能屈服? “任子铮!放开我!”任知昭爆发出最后一口劲,“我要报警了!” “是吗?” 他突然将那按摩棒从她阴唇间拔了出去。 棒身抖动着水液,在空气中嗡嗡乱响。任子铮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打开拨号键,竟真在她眼皮底下按下了“911”叁个数字。 “来,我帮你报,你自己讲,好不好?” 083.回来干什么?当然是干你 “救命啊!我哥哥用胶带把我绑在椅子上,用按摩棒操我!” 911,叁个白色数字闪烁在她眼前。她脑中飘过这么一句荒谬的话。 几乎是同时,更加剧烈的震颤从她腿心激荡而出,惊涛骇浪地涌至她的手指尖,脚趾尖,她的发丝,她的肌肉,她的血管,她的心脏,她的每一寸皮肤和神经……灭顶的快感将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勾住了,将她整个人揉成了一团烂肉,把玩着,掌控着,剥夺着。 “啊!啊!——不要——啊——不要——” 她尖叫着,在椅子上,在她可以挣扎的最大程度内,扭动成了被撒了盐的软体动物。 “不要吗?真的不要吗?好吧。” 任子铮微挑了下眉,关掉手机,随意扔到床上,并把那被他推至了最高的档位又调了回来。 他坏透了,他不是任子铮。 任子铮走的时候,伤心,失望,但体面。体面的任子铮,是不会在这里发这种羊癫疯的。 “你是谁……你是谁……” 任知昭像只快咽气的犬崽,虚弱地呻吟着,呜咽着,神志不清地望着他。 “是我呀,昭昭。”他伸出那只拨弄过她肉缝的手,抚摸她涨红的面颊,“想我想傻了么?” 他手上的,属于她的水液,瞬间糊了她一脸。 她吃力撇过头,想避开他的手,被他再次捏住下巴,轻松扳了回来,强迫她看着自己。 那双眼睛,还是那么好看,水杏一般,却哪里不一样了。 它们没有温度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有用过吗?”他用那双没温度的眼睛望着她,问得很平静。 阴蒂被持续震颤到发麻,任知昭不说话。 “是自己弄舒服,还是我弄你舒服?” 也许是不想让她太快高潮,他在有意拉远那刺激。 “我……我自己为什么要用……”她神情涣散,嘴中还保持着倔强,“我有需求……就找我男朋友……操我……不需要自己弄……” “哈。” 任子铮突然轻而冷地笑了一声,侧过头去。 片刻后,他转回头来,手指在按摩棒上漫不经心地摁了两下。 持续的震感中瞬间夹上了吮吸的拉扯。 棒头被他打开了吮吸模式,吸住她肿胀发麻的阴蒂,里外拉扯,又吸又震,把那可怜的小肉珠玩得七零八落,颤栗着向全身输送快感的浪潮。 同时,她早已泛滥成灾的湿穴被他用指腹按住,绕着穴口捻揉打转。指尖要进不进的触感,结合着肉唇间的玩弄,将她一点点往顶峰推送,折磨得她仰起头,背脊弓出弧度向前挺送身体,又被层层胶带束缚了住。 “乖,别太用力挣扎。”他停下揉弄她穴口的那只手,按住了她的胃部向后推,“胸都绷红了。” 任子铮捆她时,胶带避开了她的胸乳,上一道,下一道,分别从她的锁骨和胃部捆过。 两团奶肉被胶带箍在中间,箍得高耸挺胀,经过她这么一通激烈挣扎,都被绷充血了,可怜巴巴地颤抖着。 真的太羞耻了。 她没眼看,避开目光,把嘴唇咬死了,不让自己发出那些耻辱的呻吟,咬出血也不让。 “别咬自己,来。” 任子铮强行将手背挤进她紧咬的牙关,让她咬着自己。 神志已经被顶到了云端,身体也快了,任知昭能感觉到,就差那么一点,被快意的漩涡卷着,来回翻滚。 她还在下意识地抵抗那耻辱的快感,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咬得有多用力,看不到任子铮被她咬得皱紧了眉眼,看不到有多少黏稠水液从吞吐的穴口溢出,溢得椅面上到处都是。 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小浪花撞上惊涛般。她在他的掌中颤抖着,呜咽着,泄了个干净。 很多喘息,分不清谁是谁的,在潮热的空气中难分难舍。 红肿的奶肉随着喘息起伏,她一点点拾回自己零零散散的意识,呆看着他从自己腿间退了出来,站起身。 任子铮的额上渗出了汗珠,领口到胸口的白衬衫,不知是刚才被她喷的还是什么,湿了。 “呵,小狗。”他看着自己掌背上的深红齿痕,皱眉笑道,“我要打狂犬疫苗了。” 任知昭突然觉得心头热热的,有什么液体在往外流。 “你怎么回来了……”她翻眼看着他,声音都哑了。 “这是我家,我不能回来吗?”他往桌子边缘一靠。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你洗澡的时候。” “你回来干什么……” “干你。” “我……” 她想说我操你大爷,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空气安静了,两个人都在找回呼吸的节奏。四目相对着,却都不说话。 她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有太多的疑问,太多想说的,可大脑混乱不堪,除了骂人,什么也说不出。 就那么安静了一会儿,任子铮从桌边站直了身子。 他的指尖摸上领口的纽扣,解了一颗,又解了一颗。边解,边再次向她靠近。 任知昭警觉地坐直了背脊。 不急不缓地,纽扣被解至锁骨下,隐约线条透出肌肤的热度。她下意识向后缩,吞咽了一下,睁大眼看向他。 “你休息够了么?”任子铮说着,拽住领带左右扯了扯。松开的布料滑过喉结,被他随意撩到了肩上。 任知昭:“?” “你不会觉得结束了吧?” “???” 啥玩意儿?任知昭脸上的迷惑,惊惧与红晕碰撞得五彩斑斓,好不容易才平缓下来的呼吸,重新开始剧烈攀升。 “你干什么?!你别过来!你要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任子铮再次来到了她的双腿之间,在那里跪下,跪得简直虔诚。抬眸用那没有温度的目光抚慰她的面颊,声音温柔又耐心,“干你啊。” 说完,他低下头。他准备含住那还未褪去高潮快意的水穴。 “你别碰我!” 任知昭的脚在地上猛一用力,蹬得椅子向后了一寸。 按摩棒也就算了,肉体关系,不可以。 任知昭从没觉得自己这种人能和什么“道德”,什么“底线”沾边,但她还没忘了自己现在是有正经男友的。主要是,真发生关系了,那她为她和邓肯的关系作出的努力还算什么?真就努力努力白努力,一夜回到解放前呗? 她要走出去,他也要。他们谁都不可以再扎回过去的泥潭。 “任子铮我求你,你已经羞辱过我了,你已经用按摩棒干过我了,我都这样了!”她摇着头望他,不再硬气,每个字都像是从哽咽里挤出来的。 但任子铮抓住她的大腿,把椅子拖回,让那可怜的小穴重新对向自己。 “你把我放开,我们有话好好说!嗯?哥!”她突然这么哀声叫他。 “说什么?”他抬起头,“说你是怎么背叛我的吗?” 她怔住。 “昭昭,你凭什么找别的男人。”他说,“别的我都可以忍,但是你凭什么找别的男人?” 084.兄妹就是至死也要属于彼此 夜深了。 窗玻璃外的空气寒冷。玻璃内的,则湿热,黏稠,肮脏。很多的汗,很多的喘息。 任知昭刚刚高潮过。是第二次,还是第叁次,她也搞不清了。 她瘫坐在高潮的余韵里,一头乌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发丝间露出一边怨毒的眼睛,晃着泪光,倔强地不肯落下。 任子铮慢条斯理地擦拭嘴上的液体,手上的液体,指缝间也擦得仔细。 任知昭撅起下唇,吹了下脸上的头发,发出微弱声响:“你把我放开……你闹够了没有……为什么……一年不回家……回家就虐待我……呜呜呜……” 结果说着说着,还是把自己说哭了,哭得有些滑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别哭了。”他说。 “那你把我放开……”她吸了吸鼻子。 任子铮抽了张纸巾回到她面前,撩开她脸上的乱发,抬起她的下巴,捏了她的鼻子:“擤一下。” 她犹豫一秒,便在他拿了纸巾的手上不管不顾地擤鼻涕,边擤,边含糊不清地可怜巴巴:“放开我……” “不行啊。”他垂眸看着她那乱七八糟的样子,温柔又耐心道,“我一放开,你就会跑,你最擅长跑了。” “我跑哪儿去?!”她骤然抬高音量,又立刻软了回来,“我不跑,我保证……” 任子铮不语,把她的脏东西拿去纸篓扔了。 他不吃硬的。 任知昭心下一横,咬了咬唇,声音比刚才更软:“哥,你把我放开吧,我好痛啊……胶带真的好痛……你看我身上都红了……哥……” 熟悉又陌生的语气,让任子铮微微一怔。 她怯生生地望着他,脸上挂着泪痕,发红的鼻尖透着委屈,嘴唇被咬得泛着湿润的光。她没有乱说,那柔嫩的皮肤确实是红一道白一道的了。 “……” 任子铮从她的笔筒里拿出了剪刀。 有那么一瞬,任知昭以为他要捅死她,身体畏缩着,然后看到他一刀下去将那胶带剪开。 一点点剪,一点点撕,撕得很小心,但她还是觉得全身的毛孔都被炸通了。 待最后一寸肌肤终于恢复了自由,他问她:“还疼吗?” 她怯怯地摸了摸胳膊腿上那些泛红的地方。 然后站起身拔腿就跑。 结果下一秒,腰肢就被整个揽住。她听到他的一声叹息,身体在天旋地转中被狠狠地向后带去。 她被他摔到了床上。 “啊啊啊——” 任知昭又开始嚎叫了,嚎叫着从床上爬起来,被任子铮拽住脚踝,轻而易举地翻了回来,四脚朝天地拖回他面前,让她看到他的眼神。 那眼神好像在说,哎,我就知道,你这个小骗子。 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将剩下的衬衣纽扣也解了开,并彻底扯下了领带。 “臭不要脸!小叁!小叁!你滚啊!” 是刚才在被舔穴的时候她就已经骂了很多遍的话,她咬死了他“小叁”的属性,但这似乎对他没有任何攻击性。 随她怎么攻击他,他好整以暇地将手指摸上了腰间的皮带。 “咔嗒”一声,皮带扣打开了。皮带被缓缓解开,然后狠狠抽出。 这下任知昭傻眼了。 等她反应过来要跑时,任子铮已经握着那皮带压上了她,不容一丝推拒地将她的双手推到头顶,用皮带牢牢捆住,任她踢打叫骂。 再次将她捆住后,任子铮直起身,将衣物一件一件脱下。 “你疯了!!!疯子!!!给我解开!!!” 任知昭扭动成了蛆,双手束缚在头顶,蛄蛹向床的另一侧,紧接着就被他拽住脚踝拖了回来,然后慢条斯理地继续他脱衣服的动作,再将那些脱下的衣物整齐迭好,放到一边,像是动手前在进行着什么仪式的连环杀手。 “变态!任子铮!你个狗东西从小到大藏得挺好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变态?!” 她再次绝望地蛄蛹出几寸,又再次被他抓着脚踝拖回。 这次,她被他拖到了床边,拖到了他身下,正对着他性器的位置。 她要被他操了,被他用他的鸡巴操,她惊恐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你还是人吗?!你还要脸吗?!别人的女朋友你也要操?!” 她口不择言地挣扎着,大腿被他用膝盖牢牢压住,眼睁睁地望着他将安全套戴好,望着他俯身向自己而来。 经历了多回高潮的穴口,湿泞一片,已不需要做任何准备。 当然,他也不需要准备,阴茎早在之前就已经硬得发胀了。 他扶着阴茎,将龟头碾上她柔软收缩着的小穴,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昭昭,你是我的啊,就像我是你的一样。” 龟头顺着湿润淫液一点点陷入,撑出撕扯的痛感。任知昭痛苦地紧咬牙关,哑声咒骂:“你是我爷爷个腿!我杀了你!滚!” 棒身缓缓没入,狰狞着擦过那柔嫩的穴壁,强势地撑开其中的顽抗。 “我们不是兄妹吗?你不是说我们要好好做兄妹吗?兄妹就是至死也要属于彼此啊。” 腰身义无反顾地沉下,他压着她的耳垂,又舔又吻地呢喃。 “即使你不爱我,你也是我的,怎么可以找别的男人呢?” 任知昭真的亚洲人问号脸了。她迷惑到甚至可以忽略一秒身下的剧痛。 这放的都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屁啊?任子铮那张一板一眼的嘴里,是怎么能吐出如此狗屁不通的屌话的? “任子铮你个疯狗!你说的是人话吗你?!” “我是人,我说的话自然是人话。”他将那湿热的吻带至她的纤颈,“你哪里没听懂?我解释给你。” “解释你个——啊!啊啊啊不要……好痛……不要……” 一道撕扯的痛劈过,将所有倔强的声音都抽离。脑中嗡嗡作响,任知昭感觉身体被撞到了最深处,痛到让她回想起那个身体被他钉入了很多爱意的夜晚。 “忍着。” 嘴上虽是这样说的,但任子铮停下了挺送,整根性器就那么停在了她的穴道中。 悄无声息地,互相紧咬的性器,像是在摸索着,探寻着对方,找回熟悉的温度。 重新被触碰的穴壁,无声地瑟缩,紧绞。两个人都能感觉到久违交缠,在被一点点唤醒。 颈间有湿热的呼吸,衔着她轻舔慢吻,用绵延的快意将那些痛感一点点压下去。穴中的嫩肉在排斥与敏感间游移,熟悉又陌生的酥麻感踩着那痛感往上爬,最终化为一丝颤栗,攀着她的神经蔓延而上。 “嗯……” 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属于情欲的呻吟,并且感受到了穴道中缓慢的涌动。 他开始小幅度地动了,棒身挤开层层紧裹的穴肉,龟头压在宫口,顶着那块致命点碾磨。她在那攀升的快意中意识到了这点。 “不要!不要!求你了!” 快感比痛感更让任知昭害怕。她不敢想,继续去接受被他用性器操入体内的快感,她会变成什么样,她真的不敢想。 她红着眼睛摇头,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久远的回忆,便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喊道:“苦瓜!苦瓜!” “苦瓜怎么了呢?”结果任子铮从她的脖颈中抬起头,对她勾了勾嘴角,这样说。 “……任子铮我踢死你个疯狗!我要把你鸡巴剁了泡酒!呜呜呜——” 额角的筋微微鼓胀两下,任子铮用手掌覆住了她那不干不净的嘴,恨不得把她整张脸都覆了住。 “昭昭,我不想把你嘴巴贴起来,但我也不想你把嗓子喊坏了。” 他用隐忍的声音,对那瞪眼盯着他的人说得认真。 “你可以正常地呻吟,但是不要再嚎叫了,好么?不然我只能用胶带把你嘴贴上了,我说真的。” 085.用皮带捆在床上暴操 手掌压着的那张嘴立刻停止了“呜呜”,只剩下粗重喘息。 任知昭毫不怀疑这个疯狗会干出这种事儿。别说是把她的嘴封上,就是把她五花大绑地丢到马路上她也毫不怀疑。现在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 见身下的人安静了,任子铮放开手,直起了腰身,高高在上地把她倔强又委屈的模样看了个清楚。 真是个小可怜,红一块白一块的两条胳膊被囚禁在头顶,以一种极度羞耻的姿势,将那对赤裸的,浑圆的奶肉,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的眼前。奶尖颤巍巍地高耸着,一副欠收拾的样子,看得人眼热。 他伸手,用手指顺着她颤抖的小腹缓缓向下,一路划至她双腿间。那里一如既往的光洁,隐约能看到晒痕。那是一小片叁角形的白嫩,将她的肉唇和蜜穴框在其中,像是在为他圈出重点,告诉他,这一片最好味。 任子铮喉结暗暗一滚,将手指一下挤进了那湿腻腻的交合处,挤得任知昭难受地“嗯”一声。 手指顶着已经被撑到发薄的穴口探寻着什么,顶得她酸胀难耐。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敢大叫,只能不安地望着他,直到他终于将手指抽了出来,轻笑一下,来了句:“lackofuse,习惯一下就好。” 任知昭瞬间红温了,从耳根红到奶肉那种。 “噢,不是lackofuse。”见她那样,他笑着改口,“那是他太小了?” 说着,他扶住她的胯骨,猛地一撞,将整根性器狠狠灌入她的窄穴,撞得任知昭觉得脑浆都跟着一晃。 “啊我操!” 这下她还能忍?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那张嘴,再次龇着利牙,吐着信子,花式骂了起来:“我呸!我剁了你个烂黄瓜!臭抹布!破鞋王!我@#!¥%#@!#@amp;*......” 哎,任子铮叹了口气。 他是真不想把她的嘴贴上,毕竟他还想听她那些情欲的声音。 他于是俯下身,欲要吻住她那张恶毒又诱人的小烂嘴。 但任知昭立刻一偏头,抿住了嘴唇。爱人之间才会接吻,她不给他吻。 可那有什么用呢,除了激得任子铮用虎口卡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无情地扳了回来,并狠狠吻了上去,一点用也没有。 双唇被有力的手指强行扒开,抵在那里的舌尖趁势钻了进来,带着掠夺的力道长驱直入,缠住她的舌头撕咬,咬得简直凶恶,毫不留情地侵占她的呼吸,逼得她近乎缺氧,挣扎着喘息,腰肢混乱扭动,被他用另一只手紧紧扣住,同时胯间一下一下地撞入,将所有情绪撞碎在交合之处。 她要被他吞进骨血了。在危险之际,她喘息着下死嘴,把那吻狠咬出了一口血腥味。 尖锐的疼痛瞬间刺破唇间,任子铮皱眉放开了她,看到她凶狠的目光,以及唇角混合着血渍的银丝。 他的唇角也有血渍。 他用拇指轻轻将那血渍刮下来看了一眼,然后看向她。 任知昭突然有些怯了,凶狠的目光都软了下来。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生气了,她好像不该咬他的。 下一秒,她便确信他是生气了。她的身体再次被天旋地转地翻了过来,脸和奶肉朝下,挨上床面,胳膊趴在头顶,腰臀被从后方一把捞起。 待她反应过来,她已经以小狗下腰的姿势趴着了。骤然的体位变化也没能让操在她身体里的性器掉出来,反而进得更深了。 真的更深了。她从来没有试过这个姿势,高抬的腰臀让那粗硬性器直接破入了宫口,嵌进她的器官。 “……啊!”她猛攥住床单,发出一声滞后的哭嚎。 但任子铮像是再也不会怜惜她了一般,最大程度掰开两瓣臀肉,掰开她的穴口,挺腰就是一顿狠撞,撞出高频的啪啪水声。 “啊……啊……放开我……不要……” 任知昭埋脸在被单里呜咽,感觉身体被灌通,五脏六腑被捣烂。 他操得疯狂,带着恶意,简直如报复一般。 报复她欺骗他,报复她抛弃他,报复她背叛他。 “啊……好痛……不要……啊……” 双手被皮带摩擦得发了红,软腰无助地下塌,两团奶肉剧烈晃荡着,一下一下地撞击床面,乳尖也随着那撞击猛蹭床单,蹭得她受不了。 她听到吱呀声响,感受到床的震颤。床会被他操塌,她毫不怀疑。 而且她看不见他。她不知道他正以怎样的表情在操她,这比床被操塌这件事更令她害怕。 “不要……哥……不要这个姿势……”她闷在被单里呜咽道。 身后的操弄跟着她的请求缓了下来。 “那你说点好听的。”她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骂了我一晚上了。” 任知昭咬牙没应。 于是宫口挨了狠狠一记撞。 “啊!哥!求你!”她立刻带着哭腔开口,“我手腕好痛啊……我想看着你做……好不好哥哥……把我放开,让我看看你,我想看你……” 这次,任子铮真的停了下来。 她感觉到后背被结实的肌肉覆上,他俯身笼住了她,一边温柔亲吻她的额角,一边将那皮带替她解开。 任知昭的体力和意志力都被吸干了,她再不会挣扎了,任由自己软塌塌的身体被他捞了起来,捞入怀中。 她被任子铮抱在了大腿上,双腿叉开坐在他胯上。他自己背靠床头坐着,一手扶在她的臀侧,一手抓着她的手腕拉到唇边,在那磨红了的地方亲吻几下。 “你不是要看我么。”一边吻她,一边用一双有些泛红的眼眸注视着她,“好好看看我。” 任知昭真的在看他,挨得这么近,不看也得看。 胸腹贴着胸腹,鼻尖触着鼻尖,她好久没有这么近地看到他。 真的瘦了,肌肉都变薄了些,是过得不好吗? 美国的学校难道不放假吗?为什么一直不回家? 很奇怪,刚才被捆着时,任知昭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把任子铮的狗头拧下来。此刻真挨上了他的狗头,她脑中却只剩下这些。 以及……该死的,她真的好想他,想得心脏都疼。 086.你高潮了几次,我就要射几次 四目悄然相撞,视线黏糊糊地交缠。 任知昭用指尖蹭了蹭任子铮的唇,然后低头吻住他。 意料之外的触碰,在下一秒便失了控,呼吸交缠着,吻变得孤注一掷,被不甘与贪恋的潮涌淹没。 如果明早醒来要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那此刻就先这样吧。 她在那潮涌里抱紧了他的脖子,仿佛一旦松开,就会失去所有。他也环紧了她的腰肢,囚着她,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肉,同时另一手扶着被她坐在胯下的性器,抵住那湿滑吞吐的穴口。 这次,她很轻易地就把他吃了进去。茎身直冲入顶,她在那热吻中叫了出来,挣扎着仰头:“啊……好深……嗯……” 任子铮趁势咬住她的脖颈,手压住她的大腿根,不让她往上逃,胯下用力一顶,把根部都完全操进了那小穴,轻声道:“乖,自己动几下。” 虽是温柔的声音,却是在命令她骑他的阴茎。 头晕脑胀地,任知昭很听话地照做了,抱着他的脖子开始缓慢扭动腰肢,穴口蹭着棒根,就着泛滥的淫液前后左右捻蹭,蹭得那淫液都在他根部涂抹了个均匀。 已经高潮了好几回的小穴敏感得不行,又热又紧地咬着他发颤。任子铮沉喘两声,手指抚上了她潮湿的小腹:“昭昭,你根本就没有好好吃饭。你看,都可以摸到我在你里面——” “啊!” 一道灭顶的快感自小腹而上,攀着她全身的神经,劈向大脑。她的小腹被他用手指重重压了下去。 “这么明显,你也摸摸。” 他不容一丝推拒地抓住她的手来到那快感的起点,按了下去。 性器的轮廓,清清楚楚,隔着薄薄肚皮捣捻着她的穴肉,又撞上她的手心。 手心压下去的地方,压出了千层涟漪,快感在此挤压得快要塌方。任知昭挣扎着想抽出手,却被任子铮扣死了五指,非要让她感受到他在她的身体里。 “啊……我不行了……啊……” 她确实不行了,身体被顶到失控的边缘,意识被快感拉扯成透明,抱着他的脖子上下跳动,自发地向穴中性器索要更多快感。胸前的软肉高高挺起,呈现出诱人弧度,随着她跳动的动作在他眼前高频颤动,挑衅一般,顽皮得不像话。 任子铮一口制住了那团软肉,含入口中用力舔吸,啃咬,另一只也没放过,用手捏住,手指夹住那小小乳粒来回揉搓。 “啊……啊……哥……好舒服……” 真的好舒服,她喜欢被他吃奶子,她怀念奶肉被他咬着逗弄的感觉。 她抱住他的脑袋,急切地将自己的一对奶子压上他的脸庞,饱满的奶肉随着身体的跳动在他口中上下激荡,带着奶头来回揉蹭他的唇舌。 “乖乖,你的奶是香的,你知道吗?”任子铮稍停了一下嘴上的动作,抬头欣赏她脸上的淫靡,“又香又软,真可爱。” “不要停……”但任知昭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接着……嗯……” 呻吟变成哀求,呼吸变得断断续续。她抱着他,在窒息的快意里沉浮,像是溺水之人抱着救命的浮木。 原来她不是性冷淡,她想。 原来她只是需要他给予的快感,需要被他操。 以为可以放下,可以忘掉,但只要那快感被操回一丝,她便会绝望地意识到,原来她从未离开过原点。 她也是他的浮木。他抱紧她不愿松开,含着她的奶肉吮吸扯咬,握着她的软腰用力顶操,操得交合处水声激烈,还没顶几下,怀中的人便喘叫着,痉挛着,再一次高潮了。 很多水液从穴内溢出,顺着两人的腿根流下。她整个身体都塌了下来,融化了一般落入他怀中。脑袋埋入他的肩头,胸膛起伏着,感觉意识已经飘向了遥远的天边。 这便是极限了吧,她觉得身体彻底坏掉了,觉得这辈子都不能再高潮了。 然而还没能喘上两秒,穴道里就又有了动静。 任子铮还在操她。 任知昭立刻直起身,看到他按着她的腰肢再一次顶操,看到他一边顶操,一边够来了床头柜上的按摩棒…… 棒身再次开始嗡嗡颤动,上面的水液早已干透,被他抵回了怀里惊惧挣扎着的人的阴唇。 “不要!啊!啊……不行……不能再……啊……不能再做了……啊!” 她被他箍在怀里疯狂地顶操,臀肉在他的胯上上下颠簸,拍打出激烈的脆响。两瓣肉唇间还夹着那颤动,和穴中的乱顶乱撞一起,把她往死里刺激。 操穴的水声夹着她的哭吟,以及那嗡嗡声。任子铮侧头吻她的耳垂,双唇压在她耳畔低喘:“昭昭,你好棒啊,里面真的好紧……” “求你……求你关掉……好不好……我真的不行了……呜呜呜……不要……” 她彻底溺水了,抓不住浮木,找不到挣脱的出口,只能断断续续地哀求。 但任子铮不理会她的哀求,他真的是来报复她的吧,折磨得她一点尊严也没有了,下腹酸涩饱胀,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破体而出。 那是强烈的失禁感,她要尿了。 她惊恐地意识到了这点,胡乱拽他的头发,扭动着哭求:“我要尿了……” “想尿就尿。”他将她乱抓的手一把扣到了她的背后。 “不要!啊!求你了哥!你放开我……我真的要尿了……” “那你叫老公。”他吻了吻她眼角的泪花,看她的眼神简直恶劣。 “老公……老公……啊……”她一点没犹豫地叫了出来。 “好乖。” 任子铮手下留情,给她体面,托着她的屁股将她抱了起来。 然而也没留太多情。性器还紧紧嵌在穴里,按摩棒还插在肉缝中嗡嗡颤动。他就那样保持着那个姿势把任知昭抱去了卫生间,一路上还时不时地颠她两下,颠得她宫口挨了好几下撞,人刚进卫生间,脚甚至都还没挨地,就哭喊着喷了满身满地。 她都还没泄干净呢,腿心还在淌水,任子铮都不给她收拾一下,也不给她一点缓冲的时间,就再次保持着性器交合的姿势给她原路抱回了房间。 一路上,残余的淫水不断,堵都堵不住,滴滴答答流了一地,一直流到床边。 他抱着她在床边坐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那双眼已完全涣散了的人看向一地水渍,笑说:“昭昭你看,我们像不像韩赛尔和格蕾特。” 韩赛尔和格蕾特,童话里那对为了防止迷路,在森林里撒了一路面包屑以做标记的兄妹。 任知昭瞬间再次红温了:“???我呸!去死!” 又开始了。看来只有挨操才能让她温顺。 任子铮于是掰过她的面颊,吻她,问她:“昭昭,你今晚高潮了几次?” “我不知道……”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又开始在她的肉唇间拨弄了,“四次……叁次……我不知道……” “嗯。”他再次狠狠一顶,“你高潮了几次,我就要射几次。” 087.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 汗水混合着泪水,喘息夹杂着呻吟,这是一场无路可退的沉沦,任知昭坠入其间,像溺入深海。 沉浮之间,已分不清是梦是醒,只能被迫承受一波又一波的快意,直到大脑彻底空白,人迷迷糊糊地短暂晕了过去,或是睡了过去,她也不确定。 等再次清醒,他还在操她。 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在半梦半醒中感觉到一股热液被射入双腿之间,在半梦半醒中看到自己已溃散的身体被擦洗干净,被抱回了床上。 瞄一眼床头的钟,已是将近凌晨四点。 任子铮把她包裹在怀中,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而坐。 “你刚才睡过去了一会儿,我把地上擦干净了。”他边在床头捣鼓着什么东西,边对她轻声道,“昭昭,你水也太多了,以后叫你小喷泉。” “去死……”任知昭听到自己发出虚脱般的声音。 “怎么总叫我去死呢。”他贴上她的头侧,“我死了,谁还能把你操得喷水?” 任知昭没办法不怀疑任子铮被夺舍了。这些话就不是他那张嘴里能吐出来的。 他到底怎么了,变成了这样? 不用问,任知昭觉得自己心中已有答案。她疲惫地闭上双眼。 不过很快又睁开了,因为鼻子下飘来一股不好闻的味道。 “来,别动哦。” 她看到任子铮抓着她的手,把一个指甲油刷一样的东西怼上她的指甲,涂出了透明的液体。 “这是?” “苦味护甲油。”他撑着她的五指,细细地刷着,细细地讲着,“看你那比心的story,就知道你又啃爪子了,我就在机场药店买了这个。” 温暖的光亮映着相迭的手掌,耳边是他平稳的呼吸,后背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还是那样令人安心。 任知昭真的很想说点什么,但双唇仿佛被粘上了。 “昭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是任子铮主动回应了她的沉默,“离开你,我的世界里时间就停止了。人一直在原地鬼打墙,就会疯。” 鼻腔被那苦涩味道充斥,十根手指都被涂好了保护。 “弹钢琴的手,多好看啊,不要再啃了。”任子铮把她的手拉到唇边吹了吹,语气轻快,“好啦,现在你的手指和我的心一样苦啦~” 任知昭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她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什么,毕竟从前的他不是爱开玩笑的人。 “你少卖惨,你小日子不是也过得挺好吗?”她撇过头去嘟囔道,“不是有美女为你单独发写真吗?” 就这一刻,她竟有些希望她的猜想是真的。就好像任子铮在外面春风得意,可以让她心里过意得去些。 但任子铮似乎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一脸茫然。 “为了更好的未来~为了我们~”她于是翻了翻眼睛,阴阳怪气地点他。 任子铮想了片刻,然后“扑哧”笑了出来,把她环得更紧了,凑进她的颈窝:“昭昭,你是在吃醋吗?” “吃你个鸡巴蛋。” 任知昭今晚有很多红温的时刻。她用力推开他的脸,骂骂咧咧地倒向边上的枕头,不想看他。 吃醋?笑死人了,谁爱鸡巴吃谁吃,她想。 但任子铮没有追上来哄。他捏起下巴,微蹙眉道:“嗯……西西莉亚是挺不错的,又聪明,又爱运动,长得还漂亮,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呢?” “任子铮!你去死吧你!” 枕头骤然飞起,照着任子铮的脑袋砸了上去:“滚!滚啊!那你去找她啊!你在这儿干嘛呢嗯?!” 他笑着接住她的小李飞枕,然后从身后把那气成了圆鼓鼓河豚的人裹入怀中。 “哈哈,昭昭,乖,好了好了,好啦。”他一边哄着怀中挣扎的人,一边从床头够来了他的手机,凑到她面前,“你看。” “不看,滚。”