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她只想夺权》 第1章 一别三年 夜里落了雨。 被褥沾染了潮气,盖在了身上,厚重又闷热。 屋里陈设破旧,一张四方桌,一个破旧的衣柜,两条歪斜的凳子,就是全部了。 施元夕轻抬眸,整个房间内还算过得去的,就只有她身上盖着的厚被褥,和床边上了锁的箱子。 依稀记得,这里面放着的,是她从京中带来的全部家当。 说是家当,其实也不过就是几件单薄的衣裳。 除此外,施家什么都没让她带走。 只临走前,她父亲悄悄托人,给她送了一包银子。 一别经年,再见这些旧物,她眼眸微动。 “姑娘?”张妈妈双眼通红地看着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怕惊着她。 她握着施元夕的手都在颤抖。 三年了。 施元夕从被赶出京城后,神智便不太正常了。 张妈妈作为施元夕的奶妈,陪同她一起到了这偏远的越州老家,一住就是三年。 在这三年间,施元夕如同痴傻了一般,不会哭不会笑,也不认识身边的人。 她耗费心思,去请了大夫来看。 大夫却说,施元夕是受了刺激,导致心智残缺。 日后恐难恢复。 ……出了这样大的事,跟她们一起来的施家下人,却直接将他们扔在了越州老家,早早地折返回了京城。 张妈妈给京中的施家老爷夫人写信,他们却也都无可奈何。 时日渐长,施元夕仍没有任何好转。 京城那边,便也渐渐将她忘了。 老爷夫人已经快一年没有往越州来过信,去岁她从夫人陪房那边打听到,说是老爷房里添了个男孩,如今已经记在了夫人名下养着。 有了小少爷,他们只怕更加想不起来远在越州的施元夕了。 可张妈妈不想放弃,施元夕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怎么也不愿相信,她家小姐会就此变成个无用的痴儿。 所以身边的人走了,散了,她也仍旧留在施元夕身边。 ……一直到上个月,她们带来的盘缠已经用尽,别说请大夫,就是连吃喝嚼用的钱都没了。 张妈妈这些时日,都在没日没夜地绣些绣品,靠卖绣品换得的银钱勉强支撑着。 “妈妈!”有人急匆匆赶来,啪嗒一下推开了门。 乐书是跑着回来的,此时连喘气都顾不上,高声道:“小姐呢?可是真的恢复了?” 待她站定,看清楚施元夕的神色后,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三年来那双灰败无神、辨认不出任何人的眸,今日终于有了神采。 乐书往前两步,却又格外踌躇,含着泪问:“小姐可还认得我?” 施元夕目光轻轻地落在了她的面容上,缓声道:“乐书。” 因长久不出声,她的声音低沉嘶哑,可吐出的字音清晰分明,不带任何犹豫。 乐书当即忍耐不住,与张妈妈一起,抱住了床上的施元夕,失声痛哭。 施元夕微顿,轻抚着她的背。 她也没想到,在被送往越州的路上,她一闭眼,竟然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 她在那边学习生活,一晃就是十五年,再睁眼,竟然又被送了回来。 而那边十五年,这边仅过了三年。 在这三年内,她都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 若身边没有两个忠仆,还不知要沦落到了什么境地。 过了许久,张妈妈才擦干了泪,将这几年的境况一一说与她听。 施元夕看着奶娘鬓边染白的发,久久不语。 在听闻知晓她‘痴傻’后,京中便再也没有管过她,三年来,仅有她母亲让人往越州送过一次银钱。 但到了张妈妈的手中,也不过几两碎银,尚不够她吃几副药的。 施元夕握着张妈妈的手,沉声道:“妈妈辛苦了。” 张妈妈听她这话,险些又止不住泪,只忙摇头:“……因实在捉襟见肘,郎中又说姑娘这病乃是心病,说不准哪一日便自己好了。” “我便只能先停了姑娘的药。” 她们离京时,手边只有几十两银子。 治病吃药花费了大半,停药也是无奈之举。 可就算再如何节俭,手里的银钱总有花光的一日。 施元夕轻声安慰着她。 京城那般态度,她又如同一个活死人,在这等看不到未来的情况下,奶娘依旧没抛下她。 她真的是将施元夕当成是自己的女儿在疼。 张妈妈只将施元夕瘦弱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颤抖着声音道:“姑娘恢复了就好。” 施元夕轻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的经历过于神奇,也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她去的那个时代。 但有一点没错。 不论她在那边经历了什么,她终究是这个时代的人,回来是必然的。 安抚好了奶娘,施元夕的目光落在了药碗上。 他们手中的银钱太少,早就支撑不住她看病吃药了,但这碗药明显是新煎的。 墙角的药炉,虽用过了几次,但看着也还很新。 施元夕问:“这药?” 张妈妈道:“是京中送来的。” 施家让人给施元夕送来了二十两银子,还请了位京里有名的大夫来,给施元夕治病。 “可有什么不妥?”张妈妈轻皱眉,她收到东西时,也格外诧异,但好不容易送上门来的机会,她不想让施元夕错过。 施元夕垂眸,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无碍。” 她刚清醒过来,身体虚弱,只喝了药,吃了半碗粥,便早早睡下了。 这三年,张妈妈已经尽力将她的身体养得很好了,但比起正常人来,还是瘦弱了一圈。 所以施元夕清醒后,并没有走出这个破落的小院,也没有主动提及去见京城施家来的人。 她沉得住气,施家的人却不然。 隔了两天,清晨一早,便有人找上了门。 来人是施元夕大伯母身边的管事汪氏。 汪氏被乐书领着进了门,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院外给野花浇水的施元夕。 哪怕有所准备,亲眼瞧见施元夕后,她眼中还是流露了几分惊诧。 此时不比当年。 刚听闻施元夕失了神智时,府里不少人都觉得是施元夕耍的手段。 可这一疯就是三年。 施元夕离开京城时就已经年满十八,年华易逝,女子经不起半点耽搁。 尤其是施元夕这种一心一意想要攀高枝的人,哪会装疯卖傻三年之久。 和汪氏一起来的大夫也证实了这一点。 且就在这处宅院,四天之前她亲眼见过施元夕双目空洞,神情麻木的模样。 今日再看,她眼眸中多了神采,但跟三年前,又隐隐有了些不同。 “听闻三小姐病愈,奴婢特来给小姐道喜。”汪氏回过神来,满脸喜色地道:“奴婢来越州前,大夫人再三嘱咐,不论花费多少银子都要将三小姐治好。” “大夫人在家中就时时念着您,这会儿若是知道您身子大好了,指不定多高兴。” 施元夕看她:“劳大夫人惦记。” 汪氏见她确实恢复了正常,还格外好说话,脸上笑意更甚:“三小姐是大夫人看着长大的,便是……她也不忍心就这么看着您在外受苦。” 张妈妈道:“汪管事的意思是?” 汪氏定声道:“奴婢此番前来,就是得了大夫人的令,来接三小姐回京的。” 回京。 张妈妈心头一跳,忙抬头去看施元夕。 汪氏趁机抬眼打量着施元夕的神色。 施家将疯了的她扔在越州,三年来不管不问,如今突然要将她接回去,汪氏本以为,施元夕会趁机发作拿乔。 可她一抬眼,就听施元夕说:“那就有劳汪管事了。” 汪氏准备好的一腔说辞,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喜不自胜地道:“三小姐这般明事理,也不枉费大夫人如此心疼您了。” 说罢便起身告辞,去筹备施元夕回京的事了。 汪氏走后,张妈妈神色凝重。 当年府中大夫人,借着施元夕被第三次退婚的事,将她送到了这偏远的越州来。 而今怎会这般好心,派人给她看病,还主动将她接回京中。 这京中,还不知有什么事情在等着施元夕。 施元夕拉住她的手,对她笑:“放心。” 京城早晚都得要回。 大伯母不派人来,她也会主动想办法回去。 留在越州,除了施家这个破旧的宅院外,她手中什么都没有,还有个施家女的身份,施家若何时想起她来了,就能用一张婚约直接将她嫁出去。 施元夕不是听天由命的人。 从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既然将她送了回来,那她的人生,便只能由她来自己来决定。 三天后。 汪氏备好了船只,施元夕带着寥寥几件行李,张妈妈、乐书两人,离开了小院。 临走之际,施元夕回眸看了眼这个破败的小院。 施家对她并不上心,这小院年久失修,周遭环境也算不得多好。 可她们却能在这边安稳地住上三年。 施元夕收回目光,上了一顶青色轿子,到达码头,又改换了船只。 越州偏远,哪怕是走水路,也将近行驶了半个月,才驶入了京城境内。 船只抵达码头时,已是黄昏。 橙红的夕阳将水面染得炽热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停着一艘奢靡的画舫。 快要入夜,画舫上点了灯,灯光在水面映射下摇曳轻晃。 丝竹声阵阵,带着这满船的花灯,叫人恍若坠入了梦里。 第2章 全家鸡飞狗跳 谢郁维话说到一半,止住了话头。 身侧的小厮也注意到了施家的船,他心头咯噔一声,打量着自家大人的神色,小声地道:“大人,是施小姐。” 谢郁维当然知道是她,他缄默不语。 只看着那人下了船,缓步上了马车。 从头到尾,她看他的目光都只有平静。 “大人。”小厮低声道:“龚大人还在里间候着呢。” “靠岸。” 谢郁维转身就走,小厮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他情绪不佳,不敢多想,只快步去吩咐船家靠岸。 施元夕抵达施家时,天已经黑了。 施家和她记忆中的差距不大,只是这次回来,她从前住的细雨阁,给了大夫人所出的四小姐住着,汪氏另给她安排了一处住处。 新院子倒也还算精致,只是地处偏僻,离正房、二房都有一段距离。 “天色已晚,大夫人说三小姐近日舟车劳顿,实在辛苦,让奴婢安排小姐直接入院休息。” 对大夫人因何接施元夕入京的事,是绝口不提。 施元夕也不问,洗漱后便歇下了,一觉好眠。 到次日午间,也没再看到汪氏的身影。 施元夕坐在窗边,从屋内眺望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宅院。 耳边传来张妈妈惊喜的嗓音:“夫人来了。” 来的不是大夫人,而是施元夕的亲生母亲,二夫人严氏。 施家老爷和老夫人膝下共两子一女,施元夕的父亲施旭,是家中的庶次子。 严氏和施元夕记忆中的模样相差不大,她生得美,却喜欢穿些老气横秋的颜色,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说话的声音很轻。 严氏进屋后,看到了施元夕的模样,怔忪了片刻才道:“瘦了。” 张妈妈忙道:“小姐先前生病,总吃不下饭,这才消减了。” “好在如今恢复了,这些时日已经养了些回来。” “恢复了就好。”严氏略松了口气,看着施元夕:“你父亲今日出门时,还念叨着你。” “如今看着你没事,他也能安心了。”严氏招呼着丫鬟,往屋内送了些东西。 张妈妈打开后,施元夕看了眼,都是些补身子的药材,里边还有根老参。 “多谢母亲。” 严氏听着她语气平淡,心中有些不好受。 施元夕自懂事起,就跟她不甚亲近,严氏自来谨小慎微,唯一的这个女儿却跟她半点都不像,她平常也不知该如何跟施元夕相处。 严氏在她面前不自在,却又不像往常那样,例行交代后就直接离开,反而是看着施元夕,欲言又止。 施元夕放下茶盏,问她:“母亲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她问得直接,严氏抬头看她,眼神格外复杂:“这次你能回来,实属不易。” “元夕,经此一事,你也该明事理了。” 张妈妈听得轻皱眉。 严氏却下定了决心,沉声道:“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你便是强求,也不可能落到你的手中。” “你事事争先要强,又能得来什么好结果?大梁女子,哪有像你这般的?何况,似咱们这等人家,最重要的,便是认命……” “你答应母亲,从今以后,勿要再犯浑了,好好听家中安排可好?” 屋里一时间安静非常。 施元夕抬眸,那双往日澄澈的黑眸,透着几分冷淡:“母亲的意思是,当日大夫人要将我指给一个四十岁的鳏夫时,我便该就此认命,听话顺从,是吧?” 严氏被她的话噎住,脸上格外不自在,小声辩解道:“当时我也觉得那门婚事不妥,可后来不是给你换了个人选吗?” “自来女子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京中门楣高于我们家的人家,又能有几个女子是能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夫婿的?” “世间女子都是这般过来的,你如何就不行了?” 施元夕未被她的话激怒,反而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备选的人选如何,你我皆心知肚明。” 二房在施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施元夕父亲早年曾中过举人,但因上辈子的恩怨,被家中老夫人打压,未能继续参加科考。 后来在顺天府中,得了个文书的闲差,算不得正经官职,每月俸禄大部分都入了公中。 二房自身的开支多半靠严氏的嫁妆。 严氏也只是出身小官之家,手里银钱有限。 父亲怯懦,母亲卑微。 就在这般情况下,施元夕偏偏还出落得格外标致。 她若生得一般便罢了,施家的人也不会有多在意她,最多给她寻一个前途不错的举子嫁了,倒也算全了施家人的脸面。 可自十三岁起,她容色便已然遮掩不住。 大夫人看着她逐渐窈窕的身段,和那张芙蓉面,如何舍得她嫁给个穷举子。 她大伯父已官拜四品,想要更上一步,需得要有更多助力才是。 所以从她长成开始,施家为她挑选的人家,不是她大伯父的上司,就是勋贵家的妾室,不是勋贵子嗣,而是正值壮年的各勋贵。 大夫人自己的女儿,是断不可能找这样的亲事的。 但她不同,她是二房所出,她的婚事便是再糟污,也影响不到她大伯父的官誉。 彼时,她也不过才十四五岁。 在现代,也就是上中学的年纪。 如严氏所说,在他们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事不再少数。 可她有一点不同。 她生来就野心勃勃。 她读诗书,明事理,努力且上进。 女儿家会的琴棋书画礼仪,她均能做到无可挑剔。 除了这些,她还尤为清楚自己的优势。 那就是这张招祸的面容。 所以在清楚大房给她寻的亲事后,她便有意无意地开始物色人选。 后成功利用机会,在大房将她婚事落定前,抢先下手。 由此,出现了她谋夺的第一门婚事。 也是自那之后,她的名声就不太好了。 此前她是大家闺秀的典范,此后便是个不安分的存在。 说她不守规矩,说她攀龙附凤,更说她不择手段。 可施元夕不在乎。 人人都有追逐美好的权力,她想要过得好,又为何不行? 时至今日,她仍旧不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有错。 确实,似她这般的女子,不争不抢才能博得一好名声。 顺从于大流,才会保守且安全。 但她不要。 她就是要争。 只是从前,她只能争婚事,争情爱。 而从今日开始,便再不同了。 她要争的,是权力。 “如娘所说,这些婚事若都是好的。”施元夕抬眸看她:“那大夫人为何不将施婼嫁给他们?” “为何要将施婼嫁给与我定了亲的姜浩呢?” 施婼是大房长女,大夫人的亲生女儿,而姜浩,正是施元夕的第一任未婚夫。 严氏听着她的话,面色惨白,她忙四下环顾,见这院中安静,屋内也只有张妈妈和乐书在,才略放心了些。 但她没想到隔了三年,施元夕还这般冥顽不灵。 “这话万不可在外边说起。”严氏冷下脸道:“如今你名声尽毁,若再不安分些,大夫人若再将你送回越州,便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施元夕盯着她母亲慌张的脸,突然道:“所以,这次大夫人将我接回,是为了什么?” 严氏微怔,反应过来不自然地道:“没什么,只是想着你到底是施家的人……” “为了施婼?”施元夕打断道。 啪嗒。 被她一语道破,严氏倏地起身,拉住了她的手:“你这般态度,万不可在大夫人的面前表露。” “若是……对你而言,也不算是个坏事了。”严氏咬牙道:“至少姜浩心中还有你。” 严氏提前来见她,就是希望她态度乖顺些,这样这件事兴许真的能成。 她一心想着这样对施元夕是最好的,走之前还在嘱咐张妈妈,让她看着施元夕。 张妈妈送走了严氏,紧皱眉头回到了院中:“若夫人说的是真的,那大夫人是打算……” “让您、让您入姜府,给大姑爷做偏房?” 施元夕离京三年,姜浩和施婼早已成婚。 如今又牵扯到姜浩,张妈妈只能这么去想。 她细想之下,倒也觉得合理。 当初元宵庙会上,施元夕跟府中下人走失,后被姜浩差人送了回来。 那夜烟火升空,照亮大半个京城。 施元夕回眸时,连张妈妈都忍不住看得失了神,更别说那本就多情的姜浩了。 施元夕还有个更特别的事,那就是她生辰就是元宵节,也是因此得名元夕。 若她是姜浩,只怕日后年年元宵,都忍不住想起施元夕。 后来他与家中商议,要娶施元夕为妻。 亲事定了下来,聘礼都送到了施家。 大夫人却在此时见了姜浩母亲一面。 姜浩是家中独子,他坚持要娶,姜家拗不过,便由他去了。 只是此前,姜家为姜浩谋了个差事,正好在礼部门下。 施元夕的大伯父施致远,恰好是礼部侍郎。 姜浩父亲和施致远官品同级,却不如施致远手握实权。 两相比较后,姜家便将婚事改议,人选换成了施婼。 姜浩是不从,但施致远和姜大人在朝中经营多年,只用了点手段,他便在礼部立不住脚跟,此后便也默认了。 他并不喜施婼,二人成婚后过得不好倒也正常。 只是…… 当初这门亲事,是大房抢走的,如今施婼过得不好,却又要让施元夕来缝补。 第3章 再跃高门 姜家有没有鸡飞狗跳不清楚,施家却已是一团乱麻了。 施元夕离京这三年,大夫人萧氏将整个施家治理得极好,是以,施婼已经回到了施家近三个月的事情,也没能传出去。 或者说……二房,尤其是二夫人严氏,是半点不知晓的。 施婼回来的这几个月,姜浩别说是上门来接了,是连封口信都没让人传回来。 “……他不理睬我也就算了,如今竟是一连数月宿在了外边。”施婼深吸了口气,面色难看:“今日婆母又叫人传信过来,说是让我把姜浩劝回来。” “若他不回府,便叫我也不用回去了。” 大夫人冷笑:“他倒是好大的气性。” “当初这门婚事,确实是咱们先提出来的,可他到了最后,不也是默认了吗?难道这婚是你父亲提着刀逼他成的?” 施婼在姜家过得不好,夹在了姜浩和婆母之间,尤为难做。 时日久了,大夫人就算当初再如何看好这门婚事,如今也对姜浩提不起半分喜欢来了。 只她这话一出,施婼的神色就更难看了。 大夫人见她这副表情,沉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在大梁,婚姻大事从来就不只是男女两个人的事。” “姜浩被姜家惯坏了,钻了牛角尖,认为是你破坏了他和施元夕。” “他到底是个年轻不懂事的,他以为,他和你之间的婚事,娶的只是你吗?” 大夫人抬眸,往院外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冷硬不带情绪:“他娶到的,是施家的助力,是你父亲这个岳丈!” 施婼却叹声道:“他心中又何尝不清楚,他是为了借父亲的势,才放弃了施元夕的。” 可这样的话,别的人都能说,就施婼说不得。 说出口后,不就等于承认了当初是他们以势相逼吗?姜浩被揭破了心思,日后只会更加恨她。 不只是她,她的父亲、母亲都不可能对姜浩说这样的话。 否则这结的就不是亲,而是仇了。 大夫人微顿:“你这几日便在家中住着,你婆母若是问起来,我自会派人去与她分说。” 姜浩自诩深情,还将自己封闭起来,做出了一副他和施元夕是被人拆散的模样。 那她索性就把施元夕送到了他的跟前。 叫施元夕撕破他的面孔,让他看清楚现实。 大夫人让身边得力的妈妈,将施婼送回了房间。施婼才刚走,施元夕院子里的人就来了。 听到她说让姜浩休妻再娶,大夫人身边的几个得力管事都傻了眼。 汪氏更是在心头暗暗叫糟。 大夫人面面俱到,处理这等事情也颇有手段。 可在这中间,偏偏有个不受控制的。 施元夕这还没见着姜浩,就敢说这样的话,等她见到了人,指不定还要发些什么疯。 “不是说她神智不清醒,这些年过得艰难吗?这怎么……” 怎么比从前还肆无忌惮了? 她们能想到的事,大夫人自然也考虑到了。 不过她也没想到,施元夕会这般直白。 大夫人起身:“去二房。” 拨给施元夕的院子偏远,大夫人走到院外时,天已擦黑。 推开院门,就听到了施元夕屋内传来的笑声。 ……是她身边那丫鬟乐书的。 天已经黑了,但施元夕下午吃了几块糕点,如今人还不饿,便歪在了塌上,同乐书说着闲话。 听到门外传来声音,施元夕才坐了起来。 这一抬眼,就看见大夫人着一身簇新的衣裙,头上简单戴着几件翡翠首饰,领着几个走路都没声的下人进了屋。 施元夕收了笑容,缓声道:“这个时间点,大夫人怎么突然过来了?” 她说话时,萧氏也在看她。 她瘦了很多,面容却依旧动人。 整个人瞧着比三年前多了几分从容……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比如,她似乎不像从前那般守规矩了。 从前施元夕与大房也不亲近,可在人前时,她从不会表露出来,一直都是端庄有礼的。 如今萧氏都已经进了房门,她却仍在那张塌上歪坐着。 萧氏身边的妈妈有心提醒,却被萧氏制止。 “听闻你在越州吃了不少的苦。”萧氏坐下,目光与她的对上:“元夕,当年会将你送到越州,也是形势所迫。” “希望你不要因此便与大伯母生分了。” 三年前确实是萧氏主张将施元夕送走的,但谁都没想到,萧氏上来居然主动提及这件事。 这话说出口后,屋内安静了下来,萧氏身边的人皆退了出去,连带着张妈妈和乐书一并在内。 房间内只剩下施元夕和萧氏二人。 “况且当年的事,不光是我,就连你大伯父……也是身不由己。”萧氏意有所指,却没将话挑明。 “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委屈,这次把你接回来,就是想要好好地弥补你。” 施元夕道:“弥补?” 按照萧氏从前的行事风格,她怎么也该晾上施元夕几日才是。 可施婼已经在府上待了太久,加上今日午间,施元夕让人传来的话。 萧氏便清楚,施元夕已经知晓了她的意图。 她也就不打算掩饰了。 “你应当知道,我出身鄞州萧氏。” 萧氏是当地的大族,大夫人娘家也有人在朝为官,比不得大梁的其他豪族世家,却也算得上是中上流了。 “我娘家胞妹膝下有一子,虽是次子,但容貌端正,才学出众,如今已有了功名。” “只待明年春闱考中,便能入仕。” 萧氏其实一直都知道,施元夕反复折腾,就是因为不想要认命。 只是她之前就瞧不上施元夕的做法,何况这男女婚事,确如她此前所说,是结两姓之好。 施元夕一无强势的母族,二无得势的父兄。 这般条件,不说是进那谢家的门了,就算是姜家,对她来说也是高攀。 加上如今施元夕已经声名扫地,她在此时愿意许给施元夕这样一门亲事,已经是施元夕最好的选择。 况且她这个娘家侄儿,确实是一表人才。 家世虽比不上姜家,可才学是实打实的,在鄞州素有才名。 依据她妹婿所言,明年春闱势必是能榜上有名的。 若非是她亲妹子,这门亲事也轮不到施元夕的身上。 只一点,便是他房里有个极宠爱的通房。 胞妹让她帮忙寻一个能压得住那通房的正房夫人。 那施元夕就更合适不过了。 萧氏也不得不承认,生得貌美,对男人而言就是极大的优势。 本来施元夕的婚事,应该跟她父母亲商议。 但她主意正,轻易不松口,就算是一件好事,也需得要她亲自点头。 她这番话说出口后, 面前的施元夕,却没有半点反应。 萧氏一顿,看向了她:“元夕是瞧不上萧氏?” 以施元夕此前的三门婚事来说,这桩婚事确实是相差甚远。 可她如今的境况,也由不得她来选择。 施元夕没说同意与否,只是轻笑:“大夫人好手段。” “先通过我母亲,假意放出要让我给姜浩为妾的消息,随后又亲自过来,给我送上这么一门好亲事。” “的确,和与人为妾比起来,当个正房夫人是要好上许多。”施元夕眨眨眼:“哪怕是个还没考上的进士夫人。” 她将话拆开来说,萧氏冷下了面容:“元夕,我知你心大,可世间之事,桩桩件件都有规制,什么样的人,就该处在什么样的位置。” “对。”施元夕点头附和:“就好像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生吞进了肚子里,也必定会在里边闹个翻江倒海。” 萧氏连眸也冷却了下来。 她却并未发怒,反而是直视着施元夕的眼眸,问她:“你要如何?” 施元夕的话虽然难听,但却没说错。 此前他们截断了她的婚事,才导致他们如今受到了反噬。 只是,施元夕这般心大,寻常的亲事都看不上,她倒是想要看看,以她如今的名声,她还能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萧氏想了许多,甚至想到了谢郁维身上。 施元夕回京第一日,就在码头见到了谢郁维,这事她听汪管事说了。 只是谢郁维如今乃是朝中重臣,这等条件,便是施元夕敢提,她也不敢应。 施元夕沉默地看着萧氏的神色变幻,停顿了很久,才道:“那就有劳大夫人了。” “我要入国子监。” 这才是她今日放出那番话的最终目的。 而隐匿在这句轻飘飘的话背后的,是旁人更加想象不到的野心。 大梁为官的方式有多种,其一最为普遍,就是人人皆知的科举。 科举分为大小不一的各类考试,最重要的春闱每三年一次。 除此外,还有靠家中的荫庇。 这是各大世家最主要的入仕手段。 有些商人赚足了银钱后,也愿意花一大笔钱为自己捐个官。 但这种官身,普遍有名无实,只是个好听的花架子。 国子监,便是最后一种。 以国子监生身份入仕,是大梁选拔官员的主要途径之一。 而在大梁建远帝时期,因皇后贤德,特开恩典,有了女子也可以入国子监的条例。 但从这条例出现至今,还未出现过一位女官。 国子监对于大梁贵女而言,就像是为自己镶嵌的一层金边,镀上了这层金边后,便有了才名。 此后,更有助于嫁入高门。 很明显,萧氏眼下也是这么想的。 第4章 没有这样的爱好 这件事萧氏是能做到,甚至比给施元夕寻一门合适的婚事要简单。 可问题在于,萧氏的小女儿施雨烟如今正在国子监内就读。 国子监女子入学有规制,四品官员家中,只能有一人就读。 施雨烟也是等到了施婼成婚,从国子监中退学,方才顶替了姐姐入学的。 现在施元夕要入国子监,哪还有多余的名额给她。 施元夕道:“我不通过荫监入学。” 所谓荫监,就是给京中四品以上官员的优待,让他们的子女可以直接入读国子监。 她也清楚,就算是为了施婼,萧氏也不可能让她顶了施雨烟的位置去国子监,这是在割萧氏的肉。 “你想要走寻常的升学制?”萧氏立马反应了过来。 大梁女子进入国子监的方式,比男子入学要少,仅有两种。 除了荫监外,就只剩下了一种方式——升学推荐制。 即是在原本就读的书院内表现优异,且持有书院山长亲笔所写的推荐信,便可以进入国子监就读。 若是如此,倒是要好办许多。 当年他们有心要给施元夕寻几门对府中有帮助的婚事,她便利用此事,说服了她大伯父,让她到了京中的女学就读。 京中的女学所教导的琴棋书画礼仪等,她学得也极好,每门都有甲等评分。 倒是符合了其中一项条件,也就第二项麻烦了点。 主要还是施元夕如今在京中名声不好,即便成绩优异,女学山长也未必会给她推荐信。 但这件事,对于萧氏来说,反倒是最容易的。 她此前说过她出身鄞州萧氏,京中女学的山长,正是萧氏之人。 她若出面,此事必然能成。 萧氏看向她:“你倒是思虑深远,将你从前的师长都算计了进去。” 施元夕笑:“夫人谬赞。” 萧氏:……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便做好准备,三日后我便带你上门,面见山长。” 国子监管教严格,送施元夕进去,萧氏也怕她会为家中招惹事端。 但施婼的事迫在眉睫,萧氏也没时间犹豫。 实在不行,她也能将施元夕再次送回越州。 “多谢大夫人。” 三日后,施元夕就跟着萧氏,搭乘着马车离开了施家。 萧氏提前递了帖子,入府后便被引到了待客厅。 虽是女学,书院的山长却是男性。 他与萧氏乃是同族,平日里也有来往,萧氏亲自登门,递的还是她夫君礼部侍郎的帖子。 山长自不会推辞,只听完了她们的来意后,便让人备好了笔墨,当场为施元夕写了一封推荐信。 在等待墨迹晾干时,山长抬眼,扫向了几年未见的施元夕。 “……推荐信虽是写了,但有一事需告知与你。”山长微顿:“今岁国子监入学的规制有所变动。” “这次学子入学,除了荫监生外,其余学子都得要参与入学考试。” “考试不通过者,不允入学。” 这话一出,连萧氏的神色都变幻了瞬:“也包括了女学子?” “是。”山长没说的是,绝大部分女学子都是荫监入学,就已经被这条例排除在外了。 具体的缘由他不便细说,总归是朝堂内争斗的结果。 受波及的学子众多,也不只是施元夕一个。 可入学考试向来都不分男女,这些年参加的女学子也很少,只能说,是她运气不佳。 “多谢师长提点。”施元夕微顿,神色不明。 山长见她如此,就未在多说,只在墨迹干了以后,盖上了他的印泥。 回施府前,萧氏派人将一应信件交给了底下的人,送去了国子监。 这样一来,萧氏答应施元夕的事,就算是做到了。 回府路上,萧氏淡声道:“你要的东西已经帮你拿到了,入学规制变动,你若考不中的话,便只能再多等几年。” 话虽如此,他们都清楚,国子监规制改动不受控制,可学子的入学年纪却是有明文规定的。 男子有功名者,不得超过二十五岁,女子则需在二十二岁以前。 施元夕今年已有二十一岁。 在大梁,似她这个年纪,还想着要去国子监的,实在是极少数了。 也正因如此,她想进国子监,便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过几日,我便会让人将姜浩请到家中。” 施元夕不置可否,抬头却见萧氏定定地看着她。 她便道:“还请大夫人放心。” 萧氏做的事简单,施元夕要做的,就更容易了。 骂人嘛,她很擅长的。 几日后,气候沉闷,云层汇聚在一块,酝酿着一场暴雨。 姜浩被施府的下人一路领着,往施家正房走去。 通往正房的路上,有个假石林,石林上方有一醉卧亭。 萧氏站在了醉卧亭后方的三层小楼上,从这个位置能清楚地看见醉卧亭的动向。 “这三小姐,不会耍什么花招吧?”萧氏身边的妈妈看了眼醉卧亭中的人,面露担忧。 “不会。”萧氏笃定:“国子监的入学考试还没开始,她在这个时候耍花招,只会什么都拿不到。” 施元夕身边带着两个丫鬟,除了乐书外,另一个就是萧氏的人,她今日与姜浩说些什么,萧氏皆一清二楚。 旁边的人松了口气,低声道:“大姑爷来了。” 姜浩生得好,眉目清俊,只眼眸冷沉低垂,透着些许阴郁。 今日他是被岳丈叫到了施府来的,说是为了公事,可姜浩心中也清楚,施家这是在变相地提醒他。 他们越是如此,他心中就越是厌恶。 心绪不佳,导致他压根没注意到这根本就不是去正房的路。 等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姜浩这才察觉,前边的石亭中,坐着一位女子。 对方侧对着他,他没有第一时间瞧清她的脸,还以为是施家想用这样的手段,让他跟施婼和好如初。 姜浩面若冰霜,转身欲走。 可还没迈开步伐,就看见前边的人转过了头来。 ……这一眼,姜浩的脚就再也迈不出去了。 施元夕一回头,看见的就是一张既兴奋又错愕的脸,见他怔忪半天,却一言不发,她起身道:“大姐夫。” 姜浩满腔情绪,被这三个字骤然浇灭。 他眼眸幽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生涩地道:“元夕。” 姜浩看着施元夕消瘦的身形,想要问些什么,却又问不出口。 施元夕吐出的那三个字,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就这么隔在了他们两人之间。 静默许久,他才道:“什么时候回京的?” “有些时日了。”施元夕看他:“大姐夫呢?今日是来接大堂姐的?” “元夕!”她不断提及的那个称呼,让姜浩太阳穴突突直跳:“你分明知道,我对施婼没有半分情意!” 刚才为他引路的下人不知何时退了下去,施元夕身边的丫鬟,站在了亭外较远的位置。 姜浩开了这个口子后,便有些忍耐不住了。 “我心中没她,勉强成婚后,两人相处亦是不睦,我今日来施府中,全是因为岳丈有事吩咐。” 姜浩一直对施家有怨气。 他也清楚,施家不会平白无故将他叫过来,还特地安排施元夕见他一面。 做出这等安排,又加上施元夕如今的名声…… 姜浩心头狂跳,今日这番事情,只怕不简单。 他目光热切地道:“我跟施婼,不过是逢场作戏,是他们逼我的……” 施元夕意外地看着他:“你该不会以为,今日我在这里见你,是打算做你的妾室吧。” 姜浩顿住。 这几年他父亲官运亨通,前不久还晋升了官职,连他在礼部中也是水涨船高。 反倒是他岳丈,如今并不得重用。 施家想要挽回这门亲事的心思异常明显,这种情况下,又把施元夕接了回来,难道不正是这个意思吗? 他目光闪烁,却没回答施元夕的问题,而是道:“元夕,我知道当初是我对不住你,可这么久以来,我的心里始终都只有你一人。” 施元夕把玩着手里的白瓷茶盏,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是他们逼着你换亲,也是他们逼着你入了洞房,也是他们逼着你怀里抱着美娇娘,在你岳丈的部门一路通畅?” 她甚至都没把他那句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人听进去。 姜浩神色僵硬。 “然后你如今什么都有了,却跑到了昔日你背叛过的未婚妻面前,诉说着你跟你的表面妻子多么貌合神离,你心里多么地爱我。” 施元夕抬眸扫向他:“姜浩,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竟还有这等天赋?” “这种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可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你这几年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别地可怜,你分明那么喜欢我,却被人给生生拆散了,你所有的得来都非你所愿。” 施元夕笑了,转过头,那双明亮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他:“瞧给你委屈的,官场仕途一路青云直上。” “府中宅邸是处处温良,因为你饱受委屈,说不准还得主动给你添一房美妾。” 施元夕止住笑意,冷眼瞧他:“你既是选择了权势富贵,便该一条路走到底啊,怎么还没走上几步,就将责任全部推到了其他人的身上去了?” “当了烂人,还满嘴的仁义道德。” “怎么,你的喜好,就是给王八镶金边吗?” 啪嗒。 第5章 糊名阅卷 姜浩这一生中,险少会面对这种难堪。 施元夕的话,将他身上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剥下。 让他心底深处最见不得人的一面,就这么赤条条地暴露在了人前。 ……还是在她的面前。 姜浩神色难看至极,沉声道:“我知道当初是我放弃了你,你无法原谅我,心中一直对我有怨言也是应当的。” “可元夕,你扪心自问。”姜浩上前一步,一双眼眸紧盯着她:“当初在元宵庙会上的那一切,当真只是偶然吗?” “我和姜家,原本就是你离开施府,离开你大伯母给你挑选的婚事的一个踏板。” “你若真的对我有情,当初怎么会对换亲的事情一言不发?” 施元夕闻言,略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别有用心的事,你是现在才知道的?” 姜浩目光复杂,半晌无言。 如施元夕所说,她确实从未掩饰过自己的真实目的。 可那天夜里,她站在了漆黑的夜色下,身后是水中影影绰绰接连成天的河灯。 只一眼,便让他再也挪不动脚步。 庙会结束后,他派人将施元夕送回施府前。 施元夕便用清冷的嗓音,说出了她的身份。 她说她是施家二房的女儿,问他真的要送她回去吗? 他应了。 她从一开始就说清楚了她的出身,是他毫不犹豫地应下,却又在关键时刻放弃了她。 如今倒是指责起她的用心来了。 姜浩心头翻涌,喉咙仿若被人灌下了苦汁,那涩味一路蔓延到了心口。 话已经说到了这里,他已经看见那莫名消失的施家下人,从拐角处走了过来。 他心里却还仍旧抱着一丝侥幸。 姜浩抬头问她:“那今日呢?” 施家这一切的准备,她刻意等在了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时隔几年,旧事重提,就是为了折辱他一番。 施家做出这样的安排,就不怕他真的翻脸吗? 施元夕已经起身,从他身边走过时,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存在,那张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面容,她的声音,她的呼吸。 然后就听她漫不经心地道:“你心里不也清楚了吗?施家给了我两个选择,我选了第二个。” 姜浩当即心如死灰。 无数念头涌入他脑海中,他想问第一个选项是什么,想问她究竟是何想法,想知道施家有没有逼迫她。 可当她散漫地从他身侧走过时,他却连半个字都吐不出口。 因为她已经充分让他感受到了她的态度。 施元夕不屑与人为妾,更不想同谁人争抢他这个人。 甚至昔日里那些背叛,她也根本没有在放在眼里。 今日还能再见他,纯粹只是在完成施家给的任务。 她根本就不在乎他! 姜浩一时难以呼吸。 可他心痛难耐也好,追悔莫及也罢,都不被对方放在眼里。 姜浩再抬头时,施元夕早就已经走远了。 施元夕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姜浩。 萧氏听到了底下下人来回报的内容时,心情颇为复杂。 一方面庆幸施元夕不留情面,没给姜浩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另一方面又觉得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施元夕那番话,骂的可不只是姜浩。 她将姜浩比喻成镶金边的王八,而萧氏跟施婼,却把这只王八当成金龟,抱住了便不撒手。 萧氏心头既窝火,却又不能说施元夕的不是。 那姜浩当日便失魂落魄地回府去了,谁都不见,把自己锁在了房中,不进水米。 等来日让施婼主动示好,敲开了他的心门,这婚事便算是保住了。 萧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还能说施元夕什么? 底下的妈妈瞧着事情差不多解决了,就往萧氏跟前递话:“如今事已经办成,您何不让人将她再送回越州去。” “免得将她留在这里,又招惹出些祸患来。” 萧氏如何不想?施元夕不受控制,留在京中到底是个隐患,但施元夕已过了国子监的生员审核,不日便要参加入学考试。 这事已经过了明路,她这会将施元夕送走,不合规制,国子监那边也会有异议。 萧氏便道:“不急,且等着看。” 国子监考试内容太难,寻常学子都不一定能通过,何况是施元夕。 届时她若落榜,便可顺理成章把她送走。 入学考试女子通常都无法考过,大家都如此,也不会辱没了她施府的门楣。 萧氏心中笃定,便不再去管施元夕。 此前因为姜浩的事,萧氏盯她盯得紧,也不让她踏出房门半步。 如今松懈下来,施元夕也没出门,而是让乐书去了京中各处学子聚集之处走动。 乐书从前在她身边,就是当大丫鬟培养的。 这些年在越州吃了点苦,却也成长了起来。 施元夕备考国子监,府中都知晓,她出门去给施元夕买书,顺便打听了消息回来。 天色已晚,施元夕还坐在了书桌前温书。 房间里点着烛火,乐书进门后,先喝了一大口茶,才开口道:“打听到了。” 她神色严肃:“这些天书肆里挤满了各地来的学子,从他们言语中,听闻这次的国子监入学考试将尤为严格。” “除国子监祭酒外,另会派遣两名官员主持考试。具体是哪两位官员,眼下均不得而知。” “不过已经明确了会将所有的考卷糊名,且进行二次誊抄,再行批阅,奴婢听那些学子说,这等程度,已跟科考判卷的要求差不多了。” 施元夕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书。 她抬眼看向乐书,问:“其他的事呢?” 乐书心头一跳,哪怕这会夜色已深,她却还是先警惕地看了眼窗外,将窗户关上后,才低声回施元夕: “朝堂上的事,乐书不懂,不过从这些学子话里,倒是常能听到几个名字,便是魏阁老、刘尚书还有……” 乐书微顿,看了眼施元夕:“谢郁维谢大人。” 谢郁维是朝中重臣,提及他倒也正常。 只听这么几个名字,几乎是没办法做出任何判断的。 施元夕也接触不到邸报,对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 好在乐书作为大梁百姓,明面上的事还是知晓的。 “……先帝驾崩后,朝中再无适龄皇子可以继位,如今的皇上,年级尚小,只是个五岁的奶娃娃。” “少帝年幼,无法亲政,便由太后垂帘听政,决断朝纲。”这些事普通百姓都能知道,只是施元夕失智三年,才会半点不知。 那就对了。 施元夕离开这三年,大梁皇帝都换了两个。 乐书口中的先帝,正是三年前的恒王。 按照时间推算,在施元夕离开京城后的三个月后,皇帝驾崩,恒王登基为帝。 新帝励精图治,登基两年内一直都格外勤勉。 可就是太过勤勉,导致心律不齐,八个月前,他在批改奏折时,骤然暴毙身亡。 三年前他还是恒王时,朝中党争激烈,成年皇子几乎没留下几个。 新帝登基后,又清算了两人,令得他暴毙身亡时,他的兄弟中只余下了一个尚不足五岁的奶娃娃。 新帝膝下并无子嗣,无奈之下,朝臣便只能拥护幼子为帝。 “如今垂帘听政的太后,可是当年的魏皇后?”施元夕问。 乐书点点头:“是,太后是先帝的生母。” 施元夕挑眉:“那少帝的亲生母亲呢?” 乐书一愣,倒没想到施元夕提及了一个不甚熟悉的人,她努力回想了下,才道:“您说的是周太妃吗?” “少帝登基前,她在宫中品阶好像不是很高,再多的,奴婢便不知道了。” 施元夕听了后,心中大概有了个脉络。 国子监和前世的大学不一样,是朝廷机构,与朝堂也是息息相关。 她现在一无所有,想要争权,需得要一步步来。 进入国子监,便是她的第一步。 施元夕穿到现代时,她那具身体已经有十五岁了,是个孤儿,在福利院中长大。 她骤然穿越,脑海中却什么记忆都没保留,好在福利院这种环境里,很少有人关注她。 她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慢慢了解那个时代,先读了大学,后面转了学科再考入了中科院。 在考入了中科院前,她在大学时主修的学科,就是国学。 除此外,这十五年内,她如同一块海绵一样,不断地吸收新知识,读书学习。 在专业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 可这不代表她就一定比普通的学子强。 她从前就读的女学,所教导的都是一些怡情的东西,有琴棋书画,却无四书五经。 接触这些东西,也是在现代。 但现代教育是区别于大梁科考的,专攻此一项的人,未必比她差。 她花费了十五年学习,旁人也花了十几年读书,认真说来,他们在同一起跑线上。 不过,好消息是她的运气不错。 从乐书给出的消息中,不难看出大梁朝堂目前比较混乱,先帝暴毙后,各方争斗严重。 这次的国子监入学考试,也不知是在何种争斗下变成了这个样子。 但糊名阅卷,正好方便了她。 她离京三年,在朝中没有任何的根基,如果采用寻常的考试方式,以她的身份,未必能取得像样的成绩。 如今却是不同。 机会就在眼前。 施元夕看了眼手中密密麻麻的书籍,眼下局面造就了她的好机会,她需要做的,就是好好抓住这次机会,打响她在国子监的第一炮。 第6章 中了! 历来国子监招收新学子,都是件备受瞩目的大事。 今年这般特殊,是以到入学考试开始前,京中已经格外热闹。 因参考的人,绝大部分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还没开考,便已经有几个学子受到了各方关注。 萧氏有吩咐过底下的人,注意施元夕的动向,可到了入学考试前,都没见到施元夕踏出院子一步。 在她院里洒扫的小丫鬟来报,说是她每日都在温书。 “这三小姐,难不成是真打算考入国子监中?”汪管事惊奇道。 萧氏平静道:“国子监考的,是经史、策论和算学等,且参与考试的,还有不少举人。” 她不否认施元夕聪慧,可这些东西,若要自己钻研,尚不知道要花多少年月。 那些举子一直学的就是此科,施元夕要通过考试,其难度不亚于她再找一门极好的婚事。 “她既是还算安分,便不必多管了。” 到入学考试这日,天空放晴,碧蓝天际下,国子监门口挤满了参考的学子,还有自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的人。 “听闻这次考试,许多东西都参照了科考,加上糊名阅卷,叫很多从前不得志的举人都远赴而来参加考试。” “是啊,从未见过国子监门口这么多人,参考的人都要比国子监学子要多了吧?” “这是自然。” 正门口立了一个大锣。 时间一到,大锣当即被敲响:“学子入院——” 声音响彻天际,人群中沸腾不已。 国子监的大门大开,所有参考的学子,皆排队接受检查,方才能入院。 入院前检查很是漫长,所以给了学子们三个时辰入场。 只是在第二时辰时,便已经有大批学子入了场,留在了门外的人不多。 女学子那一列人是最少的,偶尔出现一位,便会引得全场关注。 一直等到了闭院前两刻钟,才消停了些许。 此时几乎大部分学子已经入了院,门外只余下了零星的几个学子。 来送人的,看热闹的,也都散了大半。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还持续关注着这边。 旁边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施元夕被乐书拉着,慢慢下了马车。 她们其实到得很早,可到地方后,施元夕还在不紧不慢地看着书。 她这几日书不离手,张妈妈和乐书都不敢打扰她。 等到国子监门外催促的锣声响起,施元夕才收了书。 她到大门口时,整个国子监门外只剩下了三个学子。 可当她出现后,场中还是有不少目光,骤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施元夕拿着浮票,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她心中知道,若是她在刚才人最多的时候现身,一定会惹来极大的关注。 但她还是选择暂避风头。 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在成绩落定前,一切均是未知数。 她名声在外,此刻出现,只会让许多人关注她这份还没出成绩的试卷。 如此,反倒坏事。 所以施元夕挑了这么个时间,靠后,却不是最后。 最后赶来的学子受到的关注,不比最前边的少。 而这会,恰是人群最松散的时候。 和她所想的一样,在场的人虽多看了她几眼,但并没有几个认识她的人。 等到入院后,她的座位被分在了角落处,除了巡查的监考官外,也就身边一两个人注意到她。 施元夕就在这种状态下,默默坐在角落里,考完了所有内容。 六天后,入院时的那口大锣再次被敲响。 所有学子被督促着停了笔,面前摆着的东西被悉数清走。 施元夕在暮色四合中,缓步走出了国子监大门。 她出来的时间较晚,仍旧去了来时那条小巷子,从那边安静地离开了。 等次日一早,才听到了乐书打听来的消息。 “……来往的学子都说,本次考试的内容难度太高,怕是有许多人都要落榜。在您回来前,奴婢还看到有些举子已经心灰意冷,打算收拾包袱回乡了。” 施元夕正在喝茶,闻言微顿。 乐书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好坏来,也不敢多问,只道:“七日后放榜,除此外,还有一事需得要您来拿主意。” 她将一封帖子递给了施元夕,道:“是大夫人差人送来的,说是王尚书府上的放榜宴,邀请了许多此番参考的学子和国子监监生。” 施元夕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接过帖子看了眼。 礼部的王尚书,是她大伯父的直属上司,帖子上写的是施雨烟的名字,显然对方并不知晓她参考的事。 “姑娘要去吗?”张妈妈走到施元夕身侧,给她揉捏脖颈。 “去。”施元夕扫了帖子两眼,神色平静。 七日后午时,施元夕和施雨烟一起出了门。 施雨烟看着她当真上了马车,神色间还颇为意外:“你还真要去?” 施元夕径直在她身旁坐下:“不然呢?” 施雨烟来了兴趣:“放榜宴为何而设,你应当清楚的吧?这若是考不上,你不怕丢人吗?” 施雨烟今年十七岁,是施家最小的女孩,生得明眸皓齿的好模样。 “怎么,你怕?”施元夕反问她。 “王尚书的幼子今岁也要入国子监,他和我一样,是荫监生。”施雨烟冷眼看她:“这等场合下,你最好还是注意些。” 临出门前,萧氏也叮嘱过她,让她千万看好施元夕。 施雨烟也不明白,王尚书府给了两张帖子,母亲为什么不让兄长和她一起去,非得要叫上施元夕。 她不知道的是,她兄长前几日惹出了些事,如今在府中休养,见不得人。 萧氏本想回了王尚书府上的人,让施雨烟一个人去,可她刚从越州得知了一件事,仔细思虑后,这才将帖子给了施元夕。 马车一路缓行,抵达王尚书府时,施元夕从窗边看见,府外停了许多的马车。 她和施雨烟下了马车,被尚书府的下人领着往院子中走。 尚书府是先帝赐下的宅院,院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格外精致。 施元夕是第一次来,她跟在施雨烟的身后,穿过了翡翠长廊,抵达了尚书府建造在了水上的花厅。 周围湖水波光粼粼,闪烁着微光。 施元夕一只脚还没跨进院门,就听到了里面的人在说: “镇北侯世子怎么也来了?” 前边的施雨烟连忙停住脚步,一张脸上花容失色,急切地看向了她。 镇北侯世子。 施元夕挑眉,可真巧。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她曾与之定过亲的第二位前未婚夫。 她入京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倒是把一号、二号、三号都见整齐了。 施元夕不像是施雨烟那么失态,反而满脸的心平气和。 那来都来了,在又如何? 她只扫了施雨烟一眼,抬脚进了花厅的门。 施雨烟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想拉住她,却又觉得不合适,只能整理好神色,跟在了她身后。 哪知,她们二人一进屋,整个花厅的气氛都变了。 今日是王尚书府公子设宴,坐在了主座上的,却是裴济西。 也对,以裴济西的身份,他手中还掌着镇北军,到了这般宴席上,坐主座倒也稀松平常。 只是裴济西也没想到,会在今日看到施元夕。 施元夕进门时,他正低头与身侧的人说话,看到旁边的人惊愕的目光,转过了头来。 猝不及防的,施元夕那张面容就撞入了眼帘。 裴济西眼眸幽沉,隔着一花厅的人,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啪!”有人手里的茶盏应声而碎。 “世子,是江小姐。”身侧的人提醒道。 裴济西终于收回了目光,落在了失态的江静婉身上。 “你去。”裴济西面上看不出来情绪,只冷声吩咐:“给她重新斟茶。” 裴济西身侧的人,并不是什么小厮之流,而是他在军中的副将。 世子的副将亲自给江静婉倒茶,叫这花厅里的许多人都反应了过来。 也是,裴济西跟施元夕定亲都哪一年的事了,如今和裴济西有婚约的人,可是江静婉。 也只有她,能成为侯府未来的主母。 “施二小姐、三小姐,这边请。” 施元夕出现得实在是太快,也没给任何人准备的机会,突兀地就跳了出来,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导致反应过来的人,目光都在她和裴济西、江静婉三人身上来回打转。 有跟施府走得近的人,倒是知道施元夕回京的事,但谁都没想到,她今天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王尚书府上跟江静婉沾亲带故,所以裴济西今 日才会出现,施元夕又是为何? 施雨烟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即逃离这边。 幸得她在国子监有几个同窗,此刻坐在了另一边,对她招了招手。 她如蒙大赦,飞快地撇下了施元夕,往同窗那边去了。 才刚坐下,就听同窗问:“雨烟,你三姐怎么……” 这话不知如何问起,毕竟施元夕被三次退婚,名声尽失,叫施家送到了偏远的越州去这等事,京里许多人都知道。 不止如此,这些人还知道她到了越州就失了神智的事。 她这会突然蹦出来,如何能不惊? 施雨烟满脸尴尬:“她今日也是为放榜宴来的。” 周遭的人对视了眼,为放榜宴来的? 瞧这模样,怕不是为了裴济西来的吧! 看看江静婉,在她出现后,这位素来温婉大方的江小姐,竟是直接失态到摔了茶盏。 第7章 添上几位兄弟 中了?中什么了? 花厅内嘈杂,江静婉一时没反应过来。 施雨烟倏地起身,不可思议地道:“中了!?” 她是整个花厅内最清楚内情的人,此刻也受到了冲击。 作为国子监生,更明白要通过国子监的考试究竟有多难。 施元夕!? 那个一心想要嫁入高门的施元夕!她如何能考中? 施雨烟当下没忍住,问:“你没看错?确定是考中了?” 乐书此刻正为施元夕高兴,闻言想也不想地便道:“四小姐,整个国子监参加入学考试的人中,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叫施元夕的女学子了。” “小姐的名字在榜单上,是乐书亲眼所见!” 满场哗然。 在场的人怎么都没想到,施元夕今日竟然是真的奔着放榜来的。 她离开三年,据说神志不清,突然出现后,不仅清醒非常,还一举考入了国子监。 那可是国子监啊! 没有人比在座的人更清楚,要如施元夕这样名正言顺地考入国子监,需得要有多么了得的学识了! 一时间,许多从前就认识施元夕的人,皆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连施雨烟那几位同窗,都向她打听起了这件事。 裴济西坐在了主位上,远远地看着那人单薄的身影。 在他身侧,今日的主家,也就是王尚书府的王公子轻声道:“查证过了吗?” 王尚书府的下人道:“是!国子监已经将榜单张贴到了门外,小的再三确认过,施元夕施小姐,确实在榜单上。” “名次呢?” “甲等三十二位。” 这话一出,王公子满脸惊色:“甲等?” 裴济西道:“……本次国子监入学考试,甲等一共三十二人。” 施元夕是最后一个。 听着似乎只是个寻常的名次,可这却是自国子监成立以来,女学子得到过的最高名次。 甲等! 这若是换一个场合,比方说明年的科考春闱,那就是二甲进士,是直接可以入朝为官的。 当然,国子监入学考试的难度比不上科举,但这个名次,也是毋庸置疑的高位了。 更别说,施元夕是个女子。 国子监刚开放女子入学时,还出现过几个较为厉害的女学子,这些女学子,最后多成为了国子监或者女学的女夫子,均未有入仕。 时间久了以后,在国子监能拿到好名次的女学子就越来越少了。到了如今,国子监女学子便不再参与正常的考试考核,而是另外进行评分。 这次国子监的入学考试,实是个例外。 裴济西在朝中,最为清楚。 在入学考试这件事落定时,朝中就没有考虑过女学子的情况。以至于谁都没想到,会跳出来个施元夕。 此刻,有个女学子通过了入学考试,且位列甲等的事,已经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了。 国子监内,从放榜开始,便一刻没得到安生。 国子监祭酒的面前,摆着一份答卷。 在今日放榜前,其实他们这边也经过了非常激烈的探讨。 有不少人觉得,给施元夕的名次过高了。 祭酒苦笑了下,过高了? 说这话的人,只怕没有亲眼看过施元夕的答卷。 经义、算学等,凡是有着答案的题目,她就几乎没有答错过。 默写文章一字不差,甚至连字都写得尤其优秀。 当初糊名阅卷时,他们内部给出的名次,可比现在要高上许多。 只是后来整理放榜时,知晓了施元夕这个人,才重新定论过她的名次。 否则,她现在就该是第十八位,而不是甲等最末。 可这话他如何能跟顶上的官员解释? 朝中斗争激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几方都要往国子监塞人。 那座上的太后为了维持几方平衡,才有了这次的入学考试,他也尽量做到了公正。 在这种筛选下,几方势力角逐下来,甲等仍旧空余一个位置。 多余的这个位置,他们谁都不肯让步半步,便是自己的人不上,也决不允许旁人的人顶上去。 最后斗争下来,所得到的结果,是根据名次的高低来。 在所有补位的人中,施元夕名次最高,且还是个女子,对谁都没有威胁。 让她补位,几方都没有异议。 是以,这个甲等三十二位,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得到了全票通过,在今日放榜时,高挂在了甲等的榜单上。 不出意料的,这件事在京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放榜仅一个时辰,祭酒就已经接到了多次询问。 他神色疲惫,将施元夕的答卷递给了底下的人:“送到翰林院。” 施元夕并没有任何人作保,全凭自己的才学考上,有人要查证,就让他们尽管去查。 此番就算是没这些复杂的事,依照太后颁布的旨令,又有翰林大学士坐镇,施元夕也必然能上榜,最差的情况下,也会是乙等最末。 施元夕有真才实学,只是受限于女子身份,及身后无人罢了。 那边,施元夕也同样得知了她的名次。 她轻挑眉,有些意外。 这个名次,倒是比她预料中的要高。 按她的设想,这次她的名次,应当在乙丙之间。 原因无他,她穿越现代是件很玄幻的事,在他人眼中,她不过是痴傻了三年。 当然,伴随着她进入国子监的事传开后,只怕会有不少人觉得她这三年这装的。 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得清目前的情况。 否则,一个养在闺中,只读了几年女学,还痴傻三年的人,怎么突然就读懂了那些晦涩难懂的文章? 所以,她在考试时,刻意弱化了如策论和各类议题类的主观题,有些题还故意写偏了。 不是她要藏拙,是她不想被人当成妖怪的话,暂时仅能表现这么多。 毕竟,死记硬背的东西,她可以自己私下学。 可牵涉到政要的内容,无人引导,则难以入门。 ……尤其,她只是施家二房的女儿,按目前她的见识,是无法具备健全的政治素养的。 加上还有各方面的因素,她朝中无人、无势,还是个女子,综合考量下来,是必定要给其他人让路的。 这等情况下,竟还让她进了甲等。 看来朝中情况,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了。 “施小姐,恭喜。” 施元夕抬眸,见王恒之端着一杯酒,走到了她的面前。 王恒之神色激动:“国子监首位甲等女学子,施小姐有大才也!” 他身侧还站着神色复杂的江静婉,施元夕莞尔一笑,端起了身侧的茶盏:“日后便是同窗了,王公子客气。” 她这一笑,直接给那王恒之看呆了,好半晌才回过了神来,整个人从脖颈一路红到了头顶。 裴济西站在了远处,神色发沉。 他冷声道:“派人去查查。” “她入国子监,可有谢郁维的手笔。” “是。” 王恒之是今日主家,他率先出面恭贺,便有许多国子监学子围了过来。 江静婉看着,心中情绪翻涌,恰逢回头看到了裴济西站在人群外,目光只盯着那个人。 她微顿,缓步走了过去。 “没想到她离开三年,却是下了这么一盘大棋。”江静婉站定,状似不经意地道:“国子监内青年才俊众多,届时,必定是能寻到一门令她满意的婚事了。” 裴济西声色冷淡:“是吗?” 江静婉如同突然回神过来般,对他笑道:“是,这样一来,我再见她时,心底也好过了些。” 她虽是笑着,眼里却带了几分苦涩,裴济西看在眼里,到底是轻拉过了她的手。 他在人前做出这般举动,到底让江静婉安心了不少。 她抬眸,扫向了施元夕那边,却见施元夕从始至终,都没往这边看过一眼。 裴济西看着那边,想起多年前,他在湖畔见到施元夕时,她正和一个男子对峙,说话间得知,她今日与这男子相看,男人见色起意,欲对她不轨。 那时是冬日,湖水冷凉,裴济西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却未有动作。 他在京中,也是见惯了各类手段的人,这种戏码见得不少。 就在他以为,施元夕会来一出失足落水时。 没想到她反应很快,避开了那个人的手,直接将人踢入了湖中。 她还冷笑了下,蹲在了湖边,看着那男人的小厮道:“你主子掉湖里了,你还不去救?” 逼得小厮主动跳了湖,她才满意。 一转身,那双流光溢彩的眸便对上了他的。 裴济西看她只顿了一刻,就站在湖里疯狂呼救的两个人面前,对他道:“世子爷,有人落水了。” “您就这么看着吗?” ……裴济西至今都忘不了她那理所当然的语气。 后来,誉王连同镇北军中生变,他奉命围剿。 江静婉的兄长随他出征,围剿途中断了一条腿,成了废人,江静婉痛不欲生,跑来求他。 当时正值镇北军中军心不稳,裴济西为了收服所有叛逃的镇北军,便在大军前许下重诺,会迎娶江统唯一的妹妹为妻。 彼时他和施元夕已然定亲,她知晓时,也是这个语气。 他说,镇北军是他们镇北侯府麾下的军队,若他无法收服所有叛逃者,等着镇北侯府的,就只有覆灭的下场。 他也知道对不住她,却也不想要放手。 所以在他凯旋归来时,便向施家施压,要娶她做平妻。 江静婉会是他的正妻,因江统的关系,他敬重她,但他的心中,只有施元夕。 第8章 例行检查 她说话向来不留情面,但她的态度,并没有让裴济西完全放手。 他后续真正的让步,则是因为谢郁维的出现。 裴济西敛眸,她回京,还入了国子监,这里边,是不是也有谢郁维的手笔? 那边,施元夕从王恒之的口中,得出了许多国子监的内部消息。 她今日来参加这个放榜宴,为的就是此事。 此前她并没有机会进入国子监,对国子监内部之事了解也甚少,她和施雨烟关系并不好,也难以从她口中得知重要情报。 施元夕要往上爬,不仅要有真才实学,还需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关系网。 这关系到了她日后在京中的路。 所以这等场合,她不能避。 王恒之是礼部尚书的幼子,虽也是初入国子监,可他所知晓的事众多,远胜于施元夕。 从他口中,施元夕才得知,她这次机缘巧合下拿了个甲等的名次,却成了件大好事。 因着入国子监后,将会按照入学评分进行班级划分。 甲等学子,皆会进入最顶尖的甲等院。 和她在同一书院的,皆是才学出众之辈,更有众多官宦之后。 如王恒之虽是荫监生,但有他父亲的关系在,他也同样会进入甲等院。 他跟施元夕,倒是真正的同窗。 “甲等院加这次的新生在内,拢共三百多人。”王恒之微顿:“你是唯一的女子。” 施元夕心下了然,这三百多人,也就代表着眼下朝堂的主要权力所在。 “不过甲等院管理颇为严格,其他院里如何不知,甲等院内是三个月进行一次考核,若有考核不通过者,将会直接降至下边的学院。而下边的学院若想要进入甲等院,则需要在大考中,连续三次评分为甲。” 国子监考试极难,连续三次为甲的难度,比入院考甲还要高。 “那若是成绩优异呢?”施元夕问。 王恒之一愣,后道:“自是可以向上晋升。” “依据目前国子监的规矩,考核晋升至甲等三级,便能直接进入吏部官员候选名册。” 但甲等三级难度比科举取士还高,需要修满国子监内所有的课程,所以大多数学子都选择在学习一段时间后,直接参与科举。 至于修满课程,对于大部分国子监的学子而言,一般都需要四年时间,长的话,到八九年乃至于十年的也都比比皆是。 但也有例外者,能在短期内将所有内容都考核通过。 这类人,便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施元夕在宴上了解了不少,离开王尚书府前,还顺便让乐书去国子监取了她的学子服。 待乐书回来后,她们才动身离开尚书府。 走之前,她在府中僻静处,遇到了裴济西的小厮。 对方似乎等在这里许久了,见到她后,先是行了个礼,随后便低声道:“三小姐,世子爷说,若您在国子监内遇到麻烦,可差人去寻张学正。” 施元夕神色淡淡:“劳世子关心,不必了。” 说罢直接转身离开,小厮心头懊恼,一回身看到裴济西就在身后,心头更是咯噔一声。 裴济西目送着她离开,良久才道:“回罢。” 施元夕回到了施府,府上的人都知道了她考中的事。 包括她大伯父在内,对此事都很惊讶。 萧氏本以为她考国子监,只是她的权宜之计,怎么都没想到她能中,且还是杀出重围,得了甲等。 这等事,放京里都是头一位。 她既是中了,成绩还这么大张旗鼓地贴在了国子监外,施家就不可能阻挠她去国子监。 这事脱离了掌控,萧氏心头多少有点不舒服。 但她心头也有自己的打算,便也没有阻止。 反倒是施元夕的母亲严氏,觉得此事不妥。 可她说服不了施元夕,最后只能妥协。 几日后清晨,施元夕换上了那身崭新的学子服,让人套了马车,往国子监驶去。 施雨烟不愿与她同行,已经早一步出府。 好在府中还有他们二房的马车,驾车的车夫施元夕认识,是严氏的陪房,他们都唤他清叔。 早晨出来时,她看清叔的脸色不太对,曾过问了一句。 清叔只摇摇头,说:“许是昨日吃坏了肚子,有些不适。” 施元夕有心让他回去休息,可让乐书在马房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别的车夫。 清叔也说不碍事,以她的事为先。 今日是国子监入学第一日,施元夕不想迟到,就给了清叔二两银子,让他在抵达国子监后,去医馆抓副药吃。 清叔应下了。 他驾车多年,为人妥当,一路行来也格外平稳。 施元夕就在车厢内看起了书。 可就在马车驶入了国子监大街时,发生了变故。 清叔因腹内不适,精神有些涣散。 在经过岔路口时,没注意到旁边的马车。 等那阵痛过去后,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那辆华盖马车已经近在眼前。 他反应很快,当下勒住缰绳,调整方位。 驾车的马儿是他一直在喂养着的,加上他调整及时,才在两辆马车相撞前,险险避开了去。 “吁!”清叔吓出了一身冷汗,看了眼对方的马车后,长松了一口气。 他正打算询问里边的施元夕时,却见旁边的车道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辆马车,速度极快。 许是没预料到他们这出意外,对方的车夫在临逼近他们时,才快速勒住了缰绳。 可他们的马车离施府的太近,即便如此,还是避无可避地撞了上去。 “砰!!!”车厢发出了剧烈的碰撞声。 施元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拽住了身侧险些跌下马车的乐书。 这突然的转向和巨大的撞击声,将乐书整个人都弄懵了。 她是在转向后才靠近车门的,想问清叔发生了何事,没想到马车被人猛地撞了一下。 她一颗心险些从胸口跳出来,耳畔都是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施元夕将她拉坐好,就听到了一道清润的嗓音道:“出了何事?” 徐京何的马车里,不止坐了他一人,还有今日在路上遇到的周学正。 他们的马车避让得迅速,并没有和施府撞上。 这里离国子监已经不远了,三辆马车堵在一起,引来了许多学子张望。 尤其,这三辆马车里坐的人,都格外特别。 徐京何还没打开车窗,就听到了外边人说话的声音。 “……那是施府二房的马车?那里边的人,就是这次考入甲等院的施元夕了?” “是啊,说来也巧,她才刚来国子监第一日,便险些撞上徐司业的马车。” “这话说得,刚才我在旁边看得清楚,只是个意外罢了。” “若是旁人的话,或许只是意外,施家这位可不太一定。” 施元夕一个女子,不仅考了甲等,且还博得了满京城的关注,自然有人心生不满。 说话的人没想到,徐京何会直接打开车窗。 他静坐在车内,抬眸看向了和他对面坐着的周学正,周学正轻咳了声:“身为国子监学子,却在背后妄议司业,书都读哪儿去了?” 那几个学子顿时变了脸色,抬手作揖后连忙离开。 徐京何没再管他们,而是抬眼看向了前边的马车。 这一眼,恰好看到了里边的人,轻轻将车窗支起。 国子监的学子服都是统一制式,男子白衣蓝衫,女子白衣蓝裙。 眼前的人穿着素雅的白衣蓝裙,乌发轻挽,配以一个小巧精致的发冠,双眸漆黑莹润,神色平缓。 她轻抬眼眸,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施元夕微顿,大梁官袍她自然是认识的,不过能穿得这么好看的人极少。 眼前这个人,不仅风姿绰约,还尤其年轻。 符合这几个条件的,便只有王恒之口中那位一身风骨,才学横溢的国子监首席,徐京何徐司业了。 王恒之列举例子时,就曾提及。 国子监内有人曾在一年内修满所有课程,考至甲等五级,入吏部历事,所谓历事,就是现代所说的实习,历事拿到了满分后,又重回国子监。 短期内,晋升至国子监的二把手,也就是司业的位置。 是目前大梁官场中,晋升最快的官员之一。 这种晋升速度,此前有一位,施元夕很熟悉——她的三号前未婚夫,谢郁维。 “三小姐。”清叔脸色难看:“撞到咱们的,是谢大人。” 施元夕轻挑眉。 她刚想到谢郁维,谢郁维就跳出来了。 另一边的车窗也被乐书打开了。 施元夕一眼就看到了谢府的标识。 谢郁维用的马车上,挂有一个漂亮的琉璃灯。 此时那盏美轮美奂的琉璃灯,因剧烈的碰撞,而摔破了一个角。 驾车的车夫脸色难看,正低着头朝里边汇报着什么。 对方并没有打开车窗。 施元夕也没有搭话的意思。 她抬眸,示意乐书:“去,告知一下谢大人,我事忙,此事是他们之过。” “我的马车受损,车夫受惊,丫鬟受伤。” “让他赔偿我五百两白银便是,余下的我便不跟他计较了。” 她声音不大,但恰恰好,让旁边两辆马车里的人都听到了。 乐书离谢府马车近,恍惚间还听到那位谢大人似乎低笑了声。 乐书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五百两…… 五百两大概可以买十来辆他们这样的马车。 她挠了挠头,还是听话地到了谢府马车前。 第9章 完全一致 国子监外热闹不已。 作为大梁官学,国子监是有不少的规矩,但这么大张旗鼓地要入院检查,还是头一回。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入院检查?” “不知道啊。”有人小声道:“看这个架势,只怕事情不小。” “今日是新学子入学第一日,莫不是跟这事有关?” 看一众学子疑惑不解,徐京何开口道:“今晨,国子监收到了一封举报信。” 周遭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徐京何环顾四周,却没有再继续解释。 只说有举报信,却没有明说具体缘由,也不知是这缘由不好说出口,还是怕打草惊蛇。 国子监学子都是聪明人,也清楚拿出这么大的阵仗,必定不会是小事,许多人反应过来后,便开始自行排队进行入院检查。 施元夕注意到,门口检查入院的人,不光只是查了他们携带的物品,而是仔细核对了每个学子的身份和文书。 在通过了国子监入学考试后,每位学子都获得了入学文书。 这份入学文书上,加盖了朝廷的印章,也代表了他们国子监学子的身份。 入学检查的队伍共有七列,施元夕缓步走向了女学子那一列。 谢郁维递来那张信笺是个什么目的,她暂不清楚,但上面明晃晃地写着徐京何的名字,所以她在下车前就已经处理了。 二房马车上有一个精巧的香炉,她让乐书点燃香炉,将信笺烧了。 女学子队列人不多,很容易注意到她,她在各式目光的注视下,行至队列前。她带的东西不多,除文房四宝外,多是些书。 检查很快结束,女夫子连她身上的荷包都摸了个遍,确认无误后,才让她们进去。 书箱交给了乐书,她被国子监的人领着,先行进入了院内。 入院时,施元夕从国子监官员的身边经过。 徐京何轻抬眸,鼻尖萦绕着浅淡的香料味。 施元夕被领到了静思台。 静思台是国子监内最大的一个学宫,可容纳几百人。 她刚一进来,便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这位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施家三小姐?” “……看来当真是把所有的新学子都带到静思台来了。” 今日前,还是有不少人对施元夕的名次有异议。 但在国子监内,不会有人直接表达出来。 施元夕看在了眼里,并未出声。 她坐在了早已安排好的位置上,静观其变。 很快,徐京何便领着众多官员进了静思台。 四周安静下来,徐京何站在了台阶上,抬眸扫想了底下所有人,开口道:“有人向大理寺举报,称国子监入学考试中,有学子买通举子,代考舞弊。” 一语掀起千层浪。 静思台内,无数人闻之色变。 这次入学考试,各项都把控得尤其严格。这种情况下,还是出现了代考舞弊之事,且被人捅到了大理寺去,这事不论真假,他们这些学子都会遭到质疑。 更甚者,还会影响到了之后的科举。 毕竟,国子监入学都能舞弊,那科举岂不是也能够让这些人为所欲为? 难怪整个国子监官员都这般严肃。 底下的人,惊慌有之,气愤有之,质疑者更不在少数。 徐京何都看在了眼里,却任由他们发作,在一片混乱中,他不疾不徐地道:“事关国本,国子监需得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他目光扫向了所有人,淡声道:“是以,国子监特邀大理寺、礼部官员,于今日在静思台中,亲自监考所有新学子——重考策论。” 满场俱静。 施元夕轻垂眼眸。 所以门外核验文书,是为了确保他们都是学子本人。 检查入院,是为了避免有人携带小抄入内。 甚至为了可以更直接地检测出他们的真实水平,在门口时,也没有提及任何代考舞弊的事。 其目的,就是为了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要让他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重考策论。 而选择策论,则是因为策论在科举和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占据着重要地位。 也较能体现一个学子的综合素质。 不过。 眼下这个场面,怕是许多人都没预料到。 施元夕注意到,有好几个学子,脸都已经白了。 这便有趣了。 施元夕轻垂眸,若真的有代考舞弊的事,那必然不是一个学子能轻易做到的,背后尚且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官员。 小心徐京何。 施元夕轻挑眉,所以,把代考舞弊一事挑在了明面上的人,是徐京何? 周围闹哄哄的,还是有不少的学子不愿意重考。 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觉得会影响自己的评分。 可他们别无他法。 这事已经被闹得很大,若不重考,国子监的学子名声都会受到牵连。 到这个地步,他们愿不愿意已是小事。 对国子监而言,保住官学的名声和地位更加重要。 重考势在必行,他们带进国子监的所有东西,都被另外保管了起来。 徐京何让国子监的人派发了文房四宝。 大理寺和礼部的官员也被请到了静思台中。 气氛诡异,所有的人都望向了徐京何。 徐京何却并不着急,他将所有的人晾在了静思台一刻钟。 等到在场的人都坐不住时,才去而复返。 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人…… 施元夕听到了身侧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声问了句:“这位是?” 那人想也没想就答道:“三朝元老林公啊,也是当世大儒!你怎么连他都不认识?” 这人理所当然回了句话,才发觉不太对,一回头,看见是施元夕,微愣了下。 施元夕对他轻颔首,态度坦荡。 那学子顿时对她产生了些好奇,便多嘴说了几句:“林老前些年已经致仕,但在天下读书人心中,仍是地位超然。”又小声道:“徐司业请他老人家来坐镇,可见对此番重考格外重视。” 只怕不只是重视那么简单,施元夕面上不显,也低声道:“多谢同窗。” 她话音刚落,对方还来不及回话,上边的徐京何便道:“本次重考的策论题,将由林公现场出具。” 果然。 施元夕垂眸,林公学识了得,还有着这样的身份,由他现场出题,可以直接杜绝任何舞弊之事,且还能直截了当地试出在场学子的真才实学。 听到现场出题,许多人心头便是一慌。 等到那道由林公亲自书写的策论题展示在了他们面前后,更是脸色都变了。 今年年初,北方遭了灾,林公的策论题就是围绕着受灾来的。 难度之高,几乎可以堪比科举策论。 徐京何道:“因是特殊情况下重考,请各位尽量精简作答,答题时间为一个半时辰。” 这话一出,底下的人就再也顾不得多想,慌忙开始答题。 施元夕没急着动手。 重考对她来说并不难,涉及朝堂争斗的事也与她无关,但有一点很重要。 那便是她的重考成绩。 和之前一样,不能太高,但同样的,也不能太低。 徐京何没有明说,但在场谁人不清楚,这场若是考差了,说不准就要跟代考舞弊之事有所牵连。 所以别的学子都是卯足了劲地要考好,施元夕则不同,她更需要把握好这个度。 仔细考虑后,她才提笔落字。 一个半时辰转瞬即逝。 施元夕收笔,看着国子监的人将所有答卷收了上去。 到这里,他们学子该做的事情便算是完了。 没想到的是,徐京何并没有让他们离开,而是发动了整个国子监的学正、到场的礼部官员一起,现场阅卷! 不光直接现场阅卷给出评分,且还跟他们第一次入学考试的策论评分进行对比。 “两次考试的情况不同,评分有差异正常。”见底下的人惴惴不安,徐京何出声道:“但策论一项上,差异不会过大。” “因此番特殊,若有差异过大者,需得要配合大理寺调查。”他微顿,抬眼扫视所有人:“查证后,有代考之实者,将以舞弊罪论处。” “有包庇、隐瞒、协同者,同处之!” 有人当即腿都软了。 这场重考,不只是为正名,更主要的目的,则是为揪出所有代考舞弊之人。 没错,是所有。 施元夕垂眸,向大理寺告状的人是谁不清楚,说了多少也不知道,但徐京何用这种方式,却是要将所有的水货都揪出来。 名为重考,实则洗牌。 这么多官员,还有林公在现场,阅卷速度非常快。 仅一个多时辰,便揪出了十几个评分差异巨大的人。 这中间,甚至还有三个甲等院的人。 被揪出来的人,第一反应都是喊冤。 可两份答卷摆在了眼前,差距实在是巨大。 入学考试的是甲等,今日答出的这份,却是连最末等都够不上。 这般大的分差,还敢张口喊冤,那就真的是将在场的人都当作傻子了。 如徐京何所言,状态不一,两份答卷,一份甲等,一份乙等都尚且能说得过去,可一份甲等,一份狗屁不通,可不是一个状态不好能盖过去的。 越到后边,余下没出评分的学子心头就越是慌张,尤其是今日表现不佳的,都提着一口气。 施元夕身侧的那个学子也是如此。 但他却有实才。 入学考试评分为甲,今日也同样为甲等。 第10章 以示公正 所谓的完全一致,并不是指她将两篇文章写得一模一样。 而是两篇文章的写法一致,错处一致,甚至连得分点都相同。 施元夕的入学考试中,策论表现较为一般,其原因在于她对朝堂政策了解甚少,许多东西看着都像是凭借自己的揣测写出的,论点平平,却又文采极佳。 眼前这篇策论,则是完美复刻了她入学策论的优缺点。 两篇文章出自同一人之手,出现同样的失误,又具备同样的出彩之处,似乎是颇为正常的事,也符合他们这次重考的评定要求。 ……可这篇文章,就好像是一篇专门为重考定制的文一样。 若能有这般能耐,便不只是一个甲末那么简单。 徐京何都觉得施元夕非比寻常,底下的人就更加惊讶了。 “甲末?她竟真有这样的能耐?” “……从前确实听说过,她在女学内表现优异,也一直都有些才名。” 可在场的人心中都清楚,女学的才名和眼下国子监考的内容,是绝对无法相提并论的。 “只能说,她为了能够给自己重新建立优势,耗费了不少功夫。” 毕竟,施元夕之前已经名声尽毁。 “也是,现在也有些人家,在培养女儿时,会让女儿跟着读书识理,这样一来,女儿日后也能和夫君多些话说,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京中有不少官宦人家也是这么想的,否则国子监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女学子了。 不过,对大部分的人而言,能粗略读懂就行。 像施元夕这样的,还是极少数。 但这个话说出口后,许多人都想到了施元夕的出身。 她无厉害的父兄,如今名声还坏了,这等情况下,不就只能剑走偏锋,在其他方面下苦工夫去钻营了。 总归,在大部分人的眼里,她为着名声为着婚事为表现给施家看等等,什么都有可能。 唯独一点,便是不可能为着仕途。 这条路对于正常男子,甚至是他们这些有家中背景的男子,都不甚容易,更别说一个女子了。 大梁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施元夕的评分让静思台内热闹了些许。 可还没持续多久,场中的学子便再次变了脸色。 上首的徐京何,又命人扣下了一个甲等院的学子。 这学子入学考试的评分与施元夕一样,同为甲末,这次的策论重考,却只拿到了丙末。 听到了评分后,那学子倏地起身,又急又气地道:“学生从未参与过什么代考舞弊之事,入学考试的名次,也是学生努力了许久的结果,如今徐司业一句重考,仅凭一个临时出题的策论评分,便要定学生的罪!” “且今日情况特殊,重压之下,表现难免不尽如意,更有甚者……”那学子猛地回过身,眼神阴鸷,扫向了施元夕的位置:“徐司业都能给一个女子这般高的评分,对学生的评分却如此草率!舞弊之罪太重,请恕学生无法苟同!” 在他之前,被判定有舞弊之嫌的学子,心中也颇有微词,只是没敢发作出来。 他的评分恰好在施元夕后边,施元夕得分太高,倒是让他有了发作的理由。 今日这事,若把施元夕换作是任何一个学子,他都未必敢说出这等话,偏施元夕是个没有功名的女子。 “司业若说,是学生今日没发挥好,学生倒也认了。可说学生十年寒窗,努力考取的功名,尚不如一个养在闺中多年,只懂得些风花雪月的女子,学生如何能甘心?又将这天下每个认真努力的学子置于何地?” 这人绕开了他两次评分悬殊巨大的事,只拿施元夕的身份来说道。 场中气氛安静,施元夕无辜被牵扯其中,却有无数人将视线投在了她的身上。 上首的张学正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女子进入国子监后,所要面临的困境。 大多数人不在乎她有什么样的学识,只认为她行,我又为何不行? 他受镇北侯世子所托,正欲开口帮衬施元夕几句,一抬眼,却见施元夕已经站了起来。 施元夕从进入国子监后,准确地说,是从她开始备考时,就始终很安静。 这是她在国子监中,第一次开口。 日光抛洒在了她的身上,映照着她那张姣好的面容,她眸色沉静,看向了徐京何:“徐司业,学生以为,这位同窗所说不无道理。” 满场俱静。 施元夕身侧那名学子都傻眼了,别人说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子,她竟还附和了对方? 徐京何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就见她无比坦荡地道:“既是如此,为了以示公正,还请徐司业将我们二人的策论直接公布。” 她抬眸,扫向了整个静思台:“在座的各位,都是同辈间的佼佼者,亦是博学之人。” “今日这两份文章的优劣,便请诸位同窗来做评定。” 静思台中顿时喧闹一片! 施元夕起身后,一句话都没有为自己辩解。 而是直接要求公布文章。 其实学子所写的策论,尤其是甲等院的,在之后都会进行公示。 但在遭人质疑时,直接就让人对比文章,在国子监内也是很少见的事。 这代表着施元夕对她所写的文章,具有绝对的自信。 也是,甲末和丙末间,差距已经不是一丝半点。 只是在此之前,没人想到她会这般直白罢了。 那学子听到了她的话后,脸色明显僵硬了下。 他也清楚,在众多官员给出评定的情况下,他这番说辞,就只是在欺负施元夕是个女子罢了。 可在这个场面下,他也不太可能会做出让步。 否则的话,不就如他话里所说那般,当真怕了一个闺阁女子。 徐京何微顿,将两份答卷递交给了身侧的人。 答卷只有两份,要在这几百人中传阅,需要不少时间。 徐京何没有这个耐性,他清楚这个学子背后的人是谁,也知晓对方这么肆无忌惮的缘由。 他站起来发难,用施元夕当作理由,本质上却是冲着徐京何来的。 徐京何轻抬眸,淡声道:“周学正,请你为众学子朗读唐瑞文章第7至36行。” “王学正,请朗读施元夕文章19至43行。” 两个学正闻言起身,一前一后读了两篇文章的重要部分。 徐京何指出的部分,两人所写的内容都是题目中的政策解析,也是全篇重点。 唐瑞的在前,周学正自己读完就皱下了眉头。 静思台内很安静,唐瑞仍旧站着,却感觉无数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屋外的阳光照到了他身上,暖融融的,他却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出身不错,如他所说,确实读了好多年的书,但一直都没太大的长进。 科考下场多次,却只取得了个秀才的功名。 林公所出的这道策论,对他而言确实极难,加上时间紧凑,他几乎是绞尽脑汁地把自己知晓的政策,都往上面靠拢了。 写的时候尚不觉得,如今被人念出来,却是浑身不自在。 周学正好不容易念完,他就像是经过了一段酷刑般难受。 好在也不光是他一个人难受。 他倒是要听听,施元夕一个满门心思想着攀龙附凤的女人,究竟能写出些什么了不起的文章来。 “……盖以飞雪连天之日,谓以民生之自救,着令州府官兵辟开雪路,以工赈灾,利当地之生民,减百姓重负……” 先头第一句,便已经是直切要点,但施元夕对政策上了解不足,是以在简单阐述清楚后,并未深入赘述,而是直接引经据典,浅析政策。 所引用的文章,从大部分学子都读过的《史记》、《资治通鉴》等,到一些极冷门的孤本,甚至还有游记,中参杂了大梁前几个朝代的大量史实,为政策佐证。 涉猎内容之广泛,及大量的事实论据,足以反证她此前简单论述的观点。 唐瑞在猝不及防下,被大批量论述砸晕,有些东西,他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 身侧的学子,都能清晰地看清楚他的脸色。 “……仅这一段,以他的文章水平,让他去翻照着书来写,怕是都要翻上几天几夜吧?” “施元夕见解虽说简单,可这积累实在惊人,别说,这里边有些书我都未曾听到过。” “徐司业判定无错,这篇文章比之他的,本就是全方位的碾压,如何有脸说出那番话的?” 唐瑞耳边嗡嗡作响。 他肆无忌惮牵扯施元夕进来,赌的就是她身后无人,为好不容易得来的国子监入学资格,只能忍气吞声。 他也好借此由头,中伤徐京何。 他从头到尾没把施元夕放在眼里,没想到施元夕压根不怵他,直接当众给他难堪。 唐瑞思绪混乱,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徐京何却在此时道:“这两篇文章,在场的学子,凡长耳之人,皆能分出优劣。” “至于你——”徐京何微顿:“这般放肆,是因为那帮你作弊的人,本就是国子监的官员。” “唐瑞入学策论中第6行起的内容,皆由国子监官员代写。” “是吧,王学正?” 啪! 那王学正刚听完唐瑞的策论,已是满头大汗,此刻闻言,仓皇抬起头。 考试时,为保证唐瑞等人可以顺利通过,又不让代考的事过于明显,是以,他们的策论都是由王学正来写的。 王学正进士出身,写得一手好文章,本次还是入学考试的监考官之一。 他动手,比谁都方便。 第11章 甲等二十六位 徐京何雷厉风行,一天时间内,就清出了三十几个评分存疑的学子,还找出了帮这些学子代考的国子监官员。 消息一经流出,整个国子监内,是人人自危。 新入学的学子一个都没出来,押解的队伍却不断壮大。学子们聚集在了一块,都在猜测着下一个被押解出来的学子是谁。 “……此前刚听闻代考舞弊一事时,我还有些疑惑,想着入学考试时管得那么严格,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谁曾想到,帮忙代考的人,竟然还有学正!” “是学正的话,也就不奇怪了,传递答案太过简单。” 更多的人,则是神色复杂。 单纯的代考舞弊,或许还没那么严重,这买通国子监官员进行舞弊,事情可就大了。 虽说目前有嫌疑的,都是些学正、博士之类的小官,可那也是大梁的官员。 而且……这般大的规模,还涉及到了数位国子监官员,又怎么能是花点钱就能做到的事。 “明日早朝,只怕会格外热闹了。”有人轻声道。 施雨烟此刻也格外焦灼。 大理寺开始押解国子监官员后,他们这些学子就都被遣散了。 说今日不授课,让他们先行回家。 她出了国子监,却没有直接回到施府,而是等在了国子监大门外。 “四小姐!是三小姐身边的乐书。” 施雨烟抬头,看着乐书一个人出了国子监的大门,忙上前去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她呢?” 乐书摇摇头:“国子监的人说,小姐还在静思台内。” 施雨烟闻言,脸色沉了下来。 代考舞弊的事眼看着闹大了,她至今都没太明白,施元夕那个甲三十二位是怎么考出来的,施元夕不是个守规矩的人,施雨烟担心她万一用了些什么办法…… 到时受到牵连的,可就是整个施家了。 国子监门口人来人往,停着许多马车。 学子们刚散了学,不少人凑在门口看热闹。 “据说,今日新入学的学子,皆被留在了静思台中,重考策论。因着代考舞弊的事,还会将此前的名次重新洗牌,对外公示。” “那就相当于,这些新学子刚入院,就得要经历一次大考?” “也不算吧,比起来肯定是大考的难度更高。” 不远处停着一辆宝盖马车,马车内挂着千金一尺的翡翠烟纱帐,车窗半支,有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从里边探了出来。 马车边上的丫鬟见状,上前低声道:“已经查明了,上午谢大人的马车从国子监经过,不知为何撞上了施元夕的……” 里边的人没说话,丫鬟却端着十万分小心道:“不过谢大人没有见她,倒是她,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是从前的那副穷酸样,竟是开口问谢大人要了五百两银子。” 魏青染闻言,神色不变。 谢郁维究竟在想什么,她也摸不清楚。 不过有件事情倒是很明确,她需要让谢郁维知道她的态度。 “来。”她扫了眼热闹的国子监,对丫鬟招了招手,耳语了几句。 丫鬟轻声应下,快步往那热闹处走去。 她没过去挤,而是让人把叶滨叫了出来。 叶滨也是国子监的学生,这些天一直想方设法地走魏家的门路。 她将魏青染吩咐的事告知叶滨,叶滨自然满口答应。 丫鬟去而复返,魏青染让她将车窗全部打开。 叶滨急于表现,她便是坐得远,也能清楚地听到叶滨所说的话。 “……这对于某些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叶滨冷笑:“有人费尽心思地入了甲等院,如今是连那院门都没跨进去一步,便要被赶出来了。” 他的话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提及甲等院,在场的人很容易想到一个人。 一个在许多人的眼中,是意外进入了甲等院的人。 施雨烟脸色难看,抬头看向了叶滨。 这人她也认识。 乙等院的叶滨,从入院开始,就张口魏阁老,闭口魏大人。 俨然一副魏家门生的模样。 在国子监内,也算得上较有名气。 只是不知道今日发什么癫,说起这样的话来了。 “叶兄,这样的话可不好说,能进入甲等院的人,必然都是有几分才华在身上的,除非……是代考舞弊才拿得的高分,否则的话,应当不会被赶出甲等院吧?” 叶滨闻言,挑眉道:“若不是钻了空子,一个女子如何能够考上甲等院。” “旁人不清楚甲等院多难进,你我难道不知吗?” 方才的话,施雨烟还能忍,毕竟他也不算直接点明了施元夕在说,可这番话,她便没办法无视了。 她是不喜欢施元夕,但如今施元夕并没有完全被赶出施家,那对外就还是施家人,这跟谈婚论嫁不同,真被扣上了这样的帽子,她父亲还身在礼部,日后当如何立足?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施元夕作弊?”施雨烟问。 “施小姐。”叶滨微顿,对她拱了拱手:“瞧你这话说得,你是施大人的亲生女儿,更应该清楚甲等是什么样的难度才是,若随便都能考上,施小姐怎么不去参与考?” “据我所知,入学考试的多门内容,女学中根本不涉及。一个无师无德的女子,平白无故地就多了一身的才学,难不成施元夕是文曲星转世,自学成才了不成?” 施雨烟又气又怒,还欲争辩,身侧的乐书却突然道:“是啊。” 施雨烟:? 她扭头,瞪向了乐书,不明白她在这个时候插什么话。 乐书却没有退缩,这个问题她最是清楚,她们小姐也教过。 “我们家小姐自小就博览群书,你若说是自学,那倒也没错。” 乐书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眼就看到了他腰牌上的乙,进国子监半日,她已经摸清楚了规律,腰间佩戴的腰牌,就代表着个人的名次。 “怎么,你是因为跟着先生学,却还是考不过我们家小姐,才在这里说这么些酸话的吗?” 叶滨一时语塞,脸色难看:“施家丫鬟都敢这般大言不惭,你就这般笃定,你家小姐的成绩没有半点弄虚作假?” 施雨烟来不及阻止,就见乐书头一点,毫不犹豫地道:“这是当然。” 周围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乐书其实自己心中也没什么底气,但她相信施元夕。 她想起施元夕当初在参加考试前,跟她说的话。 “在大梁,女子读这些书,便算作是异类。若是无人领进门,那更会叫人怀疑。” 彼时乐书还不服气,在她眼中,她家小姐就是全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教她算数识字,待她亲近和睦,哪怕最艰难时,都没想过扔掉她。 她家小姐,只是时运不济而已。 怎么就是他人眼中的异类了? “所以日后但凡有人问起,你便说,我师从越州龚行龚大儒门下,是龚大儒最后的门生。” 施元夕从越州离开时,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只自学不行,有些东西还需要有出处。 乐书在越州这几年,知晓这边许多消息,从她口中,她得知了这位才学出众的大儒。 也是巧合,这位龚先生,在她回来前一个月身患重病去世了。 施元夕到了京城后,还让乐书在京城的寺庙里给龚行供养了香火。 这会,乐书反应过来,便直接道:“况且,谁告诉你我家小姐无师无德了?我家小姐的老师,乃是越州大儒龚行龚先生。” 龚行大名一出,周遭很明显安静了片刻。 施雨烟不了解这位大儒,轻皱起眉头,就听身侧的人激动地道:“她竟是龚大儒的弟子!?” “龚大儒可是越州读书人心中的圣人,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将自己关在了家中,再不见任何外客……今日之前,我还以为龚大儒压根就没有门生,倒也是没想到,他收了个女弟子。” “这倒不算什么奇怪事,听越州来的同窗说,这位龚大儒的性情本就十分古怪。” 乐书看着这些人说道,竟是连龚行生前最后那几年闭门不出的事也对上了。 正因深入简出,收了女弟子的事才无人知晓。 ……但乐书清楚,龚行其实是患了病,又不喜他人打搅,才会闭门谢客。 叶滨没想到,他随口一问,倒是真让这丫鬟说出了些典故来。 到底是对施元夕不了解,可这些事,魏青染也没交代他。 他抬眸,往远处的宝盖马车看了眼。 这一眼,就看到对方关上了车窗。 没了魏青染的示意,叶滨也不想再跟乐书纠缠下去了。 实际上施元夕是什么人,有没有作弊,都跟他没关系,他只是依据魏青染的吩咐在行事罢了。 他不知道的是,魏青染也没打算真让他如何。 魏青染坐在了马车内,低着头欣赏着丫鬟刚用凤仙花给她染红的指甲。 她只是在给某些人发出警告罢了。 三年前,她可以让人将施元夕的名声彻底毁掉。 三年后,她也同样做得到。 她不管施元夕进入国子监是何目的,总归,施元夕也只是个出身低微,无权无势之人。 谢郁维倒是权势滔天,可当年为了先帝夺嫡之事,不照样放弃了她? 在京城,空有美貌可算不得什么。 她平复了下心绪,懒声道:“回府。” 前边的车夫低声应了句,可还没来得及催动马儿,就听到国子监门口突然喧闹了起来。 重考结束,徐京何直接让人在大门口唱名,报出了所有新学子的名次。 为保公正,新名次是用重考的策论评分,代替了之前的,再辅以其他学科的评分,综合得出的名次。 第12章 请司业明察 “啪!”魏青染神色不变,抬手却将丫鬟递过来浸泡指甲的青玉冰盏推开。 冰凉的水洒了丫鬟半身,丫鬟却半点不敢吭声。 国子监外因这个新名次而沸腾不已,极少有人注意到这边。 魏青染抬眼往那边看,这一眼,却正巧看见了施元夕。 策论重考已经结束,静思台内的所有新学子都被放了出来。 施元夕的名次上升,导致她刚出现,就受到了四面八方的关注。 她的策论几乎是复刻了上一次所有的优缺点,得分也跟之前相同,不过她控制的只是自己的。 今日特殊情况下,还是有学子发挥失常。 施元夕其他学科的评分都很高,在保持同样评分的情况下,只要有一人退后一位,她就必然会前进一位,这样一来,名次上便会有所提升。 好在绝大部分的学子,还是保持了自己原有的水平,她便显得没有那么突兀了。 施元夕出来的瞬间,乐书就迎了上去,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她。 施雨烟站在她们身侧,神色颇为怪异地看着她。 施元夕便顺势问她:“那出言质疑的学子是谁?” 今日这种情况下,国子监都乱成一锅粥了,却有人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惹事,实在奇怪。 施雨烟撇了撇嘴,道:“乙等院的一个学子,对外一直宣称自己是魏阁老的门生,也不知道魏阁老认不认识他。” 在京城这地界,想要攀附大官的人数不胜数,叶滨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施元夕微顿,她站得较高,从她所在的位置抬眼望去,第一眼就能瞧见那辆别致的宝盖马车。 马车甚至连车窗都没关上,隐隐能看见端坐在了车内的女子身影。 施元夕只扫了一眼,就清楚今日这个叶滨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了。 那辆马车实在特别,满京城里,也只有为数不多的那么几个人,会用这般奢靡的马车,更别说马车所用的翡翠烟纱帐了。 京里许多人都知道,魏阁老的长女魏青染,因名字里有个青字的缘故,独爱这一抹出尘的淡青色。 一别经年,魏青染还是从前那样。 她看上的东西也好,人也罢,只要有人靠近,她就会用尽手段,将对方碾进了泥地里。 在施元夕前,也曾有个小官女儿得罪了她。 对方的下场也和施元夕差不多,名节尽毁,被家人随便嫁给了一个外来的秀才,从此以后离开了京城,再没有回来过。 魏青染是女子,所以最清楚怎么样可以轻松毁掉另一个女子。 她出身极高,父亲是内阁首辅,姑母是当今太后,也是先帝的生母,从前的魏皇后。 因为其身后所代表的,是魏家庞大的势,所以她行事自来猖獗,无所顾忌。 施元夕猜,她今日会指使叶滨做这种事,只怕是跟上午的事情有关。 毕竟,当初谢家和魏家两大世家联合,共同将先帝推上帝位的前提,就是让谢郁维和魏青染成婚。 世家间缔结盟约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姻亲。 “还不回府,看什么呢?”折腾一天,施雨烟累了,看施元夕站着不动,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看到那辆独特的马车后,施雨烟的脸色也变了下,她冷声道:“……也不知道你心心念念考进这国子监内做什么。” “同在国子监内,她日后只怕不会给你什么好眼色看。” 当年施元夕被三次退婚时,施雨烟年纪还小,但该知道的,她心里都清楚。 施元夕却道:“我其实一直很好奇。” 施雨烟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我没记错的话,魏青染只比我小了两岁,今岁也有十九了。”她微顿:“她和谢郁维,为什么还没有成婚?” 国子监女学子,若要成婚的话,需得要先从国子监内毕业或者退学。 魏青染还出现在这,身上还穿着国子监的衣服,那就代表他们根本没成婚。 施元夕身边的人,对越州的事多有了解,但京中的就不然了。 乐书这些时间有尽量去打听,可像是魏家、谢家这样的高门内务,几乎是很难打听到些什么的。 施雨烟蹙眉道:“你竟不知道?” “在你离开京城后,他们二人确实定下了婚约,可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再接着……”施雨烟看了眼四周,低声道:“先帝登基,事务繁忙,婚事就一直拖延了下来。” 其实她也不太清楚内情,只记得当年她父亲和母亲说话时,她在旁边模糊地听到了几句。 说是谢家和魏家势大,从前还好,都为先帝做事,两家联合才对先帝最为有利。 可在先帝登基后,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后来,先帝骤然驾崩,朝中乱了起来,这婚事就更加无人提及了。” 施雨烟偶尔还听到有人私下议论,说谢、魏两家间的婚约大约已不能算作数了。 她所说的,其实都是这两个人的婚约之事。 可听在了施元夕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施元夕几乎是瞬间,就拼凑出来了一部分的朝中形式。 她知道的东西,还比施雨烟说的多一些。 因为当初她被送出京城时,谢郁维曾经通过他人之手,给施元夕送了一张纸条。 谢郁维让她等他。 这也就代表着,谢、魏两家本就是暂时联合,目的是为了帮助先帝夺嫡。 先帝登基后,两大世家都有从龙之功,权势滔天。 顺着谢郁维当年的操作往下猜测,不难得出,他已经料定在新帝登基以后,是不会准许他们两家继续联姻的。 可惜的是,先帝在位时间太短,仅两年时间,便驾崩了。 朝中再次发生变化,而谢、魏两大世家,如今很大可能已不是同盟关系,但具体如何,尚且不得而知。 今日这桩代考舞弊的事,说来跟施元夕没太多关系,但这事背后必然牵涉朝堂。 她眼下什么都没有,对朝堂局势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的状态。 这种情况是很危险的,不说别的,就说再有一次这样的事,旁人如果要构陷她,她会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完全陷入被动状态。 所以她一直在想,要通过什么方式去了解当前局势。 正好。 魏青染给她送上了这么一个大礼,让她知道了目前谢、魏两家关系诡异,再加上早上谢郁维撞马车的事…… 施元夕轻挑眉。 国子监内,徐京何将手中的事情处理完毕,刚踏出了静思台的门,底下的暗卫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后方。 他一边在铜盆中净手,一边问:“如何了?” “派出去的人已经查明,今日谢郁维出现在国子监之事,并非偶然。” 徐京何擦拭着手指:“不是偶然,他却什么事都没做。” “根据今日值守的暗卫所言,谢郁维那辆马车,只怕原本是想要撞向您的。也不知中间出现了什么岔子,反而撞上了施家的马车。” 徐京何将手帕扔回到了铜盆中,面无表情地道:“不是意外。” 暗卫闻言一惊,抬眸看了他一眼。 “魏家底下的人做事不干净,安插世家的人进入国子监,还从中获利无数。收了银钱,让国子监内的官员帮着代考舞弊。”徐京何抬眼,扫了下天空:“最后却让谢郁维帮着处理这个烂摊子。” 暗卫了悟:“……以那位谢大人的性子,怕是并不愿意出手去管。” 所以才有了早间那场‘意外’。 徐京何不置可否。 “不过,谢郁维撞上的马车,是施元夕的,他们两个人还曾有过婚约……这施元夕,会不会也牵涉到了其中?” “属下打听到,今日谢郁维确实让人给施元夕送过东西。” 徐京何想到了那人身上浅淡的香料味,在马车上,最好处理东西的地方,就是香炉。 他声色平淡地道:“暂不清楚。” 暗卫看了他一眼,未再多言。 却听徐京何道:“先放放,若有不对之处,直接将其处理了便是。” “是。” 说话间,徐京何已经走到了国子监的门口。 暗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国子监的官员。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徐京何和同僚一起,到国子监外,安抚了下心绪难平的学子们。 刚跨出国子监的大门,他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施元夕。 徐京何微顿,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了面前还没离开的学子们,缓声道:“代考舞弊案已经交由大理寺处理,明日正常授课。” 除此外,他还例行公事地问了句:“若有人有代考舞弊案的线索,可现在交由国子监官员。” 四周一片安静,剩下的学子多半都是凑在这里看热闹的,哪有什么线索要交代。 徐京何轻点头,正准备拾级而下,径直离开。 却见旁边立着的人,幽幽地举起了手。 徐京何回身看她。 那一直坐在了马车里,自施元夕出现后,就没有离开的魏青染,此刻也冷下了脸色。 她也没搞懂施元夕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要将她针对她的事,告到了徐京何的面前去? 正想着,就听施元夕声色明朗地道:“徐司业,我有线索。” 不等徐京何开口询问,她便直接道:“今晨一早,我的马车被谢郁维谢大人的马车撞了。” 施元夕微顿,一双潋滟生辉的眸对上了他的:“学生以为,谢大人一大早出现在了国子监外,要撞的不是我,而是司业您。” “此事蹊跷,还请司业明察。” 第13章 都不是她的路 底下的学子们都被她这一句话震住了,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过了片刻,才有人弱弱地道:“她说谁有嫌疑?谢、谢大人?” “是我知道的那个谢大人?” “京里应当没有重名的吧。”有人看了眼天际,神色颇为复杂。 谢郁维,少帝身边的辅臣,现任中书省中书侍郎,也是目前最年轻的中书省官员。 施元夕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吗? 有学子讷讷道:“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般……似她这般的国子监学子。” 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该怎么去形容这施元夕,能说什么,总不能夸她厉害吧!? 何止是他没见过,那国子监的官员,除徐京何以外,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施元夕的话惊懵了。 ……不说她的怀疑是对是错了,这里可是国子监的大门口,当着这么多人,她就这么脱口而出。 一个无功名的国子监学子,怀疑当朝权臣? 负责甲等院的一个博士,在怔愣了许久后,只憋出了一句话:“天爷诶!” 这是往他们甲等院送了个啥样的祖宗! 马车里的魏青染,在反应过来后,也终是变了脸色。 她静默了片刻后,直接将桌上的冰盏摔了个粉碎。 魏府的下人皆是心头一跳。 丫鬟小心翼翼地抬头,只看见魏青染冷笑了两声,显然是被这施元夕气得够呛。 魏青染没想到,时隔三年,施元夕的能耐如何不知,这胆子倒是见涨。 她做事自来无所顾忌,也不在乎施元夕是什么样的想法。 今日施元夕不论如何反驳,她也照样能压得她喘不上气。 可魏青染怎么都没想到,这施元夕竟是半点都没把她放在眼里,直接就冲着谢郁维去。 她看得分明,施元夕明明瞧见了她,也很容易就能猜到叶滨是她的手笔。 然而她的警告也好,恶意也罢,都未对施元夕造成影响,对方甚至不以为意地将她最在意的事,直接公之于众。 魏青染在京中,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偏偏她还发作不了半点。 因为对方压根没提及到她,她现在插进去算什么? 算她自以为是吗? 那边,徐京何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身侧的官员们反应过来,都在说施元夕莽撞和胡闹。 徐京何的感受,却与他们完全相反。 她恰恰是有所思虑,才会在这等场合直接说明。 他微顿了瞬,随后轻颔首道:“知道了。” 没再追问她其他,也没说她不该如此。 身侧的官员闻言,皆是一静。 施元夕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回到了施府。 她今日开口前,特地将施雨烟支开了。 她行事有自己的想法,但对上谢郁维,施家的人必然不可能站在她这边。 施元夕猜的也没错。 因为代考舞弊案,国子监将暂缓入学,给了所有学子三天假。 她回来后睡了个好觉。 等到午后吃过饭,施雨烟就气势汹汹地冲到了她屋里,开口就问:“你昨天发的什么疯!?” “你知道现在外边的人都怎么说你吗?说你被谢大人退婚后,一直都怀恨在心,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施元夕,你是真的一点都不要自己的名声了吗?” 施雨烟快被她气疯了,抬头一看,她还在那气定神闲地喝着汤。 施元夕放下汤勺,用手帕擦了擦嘴,问道:“大伯母怎么没来?” 这等大事,不该萧氏出面来警告她吗? 施雨烟噎了下:“我娘忙着呢,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每隔几日就能闯出点祸事来?” 施元夕抬眸,与张妈妈对视了眼,眼中划过一抹了然。 萧氏这段时间安静得反常,施元夕忙着国子监的事,也没太注意,只让张妈妈注意些大房的动静。 府中的下人都被萧氏治理过,他们耳目闭塞,很难打听到消息。 张妈妈也没有着急,只这几日跟府中门房的媳妇走得近了些。 从对方的口中得知,说是萧氏昨日有贵客上门。 这时间也是巧妙,昨日正好是施元夕去了国子监,不在府中时。 再多的,对方便不肯再说了。 张妈妈没有追问,而是等着天擦黑时,让一个小丫鬟去了前院取饭,听小丫鬟说前边的院子里安静了下来,她就绕到了后边的胡同里侯着。 在那侯了一刻钟,才看到一辆马车从施府内离开。 胡同位置较偏,张妈妈看不清楚来人。 原本是不该知晓对方身份的,可当初施元夕第二次定下婚约时,裴济西没少出入施府。 所以张妈妈一眼就认出了那马车上的镇北侯府徽记。 等施元夕从国子监内回来后,便将这事告知了她。 “……大夫人为何要背着您,去和那镇北侯府来往?”张妈妈不解。 施元夕披散着乌发,坐在了床榻上,脚还在木桶里泡着,她神色冷淡地道:“自是在给我寻一个好婆家了。” 从越州离开时,施元夕心中就隐隐有些猜测。 她们主仆三人在越州住的宅院,年久失修,算不得多安全。 可三年来,却一直都没出过事。 这事,若说是她们运气好,也说得过去。 可若细究的话,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三年无事,应当是有人在暗中保护。 京城施府的人对她不管不问,自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安排。 那余下的,便只有她那几位前未婚夫了。 姜浩不可能,他一是已经成婚,行事没那么方便,二便是他本人是个浪荡子,府中的权都掌不了,如何能伸手到越州来。 那就只能在裴济西和谢郁维之中。 很明显,萧氏也发现了这一点。 她当初将施元夕送到越州去,就是让施元夕在那边自生自灭的,越州宅院什么条件,应当没人比她更清楚。 所以她在施元夕离开后,应该又派人去越州查探了。 看她如今的表现,此人多半是裴济西。 裴济西是武将,手下能用之人众多。 张妈妈一惊,想到了镇北侯府的情形,便道:“大夫人不是不想让您做妾吗?” 施元夕纠正她:“是不想让我给姜浩做妾。” 给其他人,尤其是目前的朝中新贵,萧氏还是很乐意的。 只是她没想到,她都‘疯’三年了,裴济西竟还没死心? 也正是有这桩事在,哪怕她闯了祸,今日萧氏也没有直接过来问罪,而是让施雨烟来探她的口风。 