手机的光亮直接打在任知昭脸上,她瘪着嘴扭过头。 “你看嘛。”他吻吻她的侧脸,捏捏她的奶肉。 “看你个鸡巴蛋!死!” 但任子铮非要她看,手机就差直接怼她脸上,逼迫她再次看到那日让她心头梗住的“写真”。 接着,手指在照片上划动,更多那样的照片映入她的眼帘。它们属于不同的人,有男孩,有女孩,而最后一张属于发照片的女孩本人。 “这些都是我的同学,我们有六个人一起做项目。首先,西西莉亚算是我们的领导,其次,西西莉亚不喜欢男的。” 那天,在看到那张任知昭根本不敢去想的容颜之后,她的大脑就直接下线了,根本也没想到要再往后翻翻。 看来她终归是没有借口让心里过意得去了。 “……关我屁事!滚!”她把脸埋进枕头,声音闷进了枕头里。 “哈哈,好了昭昭,亲亲。”她感觉到任子铮压到了她身上,轻柔的吻落在耳畔。 “滚。” “不滚。” 她背对着他,脸埋入臂弯,不看他,也不再挣扎。 说得出口的,说不出口的,都随着均匀的呼吸,消散进潮暖的空气。 片刻后,她听到他在她耳后喃喃:“昭昭,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 她没有应声,眼皮沉沉地合上。 088.杀了你个臭不要脸的小三男 任知昭并不是没有做过任子铮的春梦。 事实上,她做过不止一次。 一般来说,梦境都是没有头的,没人醒来后会记得梦是从哪儿开始的。在她的梦里,他就那样没有理由地出现在了那里,抱住她,吻她,告诉她他原谅她,然后操她,换着各种姿势操。 就如此刻这般,她被他包裹在怀中,被他从背后抵着,下身传来被填满的饱胀感。 “舒服吗?” 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轻轻压在她耳畔。 “嗯……”她从喉间溢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下体紧紧相咬,奶肉也被他严丝合缝地攥在掌心,打着转缓慢揉捏。 “昭昭,你的奶好可爱,又圆又软的,真漂亮。” 掌心揉动的力度越来越大,指腹按着翘起的乳尖往奶肉里压,又揪住它往外扯,玩得任知昭吃痛:“啊……轻点儿……” “喜欢被揉奶还是被舔奶?” 耳垂被他含住了细细舔弄,敏感乳尖不断刮蹭过那温热掌心,同时穴道被他的粗硬填得快装不下了,层层嫩肉被柱身上的肉茎勾着缓缓重磨,任知昭舒爽得脑袋骤然后仰,靠上他的肩头:“都喜欢……都要……” 在梦里,她可以肆无忌惮。 “呵……看来他没有喂饱你啊。” 随着那声音,宫口被重重一顶,她再次迷迷糊糊地:“嗯……”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龟头在深处刻意缓慢地碾磨几下后,狠狠操了进去。 “昭昭……宝贝……你好棒,睡觉的时候里面都那么能吸……” 嗯嗯嗯??? 眼皮快速抖动着,最终睁开了,继而任知昭发现这不是个春梦。 阴道里的饱胀感太过真实,她真的正被任子铮抱在怀里操,他的阴茎插在她睡着的身体里。 同样的,昨晚的一切也不是梦。消失了一年的他突然出现了,而且现在还在她身边,还没有离开。 “任子铮……你个公狗……”她眯着眼小幅度挣扎了几下,声音黏黏糊糊的,“你发情了吗……” “嗯。” 许是发现她醒了,任子铮把她抱得更紧,五指深陷入早已被抓得涨红的奶肉。 “出去……我不能再……我还没洗……” 她伸手推住他一下一下撞在自己臀肉上的胯骨。因是刚醒,神志迷迷糊糊,讲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手上根本使不上劲儿。 就在这时,床头手机传来的动静将她迷糊的神志瞬间打醒了。余光看到,来电显示是“邓肯”,如一盆当头而来的冷水,浇得她猛一个激灵。 “出去!出去!” 她嚎叫着使出狠劲,推得那发情的人终于停了下来,从她身体里退了出去。 任知昭被一巴掌拍回了现实。 邓肯的来电便是梦醒的标志,醒来后,她不光是个说谎的小人,还是个偷吃的小人。 可现实总要面对。她接通了电话,从床上坐起身,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喂——嗯,我刚起——抱歉,昨天下了飞机后太累了,回家就……就……” 平稳下来的思绪被打断了,因为胸乳再次被一双大手包住。 任子铮也坐了起来,从背后抱住她,将她的两团奶肉揉入掌心。 “……就早睡了……咳咳咳……” 任知昭侧头瞪向任子铮,对方却完全不在意,一双黑眸低沉地敛着,吻入她的脖颈,小口含住她的肌肤,舌尖细细舔弄。 “你疯了吗?!别闹了好吗!”她打开话筒静音,一把推住他的脸喘叫道。 “亲爱的,你怎么咳嗽,感冒了吗?亲爱的?喂?喂?” 但听筒那边不断传来另一个男人关切的声音。 任子铮眉心拧了起来,不容一丝反抗地将她箍紧,捏她的手发狠一般,把奶肉在指间攥到变形溢出,舌尖带着温热,挑逗地扫过她颈间的每一处敏感。 快感如细小电流,缠绕着皮肤。任知昭绷紧了脚尖,关掉了话筒静音,咬着唇道:“啊没有……被口水呛了一下……我没忘啊,我知道……好,半小时后——啊!” 本就溢着潮热的阴唇,被两根手指挤了进去,挤出更强的电流,蹿上大脑。 这叫她怎么忍?脑袋猛然后仰,直接对着话筒哼了出来。 “……啊?” 电话那头在沉默了几秒后,发出动静。 任知昭的心脏差点破开胸膛蹦出来。 他是故意的,他真的太恶劣了。 “啊不是我我我那什么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去准备了一会儿见拜拜!” 她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搪塞完,也不顾对方说什么,就火急火燎挂了电话,然后按住任子铮揉在自己腿心的手,身体向前挣扎着破口大骂:“任子铮你个发情的公狗!好玩吗?!嗯?!” “你说你吗?当然好玩啊。”他也跟着倾了向前,笼住她的后背,揉她的阴蒂,揉她的奶肉,在她耳边低笑,“这里,还有这里,都好玩。” “我去你祖宗!”任知昭躬着背,卯着全身劲抵抗那快感,“放开我!不然把你那烂黄瓜剁了做泡菜!” “哦?不是说要泡酒吗?” “老子爱泡什么泡什么!放开我!我要去见我男朋友了!你个臭不要脸的小叁男!” 她骂完,压在身上的重量便消失了。 任子铮放开了她。 他从她身上起来,看着她趴在那儿满面通红直喘粗气,突然很轻蔑地笑了一下。 任知昭趴在原地喘了一会儿,怒目对着他,然后一跃下床。 她撒谎了,她其实忘了今天中午和邓肯有约。她从国外回来,邓肯肯定是要第一时间见她的。本来昨晚还记得这件事的,被任子铮操了一夜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什么情况……这个公狗,疯子,小叁…… 她烧红了耳根,一路骂骂咧咧冲进卫生间洗漱,然后在看到镜子的那一刻,崩溃地惊叫出来。 她的锁骨,脖颈,到处都是狗咬的痕迹,殷红一片,没一块好地儿。 任知昭扯住头发,大脑当机了约莫五秒后,冲进了衣帽间翻箱倒柜。 可是怎么翻都翻不到她想找的东西。她衣服本来就不多,一件高领的也没有,总不能进了室内还裹着羽绒服,包着围巾吧? “任子铮我杀了你啊啊啊……”她坐倒在衣服堆里,欲哭无泪地干嚎,“怎么这样啊……怎么这样……” “穿我的吧。” 眼前突然一黑,脑袋挨了一下,被布料覆住。 任知昭把盖在头上的东西扯下来,看到是一件米色的半拉链卫衣,拉链能一直拉到下巴处,而任子铮正倚着门框站在她面前。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抬头瞪了他一眼,擦了把脸,手忙脚乱地把那卫衣套到身上,边套边瓮声瓮气地:“你什么时候回丑国?” “你很希望我走吗?”他双手插着口袋,抬着下巴俯视她。 “不啊。”她胡乱扎好头发,从地上爬起来,“你要辍学也不关我的事。” 任子铮低头笑了。 他贴近她,伸手理了理她头顶的乱毛,垂眸望着她那双颓丧的眼,温柔道:“我送你下楼,送完就走。” 任知昭微滞了一下,瞳仁轻晃。 但几乎是立刻,她就一掌拍开他的手:“随便你,关我屁事。” 说完,便扭头要走。 结果衣领被从后面拽了住,稳稳当当地拽回了原地。 “你就这么见你男朋友?”任子铮提溜着她的衣领,轻挑眉看着她,“跟个叫花子一样。” “关你屁事!”任知昭被提得半个脑袋都淹没在那巨大的衣领里,从衣领中发出嗷嗷咆哮,“我就是叫花子我男朋友也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嗯嗯,知道啦知道啦。” 任子铮提溜着那四脚并用扑腾个不停的人,把她提到梳妆台前,拿起什么东西对着她的脖子来了一下。 被遗落在记忆里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冬天的雪松林。 前年圣诞,他送的那瓶小心意,被她小心摆在梳妆台上,却再没打开过。 “香香的,这样他就更爱你了。”他说。 089.救命!哥哥和男朋友! 真搞不懂,任子铮的步子是有多大。 明明任知昭一路小跑得脚底冒火,却怎么也甩不掉他。他脚步平稳地跟着她,跟个狗皮膏药似的。 邓肯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远远地,任知昭看到他的车停在那里,看到他倚在车门边。她一咬牙,用尽毕生运动细胞,猛一个加速冲刺,朝邓肯冲了过去。 “亲爱的。”邓肯向她张开双臂,笑着接住她,“好想你,有没有想……我……” 下一秒,笑容便凝固在了嘴角,声音也消了下去。 任知昭抬头,看到他凝滞于前方的目光,立刻扭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这狗皮膏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是漂移吗?! 任子铮就站在相拥的二人面前,眼睛先是极快地瞄了一下邓肯摸在任知昭腰上的手,然后露出微笑,道:“你好啊,还记得我吗?” “菲比的哥哥……卡尔?” 邓肯的眼神分明在说,你化成灰我也不会忘了你。 “凯尔。你是……迪肯?” “邓肯。” “……”任知昭倏地挽住邓肯的手臂一拽,“我们快走吧。” 但邓肯像座山一样,一动不动。 “你从美国回来了?”他说。 “嗯,回来看看家人。”任子铮轻松道,“真不好意思啊,上次见面见得仓促。我不在的时候,谢谢你帮忙照顾我妹妹。” 说完,他做了一个让任知昭想扯头皮的举动。 他对邓肯伸出了右手。 邓肯瞄了一眼那只手,又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然后伸手握住:“不用谢,菲比是我女朋友,照顾她是应该的。” 任子铮握着他的手上下动了动,眼睛笑成弯弯月牙:“好多年不见,你长大了,长高了。” “嗯,你也是——” “那什么!” 边上传来一声嚎叫,打破这其乐融融的景象。 任知昭攥着手,表情不怎么好看:“我们走吧!” “噢,好。” 邓肯收回了手,刚想搂住任知昭,任子铮却在一旁道:“你们去哪儿?” “一家新开的东南亚融合菜,是米其林一星,菲比一直想去。”邓肯道,“你一直在美国,可能没听说过。” 任知昭一直在扯邓肯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废话了。 结果任子铮来了一句:“哇,听上去很不错。正好,我也没吃,一起吧?” 并且邓肯在顿了几秒后,回道:“好啊。” 任知昭以为自己幻听了。这是在干什么? “任子铮!”她平地一声雷地用中文嚎道,“你在发什么疯?!你闹够了没有?!” “妹妹,别这么没礼貌。”任子铮好整以暇地用英文回她,“你男朋友又听不懂中文,讲英文。” 说完,他拉开了邓肯的车后门。 几乎是同时,邓肯拉开了副驾门。 两扇车门同时打开在眼前,任知昭觉得脑瓜子进了马蜂,嗡嗡直叫。 不过立刻,任子铮就钻进了车,关上了门。 而邓肯的手还扶着车门。 “你在干什么?”任知昭咬着牙小声道。 “等你上车啊。”邓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发狠。 “今天不是我们两个约会么?” “那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你哥哥回来了啊。”他按在车门上的手指隐隐抠了下去,“他难得回来一趟,一起呗,没事儿。” 任知昭不知道要说什么,被邓肯轻轻一推,塞进了车里,他自己也跟着绕到驾驶座,上了车。 不大的空间里,沉默像一张绷紧的弓弦。 一股刺鼻的味道忽而钻入了任知昭乱七八糟的脑袋。她抬头望向后视镜,看到镜中,正在用免洗洗手液消毒手的任子铮。 下一秒,他猝然抬眸,目光与她在镜中相撞上了,犹如刀锋刮过她紧绷的弦,吓得她当即逃开了视线。 “车加热一下,稍等,亲爱的。”邓肯启动了车子,然后突然抱住了边上紧绷的人,轻声道,“你还没说你想不想我?” “啊……我……想……”任知昭无处可逃地在他怀里萎缩成了一坨废纸。 “嗯亲爱的……”邓肯将脸埋入她颈窝里蹭了蹭,一副陶醉的样子,“你今天好香啊,好好闻,是新的香水吗?” 说完,他用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不留一点退路地吻住她的双唇。 后座好像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哼笑,也不知是任知昭的幻听还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快裂开来了。她看不见,但却感觉从后方射来一道激光,“滋滋”地刻着她的皮肉。 别伸舌头啊,别伸舌头……她一边双手用力在他肩膀上推着,一边在心中祈祷。 紧接着,她便感觉到湿热的东西顶入唇缝,同时那只扣在她后脑勺的手顺势向下,滑入她的脖颈。 任知昭听到自己在这安静的空间里裂得很响亮。 “%@#¥*嗯——好——”她卯足了劲推他,几乎是把自己被他咬住的下唇生扯了出来,“*#…¥好了!可以了!” 她用手背迅速一抹嘴,双眸不由自主地往后视镜方向轻抬,又在分秒内躲了回来,被灼到了一般。 “咳咳……快走吧,我饿了。” 她烫着耳根将外套脱了下来,系好安全带,却在此时感觉到从侧面也射来一道寒光。 邓肯在看她,或者说,在打量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 “……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收回了目光,放下手刹。 那家餐厅离家应该是不远的。 但这一路,漫长得像是星际航行。叁人在那世纪征途中谁都不说话,仿佛说话成了一种挑衅。 什么情况……这是在干什么……我是谁……我在哪儿…… 一路诡异的沉默中,任知昭心里念的都是这些。 最后还是邓肯打破了那诡异的沉默。 他向她伸手,略带强硬地将她紧攥的手拖了过来,握入掌中,声音却是无比的温和:“迈阿密好玩吗?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咯噔”,是任知昭心跳的声音。 “啊?你们不是一起去的吗?” 果然,任子铮立刻凑上前来。她都能感觉到他的手扒上自己座椅靠背的重量。 “没有啊,菲比一个人去的。”邓肯莫名道,“我要考试,没去成。” “这样啊。”后座的人幽幽道,“那你那天发的story……” “什么story?”邓肯问。 平时就不怎么看社媒的邓肯,果然这次也是没看到的。 任知昭突然无比怀念儿时那个“谁再说话谁是狗”的车载游戏。 座椅靠背被压得更用力了。 在约莫叁秒的安静后,她听到任子铮的声音,带着丝戏谑,靠近耳侧:“哈,天呐妹妹,你不会是在外面有人了吧?这样可不好啊。” 090.哎呀!是鸿门宴! 任知昭也不懂自己是怎么忍了一路没跳车的。 总之,她最后是完好无损地来到了餐厅门口。 “你们先进去吧,我去停车。”邓肯说,“报我的名字就好。” 她于是拖着自己的身体晃进了餐厅,身后还紧跟着那个臭不要脸的狗皮膏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她猛瞪他一眼,然后冲到桌边。 好了,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她是应该和哥哥坐一边,和男友面对面;还是和男友坐一边,和哥哥面对面;还是让哥哥和男友坐一边,自己坐对面;还是让哥哥和男友打一架,自己揪住自己的头发逃离地球? 就在她对着两排椅子碎成一地时,身体被轻轻一拱,朝着那座位跌了下去。 任子铮一屁股坐了下来,用身体拱着她向里,把她直接拱进了最里面。 服务员在边上倒水。他把她面前的杯子拿出来递给服务员,然后托起腮,继续那样似笑非笑地看她。 “你不是说送完我就走吗?”任知昭咬牙道。 “啊……我改变主意了。”任子铮说。 “你还要脸吗?”她说。 “不要啊。”他把倒好的水放回她面前,慢悠悠道,“你也应该学着点儿。你表现得这么反常,我要是邓肯,我都该怀疑你心里有鬼了。” “任子铮!”她爆出一声,又立刻把声音压了回去,低下头,“我问你,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坐在这里?” 任子铮喝了口水,道:“小三啊,你不是说了吗。” “???”这下任知昭真没忍住,“fuck you!” “You already did.”他这么回答时,目光抬了起来,看向前方。 是邓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要在对面落座。 中文他听不懂,但好死不死地,就这两句不是中文。 任知昭惊觉抬头,看到邓肯要坐下的身子滞在了半空,注视着他们两个。 “哈哈,开玩笑呢。”任子铮耸耸肩,“邓肯,你也有兄弟姐妹吧,你应该能理解,兄弟姐妹之间就爱乱开玩笑。” “不理解。”邓肯说着,坐了下来。 坐下来后,还十指交迭,继续用先前那奇怪的,审视般的目光看着任知昭。 是在怨她没跟他坐在一边吗? 任知昭避开邓肯的目光,硬着头皮把菜单推到他面前:“赶紧……点……” 点完赶紧吃,吃完赶紧走。 “你要吃什么?”邓肯大概扫了扫菜单,问她的语气还是有些微妙。 “随便,你帮我点……”本来是她种草已久的餐厅,但现在那菜单她看一眼就头晕。 “这个西贡辣蟹意面看着不错——” 邓肯话都还没说完,边上传来幽幽一句:“菲比不吃辣,你不知道吗?” 是任子铮,十指也那样交迭着,嘴角挑了点笑看着邓肯。 “我吃!” 原本半死一样伏在桌上的任知昭,突然一下就诈起来了,对着边上点单的服务员连声点头:“我吃……我吃……” 任子铮撇撇嘴,没说什么,拿起边上的酒单翻看,半晌后道:“这家的鸡尾酒看着很不错啊。” 邓肯于是也拿了份酒单,然后抬头望向对面的任知昭,眼中原先的微妙已经没有了,甚至还伸出手,覆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柔声问:“我得开车。亲爱的,你要喝吗?” 现在是中午,大中午的谁会喝酒? 任知昭会。 倒不是说她有在中午喝酒的习惯。只是她觉得,此刻要是再不来一杯的话,她就要撑不下去了。 “我喝。”她于是点头,“你给我点。” “嗯……”想了片刻,邓肯手指在酒单上点了点,“那这个檀香秘境吧,我也想尝一口。” 结果边上又缓缓飘来一句:“这里面有金巴利。金巴利是苦的,菲比不喜欢苦的。” “我喜欢!”任知昭再次那样,“我喝!就这个……” 结果是吃的也不合胃口,喝的也不合胃口。 餐厅的灯光柔和,音乐也轻快。邓肯拿着刀叉,低头帮任知昭将肉从壳中分离。刀刃偶尔碰撞餐盘,发出极轻的“咯咯”声,隐隐搅着人的神经。 任知昭握着叉子的手定在那儿,无神的双目望着面前的一切,嘴都不想动一下。 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任子铮对她轻声道:“你吃我的吧。” 说着,他在邓肯将最后一块肉分离好的那一刻,把面前的两个盘子一换。 邓肯辛苦挑了半天的蟹肉就那么落在了他面前。他抬头,对邓肯微微一笑:“谢谢啊。” “哈。” 邓肯也无语得笑了出来,刀叉一搁,身子向后一倚,抱起双臂,腮帮肌肉跳了两跳。 任知昭又要扯头皮了。 但显然,此刻的邓肯已经顾不上她了,看都不看她一眼,双目直勾勾冲着任子铮,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句:“凯尔,听说你在斯坦福啊,真厉害,很忙吧?就没见你回来过,还以为你打算留在美国了呢。” 这怎么突然开始拉家常了? “哈,我这不回来了吗。”任子铮不紧不慢地将面前红彤彤的蟹肉放到水里涮了涮,边涮边说,“听说你是我同校同专业的小学弟啊,也很忙吧,忙得都没时间和我妹妹去旅游?” “是挺忙的,主要最近是期中周。”邓肯答完,立刻将话锋转了回去,“你在那边研究什么方向?前景好的话留在美国也不错啊。” 像是在踢皮球,谁也不想将球留于自己脚下。 “人工智能。不了吧,我最放不下家人了。”任子铮立刻就把那球踢了回去,“真的那么忙吗?我记得大三以上的课已经没多少是有期中考试的了啊,基本都是projects和assignments。” 说完,他把那涮去了味道的蟹肉放入任知昭盘中。 她喜欢吃蟹,他知道。 心头像是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任知昭咬了咬唇,在一边没好气地来一句:“你有完没完?邓肯就是很忙啊,一直考到昨天。” 任子铮温柔看着她,说出的话却指向邓肯:“是吗?考了哪门呀?” 邓肯脸色有些不太好了,眉心微皱了皱,低声道:“……应用生物信息。” “那门课我上过。我记得是没有期中考试的啊。”任子铮眼珠一转,道,“百分之五考勤,百分之十五随堂小考,百分之十五个人作业,百分之二十五小组作业,百分之四十期末考……没有期中。” “有的,你记错了。”邓肯的声音更低沉了,眼神略飘忽地瞄了一下他那一脸茫然和窘迫的女朋友。 空气就在此刻猝然安静了。 “喀哒”一声,任子铮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他拿起餐布,擦了擦手,然后双臂交迭在桌上,上身微微前倾,眼底带笑地看向邓肯。 “……椰林风声:白朗姆,椰子水,青柠叶,香茅,菠萝——” 意味不明的词语从他嘴里说出。有那么恍惚的一瞬,任知昭还以为他在念什么轰爆对方狗头的咒语。 “檀香秘境:波本,金巴利,黑糖,煎茶,檀香木;斑斓之夜:金酒,斑斓叶,香草……”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任子铮正在一字不差地背诵刚才的那张酒单。她看到邓肯的表情变了。 “……暹罗烈焰 :龙舌兰,小米辣,芒果,蜂蜜,烟熏盐。” 说到这里,他也往后一倚,抱起双臂,漫不经心地:“邓肯啊,我这个人呢,过目不忘,是不会记错的。” 任知昭和邓肯的沉默震耳欲聋。 好好好,高手过招,“报酒名”的贯口节目都搬出来了是吧? 任知昭在心里已经把头皮都扯秃了,但脸上只是嘴角轻抽了抽,用中文对着边上的秀儿咬牙道:“知道你聪明了,能不能不要再死装了???” “没有装啊,我只是提出质疑,摆出事实。”任子铮也用中文轻声回她。 挨了一顿秀,面前的二人又明目张胆地讲起了加密语言,邓肯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难看了。 任子铮许是注意到了他的脸色,立刻毫不添油加醋地给他翻译:“哦,我妹妹让我不要再向你炫耀我的智商了。” 说着,他摊摊手:“好吧,兴许是过了这几年,教纲改了吧,那也是可能的。” 这顿饭吃的。 食物几乎都没怎么动,那杯泛着苦的酒倒是被任知昭硬着头皮闷了,得以支撑到现在。 任子铮还趁着去卫生间的功夫偷偷把单给买了。 这下邓肯算什么?任知昭能感觉到他的低气压,她都不敢靠近他。 没关系,邓肯会让她靠近。 临要走了,在大家都起身后,他抓住任知昭的胳膊,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身边。 任知昭一个趔趄跌进他怀里,猝不及防地抬头,看到邓肯绷着的下颚。 “我要带菲比回家。”他说。 任子铮回头,看到邓肯搂着他的妹妹,看到他捏在她腰上的手,这次是无比地用力。 “我们小半个月没见了,需要些时间在一起。”邓肯接着道。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任子铮安静地望着任知昭的双眸,说:“你要跟他回家吗?”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任知昭觉得心头有股火在往喉管蹿。 不是跟他回家,就是跟他回家,区别是? “嗯。”她听到自己应得决绝。 “好。”任子铮笑了笑,“那你们玩得开心,结束了告诉我,我来接你。” “就不必等了吧。”邓肯也笑了笑,“菲比今晚也许就不回去了。” 091.你们男人感情还真充沛 车里暖气开得足,任知昭的双颊有些泛红。 邓肯好像在她身边说着什么,她根本听不进去。 任子铮走了?竟然就这么走了?竟然真的放她和邓肯回家了?也不再挽留一下?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 这么想着,她望着窗外,小声嘟囔道:“你要带我回家……你有问过我的意见么?” “难道你打算吃完饭就跟你哥回家?”邓肯道,“我们这么多天没见了,不该多点时间在一起吗?” 任知昭语塞,手指攥着那厚重的领口,半晌后才又低声道:“谁说我晚上不回家了?” “所以我不是说‘也许’么。” 说着,邓肯启动了车子,指腹在方向盘上抠着,看着任知昭的双眸中又重新浮现早先的意味不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啊?” “我说你不热吗,穿着这么大一件衣服。”他的目光落在她攥在领口的手上。 “啊……不热啊,冬天怎么会热。”任知昭放下手,将安全带系了上,“走吧。” 兴许是昨夜折腾得太猛,车里又暖,任知昭这会儿觉得倦得很,但她又不敢在邓肯身边打盹,半梦半醒地眼皮打了一路架。等彻底被叫醒时,已经到了邓肯家楼下。 下了车,二人就那么一前一后地走到大门口。任知昭要进门时,邓肯牵住她的手,从口袋里掏了什么,问:“抽么?” 她看了看他手中的东西,道:“不抽,戒了。” “?” 她知道邓肯在想什么。上次见面,她还拿着她的电子烟吸得忘我呢,怎么一言不合说戒就戒了? 她懒得多说,面无表情道:“你要抽也别在我面前抽。” “……” 不管她抽不抽,显然,此刻的邓肯是很需要来一根的。 所以他也没多问,拿了钥匙递给她:“行吧,那你先上去吧,我抽完上来。” 她照做了,拿了他的钥匙自己上楼。 邓肯家任知昭来过几次,毕竟她是不会让邓肯去她家的,那就只有她过来了。 她把暖气温度调低了些,然后在屋里漫无目的地晃了一圈。家里比较乱,零散的书,纸笔,喝剩的咖啡杯……到处都是刚肝过考试的痕迹。 任子铮就不会这样,他就是再忙,在他周身也看不出忙碌的痕迹,总是干干净净,井然有序…… 任子铮现在在干嘛呢?一年没回家,他是不是又在那儿拿着酒精喷来喷去了……他是不是今天就会飞回美国……他怎么能就那样放自己跟邓肯走呢…… 晃着,想着,茶几上的杂乱中,一个绿色小盒子吸引了任知昭的视线。 那是一盒万宝路薄荷细烟。邓肯觉得这种烟是女孩子抽的,从没见他碰过。 她好奇拾起那烟盒,打开看到里面还剩三根,盒子里似乎还夹着张什么纸。 她刚想抠出来看看是什么,门口传来敲门声。 肯定是邓肯上来了。她下意识地一下将那烟盒揣进兜里,跑去开门。 门打开的刹那,还没来得及反应,任知昭便被卷入带着烟味的怀抱。 她皱了皱鼻,指尖抵着那个怀抱,问:“怎么了?” 头顶传来邓肯的声音:“菲比,我爱你。” 她猛地一缩,缩成了只应激的猫。 又来?!你们男人感情还真是充沛啊! “对不起没提前跟你商量一下就把你拉过来了,但我真的太想你了。”邓肯的五指在她后脑勺的发丝间摩挲着,“对不起如果今天在你哥哥面前表现得有些奇怪,我太紧张了,毕竟他是你的家人……” 五指随着他温柔的话语向下,悄无声息地滑入任知昭的后颈。 “没关系!”她本能地用力一退,避开了他的手,“没关系……你把我叫过来,不能一直就站在门口吧。” 那双浅色的眸子就那么注视着她,底下藏着未起的潮,片刻后,又露出了笑意:“看电影吧。” 他拉起她的手,来到沙发坐下,把遥控器塞到她手里:“看个电影吧,我都好久没开过电视了。想看什么,你来挑。” 气氛太过诡异,虽然暖气调低了,任知昭还是觉得燥热。她在软件上翻了翻,在喜剧分类里随便开了个最近刚上映的电影。此时此刻,只有看点儿喜剧才能不让氛围更加诡异吧。 邓肯拿了汽水来坐下,然后再次将任知昭搂入怀中,手指在她的发梢上盘绕,还带着些许烟味的呼吸呵在她的头顶。 她就那么僵在那个怀抱里,双目直直看着电视的方向。 明明是她选的电影,二十分钟进去,她却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什么东西都离不了“爱”?人类的感情真就那么充沛吗?要搞笑就好好搞你的笑,搞着搞着男女主就抱在一起开始啃嘴了算怎么回事? 来自头顶的呼吸依旧平稳,仿佛全然专注于电影,任知昭的目光却游移了起来。 她手指蜷在袖口里,蹙眉想着,想着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吧……说点啥好呢……可千万别再提什么任子铮了…… “咳咳,那个,我哥……” 该死…… 可是话已出口,邓肯也向她垂下目光,她只能咬了咬唇,继续道:“我哥今天也表现比较奇怪,但那是因为他脑子有问题,真的,我不是在骂他,他这里真的有点问题——” 她一只手指指自己的脑袋,一只手拽了拽邓肯的衣服,神情变得较真:“他有点阿斯伯格的倾向,讲话不会拐弯,平时刻薄别人自己也完全没意识,你不要介意啊,他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了。”邓肯握住她那只手,温柔地打断了她,“没关系的,我不在意。” 对话就这么爽快地被提早结束了,让任知昭不得不再次将目光转回那火热的屏幕。太过火热了,感觉都快要啃到她脸上来了。 她喉咙发紧,嘴上又想说点什么,可大脑一片空白,半天只憋出一句:“我哥……我哥他只是想找个机会认识认识你,毕竟他难得回来一趟嘛,所以才会跟过来,他不是——” “菲比。” 她再次被打断了,这次却不似那般温柔。 “我们之间除了你哥哥,就没有别的可说的了吗?”邓肯说。 “……” 电视中的男女向着床一路啃去,任知昭被迫对上邓肯的双眸。 “菲比。”他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们总是一副不熟的样子?为什么你总要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 说着,他拿起遥控器,对电视按下暂停:“高中的时候你就这样,为什么现在还是这样?” 屋内安静了,屏幕里的画面定格在了火热爆发的前一刻。邓肯伸手托住任知昭的膝下,将她的双腿捞起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抚着她的后脑勺道:“亲爱的,过去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我跟你道歉。我那时候就是个非主流小屁孩儿,什么也不懂只会装,你所认识的那个我都是装出来的。” 任知昭一时语塞,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他吻了吻她的发顶,接着道:“现在的我都是你的,我只想跟你好好的,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是你的男朋友……你妈也好,你哥也好……什么也不会拦在我们之间的,好么?” 落在发顶的吻一点点向下,落在她的脸颊,又游移到唇间。 任知昭有点懵了。邓肯今天格外黏糊,从见面开始就如此了,此刻更是黏得不像话,又是说这些不明所以的“肺腑之言”,又是动手动脚的。 她警觉地瑟缩,被邓肯扣住后脑勺,边亲边低声道:“……你今天就别走了好不好。” 果然。 她用手推住他的脸:“可是我在你这里什么也没有啊。” “去楼下买就好了。”他亲着她的手指道,“你需要什么,我下去给你买。” “不行,我得回去。”任知昭把手抽了出来,“下次吧,又不是不见了。” “我不想你走,我不想这样好多天才能见一次……” 邓肯不给她一点退路,将她抱得更紧了,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忘情道:“亲爱的,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092.妹妹的巴掌也是香的 说啥呢这是? 这下,任知昭用双手死死推住了邓肯的脸。 “什……不是……啊???” 她反应太激烈了,激烈到邓肯脸上的忘情瞬间凝滞了。 “你住你哥哥家多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她一口打断,“他又不是不走了!” “他什么时候走?” “他总要走的啊!”任知昭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耳根都憋红了,“他得回去上学啊,你这么在意这个——” “为什么?!” 她的那些叫喊被更大的一声质问给盖过。 邓肯生气了。 “为什么你和你哥过夜就行,和我过夜就不行?!” 任知昭感觉喉咙被堵住,像是被人掏出了她那些肮脏的秘密,又原地硬塞回她自己的喉管里。 片刻后,她才强作镇定道:“你……你在说什么,我和我哥有各自的房间!” “你在我这里也可以有自己的房间啊!次卧收出来给你,或者你睡主卧都行,都听你的!” 邓肯撒开了她,从沙发上爬起,指着卧室门,怒不可遏的声音重回了平静。 “……怎么,这样也不行么?那怎么在你哥那儿就可以呢?” 二人无声对视,目光交锋。 一阵沉默过后,任知昭直接起身,拎了包:“……我走了。” 但被邓肯拽住了手腕:“不要走,不要一遇到问题就跑。” 她被迫扭回身来。 不知是否因为刚才的一番动静过大,不小心按到了沙发上的遥控器,电视里再次传出了欢愉的动静。 空气变得燥热难安。邓肯伸手拭掉任知昭额角流下的汗,声音没什么波澜:“我可以问你个问题么,从中午开始就想问你了。” 可她分明看到那双蓝眼睛终于变得汹涌。 “你为什么会穿着我们学校的文化衫?” 任知昭愣住了。 “这是我们学校的校训。”邓肯指向她的胸口,淡淡道,“你不认识吧。” 她怔怔低头,那里印着一串字母,像是拉丁文,她怎么可能认识。 “总不能是我给你的吧,我不记得我有那样做过。” “……” 说话啊,随便扯个什么理由,这多好编啊。 结果任知昭什么也没说,再次扭头就走,当然也再次被邓肯一把拽了回来。 这次,他拽得可就用力了,不光拽住她,还抱住她,死死地抱住她。 背景音笑得好开心。她叫骂着,在那混乱间,感觉到下巴处的拉链被拖拽,感觉到手掌的力道和温度钻入了她的衣服,她根本挣脱不开。 “你现在是要强奸我吗?!”她用指甲狂挠他,扯着嗓子道,“半年等不了你早说啊!” 没想到邓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放开了她,沉喘着,眼神有些惊愕,什么也不说。 任知昭也重重喘气,理了理衣服,在瞪了他一眼后转身离开。这次,他没有拉住她。 公狗!一个二个,都是发情的公狗! 剁了吧!都剁了!剁成肉馅,撒到安大略湖里喂鱼! 怒不可遏地冲到马路上时,任知昭满脑子都是这个。 她在路边对着空气狂怒了半天,一会儿捶树桩,一会儿踹积雪,全然感知不到负数的气温,背上都快被那该死的卫衣捂出痱子了,脑袋烧成了一锅烫粥。 恬不知耻的疯狗!阴险狡诈的小人!……任子铮! 那叁个大字,自带闪电轰鸣的背景音出现在她脑中。她立刻掏出手机,叫了回家的车。 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回那个家过。 一路上,司机甚至都不敢跟她讲话。她下了车,摔上门,风风火火地上楼,风风火火地席卷过走廊,然后踹开家门。 “任子铮!!!——” 被她狮吼的人,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一手插着兜,一手拿着手机。 太好了,他没走,他还在。 “我晚点给你打回来。”他转过身,挂了电话,对她露出笑容,“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不叫我去接你啊?” “你个狗东西!!!”任知昭甩掉鞋子,赤着脚朝他冲来,抡起包往他身上就是砸,“你想害老子?!你个厚颜无耻阴险狡诈的小人!” “我怎么了?”任子铮一手接住了那包身,眼神还挺无辜。 “你怎么了?!”任知昭拽着包带拼命往后蹬,怒瞪着他咬牙,“你给我穿的什么狗屁衣服?!你安的什么心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好心帮你呀。”他稳稳抓着包身,泰然自若道,“要不是我把衣服借给你,你小男友就该看到你身上那些吻痕啦。” “我去你个王八羔子!”她还在拼命使劲,倒像是和他玩起了拔河,“那是哪条疯狗啃出来的你心里没数吗?!” 她刚说完,便感觉身体骤然失去重心。 任子铮放开了她的包,她于是向后倾去。 不过下一秒,身体便被稳稳接住了。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轻轻一拉,将她扣入了怀中。 包袋掉落在了地上。任知昭愣了一瞬,抬头,对上任子铮近在咫尺的眼睛。 “你不会说你的外衣都洗了,借哥哥的衣服一穿吗?”他垂眸看着她,轻声道,“你不是最擅长说谎了吗,这很难编吗?” 任知昭猛然撇开头,抵在他胸口的双手开始颤抖。 这两天过得实在太魔幻了,被拽住小尾巴,被扯下遮羞布,被攥在手心里来回玩弄……她连哪怕一分钟的反应时间都没有被留给。 “我呸……”她声音有些颤,鼻头也有些酸,“你不就是想让我和邓肯分手吗,费尽心思整这一出……” 她愤怒,真的很愤怒。心头那片沉寂了一年的死海,只被他用了一天时间,就搅得天翻地覆。 任子铮变成这样了,他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样的。 “真看不出来啊任子铮,去了趟美国可真是脱胎换骨啊!”她猛地推开他的怀抱,声音抖得愈发厉害了,“你是觉得这样很好玩吗??说你是小叁你还上赶着认,你真的一点脸都不要了吗!” 原本无表情的脸微微沉了下来,眉头一压,任子铮似乎有了些情绪。 “呵,我让你去和你的小男友约会,你还不满意了?”他说着,向她缓步逼近,“昭昭,我和他,究竟谁才是小叁,你心里没数吗?” 细针一样的话,精准而锋利,直直扎进她的心口,叫她滞在原地,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你——” “没关系的昭昭。”他垂眸看着她,用目光钳制着她,“我可以让你去和小叁约个会,我可以让你和小叁约很多会,只要你能想着回来,只要你——” “啪”一声脆响,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一个巴掌甩在了任子铮的脸上。他被任知昭打了一巴掌。 打他的那只手还悬在半空。任知昭也怔住了,被自己的举动惊到了。 不光是他的话语,空气仿佛也戛然而止。 他的脸偏到一边,长睫微颤,片刻后,抬手摸了摸那片火辣辣的疼,竟轻笑一下。 “——只要你心里还有我。” 他把被她打断的话给说完了,丝毫不受影响地,向她再迈近一步。 呼吸急促,掌心发麻,任知昭的手还那样颤抖地悬着,趔趄向后退了半步,被他重新揽住了腰,用着侵占的力道。 “我呸!别碰我!——” “啪”,又是一声脆响,比刚才的那一声更加响亮。 像是惯性一般,那悬着的手掌在身体相触的瞬间,便再次挥了出去,比刚才还要狠。 硝烟的气息在颤抖的呼吸间弥漫开来,任子铮的面颊彻底发了红。他没有摸,没有停,看她的目光发了狠。 她好像在那双好看的眼眸下看到了一丝癫狂,甚至是一丝享受。 任知昭有些吓到了:“你别——” “疼吗?” 他一把抱紧了她,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同样发红了的掌心拽到唇边亲吻。 “别把手打坏了。” 093.让你男朋友听听我们是怎么做爱的 任知昭真的被吓到了。 她在任子铮怀中无济于事地扭动,叫骂,被他拦腰抱起,连拖带拽地抱到了落地镜前。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他一手禁锢着她的腰,一手卡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对着镜子。 他要让她看清楚。 看清她的伪装,看清他的疯狂,看清他将一切同她有关的印记都当作奖赏。 有力的手掌覆在了她的心口,又向下探去,抠在了她的腿心:“你这里,还有这里,都有我。” “我呸!放开我!”任知昭的嘴被捏在手指间,讲不清话,却还是扯着嗓子口不择言,“跟我男朋友共享一个逼可把你爽着了是吧?!等你走了我就把邓肯叫来这里在你沙发上做爱!在你床上做爱!” 任子铮笑了。 “昭昭,你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呢,能骗得了谁?我的……”他收紧了抠在她腿心的手掌,“……有没有别人碰过,我会不知道吗?” “……哈,操……” 任知昭也无语得笑了出来。 曾经她觉得任子铮不懂她,如今她却被他撕开来看透。 “你不会觉得我是为了你在守身如玉吧?” 她对上他在镜中的双眸,语气中有些嘲弄的意味。嘲他,也嘲自己。 “你当然不是为了我了,你是为了你自己啊。”他却道。 她的脸被他掰着朝向客厅的方向,让她看到那张被她盖上了白布的画。她用一张白布试图掩盖自己的过去,他将之揭开了,不留情面。 “你走不出自己的心魔,整天活在我们俩共同的阴影中不是吗?” 他的双唇紧贴在她的耳畔,嗓音仿佛带着重量,一字一句压进她的耳朵,让她连躲避的余地都没有。 “没关系的昭昭,我也一样。”任子铮说着,吻了吻她的耳垂,又吻了吻她的鬓角。 任知昭的视线有些模糊了,眼中热热的。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挣扎,接受着他的吻。 分离的一年好像一场醒不来的梦,梦中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此刻才是真的。他用他的呼吸,他的温度,他的触碰,告诉她这点。 而她之所以会如此愤怒,正是因为他只用了一天时间便让她知道,她这一年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假的。 “你看,昭昭。”任子铮捏着她的下巴,贴着她的耳畔告诉她,“这张小脸,多漂亮,是我的。” 她怔怔望着镜中二人模糊交迭的身影,看着他放在她腿心的那只手游走向上,探进卫衣…… “你再看看你这里——” “啊!” 胸前骤然一凉,任知昭小声惊叫。 卫衣被掀了起来,让一对饱满的胸乳裸露在空气中。 她只模糊看到一团白,被任子铮攒到一起,包入掌心。但是包不住的,白色顺着他的指缝溢了出来,像是要逃跑一般。 他将那些要逃跑的白也攥紧了,夹住顶端的一点粉在指缝间揉捏,轻声道:“多可爱,也是我的。” 白嫩的软肉在他掌中变换着形状,敏感的乳尖被指腹轻巧拨弄,在他温热的皮肤上刮蹭,蹭出酥麻快感。 任知昭没忍住,难耐地哼了出来,腿软了,身体在他怀中歪歪斜斜地融化:“嗯……不要……昨晚……中午也……” “昨晚是昨晚,中午是中午。”任子铮抱住那摇摇欲坠的人坐了下来,手上的揉弄还没有停止,吻着她的脖颈,低声在那里讲着荤话,“我知道你喜欢这样……” 他说得不错,她确实喜欢。耳根红成了一片,咬唇克制着喘息,却无法抵抗胸前被他给予的快感。 喜欢被他揉奶,喜欢被他握在手心里。那两团软肉距离心脏的位置是如此之近,就好像她可怜的心脏也被他一并握住了,当成一件易碎的珍宝捧着,极致温柔地爱抚。 任知昭像是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暴躁。所有暴躁都被他小心揉去了,只剩下绵软的呻吟,一声一声地流出。 身体在融化之际,再次一凉。任子铮把她的上衣整个脱掉了,丢去一边。 两团奶肉被彻底解放,在空气中晃荡两下,荡出嫩白的波,又被他重新收入掌中。 这一凉,让任知昭从那绵延的快意中清醒过来几分。 她在干嘛?她是在享受吗?! “你干什么!”她一下推住了他的胳膊,声音恢复了一丝暴躁。 “你不是不喜欢这衣服吗?没关系,我给你脱了。” 任子铮不紧不慢地说着,用一只手将她的两只手腕扣到一起,用自己的小臂将它们扣在了她身后。 “你背上都是汗啊昭昭,早回家,早不就可以脱了吗?”他低头吻住她微湿的肩颈,哑声笑,“还是家里舒服吧,在我面前都不用穿衣服。” 镜中映着任知昭完全裸露的上身。她倔强地闭上眼,并在腿心感觉到了坚硬,汹涌地抵着她。 “你个疯子……嗯……放开我……啊不要!不行!——” 紧接着,腿心也一凉。她的裤子也被他褪了去,推至膝盖的位置。那汹涌的坚硬,便直接抵入了她的腿心。 “出去!出去!不要!” 任知昭猛地向上抽身挣扎,可两条胳膊被他钳得那么牢,根本动不了一点,只能无助地被那根硬物顶着,没有润滑,什么也没有,龟头就那样逆着她干涩的穴口,破开顽抗,生生顶了进去。 “啊啊啊!任子铮!”她的声音瞬间破了,双腿想乱踢,却被箍在膝盖处的裤子束缚了,“你个发情的公狗!我要叫animal service来给你扑杀了!” 上一刻还在揉奶的快意里悄然融化的人,转眼就又吐起了信子。任子铮一手按住她挣扎的胯骨,好笑道:“要胶带贴嘴吗?” “你贴啊!你尽管贴!你也就会这个——啊!” 她那嚣张的信子被穴道中一阵突如其来的猛撞给顶了回去。柱身上的经脉凶猛擦过她毫无准备的穴壁,一冲到顶,狠狠撞上宫口,没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啊不要……出去……啊……” 狂风暴雨般的挺送,跟发泄似的,让胸前的两团软肉上下激荡成了白色残影。任知昭再次闭上双眼,不敢去看面前镜中的景象,只能听着那肉体碰撞的啪啪声,听着他压在自己耳边的声声沉喘。 然后,还听到了手机的声响。 是她的手机,此时此刻,在她的裤兜里响起。 来不及反应,手机已经被从她的兜中掏出。她猛然睁眼,看到自己的手机被任子铮拿在手中,而来电显示是自己在这种时候绝对不想看到的那个名字。 邓肯。 此刻打来,是要吵架?质问?道歉? 无论是什么,都不该打来的。 “哟,妹夫。”任子铮勾了勾唇角,阴茎还深深嵌在她的穴道中。 任知昭下意识猛一挣胳膊,当即就疼得咬住了下唇。恐惧让她都忘了自己那两条背在身后的胳膊,被他囚禁得多么严实。 “要接吗?”任子铮将手机拿远了些,拇指悬在通话键上,“我帮你拿着,你来讲,好不好?” 他嘴上说着,身下也没闲着,将自己的硬物一下一下往那窄穴中送入。穴中嫩肉被反复摩擦,宫口被深深捣碾,越来越多的水液随着抽插的动作沁出了穴口,快意也随之蔓延。 “不要……不要……” 任知昭不由得仰头靠上他的肩膀,一双湿润的黑眸可怜又惊恐地望向他,像只绝望的小鹿。 可任子铮似乎完全不会被面前景象所打动。她在他面前有过那么多“可怜”的时刻,他都已经分不清真假了。 “怎么不要呢?”他说,“男朋友打电话都不接,这样不好吧。” 手机还在他掌中又震又响,像在催命。 他握的不是手机,是她的尊严。任子铮是真的想要她接的,她知道,这个疯狗,她毫不怀疑他会接通电话,让电话那头的人好好听听,他们是如何做爱的。 “不要……求你……”任知昭全无了早先的戾气,在他肩头无力地认怂。 “叫我什么?”他吻了吻她汗透的额角,说。 “老公……老公……”她的声音抖得厉害,视线模糊到已经完全看不清了,“不要……” 催命的响声戛然而止。 任子铮挂了电话,开了飞行模式,将手机扔到沙发上。 茎身已经被淫液浸透了,被窄小的肉壁一遍遍紧绞,又一遍遍吐出。他重新握住她抖动得有些发红的奶肉,道:“呵,我是老公,那你男朋友是你什么?” 一声低笑,像是嘲讽。 “什么也不是……” 任知昭麻木地望着镜子的方向,声音碎了一样。 “我会和他分手的……你不就是想要这个么……” 眸中温热,终于凝聚成了透明的一滴,顺着她的面颊滚落。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任子铮顿住了,身下的挺送也随之停止。 “不许哭!” 上一刻还漫不经心的声音,瞬时被怒意裹挟。 他猛地掐住任知昭的下巴,摇晃着,像是想把她的泪水晃干净:“你凭什么哭?离开他就让你那么痛苦吗!” 原来她哭了,她这才意识到。 如熄火的烛,没了挣扎,泪是她最后的蜡痕。 “昭昭……”任子铮说,“你当初离开我的时候,可是一滴眼泪也没掉。” 094.泪水还是淫水都只能属他一人 泪水在滑落,悄然渗入光影交错的寂静里。 她是他的,她的全部,包括她的泪水,都是他的。爱人也好,家人也罢,她至死都只能属于他。 所以凭什么?她的眼泪凭什么为别的男人而流? 在任子铮的手背上,有青筋暴起。那只手颤抖着捏着任知昭的下巴,像是要将她捏碎,可她却一声不吭,没有任何痛苦的呜咽,只是无声落泪。 “不准哭了!”他掩住了她的双眸,在手心感受到了湿润。 其实任知昭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她并不是故意要如此的。光亮被遮去了,双眸被湿漉漉地笼着,仿佛要将她所有莫名的哀伤都一并笼住。 “别哭了……昭昭……”她听到任子铮在耳侧轻叹了一口,声音沉了下来,“不想分的话,我也没逼你……” 接着,她的身体被抬起了一些,乳尖跟着被湿热的触感包裹住。 他在舔她的奶肉,舌尖由下至上地,顺着那挺翘的弧度舔过柔软皮肤,舔到顶端的敏感,先是小口轻嘬,然后更加大口地整个吸入。 “嗯……” 任知昭情不自禁地挺胸呻吟出来,同时眼前恢复了光明。 “舒服吗?”任子铮咬着她的奶肉,边吮吸,边用舌尖绕着乳晕舔,含糊不清地问她,“我知道你喜欢这样。” 喜欢被哥哥吃奶。身体舒服了,眼泪自然也就没出息地止住了,残余的泪滴顺着脸颊滚落锁骨,滑至胸乳,和乳尖一齐裹入他的唇舌间翻卷,卷出啧啧水声。 任知昭被他舔得浑身颤抖,一阵接一阵的酥麻感钻入骨中。她仰脖靠住他的肩头,无法抑制地呻吟,身体也跟着发软发烫,汹涌的快感在她体内翻腾,汇至下腹,穴中的缩动愈发剧烈了,水液也随着那样的缩动一汩汩溢出,顺着二人交迭的腿根流下。 “啪啪”两声,穴中的挺送再次开始了。 任子铮就着她的水液将性器凶猛顶入她的身体,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地凿在深处,将她瘫软的身体顶得恨不得向上抛起,两条卡在身后的胳膊被颠得酸麻。 “啊……哥……不要……”任知昭靠在他的肩头喘着,断断续续地哀求,“好痛……” “哪里还痛?” “胳膊……放开我……” 任子铮放缓了身下的顶撞,手掌依然紧压她的大腿肉,制止她向上挣脱。 “可以放开你。”他说,“你会听我的话吗?” “嗯……”她胡乱点点头。 于是,酸麻到快没感觉了的手臂得到了释放,箍在膝盖处的裤子也被他推了下去,让她的双腿得以动弹。 他用双臂将她重新包裹在前胸。巨大的体型差,让她整个身体淹没进了他的怀中,那个本可以给她许多安心的怀抱。 任知昭下意识地动腿向上,想要离开那个怀抱,却被任子铮一把压制住,十指掐入腿肉,将她的双腿猛地分开。 “啊!” 双腿大开成m型的姿势,让穴中的进入更深了。龟头勾在了穴道的最深处重重碾压,碾出的酸痛,让任知昭颤声叫了出来。 “不是要听我的话吗。” 任子铮用膝盖抵住她的双膝内侧,让她的双腿为他完全敞开,不给她一点合上的机会,手掌覆上她的手背,抓着它们来到她自己的胸乳前。 “来,自己揉。” 她的手掌被他摁上了她自己的奶肉。 “唔……” 她有些抗拒地动了两下,指缝被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嵌入,带着她的手开始轻轻打转:“乖,要我教你吗?” 不要。 任知昭咬了咬唇,迟滞的手掌裹住了自己的双乳,缓缓揉捏,指腹压住乳尖的敏感微微刮蹭。 奶肉在她的掌中乖巧地变换形状,任子铮满意了,扶着她的胯骨,性器浅浅顶撞,撞得她情不自禁地“嗯”了一下,穴肉舒服地吸附着他,手上的揉弄自发地加重了。 他于是退出来一些,然后狠狠撞进,随着她揉胸的幅度越撞越凶。 纤细的肩颈线随着撞击,在空气中如天鹅的羽翼般脆弱抖动。交合处被撞出缠绵水声,与低软的呻吟交织着,织出悦耳的靡靡之音。 “昭昭,你看。” 任子铮再次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望向镜中二人动物般交缠的身体,看到她自己淫靡的模样。 任知昭不想看,痛苦地合上眼,被他在耳边“啧”了一下。 她睁开了双眼。 镜中的自己,小小的一个,被他结实的身体整个束缚,无处可逃。双腿那样毫无抵抗地为他而敞,像是被切开了的杏子。湿红的芯被无情捣碾,捣出透明汁液,撞碎成沫,溃不成军,却竟还不知羞与痛的样子紧紧吸着那根蹂躏自己的肉棒,享受般地翕动。 享受的不光是双腿之间,还有她的两团奶肉,在他的引导下,都被她揉得泛了红。红晕同样也染上了她的面颊,从耳根一直染到她迷离的眼眸,用快意的痕迹将原本遍布的泪痕覆盖。 这样的自己,用可笑形容都不够了,简直是可悲。 “昭昭,我的宝贝。”任子铮却埋入她的脖颈,低喘道,“你好漂亮…… 你是我的…… 我好爱你。” 他好爱她,即使她那么残忍,即使她会为他人落泪,他还是要让她知道,强迫她知道,强迫她看到自己是怎么被他操的。 肌肉碰撞与水液拍打的声音在屋里清脆地回响。透过朦胧视线,任知昭看到自己的身体被他一点点撞碎,看到胸前的白色晃荡成汹涌波涛,还看到,他的手指滑入了她的阴唇。 指腹找到了躲藏其中的豆点,压着它揉捻打转,揉出触电般的颤栗,在她穴中快感之上又迭加了一道刺激。 任知昭失声惊叫出来,仰头急促地喘气,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胡乱扭动,像是要将自己揉入他的身体。 “昭昭,你里面简直就是为我而生的……” 他被她咬得太舒服了,闷声喘着,埋头咬住她淌着汗液的脖颈,在那里留下更多他专属的痕迹。 很多的汗液,分不清是谁的,在彼此的肌肤交融。透亮的汁液从交合处翻滚而出,灭顶的快感从被揉弄的奶肉,阴蒂,以及被性器不断磨砺的穴壁中爆裂出来,让她失控地侧过头去,从唇间探出舌尖:“哥……哥……嗯……” 她在向他索吻。 没办法,人可以撒谎,可肉体的快感是不会撒谎的。 任子铮立刻回应了她,舔掉她唇角的津液,含住她的唇舌,咬住她,咬到她只能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呜咽。 攀登的欲潮在到达顶峰时,任知昭瞬间就被掀翻了,泪水再次落下,淌入他们紧咬的唇舌。这次是快感的泪水。 但任子铮还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乖,我的宝贝,你好棒,你做得很好……”他松开她被吻得肿胀的双唇,抵在她的耳畔,喉结滚了滚,低沉的闷哼自喉间溢出,“再给我一点好么……” 什么。 任知昭猛地向前挣扎,被任子铮抓住奶肉一把捞了回来。 他咬着唇,眉头紧簇,指腹在她的阴蒂上更加高频地揉转,性器以折磨自己的代价继续凌虐她的水穴,龟头在穴底每一次撞击,柱身在穴壁每一次摩擦,都让他不堪承受。 她再不给他,他就要射了。 但任知昭的身体太配合了,那小穴仿佛真是为他而生的。她在快感的顶峰失控地尖叫着,在他崩溃之际,清亮的水液喷涌而出,喷在了她的小腹上,喷在了面前的镜子上。 镜中画面,瞬间被水液模糊,只剩下情欲的色块,热烈相融。 几乎是在水液飙出的同时,任子铮拔了出来,龟头从穴口翘出的片刻便泄了个彻底,持续不断地射满了她的大腿,阴阜,小腹…… 空气还湿热,但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喘息,混乱地交织。 还在颤抖的两具身体交缠着,被各种或白或清的体液沾染。镜子上,地板上,也到处都是,醒目得十分不堪。 他抱着她,眼睛有些泛红,双唇还抵在她的耳畔低喘,然后轻声说了些什么,任知昭没听进去。 她呆了。双眸涣散地望着镜中的水意朦胧,直到身体被打横抱了起来。 她在他的肩头闭上双眼。她不想看他,也不想看这样可悲的自己。 095.连你的谎言都一起爱上 最开始,任知昭醒来的时候,在任子铮的房间里。身边有人躺过的痕迹,但是没人。 虽然没喝酒,但她此刻的感觉和断片后醒来无异。 身上有一些酸痛,隐隐地折磨着她的神经。她撑着手臂,吃力地坐起来,那感觉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便更加明显了,自脖颈,过胸乳,一直到腿心,就好像那双蹂躏的手还未放过她。 她木然地抚了抚身边床铺的微微凹陷,然后起身下床,裹了件衣服悄声走出房间。 客厅里有亮光,有讲话声。任子铮独自坐在沙发上,腿上搁着笔电,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的蓝光眼镜上,镜片后是一双隐匿在阴影中的眼睛。 他在讲电话。一只手抵着眉骨来回揉搓,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声音很轻:“……我把新的模型参数上传了,明天一早你们再跑一次看看……那让我和他视频,有什么区别?……教授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再给我点时间,拜托——” 说到此,他从阴影里抬起眼眸,和站在拐角处的任知昭对上了目光。她穿着他的衬衫,松松垮垮地裹着她消瘦的肩。 “先这样吧,我再打给你。”他立刻匆匆挂断电话,合上了笔电,“吵到你了吗?” “没有,起来喝水。” 其实也没有很想喝水,但任知昭还是晃到了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倚着台面抿了两口。 任子铮走了过来,从背后抱住她。 厨房没开灯。她没动,双唇停滞在杯沿,在昏暗中感受到他包裹着自己的温度。 安静的拥抱,二人都无言,唯有夜色在窗外流动。半晌,她对着水杯轻声道:“你要走了吗?” “没有。”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肩,声音有些哑。 任知昭叹气,目光空空地落在前方,说:“我要是你的同学,肯定特别讨厌你。” 任子铮在她的肩头低笑了一下,轻握了她拿杯子的手凑到唇边,把她喝剩的水一口闷了,然后托着她的腿根将她抱了起来:“走吧,去睡觉,我陪你。” 说实话,相拥而眠并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不过任知昭没有抗拒,被他抱回床上后,就那么顺势被拥着躺下了。 因为任子铮在,她一直没机会吃佐匹克隆。起来喝水前本身就睡得浅了,此刻更是一点也睡不着,就那样枕着他的气息,听着他在耳畔均匀的呼吸,一动不动地躺着。 后来,也不知是几点了,窗帘缝里似乎有光线渗入。不知自己就那样躺了多久,甚至不知是醒还是梦,任知昭听到任子铮贴在自己的耳边说话。 “昭昭,怎么办。”他说,声音很近,又好像很远,“我爱你,连你的谎言都一起爱上了……” 眼皮在黑暗中不经意地颤抖两下。她将它们闭紧了,阻隔不愿面对的清醒。 最后,她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 任子铮已经起来了,坐在桌边看着她,就那么看着,也不知道那样多久了。 见她醒了,他爬到床边,俯身吻她的额头。 皮肤感觉被什么金属东西轻轻硌了一下,任知昭睁大了惺忪睡眼,看到是他外衣的拉链。他已经穿戴整齐了。 还有他带回来的包,也收拾好了,放在桌边。 “你要走了吗?”她再次那样问。 落在肌肤之上的吻顿住了。这次,任子铮没有否定。 “问题解决后,我会尽快再回来。”他望着她疲惫的双眼,指腹在她的脸颊摩挲。 任知昭推开他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走之前,把你的银行账号发给我吧。” 她不断存积的“房租”钱,如果不打给他,存了那么久有什么意义?她就是这么犟,和他很像。 本以为任子铮还会一如既往地犟着不给,拒绝得果断,但他这次竟然稍稍想了片刻,然后问:“你的钱都在储蓄账号里吧,利率多少?” 任知昭没明白,老实答:“百分之一吧。” “行,打给我吧。我发给你。”他干脆道。 特别干脆,让任知昭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安静看着他低头在手机上操作,鼻梁的线条干净锋利,睫毛低软地垂着,染着窗外的光,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看到的画面…… “昭昭,你在吃帕罗西汀吗?” 