果然,施雨烟见她不语,便皱眉道:“昨日你所说的事都是真的?” “谢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施元夕扫了她一眼:“他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 施雨烟没忍住:“你不知道,就敢这么贸然行事?” 那可是谢郁维啊,连她父亲都不敢招惹的朝中权臣! “慌什么。” 施雨烟见她油盐不进,怕继续待在这里被她气死,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可到底跟朝中之事扯上关系,施家的人从上到下都格外焦灼。 托他们的福,施元夕知晓了这几日朝上的所有动静。 代考舞弊案牵涉到了谢郁维后,大理寺办案的速度变得极快。 仅两日,便查清楚了所有的证据,还一并牵出了条大鱼。 便是此番事件的主导者,礼部的员外郎殷成。 殷成入狱后,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招供,连涉及的赃款都给吐了出来。 整个审案的流程,可谓是又快又顺利。 殷成提供的供词里,从头到尾都没涉及到谢郁维,当然,也没有涉及到他人。 国子监一共被处理了四人,包括了两个学正和两个助学博士。 除此外,便是御史台出了道折子,弹劾了谢郁维。 可弹劾的内容也格外有趣,说是谢郁维管教不严,纵容下人纵马过街,险些伤了人。 施元夕在这件事情里,是连名字都未被提及,也就是纵马伤人的那个人罢了。 倒是她从前和谢郁维的婚事又被人提了起来。 她的名声在京里又响亮了几分,有说她旧情难却的,有说她恶意报复的,总归什么都有。 没出现在朝堂,却以其他形式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施元夕却并不在乎。 这个指控,本身就不具备什么太大的意义,她说的话全是猜测,没一句证据。 但这事态的发展,却让她得到了非常多的情报。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谢、魏两家确实已不是联合的关系,甚至还隐隐对立。 谢郁维那天出现在那边,就是故意的。 那日便是她没有站出来说,也会有人提及。 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人以为他参与其中。 以此为由头,实际上却是为更快铲除魏家的人。 国子监代考舞弊案的背后之人,其实以她目前知晓的内容来说,确实不能确定是谁。 可这几日透出的过多消息,已经让施元夕明确了目前朝中的两大派别。 谢、魏两家各自为政,谢家占据中书省,魏家有垂帘听政的太后和魏阁老。 乍一看,就是两方鼎立。 既是如此的话,那谢郁维对付的人,必然就是魏家。 先帝一死,京中局势确实复杂。 如今离先帝驾崩已经过了一年,局面还是如此混乱。 且许多事情不只是表面那么简单,除谢、魏两大世家外,明显还有第三方,甚至第四方。 比如……国子监的那个徐京何。 而她想要夺权,似乎就只能在几方势力中选择一个。 第14章 还要退学吗 天色渐暗,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自天边划过。 施元夕转过头,看着天边被染红的天,静默了许久。 在暮色消融前一刻,她终是提起了笔,在那张无比混乱的宣纸上,圈起了一个名字。 …… 国子监上学日。 一早,施元夕就换上了行装,领着乐书出了施府。 今日施雨烟还是没有等她一起,她仍旧是一个人去的国子监。 马车抵达国子监时,那边已经格外热闹了。 施元夕拎起裙角,缓步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一出现,喧闹的人群便立时安静了三分。 离她较近的几个学子,皆是神色怪异。 “这便是那位施家三小姐吧?” “……她怎么还能跟个没事人似的?” 代考舞弊案在朝中是已经结案了,可对于国子监的影响不小。 尤其是施元夕那日最后说的话,三日的时间,已经在所有学子中传开。 人人都道是施元夕胆大妄为,甚至还有人断言,她会先避开这几日的风头。 她站出来指摘的,可是当朝权臣。 哪知她竟是这般模样。 “气色红润,神色坦荡。”有人抚掌轻笑:“别说,咱们这位甲等院的新学子,可真是个妙人。” 他身侧的人闻言,不置可否,目光也落在施元夕的身上。 “她还真的要入甲等院啊?我还以为那个入学考试只是个名头,她还是会在女学子那边学习呢。”边上有人迟疑道。 “当然。”先头说话的人朗声道:“入学名次已经公示,又有代考舞弊案,眼下闹得京里百姓都知道了,她入甲等院,是最为理所应当的。” 至于能在甲等院内留多久,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同他们站在一块的,都是甲等院学子,听到了路星奕的话后,神色都有了变化。 甲等院的反应还算是稀松平常,到了魏青染那,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魏家马车还没出现,就有两个小厮在前边开道。 魏青染在万众瞩目中出现,她甚至连身上的学子服,都和一般的学子不同。 那学子服面料柔软,蓝色裙摆在日光下,更是呈现种别致的水光。 因国子监学子服上不允许大面积绣花,就只是在袖口、领口处,用金线绣了几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 今日魏青染不是一个人来的,马车上还有她的另外几个小姐妹。 俱都是魏家一派的人,其父兄也身处高位。 她们几人一出现,施元夕注意到,旁边的普通学子都下意识避开了几分。 隔着人群,魏青染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 “啧。”路星奕凑到了周淮扬身侧,似笑非笑地道:“眼下京城都在传,施元夕前几日所为,均是为了谢郁维。” “如今这新欢旧爱又重聚,魏青染还是那么个性子……只怕以后国子监要热闹了。” 周淮扬木着脸,不带情绪地道:“与你何干。” 路星奕笑了:“跟我是没什么关系,可是跟你不同啊。来,你小声告诉我,你表哥究竟属意谁?” 周家和谢家是姻亲,谢郁维是周淮扬的亲表哥。 周淮扬懒得搭理他,他对魏青染和施元夕的恩怨也并不感兴趣。 只着重看了施元夕几眼。 那边,魏青染已经越过了人群,走到了施元夕的跟前。 施雨烟站在了不远处,见状皱下了眉头。 她有心想要提醒施元夕,在国子监内,不要跟魏青染硬碰硬。 可现在实在不是什么好场合,施元夕还是个不知好歹的,她微顿片刻,到底是住了嘴。 魏青染看向施元夕,冷声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施元夕可不惯着她:“你站在国子监门口,问我这种话?” “那你来国子监做什么,吃饭?” 周围骤然安静下来。 路星奕一时没忍住,差点喷笑出声。 他神色怪异地看向施元夕,从前倒是没听说,施元夕这么幽默? 魏青染脸上的轻松顿时消失。 因她父亲的关系,在国子监中,还没有人会这样跟她说话。 “你当我是在同你说笑?”魏青染眯着眼睛,冷下脸色:“施元夕,你此前信口雌黄,把谢大人同代考舞弊案牵扯上,如今大理寺已经证明了谢大人清白,你却好像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国子监是天下学子的表率,你这般行事,如何能进得甲等院?” 魏青染冷眼扫向她:“还是说,你想要让整个学院的学子,都被你的冒失和莽撞所给连累?” “是啊,这样的学子,还要进甲等院,别污了甲等院的名声。”有学子附和道。 “谢大人事忙,大概也没时间跟你废话。”魏青染微顿道:“但既是出了这等事,便该罚才是。” “这样,不若你今日直接退出国子监。” “也免得偌大的国子监,上千名监生皆被你所牵累。” 边上的学子对视了眼,神色都颇为复杂。 对于普通学子而言,能进入国子监中,那肯定是付出了良多的。 魏青染随便的一句话,便要叫人退学。 魏家在京城,可谓是只手遮天。 可就算不忿,那又如何? 国子监是官学,是整个京城里,阶级划分最明确的地方。 施雨烟神色难看,魏青染寻常行事就跋扈,这次让她抓住了把柄,就更是无所顾忌。 她转过头,欲低声吩咐身侧的丫鬟,先一步去国子监中请徐司业。 可还没开口,就等施元夕道:“开口便能决断学子的去留,我竟不知,这国子监的祭酒,何时换了魏小姐来当?” 周遭一静。 魏青染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 然而面前的人,却笑眯眯地道:“我知道,魏小姐是谢大人的未婚妻,是以才会在人前这般维护他。” 魏青染身边的人听到这话,格外诧异。 “她这是发的什么疯,提及青染和谢大人的关系,不就是在羞辱她自己吗?” 对啊,满京城里都知道,施元夕是被谢郁维退婚了的。 而魏青染和谢郁维的婚约不论成与否,至少明面上,他们还是有着直接关系的。 他们认为施元夕是在自取其辱,却不料,施元夕直接踱步,至魏青染的跟前:“只是我不明白,你们既然是一家人,怎么做事之前,不先商议好再行事呢?”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魏青染道。 施元夕但笑不语,只轻抬眸,看向了后方。 魏青染转过身,这一回头,就看见了一个身材瘦小的太监,带着些礼物,绕过了国子监门外的许多学子,顶着一脑门子的汗,快步行到了施元夕的面前。 那小太监没想到国子监这边这般热闹,微愣了下。 可想到顶上的人吩咐的事,他便整了整面上的神色,对施元夕高声道:“传江太妃口谕。” 听到了江太妃的名号,不少学子眼眸微动。 就听那小太监对施元夕道:“那日谢大人是收到了江太妃之命,赶至国子监中,因急于回去复命,才命底下的人将马车赶得快了些,没成想竟是撞到了施小姐。” “听闻施小姐的车夫还受了些伤,太妃自来慈悲,便特命奴才来给施小姐送些药材。” “太妃还说了,施小姐是受了无妄之灾,国子监内,不准有任何人为难施小姐。” 整个国子监门口站满了人,却在这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还会有后续,且还是以这样的形式。 这个江太妃,可并不是个什么简单的人物。 淮康帝留下的宫妃不多,在先帝登基后,便几乎没什么声响了。 江太妃在淮康帝在位时,异常得宠。 淮康帝最后年老体弱的那些年,因疼惜她无子,所以特地开恩,准许她在宗室中过继一个孩子,用以保障她后半生的生活。 后来,先帝夺嫡成功,顺利登基。 江太妃就带着那过继的宗室子去了皇陵,在皇陵边上的行宫一住就是两年。 直到先帝突然得了急症驾崩,江太妃才被朝中的大臣请回了京中。 和她一起入京的,还有那位如今已经年满十八的继子。 江太妃的那位继子,可是有封号在身的,是淮康帝亲封的广郡王。 昨日,施元夕一整日都没有出门,就待在了自己的房间中。 她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 那就是魏家夺权,是因为拿捏着如今不足五岁的少帝。 而谢郁维若要跟魏家抗衡,他拿什么来做自己的那面大旗。 又以什么样的方式,得到朝中朝臣的认可。 她想不明白,索性直接去问了萧氏。 没错,就是萧氏。 在清楚萧氏背地里跟镇北侯府的人来往后,施元夕就清楚,眼下她提出的要求,只要不过界,萧氏都会满足她。 萧氏不知道她问这些做什么,以为她只是想在国子监内立足,毕竟国子监和前朝是息息相关的。 就将知道的消息,尽数告知了她。 当提及江太妃和这位广郡王时,施元夕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魏家的傀儡是少帝,谢郁维如今想要拥护的,就是这位广郡王。 再连上他莫名参与进代考舞弊案一事。 施元夕猜测,谢郁维打算用这桩事,将广郡王和江太妃带入所有人的视线中。 那如何能让他们参与进来呢? 答案就是施元夕,这也是这么多天,谢郁维那边一直尤其安静的根本原因。 有人在贪墨银子卖出国子监的学子位,就有人为臣子仔细思虑,体贴入微。 第15章 可以开始选了 魏青染神色发沉,目光落在了施元夕和她身后的小太监身上。 随后抬步,从施元夕的身边走过。 她似笑非笑地道:“你既是这么喜欢国子监,那便留下罢。”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狐假虎威到几时。” 一个太妃而已,对眼下掌着大半朝堂的魏家而言,算不得什么。 但魏青染也清楚,这等话不能放在了明面上说,尤其是在这么多的学子面前。 她不把施元夕放在眼里,是因施元夕无权无势,哪怕出身施家,也不会有任何人有这个能耐护着她。 可江太妃不同,至少在明面上,对方还是皇家的人。 魏青染一走,这门口就更加热闹了。 “啧,这可真是有趣了,居然有人在公开控告谢大人后,没受到任何的处罚,还得了奖赏。”路星奕笑眯眯地道:“看来咱这国子监啊,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周淮扬没回话,直接进了院中。 “走那么急干什么,等等我啊。” 施元夕让乐书收下了礼物,送走了江太妃身边的人,和站在门口不动的施雨烟一起往国子监内走。 身旁跑过了一人,她抬头,只瞧见了对方用来束发的发冠上,那颗婴孩拳头般大小的红宝石。 身侧的施雨烟皱眉道:“魏青染眼高于顶,往常在国子监内,也极少与人来往,你……” 她想说,让施元夕自己小心些,真惹怒了魏青染,后果只能她自己承受着。 就听施元夕道:“魏家势大,她觉得她捏死我,如同捏死只蚂蚁那么简单。” 从前也是如此,魏青染肆意妄为的背后,是已经站到了权力巅峰的魏家。 不过毁掉一个女子罢了,哪里需要那么复杂的流程。 可曾见过皇帝砍人,还要给他人留颜面的? 现在的魏家,虽说还没有到了皇帝的地步,可在许多人的眼中,已是只隔了一道屏障的问题了。 施雨烟眼眸微动,到底是没再说些什么。 她要去女院,走了一段路,便和施元夕分开了。 施元夕被国子监的人领着,在无数人的注视下,神色自如地进入了国子监的核心,整个大梁读书人心中的圣地——甲等院。 大梁的国子监建得极大,光是一个甲等院,就占据了半条街。 一路走来,所见之处皆以宽大、明亮为主。 甲等院内还有一处碧水连天的池塘,只是如今已是秋季,池塘内荷叶均已凋敝,唯有几尾喂得肥肥的锦鲤恣意地穿梭其间。 走过池塘,便是一片茂密的青翠竹林。 竹林幽幽,漂浮着几抹竹叶淡香。 竹林后方,就是甲等院寻常授课的笃行堂。 施元夕被带到了其中一间讲堂,进门时,她看到了门外挂着一枚精巧的木牌,木牌上写着四个字——甲等五级。 一个讲堂内人并不多,眼下多半学子已经到了,听到动静,所有人俱是回头来看。 当看到是个女子时,在场的人俱是愣了片刻。 都知道今年甲等院中进了一个女子,可甲五共有十来个讲堂,所以里面的学子没想到,他们竟是上来就跟施元夕分在了一块。 “施小姐?”王恒之正热烈地和旁边人说话,回头瞧见施元夕,一双眼睛倏地亮了。 施元夕环顾四周,最后在尾端的座位落座。 她神态自然,动作轻柔,半点没有初入国子监的拘束。 “王公子也在此处?”施元夕一边放东西,一边对王恒之轻笑。 她生得太美,王恒之这个人,对生得好看的男女都没有半点抵触。 被她这么一笑,眼神都迷糊了半截,好半晌才讷讷道:“是、是啊。” 但其实他入院时,就已经知道会跟施元夕共处一室了。 甲五虽有十来个讲堂,但划分讲堂都是有讲究的。 新学子入院,都是按照名次分入各个讲堂。 王恒之是荫监生,不用参加入学考试,但如他这般进入国子监的,就会被分到最末位的讲堂中,他的同窗,便都是本次入学考试中名次靠后的人。 施元夕是甲等二十六位,虽说名次前进了几位,但仍属于末尾。 正说着话,又有一人进了讲堂。 和刚才的施元夕不同,这人一出现,讲堂内的人神色都有几分怪异。 “坏了,路星奕怎么在这里?” “……此前我还不确定,他一来,我算是明白了,咱们这个讲堂的人,就是整个甲等院的最末位了。” 他们口中的路星奕,就是施元夕在入院时,看到的那个梳着高马尾,发冠上还镶嵌了一颗巨大的红宝石,身段极高,面容俊朗的少年郎。 路星奕此刻心情不佳,臭着脸,随意拉开了一张离他最近的椅子,啪地坐下了。 他一坐下,周围的人也不敢再窃窃私语些什么,各自回了自己的位子。 王恒之顺势在施元夕前方坐下,一边还道:“以后便是真正的同窗了,施小姐若有任何的不明,都可以问我。” 施元夕微顿,便问:“门口那块木牌上写着的甲等五级是何意?” “是甲等院内的排序。”王恒之道:“甲等院内,共分为五级,新学子入院,都是最低的甲五级,等到日后学成,便可往上晋升。” “等级从大到小,最高为甲等一级。按照如今的律令,若咱们想要从国子监内结业的话,至少需得要升至甲三级。” 理论上来说是简单,可国子监晋升考试极难,需得要将所讲授的内容掌握得非常好,才能往上升。 而普通的甲三级结业的学子,想要进入朝堂,还比较困难。 考入甲二、甲一,则会相对容易许多。 但甲二、甲一的学识水平实在太高,大梁国子监至如今,也有一百多年时间了,由甲一晋升的学子,也并不算多。 国子监的甲一,是差不多能比肩科举状元的存在。 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比科举更难。 因科举还会受到当年参加的学子总体水平,和出题的影响。 甲一则不然,甲一有固定的晋升要求,达不到就是达不到。 “晋升的方式呢?”施元夕问。 她这话问出口,惹得不少人往她身上看。 包括懒洋洋靠在了椅背上的路星奕。 路星奕勾了勾唇,入院就被划分在了最差,她倒是想得挺多。 “你应当知道,咱们甲等院的规矩,是每三个月一次大考吧。” 施元夕点点头。 “晋升考试就在大考之后,与大考间隔七日,所有等级的大考前十名,可以直接参与晋升考试。” 从前的规则还复杂些,需要入学至少一年,才能参与晋升考试,如今倒是取消了这一条例。 “不过……”王恒之委婉道:“大考难度本就高,对于普通学子而言,能保住当前的评分,留在甲等院中,已是实属不易了。” 晋升考试什么的,对新学子而言,几乎是不需要 考虑的东西。 也不是,不止新学子。 像路星奕这样的,入国子监都两年了,今年是第三年,不照样被发放到甲五最差的一个讲堂来。 和他同期入国子监的周淮扬,今年都已经晋升至甲三了。 就他还在跟新学子坐在一起听讲。 国子监的学业难度是极高的,哪怕没有被降到乙院,大考成绩差,便只能停滞不前。 修不满甲三,结业都成问题,就更别说其他的了。 施元夕眼眸微动。 她要走的路很难,这个难不只是学业上的难度,更是其他多重的倾轧。 若无人帮助,便是入了这国子监,只怕也是晋升艰难。 入学考试后,她已经有了把握,学业上的所有问题,都不会对她造成困难。 问题在于她该如何往上晋升。 该怎么在世俗、偏见还有毫无人脉的情况下,打开局面。 她心底其实已经有了成算。 但在接触对方前,她必须得要先证明自己。 她需要名声,不是一个贤惠、懂事、端方有礼的女子声名,而是一个有能耐,有才学的学子之名。 眼下最好的一个机会,便是大考和晋升考试。 施元夕轻叩桌面,那么,在向对方投诚前,她需得要做的,就是凭借她自己的才学,考入甲四级。 入学三月,以女子身份考入甲四,再加上她手里的筹码,应当足够让对方动心了。 施元夕回京这么久,都在筹备国子监的考试,而国子监的考试其实更偏向于现代文科。 拜她在大梁的经历所赐,她在现代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学习。 她像一块海绵一样,疯狂地吸收着大量的知识。 而这些知识,才是她目前手里最大的筹码。 “咳、咳!”施元夕抬头,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学正,走进了讲堂。 那老学正刚进来,就皱下了眉头。 他在国子监内授课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在讲堂中看见个女子。 视线一转,又看到了路星奕。 老学正:…… 国子监也是不想给他一个活路了。 新学子还在好奇,老学子看到这位邱学正时,太阳穴已经在隐隐作痛了。 正在底下传递着眼神,就听邱学正道:“老朽姓邱,日后你们便称呼老朽为邱学正。” 不等底下的学子开口,他便冷声道:“我所教授的课业,所有学子在大考之前,都必须呈交一份策论,方可参与大考。” 这话一出,底下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施元夕还没弄明白他们为何这个反应,邱学正便补充道:“呈交的策论,需得成册,且为多人协力写下。” 第16章 子虚乌有,百口莫辩 路星奕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竟是用自己的名节来威胁他。 他怒极反笑:“什么时候我去不去学堂,还用得着你来管了?” “还是说,你是为了邱学正的策论?”路星奕轻挑眉,用手肘支撑着自己半坐了起来,桃花眼中带着几抹戏谑:“里边的人没告诉你?我压根就不吃这一套。” “你若想要拿一个好的评分,还得要看我的脸色,不乖乖听话就算了,还敢跑来威胁我?”路星奕凑近她,在她的耳边低声道:“谁给你的胆子?” 施元夕闻言,笑了:“看不出来,路同窗爬墙的手段不怎么样,人倒是挺自信的。” 路星奕脸上的笑意顿消,皱眉看着她。 往常跟他分在一起的学子,为了评分都拿他没有半点办法,为着此事,还有不少人求到了周淮扬那里去,她倒是反常。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施元夕直接站起身,整个人逆光而站,就这么俯视着他。 “一个普通的策论罢了,离了谁不能写?”施元夕勾唇轻笑:“那点微薄的团体评分,你既是这么看重,便尽管大胆地去做。” “莫说只是不好好写你自己的策论了,就算是交个白卷,又与我何关?” “总归,三个月后大考,又不是我不能参加。”施元夕微顿道:“就是不知,这劝解同窗的善举,在国子监内,能加多少分?” 国子监是有单独的学子评分的,就等同于现代的操行分。 只不过在国子监内,这个评分的重量会更大一些。 路星奕闻言,当即就不干了。 她拿评分威胁他,他可以不在意,可今日要是让她加上了分,那可比杀了他都让他难受。 他蹭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去看她:“走啊。” 要走就一并走,休想去背后告状! 施元夕拍了拍灰,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回到了讲堂。 讲堂内的学子都没想到,有一日居然还能瞧见路星奕去而复返,乖乖回来听课。 边上的学子还凑上去问他:“路哥,我瞅着咱这天也没从西边升起来啊,你怎么就回来了?” 路星奕不耐地道:“我怎么不能回来了?这讲堂内太憋闷,我才出去走了两圈,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这样了?” 这话说了也就他一个人相信。 路星奕心里憋屈,便大咧咧往身后的椅子一躺,在这国子监的讲堂内闭目养神了起来。 还没等他睡过去呢,邱学正就进了讲堂。 见空位上突兀地多了这么大个人,邱学正手里的茶盏差点都没端稳,问:“他是怎么回事?” 路星奕当即睁开眼,这一个个的,还有完没完。 “禀学正。”正想着,身后传来了一道温和平淡的嗓音。 施元夕起身,在全体学子的注视下,心平静气地道:“我方才去后边休息,正好碰到了路星奕翻墙逃学,好言相劝了许久,才将他劝了回来。” 满场俱静。 路星奕人都懵了,反应过来,大声道:“施元夕!!!” 这个女人,她怎么还当堂告状啊!? 施元夕眨眨眼,那咋了,他又没给她好处让她保密。 路星奕被施元夕气得够呛,想发火,就被上边那老头一声吼老实了。 “你!随我来!”邱学正火冒三丈,抽出戒尺就往案上拍。 路星奕虽浑,也就顶顶嘴,爬爬墙,别的混账事是真不敢干。 主要还是老头年纪大了,他若真把对方气出好歹来,他爹非得把他的头给拧下来不可。 是以,这入学第一日,路星奕就被拎到了戒堂,被罚了十篇默写,一份悔过书。 到天都黑尽了,都没能离开国子监,成功在整个甲等院出了大名。 等他头昏眼花地从戒堂内出来,周淮扬看着他浑身的怨气比鬼都要重,一时失笑。 路星奕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道:“且等着,早晚我要让施元夕付出代价!” 代价与否暂且不知,他心力交瘁下,第二日压根就没能爬起来。 王恒之看着那空了一天的位子,转过身,对施元夕竖起了大拇指。 施元夕神色平静,低头吹了吹宣纸上的墨迹。 傍晚临近散学时,她特地将白天写好了的文章放在了随身携带的荷包里。 待得散学时,她便与甲等院的所有学子一并,往大门处走去。 甲等院所在的位置较为幽静,后方倒是有一道门,但寻常都是锁着的,学子想要离开,都得要从大门走。 而想要去到正门,必然要经过静思台。 静思台所在的位置,恰巧就是整个国子监的正中心。 也就是说,无论哪个院,都得要从这边经过。 今日施元夕进入国子监后,便一直有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在甲等院时还稍微好些,出了甲等院后,这些目光便变得肆无忌惮了起来。 甚至还有人凑在了一块,盯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 乐书跟在了她的身后,都觉得格外不自在,她低声道:“小姐,可要奴婢去打探……” 施元夕道:“不必了。” 她已经知道了原因,便是昨日施雨烟让丫鬟给她传递的消息。 施雨烟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只让她注意周边的人,会有些对她不利的言论。 施元夕听了这个话就明白了。 昨日她未能退学,魏青染的心头必定憋着火。 她要撒气,却不能在江太妃奖赏施元夕后,直接去找施元夕的麻烦。 那故技重施,就是最好的办法。 毕竟当年的施元夕,就是这样被她逼走的。 施元夕知晓以后,昨日回到了家中,特地从江太妃送她的东西里,挑出来了几样不错的,送去了施雨烟房中。 施雨烟帮她,是因为她们二人都在国子监,她少不得被施元夕连累。 却没想到,施元夕会郑重其事地上门道谢。 刚开始听到施元夕来时,她还以为施元夕是来刨根问底的。 可具体的细则,她是真的不知道。 同在女院,这已是她能打探得到的最多消息了,再多的,魏青染再如何嚣张,也会让人避开她。 没想到施元夕从来到走,一句话都没多问。 只临走前说了句:“多谢四妹妹。” 施雨烟这会走在人群里,看着施元夕的身影,心头颇为不是滋味。 她微顿,到底叫住了身旁的丫鬟,低声道:“去,想个办法告知她……” “谢大人!?” “徐司业!” 施雨烟猛地抬头,这一眼就看到了谢郁维和徐京何二人,竟是并肩往这边走了过来。 她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忍不住回头,深深地看了后方的魏青染一眼。 魏青染根本就故意的。 她只怕早就知道今日谢郁维会来国子监,才让人传了那样的谣言! 来往的学子众多,皆是神色惊异地往徐京何身上看。 徐京何不为所动,倒是身侧的谢郁维,目光微顿。 因他二人同时出现,加上今日的传闻实在劲爆,有些学子走出去没两步,就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嘶,徐司业和谢大人竟还一起出现了。” “这可真是精彩了,我今日才听说,那施元夕费尽心思地入国子监,就是奔着徐司业来的。” “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她行事未免也太过放荡了些,那可是徐司业啊!” 魏青染走在人后,听着周围的人惊叹的声音,似笑非笑。 徐京何出身于江南徐家。 徐家世代簪缨,门生遍布天下,乃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 徐京何自小便有神童之名,在江南那等遍地读书人的地方,只要下场科考,便是第一。 他十五岁时便已考中举人,只是多年来都在江南,未涉足京城。 一遭入京,不走科举,在国子监内一年多便考至甲一。 被当代大儒林老称为绝才。 这般人物,作为施元夕的下一个目标,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徐京何目前官职虽比不得谢郁维,可他年纪尚轻,背后又有强势的徐家,未来在朝堂上,必定能有一份锦绣前程。 只是徐京何被无数读书人推崇,又向来洁身自好,这般人物,旁人哪里能容忍施元夕这样的人沾染? 这传闻一出,施元夕的名声只会更臭。 且,还是在谢郁维的面前。 一个水性杨花,不择手段的女子,便是再有几分才华,又算得上什么呢? 只要跟勾引二字沾边,日后她便是会有更好的名次,也不免会让人想歪。 也不知那名次是不是正经得来,更不知她在背后用了什么肮脏的手段。 在大梁,名声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就是比她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这边喧闹非常,乐书对上了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心头尤其难受,她忍不住抬起头,去看施元夕。 和许多年前一样,那些窥探的目光,不断落在了她的身上。 施元夕的心境,却已经和当年完全不同。 她迈着平静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了徐京何的跟前。 在无数人或惊愕或厌弃的视线中,她神色平缓地道:“学生见过徐司业。” 微风卷起了她的裙摆,谢郁维抬眸看她站在了风中,身姿岿然不动。 他的神色却有些难看。 当年为了计划顺利进行,他与她退婚,冷眼看着魏青染辱没她的声名。 彼时只觉得是成大事必要的牺牲,可今日亲自感受。 周围的议论声,还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几乎让他不能呼吸。 第17章 退学处理! 施元夕在未穿越前,就格外喜欢临摹。 她临摹过很多的字帖,擅长多种不同的字体。 到现代后,虽说硬笔写得更多,但她偶尔心烦意乱看不进去书时,也会铺设一张宣纸练练笔。 魏青染让她抄写的三百遍《女德》,在她被赶到了越州前,还命谢府的下人特地送来给她。 说是给她的送别礼。 这般羞辱,换做别人或许早就将那些东西毁了。 可是施元夕没有。 她将三百遍《女德》都收在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中,就压在了那个保存着她所有物品的木箱底部。 昨日回来后,她让张妈妈把东西找了出来。 张妈妈看着那厚厚的一摞纸,险些掉下泪来。 施元夕却满脸平静。 她坐在了月色里,将昔年所承受的所有侮辱,一一摆放在了面前,提笔,临摹至后半夜。 写完最后一笔后,她起身,在秋日渐冷的夜风里,一把火点燃了所有的宣纸。 在熊熊燃烧的火焰映射下,她神色格外沉静。 上天赋予她的每条路,她其实都走得异常艰难,但每一步,她都没有白走。 周遭一片哗然。 不远处的魏青染,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当下又惊又怒:“我给你的信件!?” 魏青染从未遇到过这样荒谬的事,以至于她惊怒之下,竟是快步上前,想要夺过施元夕手里的东西。 施元夕不闪不避,只淡声道:“魏小姐果然厉害,徐司业面前,便敢直接销毁证物。” 她直接为魏青染的行为定性,甚至还将那信件转递到了魏青染的面前。 在不清楚信件内容,不知晓是何人所写的情况下,魏青染敢撕吗? 魏青染果然住了手。 她神色难看,只觉得是施元夕设下的陷阱。 她根本就没有写过什么信,施元夕哪来的这种东西?眼下激怒她,不过是为了让她在盛怒下,直接将信件撕碎,这样一来,不就死无对证了? 魏青染深吸了口气,冷声道:“此事是施元夕蓄意构陷,学生并未写过这等信件,请司业明察。” “奇怪。”施雨烟听身后的女学子低声议论:“魏青染一向目中无人,今日怎还乖乖辩解起来了?” “这如何是魏青染奇怪,应当说是施元夕会选人。今日若换了国子监其他人,便是祭酒在场,她都不会如此。” 徐家不光只是在江南势大,所谓门生遍天下,可不只是一句妄言。 徐京何本人还刚拿了魏家的人。 魏青染兄长前几日还告知她,莫要被徐京何抓住错处。 她心中便有不忿,也不能像是在其他人面前那般随意发作。 这等小事,寻常徐京何不会管。 但今日恰好,他并不想和谢郁维周旋,面前这两人,又跟谢郁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徐京何轻抬手,抽走了施元夕手里的信件。 “入静思台问话。” 这般大的热闹,许多学子不想错过。 静思台又大又空旷,所有门窗都开着,只要走得不远,便都能听到里边的声音。 谢郁维微顿,他知道徐京何有心搪塞,却仍旧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同他们进了静思台。 “……这施元夕也是挑了个好日子,今日谢大人在,可会偏向于她?” 路星奕快散学了才来,还没找施元夕麻烦,就看了这么一出,这会手里拿着一包香瓜子,吃得津津有味:“就是就是。” 周淮扬抬眸扫了他一眼。 里边的徐京何已经开了口,他看了眼施元夕:“威胁?” 又转向魏青染:“诬告?” “是。”魏青染看到谢郁维没走,一颗心已经定了下来,抢先道:“司业有所不知,此女向来心机叵测,胆大妄为。学生同她都算不上熟悉,为何要这般针对她?” “若真要对付她,又怎么会留下这般重要的证物?”魏青染冷笑:“分明是她信口雌黄,编排了些瞎话来污蔑学生。” 她说得言之凿凿,上首的徐京何却将信件展开。 谢郁维就站在了他的身侧,看清楚了那宣纸上的字迹后,神色微顿。 “信件出自于魏小姐之手,是与不是,只待司业一看便知。”施元夕道。 魏青染直接被她这番话点爆。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分明什么事都没做,却被人这么编造诬陷。 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冲,忍耐了许久,才克制住了自己不在徐京何面前直接上手掌掴她。 “从前看你还有几分人样,如今倒是连脸都不要了,你自己下贱,偏说是别人要挟。施元夕,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施元夕抬眸,定定地看着她:“魏小姐不愧是闺阁典范,真有教养。” 她就这么一句,说完就闭嘴。 外边的许多学子听到施元夕的话,差点没笑出声来。 施元夕骂得可真难听啊。 魏青染脸色阴沉难看,好半晌不语。 好在国子监内的其他官员也收到了消息,此刻匆匆赶了过来,一并过来的,还有邱学正。 邱学正除去了国子监内官员外,还是大梁有名的书画大家。 其辨认字迹之能,当属国子监之最。 看见邱学正都来了,外边的学子中又热闹了几分。 那先一步进来的监丞接过了徐京何手里的信件,辨认片刻,皱眉问施元夕:“你说这东西是魏青染所写,你可还有什么证据?” “字迹就是最大的证据。”邱学正摆摆手,直接替她回答:“还请吴大人将信件交由老朽辨认。” 吴监丞微顿,扫了眼谢郁维,到底是将手中信件递了过去。 邱学正从女院夫子那边,拿到了魏青染的文章,将两张纸摊在了桌案上,仔细辨认。 静思台安静下来。 魏青染的脸色松缓了几分。 到这个地步,她看那施元夕还能耍些什么花招。 她就没写过什么信件,所以自然笃定施元夕手里的东西是仿造的。 却没想到,才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听那邱学正道:“看看,这笔锋、这走势……几乎称得上是一模一样。” 邱学正辨认字迹的方式与一般人不同,更看重写字的笔顺和下笔的巧劲。 可面前这两份宣纸上的笔迹,几乎称得上如出一辙。 “笔迹相同?”吴监丞一时沉下了面容。 “是。”邱学正微顿:“只从这两张纸上来看,笔迹几乎一致。” 他看了施元夕一眼,没把后边的话说出来。 这字迹从纸面上来看,找不到任何的错处。 但长期写字的人都清楚,便是同一人,在不同纸张、不同毛笔,甚至不同状态下写出来的字迹,都会有些细小的差异。 面前的这两份文章,所用的纸都相差甚远,写出来的字倒是几乎一致。 ……可邱学正又觉得,若真能有人能控笔至此,那对方只怕早就飞黄腾达了,何苦用于争这点小事。 这么想来,模仿作假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只能说,是魏青染下笔稳定。 “怎么可能?”这话说出口,最不相信的人,就是魏青染。 她想也不想地就冲上前去,当看到了摆在了面前的那两份东西后,竟是直接愣住了。 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都要以为那封所谓的信件是出自她的手了。 魏青染一时难以相信,将两张纸反复检查,都无法看出破绽。 “怎么会这样?”她脸色难看非常,猛地抬头看向施元夕:“你找人仿造了我的笔迹?!” 这东西她没有写过,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这种可能! 魏青染越想越是,高声道:“施元夕,你竟敢……” 话没说完,便被施元夕直接打断:“你我既然不熟,我又能从哪里得来你的笔迹?你是想说国子监内管教不严,让我拿走了你的文章,还是想说……” 她微顿,好整以暇地看向魏青染:“是你府中管教不严,竟是将你的墨宝都流露了出来?” 她这句话一出,魏青染身边跟着的人,脸上都带了几分惊恐,慌忙看向了她。 魏青染深吸了口气,她盯着施元夕,良久不语。 面前的施元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在这瞬间,其实她们两都同时想到了那个让施元夕抄了三百遍的《女德》,魏青染甚至想到了那封所谓的信件里,有许多字,都是《女德》中出现过的。 没出现过的,则是施元夕一个字一个字拆解得来的。 魏青染反应了过来,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是在国子监内,在无数学子面前,最重要的是,在谢郁维面前。 她无法说出当年她羞辱施元夕的举动。 也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打落了的牙只能往里面吞。 她喜欢毁人名声,也清楚落个恶毒刻薄的名声是个什么下场。 即便她魏家势大,她行事妄为,可许多事,不能拿在明面上说。 尤其她当初甚至都还没能和谢郁维定亲,只有个口头承诺,她便用这样的手段去搓磨施元夕。 谢郁维又会怎么看待她? 她在乎谢郁维的看法,施元夕可不在乎。 她就站在了边上,轻笑着问魏青染:“怎么样,魏小姐想起来了吗?这封信,可是你写的?” 魏青染冷眼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眼里的阴沉几乎要溢出来,可落在了旁人眼里,此刻沉默,便等于默认。 尤其是魏青染这样的人。 “咳。”吴监丞恰在此刻开口道:“行了,一点小事,也值得你们在此争辩许久。” 第18章 可是厌弃了元夕 满场死寂。 谁都没想到这么一件看似寻常的小事,徐京何会给出如此严重的处罚。 周遭看热闹的学子惊得合不拢嘴,就连路星奕就收起了自己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周淮扬微顿,抬眸看向了谢郁维。 谢郁维临窗站立,着一身玄色衣袍,他转动着手上戴着的玉扳指,良久才道:“学子间的矛盾,这般处置,是否太过了?” 谢家和魏家明面上并没有决裂,那魏青染还与他存在婚约,他不可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徐京何抬眼,与他对视:“国子监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不论是谁,皆不能坏了规矩。” 他二人对峙,吴监丞夹在中间,冷汗直冒。 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光是眼前这件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重罚至此的。那代考舞弊案才过 了没两日,徐京何此举,分明针对的是魏家。 可偏偏这件事,人人心里门儿清,却难以诉之于口。 无他,白纸黑字写得分明,魏青染就是违反了国子监的规矩。 徐京何处置她,合情合理。 静思台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此事确是青染失了分寸。”静默良久后,谢郁维率先开了口:“待今日回去后,我会将此事始末告知小魏大人,届时再让他亲自上门向徐司业赔罪。” 他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小魏大人是魏青染的兄长,在朝中也颇有脸面。 魏家正是如日中天时,能够让魏青染兄长亲自上门,已是给足了台阶。 却没想到的是,徐京何根本不接招。 他平静地道:“魏青染已非我院学子,自不必向任何人赔罪。” 吴监丞听得一颗心砰砰直跳,他有心想要劝解徐京何几句,可在这场面下实在是开不了口,便只能在一旁赔笑。 谢郁维闻言,沉吟了片刻。 他今日来就是冲着徐京何来的,是以他心中也自有权衡。 徐京何是司业,若论起来的话,他顶上还有个祭酒。 将祭酒搬出来的话,此事说不准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这般行事,就是将徐京何彻底得罪了。 徐京何自入京以后,便一直与魏家不对付,前些时日出手料理了魏家埋在国子监的所有人,便能看出问题所在了。 谢郁维知晓的事情,比旁人还多一些。 徐京何可是江南徐氏真正的掌权人,手里不光有人,有势,还有银钱。 自古以来,江南都是极富庶之地。 他要扶持广郡王上位,江南徐氏的立场就会变得格外重要。 何况,这本是徐京何和魏家的事。 “既是如此,那我便照实向魏大人转达了。”谢郁维淡声道。 边上的魏青染,在听到了这句话后,神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想起了兄长的话,此刻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不知前朝的事,却听兄长提及过多次,说徐京何一直在寻魏家的错处。 魏青染当时还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国子监司业,能拿他们如何? 她的父亲,如今可掌着大半个朝堂。 如今见着这番景象,骤然反映了过来。 比徐京何更重要的,是谢郁维的态度。 此前她也有所感触,但没有哪一次能有眼下来得深刻。 谢郁维不光只是拖延与她的婚约,而是要与他们整个魏家,划清楚界限! “不必了。”魏青染抬头,面色阴沉到恍若能滴出水来,她冷笑道:“这国子监,不读也罢。” 至于面前的这些人,她势必会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魏青染面沉如霜,带着魏府的下人,直接离开了国子监。 那辆格外奢靡的马车,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魏青染坐在车内,情绪剧烈翻涌,她将桌案上的所有东西都扫落在了地上,在周遭下人惊惶的视线中,暴怒道:“谢郁维呢,叫他亲自来见我!” 退学的事已是板上钉钉。 国子监内看热闹的学子们,被吴监丞派人遣散了大半。 今日实在不是谈事的好时机,谢郁维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目光落在了那垂眸不语的人身上。 谢郁维脚下微顿,到底没有停留,抬步离开了国子监。 周遭安静下来,施元夕眼眸微动,正想开口,就听得顶上的徐京何不带情绪地道:“你随我来。” 施元夕心头一沉,跟上了他的脚步。 暮色四合,国子监内四处都变得尤其安静。 徐京何领着她,越走越偏。 施元夕默不作声跟在身后,轻抬了抬眼皮,就看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地方。 ……正是昨日她见施雨烟丫鬟的池塘边上。 徐京何在池塘边站定,他身量极高,低下头看她时,眼里不带任何情绪。 他开口道:“国子监内的池塘,已有些时日没有清理,底下淤泥遍布。” “当心些,莫要离那边太近了。” 温润的嗓音,贴心的嘱咐。 若非是他那双幽深似海的眸里,瞧不见任何的笑意,施元夕便真的以为他是在关心她了。 施元夕眼皮轻跳,他这是动了杀心。 今日这桩事,最麻烦的都不是魏青染,而是眼前的人。 他人口中的徐京何,是学富五车的国子监司业,惊才绝艳的翩翩公子。 施元夕却清楚,能在此时就对上魏家,还一手剥除了魏家埋在国子监内的那么多人,此人必定手段了得。 今日之事,看似是她给他行了方便,实际上却是她利用了朝中斗争,及洞悉了徐京何的想法,借着他的手,在铲除异己。 还不只是利用这般简单。 今日之后,魏家势必会反扑,但首要针对的,一定会是徐京何。 因为在所有人眼里,今日之事不过是凑巧,魏青染肆意妄为不是一天两天,以施元夕的身份和能力根本翻不起花样来,借题发挥的人,是他徐京何。 虽说这个结果也是徐京何想要看到的,但他想这么做,和被别人利用完全是两码事。 只是朝上的人,一般学子都难以把控,何况她一个疯了三年的人。 徐京何便是能看穿她所有的手段,应当也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知悉了他的意图,而刻意为之。 毕竟这事,若说是她们女子间的牵扯纠纷,也完全说得过去。 所以他将施元夕带到此处,只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便没再开口,而是等着她主动解释。 气氛冷凝,徐京何用不带情绪的目光审视着她。 那宛如实质的目光,直看得隐在了暗处的暗卫心惊肉跳。 施元夕却在此时后退了半步,她的裙角被脏污的池水打湿了些许,她却好似全然没有察觉,整个人都离池塘极近,开口的嗓音还格外动听,她道:“今日之事,元夕谢过司业。” 一阵秋风起,吹起了她的乌发。 徐京何看她自秋风中轻轻抬起下巴,露出了那张眉目如画的精致面容。 她生得美,那双眼瞳如纯黑的夜空般澄澈,此刻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盈盈地看着她。 远处的暗卫:…… 合着折腾半天,这位真的是冲着徐京何来的? 没错。 施元夕让徐京何亲自出面辟谣,还解决了魏青染。 可到了他的跟前,她却压根不打算说出自己任何的意图和解释。 事已至此,不论是什么解释,他只怕都未必会相信,还只会加重他的顾虑。 那魏青染的下场,便是她的前车之鉴。 若他手再黑些,今日她说不定还真的要溺毙在这池塘里。 托魏青染的福,她有了个万全之策,也是目前最符合别人眼中的她的最好办法。 那便是在他的面前,坐实魏青染的话。 让她所做的事,都变成了是想要接近他,勾引他,再谋夺一门好婚事。 而绝不是利用朝堂方向的居心叵测。现在的她,可还什么都算不上,肆意窥探朝中大事,利用几大家族的纷争来争权夺利,那么,第一个死的人,绝对是她。 天边的火烧云蔓延开来,橙红色倒映在了她的眸海里,金辉勾勒出了她脖颈漂亮的线条。 她就这么仰着小脸,对他露出一个一看就练习了很久的表情,脆弱又不堪地道:“魏青染欺我辱我,我知这么做不该,可一忍再忍,换回的是她越发咄咄逼人。” 见他不为所动,她似是有些狼狈地撇开了头,低声道:“幸得徐司业明辨是非。” “但不论如何,此事都是元夕有错,还请司业责罚。” 她如今一无所有,对待不同人,当有不同的办法。 至于谋夺婚事嘛……这怎么不算是专业对口呢? 她要蛰伏,要静下心读书,要慢慢谋取自己所想要的一切,便要不惜手段,不惜方式,多多变通才是。 远处的暗卫看得是目瞪口呆。 他都不知道,施元夕就这么几句话,是怎么把刚才那危险至极的气氛,变得这么……这么旖旎和暧昧的。 只半张着嘴,傻在了原地。 天可怜见的,这么多年来,对他家大人有心的人不在少数,这么明目张胆的,可还是第一位。 刚想着,就听那边的施元夕又来了句:“司业怎么不说话,可是因为这件事厌弃了元夕?” 余音那叫一个缠绵悱恻。 暗卫抬头,忍不住抖了一下。 今天可当真是开了眼了。 第19章 文章谬误 施元夕嘴里说着叫人误会的话,却没有半分越矩之意。 那双眼眸里仿若蕴含着绵绵情意,仔细一看跟徐京何站得还有些距离。 这就叫做专业。 徐京何面上看不出来情绪,似乎也并没有在分辨施元夕这番话的真假,他目光微顿,落在了她沾湿的裙摆上。 对面的人便适时地搓了下自己的肩膀,温声道:“徐司业?” 分明从头到尾没有提及过半句自己的处境,却能无端叫人生出几分怜惜来。 她倒是把蓄意谋划,演得无比分明。 徐京何抬眸,深井般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波澜,道:“既是知错了,便去戒堂内领罚。” 光从面上来看,确实看不出她的真实意图。 但至少有一点能明确,便是她和魏家确实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是否属于另外几方,就有待商榷了。 放在了眼皮底下,作用会更大。 他话音刚落,那双潋滟生辉的眸就垂了下去,看不清楚情绪,只能听到她低声道:“是。” 不远处的暗卫脑子里瞬间划过了许多字眼:知分寸、懂进退、不纠缠。 啧。 眼见施元夕的身影消失在了面前,隐在了暗处的暗卫这才现身。 刚一出现,就听徐京何道:“派人盯紧她。” 暗卫一愣,抬头就看见了一张平静无波的脸。 他没忍住,问道:“主子,这位施小姐究竟是……” 她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徐京何轻抬眼皮,他看了眼对方‘不经意’地遗落在池塘边上的香囊,淡声道:“别有用心,信口雌黄。” 暗卫:…… 那这个香囊,捞是不捞啊? “把东西取过来。” 暗卫得了吩咐,将那个淡紫色的香囊捡了起来,拍去了上面沾染的泥土和灰尘,才递到了徐京何面前。 徐京何却没伸手去拿。 他轻垂眸,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正是第一日见面时,施元夕身上散发着的那浅淡的香料味。 仿若是在告知徐京何,她从一开始入国子监,就是奔着他来的,所以才精心装扮。 在只能穿学子服的情况下,便特意用上了香料来让他记住她。 徐京何微顿,开口便道:“告知戒堂,让她多抄写几遍。” 以免她时间太空,还能有心思去描补之前的纰漏。 那边,施元夕可不管徐京何信与不信,离开国子监后,直接回了施府。 国子监的事情闹得很大,魏青染被退学这么大的事,施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可神奇的是,施府上下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魏青染被退学的事情因施元夕而起,虽不是她最终导致,但按理来说,萧氏无论如何也该敲打她一番才是,此番却这么安静,实在反常。 晚间,施元夕洗漱好了坐在窗边看书,张妈妈在一旁给她绣东西时,还担忧地问了一句:“……也不知道大房那边会如何。” “不会如何。”施元夕看着书,从旁边的小桌上摸了块枣糕吃。“我那位大伯父,可搭上了一艘大船。” 糕点在唇齿间化开,香甜软糯。 这段时间,连带着她在府中的伙食也好了起来。 与刚开始的敷衍不同,如今吃食好了不少,房间内存着不错的茶水,还时不时有这样精巧的点心吃。 张妈妈微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可是那边?” 施元夕轻点头,她在决定好这么做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后果。 其实这件事,她只是个导火索。可施家上下却不会这么觉得,只会认为是她招惹了魏青染。 以施家此前的态度,说不准还会为了平息魏家的怒火,让她也从国子监退学。 可如今却是什么都没发生。 不是她那大伯父大伯母变好了,而是他们现在也有了立场。 前些时日,张妈妈就发现了萧氏和镇北侯府来往。 施元夕却一直放任不管,为的就是此时。 裴济西和朝上的那几位,可算得上是颇有渊源。 ……当初镇北军反叛,裴济西后来查探下来,可是跟先帝一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施元夕不清楚这几年镇北侯府在京中的待遇如何,但她了解裴济西这个人。 与裴济西同坐一艘船,就得要与他同仇敌忾。 施家以为用她攀上了一门好亲事,倒正好让她放开手脚去对付魏青染,去招惹魏家。 现在好了,祸事惹了,比三年前还要大许多,施府却无一人敢吭声。 这怎么不算是福报呢? 其他人如何心惊肉跳,与她无关。 施元夕心安理得地睡了。 次日一早,施元夕早起后,伏案写了一篇文章,临出门前,将文章封好,交给了张妈妈。 萧氏现在因着裴济西,对她多有照顾。 正好,她便也借萧氏的人脉用一用。 萧氏晨起较晚,用罢早饭后才见了张妈妈。 听了张妈妈的来意后,她轻皱下了眉头:“要让女院的山长,将她这篇文章广而告之?” 萧氏觉得这施元夕是越发不知所谓了。 她在国子监内闯祸就算了,现在竟还要让她替她做这等事情? 张妈妈垂目,轻声道:“是。” 萧氏怒极反笑,她打发个人送来个东西,就喊她去做,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她将施府的人当做了什么? “姑娘说了,若此事让大夫人为难了,便让老奴把东西带回去。”张妈妈微顿,掏出了另外一张帖子,递到了萧氏面前:“恰好,江小姐差人至国子监,给姑娘送了张帖子。” 萧氏翻开了帖子,看清楚上面写的名字后,神色冷沉了下来。 她还道是哪位江小姐,原来是江静婉,镇北侯世子的未婚妻! 施元夕这分明就是在威胁她! 萧氏气不顺,想发火,却又无处可发。 总不能真的让施元夕上门去见江静婉! 迫于无奈,萧氏只能应了下来。 晚间施元夕回府,听说了后,只轻声应了下。 萧氏倒并不是怕她去见江静婉,而是怕她直接去找裴济西。 施元夕利用的就是这一点,她压根就没打算跟镇北侯府有所往来。 可萧氏不会这么想。 这便够了。 这几日国子监内风起云涌,她需要早些谋算。 施元夕的预感很准。 仅七日的时间,朝堂上如何热闹不知,光就国子监内,便换了三批官员。 首先是在代考舞弊案中,被处置了的学正、博士空出的位置,吏部有了安排。 紧接着就是吴监丞被调离国子监,另从翰林院中调了位汪姓官员,出任新的监丞。 比起来,前两轮都算不得什么。 第三轮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换血。 朝堂争斗下,无人可以避免。 原国子监祭酒,因收受学子贿赂,贪墨银两而被直接拉下马。 与之一起被铲除的,还有国子监上下的多位官员。 等吏部的安排下来后,许多人才骤然发现,整个国子监的上层,仅只有徐京何一人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这位新上任的祭酒,原是寒门出身?”清晨一早,许多学子便聚在了一起。 “是啊。” 施元夕抬眸看了眼说话的人,她落了个好名次,这个讲堂内的学子,好些都是王恒志那样出身非比寻常的荫监生。 此刻接腔的,就是现任吏部侍郎之子李谓。 李谓道:“赵祭酒是淮康二十三年的进士,兖州人,曾在徐州任职,前些时日才调回京中。” 边上的王恒之也道:“这次的调令一共两道,另一位是礼部员外郎,金陵人士,曾外放越州为官,也同样是寒门出身。” 施元夕默不作声,轻垂眼眸,抬手继续画她的画。 书画算是国子监内最轻松的课程了,她轻沾了些朱砂填色,慢慢勾画。 徐州、金陵,这两处可都隶属于江南。 所以,徐京何的目的,原是如此? 没等她深想,便听有人道:“汪监丞到。” “啧,终于来了。” “听闻这位这几日一直在甲等院各讲堂内立规矩,眼下终于是轮到我们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 国子监来的官员,眼下除了新祭酒外,其他人他们也都见过了。 这位汪监丞年纪尚轻,三十来岁,留着个八字胡,神色严肃。 待进了讲堂后,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施元夕,便直接皱下了眉头。 “甲等院内,如何会有女子在此处?”他冷声道。 底下的学子面面相觑。 “禀监丞,施元夕是此番入学考试考入甲等院中的。” 汪监丞神色冷沉:“这么说,你也是正经科考出身?” 讲堂内沉默下来。 王恒之轻皱下眉头,女子压根就没有参与科考的机会,汪监丞这个话,分明是在嘲讽施元夕。 未料到,身后的人竟是道:“若汪监丞愿意给学生一个机会的话,想来应该能是。” 汪监丞脸色一沉:“放肆!你当甲等院是什么地方?岂是你一个女子能随意沾染的?” “立即收拾东西,去往女院中!” 这话一出,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路星奕,都皱眉睁开了眼。 翰林院中,是有这么一批老学究,古板迂腐。 这位汪监丞身后是谁且不得而知,但讲堂内许多人都知晓,他这些时日才入国子监,顶上就换了个新上司,对方论及出身还不如他。 他眼下正急于立威。 而甲等院中,再没有比施元夕更好对付的人了。 第20章 你违规了 她的话,像是往平静的湖泊内,扔下了一块巨石。 叫这讲堂内的许多学子都变了脸色。 这等事,便是真的有,那也不能摆在了明处上说,尤其是在国子监这样的地方。 天下读书人中,也是以寒门出身者最多。 这些人皆怀抱着一腔赤诚,想着日后可以在京中大展拳脚。 现在说一切的能耐和作为,在权势面前都是空谈,那不就是在给这些人泼冷水吗? 今日施元夕这番话一旦传出去了,汪监丞只怕要被许多的大梁读书人唾骂了。 读书人最厉害的,可不就是手中的笔。 他站在了上首,脸色格外难看,被底下无数双目光盯着,沉默许久后,到底还是道:“评判文章的标准,自然以文章好坏为准,这是国子监一贯信奉的准则。” “你莫要因为我让你离开甲等院,就刻意歪曲我的意思。” 汪监丞顿了顿,眼眸冷沉地道:“但这甲等院中,也不是你写一篇文章就能轻易留下来的。” “国子监本就课业繁重,甲等院又是个中翘楚,你若大考不合格,依旧不能留在甲等院中。” 有施元夕的那篇文章在前,他已经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驱逐她离开,却也落不下颜面,只断定她无法通过大考。 “你一个女子,能顺利通过入学考试已是不易,国子监本次大考的难度,将超过科举乡试,你若考不过,仍旧是会被降至女院中,如此,你还要坚持?” 李谓皱眉道:“甲等院大考不通过者,不是降至乙等院吗?” “此项乃是国子监新规。”讲堂内的学子循声望去,便看到了新任国子监祭酒,身穿大梁官袍,缓步走了进来。 大梁国子监祭酒乃是从三品的官职,官袍的制式与整个国子监官员都有所不同。 讲堂内的学子们反应过来,纷纷起身道:“见过祭酒。” 新任祭酒卢胜平抬手,朗声道:“不必多礼。” 上首的汪监丞眼眸微动,对他行了一礼,将讲堂上首的位置空了出来。 卢胜平今年四十来岁,身形清瘦,目光如炬,待人接物却格外温和。 “此番新规,本应当在下月初晨会时宣布,但既然汪监丞已经告知了你们,便也无需再等。”卢胜平声音温和,不似汪监丞那般疾言厉色。 在场的学生却都听得分明,祭酒已有了打算,汪监丞却不管不顾直接告知学子。 这等行为,便是越俎代庖。 汪监丞的脸色已彻底沉了下来。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如今便是有再多不满,也是半点不能发作。 “为督促学子进步,筛选出最优,国子监已由前日禀报了圣上,将进行大考改革。” “改革条例中,最为重要的,就是方才汪监丞所说的内容。从前的大考降级,是有所限制的,甲考不过,退为乙,乙考不过,则再退为丙……如今更改后,变为无限制降级。” “即,根据学子的评分界定,如若考得过差,甲等院的学子,可直接从最高甲等,降至最低的戊级,在戊级的学子,若大考不过,则直接清退。”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卢胜平目光落在了他们的身上,淡笑道:“但同样的,戊等院的学子,若在大考中表现极佳,各类评分都达到了甲优,也可直接升至甲等院!” 这一番话,在所有学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此前还以为只是官员的变动,未料到整个国子监内都掀起了一场狂风暴雨。 这般改革后,凡是没有真才实学的人,都将要遭到直接淘汰。 在这中间,也就唯有荫监生能稍微喘口气。 卢胜平看向了施元夕:“你的情况较一般的学子更为特殊,是以,你若是考不过的话,将会被直接降至女院。” 对甲等院的其他人来说,哪怕是一次失利,退至戊级,却也是还有机会的。 但对于施元夕而言,降至女院,便意味着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权利,将会从手中彻底流失。 女院不学任何的治国论,也完全没有进入仕途的可能。 卢胜平知晓,这个新规对施元夕来说,算不得公平。 可这是朝堂几番博弈下来的结果,她的情况特殊,国子监只能优先顾及普通学子。 施元夕眼眸闪烁,似是也被新规冲击到了,但仍旧起身道:“是。” 对于已经成型了的大梁朝堂,她这样的身份,便是个外来者。 外来者想要突破重重阻碍,走到了那条路上,是格外不容易的。 所以施元夕对这一系列的变动也算得上是有所准备。 甚至目前的情况,对她而言不算太差。 这位卢祭酒是何脾性暂且不知,但新规推行的第一次大考,必然是要保持相对公平的。 而她一直所求的,就只是一份公平罢了。 此番国子监的巨大变动,对她来说,反倒是个机会。 汪监丞没能立威成功,临离开前,回头看了眼施元夕:“大考已在眼前,你可莫要让人失望才是。” 他在翰林院多年,属于最为迂腐陈旧的那批人。 在他看来,施元夕第一次能够考入国子监,不过是因为入学考试题目简单,她又占了几分运气。 而下一次大考的难度,可谓是直线飙升。 这般情况下,施元夕不可能再考过第二次。 国子监新规改制的事,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 新规争议颇大,还让所有的学子都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导致原本散漫的甲五级,如今都变得尤其紧绷。 甲等院中,最危险的就是甲五。 施元夕他们讲堂还是所有人中的末位,学子们虽然嘴上不提,可已是脑中绷紧了一根弦,轻易不敢放松。 讲堂内的氛围都变了,学正授课时,皆正襟危坐,仔细听讲。 大概唯一的例外,便是那路星奕了。 因官员变动和新制改革,国子监很是忙碌了一阵,学子也紧绷,是以近两个月的时间,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学。 只路星奕一人,还是从前那般模样。 学正授课,他要么不出现,要么就歪在椅子上打瞌睡。 邱学正前边还有心叫醒他,后边见他冥顽不灵,便也不再管他。 到距离大考仅有十五日时,整个讲堂内,大部分的学子都已经递交了邱学正要求写的策论。 只留下了两组。 一组是施元夕他们,另外一组,则是李谓那组。 李谓那边听说是已经写成了,但仍旧觉得不够完善,所以在进行二次修改。 李谓虽是荫监生,学识却不差,身上也有功名,他晚交,是为了尽善尽美。 施元夕这一组…… 就纯粹是半点没有准备了。 这些时日,施元夕听闻朝上争论不断。 她又深入简出,每日里都待在了国子监。 沐休时也在家中温书,连施雨烟小姐妹举办的赏花会,施雨烟别扭地来邀请她一同去,她也都推拒了。 同在国子监内,施雨烟最清楚施元夕的处境。 大考改制,除去了此前原本就受关注的学子外,新学子里,引发最多争论的,就是施元夕。 绝大部分的学子,都认为她无法通过第一次的大考。 也是因此,施雨烟并没有为难她。 谁知那日她去了后才知道,那赏花会竟然还邀请了魏青染。 魏青染自坐下后,一言不发,目光不断地落在她的身上。 施雨烟心头不适,回来告知了施元夕。 施元夕倒并不意外。 魏家忙着朝上的事,分不出空闲来对付她这个小虾米。 魏青染倒是记仇,可她不出门,她暂时也不能将她如何。 她当初借徐京何的手,将魏青染弄出国子监,为的就是让魏青染游离在她的生活之外,好让她空出时间来,好好准备晋升考试。 她这两个多月的时间,皆在温书。 倒不是施元夕对自己没什么把握,而是她多年来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只要停下来,就会不断地学习和充实自己。 施元夕埋头苦读,路星奕不见人影。 就王恒之一个人,急得原地打转。 他是荫监生没错,可至少大考是得要参加的。 邱学正的策论一日不交,他们三人便一日没有参与大考的资格。 入学第一次大考就没参与,他想不出来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偏另外两人,皆是跟没事人一般。 王恒之知道他们两有过结,可在讲堂内没有来往便算了,这策论还是要写的呀! 终于,在李谓那组重新递交了更改后的策论以后,王恒之坐不住了。 他难得在休息时间找上施元夕,焦灼地问她:“邱学正的策论,你可有想法了?” 施元夕微顿:“课题已有了想法,你呢?” 王恒之大喜,当即道:“既是已经有了想法,那不若今日便一起商讨吧?” 施元夕同意了。 结果他去找路星奕的时候,对方却道:“既是有了想法,你们便自己去写不就成了?” 王恒之傻眼了:“可这是我们三人的共同课题。” 路星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她此前不是还说,这事有我没我都一样,既是如此,又何必来找我?” “我没空。” 王恒之碰了一鼻子灰,无奈之下,只能将他的话如实转告。 施元夕听了后,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说知道了。 见王恒之满脸担心,她便道:“明日他会来的。” 她说得笃定,王恒之也只能暂且放下心。 第21章 真正的敲门砖 近些时日,施元夕在忙着温书,乐书也没有闲着。 施元夕让她在京中找寻经验丰富,为人牢靠的铁匠。 这事不太好办,经验丰富容易,另一个条件却有些难以满足。 乐书便叫上了二房车夫清叔的大儿子阿拓一并去寻找。 这个阿拓当年得过施元夕的恩情,听罢自然愿意。 他和乐书两个人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内,走街串巷,将京中大大小小的铁匠铺都走遍了。 也是凑巧,那日施元夕沐休,乐书又和阿拓外出找寻铁匠。 他们当日去的是京中一家极富盛名的铁匠铺,刚到门口,乐书就瞧见了路星奕。 施元夕吩咐过她小心行事,乐书便躲在了阿拓身后,避开了去。 回来以后,她将这件事告知了施元夕。 施元夕便嗅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第二日同一时间,国子监收假,她便让乐书回来,叫阿拓一个人去碰碰运气。 阿拓又去了那家铁匠铺,在里边待了一会,再次见到了路星奕。 这次乐书不在身边,路星奕压根不认识他,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盯着对方看。 回来以后,他告知施元夕,路星奕是去那边修理武器的。 官家武器,上面有徽印。 大梁有专门的军备处,负责制造和修理武器,只是流程比较麻烦。 若是一些个小毛病的话,自己私底下找铁匠修理,也算不得多大的问题。 只要符合规制便可。 官家武器,私下找铁匠修理,再加上路星奕寻常在国子监的表现。 施元夕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在悄悄做些什么。 而且他不去军备处,也不是什么怕麻烦之类的,而是他不敢去。怕在那边叫人给认出来,坏了他的事。 与之一起的,还有阿拓带来的一个消息。 “当时见到那个人时是上午时分,到下午时,小的又特地去了那个铁匠铺一趟,可再找过去时,那铁匠铺已经关门了。”阿拓心细,特地找人问了缘由:“听旁边做生意的人说,是整个铺面连同铁匠和伙计,全都盘了出去。” 路星奕也不傻。 他不缺钱,想要行事更周密些的话,盘下铁匠铺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他运气不好,正好被施元夕遇到了。 别说,施元夕还挺羡慕的,她要有钱,她也盘一个。 但恰好是因为这件事,让她对怎么对付路星奕这个人,有了绝对的把握。 路星奕冷眼看向了施元夕,整个国子监内,只有周淮扬知道他每日在做些什么。 周淮扬不可能把这件事告知她,她究竟是从哪里得知到这件事的? 他沉着脸一言不发,目光还落在了施元夕旁边的王恒之身上。 ……王恒之这会正惊讶着,他哪敢说话。 路星奕的父亲对他报以厚望,指望着他从国子监内入仕,走上文官仕途的事,就是他告诉施元夕的。 可他对天发誓,他还以为施元夕是打算跟路星奕晓之以情呢。 三人无声对峙许久,路星奕到底是率先开了口。 他收起了表面上那玩世不恭的模样,直接道:“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策论之事?” 路星奕面无表情:“今日便是你不找我,策论我也会按时递交的。” 他要继续留在国子监内,以免他父亲生疑,怎么可能会缺席大考。 “况且,此前不是你说的不需要团体评分吗?”路星奕望着她:“既是如此,我便是随意递交,也不会影响到你们吧?” 因为被发觉偷摸入了兵营的事,他此刻说话并没有太过尖锐。 但施元夕也清楚,他好说话,是因为他的事施元夕没泄漏出去,如若泄漏出去的话,怕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是。”施元夕应道:“但我需要你根据我给出的课题,来写策论。” 大考在即,她压根没有时间辅佐这两个人写策论。 原本在施元夕的设想里,他们三人各自递交,就算所写的东西完全不搭边,邱学正应当也不会为难他们。 但现在情况变了,新规推行,不知多少人在盯着国子监。 这个团体作业的份量,此刻便变得重了起来。 这是参与大考的敲门砖,很难保证不会有人从中作梗。 路星奕明白她的顾虑,他停顿了片刻后道:“我只能接受用你拟好的课题。” 除此以外,她若是要占用他的时间,让他按照她的意思来写,那他做不到。 他好不容易摸到门路进入新兵营,眼下也同样是关键时刻。 “一言为定。”施元夕应道。 他二人态度变化太快,以至于王恒之都没能反应过来。 就见路星奕盯着他道:“今日之事……” 王恒之立即举起两根手指:“我什么都没听到。” 路星奕满意了。 他们三人第一次达成了共识。 施元夕第二日就把拟好的课题交给了他们两个人,让他们自由发挥。 直到离递交日只剩余三天时,这两个人才分别把策论给了她。 递交前,施元夕打开看过。 王恒之的,她只看了一眼,就给撂下了。 ……很难想象他的老师从前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路星奕递交的策论,却有几分意思。 他在国子监一直表现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自来对学问也不上心。 可出乎意料的,他的策论写得不错。 施元夕所指的不错,大概是能达到他们这个讲堂的中位水平。 放在整个甲等院的话,还是不够看。 但确实和路星奕的表现相差甚大,这份策论的质量是合格的。 她确认无误后,在最后一个递交日时,才把他们三人的策论交上去。 策论递交,接下来就是等待策论评分。 一般情况下,邱学正会在大考前直接公布评分。 可这次再度发生了变化。 次日一早,李谓早早地就到了讲堂中,给所有人带来了消息。 他神色严肃地道:“这次的策论评分,将会在今日下午,由整个国子监内的所有学正共同评出。” 满场俱静。 王恒之惊声道:“当场评分!?” 李谓:“是。” 王恒之:…… 请问这跟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一上午的时间,当场公开评分大策论的事,在整个国子监内传开。 上午书画课时,施元夕抬头看了眼,几乎整个讲堂内的学子都是神色紧绷。 前边的王恒之,更是有些心神不宁。 她正欲收回目光,抬头就见到了路星奕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与她目光对上后,他方才收回了视线。 前几天,也就是施元夕找他后没几日吧,周淮扬亲自来他如今住的府上,告知他,此番策论必得要好好准备。 周淮扬在甲等院内名列前茅,又有着谢家的这层关系在,他知道这事倒也正常。 施元夕……连同他在兵营的事,她究竟是怎么得知的? 路星奕实在是好奇,以至于今日一整日,都没有离开国子监。 到了下午时分,整个甲等院的学子都集中在了静思台。 国子监内,唯有甲、乙二院有这个大考前的策论考核。 为公开评分的事,其他院今日下午都得了沐休假,离开的学子却并不多,大部分人都聚在了静思台外看热闹。 大考开考前若是被剥夺了考试资格,那可就真是流年不利了。 许多人都这么想着,也如往常一般,觉得本次策论考核不会太难。 然而,就在所有甲等院学子落座后不久,上首的公开评分,进行到了第十三组时。 新来的齐学正手里拿着一份策论,在多次确认后,开口道:“乙三级叶滨可在?” 叶滨。 施元夕轻抬眸,看向了上首坐在了卢祭酒左侧的徐京何。 徐京何寻常不授课,她几乎都见不着他的人。 此番难得出现,也只是在低头阅卷。 听及叶滨的名次,他连头都没抬。 施元夕却记得这个学子的名字。 这人就是入学第一日时,得了魏青染授意,在门口质疑她舞弊的乙等院学子。 叶滨在无数人的注视下,站起了身来。 他神色算得上是沉着冷静:“学生在。” 齐学正冷眼瞧他:“我问你,这篇策论可是你所写?” 叶滨微顿,随后高声道:“正是!” “放肆!” “啪!”齐学正将手中已经装订成册的策论重重砸下。 “论及河渠治理,当以发动当地百姓,以梳理为主,挖通……方是长久治理河患之根本!”齐学正在根本没看他策论的情况下,说出了一长串的论点。 “此为淮康十三年,两榜进士孙赫所写之文章。”齐学正冷声道:“你再说一遍,这篇策论当真是你所写?” 周遭顿时鸦雀无声。 施元夕抬头,看见那叶滨瞬间白了脸色,他缩在了袖子底下的手隐隐在颤抖。 几乎是顷刻间,额头上就已经爬满了汗珠。 身侧的学子们,皆是大气都不敢出,底下许多人面面相觑,已露出了惊骇之色。 如何能不惊骇? 这位齐学正入国子监时间较晚,授课不算太多,学子们对他印象不算深刻。 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对方竟是连淮康十几年进士所写的文章,都记得清清楚楚。 国子监也是正常书院,便必然少不了弄虚作假之事。 叶滨这人自进了国子监后,就没好好读过几天书,大把时间都浪费在了如何结交权贵身上,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来写策论。 第22章 甲五级第七! 施元夕的话,在有心人的耳朵里,听着是一回事,在寻常人的耳中,听着就只关乎于本次策论。 静思台内嘈杂了起来,有叶滨的事情在前,在场的人都尤为关注他们的评分。 “看来,这个甲等,今日她是非拿不可了。”坐在了汪监丞身侧的学正轻声道。 “巧言令色,强词夺理。”汪监丞冷笑:“说是群体策论,可最后产生的联系,倒是她临场说出来的。” 齐学正听着他的意思,是不愿意给出这个甲等,他低下头,在施元夕的策论上做批注,一边道:“今日便是不叫她起来,最后也需要查验策论议题,只要结合了议题来看,他们的策论就没有跑题。” “何况,策论对答是历来都有的传统。”齐学正批注结束,抬头看他:“汪监丞以为呢?” “评分当由你们学正共同给出。”汪监丞冷脸道。 无论几大世家私底下厮打成了什么模样,面子上却还是要维持的。她都已经提出三元归一的议题了,今日的评分,谁又能在这上边给她使绊子? 何况她的群体策论合理合规,旁人就算是想挑错,如今也是半点都挑不出来了。 齐学正将定好的评分,交由徐京何。 徐京何轻扫了眼,抬头,目光落在了静立的人身上,缓声道:“甲五级施元夕,本次群体策论评分为甲。” 尘埃落定。 施元夕终究是取得了参与大考的资格,同组的路星奕、王恒之两个人,也因为她的群体议题,而同步通过了策论考核。 而国子监各处前来看热闹的学子们,听到了她通过考核后,便更加兴奋了。 这代表着,施元夕将会参与到了即将到来的第一次大考中。 和此前种种考试不同,大考才是国子监内最为权威的考试。 也最能检测学子的真实水平,在学子们的心中地位最高。正因如此,太多人实在是好奇,本次施元夕大考会取得一个什么样的名次了。 今日策论考核结束后,距离大考日,便只有七日了。 整个国子监内的格局,也将因为本次大考而发生巨大的转变。 不过本次的策论考核,也足够精彩。 施元夕他们考核结束后,竟是又抓出了两个作弊的学子。 这中间有一位,用的是代笔。 被叫起来时,对文章的内容一问三不知,全然一副失忆了的模样。 直接被当场拿下,同样清退出了国子监。 还有一位,则是荫监生。 本以为对这位荫监生的处置会较为宽和,毕竟在国子监中,荫监生都有一定的优待,也算是不成文的规定了。 毕竟早年间,尤其是前朝末期,国子监直接成为了皇帝用来给官员子嗣晋升的工具。 却没能想到,这个荫监生在被查实后,同样被清出了国子监中。 和前两人相比,这个荫监生得到的处罚,才是最令人惊讶的。 众说纷纭中,施元夕抬眸,看向了上首面不改色的徐京何。 她听身侧的王恒之普及了下那个被清退的学子的背景,只从王恒之的话里来简单分析,这学子家是朝中勋贵,似乎并没有特别明显地倒向了哪一方。 这种老牌勋贵世家一般最是难缠,徐京何究竟是打得什么主意? 似他这么老谋深算的人,总不能是为了爱与正义。 施元夕盯着他出神,没料到他骤然抬眸,那双悠远深邃的眸,直接对上了她的。 猝不及防对上了视线,施元夕微顿,随后冲着徐京何,露出了一个明朗大方的笑容。 徐京何:…… 惯会装相。 他淡扫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施元夕轻挑眉,年纪轻轻的装什么深沉。 这三人被清退后,整体流程就快了许多。 甲五级最后获得最高评分的,就是李谓那一组。 李谓本人的评分,达到了甲良水准。 这般水平,在整个甲五级中,也属于是不错的了。 甲等院也确实不负盛名,自甲四级开始,策论写得越发精妙。 其中,当以甲三级的周淮扬最为引人注目。 他的策论一出,上首的邱学正直接笑得跟朵花似的,压根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盛赞道:“这般文采,堪比状元郎啊!” 连旁边很少有表情的齐学正,也是满脸的赞赏。 这是迄今为止,施元夕听到过的最高评价了。 目前甲等院中,甲五级人数最多,往上逐渐减少,周淮扬在的甲三级,不足二十人。 但在他们顶上的甲二级,却还是有三个人的。 这三人递交策论时,都没得到如此高的评价,反倒是周淮扬得了。 至于甲一,徐京何结业后,便暂时无人考入。 到此,策论审核便结束了。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国子监都处在了一种紧绷的备考状态中。 大考前三日,国子监终是给了沐休假,施元夕没在国子监多做停留,直接回到了施府。 施元夕刚进门,张妈妈就迎了上来,神色复杂地道:“大夫人派人送来了些东西。” 她微顿,抬步进了房间中,发现屋里摆满了东西。 有精致的衣裙,雪白无任何一点杂色的狐皮披风,甚至还有一整套的东珠头面。 上面缀着的东珠,粒粒饱满莹润,是极难得的珍品。 除此外,还有一箱子的书,施元夕随手翻了一下,发现都是难得的孤本。 “姑娘,这些东西……”张妈妈欲言又止,施元夕是二房的孩子,二房向来拮据,施元夕在及笄前,都没几件像样的首饰。 施府对她最为大方的一次,就是她和谢郁维订婚时,萧氏从公中划了五千两银子,说是给施元夕添妆,后来婚事没成,那五千两银子自然也就没落到施元夕手中。 ……萧氏何时对施元夕这般大方了? 别的不说,光就那套东珠头面,恐怕都要近千两银子吧。 “放着吧。”施元夕倒是不意外。 她都用裴济西的名号办成了好几件事了,萧氏若无一点反应,才叫奇怪。 那些东西就这么摆在了房间内,施元夕甚至没让人将其收起来。 她就在这花团锦簇里用了晚饭,守着一屋的东西,在榻上看起了书。 至晚间时分,施元夕手里的书已看了大半时,才听底下的人道:“大夫人来了。” 萧氏一进门,看到这般场面,神色微顿了下。 她让底下伺候的人都退到了屋外,坐在了施元夕的身侧,轻笑道:“这都是些难得的珍品。” 见施元夕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她笑意更甚:“世子亦是耗费了些功夫才得来的,元夕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 “世子说了,你若有不喜欢的,尽管说出来。”萧氏意有所指地握住了她的手:“总归,一切当以你为先才是。” 萧氏因着此前的事,此番直接将施府和裴济西的打算,摆在了明面上。 “世子待你也是极用心了。”萧氏眼眸微闪:“之前一直叫我们瞒着你,说是你心底还有气,需得要慢慢来。” “这般情分难得,你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施元夕在她说话后,便再次将视线放到了手里的书上,她一边翻动着书页,一边道:“珍惜什么?给裴济西做妾的机会吗?” 萧氏脸上的表情冷了几分:“以如今你的处境来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镇北侯近些时日已有些糊涂了,世子与江静婉的婚事,大约会继续往后拖延。你若能先一步入府,再诞下子嗣,日后江静婉便是进了门,也再无法越过你去。” 施元夕的注意力,放在了萧氏的前半句上。 镇北侯病重,一旦离世,朝局必然会发生变化。 “国子监那等地方,也不是你能久留之地。如今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待你点头同意,镇北侯府会以极高的规格,迎你入门。” 施元夕抬眸望向她:“什么规格?高门贵妾的规格?” “国子监大考在即,我没时间考虑这些事。” 萧氏冷下了面容,她果然揣着些别的心思,此前却不断用裴济西来做幌子。 “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由不得你。” 施元夕听了这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因着最近施雨烟帮了她不少的忙,所以施元夕没有直接开口去问萧氏。 这桩婚事这么好,她怎么不让她的亲生女儿去? 她不知晓的是,萧氏心头也怄着呢。 裴济西要徐徐图之,还要施元夕心甘情愿。 前边一个还能理解,镇北侯府如今也是多事之秋。 后一个……便实在是为难萧氏了。 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她施元夕心比天高? 正想着,却听见施元夕不疾不徐地道:“是吗?那非得要做妾的话,大伯母也该让元夕自己来挑才是。” 她满脸认真地看着萧氏道:“我选姜浩。” 萧氏那张脸瞬间就黑了。 施元夕太知道萧氏的命脉在什么地方了,尤其是这段时间,姜浩和施婼的关系才刚刚缓和了一些。施元夕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就是在往萧氏的心尖尖上踩。 她神色格外难看:“……你既是要时间,便给你时间,可你得要记住,你终究是施府的人!” 东西她已经替裴济西送到,话也已经带到,实在不想跟施元夕再说多余的话,再受些不必要的气了,径直起身离开。 “对了。”施元夕却在此时叫住她,她指着地上的东西,问萧氏:“这些东西,我能给当了吗?” 第23章 请祭酒准许 这可是整个甲五级的排名! 前七位,意味着她甚至还超过了此前与她一并入学的绝大部分学子! 茶室内无数惊讶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 “第、第七?”王恒之实属没有想到。 其实上次的群体策论时,他已经隐隐发现了施元夕学识了得,可还是低估了她。 “甲五级前十位中,只有施元夕一人,没有功名在身。”边上的学子重新扫了一遍名单后道。 和施元夕同一个讲堂的李谓,也取得了极好的名次,本次乃是甲五级第九位。 但李谓早年间就已经参与过科举,只是后续没再继续考而已。 再看名单上的人,好些个都是入学考试时就表现优异的。 整个甲五级,包含被降级下来的人一起,仅有施元夕和李谓突出了重围! 这让这些学子如何不惊讶? 不只是他们,上边的雅间中,也陷入了死一样的安静中。 魏青染神色难看,问道:“没看错?确定是她?” 丫鬟艰难地点下了头。 魏青染那张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施元夕入瓮,结果对方不仅没有遭遇到降级,甚至还考入了前十位! 这如何可能!? 江静婉从雅间中离开时,还听到了瓷器碎裂的声响。 右边的雅间内,裴济西也收到了相同的消息。 他静了许久,目光落在了楼下那道纤瘦的身影上。 身侧的人低声道:“……国子监内因施元夕的名次争执不休,今日放榜前,仍旧有人提出异议。” 这件事情上,有异议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甲五级前十位中,有八位是举人出身,排名第一位的那人,裴济西很早前就听过对方的名号。 对方可是乡试中的头名,也就是解元。 施元夕一个闺阁女子,在饱读诗书十余年的男人中杀出重围。 这事只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从二十六位,晋升至七位。”裴济西微顿:“跨度确实过大。” 身侧的人正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底下的施元夕就被国子监的人叫走了。 施元夕在周围学子诧异的目光中起身,和对方一起离开了茶室,往国子监的方向去。 国子监内有一栋雄伟的建筑,立于静思台的后方,是官员的议事处。 大考榜单已经公布,可屋内的争论仍旧没有停歇。 “……她入国子监也不过短短的三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内,提升怎么会这般巨大?” “放榜之后,已有不少人来打探消息了,都想要知道施元夕这个第七位是否属实。”有人叹气道:“此前汪监丞就提议过将放榜日往后延,却被卢祭酒驳了,如今闹得这般大,她这个名次若是虚的话,国子监在朝上,怕是难以立足了!” “答卷你们不都看过了吗?”邱学正不耐地道:“名次是虚的?刘学正,你倒是说说看,这名次怎么个虚法?是那算学虚了,还是那经义虚了?” “你当那算学是与你开玩笑呢?什么都不懂,便也能蒙到答案?” 教算学的学正连连点头,这次算学的试题还比较难,乙等院的还好,从丙等院往后,有不少人答卷都是空着的。 说别的能弄虚作假也就罢了。 这可是算学,不会便是不会,从哪儿弄虚作假去? “所有的监考官都已经再三查验过,施元夕大考时所坐的位置,周遭都是些乙等院的学子,随便拉出一个来,评分都远不如她。”齐学正沉声道:“考前入场时的那场意外,在场之人心里都清楚,正因那件事情,施元夕入场前的检查尤为仔细。” “便是要怀疑她弄虚作假,也得有个由头,身侧都是学识不如她的人,她上哪儿作假去?” “她的身上若没有猫腻,怎么那日入场前那么多的学子,偏偏就她查出了不对劲?且此刻回忆起来,那钱学录是自己认罪的,却也只认了那张纸条,有没有其他的,可就难说了。” 卢祭酒坐在了上首,就这么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 他面色沉肃,瞧不出来情绪。 徐京何坐在了他的左下方,修长的指节轻点着椅背。 甲等院的大考名次实在是过于重要,这不单单只是一个书院里的排名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关系到了仕途。 首位破格考入甲等院的女学子,首位仅用了三个月,便从末位突进到了前十的学子。 所要面临的阻碍,且还不知有多少。 她目前所走的每一步,都在抢占别人的位置。 利益之下,没有任何人会后退半步。 眼下几个官员的质疑,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下边还在争吵,徐京何轻抬眼眸,冷声道:“既是这般容忍不下她的名次,当初她入院时,你们就该去朝上死谏的。”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 “不让她进入国子监,现在便不用费尽心思地否认她的名次。”徐京何抬眸,直接与所有人对视。 汪监丞冷笑:“照徐司业的意思,便是她不管用什么手段,我等都得要捏着鼻子认下了?” 卢祭酒皱眉,想要打断他。 就听边上的人声色冷硬地道:“正是。” 底下所有官员,俱是变了脸色。 “你既是认定了她的名次是作弊得来,就得要找出证据。”徐京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找不出来,便只是你无能。” 无能。 当着无数官员的面,汪监丞那张脸直接涨成了猪肝色。 他接触徐京何这个人不久,此前一直觉得他脾性温和好说话。 却没想到,所谓学富五车、翩翩公子,俱全都是假象。 在徐京何底下做事之人,无不畏惧他的,这样的人,如何称得上好说话? “好了。”见场面难堪,汪监丞几乎站不住脚,卢祭酒便适时出了声。 “施元夕的各张答卷已反复确认过,评分没有任何问题。”卢祭酒说话,顿了一下:“但考虑到她的情况确实特殊,以何等方式对待,还需进一步斟酌。” “今日便到此处吧。” 榜单是正常公布的,但如若后续有太多的人质疑,那施元夕的这个名次,能不能保得住还难说。 最好的办法,是再进行一次她个人的重考。 可流程上来说,她一切都合乎规则,让她重考,既没有理由,也不符合规定。 国子监大考不是说重考就能重考的,为她一个人开,就更无可能。 还有她的女子身份……各项种种,都让人头疼不已。 卢祭酒按了按头,正想让他们离开,就听底下的人道:“施元夕到了。” 施元夕是他差人叫来的。 把她叫来,也是想要了解她自己的想法。 这屋里原本打算起身的人,在听到施元夕人来了后,都不动了。 卢祭酒思虑片刻,还是让她进来了。 紧闭的大门被人推开,施元夕抬步进了这道门。 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这次她所面临的各类目光,都极具压迫力。 他们看着她,如同在看一个异类,一个完全不输于这里的人。 施元夕垂眸,她清楚,权力之门是这些人给她,或者说,给这天下的女子划下的禁地,她一旦踏入其中,就免不了被所有的掌权者针对。 如若她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披上男装,或许还会好些。 但自她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她便未想过任何遮掩。 这条路,她注定走得会格外艰难。 和她想的一样,四周紧盯着她的国子监官员中,有一两个此前对她印象还不错。 但也仅限于此。 一旦她暴露出来了半点野心,这些人便会变了副面孔,对她多番打压。 “施元夕。”汪监丞率先发难:“你来说说看,此番大考,你究竟是如何考出来的?” 施元夕道:“学生还要多谢各位师长。” 她轻抬头,神色坦荡:“若没有师长们的敦敦教诲,学生也不会进步得如此之快。” “撒谎!”刘学正怒声道:“甲五级这么多学子,比你刻苦努力之人比比皆是,你的意思是,他们在授课时,都没有认真听讲了?” “施元夕。”卢祭酒打断了他们的话,直接看向了她:“我查阅过你此前的答卷,包括了前不久的群体策论。” “你应当清楚,策论是你的弱势项,入国子监时,你的策论便只是甲末,到群体策论时,邱学正给你的评分则是甲中。” 甲中,用现代的分数来解释的话,就是正好合格。 “而本次大考,你的策论亦是甲中评分。”卢祭酒抬头看向她:“但你可知,本次策论的难度较大,在你们甲五级中,也仅有三人考至甲良。” 施元夕微顿,这便是不可控因素了。 她能把握住自己的评分,却左右不了他人的评分。 “回祭酒的话。”她神色平缓,不疾不徐地道:“学生在越州时,老师讲授策论较少,能给学生练手的机会也不多。” “到国子监后,学生为了能学好策论,每隔三日,便会写一篇策论,交由邱学正批阅。” 邱学正闻言,当即点头:“此事我可以作证。” 每三日一篇策论! 底下的官员,皆是心头一震。 她所付出的努力,确实也远超常人所想。 策论写起来费力费时,且还需要大量查阅文书,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毅力的。 卢祭酒亦是沉默了片刻,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施元夕,半晌才道:“除了策论外,你其他的学科也有极大的提升,尤其是算学和经义、律令等,几乎都是甲优。” 第24章 晋升甲四级 晋升考试!? 在场的国子监官员,俱是一惊。 “你要参与晋升考试?”汪监丞微眯着眼,冷声道:“你知道那是什么考试吗,岂能容你胡闹!” “如何是胡闹?”施元夕道:“各位师长,还有外边的诸多学子,不都对学生的大考名次有所质疑吗?” “晋升考试的难度远在大考之上,且因为设有门槛,参与的学子极少。” “学生以为,比起重考,晋升考试的评分当更具备说服力。”施元夕面不改色地道。 现在是她最好的机会,魏家因为栽赃学子舞弊的事情,正满头包,暂时顾不上国子监内。 她的大考名次又惹来了这么多的争议。 今日放榜后,只怕国子监女弟子考入前十的事情,就要传遍整个京城了。 不论这些议论是好是坏,都足够吸引眼球。 她要做的,就是将这一股风吹到最大,吹到顶峰,为她所用。 那就再没有比直接参与晋升考试更好的办法了。 屋内的大部分官员都沉默了。 邱学正轻声对卢祭酒道:“……施元夕所说的,倒也有道理,每年大考前十名本就有着直接进行晋升考试的机会,这是符合规制的。” “而且晋升考试每年都要举行,反倒比重新让她一个人重考更简单些。” 若重考大考,少不得要重新出具试题。 国子监的试题都是反复订正过的,重新出题流程复杂,而且再过些时日,便要到年关了。 年关一过,便是春闱。 往常春闱试题,也会需要国子监官员参与订正。 为她一人重考,耗费过多力气,底下的官员也会有怨言。 卢祭酒闻言,看着施元夕的眼神尤为复杂。 懂得审时度势,更知道在何等情况下,能够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大的好处。 她若生成了一个男子,未来将不可限量。 “规定是如此不假,可如今并不能确认你的大考名次属实,这般情况下,若是让你直接参与了晋升考试,对其他学子来说,岂不是有失公允?”刘学正沉声道。 “不错。”汪监丞道:“晋升考试对国子监尤其重要,不是用来给你自证清白的工具。” 而此前对施元夕名次抱有怀疑的另外几人,这会反倒没有开口了。 施元夕看在了眼里,索性上前一步道:“是以,为了保障考试的公准性,学生愿在各位师长面前担保。” 她眼神明亮透彻,如白日里灼目的光:“如 若晋升考试评分与大考差异过大,学生再不会有任何辩解,会自行退出国子监!” 这话一出,整个议事处都安静了。 在场的不少人,都曾教授过施元夕,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清楚施元夕这三个月来,付出了一些什么。 不客气的说,她其实是甲五级中最为努力的学子。 却在好不容易考到了第七位后,做出了这样果断的决策。 “你可想好了。”齐学正面容严肃:“甲五级的晋升考试难度,接近于甲四级的大考,甲五级许多表现优异的学子,都遭遇过多次晋升失败。” 一旦失利,依照她所说的来处置,还不是降至女院,而是直接退学。 齐学正有惜才之心,也知晓名声对女子的重要性,她若考不过,不仅仅只是退学的问题。 在国子监内舞弊致使退学,这件事情大概会跟着她一辈子。 “是。”施元夕毫不犹豫地道。 “既是如此,那便回去好好准备。”身侧还有争议,上首的徐京何却已直接开了口。 他目光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晋升考试的日子是早前就定好了的,也不会因为她突然说要参与,就变革了时间。 她要考,就只能和其他学子一起。 一锤定音。 当日,在施元夕走出了这间屋子后没多久,她要参与到了甲五级晋升考试的事,便如同长了脚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 和她所想的一样,放榜日后,京中各个地方,包括茶馆、酒楼甚至还有书肆,都出现了她的名字。 作为首位考入甲等院前十的女学子,所引发的争议是尤其大的。 对她的评价,也都褒贬不一。 乐书这些时日在外面听到了各种各样的言论,哪怕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她偶尔还是被气得够呛。 为了不影响施元夕,她没有将那些风言风语告知她。 但她不说,施元夕心里也清楚。 因为连她那个一向不管府上内务的大伯父,在放榜的第三日时,也找上了她。 施致远今年四十七岁,自来与施元夕不甚亲近,他是刚忙完就把施元夕叫了过来,身上的官服都没有脱下,便皱眉问她: “你确定没用其他手段?” “何种手段?”施元夕直接反问他:“大伯父觉得,现如今的国子监,是我能插得进去手的地方吗?” 施致远面色难看,她的话直接踩中了他的痛点。 自徐京何进入国子监后,那地方连他都插手不进去,更何况施元夕。 但这些都是朝上的事,施元夕应当不知道。 觉得她的话刺耳,应当也只是他的问题。 只施致远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府中的女孩教养,都是萧氏来,他从没有插手过。 他亲自教导的,只有他的两个儿子。 他与萧氏的大儿子,也就是府中的二公子,年纪比施元夕还要大上一岁,至今都没能考上举人。 施致远在礼部,这次甲五级的试题难度他也是清楚的,比前边好几次的乡试都要难上几分。 施元夕一考就是第七位。 这让他如何不怀疑? 可如今暂时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施元夕舞弊,他只能绷着脸警告她:“此事你若真是无辜,便也就罢了,可若你用了些什么手段,叫人查了出来。” “施府便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清楚了吗?”他没有讲话说死,是因为裴济西的缘故。 施元夕没有与他争辩,直接离开了前院。 施致远亲自找过她问话,倒是让府里的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这其中,也包括了萧氏和施元夕的父母。 施元夕乐得清闲,便整日待在了院中温书学习。 一直到了晋升考试的当日。 和大考当日不同,国子监门外人很少。 大考结束后,便已进入了国子监的沐休假,晋升考试与大部分的学子都没关系,自然人少。 但也只是门口人少而已。 关注此事的人,早已超过了大考。 之前施元夕他们去过的那个茶室里,眼下已经坐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来看热闹的人。 人太多了,有些消息自然而然地就泄漏了出去。 比方说……施元夕与国子监官员约定的事。 “相差过大直接退学?嘶……她倒是好胆色。” “晋升考试的难度本就比大考高许多吧,这如何判定也是问题。” 有人冷笑:“还需要如何判定,她大考时不是除策论外,其余皆是甲优吗?便以此为准呗。” 王恒之看了说话的学子一眼,皱眉道:“兄台说话未免太过简单。” “你所说的评分,都能直接通过晋升考试了吧?” 晋升考试有明确的达标评分。 即是所有的学科,都需要达到至少甲末评分。 考至甲末,便能够由甲五级晋升至甲四级。 若要从甲四升甲三,需得要先参加甲四的大考,不能出现直接从甲五级晋升至甲三或者更高的情况。 只能逐级晋升。 难得的,周淮扬也在,他和路星奕二人同坐,边上有学子问他评判标准,他直言道: “难度差距过大,正常来说,应当以乙优为界定。” 他说的是综合考虑下来的评分,其实认真说的话,应该还要更低一些。 施元夕入国子监中,满打满算也不足四个月。 但既是参加晋升考试了,就该按照普通学子的水平来算。 考虑到偏差的问题,只要晋升考试她能考到了乙优,便能说明她此前的名次及评分并非作假了。 周淮扬身边的人,大多数经历过晋升考试的学子,绝大部分都赞同他的话。 路星奕嗑着瓜子,似笑非笑地问他:“你说她能考过吗?” 周淮扬眼眸深邃,他不像是其他人那般,分析诸多,而是直接给出了他一个准确的回答:“能。” 路星奕闻言,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周淮扬居然这么笃定,当即来了兴趣,还欲追问,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敲锣声。 锣声敲响,代表繁复的入院检查已经结束,所有参考的学子均已入院。 这次入院前,施元夕光检查,就走了三遍。 身侧其他的学子也是如此,为了避免争议,国子监耗费了极大的功夫。 她所在的考场中,监考官都有六位。 甲五级参考的学子不多,连她算在内,也不过十来个人。 在这等严密的巡逻下,几乎没有任何舞弊的空间。 晋升考试,就在这种紧绷的气氛下进行了多日。 外边观望的人,开始逐渐变多。 到了最后一日时,哪怕官兵不断驱逐,国子监门口仍旧聚集了不少的人。 这些人是亲眼看着施元夕完好无损地走出国子监中的。 这代表着她一无作弊,二无替考,整场都是自己亲笔所写。 考试结束后,放榜需要等候七日。 这七日,对许多人而言,都格外煎熬。 施元夕却尤其平静,待在院中吃饭睡觉,一切如常。 第25章 拉她一把 施雨烟刚得到这个消息时,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甲四级! 这是多少国子监学子梦寐以求的存在,施元夕竟然只用了三个月,便考入了其中。 不仅是她,此刻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包括施致远、萧氏等人都收到了来自京中各处的关心。可以说,这是近十多年来,施府上最为热闹的一次。 施雨烟此刻仍旧处在了震惊中。 她有好多的话想问施元夕,却又不清楚该从何处说起。 倒是面前的人,在听到了她的话后,还能够保持镇定自若,仿若掀起了这般巨大风浪的人不是她一般,甚至还有心思问施雨烟: “可知道这次晋升考试是谁判的卷?” 施雨烟闻言微怔,随后摇了摇头。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国子监内部的事宜,她就不太清楚了。 施元夕眼眸微动。 三日前。 晋升考试已经结束,施元夕也得了沐休假。 前几日刚落了一场大雪,天寒地冻的,大部分人都缩在了屋内,不愿意出门。 施元夕就是在这个时候向萧氏提出,她打算去城郊的天云寺一趟。 萧氏闻言便皱下了眉头:“眼下天气这般冷,你去寺庙中做什么?” 施元夕道:“自是有人相邀。” 萧氏当下便是一愣,下意识问她:“何人这般不知……” 不知分寸。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施元夕打断道:“对方是谁,大伯母不是最应当知晓的吗?” 萧氏那剩下的半句话,当即卡在了喉咙里,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她有些疑心施元夕是不是诓骗她的,想要差人去镇北侯府问,却又觉得不合时宜。 转念一想,施元夕这会正因为国子监考学的事骑虎难下,这等情况下,主动给自己寻求出路,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天云寺所在的地方较为偏僻,周围多是些个寺庙之流,量她也惹不出些什么事来。 仔细思虑后,萧氏便同意了下来。 施元夕当日清晨,便带着阿拓和乐书两人出了门。 张妈妈年纪大了,天气太冷,施元夕不想要她跟着一起奔波。 临出门前,她将写好的信件交给了张妈妈。 那信件是为了避免萧氏或者是其他什么人起疑,她特地写的。 信件上也没写什么特殊的内容,就只有一句——听闻天云寺雪景甚美。 她交代张妈妈,这信件等她离开后三个时辰再送出。 并且不送给裴济西,而是直接送给江静婉。 但其实她两个都不打算见,所谓有人相邀,只是她出门的托词罢了。 只是做戏便要做全套,否则就是在给自己埋祸患。 出了京城,阿拓驾着马车,带着她们直接抵达了京郊。 此前施元夕交代给他们两个人的事情,终是在两个月前办好了。 但他们找到的这位铁匠,并不是传统的铁匠,而是个猎户。 这猎户家的娘子生了病,急需银钱治病,便去京中的铁匠铺内找活干,被他们遇到。 施元夕听了以后,让阿拓试探了下对方,见对方确实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且对自家娘子情深意重。 施元夕先前交代他打的几样东西,他也做得很好。 且对她做这些东西,不多问也不好奇。 得了准确的结果后,她便不再犹豫,将她闲暇时画下的图纸,交给了猎户,让他尽快打造出来。 图纸画得明确,猎户做得也快。 东西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已经打好了,只那时还没有大考,施元夕觉得还不是时候,就没有去取东西。 一直到今日。 阿拓将施元夕和乐书顺利送到了天云寺后,骑马去了猎户家中,取到了东西,又折返回来接施元夕。 为防止意外,施元夕将乐书留在了天云寺内,她和阿拓二人单独离开。 之所以会选在了天云寺,就是因为这边离她的目的地不远。 施元夕抬眸,看向了远处笼罩在了云山雾里的高山。 天云寺附近有着多所寺庙。 其中有一处寺庙里,住着一位特殊的客人。 她收回视线,和阿拓一起,一步步地往上爬。 阿拓从前得她栽培,跟着拳脚师父学了段时间,这些年也没有落下。 只是天冷路滑,这山路又实在陡峭,连他都不好走,更别说施元夕了。 一路爬至山腰,施元夕已经格外狼狈。 若不是有阿拓搀扶着,她都不知道要跌多少跤。 好在天实在是冷,对方也转到了山腰处的厢房中居住。 这般天气,寺中根本没想到会有香客登门。 寺中主持听了后,亲自接见了施元夕。 彼时,施元夕也在打量着这个模样简朴的小寺庙。 这地方虽建得高,但远没有底下的寺庙建得精巧。 苗中供奉着的大佛,漆色都褪了大半。 寺庙里就零散的几个僧人,远不如山脚下的天云寺来得热闹。 也正因如此,香火凋零,指引她来正殿的小僧人说,平常就算是不下雪,这边的香客也不多。 施元夕闻言微顿,恰逢主持过来接见。 她同主持行了一礼后,开口便道:“国子监学子施元夕,求见周太妃。” “还请恩慈大师代为通传。” 主持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便默不作声地看了眼身边的小沙弥,那小沙弥当即反应过来,去后方请示去了。 这样的天气,身边只带了一个随从,等同于是独自登门。 来之前,主持大概就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只是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 其实京中许多人,都知道周太妃居住在了青山寺。 只是对那些人而言,这位其实并不重要。 即便她是如今皇座上的少帝的亲生母亲。 施元夕轻垂眼眸,安静地站在了原地等待。 这些时日,她其实不只是在读书,也通过了各类方式,来了解朝局,或者说……了解这位周太妃。 乐书从外边打探得来的消息有限,但萧氏却不同。 她是正经四品官员的夫人,常在官宦女眷中走动,所知道的消息众多。 但施元夕并没有直接去问萧氏,而是通过了施雨烟。 她和施雨烟这些时日关系逐渐融洽,许多消息,施雨烟也没有隐瞒她。 她告知施元夕,淮康帝时,周太妃就不得宠,品级很低。 后来产下少帝后,也没能封上妃位,先帝驾崩前,周太妃和少帝在宫中压根就不受重视。 这话乍一听,好像是一对可怜的母子,突然就走了大运,被捧上了皇座。 可施元夕却觉得,这位周太妃,只怕不像是他们口中的那么简单。 同样的话,她也在王恒之,甚至是李谓的口中听过。 他们说,太后是先帝的生母,乃是全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女人,所以在少帝登基后,周太妃主动请命,说是要去寺庙中苦修,给淮康帝和先帝诵经。 虽没有明说,但实在大部分人的眼中,这就是魏家要求周太妃主动退让。 将她这个生母发配到了寺庙中去,才好更好地控制住少帝。 此事确实没错。 魏家想要掌权,要让太后垂帘听政,少帝的这个生母,就是最大的阻碍。 问题就在此处。 既是最大的阻碍,以魏家人的形式做派,为何不直接对周太妃下手? 除了她,少帝没了生母,岂不是更好掌控? 这话施元夕没问出口,便是问出了口,能得到的回答,估计也会是什么顾全礼法,魏家还没有只手遮天到这等地步等回答。 可魏家是这等在乎礼法又心慈手软的人吗? 若是的话,那栽赃施元夕作弊的钱学录,也就不会死在了大理寺狱中了。 从他们的口中,施元夕描绘出来了一个素未谋面,却又极富才略的女子。 出身低,却能在宫中蛰伏多年,顺利产下孩子。 先帝登基后,可清算了不少手足兄弟。 周太妃却带着年岁尚幼的少帝,在宫中正常生活,少帝直至暴毙身亡以前,都未对他们下手。 朝局变幻后,又能主动退出。 大权是暂时让渡了出去,但也同样让当时如日中天的魏家冷却了下来。 同时……保住了少帝。 施元夕眼眸深沉。 这是一位擅隐忍,耐得住性子,有胆识且又聪慧的上位者。 她铺垫许多,今日亲自来见周太妃,就是想要知道她是否具备最后一项——与她同步的野心。 施元夕清楚,在眼下京中如此混乱的情况下。 她纵有才华,若无人提拔,也是半步难行。 所以她急切地需要一位伯乐。 从前她的命运,说是自我选择,其实都寄托在了他人的身上。 这次,她想要将选择权,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这也是一场豪赌。 她手里的筹码,其实可以在谢家,广郡王甚至是徐京何那里,换回她眼下最想要的结果了。 选择周太妃,也是剑走偏锋。 且若此番选错了,对她而言,亦是后患无穷。 但无论如何,她都想要试一试。 她就这么站在了正殿内,静候了许久。 主持身边的那个小沙弥终于去而复返,他双手合拢,对施元夕恭声道:“施主,太妃有请。” 施元夕微顿,与他轻颔首,一起走到了后边的厢房中。 这里的厢房,和她在天云寺看见的一般无二。 不同的是,厢房前边种着些松柏。 在这万物凋零的冬日里,平添了几抹亮眼的绿色。 第26章 我已有了心上人 天色渐晚,施元夕不打算在青云寺内久留。 临走前,周瑛抬眼看她:“我听说,你参加了国子监内的晋升考试。” “是。” 正好到了周瑛的吃药时间,陶云先给她送上来了小半碗粥,施元夕看了眼,这粥竟是糙米熬制的。 周瑛是少帝的生母,却只能被迫住在了这偏远的寺庙中,连吃食都如此简陋。 这等清苦的日子,周瑛却早已经习惯了。 宫里那位一向见不得她舒坦,但凡只要是心头不高兴,便要使手段来折腾她。 “可有什么需要?”周瑛搅着碗里的粥,轻声道。 她手底下并非无人可用。 早在先帝还在世时,她为了避祸,就给自己安排过退路。 先帝驾崩后,也曾经有人主动找上门。 只是来的人,多多少少都抱着些其他的心思。 无外乎是看着她们孤儿寡母的,便于控制。 这般行为,本质上也与魏家没有什么区别。 周瑛不想刚跨过了一个坑,又一头扎进了另外一个,便索性都拒绝了。 但这不代表她就真的是势单力薄了。 施元夕轻声道:“太妃韬光养晦多年,如今还不是主动暴露身份的时候。” 周瑛微顿,与她对视。 “但学生此番前来,确实是有事相求。”施元夕平静地道:“以我的身份,想要在国子监内出人头地,阻碍实在过大。” “学生想要求的,只是一份公平。” 除此外,还需要让周瑛看到她的价值。 这个半成品武器,只是她所表现出来的一方面。 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对她的考核。 周瑛眼中浮动着淡淡的光彩,看着她道:“我也很好奇,国子监第一位参与晋升考试的女学子,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事实证明,施元夕半点都没有让她失望。 