愣怔的时刻,她忽而听到他这样问。 任子铮抬起头,透着光的双眸认真望着她。 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或许是她吃完后没收好的药瓶,或许是她随手丢在了哪里的收据,又或者他直接翻过她的东西了,毕竟他是个疯子,连她抽屉里有按摩棒都知道。 任知昭不置可否。 任子铮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多问,只是简单交代:“那要记得按时吃饭,不要空腹。” 说着,他将手机收了起来,带着温度的掌心抚上她的脖颈。那里全是他留下的痕迹。 “我给你做了早餐,你起床后记得热了吃。我还买了些东西放冰箱和橱柜里了,你起来后可以看一下。” 交代完,任子铮低头,最后一次吻她。 “……那我就不送你了,你知道的,我开车很垃圾。” “不用你送我。”他笑了笑,揉揉她的脑袋,然后下了床,“现在还早,你再睡会儿吧,就在我床上睡。” 他要走了,他们全部能说的,竟然就这么简短几句。好像这两天的所有疯狂,失控,泪汗,欲火,都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二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把所有的一切打包沉入昨天。 额上还留有他的温度,仿佛他的气息还停在那里。 任知昭看着任子铮走到门边,指尖收紧,忽然开口:“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回家看看爸妈吗?” 任子铮脚步顿住,手握在门把上。沉默几秒,才道:“昭昭,我不欠他们什么,你也一样。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说完,他快步离开,像是生怕再多拖一秒,他就离不开了。留下她坐在那里,迟缓地消化他的话。 任子铮走了。回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唯一那点儿他来过的痕迹,都留在了她身上。 别说是什么开车送去机场了,连门口,任知昭都没送,从头到尾她就没下床。 她不想必须看着他走。当初他离家去美国时,她就没去送,因而还被王桦臭骂了一顿不懂事。此刻,也不要送。 其实有那么一刻,她是想下床,去到窗边朝下看的。身体差点都要冲出去了,但还是被她瞬间制止住,裹进了被子里。 这两天真的太累了,昨夜更是几乎没睡,这一躺,等再度睁眼,已是下午。 房间里残留着好闻的气息。任知昭撑起身,整个人笼在起床气里,懵懵地揉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猛然睁大了眼睛——她今天和海莉还有约呢。 去迈阿密前就约了,要一起聊聊天,逛逛街。但是海莉怎么到现在都没联系她呢? 她立马跳下床,满屋子找她的手机,最后在客厅里找到了她依然开着飞行模式的手机——是昨天任子铮发疯的时候干的,她都忘了这码事儿了。 手机在任知昭关掉飞行模式的瞬间,在她的手里震成了马蜂。 一条接一条的短信,像是来讨债的,飞快滚过手机屏幕,滚过她的视线。 邓肯:你接一下电话行吗,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邓肯:我怎么会强奸你呢!你怎么会这么想?? 邓肯:你又开始装死了是吗,一定要这样吗? 邓肯:对不起亲爱的,你接一下电话好不好? …… 除了一堆短信,还有十二个来自他的未接来电。 096.不就劈腿吗谁不会啊 不过,那一堆让她脑瓜都跟着嗡嗡叫的震动里,还夹了一个海莉的未接来电和短信。 海莉:我大概两个小时后过来。 海莉:hello?你不会还没起床吧? 任知昭赶紧回了她消息,然后低骂一声,无比厌烦地将手机丢了出去,晃去卫生间洗漱。 太烦了,能不能让她消停两分钟。邓肯也是,任子铮也是,她都不想想。 然而不去想后者似乎是不可能的。 卫生间镜中映着的那个人,满脸颓丧,脖颈上却印满了鲜活的色彩,像是有生机的花,被他小心栽植在她的身上,提醒她,他没走,他一直在,他是她的鬼魂。 任知昭望着镜中的自己,目光有些失焦,指尖缓慢地滑上脖颈,摸了摸。最后,她还是去把那件让她破口大骂的卫衣给穿上了。 她穿着任子铮的衣服,按着他吩咐的那样,盘点了厨房里他买的东西——冰箱里的蔬菜水果,牛奶鸡蛋,肉;橱柜里的谷物麦片,干粮零食……他把那原本空荡荡的厨房给她填满了,灶台上,还放着他给她做的早餐,已经没了温度,但还飘着香味。 任知昭懒得加热,给自己盛了一小碗。 海莉还有不到一小时过来,在她来之前得吃点东西。任知昭其实没有很饿,但距离上一次进食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了,再不吃点,就要成仙了。 她在岛台边坐下,机械地舀起食物送进嘴里,咀嚼的动作缓慢而无意识。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她低着头,两眼放空,一口接一口地塞,塞到两颊都鼓起,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伸进了卫衣的口袋。 手指伸到口袋最深处时,触到了什么东西,任知昭于是掏了出来。 是昨天在邓肯家茶几上看到的那个烟盒,被她顺手揣进了兜里。她都忘了这码事儿了。 因为昨天这样那样的折腾,烟盒已经有些变形了。她随意掀开盒盖,看到里面仍旧是叁根烟,以及那张昨天她就想看的纸。 任知昭放下了勺子,将那张皱巴巴的纸在掌心小心展开。 那是一张餐馆的收据。“maisonlumière”,看着就是个高档的名字,下面白纸黑字印着:生蚝拼盘,油封鸭,牛菲力佐黑松露汁,苹果挞…… 以及欧纳拉雅长相思,叁百多加币的白葡萄酒,一整瓶。 任知昭惊呆了。 她因为震惊而恍神的双眼,还看到了最底下一行小字标记的时间日期,分明是前天晚上。 是邓肯考完试后和同学去吃大餐了吗? 如果是任知昭的话,连肝完几场考试,只会想赶紧回家,倒头就睡。 她微蹙了眉,缓缓放下那张收据,拾起勺子继续吃了几口。越吃,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再次搁下勺子,骤然起身跑去拿来了她的手机。 那些前菜主菜,分明是二人食的量。而且,凭什么是邓肯买单?还要为那么贵的酒买账? 嘴角挂了点汤汁,任知昭也顾不上。她一边胡乱一通咀嚼,一边在谷歌地图上查看这家餐厅的环境,然后猛吞了一口水下咽,又打开了邓肯的instagram。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邓肯上一次更新已经是一年前了,那时候二人还没交往,甚至连遇都没遇到。 不过心中好似有一股直觉在引着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空滞了好一会儿后,她点开了邓肯的粉丝列表。 他的好友并不多,任知昭在很久前就有随手翻看过。 手指像是有自己的主意,指引着她一路划下去。她看到列表中,果然是有几个生面孔的,有男也有女,其中一个头像深发深目的女孩几乎是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她向下划拉的手指停在了那里。 她不需要挨个点过去看,就这个名叫阿曼达·萨利文的女孩。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女孩的头像中,那对小野猫般略显颓丧的黑眸。 然而点进去的结果却叫任知昭失望了。女孩的账号是私密的,什么也看不到。 “私密账号”几个无情的黑字,像是一记让人清醒的巴掌。 她在干嘛啊?跟个死变态一样,和任子铮有得一拼。 任知昭放下了手机,重新拿起勺子。 勺柄在指间呆了都没超过五秒,就又又又被放下了。 真不知是好还是坏,在这信息时代,有姓名有照片,鬼佬又热衷于实名用社媒,只要你想,没什么是翻不出来的。 任知昭打开了tiktok,输入“阿曼达·萨利文”这个名字。感谢大数据,她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女孩的tiktok账号,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头像。 这次的结果没再叫她失望了。这次找到的主页上,全是各种精心剪辑的短视频,粉丝数也有一万多。任知昭不确定这种程度能不能算网红。 她一点没犹豫地点开了女孩最新发布的视频——一条日常vlog,带着明显的个人风格,复古,阴郁。蒙太奇式的闪回拼贴着女孩的一天:早晨的咖啡,手指滑过书页的细节,走在街头的空镜……任知昭的目光淡漠地跟着画面流转,直到某一帧闪过。 任知昭从未想过自己的侦查能力竟会这么强,用在这么无聊的事儿上。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下暂停键,截图,放大。画面糊且暗,但那一瞬间,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看到了什么。 餐厅的背景,桌上的菜,酒,以及,放在手边的,那个绿色香烟盒。 没错了,不需要再看下去了。 任知昭倏地笑了出来。 她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道通常的反应应该是什么。 也就是说,前天晚上,在她和任子铮苟且的时候,她的男朋友在和漂亮女生在高档餐厅约会吗?这也太荒谬了吧,这是什么卧龙凤雏啊,任知昭真的想笑。 所以考试也是假的吗?在一起呆了一整天吗?晚上去他家过夜了吗?结果把烟给落下了?…… 不重要,一点儿都不重要,任知昭既不在乎,也不惊讶。 不管是什么,她觉得自己似乎都不会惊讶。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那个邓肯身边女生就没断过”——六年前的秋天,海莉曾这样告诉过她。 她“呼呼”几口把碗里剩下的食物都吃完了,清空了所有的搜索记录,顺手把烟盒和收据塞回了兜里,然后打开了邓肯的短信。 “我们分手吧。你不用道歉,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做恋人,还是不要勉强再一起了。” 任知昭很轻松地打下了这句话。 为什么会不轻松呢,本来就是要分的啊,昨天答应过任子铮的不是吗。这一切都只是在分手之前,发生的一个小插曲。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小插曲呢,是老天终于也看不下去了,可怜她,给她天降配平吗?她偷吃,她男朋友也偷吃,这样,她的良心就能好受一些,是吗? 不,她不需要。 恶人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随便邓肯真是去考试了也好,和别的什么人干了什么事也罢……她就是和任子铮做爱了,还高潮了很多次,她敢做敢当,不需要任何人任何事给她找补。 任知昭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送键。 097.别逼人把话挑得太明白 任知昭刚把碗洗完,大概过了十分钟吧,邓肯回复了。 他回了一串问号。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电话便紧跟着打了进来。 任知昭立刻挂了。 邓肯也立刻再次打了过来,她挂他就打,夺命连环打。 没办法,她只能把他拉黑了。不能关机,不能开飞行模式,毕竟她还得接海莉的电话。 海莉没过多久来了,拎了一大袋奶茶,看着心情极好。 “亲爱的!”她一个飞扑抱住任知昭,“我去,你晒黑了?——你这黑眼圈啥情况啊——你不热吗?在家里还裹成这样——” 任知昭讪笑着把海莉从身上揪了下来。 距离海莉上次过来已经有一阵子了。那时候,她和她当时的男朋友分手,非吵着要来任知昭家喝酒。当时哭得稀里哗啦,没过两天就又又又物色了个新男人。 “我去……这也太干净了。”因为有阵子没来,海莉好奇地到处打量,“你们家是什么手术室吗,好变态。” “你过来坐吧,不要……”任知昭咬咬唇,想说不要乱碰。 “哎呀,我才懒得碰你哥的破玩意儿。” 海莉很默契地晃回任知昭身边,在厨房里又上下打量几下,然后视线被灶台上放着的锅所吸引。 “哇塞,这什么啊?”她掀开锅盖,撅着鼻子闻了一下,“好香啊,看着好好吃,你厨艺渐长啊!” 不是任知昭做的。但她没多说,只是笑了笑,道:“青菜肉丝汤年糕,是上海菜。” 海莉也不跟她客气,自己拿了个碗来热了些,一屁股在岛台边坐下,晃动着手中勺子:“快快快,跟我好好讲讲,在迈阿密都干嘛了?好玩——呃……” 海莉边说着边挖了一口,眉头随着口中咀嚼皱成了一团:“这啥啊,怎么一点味道也没有……” 因为那是任知昭喜欢的。没有味道,就是她喜欢的味道,某些人太了解。 她没说话,从冰箱里拿了瓶辣酱来递给海莉,也在岛台边坐下。海莉满意了,给碗里加了点味儿,继续眉飞色舞道:“你那个比心的照片,啥情况啊?邓肯不是没跟你去吗?” “什么照片。”任知昭望天。 “啧,你少在这儿装蒜,快点儿交代。” “噢那个……那就是个路人,随便聊了两句,不重要。”任知昭拿起杯奶茶,面无表情摇了两下。 “哟~”海莉露出了老母亲欣慰脸,“你出息了嘛,随~便~聊~两~句~那手一看就是个健壮小哥哥,不知道你家邓肯看了怎么想啊?” “海莉。” “砰”,杯子的塑封被吸管尖锐头扎破了。很响的一声,海莉稍惊了一下。 “我和邓肯分手了。”任知昭说着,吸了一大口,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 看海莉那一副死机的样子,任知昭自己先交代了:“感觉还是不太合适,就不要强扭了。”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她说完,便兀自跳下椅子,跑去拿了个纸袋来,推到海莉手边:“对了,我给你从迈阿密带的纪念品。你回去再拆吧,你肯定喜欢。” “啊……噢……谢谢……”海莉脸上表情还是转换不过来,显然不想让话题就这么被转移了,只看了一眼那纸袋,便拉住任知昭,“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今天。”任知昭微叹气。 她现在真的不太想聊这个。她一向不是个爱倾诉的人,对家人也是,对朋友也是。 可凡事向来不会顺她的意。 海莉的手机在此刻响起了。她掏出手机,眼睛在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睁大了。 是邓肯。任知昭的余光也看到了。 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倒霉的人吗,不想什么来什么,真怀疑自己该去庙里拜拜。 “这……怎么会打给我啊?”海莉皱眉,“要接吗?” 任知昭连连摇头。 结果这个女人,兴许是八卦魂又在作怪吧,还是不近人情地接了。 “干嘛——是在一起啊,咋了?——你让我把电话给她我就给她?我是你助理还是她助理?神——” 任知昭猛地把手机从海莉手里夺了过来,贴到耳边:“你要干嘛?不要骚扰海莉!” “你下来。” 她听到,电话那头粗哑的男声,完全是在命令她。 头皮骤然发麻,任知昭立刻跑去了阳台,朝下望去,看到拿着手机的人就站在那里,抬头望向她的方向。 “分手可以,我们把话说清楚。你下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遥远,可任知昭感觉自己和他对上了目光,寒意瞬时攀着脊骨而上。 然后,她听到了海莉的声音在耳畔:“我靠,真是变态啊,我当初跟你说什么来着。” 海莉也跟来了阳台,扒着栏杆往下看,面露鄙夷。 无法言说的预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任知昭的脖子,缓缓收紧指尖。 “那个,海莉,要不你先回去吧。”她脸色有些不好了,“真是不好意思,等考完了咱俩再去逛……” “回去?然后把你一个人留给那个变态吗?”海莉嗤了一下,坚定道,“走啊,我陪你去会会他,看看他要干嘛。” 不详的预感冷潮般漫在空气里,但任知昭没有别的办法。 她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她对着海莉就从来说不出拒绝。 她就那样被从温暖的室内推入了苍白的室外。 邓肯就在那里等着她。 她套了件外套下来的,不想再让他看到那件卫衣。这两天天气都还不错,阳光挺好,就这么一会儿,背上就开始渗汗了。 “菲比,我说过的吧?”邓肯一上来便开口,“我不会再逃跑,也不会再让你逃跑。” 他听着还算冷静,可任知昭真的不寒而栗。 “体面”是她此刻唯一想要的东西。她拉了拉邓肯的衣袖:“你要说什么,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 “就在这儿说清啊,怕什么?正好你好闺蜜也在,评评理。”邓肯看向一旁的海莉,冷道,“短信上跟人分手,像话吗,嗯?” 海莉露出关我屁事的表情。 “邓肯,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无论短信还是当面,我就这么点儿好说的。”任知昭低着头,压着嗓子道,“你不喜欢短信上说,那我现在当面再跟你说一次,我们两个不合适。” “哈,不合适?”邓肯笑了,“怎么,他回来之前我们还合适,他回来一趟,就不合适了?” 一丝疑惑浮现海莉的脸上,任知昭的心猛然下沉。 “你……我不把话挑得太明是在给你留体面。”任知昭攥紧了手心,声音隐忍,“你好自为之,赶紧走吧。” “你给我留体面?”邓肯扶了额头,再次笑了,“上帝啊,真有意思,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反倒成了不体面的那个人了?” 有风刮过,凉飕飕地撩起任知昭微乱的发丝,掩住了她的双眸。 虽然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做无辜姿态给她看,她是受不了的。 “阿曼达·萨利文,maisonlumière。”她说,“我还要说得再明白一点吗?” 空气安静了,风也静了下来。邓肯的脸上渗出了一丝难言的神情,或许是想问她怎么知道的,但忍着了。 半晌,他才略微恼怒道:“阿曼达是我同学,之前帮我剪过一个选修课的视频,作为回报我请她吃顿饭,不可以吗?” “噢,既然是这样,那也没必要瞒着我啊。”任知昭抬头,直直望入邓肯那双浅色的眼眸,“邓肯,那天你真的有在考试吗?我在迈阿密的时候,你都是在考试吗?” 098.狗男女,乱伦的狗男女 邓肯的type是有些小拽劲儿的朋克厌世小女生,任知昭一直知道。口味这方面,他还挺专一的。 剪视频,这么巧啊?行行行,他说是就是吧。任知昭就那么一问,其实并没很在乎对方的回应。 “我所有期中考试的时间表我现在就可以发给你!” 然而邓肯却恼得明显了,声音都跟着抬高。 “是,我承认,前天我确实已经考完了,没告诉你就是因为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啊。” ???所以怪我喽? “所以怪菲比喽?!” 几乎是在任知昭那么想的同时,耳边爆出一声大吼。 吃了半天瓜的海莉大概听明白了,也是真的听不下去了,像是任知昭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你怎么还反咬一口啊你?!哦所以你在外面幽会是菲比的错?这是人话吗!” “海莉……” 任知昭拉住了怒不可遏的海莉,邓肯刚要再说什么,大楼的保安朝他们走了来。 “你们有什么事吗?”保安大汉威严地看着叁个面红耳赤的年轻人。 “啊,没……” 保安微眯眼,上下打量他们一遍,最后带着警告意味留下一句“那请不要再在这里拉扯喧哗。”便转身离开。 被人给了个下马威,任知昭有些萎了,想赶紧结束这荒唐的对话,可邓肯显然是完全不在乎,一副任谁来警告,他都不会听的样子。 “我和阿曼达清清白白,你大可以现在就打电话问她!” 压着情绪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吼得很响亮。 邓肯急了,呼吸乱了,当着任知昭的面掏出手机就开始拨号。 太荒唐了,在这儿演狗血八点档吗?任知昭真的丢不起这个人,眼疾手快攥住了邓肯拨号的手,结果立刻被他反攥了住。 “反倒是你……菲比,你摸着良心讲,和你交往的这些日子我是怎么待你的?”他死死盯着任知昭,双眼竟泛了红,“我有对我们的感情不认真过吗?不是什么都顺着你的意来吗?你什么都不愿意和我分享,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好,行,我不逼你!我还要做到什么地步,你才肯让我走进你的内心呢?!” 气氛骤然沉寂,风也屏住了呼吸。叁团自叁人口中呵出的白气,在空中交错飘散,被冷意吞没。 有那么一瞬,任知昭觉得自己不会真的是亘古第一大渣女吧,来人间走一趟,别的不干,就专门玩弄各种男人的心了。 结果下一秒,她便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哇塞邓肯·柯林斯!你可真厉害啊!” 海莉脸都憋红了,精致的法式指甲在空中对着邓肯乱舞,脸上又怒又笑道:“小话一套一套的说得人都要哭了!菲比可能会听你这些屁话,我可不听!搁这儿pua谁呢?装深情给谁看呢?你那么深情,当初菲比转学的时候在学校里被造谣成那样,你有站出来说过一句话吗?不是美美隐身了吗?给你委屈死了是吧!” 这老大一通控诉,邓肯的脸也肉眼可见地涨红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对着海莉:“你知道什么?!海莉,你不会觉得你闺蜜是什么清纯无辜小白花吧?” 说着,他重新望向任知昭,一双眼睛冷成了冬天的灰蓝水面:“对了,他人呢?他不是喜欢跟着你吗?” 心脏再次猛然下沉,任知昭感到一丝窒息,那只攥着她脖颈的手,收得更紧了,逼迫她的直觉向某个未知的深渊滑落。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派个这——”邓肯手指海莉,“出面?他难道不——”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可以不要在这里发疯了吗!” 任知昭平地一声雷地打断了他。 不能再说了,不能再听了,她一把拉起海莉的胳膊。 “对对对是是是都是我的错好了吧!海莉我们走——” 可还没来得及转身,她便感觉衣领被一股无比强劲的力道拽了住,身体陡然失去了重心。 “?!你要干什么!” “放开她!你疯了吗?!” “放开我!邓肯!你——” 无助的身体像块破烂一样被不知道几只手拉扯得东倒西歪。在一片混乱中,任知昭意识到邓肯在扯她衣服的拉链,就像他昨天做的那样。 昨天他放她走了,今天不会了。 金属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冷空气紧跟着灌入皮肤,冰封住了挣扎的身体。 沉默,像轰鸣而过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在场的每个人。 任知昭感觉心跳的声音好大,敲击着耳膜,回响在胸腔之内,响得她头晕。 那如被冰封了的身体,也顾不上要为自己遮挡一下,遮挡住她的脖颈——她的整个脖颈,就那么暴露在了空气中。 点点爱痕,在她暴露的脖颈上,如此明显。新红覆着旧红,深浅交错,不堪入目。 “哈,哈哈,我操……哈哈哈……” 也不知过了多久,邓肯笑了出来,笑得不管不顾。 刺耳的笑声,让任知昭反应过来一些,想要做出一些维持体面的举动。但邓肯立刻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去遮挡,不给她任何维护自己体面的机会。 “菲比啊菲比,菲比啊……好,好啊,这才是你想和我分手的真正原因吧?”他攥着她的那只手颤得不像话,“哈……我还一直在那儿反省是不是自己思想太龌龊……我就知道……从我第一次见他,我就知道……” 任知昭被邓肯捏在手中,僵硬地抬着头望他,鼻头酸了。他也望着她,眸中翻涌着不甘和愠怒,最后苦笑两下,狠狠丢开了她。 “他人呢?!他人他妈的在哪里?!”他后退了两步,对天对地地怒吼起来,“凯尔!滚出来啊!敢做不敢当吗!提了裤子就跑把你妹妹一个人撂这儿?!” 任知昭就那么站在那儿看他发疯,衣领凌乱地敞着,整片锁骨都跟着露出来了。 但她已经不会再想着去遮了。 那么吼天吼地了一通,也没把“奸夫”给吼出来,邓肯转身重新气势汹汹地拽住了呆站在那里的任知昭。 “难怪不让我碰你呢,敢情是在外面吃饱了啊?见我的前一晚还在吃吧?完了还要拿他的衣服遮一遮羞?”他手卡上她的脖颈,指腹在那些新鲜的红痕上狠摁下去,“这些是新的吧?昨天从我那儿跑回家立马又吃上了是吧?就这么急不可耐吗?!狗男女,乱伦的狗男女!跟自己哥哥上床什么感觉啊——” “很好啊!感觉好死了!” 一声撕裂般的怒吼,带了点哭腔,生生截断了男人的痛骂。 任知昭的身体像是没了筋骨一样,软绵绵地攥在邓肯手里任凭宰割,可声音确是无比的坚定。 拉链扯开了她的衣服,也扯碎了她的尊严。 既然尊严不要了,那就大家来说心里话吧。一直以来,她真的憋得太苦了,把心里的秘密拿出来晒一晒,都给她听着,听听看她到底是个怎样肮脏的人,不听也得听。 “我怎么给你形容啊?就是爽晕了知道吧!”她又哭又笑地破罐子破摔,眼中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癫狂,“你猜得一点儿没错,在你和别的女孩约会的时候我就是在和我哥做爱呀,翻来覆去地做!爽死了好吗!别的男人是什么样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就喜欢和我哥上床!我就恶心!我就宁可和我哥上床也不要和你——” “你他妈——” 一声咆哮,任知昭的呼吸顷刻间被扼断。 冲动是魔鬼。她好像发泄得过猛了,都没想到,这么猛的发泄,会将听者刺激出想要将她那倔强又脆弱的脖颈扼断的冲动。 她下意识地用指甲抓挠攥着自己的那只手,视线在剧烈地晃动…… 然后,突然的松开。 颈上的压迫感消失,肺里猛吸入一口空气,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伴着一声沉闷的钝响,任知昭在混乱间看见邓肯重重摔倒在地。 一个高大的身影闪现在了那混乱的中心,将邓肯压倒在地。一只手死死钳住他那只伤害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将其生生掰断。 任知昭捂住自己的脖子弯腰猛咳,昏昏沉沉地看到眼前荒诞的场面—— 要么,她因为瞬间的缺氧出现幻觉了,要么,那个身影确实是任子铮。 099.是哥哥还是情人 千呼万唤的“奸夫”终于出现了,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压制在邓肯身上,漠然俯视,眼神冷得像在看一具已死的躯壳,臂膀上却暴起了一路的青筋。 邓肯痛得牙关紧咬,眼里同样泛着阴鸷的光,没有求饶,反倒是嘴角勾起冷笑,像是要说什么来挑衅,可还没来得及开口——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任知昭看到任子铮的拳头落下。 接下来的事态便完全失控了。 都不需要她上前对这疯狂举动做出制止,一阵突兀的喊声立刻打破了这场混乱——有人闯入,动作凌厉,强硬地将地上拉扯的二人分开。 任知昭的脑袋像被卡车碾过,一片轰鸣。眼前的一切打乱的拼图般色块错乱,光影破碎——冷硬的呼喝,制服肃穆的黑色,蓝红交替的灯光闪烁,嘈杂的人声…… 她一时间无法将周身的一切串联成连贯的画面,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不稳定地向着她倾斜,而她则在这混沌中无动于衷地沉底。 直到她的手臂也被一股强硬的力道擒住了,她才骤然醒来,眼前的画面终于归位,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清晰。 是警察的命令声。警察拉住了她,同样的,警察也拉住了任子铮和邓肯。 他们几个人在这边吵得那么凶猛,早就被大楼安保或者是随便什么路人报了警,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不仅仅是警察。任知昭怔怔地转头,才发现这里早就围了一圈路人。那些陌生的目光,或好奇,或审视,落在她身上,让她陡然生出一股迟来的现实感。 然后,在那一片混乱之中,她终于看到了海莉。 被他们完全忘却到了脑后的海莉,可怜又无辜的海莉,不知从何时开始便彻底噤声,蹲在地上惊愕地看着这一切,已经完全傻掉了。 “sister-fucker!brother-fucker!lying,cheating,incestuousfuckingbastards!——” 暴怒的污言秽语,响亮地撕过晴朗天空。 任知昭早该对这种当众被撕烂尊严的感觉麻木了,如果如今的她还有任何尊严可言的话。 可她望着被警察从地上扶起的海莉,还是心想,完了。 后来,任知昭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到的警察局。 她和任子铮被警察送上了同一辆警车,她这辈子居然还能体验一次坐警车的待遇。 后来的,她就不知道了。她一路都没讲话。 警察不可能让任知昭和邓肯坐一辆车,更不可能让任子铮和邓肯坐一辆车,那就只有邓肯和海莉坐一辆车了。 可怜又无辜的海莉,因为是目击者,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卷了进来,浑浑噩噩地喜提警察局半日游。 同样,她也全程无言。到了警察局后,脸上已经没有了早先的惊吓,只是目光淡漠地看着空气不语。 