晋升考试公布当日,周瑛也同样收到了消息。 难得的,天气放晴,冰雪消融。 周瑛也出了厢房,在门口照料着那几棵松树。 陶云惊喜道:“京城传来消息,施小姐以全科甲中的评分,直接晋升到了甲四级。” 周瑛手上一顿,她额上沾了些薄汗,闻言却半点不意外,只抬头看了眼天:“这京中的天,又要风雨飘摇了。” 同一时间,施元夕考入甲四级的事,在整个京中闹得沸沸扬扬。 甲四级,距离可以直接入仕的甲三级,仅有一步之遥。 寻常若有国子监的学子考入其中,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可如今考进去的,可是一个女子。 且,还是得了朝中大学士亲自认可的女学子! 没错,本次参与晋升考试判卷的人,不只有国子监内的官员,还有翰林大学士郑奇明。 因国子监内舞弊之事屡禁不止,这次还出现了一个女学子大考第七的事,又有各方面的朝堂争斗在其中,朝中派遣官员至国子监参与判卷,倒也正常。 “施元夕引发的争论太大,翰林院中也为此事争论不休。”徐府宅院内,暗卫沉声道:“只是一开始定下来的人选,并非是郑大人。” “是院中两位翰林都有意下场判卷,两方各不相让,僵持太久,最后才换成了郑大人。” 徐京何坐在了书案背后,黑色的长桌案上,摆着数份答卷。 上面的字迹纤细清秀,全 都是出自一个人的手。 他垂眸,看着这些答卷,淡声道:“郑奇明是三朝元老,又德高望重,朝中臣子多半都格外敬重他,他出面调停,谢家也好,魏家也罢,都得要给他几分颜面。” 只是郑奇明这些年年纪渐大,已经不大过问朝中的事。 ……也有避其锋芒的意思。 若按照以往惯例,少帝登基,郑奇明这等老臣,便是最为合适的辅臣。 如今魏家把持着朝政,翰林院能经手的事物太少。 郑奇明等人手里都没了实权。 但身份仍在,似国子监这样的事情,他出面是最为合适的。 “这位施小姐,确实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暗卫感慨道。 如若不然,她一个女子,即便是印证了她真的有真才实学,想要进入甲四级,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毕竟,从评分到了公布,这中间所有的流程,都掌握在了别人的手中。 徐京何半张面容隐匿在了黑暗中,看不清楚神色,暗卫只能听到他冷凉的嗓音:“运气?” 这天下不会有人一直都被时运眷顾。 “可有消息传来?” 暗卫忙道:“已收到了消息,说施元夕这些时日都没怎么离开过施府,仅外出过三次,一次是与府中四小姐出门做客,一次是去了趟天云寺,最后一次,则是在放榜前一日,去了趟茶室。” 徐京何多年布局,眼线遍布全京城,想要掌握施元夕基本的动向,不难。 三处地方乍一听,似乎都没什么特别的。 而且从顺序来说,最该注意的,也当是最后一次的茶室会面。 可在暗卫的话说出口后,徐京何第一个捕捉到的,却是天云寺。 天云寺远在京郊,驾马车出城,也需要近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的时间,对于普通香客而言,也算不上什么。 问题就在于。 徐京何抬手,轻叩了下桌面。 他看着满篇的字迹,静默不语。 施元夕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虔诚的信佛之人。 没记错的话,那个地方,似乎离青云寺很近。 青云寺。 周太妃苦修的寺庙。 那边,晋升考试结束,国子监内部将会有一场谢师宴。 李谓来信询问施元夕是否参加,施元夕应了下来。 谢师宴不只是晋升成功的学子会参加,大梁崇尚尊师重道,大部分的学子都会赴宴。 施元夕考入了甲四级,已经成为了满京城的焦点,此时露面,必然会引来极大的关注。 但她还是要去。 她心中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计划,还没有来得及与周瑛商议。 倒也不必着急,等再过些时日就是年关。 京中庙会众多,想要见周瑛,多得是机会。 谢师宴这样的场合,更方便她打探消息。 到了谢师宴当日,施元夕难得褪下了那身学子服,换了身崭新的衣裙。 这套衣裙是将近年关,她母亲严氏叫人给她置办的。 衣料是上好的蜀锦,里面填了厚实的棉花,袄子和裙子上都是浅淡如云雾般的紫色,用白色的线和珍珠绣着大片的山茶花。 符合严氏一惯的审美,端庄又好看。 乐书还往她的头上戴了同色的两朵丝绒绢花,配了套珍珠头面。 施元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挑了下眉。 等她上了马车,抵达了谢师宴所在的盛江楼后,就知道严氏怎么突然这么上心了。 裴济西作为本次国子监大考的主考官,也在今日的宴上。 且他今日并没有带江静婉赴宴。 施元夕一经出现,便惹来了无数人的关注。 她是同施雨烟一起来的,但施雨烟被安排在了另外一个厅中,在门口时便与她分开了。 施元夕便成了独自赴宴。 好在甲五级与她一个讲堂的人都在,她刚进来,李谓便已经抬手朝她示意。 施元夕缓步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走去,直接无视了主桌上裴济西的灼灼目光。 她照例坐在了王恒之身边,却发觉今日路星奕也在,人就坐在了她的右手边。 这人倒是有意思,上课的时候不在,吃席的时候倒是在。 施元夕直接落座,主桌上的不少人便只能收回了视线。 汪监丞看了眼裴济西的表情,忽而出声道:“此番之事,还得要恭喜世子。” 宴上很少有人知晓,裴济西会来这个谢师宴,主要为的就是施元夕。 裴济西也从未提起过他的打算。 可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是那日,不少国子监的学子齐聚在了茶室内,等着大考放榜。 放榜结果超乎所有人的预料,雅间里的魏青染不知何故发了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茶室。 此后便许多人都知晓了裴济西和施府上的打算。 汪监丞此刻说恭喜裴济西,指的是施元夕考入甲四级的事。 他此前不清楚施元夕一个女子,这般拼命是为何。 听说此事后,便下意识地觉得,施元夕是为了用这些名次,来冲刷她此前的名声。 如此一来,也好嫁入镇北侯府中。 所以他一开口,就将施元夕辛苦得来的名次,直接安在了裴济西的头上。 裴济西抬眸,神色冷淡地道:“汪监丞从何来的恭喜?” 汪监丞当即僵住,他冷汗都冒了出来,此刻喝了酒半蒙的脑子也反应过来了。 裴济西最讨厌他人妄议他的家事,再有就是,镇北侯如今病重垂危,他上来却说了句恭喜。 这番话,已经算得上是冒犯了。 却不知,裴济西今日本就心情不佳。 他知道了那日施元夕派人给江静婉送了信,是江静婉主动告知他的,江静婉说话时,神色哀婉: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那年你与她解除婚约,同我定亲,皆是身不由己。” “如今一切都已安宁了下来,我也不愿再夹杂在你和她之间,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这个婚,便由我来退。” 她说着,还掉下了泪,许是不想要在他的面前过于狼狈。 江静婉将头撇了过去,低声道:“退婚由我来提出,问题也都出在了我的身上,你也算对镇北军有了交代,也不必再辜负她。” 第27章 功名在身 一夕之间,整个水榭都变得格外安静。 裴济西的呼吸都变得混浊了起来,他面色也尤其显著地阴沉了下去。 只一双眼眸紧紧地盯着施元夕,冷声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施元夕看着他的反应,颇觉有趣:“世人可真是奇怪,自己能随意地对待旁人,给个妾位便要人感恩戴德,等到了自己的身上,反而觉得不适了起来。” “我说我另有心上人,裴世子都这般接受不了,若我要把我的心上人跟你一起娶进了府中……”周围鸦雀无声,连那隐在了屋檐后边没敢出声的暗卫,也被施元夕的话惊到了。 “那世子岂不是要不堪其辱,直接一头撞死在了府中啊?” “施元夕——”裴济西盛怒下,眼含警告。 然而就是这一眼,叫他发现了不远处站着的徐京何。 在看到了徐京何的瞬间,裴济西的情绪当即冷却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肆无忌惮的施元夕,又联系到了她话里的心上人,他目光在他们两人间来回打转,胸口如同堵了一块大石头。 施元夕见他变了神色,回身来看。 看到了徐京何时,她亦是一顿。 这也真是巧了,这番话,她本来是打算让徐京何的耳目传到了他的耳中去的,没想到却被他自己给撞上了。 被‘心上人’撞破了这等事,施元夕脸上也瞧不出什么变化来,甚至还平心静气地道:“见过徐司业。” 徐京何一双眼眸忽明忽暗,瞧不出来半分情绪。 施元夕抬眸,用那直勾勾的一双眸盯着他瞧。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直接言明那位心上人是谁,可到了徐京何的面前后,是半点不遮掩自己的野心,似乎将所有的情绪都摆在了明面上。 ……甚至当着从前定过婚的未婚夫也是如此。 这般大胆,叫顶上的暗卫都看呆了。 “谢师宴仍在继续,徐司业怎么出来了?”三人中,最难以忍受的人,竟然成了裴济西。 他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抬步上前,遮挡住了徐京何大半的视线:“我和元夕还有些话要说,还请徐司业先行回避。” 徐京何终是抬眼看了他下,淡声道:“说什么?劝国子监甲四级的学子为妾?” 裴济西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徐京何却不再看他,只对他身后的人道:“还不走,是打算留着与人为妾?” 施元夕闻言,笑眯眯地从水榭里走了出来,冲着徐京何作揖,一本正经地道:“学生谢司业教诲。” 徐京何抬眸扫了她一眼,拾步往厅内走。 施元夕直接无视了身后的人,走至徐京何身侧,刚走没两步,就听徐京何道:“郑大人今日也来了谢师宴。”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 旁边的施元夕心里却门儿清,她那番话翩翩君子心上人的话,这个人不知信了几分,如今还在拿话试探她。 她面上坦荡,闻言便道:“郑大人德高望重,此番又是晋升考试的主考官,认真算起来,也是学生的半个恩师了,学生理应去拜见才是。” 徐京何顿住脚步,拿眼看她。 就见她双眸明亮透彻,神色坦然,对她曾打听过主考官的事,半点不避讳。 见他停住脚步,她还神色自若地问他:“司业可是有话想要问元夕。” 他们二人只说了不过两三句话,她的称呼便从学生到了元夕。 分明人站得很远,话语间倒满是亲昵。 徐京何冷眼看她。 信口胡诌,张嘴就来。 满京城里,都不知能有多少她的心上人。 他当下再没有多言,拂袖往厅内走去。 施元夕眼看着他走进去了,便停住了脚步,等了片刻后,才神色如常地迈进了待客厅的大门。 徐京何再次端起了茶盏,看着她进来,目光落在了边上的郑奇明身上。 郑奇明这些年已经是半隐退的状态,朝中之人很少有能够请到他的。 但他跟国子监的邱学正是多年的好友,今日谢师宴邱学正也在,郑奇明来,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了。 施元夕刚进来没多久,就被邱学正叫了过去。 邱学正喝了点酒,那张圆胖的脸上通红,人瞧着倒还算得上清醒,开口道:“这位是翰林大学士郑大人。” 施元夕顺势向郑奇明见礼。 郑奇明今年已年近七十,身材偏瘦,头发已花白,却衣冠整洁,精神极佳。 静坐时,背脊挺得很直,眉眼间带着些许冷沉,瞧着不近人情。 他虽是这次最后判定施元夕晋升甲四的人,可对施元夕的态度并不热络。 只轻扫了几眼,点了点头,便略过了去。 身侧的邱学正清楚他的性子,郑奇明年轻时便是个暴脾气,如今人老了,脾性更加古怪,整个国子监内,别说是施元夕了,怕是连周淮扬等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邱学正便也没有勉强。 他今日高兴,又接连喝了几杯,便再也支撑不住,伏在了面前的圆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郑奇明见状皱眉,也不愿意继续在这边多待,便让人搀扶住了邱学正,离开了厅中。 徐京何就在一旁看着,从头到尾,郑奇明和施元夕都没有什么正面交流。 他神色不变,只曲起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叩了两下。 那边,郑奇明出了盛江楼后,看着邱学正被搀扶上了马车,嘱咐邱府下人好生照看后,便上了旁边的一顶青色小轿中。 郑奇明的宅邸离这边不远,来时坐的就是这顶轿子。 他刚踏入其中,就听见前边的人说:“郑大人。” 郑奇明轻应了声。 给他抬轿的年轻人,名叫阿拓,是施元夕手底下的人。 今日随同所有的下人一起,侯在了盛江楼外。 宴席开始后没多久,阿拓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消息是他父亲传来的,今日给施元夕驾马车的人,正是阿拓的父亲清叔。 施元夕入席后,让乐书去拿了三次东西,都是些孤本和她所写的策论之流,拿来和国子监的学子正常交流。 但实际上,却是让乐书把消息传给了清叔。 让清叔带给了阿拓。 此刻,阿拓一边抬着轿子,一边回忆着施元夕传递来的消息,轻声道:“主子想问您,可知道永昌伯都贪墨了些什么?” 郑奇明微蹙眉:“大理寺只对外说是贪墨,具体罪状还暂未公开,呈交给陛下的折子上应当有写明。” 只是他如今在翰林院中,已被架空了大 半,想要接触到了这等机密奏折,只怕不是件易事。 阿拓压低了嗓音,继续道:“……主子让小的告知您,永昌伯一案,只怕还有后续。您若是有机会的话,可否查探一下永昌伯此前与京中各处的关系。” 郑奇明闻言,沉吟片刻。 魏家没有彻底当权时,他手中还是有些权力的,身在翰林院中,经手的都是朝中奏折或者是皇帝的亲笔,自然知晓的事情更多些。 但他对这个永昌伯确实没太多的印象,想了许久后,方才开口道:“永昌伯与朝中各勋贵走得近一些,和目前朝中主要的几方势力,倒是没什么牵扯。”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微妙地停顿了片刻,随后沉声道:“……前几年里,他有段时间天天往皇上的跟前递折子,反复提及了户部侍郎空缺的事。” 郑奇明提及此事,手中都渗出了汗来:“当时提及此事的人诸多,随后先帝便钦点了一人为侍郎,此人……便是魏青行。” 魏青行。 所以永昌伯背后的人,竟然也是魏家。 郑奇明之所以对这封折子有印象,是因为当天的折子呈上去后,先帝发了极大的火。 他被叫入宫中时,永昌伯的折子便和许多官员的折子一起,扔到了他的脚边。 他把折子逐一捡起来时,看到了永昌伯所写的折子。 ……对方的字迹,实在是不堪入目。 阿拓记住了他的话,便没再多言,稳稳地将他送回了郑府中。 那边,谢师宴已经到了后半程,离开了许久的裴济西,才折返回到了席间。 他入席后,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了。 只那双眼眸黑压压的,偶尔落在了施元夕身上的眼神,带着些冷。 裴济西并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施元夕既是这般不甘愿,那他成全了她便是。 虽是这般想着,可他心头却并不好受。 后半程上,他再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只沉默着喝了许多酒。 谢师宴散了以后,他回到了镇北侯府上,当夜便下令,让府中的人着手准备婚事。 次日一早,江静婉还在家中,收到了消息后,她满脸惊喜:“当真?” “千真万确。”她身边的丫鬟喜不自胜地道:“您快些出来看看,聘礼都已经送到了院子中。” 江静婉去了前院,果真看到了满满当当系着红色丝绸的聘礼。 她和裴济西的婚事筹备了许多年,这些东西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所等的,不过就是裴济西的一句话罢了。 江静婉悬在了半空中的一颗心,到底是安定了下来。 可还没有高兴多久,就听到了侯府来的人报了一连串的礼单,最后却道:“聘礼已经备齐,只待侯府准备好,便可择日成婚了。” 择日成婚。 江静婉脸上的表情顿时冷却了下来。 这意思是,他仍旧没有准备好要娶她。 这些东西,只不过是对她前些日子说的话的一个回应罢了。 江静婉放在了袖子底下的手,当下握得很紧。 她父母早亡,自小就跟着哥哥长大。 第28章 杀无赦 整个屋内骤然安静了下来。 在场的所有人闻言,皆是不敢相信地看向她。 萧氏直接愣住,她转过头看向了施致远,一时间没太明白施元夕的意思。 举人? 她的意思是说,她成为了大梁的第一位女举人? 殊不知,这件事情对施致远的冲击力更大。 施致远本身就在礼部任职,整个大梁的科举事宜都是由礼部来进行,如今竟是有人直接越过了礼部,通过了国子监的学子功名!? 他当下脸色变幻莫测,功名这两个字,是许多人毕生追求。 举人这个身份,听起来是简单,可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没有人能够比他更清楚。 有了举人功名在身上,某种程度上来说,便可以直接入仕了。 大梁爱才,凡有功名者,公堂上皆可不跪,不受拘押,更不可以随意受刑。 而这些东西,对应在了施元夕的身上,他非但今日打不得她,往后也轻易不能。 虽说他们还有亲缘关系在身上,可他终究不是施元夕的亲生父母。 一时间,施致远的脸色顿时变得尤其难看。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施元夕在他眼中如同玩笑一般的考学,竟然真的让她获利至此。 举人! 施家的几个女孩,一直都是萧氏在教导。 儿子却不是。 是施致远手把手,亲自教养。 他的大儿子甚至比施元夕还要大上一岁,却至今都没有功名在身。 施元夕却随随便便就有了功名! 他身侧的萧氏此时仍旧不敢相信,她紧紧盯着施元夕,想要开口说施元夕是在胡说八道,可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就算是对朝上的局势半点不知,也知道举人是何等身份,更清楚编造这样的谎话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可越是如此,她就越发觉得难以置信。 此时距离她将施元夕接回到了京城中,也就不过六个多月的时间。 短短的六个月内,她便能够从一个污名满身,婚事难寻,要依靠萧氏的脸色来过活的普通女子,变成了大梁第一个女举人。 想起此前,她还想要把施元夕许配给了她娘家侄子。 她在施元夕面前百般夸赞她那侄子如何了得,如今施元夕摇身一变,竟是和她的侄儿一样,同样成为了举人。 当下,萧氏只觉得太阳穴涨得生疼,眼前的东西都变得不真实了起来。 这若不是梦的话,为什么会出现这么荒唐的局面? 更为惊讶的,还有施元夕的父亲。 他当年就曾中过举人,可惜家中老夫人不喜欢他,再三阻碍下,他到底是没有能够走上仕途。 这是他此生最为遗憾的事。 所以成婚以后,他一直期盼着严氏能够给他生个儿子。 施元夕出生时,他面上不显,其实心底是尤其失望的。 等到后面施元夕又犯下了那般大错,他就更加不想管她了。 只一心一意想着生个儿子,好替他实现夙愿。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儿子还没有能够长成,那个他不是很在乎的长女,却先考到了功名! 施元夕简单的一番话,就将整个施家都搅得天翻地覆。 施致远面上绷不住,终是抬脚离开了这边。 对他来说,受到了刺激的又何止施元夕的这么一件事,还有整个朝堂局势的变化。 他走了之后,萧氏还强绷着颜面,想要开口训斥施元夕。 哪知道还没有等她端起了那个长辈的架子,朝中除夕赐宴本次新进举人和进士的消息,便直接送到了府中。 第一次,施元夕为首,施家阖府陪同,眼睁睁地看着她接了口谕。 这般情景下,萧氏就算是有再多的话,也只能生生咽了下去。 当天晚上,施府的大厨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却有好多人看着满桌珍馐毫无胃口。 只有施元夕吃得满足。 在明确拥有官身前,她是没办法独自开府居住的。 除非她父亲和严氏愿意和大房分家。 但她并不打算这么做。 眼下局势混乱,留着萧氏和施致远,或许还有些用处。 而她只要在府中一日,便不会让他们安宁。 他们从前最爱说的,便是她不够安分。 那就该让他们好好感受她的不安分才是。 除夕当日。 施府的人一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施元夕那边,萧氏本打算不管,可除夕宴这样的场合,容不得半点差错。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还是让底下的下人去请了施元夕。 施元夕成了大梁第一位女举人的事情,这几日已经在整个京城传开了。 外边的人态度姑且不论,施府的下人,包括从前看不上施元夕的大房下人们,此番是再也不敢给施元夕身边的人脸色瞧了。 来请施元夕的分明是个妈妈,到了乐书的跟前却也格外客气。 乐书让她等着,转身去请施元夕。 等施元夕出现后,那妈妈看清楚了她的穿着,怔愣在了原地。 因着此前的事,萧氏并没有让底下的人给施元夕置办新装,施元夕的母亲严氏倒是过问了几句,但施元夕态度淡淡的,只说不用,她便没有坚持。 临出门前,萧氏似乎才想起这件事,还说让她过来看看,万不能让施元夕失了这个礼数。 没成想,施元夕竟是穿了这样一身…… 不光是这个妈妈没想到,萧氏亦然。 天色已经不早了,她与同样盛装打扮的施雨烟站在了施府门口,神色还隐有几分不耐,催促道:“派个人再去看看,再不走可就晚了。”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身边的妈妈领着一行人往这边走了过来。 为首之人,可不就是施元夕。 萧氏先是一顿,随后看清楚她身上所穿的衣服后,神色微变。 旁边的施雨烟见状,顺势往那边看了过去。 这一眼,她便看到了施元夕身上崭新的国子监学子服。 没错,那制式还有上面绣着的花纹,都是她格外熟悉的。 可整体的模样,却跟她寻常穿的截然不同。 国子监的女学子服,都是白衫蓝裙,而面前施元夕所穿的,则是白衫红裙。 上等织金软缎上,绣着大片的云纹。 白袄上衣的胸口处,用金色的绣线绣出了国子监的标志。 区别于国子监内的学子服,独此一份,是前几日国子监命人送来的。 本次参与除夕赐宴的学子,都会身着同样的学子服。 施元夕这身独特的打扮,直接让萧氏沉默了下来,施雨烟就坐在了施元夕的身侧,目光不住地在她的身上流连。 仅一套衣服罢了,其实没有什么值得去关注的。 可这套衣服背后所代表着的荣耀,还有区别于今日赴宴的所有女子的身份,都让施雨烟忍不住为之侧目。 施雨烟甚至在想,人人都道施元夕是不自量力。 可她分明走出了一条独属于她的路。 这条路难走,可未来施雨烟将要走的那一条路,就容易了吗? 马车抵达了皇宫门外。 施元夕驻足,抬眸看了眼远处巍峨雄伟的建筑群。 算上没穿越前的十几年,这也是她第一次来皇宫中。 除夕赐宴群臣及家眷,是大梁历来的传统。 可从前她父亲没有官职,是没有资格来宫中赴宴的。 从前施婼讥讽她时,只说让她早些嫁了,日后若丈夫有些建树,跟在丈夫身边,也能来见见世面。 而今,她却不是以任何人妻子的身份出现在这边。 她拥有了自己的姓名。 施元夕同萧氏、施雨烟一起入的宫,却在入宫后不久就分开了。 国子监生此次和百官同宴。 她将要第一次见到如今坐在了皇位上的小皇帝。 施元夕眼眸微动,跟着面前的小太监一路进到了太极殿。 此刻的太极殿中,已经是人声鼎沸。 各路官员齐聚。 施元夕进来时,不少人都抬眸看了她一眼。 但因为此前已经知晓了甲四级有个女学子的事,许多官员面上也没有太过惊讶。 ……只除了上首的几人和施致远。 施元夕被领到了国子监生的位子上,抬眼一看,前后左右全都是一群跟她一样穿着尤为喜庆的国子监生。 而他们的上首端坐着的,便是国子监的重要官员,徐京何也在。 此刻正端着茶盏,神色平静地与边上的人说话。 站在了他身侧的人……却是许久不见的谢郁维。 谢郁维眼眸深深,目光穿过了在场的许多人,落在了她的身上。 停顿片刻后,才对身侧的人道:“……那便有劳徐司业了。” 这才抬步离开。 施元夕端坐在了席间,这次来参与除夕宴的国子监学子,俱都是各级中名列前茅的人。 这些人里,她也就只认识一个李谓。 她的位子在李谓旁边,右手边坐着的,则是周淮扬。 施元夕对他仅有的印象,都来自于路星奕。 周淮扬和路星奕是多年好友,这事她也是听王恒之说的。 他和路星奕不一样,瞧着端方有礼,是个谦谦君子,却不太好亲近。 施元夕坐过来后,也只是朝她轻颔首了下。 “如何,可还能适应?”边上的李谓小声问她。 施元夕轻笑:“不太适应,穿得跟善财童子似的。” 李谓当下没忍住,低笑出声。 来之前王恒之还嘱咐他,多顾着施元夕些,如今看来,哪用得上他来看顾。 在场的学子里,也没几个能像她这般气定神闲。 第29章 做不成太师 杀无赦。 这三个字,在安静的太极殿内尤为刺耳,让好多此前对此事不甚在意的官员,均变了脸色。 施致远那已经凑到了嘴边的酒盏,险些从手中摔落。 礼部尚书就站在了他的身边,见状忍不住看向了他。 这等话,别说施元夕只是个女学子了,就是放眼整个太极殿内,怕也是没多少人会这么说出口! 她说的是谁?要杀谁? 谁又敢杀? 这场中多的是装傻充愣的人,尤其是如今牵涉到了谢、魏两家的争斗,正常官员皆是避之不及,倒是让施元夕一个新进的女学子,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场中官员如何不惊? “荒谬!”有人张口想要说她大言不惭,又觉得这话过轻了些,这何止是胆子不小,简直就是疯了。 不说她这个处置方法如何,光就是她话里的内容,便足以让好些个官员心头狂跳了。 那个话,知道的是在回答魏昌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意有所指! “……这国子监内,如今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有官员反应过来,低声道:“让个女学子考入了甲四级就算了,今日竟还让她在太极殿内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没说出口的下一句是,也不怕魏昌宏突然发难,直接就让她血溅当场吗!? 施元夕敢这么说,自然是不怕魏昌宏发难的。 这话是魏昌宏自己问的,她根据内容作出的回答,不能说是有错。 二则。 她这几日才得了举人的功名,按律令来说,如今能这么随便就将她在朝上处死的,只有皇帝。 当然,如果魏家如今已经如日中天,挟天子以令诸侯,那要杀她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观目前的局面,朝中谢、魏两家平分秋色,他谢郁维都可以越过了魏昌宏直接通过了国子监新规,魏家又如何能说完全掌权,无人质疑呢? 还有更深的一层,就是她是国子监学子,估计眼下整个朝堂内,魏昌宏最插不进去手的,就是国子监。 要杀国子监的学子,还得要对上国子监的上层徐京何。 此人也并非善类。 多方势力的角逐下,注定魏昌宏就是杀不了她。 她今日这番回答,只是他临时起意的一个考题,也只能是一个考题罢了。 如施元夕所想。 魏昌宏身侧的人,都端着十万分的小心,唯恐魏昌宏会发作,导致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魏昌宏的目光,却从施元夕的身上,挪到了徐京何身上。 他压根没把施元夕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学子放在了眼里,更不觉得她能有这个胆量直接对上了朝中重臣,那就只能是他人授意。 他目光阴沉,直勾勾地看向了徐京何。 谢郁维亦是脸色难看。 但他介怀的,却不是施元夕话里的内容,而是她的态度。 和三年前相比,她整个人似乎都变了很多。 殿中气氛无比诡异,徐京何却恍若不知,甚至还在品着手中的茶。 他对魏昌宏的视线视若无睹,作为国子监的师长,也没有开口去问责施元夕。 微妙的是,国子监来了不少的官员。 徐京何不开口,其他人便也做了哑巴。 那汪监丞倒是想说些什么,可他的顶头上司全都沉默,他又如何能够表态?他进入国子监许久了,连点重要的消息都摸不到,魏昌宏早就已经对他不耐了。 再加上徐京何这个人的手段,他也算是领教到了。 如何哪里还敢开口。 不表态,本就是默许。 魏昌宏终是冷笑出声,他问:“就地斩杀?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国子监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施元夕却轻瞭了下眼皮,道:“回大人的话,教导学生的不是国子监,而是先帝。” 满场俱静。 施元夕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一字一句地说道:“此番言论,出自先帝亲笔所写的《为大梁记》,此记写于淮康二十四年,得淮康帝盛赞。” 淮康二十四年。 坐在旁侧的郑奇明先是一怔,随后反应了过来。 这是先帝还是恒王的时候所写的文章,旁人可能没有印象,但翰林院的老臣皆是清楚的。 这篇文章本就是为了党争而写,抨击了当时的太子,令得淮康帝震怒,此后没过数月,先太子就被废了。 可这等文章,在先帝驾崩后,只怕连翰林院内知晓的人都没有几个。 施元夕却看过,不仅看过,她还记得格外清楚。 如何不清楚? 当初她和谢郁维在一起时,谢郁维当着她的面,几次称赞过先帝这篇文章。 她记忆尤深,当时为了能与谢郁维有更多的话可说,她还特地记下了所有内容,在纸上誊抄了好些遍。 此时和当时的心境截然不同,可有些东西印在了脑海里,是难以忘记的。 而恰好是这等细枝末节,才让她在这样的场合下,可以无往不利。 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好用的,就是先帝的大旗。 施元夕就这么站着,看向了魏昌宏那边,看着他的一张脸上表情来回变换,煞是好看。 那可是先帝啊,魏家一切立足的根本,他 就算是如今再如何掌权,怎么能够反驳先帝的话呢?殿上的是个不懂事的孩童,死去的先帝也是吗? “先帝当真写过这篇文章?”魏昌宏身侧的官员低声问。 “……写过,如今还收录在了翰林院中,因当时特殊原因,许多人都曾看过这篇文章。”流传到了外边也正常,但不正常的,是有人居然会把它背下来。 郑奇明闻言,淡声道:“入国子监三个月考出来的甲四级,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货。” 他此前只跟施元夕略略见过一面,对她这个人其实并不了解。 但她是周太妃选定的人,郑奇明便没有什么异议。 如今看来,周太妃确实目光毒辣。 施元夕其人,未来不可限量。 魏昌宏的目光冷却了下来,这场宴席进行过半,他终是正眼看了施元夕一下。 边上的人见状,忙不迭将话头揭过了去。 让魏昌宏认可施元夕这番话是绝无可能的,但也不能反驳了先帝的话。 魏家的立身根本在先帝,否决了先帝,就等同于否决自家。 气氛再次热络了起来,殿内的重点转移,再无人关注施元夕。 施元夕无视许多打量的目光,径直坐下。 今日之事,魏昌宏是何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夜以后,满朝文武都记住了施元夕这个人。 她神色无比平静,只坐下后,瞥见了徐京何修长的指节,在椅子上轻叩了几下。 施元夕面不改色地吃着面前的几盘凉菜。 垂下的眼眸里,却漾着些许别的情绪。 看来今日的除夕宴,还有大戏要唱。 果不其然。 宴席过半,外边传来了小太监尖细的声音,道:“太后娘娘驾到——” 施元夕和身边的人一起,起身垂首作恭敬状。 抬眼就看到了太后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入了着太极殿中。 太后比魏昌宏要虚长几岁,面上瞧着,却是比魏昌宏还要年轻。 穿着一身玄色风袍,头戴厚重的凤冠,端的是仪态万千。 她与魏昌宏不同,不需要坐在了底下,而是正大光明地坐在了小皇帝身侧。 她留着长长的指甲的手,抚弄了下小皇帝的侧颜,离得太远,施元夕看不清楚小皇帝脸上的表情。 只能瞧见太后转头,对群臣淡笑道:“不必多礼。” 眼神锐利,笑意不达眼底,却气势逼人。 “哀家听闻,今日这边尤其的热闹。”太后漫不经心地拈起一颗葡萄,送到了小皇帝的嘴边。 她指甲纤长,并不适合做这样精细的活,那葡萄也是随意从盘子里挑选的,连皮都没有去掉。 小皇帝却没有半点的犹豫,直接吞下了她送来的果子。 离得近了些,面前小孩子呼出的热气,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收回了手,就从边上的宫女手中接过了一块绫帕,将自己的整只手都擦拭了一遍。 从头到尾,瞧着都是高贵优雅,而无半点慈爱。 小皇帝本身也不是她亲生,无法像是对先帝一般疼爱,却也实属正常。 只是如今她是小皇帝的母后,是垂帘听政的太后,除夕夜见着群臣,也该是对小皇帝好些。 施元夕坐在了下首,却听得身边的人皆是称赞道:“太后仁慈。” 她轻挑眉,面色不变。 周太妃能够那么轻易地直接离开宫中,将年幼的小皇帝交给了魏太后,便是因为他们都清楚,魏家如今还需要少帝。 对他们来说,现在是谁做皇帝,都不如祁思焕来得好。 为了能够更好地操控朝堂,魏家也不会对小皇帝下手。 但过得好与不好,便只有小皇帝知道了。 周太妃不是个糊涂人,在离宫之前,必然给小皇帝身边留下了人,只怕也认真教导过小皇帝,在这位盛气凌人的魏太后面前,该做什么样的表现。 只是少帝究竟年幼,这般懵懂无知的年纪,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乖乖听话了。 再有多的,就不是一个不足五岁的孩童所能办得到的了。 “哀家听闻,今夜太极殿内尤为热闹,群臣汇聚一堂,共贺新春。”殿上的太后抬头,看向了底下的群臣。 “如今一看,果然热闹。”魏太后微顿,随后缓声道:“恰好,借着如此佳节,哀家也有要事宣布。” 第30章 打碎头颅 殿内气氛压抑。 魏青行轰地起身,指着徐京何暴怒道:“什么账册!?什么卖官鬻爵!?” 他脸色难看,目光阴鸷:“这些事情别说是做了,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你一个国子监的司业,手倒是伸得很长,我倒是想要问问,那永昌伯贪墨受贿的证据,如何会落到了你的手里!?你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说这样的话?” “刑部呢?大理寺呢?全都死了吗?” 满殿死寂。 魏青行平日里行事就异常猖獗,从不将任何人放在了眼中。 如今竟是直接跳了出来,与徐京何对峙。 上首的魏昌宏脸色亦是难看非常,但他到底不像是魏青行那般年轻冲动。 而是沉声道:“昨日大理寺已经来人上报,永昌伯在狱中畏罪自杀,尸首都已经处理了。你眼下却说手中有他贪墨的证据。” 魏昌宏静静地看着他,眼眸深沉:“这到底是你从永昌伯手里得到的证据,还是……你杜撰编造出来的?” “不错,大理寺都没有查出来的东西,反倒是到了你的手里,徐司业,这不太对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如今是大理寺的官员呢。”魏家那派的官员起身,矛头直指大理寺卿。 “何大人,你说呢?” 被点到名的大理寺卿站起身来,抬眸扫了徐京何一眼,随后缓声道:“还请皇上明察,此物并非是从大理寺中流出的,徐大人从何处得来……微臣亦是不知。” 他身后的少卿轻垂眸,眼神冷冽。 罪行是真,只是账册是假。 至于为什么是徐京何呈交…… 若是他这样的普通官员递交,这东西还能够出现在了堂前吗?以魏家的手段,只怕是连递交证物的他,都活不过明天。 魏青行冷笑:“拿着一个不明来源的账本,张口就说是重要案件的证物,徐京何,这是谁人给你的胆子!?” 魏家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今日魏昌宏直接受到加封。 结果徐京何却跑出来横插一脚,这他们如何能够忍得了? 自然是群起攻之,恨不得开口就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徐京何编造的了。 满殿嘈杂中。 徐京何轻抬眸,他直接越过了那猖獗的魏青行,还有一众魏家派系的官员,与魏昌宏对视。 “子不教,父之过。”徐京何面无表情,面对无数的质疑,甚至没有半句的解释:“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魏大人还不忘自己的太师之位,实在令徐某钦佩。” “嘶!”施元夕坐在了底下,能够非常明显地听到周遭的官员倒吸了一口凉气。 谁都没能想到,徐京何在面对了这么多质疑的情况下,不为自己争辩也就算了,竟是还敢直接挑衅那魏昌宏。 这般行径,不说是官员了,连国子监的学子们,都忍不住在心底捏了一把汗。 对方可是魏昌宏,掌控着大半个大梁的魏昌宏啊! “这小徐大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这可是魏家啊!” 把控朝堂,甚至到了随意颁发圣旨,无法无天的魏家! “嘘,小点声……徐家也不是好招惹的,你以为徐家就只是坐拥江南半壁江山吗?江南,可有着整个大梁最为优质的水军。” “放眼朝中,除了他徐京何外,大概也就谢大人能够有这样的底气了。” 江南徐氏,从前只是有钱有权,如今可不同。 人人皆知,徐京何在江南海域有一支极强劲的水军,军队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 这支军队明面上是编入了朝廷军中的,可实际上,在整个大梁朝廷中,他们只听从徐氏的号令,除了徐氏以外,再无任何人可以轻易调动他们。 否则的话,徐京何如何能够在入京这么短的时间以内,这般迅速掌权? 当然,徐氏到底是远在千里之外,对于魏家来说,他们把控着顺天府和京城最主要的京畿营,所能左右的东西,会更多。 施元夕端起茶盏,神色微顿。 朝上的局势暂且不论,军中形式也尤其复杂,她人在国子监内,能接触到的消息还是有限。 关于军中的事,她当真是半点都不知晓。 “徐京何!”在一众官员惊愕的眼神里,魏青行突然暴起。 他怒极之下,直接举起了面前用来装水果的金盏,将里边的东西全部倾倒,拿起了那金盏,就要往徐京何那边砸去。 “小魏大人!”魏青行此举,着实将身侧的官员吓得够呛。 那官员顾不得再与徐京何对峙,只慌忙拦住了魏青行,甚至不惜以身体阻挡,硬生生地挨了魏青行一下。 啪! 那金盏猛地砸在了官员身上,直接将他的头顶,砸得是鲜血直流。 “许大人!”当下,整个太极殿都乱成了一团。 好好的除夕夜,竟是直接就见了血。 无数朝臣皆是变了神色。 魏昌宏微顿,第一时间怒声道:“逆子!” 当着所有朝臣的面,魏昌宏几步跨到了魏青行面前,重重地甩了他一巴掌。 啪!!! 这一掌打得尤其用力,让魏青行的半边脸迅速地肿胀了起来。 他伸手捂住了自己已经变成了青紫色的脸,低垂着头,看着徐京何的眼神里满是狠戾阴沉之色,却再不敢开口了。 因着魏青行这般举动,整个太极殿内的风向急速转变。 方才很多没有开口的大臣,直接向前一步,要求皇帝惩治魏青行。 这番变故让上首的太后亦是变了神色,她收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心下格外担忧,可却不能直接在面上表现出来。 魏青行行为太过放肆,等同于直接坐实了徐京何的话。 尤其是在这等场面下,绝大部分朝臣,都容忍不得他的行为。 当下,谢家一派的官员,并着徐京何的人,借由着这件事情,大肆抨击起了魏青行。 “今日乃是除夕之夜!魏大人就算是心中再如何不满,也不能在这等日子,在皇上的跟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徐大人与魏大人同是在朝为官,魏大人此举,可有将我大梁的律法放在了眼里?!可有将圣上放在了眼中!” “还请皇上下令,严惩魏青行!” 太极殿中热闹不已,徐京何站在了人声鼎沸里,整个殿内光亮最足的地方,一双眼眸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那魏青行。 魏青行平常也尤其放肆,但在魏昌宏和魏太后的耳提面命下,他通常都是对一些无辜的百姓下手,用以发泄他内心的暴戾和蛮横。 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这么失态,还是第一次。 这等事情,自然不是什么巧合。 早在今日宴席开始前,徐京何就已经设计好了一切。 主导一切的人是魏家,他却偏拿魏青行来说,就是因为在魏青行的身上更好做文章。 魏青行本就性格暴戾,徐京何就特地让人在今日开宴前,也就是魏青行入宫以前,调换了他身上的香囊。 香囊的味道和魏青行原本所用的差不多,只添加了一味药。 多了这个药后,他会变得更加狂躁且不受控制。 其目的,就是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发疯。 让他将平常那副癫狂的模样摆在了明面上,让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他发疯。 刚才那个金盏,无论如何都落不到徐京何的身上。 他们私底下暗斗成了什么样都行,一旦落在了明面上,尤其是伤害到了徐京何一丝半点,就是在跟整个江南徐氏宣战。 所以魏家那边的官员,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挡住了魏青行。 魏青行可以发疯,魏家不行。 魏昌宏也不行。 徐京何垂眸,抬手翻动起了手中的账册,淡声道:“同永昌伯、魏青行等人来往的人员名单,需要我一一念给魏大人听吗?” 魏昌宏神色难看至极。 他清楚知道徐京何手里的账册绝不可能是真的,可在场的官员不清楚。 今日他若真的在殿上念了,那就成为了一份死亡名册。 所有被念到了名字的人,不论愿意与否,不论参与与否,都将要背上一层子虚乌有的罪名。 而且,会被念到了名字的人,只会是魏家的人。 魏昌宏抬头,看了徐京何几瞬后,终是道:“来人,将魏青行打入大理寺天牢,容后问审!” “今日之事,还有这个账本,本官定会给徐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魏昌宏沉声道。 “那就有劳魏大人了。”徐京何点到为止,缓步上前,将账册交到了他的手中。 等魏昌宏接过了账册后,他复又道:“只是今日之后,下官是当叫您魏阁老,还是……魏太师?” 魏昌宏面色冷沉,朗声道:“徐大人都说了,子不教父之过,在查清楚这件事前,如何能随意领了皇上的旨意!” 徐京何抬眸与他对视:“魏阁老不愧是朝中表率,下官佩服。” 施元夕坐在了底下,听到了他这句话后,忍不住挑眉。 这位徐大人阴阳怪气的水平,才是朝中之最。 “可惜了。”王瑞平坐在了较远的位置,低头自语了句。 他声音很低,便是坐在了他身侧的施致远都没有听到。 王瑞平低头夹了口菜。 徐京何准备的这些东西,原本威力应该更大才是。 可因为魏昌宏野心不断膨胀,如今谋划了数月的东西,也只能将他继续按在了内阁中。 魏家出了这么一遭事,太极殿内还见了血,这个除夕夜到了最后结束时,许多人都有些不是滋味。 第31章 解释 血花四溅。 路星奕猛地抬眸,看向了施元夕。 就见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失去了声息后,才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地依靠着墙。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新兵营里的将士,在入了兵营许久后,看到了狰狞的伤口,还会忍不住地想吐,或者是浑身颤抖。 而施元夕却在这等情况下,反杀了两名暴徒,还能保持相对镇定,不说别的,光这份心态,就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施元夕心头也尤其不适,可她实在是忍无可忍。 随意屠杀无辜的百姓,放在了任何时候,都是寻常人无法接受的事情,何况这件事就这么血淋淋地发生在了她的面前。 她握着火铳的手都在隐隐颤抖。 作为武器研究员,不可能没有摸过武器。 她在现代时,就能够合法合规地试用设计出来的武器,所以从造枪到开枪,她都尤其熟悉。 到了这边后,她除了每天运动以后,便是在有意识地锻炼自己用枪的能力。 因为火铳这个东西不能轻易示人,她采用的是另外的方式,比如利用投壶等来锻炼眼力,臂力。 训练时间不算长,但还是有用的。 哪怕是左手持枪,也具备了一定的精准度。 生死存亡之际,无人在身边,只能依靠着她自己。 藏在了衣袖里的这把火铳,是她活命的底牌,如果不是这样极端的情况,她也不愿意直接当众掏出来,但当下她别无选择。 也幸好她保有这张底牌在身上,否则的话,今日这等局面,等不及路星奕赶来,她就得要死在了这些暴徒的刀下了。 大年初九,年节都还没有能够好好过完,就发生了这样大的事。 整个京城因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顺天府收到了消息后,出动了大批官兵追剿动手的暴徒。 可在这等情况下,还是死了不少人。 施元夕被带到了顺天府时,抬头就瞧见了七具血淋淋的尸首。 全都是被那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暴徒无情屠杀的百姓,甚至……死去的人里边还有两名和施元夕一样的国子监生。 出了这般大的事,顺天府外堵满了人。 群情激愤,不少人口中嚷嚷着要处决了那些暴徒。 施元夕捂着受伤无法动弹的右手臂,垂眸,目光定定地看着那被白布所覆盖的尸体,久久不语。 这不是什么莫名其妙出现的暴。动,而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 “……已经核实过了身份,重伤的官员是大理寺的梁大人。”顺天府尹脸色难看地站在了一旁来回踱步,底下有位官员快步走到了他身侧低声道。 这一番话,终是让施元夕抬起了头。 大理寺。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如今大理寺中关押着的某个人。 所以,这场无差别的暴行,想要针对的,是国子监……还是,徐京何? 白布拉上去之前,施元夕注意到,那两个殒命的国子监生尤其面熟,现在仔细想来,她确实都见过。 包括了她身边受伤的人里,也有数个熟悉的面孔。 这些人,全都是当时参加了除夕宴席,获得了进士或者是举人功名的学子! 可笑。 施元夕闭了闭眼,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刚才的一幅幅画面。 因为连续使用火铳,她的左手也受了伤,可当下她却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楚,左手收在了袖子里,握得很紧。 魏家只手遮天,卖官鬻爵,却还要让所有知情人闭上嘴。 甚至不惜为了政治争斗,无故屠杀了这么多人。 摆在了这顺天府院子里的,仅仅只是被暴徒杀掉的人。 还有不少因为暴行躁动,而在混乱中被踩踏窒息身亡的人。 ……魏家。 从魏昌宏到魏青行,都该死。 如果说,从前她只是想要为自己谋划一份出路,只是想要更体面地活着的话。 今日之后,她要魏家死! 从上首纵容的魏太后,到了手段极脏的魏昌宏,最后是那个肆意妄为,滥杀成性的魏青行。 统统都得死! “先审讯。”顺天府尹脸色十分难看,他说话前,皱眉看了施元夕一眼。 一个国子监的女学子,手里却拿着把火铳。 ……她从哪里得来的火铳,又怎么会使用得如此熟练。 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小事。 “啪!”顺天府尹当下坐到了堂上,用力地拍砸了一下惊堂木,冷眼看着施元夕,道:“堂下何人。” 施元夕睁开眼,她寻常平静的眼眸里,难得出现了三分血色。 她便用那双充血的眼眸,看着顺天府尹,缓声道:“国子监甲四级,施元夕。” 顺天府尹微顿,他自然知道施元夕的身份,也清楚她有举人功名在身,但仅一个举人功名,是掩盖不掉今日发生的事的。 尤其,是她那把火铳的来历。 前因后果皆已经调查清楚了,便不必再多问。 顺天府尹沉声道:“这些暴徒在闹市杀人,你身为国子监生,出手阻拦并且还击杀了暴徒,本是一件值得嘉奖的事。” 大梁律令规定,杀人者偿命。 但施元夕面对的场面特殊,这等情况下,歹徒又穷凶极恶,率先将其击杀了构不成罪过。 甚至因着这件事情的反响过大,理应给出嘉奖的。 但……这一切都应当建立在了施元夕没用出那把火铳以前。 火铳这东西,朝中兵部研究了许久,如今都还没有完全广泛使用。 她一个国子监的学子,手中怎么会有一把威力如此之大的火铳? 顺天府尹看了眼摆放在了不远处,沾了些血的火铳。 “啪!”他用力砸下惊堂木,冷声问道:“但你手中持有武器过于危险,非常规刀剑,本官问你,这火铳究竟从何而来?” 这话一出,连堂内站着的路星奕,都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施元夕。 他是见过火铳的,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了有人用火铳杀人。 施元夕抬眸,看向了堂上的人,她面上没有半点的惊慌失措,甚至堪称平静。 顺天府尹眉头轻皱,就听施元夕道:“此物,是我在黑市上买的。” 一语惊起千层浪。 整个堂内一片哗然。 包括了那些受了点轻伤,一样被扣在了顺天府接受盘问的人,都忍不住看向了施元夕。 这可怕的物件,竟然可以轻易在外边买着? 没错。 这把火铳,还真就是买的。 施元夕收刮干净手里的银钱,也不过制作了一个半成品的双管突击步枪。 以当前工艺水平制作出来的枪支,太过笨重,而且还有非常多显著的缺点。 当日她就和周瑛商议过,想要一把目前朝中研制的火铳。 了解目前的最高工艺水平,才好方便她更好地进行实验和改动。 周瑛同意了。 过了没多久,就联系了施元夕,让她在除夕当日,去黑市找人购买火铳。 周瑛那边替她联系了人,自己不方便出面,施元夕就让阿拓跑了一趟。 除夕夜,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宫中,京城里的黑市却是热闹不减。 阿拓手里有着周瑛让人送来的银子,这批银子施元夕将其作为了武器的研发费用,与她自己的钱划分了开来。 几经波折后,终是买到了这把火铳。 比起她的双管突击步枪,大梁的火铳更轻便,制造工艺也更简单。 施元夕当时考量那个猎户时,曾让对方做了很多的零件。 其实她原意是再做一把便携式手枪,可奈何实在是不富裕,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了一些零散的配件。 这些东西,包括了那打造的猎户在内,大概都不清楚是干嘛用的。 只有施元夕自己知晓,这是组装式手枪的几个重要部件。 所有的武器设计师,在拿到了一把崭新的武器后,第一反应都是拆。 施元夕也是如此。 她从除夕夜以后就再没有出过门,就是关起了房门,在家里一心一意地拆解火铳,并且运用了她手里有的零件,进行了重新组装。 她在现代时,制造这些零件都是用机器代替。 到了这边多有不便,零件大了小了不能用了 都很难办。 好在这些时日里,猎户赶工给她做出来了她想要的东西。 恰逢天气正冷,她让阿拓在那小院子废弃的小厨房里燃起了熊熊炭火。 再用赶制出来的工具,来慢慢修改零件。 修改后的零件,一直到了今天早上,才被她装到了这把火铳里。 且还弹药齐全。 她将火铳原本用的弹药也改了,改动时险些将整个院子都给炸了。 过程尤其危险,看得帮她打下手的阿拓都心惊肉跳的。 最后才险之又险地改了几枚弹药出来。 弹药上膛那一刻,连阿拓都感受到了极致的危险。 但施元夕并没有进行试用。 她选择今日出门,其实就是打算把改装后的火铳拿去给周瑛看。 这东西她之后多半都会自己留着继续研究,也为了防止意外,她特地把东西藏在了自己的身上。 没想到阴差阳错下,竟是直接救下了她的性命。 火铳的外形她并没有任何的改动,主要的变化都出在了内部结构上。 而且在购买这把火铳前,她和周瑛就曾经商议过,这东西最好是过了明路为好。 所以她才让身边人出面去购买。 所有的交易痕迹都在,只要顺着查,一定就能查到了黑市的事。 堂上的顺天府尹听到了她这句话,当下就是一愣。 第32章 轰然倒下 施元夕走后,徐京何抬眸,目光冷沉地看了几眼顺天府,随后冷声道:“让人去大理寺内传话。” “告知魏青行,今夜有人要他偿命。” 暗卫心头一凛,当即躬身道:“是。” 至暮色四合时,大理寺衙门内才安静了下来。 今日一整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大理寺卿曾契身心俱疲。 魏青行的案子审讯并不顺利,就一本账册,许多东西还是死无对证的,想查实在是太过艰难,底下的梁少卿又受了伤。 朝中要求他明日便要拿出具体的章程来,绝大部分的证据都在那梁少卿的手中。 梁少卿受伤,是因为在大理寺内得了暴徒消息,着急赶去阻止,才被歹徒砍了两刀,致使重伤。 这般情况下,曾契是不论如何都不能叫人顶着伤势来诉职的。 没办法,病人来不成,那就只能够他去。 曾契去往梁府前,将大理寺的事务全都处理了,见到没有什么遗漏的,这才动身前往了梁府。 而就在他走后不久。 有一个小吏急色匆匆地进了大理寺的监牢中。 京城有几个监牢,分别是大理寺、刑部和顺天府的,这其中,又以大理寺的环境最好,因为大理寺只要审讯的,是朝上的官员。 魏青行所在的牢房条件就更好了。 他躺在了柔软的床塌上,面前的八仙桌上还摆着满桌子的佳肴,甚至还配了一壶酒,日子过得比外边的狱卒还要快活。 可魏青行还是满脸的不耐,抬手就将手上的镣铐摔在了墙壁上,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同时高声道:“人呢?怎么还没有回来?” “老子究竟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到什么时候!?” 负责看守这边的狱卒哪里敢得罪他,忙点头哈腰地迎上来,低声道:“禀小魏大人,曾大人有要事,刚已经离开了大理寺。” 魏青行听到了这番话,当即就冷下了脸,他目光冷沉地盯着面前的这个狱卒看,眼看便要发作。 狱卒心头正不安,恰逢有人进来,慌忙退了下去。 进来的人,是大理寺内的一个评事,也是魏家安插在了大理寺的官员之一。 平日里看着异常严肃,到了魏青行的面前,却也是端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这评事这几天都在听从魏青行的吩咐行事,如今正春风得意,满心眼里觉得自己的时机到了。 只要等到了魏青行从这边出去,他便会跟着升官发财。 是以,他对魏青行的所有事宜都格外上心。 此番也是。 为了在魏青行面前领这个功劳,他听到了这个消息后,便想也不想地赶往了监牢中,打算将此事告知魏青行。 哪知,魏青行在听到了他的话后,却不像是之前那般不以为然。 他倏地一下从床塌上翻身坐了起来,脸色尤其难看。 这个消息,如果是刚开始他才进大理寺时传出来的,那魏青行估计还不觉得有什么。 想要他的命的人多了去了,他什么时候怕过? 可偏偏是今日传出来的消息……今日他做了些什么事,他自己心里最为清楚。 魏青行在牢房里来回踱步,神色越来越焦躁。 他猛不丁窜到了那评事的面前,问道:“曾契呢?曾契究竟去了何处!?” 曾契这个大理寺卿的位置,是从前先帝还在的时候提拔的,他明面上虽没有站位,但魏家的人心里都清楚,他是不会对魏青行做些什么的。 这个话,魏青行刚才已经问了狱卒一遍。 可刚才他只是随口一问,这会却是真的慌了。 如果有人要在大理寺内对他动手,那么所做的第一件事情,肯定就是调走曾契。 那评事反应过来,一张脸也是苍白非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还需要再说些什么,魏青行看着他这样的表情,就清楚曾契如今必然不在大理寺中了。 他低咒了两声,回头看了眼他所在的牢房。 这边位置较偏,是最里间。 他不想跟其他人待在一块,所以这里就他一个人,再没有了其他犯人。 此前尚且不觉得,如今看着,却是将自己堵在了一个死胡同中,一旦有人冲了进来…… 魏青行铁青着一张脸往上看,就看到了一个开得只有他脑袋一半大小的小窗。 等着他的,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当下顾不得其他,怒视着面前的评事,高声道:“把你这身衣服脱下来!” 那人愣住:“什、什么?” 魏青行暴怒,不耐地道:“叫你脱你就脱,哪来的这么多的问题。” 这评事被他骂得头脑发懵,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他一把扯到了跟前,两三下扯下了他身上的官服。 魏青行的动作很快,他直接换下了身上的囚服,套上了这评事的官服。 还将换下的囚服扔到了评事身上:“换上!” 那评事看着身上的囚服,又看了眼神色冷厉的魏青行,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他眼中大骇,连声道:“小魏大人,这万万不可啊!” 王评事说话时,整个后背都被他的汗水打湿。 他眼睁睁看着魏青行直接唤来了看守他的狱卒,要求狱卒打开了监牢的大门,并且解开他手上的镣铐。 狱卒神色难看,忙转头看向了王评事:“这……” 没想到他们二人只是迟疑了下,就惹来了魏青行一阵暴喝:“叫你们做就赶紧做!” 监牢昏暗的光线下,魏青行的脸色无比狰狞:“再有犹豫,我连你们一起杀!” 魏青行这样的身份,绝不是一个狱卒可以惹得起的。 重压之下,那狱卒几乎是立刻就扛不住了,从旁边取下了钥匙,要给魏青行打开镣铐。 王评事越发觉得毛骨悚然。 他以为是一条升官发财的路,没想到魏青行却是要让他代替自己留在这边,当作他的替死鬼! 他惊慌失措下,头脑还保存着一丝清明,眼见事情将要一发不可收拾,忙不迭道:“小魏大人,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对方在此时传出来了消息,说不准就是在给您下套啊!” 这话一出,却见魏青行冷笑着看他,那张面容宛如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你此前不是说,要誓死效忠本官吗?怎么如今让你做点事情,你却推三阻四的!?”魏青行冷笑:“这就是你所说的忠心?” 不等王评事再开口,他一把夺过了旁边狱卒手里的钥匙,解开了镣铐。 在这二人心惊胆战的目光下快步上前,抬手就用手上沉重的镣铐,砸晕了王评事。 “大、大人!?”狱卒当下头皮发麻,是连喘气都不敢有了。 “有人来问你,当如何作答?”魏青行像拖一条死狗一般,将那王评事拖进了牢房里,然后直接跨出了牢房,目光森然地看着他。 那狱卒看着王评事脑袋上溢出来的鲜血,怯懦道:“小魏大人今日身子不适,早早地就已经安睡了。” 算他识相。 魏青行讥笑不已,当下将钥匙抛在了地上,也不管身后的人是什么样的表情,直接抬步越过了他。 他手持王评事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大理寺监牢的大门。 王评事所说的话,魏青行也不是没有想到。 可他是魏家的长子,满京城里,谁人不畏惧他们魏家势力? 只要出了这大理寺,谁敢在京城的地界杀他? 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些个魏家养出来的死士。 京里最大的京畿营也同样听从他们魏家的调遣,谁敢,谁又能在外头杀他? 先帝登基后到如今,已经有了三年多,魏家的势力一步步坐大,魏青行已经许久不明白忌惮是什么感觉了。 ……只除了在那大理寺中。 魏青行清楚地知道,大理寺内有徐京何的人。 那他出来,必然是比在大理寺中安全的。 正是出于此,魏青行才敢无所顾忌地走出监牢大门。 即便是今日的看守较为松懈,他也未放在了心里。 走出监牢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这些天被关在了监牢中,他心里憋着一团火,好不容易出来了,便想着先去泄泄火。 魏青行披着那身官袍,径直往京城里著名的烟花柳巷中走去。 殊不知,就在他走出大理寺前的一刻钟。 离大理寺不远的一条小巷子中,突然出现了暴徒,提着一把大刀追着人砍。 因为白天发生的事情,整个京城里的巡逻队都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中。 这事刚一出现,周遭所有的巡逻卫队便都被调遣过去追查暴徒了。 连带着魏昌宏留给魏青行的那些死士,也被这般大的异动吸引了注意力。 只留下了少数几人,在外边候着。 魏青行出大理寺时,穿着一身低品级的官袍。 因夜色已黑,大理寺外不知为何没有点灯,导致死士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等魏青行抬步,直接步入了旁边的一条小巷中后,这边的死士才反应了过来。 就听到了魏青行的怒吼声。 留在这边的几个死士微顿,当即拔刀赶往了小巷里。 这巷子里光线比外边还要暗,路边停靠着一辆破旧的马车。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魏青行却在跨入了这边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么昏暗无人的小巷。 他当即色变,高声道:“人呢?都是些死人吗!?” 话音刚落,就看见刚才昏暗的小巷里,骤然跳出来了几人,所有人皆身穿夜行装,戴着鬼面,像是在夜里窜行的魑魅魍魉。 第33章 可有什么不对吗? 三箭当中,只有一箭射空,两箭直接贯穿了魏青行的身体。 一击即杀! 魏青行当场身亡。 小巷中,暗卫统领骤然回首,面色发沉,冷声道:“还有第三人!” 为了尽量减小动静,他们的人多半都埋伏在了小巷附近,对方的位置恰好在他们的包围圈以外,但距离很近。 暗卫统领非常迅速地就确认了对方的位置,刚抬手,准备下令让人包围住那边,就听徐京何开口道:“不必了。” 暗卫统领一惊,忙道:“主子!?” 话音刚落,就看见徐京何探身出来,轻抬眸,往刚才射出了弩箭的位置看去。 他目光悠远,神色冷淡:“让他们尽快打扫战场。” “魏青行身边的走狗,一个都不能活着离开。” 暗卫统领见状,当即反应了过来,不再多问,而是直接应道:“是!” 今夜无星无月,可在魏青行死亡以后,乌云吹散了大半,露出了一轮弯月来。 月光洒落在了徐京何的眼眸上,映照着他眸底深深浅浅的情绪。 整个京城中,除去了他手底下的人以外,仅有一人知晓他今日会对魏青行动手。 静默了片刻,他终是收回了目光。 能够同时射出三箭,射程如此之远的弩机。 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胆,还要聪慧。 那边,施元夕在射出了那一击后,立即从屋顶滑下,同阿拓一起,快步从这边离开。 他们来时走的是小路,绕开了巡逻的将士。 回来时亦是如此。 离开之前,施元夕回头看了眼身后。 如她所想,徐京何的人没有追出来。 他们所在的位置极佳,但有一点,就是不能保证他们周遭没有徐京何安排的人。 这事说来冒险,若徐京何不择手段点,大可以派人截堵住她和阿拓。 那今日杀魏青行的事,就能在她的身上直接了结。 他大可以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施元夕的头上。 所以施元夕做好了准备,除了射杀魏青行的弩箭以外,阿拓还背了很多支备用的弩箭,这些弩箭上皆是被她涂抹了火油,且在箭簇的位置上,填装了火药。 一旦徐京何今日不做人,这就是她的底牌。 好在徐京何行事到底还算是有几分磊落,今日在她面前说出要击杀魏青行之事,也并非是在给她设套。 这也不怪施元夕多疑,而是徐京何的行事风格上来说,比之三年多前的谢郁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这类人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会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此前谢郁维放弃她,不就是最好的解释吗? 无论徐京何因为什么原因没对他们动手,总归是给施元夕减少了许多麻烦。 有徐京何在前边吸引注意力,巡逻军队的反应较慢。 施元夕和阿拓一路穿行到了施家附近,才看到了大批的军队集结,往大理寺那边赶。 施元夕站着喘气,抬手示意阿拓先别着急,等人走了再说。 从射杀结束到现在,他们几乎一刻都没有停留。 施元夕整个鼻腔里都是血腥味,此刻体能也已经达到了极限。 巡逻军队的动静实在是太大,周遭居住的不少人都被吵醒,眼看着一盏盏灯亮了起来。 这边胡同内住着的都是些官宦人家。 有这些人分散了搜寻军队的注意力,施元夕递给了阿拓一个眼神,两个人趁乱翻进了院中。 萧氏给施元夕安排的这个院子偏远,但唯一的好处就是离边上的小胡同很近。 施元夕人刚进了院子,外边的正院内便点上了灯。 她进房间后没有第一时间休息,而是让阿拓将带回来的弩机和余下的箭矢藏了起来。 解决了所有事情后,她才卸下了满身的疲惫,躺了下来。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导致她身体虽然被透支到了极点,可精神仍旧处于亢奋的状态中。 用来击杀魏青行的弩机,并非是凭空得来的。 而是三年多前,也就是她被赶往了越州的路上,花费了身上大部分的银钱,在船停泊在离京几百里开外的鄞州休憩时,下船找铁 匠订购的。 弩机和弩箭都是大梁最常见的样式,但她购置的不是一把,而是三把。 弩机的使用方法她是从书里看来的,当时自己也没有实践过,但是她也清楚,越州山高路远,她若是不提前做好准备的话,很容易成为别人眼中的一块大肥肉。 原本她是打算着,上船后和张妈妈、乐书一起研究如何使用弩机。 可没想到回到船上不久,她就失去了神智,也就是从那时,便穿越到了现代。 这三张弩机就被藏在了她随身的箱子中。 在越州最为落魄时,张妈妈曾经想过要把这东西拿去典当了。 可思来想去还是没有这样做,一是因为这东西拿出去必然引来他人关注,说不准会惹祸上身,二则是她也记得此前施元夕的嘱咐。 ……她们三个女子,独自生活在了这边,若是被人盯上,身边连一点防身的武器都没有,少不得要落入他人的手中。 是以,这东西才得以保存了下来。 而施元夕此前为了锻炼动手能力,入京后不久就把三张弩机都拆了。 也是耗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改装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是练手的作品,但施元夕还是将其保存了下来。 在这样的场合下,就派上了用场。 这东西暂时可以代替狙击枪,而且比起火铳来说更为常见。 施元夕听着院外嘈杂的声音,轻闭上了眼睛。 更常见,就意味着会更加难查。 她终是抵御不住疲倦,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得第二日醒来时,外边已经乱作一团了。 魏青行作为当朝太后的亲侄子,魏阁老的长子,竟然就这么被人给射杀在了大理寺外。 这消息一出,整个京城都为之一震。 太后在朝上发了很大的火,暴怒到了极点。 魏阁老更是三日没有早朝,逼着大理寺的官员给出一个交代。 可这事要大理寺如何交待? 魏青行死后,曾契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去了监牢内查探。 这一查探,才发觉王评事被魏青行用镣铐砸死在了监牢中。 魏青行和王评事在监牢里究竟说了些什么,都不得而知。 唯一知情的那个狱卒,在王评事入内后,就被支使到了一边。 他最后瞧见的也就是魏青行砸死了王评事,换了王评事的衣服,给他索要钥匙离开。 这狱卒不能算是魏家的人,会那么容易把钥匙给了魏青行,也是因为顶头上司的交待。 而那个所谓的顶头上司,便是曾契。 曾契原本的意思,是让他给魏青行行个方便,不要让魏青行在监牢内闹出事来。 没想到他却意会到了这个地步。 眼下整个魏家都在为了魏青行的死发疯,加上魏青行又是死在了大理寺外,曾契唯恐这把火会烧到了他的身上,自然是要将所有的事全部都讲清楚。 越狱也好,弄死朝廷命官也罢,如今看来都是魏青行自己做出来的事,跟他大理寺沾不上半点关系。 甚至他们还从魏青行穿的那套官服上,搜出了迷香。 就是大理寺内官兵所中的那个迷香。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能对上了。 魏青行为了越狱,让王评事弄来了迷香,又因王评事阻拦,用镣铐砸死了王评事,再胁迫狱卒给了钥匙,点了迷香,用王评事的令牌出了大理寺。 从头到尾都跟他大理寺没有一点关系,是魏青行非要越狱。 至于在大理寺外射杀他的人是谁,这就跟大理寺更没关系了,是他魏青行的私仇! 曾契调查了好些天,就给出来了这么一份结果。 魏昌宏听完便掀了桌,暴怒至极。 按大理寺的说法,合着他儿子的死,是咎由自取了? 魏昌宏子嗣不少,魏青行也不是他唯一的儿子,可魏青行是他的长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送了性命,魏昌宏如何能善罢甘休? 可他派到魏青行身边的死士,俱是没了踪影。 当天晚上究竟出了些什么事,魏昌宏是半点都不清楚,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依靠猜测。 大理寺如今给出的所有东西,都是为了将自己给摘出来,逃避责任。 这些魏昌宏心里都明白,可偏偏魏青行死时,就是穿着王评事的官服。 且他是在大理寺外死的,这事是大理寺外巡逻的军队里的所有将士亲眼目睹的。 就是这一点,让魏昌宏没有了借题发挥的余地。 但凡没有那么多的证人,魏昌宏必定会血洗整个大理寺为他儿子陪葬。 可众口铄金,曾契此人又颇为狡猾,直接在朝堂上给出了所有的证据,力证此事与大理寺无关。 失踪的死士找不回来,魏昌宏心底已经清楚,这事必然是谢、徐两家中的人所做。 除了他们以外,京里没有人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调离了曾契,分散开巡逻的军队,布下这等天罗地网,事后还能不留下一丝痕迹。 只是他不清楚,这次出手的人,究竟是那徐京何还是谢郁维。 这把火只能越烧越大,以至于整个朝堂上都不得安生。 而这些事情,在闹大以后,皆是跟施元夕无关了。 因为她只是一个身后无人的女学子,压根就没办法铺设这么大的局。 从头到尾,都没什么人怀疑到了她的头上。 是以,朝中动荡,她日子倒过得安生。 第34章 求官身 她还问有什么不对!? 方运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却在听到了她的话之后,险些控制不住自己面上的表情。 此前来的时候,他就曾经疑惑过。 即便火铳是施元夕找到了厉害的铁匠改动过的,可她又怎么会用得那么熟练? 只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 可仔细想想,倒也合乎情理。 若这火铳所有的改动都是由施元夕主导的话,那一切都能说得过去了。 毕竟是她主动找寻了数月的铁匠,还对铁匠的能力要求极高。 也是她第一次在人前使用了这个火铳。 ……方运将一切都连了起来,然而越是觉得合理,心中反倒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火铳出现以后,因为其杀伤力巨大,而被许多人看作是奇物。 寻常人莫说是研究了,只怕是连触碰都不太敢。 军营里边,也极少有人能够驾驭这个东西,明火加上火药,闹不好就是引火烧身的下场。 可就这么一个危险性极高的武器,施元夕竟然这么感兴趣,且还多番钻研,对火铳的缺憾进行了改动。 整件事情听起来,都像是他人在无端编造的一个故事。 方运沉默了许久,认真思虑过后,才开口问她:“你是如何想到这般去改动火铳的?”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施元夕一个女子,如何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她又是从何时开始钻研的? 可这些问题,不适宜在这么多人的面前问。 能够问出来的,也就是这个改动由来的根本原因了。 施元夕闻言,面色无比地坦然,开口便道:“因为打不准。” 方运:……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她是在说笑。 “方将军有所不知,我此前因为一些事情,被家中送到了越州休养,越州不比同京城,我身侧又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娘和一个小丫鬟,我心中实在不安,刚开始钻研此物,本意就是为了防身。” 施元夕抬手,示意方运看:“方将军请看,火铳大小适中,方便携带,且不需要重力拉开。” “这些东西叠加在一块,组成了一个最适合女子使用的防身武器。” 方运回过了神来,听得她的话之后,心中无比惊讶。 对于他来说,从前只是考虑过了这东西作为了武器,在战场上能有多么的好用,从来就没有设想过,这东西可以用来女子防身。 但施元夕的话说出口后,不只是他,连同周遭的路星奕等人在内的一众学子,皆是忍不住点头。 “若是这么说的话,确实如此啊,莫说是和寻常的武器相比了,眼下大部分的武器,都需要一把子好力气才使得好。这东西就算是和人相比,似乎都更胜一筹。” 一个护卫不可能时时刻刻地跟在了身边,尤其对方还是闺中小姐。 但是火铳的大小,却是可以做到了随身携带的。 路星奕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当日施元夕能够在那些个暴徒的手底下活命,不也正是因为如此吗? “火铳出现也有些年份了,只是寻常人不容易寻得,我在越州时倒是见过的。”施元夕微顿:“我从那之后,就对火铳极为感兴趣。” “后来机缘巧合下,看到了旁人使用。”施元夕微顿:“此前火铳的制式,对普通的将士而言是够用了,可是对我这样没有常年经受过训练的女子不行。” “我不能保证填充进去一次弹丸,我就立马能够将贼人毙命。” “并且也不能保证遇到危险时,贼人只是独身一人。碰见穷凶极恶之徒时,是等不及我二次填充弹丸的。”施元夕平静地道:“所以一连数年,我在闲暇时间,都在钻研此物,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它能多打出几次弹丸。” 这是对她掌握这些技术,最合理的解释了。 如果可以的话,施元夕倒是也想说这东西并非是她所创,而是从现代学来,也是先辈的经验。 可这样的话一旦说出口,今日她都踏不出国子监的大门,就得要被当成是妖孽抓起来,榨干了她身上的价值后,直接将她处死。 尤其,是在政局如此动荡的时候。 施元夕赌不起,只能做这样的解释。 当时情况紧急,她只能够掏出火铳自保。 在场的人太多,她手里的火铳经过改动的事,是根本隐瞒不住的。 瞒不住,索性也就不瞒了。 尤其是在经历了庙会之事后,施元夕尤为清楚,现在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尽快掌权来得更重要。 庙会上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需要做的,就是让这件事情,更加有利于她。 庆幸的是,早在除夕之前,她就送走了那名猎户。 对方是个重情义的好人,替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也没有泄露过半点有关于她的消息。 是好人,却不是完全的自己人。 之后施元夕要做的事情,如若还经过了他的手,势必会将他也卷入其中。 届时,许多事情就由不得他的想法来做了。 加上他娘子确实病重,需要去冬日里气候更好一点的地方休养。 他给施元夕做那些个工具时,就已经有了请辞的心思。 这猎户能够做出符合她要求的配件,本质上也是个心思细腻的聪明人。 她做的东西他虽然不问,但必然也从这些东西身上察觉到了风险。 趁着牵涉不深,此时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庆幸的是,施元夕并没有强行挽留,反倒是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带着娘子尽快离开。 她说了尽快,那猎户就真的半点都没有耽搁。 当天晚上就已经出发离开了京城中。 这事她前几天见到周瑛时,周瑛还感慨了一句:“你只说他是好人,你又何尝不是呢?” 当时施元夕只低头喝茶,闻言轻笑了声,并没有言语。 确实,以这些掌权人的手段,如若换了一个人,猎户和他的娘子都难以保全性命。 他的手中,拿着施元夕太多的把柄,并且,施元夕的所有图纸,做出来的所有东西,都经过了他的手。 用现代的话来说,他掌握的东西就是技术。 这种人,对大部分的政客来说,如若不能为我所用,那死了才更具备价值。 可施元夕不是这样的人。 不说这些技术原本就不是她一人所创,就说卸磨杀驴这种事,她也不愿意去做。 当然,这是建立在猎户并没有背叛她的前提下。 如果当日他离开了施元夕的门,想要利用手里的东西去做点什么的话,那施元夕也不会手下留情。 庙会之事后,周瑛也拨给了她几个人,听候她的差遣。 而整个京中,最清楚猎户去处的人,就是施元夕了。 他不做初一,施元夕便不会做那个十五。 且这件事情,某种程度上,也能体现出她的为人。 如今她已入局,还与周瑛为伍,若她是周瑛,必然也不愿意身侧的人是一个不择手段、心思歹毒之人。 否则,便是日后他们赢了。 谁知她又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魏昌宏呢? 至于猎户走后,谁来辅佐她研究武器,这事就更好安排了。 周瑛已经着手吩咐底下的人去办了。 国子监没开学前,施元夕去了趟青云寺,所为的就是这件事。 周瑛所找的人,必然是绝对的自己人。 用起来更方便,且更利于研究。 只是这个研究地点放在了哪里,需要施元夕去斟酌。 严格来说,她才是总工程师。 施元夕定下了方位后,也将她在庙会上迫不得已开枪,火铳被没收的事说了。 对于她自己的决策,周瑛皆不做干涉,只叫她小心便是。 那改装火铳已经出现在了人前,眼下再去做任何的事情描补,都很难将这件事情带过去。 如果放任京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追查下去,还会暴露得更多,倒不如自己主动认了。 她们都是这么想的,方运也确实来得比施元夕想象中更快。 方运听完了她的话后,倒是没再对改动火铳的事有什么怀疑了。 她入国子监三个月就考入甲四级的事,方运也知道,如此聪慧的人,潜下心来钻研了这么久,做出了一番成就来,他还是相信的。 毕竟……她又不是另外制造了一把杀伤力更强的武器。 他还在沉吟,思索着该如何跟施元夕说,才能让她将改动的图纸交给他。 说那么多的话,又派人去找猎户,其根本的目的,都是为了得到改动的办法。 这火铳他也让兵部的人看过了,可里边所用的东西,构造十分复杂。 兵部的人说,得要拆开来看。 ……这东西就这么一份,没能再次做出来前,方运哪里舍得让他们就这样拆了。 何况他们都看不明白是用什么东西做的,能指望他们拆开以后就懂了? 这是关系到了前朝军中的大事,是绝对不能这般随意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方运才这般费力地派人去找猎户。 如今看来,猎户也不用找了。 施元夕才是一切的主导者,创造这个东西的人,比执行的人要重要许多。 没想到,他还没琢磨好怎么开口,面前的施元夕就已经拱手道:“既是今日见得了方将军,便请将军替学生通传。” “国子监学子施元夕,愿将火铳改制图纸,献给太后娘娘。” 当着许多的国子监学子的面,施元夕简单的两句话,就让整个朝堂炸开了锅。 第35章 平陵县主 慈宁宫中安静了下来。 那方运反应过来,诧异地看向了施元夕。 这立下功劳的女子不计其数,她算是第一个提出来了这样的要求的吧? 可时下压根就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就算是她此番当真将新火铳改制成功了,也当不得这样大的奖赏啊! 尤其,她面对的人可是魏太后。 魏太后算得上是京中上位者里唯一的女人了,然而这份权力也是从夫婿从儿子的身上得来的,正经来说,主要掌控朝堂的还是魏昌宏。 魏太后也不是那般好说话的人,她怎么会觉得,魏太后能够同意这等事呢? 方运在京畿营多年,对魏家顶上的这几位都尤其了解。 魏昌宏自己的亲女,也得要按步就班地嫁人。 施元夕的话……就更没有可能了。 果然。 他看到魏太后脸上的表情冷淡了几分,看着施元夕的目光里,还带着些许的冷意:“……哀家是受群臣所托,替皇帝守着大梁的江山。” “平日里,便是哀家也得要遵守祖制。”魏太后微顿,此前的和善消失殆尽,只留下了上位者的冷傲:“你如今拿着这么一份图纸,就要让哀家为你开这个先河。” “你也是读过些书的,怎么如此糊涂?”魏太后冷笑:“自来大家女子该当如何,你家中的母亲应该也教过你才是。” “她难道没有同你说过,这般行为,才叫做真正的僭越吗?!” 整个大殿内骤然安静了下来。 身边伺候的宫人见状,俱是都垂下了头来,不敢轻易妄言。 施元夕轻垂下了眼眸,对于魏太后的反应,倒是半点都不意外。 这条路如若能有这么简单,那她何必绕了那么大的圈子,去考什么国子监,去投奔什么周太妃,直接拿目前手里有的双管突击步枪来找魏家不就得了? 在开口之前,她就知道魏太后并不会同意。 但不管她是个什么样的态度,施元夕都会说出口。 这只是她跻身朝堂的一个信号。 他们怎么想不重要,她只需要表述清楚自己的需求即可。 施元夕朝着魏太后的方向轻躬身,道:“学生知晓,此举唐突。” “可国子监整个甲等院的学子,都能入仕,唯有学生不能。”她微顿后,朗声道:“学生读的是圣贤书,交出火铳改制图纸,也都是想着为国效力。” “朝堂上确实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可女子并非就毫无作为。” 她这话,指代的就是魏太后了。 如果女人要野心要权势没有作用的话,那魏太后何苦守着别人的儿子,也要牵涉进了朝堂之中? 这话施元夕并没有说得过于直白,但是在场之人都能听得懂她的意思。 魏太后闻言冷笑。 她身后站着的,是整个魏家,施元夕与她之间,如何能够一样? 但这个道理,魏太后也不会直接说出口。 她只道:“仅一份不知能不能改制成功的图纸,远没有到达让你青史留名的地步。” 多余的就不用说了。 为她开这个先例,是绝无可能的。 “你若改变了主意,此前的话,就当哀家没有听到过。”魏太后看着她,眸中暗含警告。 方运忍不住看了眼施元夕。 她若是足够清醒的话,此时也该做出让步了。 当真惹怒了魏家,她不仅什么东西都拿不到,魏太后想要在她的头上随便安一个罪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她,除了这份已知的图纸外,手里再没有任何的筹码了。 施元夕垂眸,思虑了很久。 魏太后摆弄着面前盛放的花儿,也没有催促她。 过了许久,才听她道:“学生另有所求。” 方运听着,终是长松了一口气。 这改制的办法还没有完全落到了实处,他也不希望施元夕这个时候开罪了魏太后。 日后火铳改制,少不得还需要她在一旁协助。 她能够知晓事理,便是最好的。 等施元夕走出了宫门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她回首看了眼深夜里的皇宫,跟在方运的身后上了马车。 和里边的魏太后不一样,方运对她的态度倒是格外热络,一路领着人,将她护送至施府门口,这才上马离开。 施元夕回来得较晚,可整个施府上仍旧灯火通明。 张妈妈就在门口候着她,刚一见到了她,便轻声道:“小姐,大老爷和大夫人请您至正厅问话。” 张妈妈抬眸看了眼施元夕的神色,这才轻声道:“镇北侯世子也在。” 施元夕轻挑眉。 自从上次谢师宴以后,裴济西就再没有出现过。 除夕夜时,她听到了有官员恭贺他,说是来年要去喝他的喜酒。 他和江静婉的婚事已经在筹办了,这个时候上门,便只能是为了火铳改制的事。 如今不过才正月十九,天气仍旧很冷,施府的院子里,万物凋敝,寒风一吹,人人都忍不住缩起了脖子。 施元夕顶着凛冽的寒风,抬脚跨入了正厅中。 刚一进入了正厅,就同正位上的裴济西对上了视线。 裴济西手里端着一盏热茶,见得她入内后,便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施致远一看到了施元夕,就想问她宫里的事,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身侧的人缓声道:“斟茶。” 裴济西的手旁就有一盏茶,此刻让人斟茶,那只能是给刚进来的施元夕的。 施府上的丫鬟反应过来,给施元夕沏了一盏滚烫的茶。 施元夕喝了几口,身体才逐渐暖和了起来。 她自发坐在了下首的座位上,搁下了手里的茶盏,开口便道:“夜已经深了,世子怎么这么晚了还在施府中?” 她扫视了一下正厅,发觉除了刚才来上茶的丫鬟外,这里就她和裴济西、施致远三个人。 那常年跟在了裴济西身侧的江静婉不在这里,也没有看到萧氏的身影。 裴济西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直言道:“火铳改制是大事,你入宫的消息传出来以后,已经有许多人盯上了你。” 这几日裴济西听到了这个消息后,也尤其的惊讶。 可因为用火铳杀人的是她,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毕竟当年初见时,她就敢将与她相看的人踢到了湖里去。 只是,改制的办法也是出自于她的手,就是裴济西所没有想到的了。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她会将此物交给了魏家。 有之前的事情在,她不愿意把东西交给了他倒也正常。 可交给魏家,无异于与虎谋皮。 这份图纸,她就算是将其交给了谢郁维,都比魏家要妥当。 他眼眸发沉,再次开口道:“魏家狼子野心,此番之后,你进入了朝中人的视线中,魏家需要你协助改制之事,却并不会维护你。” “元夕,你这是在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旁边的施致远亦是脸色难看,还不只是如此,施府上下也受到了施元夕的影响。 今日旁敲侧击之人就不在少数了,来日尚不知道还要碰到些什么。 要他来说,施元夕此举完全就是胡闹。 施元夕却神色平静,闻言只道:“多谢世子关心。” “只是晚了。”她低头饮茶:“火铳改制的图纸我已经交给了魏太后。” 整个正厅内,蓦然安静了下来。 施致远的脸色,一夕之间变得尤其难看。 “你实在是胆大妄为!”施致远忍耐不住,到底是开了口。 他起身,在正厅那来回踱步,面色阴沉地道:“这样大的事情,你为何不先跟家中商议再行处理?你知不知道你的举动,会影响到了整个施家!?” “商议?”施元夕听及这话,抬眼看他:“瞧大伯父这句话说得,你当初给我寻那些糟污的婚事时,口口声声与人应下,让我去做妾时,也未曾和我商议过啊。” “你简直荒唐!”施致远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这等事情,岂能与婚事相提并论?何况满京城的女子,皆是父母做主,你如今倒是好,主意越发正了,便丝毫不把家中人放在了眼中!” “还说什么自己有功名在身!我问你,你既是如此看重这个功名,怎么连朝上的斗争都看不清楚!?你将东西给了魏家,你猜另外二人会如何?便是你曾与那谢郁维定过亲,他可会因为从前一桩微不足道的婚事,就这般放过了你!?” “只怕火铳改制真正推行的那一日,便是你的死期!” 施致远怒不可遏,他所生气的还不是施元夕不顾自己的安危,而是她的行为,会将他也牵连下水,会拖累了整个施家! “施大人。”裴济西适时叫住了施致远,但他并没有反驳施致远话里的内容,反而是看着施元夕道:“谢、徐二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性子。” “眼下不管再怎么说,你已经陷入了朝中争斗中。”裴济西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在京里,没有几个人能够护得住你。” “不。”施致远打断道:“她既是这么胡作非为,施府也好,京城也罢,都没了她的容身之地。” “这样,你明日一早便让底下的人收拾好了行李,直接离开京城,回你的越州去!” 施致远面带冷笑:“施府庙小,容不下你这么一尊大佛。” 在外边候着的张妈妈,在听到了施致远的话以后,心头突突乱跳了几声。 今日裴济西上门时,她就预感不妙,只是施元夕去的是皇宫,并非国子监,消息根本传递不进去。 第36章 出海 平陵县主! 她竟是用那一份改制图纸,换了个封号回来! 施致远心头窒息,惊愕非常的同时,又有些难以置信。 可这般大的事情,施元夕胆子就算再大,也不敢去轻易编造,何况那圣旨就在眼前。 施致远匆忙接过了她手中的圣旨查阅,却发现圣旨上所写的内容,和她所说的一般无二。 魏家当真许给了她平陵县主之位! 裴济西神色冷沉了下来。 施元夕当众进献,又是这样重要的武器,魏太后必然不可能让她空手而归。 可京里对于这种立下大功的女子,多半都是赏赐,或是给一门极佳的婚事,像是这样的嘉赏,是极少会出现的。 但正是因为这份赏赐尤其的特殊,才越发能够说明施元夕的能力。 新火铳若真的让魏家研制成功了,只怕整个朝上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较起来……一个县主之位又算得上些什么。 他有心想要劝阻施元夕,却还没有开口,就听施元夕道:“圣上已赐下了县主府,明日起,我便会直接搬离施府。” “从此以后,施大人也不必担心我会连累了施家了。”施元夕说罢,直接转身离开。 她走出正厅后,直接叫上了张妈妈一起,回偏院去收拾行李。 她离开后,施致远的脸色都有些挂不住,抬眸看向了裴济西,沉声道:“新火铳事关重大,她不该贸贸然就将东西交给了魏家,只如今她觉着有那魏家给她撑腰,行事越发地不成章法。” “眼下想要从她的手中拿到改动图纸,只怕并不容易。”施致远思虑了许久,才道:“她给出的只是一份图纸,具体作用下来如何,还得要看魏家那边。” 施致远猜测,短期内,这个新火铳就算是真的做成了,只怕也不会轻易拿出来使用。 裴济西却沉声道:“京中局势远没有她所想的那么简单,如今人人都知道她手里有改制的图纸,她又执意要离开施府,出了府门后,无人看照她,只会更加危险。” “罢了,她既是一意孤行,便先由着她。”裴济西冷着面容站起了身来,他走到了窗户边上,看着施元夕领着人离开。 等到真正察觉到危险了,她也就知道回头了。 施元夕的动作很快。 本来她在施府就没几件东西,就那一个从越州带来的箱子,加上她这段时间添置的书。 此前裴济西通过了大夫人给她送的,她什么都没要,只带走了自己的东西。 魏太后不愿意给她官位,这个平陵县主之位,也是斟酌再三才最终敲定下来的。 淮康帝时期,也曾用这等封号封赏过功臣的女儿,只是没有特地赐下府邸的先例。 但因为她手里握有的东西实在是过于重要,魏太后思虑之后,还是同意了她的要求。 赐给她的宅邸远没有施府的大,位置也不算太好,但也比越州他们所住的地方要好上许多了。 施元夕除了那些个东西外,就只带了乐书、张妈妈和阿拓离开。 早在几年以前,她就已经将阿拓的卖身契还给了他,阿拓如今已是良民,来去是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同意的。 乐书和张妈妈也是一样的,这都是几年前施元夕与谢郁维定亲时,从大夫人处要来的恩赏,如今施府也是左右不得。 至于她的父母亲,严氏从头到尾都不赞同她的做法,她那父亲更是长年累月都见不到人。 施元夕有了封号,无需带着他们二人开府同住。 只在离开之前,给了她母亲一笔银子。 严氏算不得多疼爱她,但确实也算不上苛待。 施元夕无法改变她的性子,也拉不回非要去撞南墙的人,但她清楚严氏在施府里最为难熬的事是什么。 丈夫每月里赚的那点银钱全部都上交给了公中,二房的开支,基本上都是依靠着严氏的嫁妆。 严氏手里边最缺的,就是银子。 魏太后在官位之上尤其吝啬,其他方面倒是格外大方,挥手就给了施元夕黄金千两。 当然,就火铳改制图纸的价值来说,别说是一个爵位一个宅子和一点黄金了,就算是翻上十倍百倍,那也都是值得的。 不过这点金子,确实解决了施元夕许多的问题。 她从中拿了一部分留给严氏,其余的,则是用在了新府邸中。 宫里赐下的是一座三进的宅院,宅子有些时间了,却并不显得破落,不过有些地方也需要修葺后才能居住。 施元夕带出来的人太少,张妈妈便想要去牙行买几个人用。 趁此机会,她将周瑛给的几个人,安排在了其中,通过这等形式,让他们正大光明地到了她的身边。 她搬离施府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施府内人多眼杂,大部分人都不是自己人,不方便她与青云寺那边往来。 搬入县主府内就不一样了。 周瑛给她的人里,有一人身手极佳,是暗探出身,日后往来传递消息都不需要她亲自去。 如此一来,便能减少了许多似之前那般,被徐京何洞悉了她所有动作的事了。 此人身份比较特殊,施元夕便没有在明面上让他进入县主府,仍旧隐匿在了暗处,会更加好办事。 她这边忙得不可开交,朝中却因为火铳改制的事暗流涌动。 徐府内。 大理寺少卿梁皓此番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本该在府中休养着,可听闻了新火铳的事情,还是悄悄来了徐府中,与徐京何商议对策。 他来时,徐京何正在与一人对弈。 对方看到了梁皓,轻笑着起身,对他拱了拱手。 梁皓行动不便,仍是对那人行了一礼。 “诶诶,梁大人这是做什么?可使不得,你是救下无数百姓的大英雄,我一届白衣,如何能够受得你这样的大礼。”何昱华笑嘻嘻地摆手道。 梁皓脸上一红,忙摆手说不是。 何昱华曾是赫赫有名的江南水军副统领,如今只不过是暂时放下了官职,来京中替徐京何办事,可不是什么寻常百姓。 见梁皓坐下,何昱华方才继续道:“……似魏家那样的人,这县主之位,可没那么容易许出去。” 正好这一盘棋也下完了,他索性扔掉了手中的棋子,轻声道:“派出去的人调查到,那日施小姐入宫之后没多久,魏家的人就已经找到了那个猎户。” “动作这么快,只怕是庙会出事后,就已经着手调查了。”梁皓皱眉道。 何昱华点头:“正是。” “只是那猎户确实是有几分聪明,离了京城后,没有按照正常的路线走,而是自己租了一辆牛车,走了乡间小路。” “魏家的人能够找到他,还是因为他那娘子的病确实罕见,这天寒地冻的,他们忙着赶路,他娘子在路上病症就发作了,迫不得已,他才进了城带娘子看病。” “刚一露面,就被魏家的人拦住了。”何昱华说及此处,微顿了片刻,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徐京何身上:“只是估计连魏家的人都没想到,那把改制的火铳,猎户压根就没有见到过。” “从头到尾,施元夕都只是让他做了几个零件,他将具体的图样画了下来,东西传回了京城,魏家的人似乎已经对比过了,与施元夕交上来的图纸是一致的。” 甚至猎户画得还更粗糙一些,远没有施元夕给出的精细。 “只是魏家人实在多疑,即便如此也不愿意放那猎户离开,以其妻子的性命,威胁他回到京中,再次为魏家打造同样的零件。” 何昱华说及此处,冷笑不已:“以魏家拿捏人的手段,猎户这位娘子的病,往后是好不了了。” 就算是能治好,魏家也不会轻易让她痊愈,只有她病着,身体坏着,那猎户才能够乖乖听话。 魏家这等手段,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 “不过……此番倒是和从前都有所不同。”何昱华眼眸锃亮,发自内心地笑道:“魏家那群蠢材没能看住人,他们只顾着给上头邀功,半夜不知道让谁给点了迷香,全都睡昏死了过去,等再醒来时,猎户和他那娘子都消失了,至今也没能找着人。” 梁皓闻言一愣,随后道:“那猎户会不会已落到了京中其他人的手里。” 何昱华摇了摇头:“这就不清楚了,但有一点很是明确,改制新火铳的人,主要是施元夕,那猎户只是一个替她做事情的,就算是有人抓了他,也是无法掌握改制办法的。” “一切的根源。”他抬头,看向了徐京何:“全系于施元夕一人身上。” 徐京何闻言不语,倒是旁边的梁皓不由得感慨了句:“这位施家小姐,当真是个奇人。” “奇人也好,能人也罢,一旦站到了魏家那边,此人都不能留。”何昱华的话说出口后,梁皓也沉默了。 “你的意思呢?”何昱华看向了徐京何。 施元夕确实是难得的奇才,可这等武器落入了魏家的手里,与为虎作伥有什么区别? 魏家贪婪无道,草菅人命,行事已经逐渐疯魔。 留着施元夕,就是让这魏家此后更加肆无忌惮。 却没想到,眼前的人竟是道:“她绝不会站在了魏家那边。” 绝不会? 何昱华皱眉,他哪里来的自信? 徐京何却没有直接解释。 此前伏击魏青行时,何昱华并不在京中,所以才不清楚这件事。 那日施元夕冒着风险亲自射杀了魏青行的事,除他以外,京里的人,包含谢郁维在内,都是半点不知。 当日看来,她的行为似乎只是为了泄愤,甚至还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去杀一个那天必然会死的人。 第37章 价高者得 “外面风冷,先进屋吧。”陶云从里屋拿了一张厚毯子,盖在了周瑛身上。 施元夕和周瑛一并往厢房内走去,一边轻声道:“这些人,如何会听命于太妃?” 她所说的,是周瑛派遣出去营救猎户的人手。 ……其实不只是这些人,包括了给她的那个暗卫,身手都尤其不俗。 阿拓私底下曾和她说过,说那个人的身手,不是一般的练家子。 还不光如此,那暗卫行为做事都异常妥帖,跟在了她的身边却又不像是监视,分寸拿捏得正正好。 周瑛出身不好,而像是这样训练有素的暗卫,大部分都是大世家中从小培养到大的,也不知周瑛如何能够差使得动他们,这些人还对她这般忠心。 周瑛面上没太多的表情,倒是旁边的陶云略停顿了片刻。 到达厢房门口,她便停住了脚步,没有跟着施元夕和周瑛进去。 周瑛身子骨弱,吹了点风后,便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施元夕将她搀扶到了床塌上坐下,厢房内光线昏暗,她抬眼与施元夕对视。 她知道施元夕的疑惑很多,只是此前她们才刚刚接触,她不方便问出口。 如今全然了解了施元夕的为人,倒也没有那么多需要遮掩的了。 周瑛顿了许久,方才道:“这些人手,并非是我手底下的,他们从前皆另有一位主子。” 周瑛抬眼,看着旁边小桌上摆放着的药碗:“你此前不是还疑惑,我的身子如何会这般差吗?” 施元夕点头,她曾试图给周瑛找一名大夫,来好好给她治病。 但却被周瑛拒绝了。 “这便是原因所在。”周瑛平静地道:“我曾以自身性命,救过对方性命。” 施元夕眼神微变,目光落在了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上。 “这不是病,是毒。”周瑛目光落在了旁边的一株铁皮石斛上。 这东西施元夕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次却无端出现在了这边。 “是太后赏赐的。” 铁皮石斛是太后所赐,她身上的毒亦是。 “你知她都已经垂帘听政了,如何还要月月来我这青山寺中?”周瑛扯了下唇角,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自是要时时来监视着我,看我有没有私底下找人来解毒。” 施元夕脸上的神色冷却了下来。 她想过许多种理由,比如说当年为了避祸而不得不患上了‘病’,或者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东西,然而到了最后,真相却仍旧是最为折磨人的那一种。 周瑛这个病,本就不是她愿意得的,而是有人要她得,并且还日日监视着她,看着她饱受煎熬。 魏太后手里掌着周瑛的亲生骨肉,还要以这样的手段来对待少帝的生母,不可谓是不歹毒。 “……所以,青云寺内也有她的眼线?”施元夕问。 周瑛点头:“有,除此以外,她每个月来青云寺时,都会带上御医。” 始终确保周瑛就在她的眼皮底下,翻不起任何的浪花来。 “我与她之间的恩怨,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解释得清的。”周瑛微顿后道。 “那你身上的毒……” 周瑛闻言淡笑了瞬:“三分是真,七分是假。” 那位想要让她饱受折磨,殊不知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青云寺内的住持,本来就是她的人。 临出宫前,她让留在了宫里的人,往魏太后的名册上添上了青云寺的名字,又进言说,京里所有的寺庙中,唯有青云寺最为清苦。 魏太后存心不想让她好过,当下便直接点了青云寺。 “寺内住持,从前便是云游四方的名医,机缘巧合下,才投入了我的门下。只是……如今的局面下,我的‘病’还不能好。” 一旦她痊愈了,势必会引起魏家的警惕。 周瑛手中是有些能用的人手,但问题在于,她无法动摇朝中局势。 如郑奇明那样的人,眼下虽是已经追随了她,可他在翰林院中,也早就被人架空了,有名却无实权。 周瑛被困在了这寺庙内,很难与朝中官员来往或者周旋。 这也是当日她为何会这么快地接受了施元夕的根本原因。 虽说在此之前,郑奇明已经递给了她一份可以拉拢的官员名单,但施元夕不同。 她年轻,野心勃勃,且上来就给出了自己所有的底牌。 比名单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让周瑛动心。 回去的路上,施元夕将车窗打开,带着浸骨寒意的春风吹到了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都尤其地清醒。 他们要走的路并不容易,除了尽快研制双管突击步枪外,还需要尽早地解决周瑛目前的困境。 即便是只有三分毒性,可常年服用毒药,仍旧会对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 此事宜早不宜迟,需得要早些准备才是。 短时间内,她没办法直接进入了朝堂中,那么在真正拥有了实权以前,想要办成了这件事,只能借助京中如此混乱的局势,来浑水摸鱼才是。 算起来,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也应该快找上她了才对。 施元夕猜得没错。 她的马车才刚刚抵达了县主府外,便被人直接拦截了下来。 “平陵县主。”外边说话的人声音拖得很长,嗓音也有几分奇怪,像宫里的公公。 “江太妃有请。” 来了。 江太妃,广郡王的生母,也是谢家一派目前最主要的掌权人之一。 此前在施元夕刚入学的时候,还给她送过几件礼物。 郡王府来的人,做事也尤其霸道,都没有给施元夕回府的机会,让她在门外就更换了马车,去往郡王府面见江太妃。 好在和入宫不同,她身边的人还是能带的,但只能带一位,多了不行。 施元夕直接将阿拓留了下来,让乐书随同她去了郡王府。 走出马车前,她只低声交代了阿拓几句话。 郡王府派来的马车,比她自己买的那个要奢华许多。 马车内还留有两个丫鬟,一人给她沏茶,一人在旁边伺候着。 施元夕在铺着青色软垫的车厢内坐下,轻挑眉。 和魏家的颐指气使不同,这郡王府倒是给足了她礼遇。 马车一路缓行,至郡王府后,有王府内的管事来领着她入内。 施元夕抬眼看了眼这处宅院。 淮康帝在位时,这江太妃就很是得宠,如今的这郡王府,就是当年淮康帝赐给了她的私宅。 入了宅院后,发觉这院子里也是打理得紧紧有条。 虽不似魏家那般堆金砌玉,但也是处处用心,精致非常。 施元夕入内时,江太妃正依靠在了一处红色亭子中,拿鱼食逗着底下五彩缤纷的鱼儿。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亭子里仍旧点着炭火,施元夕刚一入内,就感觉热浪翻涌而来。 “你来了。”江太妃和魏太后、周瑛的气质都截然不同,她就是生得貌美。 哪怕如今年华不再了,仍旧能够看得出来年轻时候的好皮相。 看见了施元夕后,她面上扬起了一抹笑,轻声道:“快过来看看。” 江太妃满脸笑意:“这是珩儿给本宫送的鱼。” 她口中的珩儿,便是她的继子祁珩。 “对了,过些个时日,珩儿也要进入国子监内求学。”江太妃轻声道:“日后你们便是同窗了。” 施元夕动作微顿,广郡王要进国子监? 谢郁维这是打算直接跟魏家唱反调了? “郡王入国子监,是国子监之幸。” “此前只听说过你的名字,倒是没想到,你竟生得一副好容貌。”江太妃却是认真地看了她几眼,她眼眸微晃:“难怪子郸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了。” 子郸,谢郁维的表字。 施元夕此番倒是不接腔了。 江太妃脸上的笑意淡了两分,柔声道:“正好,今日子郸命人,给郡王府送了许多的鲜花过来,你既是来了,正好与本宫一起插插花。” 她说话间,带着施元夕去了花房,还真和她一起插起花来了。 不过初春时节,谢郁维却这般大手笔,花房里姹紫嫣红的一片,开得尤其好看。 施元夕按照江太妃的吩咐,手里拿着朵盛放的花儿比划着。 就听身侧的人道:“从前在宫里时,本宫最是爱花惜花,偏太后是个冷淡的性子,见不得这花儿开得过分娇艳,花儿正值盛放之时,她便会命人将最大的花剪下,用来碾磨成粉,送到了本宫的面前。” 施元夕手里的动作一顿,就见面前的江太妃面不改色地道:“只可惜,那好端端的花,无端叫人给碾成了碎渣,莫说长久留香了,是连个花蕊都没能留下。” 这话的映射意味太强,施元夕再抬眼时,周遭伺候的下人,皆已经退了下去。 “太后的性子,县主可知晓?”江太妃停下了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施元夕道:“自是雷厉风行,雷霆手段。” 她被施元夕话里的两个雷逗笑,开口却道:“是物尽其用,卸磨杀驴。” 花房内一静。 江太妃却收起了脸上的表情,转头看着面前的一捧花,声色冷了下来:“魏家之人,可从不让旁人从他们的手中讨到任何的好处,如若许了,日后也会想尽了办法收回来。” “本宫知道你在施府上过得辛苦,可投入了魏太后的门下,却也并非良策。” “你可知,如今的兵部已经聚集了能人巧匠,一旦有人做出了同你一样的零件,便能立刻加官晋爵。”江太妃抬手,轻点了一下面前的花苞:“你献出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却只给了你一个有名无实的县主之位。” 第38章 拿人顶罪 影三沉默片刻后,终是道:“三日时间不够,想要做到没有痕迹的话,至少需要七日。” 七日,比施元夕预估的还要短。 说三日只是想要试下水,看看周瑛埋在了京城的人,究竟能有多大的能耐。 “那就有劳了。”施元夕几乎没有犹豫,只在他离开前,轻声道:“图纸需要改动一下,晚间我会将改动后的图纸交给你。” “是。”这声以后,外边便只能够听得到风声了。 没多久,乐书捧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上了马车,施元夕和她一起吃着香甜的栗子,回到了县主府中。 那日以后,施元夕果真没有再去过兵部。 她就好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仍旧正常上下课,偶尔在讲堂上,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她也如同没有看见一般。 离了施府后,她行事更加地便利,是以每日回到了府中,都能够听到影三对于事情进展的汇报。 “……按照您的吩咐,流传到了黑市中的,皆是拓印的图纸,原图纸在此处。”影三将原图纸递给她。 天气逐渐转暖,屋内的炭盆将熄,施元夕接过了图纸以后,直接将其放入了炭盆中。 看着原本萎靡的火苗一拥而上,将图纸烧成了灰烬,影三才道:“黑市内的人对这东西都尤其感兴趣,短短几日的时间,已经炒到了天价。” “目前已经有人出到了上万两白银的价格,此前合作的黑市老板说,如若继续下去,明后日内大概就能涨到了三万两白银!” 三万两白银放在了其他的东西上,已经算得上是天价,可换成了这么重要的改制图纸,便只能算是勉强了。 如若当初新火铳出现时,施元夕放出话来,说她想要的是银子,那别说三万,就算是开出更高的价格,也仍旧会有人动心。 但施元夕的目的本就不是银子,且这笔在黑市赚取的银子,也不能直接就拿到了手中,那与暴露自身身份无异。 她沉吟片刻,便直接道:“告诉他们,等价格翻上了三万两后,便直接出手。” “此后,只要是能够出得起价格的人,便都能买到了改制图纸。” 黑市有黑市交易的规矩,那就是入黑市交易,需得要佩戴面具。 影三便是利用了这一点,让人加急赶制了一批崭新的面具来,然后放了一批二十多个人进去,人人都说自己的手里有改制图纸。 好端端的,黑市内突然出现了这么一群人,且还都声称自己手里有改制图纸。 这些人什么口音都有,且都不是自己来卖,而是找到了黑市里各类的铺子,给这些店铺的老板许诺了大量酬金,让他们来帮忙卖出图纸。 重利在前,人人趋之若鹜。 即便是不看重这利益的,也有人想要趁此机会发一笔横财,更有人隐匿在了黑市里,就是想要知晓这份所谓图纸的真假。 水搅得越来越浑。 如今名号已经传了出去,为了避免引火烧身,施元夕直接打算一击即退。 “告知所有人,银钱拿多拿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安全从黑市中撤退。” 影三微顿,随后躬身道:“是。” “拿到了银钱后,一刻都不要停留,尽快更换行装,四散离开京城。”他们在黑市内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目前价格最高的几家铺子,必然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施元夕让他们付酬金寄卖的意义也在此处。 黑市内鱼龙混杂,背后各类势力交杂,这图纸出现了才没几日,大部分的人都处在了观望的阶段,是尤其正常的。 要知道,这份图纸可是被献给了魏家的。 魏家何等能耐何等水平,如何会让这么重要的东西,直接流入了黑市里呢? 即便是看到了拓印的图纸,也是没办法立即确认的。 因为至今为止,施元夕都没让他们将图纸交给旁人,而是说要见到了银子后,才可以交货。 交货办法也非常的黑市。 买家需要给出七成的成交价,随后到卖家给出的指定地点取货。 至于余下的三成……那是施元夕许给了黑市各代售店铺的酬金,能够在黑市开店铺的,都是身后有人的人,买家给与不给,怎么给,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这么高的抽成,加上背后势力暗流涌动,即便是假的,也必然有人愿意花点银钱来试个深浅。 一切都准备就绪。 影三一共派了二十三人入场,其中只有一个委托了兵器铺的人,卖出了三万高价,其余的大部分都在几千两白银左右。 那兵器铺的老板很明显是个识货的,哪怕只看了几眼图纸,也觉察出来了不同寻常之处,所以他那边喊出的价格最高,但这个价是真有买家,还是他们背后的人想要,就不得而知了。 抛出交易讯号后,整个黑市内一片沸腾,各家势力登场。 交易日当天,影三混入其 中,发觉黑市内多了非常多的人,大部分都是生面孔,戴着些奇形怪状的面具。 分散在了各处的人开始迅速收网。 其中有一份放在干果铺子里售卖的图纸,给价最低,不过堪堪千两白银。 原以为会放在店中许久,没想到今日一早,卖家就急不可耐地要出手。 惊得干果铺子的掌柜手里的东西都掉了。 同一时间,二十三份图纸均是被抛出,且指定的地点各不相同,人潮像是一朵浪花般分散了出去。 影三主要跟随了兵器铺的人。 银票到手后,他的人和兵器铺的老板留在了一处,而买家的人则是前往了他指定的地点去取图纸。 这份图纸是所有人中最为偏远的,被寄存在了京郊天云寺中。 对方一来一回就耗费了不少的功夫,等到确认的消息传来时,影三派出去的其他人,几乎都已经拿到了钱,迅速隐匿逃离京中。 只有这个暗卫,仍旧还在等待。 好在消息虽然来得晚,但到底还是在天黑以前及时赶到。 确定拿到了货品后,暗卫才可以从黑市内离开。 可刚走了没两步,他就感觉身后有人跟着他。 这暗卫行事尤其机敏,当机立断扭身进入了京城最为著名的花街柳巷,在里边耽搁了许久,改换三次身份后,才离开了京中。 虽说波折不少,但这事到底是办成了。 派出去的暗卫中,有不少人身后跟了尾巴,短时间内无法直接返京。 按照施元夕的安排,也是让他们在外逗留至少三个月,再陆续回京。其间什么都不必做,只管保住自身安全就行。 当夜,施元夕睡了个好觉。 翌日一早,她神清气爽地起来,整理好了东西就去了国子监。 可一进入了国子监内,就感觉周围的气氛尤其古怪,来往的许多学子,都在往她的身上看。 施元夕佯装不知,正常听讲上完了课,还和李谓一起去了饭堂。 去饭堂的路上,李谓实在忍耐不住,低声提醒她:“昨日京中出了大事,有人在黑市里卖出了大量的火铳改制图纸,你……” 他对上了施元夕那双澄澈的眼眸,一时无言。 其实这些时日以来,李谓几人对施元夕都颇有疏远的意思。 倒不是其他的原因,而是李谓、王恒之等人的父亲,在朝中都属于是中立派,并不愿意倾向于任何一方。 施元夕献出了改制图纸,便是明确投向了魏家,他们便该直接与她断绝往来才对。 可李谓这些时日了解下来,施元夕真不像是那起子趋炎附势之人。 到底也算是朋友,他多少也清楚魏家的手段。 见她一早上了,还被蒙在鼓里,便忍不住直接开口提醒了她。 哪知,他这句话才刚说出口,便有大批的官兵闯入了国子监。 砰砰砰。 整齐划一的步伐,犹如踩在了所有人的心头上。 在场的学子皆是面色紧绷,抬眼去看。 这一眼,就看到方运身披甲胄,冷着脸走了进来。 他抬头冷声道:“平陵县主,太后娘娘有请。” 和那日在郡王府上接施元夕离开时的情况截然不同,这哪里是太后有请,分明就是兴师问罪来了。 改制图纸一经流入了黑市,魏家首先怀疑的人,必然就是施元夕。 按照魏家从前的风格,只怕早就已经将施元夕打入了大牢,严刑拷打了。 可现在不行。 火铳图纸满天飞,施元夕是唯一真正制造出来的人。 魏家怀疑她,在证据确凿前,却又不能动她。 一旦她有点什么三长两短的,魏家就连这余下的半点优势都没有了。 那这件事情,可就真成了一笔坏账了。 可即便如此,众目睽睽下,冲进了这么一大批人,这般行事都像是来抓罪犯的。 各色各样的目光落在了施元夕身上,她面上还算镇定,闻言也没有惊慌,只轻点了点头,就跟方运一起去了宫中。 一路上,方运都冷沉着一张脸,再不像是当日那般和善可亲。 等再次进了那富丽堂皇的慈宁宫中,气氛更是低沉得可怕。 和之前不一样,施元夕直接被带到了议事的主殿中。 一进门,就看见上首乌泱泱坐了不少的人。 所有的目光沉沉地朝她这边压了过来,颇有一种黑云压城的感觉。 这次除了魏太后以外,魏昌宏也在。 施元夕微顿,似乎是被这样的场面震慑到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抬步走到了殿中,轻声道:“见过太后、魏大人。” 她这时才发现,这殿内还伫立着一人。 第39章 有一份大礼 孙侍郎那一张脸都变得惨白非常,此刻是连什么体面都顾不上了,倏地一下便跪下了,颤抖着嗓音道:“娘娘、大人!她这是蓄意构陷,是……” “我在兵部的几日内,连改动后的图纸都没有摸到过,是不是在胡编乱造,娘娘一问便知。”施元夕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至于旁的,只需要让人将这份外泄的图纸,与兵部内部改动过的废稿进行对比,便能清楚我的话是否属实了!” 那日孙侍郎拿改动后的图纸来给施元夕看时,施元夕确实只是非常粗略地扫了几眼,想要在短时间内记住那么多的数值,按理来说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可兵部的人确实有些过分低估了施元夕。 她奉命在兵部那几日里,所听到的内容,可不只是简单的闲话家常,还有不少关系到了图纸改动的事。 当然了,兵部的官员其实都有刻意地回避着她,但人忙碌起来的时候,时常会下意识地发问。 施元夕所依靠的,就是这些碎片化的信息。 说得都非常笼统,只是一些模糊的数值,还有某几处细节上的改动。 但施元夕自己就曾改动过数次,在场的人至今都不知晓,那把新火铳最后的组装还有完成的环节,全部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 她对这个东西的了解,可谓是在场所有的人中最深的。 所以即便是如此,她还是能把听到了纯数值,或者是莫名其妙增减的细节,对应到了她所画的每一张图纸上。 她表面上颇受排挤,在兵部内无所事事,背地里回到了府中,却将今日所有记下来的数值,一个个还原到了图纸上。 为了能够不出现任何的纰漏,她那几日几乎是彻夜无眠,反复地将数值对应和删改。 因为她需要做的,比兵部的官员还要多,他们得出的数值,可能还没有正式运用到了图纸上,可能还在测算中,施元夕要做的,却是需要在已知条件下,更加深入地推算一番,以保证这些东西在未来她不在的几日内,他们可以将其推算出来。 兵部的官员也确实是有些能耐的,很多细节还有数值上的推敲,其实就只差一两步,她与自己最终做出的数据进行对比筛选后,在决定了离开兵部的前一日晚间,就已经将要外泄的图纸‘还原’了出来。 到这一步为止,她手里的图纸虽然仍旧有几个地方比较违和,但已经是差不多能用了的。 但考虑到了可能仍旧存在了小部分细节上出入的问题,她便索性更退一步。 即是主动提出离开兵部。 她还原的图纸上已经有了他们几日以后就能推算出来的结果,她提前一步在这个时候离开,那么任谁看了这一份图纸,都不该怀疑到了她的身上才是。 她思虑周全,没想到临离开前,那孙侍郎直接送来了一份意外之喜。 他拿着其中一部分废稿出现在了施元夕面前,施元夕这几日都快把这东西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了,他把东西拿出来的一瞬间,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就落在了她不确定的细节上。 在签署名字时,她又刻意拖延时间,多看了几眼。 因为忽略掉了其他所有的东西,只看不确定的细节,所以才能看得尤其清楚。 特别是孙侍郎随手一遮,遮掩得并不完全。 确实,如果是之前都没有见过这份改动后的图纸的人,就那么短暂的时间内,绝不可能记下了那么多的变动。 尤其绝大部分都是精细的数值,图纸细节上的改动。 太过于复杂了,寻常人根本就没有几眼记忆下全部的能力。 施元夕亦然。 但她从始至终要看的都不是全部,这般情况下,她看得就尤其分明。 是以在得到了影三的确认后,她又进行了三处改动。 加上了这三处以后,施元夕几乎可以笃定,这份图纸已经和兵部目前使用的差不太多。 至少是可以保证80%的相同点的。 这就足够了。 她不在场,这是兵部内部计算删改后的图纸。 那这个东西就怎么样都不可能是她流传出去的。 而这件事情比施元夕预想中的还要顺利。 她提到了废稿两个字,正好提醒到了兵部。 兵部的官员迅速从厚厚的一摞废稿中,搜寻出来了一张和外漏图纸几乎一致的稿子。 施元夕轻扫了一眼,相似度已经达到了90%以上,到了这等地步,那就几乎只有细微末节上不太一致了。 既是要外泄图纸,那在原有基础上进行细微改动也是合理的。 “启禀娘娘,孙侍郎所盗走的,应当就是这张图纸!”有官员高声道。 那孙侍郎脸色煞白,听到了这番话,险些直接昏厥了过去。 他是打算拿这图纸出去卖个好价钱没错,可这件事情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去做! 如今竟是直接蹦出来了证据? 施元夕站在了他身侧,轻挑着眉。 孙侍郎在兵部,欺下瞒上的事没少做,出了这等事后,为了脱罪也好,死心报复也罢,必然会有人站出来指认他。 这就是他自己所作的孽了。 所有证据都摆在了面前,魏太后当下怒不可遏,指着他的鼻子,高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太后!娘娘,下官冤枉啊!”孙侍郎拼死不愿承认。 静默了许久的魏昌宏,却在此时直接开口道:“将他带下去,另派人去搜查他的府中,如若发现了那张写有施元夕名字的图纸……” 魏昌宏停顿了片刻,他那双眼眸黑沉沉的,扫向了施元夕。 “你说,似这等叛徒,当如何处置?” 施元夕抬眼,看着面前跪着的那孙侍郎,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魏昌宏开口后,孙侍郎被他这么看着,只觉得遍体生寒。 叛徒二字,当下重重地敲击在了他的头顶上。 孙侍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魏昌宏是不是早已经察觉了他在底下的小动作? 还是说,是他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不该说的话,惹恼了魏昌宏? 他惊恐非常,当下是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这沉闷压抑的气氛中,整个议事殿内,唯有施元夕还算得上是镇定。 她微顿,在魏昌宏意有所指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道:“既然是背叛者,那就应当——” “凌迟处死。” 好一个凌迟处死。 当下,整个议事殿内的官员,均是神色巨变。 兵部的那些个官员,更是心头凉了半截。 原以为这场中最为心狠手辣的人,是魏昌宏,没想到施元夕更胜于他。 开口就要人的性命。 满场安静中,魏昌宏终是出了声,他面上看不出来情绪,只冷声吩咐殿内的侍卫:“听清楚了吗?” 当着所有人的面,孙侍郎直接被拖了出去。 这场审问,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可等到出来之时,许多人的衣裳都被汗浸湿了。 施元夕一个人离开了太后宫中。 那些和魏家来往的官员,皆是用一种尤其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她神色自若地登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行,回到了县主府中。 进了书房以后,影三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他将扫尾的事情一一禀报给了施元夕。 黑市的事情,因为他们出手及时,魏家的人没有能够抓住派出去的暗卫,只有几个尾巴仍旧没有甩掉,影三说,还需要些时间。 施元夕道:“不急。” “再有些时日,便是春闱了。”她静坐在了椅子上,缓声道:“这是先帝驾崩后的第一次春闱,京中所有人的视线都会集中到了这件事情上来,到时他们自然能摆脱追踪。” 影三对此也是认可的。 他停顿了下,忽而开口问施元夕:“您觉得,今日魏家相信了吗?” 相信这件事情全然与她无关吗? 施元夕轻勾唇:“自然没有。” 那魏昌宏如若真这般好摆弄,就不会屹立在了这个位置这么长时间了。 她轻托着下巴:“只是不管这件事情真假与否,那孙侍郎都生出了异心,魏昌宏不过是借这件事情铲除了一个祸患罢了。” “孙侍郎当真会被处死?”影三问。 施元夕笑了,和魏昌宏的喜怒难辨不一样,她的笑容就是真心实意的笑容,不掺杂其他意味。 “当然不会。” 她轻声道:“眼下图纸已然泄露,孙侍郎虽然有异心,可能耐却是实打实的,魏家正值用人之际,暂且不会将他如何。” “魏昌宏那番话,其实是说与我听的。” 影三心下一凛,他想要提醒施元夕,魏家下手狠辣,孙侍郎为他们卖命了多年,都能随意处置,一旦发觉了施元夕所做的事,必然会对施元夕不利。 抬头,却见施元夕黑漆漆的目光中,格外清明。 这些事情,她比谁都清楚。 不过…… 魏昌宏自己也想不到吧,看似在他的控制下,活得战战兢兢的弱女子,却是射杀了他儿子的罪魁祸首。 这才刚刚开始呢,哪知道谁会笑到了最后呢? 和施元夕的猜测一样。 隔日一早,就听到了身边的同窗说,兵部侍郎被革职查办了,人被圈禁了起来。 说是圈禁,其实不过就是换个牢房让孙侍郎继续卖命。 物尽其用嘛,还直接杜绝了孙和外边的人联络的可能性,符合魏家做事的风格。 而自那日开始后,新火铳的图纸在整个京中疯传。 第40章 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平 徐京何抬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走到了铜盆前站定,清洗着手上的墨汁,淡声道:“你有何事,说罢。” 春闱特殊时期,未经通传进入议事处的,一律视作别有用心。 这等规矩她不是不懂,却还是候在了这边,必然就是有话要说了。 徐京何擦干了手上的水渍,抬眸与她对视。 “今日来得匆忙,连午饭都未曾用过。”施元夕却是笑道:“学生想先向司业讨盏茶喝。” 徐京何微顿,轻声吩咐外边的小厮:“沏一壶金陵刚送来的新茶。” 他视线落在了她清瘦的面庞上,随后又补上了一句:“再送两碟茶点过来。” “是。”小厮领命退了下去,很快送了一壶热茶和两碟精致的点心进来。 那茶点一碟不过五个,每个都只有婴孩的拳头大,造型清雅。 甜而不腻,入口后满口留香。 施元夕轻挑眉,不愧是财大气粗的江南徐氏,连一道点心都做得如此考究。 她上来就故弄玄虚,然后又吊着人的胃口不说话,反而慢悠悠地吃起了点心。 换了个急性情的人,比如何昱华那样的性子,只怕当场就要和她发作。 可徐京何却稳坐如山,甚至当她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地看起了手里的卷宗来了。 临近春闱,他这个主考官正是在忙碌的时候,也顾不得面前的人。 而施元夕这番做派,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是在拖延时间。 今日她难得带上了乐书和阿拓两个人,乐书随同她进了国子监,阿拓则是留在了外边。 入国子监以前,她就交代过他们两个人,只要她进了国子监的议事处,就让乐书去通知阿拓。 打着替她拿东西的名义,实际上是在给暗处的影三传递信号,影三看到了乐书出现后,自然就知道可以行动了,不需要再另行吩咐。 影三的脚程再快,这来回一趟也需要不少的时间。 所以她才会要吃要喝,以此来拖延时间。 可就算是再怎么磨蹭,手边的两碟点心总会有吃完的时候。 施元夕再次拿起点心时,前边端坐着的人已经开了口:“你所准备的大礼,是需要进了这个门才能拿到吗?” 施元夕抬头,看见那人仍旧是刚才那副模样,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像是徐京何这样的人,是最为不好糊弄的,手边还不知道有多少眼线,掌控着她的一举一动,既是这样,施元夕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点心,开口就道: “徐司业对京中的事情了如指掌,既是如此,昨日太后宣召学生入宫的事,司业应当也是清楚的吧?” 这番话一出,徐京何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隔着一张宽大的桌案,与施元夕遥遥对视。 他没有发问,施元夕却直接道:“太后想让我将春闱试题藏在徐司业的房间内,或是想方设法,将东西留在了司业身上。” 议事处骤然安静了下来。 自施元夕出现以后,便迅速隐匿到了附近的徐家暗卫一时都懵了。 这么大的事情,是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就说出口的吗? 她就不怕魏太后知道了以后,直接降罪于她!? 徐京何眼眸发沉,问她:“你的选择呢?” 在担任上了主考官以后,徐京何身边的检查是尤其严苛的,今日施元夕哪怕是未经通传留在了这边,一旦她离开了以后,一直在附近监视着的暗卫,都会亲自将整个房间,还有她停留过的所有地方探查一遍。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其实她都没有下手的可能性。 这事施元夕心里也是清楚的。 魏家也清楚,连带着今日监视她的那个人,都不认为她能一次得手。 施元夕平静地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如若我真的想依照太后的吩咐行事,就不该在徐司业的面前说这样的话才是。” 徐京何只看着她:“既是如此,试题呢?” 施元夕:“今日并未带在身上。” 事实上他们都清楚,她手里的这一份试题,是万不可泄露出来的。 目前魏太后只见过了施元夕,一旦试题外泄,那魏家势必是不会放过她的。 “没有试题,如何还能称得上大礼?”徐京何亦是情绪平和地与她对视。 是这样没错。 施元夕如今得要在徐京何与太后中做出一个选择,选择徐京何的话,仅是告知这件事情是没有作用的,她需要将确切的证据,也就是那份牵涉重大的试题,直接交到了徐京何的手里。 有了那个东西在手中,徐京何行事就会便利许多。 而且以徐京何的能耐,想要在魏太后的面前保住她,亦或者是用些什么别的办法来给她遮掩,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了她要与徐京何合作的前提下,才能去做的事。 只可惜,施元夕压根就没有想过与之合作。 魏昌宏是财狼虎豹,徐京何这边,就不会是龙潭虎穴了? 可不见得。 施元夕也不喜欢这种被动挨打的感觉,她更想要将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不过,虽不能合作,徐京何这个人却是格外好用的。 今日施元夕但凡换一个人,在她提出了这等事,却没有掏出真切的证据来,对方还清楚地知道她射杀了魏青行的事,只怕早已经拿此事来威胁她了。 徐京何却对那日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如何算不上?”施元夕勾了勾唇,起身道:“这个时间点,大礼也该到了才是。”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一批人疾步匆匆,面带惊慌之色,仓皇失措地进了这议事处中。 同一时间的慈宁宫中。 魏太后正漫不经心地给新发出来的花儿修剪着枝丫,她手里握有一把纯金打造的剪子。 那价值连城的兰草,被随意摆放在了一边,倒是那盆刚刚才从花房里摆出来的山茶花,被摆到了最为向阳的位置上。 这山茶花开放得极好,顶上的花朵红艳艳的,远远一看,像是火一般绚烂。 魏太后漫不经心地看着,抬手却将那朵开放得最好,也是所有花里最大的一朵花直接剪掉。 咔、嚓。 剪子发出了轻脆的声响后,花儿应声落下。 旁边伺候的宫人心头一紧,慌忙将头垂了下去。 魏太后将那朵剪下来的山茶花放在了手里,端详了几眼,随后声色冷凉地道:“不过才刚刚入了春罢了,何至于开得这般灿烂。” “到底是些低贱之花。”她抬手,随手将花枝扔给了边上的宫人,道:“赏你了。” 宫人忙道:“奴婢谢太后赏赐。” 边上的官员见状,缓步上前,接过了宫人的活,一边轻声道:“国子监内的人已经传来了消息,说是那施元夕去了官员议事处。” 官员小心地看着魏太后面上的神色:“需得要派人看着她吗?” 魏太后闻言嗤笑:“看?怎么看?你们的人连徐京何的房间都进不去,还想去那边监视人?” 那官员闻言,忙低垂下头,不敢搭话。 这些事情不是他不想干,而是徐京何这些时日,大刀阔斧地整顿了国子监,魏家安插进去的人,能用的不能用的,俱都被清扫了大片出来。 里边还剩下的几个,是连徐京何的身都近不了,更别谈监视了。 如今那国子监的议事处,已经完全成为了他们触及不到的地方,也正是因为如此,许多事情都受到了那徐京何的钳制。 魏太后懒得再骂他,只冷声道:“不必监视了,底下的人来报,她今日入国子监,连试题都没有带上,能做成什么事?” 县主之位是太后封的,县主府上必然有魏家的人。 想要知道些什么事情,也不是件太难的事。 “这般紧要的关头上,她最好是不要露怯了才是,否则的话……”魏太后神情冷冽,无用之人还留着做什么? “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官员闻言忙道:“已经打听过了,从昨日施元夕离开,到今日为止,都没有听到试题外泄之事。” 此前黑市泄露图纸一事上,魏家始终对施元夕抱有怀疑。 这次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去办,也有试探之意。 思及此处,那官员扫了眼魏太后面上的表情,方才问道:“……此人投至太后门下时日尚浅,将这般重要的事情交给了她,可是有些不妥?” 顶着太后阴沉的目光,他头皮发麻,却仍旧是道:“她到底是国子监生,如若此番不想要开罪了那徐京何,直接将此事告知了徐京何,或者是真的将试题泄露了出去,只怕后患无穷啊娘娘。” 魏太后闻言只是冷笑。 这般明显的事,还用得着他来提醒? 用施元夕这一步棋,确实是不如其他的稳妥。 尤其是试题如果真的在科考前泄露了,别说是徐京何了,整个朝野都会为之震荡。 施元夕不知深浅,便是完全背叛了魏家,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可魏太后仍旧给出了这样的吩咐,便是因为在这试题一项上,魏家本来就无所谓。 本次负责出题的,乃是翰林院。 如今大半个翰林院都归属于魏家门下,不管是谁出题,又是什么样的题,都逃不过了魏家的监视。 但翰林院里,仍旧留有了一些一根筋的官员。 这些臣子,绝大部分都是淮康帝时期留下来的老臣,迂腐不化,还屡次跳出来与魏家作对。 魏太后之所以能够忍耐这些人这么久,皆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明确地投入谢家或者是徐家门下。 第41章 直接斩杀 大梁建朝百余年间,科举出现过许多事情。 可像是这样,在科举以前,几个出题的老臣聚在了一起喊冤的事,是前所未有的。 顺天府外,人声鼎沸。 来往的皆是学子,还有些个看热闹的百姓,却都是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到了。 施元夕站在了国子监学子中,听得无数学子议论纷纷。 “……别的也就不说了,于翰林可是最为正直不过的人,如今竟是连他也遭受了这样的冤屈!” “科举是国之根本,如此构陷出题者,是打算毁了大梁的根基吗?” “我倒是有一事不明。”施元夕抬眸,看向了前边站着的路星奕。 他与周淮扬二人并肩而立,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眼下距离科举也还有些个时日,此前也未曾听说有考题泄露之事,当然,我只是说我没听到。” “这三位大人为何这般大的反应?” 周淮扬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倒是施元夕边上的李谓缓声道:“既是试题还没有真正散播开来就已经发觉……那便只能是内鬼所为。” 他说得隐晦,可这番话以后,连那一惯漫不经心的路星奕,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旁人或许不知道翰林院的情况,他们几人却是心知肚明。 什么内鬼? 这分明影射的是顶上那无法无天的一家。 路星奕脸色沉了下来,身侧的周淮扬轻声补充了句:“于翰林等人,一直在翰林院中颇受排挤。” 这次的出题人,却偏偏绕过了所有魏家手底下的臣子,偏偏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怕是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路星奕听了,当下冷笑:“青天白日,皇城脚下,竟是逼得为朝廷鞠躬尽瘁的三个老臣,以这般决绝的方式来求一份公平。” “可笑。” 若说方才的话,尚还只是普通的议论,路星奕最后的这几句,便是真正的意有所指了。 周遭安静下来,无数复杂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魏家只手遮天,这等情况下,还敢说出了这样的话来,路星奕也真是不要命了。 不少人都在惊讶,唯有施元夕离开以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路星奕的背影。 庙会之事后,周瑛派人调查过了这路星奕。 路星奕当时之所以会出现在了那边,是因为他所投的新兵营,就属于京畿营麾下。 那日庙会一事上,他表现英勇,救了不少的无辜百姓,事后还得到了方运的嘉赏。 可没过几日,路星奕就自发离开了新兵营。 他是国子监学子,又进了新兵营,本是不合规制的事,可这等事情,若是没有人计较的话,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路星奕还是走了,且没有半分犹豫。 这一段时日,虽说在国子监内还是不怎么听讲,但几乎没有再做过翻墙逃学的事。 施元夕想着事情,进了拐角处,抬眼就看见路边停了一辆马车。 徐家小厮候在了马车外,看见了她以后,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县主,请。” 此处远离人群,位置较为隐蔽。 这辆马车从外边看来,尤为质朴,施元夕登上马车后,那徐家小厮便迅速离开了这边。 马车内顿时只剩下了徐京何和施元夕二人。 施元夕坐下后,神色坦然。 翰林院和国子监,本是两个职权不同的机构,原本来说,徐京何一个司业也插手不到翰林院的内部事宜中去。 可眼下不同。 在科举一事上,他是主考官,代天子行督促、判罚之事,闹出来的事情又和科举有关,他便有着极高的权柄,可以名正言顺地查处翰林院。 而魏家交代给施元夕的事情。 明面上看起来,是在施元夕还没有来得及做出行动时,此事就已经不成立了。 三位老臣公开表明说科考题遭到了泄露,此刻再去做什么栽赃陷害的事,是唯恐这把火烧不到自己的身上来吗? 施元夕用的法子说来也简单,解决一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一个更大的问题。 而于翰林等人的事情上,魏家只怕很难将她与此事联系起来。 她未入朝堂,更不可能插手进翰林院,此事可能会和谢家、徐家相关,但绝对不会跟她这个‘局外人’有关。 唯独比较麻烦的,就是眼前的人。 她在徐京何的面前交代了魏家的事,本质上就是想要借徐京何的手,清洗翰林院。 徐京何占据的位置还有身份,甚至是背后的江南徐氏,都成为了她手里最好用的刀。 当然,此事对徐京何本人也有益处,但便是如此,也难掩她借刀杀人之事。 徐京何会找上了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施元夕轻咳了两声,开口却道:“魏家下了这么大的血本,便是想要一举坑害老臣和徐家。” 她那张漂亮的容颜上,满是虚情假意,还煞有其事地道:“幸而本次春闱的主考官是徐司业,否则的话,此番科举还不知道被糟践成何等模样。” 徐京何将刚沏好的热茶放在了她的面前,好整以暇地与她对视,道:“倒是难为了县主一片苦心,这般居心叵测地为徐氏考虑。” 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啥叫居心叵测的考虑。 施元夕面上不显,道:“无论如何,魏家都已经决心对司业下手。” 言下之意是,哪怕是没有这件事情,徐京何拿到了这个位置,也势必会跟魏家对上。 她在里边这么一搅合,不过是加速了这件事情的发生罢了。 徐京何勾唇看她:“这么说来,我还得多谢县主好意了。” 施元夕:…… 这倒是不必了。 “吃吧。”徐京何将点心碟子往她面前推了下:“不是还饿着吗?” 施元夕捧着跟他一个壶里倒出来的茶,默默地喝了两口。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放毒。 “今日之事闹至如此地步,你要如何收场?”徐京何问她:“让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卸下官袍告状,手中却没有实质证据。” 也不能说没有,施元夕的手里有。 可若是用了她手里的东西,不说她势必会被牵连进了这件事中,就算是能把她摘出来,魏太后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不管是何等情况,这东西只要从她的手里泄露,那就有了杀她的理由。 所以,施元夕手里握着的,是一份不能使用的证据。 当然了,因为她一不是考生,二没有官身,三更是和翰林院无甚牵连,此事怎么查,都不会查到了她的身上来。 即便是魏家想要用她来顶罪,这个罪,以她目前的身份也是顶不下来的。 可这样一来,这件事情就缺少了一件关键性的证据。 徐京何可以从翰林院内部查起,但无明确的证据,魏家一定会反扑,说是那三人诬告。 届时,只怕清洗翰林院不成,便又变成了一桩朝上的口水战。 施元夕闻言,却是一顿,她抬头,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对上了他的,瞧着澄澈无害,开口却道:“魏家既是已经做了这样的安排,那手里拿着东西的人,就绝不可能只有我一个。” 翰林院的半边天都姓魏,就算主考官并非出自魏家,科举出具什么题目,仍旧掌握在了魏家手里。 让三个老翰林出题,就等同于放弃了可以随意出题的优势,即便是后来泄题之事暴露出来,之后的科举试题,也不一定会再落到翰林院头上。 以魏家的性格,付出了这么多,那就必然要达成了目的才是。 既是如此,又怎么可能把宝全都压在了施元夕的身上。 除了她以外,魏家必定还安排了其他人参与泄题之事。 只是究竟是谁,又会以什么样的手段来进行,施元夕便没有深查了。 因为…… 她说了,科举上的一系列博弈,都是上首三家的事。 魏家准备充分,他徐京何难道就会毫无准备吗? 徐京何那些爪牙的厉害程度,施元夕也不是没有见到过。 她合理怀疑,徐京何手里还抓着魏家的另外一张大牌。 而这个东西,就是眼下他口中的重要证据。 “查证这样重要的事情,是司业身为主考官的职责所在,学生哪敢轻易置喙。”施元 夕将茶盏里的茶饮尽,起身朝他拱手道:“司业查案事忙,学生便不叨扰了。” 可她还没有来得及直接离开,就听身后的人开口道:“你这般行事,就不怕我将你直接拿下……” 徐京何抬眸,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只看着她:“施元夕,泄露科举试题的重罪,你可能承受?” 面前的人闻言,却是轻笑出声。 她生得一张明眸善睐的面容,一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极致光彩,而这般生动的模样,开口却是道:“司业应当也清楚了吧,我手里的改制火铳图纸,并未完全上交。” “司业觉得,太后是会让我一个无权无势难以服众之人认了这个罪,还是会竭尽全力保住武器图纸?” 答案不言而喻。 他们二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施元夕率先转身离开,径直下了马车。 在她身后,徐京何眼眸幽沉似海,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未曾言语。 静了片刻后,他抬眸,扫了眼面前那个已经空了的茶盏,轻扣了面前的桌子。 外边的影卫听到了动静以后,迅速贴近了马车内侧,低声道:“属下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施元夕临离开前的那句话,不只徐京何听得清楚,这影卫也听得明白。 今日跟在了徐京何身边的影卫,恰好便是那天庙会时,跟随施元夕的人。 第42章 她真疯啦? 魏昌宏猛地起身,高声道:“你说什么!?” 那议事厅内的所有官员,也被这小厮的话惊到了。 满室哗然。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啊!?”有人惊声道:“那可是朝中老臣,正三品大员,没有皇上的旨令,他竟是将人就这么杀了?” “徐京何此等行径,与藐视皇权有何区别?” “简直是岂有此理!” 话虽如此,可朝中的人都清楚,眼下所谓的皇权,本就是名不副实,朝中局势如此混乱,天子之令就是魏太后之令,在这等情况下,谈什么皇权? 可此事人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他徐京何当真无视座上的皇帝,干出了这等事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底下很快有官员反应了过来,低声对魏昌宏道:“宫中并未传来消息,他若真的将柴平斩杀,必是先斩后奏。” 柴平已经当场认罪,到得这个地步,就算是魏昌宏,也不好保他了,尤其是在牵扯出了其他官员之后。 对魏昌宏而言,失去了柴平固然可惜,但架不住他自己蠢,先行认了罪。 眼下整个京城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柴平这个死罪,多半是豁免不了的。 可让他死,和被徐京何不经通报就直接斩杀,还是存在了极大区别的。 到得眼下这个状况,这议事厅内反应过来的人,倒是希望这柴平是真的死了,而不是徐京何放出来的假消息。 此事一旦坐实,徐京何冲动之下,势必是要付出惨痛后果的。 与之相比起来,失去了一个柴平,倒也还算能接受了。 魏昌宏眸中死寂一片,看不出来情绪,只声音发沉地道:“让人备车,去顺天府。” 人究竟死没死,得要亲自去看了才知道。 魏家的车夫动作极快,带着魏昌宏和身边的几个心腹,迅速抵达了那顺天府地界。 马车刚进入小巷,魏昌宏的脸色就变得尤其地难看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清楚,魏青行当日身亡时,就倒在了眼下的这条小巷之中,再来顺天府,魏昌宏心头必然不好受。 车内一片死寂,无人说话。 哪知,马车偏巧就在这窄小的巷子里停了下来。 不等里边的人发问,驾车的车夫便已经开口道:“大人,前边的路叫人给堵死了,马车进不去。” 传出消息不过几刻钟的时间,这顺天府外竟是已经被来看热闹的百姓堵死了路。 往常魏家马车出入的地方,不论是谁都得要让行,今日情况特别,群情激愤时,没人注意到了最外围的马车。 魏昌宏神色越发不悦,坐在了这马车内的官员见状,心头猛跳,顾不得其他,抬手就招了个人过来:“去,告知顺天府尹,魏大人来了。” 一句魏大人来了,便让顺天府内冲出了无数的官兵来,强行在热闹的人群中开出了一条道,为首的官兵毕恭毕敬地将魏昌宏给迎了进来。 魏昌宏刚一下马车,就闻到了一股尤其刺鼻的血腥味。 他神色难看至极,在顺天府的人忐忑不安的视线中,缓步走到了大门口。 这一眼,就看见了外边已经身首异处的尸体。 柴平生前到底是正三品大员,还是魏昌宏手底下的人,顺天府尹不敢随便对待,正让底下的人给他收殓尸体。 偏魏昌宏就在此时走了进来,正面看见了柴平的尸首。 和他一起进来的几个官员,看到了往日里来往密切,格外相熟的人成了这么一副下场,皆是有些心神恍惚。 其中有一人恰好就是翰林院的,看到了这般血腥的一幕后,差点吐了出来。 能忍住了翻涌的情绪,全是因为魏昌宏还在跟前,是半点都不敢失态。 听人说和亲眼看到是两码事。 魏昌宏神色阴沉到了极点,抬脚直接进了顺天府。 他直接无视了早已经候在了门外的顺天府尹,开口就问:“徐京何呢?” 顺天府尹心中叫苦不迭,徐京何直接下令在门口斩首后,他就知道要出大事。 可人都已经斩了,如今说什么都迟了。 外边的血色还没有能够清洗干净,魏昌宏就已经上了门。 今日这么一折腾,他至少得要折寿五年。 他揣着万分小心,轻声回答:“徐大人……在内堂中。” 人为何在内堂中,这个理由他不便说。 徐京何下令,直接越过了顺天府的官员,是让他手底下的人,也就是江南徐氏里最为骁勇善战的一个将军斩的人。 当时徐京何离得比较近,身上沾染了一些血色。 ……此时回到了内堂,便是去清理去了。 他见魏昌宏满脸的风雨欲来,也顾不上其他,只匆匆跟在了他们身后,往内堂中去。 啪嗒—— 内堂的大门被重重甩开,里边的人被这巨大的动静惊动,抬首往这边看了过来。 当瞧见了对方的模样后,魏昌宏如何不得而知,他身后的几人,皆是被吓了一跳。 此人身材尤其壮硕,身穿甲胄,手上还拎着一把巨大的斧子。 他们进来之前,对方正在用细布擦拭着他手里的巨斧,从他们的角度,都能看见那细布上满是血色。 “见过魏大人。”那人狞笑了下,声音嘶哑。 面前这个人,京中许多人都没见过,但对方的大名,却是有所耳闻的。 徐京何麾下第一猛将——夏莱。 再看到这个人,顺天府尹心头仍是一怵,方才就是此人,在徐京何的话才刚落下后,直接抬手就砍了柴平。 他坐在府尹的位置上也有些时日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凶残的人。 夏莱入京的消息,旁人不清楚,魏昌宏却是知道的。 他冷眼扫了夏莱一下,抬眸看向了另一侧。 这一眼,就瞧见了徐京何坐在了边上,他那白皙俊秀的侧颜上,还有一滴血渍没能擦干净。 他正用一方锦帕擦拭着,神色尤为镇定。 魏昌宏身后的官员见状,便直接发难:“徐京何,你未经圣上同意,便下令处死朝中三品大员。” “你眼中可还有王法?” 另外几个人反应过来,亦是道:“无令斩杀大臣,视为蓄意杀害朝臣,此乃死罪!” “大理寺的人呢?还不速速将这藐视皇权,目无王法的贼子拿下?” 哄闹中,徐京何抬头,与魏昌宏对视。 魏昌宏眼里黑压压一片,一张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开口便道:“水军副将,无朝中宣召私自入京。” “江南徐氏此举,是意欲谋反?”他说话时,声色没有任何的起伏,声量也不大,可这整个内堂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顺天府尹心下一凛,魏昌宏这是起了杀心了,不只是要徐京何死,还要整个江南徐氏一起陪葬! 确实,无召入京,还杀了个大臣,这般罪过,都够那夏莱死一百次的了。 当—— 夏莱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巨斧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而在这般剧烈的冲击力下,是徐京何平缓的嗓音,他只道:“不过是杀了一个已经认罪的罪人,魏大人何至于这般气性?” 他将锦帕放在了身侧的桌子上,平静地道:“还是此番柴平所为,都是魏大人所授意的?” ……顺天府尹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砰砰乱跳,脑子乱得如同将要炸开。 那边说这边谋逆,这边就说那边威慑朝堂。 他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如何担得起这样大的罪过? 魏昌宏听得这番话,却是上下扫视了徐京何几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笑了声。 那声音在这严肃的堂中,显得尤其的刺耳。 魏昌宏道:“你这脾性,倒是跟你兄长完全不一样。” 边上的夏莱听到这番话,当下气血翻涌,一瞬间恨不得直接用手里的巨斧砍了他的脑袋。 可他不能。 这里是顺天府,里外里有着无数的官兵镇守。 魏昌宏身边更有数名高手。 他杀柴平是师出有名,杀魏昌宏便是在找死。 夏莱竭力忍耐着,握着巨斧的手腕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静坐着的徐京何,终是起了身,他站在堂内,与门口的人对视,那双从前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眼下如同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幽深又寂静。 徐京何道:“今日魏大人过来,是向我问罪的?” “你携带无召入京的武将,杀害了朝中朝臣。”魏昌宏身侧的官员高声道:“难道还不能向你问罪?” 却听徐京何道:“以何等身份?” 那官员当下一噎,怒极反笑。 只觉得徐京何是被魏昌宏那句话刺激得发了疯,才会说出这样的狂言来。 他当自己是谁? 不想,下一刻,徐京何直接转身,指向了那正堂牌匾下方,放置在了桌案正中央的一物,道: “夏莱入京,是为护送此物。”他直视着魏昌宏,面无表情地道:“此物,魏大人应该识得才对。” 魏昌宏先是一顿,随后沉下了面容。 “乾安帝所赐的尚方宝剑,见此剑者,如见皇帝,持尚方宝剑者,可先斩后奏。” 几大世家中,江南徐氏底蕴最深。 只是几十年以前,淮康帝都还没登基的时候,徐氏就已经离开了京城,去往了江南。 以至于时日久了,许多人都忘记了,当初的徐氏,曾出现过开国宰相。 乾安帝,那是大梁建朝皇帝的名号。 不说是如今,就是放在了整个大梁所有的皇帝里,也以乾安帝为尊。 第43章 全部清空 这改制火铳的重量,比路星奕从前试用过的传统火铳轻了非常多。 摸上去的质感也尤其不同,路星奕握在了手里的那一刻,心头便已经开始砰砰狂跳了。 这般强悍的武器,没有任何一个武将能够拒绝得了。 路星奕如今还不是武将,这东西对他来说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虽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道:“……你此前所用的改制火铳,不是被顺天府没收了吗?” 还不只是没收,他听说那把唯一现存的改制火铳,目前被存封在了兵部当中,主要是用来钻研改造方式的。 别说是施元夕了,现在就算是方运本人,都没办法轻易地从兵部取出那把改制火铳。 “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施元夕面不改色地道:“自然是做的。” 路星奕:…… 整个朝野上下,各方势力都在努力钻研,至今为止都还不能完整地还原她那把改制火铳。 据说是里边有好几个零件的制造工艺过于复杂,不说其他人了,兵部那边也是接连失败,这才导致了制作进度缓慢。 她倒好,搞得这东西就像是那地里的大白菜一样,随便就能掏出来一把。 “ 不试试看吗?”施元夕并不打算向他解释这个问题,只是微笑着看向了他。 “看看是你的弓箭强,还是我的火铳厉害?” 此物难得,整个大梁,除了兵部以外,他也就能够在施元夕这里摸到这个东西了。 也不知道她今日打得什么主意。 但东西都已经扔到了怀里,岂能不上手试试? 他这些时日总会时不时想起当日她使用这东西的场景。 只是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 如今真正握在了手里后,更是满眼都是兴奋之色。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解下了身上的弓箭,骑着那匹高头大马,气势磅礴地在马场上绕圈。 双手直接放开了缰绳,靠双腿调整马的方向,两只手紧握着手里冷冰冰的物件,将火铳抬起来的一瞬间,路星奕眼里的兴奋之色,近乎遮掩不住。 施元夕远远地看着他,一边告知他这火铳的使用方式,一边看他进行调整。 会选中路星奕,主要还是因为庙会之事。 之前她机缘巧合撞见过了他翻墙去新兵营的事,为了遮掩此事,他没少跟她周旋。 可见在他的心中,能入新兵营,是一等一的大事。 而施元夕从方运那边得知,当日庙会暴乱时,路星奕凭借着一己之力,击杀击退了十来名暴徒。 那些暴徒都是经过了严格训练,身手极为了得的老手。 路星奕还能表现极佳,便证明他确实也有这个能力。 但有能力有冲劲,都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真正让施元夕觉得此人可用的,是他在庙会之事立下大功,方运已经许诺让他升为军中小统领的前提下,他却因为魏家的行事风格,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新兵营。 看他这股劲,就知道他多想上战场了。 可在内心如此渴望的前提下,还能抑制住自己,这般品性,便显得尤其可贵了。 尤其…… 此前三位老翰林在顺天府门前陈情,他当日所说的那番话,让施元夕意识到了些什么。 路星奕并非有勇无谋之人,他此前在新兵营中,又参与抓捕了那批暴徒,应当是从这些事情里,品出了些别的意味。 否则,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话,他对魏家的态度,不该如此。 毕竟在明面上,方运明知道他是国子监生,对他还是多有提携,他这般表现,都有些像是在恩将仇报了。 他能进入甲等院,且长久以来不学无术,都没有被完全清退出甲等院中,便不可能是个蠢人。 最后一点,就是他与周淮扬的关系了。 周淮扬是谢郁维的表弟。 若是牵扯过深的话,很有可能会倒向谢郁维那方。 魏家不怀好意,谢家也未必清白。 那摆在了明面上的广郡王,就是谢郁维昭告天下的野心。 不过暂且先不论这些,路星奕这个人,还是很值得一试的。 能不能用,就得要看他自己了。 砰—— 马场内响起了一道刺耳的枪声。 施元夕抬眼看去,火铳喷射出剧烈的火光,砰地一下往前窜得非常远。 浓郁的火药味迸射开来,路星奕在溅起的烟尘里,一双眼眸明亮非常。 他第一下试枪,对方位的控制,还有枪的把控都不是很准确。 这一下威力极大,却并没有打到了远处的靶子上。 但紧接着,已经掌握了改制火铳的使用方法后,他再次扣下了扳机——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远处的几个管事及小厮,皆是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显然是被这威力强悍的杀器所震慑住了。 火铳枪口冒着烟,这一枪,打在了靶子的外围。 仅是一枪,就将那弓箭都无法穿透的靶子,打出了一个骇人的大洞。 如此威力! 路星奕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躁动了起来,他当下越发亢奋,驾着身下的马儿,轰隆隆地在马场中跑动了起来。 劲风拂过,他束起的长发在身后飘扬。 他此时虽没有穿甲胄,却仿佛驰骋在了沙场的将军一般,抬手,扣下扳机,朝着马场中摆得最远的那个靶子,轰地射出了一枪。 砰、砰、砰! 片刻的时间,连开三枪。 在马儿快速奔跑行进的过程中,猛烈的弹丸直接穿透了靶子的正中间。 三枪俱是命中了靶心,且三枪打完,只留下了一个弹孔。 施元夕神色微敛。 在远程射击这样的事情上,天赋真的是最为不讲道理的存在。 路星奕不光只是强,且还具备非常好的射击天赋。 只怕从前也是用弓箭的好手。 可弓箭跟火铳本身仍旧有着区别,他上手不过试了两枪,就能打出满分成绩。 这般能耐…… 几乎可以和标准的狙击手所媲美了。 当下,不只是路星奕亢奋,施元夕面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既是武器设计师,又怎么可能只会设计一两种武器。 给她足够多的时间,她必然可以在当前工艺的整体水平下,做出了狙击枪来。 而面前的这个人,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刚想着,就见他起身驾马,疾驰到了她的面前。 火铳里的弹丸已经打空,路星奕有些意犹未尽,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牵着马儿走了过来。 他站在盛阳底下,年轻俊朗的面庞上,满是少年意气,对施元夕笑道:“这火铳威力,比之从前翻了数倍。” 他眼眸发亮地看着她,没有半分扭捏:“施元夕,你果然是个天才。” 施元夕轻笑:“你也是啊。” 路星奕微顿,抬眸看向了她。 临近三月,天气转凉,施元夕穿着一身豆绿色的衣裙,这颜色衬得她越发好颜色。 马场风大,她抱臂看着他,风吹起了她的乌发,那双眼眸如同缀满繁星的黑夜。 她说话时声色温和,所说的话却与她的声音截然不符,她扫了眼远处的靶子,道:“有这样的能耐,怎么不去投身军营报效朝廷?” 路星奕闻言,面上的笑意淡了三分。 他将手里还有些滚烫的改制火铳还给了她,一边道:“在国子监内,如何不是报效朝廷?” 他人还有些喘,便转身,随意地坐在了身后的台阶上。 施元夕站在了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声色淡淡地道:“我听说,你父亲乃是山西巡抚。” 大梁巡抚,位高权重,从二品的大员,且虽是巡抚,认定上却属于京官。 所以路星奕不论在国子监内怎么出格,只要他父亲不发话,他都没办法从国子监内离开。 施元夕没见过路巡抚,巡抚职责所在,多半都是待在任职地,只偶尔会回京诉职。 这般情况下,也就没太多时间管教路星奕了。 王恒之说,路巡抚一直对路星奕这个跳脱的性子很是无奈,每次回京,路家必定是鸡飞狗跳。 但路家的情况又很是特别,路星奕的母亲出身于山西望族,家中原是商贾,性子尤其温柔。 据闻,路星奕的母亲,乃是出身于巨富之家。 不过对大部分的大梁人而言,商贾仍是低贱之辈,他母亲当初嫁给了路巡抚,就是绝对的高嫁。 人人都说他母亲撞了大运,才得了这么一门好婚事。 施元夕却听闻,路星奕家中除他以外,还有两个庶兄。 也就是说,他母亲未进门,或者是进门以后一直无所出,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门不当户不对,即便是手里银钱再多,在大宅院里的日子也必定不会好过。 路星奕瞧着可不是什么温顺听话的人,会对他父亲的安排多有忍耐,只怕多半是为了他母亲在考虑。 他若不听话,他父亲管教不了他,便会指责他的母亲教子无方。 莫说是大梁,这样的事,在现代也比比皆是。 所以说是路星奕惧怕其父,本质上其实只是在为了母亲做出的让步。 路星奕听到她提及这件事,面上的笑意烟消云散,只转头看向她,问:“你想说什么?” 施元夕神色平静:“你可曾想过,能改变眼下局面的,只有你。” “你在朝中站稳脚跟了,所有的问题,便都会烟消云散。” 自来父与子的关系,就如同朝中这政局一般,只有地位发生了转变,才能让从前固执的人突然听懂人话。 第44章 春闱同考 马蹄声在整个林间回荡,来的人还不少。 为首之人,施元夕并不熟悉,只知道是京畿营麾下的某个副将,方运身边的人。 她这边出现了动乱,京畿营的人恰好就在这附近。 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些。 施元夕所料不错,这些人就是方运特地安排在了这边的。 其目的是为了堵死她的退路,如若今日她身边真的跳出来了什么人,她和这些人,都别想从这里全身而退。 京畿营担着护卫京城的职责,乍一出现,却不是来保护她的,而是为‘平叛’做准备。 施元夕轻垂着眼眸,只觉得讥讽。 那闻讯赶来的张副将,在看到了眼前这一幕时,只觉得惊骇非常。 按照此前的安排,若真的发觉了施元夕身边有什么不对,这几个来伏击她的死士,会先放出了信号。 张副将看到了信号后,便会直接出兵,将她和那些人一举拿下。 可他想了无数种可能,都没能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派出来的几个死士,都是个中好手,久听不到消息,他心底本就有些不安,但仍是带着人马,候在了树林的另一侧,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没想到时机没能等到,却接连听到了几声巨响。 那巨响一出,张副将当下便察觉到了不对,当下毫不犹豫地带着人往这边赶了过来。 谁知他们仍是晚了一步。 他看着面前一片狼藉,给施元夕赶马车的那个侍卫,手中所拿着的大刀上,连一丝的血色都没有。 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些尸体,车上的乐书早在施元夕打出第一枪时,就被那场面惊得晕了过去。 后来听到了巨响,又再次醒来。 ……此刻正站在了远处,扶着树干将今日吃下的东西,都给吐了个干干净净。 施元夕脸色也算不得好看,但人还算得上镇定,最主要的是…… 三个人里,她身上沾染的血色最多。 身上原本漂亮的衣裙,都被星星点点的血色污浊了去。 张副将驾马狂奔时,还眼睁睁地看着她又打出了两枪。 到得如今,她手里仍旧握着那把火铳。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能开口问她:“施小姐可有受伤?” 施元夕扯唇,似是冷笑了下:“张将军再晚来一步的话,怕是就只能给我收尸了。” 这话就是真切的嘲讽了。 张副将额上的冷汗直冒,她一出手就杀了四个死士,何至于到了那个地步。 这不是施元夕第一次杀人,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别人屡次想要她的性命,她若是有一丝一毫的退怯,死的人必然是她。 生死关头上,人身上的爆发力是无穷的。 只这会冷静下来了以后,她已经是浑身发冷。 施元夕面上不显,只伸出了那只握着枪支的手。 她这个动作才出,就看见了面前的人群中,竟是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施元夕扯了扯唇角,讥笑道:“这些人,张将军可认识?” 张副将神色微顿,沉声道:“似这般穷凶极恶的,必是这附近的山匪。” “来人啊,将这些人的尸首处理了。” 他一声令下,手底下的那些个将士,便领命上前来收殓尸首。 “施小姐受惊了,只这事发生在了京城地界,还死了这么多的人,方大人那边,您得有个交代。”张副将笑道。 “交代?我的马车正常行驶在了路上,却在京郊,京畿营坐镇的地界里,被几个刺客拦截刺杀,我还需要给你们交代?”第一次,施元夕直接在这些人的面前显露出来了不耐。 “那我是不是还得要去太后的面前陈情,说我没有滥杀无辜?” 张副将对上了施元夕那双眼眸,不由得一顿。 她这番话意有所指,似是已经看破了他们的安排。 越是如此,他便越是不敢搭话,只闭上了嘴,当起了哑巴。 等回到了京中,见到了那方运后,方运的第一眼都不是看向了施元夕,他的目光,穿过了所有的人,笔直地落在了抬进来的尸首上。 不说张副将,方运的心中,此刻也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清楚内情,所以才更加清楚,施元夕手里的那把改制火铳有多么地难得。 整个兵部耗费了许久的时间,都没有能够造出来一把。 反倒是施元夕的手里,又出现了一把同样杀伤力的改制火铳。 ……这东西到底是出自于她的手,没有任何人比她更为熟悉其中的构造,也没有谁能越过她,先一步还原出她的东西。 施元夕按照了张副将所言,来这京畿营内说明清楚了情况。 可不同的是,她没有像是第一次在顺天府里那般,直接将手里的火铳上缴,她只是抱臂看着他,那把火铳就这么直白地握在了她的右手上。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放下武器的意思。 张副将顿了顿,到底是道:“施小姐,您手里的这个东西……” “怎么,我的东西,我不能留下吗?”施元夕直接看向了方运:“方大人以为呢?” “下次碰到了这种事情,我还是应当如同今日这样,等着京畿营的人来救?”她微顿,随即冷笑:“只怕是等不到人来,我的尸首都已经凉了。” 方运的脸色顿时变得尤为难看。 施元夕的态度摆在了明面上,她应当是已经猜到了今日之事的始作俑者,这般情况下,方运倒是不好直接强硬地开口,让她把这把火铳留下来了。 他今日行动以前,还在听底下的人议论,说是兵部的进展几乎全面陷入了停滞。 这个改制火铳,并没有他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当然,时间充裕的前提下,兵部是肯定能研制出来的。 可现在主要争夺的,就是时间。 魏家可以毫不犹豫地派出死士去为难施元夕,可他在得到魏太后准确的命令前,却不能将她如何。 如今看来,她当初若是能直接进入兵部,这东西只怕早就已经投入使用了。 有了图纸也算不上完全之策,至少就目前来说,是不能将她这个人完全抛于脑后的。 今日这一通设计,没能看到施元夕背后究竟有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倒是让她掏出来了第二把改制火铳。 兹事体大,施元夕眼下这般模样,不便入宫,便只能方运去。 方运入了宫,将所有的事情告知了太后。 太后当下皱眉道:“她手中竟还有一把?” “是。”方运沉声道:“近些时日黑市内火铳的交易量众多,眼下并不清楚她手中的这把火铳,是否是庙会之后购入。” 如果这东西被证明是庙会以后才买的…… 那么,施元夕这个人的价值,便更高了。 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如若还能在此时另外造出来一把火铳,便说明她在此事上有着绝无仅有的天赋。 虽说让女子进入朝堂不合常理,可在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后,方运都忍不住觉得,不让她进入兵部,会是整个魏家的损失。 “应当不是。”底下坐着的兵部官员闻言,开口道:“当初她让那个猎户做的零件不少,在有所磨损的情况下,应当也可以改造出另外一把火铳。”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 施元夕手里这把火铳,确实是剩下的零件改造的。 提及此事,魏太后脸上的表情尤其难看:“都这么久了,那猎户人还没有找到吗?” 殿内一片死寂。 何止是没有找到,此人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方运派出去的人手,都快要将当初猎户失踪的那个镇子翻遍了,却也没有找到他的行踪。 这般大手笔,他只能认为是徐家和谢家所为。 他们都不开口,魏太后脸上的表情便越发阴沉。 “罢了。”魏昌宏直接打断了他们的话:“不论她身上是否存疑,此事就此为止。” “眼下最为主要的,还是要尽快还原出改制火铳。”魏昌宏目光落在了那兵部的官员身上:“最迟半个月内,我要看到成果。” 那官员当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触及到了他的目光后,压根没办法开口。 “你们若做不出来,便让她来做。”魏昌宏冷声道。 他的意思很简单,他只需要看到结果,至于兵部的人是去求施元夕,还是去请她,亦或者用些什么别的方式,那是他们的事。 他只要结果。 官员起身,艰难地道:“是。” 那猎户不知所踪,始终是个隐患,魏昌宏给出的这个时限,就是给他们最后的机会。 至于魏家,翰林院和春闱的事,已经够他们忙得焦头烂额了,此前是怀疑此事的根本原因出在了施元夕身上,所以抽空试探了她一下。 如今她既是掏出了那第二把火铳,那不管她身上还有没有嫌疑,一切都当以改制火铳为主。 魏昌宏给出的这个时限,瞧着是给兵部的,可实际上,未尝不是给施元夕的。 一旦她失去了所有价值后,要她的命,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罢了。 走出了皇宫后,方运看着眉头紧皱的新任兵部侍郎,有心想要卖他个好,便缓声道:“施元夕眼下还在京畿营中,大人可要去见她一面?” 这话刚问出口,面前的人还没回答,等在了宫外的人却已经先一步迎了上来。 来的人,恰是那个张副将。 他满脸焦急之色,开口便道:“方大人,你走后没多久,施元夕便推说身体不适,直接离开了京畿营中。” 她脸色不好,手里又拿着那把改制火铳,说是要走,张副将底下的人根本不敢阻拦。 第45章 此战必胜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不只是施元夕觉得意外,朝中更是如此。 北越与大梁相邻,这么多年来,边疆一直都有些摩擦。 但总体来说,还是较为平和的。 大梁地大物博,水土肥沃,与之相比起来,北越的地理环境差了很多,百姓的生活条件也较为艰苦。 正因为如此,近些年来,北越极为活跃。 尤其是先帝登基以后,一年中,至少要在边疆挑衅几次。 虽是如此,北越那边始终都拿捏着分寸,并没有将事情做得太过。 显然也是对大梁有所畏惧。 大梁如今虽说奸佞当道,可也曾有过极其强势的时期,否则的话,也不会出现火铳这样跨时代的东西。 是以在许多大梁朝臣的心中,直接越过了边疆防线这等事情,更像是某种信号。 朝中如何争执暂不知晓,施元夕收到了王恒之的消息后,人直接清醒了,起身换了身衣服后,赶往了盛江楼。 王恒之约他们在这边见面,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 她抵达盛江楼时,这边尤其的热闹,酒楼里的小厮满脸笑容,领着她直接进了二楼的雅间中。 李谓、王恒之都已入座,和往常不同的是,今日还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恒之端着茶水遮掩住自己的表情,目光不住地往边上瞟。 说来他才是今日请客之人,结果对方不请自来便罢了,偏还臭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是谁招惹了他。 路星奕静坐在了一旁,他神色难看,情绪不佳倒不是因为在场之人。 就在前几日,母亲身边的人偷摸着给他写了一封信,说他母亲病得厉害。 他父亲日日宿在了妾室房中,对他母亲不闻不问。 他母亲分明是八抬大轿名正言顺嫁进了府里的正室夫人,在府中却没有半点地位,路家轻待她,她也是逆来顺受,什么都能忍。 路星奕从前在家时,都是他为母亲出头。 如今他被送到京城念书,对山西府中的事情,是鞭长莫及。 他母亲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缓和他们父子间的关系,才不告诉他这些事。 她的世界里,似乎从来都只有隐忍和退让。 路星奕长大成人后,对母亲的观感颇为复杂,他一方面极其心疼她在路家遭遇的一切,一方面却又怒其不争。 如果。 他是说如果,他母亲可以像是施元夕那般模样,不说踩到了别人的头顶上如何,而是被人伤害了以后,至少懂得反击的话。 他也不会如此难受。 收到家书当日,路星奕就直接发作了。 他直接绕过了路府的人,送了一封信给他同样在山西的舅舅。 路星奕母亲家里世代从商,他舅舅子承父业,莫说是在山西,都是数一数二的富户。 但为了不让母亲难做,也避免他人说他们林家有心攀附,舅舅寻常若无事,几乎是不登巡抚大人的门的。 路星奕这封信写出去,几乎就是跟他父亲撕破了脸皮。 他让舅舅直接登门,将母亲接回林家休养。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其实他仍旧没有想好,要不要同意施元夕的提议。 可当那封送给舅舅的家书传出去后,他当下便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龟缩在了此地,可以短暂逃避得了一时。 而按照路缙中的想法活着,他一辈子都只能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 人行事,某些时候是极其讲究运势的。 路星奕刚做好了决定,边疆便有战事传出。 这般变动下,只怕人人对战事避之不及。 而他自有生以来,最想做的事,便是上战场,保家卫国! 边疆有事,他更不会有半分退缩。 所以今日清晨他联系了施元夕,没想到施元夕却让他来这盛江楼里赴约。 他来得早,没看到施元夕,倒是先跟王恒之、李谓二人碰上了面。 施元夕走进来,看着这三人就这么静坐着,大眼对小眼,当下轻笑道:“怎么都不说话?” 王恒之轻咳了声,问道:“路同窗这是……” “他是我叫来的。”施元夕道:“可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王恒之摇了摇头,路星奕父亲的官职,是他们父辈之中最大的。 这些事情,路星奕还犯不着从他口中知晓。 他清楚施元夕这么安排,必然是有她的用意,就没有多问,只轻声道: “……这次北越出兵,似乎是动了真格的。”他神色严肃,沉声道:“军中传来的消息,说是北越出兵十万。” “消息传递出来时,已经突破了边疆防线。” 十万大军。 在场之人心头皆是一沉。 发动了这么大规模的将士,只怕北越当真有攻破边疆之意。 边上的李谓脸色难看,道:“据目前传回的消息,北越集结十万大军之事,只怕在除夕之前就已经有所预兆。” “那严广海镇守边疆,也不知是压根没有察觉,还是察觉到了以后隐瞒不报,导致边疆军情延误,到如今北越正式出兵了,朝中才收到了消息!” 路星奕闻言,倒是开口说了他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他皱眉道:“延误军情这般大的罪责,他严广海如何担得起?” “自是担不起。”李谓讥笑:“所以此事,必然是有人授意为之。” 至于是谁授意的,那便不言而喻了。 施元夕却在此时,想到了许多的事情。 她没有急于开口,反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先喝了两口,待理清楚了思绪后,才道: “如此一来,那许多事情便都能说得通了。”施元夕放下茶盏,神色冷沉地道:“咱们这位魏大人,只怕是早就已经知晓了边疆之事。” “是以,他在除夕夜让翰林院颁布了一道圣旨,便是打算先将自己拥上了那太师之位,再行动兵。” 魏昌宏想做的,是以监国太师之名,动兵讨伐野心勃勃的北越。 一旦北越遭到了镇压,他非但会青史留名,且还会进一步削弱皇室的影响力。 所以,自她进入国子监后,魏家瞧着接连受挫,魏昌宏实际上都没有给出过多的反击,本身也是因为他主要谋划的事,已不在朝堂。 朝中那点微小的影响,一个春闱,很明显已经无法满足魏昌宏的胃口了。 他要的,是实际上的兵权,以及真正坐实的万人之上的权力。 这中间,还出现了她手握改制火铳之事。 这个东西一出,魏昌宏只怕更加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所以魏家对这件事情才会如此看重,甚至到了如今,仍旧没有放弃寻找那猎户。 她的话,让这雅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格外压抑了起来。 王恒之道:“……边疆大军,近些年来都由严广海所统率,便是朝中想要处置他隐瞒军情不报,也必须得要等到击退北越以后。” 此时拿下主将,便是在给北越可趁之机。 尽管朝中无数人想要他严广海的命,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但魏家行事已这般猖獗,尤其危害到了国家和百姓安危的地步,他们读过书,明事理,家中也不是趋炎附势之人,自然对其所为愤恨不已。 这也是为什么,施元夕能把路星奕直接叫到了他们二人面前的根本原因。 人活着,都有自己的追求和想法,有自己的立场。 可有一点,他们是完全一致的。 那就是他们都是大梁人。 她抬眸,直接看向了路星奕:“你的答案呢?” 这句话,似乎和他们今日所说之事,都没有任何的联系。 但莫名的,李谓和王恒之对视了眼,察觉到了什么,同时将目光落在了路星奕的身上。 路星奕静坐着,闻言抬眸:“护卫边疆安全。” “路星奕。”他起身,忽而转头朝着施元夕长长一揖:“义不容辞。” 等的就是这番话。 施元夕微松了一口气,她没有看错人。 这般紧要的关头,便是寻常将保家卫国放在了口中的人,也未必会毫不犹豫地做下这般决定。 她今日叫路星奕来此处,并且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再说过任何一句煽动他的话,就是想要让他清楚地了解到,此行危险。 北越已决心动兵下,他的凌云壮志不一定能够实现,还有可能年纪轻轻,便黄沙埋了骨。 此前她会跟他说从军之事,是因为并不清楚战事已经开始了。 如今明知危险,她便不会再行劝阻,所以即便是他今日拒绝了,施元夕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因为这是他的命,她便是有着再多的谋划,再多的设想,也不能平白拿旁人的性命,来立自己的功勋。 所以从头到尾,他们都只讲客观事实。 这般情况下,路星奕仍旧愿意奔赴前线,光凭这一点,施元夕便能相信,他在大是大非面前,会有自己明确的分辨力。 她遂起身,端起了面前的茶盏,抬眸,用那双漆黑如深夜的眼眸,与他对视:“这一杯,该我敬你。” 他们外出谈事,不便饮酒,施元夕却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她看着他,轻声道:“此杯,敬英雄。” 春日里的暖阳,穿透了盛江楼的窗户,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整个人站在了光里,在路星奕一无所有,什么名堂都没闯出来的时候,她便以无比笃定的语气,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这一幕,叫路星奕牢牢地刻画在了心底。 往后余生,再不能忘。 朝中对于此事的反应极大,早朝争执不休,绝大部分的人,都对严广海此番延误军情的事,颇有言辞。 第46章 做不出来 正午阳光下,宫外一片寂静。 周遭的大臣皆是神色诧异,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莫说是他们了,连离她最近的施致远和卢祭酒二人,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你、你……”施致远看着她,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想说施元夕实在是胆大妄为,可她所说的这番话实在是太重了,都已经不是胆大二字可以形容得了的。 旁边的卢祭酒满脸严肃,他扫了下那盒子里的东西,光这么看着,这东西个头实在是小,半点都不像是杀伤力极强的武器。 但他仍旧是道:“这里是天子门前,施元夕,你可清楚你自己在说些什么?若你所言名不副实,便是欺君之罪。” 他身为国子监的师长,有责任提醒施元夕。 然而这番话说完后,却见施元夕面不改色地道:“学生清楚。” 大梁各方面的发展其实都要优于北越,在这等情况下,大梁目前所掌握的,也不过是最初级的火铳。 施元夕虽然不了解北越的军事水平,但她回来这么久,已经初步了解了整个时代的制造工艺。 在这等制造工艺下,绝大部分国家都处于冷兵器时代。 大梁是,北越也是。 在冷兵器时代出现了热兵器,即便是最为基础的枪□□在军事运用方面上,也会成为碾压般的存在。 当然,她这次掏出来的东西,只是基础的枪支和子弹。 周瑛那边私底下进行研究的双管突击式步枪,并没有打算直接暴露。 可即便如此,也属于是武器史上的重大革新了。 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将那几枚子弹往前递了一下,缓声道:“此物是否真的具备极强的威力,一试便知。” 她用不着解释些什么 ,手里的火铳就能代替她说话。 魏昌宏派来的官员闻言,眼中已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他顾不得其他,便匆忙折返回到了宫中,将外边施元夕呈递子弹的事情,告知了魏昌宏。 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那兵部侍郎已经向魏昌宏解释了此物的特殊之处。 钱侍郎甚至说:“下官斗胆猜测,施元夕的改制火铳,之所以会有这般大的威力,只怕绝大部分都是因为这特制的弹丸。” 目前改制火铳的大部分零件,他们都已经攻破了,而眼下的这个东西……只怕是再多给他几枚同样的、完整的弹丸,他也没办法做得完全一致。 此物制作难度实在是太高,而且东西这么小巧,制作起来会更加的麻烦。 可这番话说出口后,魏昌宏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施元夕说是将改制火铳献给了魏太后,却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魏昌宏怎么可能会高兴? 他面上噙着一抹冷笑,又听到了去宫外的官员回来禀报,当即起身,道: “她既是这么说了,那便让她好好试试。” 底下的人见状,心头皆是一跳,当下不敢多言,跟随魏昌宏一起动身离开了宫中。 皇宫内戒备森严,施元夕手里的东西杀伤力极大,不宜拿到宫中试验,魏昌宏倒是想让施元夕去京畿营里试。 可她献东西时,朝中重要的臣子都在。 他将人带到了京畿营内,那些臣子必然是不从的。 这东西已经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魏家和京畿营此番就别想着藏私。 何况一旦施元夕所言属实,东西是要被送到了战场上的,届时便是魏昌宏出手阻拦,此物也必定会从朝中流出。 是以,综合考虑后,将试枪地点定在了皇家练武场。 大梁的皇家练武场,中间是一片巨大的空地,周围有重兵把守。 魏昌宏还将那方运叫了过来,加上练武场的官兵在内,整个场中几乎称得上是严防死守了。 徐京何坐在了练武场的高台上,得知消息赶来的官员,都在这边落座。 这等场合下,他还将夏莱带了过来。 上次夏莱以运送尚方宝剑的名义,留在了京城之中,此后也没有离开。 这些时日,魏家已经在朝上弹劾他擅离职守。 其目的就是想要将他驱逐回江南去,以免在这边停留过久,出现什么意外。 弹劾已经捱了,调令却还没下。 没有真正拿到调令以前,夏莱就权当不知,自己该如何就如何。 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甚至马不停蹄地赶来凑热闹。 那魏家弹劾他的御史看见他出现后,一张脸都气得通红,夏莱毫不在意,甚至还冲着对方笑了笑。 直把对方气得七窍生烟,他才轻声问徐京何:“大人,不是说试验新弹丸吗?魏昌宏怎么叫来了这么多人?” 这三五步一个官兵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什么大事了。 徐京何声色冷淡,不带太多的情绪:“试用的是这般厉害的武器。” “他也怕别人用他的头颅,来试弹丸。” 夏莱闻言,当即一怔。 他来之前只听说做出这等东西的,是个小娘子,可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生猛。 平日里什么都不怕的汉子,这会也磕巴,好半晌才道:“这、这施小姐这么暴躁啊。” 换了旁人,徐京何未必会这么笃定。 可她是施元夕。 她连魏昌宏的亲生儿子都敢杀,还怕杀他魏昌宏? 这番话刚说出口,抬头就看见施元夕被人领进了练武场中。 她在场中站定的瞬间,果真回过了身来,往后边的高台上看了一眼。 可惜了,魏昌宏到底不是他那个蠢儿子,会轻易地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这么远的距离,身边还有重兵把守。 想要一枪将他击毙,只有狙击枪可以做到。 越是如此,施元夕就越发想做那狙击枪了。 大梁没有现代那么优越的防御系统,更不存在高科技信息化的源头,也就是计算机网络,狙击枪如果一旦出现,还真的有些无敌。 当然了,以目前的制造工艺来说,连突击步枪都很难做出来,就更别说狙击枪了。 不过,若有机会,倒也不妨试一试嘛。 她颇觉遗憾地回过了头,看到了边上将士立在了不远处的靶子后,微顿。 东西是她一手设立的,这第一下当众试用,当然得要她亲自来。 不过,想要直接展示枪支威力,只打个靶子算是怎么回事? 施元夕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方运,缓声道:“方大人。” 方运快步行来,她当下便道:“还请方大人将面前的靶子,换成了人形靶。” 这要求倒是不难办到,方运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却又听她道:“除此以外,请在人形靶的身上,放上军中所用的盔甲。” 方运吃惊,当下猛地抬头看向了她。 但凡是常年带兵打仗的人都知道,这战场上最为重要的,甚至都不是武器,而是将士们身上所穿的甲胄。 在大梁及之前的许多朝代中,私藏武器都算不得是重罪,但私藏甲胄,一定会受到极大的处罚。 甲胄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施元夕的火铳试用,竟然要用到了甲胄。 当下,方运只觉得心头砰砰直跳,有种全身的血液都躁动了起来的亢奋感。 他不敢深想,忙不迭将施元夕的要求,传达到了高台之上。 在场的官员,在听到了给人形靶配备甲胄的需求后,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对于许多文臣来说,一个武器究竟有多么强,其实都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 因为同是用作杀人的武器,火铳能杀人,那刀枪、弓箭、弩机也可以。 可能最大的差距,也就在于谁的使用更加便捷了。 可一旦加上了甲胄,这个意义就变了。 想当初,弩机刚刚被制作出来时,不就是因为其强悍的穿透能力,而引发了战场上的剧烈波动吗? 施元夕的改制火铳,难道会比这弩机的穿透力更强? 魏昌宏神色微变,对身边的人点了点头。 京畿营中很快送来了盔甲,按照施元夕的要求,将其放在了五十米开外,且用盔甲覆盖了靶子。 大梁甲胄,经过了许多次的改进,如今已经基本上可以抵挡得住普通的攻击的。 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戴上了她那特制的眼镜。 那把经由了她的手改造的火铳,此刻就握在了她的手中。 她打开枪支,动作无比熟稔地往里边填充着子弹。 这里有这么多的将士,施元夕非得要自己试用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她是个女子。 在常人的认知里,女子的力气普遍更小,是很难操作那种沉重的武器的。 而此刻的施元夕,却能轻而易举地单手填入子弹,单手射击。 当她扣下了扳机,放下了左手时。 无论是高台上还是底下的将士们,皆是屏气凝神,注意力格外地集中。 砰—— 一声剧烈的枪响,火花迸射。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射出去的子弹直接将甲胄洞穿。 ……不是单纯的将前边的盔甲穿透。 甲胄的射击便如同一件衣服,而面前的靶子,是在甲胄底下还有一层人形靶。 等同于三层。 施元夕的弹丸,直接将甲胄连同人形靶,一并洞穿! 满场哗然。 方运离得最近,是最能直观感受得到那弹丸巨大冲击力的人,此刻也不得不为这兵器强大的杀伤力所折服。 无需多言,这一刻的表现,就已经胜过了万语千言。 火铳顶端还在冒着烟,施元夕却没有直接停手,而是在一发射击后,再次将子弹上膛,道: 第47章 甲优施元夕 周遭的所有视线皆是落在了那钱侍郎的身上,他顶着这样大的压力,后背上已是爬满了冷汗。 魏昌宏冷声道:“如何,兵部要将此物完全还原出来,需要多长时间?” 以目前的局面上来说,自然是越快越好。 这一战直接影响到了严广海在边疆的声望,眼下对于魏昌宏来说,也是只能赢不能输。 战事不比其他,边疆的将士都是用自己的血肉在拼。 这个东西的加入,会直接影响到了边疆的局面。不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暴露了则已,如今人人皆知的情况下,必然得要尽快送往边疆。 否则,晚一天,都会成为朝上官员,尤其是魏昌宏一派的人的罪过。 可越是如此,钱侍郎就越发不敢夸下海口。 尤其是亲眼看见以后,他太清楚这东西的重要性了,他如今在众人面前许下了重诺,日后如若工期到了,拿不出来武器,那该死的人,就会是他。 是以,哪怕他清楚这个话说出口,一定会惹怒了魏昌宏,却还是道:“……因着施小姐献上了图纸,研制的时间缩减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因此物工艺实在是过于复杂,想要做到了彻底还原,至少也需要三至五年。” 三至五年! 满场哗然。 甚至有官员不可置信地开口道:“钱侍郎,你这是在同我等说笑吗?三至五年?你的意思是,边疆前线的将士们,需要在战线上出生入死等你好几年的时间?” “都已经有图纸在手中了,如何还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谢郁维微顿,负在了身后的手,终是松懈了下来。 他抬眸,看向了那正中站着的人,缓声道:“此物具备这般大的杀伤力,其制作工艺,只怕是极其复杂的。” 这事做起来复杂,在场的人也都清楚。 可上来就三五年时间……真等那么久,黄花菜都凉了。 然而这般情况下,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说放弃。 在场之人谁都不是傻子,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他们心中皆是一清二楚。 因为困难,就放弃制作高强度武器。 这话传到了边疆,不就等同于告知将士们,他们可以因为困难,直接做了逃兵吗!?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钱侍郎话说出口后,便遭到了无数人讨伐,出于无奈,他只能委婉地道:“此事并非是下官一人断言。” “兵部所有官员,包括大梁目前尚在世的所有擅武器者,均无法在短期内将此物完全还原成功。” 也不是。 至少场内有一人可以,可这个话,钱侍郎如何敢说。 他在魏昌宏手底下做事多年,算是对这位魏大人了解极深了。 今日的事情,已经再三佐证了,施元夕是个可造之材,不,是绝对的武器奇才。 魏昌宏会不清楚这件事吗? 他自然知道施元夕的能耐,否则的话,此前改制火铳图纸泄露时,他便不会怀疑到了施元夕身上去了。 可魏昌宏仍旧还是对施元夕动了杀心。 那便是因为,在顶上人的眼中,你是天才也好,鬼才也罢,如若不能完全为我所用,那就只会影响到了朝局。 一个能够改变朝局的奇才,不能是完全的自己人,那最好的下场,就是送她去死。 此事施元夕也清楚,甚至她在早前就有这个觉悟。 魏昌宏此人疑心太重,他但凡有一丁点的怀疑她,便是她有再大的能耐,他也绝不会重用于她,甚至,还会想要取她性命。 道理很简单。 这武器既然这么厉害,不能独占,至少也不能让人人都拥有,否则所有的人不都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现代历史长河中,有许多恢弘的朝代,最后却莫名葬送了,便是因为魏昌宏这类人的权力和野心,早已经胜过了一切。 在权力倾轧中,扼住对方成长的举措,都算得上是轻的,最为荒诞的,就是大家谁都别想讨得了好。 社会的发展,文明的进步,在政客面前,都比不得当下握在了手里的权力来得重要。 不管魏昌宏对她之前所做的事情有几分怀疑,她都确实隐瞒了子弹设计图。 如若没有边疆的事情,施元夕也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但绝不会像是眼下这般顺利就是了。 这个机遇十分重要。 对路星奕是,对她来说更是。 广郡王的目光在钱侍郎、施元夕和魏昌宏三人之间来回打转,他忽而轻笑了下,开口便道: “瞧钱大人这话说的,你们兵部造不出来,不代表旁人也不行啊。” “眼下这些子弹,不都是施小姐一人制作的吗?” 周遭窃窃私语的声音骤然消散。 “广郡王谬赞。”施元夕平心静气地道:“学生不过只是国子监内的学子罢了,这等事情,还是应当交由兵部来处理。” 好一个滴水不漏。 徐京何轻垂眸,眼底浮现了几抹细碎的笑意。 如今这等局面下,她想不出面怕是都不行了,她却开始以退为进。 不是都想要东西嘛,东西她全都交了。 想做就自己去做,这跟她一个还在念书的学子有什么关系? 偌大一个兵部,总不能站出来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小学子。 魏昌宏神色越发冷冽。 原本来说,施元夕此人,是不论如何都不能留了。 她心思太深,且此前好几件事中,都出现了她的身影。 世上哪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她在国子监中,与那徐京何还走得很近。 徐京何的江南水军隐在了暗处,还未正式踏入了视野当中,却已经叫魏昌宏忌惮颇深了。 此女,断不能留。 但如今边疆箭在弦上,严广海失职一事,虽被暂时压下,可只要边疆战事有丁点失利,此事便会疯狂反扑。 兵权是魏家立身的根本,魏昌宏决不允许出现任何的差错。 既是如此,这施元夕,此番还必须得要留下了。 自练武场离开以后,魏昌宏的心腹与他同行,亦是开口道:“……这图纸,她早不拿出来,偏偏挑了一个这样的时机。” “如此心机深沉,还有这样大的能耐。”官员神色难看地道:“只怕此女身后……并不简单。” 他这番话意有所指。 其实他们都清楚,魏昌宏已经派人试探过施元夕,暂时并不能确定施元夕身后有人。 可不管如何,此人早已经不像是第一次投靠魏太后那般不值一提。 如若要用,也该仔细调查了才是。 尤其是……她与徐京何、谢郁维二人,都不能算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权宜之下,她可以有着自己的小心思,但绝对不能是这两方中的人。 魏昌宏面沉如霜,冷声道:“召集兵部官员,入府中观测图纸,若有能尽快还原者——重赏。” “是。” 那边,施元夕离开前,有不少官员主动来与之攀谈,甚至连广郡王都跃跃欲试。 可因为谢郁维从中阻拦,到底是没能够与施元夕搭上话。 施元夕从练武场内离开时,已经是下午时分。 她没做任何停留,直接回到了府中。 此后更是一连数日闭门谢客,不光是没见任何的朝中官员,甚至连施府上的人都没见。 那施致远开始时,还只是派遣了一个下人前来,说是叫她回府中用顿饭,没想到却连施元夕的面都没见上。 后来再登门的人,就变成了萧氏。 可惜,萧氏在施府内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了施元夕的门口,同样是连府门都没能踏进去半步。 她回来时怒不可遏,在院中发了好大的火。 偏偏她能在自己屋里发作,却无法去施元夕的面前发作。 新制弹药一出,施元夕再也不是此前她可以随便拿捏的二房女孩,满京城的注意力都在她那边,萧氏对她轻不得重不得,想见她一面,更是比登天还难。 可时机不等人,施致远从朝上带来了消息,说是兵部这几日以来,灯火通明,许多官员不分昼夜地都在研究子弹。 然而这么多人,所得到的结论,甚至还不如此前的钱侍郎。 到得这个局面,朝中虽没有人明说,但大家心中都明白了,想要尽快制造出子弹,并且让其可以顺利投入战场中使用,非施元夕莫属。 在今日之前,谁能想到,那三年多前被接连退婚多次,已经声名狼藉,被认为后半生难熬非常的施元夕,一夕之间竟是翻了身。 成为了全京城,不,是全大梁炙手可热的人物。 战事一触即发之际,她掏出来了这么个强悍的武器,且还只有她能做得出来。 现在整个京城里,谁敢动她? 别说是萧氏了,就连施致远也不敢轻易地上门去招惹她。 他们思来想去没了办法,最后只能让施雨烟上门去试试。 尤记得,施元夕最后离开施府前,还让人给施雨烟送了些东西,她回到了京城以后,和施雨烟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施雨烟不想在这个时候上门去,给施元夕造成什么困扰,可架不住她父母亲一再要求。 她只能挑了一天,换了身衣服,给施元夕带了些她寻常喜欢吃的瓜果点心,往县主府中去了。 今时不同往日,施元夕这个刚赐下时,无人问津的宅邸,这几日竟也热闹了起来。 来往给她送礼的人不少,却都被门房给堵了回去。 施雨烟从马车上下来时,本还有些犹豫,没想到那门房的人,一听闻她是施府上的四小姐,便想也不想地让她进了门。 施雨烟迟疑了片刻,才跟随县主府内的人进了院子。 第48章 入兵部历事 “甲优的话……岂不是等同于二甲进士?”卢祭酒的话,在整个朝堂上都引发了轩然大波,有人惊讶至极,直接高声开口道。 何止。 卢祭酒面容复杂,寻常科举,能够达到了甲优地步的,必然能够进入最后的殿试。 当然,最后的一甲三人,还需得要看殿试的具体表现,可评分是板上钉钉的。 今日施元夕的评分,若是甲中亦或者是甲末的话,可能都还存在了些许的争议。 甲优,必定会是春闱前十名。 连他都忍不住感慨,若施元夕是个男子,此番正常参加科举,只怕未来是前途无量。 而今,在奉上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后,却是连兵部的大门都难以跨进。 与此同时,施元夕在府中,也同样收到了她春闱同考评分的消息。 这次的春闱同考,施元夕没有再刻意藏拙,就算没有北越突然发兵的事情,此番对于她而言,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可以让她在更短的时间内进入了甲三级。 而进入甲三级后,许多东西应付起来都不会再像是从前那么轻松。 往后的每一场考试,她都必须要打起了精神来全力以赴,才有通过的机会。 此时再想要藏拙,便很有可能聪明反被聪明误。 施元夕眼下想要做的事情,可担不起任何一次的失败,她如今想要走的这条路,也都是危险重重。 她赌不起这个可能性。 加之,从去年回到了京城到得如今,她入京也快要有一年的时间了。 虽说进国子监的时间还不足半年,但这么长的时间,关于她读书识字的事,她已经铺垫得够多。 而且接近一年的时间,也足够让此前与她相熟的所有人,确认了她还是原来的施元夕。 这等情况下,也可以逐步显露出来了。 最重要的是,她连改制火铳都能研制出来,有几分学识,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若她当真是个蠢人,还研制出来了这么强悍的武器,才显得格外奇怪吧。 这次春闱同考的评分,是施元夕认真对待的结果。 并且在考试结束的当下她就已经知道,她的算学必定会是满分,也就是全优。 其余学科也都在甲优上下浮动。 策论并不是很确定。 她此前虽说是刻意藏拙,但确实在策论一项上,她是较为弱势的。 可在国子监的这段时间,她对邱学正的课一直都很上心,私底下也没少找邱学正讨教问题。 不敢说是突飞猛进,但比起从前来,必然是有所进步的。 是以,此番策论也拿到了甲优评分,对施元夕来说,便是对这些时日的勤学苦读最好的安慰。 她日日书不离手,并非是在装腔作势,而是真正用心、刻苦的学了,学习不是其他的事,尤其是在国子监内,是不能有任何一刻的懈怠的。 好在,这评分也没有辜负了她。 而且,这次的时机真的太过重要了。 此前她在甲五级内的大考,还有甲四级的晋升考试上,都耗费了不少心力,又是自证清白,又是请周瑛帮忙,才得到了一个公正的评分。 比较起来,本次考试,她似乎并没有做些什么,却仍旧拿到了一个好成绩。 其主要原因便是在于,这次的考试,叫做春闱同考。 科举之前生出来的事,还不够多吗? 从主考官到出题人,俱是全都动荡了一回,最后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开的科举。 国子监所用的试题,与科举的一致。 并且,还是在科举没有放榜的时候。 也就是说,施元夕他们考试时,和春闱科考的时间差不多,绝不存在了舞弊的可能,且即便是试题流出,他们的整体流程也跟科考一样,是处在了一个禁闭的环境里。 没有一丝一毫接触到外界的可能,便绝没有作弊之说。 本次同考的阅卷,虽说也是由国子监进行,可这是科举试题。 国子监的学正们,可能会在其他方面对施元夕有所打压,却不敢在科举试题上找茬。 等到春闱放榜,科举试题的答案必定会在整个京中传播。 如若他们阅卷出现了异常,那是他们的错,还是科举阅卷之人的错? 本次科举阅卷的人,可都是名望极高的重臣! 这等情况下,施元夕清楚,不会有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刻意针对她。 她照常考,他们照常阅卷,就算是她的成绩超乎意料的高,也必定会将此事上报到了朝堂之上,而不是私底下否决她的成绩。 与她猜测的一般无二。 此刻的朝堂,因为她极高的评分,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一部分人,仍旧抱有怀疑,毕竟她入国子监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却能将科举试题考至甲优。 ……那可是甲优啊,多少人勤学苦读一辈子,都难以考到的评分。 另外的人,则是什么情况都有,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嗤之以鼻,有人震撼。 王瑞平倒是没想到,这绕了一圈,事情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是礼部尚书,礼部统管整个大梁的科举。 施元夕这份由国子监出具的试卷评分,究竟能否经得起考量,也需要他这位礼部尚书来判定。 本来应该由此番春闱的主考官徐京何来判定的,但徐京何本人也是国子监内官员,为了避免惹来非议,交由王瑞平来评定是最合理的。 朝上吵吵嚷嚷,王瑞平从卢祭酒的手里接过试卷时,不由想到了昨日之事,一时又是感慨,又是情绪复杂。 他通过王恒之向施元夕传递了自己的意思,施元夕没有搭腔,他本以为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没表述清楚。 如今看来,施元夕只怕已经猜到了,这份试卷最后的评定,会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不是不接腔,而是清楚地知道,在王瑞平给出一个合理并且公平的评定前,她不能跟王瑞平过多接触。 她和王恒之只是寻常的国子监同窗,王恒之还和这次无数参考的国子监生是同窗,这一点上,他们无需避讳。 可一旦跟王瑞平来往过密,那这事就变了味道。 他们是坦然,但在有心之人的眼里,这便是牵扯不清。 她不做任何的表现,恰恰给自己保留了这份纯粹的评定机会。 让王瑞平可以在朝上,和所有的礼部官员一起做出公平的决断。 施元夕的年纪,便能够想得如此全面,着实难得。 而当亲眼看到了那一份答卷后,王瑞平更是无话可说。 他仔细翻阅了数遍,才将这份答卷交给了旁边的两位礼部侍郎。 其中一位,还是施元夕的亲大伯。 施致远回避了,他不参与评定,但还是忍不住看了几眼施元夕的答卷,越看面上越是惊讶。 王瑞平便在此时道:“启禀皇上,春闱虽还没有放榜,但本次春闱试题的答案已出,目前看来,施元夕的答卷,大体上都与礼部出具的试题答案差不多。” “而国子监内给出的评分,应当也是出入不大。” 除了策论一类,很多都是有着正确答案的,这个东西,礼部官员最近天天审阅,已经是熟悉非常了。 至于策论,这个东西每个批阅的人都会有不同的观点。 但不管观点悬殊再多,施元夕的文章紧扣题目,且观点新颖,就算是对她有着再多的偏见,基本评分点在那,最低也不会低于甲中。 施元夕有几项上乃是全优。 所以综合来看,仍旧是甲优评分。 满场哗然。 裴济西还有几分怔忪,没能回过神来。 谢郁维却已经反应过来,他抬头,与朝中隐匿的谢家官员对视了眼,对方得了他的信号,便直接上前一步。 在这喧闹的朝堂中,开口便道:“皇上,施元夕是国子监生,还有如此大才,便不该被就此埋没了才是。” “臣以为,大局当前,当不拘泥于旧制,而是以边疆将士为先,还请皇上下令,命施元夕即刻入兵部,研制改制火铳及子弹。” 此言一出,朝上便立即安静了三分。 众多朝臣的目光,俱是都落在了那出言为施元夕争夺官位的官员身上。 此人明面上,一直都是中立一派,与朝中最为主要的三家,都无任何关系。 此刻开口,似乎当真是起了惜才之心。 魏昌宏却是冷笑:“你也知晓,此事违背旧制,还敢拿出来说?” 施元夕手里握着的,可是能够改变朝局的重武。 他们如今跳出来给她求得官位,所图实在是过分明显,且更加加重了魏昌宏对施元夕的怀疑。 谢郁维也实在是了解魏昌宏。 他猜忌心过重,越是如此,就越发不会重用施元夕。 但谢郁维不一样,他非但可以保证施元夕的安全,还能给到她想要的位置。 “那魏大人以为,该当如何?”这句话一出,朝上更是安静了三分。 谢郁维回头,看向了那始终游离在了人群之外的徐京何。 徐京何声色冷淡,面上更没什么情绪,他既没有出言帮助施元夕,也不像是其他人那般,沉浸在这个春闱同考的评分里,而是直指魏昌宏。 “是该继续放任北越集结大军,踏平我大梁河山,还是阻拦重武入战场,让留在了前线的将士,白白地去送死?” 满场死寂。 此前对于严广海所作所为,还处在争论阶段,到底是朝中官员忌惮魏昌宏的威势,不敢言语太过。 徐京何却是毫无保留,直接揭下了魏家的遮羞布。 第49章 诸位珍重 目前朝堂局势混乱,魏家势大。 但好在,眼下的朝中也并非是魏昌宏一个人说了算。 在各方势力倾轧下,这是现在的施元夕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 她想要入仕本就不容易,何况是直接跨过了正常该有的流程。 魏昌宏给出了正常流程,旁人便也无话可说。 只是各方暗流涌动下,其他人会生出些什么心思来,便不好说了。 今日早朝实在精彩,早朝结束后,施元夕收到了一道入兵部历事的圣旨及一道太后的口谕。 魏太后宣她午后入宫。 与北越一战,魏家必须得要赢得漂亮,即便眼下对施元夕有着再多的猜测,也不会选在了此刻对她动手。 施元夕没有犹豫,随同宫里来的人一并入了宫。 此番入宫,又和第一次截然不同。 施元夕直接被带到了慈宁宫内的议事殿中,殿内静坐着的人,除了魏太后,还有魏昌宏。 她第一次献改制火铳图纸时,魏昌宏甚至连她的面都没见。 在庞大的魏家面前,她确实显得尤其微不足道,所以魏昌宏不需要见她。 可如今确实不同,施元夕在此番博弈中,起到了尤其重要的作用。 她进门后,朝上首的魏太后行了一礼。 边上的魏昌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瓷器碰撞在了桌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议事殿内气氛压抑,魏昌宏目光冷沉,问她:“你倒是有几分能耐。” 施元夕轻垂眼皮:“学生惶恐。” “惶恐?我看你倒是胆子很大。”魏昌宏面带嘲讽,声色冷沉。 便是如今需要她,魏家对她此前有所保留的事情,仍旧格外不满。 况且魏昌宏多疑,只怕将上次浑水摸鱼泄露了改制图纸的事,也安在了她的头上。 若是没有北越的战事,魏昌宏未必会留下她的性命。 如今虽说是将此事按下,却也不代表对她全然信任。 今日让她入宫,其实就是想要敲打她。 子弹的事,她便是解释再多,魏昌宏也未必会信,他们也不想要听她的解释。 上首的魏太后面容沉肃,她抬眼,打量着施元夕那张俏丽的脸蛋。 在大梁,想要对付一个朝中已成了气候的官员并不容易,可对付一个女子,却是简单了许多。 都不需要提前告知施元夕,只需要她今日降下一道旨意,施元夕便不得不从。 原本,魏太后许诺给施元夕县主之位,就是打算先将她的身份抬高了,日后再当做赏赐许诺出去。 可现下知道了她是个不安分的,那便犯不着给她这样的优待了。 只随便将她塞入魏家任意一个子侄的后院中,就能叫她此生都翻不出丁点风浪来。 可偏偏,她在魏家彻底发现之前,率先将手里的宝贝公之于众。 从那子弹问世开始,盯着她的人便会只多不少。 其他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不等魏家出手,只怕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拉拢她。 魏家若真在此时下手,那就真的在给那些人机会了。 何况,改制火铳尚且不论,子弹目前仅有她一人能做。 真下了死手,她这性子,从前哪怕是被人从京中驱逐离开,也绝不委屈自己做妾的,怕是会直接走到玉石俱焚的那一步。 到时,只会得不偿失。 某种程度上来说,施元夕当真是依靠自己在大梁站稳了脚跟。 今日莫说她只是个施府二房的女儿,就算她当真是施致远的孩子,没有这个独一无二,非她莫属的能耐在身上,魏家也仍旧能用非常手段逼她就范。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可就是有着一身了不得,且他人取代不了的能耐。 魏太后看了她许久,忽而开口道:“你一个女子,又无父辈相帮,想要在京中立足,确实也着实辛苦。” 与魏太后来往这么久,这是第一次,施元夕瞧见她这般和颜悦色,甚至放下了那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的态度,整个人都显出了几分温和来。 “你放心,只要这次的事情办好了,哀家定会许你一个锦绣前程。”魏太后笑意不达眼底,正是温和可亲时,话锋骤然一转: “哀家听闻,你父母亲在施府内过得很是不易,所以特地下令,提拔你父亲为正八品知事,另赐下府邸,让你父母亲可以别院居住。” 魏太后目光如炬,落在她的面容上:“如此一来,便能让你父母不必继续留在府中受气,还能让你安心投入兵部之事中。” 和此前的疾言厉色不同,甚至和底下的魏昌宏的态度完全不一致,魏太后今日完全就是一副体恤下臣的模样。 他们给施元夕的,仅仅只是一个入朝中历事的资格,却连带着她的父母一起进行了封赏。 大梁朝堂,自来只有那等极受重视的重臣,才能够得到这样的优待。 可施元夕心底再明白不过。 眼看这个局面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她去,魏家便打算软硬兼施。 说是因为她立功而提拔了她的父亲,本质上却是将她父母当成了人质。 或者说,是在用这样的 方式来直接控制她。 父母是最深刻的血缘纽带,大梁律令中,对此看待得也极重。 施元夕父亲骤然为官,还是在魏家的眼皮子底下,他们想要让他死,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而一旦他出现了什么纰漏,施元夕必定遭到连坐。 大梁重视孝道,她只要还是施旭的女儿,便不可能单方面断绝与父亲的关系,而只要血缘关系存在一日,她必定会受父亲掣肘。 魏家不愧是魏家,便是在这等情况下,也能够将她控死在了手中。 这拿着的何止是她的父母,也是她的身家性命。 魏太后在告知她,小心行事,不然等待着她的,就是全家一起奔赴刑场了。 边上的魏昌宏,见施元夕变了脸色,嗤笑了下,端起了旁边的茶盏,再不去看她。 施元夕面上神色多了些忐忑,开口便道:“学生替父亲谢过太后娘娘恩典。” 她郑重其事地承诺:“改制火铳及子弹之事,定能不负太后所托。” 太后见她是个聪明的,轻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再同她多言,只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施元夕走后,她这才抬起头来,此前的和善也好,温和也罢,皆是褪了个干干净净,面色冷沉且不耐地道:“再如何有能耐,也不过只是个年轻女子,若想控制她,多的是办法。” 魏昌宏面色冷冽地道:“不管如何,都派人盯好了她。” “改制火铳和子弹,不论如何,皆不能再次从兵部中流出!” 那边,施元夕离开了宫中,脱离了那么多人的视线后,她脸上担忧惶恐的表情骤然消失。 她神色冷了下来,静坐在了车内,思考着应对之策。 许是终于觉得她这个人有几分重要了,魏家头一次在她身上用上了这样的手段。 确实,无论是现代还是大梁,血缘都是极其难以割断的纽带。 有这个纽带在,想要操控她,也会变得格外容易。 她父母还都是京城土著,和那猎户不一样,她可以让人将猎户送出大梁,却没有办法在魏家的眼皮底下,将她父母也一并送走。 魏太后口中的那个宅邸,只怕周遭安插的都是魏家的人。 即便是周瑛派给她的人手都回到了京中,想要凭空让人消失,也是难如登天。 不过好的是,魏家眼下也同样需要她,所以只要她暂时不做出些什么魏家难以接受的事情,他们便不会轻易下手。 弱点这种东西,握在了手里才会是最有用的。 毁了或者是提前做了什么,反而称不上弱点了。 魏家不会在子弹彻底做出来前,与她反目成仇,知晓这点就足够了。 施元夕睁开眼,眼中已经重现了清明。 按照常理来说,她此前做出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现在这等情况下,也确实该消停些。 盯着这个东西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她什么都不做。 等到东西制成,将要运送至边疆时,也必然会有人按捺不住,对这些东西下手的。 真到了那时,东西是丢了还是被人给毁了,按说也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此刻不轻举妄动,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是,她就不是一个会按照常理来做事的人。 她也没有真正打算,将这些东西,就这么献给了魏家,给那魏昌宏。 武器设计出来,到了最后,其实有利的是整个大梁。 而此刻谁拿到这个东西,占据的也不过是一时的先机,但对于政客而言,便是什么都比不得占据先机重要。 而这个先机谁人能占据,最终还是掌握在了她的手中。 何况…… 她铺设了这么多,又费尽心思进入了兵部,所为的,可不是给魏家造武器那么简单。 这些年,因为严广海在边疆得势,也逐渐影响到了兵部之中,是以兵部的情形,许是比那翰林院还要糟糕。 也就是说,里边绝大部分都是魏家的人。 她来都来了,不得给整个兵部送上一份大礼? 那天以后,施元夕对外一直表现得尤其乖顺。 每日里除了去国子监,便是去往兵部。 兵部钱侍郎对火铳了解最多,也是与她来往最多之人。 有孙侍郎的前车之鉴在,钱侍郎半点都不敢忽视她,在她进入兵部后的第一天,就给她看了图纸和他们目前做出来的半成品。 第50章 另有其人 施元夕给出了一个大部分人都无法拒绝的条件。 其实,她就算是不这么行事,在这种多方势力共存的局面下,他们也必定会想方设法从中作梗。 但用别的方式,可能得到的只会是施元夕和兵部的官员做出来的成品,只有成品而没有完整的制作方式,便会让他们慢魏家一步。 这一小步,在如今的朝堂上,影响就是十分深远的。 他们私底下有什么打算,施元夕不管。 她需要做的,只是放出话去。 这等方式很是大胆,但同样的,也是保护她自己最好的办法。 几方对阵中,人人都对她这个最弱势之人虎视眈眈,火铳和子弹彻底还原前,她就还是那个香饽饽,惹来争抢还算是好的,稍有不慎,很可能会在其中丢掉了性命。 她自来不喜欢被动。 比起任人宰割,她更喜欢将局势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没有偏信任何一方,而是将这朝堂上目前最主要的势力都集中在了一块。 扔出这番话,意在让他们自行争抢的同时,还有另一个深意…… 那便是这火铳和子弹的制作方式,他们谁人都别想要独占。 施元夕的把柄在魏家手上,她照样能够做出将制作方式公布出来的事,一旦他们中间有人又有了独占的心思,猜猜她会做些什么? 且目前为止,这个东西还是只有她会,任何一方开罪了她,都很容易被踢出局。 最坏的结果,便是有人气急败坏下,想要玉石俱焚,杀了她,世上也就不存在这么强悍的东西了。 但今日她是向三方势力同步传递的信号,加上魏家,是实打实的四家。 他们中间有谁真的向她下了手,便是在向其他几方宣战。 她以此举保全自己,更明确地告诉他们,想要技术,很简单,进兵部就行。 那边吵闹还在继续,施元夕已经在混乱中回到了殿中。 在旁人眼中,她方才只是消失了一小会,而且从没有走出殿中,只是待着无聊,四处打量多看了几眼。 周围都是兵部的官员,施元夕静站在了他们的身后。 在一片喧闹中,她头脑无比地清明,将眼前这些人,一个个地对上了号。 兵部虽大部分掌握在了魏家手里,可能留在这边的,也并非都是些庸才。 那个钱侍郎就是最好的例子。 施元夕这些时日与他打交道,发觉他确实在武器制造这一块了解诸多,这不是现代,钱侍郎也没她那份机遇,在此时能掌握了这么多的武器制造方法,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而且这位钱侍郎也不像是前任孙侍郎那样,好大喜功又格外贪财。 就这些时日看下来,钱侍郎一切表现如常。 不是胡作非为之人,也没有利用职权大肆敛财。 看着除了为人谨小慎微以外,似乎也没什么大毛病。 不过,在这朝堂上,明知道魏家是个什么德性,仍旧投靠了魏昌宏,光就这一点,便算不得多么无辜。 且他投靠魏昌宏后,所得的好处也不少。 别的不说,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官员,能够这么快走到了这个位置上,便少不得魏昌宏的提携。 施元夕收回了打量钱侍郎的目光,视线落在了另外几人身上。 前线吃紧,兵部的进度需要更快一些,所以自她进入了兵部后,钱侍郎将底下所有擅长军械的人,都调了过来。 这里边大大小小的官员十来个,除钱侍郎外,确实还有好几位是有着真才实学的。 只这些人大部分都出身于各大小世家,跟魏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些还与魏家是姻亲。 十来个官员里,出身寒门的仅有两三个。 而这两三个官员,无一例外,官职都很低。 如今还能留在了兵部的,自然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因为官职低,他们寻常也不爱往施元夕的跟前凑,在整个兵部内,瞧着都没什么太大的存在感。 施元夕这些时日,除去了带着他们制作东西外,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观察这些官员了。 她此次引动几方混战,兵部必定要出现一番大乱。 而她的目的,就是打算在这满场的混乱中,往兵部安插自己人。 这事说来是天方夜谭,她一个没有什么根基,甚至连实际性官职都没有的国子监生,往兵部埋人? 说出去,别人只怕都会以为她这是疯了。 偏她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且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和打量后,她如今还有了个非常不错的人选。 时间紧迫,在此时去慢慢挖掘,或者去培养一个完全的自己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而且难度太高,需要弄一个可以信任的,且对兵部有所了解的官员,在那四方势力的眼皮子底下,安插进了兵部。 这件事不说能不能办成,此刻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异常头大了。 所以施元夕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这么去做。 与其自己培养,不如摘别人的果实。 朝中势力都这么混乱了,兵部又能好到了哪里去? 但不管如何,施元夕始终都相信,这朝中必定存在了不少实干派官员的。 ……若都是魏昌宏及他手底下孙侍郎那样的人,大梁都用不着北越来入侵,只怕早就已经成了一棵腐木。 衰败是早晚的事。 但事实并非如此。 大梁这几年来,除了魏家越发膨胀的野心驱使下,做出来的某些恶劣之事,绝大部分还是较为正常的。 甚至在先帝登基以后,也一度出现了繁盛姿态。 眼下的颓废,只是因为奸佞当道,整个大梁的朝堂,并非无药可救。 否则的话,施元夕从越州回京,这一路上就不该是一派平和,而是饿殍千里,混乱不堪。 若真是那样,她又何必费劲进入朝堂,直接揭竿起义不是更好? 一切,不过是因为腐败与正义同生,忠臣与奸佞对弈。 朝上如是,兵部也如是。 她悉心观察,加上影三那边通过郑奇明等人传递得来的消息,大概了解了目前兵部的境况。 本朝六部中,都是两位侍郎,唯有兵部前些年处置了一位,此后便只剩下了孙侍郎。 孙侍郎落马后,由钱侍郎补上,另外一个侍郎之位,至今都是空缺着的。 影三道:“……主子放出消息后,这空缺的侍郎之位,只怕不日便会补上吧?” 