待四人都被警察问过话,被吩咐坐在走廊里等待时,海莉也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离那叁个疯子远远的。 灯管在头顶发出微弱的电流声,灯光投在光滑的地砖上,冷白而刺眼。 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了,偶尔从办公室传出低语声和键盘敲击声,又很快沉没在死寂里。 任知昭坐在长椅的一角,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摆,指尖冰凉。 她已经不敢看海莉了,当然,她也不敢看任子铮。她不敢看任何人,只敢盯着自己的脚面。 任子铮不是走了吗?此刻也是梦吗?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他出现在她房间里的那个晚上开始的吗?又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昭昭。” 耳边突然出现任子铮温柔唤她的声音,有一丝担忧,有一丝歉疚。任知昭闻声,立刻向边上挪动屁股,坐远了两个位置,受惊了一般。 走廊的另一侧,邓肯靠着椅背,望着对面那对隔着距离的兄妹,一仰头,从袋中掏出烟盒。 “这里不能抽烟。” 他的举动被一个严厉的男声打断。 任知昭抬头,看到一高一矮的两个警官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一位拿着文件,一位手插着腰。 拿着文件的那位用笔在文件上写着什么,然后指向坐在远处的海莉,说:“我再来理一遍,你是朋友——” 接着指向近处的邓肯:“你是男朋友——” “前男友。”邓肯一脸烦躁地纠正。 警官没看他,又指向任子铮:“你是哥哥——” “是哥哥还是情人警官您要不要再多问两句?”邓肯再次冷冷冒出一句。 “这位先生。”插着腰的警官在后方发话,“让你说话了吗?没问你话的时候请安静。” 走廊内重归安静。拿文件的警官低头又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海莉面前:“小姐,你可以先走了。谢谢你的配合。” 海莉愣怔抬头,在确认了对方的话之后,站起身来小声道了谢,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就好像这里坐着的都是些与她无关的人。 任知昭受不了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但就是无法再忍受那窒息的沉默。 “海莉!” 她立刻起身上前,叫住海莉。 可对方回过头来,给她的眼神,却叫她僵停在了原地。 白光冷冷地悬在头顶,她站在那里,望着海莉消失在了夜色中,再也说不出话。 再后来,也不知墙上的时钟又嘀嗒了几个来回,处理他们的警官终于又回来了。 几个人下意识地抬头,看着警官走到跟前,手里拿着文件,视线扫过他们,神情里透着一丝冷漠的倦意。 “你们都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又是初犯。”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又不失严肃,“我会写个‘domesticdisturbance,allclear’,不再做记录了。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任知昭的脑袋像塞了棉絮,做不出反应。邓肯皱着眉,疲惫地点头。 “明白了,警官,非常感谢您的通融。” 只有任子铮站了起来,神色沉稳,语气平静得像在办公事。 “是我们不对,辛苦你们了,这么晚了还在处理我们的事,真的很抱歉。” 警官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理智又谦逊,好像早先那个挥拳的人不是他,眼神有些微妙道:“年轻人,有矛盾,可以理解,但是做事不要冲动,你们也不想档案上留污点吧?” “是,我们会吸取教训的,谢谢您。” 警官走后,空气仿佛轻微松动了一瞬,但没人说话。 叁个人沉默着走向大门,脚步声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在身后的走廊回荡,将刚才的一切都留在了警察局的那道大门后。 屋外夜已深,风吹过,带着夜里的寒意。任知昭站在门边,神情空白,所有的力气和情绪都在这一晚被抽空了。 任子铮低头看了看她,没说什么,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 属于他的气息和温度又回来了,盖住她已麻木的身体。任知昭没拒绝,也没反应,任由那份温度覆盖在自己身上。 邓肯看他们那样,摇头冷笑了出来。 “操。” 他低骂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叼上一支,迈步向外走去。 任子铮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沉了沉,随后对任知昭轻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任知昭仍然没有反应。 他摸了摸她的手,然后迈步走进夜色,朝邓肯的方向去了。 100.昭昭,别让我走 风在街道上游荡,夜色沉沉。 邓肯站在路边,火光在黑暗里跃动了一下,一缕白烟从他指间飘出。 他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白烟,淡漠的视线透过烟雾,看着任子铮向自己走来。 任子铮在离他一些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昏暗的路灯打在他的眉骨上,鼻梁侧影被光影割出冷冽的弧度。 他望着烟雾之后的人,道:“我不后悔揍你,被揍是你活该。” 邓肯再次吸入一口,微眯了眼,没有说话,等他下文。 “不过揍你的人是我,你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来,不要为难我妹妹。”任子铮用最平静的声音,说着最残暴的话,“否则的话,你哪个部位碰到她,我就会把你哪个部位卸下来。” “哈,我操,好一个兄妹情深,真感人啊。”邓肯嗤笑了出来,“你们这样,你们的父母知道吗?他们肯定很骄傲吧?” 任子铮冷漠地望着他,不作声。 嘴角的弧度消失了,邓肯的目光沉了几分,低低吐出一句:“凯尔,我不知道在你们中国是怎么回事,但在这里,在北美,你们这种情况和乱伦几乎没区别。”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像是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是,法律阻止不了你们什么,但从今往后,菲比会被所有认识她的人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即使不摆在明面上,想到她这个人,也会在心里蛐蛐她,除非你们能一直藏着掖着。 这是你想要的吗?你希望她这样生活吗?” “这不关你的事。”任子铮的语气毫无波动。 邓肯笑了,耸了耸肩,自嘲般地低声道:“呵,是啊,你们是一家人,关我什么事。” 他将烟在垃圾桶上摁灭,最后看了任子铮一眼,又望了望远处倚在光亮中的那个小小人影,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背影融进夜色里,像是一道终于消失的阴影。 任子铮带着任知昭回了家。 她一直沉默不语,除了在回来的车上,她问他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他告诉她飞机延误了,他趁那个时间在机场把旧金山的问题都隔空解决了。 他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他是那么心急如焚地想再见到她,迎接他的却是那么个场面。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只后悔自己下手没有更狠。 家里弥漫着凉意,因为任知昭下楼时匆忙,忘了关上阳台门。 她想去合上门,不过任子铮已经先她一步那样做了。她于是来到厨房,喝剩的奶茶,还有锅碗,都还在原地。锅里碗里的年糕已经冷了,硬了,她默默伸手去抠。 “我来吧,你去休息。” 任子铮上前,从身后笼住她,想把她手里的东西拿过来,却被她避开了,后背轻推了他一下,将所有垃圾丢进垃圾桶,然后来到水池前开始洗。 水声哗哗,任子铮快要疯了。 “昭昭,别不理我。”他说。 那么冷放了不知多久,锅碗里都有些结块了。任知昭不看他,低着头,几缕乱发飘在脸上,手在碗里使劲抠,也不知在抠个什么劲儿,没两下就被任子铮一把夺了去。 水花四溅,他也顾不上擦,关掉了水龙头,把东西丢进洗碗机。 既然这样,好吧。任知昭擦了擦手,扭头去了自己的房间。 任子铮立刻跟上她。 她房间真的什么也没有,比一年前还要夸张,是随时就能走人的架势。 她从衣帽间取来她的包,开始把不多的东西往里塞,动作熟练得好笑。 门口传来一声沉闷的叹息。 任子铮站在那里,望着她沉默的背影,觉得呼吸困难:“你又开始了吗?你又要往哪里逃?” 任知昭蹲在地上,捡着斗柜底层的内衣,视线却被一层朦胧的湿意模糊了。 然后,温热的一滴自眼眶溢出,滑落。 她迅速用手背一抹,却换来更多那样的液体失控淌下。她索性在脸上胡乱一通抹,把脸埋低了,不想让身后的人看见。 但她乱抹的手下一秒便被紧攥了住,带着她整个人被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不会又是在为那个人掉眼泪吧?”任子铮捏着她的手腕,迫使她面对自己,“你谈恋爱把脑子谈坏掉了吗?为了那么个人?” 月光冷冷地落在窗边,他看上去快要碎了。 任知昭的睫毛湿漉漉地低垂着。 她意识到自己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邓肯也好,随便什么谁也罢。从此以后,她所到之处,将处处都是任子铮的影子。 在被他架在镜子前,被他握在手中羞辱的那个时刻,她还不知道那些苦涩的眼泪是为何而落。 此刻,她终于痛苦地醒悟了。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任知昭轻轻吸了口气,鼻音有些发颤。 任子铮一怔。 “我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抬起眼看着他,“你一年没回家,这趟决定回来,肯定是有什么诉求的吧,不可能只是想操我一顿那么简单。” 诉求? 任子铮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可以对她有什么诉求吗?他有什么资格对她有所求? 如果他说,他想要她的心,想要她的爱,这可能吗? 他爱她,他用自己的全部生命来爱她,这点,他从未怀疑过。 月亮可以永远地遥望地球,追随她,照亮她。因为月亮只有地球,月亮知道,地球也只有月亮。即使相隔千里,他们永远是彼此的影子。 可当他知道,她的那颗心脏里,竟然还有着为他人而留的空间时,他第一次在爱之外感知到另一种情绪。 撕扯着血肉,让骨节嘎嘎作响——是恨意。 那一刻,他好恨她。 恨让他生出了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冲动。他想立刻回到她的生活里,在她面前兴风作浪,像个不顾颜面,哭着要糖吃的孩子。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窗外,连属于夜的光亮都黯淡了,屋内二人的影子缓缓拉开距离,渐渐被昏暗吞没。 任子铮说不上话。这么久了,他还是没学会如何应付剧烈的情绪翻腾。 他不说话,任知昭便接着说:“是想让我离开糟糕的男朋友?那你已经成功了。是想警告我不要再妄想找别的男人?可以,听你的,反正我对男的也没兴趣了。” 她没有在讽刺。当初为什么会产生再找一个男人就能向前看的想法?太荒谬了。她就是努力努力白努力,她认了。 “还是说,你想要我的爱?我的谎言?”她嘴角弯了一下,笑意苦得发凉,“可是我没有这些东西,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任子铮攥着她手腕的手缓缓松开了。 是啊,他在向她讨要什么。曾经她给他几颗谎言口味的糖,如今连那些也没有了。 “哥,你现在是只吃过香草味的雪糕,就以为世界上只有这一种味道。你没试过抹茶味,芒果味,巧克力味……”她顿了顿,轻叹一声,“去试试吧,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呢。” 她看到他的脸上又露出了熟悉的疑惑。什么雪糕,什么芒果,他听不懂。 “你可以没有我生活一年,就可以没有我生活更长时间。我不会再找别人,但你可以。” “我不可以!我不可以……” 这下他听懂了。 任知昭捡起地上的包,向门口走去:“随便你,我要走。” 太熟悉的场面。 好像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午后,还是冬天,还是晴天。一切都没变,她还是那么残忍,她还是不爱他。 任子铮恍惚了,在她离开房间后,才反应过来追上去:“不行。” 她被他从背后一把抱住,包袋掉落在地上。 任知昭肩背微微绷紧,道:“那怎么办?我今晚不想和你呆在同一个空间里。” 声音很轻,却压在任子铮的心脏上。 “你知道吗,过去这一年,我最快乐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在迈阿密的那几天。远离你们所有人,远离我熟知的一切,就好像我一塌糊涂的人生被一键重启了。” 与其问她又要往哪里逃,应该问能往哪里逃。她如果想离开地球生活,有这种选项吗? 下午围观的人群里,她分明看到几部举着的手机。明天,她会不会在互联网的某个角落看到自己的不堪?她不知道,如果离开地球生活,就不必知道那种事了。 她在他近乎占有的怀抱里,一字一顿地:“哥,我一定会走的。除非你再把我绑起来操一顿,可以,你可以要我的身体千百遍,但操完之后,我还是会走的。” “太晚了,别走。”片刻后,任子铮的声音从头顶沙哑地落下,“我走,我本来就是要走的。” “好。” 任知昭嘴上这样说,但她知道,这不是个办法,不能每次都这样。 她已经被拴了一年了,总不能一辈子被他像条狗一样拴在这里,只要他想,就回来玩她两下,再拂袖而去。 厅里没开灯,窗外偶有远方的车灯闪烁。黑暗中,有急促的呼吸声。 任子铮说要走,却还是没有放开抱着任知昭的双手。她感觉到它们在她的腰肢上颤抖。 “昭昭,别让我走……” 她听到他贴在她后颈的声音也在颤抖。 她闭上眼睛,让心硬起来:“我没让你走啊,是你自己说要走的。这是你家,我本来就不该在这里,你回都回了干嘛不好好在自己家呆着。” “我想去没有你的地方。”缓缓地,他祈求般低语,“旧金山没有你,可却哪儿哪儿都是你……昭昭……” 啪嗒,有什么东西坠落。 昏黄的光束滑过地板,任知昭在颈窝里清晰感受到一滴温热的湿意。 101.太阳底下没有秘密 任知昭做了个梦。她梦到自己真的离开地球生活了。 这个星球和地球无差,却只有她一个人类。她住在海边,一个人弹琴,一个人喝酒,一个人炸锅包肉。 梦醒后,任子铮已经不在了。 昨晚,是怎么离开的那个怀抱,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算了,太晚了,明早再走吧。放心,我不会告诉爸妈你回来过”。 说完后,她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她超剂量地服用了两颗佐匹克隆,睡到了将近中午才醒来。 这次任子铮真的走了。家里空荡荡的,他什么也没给她留下。 任知昭热了杯牛奶,也不喝,顶着一头乱发在窗边坐了很久,坐到牛奶都凉了。 得学习啊,周一就开学了,她开学也有考试,不能就这么干坐着啊。 可她就是什么也不想干。不想哭,也不想学习,不想动,也不想吃饭,连上厕所都不想。 不能这样。 她扭过头,看到岛台上放着她带给海莉的纪念品。昨天她们下楼匆忙,东西海莉没拿走,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儿。 有件事任知昭现在必须得做,在她可以做别的所有事情之前。 虽然还没开学,但学校图书馆里已经有很多学生了。 路边的一切都是灰白枯黄的,任知昭站在那里,唯一的一抹亮色来自她的脖颈——一条淡蓝围巾把她的脖子围得严实。 从她身边不断擦身而过,进进出出的年轻人,都是来学习的,只有她一人杵在那儿,脚尖在地上不安地来回摩擦,紧盯着图书馆大门,但不进去。 终于,她等的身影从里面出来了。 一个小时前,任知昭几乎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发短信问海莉在哪儿,可不可以来找她。没想到很快就得到了她的回复。 任知昭吸了吸鼻子,心下一沉,走上前去。 海莉看到她,没说什么。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双层门的中间地带,避开室外的寒冷,也不会打扰到馆内的安静。 这里正对暖气出风口,暖风拂过脸颊,吹得人脸发热。 海莉难得地没打扮,脸色不太好,穿着睡衣一样的衣服站在那里,双手插着兜,目光低垂,像是不愿多看任知昭一眼。 任知昭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嗓子像是被糊住了。 她来干嘛的来着?她在脑中质问自己。 最后还是海莉先开了口。 “你……还好吗?”海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动作有些僵硬,“……疼吗?” 任知昭揪住自己的围巾,使劲摇了摇头。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海莉才再次开口:“后来警察怎么说?” “没怎么说,看我们初犯,就放我们走了。”任知昭轻声答道。 “那个谁……没再找你麻烦吧……” “没有。”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暖气烘得人躁闷。 任知昭抿了抿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伸手从包里拿出那个小袋,递给海莉:“对了,这个,你昨天没拿走。” 海莉接过了袋子。 她轻蹙了眉,指尖在袋子上攥得紧,半晌后,突然这样说:“菲比,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任知昭愣住了。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海莉于是重复:“你和你……你哥哥……我是你们play的——” “当然不是!”任知昭猛地打断她,声音急促得有些失控,“你怎么会这样想!” “那我应该怎么想?”海莉说得平静,等待一个答案。 可她等不到。 任知昭张了张嘴,竟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咙被粘稠的狼狈感堵着。 该死的,她来就是来道歉的。可真面对海莉,她才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出。 “我不能理解。”海莉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我想了好久好久……你那些反常的举动,你那个只存在于你口中的学长……然后我发现,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抬眼直直看向任知昭。 “菲比,以前我追求你哥哥,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你吗?你不阻止我,是在看我的笑话吗?” “没有!我不知道!那个时候……” 任知昭急了,连连摇头,可话到一半,声音就弱了下去。 那个时候……她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吗? 她不知道。这一团乱麻,她已经走得太远了。撒了一个谎,就得用无数个谎去圆,等她后悔时,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恨的事就是被人欺骗了,还骗了我那么久,让我帮你……你……我……”海莉有些激动了,说话都语无伦次,“他是你哥哥啊!我还喜欢过他,这都什么……这是人干的事儿吗?你就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知道吗?你俩锁死好嘛!” 任知昭看到海莉脸上露出的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 她肯定觉得自己很恶心吧。正常,从她的角度,这一切确实荒唐得让人恶心。 “我也很后悔……对不起,海莉,我……” 任知昭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觉说什么也都没用。最后只是垂下眼眸,声音消失在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里。 海莉看着她的沉默,道:“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会告诉我吗?” 任知昭持续的沉默像是个已经预见了的答案。海莉对着那答案,轻轻摇了摇头,自问自答:“不会吧。你看,你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什么都不愿意跟我分享,既然这样,你还要我这个朋友干嘛?摸着良心讲,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对你挖心挖肺,毫无保留,你呢?” 热风吹得人窒息。任知昭觉得脑袋很重,抬不起来。 说得对,她就个很糟糕的朋友,她想。 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去找人家,对人家也从没多少坦诚。可能,正如她没有多余的爱可以分给任子铮,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以分给朋友。 更何况,那些不堪的,肮脏的,乱七八糟的事,像是腐烂的伤口,被血污黏连着,她自己都不敢细看,要怎么撕开给别人看? 任知昭垂着眼,苦涩地喃喃:“……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你肯定会觉得我很变态吧……” “那不然呢?!”海莉的声音瞬间拔高,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他是你哥啊!你让我帮你睡你哥!你——” 声音拔得太高了,引得路过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任知昭没什么反应,像是习惯了这种目光。 反而是海莉尴尬了,咬了咬牙,吸了口气平复自己。半晌,才接着道:“你走吧。谢谢你的礼物。我要考试了,这段时间就不要来找我了。” 话音落下,海莉没再看她,转身走回那扇厚重的门。 任知昭走出图书馆,微凉的风吹过,驱散了方才的沉闷,阳光刚刚好。 她站在路边,目光落在马路对面跳动的信号灯上,指甲无意识地探进唇间咬住,又在下一秒皱眉,一口吐了出来。 好苦。 102.三支烟和一只茧 任知昭回了趟家,把自己的东西全带回去了。 她回去的时候,王桦正欢天喜地地和任军收拾行李,为去拉斯维加斯庆祝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做准备呢,全然注意不到任知昭又在发什么神经。 无意间,她还听到他们二老盘算顺便去趟任子铮那里看看他。 据王桦说,任子铮那么忙,并不全是因为学业。他又在和他的同学们开发什么ai系统,具体的王桦也不清楚,只说听着就不得了。 这些任知昭一概不知,毕竟她和任子铮日常零交流。但看样子,王桦和他就不是零交流了。 “孩子忙就忙吧,他回不来,咱们就去看他好了。”王桦说。 如任知昭所答应的那样,她没向二老提及他们的宝贝儿子其实已经回来过这件事。她像个透明人一样做完了自己的事,然后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特意绕了点路,去了湖边的崖壁公园。 任知昭已经很久没来这个地方了。 她沿着曾独自走过无数次的小路去向山顶,来到崖边。还是熟悉的一切,一样的天,一样的水,一样的歪脖子树。 最开始,她还是个思乡的孩童时,那棵树就长在这里;后来,她想和任子铮同归于尽时,它也在这里。 如今,崎岖的树枝上发出了些新芽,任知昭在树旁的草地上坐下。 天气已经回暖,春天要来了,她知道的。风不再那么刺,空气有草的味道。湖滩边有人在活动,隐约还能听到些笑声。 任知昭从包里拿出一小瓶水,小口喝着,目光投向远方。天和水在那里交融成了没有尽头的蓝色。 但那里是有尽头的,尽头的那边是美国。 任子铮在那里,他应该已经回去上课了吧,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的同学嫌弃死呢,他知道爸妈要去看他吗? 这么想着时,任知昭的另一只手已经不自觉地摸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要给他通风报信吗?要给他发条消息吗?就一条,很短的。 “靠……” 光标闪了半天,最后还是被她轻骂一声,关掉了。 他们家人团聚,她掺和什么。即便是突袭,也与她无关啊。 任知昭将手机收了起来,转而取出了一个小盒。 是她从邓肯家“收缴”来的那盒烟。薄荷爆珠可是好东西,放着也是放着。 “喀哒”一声,火苗燃起,白烟在金色的阳光里散开,她的瞳孔在炽亮中微扩。 说好不抽了的,可没办法。玩手机会成瘾,糖会成瘾,性会成瘾……人的意志就是这么脆弱,任知昭从未标榜过自己是什么很坚定的人,她现在太需要这个了。 “最后一次了,我发誓……”她在那缭绕的薄荷焦香里发出呢喃,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她现在没人可以讲话了。海莉恐怕是不会再想和她扯上关系了,她和任子铮非必要也是不会联系的。 不光是任子铮,微信里已经很久没人找过她。任一铭也很久没给她发过消息了。 她和她这个生父间的联系本就淡,只靠着网络上的叁言两语。叁言两语都没有的话,那和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任一铭现在应该也沉浸在新家庭的幸福中吧,女儿不过是过去的阴影,还是个只会伸手要钱的,有什么联系的必要。 任知昭忽然想笑,手一抖,烟灰飘落。 在她眼前,是辽阔无边的世界,鸟自由,风也是。唯独她那么寒酸,心里却还装满欲望。 她在这广袤天地之间,执拗地沉湎于她所谓的悲苦,一遍又一遍地倾诉她那些悲苦,仿佛她活着,就是为了把这些东西不断放大,赋予它们荒唐的正当性,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她很重要,她的痛苦也很重要。 可它们根本不重要。 承认自己的平庸这件事本身便是痛苦的,但任知昭还是在心底承认了无数次,她平庸的资质,平庸的相貌,平庸的家庭。原来,连她的痛苦都是平庸的。 任军说得不错,她不愁吃穿,家里从未差过她什么。她也时常想,她凭什么苦恼,她的苦恼在宏大叙事前寒酸无比。 可就是这些不值一提的苦恼,在经年累月的消耗中,悄无声息地堆积成山。它们没有轰轰烈烈,也不够悲怆动人,只像连绵不断的阴雨,把人一点点泡软,耗尽。 而平庸且懦弱的任知昭,终于发现自己连绝望都长不出棱角。 她坐在这棵歪斜的树下,离峭壁有着安全距离的地方,靠有害物质来缓解脑里心里的酸涩,眼睁睁望着那些看着不怎么结实的岩块——她曾无数次幻想,从那里飞出去,就能得到自由。 她不敢的。 她那么胆小,她怎么会敢呢。年纪小的时候,还能莽撞地那么一想,但也就仅限于想。 不敢死,也没勇气活。活着就得面对自己的平庸,面对自己空有一腔热血的挚爱,面对遥不可及的梦想,面对那个冰冷却不足致命的家,面对自己一塌糊涂的感情…… “哈,我有什么感情可言。” 任知昭摇了摇头,指间的红点已几乎烧尽。她弹了弹灰,将所剩的烟塞进手边半空的水瓶。 山头的风吹得有些大了,她眯了眯眼,无间隙地点燃了第二支烟。 火光映在她的脸侧,她深吸了一口,把烟叼稳在唇角,手指又探进烟盒——这次拿出的不是烟,是一张拍立得。 是她和任子铮的那张拍立得,被她压箱底保管如新,底下还留有他歪歪斜斜的亲笔。 “我爱你”,就好像他们真是相爱的一样。 任知昭捏着那张照片翻来覆去看了许久。拍下这张照片时,他们刚做完爱,这个时候的任子铮应该是最快乐的吧,人生得意,没有烦恼,觉得自己拥有全世界。 不过他现在又能有什么烦恼呢,是她不爱他吗?那也太可爱了。 任子铮的人生有太多可能性了,所有种种,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小插曲。从始至终,他都像个大少爷一样,想爱就爱了,想回就回了,回完就走了。拍掉沾染的灰,他依旧可以去奔赴他的大好前途,而他的大好前途可以在任何地方。 可任知昭不行。当每次抬脚的瞬间都会被水泥地黏住鞋底,她只能留在原地,留在这破败的崖壁之上,日复一日地擦着眼前沾了灰的玻璃,每天拂去一层,又落回原样。 薄荷清凉扑鼻,却在舌尖化开难以忽视的苦,像是从胃里泛上来的恶心。任知昭突然觉得胃里翻滚,有些不舒服。 当跪在地上擦拭第两千一百九十遍之后,玻璃会有变化吗? 一开始,任知昭以为是许久不碰烟,突然来这么猛的,身子遭不住。但那异样在她将第二支烟掐灭后也没有减弱,反而像是要破茧而出的蝶…… 啊不,这形容太美了,是要将她开膛破肚的异形,拆了她的骨,破了她的皮,从她身体里钻出来。 “我靠……什么……” 任知昭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捂住胃,眼神有些慌。 她得把从她身体里往外钻的东西拴住,她本能地要那样做。 本能驱使她手忙脚乱地把被她收起的手机重新点开,对着语音备忘录启开双唇。 钻出来的竟是旋律。 低低的,发颤的,但是顺畅,顺畅到像是从伤口渗出来的血。 这还不够,她还需要更多的工具去拴。她切到文字备忘录,指尖在屏幕上颤抖。 “aminor……f……c……” 她念咒般低声喃喃,和弦走向,无法抵挡地从指尖涌出。 不知过了多久,手边现有的工具也都不够用了,任知昭望向天,长吸一口气,道:“操,今天也跳不成了。” 她迅速收拾了包,然后抽出最后一支烟。这次很快,吞云吐雾的几口猛吸,火光在指间翻腾而上,一半烟身瞬间烧空。 任知昭在那烟雾缭绕中再次抬起那张照片,盯着看了很久,直到烟灰落在了手背。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将燃烧的红点戳向了那叁个字的位置。 “我爱你”,一触即燃。 火舌沿着墨迹攀爬,快得近乎绝情。黑色的灰卷起,先烧掉曾让她心软也让她迷茫的咒,又烧向他痴迷的侧颜。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看着他们的一切逐寸剥落,变成指尖的一把薄灰。 风吹来,灰烬散了,飘向崖下那一片纯净的蓝。 任子铮,任子铮,任子铮…… i’mlettingyougo. i’mlettingeverythinggo. thistime,iswear. ———————————————————————————————————————————— 哇,终于写到这里了,想写个长长的作话(下面那个小格格装不下只能放这里斯密马赛滑跪orz)。 我没想到会上鞭腿的,这本都写这么久了,那天在马桶上看到上鞭腿屎都缩回去了。一方面有点开心一方面也想我们站子是不是要完了tat 很感谢所有点进来看的宝宝,留言的留珠的潜水的宝宝都特别感谢。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剧情又多又苦,很多家长里短,没能给大家吃很多肉,果咩那塞!(鞠躬)追连载辛苦了,真的很感谢陪我们乱七八糟的妹宝走到这里!(又鞠躬) 妹妹初到加拿大时十岁,现在十九岁。说到底,从头到尾她都是个teenager。我不想说太多自己的事,但是我在妹妹这么大,比她还大点儿的时候,重度抑郁到下不了床,不得不休学整整一年。我现在都毕业工作了,才渐渐开始活明白,明白自己不晦气,不无用,不放荡,不狼心狗肺。我很好!我没错!我值得!我活着不是为了解决上一代人的问题,上一代人的不幸也不是我的错,我更不可以靠伤害自己来惩罚别人。我为自己活,所有人终将是过客啊啊啊tat(风中干嚎) 所以,妹妹真的已经做得很好,已经很坚强了,一次次被打趴,却一直渴望往前走,向上爬。请再给我们妹妹一点时间吧tat(滑跪) 另外,简介里的剧情也越来越近了。 觉得重逢那趴是强制爱吗?不,真正的强制爱还没出现(邪恶地笑)(推眼镜)(镜片反光)。 103.属于我的我要攥在手中 任知昭做了个重大决定。 在落实这个决定之前,她先在学期结束后回了趟中国。 中国真的好远,坐飞机好煎熬。接受着某种无形的注目礼,从那些商务舱里舒坦落座的人身边挤过,再到狭小的经济舱座位上熬十五个小时,靠吃药强迫自己睡觉…… 钱才是硬道理啊,没有什么比钱更硬的道理了,任知昭想。 原来,人活着就是得搞钱。 漫长的煎熬,飞机终于落地。任知昭拖着散架的身体跟着人群过海关。 直到现在,她都没习惯进中国海关这件事。 她长这样,黑发黑眼,认得头顶上“中国公民”,“外国人”,“快速通道”那些大字,竟然跟着一群鬼佬走外国人通道进入她的家乡。 但没办法,这就是她现在的身份了,一个外人。好在,她这个外人还是有人迎接的,也不算太糟。 迎接她的人扒在国际到达口的栏杆外,探身朝里张望,任知昭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 是爸爸。不是现在那个,是她亲爸,任一铭。 那张久违的脸上,那双和她很像的眉眼里,在看到她的瞬间便露出了无法抑制的欣悉。 欣喜是出于本能,不过接下来的尴尬和不知所措,也是真的。面对许久不见的父亲,任知昭同样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感到一股微妙的陌生。 但血缘是骗不了人的。她一看就是任一铭的女儿,他们长得太像。 血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像根导管,在大千世界茫茫人海里随机牵住两个人。有时候,你难逃被另一头吸干的命运,但同样的,你也可以沿着这根管子去向另一头索取,只要你想。 任一铭是被任知昭联系来接机的,所以,即便是要听一路各种不想回答的问题,任知昭也认了。 “你妈和你继父身体还好吗?对你还好吗?”任一铭一路都在没话找话,时不时撇头看看副驾上的女儿。 “挺好的,都挺好的。”任知昭不光是认了,还一字一句地认真答他,“任军爸爸对我很好,你放心吧。” “你那个哥哥,叫什么来着……你们相处还好吗?” “任子铮。还行吧,他在美国念书,我们联系不多。” 她轻握着安全带,嘴上答着,目光落在呼啸而过的窗外——上海,是她的家,她已经不认得多少。 “你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 “看情况吧,我还没买回程的机票。”任知昭收回目光,看向任一铭,道,“爸,小张阿姨呢?” 她早已做好见爸爸的新妻子的心理准备了,她以为对方会一起来接她,可是没有。 然后,她看到任一铭的表情变得更奇怪了。 他一路就奇怪,几度神情变得严肃,想说什么的样子,最后开口吐出的,尽是那些废话。 任知昭的疑惑在抵达任一铭的新家后得到了解释。 她终于见到了张雁,下楼来迎接她,挺着个大肚子。 五月底的上海潮闷得不像话,任知昭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荒唐的湿梦。 不过她很快便回到了现实,麻木的嘴角轻扯两下。 任一铭诚惶诚恐地站在一旁,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在车上,他几度想说又欲言又止的,应该是“你小张阿姨怀孕了”吧。 “昭昭,你放心……” “我们都不年轻了,不会再要孩子……” 那一年,也是五月,天热得反常,濒临崩溃的女孩得到了来自父亲的承诺。 说内心毫无波动是假的,不过也还好。任知昭早该将生活里每个人说的每句话默认成谎言,“承诺”这个词的意义和一次性用品差不多。 她礼貌地向张雁问好,接受张雁的嘘寒问暖,老老实实跟着她上楼。 任一铭带任知昭来的是他的新婚房,在静安区,地段好,有叁室。她小时候的那套老房子在出租,没法住人,这她知道,所以原计划是让任知昭住新房的客房,她也答应了。 在看到张雁的肚子之前。 敞亮的客厅里,尴尬像湿抹布里渗出的水,伴着股无法忽视的味儿。任知昭想尽量不去看张雁的肚子,可太难了。新生命在人体里的形态竟是如此怪异,搞得任知昭都有些同情对方了——也不年轻了,有限的身体不成比例地支撑着那么大个玩意儿,还要在这里应付丈夫和别人的女儿。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笑里藏着讨好,也有防备,小心翼翼的心思,全被任知昭看得清楚。 她已经不是孩子了。她在上个月刚过了二十岁的生日,可面前的这些大人们,似乎还在妄想着可以操纵她,驯服她。 “阿姨。” 任知昭用极礼貌的语气打断了张雁的试探。打断她,也能让她松口气吧。 “您不用这样,我们以后大抵是没什么相处的机会的,您不用在意我。” 任知昭不紧不慢地说着,并看到面前二人的脸上,五官被一抹震惊凝固。 “我不需要喜欢您,您也不用防着我,您和我爸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就行了——” “昭昭,你说什么呢——” “让我说完。” 任知昭对着打断她的任一铭投去重压般的眼神。 “我这次回国和阿姨您没什么关系。不过正好您也在这里,就麻烦您帮我做个见证吧。” 说着,她喝了口茶,道:“我这次回来,是来要回属于我的东西的。” 五天后,任知昭和任一铭来到了公证处。 上海迎来了黄梅季,天阴如死水,风都像是馊掉的,裹着湿气钻进皮肤。 可任知昭的心里阳光灿烂。 五天前,她要求任一铭把老房子给她,对方果然如她所预期的那样,耍着各种借口,百般推脱。 先说:“那房子里现在住了租户,不方便呀。” “租赁合同是不受产权变更影响的,里面的人依然可以接着住,没关系。”任知昭淡淡道。 “可是……这……变更产权可不是小事啊,很多手续,很多文件……” “你放心,文件我都有。” 任知昭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有条不紊地一一掏出那些早就准备好了的东西:“我的加拿大护照原件,中文翻译公证件;我的中国出生证原件;我的同一人声明公证书,中国使领馆出具的。上海的公证处我已经联系过了,你这边只需要带着身份证,户口本和房产证就行了。” 一份又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整齐铺开,任一铭望着任知昭的瞳仁在颤动。任知昭在那双眼里看到了一丝惊惧,一丝陌生。 “可……但……”对方还在吊着口气挣扎,“赠予的话……税……” “我知道,我有钱,我来缴。”任知昭把文件并成一沓,在桌上敲了两下,道,“爸,这是你答应我的。 ‘爸爸的一切都是你的’,记得吗?” 她并不指望他能记得,不过没关系。 “你答应过我很多事,我只求你信守这一件。把房子给我,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家变成了谈判桌,气氛怪叫人难受的。最后还是张雁叹气开口:“给孩子吧,就给她吧……” 于是,五天后,任知昭站在了这里,签署了赠予合同并公证。 又是五天后,她拿着公证书去税务局缴了税,去房产交易中心申请了过户。她攒了那么多年的人民币终于派上用场了。 七个工作日后,任知昭正式领到了新的房产证。 等待的期间,她没按原计划住在任一铭家,说是阿姨怀着孕,怕冲撞到她,他们夫妻俩也没留她。 她自己在外面住了酒店,每天就在上海街头到处溜达,还去周边的古镇转了转,采采风。 整个江浙沪一带都笼罩着阴雨,可任知昭高兴,她没理由不高兴。她感谢小张阿姨的劝说,也感谢任一铭。 也许是出于歉疚,也许是因为那套房子本身老旧,位置一般,上海房价又一跌再跌,守着也没意义……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二十岁的任知昭拥有了人生第一套房。 它装着她不美好的童年,它有百般不好,可它完完全全属于她。 104.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登记成为新房主后,任知昭回老房子看了看。 她的小学就在附近。去的路上,她经过学校,看到了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的孩子们,听到了他们的吵吵闹闹。 曾经的任知昭也是那样的。 但没什么好怀念的。曾经放不下的,如今却一点也不想回去了。 那时的她有房吗?没有吧。那时的她对人生有什么掌控吗?没有吧。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刻。 任知昭简单看了两眼,又在校门口的那家小卖部买了瓶老酸奶尝尝,便回了家。 老小区楼的走廊墙壁斑驳,飘着股葱姜蒜的味道。房子里住着人。 房子过户后,这家租户的租约自然而然就过到了新房主名下。不知道为什么,“包租婆”三个字从任知昭的脑中飘过,她有点想笑,但憋住了,对租户简单关照了两句。 租户是一对外地来打拼的年轻夫妻,人挺好,想留任知昭吃饭,她婉拒了。 离开时,非常巧,任知昭迎面遇上一对上楼的中年夫妻,手里提着菜。 是邻居家的叔叔阿姨,阳阳哥哥的父母。他们居然还住在这里。 夫妻俩没认出来任知昭,还是任知昭主动向他们打的招呼。这招呼一打就不得了了,邻居夫妇多热情啊,认出她后就拽着不让走了,非得把她拉去家里坐坐。 她想也好,便跟着叔叔阿姨进了屋。 记忆里百年不换的旧挂历,记忆里盖着玻璃的木餐桌,任知昭在那上面写过作业。 阿姨把菜搁在那上头,转身便拉住还在记忆里恍惚的任知昭,一通上海话噼里啪啦砸下来:“哎哟昭昭啊,哎哟,长嘎大啦,走拉路上阿姨真的认伐出来侬了啊!哎哟啧啧啧……长嘎好,这小面孔,老洋气哦!侬还记得侬小辰光伐?瘦得来像猴子一样,头发像狮子狗……” 哈哈,哈哈,任知昭尴尬地笑。 “吾看侬妈妈发的朋友圈,哦哟小日子过得滋润嘞,大房子住住菜种种,阿拉全羡慕死特嘞!哦哦哦还有侬那个哥哥,哎哟啧啧啧小伙子哪能长嘎好看啦!看照片一年比一年好看,跟电视机里相的明星差伐多!哎哟侬妈妈命真好哎啧啧啧,囡儿嘎可爱还赚到个大儿子……” 哈哈,哈哈,任知昭接着尬笑。 “……听你爸爸讲你在那边还在学音乐呀,怎么样,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认识一个大明星啦?” “嗯,是。” 话音落,阿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任知昭自己也被惊到了些许。 没想到那两个音节是从自己这张嘴里吐出来的,但她确实那么说了。 “哎哟国外的孩子就是自信呀,来来来……” 后来,任知昭帮着叔叔阿姨做了饭,也留下来吃了饭。本来,他们还想叫阳阳哥哥也回来,和她这个邻居小妹妹见一见。阳阳哥哥和他爱人生宝宝了,住去了比较远的新房。 任知昭想,这就不必了吧,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她同意留下来吃饭,主要是为了交代些事儿——自己不在的时候,麻烦叔叔阿姨帮忙留意一下租户,有什么事及时和她沟通。租户有需要的话,替她出面关照一下。 邻居夫妇当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至此,任知昭的这趟上海之行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她在上海呆了整整一个月。出国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在中国呆这么久。 掐指一算,十年了,她在加拿大的日子,已经和她在上海的日子一样长了。 又要离开了,任知昭没有太多念想,走之前买了些送中年人和小宝宝的礼物去向邻居夫妇打了招呼。 她以为自己可以就这么走了。 她起飞的前一天,张雁生了。 医院走廊里,过往的每个人都急吼吼的,任知昭的鼓膜里却是安静的,安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被通体的骨骼和血管放大。 从任一铭那通急吼吼的电话里得知这个消息时,她就开始听不进周遭了。 她又有那种脑袋被卡车轰隆隆碾过去的感觉。 她站在走廊里,望着白色的墙,白色的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这个地方。任一铭叫她来的,她就来了。 她来的时候,张雁已经生完了。孩子有点早产,被抱去了监护病房,任一铭想叫她去隔着玻璃看看。 很奇怪,那个小小的暖箱里躺着的,是个和她血脉相连的生命,任知昭明白,可她没什么实感,一点也没有。 最后,任知昭没有去看那个孩子。 “爸,恭喜你啊,孩子我就不看了,小张阿姨也是,让她好好休息吧。” 她对任一铭轻轻笑了笑,语气很平静。 “我来是想告诉你,那个孩子和我没关系。我这辈子,没有兄弟姐妹。” 第二天,任知昭坐上了返回加拿大的飞机。 她并没有让时差带来的晕头转向耽搁她。一到家,她就马不停蹄地忙了起来。 忙着向王桦宣告她的重大决定。 “这是我的offer,这是我的i-20表格。” 任知昭不紧不慢地将一沓文件摆放在满脸惊愕的王桦面前。 “等……什么?什么??”王桦抬头看她,眼睛瞪得圆。 “我说,这是我的offer,这是我的——” “你什么——什么offer!谁准你去美国了啊?!你你你——”王桦手在桌上的文件上一通拍,眼见着又要上头了,“你有跟大人商量吗?!你怎么那么自说自话啊还先斩后奏!” 任知昭确实是先斩后奏了。主要是,这事儿没有和他们商量的必要。 当初,编曲技术课的塔克老师器重她,想推荐她去洛杉矶的音乐学院交换,学到更前端的技术,离流行音乐产业的中心更近。 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现在想想,这不脑残么。 不过没关系,当塔克先生看到任知昭舔着脸跑回来,硬着头皮问他还能不能再推荐她时,他脸上的表情显然是欣慰的。 她要去洛杉矶学习。这是她自己的主意,不需要经过谁批准。 不过王桦毕竟是她妈,所以现在她告知王桦。她也有料想到王桦会是这个反应。 “别给我拍坏了,我这都是原件……”任知昭嘟囔着,抓住了王桦乱舞的手,“你消消气,我就去一年呀,又不是不回来了。” “一年也不行!美国啊!美国是什么地方?大街上子弹突突突!” 噗,任知昭差点没笑出来。 “妈。”她撇撇嘴,“我哥可以去,我为什么不可以去呀?你就不怕我哥被突突了?” “你哥——你哥是男孩!你一个女孩子——” 这下任知昭真没忍住笑了。怎么的子弹见到带把的是会拐弯不成? “哎呀,妈。”她笑着做撒娇语气道,“我们学校在圣塔莫妮卡,很安全的,你自己查查看。我每周和你打电话怎么样?每天?” 王桦板着脸。 任知昭于是收回了笑容,语气也很自然地变了。 “妈,反正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所有手续我都办好了,房子我也看好了,洛杉矶我是肯定要去的。我今天呢,就是通知你一下。你这个身体,就不要再跟我置气了,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件事,然后为我开心,祝我顺利吧。” 那语气,像封公函,不带半分温度,却也不锋利。 王桦好似惊到了,看着面前的女儿,半晌,憋出一句:“你……你……你去我是不会出一个子儿的!” “不需要。”任知昭平静道,“我有钱。” 105.你这个无情的女人 这一年的夏天,注定要是无比繁忙的。 其实,自任子铮走后,任知昭就跟个停不了转的陀螺一样,没闲过。 忙着准备各种房屋过户需要的公证文件;忙着筹备作品集,申请交换项目,申请学签;忙着整理那一日,在悬崖边上,从她身体里钻出来的那些声音。 忙起来,就没功夫想七想八的了。原来她以前都不是真忙,满世界接活儿攒钱,在间隙里挤进些可悲的思念。 不过现在没有了。她在为自己而忙碌,她一次也没想过…… 好吧,其实也并非是一次都没想过。但那又怎样呢,想就想呗,任军和王桦都能想儿子,她偶尔想想她那个远在异国的哥哥不可以吗。 面对也是一种放下,任知昭想。 待一切尘埃落定,夏天也在湖畔的热浪里悄悄铺开。 今年夏天,任知昭将不会守着这片崖壁这片湖。 海滩,棕榈树,好莱坞,日落大道……她要去拥抱那些,她等不及了。 生平第一次,王桦没有再对任知昭的举动骂骂咧咧了,只是默默看着女儿忙前忙后,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影子。 反倒是任军,皱眉观望这一切。但任知昭不在意,她把任子铮的房子料理好了,把钥匙交到任军手中,并对他说:“放心吧爸,我去真是去学习的,不干别的。我现在很忙,已经没有精力再和任何人玩什么游戏了。” 碍于王桦在家,任军也不好多说。 这样下来,一切都打点好了,只剩下一件事。 开春的时候,海莉叫任知昭不要再去找她了,任知昭尊重她的选择,很听话地一次也没去打搅她。 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再大的气也应该消了吧? 而且,再不见的话,之后很久都见不到了。 任知昭于是再次鼓起毕生勇气,联系海莉,问她能不能见一面。 不想对方竟秒回,像是等待已久一般,答应了。 傍晚的天气很舒服,风轻轻的,天不算太热。 任知昭提着袋奶茶,在崖壁公园里的木桌椅边静等,然后远远看到从草丛里聚出一个人影,气势汹汹地朝她而来:“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任知昭感觉像被什么音波之类的东西打到了,身子往后一缩,说:“……你叫我不要来找你啊……” 说着,她把手中的奶茶递到海莉眼前。 海莉还在喘气,一双冒火的眼睛对向眼前的东西:“……叁分糖吗?” “对啊。” “少冰吗?” “对啊。” 海莉眼珠上下瞟了瞟,夺过眼前的杯子扎开猛吸两口,然后继续她的数落。 “我叫你最!近!不要来找我!‘最近’在你的世界里是——”她掰了掰手指,“——五个月的意思吗?!” 任知昭被吼得有点儿懵,摸了摸后颈:“啊,抱歉啊,我这几个月一直特别忙,没有时间……” 这话听着渣渣的,但不假。 “那你现在怎么又有时间了??”海莉果然像是被渣到了一般,脸憋得更红了。 任知昭看她那样,轻笑了笑,把自己的那杯冰饮贴到了她涨红的脸上。 “海莉,我要走了。”她说得很平静,“我必须见你。” 凝结的水珠顺着脸颊滚落,热风吹过,撩起海莉的发丝,粘到了脸上。 “……什么?你……”她脸上的红消了下去,语气也跟着低缓,“去哪儿?” “美国。” 任知昭说着,收回手,吸了口冰茶。 结果下一秒就喷了出来。 “你要和你哥私奔了?!——” 她听到海莉在自己耳边荡气回肠的一声。 “咳咳咳……你……咳咳……” 我们要私奔也挑个远点儿的地方啊,从加拿大私奔到美国和从河南私奔到河北有什么区别…… 任知昭拍着胸脯,在极短的瞬间,脑中竟浮现了这样的念头。 不过那念头短得叫人抓不住。 她擦干衣领上的水,顺了气,半晌,才挤出完整一句:“我和我哥哥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果然,海莉微眯了眼,眼神好似在说“你俩都这样那样了,还能哪样啊……”。 没关系,任知昭已经不再怕被人知道了。 “海莉。”她望向远方的天际线,缓缓道,“我今天,会把全部都告诉你。我和我哥,我父母,所有的一切,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你愿意听么?” 远方的天际线,被拉长成了一抹温柔的金橘色。 任知昭开始讲述之前,那里还是湛蓝的。 她喝了点冰茶润润嗓,觉得身子很轻。 已经没有什么再压着她,没有什么能让她困扰了。 除了面前的这个女人,哭得一副要驾鹤西去的样子,让任知昭有点想口吐芬芳。 “呜呜呜……菲比……怎么会这样……菲比……” 海莉脸埋在一坨皱巴巴的纸里,边哭边打嗝。 事儿是发生在她身上的,结果这家伙哭成这样。 虽说海莉乃性情中人,但也不至于吧,没想到自己在讲故事方面还有点儿天赋啊,感染力竟这么强吗,任知昭想。 “……我很抱歉……其实我也很后悔……你不联系我的时候,我后悔了好久……”海莉的声音都粘到一起了,“那时候,嗝——邓肯那样对你,我都没拉住他……我在边上吓傻了……你肯定很难受,经历了那些事,嗝——可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怪你,还对你说那些过分的话……嗝——呜呜呜……” 边上有挖沙子造碉堡的孩童抬起头看她们这边。 任知昭一只手掩住面,另一只手在海莉背上缓缓抚摸:“我是该怪啊,你有什么好抱歉的。还好啦没有很过分啦,你应该听听我父母对我说的话——” 对方“哇”一下声音更大了,吓得任知昭赶紧手忙脚乱对着她的背一通狂拍:“好啦好啦,别哭了!” 海莉被一通好拍,嗝止住了,总算缓和下来,半晌后,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不过,你就没想过真的和凯尔在一起吗?听你说的感觉你也不像是对他完全没感情啊,你俩也没血缘关系,虽然你们爸妈——当我没说。” 她之所以收声,是因为眼见着任知昭的眼神变得有些吓人了。 当然了,任知昭把这些话讲出来,不是为了听人给她什么感情箴言的。 “海莉,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讲这些破事儿了。”她深吸了口气,声音温柔却也严肃,“说出来,就是放下了。我把它留在这里,我要重新开始,我们都重新开始,好吗?” 海莉怔怔看着面前的女孩,一时说不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吸了吸鼻子,缓缓道:“挺好的……你去洛杉矶,挺好的,那里一年四季都是夏天,不像多伦多这个鬼地方。经常晒太阳,人不容易抑郁…… 去那里重新开始吧……那你要……经常联系……我呜呜啊啊啊啊——” 这下不光是挖沙小孩,小孩家长也纷纷投来目光。 任知昭低头掩面:“姐姐,求你了,别哭了,再被什么人拍了发网上,这个破地球真没法呆了。” “呜呜呜呜呼——”海莉如雷贯耳地擤鼻涕,“你这个……无情的女人……” 106.加州的天是恨海情天的天 情?情有什么用,无情才对了。 当初就是被情所耽搁了呀。 觉得必须要开始一段新感情,才能向前看。 觉得因为加州有某人在,她就不能去…… 靠,这是什么道理?任知昭要是穿越回去,得给当时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说实话,洛杉矶离旧金山也不近。就算近又如何?她怕什么?任子铮是加州州长吗?在这里也要跟她恨海情天? 洛杉矶国际机场里,人流涌动。任知昭抬头看了看头顶不断滚动的“weetotheunitedstates”字样,又低头看向手中的入境表格,拿着笔的手顿在空白处。 她最讨厌坐飞机了。刚在天上飞了五个半小时,现在耳膜还在隐隐发胀,机场里冷气开得很足,她脑袋却乱得发热,里面飘着的全是那些什么恨海情天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眼下,她对着这张表格,笔落不下。 “紧急联系人:姓名;电话;关系”——落不下笔的地方,冰冷冷地写着。 本来,任知昭想,什么啊,她在美国哪有什么联系人啊? 还真有。 不就是她脚刚落地时脑子里还在想着的那个人吗。 “呃……” 她咬了咬唇,心中别扭,但转念一想,嗐,这种东西,不都是走个形式吗,就跟问你有没有加入过恐怖组织,有没有携带军火一样,没什么实际意义。 于是,笔落下去,任子铮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出现在了纸上。 关系嘛,自然是哥哥了。 洛杉矶的第一缕阳光从机场天窗斜斜洒下,任知昭攥着她的护照和行李,踏入了她的新生活。 南加洲本就四季常夏,此刻又正值盛夏,简直热到离谱。 但酷暑拦不住任知昭开始新生活的脚步。第一天,她就搬进了租房,办好了银行卡,电话卡,和王桦报了平安;第二天,她去学校报了道,办好了各种手续,熟悉了房子和校园周边;第叁天,她开始大采购。 来自旧生活的铃声就在第叁天响起。 当时,任知昭在马路牙子边,指挥着搬运工把一个她淘来的二手储物柜搬进家。 烈日当头,她的手机嘀嘀叫。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她没备注,但她认得。 她在叁天前刚填写过。 “小姐,这放哪儿啊?——小姐?” 满头大汗的搬运工对着看着手机出神的女孩,语气有些不耐烦。 “哦,啊……” 注意力被拉了回来,任知昭扭头看向搬运工,手指下意识地按了接听。 “就放门口吧,谢谢。” 她揩去额上的汗,伴着喘息的声音就那样传进了话筒。 搬运工走了。电话那头,没有说话,只有呼吸声。 她连他的呼吸声都认得。 “……说话啊。”任知昭说。 又有汗滚了下来,她抹了一下,然后耳边终于听到了声音。 “昭昭。” “哥。” 正午的热铺在脚边,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但任知昭没动。 她站在门口的棕榈树下,听到电话那头低低的声音,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你都安顿好了吗?” “你怎么有我的电话。”她反问,话刚出口,心中感觉已有答案。 果然,任子铮说:“妈妈给我的。” 靠,王桦……真行…… 可是没办法,和前男友断了就是断了,和哥哥断了…… 和哥哥怎么可能断呢。 “这个是我美国的手机号码,你知道的吧。”任子铮接着道。 “嗯。” “昭昭……”他在两秒的停顿后,是一段很长的输出,“自己注意安全,和朋友出去玩的话,少喝酒,喝酒也要看好自己的杯子。晚上尽量不要出门,也不要去市中心,门窗一定要锁好了。走在路上不要戴耳机,也不要坐那边的公共交通,需要的话就打uber。你最好是可以买辆车,买个二手的也好,那边没车不方便——” “哥。”任知昭打断了他没完没了的输出,“我都知道。” 她在马路牙子上蹲了下来,抬手挡住头顶的光晕。 这么久了,他们一直保持非必要不联系的优良传统。他不找她,她也不找他。 现在他找她,就是来絮絮叨叨给她当爹的。 任子铮似乎是叹了口气,道:“你应该开了银行账号吧?” “嗯。” “给我,我给你打笔美元。” “哈哈,不给。” 任知昭笑了一下。想到自己当初是怎么追着他打钱遭拒的,现在一样的话轮到自己说了,有点好笑。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有些颤的呼吸声,半晌,才道:“……那你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任知昭垂首,看着地上拖着比自己身体还大的饼干屑努力爬行的蚂蚁,没说话。 “昭昭,我现在是以哥哥的身份在跟你说这些话。”他的声音沉了些。 “我知道了。”她说。 “昭昭……答应我,照顾好自己。” 不用任子铮说,任知昭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其实她对王桦吹牛了。她哪有什么钱,交完学费付完房租,就刚好够维持生命体征了。 