施元夕却综合了所有的消息,随后目光落在了一个人的名字上。 她伸手轻点了一下那个名字,缓声道:“若我是他们,必定率先对此人动手。” 影三抬头看了后,心头咯噔一声:“苗易?” 苗易,便是如今的兵部尚书。 说来,制造火铳和子弹的事情这般紧要,施元夕进入兵部后,却只见过了苗易几面。 这倒并非是苗易拿乔,而是兵部管辖的事务众多,军械只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并非全部。 如今还起了战事,除研制军械外,兵部的事务也格外繁杂。 苗易忙得不可开交,自然顾不上他们。 影三很快反应过来,道:“苗易此人,是魏昌宏的心腹。” “在魏家一派里,占据了重要地位,便与那柴平差不多。” “只是,此人行事谨慎,不比那柴平,我们这边得到的消息实在有限,唯一能知晓的……”影三微顿:“就是此人格外贪花好、色。” “他府中有着二十多房姬妾,还是京中烟花柳巷的常客。” 施元夕微不可觉地勾起了唇角:“知道这个就够了。” 她神色平静,不大情绪地道:“自来好、色之徒,都离不开贪财。” “尤其他府中养着这么多的姬妾,还有不少是豪掷千金得来的。” “你说,这么多的银子,他是从何处得来?” 影三神色微变:“您的意思是……” 施元夕轻叩了下桌面:“此人必定用某种方式,笼络了大批的银钱。” 但不同于孙侍郎,这个苗易行事谨慎许多。 他们手里也没有明确的证据,施元夕也只是一个猜测罢了。 不管如何,奢靡的生活做不得假。 苗易家中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产业,坐在这样重要的位置上,那就只有一个来钱的手段了。 “他既是行事谨慎,想要抓到了他的马脚,只怕不容易。”影三道。 “无妨。”施元夕神色平缓:“这些事情,咱们不必去查,自会有人将他抖出来。” 而且,施元夕也并不打算通过这个方式来问苗易的罪。 此前,徐京何直接拿到了柴平的错处,用尚方宝剑将柴平问斩后,魏昌宏迅速补上了一员大将的事情,让施元夕记忆深刻。 这些贪墨敛财的蛀虫,在魏家,或者说是魏昌宏的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大错。 从魏青行的事情不难得出,魏家自己都在做这等事。 魏昌宏又怎么会对这些蛀虫过分苛责呢? 他便是要这般养大了这些人的胃口,才能让这些人更好地为他所用。 揭露苗易贪墨之事,只能从明面上将此人拿下。 当然,贪墨事大,只要人进了大理寺,必定会拔出萝卜带出泥,祸不及魏昌宏,但波及几个兵部官员,是无可避免的。 这些事情,自有其他人去办。 对施元夕来说,更重要的,是如何在这个过程中,将她选定的人给补上去。 她思虑了几日,到底是得出了个法子。 施元夕出神之时,殿上的小皇帝和太后也到了,殿试已经正式开始。 第51章 畏罪自缢 她这句话说出口后,身后的人沉默了许久。 施元夕低头,将茶盏里的冷茶喝光。 明面上看,她是依附于魏家才进入的兵部,如今她却在这个时候向罗明正提出了这等建议,若她是罗明正,也一定会对她有所怀疑。 只是,事情紧迫,施元夕确实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向他证明自己的立场了。 但有一件事情,她倒是可以在此时给他明确的回答。 “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我给你时间。”施元夕说罢,看着不远处有几个官员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她直接起身,声色平缓地道:“但最迟,也只能到明日早朝以后。” 她今日已经在那三方势力面前同时放出去了消息,明天早朝时,必然会有人有所行动。 不过眼下施元夕也无法判定,那三方势力会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动手,所以她也不好给出断言。 但不论如何,明天的早朝必定极为精彩。 通过将要发生的事情,罗明正应当也能明白今日她出手阻拦他的用意了。 施元夕做事,习惯给自己留下些许退路。 她将自己的立场表明,却没有报出了她身后的周瑛。这也是无形中对罗明正的一种考验,毕竟,她今日所说的话一旦泄露出去,第一个要她命的人,就是魏昌宏。 不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就算是他临场倒戈,她也仍旧还有退路。 施元夕说罢,也没再回头去看他,只端着茶盏,离开了这边。 待那几个兵部的官员走近了以后,所看到的,就只有一扇紧闭着的窗户罢了。 劳累了一天,回到了府中,施元夕还是打起精神看了近两个时辰的书,才熄灯睡下。 眼下的京中局势动荡,但越是这个时候,便越得要放平稳心态。 进入甲三级以后,她与同窗们皆是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她白日里还需要分出大部分的精力应付兵部的事,若晚间不努力,便很难追赶得上进度。 不管如何,她都不能放弃国子监的学业。 这将会是她日后得以出仕的最主要途径,且在这乱局之下,更不存在什么英雄不问出处。 她在朝中本就是异类,想要站稳脚跟,她这个出仕的起点,就必须得要稳扎稳打才是。 次日一早,施元夕已经知道了今日早朝会十分精彩。 她却没有选择去兵部,而是去了国子监中。 今日讲堂内是邱学正授课,讲的就是施元夕最弱的策论。 她听得认真,时间过得很快,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午间散学时间。 施元夕刚起身,准备去饭堂里用饭,兵部就已经派了官员来叫她。 来的官员神色无比紧绷,一看见她,张口就道:“朝上出了大事,苗尚书今日遭到了多位御史弹劾,兵部中已经乱成了一团,钱侍郎让我等先行回到兵部,将所有和改制火铳、子弹相关的东西收起来。” 施元夕微顿。 别的不说,关键时刻,这三个人倒是真的挺有用的。 比她预想的动作还要快,而且上来就直接王炸,矛头对准了那苗易。 苗易在毫无准备之下,遭到了这么多的弹劾,朝上的魏昌宏多少也需得要给个明确的表态才是。 她闻言,当下毫不犹豫地跟这官员一起,往兵部中去了。 去的路上,他们身边还跟了不少的京畿营将士,便是为保护施元夕安全来的。 眼下这个局面,施元夕的重要程度远胜于苗易,朝上一有异动,魏家先行派人在她身边,不论是保护还是监视,都是较为方便的。 施元夕也没什么异议,只上了马车后,才问道:“那苗尚书如今怎么样了?” 官员脸色并不好看:“御史不知从何处得来了兵部的采买账册,列举了多项苗尚书贪墨受贿的证据。” “苗尚书拒不承受,谢郁维谢大人便要求兵部当场进行核验。”那官员说到了这里,停顿了片刻,才复又道:“广郡王亲自带人闯入了兵部,找到了登记的册子进行核对。” 接下来的话,不需要他来说,施元夕也清楚了。 御史手里的那个东西真假与否,旁人并不清楚,但这兵部内记载的,必然是真实的。 拿了这个册子以后,都不需要跟御史手里的进行对比,只需要从兵部现在筹备的军械中,随意抽查一件,就能发觉端倪。 苗易这贪墨受贿的罪名,是跑不掉的了。 “……太后下令,已将苗尚书打入了刑部天牢,容后进行审问。” 施元夕听到了刑部二字后,眉头轻挑。 大梁律令,官员犯罪,应当交由大理寺审讯处理才对。 此番苗易贪墨之事,却交由了刑部来处理。 可见,魏家还是极力想要保住这苗易的。 刑部有魏家的人,更方便办事不说,人还不会像之前柴平那样,在魏昌宏还没有反应过来以前,就被徐京何拿着尚方宝剑给斩了。 死了人,魏昌宏是能再补,可真正有能耐还忠于魏家的人,却是不太好找。 何况那苗易跟着魏昌宏这么多年,手里不知过了多少魏家见不得光的脏事,魏昌宏保他,倒也在情理之中。 马车一路疾行,很快抵达兵部。 施元夕下了马车后,第一时间往这几日工作的地方赶。 她人刚进了门,一直关注着这边的罗明正,当即站起了身来。 他抬起了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施元夕。 施元夕朝他轻颔首,随后快步进了兵部中。 在整理里间的东西时,罗明正给施元夕打下手,一边帮她传递着东西,一边神色复杂地道: “多谢施小姐。” 昨日若非施元夕阻拦,他已经不管不顾地将东西交上去了。 今日御史呈递的证据是采买的账册,采买之事与他无关,也查不到了他的身上去。 罗明正虽不清楚那出面的御史,跟施元夕有没有关系,却清楚她昨日的举动,是救了他的命。 他在兵部多年,也知道朝中局势越发紧张了。 几方势力割据的情况下,似他这样的人,即便拿着证据投诚,对方也未必会留他性命。 说到底,他只是权力争端下,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手中无权势,朝上无地位,一个兵部的六品小官而已,这样的争斗下,像他这般的官员,不知道要死多少个。 他也早已习惯被这般对待。 而施元夕…… 虽不知她底细如何,有一点罗明正心底却是明白的。 至少,她将他的性命看在了眼里。 会这般做的人,便与那魏昌宏,有着最根本的差别。 所以,罗明正此刻再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开口道:“施小姐可有什么吩咐的?” 这便是同意了施元夕昨日的提议。 施元夕垂眸,神色不明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今晚我会派人给你送信。” 罗明正轻声应下。 因为苗易的事,整个兵部忙得人仰马翻,他们二人短暂地碰头说了几句话的事,压根就没人注意到。 这番动乱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时分,钱侍郎将所有重要的物件都清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直接派了禁军看守,这才放所有人离开。 入夜,施元夕让影三给罗明正传递了消息,她则留在了府中继续温书。 一直等到了影三去而复返,她才熄灯睡下。 翌日,天明时分,施元夕刚起身,就收到了兵部传来的消息。 今日需得要向朝上汇报研制的进展,因而,传施元夕同去早朝。 她得了个兵部历事之名,此番却是第一次参与早朝。 施元夕神色却尤其平静。 原因无他,这汇报进度之事,什么时候都能做。 魏昌宏早不叫她,晚不叫她,偏偏在苗易出事后叫她上朝。 就是让她去堵那些御史的嘴。 苗易有天大的错,也架不住施元夕目前所做的事情更重要。 这可关系到了整个大梁,在前线无比紧张的情况下,会有人不长眼地去阻拦她吗? 简单地说,就是拿她去堵枪口了。 施元夕倒也不在乎,只换了身衣服,直接去了宫中。 她今日穿的,就是上次去参加殿试时的那身衣裙。 那衣裙的材质与官袍类似,就算是身处朝中,也不算突兀。 不过,饶是如此,待她真正出现在了议事殿时,还是引来了所有官员的注意。 一群头戴乌纱帽,身穿红色官袍的男人中,出现了一个女子,想也知道会有多么扎眼。 施元夕却还算镇定,只轻垂眼皮,跟兵部的官员站在了一块,并不与谁多来往。 一直到早朝开始。 施元夕眼瞧着穿着龙袍的小皇帝,被魏太后牵着,一步步走上了那殿上的龙椅中坐下。 魏太后则步入了后方的垂帘中,帘子遮掩住了她的表情和神色,隔得远,看得不是太过真切。 早朝开始。 朝中官员先是例行汇报了些事务。 刚开始的气氛,倒还算得上平和,但在短暂的几瞬后,争端便开始了。 上首的御史率先发难,开口就是苗易犯下重罪,恳请朝上的小皇帝将他给处置了。 接着,便有兵部的官员跳了出来,力证苗易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行事周全。 那御史当即冷笑:“照吴大人这么说,只要有过功劳,便是天大的罪名也能就此抹去了,是吗?” “张御史慎言!启禀皇上,臣绝无此意,是张御史妄加揣测,企图往臣的头上扣下罪名!” 第52章 非司业莫属 当日,所有留在了慈宁宫内的官员,都知道魏昌宏发了很大的火。 本来传他们过来,便是有事相商,可罗明正透出来的这件事,直接让魏昌宏起了彻查的心思。 为了防止事情提前泄露出去,后续他也没再与一众官员议事,而是让宫人通知他们直接散了。 走出皇宫前,施元夕瞧着身边不少人,包括了那钱侍郎在内,面上都格外忐忑。 魏昌宏喜怒不定,且疑心太重,在他手底下做事,随时都得要拎着一颗脑袋。她若是同他们一样,此时也不免惊慌。 可这些事情,对施元夕来说,压根就没什么影响。 她心平气和地回到了府中,甚至还抽时间,让影三去给罗明正传了几句话。 罗明正听完以后,大受震撼,但经历过此前的事情后,他如今已经对施元夕颇为信任,是以没有任何犹豫地便直接应承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朝中局势更是紧绷。 魏家迟迟拿不定对那苗易的处置,另外几方则是步步紧逼,短暂的几日内,已经将苗易犯下的所有罪责都罗列了出来。 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如同雪花一般,将小皇帝的御案都给堆满了。 这么多上奏的折子中,又以其中一项的最重。 且这事还不只是苗易一个人的事,所牵连的,是目前在朝中极具存在感的另外一个人,也就是魏家一派中的中流砥柱——严广海。 这兵部的腐朽之事,还有那运送到了边疆的东西,苗易可没少‘孝敬’给了严广海。 彻查之下,必定露出蛛丝马迹。 这道折子所传递出的消息,让整个魏家一派都陷入了不安当中。 眼下这等局面,严广海必须得要坐稳边疆。 此人虽有些毛病,但在用军打仗上能力极佳。 在所有的调动和准备迟缓的前提下,他们跟北越的第一战,便获得了胜利。 只是……如若准备齐全的话,这一仗会胜得更加漂亮一些。 如果再加上了贪墨银两的事,就算魏昌宏力保,严广海也必将受到了处罚。 此刻是战时,虽不会直接处决将领,但完全可以调遣其他将领去到军中,压他严广海一头。 徐家那个迟迟没有回到江南的夏莱,所等待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除了徐家以外,还有各方蠢蠢欲动。 这中间,还包括了镇北军。 大梁不缺将领,镇北军从前也是战功赫赫,加上裴济西手中本就还有些人马,一旦真正接手边疆……这后果,是魏家难以承受的。 种种重压下,魏昌宏还从兵部罗明正上报的消息中顺藤摸瓜,抓到了苗易不久前与江南水军来往的蛛丝马迹。 证据确凿,此事直接成为了苗易的催命符。 施元夕早间去兵部时,就见到了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气氛古怪非常。 和身边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苗易于昨夜在刑部天牢中自尽身亡。 今晨一早,尸首便从刑部中拉了出来。 苗易为官多年,又是兵部所有人的顶头上司,就这么死在了狱中,且还是畏罪自杀,让底下的官员,心头都尤其不适。 然而很多人都没想到,这件事情还没有了结。 早朝时分,谢郁维直接站出来向顶上的皇帝请命,要求彻查兵部。 “自苗易入狱至昨日夜间惨死之前,已经过了七日,七日的时间内,刑部都没有拿出一份完整的证词,如今却能草率地将苗易之死,定为畏罪自缢。” 谢郁维眼神冰冷,开口直指刑部尚书:“此案审讯中,刑部是否渎职不可知,苗易之事涉及了底下多少官员,更是一无所知。” “朝中正值用兵之际,前线吃紧的情况下,兵部更不能出现任何的问题,如若放任发展,边疆失利,这个责任可是由刑部来承担?” 这么大个罪名,刑部怎么担得起? 裴济西往常作为武将,很少在朝上发言,如今亦是站了出来,开口就道:“如若兵部处理不好这些事,镇北军愿意代之。” 施元夕听的是兵部官员的转述版本,听完也忍不住挑眉。 这位更是重量级,上来就要架空兵部。 “……如此一来,兵部内的热闹,只怕是难以消停了。”钱侍郎深深地叹息了句。 这般情况下,魏昌宏还每日跟催命似的,问他要个结果。 他倒是想给,可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连研制进度都再三被打断,这等情况下,他还能拿出什么结果来? “如何消停不了。”施元夕站在了兵部内,周围都是来往的兵部官员,她一开口,不少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就见她低头喝了口茶,才道:“该罚的罚了,该杀的也给杀了,不就自然消停了?” 这话一出,不少官员的脸色都青了。 不出意料的,这番话也传到了魏昌宏的耳朵里。 底下的官员瞥了眼他的表情,小心地道:“您说,谢家和镇北侯世子这么连番针对兵部,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魏昌宏冷笑:“如今正是研制改制火铳的重要阶段,他们拼了命想要肃清兵部,就是想要安插自己人进入兵部之中。” 尤其是拉苗易下马,动机实在是过于明显。 而一旦有其他人进入了兵部,目前魏家所掌握的东西,便再也不是机密。 “名单呢,可准备好了?”魏昌宏问他。 苗易所为,兵部的官员不可能一无所知。 面对谢郁维的步步紧逼,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 魏昌宏让底下的人准备了一份名单,名单上写着的,都是兵部一些无关紧要的官员,主要集中在了苗易从前的部下,及采买一项上。 他拿这些无足轻重的小官,去堵上了朝中那些人的嘴。 官员将准备好的名单递交给了魏昌宏,这名单在送给魏昌宏前,还进行了数次变更。 此前,罗明正的名字其实也在名单上。 可架不住这人动作更快,在列出名单前,率先到了魏昌宏的面前,回禀了苗易吃里扒外的事。 罗列官员的眼眸闪烁了下,此前还真看不出来,那罗明正会有这么多的心眼,还留意到了那般微小的细节。 “行了。”魏昌宏随意扫了一眼,对这些名册上的人,并不是很在意,将那份死亡名单,直接扔到了一旁。 “除此以外,还有空缺出来的官职……”官员打量着魏昌宏的脸色。 说话这名官员,是现任的兵部员外郎,在兵部中,职权也不算高。 但因其乃是魏家旁支出身,便在魏昌宏面前分外得脸。 他微顿了下,意有所指地道:“既是知道了谢家是这般打算,咱们也该先行一步,将主要的位置占据了才是。” 这等道理,魏昌宏如何不知? 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兵部尚书的任职太过重要,他暂时还没有做出决定。 此时闻言,目光落在了这官员的身上。 他目光阴鸷,看得那官员遍体生凉,正犹豫着是不是自己将野心表露得太过明显时,就听魏昌宏冷笑道: “是该提拔一下自己人了。” 此人大喜过望,就等着他给出承诺后,也好谢恩。 就听魏昌宏面无表情地道:“去将罗明正唤来。” 朝中风向变化,魏昌宏不提,底下这些蠢材都没注意到那几家的企图。 罗明正却注意到了。 前几日,罗明正向魏昌宏进言。 说他发现朝中有不少人蠢蠢欲动,似有拉拢施元夕之意。 若说整个兵部内,最得魏昌宏信任的人是谁还比较难以界定,那最不得他信任的人,就非常明确了。 此人必是施元夕无疑。 所以,施元夕让影三第二次向罗明正传递的消息,就是让他向魏昌宏进言,将朝中之人的意图,还有她不老实的事,都禀报到了魏昌宏的跟前。 此举其实颇为冒险。 毕竟魏昌宏连苗易这种为他卖命许多年的官员,都能说杀就杀。 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施元夕? 但若半点风险都不愿意承担,便始终无法摘得最大的果实。 施元夕清楚,短时间内,至少在她许诺出来的三个月内,魏昌宏是不可能杀她的。 她在朝上那番话,本质上也是说给 了魏昌宏听的。 把她杀了,他上哪儿去找下一个能在三个月内给他造出改制火铳的人来? 魏昌宏着实多疑,罗明正若仅是告知了他苗易行事不妥之事,他还未必会重用罗明正。 毕竟徐京何所做之事,连魏昌宏都不清楚,罗明正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又是怎么能够得知的? 好在罗明正颇有几分机灵,在他盘问的过程中对答如流。 当魏昌宏问及他为什么要调查这些事情时,他也直白地说了,是因他发现了苗易贪墨银两之事,想要将此事回禀给魏昌宏。 反正罗明正那份证据没交出去,他也确实做了这样的事,只要没交,那他怎么说都是合理的。 这般行事,既符合罗明正平常在兵部当中的行事风格,也能叫魏昌宏放心。 只是光这样是不够的。 施元夕便让罗明正将她供了出去。 在魏昌宏眼中,此刻能得用的人,必定是要与朝中几家都没关系的人。 这点上不用多做些什么,他必定会派人去查罗明正的底细。 罗明正在接触施元夕前,所有行径都干干净净,查不出来任何的不妥。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了最后一项。 第53章 或可一试 六部之中,主兵马的兵部,主刑罚律令的刑部,还有主天下钱粮的户部,都被魏家攥在了手里。 在边疆战事起来以前,魏家甚至还想要对目前没有靠向他们的礼部、吏部及工部下手。 礼部的尚书是王恒之的父亲王瑞平,出于平日里王恒之的表现,施元夕合理怀疑,王瑞平是不愿与魏家同流合污的。 除此外,吏部尚书看起来是偏向中立,现任的吏部侍郎,也就是李谓的父亲,则立场与王瑞平相近。 京城不比其他的地方,底下孩子若是来往密切,甚至到了引为知己的地步,那他们顶上的父辈,在立场上便是大体一致的。 哪怕不是完全相同,但想法与意愿肯定相差不大。 王恒之自进入了国子监以后,除了和施元夕来往得较多外,也就跟李谓的关系最为亲近了。 但李侍郎一人,不能代表整个吏部的立场。 而余下的工部……则是站在了谢郁维那边,现任的工部尚书,正是谢郁维的叔父。 谢家及广郡王势力一方,还远不止如此。 谢家手中还掌握着朝上唯一一个能够跟翰林院抗衡的部门,也就是如今的中书省。 淮康帝时期,便已将门下省废黜。 所以如今整个朝野,除去了六部以外,权势最高的,便是中书省了。 只从纸面上来看的话,如今在朝野声势强盛的徐京何,手里却只握着一个小小的国子监。 国子监虽重要,但毕竟不是主要的权力部门。 门下省废黜后,六部的权力很高,且这六部分形也分管着整个天下,连谢家都吃下了一个工部,施元夕不信,徐京何会没有任何的打算。 这些时日,几乎大部分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边疆战事之上,所以,除了朝上的大臣以外,很少有人注意到,之前的大理寺卿,已被调任到了地方。 而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则是从前的少卿梁皓。 施元夕旁的事情或许知道得不是特别清楚,可因为庙会暴徒之事,让她知晓了梁皓乃是徐京何的人。 如今梁皓升任大理寺卿,这必然也是徐京何朝堂上博弈得来的结果。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苗易的事情出现以后,魏家会将苗易打入刑部天牢,而直接避开了大理寺,就是因为大理寺里边,魏家已经触及不到了。 大梁的最高司法机构,就是由顺天府、刑部和大理寺共同组成。 顺天府姑且不论,虽是京中府衙,但基本上是不受理朝上的官员案件的。 大理寺已经被徐京何肃清,余下的,就只有一个刑部了。 如若刑部再落入了徐京何的手中,那会让朝上所有魏家一派的官员瞬间变得格外紧绷。 这代表着他们只要被抓到了小辫子,就必然会死。 而对于施元夕而言,暂时来看,刑部也好,大理寺也罢,她都触及不到。 一定要做出一个选择的话,这样的位置落在了徐京何手里,自然是要比在魏昌宏的手里要好。 别的不说,至少就目前而言,魏家想要拿底下的无辜官员来顶罪,就是绝无可能的。 眼下局面,她猜到了徐京何必然会有所行动,但她也拿不准,徐京何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尤其,她在国子监中,就曾听人说过,徐京何当初是先进入吏部历事的。 他手段了得,这代表吏部当中必然留有了他的人。 吏部也是朝中权力的中心,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几方势力割据的局面下,其重量,或许要比主张刑罚律令的刑部要重得多。 但在施元夕对魏昌宏的行事风格有所了解以后,她却觉得,刑部才是最优选。 魏昌宏为了更好控制底下的人,将他们的胃口都养得很大,养出了一群肆意妄为的奸佞。 如今他们已经成为了吸食大梁血肉生长的水蛭,想要恢复清明,只斩除一个魏昌宏是不够的。 要将他和他手底下的走狗,连同已经腐朽了的血肉一并铲除,才能起到根治的效果。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刑部便必须出现一位酷吏。 施元夕抬眸看向了面前的人,徐京何衣衫洁净,面冠如玉,怎么看,都不像是所谓的酷吏。 可就是他,出手就能毫不犹豫地斩了柴平。 放眼整个朝野,眼下有这个能力,还有这个魄力去做这等事情的人,确实只有他。 朝中主要的三方势力中,裴济西是武将,且行事并不算果决,某些情况下,称得上优柔寡断。 至于谢郁维……他是能做到的。 但,他便是能做,也不会去做。 谢郁维是个彻头彻尾的权臣,他从前放弃施元夕也好,与魏家虚与委蛇也罢,本质上都是为了拢权。 擅拢权,而重权宜者,必不会率先拿刀,斩断了一切能够拉拢的可能性。 唯有徐京何。 因他所做之事,施元夕大部分都有参与,或者是身处其中,所以更能清楚,他还保有底线。 庙会之事后,不惜代价击杀魏青行,就是最好的佐证。 当然,和重用罗明正一样,施元夕也保证不了,徐京何日后心境会不会发生变化。 但至少在此刻,他眼里还有普通人。 不过,徐京何这个人有个致命的缺点,便是太有自己的想法。 施元夕讨厌和这等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因为他们心眼子太多,实在是难以沟通。 果不其然。 面前的人闻言,并没有应承下来,对她的话,似乎也不是很心动。 他甚至还心平气和地给施元夕斟了杯茶。 青玉汝窑的莲花盏,推到了她的面前,施元夕站得不算近,都能闻到那股淡雅的茶香。 徐京何轻垂眼眸,缓声道:“这般重要的位置,你若想要,也该自己去拿才是。” 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施元夕背后并不是无人,如果眼下动用了一切的关系,加上了她的自身能耐,想要坐到了那个位置上,是有些难办,但并不是完全不行。 施元夕不做,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眼下还不是她入仕的最好时机,如果现在想要直接进入朝堂,会在不得已下暴露太多的东西,很可能连底牌都得要掀开。 折损太多,并不划算。 比起如今入仕,她有更好的安排,且她进入朝堂的第一个目标,她也已经思虑好了。 刑部不是她的最终去处。 但这个话,在徐京何的面前,可不能直说。 真说出口了,不就是把脏活累活丢给他,她自己要去走青云路吗? 虽说她就是这样打算的,但人不能,至少不可以这么地理所当然。 施元夕笑眯眯地道:“学生还没能入仕,想要直接一步登天进入刑部,司业可实在是难为学生了。” 徐京何看着她那双光彩夺目的眼眸轻轻摇晃,神色坦然地道:“再有,放眼如今整个朝上,是再也找不出似司业这般刚正不阿,一心为民的能臣来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梁。”她语重心长地道。 徐京何抿了口茶,面无表情:“继续编。” 施元夕:…… 瞧瞧,有这么当老师的吗? “唉。”她摇头叹气道:“司业有所不知,学生也是万般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求到了您的跟前来的。” “此番朝上又起波澜,御史不断要求重审那苗易之案,为了能够迅速结案,兵部打算将几个无辜官员推出来抵罪。” 徐京何眼眸微顿。 他抬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分明是她想要救那些官员一命,如今倒是把这高帽给他戴上了。 实际上,她今日便是不来,徐京何也已经有了成算。 而且……他们二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在苗易之事后,徐京何已经将目标改换成了刑部。 以魏昌宏的手段,如若放任刑部继续这般下去,后果会更加沉重。 他前些时日刚刚得知,魏昌宏已有了对吏部动手的意思。 至于怎么做? 无非就是陷害忠良,无中生有那一套。 这等事宜,是他哪怕进入了吏部,也是没办法完全杜绝的。 魏昌宏手段肮脏,如若不断去排查,将被耗费过多精力。 那吏部原本的事务,还做不做了? 哪有一直防贼的道理。 进入刑部,便是打算将主动权握在了手中。 此刻不应,是他实在想要看看,她到底还有些什么招数没使出来。 “嗯。”他淡应了声。 施元夕拿不准他的态度,转身看他,就见他端坐在了座位上,那双浅淡的眸,眼下定定地看着她。 这个眼神…… 施元夕眼眸一转,试探性地道:“……主要是朝中官员里,学生只相信司业。”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眼神至少软了三分,轻应道:“嗯?” 嗯什么嗯。 施元夕似笑非笑地道:“还请司业莫要辜负学生的一片赤忱之心。” 她大概已经许久没在他人面前卖过乖了,这话说得,远没有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故意表现时柔和,可徐京何仍是心情大好。 他起身,轻声道:“既是如此,定当不负所托。”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满脸笑意,开口说有劳,脚下却一步都没有停留,转身就走。 徐京何看着她推开大门径直离开,不由得轻摇头。 还是跟之前一样,用完了就丢。 此事,施元夕虽然和徐京何达成了一致,但她也清楚,想要做成这等事,并不容易。 第54章 请太后明察! 周瑛既是这么说了,便代表她心中多少是有些把握的。 至于她的底气是来源于先帝还是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 想要说服这个尤蔚,怕只能周瑛亲自去。 这般重要的事情,让施元夕现在这个没有正经官职的人出面,不合理,且她面上还是魏家的人,对方很 难对她建立起信任。 二则,就是她目前被魏家盯得很紧,加上兵部之事异常重要,想要离开京城去往冀州,几乎没有可能。 “您是皇上的生母,此事唯有您亲自与他分说,或许还能有几分机会。”施元夕沉声道。 周瑛轻点头,眼眸深沉地道:“先帝登基后,镇北军遭到了多次打压,尤蔚虽也遭到了牵连,但因着他并未真正参与誉王举事,先帝便只削弱了冀州军兵力,并未收走他手中的军权。” 实际上冀州军可以保留下来,也有周瑛的一份功劳。 当初她替先帝饮下了毒酒,所以在先帝面前还有几分薄面。 而后,在先帝清算从前淮康帝时期,他那些同胞兄弟留下来的党羽时,周瑛便曾经在宫里见过了尤蔚一面。 他大约已经知晓将要大祸临头,在宫殿外长跪不起。 而周瑛会替他说话,也并非是因为纯粹的心善。 她在宫中求生,实在清楚魏太后的为人,而眼看着魏家一步步坐大,她心下也尤其不安。 说是给尤蔚陈情,实际上是在劝阻先帝给自己留下些许退路。 那时京畿营的主将领还不是方运,可魏家在朝上的势头已经锐不可当。 尤蔚到底没有犯下了大错,留下他,日后或许还会有用。 那时先帝刚刚登基,可也对谢、魏两家起了猜疑之心,她的话正好说中了先帝内心所想,是以尤蔚才能保住了军权。 此事,周瑛不清楚尤蔚知晓与否,但当初的无意之举,很大可能就是眼下最大的突破口。 行与不行,总得要去试一试。 施元夕听了周瑛的话之后,郑重地道:“既是如此,那便劳您亲自往冀州走一趟。” 周瑛没有迟疑,答应了下来。 边上的陶云却沉声道:“可宫中……” 还有个不定时会发病的魏太后。 此行周瑛亲自去,施元夕估摸着至少能有七成把握,但周瑛去的前提,需得要先将宫里的魏太后瞒过去。 否则一旦被魏太后知晓了周瑛所做的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施元夕沉吟片刻后,抬眼去周瑛对视,缓声道:“您身子不好,在冀州和青云寺内来往,加上还要劝解那尤蔚,少说也得要七日时间。” “魏太后已有多久没来过青云寺中了?” 陶云沉声道:“已有十来日未曾来过。” 快小半个月没来了。 这等情况下,她可能随时都会来青云寺中。 许是今日,许是明日,也有可能真的在七日后才来,都说不准。 这等行为,完全就是不可控的。 施元夕听了以后,却直接拍案定下,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还请太妃明日一早便从寺中出发。” “至于宫中之事。”她面容笃定地道:“便由我来处理。” 魏太后是太闲了,才会三不五时来折腾周瑛一下。 既是如此,那她便给魏太后找些事情来做。 让她这段时日都分不出精力来这青云寺中,也好给周瑛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当夜,施元夕和周瑛定下了所有事宜,周瑛让陶云和身边的影卫连夜收拾了东西,次日一早,便直接乘着一辆普通‘香客’的马车,离开了青云寺中,赶往冀州。 施元夕则是在第二日一早,同兵部官员一起,入宫面见了魏太后。 这些时日兵部往来宫中已经成了件常事,只是施元夕并不是每次都在,她还有课业要忙。 不过她每次来,都是有些重要的事宜要说。 今日进宫,倒也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最近这些时日,朝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牵涉到这些机密之事时,施元夕都会被要求回避。 今日也是如此。 她汇报到了一半,底下又有新消息传了过来。 魏太后与魏昌宏有事商议,吩咐他们先行退下。 和施元夕一起来的官员,都退到了偏殿中休憩。 她在偏殿内静坐了片刻,周围静悄悄的,偏殿里的官员又被叫走了大半,连罗明正都进去了。 这边只剩下了她和少数官员。 她睁开眼,打开了手边的茶盏,用手试了下茶盏的温度,起身往温着茶水的侧殿中走了去。 有宫人上前来,想要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她只淡声道:“闲着也是闲着,我自己来罢。” 往常施元夕在宫中,也是经常如此。 宫人见状,便快步退了下去。 施元夕进了侧殿内,里边已有一人在等候。 见她进来,对方低头垂目,默不作声地向她行了一礼。 面前的人,是周瑛离开皇宫前,留在了宫里的心腹。 在魏家清理了宫中大半宫人后,还能留在了这边的,自然都是极有能耐之人。 这宫人姓岑,宫中之人都喊她岑嬷嬷。 如今在宫中,虽没有魏太后手底下的那些宫人得势,却也掌管着宫内的部分事务。 此前施元夕在小皇帝身边看到的面目和善的嬷嬷,便是周瑛通过了岑嬷嬷的手,放在了小皇帝身边的。 周瑛能这么毫不犹豫地将小皇帝留在了宫中,便是因为宫中还有个岑嬷嬷得用。 否则的话,将幼子留在了这满是财狼虎豹的深宫内,她只怕是日日都不得安睡。 岑嬷嬷的存在,周瑛在许久之前就已经告知了她。 只是施元夕也清楚,能在眼下的后宫有一位得用之人,实在是格外不容易。 如非必要,最好还是不要将岑嬷嬷暴露在了明面上才是。 所以她来往宫中这么久,却几乎没有与岑嬷嬷有过任何交集。 以此,来保证岑嬷嬷的安全。 时间紧迫,施元夕尽量长话短说:“嬷嬷可知,太后手中可有什么能用之人?” “我指的是那起子手脚不老实的。” 岑嬷嬷得周瑛大恩,救了她宫外的家人。 而后更是靠着周瑛在一旁提携,进了内务府中服侍,这些年虽说不是很受器重,但对慈宁宫内的人和事,还是比宫外之人知道得多。 她仔细思虑了下。 魏太后身边的大宫人,行事都非常谨慎,她为了保全自身,寻常也不与他们过多接触。 他们手脚干净与否,她也并不是很清楚。 不过…… 经施元夕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来。 岑嬷嬷沉肃的面容上没太多表情,只眉心轻皱了下,轻声道:“慈宁宫中是有这么一人。” “是这慈宁宫内的大太监,名叫全德。” 全德公公,几乎是岑嬷嬷刚一提及,施元夕便想起了此人的模样。 全名叫赖全德,四十来岁,身材肥硕,大腹便便,眼神还格外不老实。 施元夕会对他有印象,是因她每次都能注意到此人那令人不适的目光。 当然,在魏太后面前,赖全德是做低伏小,恨不得全身倒下来让魏太后抬脚去踩。 “此人……行事颇为阴毒。”岑嬷嬷给出了这么一个评价,她微顿了片刻,目光冷沉地道:“他在宫内认了不少的干儿子和女儿,收受他们的孝敬钱。” “听闻他还曾收过朝中官员的好处,具体涉及到哪些官员,便不太清楚了。” 施元夕问:“可能接触到他身边的人?” 岑嬷嬷想了想,只能摇头:“此人虽行事张狂,但也顾及着顶上的太后,被他留在了身边的,都是跟他一个鼻孔出气的人。” “不过……”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微顿了瞬,那没有表情的脸上,难得浮现了几抹厌恶:“他虽没了根,却格外喜欢折腾宫里生得漂亮的小宫女。” “有不少宫人,曾遭到了他的毒手,不知能否从这些宫人口中打探到消息。”岑嬷嬷与她对视:“他身边有个贴身服侍他的大宫女,跟了他好些年,宫里的人都道,此女便是他的对食。” 对食。 施元夕没想到,在如今的宫中,竟还能听到这样的话。 她神色冷沉,问道:“嬷嬷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叫做晚红,生得一副好容貌,虽已是大宫女,今岁也不过才二十。” 施元夕闻言,眼眸微闪。 她可是见过那赖全德的,不说对方模样如何,便是赖全德的年纪,都已经能做晚红的父亲了。 ……这般情况下,但凡是个正常的女子,只怕都不愿意与他做什么对食。 这个晚红,极有可能也是被逼无奈。 她当机立断下了决策,轻声道:“下午我还会入宫一趟,还请嬷嬷想个办法,让我见这位晚红一面。” 周瑛已经离开了,她拿不准魏太后什么时候会犯病,所以一切要做的事情还是尽快为好。 岑嬷嬷会提及晚红,其实也是因为这晚红前些时日,不知为何往她这边来得很勤。 在这宫中,遍地都是魏家的人,岑嬷嬷行事异常谨慎,她几乎不会与谁人走得太近。 晚红见她态度冷漠疏离,便也淡了心思。 但正是因为如此,她若主动提出邀请,晚红应当不会拒绝才是。 她思虑片刻后,便直接答应了下来。 她们二人说话时,岑嬷嬷手里的动作也没停,给施元夕斟了一杯热茶。 第55章 三声枪响 此刻尚在早朝,后宫里的事情没那么快传到前朝殿上。 倒是魏太后身边的宫人先一步收到了消息,赖全德匆匆赶来,那晚红看到了他出现后,面上露出了惊骇之色。 赖全德暴怒非常,几乎是想都没想,便快步上前来,一巴掌甩到了晚红的脸上:“贱人!” 他下手非常狠,这一巴掌更是用了全力,巨力之下,晚红瘦弱的身子整个被打偏到了一边。 赖全德尤不死心,还想要继续动手。 他身材肥硕,此刻像一头发怒的牛似的疯狂喘息,一双眼睛凸了出来,面露凶相。 这般模样,是看得旁边的宫人都一阵心惊肉跳。 眼见他要将晚红扯起来继续殴打,边上赶来的另一名大太监开口便道:“将人拉开!” “将赖全德及此女一并扣下,押至慈宁宫中!” 来人是魏太后身边的心腹,也是宫中的大内总管,名叫魏忠。 他此刻脸色阴沉难看,目光阴鸷地落在了那赖全德的身上。 赖全德心下猛跳,他当下想要反驳那晚红的话,却被魏忠直接打断:“辩解的话,你不若留到了太后跟前说。” 说罢是再也不给他们二人任何的眼色,只冷眼看了下旁边的皇宫侍卫,让人将赖全德和晚红堵住了嘴,直接拖了下去。 消息没能传到了前殿中,可殿内的热闹,却没有半分削减。 朝上一片嘈杂,无数带着异样的目光落在了魏太后的身上。 魏太后脸色阴沉难看,气氛压抑中,魏昌宏直接道:“廖御史如今是越来越糊涂了。” 那率先掏出账本的御史猛地抬头,对上了魏昌宏那双阴戾的眼。 魏昌宏冷笑道:“太后娘娘乃是皇上的母后,莫说是一丁点银钱,便是这整个大梁,都是皇上的江山!” “这般情况下,你却拿着一个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东西,便敢来这殿上撒野,你将皇室尊严置于何地!?” “又将我大梁的太后娘娘当成了什么!” 他的话,像是给原本沸腾的朝堂上,直接注入了冰凉的冷水,让躁动的所有人,都急速地安静了下来。 廖御史神色难看,当下辩解道:“启禀娘娘,臣将此事上奏,也是为了娘娘的清誉在着想。” 魏昌宏的威压之下,他不得不掀开袍子跪了下去,高声道:“臣绝无半点不臣之心,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此番之事,按理来说,也就应该点到为止了。 若魏太后真要计较起来,以藐视皇家威严的罪名,让人将这个廖御史拖下去重打几十大板,那也是说得过去的。 施元夕却在此时抬眸,淡淡地看了眼某个人的身影。 没记错的话,这位廖御史似乎是谢郁维手底下的人。 她送出去的三本账册中,只出现了两本。 这三方势力中,如果有一方隐匿不动手的话,必然会是谢郁维。 旁的不说,施元夕对他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可他没把手里的那本账册送出去,却让底下的人站出来宣扬此事。 做法实在是矛盾至极。 施元夕却清楚,谢郁维行事绝不像是裴济西那般优柔寡断。 那就代表着,他还有后招。 她的目光还没有收回,那边谢郁维便在这般冷凝的气氛下,缓缓行至殿上。 “禀太后娘娘。”谢郁维微顿了下,在魏昌宏已经扣下藐视皇室威严的罪名的情况下,他竟是从自己的袖子中,又掏出来了一本账册。 谢郁维眼眸幽沉,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魏昌宏,道:“此番泄露出来的账册,不只是两本,微臣的手中也有一份。” 朝上的官员皆是心神一震,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不疾不徐地道:“此账册,乃是今晨一早被人用弩箭投入了微臣府中的。” “微臣听到了动静后,已经第一时间派了侍卫前去查探,但对方行事周密,臣手底下的人并未抓到幕后主使。” “原本,这样的小事,本不该拿到了朝上来才是,可是……”谢郁维停顿了下,眼神微妙地看向了上首的魏太后:“臣刚才发现,臣手中的账册,与廖御史手里的内容不符。” 众目睽睽之下,他面色平静地道:“臣这本账册中,所记载的与那苗易秘密来往,私吞了大批军晌的……另有其人。” 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他竟是抬步上前,将手里边的东西直接递给了魏昌宏:“具体如何,还请魏大人过目。” 魏昌宏与他对视,静了片刻后,抬手接过了他递来的账本。 整个朝堂上异常安静,只能听到魏昌宏翻动账册的声音。 “哗、哗哗哗……”越到后边,魏昌宏的面色越发冷沉,翻动账册的动作更快。 施元夕站在了人群里,能够非常清楚地看见那本账册的模样。 外壳与她今日让影三抛出去的账册一般无二。 但里边的东西,必然已不是那份她编造的账册了。 她微眯起了眼睛,视线落到了谢郁维的身上。 看来这段时间谢郁维也没有闲着,瞧着魏昌宏眼下的表现,他应当是抓到了魏家的某些把柄,才会让这位魏大人,在朝上露出了这样的表情来。 在场的官员,皆格外好奇那账本上写了什么。 但很可惜,魏昌宏压根就不打算给他们看。 “啪!”账本合拢后,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般,谢郁维后退了半步,直言道:“微臣以为,似是这等似是而非,蓄意构陷的事,理应杜绝才是。” 东西是他送出去的,他却在此时吐出来了这么一番话。 魏昌宏冷眼凝视着他,好半晌才道:“既是如此,谢大人在家时,便应当将此物直接给烧毁了才是。” 谢郁维面上没有半点惊慌,只道:“到底是些构陷栽赃之事,臣虽不齿,却也该让被栽赃的苦主知晓这些事才对。” 苦主。 周围的朝臣面面相觑,皆有些不明所以。 徐京何站在了不远处,神色冷冽,没有太多的情绪。 这件事情拉扯的时间太长,各方势力反复周旋中,许多人都忘记了,原本各方势力的目的,其实只是那空缺出来的兵部尚书之位。 当初谢、魏两家共同扶持新帝上位,某些关键的职务上,只怕不只有魏家的人,更有谢郁维的人手。 消停这些时日,谢郁维很明显从苗易身上查到了些什么。 那个递出去给魏昌宏看的东西,便是他所掌握到的把柄。 至于他为什么不直接将东西公开……谢郁维行事作风与他不同,很明显,他觉得用那些东西,还不足以扳倒如今的魏家。 但却可以让魏昌宏在朝上落入劣势。 从而达到了他的目的。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魏昌宏,此刻已经变幻了表情,他目光阴沉地看向了那廖御史,冷声道:“谢大人的话,廖御史可记住了?” 廖御史满头大汗地起身,一边忙道:“下官知晓了。” 他们三个人打了一圈哑谜,谢郁维手里的账册还落到了魏昌宏的手中,这么看下来,他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占到。 可事情的发展,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今日早朝结束以前,那位在魏昌宏面前,被反复教训了数次的廖御史,再次出列,此番开口便道: “边疆战事已起,兵部尚书的位置空缺太久,长此以往,对前线的影响只会越来越大。还请皇上早日做出决断,重新册立兵部尚书,安抚边疆将士之心!” 这话一出,朝上当下变得尤其热烈了起来,无数官员站出来附和及举荐。 而这些举荐的声音中,提及最多的人,是如今的江西巡抚顾安仲。 顾安仲此人,施元夕并不认识。 但他任职的江西首府,曾是广郡王的封地。 那么,此人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就不言而喻了。 对于任命顾安仲为兵部尚书一事,也有不少人持反对的意见。 但最为主要的四方势力中,徐京何意在刑部,魏家被谢郁维拿住了把柄,就剩下了裴济西…… 以镇北军眼下的声势,他的意见,是决然拗不过谢、魏两家的。 在满朝纷乱中,魏昌宏似是抽空给底下的宫人交代了些什么,导致上首的太后,在沉默了许久后,终是开了口: “着令顾安仲即日起折返京中,暂任兵部尚书一职,退朝!” 魏太后直接给出了最后的结果,也不给众臣反应的机会,直接宣布退朝。 朝中闹哄哄的一片,施元夕抬头,看见殿上的魏太后沉着一张脸,被大太监魏忠搀扶着离开。 和她一起的兵部官员们,是怎么都没想到,这朝上都僵持了那么久了,今日会突然落下来了一个兵部尚书。 且对方还是谢家的人。 要知道,整个朝上,魏昌宏最为忌惮的,还是谢家。 如今却将这么重要的职位白白拱手让了出去,导致整个兵部内的官员尤其迷茫,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好在魏昌宏也清楚,即将走马上任的新尚书,会对整个兵部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所以在散朝之后,直接命人将兵部所有的官员,叫到了慈宁宫的议事殿中。 殿上人来人往,有宫人,有大臣,正是混乱之际。 施元夕跟在钱侍郎的身后,与谢郁维擦身而过。 他分明是今日最大的赢家,在经过了她身边时,脚步却微顿了下。 那微妙的停留,除去了施元夕和他之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他身上带着一股雅致的香味,和此前一模一样。 第56章 安心读书 因为晚红受了很严重的伤,加上她也是第一次使用火铳,所以施元夕控制了距离,没有让人将那赖全德绑得太远。 加上晚红本身对赖全德有着极深的恨意,这种迫切的想要对方死的心情,反应在了她的枪法上。 三枪之中,竟没有一枪打歪。 虽然都没有命中要害,但这改制火铳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强了,在三枪均命中的情况下,那赖全德不过稍稍挣扎了片刻,便彻底没有了声息。 这般场面,不说是这宫里边的宫人了,就是那些个见多识广的官员和宫中侍卫都未曾见过。 此前都听说过改制火铳很强了,但很多事情还是超过了在场人的想象。 比如,晚红可是重伤在身,撑着一口气在使用火铳。 再有,她是深宫中的宫人,以前别说是使用火铳,她只怕连这个东西都没好好见过。 施元夕只是简单地跟她讲解了一通,这东西在她的手里,就能够出现了这么大的杀伤力! 这武器,威力简直是恐怖! 钱侍郎一共也只给了施元夕三颗子弹,另外剩下的两枚还要留到研制的时候用,三枪打完后,枪就彻底空了。 晚红抱着那滚烫的火铳,浑身发抖,双眸赤红。 做到了,她终于是做到了。 她终于是手刃了这个畜生,为多年饱受痛苦折磨的自己报了仇。 情绪失控,加上她受伤确实尤其严重的情况下,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将要昏厥之前,她听到身边的人说:“好好活下去。” 活? 晚红迷茫地睁开眼,她还能活吗? 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今日又做出了这样的事情,魏太后处决了赖全德,只是处决一个不听话的奴才,并不代表相信了她。 这等情况下,魏太后如何会留下她的性命? 至彻底昏厥前一刻,晚红都没有想清楚施元夕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施元夕从她的手中取出了那把由兵部制作的火铳,并没有去管已经没了意识的晚红。 对魏太后来说,赖全德都杀了,晚红的性命留着也没什么作用,将其一并处死了,还能永绝后患。 可赖全德的这件事情,必定会让她对身边的人都起了疑心。 想想赖全德在她身边多年,是她入宫后就拨到了身边伺候的老人,一惯也很会讨她的欢心。 这样的人,都能遭到了谢郁维的收买。 那这深宫之中,还不知道埋了多少其他人的眼线。 今日之后,宫内必定会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晚红处在了这群宫人当中,她既没有领着什么重要的职务,也没有为魏家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更不知道魏太后从前做过一些什么事情。 比起来,真算不得多重要。 加上她的身份背景也都调查过了,明面上看起来,是比较干净的,魏太后若是要留她的性命,也说得过去。 身处高位就是这般,一切都处在了她的一念之间。 而施元夕为什么会笃定地觉得,魏太后会留下了晚红的性命呢? 那便是因为今日这一桩事了。 魏家的人实在多疑,目前朝上的局势又尤其复杂,若是晚红真的受了旁人的指使,那么比起晚红本人,魏太后肯定更想要抓住她背后的人。 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魏太后怀疑的对象,只怕也是多不胜数。 这中间,有谢家、徐家、镇北侯府……说不准还有她。 一个在深宫内无权无势的小宫女,魏太后只需要抬抬手指,便能轻易地碾死她。 而留着她的性命,说不准还能钓出了她身后的大鱼。 这样划算的买卖,若她是魏太后,也必然不会轻易放过。 果然。 施元夕拎着火铳回到了殿中,便听到了魏太后漫不经心的嗓音:“将人带下去吧。” “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若她还能活下来,便是她的命了。” 施元夕垂眸,面上没太大的表情。 后边的这句话,很明显是说给了她听的。 魏太后没有让底下的人给晚红传太医,也没有医治她的意思。 如若此人是施元夕好不容易安插进来的一枚棋子的话,她在听到了这番话后,怎么也该派人去给晚红送些伤药才是。 人可不能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看,这就是魏家。 魏太后都不能确定晚红背后到底有没有人指使,便已经在试探她了。 施元夕面上不显,双手捧起了手中的火铳,递到了魏太后的跟前,轻声道:“学生恭喜太后!” 这倒是眼下为数不多的好事了。 改制火铳研制成功,就代表着从现在开始,朝中的匠人便可以着手去制造火铳。 只待子弹的研制一并结束后,便可以立即发往边疆。 只要边疆大获全胜,魏昌宏便离太师之位便更近了一步。 火铳试用成功的事,甚至冲淡了即将到来的新任兵部尚书所带来的压力。 当日,到施元夕离开皇宫前,魏昌宏都没有露面。 傍晚时分,施元夕出了宫门,回到了府中。 影三已经在书房里等了她许久了,见到了她以后,当下便道:“可需要差人给岑嬷嬷传话?” 他们在宫外,也有跟岑嬷嬷联络的办法,只是到底没有施元夕在宫内行事方便。 施元夕却道:“从今日开始,如果没有什么尤其重要的事,都尽量不要跟宫中有所往来。” “赖全德之事后,宫里会尤为热闹,魏太后必然会搜查宫中,宫里宫人众多,要全都清查一遍,只怕要费不少的劲。”施元夕微顿:“她这些时日都无法抽出空来了,这便已经达到了咱们的目的。” 至于晚红。 魏太后不会坐视不理,看着她就这么死了的。 她自己本身也还算聪明。 昨日行事之前,施元夕曾经提醒过她,让她尽量留些金银在手里。 不论在何处,只要手里边有银子,日子都不至于难过到哪里去。 这般情况下,便不用特地派人去照顾她了。 岑嬷嬷在宫中身份地位特殊,且能留在了宫中这么多年,必然不会是个简单的人。 眼下宫中人人自危,她自然明白当以自保为重。 没有得到宫外的消息,她也不会贸然行事。 只要她不露面,对他们来说,便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反倒是这么一闹腾,给周瑛争取了大把的时间。 魏家如今是一脑门子的官司,宫里要清查,朝中也不得安生。 那位新任的兵部尚书,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自他进入了兵部以后,连日以来都尤其热闹。 像钱侍郎这一类背后有人的官员,他暂时动不了,可动一些小官还是很容易的。 除了研制火铳的官员和施元夕以外,许多官员都遭到了罢免、停薪或者是直接问罪。 导致整个兵部内的官员,都被迫换了一茬。 改制火铳这边,钱侍郎看得很紧,所以明面上看起来,顾安仲似乎插不进来手。 可同处在了兵部中,就不存在什么能监守得住的秘密。 顾安仲又是钱侍郎的顶头上司,钱侍郎可以拦住底下的官员,叫他们出去,却没办法阻拦顾安仲过来查看进度。 而这位顾尚书就来了这么两次,接下来三天里,就发落了至少三名参与改制火铳的魏家官员。 这中间,罗明正行事果决机敏,且他将施元夕给的办法用得是淋漓尽致。 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将事情汇报到了魏昌宏那里。 一来二去,不仅得了魏昌宏的信任,还保住了他的兵部的官职。 顾安仲没有刻意为难他,却在数次与魏昌宏的交锋后,到底往改制火铳这边,安插进了两个自己人。 至此,兵部大部分的决策虽还是落在了魏家手中,却也直接通过这种方式,打断了魏家继续垄断整个兵部的脚步。 而不管他们如何折腾,全都影响不到施元夕。 在周瑛离开的第六日时,她终于收到了周瑛让底下的人传来的消息。 周瑛到了冀州后,进展并不算顺利。 尤蔚当初会选择离开镇北军,就是不想要牵涉进党争之中。 周瑛要他做的事情,却也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他到底记着当年周瑛为冀州军求情的事。 而没有一口回绝,也是因为近些年来,魏家行事越发猖獗了。 尤蔚也清楚,魏家一直对他这支冀州军虎视眈眈,也好几次想要将他拉下马。 任由魏家坐大,对他和冀州军也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可到底是过不去心底这一关。 这就导致周瑛在冀州停留的时间比原本预计的要长,周瑛也担心宫中的魏太后发疯,所以才传了消息回来。 施元夕看完密信后,将信件烧毁,给周瑛写了一封回信。 魏太后那边她争取到的时间比较多,回程之事不用太急。 但尤蔚的态度,却是需要尽快解决的。 时间对他们来说,也同样重要。 兵部内已经有所进展,突破子弹制造的事情倒是还能拖延不少时间,可没有尤蔚参与,他们仍旧是个小作坊,能翻起的浪花实在有限。 好在,罗明正这一步棋,到底是起到了关键作用。 兵部管辖的事务众多,冀州军虽然是冀州驻军,但也属于兵部管辖的范围内。 苗易落马,又换上了顾安仲以后,很多事情超出他们的掌控。 京畿营今年的军备被削减大半。 魏昌宏的意思,是打算将这一大半,平摊到了周围的驻军上。 第57章 师兄 太极殿内人声鼎沸,却在施元夕说出这番话后,骤然冷却了下来。 因着前些时日朝中实在是尤其热闹,所以眼下朝堂内外的人都知晓,施元夕进入了兵部后,已经将改制火铳做了出来。 这本就是极大的功劳,只是因为她如今身上并没有一官半职,而没能得到了相应的嘉赏。 如此就算了,那魏家享受着荣华富贵的魏青染,上来便要乱点鸳鸯谱,给施元夕安上这么一门婚事。 莫说是给她大堂兄当填房了,就算是她那个嫡亲的兄长魏青行还在,也不一定能与施元夕相配。 只是魏家在这朝中行事向来都是如此,若不是绝对的魏家自己人,别说是论功行赏了,很大可能将功劳变成了身上的枷锁和镣铐,直接让人丢了性命。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魏家这般行事时,却怎么都没想到,施元夕今日,竟是半点都不惯着那魏青染。 琼林宴这样的场合,魏青染坐在了魏太后的身边,在她说出这么一番荒谬的话以后,魏太后也并没有立即出声阻止,这里边的门道,旁人或许不太清楚,朝中之人,却都隐隐猜到了魏太后的意思。 王恒之坐在了角落里,神色冷沉,与边上的李谓道:“……也不知道这事是魏青染的意思,还是魏家的意思。” 李谓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近些时日,他父亲在朝中屡次遭到打压和弹劾,引导这些事情的人,就是魏家的官员。 他如今还没能入仕,对许多事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憋闷之下,连话里都带了几分狠意:“他们行事不是一直如此吗?” “只要不符合顶上人的心意,便只能乖乖将位置腾出来。” 王恒之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时间越久,魏家行事越发无所顾忌,李谓家中是这样,他家也是这样,如今就是连施元夕,都面临了两难的境地。 说来,施元夕进入了兵部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魏昌宏除了刚开始拿她的父母来威胁过她,此后便也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眼下突然来这么一出,也不是说施元夕就没价值了。 恰恰相反。 就是因为她身上有别人无法具备的价值,才会如此。 别忘了,如今兵部尚书可是谢家的人,这小半个月以来,魏家和谢家的人在兵部的事情上打得不可开交。 而施元夕手里握有的东西又实在是太过重要。 这魏青染今日的一番话,谁能知晓是不是魏家授意为之? 其背后的深意,无外乎就是在试探施元夕的态度罢了。 按常理,施元夕应当如此前一样,表现得格外乖顺,不带任何的犹豫地将明面上的态度完全偏向于魏家。 可她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会直接站出来,说要离开兵部。 整个朝堂上的人都知道,目前改制火铳正在关键阶段,火铳是做好了,可空有火铳没有子弹,这东西就只是一个废铁罢了。 这等重要时刻,施元夕却因为魏青染的一句话,直接要求回到了国子监。 这番话说出口,不只是上首的魏太后和魏青染,连带着整个太极殿内的重要官员,都变了神色。 谢郁维坐在了不远处,身侧的人就是顾安仲。 听到施元夕的话以后,他们是同时抬起了头来。 施元夕能在重重阻力下进入兵部,还能让魏家暂时动不了她,就绝不可能是个庸才。 可她今日…… “有些冲动了吧。”谢郁维身侧的其他官员小声道。 他们说话时,还忍不住看了眼谢郁维的神色。 说施元夕冲动,是联系到了四年前的那一桩婚事,到得如今,谁还不知道当初魏青染是怎么对待施元夕的。 所以,施元夕是因为说话的人是魏青染,才会如此不顾后果,直接在魏太后面前说出了这样的话? 谢郁维却道:“她行事自来冷静果决。” “绝无冲动一说。” 他眼眸深邃,定定地看向了不远处的人。 她今日释放出来的,可不只是对魏青染的话的反驳,更是一种信号。 今时不同往日。 施元夕当下可不只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小作坊了。 她身后也有了千军万马。 且朝中的动作再如何快,都不可能快过她的双管突击步枪。 只是她一直以来都隐匿在了暗处,让魏家以为,她仍旧还是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揉搓利用,随意处置的弱女子。 尤蔚跟周瑛达成一致,所代表的,是加上周瑛手中的暗卫在内,他们至少拥有了近三万人的兵马。 乍一听,好像不足为奇,可方运所率领的京畿营大军,也不过才五万多人。 边疆军队动弹不得的情况下,尤蔚的两万七千大军,就是具备压迫力的。 更别说,施元夕已经初步拟定了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 魏家屡次在她的底线上试探,当真以为她不会反抗。 可从今日开始,施元夕还不只是要反抗。 朝中这潭死水也沉静很久了,也该是时候出现第五方势力了。 她要的,是真正意义上的上桌。 上边的魏青染,是怎么都没能想到,施元夕居然会直接拿离开兵部的事情来威胁她姑母。 她当下气恼非常,只恨不得立即叫人赏施元夕两个耳光。 她不过拿捏着一个武器而已,这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不成? 魏青染当即起身,她站在了那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施元夕,冷声道:“你这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还是说,是对太后娘娘的旨意有所不满?” 静。 整个太极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施元夕不同以往的表现,让底下正同官员说话的魏昌宏,也止住了话头,他回过了头去,目光冷沉地看向了施元夕。 这般重压之下,莫说是一个女子,换做了朝中的官员,只怕也会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魏家威势仍在,违逆太后旨意,就是抗旨不尊。 想要将她治罪,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到得此时,施元夕也该冷静下来了吧? 可在场之人万万没有想到,施元夕压根就不准备退让。 她立下大功,手握弹药,如今还有逐渐可以与之抗衡的力量。 她退让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冷声道:“是太后的旨意,还是你的意思?” “魏小姐,容我提醒你一句,这里是太极殿,是陛下亲赐的琼林宴。” “你又是个什么身份,轮得到你在这大殿上指手画脚,为有功之人指点婚事?!” 啪嗒。 王恒之手里的酒盏一个没拿稳,里边的酒液直接有一大半倾洒在了桌面上。 一片狼藉中,他却猛地抬起头来,往施元夕那边看。 在整个殿内诡异的安静中,他甚至能够听到身后国子监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人说话,可他们心底却都说着同一句话。 那就是…… 施元夕是不是疯了。 她居然在太后的面前,直接开口嘲讽魏青染! 这等事情,不亚于在议事殿内,说皇帝儿子的不是啊! 无数人惊诧的同时,也有不少人回过味来,真正品出了施元夕这番不同寻常的深意。 徐京何静坐在了一旁,眼眸轻垂,静静地盯着面前那盏热茶。 茶水之上,泛起了阵阵涟漪。 暗潮汹涌。 这段时间,朝中事务太多,施元夕人在兵部,又好像不在,每日里除了埋头研究火铳外,似乎在朝中也没什么存在感。 然而,只有徐京何知晓,朝局乱成那样,谢、魏两家间关系彻底断绝,这中间所有的事,都是她施元夕在推波助澜。 更为主要的是…… 他手底下的暗卫这些时日打探到了些许消息,青云寺里的那位,似乎离开了京城一段时间。 那位淡出所有人的视线太久了,以至于包括谢郁维、魏昌宏在内的人,都没能想起这么一号人物。 徐京何之所以会知晓,也是因为在施元夕此前一无所有时,曾隐隐察觉到了她的动向。 而这种探知,在她与那位彻底搭上线后,就已经基本上断绝了,施元夕做事,向来都格外小心。 这中间,施元夕隐匿得极好是一回事,也和青云寺里的那位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在此之前,只怕很多人都没意识到,那位手底下竟然有着不少能用的人,且她在这般情况下,还能隐忍了这么久,甚至将亲生儿子都留在了宫中,任由魏家把持着朝堂。 藏匿太久,又蛰伏太深,加上一个不知深浅的施元夕,骤然浮出了水面后,怕是连整个京城的格局,都要发生剧烈动荡了。 显然,施元夕的表现,也超出了魏太后和魏昌宏的预料。 魏昌宏轻眯着眼睛,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了这个施元夕。 而座上的魏太后,则是面色冷沉,盯着施元夕静默不语。 她的父母亲如今可都还掌握在魏家的手中,魏太后料定了她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可她今日的举动,确实诡异。 甚至没给魏青染留下半分颜面。 这等场合下,让魏青染下不来台,何尝不是在针对魏家。 魏青染脸色难看至极,她死死地盯着施元夕,目光阴鸷,又夹杂着些许的不可置信。 她不就是魏家手底下的一条狗吗? 竟还敢冲着主人叫唤了? “你又是何等身份?”魏青染怒不可遏,声音高亢地道:“这里是太极殿,太后娘娘的面前,也能有你说话的份?!” 第58章 编故事 自施元夕进入了国子监开始,徐京何就是国子监的司业了。 虽然司业主要职责,是管理整个国子监,可徐京何到底是为他们讲过几堂课的,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徐京何都应该是她的师长才对。 结果徐京何这官职还没有发生变动,她摇身一变,辈分直接往上面跃了一截,从国子监弟子,变成了林大儒的亲传弟子,徐京何的小师妹。 不远处的邱学正没忍住,低声同身侧的齐学正道:“这下可好,辈分齐平了,老师变成了师兄。” 齐学正眼眸微动,缓声道:“她倒是聪慧。” 林大儒如今不涉朝堂,自然也算不得有党派之争,虽说有徐京何这么一个弟子,但到底未有真正涉及朝政。 是一位富有才学,有名望的清流大儒。 他当年收徐京何为弟子,也是看中了徐京何的才学,而非出身。 放在了现代的话,类似于林大儒这样的人,便是绝对的学术派。 这就完全符合了施元夕的要求。 她需要一个厉害的,且立场没有那么鲜明的老师。 选择林大儒,虽然会招来不少人的猜疑,但因林大儒早已不涉朝政,故而就算扎眼,也不会有人特来阻止她。 何况她拜师就真的只是为了学习。 在林大儒的指点下,她的策论目前也有了较大的进步。 至于辈分这个问题…… 施元夕行至他们二人跟前,轻声道:“元夕见过徐司业。” 林大儒微顿,随后抚弄了下自己的胡须,轻点头,满意地道:“这孩子行事向来有分寸,不错,你是国子监司业,师兄妹的称呼,私底下叫便行了。” 徐京何神色微顿,缓声道:“大考将要开始了,先去准备检查入院吧。” 施元夕应了,转身要走,便听他轻声道:“师妹。” 施元夕:…… 真叫啊? 她全当没听见,提步就往入院检查的队伍中走去。 徐京何看着她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眼里带着几抹浅淡的笑意。 国子监内大考,以林大儒的身份地位,与他们一并入院也是可以的,只要不涉及监考和阅卷之类的事就行。 考场内的锣鼓被敲响,大门从里边关上后,所有的学子均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卢祭酒抬头,缓声道:“大考开始——” 这一声之后,所有的学子俱是绷紧了神色,等待着考卷下发。 同一时间,林大儒所在的房间内,也同样拿到了本次大考的考卷。 他当下将考卷展开,低头看了几眼,便皱下了眉头。 徐京何在旁边看着,轻声道:“考卷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林大儒轻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这考卷所出的题目,也符合目前甲三级学子所学内容,只是本次的题目偏难。 尤其是策论。 经过这段时日后,林大儒对施元夕的水平也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 此番所用的试题,便正好是施元夕拿捏得不是很准确的那一类。 既是有明确的命题和限定的范围,瞧着很容易写,但也非常难出彩的传统类策论。 大梁策论,虽说还没有到了现代历史中的八股文那个地步,却也是有着严格制式的。 上次春闱科举同考的内容,施元夕表现不错,就是因为那道策论题比较发散,可以给人发挥的空间较大。 她思维活跃,想法独特且一针见血,在那一类的试题中,便会如鱼得水,斩获极佳的评分。 此番大考,对她也是个极大的考验。 林大儒只看了两眼后,便放下了考卷,同徐京何说起了话来。 徐京何微顿后问:“此前听老师说,这些年身子不济,已没了收徒的念头。” “如今看来,只怕是之前的学子都未能让老师动心。” 林大儒听到了这番话后,轻笑了下,他抬眼看向了徐京何,道:“她在国子监内,是何等人物,你也当清楚才是。” 徐京何眸中轻晃:“自是惊才绝艳,非常人所不能及。” 林大儒当下点头:“正是。” “此前她上门拜师时,我本也无收徒之意,并非因为她是个女子,而是这些年来,朝中争斗越发激烈。” “于翰林之事后,我亦是对眼下朝堂生出了厌恶之心。”眼下房间内只有林大儒和徐京何两人,林大儒便未有任何遮掩,对着弟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已有了避世之意,她却处在了权力的争端中,收她为徒,有违背本心,是以她登门数次,都未能见到了我,也被家中书童数次劝退。” 林大儒说到了此处,微停顿了下。 “待她第四次登门时,我到底忍耐不住,行至堂后,便听到她说了一番话。” “她说,若身在世间,便无避世一说,日光照耀到的地方,都会有权势笼罩,以为能避开争端,但朝上的一滴水,便能在大梁任何一个地方,生成滔天巨浪。” “人读了书,识了理,尚且还能用这浅薄的才学铸成一叶扁舟,在巨浪滔天里寻觅一丝翻转的希望。” 林大儒说到此处,已是满脸笑意,他抬头与徐京何对视。 却看见徐京何眼里深邃似海,幽幽地望不到头。 林大儒轻拍了拍徐京何的肩膀,缓声道:“你这师妹呀,心性实在是坚韧,风浪之下,人人皆避之不及,唯有她乘一叶扁舟,便想与战船为敌。” “她最后说,她学识不够扎实,那小舟只怕说翻就翻了。” “你说,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为师如何还能拒绝得了?” 施元夕登门拜访林大儒的事,徐京何是知晓的,只他不知,她竟是靠着这 一番话打动了林大儒。 徐京何面色寻常,只那双眼眸幽不见底,当着林大儒的面,他缓声道:“她这般心性,倒是比座上之人都要适合。” 这话说得莫名。 林大儒当下也只觉得,他指的是眼下大梁朝堂上那些无能之辈。 却不知。 徐京何指代的,实则是祁氏的江山。 只这等事情,过于超乎常理,寻常人就算是听了,也不会往那个方面去设想。 国子监大考,一连考了几日。 大考结束后,阅卷也需要一定时间。 只是,在大考评分出来以前,国子监内就出现了极大的变动。 刑部的事情,徐京何铺垫了许久,终是在这几日里收了网。 当初,施元夕找到了他,也是因为兵部那几位官员被无端拿去顶罪的事情。 而在这些时日里,刑部提审了这批官员,随后就在朝上掏出来了一份认罪书。 那些官员究竟有没有罪,施元夕知道,魏昌宏知道,刑部的人当然也知道。 可所有的事情,需要有人来承担,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魏昌宏,便只能是他们底下的官员了。 认罪书一出,事情就该尘埃落定。 可主要负责这个案件的刑部侍郎怎么也没算到,这份认罪书,也成为了他的催命符。 他掏出认罪书的当日,便被多名官员联合上奏,弹劾了他结党营私,以职务之便,行审讯之祸,任职的三年多内,手中积累了不少的冤假错案。 往前的一部分案子,他可以不认。 而今日当朝呈递的认罪书,就是最好的证据。 大理寺卿梁皓沉声道:“……其所上报的官员之中,有数位出身平民,如今在京中所住的宅院都是租赁的,大人说他们参与了贪墨行贿之事,那么敢问,兵部账面上少去了的众多白银,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那刑部侍郎还想要狡辩,说是这些人就是为了不被发觉,才隐藏极深。 哪知梁皓手里掌握着直接证据,便是这刑部官员草率结案,多次屈打成招的供词。 供词出自刑部主事之口,且对方手里还掌握了不少刑部侍郎结党营私的证据。 东西一出,满殿之上鸦雀无声。 当日,在徐氏一方的连番施压下,那刑部侍郎便被直接革职查办。 且此番查办,因对方出身于刑部,所以原则上不能由刑部进行审理,只能交由大理寺中。 殿内的人都清楚,这官员进入大理寺后,便再无翻案的可能性了。 魏昌宏从边疆出事后,连番失利,如今更是折损了两员大将。 空出来的刑部侍郎之位,魏家也不可能在此时再做出任何的退让了。 魏昌宏已经让翰林院拟定了旨意,打算第二日一早,直接册立新任刑部侍郎。 可就在这天夜里,御史台往宫中送了数道折子。 这些折子所指向的,都是同一个人。 国子监大考结束了,施元夕这些时日沐休,多半都待在了府中。 进入了四月,晚间的月色明朗,乐书将书房内侧的窗户打开,让清透的月光洒落进了她的书房内。 县主府内的魏家密探如今盯施元夕盯得很紧,影三便没有直接现身,而是隐匿在了暗处,将罗明正传递的消息告知了她。 “……四位御史同时弹劾了方运?”施元夕轻声道。 影三道:“是。” “具体弹劾的内容暂不清楚,罗大人亦是拼凑得来的消息。” 明朗的月光底下,施元夕轻托着下巴,提笔,将方运的名字写在了面前的宣纸上。 方运背后所代表着的,是京畿营。 在边疆战乱的情况下,京畿营作为魏家把控朝堂的关键,必然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而徐京何命人弹劾方运,很明显是得知了些什么。 第59章 皆来者不拒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 魏家和梁皓各执一词,且手上都有人证物证,都说自己有理。 魏青行那样的身份,原本出事以后,整个京里的人都避之不及,唯恐这把火会烧到了自己的身上,却没想到,也就几个月的时间,这事竟是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刑部尚书反应过来,冷声道:“荒谬!” “梁大人的意思,是魏家的死士杀了魏大人?既是死士,如何会做出这样背主的事情来?再有,梁大人又是如何知道他是魏家的死士的?” 既是都已经被称之为死士了,那就算是发生任何事情,也不该背弃旧主才对,更别说是反杀自己的主子了。 “这样的事是过于离奇,但从前……确实也有发生过。”朝堂之上,大理寺的官员沉声说道:“主子若行事凶残,不择手段,尤其是将所有脏污之事都推卸到了死士身上,惹来死士群起攻之,不也尤为正常?” “至于为何知晓此人乃是魏家的死士。”梁皓微顿,缓声说道:“这等事情,赵大人不应该问我,而是该问尹尚书才是。” 他口中的尹尚书,乃是如今的户部尚书,也属于魏家一派的官员。 战火越烧越大,魏昌宏拿魏青行之死,欲将梁皓拉下马,徐京何这边,便直接将魏家一派所有能够波及到的官员,全部拉到了这件事情中。 战事开始以后,户部一直在朝中格外低调。 户部掌管整个大梁的户籍,还有最为重要的国库、钱粮、税收等等。 查贪墨受贿,最是容易绕到了他们的头顶上去,所以尹尚书这段时间,都端着十万分的小心,唯恐引火烧身。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这财政国库的事情没有扯到了他的头上来,反倒让人用消除了户籍的死士来拿他问罪。 像是死士这等身份特殊的人,是必然不可能在府衙里留下文书或者是户籍的。 否则的话,轻易能够让人查到了此人的身份户籍,还如何能够称之为死士? 可这些事情,不光是魏家,整个大梁朝堂上所有豢养死士之人,都是这么做的。 若都要拿来向他问罪,他还活不活了? “强词夺理!”刑部尚书怒骂道:“你随便找了个人来顶罪,便想要将这等脏水泼到已经死了的人的身上,梁大人,你就是这么掌管大理寺的吗?” 梁皓冷笑,他等的就是他这番话。 他自袖中翻出来了一枚令牌。 那令牌一出,整个朝上都安静了。 “如何,此物可能证明对方的身份?” 看清楚那令牌的模样后,刑部尚书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魏昌宏的方向。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已不是他所能够解决的了。 这东西……乃是京畿营的将士令牌! 谁都知道,京畿营归属于魏家一派,而重要的京畿营将士,几乎都是魏家的人。 梁皓掏出这东西来,不光只是能够证实那死士的身份,甚至……可以将整件事情,与京畿营挂钩。 方运神色难看至极。 京畿营的令牌,都是朝中特制的,其上有着特殊的徽记,且还用了内廷中独有的材料。 这东西外边造不出来,也做不得假。 大梁朝堂之上,俱都是准许臣子不必下跪的。 但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方运想要洗清嫌疑,便不得不跪。 方运沉声道:“启禀圣上,京畿营中,确实有将士曾丢失了一枚令牌,臣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但京畿营中的将士,与魏家无关,更不可能成为魏家的死士!请皇上明察。” 可无论如何,令牌丢失还没有上报,这就是方运失职所在。 此事他辩无可辩,只能认错。 军中令牌涉及到了行军的方方面面,唯有级别较高的将士,才能配备了令牌,而令牌在重要情况下,所代表的就是军令。 遗失军令,按律令来说,是得要严惩的。 京畿营不比朝中,整个军营里的将领几乎都是魏家的人,徐京何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仍旧夺得了军令。 那在今日这件事情上,他便已经占据了绝对的先机。 施元夕轻抬眸,就能看到魏昌宏那种阴沉难看的面孔。 京畿营内,究竟发生了何事?才导致魏家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不说,还遗失了这么重要的军令? “京畿营内的将士,令牌日日不得离身。”魏昌宏抬眼,看向了方运:“若想要知道是谁遗失了令牌,直接查探便可。” “无论如何,遗失令牌乃是重罪,今日梁大人若查出了此人,大可禀明圣上,将其直接处死。” 朝上倏地安静了下来。 许多官员均是忍耐不住,看向了那魏昌宏。 他那双眼眸,如同荒漠上的野狼一样,残暴冷血,不带半点的人性。 对旁人是如此,对自己人也是一样。 很明显,魏昌宏并不打算帮着底下犯错的人,来揽下这么重的罪责。 在他的手底下,犯下这般低级失误的人,便要为了自己的愚蠢而付出代价。 丢失了令牌的人,今日就算是方运身边的亲信,他也照样会杀。 谁让对方如此愚钝,身为军中将领,却连一块令牌都护不住? 朝中官员,不论是不是魏家一派的,在此刻都深觉窒息。 方运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几次想要开口求情,却都被魏昌宏的目光劝退。 别忘了他们是依靠着谁走到了今日的。 方运静了静,最后只能闭上了双目。 这便是默认了魏昌宏的话。 “只是梁大人需得要记住了。”魏昌宏那双阴狠的眸,转向了梁皓:“东西是京畿营的将士丢了,和我儿并无关系。” “京畿营是圣上的京畿营,而不是魏家的私兵。”魏昌宏冲着上首的小皇帝轻拱手道:“魏家之人,绝不敢有半点不臣之心。” 施元夕轻抬眸,面上没什么太多的表情。 这话谁都能说得,偏就他魏昌宏这么说,只会让人觉得万分恶心。 魏昌宏的气势逼人,令得这朝中的气氛,一度接近冷凝。 而就在此时,从这件事情暴露出来,便一直都没有出声的徐京何,缓步出列。 他在魏昌宏那迫人的视线中,缓声道:“启禀皇上,京畿营令牌虽是从那死士的身上搜出来的,却并非是他的东西。” 徐京何抬头,那双幽沉却没什么情绪的眼眸,直直地与魏昌宏对视:“此物,乃是魏青行所有。” “魏青行没死之前,也只是文臣,按理而言,他手中不该持有此物。” 徐京何说到了此处,微妙地停顿了片刻,随后抬眸扫了那方运一眼:“但他不光持有令牌,且还以京畿营之名,行卖官鬻爵之事。” 在场的官员闻言,皆是变了脸色。 更有王瑞平等人反应过来,知晓了他这番话背后所代表的深意后,当下打了一个寒颤。 这魏家,哪里只是一个卖官鬻爵那么简单! 这么看来,魏青行此前不光是将那些投靠了魏家的人,弄到了国子监中,且还在往京畿营中安插私兵。 说安插自己人进去,听着好像也就那么一回事。 毕竟在军中,即便是通过别的关系进入了军营,想要博得军功,仍旧只能依靠自己。 那……换成了豢养私兵呢? 这就是杀头的重罪! 在这瞬间,施元夕也从徐京何的这番话,品出了背后的深意。 她眼眸里黑黝黝的一片,抬头,看向了殿内跪着的方运。 所以,被徐京何、谢郁维二人攥在了手中的把柄,就与此事有关。 豢养私兵,这事往大了说,便等同于谋逆。 难怪魏昌宏这样的人,会在此事泄露出去后,直接对谢郁维做出了让步。 一旦坐实了谋逆,方运不说能不能活得成,怕是整个京畿营都要受到了牵连! 只是。 看目前的情况,他们虽是发现了端倪,却没有确凿的证据。 徐京何手里的这枚令牌姑且能算得上证物,但一切的定论都只是猜测。 所谓捉贼拿脏,魏昌宏既是做了这样的事情,以他的性格,如何会留下证据给他们发现? 况且第一次谢郁维用这件事情胁迫魏昌宏让步后,魏昌宏必然会有所行动。 到了今日,别说证物了,只怕是什么东西都寻不到了。 也正因如此,魏昌宏在看到了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后,才不愿意做出退让。 只是他们没想到,徐京何手里还有京畿营的令牌。 施元夕猜测,这道令牌必然不是此番争斗内发现的东西,而是徐京何从别的地方得来的,只不过是联合了这道重要密报后,将其拿出来用于佐证罢了。 豢养私兵的证物已悉数被毁,如何会留下了这般重要的东西,还让这东西落到了他的手里? 一片死寂中,魏昌宏冷笑出声,目光幽沉地看着他:“青行已死,徐大人这是打量着死人不会说话,便将一切无端的揣测,都安在了他的头上。” 死无对证。 今日徐京何就算拿着这令牌,也无法将魏家定罪。 徐京何却道:“魏青行虽死,可卖官鬻爵之事,决不能姑息。” “魏家死士被捕入狱后,曾给出了一个与其联合的名单,名单涉及数人,兹事体大。”徐京何缓步上前,轻声道:“臣愿请命,彻查魏青行主导的旧案。” “肃清朝堂不正之风,清除所有尸位素餐之辈。” 徐家在朝上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第60章 有官印 在顶上魏昌宏和魏太后不悦的视线下,施元夕朗声道: “学生以为,此事并未跳出常理,朝中取士,本也是为了让所有有为之人,到各自的位置上,发各自的光。” “如今非常时期,招贤纳士更不该墨守成规,拘泥于门第、世俗及立场之偏见。” 施元夕微顿,目光坚定,不带任何一丝游移:“无论如何,都不该让本可以在各处发挥极大作用的能臣,只能被困于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 在京城这个地界里,别说只是几个六品小官,就算是死了如刑部侍郎那样重要的官员,也并非什么大事。 党派之争下,没有能攀附上大树的官员枉死,或是被无端牵连,都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在这个许多人已经对这等事情感觉到了麻木,许多人已经在多年的官场生涯中学会了明哲保身时,施元夕一个还未能出仕的学生,却能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令得无数官员,均为之侧目。 可惜,施元夕目前在朝上的影响力还是太小了些。 那站在了百官之首的魏昌宏,只轻微侧目,回身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中没什么情绪,却又好似诉说了万语千言。 二人虽然同站在了一个大殿上,他却似乎低头俯视着施元夕,连带着嗓音,都带着些许的冷嘲: “你当初自行给出了三个月的期限,如今却又以各类理由,来搪塞拖延,朝廷取士如何,兵部又如何安排,也是你一个国子监生可以置喙的?” “朝中之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便是了……”魏昌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声说道: “三月期限内,你若还做不好子弹,耽误了边疆战事,朝中必将拿你问罪!” 莫说是采纳建议,魏昌宏甚至连她提出的话,都不予理睬。 一开口,便直接敲定了她的未来。 可这件事情,到底是在京中流传了开来。 朝中官员怎么想暂未可知,反应最为热烈的,当属那些学子举子们。 “不拘任何,招贤纳士。”这简单的几个字,却能让大半个京城的读书人都为之侧目。 若说这世上,比屡次不中还要令人感到了沮丧的,大概便是纵有万般能耐,却没有半点用武之地。 磋磨半生,将从前的雄心壮志都给磨没了。 所以,许多出身微寒的学子,于他们而言,此生最好的出路就是攀附上各类世家。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了自己的仕途。 “别说,刨除其他因素来看,她这一番话我倒很是欣赏。” “只是可惜,有些见地也没用,她的身份就注定了她出仕艰难,连踏入朝堂都这般费劲,又如何能在权倾朝野的人手底下,走出这样的路来呢?” “你们便这么相信她的话,我倒是觉得魏大人所言不错,她会这么说,分明就是子弹造不出来的托词罢了。” “就算是托词,能说出这番话,也没有辜负她这国子监甲三级生的头衔了。” 大考结束以后,国子监进入沐休。 但因为徐京何的那一份调令,让大考的评分发放拖延了许久。 一直到了今日才给出了评分。 上午时分,许多国子监生和前来围观看热闹的读书人,都凑在了国子监外的茶馆内。 路星奕投军以后,周淮扬在国子监内便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他一个人便没去雅间,而是在大堂内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近些时日,朝中变革数次,这般动荡下,活跃在了学子口中的,却还是施元夕。 不光是她身份特别,也是她今次在朝中所说的那番话,与许多学子心中所想格外契合。 周淮扬垂眸喝茶,这些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伴随着时间推移,施元夕又逐渐开始在朝中展露头脚。 大部分人对她一个女子出入朝堂的事情,都不像是一开始那般排斥了。 在这番言论后,甚至还有人尤为惋惜。 惋惜什么? 自然是那施元夕为何没有处在了高位上,为何不是真正掌权之人。 时日久了,当初格外反对的人,如今也极少在各处发表反对施元夕进入朝堂的言论。 无形之中,便已建立起了她的声望。 “主子。”小厮缓步上前,轻声道:“路公子从边疆传信回来了,说他一切安好,让您不必记挂。” 周淮扬轻颔首,轻抬头,就见他身边另一名小厮满脸笑意地进了这茶馆中,开口便道:“恭喜少爷,此番大考,您是甲三级的第一位!” 他又是第一。 周遭反应过来的学子们,纷纷起身朝他祝贺。 周淮扬学识出众,每逢大考必是第一位。 他拿第一,对在场的许多人而言,已经是一件毫不意外的事情了。 “恭喜周公子。” “这话说得,若这第一位不是周公子才叫奇怪呢。” 说笑间,旁边有人按耐不住,到底是问出了口:“其他人呢?” 或者说,施元夕呢? 其实他们心中都清楚,施元夕入国子监的时间尚短,又有上一次的小考在前,她此番若是考得不好,也是合乎常理的。 可有朝堂那番话在前,让这些个人皆是对她本次大考的名次生出了些许好奇来了。 提出让魏昌宏招贤纳士不设门槛的施元夕,到了这人才辈出的甲三级,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平? 周家小厮微愣了下,反应过来后道:“甲三级前三甲,与上一次大考一致,并没有出现意外。” “至于施小姐……”茶室内安静了三分,无数好奇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他缓声道:“在本次甲三级大考中,获得了第七的好名次。” 第七! 茶室内先是静了瞬,随后许多人反应过来,皆是惊讶非常。 “她竟是又考了第七位!?” “这可是甲三级的第七位啊!” 在题目难度有所提高,且整个甲三级没有几人出现失误的前提下,施元夕仍是考到了第七位。 这代表了什么…… 在茶室内的国子监生,均是心情复杂。 能拿到第七,便说明施元夕若此刻参加结业考试,是必定能通过的。 这般评分,只怕早就已经超越了国子监结业考试的要求了! 这也就是说,施元夕是完全具备入仕的能力的。 只是可惜她受限于身份,且眼下她的兵部历事也没有真正完成。 当日,有关于施元夕国子监大考名次的事,在学子间闹得沸沸扬扬。 到得此刻,已不会再有人怀疑她的学识和能力。 引来热议的,是她无法在这等情况下结业。 而错过了本轮,她所要面对的事情,只会比当下更多。 她在兵部的历事,做好了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奖赏,做不好还会引祸上身,而现在便是具备了学识和能力,似乎也没对她产生什么裨益。 真要说起来,便只能说是时运不济。 唯一好的,便是大考顺利通过,不必担心会遭到降级吧。 在诸如此类的感慨之中,谁也没有想到,施元夕做出了一个超乎许多人预料的决定。 大考放榜后,所有的学子都要回到国子监内,听从学正安排沐休之事。 这几日兵部的事情很忙,施元夕还是特地空出来时间,才得以抽身来的国子监。 入了讲堂后,她和其他学子一样,静候着齐学正的到来。 齐学正只简单交代了他们不要荒废学业,又留下了些许的课业,便打算离开。 没想到施元夕却在此时起身道:“学正。” 齐学正回身看她,见她便是在这种忙碌混乱的情况下,仍旧穿着一身整洁的学子服,心头多有赞赏。 就听她轻声道:“学生想要参加接下来的晋升考试,还请学正代为传达。” 晋升考试。 这四个字一出,整个讲堂内都安静了。 连一惯对周围的事情不太关心,只埋头看书的周淮扬,此刻都抬头看向了她。 甲三级是一个很大的分水岭,进入甲三级以前,晋升考试对许多学子来说,都是尤为重要的一件事。 可进入甲三级后,绝大部分的学子便不会再关注此事了。 甲三级可以直接入仕,无论家中有背景,还是学识过人的学子,都会先一步去想入仕的事。 在国子监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入仕。 所以到了这个阶段,只有极少数的人会选择往上晋升。 不只是入仕的诱惑,也是因为往上的考试难度过高。 莫说是学子了,便是学正也会建议他们多加考量。 包括周淮扬在内,他其实进入甲三级也有一段时间了,且历来大考都是第一,迟迟没有往上晋升的原因,便在于如此。 年岁不等人,朝局不断动荡之下,能尽快入仕的话,必定会优先选择朝堂。 尤其目前谢家在多方角逐里,并不算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周淮扬能力出众,无论是谢家还是他自己家中,都希望他尽早进入朝堂中,也好帮谢郁维分担一二。 他也在前边几个月里完成了自己的朝堂历事,所拿到的历事评分亦是甲优。 和施元夕处处受限不同,周淮扬目前只需要一步,就可以直接踏入朝堂。 ……有所犹豫,其实完全是出于他自身的考量。 到得今日,周淮扬还有小半个月的时间,来确定他是否参加本次的结业考试。 今日之前,他仍旧没有拿定主意。 而施元夕,那个步步艰辛,几乎是一路厮杀上来的女子,却在此刻,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选择。 第61章 交易 兵部官员众多,为了保障这批子弹可以尽快送到了战场上去,研制和工匠制作几乎是没有多大间隔的。 所以当施元夕将这些子弹掏出来时,也代表着下面的工匠也进入了收尾的阶段,第一批由大梁制作的子弹,过不了几日便会直接面世。 整个流程中,不说那么多的兵部官员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研制进程,底下能参与制作的工匠,也必定都是手艺出众,聪慧并且一点就通的人。 这么多人加在了一起,自然会有人注意到了子弹上的官印。 可直到整个研制进程彻底结束,都没有人将这件事情摆在了明面上,其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施元夕之前的那些铺设。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第一批子弹的重要性。 甚至可以说,这东西一定程度上可以影响到了整个朝局的走势。 而兵部在她的刻意引导之下,目前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从上面的官员到下面的工匠,各方人马汇聚。 这些人不论明面上怎么表现,私心里都是不希望对方占据到了任何优势的。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放任施元夕在子弹上加了官印。 当着这么多朝中重臣的面,施元夕直接取出了一枚子弹,轻声道:“改制火铳杀伤性极大,远胜于此前的传统武器。” “为了百姓安宁,制造、使用子弹,都应当受到官府的管制。” “学生以为,此后制造的子弹,也需得要在上边加设官印才是。” 这个东西毕竟是出自于她的手,无论眼前的人心底是怎么想的,施元夕都有义务去提醒他们。 至于听不听,便是他们的事情了。 “这一批子弹可有进行过试用?”魏昌宏目光幽沉,看向了她手里的东西。 “回大人的话,今晨研制结束后,便已经进行了第一次试用。”钱侍郎满脸红光,高声道:“本次兵部制造出来的子弹,和当初施小姐在练武场上试用的一样,都具备了极强的穿透力!” 听到这番笃定的话以后,魏昌宏的面上,终于浮现了些许满意的神色。 他抬手,从匣子里取出了一枚子弹。 和传统的弹药不同,这东西有着冰凉的触感,浑身光滑,且只是小小的一枚,就能造成了致命的伤害。 “好!”当着周遭所有朝臣的面,魏昌宏开口便道:“让工匠抓紧时间,全数制作好以后,尽快送到边疆前线!” “是!” 正午时分,正是一天阳光最为充裕的时候,可站在了这边的人,在看到了那一枚枚闪烁着幽光的子弹后,皆是神情复杂。 近些时日的朝中,几乎都在围绕着这件事转,如今真正看到了实物后,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安插进入兵部,并且在这段时间,也同样学会了子弹制作的人,此刻是心潮澎湃,激动非常。 而还没有掌握,或者说掌握了,但手中没有兵部这么多厉害的官员和工匠的人,心情便尤其地沉重。 在这中间,又当属魏家一派的官员最为兴奋。 不管其他人怎么努力,兵部当中,仍旧有一大半被魏家一派的官员掌控着。 而施元夕加设的官印,是具备了一定的约束力。 可人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就是敢于冒最大的风险的。 加设官印的子弹,不能轻易出现在了人前。 但这个官印,只能证明这东西是从兵部中流出,不能直接证实使用的人是谁。 只要没有被直接拿住,那就算排查起来,也是兵部监管不力。 何况…… 有了这样强悍的武器在手中,许多事情压根构不成阻碍。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筹谋都不过是空谈。 唯一还算好的消息,便是这东西制作工艺复杂,是不能够在短期内大量生产的。 第一批子弹,在魏昌宏反复催促,整个兵部都绷着一根弦的情况下,也不过堪堪生产了上千枚子弹。 这个数量的子弹,造成一定的威慑还能过得去,想要直接在朝中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来,是断不可能了。 而到目前为止,谁也不知道,工匠和兵部官员在脱离了施元夕的指导后,制造出第二批需要多少时间。 施元夕本人倒是做过一定的估算,大梁没有机器,更没有加工厂,生产效率是格外有限的。 以兵部现在能动用的工匠来计算的话,第二批面世,至少也需要两至三个月的时间。 不过,这个问题对于魏家来说,倒不是太过困难。 魏家手底下的人手众多,材料……施元夕估计在他们进行研制的时候,魏家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如果加大了人力投入,时间可能会进一步地缩短。 但问题就在于,这子弹到底是个精细活,不是挖矿,也不是伐木,只需要体力劳作就能做到。 这东西的制作就是有一定门槛的。 受限于这些因素,就算是魏家再如何压迫底下的人,想要在短时间内造出第二批来,亦是行不通的。 她能毫无保留地将这东西制作出来,也是算准了这一点。 在没有大型机器代替人力生产的古代,生产力就会成为最大的限制。 当然,若能等上个三年五载的,等到工艺完全成熟后,整个大梁的军事实力,都会得到极大的提高。 问题就在于。 眼前的这些人,谁有这个隐忍的耐心? 她目光在各怀心思的官员身上一一划过,神色尤为平静。 而今日,注定会是个不眠夜。 子弹研制成功后,朝中各方势力都集中在了这个事情上,从今日,不,或者说从早几日开始,对于各方势力而言,最重要的事情,都变成了谁能尽快造出第二批。 谁又能尽可能地造出更多的子弹。 这将直接决定了日后谁能在朝堂上占据了主导地位。 夜幕下的京城看起来尤其的平静,而隐匿在了平静底下的,则是滔天翻涌的巨浪。 这等情况,在施元夕的身上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今夜不太平。 施元夕静坐在了书房中,房间大门紧闭,窗户也被影三从里边卡死了。 从入夜到现在,已经有三批刺客杀入县主府中了。 张妈妈、乐书还有府中的下人,在今日之前就已经被施元夕安置在了别的地方,眼下人是安全 的。 她本人却没有跟随他们离开,而是留在了这县主府中,将剩余所有的事情尽数安排了下去。 明日就是定好的晋升考试日。 时间一到,施元夕就会进入国子监中。 国子监内有官兵驻守,且还有着众多的官员,有着整个京城的人关注,相对而言是比较安全的。 影三影四两人会贴身保护她。 但考试的时间比较久,她这一进去至少就是七天,有些事情,需得要在考试以前做好了安排。 昏黄的灯光下,施元夕将手里的密信递交给了影三,缓声道:“这里边详细记录了兵部所生产的火铳、子弹的数量。” 第一批子弹,明面上说是上千枚,实际上的话,应该要高于这个数目。 施元夕只能得到记录在册的数据,再深入的便不行了。 不过有这个便足够了。 第一批的产量不高,但上千枚的子弹送到了边疆去,运用得好的情况下,也必定能造成极为可观的效果。 怕就怕……有人压根没打算将这一批火铳和子弹送往京城。 “务必要将密信带给王将军。” 她口中的王将军,便是此前周瑛在边疆联络上的那位副将,也属于先帝手底下的人。 影三接过以后,看向了她:“此事,需要告知路副将吗?” 这段时间,施元夕这边做了不少的事,路星奕也同样在边疆立下了不少的功劳。 他武艺高强,又极善用兵,战事一起,建功立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短暂的几个月内,便已在军中屡立奇功,一路晋升到了副将的位置上。 虽眼下还不是边疆主力军队的将士,但已是小有名气。 当初他去往边疆前,周瑛特地交代过王溪要好生提拔他。 有王溪的帮助,加上他自己也格外争气,如今在军中也有了些不错的影响力。 火铳和子弹这么重要的东西,影三觉得,也该告知路星奕才对。 施元夕却是摇头:“不必。” 她眼中带着异样的光彩:“他能在军中这么快混出功绩来,也是因为他目前看起来,并没有投靠任何一方。” “背景干净,父亲又是朝中大员,且没有明确的偏向,最为主要的是……”施元夕定声道:“还会使用枪支。” “你说,第一批火铳到了那边,若你是严广海的话,会不会重用于他?” 影三眼眸闪烁,当即明白了施元夕的意思。 王溪是前任将领手底下的副将,他虽有暗中提拔路星奕,明面上二人却几乎没什么交集。 加上路星奕的背景和出身,想来严广海这些时日没有直接把他纳入麾下,也是想要再多观察一二。 只要确定了路星奕目前在朝中没有任何的偏向,等这批火铳送到军营后,路星奕说不定会成为第一批用上火铳的人。 对严广海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他瞒报军情,致使大梁在刚开始的战场上不断受挫,如今火铳送到了,就是他戴罪立功的最好机会。 严广海手底下的将士大都是一些普通武将,会使用火铳的人不多,虽说这东西使用方式简单,但在子弹有限的情况下,必定是交给了擅长的人,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第62章 奉圣上旨令 今日之后,她死不成,那她在魏家监视下的父母,便一定会成为了魏昌宏手里的人质。 京中是魏家的天下,她想要从魏昌宏的手底下夺人并不容易。 除非提前将尤蔚暴露出来。 但此事对于京里的其他几方,却并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 她不管谢郁维是和魏昌宏做交易也好,还是通过了其他的方式,只要能够把人顺利送出了京城,那便算是履行了承诺。 当然,做出这样的决定,等于是将这个把柄从魏家的手里,转移到了谢家的手中。 说起来这算是刚出狼窝,又进了虎口。 但这已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饭得要一口口吃。 且这个交易想要达成,谢家手中必须得要握有她的些许把柄,否则的话,只怕他们并不会同意她的第三个要求。 而第三个要求,才是整个布局的关键所在。 施旭和严氏二人对她算不得苛待,但确实也称不上多好,他们留在了京中,不仅会受到了各方的胁迫,且还有性命危险。 眼下她让广郡王这边出面,还给了施旭一个外放为官的机会,便已算仁至义尽。 至于刻意将把柄落在了谢郁维手里。 ……此事之上,她没有选择,他们亦是。 她说了,留在京城只会更加危险。 “其三。”施元夕抬头,与顾安仲对视:“也是交易最为重要的一环。” “此事如若不成,交易便只能作罢。” 施元夕简单地说明了一下第三项要求,说完以后,不出意料的,面前之人沉默了下来。 顾安仲轻皱眉头。 在她说前边两件事情的时候,他其实还对她有所怀疑。 因为这两件事情,和这个甲胄比较起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微不足道。 兵部历事的评分,对他来说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至于让她父亲外调,将其从魏昌宏的手里救出来,这事是有些麻烦,但她手里有着这样的东西,这事便一定能成。 甚至不找他们,找上了京中其他几方,也能成事。 他方才还在想,她提出交易是不是魏昌宏的又一个计谋。 紧接着,她就提出了第三条。 也就是本次交易的关键。 第三条要求一经出现,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施元夕的用意,同时也非常直白地告知了他,这个交易,从头到尾都跟魏家没有关系。 所有的一切都明了了。 问题就在于,这个第三项交易条件,顾安仲不能立即就松口答应她。 这事成与不成,还得要看谢郁维和江太妃的意思。 “顾大人不必急着给我答复。”施元夕似是洞悉了他的想法,直言道:“兹事体大,且明日以后,我便要进入国子监中进行晋升考试。” “便以七日为期。”施元夕起身,神色平静地道:“七日后,还望顾大人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这件事情,确实不是顾安仲一个人可以决定得了的。 他沉默片刻后,同意了施元夕的提议,亲自将她送到了兵器铺的门口。 离开兵器铺前,施元夕又戴上了帽子。 她独自一人穿行在了夜色里,走了很远的路,才登上了影三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一通畅通,赶在了天明之前,回到了县主府中。 下了马车后,影三回身看了眼空荡荡的街道,低声道:“有人一路尾随到了县主府外,可要将其处理了?” “不必。”施元夕直接抬步进了府中,声色平淡:“今日我拿出了这么有价值的东西,那位应当暂时舍不得杀我了。” 夜里的三波刺客已经清理了出来,但因为派出来的这些人几乎都是死士,能得到的信息着实有限。 不过有件事情倒是挺明确的。 那就是三波刺客中,必定有一波是魏昌宏的人。 除此以外,另外两波,施元夕倒是有所猜测。 而影七给出的信息,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三波人里,有一波似乎出自于宫中。”影七从前在宫中,经常跟宫里的侍卫打交道,所以对他们的身法路数都比较了解。 “余下的人中,在其中一名为首的刺客身上,发现了印记。”影七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这等印记,似乎出自江南徐氏。” 影三听到了这话后,轻皱眉道:“既是死士,便是刺杀不成,也不可能再活着,何至于在身上留下了这般明显的印记?” 留下这等东西,是生怕施元夕死了以后,查不到徐京何的身上去吗? 施元夕闻言,神色平静,只拎起了旁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润了润喉咙,才道:“这般显而易见的栽赃,自是出自了旁人之手。” 朝中现在最恨徐京何的,大约就是魏昌宏了。 谢郁维还不至于做这等事情,毕竟如今徐京何还没有明确表态,对谢来说,就还没有到了与对方为敌的地步。 影七看了下她的神色,随后才道:“……今日打扫战场时,确实也发现了徐大人的人。” “人数不算多,大约有一个小队。”火力足够的情况下,影三调遣了不少影卫监视着周围。 对方派出了这么多的人手,动静必然不小,自然会被他们察觉。 “但人只是停留在了附近,始终没有靠近,且埋伏的地方比较刁钻,第二波刺客撤退时,似乎被他们拦截住了。” 施元夕手边人手有限,在这等情况下,肯定是以保护她为先,影七等人便也没有追上去。 等院里真正消停下来以后,他再过去看,那边已经空了,地上也没留下什么尸首。 施元夕闻言轻挑眉。 她今夜是有所准备,而徐京何这一手,很明显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是不知这一晚他究竟收获如何了。 她不知道的是,徐京何那边给出的命令,却是以保障县主府安全为主。 如若县主府一切都好,便尽量抓活口。 徐京何和施元夕不一样。 对施元夕来说,这些人死了比活着要好。 而徐京何目前刚进刑部,正是需要立威之时,对他而言,抓活口的意义便会更大。 他也知晓施元夕多半会给自己留后手,她利用了他多次,他‘借走’她几个刺客,也算得上是有来有回了。 “主子,这三波刺客究竟是何人所派?”影四听了半天还是糊涂,干脆直接问出了口。 施元夕放下了手里的茶盏,轻声道:“两波出自魏家,余下的一波……应当是出自江太妃之手。” 第一波刺客出自宫中,是魏太后手里的人,而第二批带有江南徐氏印记的,多半是魏昌宏所派。 魏家是真的想要她死,以至于连番派出刺客,且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第二批那些刺客,说不准还有好些个是出身于江南。 魏昌宏想要借她之死,将徐京何也一网打尽。 至于那人数众多,且武功高强,上来就下死手的第三波…… 不像是镇北军的人。 镇北军这些年没落了,有这般身手的,应当是军队里的精锐部队,但镇北军的精锐都被调到了周遭几个地方驻守,且还受到了魏家的严密监视。 施元夕会知道这个事,是因为冀州尤蔚那边也受到了魏家监视,周瑛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多耽误了几日,最后是乔装打扮后才见到了尤蔚的。 这等情况下,裴济西想要调兵遣将都不容易,别说是用精锐部队来刺杀她了。 也不是徐京何。 他是几方势力里,对改制火铳反应最平静的人。 若是想要以此来博取她的信任,也有更好的方式,这个关头上,无端派出一些杀手来赴死,只会得不偿失。 何况他之前有数次机会向施元夕索要火铳和子弹,他都没有开口,便不可能在东西做出来以后狗急跳墙。 那么,排除掉了另外两人,就只剩下了谢郁维一方。 可施元夕说的,却不是谢郁维,而是江太妃。 这并不是说谢郁维对她还抱有什么情分,所以才不对她下手,而是上一次,也就是为改制火铳打得最为火热时。 施元夕与江太妃的那一次会面,让她发现了江太妃此人并不简单。 那次会面,好似从头到尾都是谢郁维在把控着场面,可实际上她却注意到,江太妃身边,似乎好些人都会武。 而且从这些人表现出来的态度来看,他们只忠于江太妃和广郡王。 在此之前,只怕朝上许多人都以为,是谢郁维选择了江太妃。 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至少这个江太妃,绝不可能是他人手里的傀儡那么简单。 其手中,估计也握有不少的底牌。 她会对施元夕下手,只怕并不是为了让她死。 而是想要更好地利用她身上的价值。 所以她派出了身手极强的刺客,也不怕贸然之下随便行动,谢郁维那边会有什么异议。 不过,江太妃怎么想,目前都不重要了。 她给他们画了一张更具诱惑力的饼,而且再一次掌握了主动权。 且今天晚上的事情,也会引起他们的忌惮才是。 毕竟,施元夕可是以一己之力,抗住了连续三波的刺杀。 明日之后,再有人想要掀桌,也得要掂量一二了。 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施元夕到底是去休息了一会。 等到天光大亮,县主府外一片嘈杂,施元夕才睁开了眼睛。 这般情况,应该是摆在了外边的尸体奏效了。 施元夕起来后才知道,昨晚在她睡下了以后,外边又出现了异动。 第63章 先帝遗诏 中书省! 朝中官员反应过来,俱是变了脸色。 大梁早在淮康帝时期,便已废黜了门下省,余下中书省及翰林院。职责上来说,翰林院和中书省一样,都可以参与拟定圣旨。 从淮康帝时期沿用下来的旧例,一道圣旨从拟定到颁布,正常情况下是需要翰林院和中书省都在圣旨上加盖印章的。 但先帝去世后,魏家把持着翰林院,谢家则是占据了中书省,这就导致某些所想要颁布的‘旨意’上,难以达成共识。 魏家就有过数次越过中书省,直接颁布了圣旨。 而谢家因为没有垂帘听政的太后,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无法像是魏家这么肆意妄为。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被那谢家把持了大半的中书省,竟然会悄没声地给郑奇明手中的这道圣旨加盖了印章!? 这件事情能够进展得这么顺利,说来还得感谢江太妃才是。 今日晨起时分,谢郁维还在跟顾安仲商议着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对他们来说,给施元夕审阅一道圣旨并且加盖中书省印章的事,其实并不算难。 眼下整个中书省,几乎都是在谢郁维的把控中,魏家也好,其他人也罢,皆无法插手其中。 走个流程的事情,瞧着是没有那么复杂。 可问题在于,这件事情会令中书省担上风险。 他们心中都清楚,施元夕手里的这道圣旨,是直接越过了魏家的,而魏家如今把持着小皇帝。 往严重了说,他们协同施元夕做这件事情,等同于和施元夕串通在了一起在假传圣旨。 假传圣旨这等事,但凡经手了都是死罪。 魏家正愁寻不到对付广郡王一派的机会,真这么做了,就是自己把这个把柄往他们的手里送。 施元夕手里的甲胄确实具有极大的吸引力,但也还没有到了他们甘愿冒这么大风险给她行事的地步。 顾安仲觉得,此事不能应允,施元夕那边,可以允诺给她别的东西,或者再进一步商议。 谢郁维却是了解她的。 此事若是不成,他们想要再跟她合作,就几乎没有可能了。 而她手里的甲胄,对他们而言,确实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中书省是谢家在朝上立足的关键,若是因为这个交易折了人手进去,实在是得不偿失。”顾安仲面色发沉地道。 和他比较起来,谢郁维面上几乎看不出什么难色。 他静默许久后,忽而道:“她应该也清楚,即便中书省在这道圣旨上加盖了印章,只要圣旨没得到魏太后的同意,那她就还是在假传圣旨。” “假传圣旨之罪,可比私造武器要重多了。”顾安仲亦是道:“她没道理以身涉险,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谢郁维眼眸幽沉,淡声道:“她手里的圣旨又是从何得来的?” 不是随便拿了一块明黄色的布,再找一个翰林院官员写下诏令,便能称之为圣旨的。 所谓圣旨,代表的是皇帝的旨意,所以圣旨上边,必须得要有皇帝亲章,也就是传国玉玺的加盖。 目前大梁的传国玉玺,一直都被魏家把持着。 这等重要的东西,施元夕就算再得魏昌宏信任,以他对魏昌宏的了解,对方也不会将玉玺交给她。 没有玉玺加盖,一切都等于空谈。 以她的聪明才智,不该忽略这最为重要的一点才是。 除非…… “这么看来,与您此前的猜测一致。”顾安仲眼中震荡,倏地站起了身来:“青云寺里的那位,果然不是面上看着的那么简单。” “施元夕在朝中锋芒毕露,除魏家以外,我们也好、徐家也罢,甚至包括了镇北军,先后都有接触过她,可她却始终都没有表现出来任何的偏向。” “其根本原因,并非是她受魏家钳制,不敢或是无法表露自己的想法,而是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顾安仲想明白的瞬间,心下大震。 施元夕竟然在还未踏入朝堂前,就已经深入谋划了这么多。 而且从头到尾,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情势逼迫下的不得已为之。 谁能想到,她在背后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 谢郁维面上神色复杂,眸中情绪起伏。 刚开始做决策时,他也考虑过周瑛。 可和江太妃比起来,周瑛实在是势单力薄。 江太妃是淮康帝的宠妃,先帝登基后,正如日中天时,她还能带着广郡王从朝中全身而退,便足以说明问题。 当初淮康帝给足了她宠爱,广郡王虽是过继到了她名下去的,可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 虽说只受封为郡王,可其名下却有着超过他名号的封地。 有封地就等同于有食邑,有人手,且……还有着自己的军队。 先帝登基后,率先处理了他那几位手足兄弟,及那几位残留在了朝中的势力。 而广郡王到底只是过继的宗室子,加上江太妃主动避让,带着广郡王去了皇陵中一住就是两年。 先帝便只收回了广郡王的封地,并未直接对其下手。 后来魏家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先帝自然也就顾及不到这对母子了。 到先帝驾崩后,这块封地虽说是已被收回,可到底曾在广郡王名下多年,封地仍旧还留有江太妃的人手。 且这么多年下来,这块封地还让江太妃积攒下来了不少的银钱。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江太妃都要高于周瑛。 只是当年先帝驾崩得太过突然,后来魏家又大肆把控朝政,导致宫中曾有过一段混乱时期。 谢郁维也好,魏昌宏也罢,其实都怀疑过周瑛手里是不是留有先帝的人手。 为此,谢郁维还亲自登门见过她。 可她油盐不进,加上又被魏太后反复折磨,瞧着已经是一副病入膏肓朝不保夕的模样了。 谢郁维当时忙着与江太妃那边建立联系,便将此事暂时搁置了。 只想着周瑛哪一日熬不住时,再与她协商。 却怎么都没想到,周瑛最后居然选择了施元夕,且看目前的模样,她还将手中的底牌,都尽数告知了施元夕。 谢郁维神色越发复杂:“若是如此的话,圣旨一事上风险是减弱了,可这次交易若是成了,朝上局势必定会发生变化。” 从大局上来考量,此刻答应施元夕,就是在帮助周瑛。 虽说现在看来,她们还没成多大的气候,可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 周瑛可是座上皇帝的生母。 是比起魏家,还要名正言顺的存在。 出于这个考量,谢郁维是不想要直接应下施元夕这个要求的。 但她提出的条件,确实也让人无法拒绝。 他和顾安仲彻夜商谈,都未得出结论。 好在施元夕给出了七日的时间,让他们去好好地权衡。 原本来说,这件事情不需要那么着急。 可偏偏江太妃自作主张,派了刺客潜入了县主府,人还全部被施元夕射杀了,尸首留在了她的府中。 此事一出,直接让他们在谈判桌上矮了三分。 不说施元夕会不会对此心怀芥蒂,就说她此刻如若做下决定,直接转向其他人,他们亦是无法阻止的。 虽然中书省在朝中的位置比较特别,但施元夕若只是想要达成这件事,也可以有别的办法。 她手里有甲胄,只要说一声合作,不管是裴济西还是徐京何,都不会直接拒绝她。 而今日以后,她便会直接进入国子监内参与考试。 形式扭转下,谢郁维身边的其他官员还心存侥幸,道:“太妃身边的人行事还算稳妥,行刺失败后,应当也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这是赌施元夕没办法从刺客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无法将此事怪罪到了他们的头上。 谢郁维闻言,当即冷笑:“你未免也太过小瞧她了。” “朝中官员,有几人能在魏家的眼皮底下如此行事?” 整个谢家的书房内,瞬间鸦雀无声。 偏偏此时还有消息从外间传来。 “大人,县主府内有动静了。”外边的人声音发沉:“施小姐命人将昨夜行刺之人的尸体,全部搬到了府外!” “县主府外已被大理寺官兵重重包围。” 此言一出,书房内所有官员脸色都变了。 刺客的事,施元夕若是隐而不发,或许还能搪塞过去。 可她如今哪是隐而不发,这般做法,便与那昭告天下没有任何区别! 就算是江太妃派出去的刺客身上没留下东西,那大理寺又是什么地方,真的当徐京何手底下的人是吃干饭的不成? 谢郁维当即起身。 到得此刻,是再不能继续犹豫下去了。 她给的时间是七天没错,可一旦错过今日,等她七天后从国子监内出来,大理寺必然已经查出了结果。 周瑛如今便是能重新出现在了朝堂视野中,也必定会受到了魏家的打压,多方势力下,胜负究竟如何,无人知晓。 而摆在了眼前的甲胄,却是真正具备了极高价值的。 当下,谢郁维直接做了决定,赶在了大理寺开考之前,拦住了施元夕,当面同意了她的要求。 只不过,谢郁维在原本的三条要求上,增设了第四条,那就是甲胄的设计图纸,她只能交予谢家。 施元夕闻言,不置可否,只意味深长地道:“此事之上,我说了不算,谢大人应该先问过江太妃的意思才是。” 世家作风大抵都相差不大,魏家想要垄断火铳和子弹,谢家就想要垄断甲胄。 第64章 放过太妃 那道明黄色的圣旨一经出现,便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让朝上所有的官员皆变了神色。 整个御书房内犹如炸开的油锅一般,沸腾至了极点。 “当真有遗诏!?”有官员甚至按耐不住,上前了几步。 谢郁维身侧的官员满脸惊色,轻声道:“那圣旨上的笔迹,确实与先帝的一般无二。” 他看见的东西,谢郁维自然也看见了。 不光如此,这上面还有先帝的私印。 传国玉玺作为大梁皇室最为主要的宝物,在场的许多官员都是见过的。 可先帝的印信,知晓的人却并不多。 唯有他们这些当年先帝身边的心腹认得此印。 谢郁维此刻抬眼往殿内一看,都能看到许多神色复杂的官员。 如今距离先帝驾崩还不到两年时间,先帝的威名仍在。 ……施元夕果然手段了得。 这份诏书放出来,所影响到的,可不只是魏家。 而是整个朝上的官员,乃至整个大梁。 这东西,可是从先帝在世时,待得最多的御书房那道勤政爱民的牌匾下拿出来的。 勤政爱民,这四个字是先帝登基后亲手挂上去的。 再没有什么,会比这个东西更具备说服力的了。 今日以后,只怕整个大梁上下,都会知晓——周瑛,才是先帝临终前做出的决策。 在满殿的混乱中,徐京何轻垂眼眸,游离在了沸腾的人群之外。 他抬眸,目光落在了那道圣旨上,他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几分冷嘲之色。 一片嘈杂中,魏太后被魏忠搀扶着,缓步朝那人群中走去。 她神色阴沉,目光落在了那道圣旨上。 先帝死后,所有的宫殿都被清扫过,连这御书房也不例外。 为了找出先帝留下的东西,魏忠更是里里外外将先帝的寝宫和御书房翻了数遍,可都没有找到过这个东西。 眼下倒好,郑奇明随手一指,东西立马就被翻了出来。 她倒是没想到,周瑛那个贱人,竟然将手伸得这么长,还伸入了宫中。 魏太后冷眼看着殿内官员的神色,讥笑了瞬。 他们当真以为,凭着这么一道莫须有的圣旨,就能让周瑛翻身,与她分庭抗礼了? 荒谬。 哒、哒、哒! 御书房外,突然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砰! 大门被人猛地推开。 殿内的朝臣们,听到动静后,皆是反应过来。 一抬头,就看见大批的宫中侍卫鱼贯而入,顷刻间便将整个御书房都包围了。 魏昌宏和方运走在了最后。 看到魏昌宏后,朝中不少被这道先帝遗诏冲昏了头脑的臣子,骤然冷静了下来。 王瑞平神色难看,目光环顾了一圈,发觉魏昌宏将大半个宫中的侍卫都调到了这边。 他想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魏昌宏那阴鸷冷沉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郑奇明手中的圣旨上。 他冷声道:“先帝既是留下了这么一道重要的圣旨,当初新帝登基前,为何不直接拿出来?” 这番话,犹如给这过热的殿内,直接浇下了一大盆冷水。 热潮散去,整个御书房变得安静非常。 “诸位莫不是忘记了,当初是我力排众议,与群臣一起劝说太后,太后才不得不站出来,同我等一起,将年幼的圣上扶持到了皇座之上!” “遗诏?”魏昌宏嗤笑:“太后乃是先帝生母,与先帝母子情深。” “先帝若有遗诏,怎会直接越过太后,将江山社稷托付给另外一人?” “还是诸位觉得,周太妃与先帝的情谊,远胜太后?” 此言一出,满场俱静。 这等话,谁人敢说? 当初先帝登基后,魏家能够迅速坐大,就是因为先帝是魏太后的亲生儿子! 是以先帝骤然驾崩,魏太后的身份才显得那么地重要。 魏昌宏这番话说得不错,当初若无魏家扶持,那在宫中活得如同杂草一般的小皇子,如何能够登上皇位? 虽说当时的情况下,对大梁的官员来说,选择也并不多。 除了小皇帝,整个后宫上上下下,竟只有江太妃带在身边的广郡王了。 可从结论来说,便如魏昌宏所言,若真有这么一道遗诏,早就该掏出来了,何至于等到小皇帝已经成为了魏家的傀儡后,郑奇明才不慌不忙地拿出这道所谓的遗诏。 魏昌宏气势逼人,不远处的郑奇明轻垂下了眼皮,从面上看不出来情绪,只缓声道: “先帝驾崩后,周太妃曾屡次想要进言,可太后伤心欲绝,不欲见人。太妃在宫中深入简出,也不能及时告知前朝。” “等到太后终于肯见客后,前朝已颁布了新帝登基的旨意,此后,周太妃便生了急病,不得不离开了宫中。” 能够站在了这里的人,都是人精。 郑奇明这番话听着是陈述事实,可实际上却是在说,当初不是不想要将遗诏拿出来,是魏家为了拢权,不让周太妃说话。 这等行为,倒也符合魏家的行事作风。 魏昌宏却是冷下了面容,直接道:“生了急病?” “周太妃便是这样告知你的?” 无数目光之下,魏昌宏神色冷冽,看着郑奇明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事已至此,太后也不必再为周太妃隐瞒,还请将当年的真相,告知所有人。” 朝中官员皆是回头,看向了殿中那个雍容华贵之人。 魏太后神色冷漠,目光轻抬,沉声道:“先帝骤然驾崩后,宫中丢失了许多的重要物件。” “其中,就一道加盖了先帝私印的空白圣旨。” 当下,无数人神色巨变。 空白圣旨? 魏昌宏负手而立,目光冷沉地落在了那郑奇明的身上。 早前,施元夕在殿上大放厥词时,他们就已经怀疑到了周瑛的身上。 既是生了怀疑,又怎么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此物关系重大,圣上驾崩前,周太妃恰好就在他的身侧。”魏太后声色 冷沉地道:“为了朝中安定,哀家几次出面同她交涉,她都是一副半点都不知情的模样。” “她到底是皇帝的生母,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我大梁的颜面。” “无奈之下,哀家只能将她送出宫中,只待她想通后,可以将东西还回朝中。” “未料到……”魏太后往前走了几步,目光凌厉,带着极强的威势,看向那郑奇明:“她竟是暗中与你勾结,做出了这等事来!” “哀家为找寻先帝旧物,曾将宫中各处都搜寻了遍,近两年时间,都未曾发觉有什么先帝遗诏,你倒好,竟是收买了宫中的宫人,做出了这等假传先帝遗诏的事来!” 郑奇明神色顿变,高声道:“臣从未做过这等事情,这道遗诏,乃是先帝亲笔所写,还请太后明鉴!” 魏太后却是冷笑:“你们倒是思虑周全,为了将戏做全,不惜找人仿造了先帝的笔迹。” “行!”她轻点头,神色难看地道:“你既是这般不死心,还在说这是先帝的笔迹,那哀家便给你这个证明的机会。” “来人,将御书房上下所有宫人,交由司礼监中,严刑拷问!哀家倒是要看看,是谁胆敢在这皇宫中,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魏太后一声令下,宫中侍卫顿时闻风而动。 当下就将整个御书房的宫人,尽数扣押了下来。 殿中的不少朝臣,神色难看非常。 宫中的司礼监,还有皇城禁军,绝大部分都被掌握在了魏家的手里。 旁人压根就插不进去手。 且自来宫中之人,都是有宫规管制,没有牵涉到了其他事情,便是刑部、大理寺之流,也不能贸然插手。 王瑞平一颗心沉至谷底,他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郑奇明。 魏家今日明显是有所准备,在他看来,这东西便真的是周瑛的,也不该此时拿出来。 只是……他也清楚,在眼下的这种局面中,周瑛能够参与到了前朝的机会也并不多。 他们今日所为,也只是奋力一搏。 只希望,他们所用之人,此番并没有被魏家抓住马脚。 然而,这件事情的发展,远超朝中之人预料。 御书房的宫人,被押入司礼监中,仅过了四日时间,便有人扛不住刑罚,将郑奇明交代他的事情,全部吐露了出来。 这所谓的遗诏,竟然真的是郑奇明花了重金买通他,叫他偷偷藏匿在了牌匾之下的! 满朝哗然。 第五日早朝时分,郑奇明挺直着脊梁,站在了殿上,拒不认罪。 魏太后盛怒之下,直接命人将他打入了刑部天牢中。 与此同时,那素来人烟稀少,几乎无人登门造访的青云寺,也被官兵重重包围。 魏太后声称,先帝留下的东西众多,皆是被周瑛偷渡离宫,如今她还伙同郑奇明一起假传圣旨,罪不容赦。 派出去的人,把周瑛押解在了一旁,官兵一拥而上,将整个青云寺内翻了个底朝天。 王瑞平府邸中,几个在朝中均是中立,未明确站队的官员,今日都聚集在了一起。 听到了底下传来的消息后,王瑞平神色难看地道:“可有搜出了什么东西?” 那前去打探消息的护卫,只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何止是什么都没有!”旁边的李侍郎面色铁青:“那周太妃在青云寺过得尤其清贫。” “魏家的人将青云寺糟蹋得一塌糊涂,却也不过搜出几个冷硬的馒头,半碗清粥!” “魏太后人在宫中,连平日里用来擦手的绢帕,都是千金一尺的织金软缎。” 第65章 接回宫中 放过太妃四个字一出,整个青云寺的气氛都变了。 那些个闻讯赶来的官员们面面相觑,皆是被洪明这番话惊到了。 他虽以致仕,可从前在官场上名望颇高,他的话便是到了如今,也是极具份量的。 当初洪明在先帝大权在握时离开了权力中心,很多人私底下都有过猜测,觉得他是不想要跟太后一脉的魏家相争。 毕竟他已年迈,又膝下无子。 先帝登基后,魏家作为外戚,理应更受重用才是。 而如今的魏家权势,可远胜于当年。 他明知如此,却还是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莫非,这其中当真有内情? 当着所有人的面,洪明沉声道:“此前,先帝还是恒王时,在京中不受重视,太上皇偏疼誉王,还一度想要越过先帝,立誉王为太子。” 他口中的太上皇,便是淮康帝。 只是身为臣子,不能直呼其名号。 这段往事,在场的不少官员也都是知晓的。 淮康帝子嗣众多,先帝虽是中宫嫡出,却始终不得宠爱。 后续先帝能够杀出重围登上了帝位,只怕是许多人都想象不到的。 “此后,誉王结党营私,且在宫中肆意安插眼线,声势尤为浩大,朝中誉王一派,更是数次为他请立储君。” “可先帝乃是中宫嫡出,按制按理都不当越过先帝,改立誉王。” “立储之事不顺,誉王便对先帝起了杀心。” 淮康帝时,储君争夺确实尤其激烈。 即便过了多年,此时被洪明提及起来,那些事情仍旧历历在目。 先帝登基后,早给这些人和事定了罪,其中,又属誉王获罪最多,和其有关的官员,后续皆是遭到了清算。 这些事都是朝中人尽皆知的,只是不清楚那周瑛曾做过什么。 “其中之最,当属淮康二十一年。”洪明说话间,看到了青云寺外的禁军有了动作,他神色微顿,加快了语速: “宫中宴席,誉王买通了宫中宫人,将先帝敬奉太上皇的酒,换成了毒酒!” “在先帝敬酒时,太上皇不知为何,起了疑心,与先帝换了酒盏。” “先帝毫无察觉下,险些喝下毒酒!”洪明微顿,抬头看到了魏太后的仪仗队,当下提高了声音:“千钧一发之际,是周太妃及时赶到,为替先帝证明清白,不惜以身试毒,将那盏毒酒饮下!” 这件事情的原委究竟如何,其实也不太重要了。 但这件事情导致的结果,却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淮康二十一年?”有官员回忆了下,想到了些什么,随后忙道:“好似那年誉王确实在宫中犯下了大错,被太上皇当朝斥责,还罚了许久的禁闭。” 这么一来,便能对上了。 誉王之所以被淮康帝重罚,想来就跟这毒酒之事有关。 “放肆!”只是还没等这边的官员想清楚,那刚刚赶到青云寺外的魏太后,便已经直接开了口。 魏太后很明显也是刚收到了消息,她脸色难看非常,目光落到了那佝偻着身子,跪在了青云寺外的洪明身上。 “从前宫中的旧事,也是你配提及的?”魏太后眯起眼睛,打量着他:“洪明,你可是从前的帝师,如今离开朝堂几年,竟是连规矩都不懂了吗?” 洪明低声道:“请太后娘娘恕罪!” “正是因为草民从前曾为帝师,便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周太妃落难。” “周太妃舍出性命救下了先帝,于我大梁而言,便是功臣!纵是太后娘娘对她有着再多的误会,也万不该这般对待先帝恩人!” “若先帝泉下得知,旧日恩人竟是遭到了这般对待……草民万死难辞其咎!” 周遭一片死寂。 洪明到底是不比其他人,他到这把年纪,身边也没了什么在乎之人,又有着从前的地位和声望,说话做事可谓是半点不给魏家留颜面。 话里话外皆是在说,魏家忘恩负义,亏待了先帝的救命恩人。 这可不是在宫中。 这个地方,周遭可有着不少的寺庙,今日之事,尚且不知道要传到了多少人的耳中。 魏太后面色冷沉,她站着,洪明跪着,她便这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位旧日功臣。 倒是她小瞧了周瑛,没想到她竟是跟洪明这个老不死的勾结在了一起! “淮康二十一年,哀家也在宫中,若有宫宴,如何会背开了哀家?先帝落难,又如何轮得到她周瑛去救?” 实际上,周瑛代替先帝喝下毒酒的事,魏太后也是知道的。 只是到得如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们还在拿这件事来说道。 魏太后面带冷笑。 是真把她当成个死人了。 不过一盏毒酒,就值得他们这般维护那贱人? 包括了先帝在内,竟是将他手里的所有东西都留给了周瑛。 明明魏太后才是他的生母! 他却将周瑛那杯毒酒,看得比他母亲还要重要! 这些年来,魏太后每每想到此事,都恨不得将周瑛碎尸万段。 “回禀太后娘娘。”底下的洪明没动,跟在他身边与他一并跪着的人却道:“宫宴那几日,娘娘正好生了场急病,当日未能参宴。” 魏太后冷下了面容,她身侧的魏忠当下便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太后的面前撒野?” 未料到,他这句话后,那人竟是直接抬起了头来,低声道:“奴才福禄,见过太后娘娘。” 福禄。 这个名字一出,王瑞平瞬间恍然大悟。 他说他怎么看着这些人如此眼熟,原来是当年先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宫人! 说话的这个福禄,就在御前伺候。 虽不是先帝身边最得力的福海,但也是先帝心腹。 王瑞平的神色变幻了几瞬,到底是忍耐不住,抬头看向了青云寺的方向。 这位多年隐忍不发,没想到竟是有着这样的手段。 她手中不只是有两个老臣,竟然还有先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宫人! 须知,洪明今日所说的这些话,无论真假与否,都已经过去许久了。 这等情况,就不可能留下了什么证据。 且这件事情当初在朝上就没有闹腾起来,就是因为这是皇室丑闻,淮康帝当时又有意偏袒誉王,先帝就只能忍耐。 过了这么久,再翻旧账,颇有点不顾皇家威严的意思。 魏太后便是矢口否认,洪明哪怕再如何德高望重,亦是别无他法。 可偏偏周瑛手里还有福禄这张牌。 这可是大部分朝臣都见过的先帝内侍!真正跟在先帝身边多年的人。 他出来为洪明的话作证,洪明又有着极高的声望,此事之上,还能有假? 魏太后目光轻移,落在了那福禄的身上。 先帝驾崩后,从前宫里的大部分宫人,大部分都被魏家处置了。 而这个福禄,说来也是运气好。 先帝暴毙之前,他得了先帝的旨令,秘密出宫办事。 这一去,人便彻底消失了。 到先帝驾崩后,也没有再出现过。 而这里的其他人,从前在宫中并未担任什么要务,有些宫人甚至是后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时从宫内放出去的。 除了那福禄外,都当不得什么重要的证人。 魏太后只静了一刻,她冷眼凝视着那跪伏着的福禄,目光冷沉,恍若在看一个死人。 “洪明,哀家看你真是老糊涂了。”魏太后面不改色地道:“先帝驾崩前,此人便已经叛逃出宫。” “先帝可待他们这些阉奴不薄,可到先帝驾崩以后,他都未再出现过一次。” “你如今竟是联合起了这等下贱之人,欲至哀家于不义之地,你说,哀家该如何处置你才好?” 魏太后轻抬手,那青云寺外的侍卫,当即就将以洪明为首的所有人围了起来。 气氛瞬间降至凝结。 洪明低垂着头,目光沉了下来。 看来,魏太后不光不打算承认周瑛救下先帝一事,还打算趁此机会,将他们这些人全部都一网打尽。 这便是魏家,这就是魏太后。 便纵使他是从前的帝师,于先帝有恩,只要触及到了魏家利益,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太后,洪老到底是先帝恩师,还请娘娘开恩。”事情发展至此,朝中官员到底是有人坐不住了。 谢郁维站在了官员之中,眼眸发沉。 一个接连一个,动的还都是在朝中声望了得的老臣。 郑奇明如今还在刑部天牢内,生死不明。 如今魏太后还要对洪明下手。 说从前的誉王行事肆无忌惮,又如何比得上今时今日的魏家!? “洪老年事已高,还请太后手下留情。”王瑞平上前一步,声色冷沉地道。 “洪老曾是先帝重臣,更是太上皇亲封的顾命大臣,请太后三思。” 魏太后面上的神色不变,只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些官员,冷声道:“按照你们的说法,只要他曾立下过功劳,如今便是犯下了天大的错,哀家也该给他留一份体面,是吗?” “哀家给他留体面,他可曾顾及了皇家的颜面?” 满场俱静。 这个话,朝上官员不敢回答。 涉及到了皇室威严,轻易不能放纵。 可出来替那洪明说话的官员,很明显是偏向于相信洪明的话的。 魏家狼子野心,曾迫害了不少从前先帝身边的臣子。 洪明是因为退得早,才得以保全了下来。 而现在朝中大乱,各方势力割据下,洪明本可以颐养天年,却非要淌这一趟浑水,他如此举动,无形中便已向所有人说明了问题。 第66章 立即释放 魏家势大,可朝中并非是魏家的一言堂。 王瑞平此人,行事颇为油滑。 魏家得势后,他没有直言说过魏家的不是,却也没有明确偏向到了魏家一方。 在朝中一直处于了游离状态,寻常也是以明哲保身为主。 朝上若是打得过于激烈,像是此前那般,已经波及到了礼部之中,他作为礼部尚书,又避无可避之时。 他那个不中用的身子,便一定会发病。 病得及时,病得微妙。 且他做事小心,这么久了,都没能让魏家抓到了他的把柄。 所以他才能够在这纷乱的朝堂上,始终保持中立。 魏昌宏说他是一条浑身没有半点骨头的鱼,可谁都没想到,这朝上的老油条,向来不会往身上揽些麻烦事的礼部尚书,此番竟然是第一个跳出来为周瑛说话的人。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他之后,竟有数位朝臣站了出来,皆是为那周瑛请命。 “大梁重孝,生母重病,圣上怎能置之不理?”李侍郎与王瑞平不同,他说话更加尖锐些,情绪的起伏也会更大:“且昨日朝上的许多官员都看到了,那青云寺说是寺庙,实则不过只有几片瓦砾遮身。” “周太妃不曾犯下过错,何至于要遭此虐待?” “虐待?”魏昌宏一派的御史闻言,当即讥声道:“李侍郎此话实在是有失偏颇。” “若让些不明事理的人听到了,只怕还要以为,李侍郎是在说太后娘娘苛待了那周太妃!”周御史往前一步,冷笑道:“殊不知,当初这青云寺,可是周太妃自己请命去的。” “王大人和李大人这般为周太妃辩驳,怎么不去问问周太妃自己的意见?” “问周太妃?”王瑞平轻眯了下眼睛:“臣倒是想询问周太妃的意见,可太妃至今都未能清醒过来!还请周大人赐教,这般情况,要怎么询问太妃意见?” “说起来,若无这些事情,太妃自愿请命去青云寺,我等也管不着。”王瑞平开了这个头后,便有更多的中立官员按耐不住,直接站出来道: “可如今这般情景,若再不将人接回,太妃若有个三长两短,恐有损皇室威严呐!” “启禀太后,臣以为,此事不妥。”他们争执中,刑部尚书缓步上前,沉声道:“郑奇明假传圣旨之事还未查明,尚不清楚周太妃是否与郑奇明勾结,此刻将太妃接回宫中,便是等于认了他手里的假圣旨。” “这等事情,一旦开了先例,日后朝中便将陷入混乱。” “太妃身体病重,可派遣御医去往青云寺中诊治,可切不可在案子未能决断时,就将人接回朝中啊!” 朝中静了瞬。 郑奇明是罪名没清,还是魏家强加之罪,唯有他们自己清楚。 魏家不知道的是,他们越是以强权镇压郑奇明一案,朝上出列的官员反应便越是激烈。 原因无他,施元夕那半日的游说,可并非是在做戏。 从头到尾,她都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魏家残暴。 而魏家这几日以来一系列的做法,正好印证了她的话。 似是周瑛这般,手里捏了多张牌的,都能被魏家这般对待,换了旁人会如何呢? 而且有些话在这朝上不便明说,可在场的人皆清楚地记得,周瑛眼下会陷入了昏迷,不就是被宫中派出去的禁军虐待导致? 那可是皇帝的生母啊,到得魏家的面前,甚至连个宫中禁军,都能爬到了她的头上。 魏家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今日他们联合上奏,所为的也不只是周瑛,更是每一个在魏家重压下,活得艰难而痛苦的人。 这中间,又以李侍郎等人最为愤怒。 在今日之前,李侍郎已经遭到了魏家连番针对,险些连官位都保不住。 就算再如何保持中立,到得这个份上,他也没办法再后退了。 须知,周瑛的今日,何尝不是他的明日!? 是以,李侍郎几乎不带任何犹豫,冷声说道:“赵尚书往日里审讯案件,两三日便可轻松结案。” “到了郑大人的身上,便开始犹豫不决了。”李侍郎嗤声道:“天子亲卫、先帝恩师,更有先帝当年随侍的宫人为其作证。” “可到了赵尚书的口中,仍旧还是郑大人假传圣旨。” “人证物证全都齐全的情况下,赵尚书还能说出这等话来!也不知是此案太难,远超过了赵尚书之能,还是赵尚书出于别的什么目的,压根就不想要让郑大人洗清罪名!” 赵尚书的脸色都变了,他快步上前,面色冷沉难看,高声道:“李侍郎!案件审讯均是刑部的职责,此乃圣上钦定,你凭借丁点揣测便在此处妄加定论,实属荒谬!” “那赵尚书倒是说说,这么多的证人证词你都不看,你要看什么?” 王瑞平冷笑,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身边的几个官员都能听清楚:“许是要先帝亲自托梦给他,他才能相信吧。” “刑部果然了得,还能以梦判案。” 赵尚书险些被他这番话气到吐血。 争执不下中,魏昌宏冷声道:“郑奇明一案,确实疑点重重。” “尹骸也好,洪明也罢,虽说都是从前先帝身边的老人,可诸位别忘了,太后才是先帝的生母。” 周围蓦地安静了下来,魏昌宏面无表情地道:“先帝便是要给新帝留人,也绝不会越过太后。” 魏昌宏一语中的。 便是依照他们所言,那周瑛当真是先帝的救命恩人。 可哪个正常人,会在救命恩人与亲生母亲中,选择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恩人? 当然,其实朝中许多官员都清楚。 先帝登基后,已逐渐与太后离心,到了后期,关系更是降至冰点。 据闻先帝驾崩之前,便曾有数月拒绝与太后会面。 可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亲生母子,就算关系再如何恶化,先帝也不该越过太后,将所有重要的东西都留给周瑛才是。 周瑛又算什么? 殿上骤然安静了下来。 王瑞平皱下了眉头,神色难看。 他并不觉得这么多事情,这么多人都是受了周瑛的蛊惑。 魏家这般得寸进尺,魏太后更是完全偏向于魏家,先帝弥留之际,不想要祁氏江山断绝于他的手中,而将东西和人手全交到周瑛手上,在他看来,亦是合理的。 但此事坏就坏在,魏太后与先帝的母子关系,让魏家天然占据了优势。 他们没有办法去辩驳,说恩情高于母子亲情之类的话,更是荒谬绝伦。 魏家大抵也是清楚,在这一点上,谁都越不过魏太后去,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大殿之上安静了下来,王瑞平等人神色略显难看,显然是一时没想到辨证之法。 魏昌宏冷笑道:“若以此来推断,洪明和尹骸都算不得无辜。” 他转过身,看向了殿上,轻声道:“臣以为,应当将此二人押入刑部天牢,与郑奇明一起审讯。” 昨日青云寺传讯来时,魏昌宏被其他的事情绊住,并没有和魏太后一并前去,才让这些人钻了空子。 若他昨日在场,便该立时让人扣下尹骸和洪明。 这般情况,便是将人拿下,周瑛又能如何? 凭借着她手里的那点人马,还敢与成千上万的京畿营将士抗衡不成? 至于朝堂上其他人的想法。 魏昌宏从来就没有在意过。 他日他若真的大权在握了,自会将这些人统统拿下。 魏家的地界上,便不该存在了留有异心的人。 若有人生出异心,无论他是谁,都该死。 这番话一出,朝野震怒。 王瑞平一张脸都黑了,扣押了郑老不够,魏昌宏竟是连洪明都不放过。 洪明年纪比之郑奇明还要大,这把年纪如何扛得住刑部的严刑拷打? 他这哪里是要将洪明等人押入天牢,分明就是想要他们的性命! 群情激愤中,有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人,缓步走了出来。 在对方出列的一瞬间,魏昌宏脸上的表情瞬间冷凝了下来。 自誉王被废后,寻常在朝上根本不发言的裴济西,头一次走到了所有朝臣的面前。 他神色冷沉,目光深邃,开口便道:“魏大人的言下之意,是说在先帝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不该盖过太后去,是吗?” 满朝俱静。 这便是施元夕前日和裴济西交易的内容。 她清楚地知道,他们目前在朝上不占据任何的优势。 她还没有入仕,而能在朝上开口说话的郑奇明,如今身在狱中。 虽说她有信心能够说服了王瑞平等人,可这件事情上,魏家有天然的优势。 从前先帝和魏家、周瑛那些旧事,周瑛没有跟她提及过。 施元夕猜测,只怕这里边的纠葛太深,便与周瑛口中的宫中隐秘有关。 魏家因为忌惮这件事情外泄,而迟迟没有对周瑛下手,便代表着此事关系重大。 而这等隐秘之事,便是周瑛告知了她,很明显也是不能出现在了朝堂当中的。 时机还没有成熟,周瑛现在隐而不发,必然有她的理由。 施元夕要做的,就是在魏家掏出这个理由时,正面回击回去。 放眼整个朝堂上,能有底气说出这番话,且还能叫魏昌宏忌惮的人并不多。 也就徐京何、谢郁维和裴济西三方罢了。 三方势力中,谢郁维是第一个被踢出局的,他身后有江太妃,不管出于何等理由,他都不会出手相帮。 第67章 必定出自兵部 周瑛既是这么费尽心思地想回来,那便让她回来。 此前就是将她放出宫去,才让她在背地里谋划了这么多事情,甚至还跟镇北军勾结在了一块! 魏太后神色难看非常,其他的事情,其他的官员,魏家都可以不在乎,可镇北军关乎到了京城兵权,他们不得不防。 到得如今,将人放在了眼皮子底下监管着,或许会更好。 ……何况,她也不一定能有命活着回来。 而对魏昌宏来说,现如今不只是要防范着镇北军,还有个徐京何在一旁虎视眈眈。 在他往镇北侯府内安插了眼线的情况下,周瑛都能与裴济西搭上线。 那镇北军到底还算得上是能够控制,若再加上徐京何…… 周瑛和魏家的事情,与徐京何无关,他本可以袖手旁观,却偏偏选择在此时站了出来。 这等异常的举动,魏昌宏不得不防。 七万镇北军若再加上了徐京何身后的江南水军,后果将难以想象! 那边,青云寺中。 施元夕从昨日过来后就没有离开,留宿在了寺中。 魏太后的人手撤了以后,她便让陶云将青云寺的住持找了过来,替周瑛医治。 周瑛被迫喝了这么多年的毒药,身体羸弱至极。 喝下住持配下的药以后,也没有立即清醒过来。 这些时日施元夕也没有休息好,陶云让她先去休息,自己在周瑛的身旁守着。 她对周瑛的身体格外了解,半夜里,周瑛果然发起了高热。 陶云将住持唤醒,为她扎针施药,一直忙活到了天亮时分,高热才退了下去。 施元夕醒来时,只听底下的人说周瑛清醒了。 她便起身,到周瑛所住的那间禅房内看她。 周瑛大病初愈,脸色苍白,精神倒是很不错。 他们两人说话时,外边守着的尹骸快步进来,低声道:“边疆的人传回了消息。” 施元夕微顿。 早在她离开兵部之前,兵部就已经着手准备,将造好的兵器送往边疆。 她此前曾经派人传信给了边疆的王溪王将军,让他注意一下送去的兵器数量。 京城距离边疆距离很远,一来一回耗费了不少的时间,消息一直到了今日,才传回了京中。 “正好。”施元夕转头看向了周瑛:“朝中我已做下了安排,不出意外的话,您应当能够在三日之内回到宫中。” 表面上他们跟裴济西的联合,势必会引起魏家的警觉。 不论出于什么理由,魏家应当都会同意接回周瑛。 “只是魏家把控着宫中侍卫,对您而言,如今的宫中也是龙潭虎穴。” “我这边的事情已经了结,便让尹骸与您一并,回到宫中。” 尹骸能够回去,是因为天子亲卫这个身份,他还手持宫中侍卫的令牌,这是魏家无法阻止的。 只是除了尹骸以外,大约便只有影七、影十一等六七个曾在宫中任职过的侍卫能跟着周瑛回去。 这个数量和宫中侍卫相比,差距甚远。 但短期来说,也只能如此。 起码有人在身边,可以暂时保障了周瑛的安全。 周瑛闻言,轻点头。 “其他的人能否入驻宫中,就得要看这一道消息了。”施元夕抬头,看向尹骸:“如何,数量可能对得上?” 她留心过兵部所造出的东西,心中大约有个数。 若送到了边疆的东西,少于这个数,那便是有人私藏了重要武器。 尹骸的脸色却并不好看,他沉声道:“因着改制火铳是重要武器,东西都送到了严广海那边,王将军很难接近。” “后面找寻了多次机会,才打探到了拿到的火铳及子弹数量。” “核对以后,发现与您所给出的数量是差不多吻合的。” 施元夕微顿。 看来,在几次被边疆的事情影响到了朝中布局后,魏昌宏也转变了思路。 不管他心底是何等想法,至少在表面上,必定是不会将东西克扣下来了。 尹骸道:“不过,听严广海手底下的人说,这批改制火铳运往边疆的途中,运送的官兵遭遇了三次截杀。” “为了护住所有的东西,官兵也用了改制火铳,整体有所消耗。” 施元夕道:“他们是为了护住重要的武器,这般行为,不止无罪,且还有功。” 尹骸轻点头:“是,王将军也是这个意思。” 他停顿片刻后道:“不过严广海将东西看得很严,迄今为止,王将军也没有亲眼看到这批东西,便也不清楚子弹上是否刻有大梁的官印了。” 周瑛喝了口温水润了润嗓子,闻言道:“魏昌宏既是已经送了对等数量的子弹过去,便不会在这等事情上出现纰漏。” “送往边疆的那一批子弹上,必定具备官印。” 施元夕也是这个意思。 不过…… 她眼眸微闪,轻声道:“改制火铳这般重要的武器,魏昌宏不可能一点都不给自己留。” “他能将兵部造出的东西全送过去,就代表着……” 施元夕抬眸,目光冷沉了下来:“他的人制作火铳和子弹的进度,与兵部一致。” 也就是说,魏昌宏的人跟她一样,白天在兵部内工作,晚上又到了魏昌宏的手底下去将白日学到的,教给了别人。 施元夕能够在那段时间带出来了至少两名能制作子弹的工匠,那魏昌宏那边,应当也同样能做到。 就算是某些东西比她身边的人学得晚一些,慢一些,也没什么紧要。 因为哪怕再慢,有了兵部的人帮忙,魏昌宏手里的那批弹药,也会比朝中的第二批进展得快。 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时间才是最为重要的。 尤其是武器制造的时间,这将直接影响到了朝局的变动。 施元夕这边也是如此,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研制出来以前,在她身边的两位工匠,会带着其他人一起,先行制作普通改制火铳的弹药。 “这么说来,那魏昌宏的手里,有一批为数不少的弹药?”尹骸变了脸色。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院外传来了异响。 砰—— 当那个无比熟悉的声响,混合着一股浓郁的火药味,传到了房间后,在场的所有人,均是变了脸色。 周瑛神色冷沉了下来,将手里的瓷碗放回了桌上,冷声道:“看来,便是在朝上不得不应承下来,魏家也仍旧不想要让我回到了宫中。” 这和武器制造出来的那夜不同。 如今还是白日,且青云寺周遭虽说有着不少的寺庙,可到底地处偏僻。 比处在了那京城当中的县主府要好动手。 还不光如此。 砰! 又一声巨响传来,施元夕抬头,便看到这间厢房的窗户,被人用火铳直接打穿。 为了让周瑛和施元夕死在了这里,此次更是用出了改制火铳。 尹骸脸色难看非常,当即起身,准备出去迎敌。 施元夕却道:“你留守在了这边。” 周瑛是他们中间身体最弱的一个,也是最需要保护的人。 青云寺这厢房不知道建了多少年,寻常住着都成问题,如何能抗住这般强力的武器进攻? “护住周太妃!”施元夕当机立断地道:“影四、影七,你们退至厢房外边。” “是!”外边的影四影七两个人得令,瞬间后退到了厢房门口。 这等情况下,对方持有改制火铳,施元夕身上连个护甲都没有,自然不会轻易走出去涉险。 而除了他们厢房内的几人外,外边只有几个影卫。 都是从前在宫中有过明确身份,此次会跟随周瑛一并返回宫中的重要侍卫。 而对方…… 那隐匿在了屋顶上的影十一,只看了一眼,神色便彻底冷沉了下来。 他高声道:“刺客人数众多,至少有上百人!” 放眼一看,周遭一片全都是遮着面的刺客,且绝大部分都手持火铳,那黑漆漆的火铳,只看得人头皮发麻。 青云寺处在了山腰上。 寺庙背后是一片树林,树林深处就是悬崖。 这些刺客呈半包围状,将整个青云寺的所有出口封住,很明显是要将他们所有人都困死在了这边。 这等情况下,对青云寺里边的人来说,便近乎等于死局。 可厢房内,与周瑛一起退到了里屋的施元夕,神色却极其的冷静。 她也不是第一次和魏家打交道了,在清楚了魏昌宏和那顶上的魏太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她就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今日早朝,她透过了裴济西向魏家传递了一种他们达成共识的讯号。 如今这个时辰,早朝应该才刚刚结束。 青天白日里,魏家就往青云寺派出了这么多的刺客。 很明显,她这一步是踩中了魏家的命门! 刺客能够这么快就对他们动手,只怕是昨夜就已经埋伏在了青云寺 周围的。 只可惜,他们有所准备,施元夕也有。 青云寺虽说年久失修,但地方还算大,加上这里关押着周瑛,又很是破旧,平常香客也非常少。 这几日因为禁军将这里看管了起来,整个青云寺上下,都没了香客踪影。 昨日禁军从这边撤退以后,施元夕就安排了上百名影卫,从后山那片树林中,潜入了青云寺内。 她和魏家同时做出了安排,但他们的影卫明显更熟悉青云寺的地形。 在昨日天没黑以前,青云寺所有的厢房便都被影卫占据了。 第68章 所有官员 施元夕这番话一出,整个青云寺内气氛都变了。 周遭的朝臣的目光,纷纷落在了那些刺客所使用的火铳上。 其中又以兵部钱侍郎的神色最为难看,他上前一步,仔细查验了施元夕拆开的那个枪托。 借由着日光,将那细小的大梁官印看得是一清二楚。 钱侍郎面容发沉,当下又取了一把拆开来看,可得到的结果仍旧如此。 如此直白的证据出现在了面前,便是钱侍郎,也有一瞬慌了神。 跟他来的那些兵部官员,就更加失态了,有人甚至提出,想要检查那些天子亲卫所用的火铳,来证实此事与兵部无关。 施元夕见状,朝尹骸轻点了下头,尹骸上前,主动拿出了一把火铳,递交给了那钱侍郎检查。 旁边的施元夕沉声道:“此前学生离开兵部之前,曾反复提及,火铳是极危险的武器,轻易不得外泄。” “这般杀伤力强大使用又格外简单的武器,流落到了外边,只会影响到了大梁百姓的安全。” 她的话音刚落,那边的钱侍郎已经拆开了尹骸手里的那把火铳,将枪托展开以后,发觉其内侧也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印记。 可那个印记,却并非大梁官印,而是天子亲卫的徽记。 刚看到上边有印记时,还有人高兴了片刻,当瞧清楚了那个截然不同的印记后,整个兵部的官员,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铁证如山,这是他们再如何辩解,都无法遮盖过去的。 施元夕当初离开兵部前,可是连一张纸都没能带走,模具全都被留在了兵部。 如今外边出现了带大梁官印的武器,那就只能是兵部的官员所为。 魏昌宏目光阴冷,紧盯着施元夕,良久不语。 尹骸的身份已经披露,天子亲卫手持重要武器,是极为合理的事,天底下再重要的事情,都不能越过了皇帝去。 所以,他非但没有办法往他们头上安下私用武器的罪名,且还不能将施元夕如何。 ……更为主要的是。 魏昌宏阴沉沉的目光从整个青云寺内一一划过。 驻守在了这边的天子亲卫,也不过一百余人,人数甚至比不得他派出去的刺客。 可就这么点人,却几乎将他派出的所有刺客杀干净了。 就算是他们手中同样持有火铳,形势也未免过于一边倒。 那火铳可是只要打中,立即就可以让人皮开肉绽,痛苦至极的存在。 周瑛手底下的人,为何会能这么轻松地将刺客压制? 他静默了片刻后,目光落到了院落里的那些影卫身上的盔甲上。 这些盔甲瞧着是从前的天子亲卫所用的制式,可仔细一看,却又与普通的甲胄有着极大的差异。 那甲胄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光泽感。 有几人身上的甲胄,瞧着还坑坑洼洼的,有子弹穿透的痕迹,人却只受了些轻伤。 当着所有人的面,魏昌宏冷声道:“这天子亲卫的甲胄,怎么瞧着与寻常的不同?” 此言一出,在场的大批官员,皆是看向了院落里的影卫身上穿戴的甲胄。 裴济西站在了人群中,看着那些甲胄,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改制甲胄的价值,绝不低于改制火铳。 尤其是眼下。 甲胄的改制方式比起火铳要简单,而制作火铳的流程太长,在这个时间内,他们早已改好了甲胄。 那么这等情况下,魏昌宏就算是造出了大批的火铳也没用。 其实不算是完全没用,这点上施元夕清楚。 受当前工艺影响,甲胄没办法精准防卫住面部。 现在是火铳刚刚面世,使用火铳的人没有经过特殊训练,把控不好射击的角度。 等到日后成立了专门的火铳队,再进行专向训练后,火铳仍旧具备一定优势。 但要达到枪枪爆头的程度,除非天赋异禀,否则没有个多年训练,是极难做到的。 而且施元夕已经在进行第二版改制盔甲的研制,第二版所增加的,就是更为全面的防弹头盔。 培养一个神枪手需要很久,她研制头盔却用不到那么长的时间。 无数目光注视下,施元夕平静地道:“天子亲卫的甲胄,是先帝亲自下令进行改制的。” “自然与旁人的不同。” 话虽如此,可在场的人心中都清楚,这甲胄能出现了这么了得的效果,必定跟施元夕有着莫大的关系。 然而。 她再不像是此前那般,乖顺地将东西双手奉上。 盔甲穿戴在了天子亲卫的身上,除了皇帝,谁能让他们卸下甲胄? 魏昌宏没能找到施元夕锻造武器和甲胄的人手,光从肉眼来看,他也没有证据说,这东西出自于施元夕之手。 更主要的是……施元夕将一切归功于先帝,自己并不邀功。 这等情况下,他连让施元夕交出甲胄设计图的理由都没有。 这是先帝改制的东西,施元夕怎么会有设计图呢? 他们二人没说几句话,可个中深意和各自的态度,都表达得异常明确。 在魏昌宏阴鸷冷沉的目光注视下,施元夕甚至往前一步,走到了那徐京何的面前,缓声道: “周太妃是皇上生母,对大梁至关重要,却有人不惜动用了刚刚研制成功的武器,也要到这青云寺内刺杀周太妃。” “事关重大,又涉及到了目前朝中最重要的武器,还请徐大人,势必要给太妃一个明确的交代。” 徐京何淡声道:“还请太妃放心。” 施元夕已经亲手将刀子递了出去,至于徐京何要怎么做,便是他的事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今日出了这么一桩事以后,周瑛更没有留在青云寺的理由。 魏太后不想要给她太大的排场,却在机缘巧合下,让一众朝中重臣,亲自将她送到了宫内。 周瑛临入宫前,施元夕又以此次遭遇刺杀为由,往周瑛的身边放了一队天子亲卫。 本来具有身份能够进入宫中的,拢共也就八人。 但眼下这个情况,他们有着正当的理由。 尹骸态度强硬,无论如何,也要调度一个小队进入宫中。 一个小队,大概也就二三十人,跟宫中几百侍卫是比不了的。 但和周瑛孤身一人进入宫中相比,情况已经好了许多。 只要她身边有人,就不用太过担心她的安危。 她到底是皇帝的生母,魏太后没有明确的理由,明面上是不能对她做些什么的。 至于背地里的阴招,便得要靠周瑛自己了。 那魏忠守在了宫门外,本就是想让周瑛独自进宫。 可尹骸掏出了天子亲令,他一个奴才,亦是不得不从。 只是入宫前,要求所有的侍卫卸下火铳。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火铳这样的武器,就算是殿前侍卫,亦是不能带入宫中。” 对此,施元夕倒也没有坚持。 宫规如此,他们的人不能携带,同样的,宫里其他的侍卫也一样不能使用。 火铳是具备远距离击杀能力的武器,宫里的人都惜命,如何会让这种东西出现在宫中? 不光如此,尹骸等人身上的甲胄,如今都属于宫外之物,即便有着先帝的名号在前,他们到底也是从宫外进入。 魏家要求他们卸掉盔甲,方才能够进入宫中。 没有火铳,自然也不需要甲胄。 这套甲胄的份量不轻,像尹骸等身手极佳的人,反倒会受甲胄禁锢,导致行动不便。 是以,他们也按照宫规要求,卸下了甲胄。 其余东西上,则完全按照宫中规制来办。 从头到尾,施元夕都只做了一件事。 那就是让影卫将尹骸他们卸下来的甲胄和火铳保管起来,直接送回县主府内封存。 那夜三波刺客围剿县主府时,施元夕并没有安置魏家安插进县主府的眼线。 那几个人显然是提前收到了消息,在动手之前就已经失去了踪迹。 如今施元夕平安无事,那些人也没了借口重返县主府。 施元夕便顺理成章地,直接将今日在青云寺露过面的所有影卫,尽数安排到了她的府上。 影卫直接过了明路不说,在尹骸离开后,她身边也同样有人保护。 今日青云寺的事情以后,短时间内,应当也不会有人对她下手了。 上百名手持火铳的刺客都不能杀了她,再想要动她,便只能动用军队了。 周瑛离开以前,将大部分的钱留给了施元夕。 施元夕索性将县主府旁边的宅院也买了下来,用来安置这么多的影卫,顺便进行下边的部署。 当夜,接了尹骸班的影十三,将所有消息汇报给了施元夕: “今日娘娘入宫后,魏家调动了整个京城的巡逻将士,还有大批的顺天府官兵。”影十三沉声道:“入夜之前,大批官兵离开了京城,在青云寺附近大肆翻找。” “动静很大,此前我等藏身的天云寺,眼下已经被查封了。” 今日之后,魏家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必定会有所动作。 对于此事,施元夕倒并不意外。 影十三问:“魏家这是想要将余下的影卫一网打尽?” 施元夕摇头道:“影卫有着天子亲卫之名,魏家师出无名,就算是将所有人搜罗出来,也无法直接动手。” 更何况,影卫的人手并不算多,但总的加起来也有几千人。 这么大批量的人手,京城也好,京郊也罢,都没有妥善的藏身之处。 第69章 请祭酒准许 书院这等地方,在评分一事上产生纠纷,是格外正常的事情。 可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个学子将事情闹到了大理寺去。 且她一开口便是要控告所有阅卷的官员。 莫说是周遭围观的百姓,便是大理寺的官员也吃了一惊。 如今这个局面下,无人会敢慢待施元夕。 梁皓处事也不比京中其他官员,当下,梁皓立即命人开了大理寺的门,随后传了国子监的官员,入堂审问。 施元夕敲了大理寺的伸冤鼓,状告国子监官员一事,当即在整个京城内闹翻了天。 国子监官员被叫到了堂下时,还有些不可置信,其中一位年纪较大的老学正,更是当堂发了火: “胡闹!”施元夕抬眸,扫了眼那位说话的学正。 本次负责批阅她考卷的几个学正,都不是她所熟悉的齐学正、邱学正等人。 而是另几位与她并不相熟的学正。 其中,这位胡学正在国子监内多年,学识渊博,胡学正一直以来所负责的都是甲二级和甲一级,所以此前和施元夕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除此以外,被宣入大理寺的,还有另外三名学正,都是此番批阅她考卷之人。 中间有两人,是徐京何走后才被调入了国子监中的。 有一位甚至还是施元夕考试时的监考官。 因此事已经闹大,所以国子监内的其他重要官员也一并来了。 此刻,卢祭酒神色亦是颇为复杂。 其实今日评分公布之前,他们内部也争论过了数次,他甚至亲自查阅过了施元夕的答卷。 但与四个阅卷的学正得出的结论一致,施元夕的总体评分低于乙末,甲三晋升甲二的考试本就极难,这般低的评分,是没有可能通过晋升考试的。 这般情况之下,便只能认为是施元夕发挥失常了。 只是没想到,施元夕竟会毫不犹豫地将事情闹大,且直指整个国子监。 “简直荒谬!”胡学正怒不可遏,指着施元夕高声道:“你以为国子监是什么地方?” “每次阅卷,都必须要有四名学正同时在场,且给出评分以后,还需要经过其他人的审核。” “分明是你学识不佳,如今你倒好,是打算将所有的国子监学正都告上公堂不成?” 似胡学正这样的老学究,其本身就对女子进入国子监这事有偏见,加上甲二级往上都是由他来进行教授。 他可不管施元夕有着什么样的能耐,她背后有着什么样的人。 考不好就是考不好,想要靠着这一份不合格的答卷进入甲二级,那便是痴人说梦! “是啊。”胡学正身侧的另一名王姓学正沉声道:“国子监成立了这么久,从未听说过有学子自己考不好,怪罪到了阅卷学正的身上来的。” “你也算是独一份了。” 施元夕看了他一眼,此人也是当日的监考官。 “祭酒,找到了施元夕的答卷。”他们说话时,有国子监的官员匆匆赶来。 一并送来的,还有本次晋升考试的试题,及施元夕那份封存在了国子监的答卷。 这次晋升考试就她一个考生,东西找起来非常方便。 东西呈递到了堂上,梁皓并没有立即查看,而是定声道:“考卷的评判上,我比不得各位学正。” “但既是有学子对这个评分提出了异议,评分也需要得到印证。” “我已差人至礼部,请了礼部中的朱大人亲自过来评分。” “还请各位在堂下等候。” 梁皓做事周全,似是学生评分这样的纠纷,也犯不着闹到了礼部尚书那边去,而目前礼部有两位侍郎,其中一位还是施元夕的大伯。 这等敏感的节点上,他便让人规避了施致远,而是去请了另外一位朱侍郎。 让他来亲自为施元夕阅卷。 只是没想到,他所派遣的人到了礼部以后,所请来的人还不只是朱侍郎,王瑞平也一起来了。 科考已经结束,礼部现下较为清闲,王瑞平刚到了府衙就听到了这件事,他本来就觉得此事奇怪,见得大理寺的官员来请人,便索性跟着他们一同去了一趟。 等他们抵达大理寺时,门口已经挤满了许多来凑热闹的学子和百姓。 涉及评分作假这样的事,在学子间可是极大的事情,王瑞平见状,便和朱侍郎从侧门进了大理寺中。 梁皓早已派人候在了一旁,他们一来,便让他们先看施元夕的答卷。 时间紧迫,没办法一一细看,王瑞平便挑选了主要的策论、经史之流的答卷细看了眼。 这一看,他便皱下了眉头。 别的不说,光是这篇策论,就写得实在是差强人意。 说乙末其实都算好听的了,若是让他来评分的话,这篇策论,恐怕只能得个丙等评分。 再看其他的答卷,绝大部分都比他手里的这份策论要好,但也犯下了不少的错误。 这般来看的话,似乎确实是施元夕发挥失常导致。 大堂内很是安静,王瑞平放下了手中的答卷,沉声道:“只从答卷上来看,国子监给出的评分是合理的。”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 “难不成真的是她自己没考好,又接受不了要重读一年甲三的结果,才闹了这么一出的?” “礼部的王大人都确认过了,评分肯定没错。” 外边围观的学子们议论纷纷,王恒之和李谓二人对视了眼,神色异常难看。 如若真的是施元夕发挥失常,她还将此事闹到了大理寺来。 那么此番之后,别说是继续回到甲三级重读一年了,这国子监中,只怕是没了她的立足之地。 按照国子监的规则,她会被直接退学的。 周遭一片嘈杂,无数视线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施元夕却在此刻抬头,神色镇定地道:“可否能让学生看一下答卷?” 梁皓微顿,倒也没有为难她,只将那一份国子监呈递的答卷,递到了她的跟前。 在许多人的眼里,她这便是不死心了。 胡学正脸色难看,而那位此前言之凿凿的王学正,神色却有几分游移。 那答卷刚拿在了手里,不过片刻,施元夕便沉下了面容,直接道:“这不是我的答卷。” 堂内所有人俱是一惊。 那胡学正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施元夕抬头,目光扫过了在场的国子监官员,冷声道:“有人替换了我的答卷,换了一份不合格的答卷上来。” “且为了能够以假乱真,还特地模仿了我的笔迹。” 她入国子监这么久,所写过的文章众多,想要找到她亲笔所写的东西照着仿写,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为了能够断掉她的仕途,对方可真是煞费苦心。 知晓买通所有国子监学正压低她的评分不容易,便直接安排人替换了她的答卷。 这份假答卷很明显还是考量过的,她此前一直都成绩出众,若换了一份狗屁不通的,难免引来他人的怀疑。 而面前这一份,不仅经过了详细的计算,且还极其清楚她的优势,像算学之类的答卷,评分都较高。 最差的,便是策论了。 这种程度,是又能让她无法通过考试,且还不会引起大面积怀疑,甚至在发觉以后,还能让她辩无可辩。 果然,她这番话说出口后,那胡学正第一个绷不住面色,沉声道:“你简直是在胡言乱语!” “这等荒谬绝伦的话,你自己听了能信吗?你怎么不说是有人夺舍了你的脑子,才让你写出这么一份答卷来的?” 听着确实荒谬。 怎么会有人为了让她倒霉,耗费这么大的功夫呢? 可这个话落在了王瑞平的耳中,却让他变了神色。 朝中局面如此,施元夕占据了尤其重的份量,此前是那些人没把她放在了眼里,如今既是知晓她的能耐,那便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刺杀不成,便在她的学业上下了手。 且还做了一个这样的死局。 ……这等情况下,因为笔迹相同,施元夕甚至没办法自证。 退一万步来说,便是她自证成功。 她原本的考卷也必定被人给处理了,在没有了考卷的情况下,她仍旧没办法晋升成功。 这是要将她困死在原地。 同样对上了朝上局面的梁皓,亦是神色难看。 他微顿,看向施元夕:“你可有什么证据?” 胡学正嗤笑不已,若非面前的人是大理寺卿,他都要以为对方是疯了。 可不是吗,眼下只有疯子才会相信施元夕所说的话。 “启禀大人,学生有。”出乎意料的是,施元夕竟是直接道: “国子监的齐学正、邱学正可为学生作证。”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谁?学正为她作证? 所有人皆是诧异地看向了被施元夕提及的两位学正。 齐学正和邱学正二人亦是神色复杂。 齐学正微顿后,直接上前一步道:“是。” 施元夕这场晋升考试时,朝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他和邱学正有些担心会影响到了她的状态,便曾亲自去看过她考试。 那考场中的监考官是轮换的,他们二人去的那天,施元夕考的是算学。 施元夕考完交上答卷后,齐学正还亲眼看过了她的答卷。 确认她状态良好,并未受到过多的影响后,才离开了考场。 徐京何离开后,齐学正有望提拔为下一任的司业,如今是暂代司业一职,所以他不定时在考场中视察,巡视都是很正常的事。 第70章 晋升甲一 她的意思是,跳过甲二级,直接晋升甲一? 这个消息一出,不说是国子监了,是在整个京城都掀起了一股热浪。 不说这件事情能不能成,光是她能有胆色提出来,便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 那可是甲一。 甲一所代表着的,就是整个大梁最高的学识水平! 她连甲二的讲堂都没有进去过,如今就想要直接参与晋升甲一的考试,这般行为,都不知道该称之为勇敢,还是莽撞了。 一时间,京城之中沸沸扬扬,都是关于施元夕的传闻。 别的不说,她在大理寺的堂上,能够直接站出来指认两个学正,这一点上还是得到了许多人的钦佩的。 只是甲一的难度实在是过高,莫说是考过了,将试题摆在了寻常人的面前,怕是都难以读懂。 而晋升甲一,按照国子监的要求,是至少要能达到了甲优评分。 甲等院其他试题的难度水准下,想要达到甲优都不容易,更何况是这难度最高的试题。 这份试题拿出来,不说学子了,怕是国子监的学正中,能顺利考过的人也不多。 这等高难度的试题,都是由国子监内最优秀的学正,联合礼部官员,及朝中的能臣,综合在了一起出具的题目。 有些试题不只是难,而且还格外偏门。 不说讲堂上有没有讲述过了,许多学子只怕连听都没有听过。 施元夕参考过多次晋升考试,每一次考试她都有认真做好总结。 对国子监的出题模式,也算得上是有所了解的了。 就目前来说,她想要直接晋升甲一,其实也是比较勉强的。 尤其是她进入国子监学习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加起来都不足一年的情况下,想要直接通过这个考试并不容易。 原本她的打算,也是开学日以后,进入甲二级好好学习,再考虑再次晋升的事情。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而这次的机会,对她来说又实在是难得。 国子监没有跳级一说,她能那么快地晋升上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中间有一次,其实还是沾了科举的光。 这等情况下,想要在更快的时间内从国子监毕业,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但这次是国子监内部出现了纰漏,她的答卷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回来的。 就算是王、胡二人伏了法,也无法弥补她的损失。 国子监监管不力,又恰好有一套空缺的题目。 这么好的机会,不尝试一次,未免太过可惜。 ……况且虽然题目难,达标的条件高,但对她来说,最大的难点其实还是策论。 而策论这种东西,其实本质上属于文科上面的见解类,这个类型是区别于理科上的难题的。 不是说不难,而是难度的阈值上是有一个上限的。 施元夕做过晋升甲二的题目,在她看来,甲二级的策论已经差不多到顶了,再往上的话,会触及到了很多不该提及的东西。 比方说皇权及统治者,这些东西在当前大梁的文化环境下,是远没有现代宽松的。 所以她隐隐猜测,晋升甲一的试题难度,只怕多半集中在了其他学科上,策论一项,估计会和甲二级差不多。 如若是这样的话,那对她来说,还真是个好机会。 其他的不说,她拜入林大儒门下后,每日勤学苦练,长进了不少。 而其他项目上,比如算学,她在现代所学的内容,要远高于大梁。 要学习武器制造,本就需要一定的数学功底,这个学科上,她几乎不用操心。 另外几项稍微麻烦些,也远不如算学有把握。 但她进入国子监后,一直都没放弃过学习,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将国子监内的藏书都看了大半。 虽说这样的阅读量,也不一定能让她顺利考过甲一。 但无论如何,她都想要试一试。 失败了也没关系,最多就是回到甲三级再读一年。 若是成功了…… 根据国子监的规则,甲一学子,可以随时从国子监内结业离开。 也就是说,她会直接拥有进入朝堂的机会。 这个机会她等待了许久,如今摆在了面前,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让其从手中白白溜走才是。 只是施元夕也清楚,这到底是不符合规则的跳级考试,国子监不一定会同意。 就算国子监同意了,朝上也必定会有意见。 和她猜测的一样。 次日早朝,卢祭酒便在朝上提及了她越级考试的事。 不出意料的,引来了许多朝臣的反对。 “她连甲二级都没有考过,怎可越过甲二直接考入甲一?若人人都像是她这般,国子监还不乱套了?” “正是,她还是个女子,如何能够纵容一个女子这般胡作非为?” 眼下周瑛才刚刚回宫,手底下的都是些老臣,还没有在眼下的朝堂中,建立起足够的声望。 施元夕手里的东西,也在之前数次的交锋中,尽数都交易了出去。 倒是还留下了最后一条路。 那就是魏家的手里没有那防弹甲胄。 如果这个时候掏出甲胄设计图和魏家交易,说不定能够达成。 但是施元夕争分夺秒将东西赶制出来,本就是想要用来限制魏家的,如果将东西交易给了魏家,等于她做下的努力全都白费。 加上魏家秉性,施元夕如今也算是清楚了。 便是真舍弃了目前占据的优势与其交易,对方也必定不会让她称心如意,还会另外想方设法来阻拦她向上晋升。 这样一来,就是真的得不偿失了。 先帝那道遗诏,被魏家拦截在了刑部,没有真正得到了认可。 郑奇明虽然回到了朝上,但他到底没有手握实权。 这等情况下,好像就算是施元夕想要抓住这个机会,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能。 朝上吵了几日后,卢祭酒在国子监内见过施元夕一面。 大致的意思,是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越级参与考试的事,只怕不一定能够成功。 施元夕应了,回去以后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仿佛已经认命。 此番不参与甲一晋升考试,她又没有评分,只能回到甲三继续就读,等待下一次参与晋升考试的机会。 这窜起的小小火苗,好像轻而易举地就被人给浇灭了。 京中吵闹了几日,眼看着没有下文,原本关注的人也渐渐熄了心思。 可谁都没有想到,在这等情况下,朝中出现了一件大事。 这件事情,和朝堂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从边疆传过来的。 清晨一早,边疆急报送往京城。 朝堂上的朝臣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急匆匆从边疆赶来的将士,便直接道出了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大梁前线,一支千人小队,在侧面迎击北越的几万将士时,击杀了北越大军中一位重要的将领,生擒了对方的三位副将,将原本气势汹汹的北越大军,直接往外击退了上百里! 消息一出,朝野皆惊。 在此之前,虽说朝上没有明说,可其实所有人都清楚,边疆战事并不乐观。 几次的碰撞中,大梁都是险胜。 北越那边越战越勇,前边的一个月中,大梁就败退了两三次。 局面之所以还算稳固,皆是因为大梁兵马人数高于对方。 但若是这么僵持下去,这些优势会逐步减弱,届时想要维持住局面,便只能再次调遣大军奔赴边疆。 而一旦陷入这种局面,便是苦战了。 大梁朝堂本就混乱,若边疆还陷入苦战,只怕…… 大家心底都不是很乐观。 哪知,败退的消息还没有过去多久,就出现了如此巨大的转机。 朝堂之上,有官员惊声道:“消息确定无误吗?千人小队!?” 这消息听着简直有些不真实。 那来势汹汹的北越,竟然被一个千人小队劝退了上百里。 若非是边疆将士亲自来报,都要以为他们这是在说评书了! “回禀大人,消息无误。”那将士神色激动,高声道:“击退北越的千人小队,乃是此番配备了新武器的火铳队!” 满朝哗然。 那由施元夕亲自改造,送往边疆的火铳,当真在战场上发挥了极致功效! 率领火铳队的将士,是从军中选拔出来的,他们这支小队,靠着改制火铳,在战场上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击杀到了敌军阵型前方。 其中,火铳队里有一名将士名叫路星奕。 他的火铳命中率高得吓人,而且骁勇善战,人又格外勇猛。 小队如同一柄尖刀刺进去时,他冲在了最前方,在乱哄哄,周遭一片混乱的战场上,一枪击中了那敌方将领的头颅! 那位声名赫赫的北越将领,当场毙命! 将领一死,军队陷入了混乱。 大梁这边乘胜追击,方才将敌军驱逐了上百里,几乎都要彻底退回北越边境线内了。 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主要还是因为大梁这边出其不意,那支火铳小队所到之处,杀得片甲不留。 北越那边不清楚大梁配备了多少这种强悍的武器,便只能够暂时避其锋芒。 这一仗赢得这么漂亮的根本原因,在于路星奕,在于火铳小队,更在于……火铳本身。 也就是说,击退北越上百里,施元夕功不可没。 这场胜利,本身就建立在了那强悍不讲道理的武器之上! 路星奕是英雄,制造这等了不起武器的人,同样也是! 火铳小队重挫敌军之事一出,施元夕不可避免地被再次提及。 第71章 捏造证据 施元夕越级晋升甲一的事情,犹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国子监。 入国子监不到一年,女学子,越级晋升。 这几件事情里随便一件,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就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竟是全部集中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甲等院中,所有听到消息的学子,心下都尤其震撼。 不说甲一级,甲二级都是许多人此生都越不过去的一座大山,施元夕在诸多压力施加,此前还耗费了过多时间和精力去制造武器的情况下,仍旧考入了甲一。 这都不只是学识出众了,同为国子监的学子,只有他们心中最为清楚,以女子之身走到了这一步,所需要的,还有极为强大的意志力。 此前因为她曾破格得到了晋升,院中还有不少人对她颇有意见。 可到得今日,当那张赤金为底,仅写着施元夕一个人名字的告示被张贴在了国子监最为瞩目的地方时。 纵有再多的想法,这些个国子监的学子也不得不承认,施元夕确有大才。 大梁建朝这么多年,国子监从大梁建朝后便一直存在,这一百多年中,能考至甲一的人也并不多。 更别说她是一个女子了。 十年寒窗苦读,他们太过清楚这个中辛酸。 施元夕所付出的,只会更多。 甲等院中,只要是跟她一个讲堂的人,都看到过她日日苦读的场景。 “……能走到了今日这般高度,也算是没有辜负她的努力了。” 今日同样回到了国子监中的周淮扬,与甲三级的一位同窗在讲堂外边叙话。 这位在周淮扬的印象中,品学兼优,才华出众的同窗,静默许久后,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施元夕在甲三级时,大考评分比他们二人都要低。 而今却是一跃从甲三考入了甲一。 同窗神色复杂,轻声感慨后,将手中的东西交予他:“这些都是你的东西,你清点一下,可有遗漏?” 周淮扬已顺利通过了结业考试,今日回来,便是来拜别师长的。 只是眼下的国子监太过热闹,所有的人都沉浸在了这个惊雷般的消息中,他去到了国子监议事处,也没找到齐学正,便来了讲堂外。 他身后跟着的小厮接过了同窗递来的东西,周淮扬轻垂眼眸,在这人声鼎沸,无数人热血沸腾的情况下,神色中带了几分怅惘。 他所在的周家,如今在朝上已经日益没落,若不是有他母亲与谢府上的关系,京中没几个人能看得起周家。 所以从他有意识开始,所有人告知他的,都是要尽快进入朝堂,成为谢郁维的左右手,才好帮助整个周家在京中站稳脚跟。 他身上承载的,是整个家族的希望。 他不能有自己的选择,也不能有自己的偏好,家族的利益父亲的想法,都要高于他自己。 可今时今日,站在了这闹哄哄的甲等院中,他是真的有些羡慕施元夕了。 施元夕的处境,远比他要糟糕。 可她仍旧一步一步,无比坚定地走到了自己所想要的位置上。 按照国子监及朝中的规定,甲一出身,在进入吏部候选后,她将优于所有的国子监生,甚至是新科进士,成为最快进入朝堂的人。 当初她入国子监时,曾有无数人嘲笑她不自量力,他们笃定她连甲等院都待不了几日,很快就会被赶出去,却没想到她竟然能走到了今天。 眼下别说是甲等院,她距离真正入仕,也就仅有一步之遥。 朝堂官场并非是空怀理想,或者能耐出众,便能一展拳脚的地方,可施元夕不同。 她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将家族、亲人还有长辈的想法全部都摒弃在外,只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自己的路。 她和路星奕一样,都是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的人。 那他呢? 周淮扬抬头,面上情绪复杂。 所有人的期待,那个在朝上声名赫赫的谢家,就是他此生唯一的选择吗? 同一时间,受到了极大触动的人,还有施雨烟。 前些时日,她已经从萧氏那边得知,这将是她在国子监内的最后几个月。 在这次大考前,萧氏会为她寻一门亲事。 她许是都不能参加下一次的大考,便得要提前回到了家中备嫁了。 而这样的事情,在国子监女院中,是尤其稀松平常的事。 她们在女院中就读,不过也是为了挣几分名声,在相看亲事时,占据些许的优势。 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她不过是在走一条无比正常又合乎常理的事。 而且萧氏是她的亲生母亲,在对待她的亲事上很是上心。 她的亲事,必定不会像是施元夕那样糟糕。 可是。 施雨烟抬头看向了远方。 那个当初在施家后院挣扎求生,小心翼翼的施元夕,却以他人想都不敢想的方式,成就了一番事业。 甲一。 国子监正统,顶尖学识出身。 谁都没有想到,昔日里那些与她有过纠葛,人人都说是她高攀的男人们,有遭一日,竟是要同她平起平坐了。 ……不只是平起平坐。 施元夕的第一门婚事,她如今的大姐夫姜浩,时至今日也不过只是礼部的一个小官。 这是她母亲心心念念的好婚事,是付诸了许多手段,才从施元夕手里抢过来的。 可如今,她大姐姐需要仰仗姜浩在朝上有所作为,才能换回一份体面,而施元夕…… 她的命运,被她牢牢地攥在了手里。 这份荣宠,这份体面,甚至是未来的一切,都将由她自己来谱写。 施雨烟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张帖子,这是萧氏给她寻到的好亲事,帖子上用金色的笔,写出了两个大字。 顾府。 是现任兵部尚书顾安仲家中的嫡次子。 她母亲因为这个事情,激动得连续好些时日都没有睡好。 然而,施雨烟在此刻却突然茅塞顿开。 顾府何等门楣,突然看上她,只怕所看中的也不是她这个人,而是他们与施元夕的关系。 这些人只需要稍微调查一下,便能知晓。 她是如今的施府中,唯一一个能够正常出入县主府的人。 这等可遇不可求的好婚事,竟也是因为施元夕得来。 施雨烟看了这张帖子许久,不知为何,她在此刻,陡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来。 她坐在安静昏暗的讲堂内,突然抬手,将手里的帖子撕得粉碎。 “小姐!?”她身边的丫鬟神色大变,抬手想要阻止她。 却见施雨烟大手一挥,看着漫天的碎屑,轻笑出声。 她起身,眼眸明亮地说:“走,去恭贺三姐姐。” 这次评分公布得比较晚,是因为审阅答卷的官员,反复确认了三次。 此番一旦确定施元夕通过考试,她的名字,将会直接出现在了吏部的候选名册中,也就是说,她可以直接入仕了。 这等情况下,他们不得不谨慎对待。 可不管审阅了多少次,施元夕的评分都没有产生变化。 她所有学科中发挥得最差的一门,也达到了甲优。 加上算学之流的学科更是斩获了全优评分,纵是有人在鸡蛋里挑骨头,这评分也不会发生任何的变动。 评分出来后,王瑞平还发出了感慨:“看来,朝上真的要出现一位女官了。” 不是前朝的那种宫中女官,也不是什么女史、女夫子之流。 而是正儿八经,能早朝,能参政,能影响朝局变动的大梁官员。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感慨才发出去没多久,翌日一早,朝堂上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施元夕刚刚晋升甲一,加上她一起,此番进入了吏部候选名册的国子监学生,共计有八人。 这八人里,也有这次结业的周淮扬。 这份候选名单还没来得及呈报到皇帝的面前,吏部的李侍郎,也就是李谓的父亲,便遭到了多方弹劾。 吏部主管官员晋升及地方官升迁等事,在朝中占据着尤其重要的位置。 此次事情闹起来,是因为地方上闹出了事,有官员在任地收刮民脂民膏,贪赃枉法,且还滥用职权,杀了许多预备来京中告状的良民。 事情披露以后,官员伏法。 刑部那边却查出这官员的升迁评述有问题,也就是说,吏部之中,有人给他开了后门行方便,收取了他进贡的大量钱财,才让他稳坐官位的同时,行事越发肆无忌惮。 而细查之后,发觉此人的升迁评述,皆是李侍郎加盖的印章。 且这人在朝中述职的流程,几乎都经过了李侍郎的手。 早朝之上,魏太后震怒。 直接下令,命人查抄李侍郎府中。 早朝还没有结束,抄家的人再次呈上了证据,说是在李侍郎府上查出了大批金银,且在其书房之中,查到了一份向李侍郎‘进奉’的名单。 这名单上,便有之前伏法的那位官员的名字,除此以外……还有施元夕的父亲施旭。 满朝哗然。 这般情况下,施元夕有着正统出身,且还没入朝就立下了大功,人人都清楚,她想要入仕,其实也就差一个契机而已。 而这个契机,往往只是皇帝的一句话。 如今周瑛回到宫中,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不难办到。 可在这个档口上,她父亲却牵涉进了行贿吏部官员的事情中去。 行贿乃是大罪,如若证实,她也必将会受到牵连。 第72章 状告三人 “这……”那姜侍郎反应过来,当即上前道:“启禀皇上,这些东西臣从未见到过!” 他满脸愤慨之色,高声道:“施大人为了给自己弟弟脱罪,竟是这般不管不顾!假冒朝中官印,假冒文书,你眼中还有王法吗?” 施致远冷笑:“姜大人才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自己批阅过的文书都能随意否认!这盖有官印的证据你说是假的,那么,下官是不是能说,你们从李侍郎府中搜罗出来的证据也是假的!?” 满朝皆惊。 姜侍郎否认重要证据,施致远便干脆说他们对李侍郎栽赃陷害,要否认,那就大家一起否认! “胡闹!”有官员怒声斥责道:“皇上面前,岂可这般胡言乱语,若一切证据都是假的,那国法何在?我大梁的律法威严又算得了什么!?” 殿上骤然安静下来。 王瑞平只觉可笑,这等话不应该拿来问他们,而是该用来问那魏昌宏才对! 眼下朝中这种局面,究竟是谁导致的? 气氛彻底冷了下来,姜侍郎和施致远两方对峙,谁也不愿意做出让步。 魏昌宏冷沉着面孔,将要开口,却见那一直立在了朝上,作壁上观,冷眼看着他们争论的吏部尚书,突然向前了一步。 “启禀皇上。”吏部尚书缓声道:“施大人给出的这些文书和证据,确实是出自姜侍郎之手。” 他这番话一出,朝上所有的魏家派系官员,皆是变了脸色。 施致远轻抬眸,想起昨日施元夕让影卫来传的话。 她说,叫他不要有任何的 顾虑,只管发作,必定会有人给他兜底。 当时施致远还不明白,她是从何处来的自信,如今却是看明白了。 此番事情,瞧着像是在惩治贪官污吏,可实际上就是吏部的内部之争。 已牵扯到了吏部的两位官员,吏部尚书便注定不能独善其身了。 不管是出于何等理由,谢家和吏部尚书都不会再放任这把火烧下去。 他手里这一份加盖印章的东西,不管那姜侍郎认还是不认,今日都必定会成为铁证! 姜侍郎脸色铁青,好半晌都没能回过了神来。 倒是边上的魏昌宏,神色冷冽,沉声道:“此前倒是不知,施大人与蒋大人竟是这般亲近。” 他口中的蒋大人,便是如今的吏部尚书。 他这话的意思,是指施致远和蒋尚书勾结,刻意构陷了姜侍郎。 蒋尚书闻言,面上神色不改,不慌不忙地道:“到底不比姜侍郎厉害,不光和刑部走得很近,还能轻易将吏部的重要文书交予刑部。” 蒋尚书说到了这里,抬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姜侍郎:“甚至在行事时,全然越过了下官。” “也不知姜侍郎此举,是越俎代庖呢,还是结党营私?” 那最后的四个字吐出来,整个朝堂当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论结党营私,肆意妄为,谁能够比得过魏家? 朝上气氛压抑,徐京何缓步从官员队列中走了出来,轻声道:“李侍郎一案,本就疑点重重。” 他目光冷冽,面上情绪寡淡,开口却道:“一个牵涉如此巨大的贪墨案,却无半点人证,唯一一份证词,还来自于已经伏法了的罪臣。” “做出这等事之人,想要的就是死无对证。”徐京何微顿了瞬,在这大殿上,直接抬眼与顶上的魏太后对视:“李侍郎若真这般只手遮天,伸手触及地方、京官,甚至连功臣之父都能随意差遣。” “此番案件又怎么可能被如此轻易地披露出来?”徐京何目光冷漠,扫向了殿中那些率先站出来,主张李侍郎有罪的臣子,讥声道:“他若这般了得,最该做的,便是先将诸位杀了灭口才是。” 满场俱静。 他这番话一出,整个朝野上下,不管有没有牵涉到了这件事情里的人,都猛地抬眼看向了他。 就听他毫不避讳,不带任何犹豫地道:“就像不久前青云寺里那桩事一般。” “出动大批死士和改制火铳,只求灭口。” “太后以为呢?” 如果说,施致远和蒋尚书等人还留有余地的话,徐京何便是直接撕破了这层窗户纸,将事情捅到了太后的跟前。 且开口提及的,就是那魏家反复想要镇压下去的青云寺刺杀一案。 说的是李侍郎,可他话里所提及的到底是谁,在场之人皆是心知肚明。 殿上的魏太后脸色阴沉,难看到了极点。 一个李侍郎,倒是将谢家、徐家都逼了出来,他们此时倒是尤其齐心。 她神色紧绷难看,良久过后,方才道:“既是都没有明确的证据,便打回重审!” “什么时候审清楚了,再什么时候拿出来说!” “是。”这话一出,刑部以赵觉为首的一众官员,慌忙应承了下来。 他们卑躬屈膝,徐京何却站得笔直。 他便这么挺直脊梁,看向上方,眸中颇带着几分讥诮,冷声道:“敢问太后,此案交由谁人来审?” “是有着贪墨受贿嫌疑,至今都没有洗清罪责的赵觉赵大人,还是同吏部牵扯不清的侍郎大人?” 此番话说出口,包括了谢郁维在内,都忍不住回头去看他。 整个朝野之上,大概只有徐京何,会这般不顾及所有,直接对魏家对峙。 顶上的魏太后讥声道:“你的意思是,这刑部之中,除你之外,就没有人有资格审理案子了是吗?” 徐京何面无表情地道:“是。” 太后怒极反笑,倏地站起了身来,隔着那道帘子,遥指着徐京何,高声道:“荒谬!” 随后愤而拂袖,直接转身离开了殿中。 谁都没想到,今日的早朝,竟会以这等方式结束。 更想不到的是,在魏太后离开后,今日早朝便本该结束了。 大殿喧闹,朝臣们一个头两个大,正欲离殿,就听得身后响起了一道脆生生的稚童嗓音: “既是如此,朕便将此番案件交予你。” 哗—— 无数人瞪大了双眼,看向了上首开口的小皇帝。 小皇帝眼中懵懂,龙椅后边的位置空荡荡的一片,他却在这等情况下,再次开口:“徐卿莫要辜负朕的期望才是。” 这是母妃让人告诉他的。 若有人在朝上,让魏太后、魏家不高兴了,那他就将对方所说的事情应承下来。 他听得茫然,却将这番话牢记在了心中。 魏家不是好人,魏太后也不是。 她总在宫里无人的时候,用指腹,轻一下重一下地掐着他身上的软肉。 他记得母妃交代给他的话。 不管遇到了什么事,他都得要忍耐下来,要乖巧听话,这样魏太后才不会折磨他。 大殿上乱哄哄的一片,周遭的朝臣,都在因为小皇帝简单的两句话,而沸腾不已。 徐京何神色平静,情绪冷淡地道:“臣遵旨。” 一夕之间,形式瞬间转换。 在场的朝臣心中已经翻起了滔天巨浪。 魏太后不在的情况下,小皇帝直接越过太后下了旨。 魏太后若在朝上,小皇帝这番话能不能成为旨意都还难说。 毕竟谁都清楚,明面上是垂帘听政,实际上却是太后掌权。 可魏家在这朝上肆无忌惮久了,没把朝臣放在眼里,甚至也没把小皇帝放在了心中。 魏太后也好,魏昌宏也罢,他们都默认了只要太后起身,那便是退朝,而直接忽略了座上小皇帝的存在。 哪知竟有这么一日。 她魏太后否决了的东西,小皇帝应了。 皇上金口玉言一开,徐京何当下就能直接收回刑部所有权柄。 这般场面,今日但凡换一个人都做不到。 朝上的官员都清楚,大权旁落,小皇帝并无实权。 他应下的事,也没几个人胆敢去做。 徐京何敢。 他身后有着整个大梁最为强劲的水师,身边还有夏莱这名猛将,此前只是受制于官位,以及师出无名。 今日小皇帝这一声应下,徐京何下了早朝,直接带着人,将整个刑部搬空。 不仅直接闯入天牢,带走了这几日遭受严刑拷打,苦不堪言的李侍郎,还直接带走了刑部官印。 有官印和小皇帝的口谕在身上,他顶上虽还有一个赵觉,却已经可以将对方完全架空。 且他行事果决不留任何余地,又有着侍郎头衔,那夏莱拎着巨斧直接将天牢大门劈开,刑部官员是半点都不敢阻拦。 施元夕收到消息时,徐京何已经下令,将她府邸周围的所有官兵撤走,他让夏莱去传的令,手持刑部令牌,若有不从者,直接当场斩杀。 逼不得已,这些官兵只能够暂时从施元夕的县主府中撤离。 施旭那件事情,人证物证俱在,他洗脱了罪名,便是朝中官兵,也没有监视施元夕的理由。 徐京何若不让人撤离,施元夕也会动手。 当天夜里,李谓也得到了释放。 他本就是国子监生,也算有功名在身,加上如今并没有进入朝堂,在王瑞平的保释下,才能得以暂时离开刑部之中。 施元夕让影卫将人接到了她的府中来。 也就几天时间,李谓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下巴上冒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着憔悴非常。 国子监内,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几乎一夜长大。 他静坐在了石桌旁边,人也变得尤为沉默,只安静地听着施元夕和王恒之商议着事情。 “喝口姜茶吧。”施元夕将张妈妈煮好的姜茶,往他的面前推了下,她刚有动作,面前形容憔悴的人,便直接抬起了头来,声色嘶哑地道:“还请你代为转达。” 第73章 意图谋反 距离上一次施元夕在大理寺门口,状告国子监官员一事,也才不过十几二十来日。 她就从到大理寺告官,变成了直接告御状。 所告官员,也从国子监的小官,到了影响整个朝野的大官。 这速度,比她在国子监内晋升得都要快。 而且以国子监生的身份,状告三名朝中大员,此等事情,纵观整个大梁历史,都未曾出现过。 可这等不畏强权的姿态,倒是极其符合寻常百姓心目当中的读书人的模样。 也真正做到了让她声名远扬。 施元夕再不是一个只会跟武器挂钩的名字,而代表了所有有能力,有担当,且极富胆色的国子监生。 一跃成为了整个大梁炙手可热的人物。 皇城门口,是容不得他人胡闹的。 今日这一出,所有参与之人,包含了李侍郎的弟子、李谓、施元夕都有可能受到了处罚。 其他人尚且还好说,他们都跟李侍郎有着莫大的关系,为李侍郎鸣不平倒也说得过去。 唯有施元夕,从头到尾,她和李侍郎都算不得相熟。 可她不仅站了出来,而且还承担了绝大部分的罪责,当了今日的领头人。 光这份气魄,就足以让周遭看热闹的许多读书人汗颜了。 今日若换了他们任何一个人站在了此处,未必会有施元夕这般果决。 宫内冲出来了大批侍卫,堵塞的人群被疏散开来,施元夕及那十几个和她一起请命的人,全部都被押入了宫中。 与之一起的,还有朝上所有的官员。 淮康帝以后,便很少会有人冲出来告御状了。 只因大梁有明确规定,凡告御状者,必先得要熬过三十仗的刑罚,才能面见圣上。 宫中刑罚不比外边,三十仗下去,不说施元夕是个女子,就是正常男人,只怕也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半身不遂。 人都快要被打死了,还如何去皇帝跟前告御状? 可施元夕不同。 她是国子监甲一级生。 因为甚少有人考至甲一级,是以许多人都不清楚,甲一级生,已经等同于朝廷官员,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身份,等同了官身。 见官员可不拜,可入宫廷,且能直接面圣。 这就意味着,施元夕今日就算是不通过这样的方式,她也是有资格见到皇帝的。 告御状前先受杖责的规矩,很明显不适合用于她的身上。 但人被带到了太极殿外后,魏太后端坐在了上首,冷眼俯视着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拖下去,重打。” 周遭的官员皆是变了神色。 因要亲自审理案件,议事殿作为朝堂议事之处,明显不适合做这样的事。 魏太后便将此番审理,放到了太极殿门口。 太极殿外,有着长长的宫阶,魏太后便坐在了最高处,太极殿的廊下。 两边官员林立,当下便有人站了出来,为施元夕求情。 “启禀太后,施元夕是甲一级生,按理,不该受此重罚。”卢祭酒沉声道。 有人冷笑:“她在宫门外煽动学子闹事,不该受罚?卢祭酒将皇家尊严置于何地!?” “臣以为,似施元夕今日这般行为,不仅该罚,且还应重罚,以儆效尤!” “不错,若人人都像是她这般,将宫门给堵了,那大梁威严何在?” “本宫竟不知,我大梁威严,竟是需要靠重责功臣来彰显了?”争执之际,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所有朝臣闻声抬头,这一眼,就看到病了好几日的小皇帝,被一宫装丽人牵着,缓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周瑛出现的一瞬间,施元夕轻勾起了唇角。 魏太后的脸色几乎是顷刻间就阴沉了下来,她抬头,冷眼扫向了宫中侍卫统领。 对方神色难看,当即跪了下去,低声道:“殿前侍卫多番阻拦,可周太妃却说……” “说圣上身子尚未好全,离不开她。” 周瑛若今日是自己独自一个人过来,那不论她说什么,都不可能这般轻易地走到太极殿外。 可偏偏她手里牵着皇帝。 皇帝就在跟前,宫中侍卫就不敢对她这个皇帝生母如何。 更何况……尹骸身穿金色甲胄,冷沉着面孔,腰间佩刀,半步不离地跟在了周瑛和小皇帝身后。 十几个天子亲卫一路护着他们母子。 施元夕又在前朝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宫中侍卫是不可能在这等场合,强制镇压皇帝和他生母的。 做出这等事来,同谋逆有什么区别? 他们无力阻拦,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周瑛第一次以这等形式,踏足朝堂。 和前些时日在青云寺时不同,周瑛面色红润了许多,她鲜少在人前打扮得这般华丽,今日穿上了宫装,盛装打扮后,在那雍容华贵的太后面前,亦是半点不逊色。 朝中官员神色变幻莫测。 自先帝驾崩后,朝上一直都是魏太后一人把持着,头一次出现了这等局面。 在魏太后之外,多了另外一人,且出于身份及她身边的小皇帝,无人能阻止她在众臣面前开口。 周瑛冷声道:“本宫没记错的话,边疆战胜,施元夕立下了大功。” “似这样的有功之人,非但没得到任何嘉赏,竟是要被当庭杖责?这是哪儿来的道理?” “放肆!”魏太后目光冰冷,一经开口,周遭的宫人便哗啦啦跪下了一大片:“这是何等场合,轮得到你来撒野?” “来人,将周太妃拉下去。” “咳咳。”大病初愈,面容苍白的小皇帝在听到了这番话后,第一次,在人前驳了魏太后的话。 他声色稚嫩,开口却带着些许凌厉,高声道:“谁敢!” 这可是在大梁所有朝臣的面前。 伴随着小皇帝这番话一起的,还有尹骸那把瞬间抽出来的长刀。 他是天子亲卫,得先帝允诺,是可御前佩刀的。 且谁都清楚,天子亲卫,只听命于天子。 周瑛轻抚了下皇帝的背,一双眼眸在日光下闪烁着别样的光彩,她声色发沉地道:“太后刚刚才处置了一手将皇帝带大的周嬷嬷,令得皇帝大病了一场。” “皇上龙体好不容易才痊愈了些,还请太后开恩,容臣妾在皇上身边照料一二。” 魏太后目光落到了她那张柔弱的面庞上,只觉得心中阵阵作呕。 她欲发作,却见底下的魏昌宏轻抬了下手。 魏昌宏冷眼扫视着周围,周瑛这一番作态,已然激起了群臣心中的怒火。 魏家可以没有缘由地处置一个下人,却不能在众臣面前对周瑛下手。 天子亲卫,可并非只有陪同周瑛入宫的这二三十人,余下的至少上千名亲卫,应当都在施元夕手里。 除此外,那与周瑛勾结的裴济西,不明态度的徐京何,都在一旁虎视眈眈。 逼不得已,魏太后只能抬手,命侍卫退下。 见得侍卫退下后,朝上的官员脸色才好看了些许。 周瑛一经出现,再没有人提及杖责之事。 施元夕便直接开口道:“李侍郎受人构陷,吏部与刑部串通一气,坑害忠良,还请皇上明鉴!” “皇上!臣从不曾做过她口中之事,此女却在宫门外煽动学子,意图往微臣身上泼脏水,微臣冤枉啊!”她一开口,那刑部的吴侍郎第一时间出列陈情。 “你一个国子监生,不在国子监内好好读书,屡次生事,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有官员大声质问道。 施元夕道:“学生只想要为无辜之人,求得一份公平!” “好一个公平。”吴侍郎冷笑:“你可知道,诬陷朝中重臣,是何等罪名?” “你今日空口白牙这么一说,便想要给朝中三位重臣定罪,我看你分明是不知死活!” 施元夕神色却格外平静:“圣上面前,又有这么多大人看着,吴侍郎不必这般恐吓学生。” “身为国子监生,学生清楚告御状是个什么样的后果!若无证据,怎敢到宫外胡说?” 周瑛回到宫中,天子亲卫已经暴露,施元夕此番索性直接动用了手底下的影卫去搜寻证据。 她面容沉肃,上前便道:“朝中为李侍郎定罪,是因原儋州知府张裕承一案。” “张裕承贪墨巨款,结党营私,又行贿吏部官员,俱都是事实。” “但。”施元夕抬起眼眸,黑色的眼眸冰凉非常:“真正收受贿赂,为张裕承行方便,且还在私下里与多方官员勾结之人,并非是李侍郎。” “而是吏部那位只手遮天的姜侍郎——姜帆!” 此言一出,整个太极殿外顿时安静了下来。 “刑部给李侍郎定的罪没错,可却因你!”施元夕抬手,直接指向了那个不断反驳她的吴侍郎。 “和那姜帆沆瀣一气,收了姜帆送你的大批金银和绝色歌姬,便来了一手张冠李戴,将姜帆的所有罪责,均是强制加在了李侍郎的身上!” 气氛接近冷凝。 姜帆和这个吴侍郎,俱都是魏家一派的官员,他们有所勾结,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在此之前,许多官员,尤其是王瑞平这样的中立派,是无路如何都想不到,他们会胆大至此! 姜帆这些年在吏部之中,中饱私囊,又下手极黑,不知道经手了多少那儋州知府张裕承的事情。 他肆无忌惮地揽财,大肆利用手中的权柄为底下的官员大开方便之门。 他心黑,没想到他手底下的张裕承有过之而无不及。 导致东窗事发。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姜帆非但没有半点收敛,甚至还将自己犯下的罪过,都诬陷到了李侍郎的头上。 第74章 即刻入朝为官 谋逆! 施元夕的话,如同往滚烫的油锅里扔进去了一块石头,令得整个朝野都为之震动。 魏家一派的官员神色惊变,有人当下道:“圣上跟前,你竟是敢这般胡言乱语,他们三位都是朝中重臣!涉及如此重的罪过,你却连个像样的证据都没有!张口就是……” 施元夕却压根不想跟他们争辩,她冷声道:“所谓捉贼拿脏,是与不是一查便知。” 那官员还欲再说,一直沉默不语的郑奇明抬起了头来,神色冷峻地道:“满朝文武,却事事都要一个学生来举证。” “若什么事都要她来做,还要这满朝官员做什么?要大理寺、刑部、顺天府何用!?” 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淋下,瞬间灭掉了这些人的气焰。 那跪在了正中,满头虚汗的姜帆,却在听到了施元夕的话后,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上午的日光不算毒辣,他抬起头来,却看不清顶上太后的神色,只觉得脑子一阵阵晕眩。 施元夕人证物证皆有,事情披露后他本就已是危在旦夕,她还半点活路都不给他们留。 直接掀了魏家的老底。 姜帆无比清楚,牵扯到了私造武器,便是与谋逆挂钩。 到得这个地步,魏家必定不会留他。 “够了!”果不其然,上首的太后骤然开口,在这暑气闷热的天里,她的声音却犹如寒冬腊月般阴冷,听得底下的姜帆彻骨寒凉。 “姜帆贪墨受贿,勾结官员,罪该万死!”日光落在了魏太后那张保养得宜的面容上,她吐出这番话时,仍旧是那副仪态万千,雍容华贵的模样。 甚至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 只唇齿间一张一合,便直接宣告了姜帆的命运:“将其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太后……”姜帆倏地回过神来,浑身发抖,还欲分说些什么。 却直接被魏太后打断:“把人拖下去。” 她身侧的魏忠一抬手,那姜帆连一句为自己辩解或是求情的话都说不出口,直接被拖出了宫门外。 一时间,满朝俱静。 魏太后面沉如水,抬手轻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半眯着的眼眸中,透出些许冷光:“哀家乏了,今日暂且休朝,朝中若有要事,明日再议。” 可她还没起身,就听底下的施元夕道:“启禀太后,还有吴侍郎、赵尚书二人未曾处置。” 施元夕轻垂着眼眸,仿若没注意到周遭那接近凝结的气氛,只不疾不徐地道:“既是勾结官员,又怎是一个人的罪责。” 当着所有的朝臣,魏太后的神色一度难看到了极点。 事已至此,这三人必定是保不住的了。 可怎么处置,又何时处置,决定权都在魏太后的身上。 魏太后只判处了那姜帆,就是想要再给刑部留些时间。 以免赵觉和吴侍郎同时倒台,整个刑部都落到了徐京何的手里。 却没想到,施元夕这般不知死活,在这等情况下,还敢阻拦她。 魏太后抬头,目光仿若将施元夕直接洞穿。 不过短短的一年时间,这个从前在她侄女面前都不敢多喘气的女子,竟是叫嚣到了她的面前来。 魏太后沉默片刻,终是冷声道:“赵、吴二人,与姜帆同罪!” “另,命京畿营方运,前往三人府中,查抄府邸及脏银。”魏太后说及此处,面带冷笑:“加派重兵前往黑市,若有发现私造重武者,杀无赦。” 做这件事情的人是方运,可因为施元夕并没有证据,魏太后直接将所有的处置权交给了方运。 监守自盗,自不可能再有任何下文。 且她勒令方运严查,只怕多少也发现了端倪。 施元夕的人如若不在黑市里,又怎么会对黑市的事这般熟稔? 在魏太后迫人的目光注视下,施元夕面上不显,只轻声道:“太后英明。” 原本已经说出休朝的魏太后,此刻却没有直接离开。 她目光阴沉,看着面前的施元夕,忽而道:“这三人犯下重罪,朝堂尚且还没有查明,你倒是手眼通天。” “你不过只是个国子监生,是谁给你的权力,让你插手朝堂之事?” 朝中一静。 王瑞平变了脸色。 魏太后这是要拿施元夕撒气。 在场的官员谁不知道施元夕背后的人是周太妃,可她明面上仍旧没有官身,虽说是有甲一的名头,可这些事情,都得要看上位者的意思。 是僭越,还是立功,都只在魏太后的一念之间。 “卢祭酒。”魏太后冷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哀家倒是要问问你,依据朝中的规矩,她这般行事,该当何罪?” 卢祭酒面色难看,一时难以回答。 这便是魏家的行事风格,他是国子监的官员,今日他若是答得不合魏太后心意,魏太后便会将施元夕行事莽撞的罪责,落到了他的身上。 拿他和施元夕一起问罪。 可施元夕所做的事,实在无法让卢祭酒昧着良心作答。 “启禀太后。”而就在这等凝固的气氛下,施元夕再次抬步向前,当着无数朝臣的面,她神色坦荡地道:“学生奉的是皇上口谕。” 她着一身国子监的学子服,站在了一群官员里,尤为惹眼。 气压冷沉,在这窒息般的氛围里,所有官员皆抬首看她。 却没想到,座上的小皇帝,会在此刻开口。 小皇帝抬头,看了眼周瑛,将放在了宽大袖子里的小手,攥得很紧,将此前记住的话,清晰明白地说出了口: “李侍郎乃国之重臣,突然遭人陷害,朕心震怒。” 那个自登基以来,一直被所有人视作傀儡的小皇帝,在周瑛入宫后,突然变得口齿伶俐,吐字清晰。 还透着些许寻常孩童没有的聪慧。 “国子监生,本就有替朕分忧之责。”小皇帝抬眸,对上了魏太后那双阴沉沉的眸,浑身瑟缩了瞬。 他脸色煞白,本该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努力地吞咽着口水,想要将克服恐惧,面前的那张面容,仿若变成了夜里空荡荡房间中,那躲藏在了四处想要掐死他的鬼。 如影随形。 他有些喘不上来气,身型更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魏太后见状,轻描淡写地道:“皇帝当真是长大了,如今行事,是半点都不把哀家放在眼中了。” “是这些时日哀家处置了几个刻意教唆皇帝的宫人,让皇帝不高兴了?还是有什么人,在背地里挑唆哀家跟皇帝的关系?” 她说这话时,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周瑛身上。 周瑛身体其实并没有好全,只是临出门前,让陶云给她抹了些胭脂。 在这边站了这么久,她已有些头晕目眩,背上都被冷汗浸湿。 但她仍旧挺直脊梁,闻言缓声道:“太后何出此言。” 众目睽睽之下,她转过头,直接同太后对视:“皇帝自来孝顺,莫说太后只是杀他身边的宫人,就是要杀别人,皇帝也无有不从。” 那魏太后的脸色骤然变得格外难看。 周瑛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踩在了她的忍耐限度上。 孝顺,那是该孝顺她这个生母,还是魏太后这个嫡母? 又说皇帝对她无有不从。 此事便是朝野皆知,被她这个生母以这等方式说出口,就是在向世人宣告魏家的不臣之心。 若非在朝臣面前,魏太后只怕早已让人撕破了她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可在她开口后,那原本恐惧瑟缩的皇帝,竟是逐渐安稳了下来。 再抬头时,小皇帝目光澄澈,视线透过了群臣,落到了远处一身白蓝衣裙,被日光照射着,像画里走出来的人身上。 “母后说得没错,施元夕这般身份,确实不该插手朝堂之事,此事乃是儿臣的疏忽。”小皇帝再次抬头对上魏太后时,即便仍旧害怕,但还是将该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出了口: “是以,即日起,命国子监甲一级生施元夕,入朝为官!” 一语毕,满朝皆惊。 周遭所有的朝臣俱是变了脸色。 那魏家一派的官员更是神色尤为激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施元夕更是不知死活地将这件事情闹到了最大,惹来京城内外所有人的注意。 所为的,并不只是救出李侍郎那么简单。 今日她所做的事情,都可以让那李谓来做,李谓也是国子监生,并且立场更为贴合。 落难之人,可是他的亲爹! 但偏偏绕开了李谓,让施元夕来领这个头。 周瑛一派的根本目的,就是想要用赵觉、吴侍郎、姜帆三颗人头,送施元夕步入朝阁! 今日若让她真正有了官身,那她便会成为这么久以来,第一个踩着朝中三位重臣的头颅,以女子身份涉及官场的第一人! 反应过来的一众官员,皆是憋闷到了极点,甚至有些难以呼吸。 而同处在了朝堂上的谢郁维、裴济西乃至于施元夕的大伯父施致远等人,均是神色巨变。 甲一级距离入朝堂,本也不过一步之遥。 可这是对于正常学子来说。 施元夕,可从不在这个范围内。 包括了朝中许多臣子在内,即便清楚目前施元夕方声势极大,也未曾想过,她会这么快这么直接地便想要进入朝堂。 以至于皇帝这番话一出,引来了无数争讨。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魏家一派的官员率先站了出来,高声道:“大梁建朝多年,从未有过女子为官的先例。” “她能在国子监内读书,已经是圣上开恩,此等先例绝不能开,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第75章 入翰林院 这是朝上第二次提及授施元夕官位的事。 可有了施元夕方才的表现在前,此刻太极殿外一片沉默。 周瑛站在了上首,将底下人的表情看得尤为清楚。 在她这番话落下后,这些官员虽说没再像是刚才那样剧烈的抵抗,可眉宇之间,仍旧有些不甘愿。 周瑛不由得冷笑:“诸位大人可是还有什么不满?” “臣等不敢。” 那北越军队虽是被短暂击退了,可在朝的官员都清楚,第一批送过去的武器有限,北越此番来势汹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战事没有彻底平息,施元夕又将话挑在了明处,此刻谁出来反对这件事,便会成为千古罪人。 他们是有不满,但更不想要因此而沾上了一些不敢有的罪名。 明面上不敢说出反对的话来,却又不甘于看着施元夕涉足朝堂。 魏家一派的御史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在国之兴亡面前,我等无法做出这等不忠不孝之事来。” 这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在说施元夕当不成官就要撂挑子的事。 王瑞平面色难看,不忠不孝,真是好大的一顶帽子。 他欲上前与这御史争辩,却见殿上的周瑛轻抬手,声色平缓地道:“你们这般不甘不愿,论其原因,只是因为施元夕是个女子。” 在这边站了近半个时辰,周瑛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她索性抬步,在太极殿前缓慢行走。 步伐虽慢,瞧着却格外坚定,不仔细看的话,是无法发现她身体不适的。 周瑛请抬眼,扫视着底下那群激烈反对的官员,讥笑道:“所以,其实你们反对的不是施元夕 ,而是女子摄政。” “只是诸位似乎忘记了,本宫与魏太后,也同是女子。” 这话一出,那些个官员的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自诩规矩的臣子,更是骤然抬头,仓惶之间便要辩解。 周瑛却没打算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她直言道: “皇帝年幼,尚不能处理各类政务,依照你们的意思,是要将本宫和魏太后都一并赶出朝堂中。” 周瑛顿住脚步,冷声道:“看来你们所不满的,不是施元夕,而是我祁氏江山!” 那些方才还义正言辞的大臣们,在听及这番话后,神色巨变,大殿之外,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人。 “皇上明鉴,我等绝无僭越之意!” “先帝骤然驾崩,太后代为摄政,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和施元夕为官一事并不相关啊皇上!” “不相关?”周瑛冷声道:“你们不是要将女人赶出朝堂吗?” 她抬眸 ,一双眼睛明晃晃地看向了魏太后。 那第一个被逐出朝堂的人,不该是这个垂帘听政的魏太后吗? 和阻拦施元夕入朝堂不同,今日这话真说出口了,那就是大逆不道。 朝上那两个金尊玉贵的女人,顿时就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这便是官场之道。 施元夕轻垂眸,他们能以各种揣测、狭隘的言论来定义她,阻止她,断绝她的机会。 却没有办法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周太妃和魏太后。 因为她们是以祁氏江山的未亡人身份,立在了这个朝堂上的。 而目前的大梁,仍旧是皇权高于一切。 她一直都清楚,要想走上了这条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有身处高位的人,亲自将她拉进门。 周瑛便是她最好的领路人。 周瑛的话震慑住了站出来反对的大部分朝臣,而余下的人……施元夕轻抬眸,她入朝阁,对余下几方也未必是好事。 尤其她已与魏家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放任她入朝,于朝政来说,多少都会有些影响。 可事已至此,包括魏家在内的几方重要势力,却都没有明确的表示。 并非是因为她那番威胁,而是…… 前线战报,于昨日晚间传到了京中。 影卫都得到了消息,似魏家、谢家、裴济西之流,只怕在早些时候就已经知晓了。 正面战场弹药耗空,北越出兵两次试探以后,再次卷土重来! 这场战事打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心中大抵也都清楚了,北越此番颇有些与大梁不死不休的架势。 这也是施元夕选择今日发难的根本原因。 原本她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就站到朝前来,她要为官,需要突破的东西和阻碍太多。 朝中之人,都有可能会成为她的阻力。 可北越攻势凶猛,虽说她也并不愿意看到战事频发,但北越这股凶猛的势头,确实是她目前能掌握的最佳机会。 再回到她刚才的那番话上。 这个不痛不痒的威胁,在北越军卷土重来的威势下,必定会成为致命威胁。 他魏昌宏可以说,战场的胜利并非是施元夕一人之功劳,但他敢说,战胜之事,与施元夕和她的武器无关吗? 战场消息可以压下一时,压不了一世。 施元夕入朝阁,在此刻直接成为了定局! 周瑛抬眸,目光柔和地看向了施元夕,缓声道:“你有不世之材,眼下这等局面,更该进入兵部。” “为战场将士,造成最为强悍的武器。” 当着所有人的面,施元夕缓步上前,一双眼眸明亮透彻,轻声道:“学生……” 她微微停顿了片刻,在满场所有官员的注视下,掷地有声地道:“臣,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朝中并非所有的官员都对施元夕为官一事颇有异议,也有许多人,在此事中没有发声。 不说话不代表他们抵触这件事,相反,在这等场面下保持缄默,便等同于是一种默认。 这些朝臣与施元夕来往不多,自然不会主动为她说话。 只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保持着一定的清明。 他们看到了施元夕的价值,而沉默,则是因为她步入朝堂,确实是一件极富冲击力的事情。 生长在了大梁,且饱读诗书一路晋升到了朝堂的官员们,其对事情的接受程度,远没有施元夕所处的现代来得快。 但对施元夕来说,这样也足够了。 太极殿外明晃晃的日光底下,郑奇明率先走了出来,沉声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臣以为,当立即让施大人进入兵部。” 按施元夕原本的打算,她是不准备再次进入兵部的。 但北越连续重兵压境多次,也超过了她的预料。 正常来说,在面对改制火铳这样强悍的武器时,他们都该有所退怯才是。 北越不退反进,实在反常。 这般局面下,她本身的谋划,也该排在了战事之后。 所以眼下进入朝堂,还是该以兵部为先。 且这次和此前不同,她以官员身份进入兵部,兵部中还有谢家的人,两相制衡下,新的武器不一定就会落到魏家的手里。 如此一来,就可以直接研制用于战场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这类型的武器不同于普通手枪,在大梁的现有制度下,尤其是魏家这个不安定因素的存在,轻易做出来,可能会造成秩序的崩塌。 尤其是类似高打击的炮弹,威力过强,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很可能会造成大面积的伤亡。 在没有强悍计算机技术支撑的大梁,武器的威力的可控性实在太低,她必须在局面能够得到控制的情况下,再拿出这等强势的武器。 好的是,兵部中内斗激烈,顾安仲上任后,局势格外混乱。 罗明正在魏昌宏那边,得到了重用。 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内,他已经被提拔为正五品的兵部郎中。 距离兵部侍郎之位,也就一步之遥。 眼下再行研制高规模武器,罗明正的存在就会是一大保障。 但对于施元夕而言。 最好的情况……她轻抬头看向前方。 是将最为不安定的因素,尽早铲除。 只是他们是这般设想的,魏家却并不是。 郑奇明的话刚落下,魏昌宏便直接道:“兵部当中,并无空缺。” 今次魏家一瞬间损失了三人,刑部眼看就要失控,这等情况下,若施元夕直接进入兵部,对魏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瑞平皱眉:“特殊情况下,当特殊处理才是。” 就算没有职位空缺,也该另设官位才是。 魏昌宏反对,不过是不想要让施元夕在其中占据重要位置罢了。 “让她进入朝堂,已经属于破例。”魏太后冷声道:“她一个刚涉朝堂之人,还要如何破例?” “难不成要让整个兵部都给她腾位置吗?” 