不过她还是给自己租了个不错的房子,在圣塔莫妮卡的海边上,离学校步行距离,离好莱坞车程二十分钟,周边还有不少独立音乐厂牌。 住上的钱不能省,她想。 不过那房子不完全靠海,离海岸线差一条街,房租直接差了一倍,和他们在斯卡布罗的“湖景房”一个道理,主打个性价比。 房子是个平房,一层两室。后院有棵郁郁葱葱的牛油果树,任知昭在网上看到那棵树时,便一口决定要租下了,想着可以摘那玩意儿做健康白人饭吃。 她现在要吃得健康,不光如此,她还要运动。每天早晨,她都会沿着海岸线跑半个小时,跑得人要归西了,也要坚持。她得运动,得保持身体机能,才能更好地唱歌。 除了保持身体健康,任知昭还接着搞钱。留学生没法在校外全职,她便在学校的studio找了个技术助理的兼职。 说是“技术”,结果整天和星巴克和打印机打交道的时间,比和设备打交道还要多。偶尔能在设备前干活,干的也都是些没接受过专业音乐教育的人也能干的活。 如此种种,她都忍了。一来有钱拿,二来,能用上学校studio那套几乎和好莱坞录音棚持平的设备,从话筒到母带系统全是顶配,平时学生轮不上,她却能近水楼台。偶尔还有艺人来录音,她就站在一旁默默看,手里端着给人买的咖啡,脑中已经在拆解插件参数了。 她像块海绵,拼命吸水。这是她来洛杉矶的目的,她要把自己升级成最高版本,学最顶尖的技术,接触最好的资源。除了专业课,她还修了编程——可以自己编写脚本;心理学,认知科学——可以研究人脑对音乐的感知…… 只要是对音乐制作有用的,任知昭都不放过。 所有这般拼命,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把她的“腹中胎儿”给生出来。 没错,她现在的感觉就跟个孕妇差不多。人家十月怀胎生孩子,她十月怀胎,为了把她腹中灵感化型,带到这个世界。 还真给某些人说对了。千帆过尽,她这个载体,再也装不下了,不得不将自己撕开来,让身体里的东西钻出来。 钻吧钻吧,任知昭想。这是她用多少痛苦换来的灵感,她要牢牢抓住。 即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她都要抓住。 107.我们艺术家是这样的 任知昭有个室友,是这套房子的“原住民”。 女孩叫姚思逸,中国来的留学生。任知昭安顿好的一周后,她也从中国回来了,拖着大包小包,带着“大小姐驾到通通闪开”的气势。 任知昭对她的评价是“嘴快手快热心肠,能唱能蹦不能mix”。 同为流行音乐专业的学生,姚思逸技术确实不咋的,但vocal能力惊人,社交能力更是恐怖如斯,人脉无敌广。 二人初见那天,任知昭便沦为e人的玩具了。但她不介意,甚至非常配合,被拉着参加各种活动,认识各种人。她这份“技术助理”的兼职就是姚思逸牵线而来的;现在合作的鼓手,也是在姚思逸的party上认识的。 社恐?不存在。别说是要转型交际花了,就算让她拿着大喇叭去街上给一众前辈大腿唱一段,她也不在话下。所有资源她都要抓住,人也是资源。 音乐制作就像料理。任知昭是主厨,那日在崖上获得的灵感则是天降珍稀食材。但光有食材,也是不够的。 混响设备是她的灶台,和弦节奏音色是辅料,结构平衡动态处理是火候。她站在灶台前,用什么辅料,用多大火候,如何最大限度刺激食客的感官,全凭经验和乐感。甚至最后,用什么盘呈菜,如何摆盘,都是学问。 因此,即使自觉被金手指点了,任知昭也不敢懈怠,这段“接生”的过程,也无比漫长。 四季常夏的地方,感受不到季节的更替。或许是因此,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模糊。 任知昭也搞不懂,怎么一晃,自己就来洛杉矶半年了。 来时是烈日当头;给专辑做收尾的这天,太阳依旧灼人。 树叶在窗外轻轻地晃,老旧电风扇在头顶吱呀作响。任知昭坐在工作台前,耳机里响着的是她从身上割下的肉,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有生命,带着她回想起这半年的历程。 大部分时间,她就是在这个房间里,这张椅子上完成创作。后院的牛油果树被姚思逸绑了个吊床,没课时,任知昭便躺在树荫下写词。遇到技术复杂的地方,她会去学校的studio。 她的supervisor是个中年录音师,曾是姚思逸的mentor。当初被姚思逸一番游说收下了任知昭,不想这小姑娘从不多话,也不犯错,只安静在一旁打杂,文件归档永远整齐有序,连话筒的摆位和返听系统的线路都记得一清二楚。 后有一日,他在监控里看到小姑娘趁没人时,在那儿眼馋那些设备,却也没上手。 那日录音结束,人走光了,他把studio的钥匙往桌上一搁,眼睛看着空气,低声道:“晚上棚里没人,你自己把灯关了,锁好门。” …… 总之,这一路,任知昭遇到了不少贵人。没有他们,光靠她自己,是完不成这张专辑的。 她人生第一张完整的专辑,加上intro和outro,正好十首歌。 专辑名,她几乎只花了一分钟便确定——《bittermelon》。 苦瓜。 这样说起来,任子铮也是她的贵人。 这半年,任子铮偶尔会联系她。明明以前她在多伦多时,他们非必要不联系的。不知为何,优良传统被打破了。是否任子铮也和王桦一样,担心她被自由美利坚的子弹给突突了? 不过每次通话都无关紧要,全是些不痛不痒的车轱辘话,最后也都以同一句话收尾。 “昭昭,答应我,照顾好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在作词上给了她多大的灵感;不知道,在那些偶尔能通过电话听到她声音的时日里,她正在写一首从未打算让他听见的歌。 《bittermelon》——专辑同名主打歌,任知昭耗费了最多心力的一首。 主结构用了她喜欢的liquiddrumamp;bass——鼓点节奏快,切点干净,能很好地反衬人声的情绪克制,营造空间感与复古氛围。 前奏ambient风格,无鼓点,只有她在后院采样的风声和一些模拟磁带噪音,接着进人声清透的低吟—— “istillrememberwhatwecalledit…bittermelon.” 主歌副歌,主歌副歌,bridge,像低频流动的旧梦。 梦醒了,人声咒语般重复,拉远,消失,留鼓点独自收尾—— “bittermelon,bittermelon…” “——老任——” “…istillsayit,butnotoutloud…” “任知昭!——” 氤氲的鼓点里突然传来声如洪钟的呼喝,任知昭被吓得瞬间从音乐世界里滚了出来,同时,耳机被人摘下,椅子也被转了向后,对上一张只画了半边眼妆的脸。 “哎哟我去。”任知昭捂住胸口拍了拍,有些没好气道,“干嘛?” “喊你半天不理我。”姚思逸也不客气,“你有散粉吗?借我用用。” “没有,那是什么。” 姚思逸听了这话,鼻孔都涨大了:“你这孩子,咋这么糙!” 任知昭不理她,想拿回耳机,姚思逸手一扬:“啧,别捣鼓这些玩意儿了!你头发几天没洗了啊?” 头发……任知昭拈起一搓分叉的发稍,凑到鼻下嗅了嗅。还好吧,不算油。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姚思逸咧嘴笑了一下。 姚思逸简直两眼一黑,拉起任知昭的手想把人从椅子上弄下来:“服了你了真是没眼看!你赶紧去洗个澡,画个妆,跟我去那个party!” “都说了我不去了。” “你这孩子,专辑做完了就现原形了?不需要社交了?” 任知昭不置可否。确实,漂亮话都说过了,资源也都用上了,现在好不容易结束了,得让她歇歇吧。 “你专辑做完了不用宣传?总不能裱起来搁家里自己欣赏吧?”姚思逸不依不饶,“那你宣传是不是得认识人?我跟你说,这场party在西好莱坞啊,主办是很厉害的制作人,邀请的都是业内人士,听说arianagrande和她的团队也会来!” “哈!”任知昭乐了,一拍大腿,“姚思逸,你老了记得联系我,我卖你保健品。” “靠。”姚思逸知道今天也无法把人带出家门了,翻了个白眼,“你咋这么阴毒呢,洛杉矶的太阳都晒不亮你。出去玩会儿能死啊,整天对着电脑苦大仇深的。” “老姚啊,这你就不懂了。”任知昭耸耸肩,半开玩笑道,“我这是艺术家人格,别太快乐,太快乐写不出东西。” “嗯是是是,我小学非主流的时候在qq空间也这么说。” 任知昭笑笑,转回显示屏,点开音轨:“你要是实在操心我,就帮我出出主意。” “怎么?” 姚思逸戴上耳机,俯身看她屏幕。 玩笑归玩笑,谈到专业,两个女孩神情都变得认真。 “我的outro,现在是‘bittermelon,bittermelon…istillsayit,butnotoutloud…’完了挺长一段旋律鼓点淡出。”任知昭说着,把自己的小本本推给姚思逸,“你觉得这里是不是有点空啊?我要不要再补一句词?” 姚思逸的目光落在那小本本上,嘴上轻念:“afinalwish,asilentvow…tofadeintonothingness…哈!” 一声爆笑,她直起腰,眉飞色舞:“要不我说你非主流呢,这么非主流的歌词亏你也写得出来?还finalwish,还silentvow,干啥呢?写遗言啊?是不是还要把微信头像改成黑色,名字改成一个点啊?” 到底谁阴毒啊?两个人同时舔一下自己的嘴,能落个两败俱伤。 不过被这么一吐槽,任知昭也觉得有点羞耻,小声嘟囔:“那不是为了押韵么……” “别再折腾了,就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你呀,太吹毛求疵了。” 确实,这半年任知昭是怎么过来的,姚思逸都看在眼里。起先还好,越往后越夸张。最近一个月说是走火入魔完全不为过,明明歌都做完了,还在揪着细节不放。除了上课,进棚,维持生命体征,就不见出房门。真怀疑里面的人快得道升天了。 “你看看你这大黑眼圈,多久没好好睡觉了?”姚思逸掰着那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数落,“上周流感才好你就又开始了。悠着点儿吧孩子,身体是本钱。我也不拉你去什么party了,你弄完赶紧睡一觉吧。” “知道啦。”任知昭拍开她的手。 “别又给我‘知道了’,你上次生病前也是这么说的。”姚思逸叹了口气,“你知道,莫扎特,梵高,舒曼,kurtcobain——” “你想说啥呀?”任知昭又乐了,打断她。 “我想说这些人下场都不好!”姚思逸做了个杀头的手势,“老任啊,除了音乐,生活里还有很多别的东西的,别太执着了。”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拿我跟这些天才比。”任知昭摆摆手,“放心吧,这次真结束了。你再啰嗦我就更没法休息了” 时候不早了,天边渗出紫橘色的光。姚思逸得走了。 她选择再信任知昭一次。临走时,扒在门边道:“对了,恭喜你啊,人生首专。我给你买了个礼物,放冰箱了,你记得查收。” “我还有礼物呢?”任知昭没回头,“谢啦~” “你要发布记得credit我!我给你唱了好几段和声呢!” “哎呀知道知道。你赶紧走吧,别乱喝东西,早点回来。” 姚思逸快活去了,留下任知昭一人在家。 后来,姚思逸后悔了很久。 如果那天,她再坚持一下,把她那走火入魔的室友带走了就好了。 108.总有刁民想害朕 “liquiddrumandbass,ukgarage,ambient,lo-fi/bedroompop,synthwave,ramp;b,alternativerock…我把我喜欢的元素都丢进去,做成一个苦味的万花筒,送给不再解释的自己。” 这是任知昭给专辑写的简介,有一种不顾别人看不看得明白的美。 至于那句歌词,她最后决定还是不加了,就这么着吧,留白美嘛。 她确实很累,几天没合眼了。她也确实是打算休息的,身体是本钱没错,她要好吃好喝好睡来犒劳自己。 不过在那样做之前,她还有最后一点工作要完成。 任知昭从抽屉里拿出海莉送她的那台拍立得,来到后院。 专辑封面,她之前考虑了很久,是买图,还是请个设计师来做?现在她发现,最美的封面其实一直都在眼前。 洛杉矶的黄昏真美,橘红与粉紫撞出梦境的余温,牛油果树的叶影剪贴在天幕上,随手一拍,便是一幅画。 相片的白边上,她用马克笔写下:“bittermelon/6:12pm/somewhereinla”,然后拿回房间扫描上传。 “呼——就这样吧!” 任知昭一拍掌,开心得转了一圈椅子。 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努力,最终化成电脑里一个个小小的比特。后续如何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完成,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当然,她并没打算把这份胜利藏起来。好东西,当然要和全世界分享啊! soundcloud,youtube,instagram,tiktok……她将音源逐一上传,还根据各个平台的特性准备了不同版本的发布内容。 youtube上传了完整视觉版;soundcloud上传了全曲音频;instagram和tiktok则是提前录好的短视频——背景就是她的卧室,她坐在电脑前,画了淡妆,头发简单夹在脑后,只用一台nativeinstruments电音打击垫和一只麦克风,演唱了最抓耳的副歌和hook。 点下发送键的那一刻,指尖都在颤抖。那感觉,仿佛是按下了发射火箭的红按钮。只不过火箭升空是人类的一大步,而拥有了任知昭的音乐的这个世界,和几秒钟前,没有任何区别。 想啥呢?要有什么区别?现在就突然有一伙人破门而入把她架去格莱美现场,给她颁个终生成就奖吗? 任知昭拍了拍脸,长舒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管怎样,她在这个世界留下了永恒的印记了,也算是没白来一趟。她从未如此为自己骄傲过。 任知昭终于洗了个澡。 她抓着湿发走出来,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感觉整个人都轻了两斤。 总算不用再当苦行僧了,可以犒劳一下自己了。 她想起姚思逸临出门前,说送了她个“庆功礼物”。 她于是来到厨房,打开冰箱,一眼就看到里面放了个牛皮纸袋。袋口被整齐折了两道,袋身上用马克笔写着:“to老任”。 任知昭嘴角弯了一下,把袋子拎出来,在厨房灯下打开。 是一瓶酒,瓶身细长通透,印着日文,不认识,但看着就高级。 旁边还有一张小卡片,是便利店那种现成贺卡,背面字迹狂放,写得却用心: “老任啊,辛苦了!你真的很优秀,不要听别人说什么,你在我眼里就是天才!乐坛没你不转!下届格莱美没你我不看! ——老姚。” 任知昭忍不住笑了,鼻子跟着一酸。 酒这玩意儿,为了维持嗓音条件,她已经很久没碰了。 不过想到姚思逸写下这些字时的模样,她还是抽了个玻璃杯,拎着酒去向后院。 十二月的洛杉矶,虽说和夏天无异,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凉的。任知昭从晾衣架上拿了条毯子裹着,踢开几片落叶,躺到吊床里。 牛油果树在她头顶静静伫立,枝叶没怎么动,天动了。 天上满是晚霞,紫的,橘的,粉的,缓缓地流转。 任知昭打开了酒瓶,一股浓郁香甜瞬间冲出瓶口——是给胜利者准备的味道。 “我去,这什么好东西。”姚思逸真上路子,品味也好。 她赶紧倒了一杯,举杯,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磕了一下。 “恭喜我。” 没人共饮,她就自己敬自己。一口下去,桃子的甜味先冲出来,谷物的香醇随后慢慢铺开。喝不出什么酒味,像饮料。 是因为太久没碰,才显得格外好喝吗?每天都小心翼翼地保护嗓子,此刻她要放纵一下,别说是一杯酒了,任知昭觉得,现在的自己值得全世界的嘉奖。 有风吹过,凉凉的,很温柔。任知昭舒服地窝在吊床里,歪着脑袋望天空,几口便将一杯饮尽。 洛杉矶的落日像一场浪漫的暴动,把人醉死在金色与玫瑰色的光影里。 真美,真好。 此刻就算是这样死了,好像也没什么遗憾了。 她真的很开心,开心得有些恍惚。 恍惚地,觉得有些空。 身体里的东西钻出来了,肉被割下来了,留下的空处,曾有个支撑她走下去的理由。 完成专辑,像她长久以来的信仰。专辑做完了,然后呢? 风又吹了一阵,任知昭下意识裹紧毯子,直接对着瓶子“咕咚咕咚”干了几大口。手机在此刻响起。 是王桦。 她抹了抹嘴,接通电话:“喂?” “昭昭啊,把你那边的银行账号发给我,我给你打点美元。”王桦拉起来就说。 哟呵?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过年了? “怎么突然大发慈悲了?” 谈钱任知昭可就不困了,心头的惘然瞬间消了下去,坐起身,叁两下就把账号发了过去。 “给你你就拿着。”王桦说,“马上不就圣诞节了嘛,你既然不回家,就给自己买点儿好的,比如买辆车。” 任知昭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哎,你说说,好不容易放个假,你不回家,你哥也不回家,你们两个死孩子是商量好了一起造反吗?” “妈,我为什么要买车啊?”任知昭答非所问。 “你买车……哎呀,那是你哥的意思。”王桦咂舌,“这傻孩子还不让我告诉你呢,说他给你你不要——哎我说,你哥给你钱你为什么不要啊?你是不是傻?他打给我我再打给你,两笔手续费哎!” “哈。”任知昭哼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任子铮的钱啊?他也是学生,他钱多得没处花吗?” 说着,她再次拎起酒瓶,灌了几口。 “学什么生他什么学生啊!你怎么还像个二百五一样呢。”王桦语气里满满的‘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你哥他们已经注册了公司完成第一轮融资了!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我早就说过,你哥很可能是下一个——” “下一个扎克伯格,哎呀。” 任知昭翻了个白眼,然后,听到这样的话伴着酒气从自己嘴里吐出: “妈,你这么看得上任子铮,要不我嫁给他?” “什……”电话那头,只有大喘气。 “我嫁给他,这样,他以后所有的财产自动归我一半,不是更好吗?那样你就放心了吧。” “你……在说什么鬼话!”那头终于发出动静。 算了,还是不要气她了。 “是啊,你也知道是鬼话。人家扎克伯格的老婆要是……要是知道自己老公总给……小姑子打钱…肯定也会不好受吧……” 不知为何,任知昭忽然觉得眼皮有点重,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却跟不上自己的节奏。 “这次我先收了……下次……下次他再…..这样……”她皱了皱眉,句子像掉了半截,“你……你别要了……” 对面沉默了一秒:“你怎么了?” “我……”任知昭试着坐直一点,可身体像是被一层水包裹住,动作慢得奇怪,“我有点累了妈……我这几天……一直在做歌,都……” 话没说完,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舌头像是打了结,气息短促,胸口发闷。 “你又熬夜了?你这孩子,我一再跟你说劳逸结合!” 任知昭想回应点什么,却开不了口,呼吸轻得像要飘走。 “行了你赶紧去休息吧,不跟你说了。钱我打过去了你记得看,挂了啊。” 屏幕暗了,任知昭眨了眨眼,世界在晃。 一切发生得好快,快到她来不及反应。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上头了? 太久没喝酒,已经忘了醉是什么感觉,是会这么困的吗?眼皮像灌了铅? 不行,不能睡在这里。风一吹,又得生病。 任知昭努力撑着吊床坐起来,脚一落地,腿却软了。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倾,“砰”地摔在地上。 这一摔,就再也没爬起来。 109.我没病,你们才有病 卧槽,老姚……我不就叁天……还是四天来着……没洗澡……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儿就要下毒害我吧……之前你把盘子留在水池里不洗,我也没说什么呀…… 短暂的“弥留之际”,任知昭趴在地上,脑袋里飞过这样的念头。 不过很快,她便想起了什么。 错怪老姚了,不是老姚要害她。 太快了,连恐惧都没有时间萌生。落在地上的手机近在咫尺,手指艰难地动了两下,可已经来不及了。 我要死了吗…… 好家伙,这就是天天把“死”挂在嘴边的报应吗?这下求仁得仁了。 可是我不想死啊……我才刚做完专辑……我的时候还没到…… 还没到…… 还没到! 双眼猛地睁开,任知昭醒了。 仿佛有人一把将她从深水中拖了出来,呼吸困难,头痛欲裂。 紧接着,胃里炸开一阵灼痛,她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只有一股苦涩的药味顺着喉咙涌上来,呛得她眼角一热。 耳边有“嘀嘀”响声,眼前全是晃动的白光。任知昭眯了眼,模糊中看到白色的天花板,以及天花板下方的吊瓶和透明软管。 有人靠近。 “她醒了。” 又一个声音迅速跟上:“血压低,心跳不稳,注射生理盐水。” 身着白衣的人俯下身,几双眼睛透过口罩看着她。 “能听到我说话吗?” 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任知昭终于艰难地意识到,这是医院。活着的实感,伴着迟来的恐惧,也终于在苦味与痛觉间蔓延开。 接下来的过程,输液,观察,护士用棉签蘸水给她润唇,她都老老实实受着,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不敢讲话,也讲不了什么话。 不过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没事了,都过去了。” 医生看了眼监测器,又翻看手中的记录板:“你体内有阿普唑仑和酒精,发生了中毒反应。” 任知昭低着头。 医生的语气平静得冷漠,可听的人却感觉自己正被细数罪状。 “好在你室友发现得及时,我们给你洗了胃,已经没事了。你现在感觉口干,胃痛,都是正常的,我们会让你暂时断水断食……” 后面医生在说什么,任知昭都没太听清了。 大脑那块泡湿的毛巾,一拧,拧出混乱的记忆。 要害她的人是她自己。 趴在地上的短暂瞬间,她就意识到了。 人真是脆弱的动物。任知昭也怨自己,为何没有山一样的意志力,即使决心要重振旗鼓,不借助外力,在短期内也好难做到。 所以,这么久以来,那些失眠的夜晚,手抖的瞬间,情绪失控的时刻,她还是靠着一颗颗帕罗西汀熬过来的。 只是,帕罗西汀这种慢效药到底还是温和。在专辑还差最后一口气的阶段,在她第无数次坐在键盘前,想一头磕下去把脑浆都砸出来后,她还是寻求了更强效的帮助。 别误会,这一切都是在医生指导下进行的,她没有滥用。 可外力是有代价的。不可避免的副作用,包括短期内的记忆力下降,让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再加上,刚完成专辑的任知昭实在太快乐了,得意忘形,乐极生悲…… “对不起。”她突然小声道。 姚思逸当时肯定很害怕吧。 耳边是医生朦胧的声音,任知昭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个。 回家看到有个人死在地上,换成是她,一定吓死了。 “我室友呢?”待医生说完,她抬头问。 “你体内的药量和酒精浓度都不算高,洗了胃后情况稳定,我们就让她安心回去了。” 任知昭低低地“哦”了一声,略微小心地问:“那……我也可以走了吗?” 医生看着她,面无表情:“没那么简单。” 任知昭之所以问得小心,是因为她料想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不过当她听到医生接下来说的话时,她还是原地崩溃了。 “什么?!精神病院?!” “小姐,不是精神病院。”医生平静道,“是精神科观察病房。你得再观察几天,等身体恢复,还需要进行心理评估。” 什么什么病房?!那是精神病院的美称吗?! “不是……等一下……”尽管嗓子像被砂纸磨过,任知昭还是讲得用力,“我已经说过了,这是意外!我没有精神病好嘛!” “小姐,我们需要对你进行心理评估。”医生只是人机般重复说过的话。 早有听闻美国的自杀预防严格到简直是草木皆兵的程度,没想到竟能让自己碰上。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这不就是经典的“如果你被关进了精神病院,你该如何自证?”的问题吗。 因此,尽管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任知昭还是强忍着,乖乖被转移去观察病房。 直到她看到那所谓的病房——冰冷的单人床,没有棱角的家具,无法打开的门窗,还有四面的监控设备——她都忍着。 她坐在床上,忍得唇都哆嗦。 医生再次拿着记录板走进来,带着仿佛是宣判她命运的架势。 “我们已经和你的室友沟通过,也向给你开药的医生了解了情况。”医生说,“小姐,接下来问你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老姚啊老姚,你跟这帮人都说了啥呀…… 任知昭皱着眉,神色戒备,却还是点了头。 “你有过轻生的念头吗?” 第一个问题就是这样。 轻生的念头?怎么没有呢,太有了,曾经是天天挂在嘴上的程度啊。 “有……吧……有。”任知昭咬了咬牙,决定诚实。 纸张翻页的声音显得那样刺耳。 片刻后,医生看着手中记录,头也不抬地问:“以下是你的药物史——帕罗西汀10毫克,左匹克隆3.75毫克,劳拉西泮0.5毫克,阿普唑仑0.25毫克。请给我讲一下每种药的服用情况。” 指尖在被单上攥得紧,她吞咽一下,仔细答:“帕罗西汀是长期服用的,已经吃了一年多了。左匹克隆是以前和帕罗西汀一起开的,已经没在吃了。劳拉西泮我只吃了一周,因为反应太大,医生给我换成了阿普唑仑,阿普唑仑我也只吃了一个月……” 说到这里,她和医生对上了眼神。 明明医生什么也没说,她却觉得,对方的眼神在说“你这年纪,药物史不简单啊”。 “我没有滥用药物!”任知昭的声音骤然拔高了,“我只是平时压力很大而已,你们医生工作压力也很大吧,你应该能理解——” “小姐,我只是核对你的用药记录。”医生无比平静地打断了她,“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淡蓝的墙面干净得没有温度,空气似乎不在流动。 冷静……要冷静…… “你说你没有滥用。”医生继续,“你的医生没有告诉过你,苯二氮?类药物服用期间不能接触酒精吗?” 任知昭能听见自己的鼻音:“我……忘记了……” 听着就蠢的答案,却是实话。 “你这次饮酒,是有意的吗?你当时有轻生的念头吗?” “没有!都说了是意外了!” 这叫人怎么冷静?任知昭顿时后悔了刚才的诚实。 “我最近确实没怎么休息好,脑子昏昏沉沉的记不清事儿,室友买了酒庆祝我就喝了。我才刚做完专辑,我为什么要轻生!” 医生没有回答,只是从文件夹里拿出了一本什么东西翻开:“这是我们在你桌上发现的。你是在什么契机下写下这句话的?Final wish是指什么?” 任知昭看到,那是她的歌词本。 人在极度的慌乱和无语下真的会想笑。 “哈?!那是歌词!”她差点要从床上跳下来,“我的天呐那是歌词啊!什么含义都没有就只是为了押韵啊!” “小姐,请你冷静一点。”医生抬高了音量。 “我很冷静啊!为什么你的问题导向性那么强?你很希望我自杀吗?!我本来没事儿的,在这儿关几天关出事儿来了!” “小姐,请你冷静!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不知道,我们见过多少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每个人来时都说自己没问题,但我们不能赌,我们要做最坏的预判,这是我们的责任。 根据加州福利与机构法典第5150条规定,我们有必要对你进行强制观察。如果你状态稳定,我们会尽快安排你离开。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我们是来帮你的。” 任知昭长呼一口气,整个人像是泄了气。 这事确实怪她,医护们也只是在做他们的工作。 “……对不起。”她低声道。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医生语气缓了些,“你的室友和家人都很关心你,他们都希望你尽快好起来,他们都在等你。” “砰砰”,心跳猛地两下。 “……什么……什么家人……”任知昭怔怔抬头,看向医生。 “你的家人,任先生,他是你哥哥,对吧?我们第一时间联系到了他,你的情况我们已经和他沟通过了,他也很理解。等你出去,就可以见到他了,所以——小姐!小姐你干什么!” 病房里的窗是打不开的,甚至看不见外面,只能看到模糊的亮光。 但任知昭还是猛然下床,朝着那儿奔去了。 别的她都能忍,让她在这儿“坐牢”,她都决心要忍了。 但听到那个名字,她下意识地要逃。 紧接着,她便感觉身体被一股力量拖了住——她被按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要联系他?!沟通什么玩意儿?!你们有病吧?!” 她挣扎,踢腿,叫喊,耳边是一声声的“请冷静”,最后,大腿传来一股带着凉意的刺痛。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不要……” 焦灼的头脑被温水慢慢浸没,四肢又开始变重了。 救命……我是什么注水猪吗……为什么一直给我……打东西……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里,任知昭欲哭无泪地想。 110.哥哥超级生气,后果无敌严重 病房的墙是淡蓝色的。听说,淡蓝能让人心神安宁。 任知昭喜提了额外的二十四小时监护。 监护的第一天,她被恢复了进水进食。病房的食物不怎么好吃,但她吃得很香,很配合,也没有再做出任何过激举动。 当医生询问她为何会有早先那样的过激行为时,她只说是害家人担心了,觉得无颜面对。 对此,医生再次搬出“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的言论疏导她。 