若非场合不对,王瑞平还真想一口应下。 兵部中,魏家安插进去的废物也不少,给施元夕腾位置怎么了? 但这等话,很明显是不能直接说出口的。 更想不到的是,那在今日争斗中,始终安静的谢郁维,却在此刻缓步走了出来,开口便道: “臣倒觉得,有一位置很是适合她。” 无数目光落在了谢郁维的身上,他轻抬眸,平静地道:“便是六部给事中之位。” 给事中!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这给事中其实只是正七品的官,放在了整个朝堂来说,品级也没多高。 可问题在于…… 给事中乃是言官,也有督查六部之责,可在朝上弹劾六部,且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六部的人。 施元夕以给事中的身份,参与到了兵部事务中,倒也算得上是合理。 只是,这官职虽小,却有实权。 施元夕一上来就坐到了这么重要的位置上,别说是魏家了,朝上许多官员都觉得心头猛跳。 施元夕轻垂眸。 谢郁维还是她所熟悉的模样,他已经清楚施元夕如今跟魏家有着根本的矛盾。 第76章 你是该死 宫中消息传递得很快,施元夕才在翰林院内说出了这么一番话,魏家那边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施元夕只在这边静坐了一刻钟,便被宫人请到了慈宁宫中。 来传话的宫人只叫了施元夕一人,但施元夕却说,需要有官员从旁协助,让郑奇明也一并来了这边。 宫中大半都落在了魏家的手里,施元夕自然不会再像是从前那般,一个人来慈宁宫中面见太后了。 为了能看到她口中的图纸,魏太后到底是应下了她的要求。 “微臣见过皇上,见过太后。”施元夕立在了殿中,手里握有一副卷轴。 小皇帝坐在了魏太后手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 他见得施元夕直起身,眼眸落在了他的身上,施元夕轻声道:“请皇上过目。” 和从前不一样,她并没有将东西奉到了魏太后的面前,而是缓步走到了小皇帝的跟前。 施元夕将卷轴缓缓展开,露出了这副她昨晚临时画出来的草图。 图纸其实还有很多细节比较模糊,但施元夕的画工很好,从这副草图上,就能看到了这把双管火铳的具体模样。 小皇帝轻扫了几眼图纸,似模似样地点头,随后抬眼看向了太后,照常问道:“母后以为如何?” 施元夕那副图纸就在眼前,魏太后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看得越是明白,她眸中的情绪便越发冷沉。 从改制火铳,到防弹甲胄,如今又出现了新武器。 施元夕的手里,不知道还握着多少东西。 她和周瑛暗中往来已有许久,目前拿出来的东西,说不准他们已经在私底下偷摸制造了。 魏太后看着施元夕的目光越发冷沉。 这是在宫中,她最熟悉的慈宁宫内,她身侧的魏忠是宫内的第一高手。 在这瞬间,魏太后是真的对施元夕动了杀心。 但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实行,便听到外边的人道:“太妃娘娘,您不能进去。” 魏太后冷笑,她倒是来得及时。 “太后娘娘。”周瑛的声音在外边响了起来:“臣妾只是担心皇上的身体,若娘娘不愿意见臣妾,那臣妾这便退下了。” 说是退下,却将身边的几个天子亲卫留在了慈宁宫外。 慈宁宫的宫人上前去问话,尹骸便说他们是奉了周太妃的旨意,来给皇上送药的。 不见到皇上,便不会离开。 这话传到了魏太后的耳中,她面色越发阴沉。 明面上说是为了皇帝的身体,可实际上她把人留在了这边,不就是担心魏家会对施元夕下手。 殿中,施元夕轻垂眼眸,面上不显。 周瑛身体还没有彻底养好,日后施元夕必定是要多次出入深宫的,宫里的天子亲卫,到底是少了一些。 她仿佛没注意到魏太后的神色变化,只淡声道:“还请太后过目。” “此物在改制火铳的基础上加设了一个枪管,因为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研制的,所以即便是换成了双管,所使用的子弹也和此前一致。” 这就意味着,他们不需要再研制另外一种子弹,会节省大批的时间。 但是威力却比之前大了数倍不止。 魏太后静看了她几瞬,半晌才道:“是不错。” 边上的郑奇明当即道:“此物若能尽快投入战场,必定能够缓解边疆的压力。” “皇上,施大人献上了这样重要的武器,理应重赏才是。” 郑奇明抬头,在魏太后和魏昌宏的注视下,声色平缓地道:“恰好皇上身边,还缺少了一位侍讲。” 正六品侍讲,品级虽然不算太高,但却能协助皇帝处理政务,教授皇帝治国之道。 历来凡是能够坐到了这个位置的权臣,必定都是皇帝心腹,在朝上也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 殿内陡然安静了下来,魏昌宏轻眯着眼睛看向他们二人,声音冰冷:“今日才是你进入翰林院的第一天,便想要直接从庶吉士升任为皇上身边的侍讲。” “施元夕。”魏昌宏微顿,目光里透着几分危险:“你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 “下官不敢。”施元夕神色平静,缓声道:“翰林院中,都是满腹经纶的学士,下官初涉朝堂,怎敢轻易越过诸位大人。” 她这番话说得谦逊,让不明所以的人听了,还以为她真的没有半点野心。 可实则不然。 施元夕话锋一转,道:“只是不清楚,兵部的各位大人,能否根据这份图纸,将武器研制出来。” 魏太后冷声道:“此事,待兵部商议之后,自会有所定论。” 不论如何,魏家都不会轻易松口,让施元夕进入兵部之中。 施元夕闻言,也并没有多加争辩,只轻声应下后,便与郑奇明一起离开了慈宁宫中。 他们这一趟,似乎什么都没有得到,施元夕还白白折损了一张图纸。 等回到翰林院后,一屋子的人,都朝着施元夕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如今的后辈,当真是越发不懂礼数了。”翰林学士张学宏冷声嘲讽道:“贪功冒进,不知死活。” 他身侧的另外一位学士讥笑道:“年轻人嘛,急于出头可以理解,只是如此不懂规矩,合该好好教训一顿才是。” “施元夕。”当着所有人的面,张学宏直接点了施元夕的名:“你既是满门心思都在那兵部的事宜之上,今日也不必留在这边了。” “回去吧。” 郑奇明面色发沉,同为大学士,张学宏的官位并没有比他高,但他如今掌着翰林院的大部分事宜,权力之上,郑奇明是无法与其并肩的。 施元夕不置一词,只安静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将桌面上的东西收了起来。 从头到尾,都有人盯着她的动作,在这么多双眼睛底下,她无法从翰林院中带走任何东西。 包括那本用来给她当做下马威的幼童读物。 施元夕也没拖延,拿了东西便离开了翰林院中。 她走后,消息在整个京城疯传。 大梁备受关注的第一个女官,上值的第一日,就因贪功冒进,被赶出了宫中。 此事,直接成为了翰林院中的笑谈。 事情传得很广,且细节俱全,包括了她献上一份图纸,就想要越过那么多官员,成为皇帝身边侍讲的事,都被京城里大部分官员所熟知。 此等行为,不论放在了何等时候,都是不合时宜的。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哪有刚来的新人凌驾在了老臣头上的道理? 只能说,施元夕虽是有些才华,也有着常人难及的能耐,可到底只是个没有官场经验的女子罢了。 在待人接物之上,她差得还远。 此番事情一出,让她在翰林院内成了个笑话,兵部那边呢,也没多感激她。 原本制造火铳和子弹就已经非常耗费精力了,她又拿出了一份新的图纸来。 从前那等情况暂且不说,如今瞧着,倒好像是整个兵部都在听她施元夕的号令。 被这繁重任务拖累的官员,心底没少埋怨她。 连带着顾安仲听到了这些事情后,都道她出师不利。 这第一日的路走岔了,往后只会两头都讨不到好。 翰林院会彻底将她隔绝在了一切事务外边,兵部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这般处境,甚至比没入朝堂时还要差了许多。 不过话虽如此。 下午时分,顾安仲在兵部当中看到了那个双管火铳的图纸时,心底还是忍不住惊骇。 她确实有着极高的天赋。 那副图纸,被兵部的钱侍郎拿着揣摩了半日。 因细节不全,莫说研制了,就算是想要知晓里边用上了什么零件,都是很困难的。 钱侍郎尝试着分析和拆解了下构造,但仍旧摸不透其中的重要零件。 迫不得已,第二日早朝时,他只能将此事拿了出来,仔细询问施元夕。 早朝开始前,一众朝臣已经聚集在了殿上。 施元夕女子身份,虽换上了正常的朝服,可走在了他们中间仍旧像是一个异类。 基于昨日发生的事情,她被翰林院排挤在外,独自站在了角落里。 钱侍郎过来时,施元夕还在闭目养神。 这几日里,朝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对魏家来说,当前最重要的事情,都不是处理施元夕这个隐患。 而是如何让自己人尽快补上了刑部和吏部的空缺。 钱侍郎没得到魏太后的首肯,也不好直接将施元夕叫到了兵部当中,就只能挑着这样的档口问她。 施元夕听了以后,只平静地道:“图纸上确实是缺少了几个主要的零件。” “只是这些特殊零件,都需要另外绘制。” “还请钱大人稍安勿躁,等零件图纸绘制好以后,我会亲自将其呈递给皇上。” 周围站着不少人,她说话时也没有压低嗓音,让周遭的人都听得是一清二楚。 旁边的官员,尤其是翰林院之人,闻言皆是嗤之以鼻。 她昨日已经得了这么大的教训,竟还想着越权面见皇上。 当真是不死心。 将野心摆在了明面上,以为魏家就会如她所愿了? 张学宏嗤笑了声,便直接转过了身去。 正逢着外边通传道:“皇上、太后娘娘驾到。” 周遭的官员皆是神色一凛,施元夕轻抬眼皮,便看到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缓步行至前边的大殿上落座。 今日是她入朝的第二日,也是她的第一个早朝。 正七品官员所在的位置,离皇帝在的殿上很远。 第77章 猜一猜 大殿上,气氛降至冰点。 正七品官将自己的上峰给弹劾了,这等事宜,放眼整个大梁都不常见。 可架不住施元夕占理。 在大梁,不说皇帝,就算是寻常大世家的孩子,三岁也该启蒙了。 像谢郁维,作为谢家未来的家主,三四岁时就已经学过了千字文。 小皇帝是淮康帝的幼子,从前在淮康帝后宫并不受重视,启蒙较晚。 但当时是无可奈何,换到如今,就全然说不过去了。 他可是大梁的皇帝! 所学所接触的东西,竟然还不如一个寻常的世家之子。 魏太后面色难看,这等场面下,她就算是有心想要庇护张学宏等人,也不得不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沉声道:“哀家对你们如此信任,你们就是这般做事的!?” 底下的张学宏变了脸色,眼下的他,早没了昨日在翰林院训斥施元夕时的气焰,面对这般职责,只能掀开衣袍跪了下去,沉声道: “圣上学业之事,翰林院已经在推行,臣一时糊涂,险些犯下大错,请太后责罚。” 张学宏自然也清楚,这个罪名不能随便认下。 可什么都能作假,唯独学识不行。 两年时间内,他们教给小皇帝的东西确实有限。 那朝上的皇帝,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是奉令行事,朝野皆清楚,可这件事情追究起来,就一定是他的过错。 辩无可辩。 张学宏只能拿出这等理由,企图减轻责罚。 可惜,施元夕今日并不打算放过他。 没等他再次开口,底下的官员中再次走出来了一人。 那受尽冤屈,才刚刚从刑部天牢中释放不久的李侍郎,行至殿中,沉声道:“一时糊涂?” “柴平伏法后,张大人一个人把持着整个翰林院,大权在握时,可不是你所言的这般。”李侍郎眼睛都凹陷了下去,面容仍带着几分憔悴。 人却比往日沉默寡言时更加精神。 他直言道:“你知道这是错,却还是这么做了,两年时间内都毫无悔改之意,如今被施大人点了出来后,你就知道错了?” “启禀太后,臣以为,张学宏此刻的辩解之词,皆是为了给自己脱罪,翰林院渎职乃是事实,此事关乎社稷,需得重惩!” 王瑞平沉吟片刻后,亦是抬步道:“臣附议。” 和当初李侍郎入狱时的情况不同,今日这大殿上,零零散散站出来了多位官员。 有王瑞平这样的中立一派,更多的,则是之前就对这件事颇有异议的官员。 朝上附和声渐大,张学宏跪在了殿下,神色已是难看非常。 施元夕开了这个头,背后又有所倚仗,让原本不敢发言的人都站了出来。 这等场面,魏太后想要简单训斥几句带过去,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在这些朝臣出列后,那裴济西权衡了下,紧跟着也站了出来。 双管火铳的图纸,施元夕还没有真正完善。 他想要拿到这个东西,明面上至少得有个真正的表态。 裴济西沉声道:“眼下正逢战事,前线将士对敌辛苦,却有人在朝中享受着高官厚禄而不作为。” “这等事宜,如若传到边疆,只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还请太后娘娘顾全大局,重惩无作为的翰林官员!肃正朝堂风气,让前线将士心无顾虑地上阵杀敌!” “请太后娘娘重惩翰林官员。”他一声落下,这朝上许多默不作声的镇北军中武将,皆大步走出。 他们声音高昂,远胜于普通文官,即便人数不多,却也气势恢宏。 裴济西的加入,如同往熊熊燃烧的火焰上浇了一桶热油。 轰地一下,直接将这件事逼到了魏家的跟前。 喧闹的朝堂上,顾安仲轻抬头,往谢郁维那边看了一眼。 谢郁维眼眸深沉,面上没有太多的情绪。 翰林院作为天子近臣,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比他们中书省的份量还要更重一些。 自魏家把持翰林院以后,谢郁维无时无刻不想将其铲除。 也尝试使用了多种办法,此前柴平的事情,便有谢郁维从中推波助澜。 今日这等场面,按理来说,他也应当去火上浇油才是。 可谢郁维却没有这么做。 他目光穿过了在场的多位臣子,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 如今的翰林院内,多了些许变故,张学宏此刻若真被拿下了,那能够直接获利的人,必然是她。 私情之上,他想帮她,但理智和现实却绝不允许他这么做。 就在他们争斗斡旋的过程中,施元夕和周瑛一派,已经悄无声息地成长了起来。 他当日所想之事,竟是真正应验了。 如今的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大麻烦。 谢郁维筹谋许久,可不想刚送走一个魏家,又来了一位皇帝生母。 出于此,谢家一方无人出面。 出乎意料的是,在这几次的交锋中,都会站到了施元夕一方的徐京何,此番也没有表态。 虽少了两方,但占据了至高地位,朝上局势几乎是一边倒。 魏家在这件事情上是无法辩驳的,真要细细掰扯的话,必定会牵涉到嫡母不慈之上。 到了那个地步,就是在给周瑛让步。 是以,魏昌宏虽立在朝上,但也罕见地没有表态。 翰林院官员见状,遍体生寒,当下顾不得什么学士风度,只乌泱泱跪下去了一大片,请求魏太后轻罚。 魏太后神色冷冽,半晌后,终是道:“张学宏作为翰林院大学士,渎职无为,实在可恶,传哀家懿旨,将其贬为侍读学士,并罚俸半年。” 殿中一片哗然。 正二品大员,一夕之间,直接被贬为五品官。 且在翰林院中,侍读学士的品级、职权都是要低于侍讲学士的。 这番变化,也几乎称得上是一朝跌入泥里了。 好的是,尚且保住了学士身份。 同是侍读、侍讲,没有学士之位的官员,就只是不入流的低微小官。 “其余翰林官员,皆罚没俸禄,并将其纳入年末官员审核,若再有不作为者——”魏太后面色冷凝,高声道:“将其直接逐出翰林院。” 这般惩处,看着是重,可细究起来,却又仿佛不是那么一回事。 别的不说,若今日在朝上把控朝政的人是周太妃,那这张学宏是一定活不成的。 如今在魏太后的手底下,也不过只是贬官罚薪罢了。 施元夕觉得远不够,但在魏家把持朝堂以后,这已经是翰林院所得到过的最严重的惩罚。 魏太后已经让步,她也该合理退让才是。 没想到的是,施元夕听及这番话后,只是平静地抬起了头来,目光发沉地道:“太后娘娘,臣以为,似张学宏这样的蠹虫,不该继续留在翰林院中。” 她清楚魏太后的意思。 张学宏虽遭到了贬官,但只要留在翰林院里,手中就还有一定的权力,加上今日她在朝上参了所有翰林官员。 日后,她必定会成为了翰林院里的活靶子。 这些官员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而张学宏正五品的官位,仍旧是她的上司。 想要磋磨她,也有得是办法。 魏太后给出的处罚,给她留下了一地的后患。 只是明面上看着秉公处理了。 “施元夕,你还要如何?”前边的御史沉下了面孔,冷声道:“张大人是犯了错,但他怎么说都是你的前辈和上峰。” “依你之言,难不成是想要张大人偿命不成?” 那歹毒二字,差点就从这御史的口中吐出来了。 施元夕却半点不在意,闻言甚至点头道:“是!” 听得她这番话的朝臣,神色皆是沉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道:“将轻视皇上的失职官员留在翰林院中,王御史觉得就合理了?” “他犯下这般大错,竟还能任侍读学士,这岂不是让整个翰林院的官员轻视皇上?” “我倒是想要问问王御史,是我行事不周全,还是你在藐视君威?” 满场死寂。 那王御史神色巨变,开口就要怒骂她这是乱扣帽子。 没想到,施元夕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她连看都没多看对方一眼,径直抬头,望向了上首的魏太后。 施元夕道:“其他人怎么想,微臣不知,微臣只知道,今日之事,若是出现在了先帝之时,张学宏……必死无疑。” 谢郁维眼眸闪烁。 不过上朝第二日,她竟是这般胆大妄为。 若说方才那一席话已经算是超乎预料,那这最后一句话,便是真正的不管不顾了。 将魏太后的处置和先帝相比,言外之意就是魏太后处事不公。 放从前,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她便得要人头落地! “你放肆!”魏昌宏阴戾的目光扫向她:“太后如何处置,轮得到你来置喙?” “臣不敢。”施元夕收回目光,轻垂眼皮。 不敢? 魏太后怒极反笑,仗着身后有镇北军,如今还有她不敢做的事情? 若她今日执意不处置张学宏,她是不是也要将周瑛给搬出来? 一想到了这种可能,魏太后便恨不得立即命人将她拖出殿外,仗杀了事。 但此刻再多怒意也没用。 魏太后闭了闭眼,平复心绪。 那个贱人还不至于到了让她寝食难安,行事受限的地步。 再睁开眼时,她眸中仿若一潭死水,只映照着施元夕的身影。 第78章 打入天牢 夜色渐浓,屋外静谧非常。 正值草木繁森的仲夏,只能听到几声蝉鸣。 月色洒落在了半支开的窗台上,徐京何轻抬眸,烛火摇曳下,面前的人眼眸漆黑如墨,似无边的黑夜。 徐京何丝毫不怀疑,他若真的做了些什么,眼前的人便会毫不犹豫地对他动手。 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去为自己辩解什么,而是选择了沉默。 二人相对无言。 施元夕在这场无声的拉锯战中,占据了主要的位置。 都说月下看美人,面前的人坐在了这灯光下,也足够赏心悦目。 时间缓慢流逝,施元夕轻挑眉:“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见到师兄身边的暗卫?” 徐京何平静地看着她:“又不是徐大人了?” 瞧见面前的人神色轻缓了下来,他不由得道:“师妹这翻脸就不认人的功夫,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被他当面揭穿,施元夕面上没有半点窘迫,还好整以暇地道:“冤枉,师兄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巧舌如簧。 嘴上说得是乖觉,实际上手中那把火铳都没调整过方位。 拿着这等杀器喊冤枉,普天之下,也只有她施元夕能做得出来。 徐京何眼眸微垂,淡声道:“自然是忌惮我的人,防备我的人,半点都不信任我的人。” 对他这番控诉,施元夕倒是没什么可辩解的。 她只道:“还请师兄见谅,事关改制火铳,我不得不谨慎一些。” 但目前看来,这件事情,许是真的和他无关。 施元夕顿了顿,到底将手里的火铳收了回来。 但她并没有立即将东西放下,而是从袖中掏出了一方手帕,当着徐京何的面,细细地擦拭起了枪管。 方才那个问题,徐京何没有直接回答她。 但他们二人心底都清楚,她放在了手边用于防身的武器,不可能没有填充弹药。 而她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是为了试探。 徐京何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前在国子监时,身边都留了不少的暗卫。 若他真是北越的细作,今日主动上门找她,哪怕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嫌疑,也是非常危险的举动。 他不可能只身进入县主府,将自己暴露在了危险之下。 施元夕这书房内外,便埋伏了十来个手持改制火铳的暗卫。 那个半开着的窗户,是她有意为之。 这屋内点得极亮的烛火,也是她的手笔。 徐京何的暗卫若发觉他有危险,不可能完全置之不理。 另有就是…… 施元夕余光扫了眼身边那瞧着风光霁月的人。 徐京何风度翩翩,瞧着就是一副儒雅俊秀的文臣模样。 但在调查了他的背景后,施元夕其实怀疑他会武。 而且可能还是个中好手。 毕竟那声名显赫的江南水军,可是他和他师父一起带出来的。 方才那种情况,哪怕暗卫隐蔽,他也同样可以出手。 施元夕只是会用火铳,并不会武。 在两人距离这么近的情况下,他出手若足够快,未必不能夺走她手里的火铳。 但这两件事情他都没有做。 施元夕看着手中的改制火铳,眼眸沉了下来。 “我知晓师妹对我并不信任。”徐京何却在此时开口道:“但与北越来往之人,不是我。” 他会派遣何昱华去往边疆,也是想要调查北越再次进兵的事。 没想到会先遇到了施元夕手底下的人。 其实,如果朝中真的存在了北越细作的话,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最有可能做这等事情的人,就是施元夕。 这些强悍的武器,是施元夕目前能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 北越卷土重来,也间接性给她创造了很大的机会,甚至让她摆脱世俗束缚,直接走到了朝堂上。 直观上来说,施元夕看着是目前获利最大的人。 朝堂之上,向来都只讲究得失,不论行事方式。 这事若真的是施元夕做的,徐京何也并不意外。 权术这件事的底色上,本身就是黑的。 今日他来县主府中,也是想要知道她的答案。 她大抵也清楚他的来意,却未做过任何的辩解。 若说他之前他对她仅有七成把握,那到得此刻,便成了十分把握。 她并非是那等为了权力,置无数百姓于水火之中的人。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她对他,是连一成的信任都没有。 ……有民生大爱,而无半分小爱。 口蜜腹剑的骗子。 徐京何微顿了片刻,开口却是道:“江南水军,可需要北上?” 当夜,就在徐京何离开后不久,边疆那边也同步传来了消息。 影三十七低声道:“结合边疆的消息,还有影卫这些时日打探的情报,除去了朝廷的人以外,近些时日应当都没有人使用过武器。” 施元夕闻言,轻点了下面前的图纸。 让影卫留意有没有人手持火铳,是考虑到了最差的一种情况。 也就是细作和北越的人已经能够造出了改制火铳和弹药,若真到得这个地步,那么边疆的战况只会进一步恶化。 大梁原本建立的优势也会不复存在。 好在,情况比起预料当中的好了些许。 这便代表着,这京城里的细作,还没有能够将手伸到了兵部核心部门中。 目前能熟练掌握改制火铳制造工艺的,除她手底下的人以外,就是兵部了。 兵部情况复杂,施元夕目前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往里边安插了人手。 但就眼下掌握的情况来看,这细作要么是还无法完全掌握制造工艺,要么就是给自己留下了底牌,没有全盘交予北越那边。 北越那边,极有可能得到的是制造图纸。 是的。 施元夕怀疑,北越能这么快动手的原因,是因为核心技术泄露。 子弹的制造工艺复杂,就算目前整合大梁各方势力手中的存量子弹,真正运送到了战场上后,面对敌军十来万的兵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何况与北越联合在一起的人,只是其中一方势力。 即便是完全掌握了制造工艺,还能越过边疆防线将东西送到北越军中,那这么一小批的弹药,在战场上能起到的作用还是很小的。 且如若北越那边这么快出现改制火铳,大梁必定会有察觉到朝中有细作,只要大梁反应过来,彻查京中,押送东西出京的细作未必能够藏得住。 这等方式过于冒险,也不太现实。 所以,结合手中掌握的消息来看,北越拿到的,很大可能是改制火铳的制造图纸。 还有……熟悉一定工艺的工匠。 幸好。 施元夕眼眸闪烁,当初将猎户送出大梁时,她便刻意避开了这些跟大梁有战祸的国家。 否则后果将难以想象。 可即便如此,这件事情仍旧会对边疆产生极大影响。 施元夕在现代那么多年,自然清楚,技术泄露比之武器泄露更加危险。 这代表着对方已经掌握了制造方 式。 子弹的制作工艺再难,有了图纸在手里,将其还原出来是早晚的事。 一旦北越完整掌握工艺,这一仗,尚不知要打到何时。 泄露图纸的人,是将百姓和边疆将士,都当成是自己的垫脚石了。 施元夕当初就是为了避免这等事情发生,亦或者说,是想要避免大杀伤力武器大量在市面流通,所以她在一无所有,身后无人的情况下,都没有将子弹图纸外泄出去。 那改制火铳的图纸,她就有意让人在黑市上流通过。 但没了弹药的改制火铳,是无法真正构成威胁的。 进入兵部后,虽说各方势力角逐争斗。 可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大家相互忌惮,魏家势大,可在各方针对下,尚且还能互相制衡。 这种情况下,为了各自的利益,谁都不会主动将子弹图纸外泄。 当然不排除是北越安插了人进入兵部中浑水摸鱼,从而拿到了制造图纸。 但施元夕觉得概率不大。 京城离边疆太远,东西想要在多方势力的眼皮子底下,跨越大半个大梁送到了北越人手里。 这本身就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 如果不是京城里重要的几方势力之一,那几乎是没有可能办到的。 而事到如今,所有的线索和情报,通通指向了其中一家…… 施元夕静坐在了书案背后,一言不发,影三十七见状,轻声问道:“主子心中可是已经有了猜想?” 良久,他才听到了施元夕的回答。 “镇北侯府。” 吐出这三个字后,包括了影三十七在内的所有暗卫,皆是神色巨变。 当晚,施元夕书房内的烛火亮了一宿。 此后过了三日,国子监那边来人催促她,让她尽快将流程走完。 施元夕只能先行去了国子监,将重修完成。 这道工序一完成,就代表着她从次日开始,便要继续早朝了。 回到朝上后,一切都尤为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只有施元夕清楚,在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上,隐藏了何等的惊涛骇浪。 张学宏被逐出翰林院后,翰林院内便忙了起来。 涉及到了给小皇帝拟定新的课程,还有各项准备的事,轻易都马虎不得。 事情较多也比较繁杂,短时间内,暂时没有人找施元夕的麻烦。 施元夕每日早朝完以后,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做一些上峰指派下来的没什么意义的杂活,偶尔被兵部紧急叫过去帮帮忙。 这般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某日清晨。 第79章 绝无可能 “这……”殿下的官员没想到,魏太后会直接拍案定了下来。 李侍郎忙道:“启禀太后,施元夕和镇北侯府虽有来往,可并没有证据表明此事与她有关,朝上竟是直接给施元夕定罪,是否太过草率?” 党派是一回事,朝上定论是需要确切证据的。 殿内静了静,那率先站出来的官员却直接道:“京畿营中已经抓到了镇北侯府的密探,据密探称,裴桓父子手中的东西,皆来自于施元夕。” “另有,此番镇北侯府押送的物件里,占据最多的就是施元夕所制造的防弹甲胄,密探供词中,更是提及了裴桓父子要将防弹甲胄运送出京。” “防弹甲胄这个东西,眼下整个京城中,怕是只有施元夕能够制造吧?” 嘈杂声中,施元夕抬眸,看向了说话的那位官员。 此人名叫陈海,是魏家近些时日提拔上来的人手,三十来岁,行事颇有些手段。 他所说的没错,子弹和改制火铳的研制方式,如今已经不是隐秘,可防弹甲胄不是。 施元夕是将防弹甲胄的图纸交易给了谢、裴两家,可这两者都是她私底下的交易,并没有被摆在了明面上。 她进入朝堂后,递交上来的也是双管火铳的图纸,而非防弹甲胄。 单从朝堂官员的角度上来看,这东西确实只有施元夕有。 魏家清楚她应当是用这个图纸进行了交易,可问题在于,这个私下交易也是不能放在明面上来的。 一则谢家极大可能不会出面帮她澄清,二则……私下与叛国的镇北侯府交易,在这个节骨眼下,可不会存在什么不知者无罪的说法。 真拿出来说,施元夕只会死得更快。 暗流汹涌的朝堂上,陈海道:“李大人以为,眼下朝上除了施元夕外,还有谁人能有这防弹甲胄?天子亲卫吗?” 李侍郎的神色当即难看到了极点。 目前为止,使用过防弹甲胄的人,只有天子亲卫。若他们继续坚持下去,此番事情势必波及宫中。 也正因如此,上首的魏太后才会这般气定神闲地坐着看他们争辩。 周御史道:“如今呈到朝上的便有犯人证词,等抓捕了裴桓父子后搜查全府,必定还能找到物证。” 那兵部的官员反应过来,当即道:“改制火铳和子弹的图纸都是由施元夕亲自绘制,她绘制图纸的方式与所有人都不同。” 有供词,且还有潜在物证,在这等局面下,为了避免施元夕给裴家父子通风报信,将她直接打入刑部天牢的处置,便是尤其合理的。 “还愣着做什么?”魏太后一声令下,便有侍卫冲进了殿上,将施元夕押解离开。 施元夕被押送出宫前,还看到了尹骸。 离得较远,她只轻抬眸,对着他摇了摇头。 尹骸沉默,却始终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目视着她被押送出宫中,交由刑部的人交接。 施元夕清楚,他这般举动,是害怕魏家的人在宫中就对她直接下手。 但有李侍郎在朝上拖延的那片刻时间,宫里的天子亲卫都得到了消息,如今有十几二十来双眼睛盯着这边。 加上皇宫到底不是最好动手的地方,稍不注意就会被安上谋逆的罪名,她到底还是被转移到了刑部手中。 跟刑部押解的官兵离开时,施元夕看了眼街道。 四处都静悄悄的,有官兵戒严。 施元夕轻垂眼眸,遮下了眼中的情绪。 此刻的镇北侯府,已经被重兵包围。 京畿营的张副将在布置好了天罗地网后,方才让人强行撞开了门。 嘎吱! 厚重的大门猛地被推开,大批官兵冲进了府中。 当下,整个镇北侯府内都回荡着人惊慌失措的声音。 可入府中大肆搜荡一圈后,只抓到了些仆从,压根没看到裴济西和裴桓二人的踪影。 张副将的脸色沉了下来。 派去盯梢裴济西的暗卫说,昨天傍晚还看到了裴济西,只是他回到府中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从昨日傍晚后,镇北侯府没出现任何异动,也无人离开。 一直到了今日早晨,才有下人拿了丧幡出去挂。 京郊,京畿营将士严阵以待,把守着各个出口。 隔得不远的山脚处,裴桓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面色铁青。 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他们身边还有先帝安插的探子。 当初誉王被扳倒后,他身边的将领被遣散离开,留在裴桓身边的人手不过寥寥几人。 裴桓知道先帝一直对镇北军心有芥蒂,却怎么都没算到,先帝竟是还让人一直监视着他。 在他身边担任要职的,都是他的心腹。 这个暗探处在了外围,许多事情也是一知半解。 但北越动静太大,惊动了边疆的人,此人多半是得到了消息后,顺藤摸瓜,知晓了镇北侯府一直在做的事。 随后便将消息告知了朝中。 裴桓面色阴沉,讥笑道:“先帝死了这么多年,他留下的走狗倒是忠心耿耿。” “只可惜……” 先帝死早了,就该半死不活地留着一口气,看着他信赖的魏家,他的母族,占据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 边上的裴济西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冷声道:“军中各将领都受到了魏家监视,不能直接涌入京城。” “五十里外有接应我们的大军,需尽快与他们汇合。” 否则以他们身边的这点人手,京里的人一旦反应过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事不宜迟,裴济西身边的副将再次将裴桓背了起来。 前边有镇北侯府的暗卫开路,裴济西走在了最后方。 他的目光落在了裴桓那条空荡荡的右腿上,神色不明。 当初先帝登基后,许多人都等着看镇北军的笑话。 后来先帝只是将镇北军打散,没有直接坑杀将领,还得了个仁厚之名。 ……只有裴济西知晓,誉王一案中,裴桓失去了一整条腿,等同于废人。 而废掉这条腿的人,正是先帝。 人都已经无用了,何必再留下残暴的罪名。 他们都清楚,先帝只要活着一日,便不会有镇北侯府的好日子过。 走投无路之际,裴桓几经波折,打听到了当年跟誉王有过一段情的北越公主,在回到北越后,产下了一子。 淮康帝登基后的一段时间,边疆关系尚好,曾经还有过通婚的打算。 誉王为了讨得淮康帝欢心,便曾多次与北越公主来往。 婚事本已经敲定,可后续两国谈崩,北越使团当日便从京城离开了,此后再无来往。 那北越公主回国后,很快便嫁了人。 裴济西初听闻此事时,只觉得荒谬。 那段事情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北越公主便是和誉王有情,也不过是一段露水情缘。 公主所生的孩子未必会是誉王的血脉。 可裴桓却不以为然。 裴济西后边隐隐也明白了裴桓的意思,这个血脉的真与假,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北越给了裴桓一个叛国投靠的理由。 镇北军在大梁处处遭受挤压,裴桓还断了一条腿。 裴桓做梦都想反了先帝留下的这片江山。 只是苦于师出无名罢了。 出于此,在先帝登基后不久,镇北侯府就与北越牵上了线。 后来先帝驾崩,裴桓将消息传递回北越后,北越便起了起兵的心思。 有他们在京城内里应外合,此战本该毫不费力地拿下才是。 没想到后面会突然出来一个施元夕。 强势武器的出现,直接打破了他们谋划多年的局面。 当初裴济西钟情于施元夕时,裴桓还有起复的心思,对这门婚事是尤其反对的。 没想到时隔多年,施元夕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了人前。 若能拿到这么强悍的武器,裴桓也不介意裴济西将人娶进门了。 奈何施元夕已和从前全然不同,也并没有与他们多加来往的意思。 她与魏家周旋时,裴济西便耗费心思,安插了人手进入兵部。 但所能学到的东西非常有限。 尤其是在谢家的人进入兵部后,裴济西的人是连图纸都难以触碰到。 裴济西当时便多次传信于她,想要从她的手中拿到图纸和制造方式,但传出去的信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施元夕没有任何表态。 彼时她受到魏家监视,裴济西就只能从其他方面下手。 好在他们在朝上还算有些根基,最后到底是拿到了完整的火铳及子弹图纸。 东西被裴桓秘密安排人手,送到了北越。 而后不久,施元夕主动找到他,用防弹甲胄的图纸和他做了一桩交易。 裴济西察觉到了她的态度有所缓和,加上她在正式进入朝堂后,还掏出了双管火铳的图纸,当时,裴济西就曾提出,如若北越入境,势必要留住施元夕的性命。 裴桓知道他有私心,可看到施元夕身上有着这么大的价值,到底还是应下了。 没想到先帝留下的探子,会让他们提前暴露。 昨夜从密道中前往别院,最后离开京城前,裴济西是想要将施元夕带走的。 可他也清楚,施元夕身边有着先帝的天子亲卫。 她在他是镇北侯世子时,都不愿意嫁给他,更别说如今他要叛逃到北越了。 临近正午时分,京城中的搜查还没停止。 裴济西最后回头,在夏日的烈阳里,回身看了这生活了许多年的京城一眼。 第80章 因为你无能 京畿营上下严阵以待,方运也做好了各项安排,做好了跟镇北军开战的准备。 却没想到,会看到了这一幕。 方运瞳孔微缩,勒住了缰绳,示意身后的大军停下动作。 “吁!”副将亦是满脸惊骇,不可思议地道:“这是……?” 同在军中,他们都知道镇北军是块难啃的石头,又臭又硬,从前总是一副誓死追随镇北侯父子的模样。 今日竟是直接在阵前就将他们所有人都拿下了。 谈墨一声令下,和裴桓父子一并逃脱的数十人,在方才混乱的局面下,被大军一举拿下。 裴桓虽有改制火铳及子弹的图纸,手里却没有可以直接使用的成品。 身边的将士武艺再高强,在这乌泱泱的大军面前,也只能束手就擒。 裴桓见到军队后卸下了一口气,被将士放了下来,坐在一旁休息。 眼下数把长刀短剑全都在瞬间指向了他,他神色阴翳难看,骤然抬头,怒视着谈墨,道: “谈墨!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主帅?”裴桓神色狰狞,声音嘶哑:“你从前不过是个普通将士,能有今日,是我打破门第之见,一手将你提拔起来的。” “你如今竟敢做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裴桓怒拍着身下的石头,神色激动非常。 裴济西神色发沉,他冷声道:“背弃旧主,忘恩负义之人,不配做镇北军。” “若被军中其他将领知晓今日之事,谈将军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吗?” 谈墨听及这番话,冷沉的面孔上,骤然浮现出了一抹冰冷的笑意:“事到如今,世子该不会以为,镇北军中还会有人追随你们去做通敌叛国的卖国贼吧?” 他抬目望向了四方,声音振聋发聩:“镇北军,是大梁的将士!所护佑的,是大梁的疆土。” “背信弃义之人,不是我,而是你们!” “裴济西,你是不是忘记了,脚下的这片土地,才是我们的故土!” 裴桓听得这番话,更是暴怒非常,情绪剧烈起伏下,他用力地咳嗽了起来,抬手指向了谈墨,高声道: “你放屁!镇北军军令你都忘记了?军中将士,当誓死效忠于誉王殿下。”裴桓眼眸幽沉沉的,扯着嗓子用力地道:“北越公主之子,便是誉王最后的血脉!” “你这般行事,可对得起誉王殿下的在天之灵?可对得起我这条残破的腿?”当着所有将士的面,裴桓指向了他那空荡荡的右腿。 岂料谈墨听到这番话后,直接沉下了面容,高声道:“誉王?!裴桓,你睁开眼好好看看。” “你口中的誉王,是多年前谋逆被处决的罪人!至于你……”谈墨冷笑,看向了他那条腿:“你的这条腿,从来都不是为了镇北军断的,这是你与罪人共谋,谋逆失败所得的报应!” 在他手底下做事这么多年,谈墨还是格外了解他的性情的。 他想要用这条腿来左右镇北军,想拖延时间,等其他的将领来救他。 在这沉默的大军面前,裴桓还是不死心。 不,或者说,他一直都怀抱着一些不敢有的期望。 从前谈墨顾念提拔之情,一直不敢说的话,今日终于是脱口而出: “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你竟是还没有死心。” 谈墨一抬手,周遭的几个将士一拥而上,将裴济西围剿拿下,他则是终于转过身来,正面对上了裴桓: “镇北侯府,从许多年前你选择誉王时,就已经失败了!” 所谓的镇北军叛逃一说,不过只是当时裴桓见势不对,誉王死于宫中,怕皇帝和当初还是恒王的先帝清算,才弄出来的遮盖之法。 他为了能够脱罪,推说镇北军中出了叛徒,还主动上缴了誉王谋逆的多项证据,以此才保住了性命。 实际上真正主导在党争中站队的人,也有他们父子。 只是誉王确实有些收买人心的手段,所以才会在镇北军中有着极大的威名。 事情一出,裴济西以清缴叛徒的名义,活捉了几名当年跟誉王来往过密的其余几名将领,才保住了他们父子的性命。 镇北军人数众多,涉案的将领大部分已经伏诛,只留下了这父子两人,他们明面上有功,淮康帝也不想再追究下去,恒王便废掉了裴桓的腿。 可笑的是,这么多年间,裴桓只怕一直觉得自己没输。 他做出这些事,拼命掩盖,实际上心里一清二楚。 誉王谋逆之后,镇北侯府是这辈子都无法在大梁翻出浪花来了。 谈墨冷眼看着他,道:“你能在京中苟延残喘这么多年,都是皇上开恩!” “你以为是你遭受打压,实际上是先帝、淮康帝顾念着七万多条无辜性命,不欲深究。” “镇北军上下应当感念的,是先帝!是淮康帝。而不是你这个一次次因着自己的私心,而将镇北军裹挟到了危险边缘的卖国贼!” “镇北军绝不可能为了你,而叛国出卖自己的国家!” 谈墨直接断绝了裴桓心中的任何一点可能,轻挥手,高声道:“来人,将这些通敌叛国的贼人拿下,押送京中,等候皇上处决!” “是!” 入夜之后,京中四处戒严。 早朝结束之后,所有的臣子都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守在了宫中。 镇北侯府通敌叛国的事情太大,主要是涉及背后的镇北军。 方运率领一干将领追出去这么久,却始终没有消息传出,时间一点点流逝,议事殿内的大臣神色越发冷沉。 至傍晚时分,终于是有消息传到了宫中。 瞧见京畿营的将士脚步匆匆地进了大殿内,在场的许多人一颗心皆是高高提了起来。 魏太后精力不济,在早朝结束后回到了宫中休憩,这会得了消息,已重新梳妆坐到了殿上。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叛臣裴桓、裴济西及数位将领已被镇北军抓捕归案。” 朝上先是一顿,随后整个大殿内都炸开了锅。 王瑞平匆忙抬头,眼中犹带着几分惊骇之色。 “什么?是我听岔了,抓捕叛臣的人不是京畿营,而是镇北军?”身边已经有官员忍耐不住开了口。 “镇北军将领谈墨,此刻正在宫外候着,等待皇上召见。”似是在回答他的话一般,殿中那将士又补上了一句。 在场许多的官员,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来。 镇北军竟是没有参与到通敌叛国的事情当中,且还在关键时刻抓住了裴家父子。 谢郁维抬眸,扫了眼朝上的氛围。 不怪这些官员会这般惊讶,镇北军这个名字,就是以镇北侯府来命名的。 底下的许多将领,都是裴桓提拔上来的人,和镇北侯府关系太过密切。 是以出现了这样的变故,许多人都很是惊讶。 身侧的顾安仲却只是道:“国家大义面前,再大的恩情,也是越不过去的。” 将士除了是镇北军外,也是大梁的子民,他们的父母、家人和亲族都是大梁人。 大是大非面前做出这样的选择,倒也不意外。 只是…… 顾安仲微顿片刻,抬眼与谢郁维对视。 魏家这番出其不意突然发作出来,其实本意就是想要打镇北军一个措手不及。 正常来说,七万多将士再愚钝,也不可能都听从裴桓的话通敌叛国。 但只要他们今日接收了裴桓父子,那在天下人的面前,就会沦为叛军。 彼时不论他们愿意与否,都将会成为整个大梁讨伐的对象。 却没想到,那已经被打散在了各处的镇北军,会这么快得到消息,并且做出了决策。 大阵前亲自将叛臣捉拿归案,这等行为,是不论如何都不能再称之为同流合污了。 事情的发展,还远超了他们的想象。 那从誉王谋逆后,就一直在外驻军的谈墨被召进了殿内,入殿的第一句话,便是道: “启禀太后,伙同裴桓父子谋划通敌叛国之事的所有叛臣,皆已被镇北军拿下。” 他所说的,不只是今天抓的这些,还有裴桓提前分散出去,至各地去投奔镇北军将领的人手。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镇北军都没有参与到卖国当中。 “明日早朝之前,各地驻军将会将所有叛臣押送回京。”谈墨说及此处,忽而上前一步,掀袍跪下,沉声道: “请皇上、太后明鉴,此番通敌叛国之事,与镇北军上下无关,皆是裴桓父子一手谋划!所有暗通敌国,传递消息以及贩卖情报的事情,都与镇北军无关。” “镇北军将士此前只得到了裴桓一道密令,称自己重病将亡,让所有的将领入京见他最后一面。” “但因朝中并无调令,无召不得入京,臣等未曾应下。” 话已至此,说得也很明白了。 镇北军是无辜的。 陈海微顿了下,抬头扫了眼魏昌宏的表情。 就他们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包括先帝留下的那位密探的证词里,都没有提及到镇北军。 谈墨虽率兵离开了驻地,但他所在的位置不属于京城范围,就称不上无召入京了。 魏太后轻抬眼看向了他,问:“你如何会出现在了那边?” 谈墨道:“裴桓差人送信给微臣,要求微臣带兵入京护送他,臣察觉不对,便命人将来送信的一干将领直接拿下。” 他说及此处,微顿了片刻,随后定声道:“至于裴桓父子通敌叛国的消息,乃是翰林院施元夕施大人秘密差遣暗卫送信告知于臣。” 第81章 给出解释 裴济西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接连后退了两三步,直至身体触碰到了墙壁后,才堪堪停了下来。 牢房外边还点亮着火把,周遭虽昏暗非常,也没到难以视物的地步,他的眼前却阵阵模糊,压根看不清楚面前的人的面容。 浑身的血液倒流,心口处仿佛被人插了无数把尖刀,将他那最阴暗最为不能示人的地方,活生生剖开,暴露在了人前。 ……还是一个他落魄时最不想要见到的人。 裴济西闭了闭眼睛,实在难以接受。 他松了松自己紧握着的手,神色阴郁难看。 过了许久,才道:“原来我在你心中,便是这么一副模样。” 裴济西讥笑连连,抬起头来,那双充血的眼眸狰狞地看向了她:“这一切本就不是我的错!” “错在先帝,错在淮康帝!淮康帝一直都那么宠爱誉王,却在立储前突然变卦!”他面容扭曲,似哭似笑。 施元夕却再不言语了,只是面容冷淡的看着她。 对上了她平静的目光,裴济西忽而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恰逢外边来人,陈海人到了,要连夜提审裴济西。 狱卒将裴济西带离,从施元夕的牢房面前经过时,裴济西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赤红着眼睛问她:“……如若当初我没有放弃婚事,此时会不会有所不同。” 施元夕听到了他这句话后,却没什么太大的感触,只淡声道:“你不会的。” 在震慑军中保全自我,和与施元夕成亲之间,他一定会选择前者。 这句话,平静却带着无比强悍的杀伤力。 狱卒再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只将他押送离开。 周遭再次安静了下来。 审讯房不在牢房这边,到得最后施元夕也不清楚审讯结果。 反正裴济西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到天明之时,晨光划过天牢里的小窗口,落在了施元夕的脸颊上,她这才睁开了眼睛。 别说,这天牢内环境虽然差了一些,可却是难得的安静。 施元夕睡了个好觉。 她起来伸伸懒腰,神色清明了过来,甚至还有心思围着这个窄小的牢房转圈圈。 她在牢房里待着是格外的安生,那宫里此刻却已是闹翻了天。 今日早朝之前,镇北军中各主要的将领皆汇聚于京城。 誉王失势后,镇北军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 更别说他们还捉拿了与镇北侯府卖国一事有关的将领。 十几个将领被五花大绑送到了议事殿外,场面那叫一个壮观。 来早朝的官员闲着没事,将那些将领清点了一遍,发觉这些人几乎都是裴桓的心腹。 几乎没有什么漏网之鱼。 镇北军这回是真的下了狠手了。 到得早朝开始后,谈墨更是整理了一份名册,上面详细记录着这些人曾在裴桓身边担任什么要职。 也说清楚了,事发以后所有派遣到了镇北军中的人手,皆已经被抓捕入狱。 少了两三个人,则是裴桓身边的暗卫,应该是早在之前就被裴桓派往了北越,所以未能抓到人。 殿上的官员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将整个镇北侯府一网打尽了,连暗卫都没放过。 他们一刻都没有耽误,来得及时,且还呈交了重要证据和线索。 到得这个地步,就算顶上的魏太后,也是挑不出任何错处来了。 魏太后将手中的册子合上,抬眸扫了他们几眼,只淡声道:“镇北军此番也算是戴罪立功。” 谈墨身边的几位将领听到了这番话,面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参与到通敌叛国的事情中去,又何谈戴罪立功? 一众将领中,只有谈墨的神色还算平静。 今日被召集入京的将领,都是现在所有人印象中的镇北军中之人,像尤蔚那种早些年便跟镇北军决裂了的将领,则不在传召的范围内。 所以时至今日,魏家都还不知道,镇北军已经不是七万兵马,而是十万人。 但就目前朝堂上的这些将领,威慑力也足够了。 是以,在证据呈递后安静的朝堂上,谈墨轻抬头,领着镇北军的主要将领,高声道: “此番镇北军能及时抓捕犯人,皆是因为施大人。” “镇北侯府通敌叛国一案,与施大人绝无关系,镇北军愿以性命担保!还请皇上明察,还施大人一个清白!” 他话音落下,身后的所有将领均齐声道:“请皇上明察,还施大人一个清白!” 声音高昂,回荡在了这威严的大殿上方。 施元夕入狱,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天一夜,中间还发生了许多的事情,一直都没能提审她。 哪知,所有得诏入京的镇北军将领,会在朝上共同为她请命。 魏家可以忽视朝上任何一个没有根基的臣子,却无法做到在七万大军面前独行裁断。 魏太后本想下令,让刑部尽快提审施元夕。 有没有参与其中,不是他们一句话就能带过去的,需要有明确的证据。 不想谈墨却道:“施大人本是国之功臣,若非她及时阻止,只怕整个镇北军都要中了那逆贼的奸计。” “臣等恳请皇上,当朝审理施大人一案!”见边上的臣子将要开口,谈墨直接道:“若不能亲眼见到施大人沉冤得雪,只怕整个镇北军中都会不得安宁。” 满场俱静。 如果说前边都是在请命的话,那这最后一句,可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镇北军主要将领不会毫无准备地入京,今日朝上有任何异动,只怕今夜所有驻军都会朝京城奔涌而来。 此刻形式,便已经由不得魏家了。 魏太后沉下了面孔,只得松口,传施元夕入殿。 施元夕是重要犯人,需得到徐京何的指令,才能离开刑部。 昨夜审讯的供词已经落定,那陈海便和徐京何一起,去到了刑部中。 昨天夜里他到了刑部后,曾多次打探过施元夕所在的牢房,却都被徐京何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 原刑部尚书和另一位侍郎落马才不久,这刑部中就已经到处都是徐京何的眼线了。 他无法越过徐京何的视线行事,自然也见不到施元夕。 陈海到底心有不甘,无论如何都想要亲眼看一下。 等他跟着徐京何进了牢房后,才发现关押施元夕的牢房守卫尤其森严,几乎是每半步就有一个守卫。 徐京何走在了他的身侧,淡声道:“此前刑部出过不少重要官员入狱,在短短三日内就自缢身亡的事情。” 他目光里带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如今天牢中除了施大人外,更关押着过些时日就要处斩的姜帆、赵觉等人,包括了新入狱的裴桓父子在内,都是重型犯。” “刑部也是不得不防。” 陈海面上谦虚,忙说是应该的。 背地里却将他咒骂了无数遍。 这般守卫,是比那皇宫内都要严密了,他这是在防谁呢? 防谁不知道,反正格外有用就是了。 这一路行来,陈海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 等到了牢房外看到那静坐着闭目养神,面色良好,心情平静的施元夕时,陈海目光沉了沉,讥声道: “到底是施大人手段了得,处在这般境地,还能如此面不改色。” 牢房前边,徐京何已经取了钥匙打开牢房,正在给施元夕解手上的镣铐。 她罪名还没有解除,但也同样没被定罪,离开了这天牢之后,镣铐就不必戴着了,更不用以罪臣姿态去到大殿上。 陈海这番话说得意味深长,实则是在暗指施元夕策反镇北军一事,想说她阴险狡诈。 施元夕伸出手,一边不疾不徐地道:“想要做贤臣,自是得比一众奸佞更有手段。” 啪嗒。 镣铐从她的手上滑落了下去,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施元夕微顿,看向了徐京何,笑道:“你说是吧,徐大人?” 徐京何轻抬头。 她站的位置,是这间牢房里唯一能够看得到光的地方,日光落在了她的面庞上,仿若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微光。 她在这灼热的微光下,对他盈盈笑着。 那双漆黑的眼眸,此刻也在日光下散发着柔韧的光。 像她这个人一样,笃定,坚韧,聪慧非常。 徐京何第一次避开了她的目光,他眼中分明已掀起了大片波澜,却只轻垂眸,无视了胸口处那剧烈的跳动声,淡声应道:“嗯。” 离开天牢前,施元夕重新换回了当日入监牢时穿的那身官袍。 同徐京何、陈海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入了宫中。 时间匆忙,她来不及重新梳洗装扮,只在马车上将一头乌发高高挽了起来。 待得宫门大开,她再次踏入这大殿上时,朝上之上,所有的官员,还有殿上的魏太后,皆是抬眸,目光沉沉地朝她看了过来。 施元夕轻声道:“臣施元夕,见过皇上、太后。” “施元夕。”魏太后冷声道:“镇北军将领说,是你传了消息给各处将领,让他们提前知晓了镇北侯府卖国一事,及时将一众逆臣捉拿归案。” “可有此事?” 施元夕平静地道:“是。” 魏太后冷笑:“既是如此,昨日你在这大殿当中为何不说?” 当然不能说了。 朝上的许多官员这会都回过味来了。 昨日之事对镇北军来说,实在太过凶险,他们险些变成了叛军。 第82章 先帝私库 殿上的魏太后骤然握紧了扶手。 她身后的魏忠面露惊愕,神色难看。 从拦截商队到查抄镇北侯府,没有人能想到,这件事还能跟魏家牵扯到了一起。 ……此番关系到的,还是最为重要的宫中。 殿下魏昌宏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可怕。 那些甲胄从她府上强制性取走后,少部分送去了研制,余下的则是主要保留在了魏府和宫中。 改制火铳什么都好,就是杀伤力太大。 这些甲胄说是用于研制,其实主要的目的还是在于防身。 魏太后人在宫中尚且好一些,魏昌宏常年在外,而且朝上树敌无数,短期内其他几方势力造不出来火铳还好说,一旦绝大部分手里都拥有了火铳,对他而言,绝对是个巨大的威胁。 所以防弹甲胄出现后,反倒成为了魏昌宏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保险起见,他甚至在平常自己乘坐的马车中,都放置了一套甲胄,以备不时之需。 这搜罗上来的二十七套甲胄皆各有用处,也都掌握在了魏昌宏的心腹手中,是绝没有可能外泄出去的。 何况如若是从他们手中得来,在陈海拦截商队,京畿营内审讯时,就应当发现了。 ……东西必定是施元夕故意放出来的。 陈海反应过来,高声道:“你如何能够确定东西是从宫中流出?施大人竟是为了给自己脱罪,将罪责甩到了宫中。” “你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施元夕神色平静地道:“陈大人又何必急着给下官扣下罪名,下官已经言明,是不是宫中流出去的,一查便知。” “您说是吧,魏公公?” 寻常早朝,极少有人会注意到的宫中太监,此刻魏忠面色难看,抬眼轻扫了下魏太后的面色,方才轻声道: “防弹甲胄收入宫中封存,自有宫中侍卫看管,宫中守卫森严,如何可能轻易流出。” 话虽如此,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很是难看。 他是魏太后的心腹,宫中大小事情都要经过他的手,眼下宫中封存得有几套甲胄,他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 他在心底飞快盘算着,就算是此刻将分散在各处的甲胄都收拢上来,数量也绝对够不上。 别的不说,送出去研制的几套就收不回来,这里边还有已经折损了的。 光是想一想,他头上便已经浸出了大片冷汗。 东西不全,今日便是有再多辩解的道理也没用。 甲胄消失在了宫中,这可是大罪! “既是如此,那就劳烦魏公公差人去库房清点一二,将所有的甲胄搬至殿中,以方便皇上查明此事。” 魏忠神色难看,搬?从何处搬?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了魏太后。 若换做往常,魏太后只怕已经发作了出来。 可今日她一反常态,只是一双眼眸阴沉沉地注视着殿上。 魏忠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几个镇北军中的将领。 他心下一凉,当即明白了魏太后的顾虑。 今日丢失甲胄这件事,便是他不想认下都不行了。 殿上议论纷纷,无数视线投到了帘后。 魏忠闭了闭眼,匆匆从殿上走下,啪地一下跪在了大殿上:“启禀太后娘娘,封存在宫中的防弹甲胄,在查证镇北侯府之事后,调用了几套到了京畿营中,以备不时之需。” 东西是实打实的,不管是调用、借用还是如何,都得要有个去处。 魏忠跪伏在了地上,低声道:“……其中有几套甲胄,在运送途中被人劫走。” “此事乃是奴才管理不当导致,还请太后责罚。” 朝上安静了下来。 许多朝臣对视了眼,眼中情绪莫名,这魏忠所说的话,是直接证实了施元夕的说法。 谢郁维眼眸微顿。 看来今日魏家想要给施元夕治罪,是绝无可能的了。 倒是没想到,她行事会这般周全,且还放出了这么一个重饵,不惜以身入局,让魏家避无可避。 王瑞平更是忍不住轻扬起了眉头。 往日里魏家行事猖獗,不把无根基的臣子放在眼里,像以宫中之名闯入了县主府这等事,魏家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只是没想到,滥用私权,到底也有被其反噬的一天。 “荒谬!”朝上的魏太后震怒非常,听声音似乎情绪起伏很大:“既是出了这样的事,为何不提前来报!?” “防弹甲胄关系到了朝中安全,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这话听着刺耳,似乎意有所指。 施元夕却半点都不生气,她眼中澄澈一片,在这等情况下,还往前迈了一步,淡声说道:“敢问魏公公,宫中此次一共‘遗失’多少套甲胄?” 魏忠微抬头,沉默许久才道:“共计十五套。” “多少?”王瑞平变了脸色:“一共二十七套,你们遗失了十五套?还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你好大的胆子!” 宫中大太监,平常官员见他都得带着三分笑意,魏忠何曾被这么当众斥责过。 可今日这个罪责,只能他来承担。 这十五套甲胄,都是无法说清去处的,今日他遭受责罚,也只能咬死是遗失。 “奴才知罪,还请太后娘娘责罚!”魏忠死咬着牙,将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一个人身上。 施元夕轻垂眸,魏忠不属于朝上官员,便是犯下过错,也是交由宫中审讯处理。 而朝上大部分人心中其实都清楚,他站出来,就是为了给魏家顶罪。 魏太后势必会保住了他的性命。 只是此项罪名较大,会先将其贬斥,暂时抹掉了大内总管的身份。 待得事情过去些许了,再以其他的名义封赏。 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就像是魏太后对那翰林院张学宏的处置一般,所谓的处罚,其实某种程度上更像是保护。 除了证明她的清白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仿佛是在印证她的话一般,朝上的魏太后开口道:“你胆大妄为,失职瞒报,险些酿成大错!” “将这奴才拖下去,重责三十大板,移交司礼监处置!” 司礼监隶属宫中,本身就在魏太后的掌控之中。 那魏忠满头大汗,到得这等地步还在不断地叩首谢恩。 施元夕抬眸,看着他被侍卫拖了下去,神色冷淡。 上首的太后直接道:“施元夕,此事既已查明与你无关,命你官复原职,明日重回翰林院中。”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想要将施元夕给打发了。 施元夕面上不显,轻声应道:“臣遵旨。” 偏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她已然达到了目的时,她再度抬头,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冷声道: “魏忠是大内总管,掌管宫中,而防弹甲胄则是宫中的侍卫负责看管。”她微顿了瞬,轻抬头,站在了大殿中央,目光穿过了许多人,直接同帘后的魏太后对视。 “臣以为,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所需要惩治的不只是魏忠一人!” “宫中乃是大梁的最后一道防线,更关系到了皇上及太后的安危,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一笔带过。” “须知,今日能在宫中这么多侍卫的眼皮子底下,丢失了十五套甲胄,改日会不会直接威胁到了皇上的安全!” “遗失之罪可由司礼监定处,那这宫中侍卫失职之处,又该如何处置?” 当下,满朝俱静。 谢郁维眼眸轻震,抬眼看向了不远处的施元夕。 这才是她此番主动入狱的根本目的所在。 她所想要做的,可不只是洗清罪责那么简单。 施元夕神色坚定,不带任何犹豫,直接将选择抛到了魏家的脸上。 身后都有了大批兵马了,且她所研制的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 她已经不需要在朝上对魏家所行的事情进行退让。 或者说,从镇北军洗清罪责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攻防转换了。 和她所想的一致。 此刻的镇北军,是彻底站在了她这条线上。 她开口,得到的就是一呼百应的效果。 那谈墨率先出列道:“圣上安危高于一切,此番宫中侍卫严重失职,需得要重罚。” “不错,诸位大人不在军中,所以也不清楚十五套甲胄究竟到得什么地步。”在他身后,一名身型壮硕的镇北军将领抬步上前,冷声道:“便如同下官这等体型的成年男子,足足十五人。” “在宫中来去自由,甚至还凭空消失!宫中防卫简直是个笑话!” “侍卫,尤其是御前侍卫,竟是这样一群无能的酒囊饭袋,让这样的人护卫圣上安全,臣等如何能够安心?” 头一次,座上的魏太后感觉到了窒息。 她额头炸疼,抬手按了太阳穴也是于事无补,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就是镇北军那群没规矩的东西。 恼恨的同时,更有一种事情超出掌控之感。 底下的陈海硬声道:“魏忠方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确了?甲胄是在宫外遗失!” “宫外遗失之物,却让宫中侍卫认罪受罚,各位大人又是何等居心?” 谈墨当即道:“陈大人的意思是,这些甲胄不是从宫中运出?整个宫中的侍卫都不清楚这件事?” “若非如此,怎么会整个宫中无一人上报!一直将此事隐瞒到了今日,还险些白白将甲胄送给了北越。” “不光如此,宫里丢失甲胄不说,罪责还落到了无辜之人身上,如非施大人聪慧,早前被裴济西胁迫时有所准备,今日是不是还要替这些耳聋眼瞎的侍卫顶罪?”李侍郎怒声道。 第83章 抄没家产 事情进展至此,按理来说,宫中应当是没有拒绝天子亲卫入宫的理由了。 可朝上的许多官员皆是心知肚明,三百亲卫入驻并非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这将直接关系到了周瑛在宫中的地位。 比如眼下周瑛虽是回到了宫中,但因为宫内各处皆由魏家把持着,她所能做到的事情就格外有限。 认真说来,是一举一动都在魏家的控制下。 除了上次施元夕告御状那一回,周瑛甚至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宫殿中,更别说见 到皇帝了。 见不到皇帝,许多事情都施展不开,是没有办法真正同魏家夺权的。 而掌权的第一步,就得要先控制宫廷。 魏家的人周瑛驱使不动,施元夕就将天子亲卫送进去给她差使。 三百亲卫入宫,在任何时期都会是一件大事。 魏家和魏太后又怎么可能轻易地交出手中的权柄? 尹骸的话说完后,殿上的魏太后并没有给出任何的回答。 朝上也逐渐变得沉默。 大殿内安静非常,气氛却变得越发紧绷。 “宫中侍卫数量向来都有定数,宫规如此。”隔了许久后,上首的魏太后终是开口道。 “这是建朝时就留下来的规矩,不论出于何等缘由,皆不能随意打破。” “天子亲卫护主心切,哀家也明白。”魏太后面容沉肃,冷声道:“可宫中不比其他,规矩一旦随意更改,轻则动摇人心,重则……” “动摇社稷!”她微顿,语气坚决,似乎没有半点回旋的意思:“此事之上,不可再提。” 简单的几句话,就要将施元夕所有的铺设都给打了回去。 不光如此。 “至于先帝私库内的物件,天子亲卫镇守私库多年,哀家也体恤你们辛劳。” “即日起,便命天子亲卫将私库中的所有东西移回宫中,另,犒赏所有的天子亲卫。” 这番话一出,场面越发精彩。 底下的许多朝臣面面相觑,王瑞平眼眸闪烁,要说不要脸,还得是魏家。 魏太后这话里的意思,不光是不让天子亲卫入宫,还要让他们将先帝私库里的所有东西都交出来。 ……谣言传了这么久,那私库在许多人眼中,就如同一个宝库一般。 人没送进去,还要赔上不少银钱。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气氛僵持,魏太后冷眼看着施元夕,她也清楚,施元夕不会轻易把东西交出来,可如今座上的人是她。 她的话便等同于圣旨。 她倒是要看看,施元夕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抗旨? “怎么?你这是不愿?”因那尹骸没有给出回答,魏太后再次开口施压。 从刚才开始,他们便一口一个天子亲卫。 既是天子亲卫,却连皇家的旨令都不遵从,这般行事,还想要进入宫中? 魏太后冷笑。 事情进展到了这里,似乎就彻底卡住了。 魏太后把持朝政,她不松口,入宫的事情很难办成。 周遭许多目光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想要看她还有什么后招。 这件事情上,魏家和周瑛占据了天然优势,其他人都无法插足其中。 诡异的是,刚才还在振振有词,手段了得的施元夕,此刻却罕见地沉默了下来。 瞧着似乎是无计可施,只能埋头应承下来了一般。 殿上的魏太后见状,便要第三次施压。 底下的魏昌宏亦是目光冷沉地看着这边。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那原本候在了殿门外的宫中侍卫,此刻面色紧绷,在外边来回踱步。 早朝时分,殿上没有通传,是不能随意进出大殿的。 可这道消息十万火急,侍卫实在是等候不及,便只能想方设法将消息传给了殿内的宫人。 宫人听完之后,亦是神色巨变,当下顾不得其他。 在朝中这么多官员的注视下,将事情告知了方运。 方运倏地抬头,不可思议地往施元夕,准确地说,是往那些镇北军将领的身上看。 他神色变了又变,俯在了魏昌宏耳边,低声道: “……军中传来急报,镇北军在各处的驻军,皆出现了异动。” 昨日扣下裴家父子后,谈墨是一个人进的京,大军驻留在了京城五十里开外,没有离开。 方运临走前,留下了人手时刻注意着镇北军的动向。 却没想到,谈墨率领的只是个先行部队,真正出现异动的,是各处驻军。 镇北军驻扎的各个地方,都有朝廷的人监视或者是看管着。 稍有异动,消息就会传回京中。 这等事情,镇北军自己也是清楚的。 可今日一早,准确来说应该就是在早朝开始后,所有的大军在明知被监视管辖的情况下,依旧出现异动……这个讯号,就显得尤其危险了。 方运率兵多年,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镇北军的意思。 在闹出了卖国贼的档口,集结军队,是可以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出兵的。 但结合眼前的情况,尤其是在魏太后刚准备驳回施元夕提议时,就传出来了这样的动静。 这分明便是威胁,是在震慑朝堂。 是在逼着魏太后点头应下天子亲卫入宫! 魏昌宏听完后,神色几乎是一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他目光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良久没有言语。 旁边的方运闭了闭眼,声音艰涩地道:“……有异动的军队还不止镇北军。” 魏昌宏猛地转过头看向了他。 就见他面如菜色,一字一顿地道:“还有冀州驻军,尤蔚手下的军队。” 其实在裴家父子露出马脚之前,方运埋在了冀州的眼线已经注意到了尤蔚那边有些不同寻常。 可尤蔚不比镇北军,他行事谨慎并且将军队上下打理得如同铁桶一般,消息不好打探。 原本方运已经打算亲自去冀州一趟,可没想到临行前出了裴家父子的事,他迫不得已留在了京中,只派了身边一个副将前往冀州。 今日这个消息,就是那名副将传回来的。 ……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时,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魏昌宏并非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周瑛入宫后,魏家也有联合底下州府驻军的意思。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办成的事情,施元夕已经先一步达成。 且最为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她手里的镇北军也好,冀州军也罢,都离京城较近。 除此外,她还有武器。 整个魏家一派的官员大概都想不到,情势会在一夕之间扭转到了这个地步。 不。 方运呼吸缓慢,心绪尤其复杂。 这么大的一盘棋,怎会是一朝一夕间建成的? 周瑛和施元夕,只怕早就已经跟尤蔚联合在了一块。 他昨日连夜派人去查探镇北军,想知道施元夕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办法说服镇北军的。 而今看来,这个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她此前不过是装出来的弱势,背地里却悄悄同尤蔚联合。 尤蔚可是镇北军出身! 由他去游说镇北军中将领,只怕比之任何人都要有效! 镇北军加上冀州驻军,还有极为善战的天子亲卫。 方运闭了闭眼,施元夕手里的,不是七万多兵马,而是……十万大军。 他将所有事情梳理清楚的瞬间,脸色也彻底苍白了下来。 方运轻抬头,注意到了魏昌宏阴翳的神色,他心头难熬,却不得不提醒道: “严将军还未得胜归来,京畿营加上其余能用之人在一块……仅有七万兵马。” 而施元夕手里的军队,必定配备了强悍的武器。 ……方运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少,可这等情况,越是摸不清,越是难以行动。 更别提她还有防弹甲胄的制作方式。 如若真的动手,哪怕镇北军如何弱势,在强势武器的加持下,局势只会一边倒。 到得此刻,方运终于明白了施元夕为什么要主动在朝上披露先帝私库这个东西了。 多年来遭到京中连番打压的镇北军,与装备精良的京畿营,压根没有一战之力。 即便是有施元夕,他们也不能凭空变出军备来。 可加上先帝私库就彻底不同了。 那个未知的私库让他们盘算不清施元夕手里的武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他们根本就赌不起。 施元夕要的,就是他们赌不起! 京畿营的五万兵马赌不起,朝上的魏家官员赌不起,那占据了极高地位的魏太后和魏昌宏,更赌不起! 今日如若不在朝上做出让步,那么谁都不清楚,施元夕会做出什么事来。 到得此刻,方运终于感觉到了那种深切的窒息感。 他看着施元夕那道看似纤弱的身影,都只觉得阵阵窒息。 此人不仅是擅隐忍,能图谋,且还有着极大的野心。 能走到的这一步,必定是她日以继夜谋划才能出现的局面。 与之相比起来,魏家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便是没有在她刚刚崭露头角时,就将她彻底压下去。 或者说,是高高在上久了,导致他们从不把施元夕这样的蝼蚁放在眼中。 蝼蚁? 如今这蝼蚁,都快要长成和魏家一样的庞然大物了! 同样得到宫人传递的消息的,还有殿上的魏太后。 和方才的气定神闲不同,魏太后脸色一瞬间阴沉至极。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了底下的人,那留着长长的指甲,保养得宜的手,不经意间撞到了旁边的赤金扶手。 指甲被生生折断,鲜血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第84章 谢家眼线 徐京何与她对视:“正常情况下,被刑部抄没的赃款,都会直接充入国库当中。” “如今的户部是由谁人掌控着……师妹应当比我清楚才是。” 也就是说,就算是徐京何愿意做施元夕手里的这把刀,从那些贪官污吏身上割下来的肥肉,也只会换一种方式进入了魏家的口袋。 户部大权也在魏家手中,这一点上他们皆心知肚明。 施元夕却只道:“这是自然。” 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必然是已经有了办法。 但施元夕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道:“师兄以为如何?” 她并非只是单纯地请徐京何帮忙,也同样给出了一定的交换条件。 徐京何听完后,眼眸微动,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应下来。 他轻抬头,目光幽远,问道:“所以,我是师妹的第三个交易对象?” 排在了他前面的,还有谢郁维和裴济西。 不知为何,施元夕竟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她当下挑眉道:“你我师兄妹,情谊自然非比寻常。” 她只当徐京何是顾虑她像是与那二人交易时那样,留有后手。 这话落到了徐京何的耳中,却好像在说,他们师兄妹间的关系,要远胜于前未婚夫婿。 他面上不显,只似是而非地道:“也是,我又不是师妹的前未婚夫。” 施元夕:…… 倒也不是这么比较的。 商谈还算顺利。 虽说眼下看来,因徐民安之死,徐京何不太可能会倒向了他们这边,但他与魏家的仇怨却并非是作假。 那在短期内,他们便算得上是一条路上的人。 即便不能完全达成一致,短期内的合作还是能够促成的。 朝上形式盘根错节,而施元夕要做的,就是趁此混乱之际,做到后来者居上。 想要如此,必然得要踩着魏家上位。 边疆战事还没平息,而在拿到了镇北军这重要的一票后,眼下就是她最好的机会。 几日后的早朝时分,施元夕还站在了队列里打呵欠。 刑部的一名官员就已经站了出来,一开口,就弹劾了朝中几位官员。 那些个名字一出,别说施元夕了,整个殿上的官员俱是都清醒了。 此前魏太后在殿上失态,折了指甲,前几日朝中沐休,便是因为此事。 魏太后对外推说是身子不适,可在那日早朝后,朝上的很多官员都知道了镇北军异动的事。 暂停早朝,其实是魏家终于发现了形势不对,连忙召集了所有朝臣商议对敌之策。 好在休朝的第三日,那些镇北军将领没有了停留的借口,皆是前后离开了京中。 原本躁动的大军,也在他们离开后安份了下来。 这番表现瞧着是让魏家安心了些,实则不然。 宫中进驻的三百天子亲卫,在入宫的第一日,就将皇帝、周瑛二人的寝宫重重包围。 虽没有驱逐原本镇守着的宫中侍卫,但却等于是在魏太后的眼皮子底下一下子安插进来了几百名眼线。 魏太后的心情很想而知。 这几日内,她在慈宁宫中发了很大的火,可却都于事无补。 周瑛在天子亲卫入宫后,便去了寝宫中,以照看之名,见了小皇帝几面。 魏太后安插在了小皇帝身边的嬷嬷,被天子亲卫直接隔开,她是连这母子二人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等于宫中有一半事由脱离了她的掌控。 小皇帝登基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出现了这样的局面。 魏太后这几日甚至都没能睡好。 今日虽是上朝了,可仍旧情绪不佳。 在这等档口上,刑部还送上来了这么一份大礼。 这官员所念的大串名单,俱是魏家手底下的重要官员! 魏太后勃然大怒,高声道:“刑部这是何意?这般了得,可是要将整个朝上的官员都弹劾一遍?” 她一开口,便让底下的官员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王瑞平轻声对旁边的人道:“太后今日火气很大啊。” 这般言论,边上的官员哪敢轻易吱声。 “启禀太后,这份名单乃是天牢中的姜帆、赵觉等人所给出的。”说话的刑部官员缓声道:“因牵涉官员众多,臣等亦是抱着怀疑的态度,不敢轻易定罪。” “具体情况,还需要请几位大人今日至刑部当中,协助刑部审讯才能得知。” 这官员是徐京何上任刑部侍郎后提拔上来的。 从前在江南任职,颇有些手段。 他只说有嫌疑,也没说这些官员便参与其中了,而且念出来的几个名字,从前确实跟赵觉等人来往密切。 这般打太极,且行使的是刑部正当的权力,就是魏太后也不能如何。 主要是现在的刑部,在徐京何上任后不久,就遭到了一番狂风暴雨的整治,他手底下的魏家官员,几乎被清理了大半。 又调任了几位官员赴任,导致魏家耳目远不如从前那般好用。 今日在朝上被点名的几个官员进入了刑部后,第一日一切如常。 事情是从第二日开始出现变化的。 其中一名官员,被审讯的刑部官员套了话,无意中透露了些许事情,当日就被批捕入狱。 次日人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时,家中的所有产业,包括宅院、田产、铺面等,便被来势汹汹的刑部官员全部查抄。 魏家这些官员手上都不干净,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抄家,查抄出来的东西,让京中的百姓都受到了极大震撼。 刑部的架势很大,徐京何还在其府上安排了一个唱名之人,如同那新人结婚时下的聘礼一般,一件一件大声念出来。 念一次,便往门口的车上装一件东西。 唱了大半天的名,让全京城都知道朝上出现了一名大贪官。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加上查抄出来的东西证据确凿,魏家得到消息时,官兵已经将官员府上翻了个底朝天。 魏家是想保人都来不及。 而这,仅是一个开始。 魏家这个派系的官员,牵连众多,且在官场上同气连枝,官官相护,导致脉络连得过于紧密。 在刑部无法干预的情况下,情况很容易失控。 短短的几日内,就有十几名官员遭到刑部盘问,更有两个人熬不住刑讯,直接被抄家。 查抄上来的银钱之巨,更是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 因为刑部不止查抄了这两人,还有赵觉、姜帆等人的其他产业。 这几人在入狱时,其实就被查封过一次,当时查出来的数目就很可观了。 谁都没想到,他们手底下竟是还有些其余的产业。 这些产业绝大部分都没有直接挂在了他们自己,或者是他们家中亲人的名下,而是转了多道,甚至是直接借用了其他人的名字来经营的产业。 其中之最,当属原刑部尚书赵觉。 他作为刑部尚书,手底下竟是秘密经营了两家黑赌坊。 赌坊的位置一个在黑市,另一个则是在赵觉的家乡。 他靠着职权,用这两个赌坊揽财无数。 因线埋得太深,刑部中查了许久,才将这些东西挖了出来。 加上这三人的私产在内的所有赃款,都快有大梁一年的税收多了。 不说刑部如何,连带着那户部也是被带着连轴转,忙得眼花缭乱,一天天光数银子了。 刑部手段狠厉,一连抓捕这么多的贪官污吏,对整个大梁来说,其实都是一件好事。 无论百姓、官员对这等事宜皆是喜闻乐见。 只除了魏家。 魏昌宏便是用这些官员不断膨胀的欲望,当成了驱使他们的工具,以此让他们死心塌地追随着他。 眼下徐京何这么做,所涉及的不只是一两个被抓起来的官员,而是整个魏家派系。 若再继续下去,这些人每日里担惊受怕的,难免不会漏出些什么不该漏的东西来。 魏昌宏只能尽快入宫,与魏太后商议,尽快定下新一任刑部尚书的人选。 只是今非昔比。 施元夕如今已经回到了翰林院中,继续办着她那些闲差。 张学宏被驱逐出翰林院后,这边对她就更加排斥了。 她几乎摸不到翰林院的核心事务,更别说是参与其中。 每日待在宫中,便只能静坐着翻看几本闲书。 翰林院的官员避讳她,比当初的兵部还要夸张。 他们说话谈事时,都主动避开了她,轻易不肯透露出任何的消息。 施元夕瞧着是一副耳目闭塞的模样,可实际上她心中却清楚,眼下的翰林院,手里忙的只会有一件事,那就是新任刑部尚书之事。 和之前不一样,她如今在宫中也有了人手可用。 只翰林院是特殊部门,天子亲卫没有理由强闯其中。 施元夕也没有让他们冒险去搜寻翰林院中的文书。 想也知道,天子亲卫入宫后,重要的东西必定被人藏了起来。 魏家不会留出这么大的空子给她钻。 这般情况下,她就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让人时刻盯着翰林院官员的动向。 一旦出现了特殊情况,就让人尽快通知她。 同在翰林院中,就是有着这样的好处。 今日施元夕还是照常坐在了位子上,慢悠悠地翻着手里的一本游记。 看到一半,便有宫人进来,说是周太妃传她过去问话。 周瑛如今在皇宫中自由了不少,施元夕在翰林院正好没事干,这几日里周瑛传过她三回,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第85章 一言为定 御书房内安静了下来。 趴在御案上写字的小皇帝悄悄抬起眼皮,看了那江源一眼。 江源低垂着眼眸,又恢复了刚才那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如若不是施元夕亲眼看到了他变脸的话,只要都要以为刚才只是她的一个幻觉了。 江源道:“微臣不明白施大人这是何意。” “微臣自入宫后,便一直听从张学宏张大人的吩咐,施大人是不是误会了?” 他的意思是,他就算有党派,那也是魏家的人,如何会与谢家牵扯上关系? 施元夕却并没有与他争辩些什么,慈宁宫那边只怕已经得到了消息,时间紧迫,来不及一一说明。 她只道:“是与不是,不好说。” 江源闻言,忍不住抬头望向了她,却见她眼中带着些意味深长,目光深幽地道:“只是江大人在宫中这么多年,应该比我要了解魏太后才是。” 周瑛转头,就见江源的身型都僵住了。 不错,眼下是特殊时期。 她们若到那魏太后的面前,说这江源是谢家的细作,魏太后未必会相信他们。 换做旁人的话,就算是生出了怀疑,也少不得要多次查证,确认无误后才对会江源下手。 可魏家不同。 在场的人,都清楚魏家的手段。 一旦他们在魏太后的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那江源几乎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魏昌宏的眼中可容不得沙子,尤其是他们如此看重的翰林院。 江源身处旋涡中心,更清楚自己会面对一些什么。 他定了定神,仍旧保持缄默。 魏家不是个好相与的,却也不代表周瑛和施元夕这边就好说话了。 再者,他身处翰林院,也清楚如今施元夕在翰林院中的处境。 今日他们会主动找上了他,还直接道出了他的身份,怕也是想要利用他来对付翰林院。 而这等事情一旦做了,便是他今日没有被施元夕在魏太后面前坐实身份,来日魏太后也不会放过他的。 ……整个翰林院中,只有他被叫到了御书房中,如若翰林院的事务泄露,那就只能是他说的。 江源神色发沉,周太妃何尝不是在将他架在了火上烤? 这个念头才刚出现,就听周瑛道:“听闻江大人去年才刚刚成婚,如今夫人还有了身子。” 江源神色一凛,当下忙道:“这等事情与微臣妻儿无关,还请周太妃高抬贵手。” 施元夕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在人前总是表现出了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可在刚才那瞬间,周瑛提及他夫人那一刻,她却感觉江源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周瑛自然也意识到了,她微顿,随后声色平静地道:“江大人误会了。” “本宫不会拿这等事来要挟于你。”周瑛这话说得无比坦荡。 江源并没有因她这么一句话就放松了警惕。 他已经足够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人给抓住了把柄。 大权面前,人人皆是一个模样,魏家如此,面前的人亦是。 周瑛也没打算解释,纯粹的良善是无法在这宫中立足的,信与不信都在他一念之间。 她只用一种接近于冷酷的语气,陈述道:“魏太后可就未必了。” 听及此话,江源面上的神色到底是绷不住了。 他静了片刻,终是抬头冷声道:“太妃眼下需要微臣做的事,又与魏太后有何区别?” “今日我若道出翰林院中任何机密,魏家都不会放过我。” 在两条死路中任选一条?江源苦笑,这叫什么选择? 却没想到,他这番话后,旁边的施元夕忽而道:“所以,太妃今日将江大人叫过来,便是想要给你第三条路。” 时间紧凑,施元夕抬头看到外边的侍卫比了个手势。 魏太后的仪仗已经接近御书房了。 她沉声道:“宫中也好,翰林院也罢,原本做主的人便是皇上。” “你从前做过什么皆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后要怎么选。” “在皇上的翰林院内,没有人可以滥杀无辜。”她说得笃定。 这番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是最有说服力的。 她一个正七品小官,还日日与魏太后作对,如今不也活得好好的? 江源心头重重一跳。 他怎么都没想到,此生竟然还有第三方势力来招揽他。 他一个谢家的细作,在魏家的党派里,如今要替周瑛办事…… 这话说出去,别说别人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可面前二人的表现,让他觉得他们并非是在信口开河。 周瑛缓声道:“此番机会,仅有一次。” “可以让你抛开所有身份,只做你的翰林学士。” 郑奇明说,江源出身于一个小家族中,家族算不得兴旺,是他进入翰林院后,才跟着好起来的。 而他为了能进入翰林院,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科考两次,考中榜眼,又得淮康帝赏识,提拔到了翰林院中。 个中艰辛,大概也只有自己清楚。 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却是在两条红线上来回踩。 稍不注意,就是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周瑛会提及他的妻儿,也是有意试探他的态度。 他若表现得无所谓,那此番能说动他的可能,会大大降低。 但他既是对妻儿如此看重,就还有些许可能。 江源不清楚周瑛这番话的真假,闻言再度沉默。 这不是一个马上就能做出决策的事情,尤其他确实另有其主。 和谢家比较起来,周瑛这边到底涉及朝堂不久,且他与那边的联系也更深,不可能因为周瑛简单的几句话就被说动。 只是眼下的场面对他来说,选择确实不多。 “太后驾到——”恰逢外边响起了这么一道声音。 江源的目光一敛,神色紧绷。 施元夕见状,只淡声道:“事关重大,江大人不必急着现在就给出答复。” “明日早朝之前,下官在宫外恭候江大人。” 江源微怔,他一时没明白周瑛和施元夕是什么样的想法,她们选择今日拦下他,应该是知道了翰林院和魏家那边的打算。 方才又那般步步紧逼,他以为,她们会赶在魏太后进门前逼迫他应承下来才对。 结果施元夕在这个档口反而松了口…… 他晃神的片刻间,魏太后带着大批人马,直接闯入了御书房中。 江源一抬头,对上的就是魏太后那张阴沉的面孔。 当下,他心中一突,顿时明白了施元夕的意思。 不逼迫他,是因为会有其他人代她们出手。 新任刑部尚书的位置,对魏家来说过于重要,至少,是比他这个翰林学士要重上许多的。 今日甚至都不需要施元夕主动说些什么,他出现在御书房这件事,就足够引起魏太后的怀疑了。 果然,魏太后环视了一圈,声色冷硬地道:“哀家听闻太妃毫无缘由将一名翰林学士扣下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周瑛,道:“看来太妃的病是大好了,如今竟是还敢插手到了朝中事务上!” 边上的施元夕不疾不徐地道:“太后误会了,太妃娘娘只是关心皇上的功课,这才传了江大人过来问话。” 周瑛沉默片刻,却道:“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如今朝堂不也掌握在了太后的手中。” 四周一静。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等口气和魏太后说话。 施元夕轻挑了挑眉,挺好,有些火憋久了对身体不好,是该发泄出来才对。 “太后的意思是,这前朝后宫的事您管得,我这个皇帝生母就管不得了?” 魏太后面色瞬变,抬眸对上了她的,身侧的嬷嬷厉声道:“放肆!” “还请太妃慎言,太后娘娘才是皇上的母后!是大梁的太后!太妃去了一趟青云寺,回来是连这等基本的尊卑都不懂了吗?” 周瑛面无表情,对魏太后轻福了一礼,淡声道:“臣妾僭越,还请娘娘恕罪。” 她是做出了退让的姿态,却没有退让的意思。 如今这后宫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两个女人针锋相对,整个御书房都没人敢说话。 周瑛甚至还道:“说到尊卑,本宫倒是有一事不解,想请太后娘娘解惑。” 她轻抬眸,分明还是那副柔弱的模样,开口却道:“朝中臣子,尤其是翰林院,竟是可以直接越过了皇帝颁布圣旨的吗?” 此言一出,那魏太后的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她骤然回头,将目光落在了江源身上。 江源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 他人在这里,就是最大的问题。 眼下不管周瑛说出什么事情,魏太后都会觉得是他泄露出去的。 殿中安静了片刻,魏太后骤然出声道:“皇帝年幼,哀家代为处理政务。” “还是说,你如今还想要越过哀家,替皇帝分忧!?”她声色彻底冷沉了下来。 殿中气氛一触即发。 施元夕眼眸微顿,魏太后对周瑛的态度极差,今日若不是顾及着这宫内的天子亲卫,只怕在周瑛吐出第一句话来的时候,她便已经动了手。 如今便是忍耐着,可她在身份地位上天然比周瑛高了一头,仍旧可以用别的手段对付周瑛。 施元夕轻抬眼,在魏太后将要发作之际,朝趴在御案上的小皇帝使了个眼神。 小皇帝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当即反应过来,嘴一瘪,张嘴就嚎:“呜呜呜!母妃……” 整个御书房内都回荡着小皇帝气势磅礴的哭声。 这声音一出,直接打断了殿内僵持的气氛。 第86章 杀鸡儆猴 当夜,施元夕就将江源二人安置在了县主府中。 她此前就已经将旁边的宅院买了下来,后续为了安全考量,又买了背后的两个小院。 她在朝堂这些天,工匠已经将后边的宅院打通。 有影卫保护,让这个扩大了数倍的县主府都变得尤其安全。 后边的宅院里有刚收拾出来的厢房,施元夕便让他们二人暂住在了那边。 江源安顿好了张氏后,到前边的书房里面见施元夕。 人刚到了书房,就听施元夕身边的影十三道:“……探子已被尽数击毙。” 江源神色难看,魏家果然派了暗探跟着他,今夜他和张氏若没有跟随施元夕离开,到得明日早朝时,只怕他便已经身首异处。 火铳造出来后,施元夕特地让影十三从影卫里选了一批人进行特训,主要训练的就是用枪的准头。 寻常都是用特制钢珠练习,连续练了几个月,已经初见成效。 加上他们本就习武,身手极佳,嗅觉敏锐。 魏家的探子刚在附近冒头,就已经被占据制高点的影卫一枪击毙。 这段时间,施元夕没少遇到过刺客。 别说是他们,就连周遭的巡逻卫队也都习惯了,开始时,这些巡逻的将士还想进入县主府中搜查。 后来镇北军易主后,便再也没出现过这样的事。 江源见得施元夕坐在了桌案背后,对这等事情已经习以为常,心下不由感慨万分。 “江大人,坐。”施元夕抬眸,示意他坐下。 江源也没再迟疑,坐下后,便将他如今知晓的消息,尽数告知了施元夕。 施元夕将手中的册子合拢,耐心地听着他说话。 翰林院这个地方,听着是风光无比,可认真说起来,职权并不算大。 所谓的天子近臣,本质上就代表的是天子的意思。 翰林院本身其实做不了什么东西,所做的事情及传达的内容,都不过是在表达幕后人的意思。 所以,对翰林院来说,最重要的都不是现在掌管翰林院的人,而是背后的掌权者。 严格来说,真正的掌权人本就是魏太后。 翰林院只是负责执行魏太后的命令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那谢郁维在翰林院中埋下棋子这么久了,却始终都隐而不发。 手里拿着一两个翰林学士的错处没用,只要魏太后还在,翰林院的实际掌权人,就还是她。 而针对这些翰林学士所做的事情,本质上都是无用之事。 江源传递出来的消息亦是如此。 认真筛选的话,确实是可以找到了其中几人的把柄,但和之前一样,将他们拉下去了,便会有新的人顶上。 基本上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也正因如此,江源很好奇,施元夕眼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 施元夕简单用笔记下了他所说的几个人和事情,目光定格许久,终是抬头道: “此事若想办成,还需江大人帮忙才是。” 她微顿了下,简单说明了下她将要做的事。 江源听完,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大人深谋远虑。”到得这一刻,他终是心服口服。 江源几乎没有犹豫,满口答应了下来,态度和之前截然不同。 施元夕也不担心他会反悔。 今日这等场面下,他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若不紧跟着她的步伐,往后他在翰林院中,就等于是在刀尖上跳舞。 随时都可能丢了性命。 他走后,影十三道:“影卫在江家附近发现了谢家的密探。” “密探发现了县主府的马车后,便直接撤离了江家。” 影十三微顿,轻声道:“谢家并没 有完全放弃江源,待明日在朝上见到谢郁维后,他会不会再度反悔?” 施元夕道:“不会。” 她说得笃定,并不是对这个江源多么信任,而是…… 施元夕目光幽远,身型隐匿在了黑暗里,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只能听到她不带情绪的嗓音: “江源明知道明日有要事颁布,却仍旧选择今日离宫,行为异常。” “朝上的人都清楚,郑大人是我们的人,而他身处在了翰林院中这么多年,自然对翰林院内的官员都有所了解。” “你说,江源在这个档口上露出了这样的破绽,真的只是个意外吗?” 回来的路上,施元夕还听到江源问张氏的肚子还疼不疼。 见她看着他们二人,他便多嘴解释了句,说他今日本不欲离宫的,奈何张氏突然在家中动了胎气,心底担忧,这才露了破绽。 施元夕当时只笑着,道他心细。 影十三听了她的话后,面色却是一变,他忙不迭抬头看向了施元夕,问道:“他是故意的?” 施元夕轻点头:“今日整件事情,都像是我们在推动着他走。” 可实际上,只怕从她进入翰林院的第一日起,这江源就已经在谋划着要如何暴露自身身份了。 江源这一步棋,本来就是谢郁维主动递到她跟前的。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谢郁维推出来一把刀,便是想要看到他们跟魏家厮杀。 施元夕恰好是清楚了他的想法,才能毫不犹豫地用江源。 江源给出的信息真真假假,不一定可信。 施元夕若真的想要借用他这些信息来对付魏家,也不太容易。 需要耗费许多的精力去与魏家博弈,且因为翰林院这个部门的职权特质,她所能获得的回报也是极小的。 这么推行的话,谢郁维的谋算是必然能成的。 ……只是可惜,施元夕有自己的计划。 她面上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是为了从江源的口中探听到部分消息,然后再同江源达成合作。 至于她的真实目的,明日朝上便能知晓了。 晚间,江源离开后不久,施元夕便也回到了卧房中休息。 次日一早,江源和她一起,坐上了县主府中的马车,抵达了宫中。 入宫前,有很多官员都看到了江源和她一起出现,等到了殿上后,便有不少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 施元夕只当做没看见,安静站在一旁,等着早朝开始。 她没去看江源,也没往谢郁维的身上看,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早朝时分。 今日早朝不知为何,气氛有些沉郁。 上首的魏太后如此,底下的官员亦是如此。 因着昨日宫中的变故,早朝开始后,魏太后并没有直接让宫人宣读圣旨。 既是已经知道翰林院里埋了颗钉子,那魏家便不会像之前那般定好的行事。 只是刑部尚书之位对于魏家来说还是很重要,具体该怎么做,还是得要看施元夕出什么招。 僵持之下,朝上出现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魏太后坐在了上首,淡声道:“刑部尚书之位,诸位可有人选了?” 此言一出,朝上当即被引燃。 施元夕抬眼,看到了几个翰林院官员对视了几眼,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微顿,在这满朝热议刑部尚书一事时,走了出来,开口却道:“皇上,臣有事要奏。” 魏太后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朝上气氛古怪,魏太后虽未言明,可在场的人都清楚。 刑部尚书正二品大员,这样的事情上,哪里轮得到施元夕来说话。 施元夕在各色目光注视下,面容镇定地道:“翰林院中大学士袁成海、王修齐,学士魏高等人,与朝中官员勾结串通,行结党营私之事,收受贿赂无数。” “作为天子近臣,却利用职务之便,牟取私利,此等行为,非但辱没了我翰林院之名,更是辜负了圣上信任。” “实在是……”施元夕定声道:“罪该万死!” 果然来了。 魏太后面上冷笑,她以为手里有个江源,便能肆意妄为了? “证据呢?”魏太后冷声道:“在朝上指认上峰,且还是这般严重的罪名,施元夕,你可知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微臣明白。”施元夕微顿:“翰林院中,郑奇明郑学士及学士江源便是人证。” 她一开口,就指认了目前翰林院中职权最高的几位官员。 江源神色微沉,昨日施元夕并没有细说自己的计划,只说刑部尚书之位不能让魏家随意处置,需要他在朝上做个人证。 江源自是应承了下来。 事关重要位置,施元夕和魏家必定会因此事反复拉锯,他所要做的,就是将关键信息透给施元夕。 朝上作证也并无不可,毕竟他如今在魏家那边也已经漏了身份,再遮掩下去也没了作用。 只是他没想到,施元夕步子迈得这么大,竟是上来就弹劾多人。 ……但好的是,她的人证不只是他。 江源抬头看了眼,郑奇明已经走至殿中,郑重地道:“臣可以为施大人所言作证。” 江源微顿,抬眼时隐隐对上了远处之人的目光,他未带犹豫,亦是走了出去,缓声道: “微臣亦然。” 整个大殿上都闹腾了起来。 魏家有意抬出一个新任的刑部尚书压徐京何一头,这事许多官员都清楚,只是这圣旨还没颁布,便被施元夕提前一步阻断。 这等情况下,很多人都以为,她口中那个结党营私,指的是魏家属意的那个刑部尚书的人选。 江源也是这么想的。 那魏家一派的官员道:“施大人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事情都没说清楚,倒是先拉出来了两个人证。” 第87章 侍读学士 那句杀鸡儆猴一出,整个朝野都安静了。 她所想要针对的,根本就不是朝上的官员,而是真正掌控一切的魏太后! 就连向来神色平静的谢郁维,此刻面色都沉了下去。 施元夕从前细细谋划的一切,终是引发了一场惊天海啸。 那被她点到名的袁成海、魏高等人,也从原本的不以为然,逐渐变得惊慌,特别是看到施元夕掏出来了这么多的证据以后。 他们再也没办法保持冷静,袁成海忙从翰林院的队列中走了出来,开口便道: “此前翰林院皆由柴平把持,臣等只是按照他的吩咐行事,且在春闱舞弊案前,臣等并不知晓柴 平竟是如此胆大包天!” “臣身为翰林院官员,有失察渎职之罪,未能及时发现柴平所做之事,臣愿意认罪。可若说臣与那柴平有所勾结,犯下这般滔天大罪,臣是万万不能认的。” 魏高也道:“启禀皇上,臣治家不严,这才导致那荀氏说出了这样荒谬的话来。” “春闱舞弊案,皆是柴平一手在操办,还请皇上明察!” 翰林院中的官员,乌泱泱跪下了一大片。 施元夕冷眼扫过了这些人,神色冰凉。 柴平所做的事情,并非是所有官员都有参与其中,但同在翰林院,他们不可能半点都不知晓。 可这些官员都选择了沉默,或是在其中明哲保身。 光是这一点上,便已经足够治他们的罪了。 这些人学识出彩,又善言论,一时间整个朝堂上都回荡着他们为自己辩解的声音。 施元夕没有跟他们争论,而是直接抬眼看向了一旁的江源。 她淡声道:“敢问江大人,此事是否真如他们所言,所有罪责皆是柴平一人犯下,他们是无辜受到了牵连?” 江源在猝不及防下被点了名。 他骤然回过神来,对上了施元夕的目光。 当下,边上无数人的视线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江源面色紧绷难看。 他们原本所想的,是让魏家和周瑛对上,同时消耗两边。 他透给施元夕的消息也比较有限。 可为了透出这些消息,他已经站到了施元夕这边,且还将自己的软肋主动暴露在了施元夕面前,以求取对方的信任。 这等情况下,他如若当堂反水,以施元夕当下所掌握的证据来说,不一定会影响到了大局,但会让自己和尚在孕中的张氏,置身于极度的危险中。 江源闭了闭眼,事已至此,他只有一种选择。 喧闹的朝堂上,江源缓步走了出来,面色沉肃,声色却无比笃定地道:“启禀皇上,如施大人所言,魏高、袁成海及如今被罚俸在家的张学宏三人,与那柴平同流合污,官官相护。” “用自身职权,牟取暴利!” 魏高神色难看,当即怒声道:“江源,你别忘了,你也是翰林院之人!” 江源沉声道:“就是因为臣也是翰林官员,今日才会出来为施大人作证。” “皇上面前,魏大人非但不知悔改,还想要再用职权来压迫下官改口!”江源神色愤慨,声音逐渐高亢:“是想要下官也出来证实大人全然无知吗?” “那去年过年之前,柴平往大人府中送的金银及美人又算什么?!” “你……”魏高勃然大怒。 他没想到自己疯狂想要掩饰的东西,会被这江源毫不顾忌地说了出来。 这场闹剧进行到了如今,袁成海和魏高已经是难以收场。 魏昌宏一双眼眸黑漆漆的,带着些压抑又恐怖的情绪,看向了施元夕。 她今日弹劾的三个人,是目前翰林院中职权最高的三人。 一旦这三人获罪,魏家别说是立新一任的刑部尚书了,整个局势都会彻底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赵觉入狱后,刑部大半落在徐京何手里,吏部尚书本就是谢家之人,那姜侍郎都是魏昌宏费了些心思,才在先帝驾崩后塞进去的。 六部之中,便已经有两部与魏家无关。 细算之下,魏家如今还能完全掌控的,竟只剩下了户部。 兵部的顾安仲,将钱侍郎等人压制住了大半,导致钱侍郎做起事来束手束脚,很难行事。 今日若这三人被拿下,魏家还要丧失翰林院的话语权。 节节败退。 魏昌宏面色越发阴沉,终沉声道:“柴平之事,春闱之前就已经结案。” 朝上安静下来,包括施元夕在内的所有官员,皆看向了他。 “翰林官员有失察之责,但罪魁祸首早已伏诛。”魏昌宏紧盯着施元夕,冷声道:“朝堂之上,万没有拿死人罪名牵连活人的道理。” “此三人该罚,但罪不至死。” 朝上所有的非魏家官员,在听到他这番话后,心下皆是一沉。 王瑞平面露讥讽。 魏家这是要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强行保下这几人。 哦不,他们想保住的何止是这几个翰林官员。 朝上的官员都清楚,一旦今日魏高等人的罪名落定了,那么那份魏家尚且没有来得及宣读的圣旨,便也只能作废了。 魏家不愿意放权实属正常,可在这般情况下还要颠倒黑白……朝中的正常官员,谁心里能够好受? 施元夕抬头,直接与魏昌宏对视,她开口便道:“依照魏大人所言,那这世间所有的案子,只怕都不用审理了。” “凡大案必定牵连死人,我等臣子不过一届凡夫俗子,如何能够让死人开口说话?既然死人开不了口,那便是有着再多证据的情况下,都不能为其定罪,是吧?” 施元夕眼眸深深,中间仿若压着厚厚的风雪。 魏昌宏眸中幽沉一片,冷声道:“柴平死了这么久,谁能证实你手中证据的真假?” “朝中官员罪责,当由太后和皇上裁断,如何轮到你一七品官员置喙?” 这便是要将施元夕手里的证据和证人,都直接归为没有得到证实的假证了。 王瑞平静站了许久,此刻终于忍耐不住,怒声道:“翰林院是天下读书人最为向往的地方,而今却让这些人如此糟践!” “失察?魏大人觉得,一句简单的失察,便能将所有的罪责带过去了吗?” 李侍郎亦是道:“柴平调换举子户籍,他们称自己不知道,柴平在他们来往时备上重金,他们也道未曾见过。”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道:“柴平坑害于翰林、吴翰林及张学士三人时,诸位也没有半点察觉?” “什么都察觉不到,诸位到底是装模作样呢,还是愚不可及,从头到尾都没有长脑子?” 满场俱静。 徐京何扫了眼那些官员的神色,冷声道:“坑害三位重臣,令其卸下官袍在顺天府外喊冤。” “这翰林院的天,何时由你们来操控了?” 他旧事重提,让许多官员都想起了那三位老翰林被逼至绝境之事。 当下,群情激愤。 “渎职失察至此,即便没有勾结柴平,你们也该死。” “如若当日被陷害泄题的人是几位的话,只怕早就已经被推上断头台了吧?毕竟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无数讨伐声中,顾安仲与谢郁维对视了眼,谢郁维轻点下了头。 这件事情的发展与他预料的不同,但如若能够在其中推波助澜,致使魏家遭受重击,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魏家把持翰林院太久了,让他所在的中书省逐渐消失在了朝野中。 翰林院倒塌了,他们才有机会占据朝堂。 谢郁维微顿后,抬眸道:“魏高的魏,也是魏大人的魏。” 他一开口,魏昌宏那阴翳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谢郁维却没半点后退,他只缓步行至殿中,走到了施元夕身侧。 定声道:“魏高在翰林院中一路高升,皆因魏大人为其保驾护航。” “如今魏大人一力否决施大人手中的所有证据,可是因为翰林院之事,魏大人也有参与其中?” “兹事体大,还请太后娘娘明察。” 时隔许久,谢郁维再次在朝上进言,且开口直接将魏高和魏家连在了一起。 满朝死寂。 这话里的意思,是说魏家今日若不处决此事,那就代表了柴平背后的人是魏家。 魏家维护自己人,而不惜让整个大梁和朝堂,陷入了混乱之中。 不杀奸佞,而为虎作伥。 魏家才是一切贪官污吏的源头。 上首的魏太后,看着底下躁动的官员,目光阴戾。 自小皇帝登基以来,朝中极少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施元夕这步棋筹谋了许久,想要断掉的不只是魏家滔天的权势,更是从内而外削弱魏家声势。 此番事情里,甚至连一些魏家一派的官员,都罕见的没有开口。 须知今日魏家为了夺权袒护翰林院这些人,来日会不会又为了权势,将他们推出去顶罪。 魏太后也清楚,到得这个地步,这几人是保不下来了。 可近些时日以来,魏家在朝上被多方接连针对。 春闱时,便没能将自己人提拔上来,如今再处决了这几人,翰林院中所能用的人就不多了。 和魏昌宏的想法一致,魏太后也不想要在此时轻易松口。 她微顿了片刻,目光在那跪着的翰林院官员身上停顿了下,最后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施元夕今日弹劾的三人,袁成海、魏高两人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还余下一个王修齐,柴平所做的事情他涉及不多,还算干净。 魏太后当下拿定了主意,打算将袁成海、魏高二人抛出,保住王修齐。 第88章 将天点亮 从五品。 小皇帝这番话落下后,大半个朝堂的官员皆变了脸色。 施元夕入朝才多少时间,晋升速度简直是不可思议。 侍读学士这个位置还有些不同寻常,这就是绝对的天子近臣。 历朝历代,能够像施元夕这般年纪走入了翰林院中的都不多,更别说是一跃跳到从五品了。 不少官员当下都有几分晃神。 前些时日,朝上还在为了施元夕一个女子能不能入仕,而闹得不可开交。 不过短短的几个月,便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如今非但入了朝阁,且还大权在握,是大梁朝上都极其难见的手握兵权的文官。 偏这件事,旁人还轻易反驳不得。 若此前她只做了一两件事时,上头就给出了这样的封赏,或许还能说不合规制。 可从她入朝开始,所经手的每件事情份量都是极重的。 功勋并非作假,皆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等情况下,便是魏家,也轻易挑不出来错处。 事到如今,若还用她女子身份的事情来说道,那才是真正的荒谬。 她肃清朝堂,惩治贪官污吏的时候没人说,她给三个老臣争取公道的时候没人说,她攻破裴家父子之事也没人拿她的身份来说。 如今到了论功行赏时,却开始计较她的身份了? 这话真出说口,也不怕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尤其是眼下,当初春闱舞弊案闹得举朝皆知,如今她把公道讨回,还能顺理成章地让三位老臣回来。 善恶到头终有报,这等事情,是百姓最为乐于见到的。 此时别说皇帝只是封她一个五品官了,便是再大的官,落在了大梁百姓眼中,那都是理所应当的。 再有,颁布这条圣旨的人也很重要。 今日说话的人是小皇帝。 不是周瑛,也不是翰林院或者中书省代传的圣旨。 