第二天,任知昭已经能苦中作乐了。 美国这天价医疗,也不知道这么一趟折腾下来,她的学生医保能不能给报销。不能的话,她就只能去卖肾了。 或者干脆卖给任子铮好了。 他不是钱多得没处花吗。 任子铮现在是在外面吗?他是不是气死了,气得又撇下了他的旧金山小团伙,在洛杉矶的街头暴走。 上次他生气的后果,是把她捆起来暴操了一顿,以及后续的一系列连锁反应,血雨腥风…… 这次是什么呀? 想到这里,任知昭抬起头,对着天花板上的监控露出一个苦涩笑容。 到了第三天,任知昭已经彻底摆了。 她看着自己被血压计绑带绑住的胳膊,心想,自己小小年纪,蹲过局子,蹲过疯人院,真是太厉害了,谁有她厉害啊。还写什么流行音乐啊,去搞嘻哈好了,玩的就是西海岸。 护士在床头处理她的每日用药,医生解开了绑带,开始念叨:“从今天开始,你要服用艾司西酞普兰,这种药副作用小,稳定性更高。你目前的状态继续服用帕罗西汀已经不太安全了,为了防止戒断反应,我们会逐步停掉你的帕罗西汀……” 塑料杯底,躺着两颗小药丸,任知昭很配合地吞了下去。 “小姐,你又在笑什么?”医生突然这样问。 “啊。”她喝了口水,“我在想,我写歌又有灵感了。” 医生也笑了笑:“等你出去后,我们很期待听到你的音乐。” 第三天傍晚,任知昭因表现良好,被“释放”了。 临走前,她被要求签署了一大堆文件,这个同意书,那个保证书;这个评估报告,那个转诊记录。 “你很幸运,醒过来了,有人第一时间送你进来,也有人第一时间迎你出去。”将人送到门口时,医生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第二次机会。” 大门向她敞开了,门外是自由,她三天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求着的自由。 但那一刻,她有些不想出去了。 她站着没动,手指悄悄握紧了衣摆,直到医护搀起了她,一步一步地,将她带回了现实。 时隔数日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任知昭身上,然后,她看见了任子铮。 在走廊尽头,安静地等。 背着光,看不清脸,可她知道是他。 任知昭猛地垂下头。 她听到渐近的脚步声,看到地面上拉近的影子。 接着,耳边传来医生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刚才已经交代过的注意事项,用药说明,以及后续的治疗安排。 她没有抬头,只听见任子铮在应:“嗯,好……我记下了……我会的……辛苦你们了……” 声音有些干,像是嗓子哑了,还努力维持着平稳。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任知昭竟在那声音里听出一点卑微的意味。 医生交代完,离开了。 身边安静下来。 “昭昭……” 他的声音唤住她。 只两个字,很轻,尾音带着细微的颤,像是用了最后一点力气。 任知昭缓缓抬起头,他的样子落进她眼里。 唇色干淡,眼白泛红,黑眼圈很重,下巴和唇边有冒出来的胡茬。 永远干净爽利的任子铮正这样站在她面前,人乱糟糟的,眼神却是无比的清醒。 那眼神落在了她身上,落在她那只消瘦的手腕上。 他抬起她的手。那上面还缠着病房的绑带,皮肤上是斑斑点点的针眼和止血贴,泛着青紫。 他盯着这些痕迹看了一会儿,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任知昭感觉到,他在抖。 她也抖了,下意识想抽回手,却没抽动——他握得太紧了。 他往前靠了一点,似乎想要抱她,肩膀微微动了一下,却又停住。 最终,他只是说了句:“走吧。” 冷冷的一句,同时,原先钝重的眼神也冷却了下来。任知昭很清楚地看到了。 就因为这样,她没有在那个当下立即问他“去哪儿,干什么”。 她被他牵着手,一路带出了医院,脚步飘忽得,仿佛没真实踩着地面。 直到任子铮把她牵到了一辆小轿车前,她才有些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 “车。” “……我意思,哪儿来的车?” “买的。” 任知昭终于警觉地睁大了眼睛,可下一秒,身体便被他塞进了副驾。 任子铮给她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车驶出医院,直接驶向了高速,车速有些快。任知昭搞不清状况。 “去哪里?”她又问。 “回家。”他直视着前方的路,面无表情。 任知昭的方向感说不上好,可就连她也能意识到,这路不对。 很快,那路开始变得蜿蜒,车子一圈一圈地绕——他们在上山。 她家在海边,哪来的山。 “我家不是这个方向。” 可任子铮不说话,一路都没有说话。 车里的气压低得诡异,车子就那样驶过一排排一看便知是精心维护过的树木,驶过一扇气派的大铁门,最后,沿着平整洁净的道路驶入地下,停了下来。 任知昭不知所措地看着窗外——不大,但一看就高级的地库,几辆跑车错落停着。 她还没回过神,就见任子铮下车,绕来这边,拉开了她的车门。 “这是什么地方?”她攥紧了安全带。 “走。” “这是什么地方?!” 她的声音终于失了控,手上攥死了,可下一秒,安全带便被他解开了,人也被他毫不客气地拉下了车。 “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任知昭猛地一甩手,想要挣脱。 可没什么用。 “我不是说了么。”任子铮回头看她,“家。” 说完,他一手直接将她扛了起来。 任知昭懵了,只感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她懵到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几步后,耳边传来电梯的“叮”声,她这才回了魂。 这是在干什么? 发生这种事,任子铮作为家人,有点生气,可以理解。 但这是在干什么?! “放我下来!”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任知昭猛然蹬脚,“任子铮!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可无论她怎么踢腿,叫喊,手在他背上又捶又扯,把任子铮的衣服扯得一团皱,他都只是一手提着医生交给他的东西,一手扛着她,无动于衷。 电梯门在一声声挣扎叫喊中再次开启,走了两步,任知昭被放了下来,脚边有一双棉拖。 厚重的大门在她身后关上,而在她眼前的,是一处明亮宽敞的公寓。从她站着的地方,一眼可以看到巨大的,封死的落地窗,以及窗外绵延起伏的绿。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空旷才显得那么大,总之,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没有家具;而所有自带的硬装,比如厨房里那冰冷的大理石台面,全部用厚厚的橡胶包了边角;斜上方的天花板上,是个摄像头。 “哈……哈哈……” 脚步颤巍地,任知昭转过身,对上任子铮那张没表情的脸,嗓子眼像被千言万语堵住了,只能发出些笑声,荡起了回音。 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更大,更舒服,高配版的监护病房。 她不是出院了,她是被转移了。 不过任知昭还是强压着声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住在这里,我会照顾好你,你不会再有事了。”任子铮平静道。 “……我住在这里?”她还在忍,“我是学生,我要上学的。” “现在是寒假,你不上学。” 头顶的摄像头,无声地亮着红光。 “任子铮。”双手在胯边捏得发颤了,她问,“你现在是在囚禁我吗?” “如果你要那么想的话。”他说。 111.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性是真的 迟滞的愤怒终于在脑中打了个响指。 任知昭猛然转身,拔腿朝门口冲去。 下一秒,腰肢便被无法抵抗的力量箍住。 “啪”! 几乎是同时,一声巨响,像鞭子抽在了空房间的墙上,震得屋里再次泛起回音。 任子铮猝不及防地被她扇了一巴掌,脸都来不及转回来,急风骤雨般的拳头就疯狂砸在他身上。 任知昭要气疯了。 这几天被当成个病人关在医院里,忍得那么辛苦,好不容易出来了,她心力交瘁,已经没有精力再陪任子铮玩什么囚禁play了。 可任子铮不躲闪,任由她失控的力道一拳拳落在自己胸口,肩头,嘴上淡然:“别太用力了,你手腕上还有针眼。” 任知昭发泄般地又捶又挠,拳头像是砸在了肉墙上一样,气喘吁吁地吃痛,最后索性换脚来,踩他,踹他,边踹边喊:“你个疯子!你认真的?!” 其实她心里有答案,所以才会如此暴怒。 任子铮在三天之内,抵达洛杉矶,见过医生,搞定了车子,房子,还把房子精心布置成了高配监护病房的样子。 这种效率和执行力,除了逃犯和职业杀手,她想不到别的。 果然,任子铮道:“我看上去像是在开玩笑吗?” “昭昭,过去是我太心软,是我错了,我已经吸取教训了。” 他看着她,双眸漆黑沉静,“从今往后,只要我还在喘气,就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不是恳求,也不是解释,而是一种宣判。 拳打脚踢停了下来。 空气里只剩喘气的声音,两人那样对视了片刻后,任知昭不知是中场休息够了还是怎样,忽然拽住他的衣服,再次捏了拳,刚想送出去,门口传来动静。 她偏头,看到那里进来个女人,人高马大的,手里拿着牛皮纸袋。 “???”这他爹的又是谁啊? 女人站在门口,样子有些无措。 任子铮朝她招了下手,她立刻神情一变,放下东西,快步走来。 两人还保持着扭打的姿势,场面有些滑稽。但女人神色不动,对任子铮微微点头:“先生。” 随后,对张牙舞抓的任知昭点头:“小姐,您好,我是萨曼莎,我会负责照顾您。” 任知昭好像闻到了自己大脑里冒出来的烟味。 从外貌和口音判断,女人应该是菲律宾人。 她低估任子铮了。他不光是搞定了医院,车子,房子,他还给她配了个“狱警”。 她想到他会生气,会发疯,但没想到,他会疯到这种地步。 “有时候我得回旧金山。”任子铮淡淡开口,“萨曼莎是专业保姆,会住在这里全程照顾你,你有什么需要就跟她说。我没有囚禁你,这个社区环境很好,你可以出门散步,萨曼莎会跟着你——” “你给我闭嘴!” 任知昭大喝一声,打断那用平静语气道出来的荒唐言。 她看向面前这个所谓的保姆:“你不是美国人吧?你不知道这样是违法的吗?你不怕被驱逐出境吗?!你——” 不知道是从哪里重金挖来的能人异士,对着那些刺耳的话,只是毕恭毕敬地低着头,不语。 见任知昭一时半会儿是冷静不下来了,任子铮对女人道:“你别管了,今天先下班吧。她的药,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好的先生。”女人又对二人依次点了头,“小姐,再见。” 再什么见! 任知昭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女人拿了放在厨房台面上的纸袋,走去壁柜前,拿出钥匙,打开,放好东西,稍作整理后锁门,离开。 房间里又只剩喘气声。 任子铮伸出手,语气温柔:“来,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看你大爷!” 任知昭一掌拍开他的手。 “车子,房子,菲佣?”她扯了扯嘴角,“任子铮,你是真的钱多得没处花啊,你去做慈善好不好?给自己积点德行不行?” “别再喊了,你嗓子还没完全好。” 他再次伸手,想牵住她,也再次被一掌拍开。 “哈哈我操,你电视看多了吧?!”任知昭眉目紧拧地笑出声来,“医院的人知道你这样对我吗?你这是非法监禁你知道吗?!” “那又怎样。” 目中沉如死水,任子铮向前一步,不再容她半分退路。 “昭昭,你连命都可以不要,我还要理智做什么?” 任知昭下意识后退,后腰抵到了岛台的边缘,腿一软,瞬间慌了神:“我怎么就不要命了!你不招惹我我过得好好的干嘛不要命?!” 任子铮抬手撑住她身侧的台面,将她彻底困住:“这种事,你又不是没做过,我怎么信你。” 气息变得逼人,任知昭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用掌心抵住他的胸口,咬牙推他。 确实,她有“前科”。曾经闹过,作过,一笔笔旧账,化为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这不就是“狼来了”吗? “这次是意外!意外!”但她还是要辩解。这句话,这些天她已说了不知多少遍,“你信那些医生的鬼话也不信我吗?!我说了——” “我为什么要信你?” 他打断了她。 “昭昭,你说过的话,有几句是真的?” 声音低冷,字字落地。 “你答应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把自己照顾进ICU抢救?你答应我不会抽烟,你做到了吗?——干嘛这样看着我?你觉得你抽烟不会在家留下痕迹吗?” 任知昭怔住了。 脑子一片空白,只有胸腔剧烈起伏。 “我信守我对你的所有承诺,你让我滚,我就滚。” 他看着她,很平静。 “可你答应我的事,你一件也没做到。” “昭昭,就算我们只是兄妹,你也不该这样对你的哥哥吧。” 他顿了顿,眼神没变,却像是一下空了。 “为什么,全世界,你就只对我一个人狠心。” 沉默落下。 任知昭没说一句话。 她就是石头做的心,面对那双眼睛,也不可能毫不动容。 任子铮已经被她掏空了,她心知肚明。 她是决心放下了,可她一直都知道,他们早就回不去了。 兄妹?不是了,很早以前就不是了。 一步一步,全是错,走到现在,只剩下浑浊的怨和痛。她无法再面对他,他也无法再信任她。 怪谁呢? 歉疚,她心里一直都有的,只是,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只会做一件事。 心里有什么在慢慢塌陷,任知昭垂下眼,慢慢抬手,解开了胸前的一颗纽扣。 “你做什么。”任子铮的目光落在她指尖。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性是真的。 手指一点点向下,她在他不动声色的注视下,把纽扣解开到了胃部,刚好露出上方圆润的隆起。 “你生气了。” 她握住他有些僵硬的手,将它带到自己胸前,探了进去,按了下去。 胸乳被温热覆盖住了。 他的手瞬间绷得更紧了,却没闪躲,只是被她那样带着,五指轻轻收拢。 “不要生气了。” 她说着,握着他的手往边上轻撩,饱满的胸乳从衣料底下钻了出来,嫩生生地裸露在他眼前。 “你看,我没死。”她轻声道。 任子铮低头看着她,目光黏在她那里,压低了呼吸。 她活着,她那颗冰冷的心脏正在他的掌心砰砰跳动。 软嫩的奶肉在他收拢的五指间流动开来,熟悉的触感,填满了他掌间的每一条纹理。 喉结滚了滚,他突然用了点力,敏感的乳尖挤压进他的掌心,任知昭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没有退缩。 来吧,摸。她在心里说。 你有生气的权利,但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112.再骗我一次不可以吗 奶肉在揉捏下泛起了红。 任子铮硬了。 抵在了任知昭的大腿内侧,她感觉到了。 看吧,性就是不会含糊的。 上一刻还那般令人窒息,此刻,他想操她。 上次他如此生气时,也是这样做的。 这次她不会再挣扎了。 或许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安抚到他,她想,用身体去抵消彼此的怨和怒。 果然,任子铮低下头,呼吸贴近,唇几乎要覆上来。 但任知昭又像上次那样,下意识偏开头。她总还觉得,性和吻是应该分开的。 那一偏,像是点燃了什么。 一瞬间,天旋地转,她脚尖腾空,整个人被抱了起来,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呼,便被他扔进客厅的沙发。 沙发软得像是没有任何支撑,任子铮压上来时,两个人的身体都深陷进了软垫。 紧接着,衣襟被手指狠狠扯住,只听“嘶啦”一声,她那身医院发的破衣服被他粗暴扯开,纽扣崩飞四散,在地板上滚出短促的响。 这下,她的整个上身都裸露在了空气中,胸前的两团嫩肉泛着薄红,在他眼底颤动。 突然的粗暴,让任知昭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伸手挡住胸乳,却被任子铮攥住双腕按到她头侧,按得她动弹不得。 “挡什么,不是你先开始的么。” 他声音冷,目光却如火。 身体被重重压在欲望底下,任知昭没有想逃的念头,眼中失焦般望着他,淡淡提醒:“我三天没洗澡了。” 但任子铮像没听见一样,只那样俯身看着她,那目光仿佛在说,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你却要这样是吗。 既然要这样,那就来呗。 欲望是我们仅剩的工具。 任知昭感受到了他变了调的呼吸,温热地扑在她唇边。 她再次偏开了头。 吻最终落在了她的下巴。任子铮不强迫她,缓缓地亲吻她的耳垂,脖颈,锁骨,边吻,边褪下她的裤子。 吻是舒服的,她不得不承认。细小的胡茬在肌肤上擦出一层细微的颤抖,快意像晕染而开的墨,渗进肌肤的每一寸。 很快,她模糊了视线,意识变得飘散,却骤然被一阵撕裂的疼痛拉回现实。 “啊!——” 已经将近一年没被触碰的穴口,仅凭这点爱抚是远远不够的。可那里还是被凶猛地撞了开,被闯入的硬物瞬间扩张到极限。 任知昭倒抽一口气,咬住下唇,不允许自己再那样叫喊了,双手却不受控制地抠紧了任子铮的臂膀,十指在他的皮肤上深陷,撕扯出血红。 干涩的窄穴死死咬着侵入其中的异物,像是要将其咬断。她能感觉到,那根异物在自己的里面不管不顾地胀大,硬生生压倒她的顽抗。 痛,从阴道撕裂到大脑,从每一根神经末梢绵延至心脏。任子铮开始轻轻动,但每一下都那么痛,痛到像是他们的第一夜。 事实上,他们的每一次似乎都痛到像是第一夜。 像是有意为之一般,他要让她记着,生动地记着,记着他们的第一次属于彼此,他们的痛也只能属于彼此。 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一滴冷汗从任子铮额上滑落。他也痛的,眉宇微绷,生生忍下。 可痛不了多久的。那样的痛,每次都持续不了多久,便会败给快感。 小穴开始适应了,一阵一阵地收缩。硬碰硬般的紧咬,逐渐化为湿热的吮吸。任子铮感觉到了她的欢迎,稍加快了些挺送的节奏,一遍一遍,带出了许多透亮水液。 抠在他臂膀的十指缓缓松了开,任知昭“嗯”了一下,几乎是立刻便抿了双唇,不再吭一声。 但任子铮知道她舒服。脸颊和胸口都涨得潮红,穴口也红,湿红湿红地吞吐他的性器,像是不舍得他抽出去般地收缩夹紧。 “昭昭,你知道吗。” 他将她纤细的两条小腿并入掌中,抬起她的双腿,架到一边肩膀上,然后用力一撞: “你在床上是演不了的。” “啊!嗯……” 这下,任知昭没办法压抑叫喊了。 这个姿势太深了,腰臀被双腿牵着抬起,让他的整根粗硬,恨不得连同茎根都灌了进来。 “为什么要忍呢。” 他抱着她的双腿,沉着眸,抽插变得又重又快,不断撞开她包裹他的层层软肉: “我们之间,不就只剩这个是真的了吗。” 欲望的潮涌把人活活吞没了,任知昭挣扎着想要露出水面,艰难地呼吸。一双眼眸因为隐忍泛起湿红,隔着倔强的泪光盯着在她身体里疯狂捣碾的人,不应声。 “昭昭啊,很舒服吧。”任子铮突然笑了一下,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活着才能这么舒服。” 理智变得和情欲一样癫狂,恨与爱的边界早已无从分辨。如果可以,他要把她吃下去,连同她的心一起,藏进自己的血肉深处。 “任子铮……你疯了……”任知昭咬牙道。 “嗯,我早就疯了。”他淡淡地说,狠狠地操。 “哈……”她在颤抖的隐忍中发出一声冷笑,笑得简直狰狞,“应该把你介绍给那帮医生才对……这样……嗯……这样他们这个月……业绩就有了……” “嗯。” 任子铮同意。被关的人是她,但疯的是他,他很清楚。 其实他从未拥有过她。只有在欲望下沉沦的她才是真实的。很久以前,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他就疯了。 他俯下身,将她微微挣动的腿压了下去,贴近了她,更近地看到她那张脸。 昭昭,我的昭昭,我的宝贝…… 离开了我,毫无预兆地,把我丢在了原地。 而我,日复一日地在原地绕圈,守着那一点你可能还爱我的幻觉度日。 知道你在多伦多,有父母的守护,我可以稍稍安心,顺着你的意,不去打扰。可当我知道你孤身来到这个陌生又危险的国度,我没有一天能睡得安稳。 我小心翼翼地拨通电话,每次听到你轻声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那承诺如同安眠药,我靠它支撑,得以入眠。 结果你把自己给杀了。 我视若生命的人,用一瓶破酒几粒破药,就要结束自己。 在做下那种事的瞬间,你的心里难道没有半点留恋吗?对这个世界,对你的梦想,对家人,对朋友…… 对我…… 性器在激烈地交融,白沫顺着茎身被捣出穴口,交合之处黏糊糊地湿了一大片。 肉体相撞的脆响在空荡荡的厅里回旋不止,空气中弥漫着淫靡的气息,以及一声声忍耐的沉喘。 任知昭的眼神早已失焦,尽管还一声不吭,意识早就被撞散了。 眼前是模糊的泪,她不知道任子铮在想什么,只能看到他撑在自己身上喘息着,将灭顶的快意一下一下结结实实撞进她身体的最深处。 “昭昭……宝贝……我爱你……” 意乱情迷的时刻,她听到他说。 “……说你也爱我,说你不会离开我。” 又来了。 任知昭感觉自己现在对这三个字过敏。 她无奈地闭上双眼,不看他。 “说啊。” 撞击仍旧激烈,龟头重重顶撞着宫口,性器上的肉筋,每一次残暴地擦过穴壁,都激得她腰肢向上扭动痉挛。 任知昭死咬嘴唇,把快感全部咬进肉里,宁可咬出血来,也不愿吭一声。 “说。” 下巴突然被捏住了,发狠的力道,捏得她好疼。 她被迫睁开了双眼,对上了任子铮的眼眸,它们竟是湿润的。 同时,蚀骨的快感沿着全身的神经钻入大脑。她终于无法再忍了,一下抱住他的脖子,身体绷紧了喘叫出声。 给我……都给我……再多一点……再深一点……再狠一点…… 叫的是“嗯嗯啊啊”,心里想的是这个。 快感在体内轰然炸开的时刻,任知昭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自己的脸颊。 听到身上的人说:“昭昭,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再骗我一次不可以吗。” 但她已经顾不上了,抱紧了他,指甲陷入他的皮肤,求救般地喊他,然后随着水液的泄出,彻底地释放。 113.射给你的,一滴也不许流出来 高潮的余韵在体内泛着涟漪,一层一层地退不去。 任知昭四肢绵软地陷在沙发里,怔怔望着身上的人,抬手,指尖擦过自己的脸颊,又抹过他的眼角。 湿的,是眼泪。 任子铮握住了她摸在他脸上的手,脸颊在她掌心缓缓蹭了蹭,然后低头,在她手腕落下吻,吻在那些有针眼与青紫的地方,很轻很轻。 任知昭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觉得这场景荒谬可笑,偏偏心脏跳得极快。 “我想喝水。”她突然道。 任子铮吸了一下鼻子:“好。” 他没松手,保持着那个姿势抱起了她,托着她的腰臀走去厨房。 屁股凉了一下,任知昭被他抱到了台面上坐着。他还在她里面,固定着她,全程没有掉出来。 他拉开抽屉取了个纸杯,接了水,却没递给她,而是自己喝了一大口,低头吻了上来。 她原本该躲开的。 唇瓣相触,她就那样瘫软地受着,感觉到他的舌尖抵进她的唇缝,水流顺着舌头渡进了她嘴里,凉丝丝地滑进喉咙。 她咽了下去。 任子铮怎么那么脆弱,她想。不止脆弱,还恶心。 可他的这些,只在她面前才会有。 水尽了,任子铮移开唇,轻声问她:“还喝吗?” “嗯。”任知昭点头。 他于是又喝了一口,再次吻上来。 舌尖撬开唇齿,一寸寸探进去,慢慢地缠住她。她被缠得轻颤一下,下唇忽而被咬住了。 水尽了,可这次,他的唇没离开。 准确地说,水根本没咽几滴,全在口中搅成混乱的湿意,沿着下巴滴落,打湿她胸前。 唇齿交缠,呼吸渐重。任子铮一手扣住她的后脑,细细地舔,重重地吮,另一手在她腰窝处按住,像是要压制她那一点颤抖。 任知昭的呼吸完全乱了,嘴唇被咬得红肿,舌尖被缠得发麻。她蜷起双腿,不自觉环住他的腰,闭上了眼。 两个乱七八糟的人,做着恶心的事,只和彼此做。 两团奶肉,湿漉漉地贴合着他的胸膛,要融入彼此一般。任知昭被吻出了溺水的感觉,气息被掏空了,刚想挣扎,却在阴道最深处感受到了猛烈一击。 任子铮继续操她了。 她去了,他还没有。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坚硬地卡在她身体里,在她的最深处蓬勃。 没有任何助力,没有任何起速,他上来便凶猛,扣住她的后腰往穴中猛顶,龟头毫不留情地狠撞上宫口,茎身快速碾磨刚经历过高潮的穴壁,瞬间将人操出了失禁感。 任知昭根本反应不过来,用力推住他的胸膛:“等——唔——” 唇瓣刚能离开一寸,便被他追了回来,堵了上去。 堵回了喉咙里的求饶被撞散了,她的小腿缠在他腰侧,随着他的冲撞乱晃,箍在他脖子上的手也不由得收紧。 “昭昭……”任子铮稍松开她的唇瓣,皱眉抵着她,低喘道,“你里面好紧……”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每一次交合都是在间隔很久后,每一次,她都紧到像是他们的第一次,咬得任子铮甚至会疼。 他在这疼痛里滋生出无穷的快感。 那似乎是他已经熟练掌握的技能,在她给的痛里找到扭曲的快感,以此支撑下去。 身下的操弄仍就猛烈,他低头,含住她晃动的奶肉,唇舌在雪白起伏间辗转,舌尖一圈一圈地勾,牙轻轻咬下,留下若有若无的痕迹。 任知昭被他咬得一震,几声含糊的喘息,本能地向后躲,却抵上墙,身子挣扎着弓起,最终只是把奶肉更多地挺进他口中。 “啊……不要……哥……”她吊着他的脖子颤抖全身,水穴紧裹着阴茎吞吐绞缠,呻吟得像是没了骨头。 任子铮也没了骨头,骨头都被她喊化了,从喉间溢出短促的闷哼,更大口地含入她的奶肉,咬着敏感的乳尖摩擦,边咬边用力吮吸,像是能把奶水给咬出来。同时,腰胯在她双腿间又凶又快地顶,把那可怜的小穴口都撑薄了,红腻湿软地吞吐着他的粗硬,吞出咕叽咕叽的水声。 得亏这台面的边缘被仔细包了软边,不然任知昭得被撞死了。身下的皮肤贴着冰冷的台面,身体却像烧起来了一样,被架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逃也逃不掉,只能承受腿间汹涌的快感。 “啊……哥……不行了……太深了……” “是吗。” 操弄不停,任子铮抬眸,目中藏着狠意。 “深到哪里了,告诉我。” 说着,他抓住任知昭环在他脖子上的一只手,强行带到了她的腹部。 “是这里。”他覆着她的五指,轻压在子宫的位置, “还是这里。”五指被带着向上,滑至肚脐下方,轻压。 “呜……” 任知昭感觉脑子都化成一滩水,看不清东西也说不清话,只能发出些微弱呜咽,指腹在他的注视下,颤抖着点住肚脐下方…… 然后…… “——啊!不要哥!呜呜呜……” 两只手掌相迭着重重压入她单薄的小腹,硬物在她体内疯狂进出的轮廓一览无余。穴壁和宫口被压着碾紧了茎身,碾出灭顶的快感。 “昭昭,你从这里——”任子铮点了点她的穴口, “到这里——”又在那轮廓的尽头用力一按, “都是我。” 温热的呼吸吻在任知昭的耳畔,可她听不进他在说什么了,意识早被拉扯成了一坨烂泥,只会本能地哭叫:“呜呜呜哥……不行了……受不了了……” 受不了了?那怎么办呢? 只一瞬间,任知昭忽然感到脚下一凉,胸前也跟着一凉。 她被任子铮从台面上拉了下来,翻了个面,背朝着他。 受不了就换个姿势继续。 任知昭一向害怕后入的姿势,她害怕看不见他。不过几乎是立刻,她的手臂便被他钳了住,趴在台面上的上身被他拉了起来。 任子铮一手圈住她,高大的身体将她完全禁锢;另一手托住她的下巴转向侧面,让她可以看到他,然后吻她,一边吻她,一边操她,龟头抵着穴中的敏感反复顶撞。 “乖,屁股稍微翘起来一点。” “呜……”任知昭很听话地把屁股翘高了些,让自己的穴道被他严严实实地灌满。 下一秒,她就后悔那样听话了。 他撞得太狠了,失控了,好像要把她撞碎了。后面的进入本来就深,整根粗硬连同着根部都填在她身体里,凶猛顶撞,每一下,她都觉得身体要被顶穿了。 “嗯……啊……哥……”她无力地推住他的胯骨,“你轻点……你可不可以轻点……” “不可以。” 任子铮反手扣住了她推他的手,将其带到她的腿心,压进湿滑肉缝间,碾住其中的小肉珠打转;另一只手摸上她剧烈晃动的奶肉,握入掌中揉捏把玩。 混乱的哭吟,淹没在激烈的肌肉碰撞声中。 神志不清地,她侧着头和他接吻,吻得毫无章法,像动物撕咬。唇舌交缠间,她同时感觉到了下身失控的尿意,以及穴中他细微的抽搐。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神志在肉欲里挣扎,任知昭猛地伸手推住他:“你干什么……嗯……出去……” 穴中的抽插丝毫没有减速。 “昭昭……”任子铮低头舔吻她的脖颈,“我的……你要全部吞下去……” 什么?! “不行!你疯了吗!会怀孕的!嗯……啊……啊!” 可来不及了。 几乎是同时,他们到达了高潮。 喘息声又乱又重,液体顺着交合处黏黏糊糊地滑落,清的,白的。 任知昭的身体在顷刻间泄了气,向前倾去,瘫倒在了台面上。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呜咽,全都闷在嘴里。 任子铮俯下身覆住她,才听清她一抽一抽地在说什么。 “呜呜呜……任子铮……你个疯狗……我恨死你了……呜呜呜……” 他笑了一下:“昭昭。” 任知昭不理。他于是强行扭过她的身子,更多的液体瞬间滴落。 “昭昭,看着我。” “疯狗!”她差点又甩他一个耳光,被他压住了。 “昭昭,宝贝。”他压着她,吻她,“你不会怀孕的,我不会让你怀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