皇帝金口玉言一开,朝上的官员哪里还敢胡乱说话。 只虽面上不提,人人心中都在感慨。 这朝野的天,说不准真的要变了。 当天夜里,施元夕听宫中的影卫说,魏家所有的官员皆被留在了慈宁宫中,慈宁宫内灯火通明,亮了一整晚。 慈宁宫的地界上,影卫还插不进去手,也不清楚魏家终于到底商议了些什么。 回禀给施元夕后,施元夕也没有太过担心。 左不过是此番血洗翰林院,将魏家逼急了。 兵来将挡就是。 何况,魏家一派的官员里,还有她留下的后路。 只是为了罗明正的安全考量,自镇北军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后,施元夕便很少联系他。 减少来往,才能让他不被怀疑。 若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罗明正也会主动想办法告知她。 施元夕的想法没错,魏家在朝上接连失利,手中可用的人越来越少,为了能够将目前能掌控的东西守住,罗明正等品阶较低的官员,都得了重用。 魏家已经有了提拔他为兵部侍郎的意思。 将第二批武器制造的许多事宜,还有兵部的重要事项都交给了他。 但因他是今年才提拔起来的官员,最后议事时,他还是没能留在了殿中。 罗明正和钱侍郎离开后,那周御史看了眼殿门口的方向,缓声道:“这二人什么都好,便是行事实在古板,金银美人不收,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也不知道好好抓住。” 他指的是罗明正。 魏昌宏都已经将提拔之话说到了明处,若罗明正懂事的话,此刻也该主动奉上些东西来才是。 到了魏家这等地步,自是看不上他送上来的礼物的。 但是,想要共乘一条船,所需要的就不只是能耐,而是主动交上把柄。 能够明确是自己人的人,都是利益共同体。 这是进入政权核心的敲门砖。 兵部有钱侍郎一个呆子就算了,这罗明正也不知是脑子转不过来,还是有所保留。 边上的陈海闻言,却是道:“如今朝上不太平,他有所保留,却也是好事。” 否则交到他们手里的把柄,也会成为这些官员的催命符。 从施元夕入朝后,魏家这边死了太多人,出现钱侍郎罗明正这样的人,也是件好事。 那施元夕喜欢从道德大义上制裁官员,像钱侍郎这样没有污点的人,她轻易是不会向对方下手的。 “行了。”魏太后脸色不好看,冷声道:“你们有心思说这些事,不如好好想想,要如何对付施元夕。” 这话一出,殿内都安静了三分。 魏太后见状,不由得冷笑。 一群酒囊饭袋,当初施元夕刚冒头时,在场之人没有几个将她放在了眼中。 如今走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却是连与对方过招的胆量都没了。 那周御史眼眸轻动。 要如何对付?对方步步为营,加上此前李侍郎事件在内,所有与其交锋的官员,皆死在了她的手中。 内有小皇帝周瑛撑腰,外有镇北军。 甚至身边还留有几千天子亲卫在手上。 杀也杀不掉,几次出手折损的都是他们的人。 这等情况下,谁人还敢轻易冒头。 诡异的沉默中,方运率先道:“如今之计,当以击破镇北军为先。” 只有击碎施元夕这个后盾,才能腾出手来对付她。 魏昌宏面色冷凝,道:“派人去查,镇北军中可有能利用之事,另有……” “还有几个月便要入冬了,今岁的镇北军军晌。”他抬头,看向了底下的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连忙道:“下官明白。” 魏家如今焦头烂额,对户部来说,局面倒是还算能够控制。 边疆战事开打,国库里的银子肯定要先紧着边疆,削掉各方军晌,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些事情,从铺设下去,到发作出来都需要时间。”魏太后冷眼看向他们:“那这段时间呢?便这么眼睁睁看着施元夕坐大?” 殿内一片死寂。 这些官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依照今日的情形,必然不能让施元夕继续这么下去。 她手中的刀,早晚会落到了这殿中的每个人身上。 周遭官员尽数沉默,陈海沉吟片刻,终是从手中翻出了一道折子,递到了魏太后的跟前。 “这是惠州呈上来的折子,还请太后过目。”陈海微顿后道:“臣倒是有一计,不知能否得用。” 那日之后,朝上暂时安宁了几天。 施元夕升了官,如今名正言顺地出入宫中。 袁成海等人落马后,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她查阅翰林院中的文书。 她将那些来不及整理的文书,尤其是近两年内的,收拢在了一起,细细翻阅。 柴平行事还算谨慎,没留下太多的把柄。 这些留在翰林院的文书,提供的信息有限。 动翰林院那天前,江源还告诉了她一些消息,信息虽然零碎,但拼拼凑凑也能用。 施元夕也就不嫌弃了。 升任侍读学士后,小皇帝那边传召她更加方便,午休时分,她若有空闲,都会去周瑛的寝宫同她见面。 周瑛身体逐渐好转,所吃的食物也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药膳,便留了施元夕在这边用饭。 用罢午膳,施元夕端着茶盏,抬眼看着周瑛这间寝宫。 和魏太后那处处奢靡的慈宁宫相比,周瑛寝宫堪称简陋。 稍微有些不错的摆件,都是从前先帝赐下来的。 正看着,施元夕看见陶云让底下的宫人往殿内搬了几盆着色鲜艳的花。 她眼眸微顿,随后道:“我第一次在宫中见到魏太后时,她便亲手摆弄着这些花草。” 周瑛的动作一顿,她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施元夕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自她进入宫中后,吃穿用度方面他们都很小心。 她所喝的药,吃的东西都出自陶云之手,有尹骸等人盯着,没出现任何问题。 宫中内务上,又有岑嬷嬷在。 筛选后送到她这边的东西,尹骸还会亲自查验一遍。 他们行事上较为小心,可宫里到底人多手杂,魏太后想要下手,多的是方法。 周瑛抬眸,看了陶云一眼。 陶云顿时明白了过来,将这些花草都搬到了院中,差人请了太医来看。 青云寺那个住持是出家人,来往皇宫不方便。 在给周瑛诊了几次脉后,便让他的两个徒弟代替他过来了。 周瑛将人安排进了太医院,只为她和小皇帝诊脉。 太医来得很快,将那几盆花草,连同盆里的泥土都检查了一遍,这才道:“都是些寻常的花草,并无异常。” 陶云这才放下心来,让人将花草种了回去,可得了施元夕提醒后,是到底没再让人将东西搬进屋内。 瞧着是没什么问题了,施元夕这才收回了目光。 这一眼,就看到了周瑛面上有些若有所思。 “太妃?” 周瑛抬头看她,声色冷沉地道:“从前淮康帝在世时,魏太后便很喜欢各色花卉,宫中花房自来都姹紫嫣红,从未缺少过颜色。” “尤其……是得宠的嫔妃宫中。” 施元夕听到了这里,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抬眸看向了周瑛。 就见周瑛眸光幽沉地道:“宫中给各嫔妃的赏赐,包含了不少珍稀的花草。” 她二人对视,周瑛笃定地道:“其中得赏最多的人,就是江太妃。” 施元夕当即挑起了眉头。 当初周瑛在淮康帝的后宫并不得宠,她年纪虽小,却不是那等温柔贤淑的性子。 第89章 鄞州大军 剧烈轰炸的声音,还有在这黑夜里犹如烟花一般迸射开来的巨大光亮,直接让裘府的护卫和朝上派出的官兵愣住了。 知道这一趟不平静,裘朗也做足了准备,带来的护卫都是些好手。 可裘朗怎么都没想到,这最危险的都不是一路上遇到的刺客,而是施元夕本人。 他在那道地动山摇般的巨响中,惊愕地打开了车窗,就看到了这么惊人的一幕。 人都还没从这等震撼的场面中回过神来,便看到施元夕身边的那个名叫阿拓的护卫,又一次点燃了引信,猛地抬手,朝另外一边用地抛出了炸药—— 轰!!!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两旁炸起无数烟尘火光。 那些隐匿在了黑夜里的刺客,都还没能回过神来,就已经身首异处。 在这火光照射下,裘朗才注意到,这条道上的四周,隐匿了无数个身影。 对方这是真的想要施元夕的命啊。 当然,若她死了,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也未必会放过裘朗。 裘朗并不是魏家一派的官员,他在朝上一向沉默寡言,听从工部尚书的安排,所以算得上是谢家一派。 朝上那般情况,眼下最想杀施元夕,且还熟悉他们行进路线的人便只有魏家。 这一趟差事,对裘朗也说,也是赌上了自身性命来的。 纵是如此,他还是低估了魏家想要除掉施元夕的决心。 ……提前布控下了这么多人手,魏家是不计后果地想要施元夕死。 但估计连魏家都想不到,施元夕手里居然还握有这种大规模性的武器。 黑夜里,裘朗面上满是震撼,看了几眼后,骤然阖上了车窗。 他这马车上还坐着一人,是他身边的忠仆,见状忙道:“老爷,这……” 裘朗轻抬手,擦了擦自己额上的虚汗,神色复杂地道:“不用担心。” 今日就算对方来的人再多,也绝不可能是施元夕手里那武器的对手。 裘朗神色变了又变,他投入谢家门下,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先帝身亡后,想要在朝上明哲保身太过困难。 他不是王瑞平,没有那么油滑的手段和那般了得的人脉。 当时选择谢家,也是因为魏昌宏行事手段太脏。 若朝上斗倒了魏昌宏,那最有可能上位的人,便是谢郁维。 但这些考量,全都是在施元夕没能出现之前。 当时改制火铳出现时,裘朗就感觉朝局要出现变化。 今日亲眼看到了这番景象后…… 裘朗一颗心砰砰快速跳动。 谢家在这等武器面前,同样不会有任何胜算。 外边的动静还没有停,那武器灭掉了大半的刺客,余下少部分人,正在被施元夕手底下的护卫清缴。 裘朗却在这一刻恍惚间想明白了些什么东西。 惠州这件事来得太急,他和施元夕二人都没有太多的准备,便快马加鞭离开了京中。 施元夕手里的这个暴力武器,绝不可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准备好,那就意味着……她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把东西研制出来了。 可此前,就算是魏家下了死手,将她以通敌叛国的罪名论处,她也没有轻易动用这个武器。 今日裘朗亲眼所见,这东西威力过大,一旦点燃引信将其投掷了出去,那一整块所有的东西,包括草木,都将会被引爆。 这是一种野蛮且不讲道理的武器。 她在关键时刻也没有随便使用,便代表着她不仅有制造武器的能力……更清楚这武器的使用后果。 魏家该死,可朝上的许多朝臣是无辜的。 那些受魏家驱使的,只能听命的将士、宫人,也都是鲜活的性命。 裘朗只沉默了片刻,随后立即道:“传令下去,今日所见到的景象,绝不允许外传!” “是。”外边的护卫齐声应下。 但裘朗也清楚,这赈灾的队伍里,不知有多少朝中之人的眼线。 今日之事想要完全压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不管如何,他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地给施元夕拖延些时间。 ……这个武器,轻易不得暴露于人前。 落到魏家的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边,仅一刻钟的时间,影卫便清缴了余下的多名刺客。 事发突然,这些人都没想到他们手里有这种武器,被炸药炸了个结结实实,伤亡惨重。 便是还存活的人,也都行动不便,哪怕是手持火铳,也绝不是配备了防弹甲胄的影卫的对手。 只是。 影十三面色发沉,冷声道:“对方派出的,几乎都是死士,没能留下活口。” 施元夕对此倒也不意外。 她只道:“裘大人那边如何了?” “并无大碍。” “那便将主路清理出来,尽快启程吧。” 具体造成了多少伤亡,施元夕没有仔细过问。 想也知道人数不少。 她没把窗户打开,怕乐书看到了后,夜里会睡不着。 也不打算让影卫收拾残局,时间紧迫,若要一一处理好,今夜所有的影卫都别想睡了。 对方既是敢做出这等事,便得要自己来收拾残局。 留下这些尸首,也是施元夕给他们的警告。 炸药的制造工艺,可远没有改制火铳来得复杂。 这东西的难点,主要还是在配比和威力的掌控程度上。 这是一种敌我不分的武器,如若没有计算好配比,是很容易造成无辜伤亡的。 可 就是因为如此,这东西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才会具备了极强的作用。 严格来说,这是最适合战场使用的武器。 北越攻来时,施元夕就曾经想过将这个东西送入战场。 但这个举动实在是太冒险了。 这东西能不能真正投入战场不知道,朝上必定会大乱。 综合考虑后,还是打算暂时搁置。 拥有改制火铳,已经足够正面碾压北越军队。 在社会不稳定的基础下,放出高强度的武器,那么第一个覆灭的,说不准就是大梁。 这一夜,施元夕这边算是有惊无险。 京城中,却有很多人都睡不着了。 魏家派出去的第一批刺客,便有几百人。 本意在于试探施元夕身边的影卫数量,如若发觉不对的话,也好及时撤退。 那防弹甲胄的图纸,在裴家父子的事情以后,被迫暴露了出来。 后续施元夕也在魏太后的再三提醒下,将真正的图纸送入了兵部中。 但他们拿到图纸的时间太短,目前还不能完全制造出来。 这等情况下,施元夕那边肯定是占据优势的,所以魏昌宏给出的旨令,都是且战且退。 可这件事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临近天明时分,魏昌宏在府中便收到了急报,急报上称,第一批刺客几乎全部阵亡。 当下,那在魏府中整夜未眠的官员们,皆是变了脸色。 因着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他们心中便已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才会派出了探子前去查探。 可这件事情还是走向了无比可怕的方向。 几百名刺客,一夜之间全部覆灭。 陈海听到的那瞬间,脸都白了。 周御史看见他这番表现,皱眉道:“这周太妃莫不是疯了,竟然真的将这么多的天子亲卫都给了施元夕?” 陈海却道:“若真是如此,倒也算是好事,就只怕……” 余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而那急匆匆赶来的魏家侍卫,已经解答了周御史的疑惑:“探子在离崇州几十里的地界,发现了大量的刺客尸首。” “查验之后,发觉大部分人都已经死了好些时辰,尸体都僵硬了,且……死状凄惨。” “埋伏的密林中更是奇怪,四周都是焦土,地上黑漆漆的一片,就好似有剧烈火光冲击过一般。” “只有少数死士的身上,留有子弹的印记,其余的人都不像是被火铳杀死的。” 陈海听到了这番话后,一颗心直接跌至谷底。 最差的那种情况出现了,他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住情绪,良久才道:“施元夕的手里,很可能握有其他的武器。” 这话一出,整个屋内的人都变了神色。 方才还坐得住的周御史,此刻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高声道:“你是说,派出去的人都是被新武器杀死的?” 什么样的武器,才能这般随意地击杀掉几百人? 同样得到消息的,还有谢郁维和徐京何。 谢郁维神色微变:“赈灾的人呢?” “崇州的密探传了消息回来,说是没看到有人受伤。”说话的人抬眼看了下他的神色,方才低声道:“昨夜具体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裘大人身边的密探知晓了。” 施元夕也在,密探轻易不敢往京中传信。 谢郁维在听到这番话后,却是面色发沉,笃定地道:“她手中还留有其他武器。” 所以才能毫不顾忌地去往惠州,也不怕离京后魏家会对她动手。 “这等情况下,咱们的人手……”顾安仲看向他。 昨夜谢家也做了安排,但谢郁维并没有给出什么明确的指令,只想着先探听得到消息后,再行打算。 谢家的立场上,施元夕和魏家互相消耗,他们才能够占据了最大的利益。 “差人继续盯着那边的动静。”谢郁维沉声道:“其他人手直接撤离。” 事态发展已经超出了预料,施元夕手里的东西,应当很是危险。 第90章 当场斩杀 改制火铳还没在整个大梁普及,即便是在京中,也没多少人手里有这个东西。 乍一出现,便是这般恐怖的效果。 那个煽动流民闹事的主谋被直接击毙,让原本混乱不堪的局面,迅速退热。 普通百姓何曾见过这等场景,被溅起的血花惊到,当即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影十三面色冷峻地道:“若再有恶意挑起事端者,将其立即击毙!” “是!”他一声令下,周遭所有的影卫皆同步掏出了改制火铳。 刚才所有人都亲眼看到这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杀了人,此刻轻易不敢造次,可却也没有后退,只目光幽沉地看着他们所羁押的东西。 僵持中,施元夕径直打开了车门,从里边走了出来。 她穿着简单,乌发用发带束了起来,身上也没带什么首饰。 与传说中吞没了赈灾银两的贪官模样相差甚远,只是汇聚在这里的流民也没想到,这位赈灾使竟然会是个女子。 正惊疑着,就听施元夕面容沉肃地道:“自八月以来,惠州接连大旱、暴雨,百姓苦不堪言,我知诸位今日围堵城门亦是无奈之举。” “可朝中派遣我等过来,便是为了解决惠州之难。”施元夕微顿,目光扫过了这些流民的面庞,她面色发沉地道:“惠州之事,我必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还请诸位先行将城门道路让出来,让赈灾队伍进入安城,才能尽快开仓放粮,缓解困境。” 她在没出来以前,率先让护卫击毙了一个闹事者,行事果决狠绝,如今到了百姓的面前,却又是一副言辞恳切的模样。 那些流民忍不住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道:“真的会开仓放粮吗?” 施元夕目光划过了说话的小女孩清瘦的面庞,她眼眸越发幽沉。 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会被逼到这个地步,寻常百姓只不过是想要有口饭吃罢了。 她当下斩钉截铁地道:“一定。” 这番话落下后,许多流民都产生了动摇,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 可还没真正做出动作,人群中又有人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从没听说过有女子当官的事,谁知道你所说的话能不能算数?要是你们今日进了城以后再不出来,那我们又该怎么办才好?” “是啊,不能让他们走!” “吞没赈灾款和粮食的事情都没有说清楚,我们如何能够信你?” 裘朗脸色难看,惠州官员躲在了安城内,将大门紧闭,完全不顾流民的死活,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信任。 管理着惠州的父母官都如此,流民又怎会轻信他们两个外来的官员? 好在影卫所持的武器极具震慑力,流民便是不信任施元夕,也不敢像是之前那样贸然上前。 一片吵闹声中,施元夕高声道:“诸位,还请先听我说完。” 四周安静了些许。 她眼眸沉静,不带情绪地道:“赈灾使如若真的吞没了赈灾款和粮食,今日便不会出现在了诸位的面前。” 见得那些流民将信将疑,施元夕直接道:“安城是惠州首府,也是所有惠州百姓的家,今日这个城门,我进得,诸位便也进得!”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惊。 施元夕不是要一个人进入安城之内,而是要直接打开安城的大门,让被隔绝在外边的流民,都能进入城中! 这番话,比起任何的解释都要有说服力。 即便是里边再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可在这等情况下,施元夕就在跟前,绝大部分的流民还是能够相信她的话的。 聚集的流民先是顿了一下,随后自发地让出来了一条道,方便他们的队伍通行。 流民潮水一般散开,给刚刚赶到跟前的鄞州将领也让出了路来。 那将领一路疾驰到了施元夕跟前,随后直接翻身下马,躬身道:“末将萧驰,见过施大人。” 众目睽睽之下,萧驰对待施元夕的态度,也足够打消了流民对施元夕身份的怀疑。 施元夕看了他一眼,这鄞州萧氏的态度,倒是跟她大伯母截然不同。 她缓声道:“萧将军不必多礼。” 前边的裘朗已经让朝中的官兵前去叫门,施元夕抬眸看向了紧闭着的安城大门,冷声道: “叫门三次,若里边再有不应。”她微顿,面色冷沉了下来:“还请萧将军下令,直接攻破安城城门。” 萧驰面色微变,他忍不住看了施元夕一眼。 他这些时日在鄞州也有听闻施元夕的事迹,见到了真人后,发觉对方比传言中的还要杀伐果断。 他目光轻闪,当即毫不犹豫地道:“末将领命。” 萧氏这次来,便是为了彻底站到施元夕那边。 这些时日朝上的争斗,鄞州这边也收到了消息。 裴济西母亲便出身于鄞州萧氏,萧家本族的人,其实比京城的萧氏要看得清楚局面。 朝上若没有继续清算裴济西之事则已,一旦彻底清算,萧氏很难不被牵连。 可裴济西父子所行之事,确实也与萧氏无关。 如今朝局变革之下,留给萧氏的其实只有一条路,便是在魏家和施元夕当中,选择一方站队。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魏家把持着朝堂,而施元夕与萧氏之间也算得上是有些血脉牵连。 朝上的另外两家和他们并无关系,是不可能出手相帮的。 这等局面下,萧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选定了施元夕一方。 朝局几经变革,他们若是想要站在魏家那边,那便不用等到如今了。 魏昌宏行事狠辣,先帝登基后,也曾数次打压过鄞州萧氏,如今这等情况下,他们若求上门去,少不得要被魏家抽筋吸髓,榨干利用价值。 所以对他们而言,其实只有施元夕一个选择。 在此之前,萧家已经往京城送了几道密信,便想要通过各种方式与施元夕搭上线。 因为施元夕大伯母萧氏从前做下的事情,让这件事情不太容易能够办成。 萧家想了很多办法,却没想到,施元夕会主动联络他们。 这等送上门的机会,萧家没道理白白错过才是。 今日萧驰领兵过来前,所得的命令,便是万事以施元夕为主。 这是萧氏一族的投名状。 里边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施元夕的话,在萧驰的那句话落下后,那敲不开的大门,终是打开了一条细缝。 萧驰看着这道沉重的城门,被人从里边缓缓拉开,便趁此机会,凑到了施元夕的身侧,低声道: “惠州内部事宜,皆是由知州、知府……及平江都指挥使把控着,鄞州虽离得近,但萧家对惠州内务知晓不多,此番入安城,只怕阻碍重重,家主命我告知施大人,行事务必小心!” 施元夕闻言,眼眸微动。 当日离京前,她找萧氏要令牌,其实是打算给自己留个后路。 惠州不比京城,当地的父母官就是这边最大的地头蛇。 她在携带人手不够的情况下,是很容易落入劣势的。 如今看来,这一步倒是走对了。 施元夕扫了眼前方城门口,隐隐看见了几个身着大梁官袍的官员快步迎了出来。 她面色不显,开口却道:“都指挥使?” 惠州、鄞州还有这附近的另外两个州,都隶属于平江。 而所谓的都指挥使,其实就是平江的总军政官员,手里把控着平江四洲的兵权。 但,没记错的话,平江是有巡抚的。 地方官员上,各州知州、知府统领一洲,而巡抚一职,则是统领着四洲及地方军权,也就是地方上最大的官。 按理来说,都指挥使属于巡抚的下级。 可平江这地界,却只闻都指挥使,不见巡抚。 施元夕微眯着眼,道:“所以,是冯巡抚被人架空,大权都落在了与惠州官员勾结的都指挥使手中?” 萧驰满脸惊色,他忍不住回头去看施元夕。 他只给出了一个信息,施元夕便已经联想到了巡抚身上。 这等洞悉力…… 难怪家中的长辈都说,施元夕才是萧氏的未来。 他心中震撼,当下便道:“正是,惠州遭逢水患以来,冯巡抚曾多次来过安城。” 但看眼下的情况来看,得到的结果是十分有限的。 施元夕听完以后,心中已经大概有些了解了。 恰逢那几位惠州官员已经到了跟前,她便敛下了神色,被旁边的影十三搀扶着,下了马车。 从城内出来的几位官员,看到了这等场面后,先是一愣,他们目光在施元夕身上打转了一圈,微顿片刻后,为首的官员直接转向了裘朗,开口便道: “这位便是裘大人吧。”官员低声道:“下官是惠州同知苏文辉,见过裘大人、施大人。” 不说赈灾的问题,本身裘朗的官职也是高于施元夕的,这些惠州官员又有意地忽略她,将裘朗奉为主位,瞧着也没什么问题。 可实际上…… 裘朗脸色难看。 他们得了皇命来惠州赈灾,这惠州官员关闭城门将人拒在门外就算了,前来与他们接洽的,竟然只是个同知。 顶上的知州、知府二人全然不见踪影。 气氛僵硬,苏文辉当下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这些时日接连暴雨,知州和知府大人忙于公务,特命下官来与二位接洽。” 裘朗皮笑肉不笑地道:“将所有的流民关在了城外,便是惠州官员一直在忙的公务?” 那苏文辉闻言,满脸尴尬之色,慌忙道:“裘大人误会了,会做出如此安排,也是迫不得已。” 第91章 八百里加急 当下,赈灾使携鄞州驻军进了安城,且在城门口就扣下了一名惠州官员的事,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鄞州驻军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气势磅礴地入了城。 兵马一路铺开,至安城的府衙门口。 这么大的动静,里边的人再想要装死或者是拿乔,是基本不可能的,惠州知府匆忙间赶出来迎接,一抬头就看见身穿着特殊甲胄,持改制火铳的影卫,护着一身穿大梁官袍的女子,往这边行来。 知府心头一紧,慌忙走上前去,道:“下官许志见过施大人、裘大人。” “公务繁忙,未能到城门口迎接,还请二位大人见谅。” 许志四十出头,保养得宜。 施元夕轻抬眸,就看到了他大拇指上佩戴着的翡翠扳指。 这位惠州知府,大概是因为很少在别人面前这么的低声下气,所以多少有些不适应,话说得是格外谦卑,身板却挺得直直的,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端着,拿捏着十足的官架子。 他目光落在了施元夕身上,亦是惊讶不已。 ……此前只听说是个女子,没想到这般年轻美貌,只那双眼眸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瞧着就让人心底发怵。 他发愣时,施元夕直接道:“许大人既是已经来了,那便直接升堂吧。” 许志心下一凛,哪有钦差刚一到地方就要升堂的? 他想说施元夕不懂规矩,可看到影卫那黑漆漆的枪口,到底是住了嘴。 只低声道:“两位大人舟车劳顿,今日又要立即搭棚施粥,审讯之事不必这么着急,不如先将人押至天牢,明日再审理也是一样的。” 施元夕轻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惠州官府,便是这么办案的?” 许志没想到她这么不给面子,脸上的笑意僵住,神色也沉了下来。 施元夕却好似全然没注意到他这番表现一般,抬脚直接越过了他,进入了安城府衙内,冷声道:“开府、升堂!” 这是要在他们的地盘上,动他们的自己人。 许志为官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般嚣张跋扈之人。 可他也清楚,如今整个安城内外的所有官兵将士加起来,都不如萧驰手底下的鄞州驻军多。 更别说,那施元夕手里还有改制火铳这样的大杀器。 她平安抵达惠州,还出其不意地调动鄞州军过来帮忙,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局势落在了她手里,他便是有着再多的不甘愿,也只能暂且听对方的吩咐行事。 京城离惠州太远,许志对施元夕的了解还是太浅薄了些。 他以为施元夕只是想要杀一杀这惠州官场的锐气,却没想到,她是真的打算审理这件事。 进入堂内,施元夕先是轻声告知阿拓,让他和乐书二人,带着些人手去搭棚施粥。 然后又跟裘朗低语了几句。 治理水患的办法他们这一路上商议得差不多了,只是在看到了这么多流民后,施元夕顿了片刻,又补充了一番: “雨势虽暂且停了,可城外的情况仍旧没有得到缓解,这些事情上,便要劳烦裘大人了。” 裘朗忙摆手道:“施大人这便是折煞我了,此事亦是裘某职责所在。” 看到了具体情况后,裘朗心底也有了个大概的想法,当下便同惠州当地掌管水利民生的官员先行离开,商议对策。 影十三适时走到了施元夕身边,轻声道:“提前入城的影卫收到了消息,已经在赶往府衙的路上了。” “可有人受伤?”施元夕问。 “周大人在狱中受了刑罚,除此外也有几名影卫受了些轻伤。” 这次跟她出来的影卫,都穿有施元夕二次改制的防弹盔甲。 新盔甲整体重量较轻,除了防弹外也具备了更好的防护性,安全系数提升了不少。 正因如此,施元夕才会让他们涉险潜入安城救人。 “请随行的太医为他们诊治伤处,另外妥善安置好那位周大人。” 施元夕并不打算让那位官员和陈疆对峙,至少现在不用。 他们都清楚,惠州官员上下勾结,沆瀣一气,陈疆只是其中的一个小角色罢了。 陈疆便在此时被带了上来。 他抬头看到了许志也在,开口便道:“知府大人,下官冤枉啊!” “施大人在城门外不分青红皂白就让人将下官拿下,下官都不知道是哪里开罪了您!还是说,施大人只是想要拿下官的命来威慑整个惠州的官员?” 这话说得直白,堂内的惠州官员皆是变了脸色。 许志面上带了些冷笑,抬眼看向了施元夕:“施大人今日不过刚到惠州,敢问是如何得知陈疆有罪的?” “是啊,整个惠州的官员都在为了水患之事奔波忙碌,大人一来,便直接拿了人问罪,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大人为官勤勉清廉,得惠州百姓爱戴,这般官员,施大人便是要将其缉拿归案,也得有个说法吧?” 吵嚷声中,施元夕面色镇定地起身,抬眼看向了这满堂的惠州官员,淡声道:“诸位都是陈大人的同僚,既是这般为陈大人辩解,想来应当也是清楚陈大人的为人的吧。” 她微顿后道:“既是如此,诸位可知晓前几日惠州府衙无故扣押江城知府周庆安一事?” 这话一出,那些方才还在叫嚷着的官员,瞬间噤声。 他们不说了,施元夕就有话要说了,她冷声道:“同为惠州官员,即便安城乃是惠州的首府,周庆安也是朝中亲封的正四品官员,官职品阶皆在你之上。” “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谁给你的职权,让你随意羁押扣留江城知府的?”施元夕转过头,扫了许志一眼:“是许大人吗?” “还是你们那位始终都没有露面的知州大人?” 堂下的官员均是变了脸色,苏文辉顿了下,到底是道:“扣押周庆安,是因为流民失控一事,且周庆安在入狱后,为了逃避罪责,竟是从狱中越狱逃走……” “犯下这等大错,即便是知府,也是死罪,我等官员,不过是为了履行职责。” 好一个履行职责。 施元夕一路行来,将整个惠州的大体情况都收入了眼底,百姓流离失所,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被迫做了流民。 这些惠州官员却关起大门来过自己的好日子。 江城受灾最为严重,可在周庆安的治理下,情况比之安城不知好了多少。 施元夕的人打听到,洪涝之前,周庆安就数次向惠州知州和许志进言,说逢大旱之后必有大涝,惠州地势奇特,要率先做好准备应对。 未料到这些人压根没有将他的话放在了眼里,最后将天灾发展成了人祸,如今还恶人先告状,将所有的罪责怪到了周庆安的头上。 施元夕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这些官员道:“流民失控。” “苏大人的意思,是周庆安身为江城知府,却没有管理好这安城外的流民,导致大批流民暴动?” “还是说,怪他给本官写了那封密信,将你们惠州所有狼狈为奸的官员告到了我的面前!?” 苏文辉神色巨变,他没想到施元夕在没见到周庆安之前,手里就已经掌握了这么多的信息。 更想不到施元夕会这么直白地朝他们发难。 如他之前所言,钦差想要办好差事,离不开当地官员的协助,她这般不管不顾,就不怕事情会彻底失控吗? 他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强迫性让自己冷静下来,低声道:“下官不知道施大人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可事实绝非如此。” “钦差抵达之前,安城内外一直都没出现任何纰漏,可就在周庆安手里那封子虚乌有的密信送出去后,城外便出现了大批的流民!” “周庆安心思歹毒,居心叵测,大人万不可听信他的一面之词才是!” 施元夕见状,面上的表情却骤然冷却了下来。 她抬眸扫向了陈疆和苏文辉,冷声道:“苏大人所言没错。” 她突然转变了话锋,叫这边的官员都愣了一下,满心怀疑地看向了她,便听她道: “所谓捉贼拿脏,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如何能够随意给人定罪呢?” 苏文辉闻言,心中松缓了下来,还以为施元夕这是打算后退一步,给彼此都留些台阶下时。 施元夕再度开口道:“来人,传城门口闹事的流民进堂内问话。” 满场死寂。 那苏文辉当即愣住,他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了施元夕。 就听施元夕面无表情地道:“本官倒是想要问问,驱逐他们离开,强行征收税款,禁止开仓放粮的人,究竟是谁?” 这话一出,整个大堂内的官员面上的神色都绷不住了。 官场上的官员可以互相串供,甚至连牢中负责审讯周庆安的人,他们都提前做下了准备。 偏他们能够堵上所有人的嘴,就是堵不住外边百姓的悠悠之口。 苏文辉恍惚间,只能抬眼看向了堂上的许志。 惠州的官员,对施元夕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或者说,是一开始的决策便出错了。 流民生事,原本才是他们给施元夕的见面礼,上头的人要施元夕的命,那再没有什么比她死在了流民手上还要合理的事情了。 他们这几日之所以放任那些流民闹事,甚至还刻意让人隐匿在其中激起流民怨恨。 其主要目的就是想要施元夕死。 只是他们没想到施元夕会有所准备,在入惠州之前调遣了鄞州将士。 第92章 现场审阅 那户部尚书的脸都黑了,这施元夕远在惠州,本以为朝上多少都能够消停一阵,没想到她是八百里加急都要送份奏折来弹劾他。 他一抬头,还对上了几个若有所思的面孔,当下只觉得太阳穴两边阵阵抽痛,恨不得当场晕厥过去了事。 他想晕,这殿上的人可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奏折刚一出现,那吏部的李侍郎立马就站了出来,高声道: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如今又逢多事之秋,每一笔银钱都尤其重要,还请皇上下令,清查户部!” 魏家官员听到了他这番话后,脸都黑了半边。 周御史道:“这些事情不过只是施元夕的一个猜测!” “她一个钦差不好好办自己的差事,反而随意牵扯朝上的官员,李大人也是荒唐,她上下嘴皮那么一说,证据全无,你倒好,她说什么你信什么。” “也不知李大人究竟是从施元夕那边得了些什么好处,才会对其这般听之任之!” 李侍郎讥笑道:“施大人肃清朝堂,功劳无数,不听她的难不成要听你的?” “看不出来,周御史平日里端着一副清高无比的模样,私底下却跟户部来往这般密切,也不知道究竟是得了些什么好处!” 他将周御史的话原封不动地又还给了他。 这番话一出口,别说周御史了,朝上和李侍郎熟悉的官员都懵了。 这般林伶牙俐齿,还是他们认识的李侍郎吗? 唯有王瑞平觉得合理,李侍郎能力有之,从前就是太过于忍让,才会让魏家欺辱到了那等境地。 如今这样,正好! 盯着户部这块大肥肉的,可不止一人。 李侍郎开了这个头后,朝上瞬间变得闹腾非常,接连有人站了出来参那户部官员。 这里边,还有不少谢家的人。 徐京何看在了眼里,目光微顿。 他在一片哄闹声中,缓步上前,冷声道:“惠州官场如此混乱,接连误事,逼得安城内外遍地流民,甚至到了对赈灾官员下手的地步。” “整个惠州的官员更是互相袒护,以至于灾情延误,民不聊生。” 那哄闹的朝堂,在此刻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徐京何面上的表情却越发冷沉:“官逼民反,还能如此胆大包天!这等行径,不像是几个地方官能做得出来的。” “惠州官场之上,必定有人维护,他们贪墨所得的银两,只怕也有大半供奉给了顶上的人。” 施元夕的折子里透出了很多消息,徐京何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在他们进入惠州后撤了出来,此刻他的手中也掌着不少的消息。 徐京何轻抬头,无视了魏昌宏迫人的目光,沉声道:“还请皇上下令,准臣彻查朝中所有与惠州官场勾结之人!” 那些还在争执的官员们瞬间噤声。 谢郁维在这压抑的气氛中回头,目光幽沉地看向了徐京何。 若非他清楚周瑛和徐家暂且还没有联合,只怕都要以为今日之事,是徐京何与施元夕二人里应外合做出来的局了。 徐京何人在刑部,那李侍郎恰好就在吏部,吏部掌管的就是官员考评,李侍郎所能提供给徐京何的信息,都是极其有用的。 谢郁维一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施元夕和徐京何,似乎走得太近了一些。 他不知道的是,施元夕在行事之前,压根就没有跟徐京何通过气。 她也不需要跟徐京何达成一致。 实际上施元夕手里压根就没能拿到惠州上缴的税款账册,她在来之前也从没有插手过户部的内务,又怎么会清楚户部收缴的税款。 只是惠州官员所行之事证据确凿,她借着这件事,往朝里传消息,就是想要让谢郁维、徐京何两方跟魏家打起来。 她不在朝上,很多东西没办法控制。 这些时日内,魏家必定会想方设法往空缺的位置上塞人。 施元夕不想要反反复复跟魏昌宏打这种拉锯战,她抛出这件事,便是要让魏家腹背受敌,来不及也抽不出手去铺设什么。 总归徐京何跟魏昌宏有仇,谢郁维想要上位最大的阻碍也是魏家。 这个结果,不就是皆大欢喜吗? 亏魏昌宏一个人,造福千万家。 施元夕把那个奏折抛了出去,便没再去管朝中的事,专心做起了赈灾之事。 惠州天气确实不受控制,她来了这么些时日,仅有第一日进城时雨停了,接下来的几日里,天空都飘着绵绵细雨。 雨势不算大,但却让很多事情无法实施,原本就受灾的惠州伤上加伤。 这般情况下,只能尽快推进水利工程建设,才能缓解惠州的境况。 施元夕和裘朗商议过后,打算行以工代赈的办法,召集惠州的流民和青壮年,付给他们工钱,让他们参与到了水利工程中来。 与此同时,城中的粥棚搭建了起来,施粥的同时也提供些基础药物,以防备雨水冲刷之下发生瘟疫。 那惠州官员们口口声声喊着粮仓内没有存粮了,施元夕开仓后,发觉存粮确实不多。 可她从陈疆家中抄出了大批的银子,手底下又有着人手,有钱在手上,不愁买不到粮食。 这几项措施颁布下去,成效极佳。 原本因雨水停滞 的水利工程,进展速度比刚开始起步时快了三倍不止。 裘朗脸上的表情一日比一日好看,说依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很快就能泄洪。 他绘制的图纸几经改动,如今终于定了下来。 按照这份图纸来改动的话,不仅能泄洪,日后还能用于农田浇灌。 是真正利民的大工程。 施元夕看了后,也觉得极好,甚至还与他说,往后可以将这种改制的方法推广至全大梁,以改善民生。 裘朗连连点头称是。 那萧驰看着他们两个人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打断道:“法子是好法子,可朝中给的银子根本就不够。” 这可是个大工程,户部给的那点银子哪里够看的? 施元夕手中抄家所得的倒是不少,但想要完全建成,手里的这点钱还是不够。 除非……萧驰微顿,道:“除非再来一个陈疆。” 他这话才说出口,那上首的施元夕当即就起了身,她一双眼睛里迸发出极致的光彩,一边还对萧驰道:“到底是鄞州豪族,还是萧将军有办法。” 萧驰:…… 这屋子里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她想做什么吧,她倒好,那嘴皮子一张就变成了他想的办法。 他来不及说话,抬头就看见施元夕拎了本账册,往外边去。 萧驰赶紧去拿自己的佩刀,问她:“上哪去?” 施元夕笑眯眯地道:“自是去实行萧将军的好法子了。” 萧驰:…… 惠州的官员知道了,该不会连夜派出刺客暗杀他吧? 别说,这事这几日里可没少见。 只不过那些刺客都是冲着施元夕来的。 为了保护施元夕的安全,萧驰如今也住进了这个民宅中。 入住仅三日,便遇到了两波刺客。 惠州那些官员明显是被施元夕逼急了,前边一波甚至有人想要趁乱在这民宅内纵火。 打算一把火烧死施元夕和这边的所有人,好将自己犯下的事情彻底掩埋。 可惜施元夕身边的影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萧氏又派出了家中最优良的护卫保护她。 那把火都还没能烧起来,人就已经被隐藏在屋顶的影卫击毙了。 就是考虑到了会出现这种狗急跳墙的情况,也是为了节省些子弹,在进入民宅后,施元夕给暗处的影卫更换了武器。 从火铳改成了弩箭。 靠着弩箭扛下了数次暗杀。 攻势是暂且挡了下来,可他们都清楚,只要施元夕一日不离开,便一日无法脱离危险。 也正因如此,施元夕身边的贴身侍卫从两人变成了五人,白日里的时候还有萧驰在身边。 就算是这样,萧驰心头都还绷着一根弦。 施元夕却道:“这几日内,他们应当会安分不少。” 萧驰闻言,不解地看向了她。 却见施元夕眼眸闪烁,轻声道:“听说,那位白知州于昨日晚间回到了安城。” 惠州这位知州,从施元夕他们抵达惠州后,便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施元夕在后边几日里听许志说,是离安城较远的一个镇子被淹,那位知州大人带着官兵前去救灾去了。 这些时日不在安城当中。 这位白知州所去的地方,施元夕也知道。 裘朗和她说过,按照地形来推断,那个鹭水镇应当是整个安城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那上边有两个水坝,一旦决堤,后果将不堪设想。 裘朗前些时日已经派人前去加固水坝了,人还没回来,所以并不清楚鹭水镇的具体情况。 只从面上来看,这位白知州倒是位好官。 等施元夕和萧驰一起,抵达了安城府衙亲眼见到这位白知州后,连带着萧驰都顿了一瞬。 和惠州那些个大腹便便,一身名贵的绸缎衣裳,穿金戴银的模样不同。 这位白瑞民白知州,瞧着实在是朴素到了极点。 这阴雨连绵的天气里,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衣衫,衣服似乎浆洗的次数多了些,隐隐有些发白。 穿在了他的身上,倒很是合身。 他年纪比知府许志要小上一两岁,模样倒是看着比许志要苍老许多。 发间甚至带了几缕白丝,人也很是清瘦。 施元夕入府衙时,他身上还披着一件蓑衣,似是刚从泥水里边走出来。 白瑞民骤然回头,看见了施元夕一行人,先是怔愣了片刻,随后便道: 第93章 你说是吧 惠州官场沆瀣一气,那陈疆在许志、白瑞民二人手底下多年,他们犯下的事,陈疆必然也有参与其中,就算是被推出来当了替死鬼,他也不会轻易将证据告知施元夕。 可对于施元夕而言,并不只有陈疆一个选择。 入惠州后,她所掌握的最重要的人证,是在惠州官场潜伏了多年的江城知府周庆安。 这些时日,惠州官员白日里得要配合推进赈灾事宜,到了晚间便绞尽脑汁地想要找到周庆安的行踪。 他们搜遍整个安城,都未能找到对方踪迹,便清楚人一定是落到了施元夕的手里。 正是这个猜测,才让这些官员狗急跳墙,在短短的半个月内,刺杀施元夕数次。 按常理来说,施元夕其实应该多少收敛些,竭力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才是。 她这般高调,便是为了吸引全部的火力。 越急越是出错。 影卫隐匿在了安城中,查到这半个月的当铺、牙行生意异常火爆,更有大批量的宝贝涌入市场。 陈疆之事,让整个安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施元夕便靠着周庆安给出的线索,及埋藏在各处收集到的消息,一路顺藤摸瓜,掌握许多重要证据。 陈疆落马后,都是由她的人审理监视,当地官员插不了手,施元夕也没有拷问他的意思。 她也很忙,裘朗负责了兴修水利之事,其他的事情便都落在了她的手中。 到陈疆临死之前,她只见了对方一面。 这份陈疆亲手签字画押的供词,便是那次拿到的。 时间紧迫,施元夕没跟他来什么动之以情的那一套,她只简单陈述了一件事实。 陈疆犯下的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在这个关头上,他若不给出些交代来,便会累及家人。 施元夕到底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她也不喜欢连坐的那一套,可在寻常大梁人的认知里却并非如此。 那陈疆在入狱后,便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听到施元夕的话以后,到底产生了动摇。 他贪污所得的银两,也有大半花在了他家人的身上,若说全然无罪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主要罪责由他犯下,其他人罪不至死,但判处流放之罪亦是免除不了的。 这是施元夕一早就定下来的,但此事陈疆并不知道,他最后为了家人能够活命,终是给出了这份供词。 有了这份确凿的证据在手上,今日白瑞民就算是有着通天的本领,也救不了苏文辉。 如施元夕所想的那般。 这么多证据摆在了面前,白瑞民也好,许志也罢,都无法为苏文辉争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驰领兵入内。 苏文辉整个人都慌了,他原以为白瑞民回来以后,他们就有了靠山。 却没想到事情变化这么快,施元夕开口便要送他去死。 他这会六神无主,仓促间只能看向了白瑞民,道:“知州大人,下官冤枉!” “这、这些事都是那陈疆自作主张为之,他犯下大错还如此不知悔改,竟然想要拉着下官一起去死,还请施大人明鉴,还下官清白。” 这个当日在城门口不可一世的苏大人,这会听到要死,手脚都不听自己的使唤了。 想要跑到施元夕跟前去求她,却被影十三挡住。 苏文辉满头冷汗,甚至来不及多想,对着施元夕的方向啪地一下就跪了下去。 “大人!大人开恩啊,这些都是那陈疆的一面之词,下官从未做过这些事……” 施元夕面色平静地道:“这些话,苏大人不应该同我说。” 苏文辉呆住,随后猛地回头,看向了白瑞民。 白瑞民面色难看,目光看向了前方,没有与他对视。 苏文辉只觉得脑子阵阵发晕,几日前陈疆被斩杀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如今那个受刑的人就变成了他。 神色恍惚间,便听面前的人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白瑞民目光冷沉:“惠州水患还未得到缓解,百姓还等着朝廷的赈灾粮,施大人这个时候下令斩杀多位官员,只怕会引起官场动荡。” “人心不安呐!” 他开了口,那许志才仿佛活了过来,忙道:“正是,就算苏大人一时没想清楚,做了错事,大人也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才是。” “给他机会?”施元夕听得这番话,却忍不住讥笑出声:“我给他机会,谁来给此番灾情内遇难的百姓机会?” “他拿着高官厚禄,却连半点应尽的责任都没尽到,许大人觉得,这只是一个小错误?” 许志当场闭了嘴。 白瑞民目光发紧,直直地看着施元夕。 瞧着施元夕还是这般不为所动,他神色彻底沉了下去。 “施大人既是已经有了决策,又何必来与我等相商。”白瑞民冷笑:“只盼着施大人这般雷霆手段下,赈灾之事能尽快得到解决。” 萧驰抬眸看他,他这话里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意思就是,今日施元夕若是下了这个手,来日就不要责怪惠州官场不配合她行事了。 总归耽误了赈灾,那也是施元夕的事。 这位白知州,节俭和平易近人都是装出来的,唯有把持官场一事,从头到尾都没掩饰过。 他未料到的是,施元夕听到他这番话后,面上没有出现任何惊慌之色,面上甚至还隐带着三分笑意,抬眼直视着他,缓声道: “这是自然了,若是耽误大事,便是渎职了。”她抬眼看向了四方,轻声道:“想来诸位大人,应该也不会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来开玩笑吧。” 她不说乌纱帽,而说的是项上人头,便是在告知这里的所有人,她今日能杀陈疆和苏文辉,改日就能杀其他人。 当然,这些事情说不好,毕竟只要不出现严重失误,就算是消极怠工,她似乎也没办法将他们如何。 白瑞民闻言,面上没有半点慌乱之色,只用力一拂袖,转身便要离开堂中。 刚抬脚迈了出去,便听身后的人道:“既是已经证实了周庆安无罪,便赶紧去告知周大人官复原职吧。” 白瑞民骤然回头,目光里的阴狠之色还未能彻底褪去,直接对上了施元夕漆黑冷沉的眸。 “毕竟白知州也说了。”施大人目光幽幽,平静地道:“大事要紧。” 她能不顾白瑞民的警告随意行事,可不只是因为她手里有兵,能拿这些事威胁官员那么简单。 而是因为……她手底下确实有能用之人。 以周庆安为首的一部分官员,可从来没跟白瑞民等人搅合在一起,白瑞民当权时,他们被打压眼中,几乎没办法冒头。 如今这个局面,施元夕就是他们最大的机会。 她来安城这么久了,白瑞民真的以为,她每天就光做那么几件事了? 她不让周庆安暴露在了人前,不仅是照顾对方的安全,更重要的,就是用周庆安,将所有沉默的,备受打压的官员联合起来。 如此,才能形成最后一道防线,可以让她毫无顾及地斩杀这些贪官污吏。 当天夜里,施元夕便听影卫说,白瑞民召集了手底下所有能用之人,入知州府议事。 这等事情对施元夕来说,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在朝中时,魏家不就是这么对付她的? 她只平静地将事情交代了下去,又跟裘朗一起梳理了下今日所得。 白瑞民离开后,苏文辉受不住这个刺激,当场昏厥了过去。 后被送到刑场处决时,白瑞民和许志二人都未曾出现。 有趣的是,此番从他家中查抄出来的金银,远没有第一位那么多。 加上银票和一些很难处理的宝贝在一起,也没超过十万两。 十万两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但有陈疆这个前车之鉴在前,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裘朗皱眉道:“难道是因为他下手没有陈疆那么狠?” 施元夕轻摇头:“不说官职,苏文辉本身也与顶上的两人走得更近一些,似是这等关系,就算他真的是个对钱财不上心的人,那二人也不会亏待了他。” 更何况,那苏文辉也不像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施元夕微顿了下,方才道:“陈疆之事暴露后,他们手底下的东西,应当是悄悄转移了。” “转移?”萧驰闻言,心中更加不解了:“鄞州驻军遍布安城,这些官员的府邸、经常来往的地方,都有鄞州军盯着。” “他们如何还能将东西转移出去?” 凡是贪污受贿的官员,都有些个通病,就是不会将手里所有的银钱都兑成银票。 对他们来说,保存现银才是最为稳妥的。 施元夕的人就曾在陈疆府中搜出大量黄金。 而这一次,他们从苏文辉及其母亲手中得到的,大部分都是银票,或者是不易搬运的一些古玩。 现银是有,但数量并不多,更不是陈疆府中那种成箱的黄金。 萧驰的话,提醒了施元夕。 她坐在了桌案后方,面前摆着的,是安城的地形图。 施元夕垂眸,盯着这张地形图看了许久。 裘朗坐在另外一头,将明日需要做的事情都吩咐了下去。 查抄出来的银钱虽没预料中的多,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至少目前来说,稳住局面是足够的了。 他和今日刚官复原职的周庆安坐在了一处,商议着江城的事。 施元夕却在此时忽然抬头,她起身,看向了萧驰,沉声道:“还请萧将军下令,清点一千兵马,随我出城。” 这个时间点? 萧驰一惊,抬头看了下外边的天色。 夜色已深,如今已过了亥时,搭建在了城中的粥棚都停歇了。 第94章 平江巡抚 白瑞民听到这番话,再也忍耐不住,抬脚往施元夕那边走了两步。 他一有动作,旁边的萧驰便沉下了面庞,毫不避讳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白瑞民顿住脚步,他眼眸森然地看着施元夕手里的武器,用尽全身力气控制情绪,才略找回了些理智。 农庄里掩埋的,不只是他多年以来的心血,更有魏家催促着他们收缴上来的大批金银。 他看向施元夕,压紧了嗓音低声道:“施大人的胃口这么大,可千万小心些……别撑着肚子,将自己活活噎死。” 他话里有话,威胁意味极重。 施元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白大人这话说的,有些人吞掉了那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也都活得好好的?” 白瑞民脸上的表情褪了个干净,眼看着鄞州军不断从庄子里搬出东西,他再也没办法继续心平气和地待在这边,只转过身吩咐这些鄞州军放人。 那些被鄞州军活捉的官兵,明面上得的命令是驻守鹭水镇,如今他要求放人倒也无可厚非,萧驰轻抬手,鄞州将士得令后,才给那些官兵松绑。 走出鹭水镇后,紧跟在白瑞民身边的官兵面色阴沉地道:“可要让底下的人直接动手?” 白瑞民带在身边的都是他的心腹,今日施元夕挖出来的东西意味着些什么,他们心头都清楚。 丢了东西,比施元夕连杀两名官员还让他们难受。 白瑞民手底下也并非没有能用的人,他带过来的官兵,也未必会比鄞州军少。 白瑞民脸色难看至极,冷声道:“她手中有极强悍的武器。” 他收到消息后一刻都没有耽误就赶来了这边,正常来说,就算施元夕带了大军过来,留守在庄子里的死士也能勉力支撑一段时间。 可他们抵达时,鄞州军已经挖出了大量的金银。 白瑞民想到前些时日京城那边传来的信件,还有那位迟迟不见踪影的都指挥使,咬牙切齿地道: “在那等武器面前,再多的人手都不会是她的对手。” 今日这个哑巴亏,他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白瑞民回过头去,深深地看了那边一眼,沉声道:“火速派人前往禹州,将东西丢失的消息告知都指挥使。” 这般数量的黄金,施元夕短时间内无法运送回京,银钱一时半会也花不完。 白瑞民冷声讥笑了下:“在惠州的地盘上,想要白白拿走这么多的银钱,不过是痴人说梦。” 她触动的是魏家的利益,便让魏家的人亲自来对付她。 白瑞民带着满肚子的怨气回到了安城内,回去就说自己病了。 “鹭水镇情况糟糕,大人为了稳定局面,接连数日不眠不休,终是劳累成疾,病倒了。” “这些事情,大人亦是有心无力,还请裘大人另想他法吧。” 上午时分,裘朗去见白瑞民,便被他身边的一个管事挡了回来。 他当下只觉得白瑞民是故意装相,昨日瞧着还面色红润,气色极佳,今日就病倒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等到下午,施元夕从鹭水镇回来,叫裘朗过去清点东西,裘朗看到了那一车车望不到头的黄金,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白瑞民哪是劳累过度,分明就是快被气死了。 这么多的黄金,施元夕是把白瑞民的棺材本都给挖回来了? 裘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跟随着他们进屋,睁开眼就看到了满屋子的金条,深受震撼。 他万没有想到,都活到这个年纪了,还能有看到这等场面的一天! 影十三还在一旁问:“裘大人,我们家大人让我问您,这些银子可够了?” 裘朗回过神来,神色一言难尽,好半晌才道:“……何止是够。”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打算在惠州修个行宫呢! 裘朗回过神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在工部这么多年,往常做事情都被户部那边卡着预算,做起来束手束脚的。 手边什么时候这么宽裕过? 他瞬间精神抖擞,也不在乎上午在白瑞民那碰的软钉子了。 直接大手一挥,撒开手便开始干活。 他这股精神头,一直维持到了晚间施元夕睡醒之时,都没能过去。 如今手里有了银子,裘朗重新计算了下,工程所需的时间大大缩减,比之前预期的要快上一两个月。 这也就意味着,待解决惠州官场积弊以后,施元夕便可以提前回京。 余下的工作,她继续留在这边也帮不上忙,裘朗会在工程彻底结束前,再行返京。 而后续的工程,都有周庆安等人来协助他。 近些时日的赈灾事项推进得很是顺利,有鄞州军坐镇安城,底下生不出乱子来。 施元夕需要做的,就是在离开之前,彻底肃清惠州官场。 只是在接连清理了两名官员后,以许志为首的惠州官员,都做起了缩头乌龟。 尤其是那许志,一改从前盛气凌人的姿态,将手中的许多事情下放到了底下官员的手中,推说自己身子不适,轻易不会出现在人前。 自挖出那批金子后,施元夕一共就见过他三次。 这还是在惠州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出面的情况下,这位安城知府,才勉为其难地露了几次面。 他这般谨慎小心,就是觉得施元夕的下一个目标是他。 惠州大大小小官员共计几十名,底下的小官权力太小,只能听从他们的号令行事。 施元夕一开始就把目光放在了他们这些上层官员的身上。 同知、通判都被处死了,再往上推移一位,不就只剩下他这位知府了? 因着这样的想法,后边几日里,许志更是连面都不露了,龟缩在了自己的府中,若有人上门,就说自己生了重病,暂不能见客。 消息传到了施元夕的耳中,她也没太在意,只淡声道:“生病是假,急着脱罪才是真的。” 此时距离斩杀苏文辉之日,也仅过了五日。 施元夕继续处理着手中的政务,道:“不急,且先派人盯紧他。” 许志的府邸周围,都是施元夕布下的眼线。 他不出府则已,只要出来,便一定会在施元夕的监视下。 可派去盯梢的影卫却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于第六日的晚间,进了施元夕的书房内,将消息报给了她。 说话的人代号为海,影字开头的天子亲卫,在数字一百位开外的都有自己的代号。 影海轻声道:“……距离许志上一次出现在人前,已经过去了两日时间,这两日间,整个许府面上瞧着一切如常。” “可深入查探后,却透出了些许不对。”影海微顿后道:“如今,整个惠州的百姓都知道,您在彻查惠州的官员。” “许府的下人却好像没有察觉到这件事一般,负责采买的下人,仍旧每天出门采购。” “可每次采买,所购入的东西全都和前日一样,那下人只要一有机会,便会跟人说他们家知府老爷生了重病,人在府中休养。” 施元夕正在写折子,听及此处,直接停下了笔,抬眼看他。 她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影海的意思,每天买一样的东西说同样的话,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 这知府的下人并不是在正常做事,而是在表演。 观众就是他们这些盯梢的人。 他在反复多次地强调,许志人还在府中。 施元夕当机立断,直言道:“许志的家中应该有通往别处的密道。” 他前些时日表现出来的模样,不是畏惧,而是想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直接卷包袱离开。 施元夕抬眸,冷声道:“派人传信军中,将能用的人手召集,在惠州境内,找寻许志的踪影。” 人已经消失了两天,如果他府中真的有密道的话,只怕现在已经离开了安城。 时间紧迫,施元夕索性下令,派人前往安城各处的要隘搜寻许志。 鄞州军的动作很快,主要还是那许志的模样过于明显。 这灾荒年,老百姓都能被逼成流民,想要养成许志那副肥硕的模样不太容易。 何况许志人是跑了,东西却没少带。 那日在安城府衙和施元夕第一次见面时,他所佩戴的玉扳指,在这等情况下,都还牢牢地戴在他的右手大拇指上。 特征太过明显。 因赈灾救民一事,不断有惠州其他地方的百姓来到安城,许志离开时撞见了不少人。 仅半日,鄞州军便得出了许志逃窜的方向。 “……昨天傍晚时分,有人在通往禹州的路上撞见了他,许志带了些护卫在身边,一群人大包小包的携带了许多东西,尤为显眼。” 禹州。 萧驰神色微变,他抬头,沉声道:“大人,此事有些不对劲。” “他既已生出了心思要跑,便该往着人少的地方去才是,如何会出现在了主干道上,且还被人一眼认了出来。” 这般行为,更像是故意引诱他们前去追逐。 萧驰可没忘记,魏家那位都指挥使,如今人可就在禹州。 “眼下安城的事宜已经处理好了大半,昨日影卫还随同周大人先行去往了江城,保护周大人安全。” “如今您身边能用的人有限,虽有鄞州军在您身侧,可……”萧驰微顿,面带迟疑之色:“那魏天昊手里掌着的,可是大半个平江的兵权。” 他口中的魏天昊,便是魏昌宏的子侄,这平江的都指挥使。 鄞州也只是平江四州里的一个,萧氏在鄞州再如何得势,也只限于鄞州。 第95章 彻底铲除 “大人,这……”魏天昊身边的都指挥同知瞳眸巨震,面露惊骇。 惊讶的不只是突然出现的冯炜然,还有他身后大批的兵马。 这么多人凭空出现,只能说明沧州内部已经失守,魏天昊留在沧州的人,要么已经遭到了不测,要么便是被冯炜然策反了。 还不仅如此,都指挥佥事魏长空目光冷沉,握紧腰间佩刀,抬眼扫向四周:“禹州内部出现了叛徒!” 沧州离禹州的距离较近,可也还没有到了沧州那边动军,他们这边却连半点消息都没收到的地步。 来往沧禹二州,至少需要小半日的时间。 也就是说,冯炜然只怕在今晨天明时分便已经从沧州出发。 魏长空抬眸看向了冯炜然身后那乌泱泱望不到头的兵马,这等规模,几乎等同于出动了大半个沧州的将士。 许志入禹州后,他们都清楚施元夕会有所动作,对惠州的动向更加关注。 可就算如此,也不可能连沧州驻军空了大半的事一无所知。 都指挥同知反应过来,神色难看非常:“有人刻意将消息截断了。” 能做到这个地步,且还不被魏天昊察觉的,只能是他身边的亲信和心腹。 魏天昊麾下有三名最为主要的官员,便是眼下跟在他身边的同知和佥事,另有一名佥事被他派到了沧州。 冯炜然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沧州那人已经被拿下。 若还有一人被冯炜然策反,便只会在魏长空和这名同知中间。 那同知刚说完这番话,抬头就对上了魏天昊阴沉沉的目光。 他心头咯噔一声,魏长空与魏天昊同姓魏,军中出现了叛徒,魏天昊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他! 他张口想要解释,魏天昊却已经收回了目光,只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冯炜然。 他来平江四年,四年间这人都装得一副懦弱无能的样子,没想到这次惠州洪涝,他便按捺不住露出了真面孔。 魏天昊目光阴戾,此前他还只是有些怀疑,所以才没有急着动手。如今看来,他在平江四年,却一直没办法拿下整个平江的控制权,此前还曾怀疑过,谁曾想问题就出在了这个冯炜然的身上! 施元夕轻抬眸,看向了面前清瘦朴素的冯巡抚,神色微顿。 进入惠州的第一天,萧驰便告知她,平江大权都在魏天昊的手里,巡抚冯炜然早已被架空。 对平江的事情,冯炜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施元夕当时并没有多言,惠州灾情就在眼前,她暂时也顾不得平江四州的这些权力纷争。 但她心中隐隐觉得,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在此之前,她并不认识冯炜然,也不清楚平江具体的内务是怎么划分的。 可她了解魏家。 平江的兵权既是都握在了魏天昊的手里,那依照魏家的行事风格,这顶上的巡抚也好,底下的各州官员也罢,绝大部分都应该被魏家垄断才对。 可观平江四州的局势,却并非那么一回事。 若是整个平江都落在了魏家手中,那么从一开始,施元夕就不可能那么顺利地调到鄞州驻军前来帮忙。 整体局势只会更加糟糕。 她想要掌握主动权,大概只有离开平江,派人前往更远处的山西,找路星奕的父亲路巡抚寻求帮助,才能解除得了这个困局。 萧家能出兵,代表至少鄞州是不受魏家控制的。 造成这样的局面,除了对当地世家的忌惮外,官场之上必定也有人在把控局面。 而能够做到这等事的人,放眼整个平江,便只有冯炜然一人。 从那时起,施元夕便觉得这位冯巡抚颇有手段了。 后来她见到了周庆安,从对方口中得到了些重要消息后,则更加确定了她的想法。 魏天昊所谓的大权在握,实际上真正掌握的,仅有惠州和禹州。 沧州隐有失控迹象,那位被架空的冯大人,恰好便在沧州。 魏天昊本人没把冯炜然放在眼里,偏这么多年来,他看不上对方,却又没办法完全置对方于死地,便足以说明问题。 施元夕思虑后,便打算与沧州那边联络一下试试看。 没想到她派出去的人,在半路上就和冯炜然的密使接上了信。 魏家强权之下,冯炜然自然也担心这次朝中派来的赈灾使的立场。 好在来的人是施元夕。 他一直有留意朝中动向,清楚施元夕绝不可能与魏家站在了一边。 可想要与施元夕搭上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知晓自身所为,也清楚这些年自己做了些什么。 施元夕却未必会信任他。 尤其是他们都清楚,魏家将她派到惠州来,原意便是想要让她葬送在了惠州。 对她来说,整个平江唯一能信任的,只有萧家。 因此,冯炜然并没有在她刚抵达惠州时就找上了门去。 他清楚施元夕需要时间了解这些事,而不轻易行动,也是在给自己留些后路。 好在,施元夕没有让他失望。 不仅行事果决,而且雷厉风行,刚入惠州便处决了当地贪官。 冯炜然当时便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能抓住的最好的机会。 他有满腔抱负,也有许多东西想要实施,在地方上兢兢业业多年,才在先帝的提拔下坐到了平江巡抚的位置上。 他比任何人都要热爱平江这块土地,更不希望魏天昊和魏家这样的毒瘤,毁了平江。 毁了他的半生心血。 所以他拿出了极大的诚意,不仅告知了施元夕他手里掌握的东西,而且给出了承诺。 只要施元夕在平江境内有任何的需要,都可以派人告知他。 他将会全力支持施元夕的所有决策。 有冯炜然的允诺在,施元夕才会在明知有诈的前提下做出了行动。 沧州到禹州的距离较近,惠州灾情还未彻底结束,冯炜然出兵,自然会比她带着所有的鄞州驻军来要人的好。 “冯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魏天昊面目阴沉,冷声道:“调动沧州大军来此处,是想要与禹州开战吗?” “平江的父母官,不去处理惠州的灾情,无故动兵。”魏天昊讥笑不已:“冯大人是把大军将士当成自家后院里的护卫了?” 同他的咄咄逼人比起来,冯炜然的神色几乎称得上平和了。 他缓声道:“魏大人误会了,本官是收到了惠州急报,前来捉拿要犯的。” 魏天昊闻言,神色越发难看:“一个个的,都跑到禹州来要人。” “施大人不懂规矩,冯大人也听不懂人话?禹州境内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他轻抬眼,目光迫人:“若二位执意强闯,就别怪本官翻脸不认人了。” 施元夕轻挑眉,抬眸看他:“我竟是不知道,这平江范围内,竟是所有事宜都由都指挥使来决定了。” 冯炜然身边的官员亦是沉声道:“巡抚大人尚在此处,平江将士却拿弩箭对着你们的父母官,禹州将士这是想要造反吗?” 城墙上的将士此刻也注意到了底下多出来的军队和领头的冯炜然,拿着弩箭的将士皆是一顿,不敢轻易对冯炜然下手。 同魏天昊一并出城来的,大部分都是他的亲卫,这等局面下,没得到魏天昊的命令,也不会随便撤回城中。 两边陷入僵持。 平江四州中,禹州驻军的人数最多,鄞州次之。 沧州只排在了第三位,冯炜然便是出动了沧州全部的兵马,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压禹州一头。 更重要的是,魏天昊心中清楚,施元夕和冯炜然二人,轻易是不敢动兵的。 他到底是平江都指挥使,朝中亲封的正二品大员。 官职品阶都高了施元夕一大截,施元夕一个惠州的赈灾使,伸手再长也够不到禹州来。 冯炜然是能压他一头,可无故对禹州动兵,他担不起这个罪责。 只是因着冯炜然的突然出现,魏天昊也没了方才要将施元夕及鄞州一千兵马拿下的底气。 就在这般情况下,施元夕身边的影十三,骤然拔出了改制火铳,对着天际打了一枪。 砰—— 一声巨响,直接令得在场许多没见过改制火铳的将士,尽数变了脸色。 爆裂声回荡在了耳边,魏天昊面上的表情瞬间消失殆尽。 听到传闻和亲眼见到改制火铳的威力,完全是两码事,尤其是在这等情况下。 影十三打出的这一枪,像是一种信号。 声音一响,施元夕身边数十名影卫,均是在一瞬间掏出了改制 火铳。 无数黑漆漆的枪口,全部对准了同一个人。 魏天昊身边的魏长空当即变了脸色,策马向前,想不想地便挡在了魏天昊的面前。 虽是如此,在场的所有将士,包括了那魏天昊在内,在看到了这么多把改制火铳整齐划一地出现在眼前时,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魏天昊那张紧绷的面容上,都透露出了些许的惊骇之色。 他第一时间看的都不是那些个改制火铳,而是……施元夕和影卫身上穿戴的甲胄。 防弹甲胄。 改制火铳这个东西,底下的官员没有办法亲眼得见,魏天昊却是见过的,不仅见过,前几日里,魏家还特地派人给他送过来了一箱。 可手握改制火铳不算什么新鲜事,更重要的,是那个能防住子弹的甲胄。 魏家手里没有,他自然也没办法从别处得到这个东西。 这样的情况下,一旦施元夕动手,他这边便会直接陷入劣势。 第96章 一击必杀 冯炜然回过神来,勒住缰绳,他立在了马背上,神色坚定地道: “魏天昊在一日,平江的百姓便永无安生可言,只要能将此人铲除,冯某及手底下的所有将士,都愿为施大人所用!” 施元夕与其达成了共识,大军一路护送他们离开,走了许久,待他们的队伍彻底远离了禹州地界,这才折返回到了沧州。 冯炜然离开后,萧驰护卫在施元夕身侧,他神色复杂,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 “魏长空出身于魏家,这位冯大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办法,竟是将魏家的人都策反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里,他最为不解的,就是这件事了。 内奸居然是魏家人,别说那魏天昊没想到,换他处在魏天昊的位置上,在那朱璜和自家人间,亦是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施元夕这一路行来,都在跟冯炜然商议事情。 接连奔波了几日后,她面上带了几分倦色,好在他们眼下已经进入了惠州地界,要不了多久便能抵达安城。 听到萧驰的疑惑后,她先是微顿,随后道:“此前我在京中,从未听过此人。” 萧驰点头:“魏长空出身魏家旁支,生母还是个外室,之前并不得用。” “后来他在先帝举事前投入军中,立下功劳后,这才逐步被提拔了上来。” 同在平江,萧驰对魏长空这个人还是比较了解的。 他刚说完这番话,便顿了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施元夕直接道出了关键:“立下功劳的人是他,可坐上都指挥使这个位置的人,却是魏天昊。” 魏天昊本人确实也习过武,拳脚功夫上并不是全然的无能。 可一个军政官员,并不只是单纯会些拳脚就能做的,若真如此的话,岂不是全天底下的人都能做将军了? 魏长空是魏家的人没错,只是亲疏有别,他并非魏家嫡系,所以哪怕再有能耐,也只能做正统魏家人的副职。 萧驰目光闪烁,神色复杂地道:“……不仅如此,这会想来,平江的军政要务和许多事项,都是魏长空在操持。” 魏长空在前边忙活,魏天昊坐享其成,这等事情换做了任何一个人,心底大概也是不舒服的。 施元夕眼眸深邃,她抬眸,看见惠州大地上升起的一抹红日,眼底带着几抹细碎的笑意。 接连下了几个月雨的惠州,终于彻底放晴。 天边罕见地出现了日月同辉的迹象,她看着蔚蓝澄澈的天空,缓声道: “血肉至亲都不免争权夺利,何况一个血缘关系较远的旁支?”迎着朝霞,施元夕伸展了下腰肢。 声色冷淡,目光却格外笃定地道:“魏长空的母亲,从前在魏家,怕是过得并不好。” 旁支的外室,同为大梁女子,施元夕轻易就能从这简单的几个字里,听出无尽的辛酸。 宅院深深,不知困住了多少女子及其后代的一生,魏长空还好,是个男子,到底还能依靠着自己走出宅门,建功立业。 若他生成了一个女子,只怕早就被魏家用作联姻捆绑的工具,送出去笼络人心了。 他对魏家有恨,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更何况…… 施元夕收敛了面上笑意,一双眼眸幽沉不见底:“魏家草菅人命,目无王法,行的皆是些阴狠歹毒之事。” “眼下虽得势,可人之祸福绝非是一条平滑的直线。”萧驰驾马的速度慢了些,抬眸,就见眼前的人不带任何情绪地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作为一个正常人,魏长空只是在庞大的家族和为官的良心间,选择了后者罢了。” 对当下的时代背景来说,似魏长空这样的人其实是极其少见的,往深了说,甚至还带了些傻气。 可不常见,不代表完全没有。 这也是为什么朝上魏家只手遮天,贪官污吏横行,施元夕仍旧觉得大梁尚还有救的根本所在。 大梁这片沃土上,仍旧还留有不少心怀天下之人。 回到惠州后,许志畏罪潜逃,被施元夕亲自捉拿回安城的事,在整个惠州传得沸沸扬扬。 经过这些时日,惠州百姓都认识了这位极有魄力的女官。 在她的大力整顿下,老百姓非但能吃饱穿暖,且在疏通安城的河道后,她还拨下了一笔巨款,用来给在洪涝中失去了房屋的百姓重新建造民宅。 兴修水利,引入河流灌溉,造福一方百姓。 如今还顺带将惠州的贪官污吏给整治了。 一时间,施元夕在惠州的风头无两。 连带着她所带来的鄞州军,在外行走时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待。 日子过得好与坏,百姓的心中是最为清楚明白的。 和她名声一起大涨的,还有惠州官员所行的那些脏事。 也不知道是何人将消息泄露了出去,说是惠州官员剥削百姓,贪墨受贿所得的大批银两,都孝敬给了上边的平江都指挥使。 对方仗着官位高,将整个平江四州都当成是自己的私库,压榨底下的百姓,过着无比奢侈铺张的生活。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说魏天昊生活奢靡,出入皆坐黄金马车,府中还摆了一套纯金打造的甲胄,甚至连用的佩刀上,都镶嵌了满满的宝石…… 消息传入禹州,魏天昊怒不可遏,将面前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 魏长空低头不语,这些传言有真有假,什么黄金马车之流,皆是杜撰之语,但魏天昊的府中,确实是有一把镶嵌着无数宝石的佩刀。 他抬头,扫了眼刀架上那把奢靡非常的长刀。 宝石俱是镶嵌在了刀柄和刀鞘之上,一眼看去,就像是名贵的藏品般。 谁又能知道,魏天昊前不久才用这把刀斩杀了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朱璜呢。 距离施元夕从禹州带走许志,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她一走,魏天昊便命人严刑拷问朱璜。 朱璜拒不承认,坚持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可这几日的功夫里,魏天昊却从朱璜在外养着的戏子那边,搜出了大量的密信。 其中一封密信上还盖有冯炜然的私章,朱璜就是用这份密信,调遣了禹州内的密探为他所用。 事情一经披露,朱璜辩无可辩,魏天昊暴怒之下,直接动手砍下了对方的头颅。 尸身摆在了院子里,不许任何人去给朱璜收尸,且还命底下的将士,将其头颅悬挂在了珞城城头上。 此举吓得城中百姓惊慌不已,接连数日,整个禹州上下都处在了一片恐慌中。 魏长空手底下的副将皆是苦不堪言,他偶尔从将士们的房门口路过,都能听得他们说魏天昊残暴。 魏长空只做不知。 残暴是魏天昊的本性,只是魏天昊本人从不这么觉得。 他行事猖狂,好大喜功,以为整个平江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却不知,这几年他能稳坐这个位置,绝大部分都是魏长空和另外一位佥事的功劳。 三人中,朱璜最擅钻营,也最会讨魏天昊的欢心。 魏天昊所干的那些事,朱璜不仅参与其中,还常常为其出谋划策。 朱璜助纣为虐,落得这样的下场,是咎由自取。 只是魏长空熟知魏天昊的性情,他或许会因为短时间内的劣势,而对施元夕做出让步。 可一旦掌握优势,他便会将自己交出去的东西,千百倍地讨要回来。 这些时日,他一直派人盯着惠州那边的动向,就是已经对施元夕起了杀心。 魏长空敛眸,低声道:“沧州来报,那日冯炜然率大军离开沧州后,秦大人把握时机,重新拿到了军中的掌控权。” 他口中的秦大人,就是魏天昊手底下的另外一位都指挥佥事,与他同职,此前被派往了沧州。 这位秦佥事,于今晨派人传来了密信,称沧州境内有不少将领叛变,他受制于冯炜然,被软禁在了府中。 冯炜然因为魏天昊的缘故,暂且不敢杀他,他身边的探子得知冯炜然出城后,他与亲信里应外合,和沧州的几位将领联合在了一块,夺回了一部分的军权。 魏长空瞥了眼魏天昊的面色,不动声色地道:“可要趁此机会出兵沧州,助秦大人夺下沧州大权?” 魏天昊闻言,却是讥笑道:“你觉得,他是想要让我前去助阵,还是已经同冯炜然串通在了一起,是想要请君入瓮,还是存了些其他的心思??” 书房内的气氛沉了下来,魏长空神色微变。 魏天昊目光阴戾,沉声道:“他入沧州这么久,都未曾汇报过冯炜然暗度陈仓之事,却偏偏在冯炜然暴露后,送出了这么一封密信。” “这封信是他自己想写的,还是冯炜然让他写的?” 这话一出,整个书房内的将领都沉默了。 那日珞城门口的景象他们都看在了眼中,沧州大半将士都在冯炜然的号令之下。 如今不过短短几日,秦佥事就说自己夺回了控制权。 这等空话,谁人能信? “惠州那边的探子亦是传了密信回来,说是施元夕从那许志身上得了些重要供词,已经让许志签字画押,且不日内便要将其秘密送入京中。” 说话的将领一顿,脸色难看地道:“京中情势复杂,许志绝不能活着离开惠州。” “咱们万不能这般坐以待毙啊大人。” 魏天昊闻言,冷笑不已。 他起身,抬眼看向了院中。 书房的后方有一块空地,如今摆着一排黑漆漆的箱子。 这些东西,都是昨夜送到禹州的。 第97章 人失踪了 鲜血飞溅。 那些离魏天昊很近的将士,包括了那两名被他拉出来当做盾牌的亲卫都没能想到,施元夕竟是直接越过了他们,击杀魏天昊。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从她举起改制火铳,到魏天昊倒下,好像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 那掌控平江四年,行事狷狂的魏天昊,便被夺走了性命。 在场反应过来的人,皆是乱了阵脚。 不说施元夕越过两名亲卫杀人的行为,就是她目前的身份,也是决不允许她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没人想过她真的会杀,真的敢杀,更没人想到她将改制火铳用得这般好。 魏天昊身边的副将险些从马背上摔落下来,惊慌失措地伸手去探了下魏天昊的鼻息和脉搏。 可触碰到的位置都在提醒着他,面前的人已经死亡。 副将脸上的神色几近崩塌,怒声道:“你、你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双目大睁,略找回了些理智: “魏大人是平江都指挥使!便是犯下了错处,也该禀报圣上,交由朝中处置!” “你竟敢越过圣上击杀官员,施元夕,你这是要造反吗!?” 周遭一片躁动。 魏天昊身边那些亲卫反应过来,倏地抽出了腰间佩刀,对准了施元夕方向。 可目光对上了她手中的改制火铳后,无数人为之色变,离得近的那几位亲卫,浑身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以她方才表现出来的熟练程度,只怕他们的刀还没有落到她的身上,就已经被她就地击杀了。 可她师出无名,随便击杀平江的重要官员,就算是到了皇帝面前,也是他们占理。 出于这个想法,即便忌惮她手中的武器,也没有人后退。 施元夕冷下面容:“你们受魏天昊驱使,助纣为虐,如今他人已经死了。” “本官只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放下武器,束手就擒者,尚且还能有着一线生机,若仍旧执迷不悟,企图生事……” 她轻抬手,瞬间,身边所有持火铳的影卫,将枪口对准了前边生事的几个人。 “直接就地击杀。” 那些将领看着这黑漆漆的枪口,只觉窒息。 他们手中的火铳是残次品,打不出子弹,施元夕手里的却不是。 继续下去,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在强悍武器的威慑下,很快就有人动摇了。 那率先下马去查探魏天昊尸首的副将,也是魏天昊的心腹,见状便道:“谁敢后退!” “禹州一万兵马就在身后,施大人只是个赈灾使,还想要在平江只手遮天,血洗惠州吗?” “魏大人这般身份你都能随意射杀,今日在场的所有将领,只怕都难逃一死!诸位,魏大人待我等不薄,有大军在,断不可轻易后退!” “她只是惠州赈灾使,本就没有资格命令禹州军!” 他咬死了施元夕无故射杀魏天昊,拿身份说事,企图给施元夕冠上罪名。 却未料到,施元夕闻言直接道:“来人,请圣旨。” 她话音落下,便有影卫从后边保护得极好的箱子里,拿出来了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这道圣旨一经出现,那群禹州将领皆是神色巨变。 “宣旨。”施元夕道。 当着平江所有的魏家主要将领的面,影十三直接宣读了那道密旨:“……惠州官场混乱,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即日起,赐施元夕殿前御令,命其彻查惠州一事。” “持御令者,上斩皇亲国戚,下斩贪官污吏,见此御令如同见朕!钦此——” 谁都知道施元夕这趟惠州行很是危险,她离开前更是将天子亲卫尽数留在了京中保护皇帝和周瑛安全。 周瑛又怎么可能就这么看着她去送死。 这道密旨,是知晓她要去往惠州的当日所写,是以皇帝口谕的方式写下的旨意,上面并未加盖印章。 但殿前御令却是如假包换的,这东西整个大梁都没几块,这一块是被收在了先帝私库中的。 在眼下的朝堂上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大家都清楚,令牌只是个象征性的东西。 可这等象征意义的存在,便如同徐京何手里的那个尚方宝剑一样,在某些事情上是具备巨大作用的。 施元夕官职不够,但今日就算是冯炜然出面,想要先斩后奏还是行不通的。 今日若不杀魏天昊,来日施元夕就得要在集齐证据的情况下,亲自押解魏天昊入京。 不说她能不能活着将人押入京中,就算是真的到了京城。 魏天昊不同于其他官员,魏昌宏必定会想尽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后患无穷,还会影响到了施元夕接下来的安排。 所以,魏天昊今日必须死。 哪怕是没有这道殿前御令在手中,朝中降罪于她,她也一定会杀了他。 但有了这个东西在手上,她所要做的事情,便会简单许多。 “殿前御令在此,何人胆敢造次!?”影十三说罢,直接亮出了那道殿前御令。 此前的皇帝都喜欢赐尚方宝剑,先帝与旁人不同,登基之初就命人锻造了三枚殿前御令。 这御令工艺极佳,两边缠绕着赤金色的龙,背后纂刻着先帝御笔亲书的天子令三个字及传国玉玺印章。 东西许多人都曾得见过,是因为另外两块,一块被赐给了魏家,一块则是在谢郁维的手上。 这是先帝登基,封赏重要功臣所赐。 都知道有三块,只是第三块还没能赐下去,先帝人就没了。 施元夕手持圣旨和御令,杀魏天昊,就是在代天子行事。 在场的这些人,能说施元夕没有资格,却不能说那道御令没有资格。 这道御令出现,直接击溃了许多将士的心理防线,身边已经有人犹豫着要不要放下手中的刀。 那副将的神色变幻莫测,神色阴郁非常:“你若手中持有御令,为何当日在珞城门口不说?” “在击杀魏大人后掏出来的令牌,谁知道是真是假!” 他仍旧不死心,想要接手魏天昊控制禹州军。 他知晓施元夕不可能在此屠杀上万人,所以只要禹州军站在了他的这边,他们这些魏家亲卫就有活下来的机会。 若落到了施元夕手中……便只有一个下场了。 “若不如此,怎会得知平江的都指挥使,还跟朝中之人有所勾结。”施元夕冷眼看向他扔在一旁的改制火铳:“兵部所造的改制火铳,皆全部运至边疆。” “私造重要武器,禹州军是打算造反吗?” 造反二字太重,那副将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张嘴还欲辩驳,却被施元夕直接打断道: “煽动大军,造反生事,将其就地击杀!” 她话音落下,边上的影十四直接调转枪口,在那副将惊骇失措,慌乱躲藏时,直接打出了一枪。 砰! 子弹洞穿了对方的胸膛。 施元夕冷眼看向四方,问道:“禹州军中可还有人要继续抵抗?” 血淋淋的先例摆在了面前,就算是那些个说是誓死跟随魏天昊的人,此刻亦是白了脸色。 有人看到施元夕手里的枪支威力,躲在人后,企图从影卫手中夺过改制火铳,在副将与施元夕周旋之时,数人同时动身,往远处的影卫身上扑去,妄图夺下枪支。 却被影卫当场射杀。 此前就说过,施元夕身边的影卫,都是参与过枪击练习的,反应速度和用枪的精准度,绝非正常人可以比拟。 前边接连射杀了几个将领,后方冯炜然赶到,他身边还带有几名沧州将领。 冯炜然作为平江巡抚,在四州都具有一定号召力,他一出现,便让禹州大军中不少人软化了态度。 施元夕那边威慑住魏家亲卫,那魏长空隔着人群朝施元夕示意,得了她的应许后,驾马去到了后方,和冯炜然一起,共同稳住了局势。 对禹州军而言,在魏天昊和魏长空之间,他们自然更愿意相信后者。 后方大军被彻底瓦解,留在这边的只剩下魏家的亲卫。 施元夕直接命人,将余下的人全部扣下。 所有事情做完后,天色已深,今日是没办法赶往江城了。 好在施元夕本来就没打算今天去江城,她做出这样的举动,其实就是给那白瑞民看的。 让白瑞民将消息透给了魏天昊。 冯炜然传出去的那封信,让魏天昊误以为他在沧州设了局,不能第一时间赶到惠州救出施元夕,所以才会在得到白瑞民的传信后,带着禹州军倾巢而出。 所为的,便是在冯炜然反应过来之前,射杀施元夕。 哪知这从头到尾都是他们二人的计谋。 为了做戏做得更真一些,冯炜然一直等到禹州军离开一个时辰后,才从沧州动兵。 沧州一动,魏天昊留在后方的人察觉到了动静,想要传信给魏天昊。 却被冯炜然的人将其截断。 不光如此,为了避免禹州城内失控,冯炜然还分出了一部分的兵马前往珞城,控制住了留守在珞城的魏家亲卫。 将此番涉及到了事情里边的有关人等全部收监后,冯炜然这才赶往了惠州府衙。 深夜里,府衙内灯火通明。 施元夕和萧驰、魏长空等人都在。 冯炜然进了大堂后,毫不犹豫地朝施元夕行了一礼。 “冯大人这是做什么?”施元夕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轻抬手扶了他一下。 冯炜然目光晦涩,神色复杂地道:“今日之事,如若没有施大人筹谋,绝不会进展得这般顺利。” 第98章 见鬼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消失? 陈海骤然握紧了身侧的扶手,抬头看向了说话的将士。 “……埋在惠州的密探,几乎都被她清理了,只知道她当日杀了小魏大人后,便带着鄞州军去到江城。” “但这已是大半个月前发生的事,从那之后,消息中断,小魏大人死后,魏佥事不得不留在禹州坐镇,他曾派出几波人手前往江城查探,可鄞州军防卫森严,见效甚微。” 陈海紧皱眉头,问:“裘朗呢?” “还在江城。”将士沉声道:“萧驰所率领的几千鄞州军也仍旧驻扎在江城中,密切守卫着裘朗安全。” 裘朗在,鄞州军在,只有施元夕不见了。 周御史惊声道:“此次行事动作太大,会不会是风声走漏了?” 有这种可能,京中可是还留有大半天子亲卫的。 消息走漏,施元夕提前做出准备的话,出现这种情况倒也不奇怪。 哪知,那外边又走进来一名将士,也是刚收到惠州传来的消息,来报信的,将士开口就道:“禀大人,惠州境内,还有一人失去了踪影。” 在场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陈海心头一紧,已顾不上仪态,仓促间直接站起了身来。 只听那将士沉声道:“失踪的人是现任惠州知州,白瑞民。” 惠州官场的几位主要官员,在这次的事情中接连落马。 这个白瑞民,在魏天昊伏诛后,也被冯炜然以串通勾结官员的名义将其抓捕入狱。 这次魏昌宏派去的人,还往惠州派了一道旨令,便是要将白瑞民押回京中,先一步进行提审。 以防止他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惠州如今一片混乱,是那平江巡抚冯炜然亲自坐镇。 魏家的人去到那边说明旨意后,冯炜然也没推阻,只是满脸为难地说,那白瑞民在入狱前一晚畏罪潜逃。 惠州正在全力抓捕。 这个人不是他们不想给,而是给不出。 魏家的人不相信,冯炜然还亲自开了牢房的大门给他们查看。 “惠州监牢内,确实未见到白瑞民的身影。” 陈海心头一阵翻江倒海。 重要证人丢失,施元夕不见踪影,种种迹象都表明…… 他忙抬起头,高声道:“大人,施元夕只怕已经先一步折返回到京中!” 满场皆惊。 原本安静的议事厅,陡然炸开了锅,在场的魏家一派官员,俱是都慌了神。 “这等情况,万不能让她入京,大人,可要往惠州那边加派人手?” “能带着白瑞民离开,证明她身边也有不少人手,就是不知,她是从哪个方向回京的?” 乱哄哄一片中,魏昌宏神色阴翳,他冷沉着眼抬起头来,四周慌乱的官员看到他的神色后,瞬间闭上了嘴。 “将派出去的人手分散开来,往京城方向搜寻施元夕的踪迹,一旦发现她和白瑞民……格杀勿论!” 方运及身边的几位将领心头一震,忙起身应下。 “京中近些时日不太平,魏府上闹了贼。”魏昌宏目光阴戾,直视着方运:“传令京畿营,加强京中守卫,严查入京之人。” 大梁四通八达,从惠州前往京城的路线太多,陆路、水路都有着几条不同的路线。 明面上施元夕没有犯下什么过错,魏家没办法发动官兵截堵她。 消息断掉了这么久,想要追查并不容易,派出去的人手再多,只怕短时间内也很难见到成效。 魏昌宏索性将注意力放在了京城。 无论施元夕从哪条路走,她都必须要入京。 守住京城各大要隘,便能在她入京之前先一步截住她。 裘朗还没有折返,便等于钦差的事务没能完全处理结束。 施元夕为了可以先一步入京,没有往朝中递折子,朝中也无人知晓她回京的事。 这种情况下,她便不是受诏回京,只要抓住人,魏昌宏立即便能将她处死。 魏昌宏神色冷冽,大阔步走到方运身侧,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运抬头,与其对视,便见魏昌宏面无表情地道:“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不能轻易放入京中,听明白了吗?” 方运心头发寒,当即应下:“属下明白。” 当天傍晚,京城各处入口全部戒严。 方运从京畿营调遣了一万兵马,分散在了京城各个入口,搜查所有入京之人。 入京的队伍在门口排起了长队。 盘查之严,让京中的许多人都察觉到了不对。 深夜,徐京何静坐在书房内。 他坐在琉璃灯下,手中握有一封信件,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纸张。 徐京何轻垂着眼皮,旁边的何昱华立在旁边,竟是从那张往常没有多大情绪的面容上,看出来了些许温柔。 施元夕一走就是两个月,期间除了一封千里迢迢弹劾户部的折子外,再无其他消息。 此次倒是稀罕,特地派人给徐京何送了封信。 徐京何冷眼看着那人在信件末尾,用潦草的字迹写出来的几个大字,上书曰:“师兄,救我!” 何昱华忍了半天没忍住,到底是开口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徐京何抬眼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将信件折了起来,放回了信封中,再将信封夹在了一册书内,放入他背后的书架上。 何昱华:…… 密信这种东西,一般不都是看完了就烧吗? 徐京何道:“她说,她已掌握了能让魏家倒台的重要证据,如今正护送着证据潜入京城。” 何昱华变了神色:“这么说来,魏家这是不想让她活着回到京城?” 他立即联想到了今日傍晚时分京畿营闹出来的动静,说什么魏府上出了贼人,窃取重要机密,实际上便是想要守住城门,不让施元夕回京。 “是。”徐京何微顿,看了眼窗外。 今夜无星无月,天空雾茫茫的一片,黑沉沉的笼罩着整个京城。 他收回目光,面上没什么表情地道:“户部之事上,尚书将汪侍郎推出来认罪,汪寰不仅顶下所有过错,还将户部近些年的账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魏昌宏的手底下,养着几条忠心耿耿的狗。 户部自断一臂,勉强保住了尚书之位。 兵部则是在近些时间造出第二批改制火铳,魏太后称兵部有功,将底下的一名罗姓员外郎提拔为侍郎。 这样一来,兵部的两个侍郎都是魏家的人,顾安仲这个尚书难为,致使兵部内斗不断,混乱非常。 这中间,唯独算得上是好消息的,就是空缺出来的吏部侍郎之位,由江南升迁上来的一位官员顶上。 此人是徐京何祖父的门生,属于徐家一派。 除此外,刑部上下的官员皆被徐京何肃清,他还翻出许多陈年烂账,在朝上一一核对,阻拦谢、魏两家往刑部塞人。 局势上算不得多好,但也算不得多坏。 只是魏家近些时日以来,行事越发急迫,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此前尚不知为何,如今想来,应该跟平江的变动有关。 徐京何轻叩了下桌案,声色冷淡地道:“她在惠州安城内,杀了魏天昊。” 这个消息前几日里何昱华也收到了,当时他还感慨,这施元夕行事真是有一种不管不顾的意思。 “这么说来,她应当是从魏天昊的手里拿到了重要的证据。”何昱华抬头看他:“既是如此,便绝不能让魏家轻易杀了她。” 徐京何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魏家死。 这个方向上他们是一致的,这也是施元夕选择给他送信的原因所在。 朝上内斗不停,只要没能触动魏家的根本,魏昌宏便还会源源不断地往朝中输送人手。 有魏太后在一日,这些人就杀不尽,杀不完。 施元夕算准了他们跟魏家结下死仇,在看到能令魏家倒台的重要证据后,徐京何必定会出手。 事实也是如此。 徐京何叩动桌案,目光冰凉:“京中安静太久,也该热闹热闹了。” 那边,在魏昌宏下了死令后,一连多日,方运都率兵驻守在城外。 施元夕容貌出众,极好辨认。 军中又搜查严明,几日下来,都没出现什么岔子。 可偏巧了,进入十二月后,京郊各寺庙兴办庙会。 短短的两日时间,来往京城的人数倍增。 即便是调遣了京畿营将士过去,都难以应对。 冬日庙会是历来的习俗,此时兴办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可方运总觉得,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推动。 其目的,就是为了加大搜寻的难度,让施元夕混入京城。 他当即向顺天府警示,要求顺天府出面撤掉此次庙会。 顺天府那边迫于魏家给出的压力,暂且是应下了。 可还没来得及派人去四处戒严,此事就被人直接弹劾到了朝上。 御史台的官员开口就道:“敢问魏大人的府上究竟是丢了什么东西,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在城门口搜查?” “甚至不惜命顺天府取消庙会!京城乃天子脚下,又逢着惠州旱涝交替,百姓为求得来年风调雨顺,这才举行了庙会。” “魏大人却为了一己之私,强令顺天府取消庙会,还不惜调动京畿营!” “敢问方大人,京畿营什么时候成为了魏府私兵?只听从魏家号令,你们这般行事,可有将圣上放在眼中!?” 那殿上的魏太后闻言,道:“取消庙会是哀家的意思,正值年关,惠州洪涝又未得解决,眼下大兴庙会,成何体统!?” 第99章 遮蔽天日 朝上的官员都是人精,魏家在全京城戒严是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所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施元夕突然出现,直接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 此刻震撼的又何止王瑞平一人,在场官员皆是惊得合不拢嘴。 魏家设下这样的天罗地网,她都能毫发无伤地回到京城。 近些时日城门口的守卫越发严格,她难道真是飞进来的? 施元夕就在各类惊骇非常的目光中,缓步前行,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到不远处的徐京何身旁站立。 阔别两个多月,她似乎瘦了些许,只那双眼睛仍旧带着夺目的光辉,刚一出现,便让人难以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 徐京何面色不动如山,目光却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那双常年没有太多情绪的眸,漾起了圈圈涟漪,久久难以平复。 面前的人却只对他轻笑,道:“徐大人,请。” 徐京何微顿,打量着她眼底的情绪,微不可觉地勾起唇角,轻哼了声。 她这因势利导的能耐是越发出神入化了。 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往他的身边靠拢,生怕旁人不知道是他帮着她回宫的。 明面上直接将他捆死在了她的船上。 非但是让自己占据有利地位,且还在无形中告诉魏家她的同盟关系,让魏家轻易不敢对她下手。 此处虽是宫门外,可仍旧属于京城地盘,若魏昌宏真的狗急跳墙,京畿营的动作肯定会比镇北军来得更快。 他将她的心思都看在眼里,开口却压低声音道:“师妹可最好别让我失望。” 施元夕闻言只低笑:“冤枉啊师兄,我这么努力帮你扳倒魏家,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徐京何冷眼瞥她,她与魏家都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到得她的嘴里却变成是为了他。 油嘴滑舌。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半点回避施元夕的意思,直接将施元夕想要传达的意思给落到实处。 魏家的官员看在眼中,心头直发沉。 今日这个早朝,只怕是要不好过了。 他们是最后一批入宫的官员,魏昌宏则是在今晨一早便入了宫,进入议事殿后听到底下人传来的消息,直接变了脸色。 可此刻早朝将要开始,想要再做些什么安排,也已经来不及。 他只能用一双阴戾至极的眼,看着那施元夕和徐京何二人,一前一后地进入议事殿中。 殿上的小皇帝已经在龙椅上落座,魏太后迟了半步,本想以身体不适为由直接罢朝。 可见得这般场面,她心下清楚,周瑛这是已经知道施元夕入京的事,今日这个早朝,她若不上,那小皇帝便真的要跳出她的掌控,独自上朝了。 迫不得已,魏太后只能在帘后落座。 隔了两个月,她从那道帘子上往外看,触及到施元夕那张熟悉的面庞,放在膝上的手,瞬间攥紧。 早朝开始。 不等施元夕开口,那知道自己犯下大错的陈海,第一时间跨步走出,高声道:“惠州灾患尚且还没解决,施大人就独身一人回到朝堂。” “连一道请命的折子都没上,便这般自作主张,你是打量着这朝上无人,还是从不曾将圣上和这满朝的官员放在眼中!” “惠州百姓还处在了水深火热之中,皇上亲自任命的官员却如此不负责任,施元夕,你枉顾朝中对你的信任,该当何罪!?”由陈海起头,魏家一派的官员都跟疯了似的,上来就对施元夕口诛笔伐。 就好像亲眼看到她将惠州的事情给办砸了,所以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攻击她一般。 “皇上,施元夕无令私自入京,实在放肆,此事关系到惠州灾情及朝堂威严,还请皇上下令,严惩施元夕!” “臣附议。” 谢郁维站在官员队列中,目光冷冽,回身看了眼魏家那群官员,目光发沉。 如今朝中许多人都知晓,魏昌宏的亲侄子死在施元夕手里。 魏家却丝毫没提及这件事,而是抢在施元夕开口前,要以渎职之罪将她论处。 这般行径,像极了在封施元夕的嘴。 也不知道施元夕从那魏天昊的身上,究竟是得到了些什么,才会让魏家这般疯魔。 如今朝上最大的两股势力互相撕扯,对谢家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以谢郁维为首的谢家官员,此刻皆是保持缄默,作壁上观。 局面发展却不如魏家所想的那般。 他们连番炮轰,接连问罪,上头的魏太后都没来得及开口给施元夕定罪,殿上的小皇帝便开了口。 小皇帝声音仍旧稚嫩,可比起两个月前的稚嫩胆小的模样好了许多。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底下的人,道:“惠州灾情事宜,施元夕早在大半个月前,就已经呈上折子向朕禀报过了。” 朝上的魏家官员瞬间变了神色。 施元夕离开的那两个月里,小皇帝几乎不怎么开口,仿佛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在户部一事上的撕扯中,也都没发表什么意见,似乎将大权还到了魏太后手里。 如今看来,竟是在身边人的有意教导下,学会了蛰伏。 轻易不开口,一开口便直接护住自己人。 魏太后讥笑不已,宫里那个贱人,当真是好手段。 施元夕离开后,魏太后便曾想过将那周瑛直接发落了,她本来身子就不好,真若死也是病死,又与魏太后有什么关系? 可那贱人能耐了得,不仅让身边的天子亲卫把持大半宫闱,且还主动往魏太后跟前递话。 说她身子不适,许多事情都只能交给施元夕处置。 施元夕担心她的安危,在宫外留下一批武器,以护卫她和小皇帝的安全。 她说:“……我同元夕说,何必做这些无用之事,太后娘娘是皇上的嫡母,自是会妥善照顾皇帝安全的。” 话说得好听,实际意思便是,魏太后若想动她和她儿子一根毫毛,那大不了就拼个鱼死网破,大家都别活。 这番话,是在施元夕离京遇袭后没几日递到魏太后跟前的。 彼时,魏太后已经知晓施元夕手里有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同为女人,她太清楚小皇帝对周瑛意味着什么,这女人瞧着柔弱无害,实则一身倒刺。 魏太后清楚,她是真能做出这样事来的人。 所以几次交锋,都只能作罢。 倒是让她在背地里,一步步将小皇帝教成眼下的模样。 “启禀皇上。”底下的施元夕缓步走出来,轻声道:“惠州灾情已基本得到解决,洪涝严重的地方已泄洪重建堤坝,而被惠州官员打压致使流离失所的百姓,也已得到妥善安置。” “裘大人仍旧留在惠州,是因兴建水利工程极大,还有需要调配及应对的地方。” “此事,有惠州百姓及平江官员为证,臣绝不敢妄言。” 朝上的官员闻言,皆是议论纷纷。 别的不说,那惠州当地的情况可谓是混乱非常,可她却能在两月之内做完了这么多事。 确实是能耐非常。 工部尚书隶属于谢家一派,原也该在此时保持缄默才是,没成想施元夕直接掏出一份图纸,当着无数朝臣的面,递交到了殿上。 工部尚书眼神闪烁,这图纸他自然也是见过的,裘朗虽在惠州任职,可递交上来的东西仍是要经过他的手。 他在工部为官多年,也清楚裘朗所做之事的价值,这般大的功劳落在裘朗头上,只会削减他在工部的声望。 是以,那袁尚书犹豫片刻,到底是出声道: “启禀皇上,施大人所言非虚,惠州所行工程,乃是利民之举,工程完善后,日后将极大缓解平江境内的河流灌溉情况。” “且惠州灾后,许多百姓失了耕地,无家可归,兴建水利一事雇佣的都是惠州百姓,亦是缓解了惠州灾情所造成的严重后果。” 他没提及施元夕和裘朗二人的功劳,可殿上的其他官员不傻。 以王瑞平、李侍郎等人为首的官员,在那份图纸呈递上去后,皆上前为施元夕请功。 “启禀皇上,惠州之事,施大人不光没错,且还立下大功,臣以为,当得重赏。” “惠州官场混乱,将天灾酿成人祸,能改善至此,皆是施大人及裘大人之功,朝堂不能只问其罪,不论其功,此事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伤了惠州百姓的心?” “听闻施大人离开安城当日,惠州百姓一路相送,赈灾使有没有尽责,没有人比当地百姓更加清楚……” 大批官员为其请命,直接断掉了魏家想要兴师问罪的可能。 施元夕抬眸就能对上魏家那些官员晦涩的目光。 从离京开始,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她死。 她提前做出安排,才能先一步从惠州离开。 可回京的这一路上都不太平,为了保护她离开,身边的影十四受伤,另有两名影卫殉职。 魏家所行之事,都踩在了累累白骨上。 到得今日,却还想要堵住她的嘴。 施元夕面色发沉,抬步上前,在这哄闹的朝堂上,用极其冷硬的嗓音道: “启禀皇上,臣之所以先一步从惠州折返回京,是因为臣在惠州当地,发现了一件大事!” 此言一出,满朝俱静。 先前说她渎职的人住了嘴,给她请功的人也停下了话头。 包括殿上的魏太后在内,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她。 施元夕立在殿上,余光能清楚明白地看到身侧的魏昌宏满是阴翳的眼,他就这么看着她,似乎迫切地想要将她挫骨扬灰。 第100章 谋逆造反 “砰!”上首的魏太后抬手,用力地拍在扶手上,怒声道:“施元夕,你好大的胆子!” “拿着一个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册子,就敢在朝上信口雌黄!你将朝堂当成了什么地方,又可曾将哀家放在眼里?” 魏太后盛怒之下,声音高亢,响彻整个议事殿。 她立在殿上,讥声道:“你不过仗着自己有些个能耐,便敢如此胡作非为。” “你当真以为哀家不会杀你?”魏太后冷沉着嗓音道:“藐视皇权,目无王法,光你今日做下的这些事,便足够哀家摘了你这颗脑袋!” 朝堂上雅雀无声,魏太后平复情绪后,冷笑着俯视着底下的人,她正准备抬手治施元夕的罪。 没想到面前却传来了一道稚嫩的嗓音。 哪怕过了这么久,小皇帝还是不敢直接与背后的人对视,但他牢记着今日早朝前,周瑛交代给他的话。 周瑛说,今日之事关系到施元夕的性命,他若是做得不好,施元夕便会落入魏太后的手中。 小皇帝想到这里,挺直了腰,道:“母后,儿臣也想要知道,魏天昊手里的银子,究竟是给了谁。” 朝上的官员心神大震。 满朝文武面前,魏太后能说施元夕藐视皇权,目无王法,却决不能将这样的话用在小皇帝身上。 小皇帝放在袖子底下的两只小手牢牢地握在一起,面上却显得格外沉着,他开口道: “母后是大梁的太后,也是儿臣的母亲,大梁重视孝道,儿臣本不该问出这样的话。” “可是,犯下这等事的人,是母后的亲侄子。” 魏太后想要说的话,俱是被他这一句亲侄子给堵了回去。 她冷眼看着前边端坐着的人,神色阴戾难看。 这孩子果然是那贱人的贱种。 她撇开眼,不再看那养不熟的狼,只沉声道:“皇帝年幼,尚且还分不清是非。” 魏太后拂袖,就这么站在帘后,居高临下地 看着他:“哀家今日所做之事,也是为了清除皇帝身边的奸佞,以免日后皇帝一味听信他人谗言,犯下大错。” “来人——”魏太后一声令下,议事殿的大门打开,大批宫中侍卫涌入,瞬间将整个朝堂包围。 朝上官员变了脸色,王瑞平等原本跪在地上请命之人,皆是站起身来。 “太后,惠州这等局面,应当问罪的人该是那魏天昊……”身侧的官员再也忍耐不住,将要抬步上前时,被王瑞平抓住了手。 说话的官员微愣,转头看他,就见他轻抬下颌,示意官员看向四周。 那官员回过神来,打眼一看,才注意到这涌入殿中的侍卫,大半都是生面孔。 宫中侍卫都是统一着装和佩剑,所以乍一眼看去,进来的侍卫仿佛都是一个模样。 可他们这些朝臣日日来早朝,对这些殿前侍卫是尤其熟悉的。 突然出现生面孔,必定会有所发现。 同样发觉事情不同的人,还有魏家一派的所有人和殿上的魏太后。 魏太后神色巨变,骤然回头,看向了她身后的魏忠。 魏忠面色苍白,垂首跪在了殿上。 宣入议事殿的侍卫,有一半是天子亲卫。 魏忠是大内总管,若说他什么都不知道,那才真的是贻笑大方。 可比起他不清楚此事,魏太后更不相信他竟是会背叛她。 ……当初淮康帝在位时,为了帮助先皇夺储,魏忠险些断掉一条腿。 那等情况下他都没有背叛,如今过了大半辈子,反倒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 魏太后怒火攻心,甚至顾不得眼下局面,直接一脚踹在魏忠的心口上。 魏忠不敢有任何回避,硬生生受了这一脚。 他伏在地上,面容阴沉沉的。 殿上闹出的动静不小,施元夕抬头往上看,目光幽冷一片。 在她离开京城前往惠州以前,派人将当初淮康帝后宫的那些阴私,告知了江太妃。 这事是江太妃这么多年以来心头的一根刺,她当年应该就有所怀疑,但一直未能抓住魏太后的把柄,导致事情无法确立下来。 这次得施元夕提醒,让她将注意放在宫中花房上。 周瑛入宫时间较晚,对从前宫中的事情了解不多。 到江太妃这边就不一样了,她从前在宫中和魏太后斗了大半辈子,对淮康帝宫中的人事物了解颇深。 当年她子嗣艰难,曾查过身边的许多东西,也包括花房日日送来的花和盆栽。 虽最后没能查出东西来,但却还依稀记得花房内伺候的几个奴婢。 这是多年以前的事,搜查起来不容易,而且魏太后下手极恨,除去能够在身边留用的人以外,其余绝大部分都在出宫后暴毙身亡。 江太妃派人大肆搜查,可得到的消息实在有限。 这消息就是施元夕放出去的,她离京后,周瑛也一直派人盯着江太妃那边的动静。 江太妃对这事耿耿于怀,下了死令。 底下的人动作太大,让影卫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再加上岑嬷嬷在内务府掌管着人员进出手册,周瑛将信息对上,得出了几个名字。 恰巧,从前在花房伺候的一个宫人,因花草养得好,被提到御前伺候。 先帝驾崩后,这个宫人也被周瑛安排影卫送出了京城。 此后隐姓埋名,未再在人前出现过。 之前周瑛从青云寺回到宫中,请回来的那些个宫人,都是先帝身边的心腹。 而这宫人只是养花养草,寻常连先帝的面都很少见到,自然也称不上心腹。 好在人是经由影卫的手送出去的,想要找到这个人的踪迹不难。 周瑛便派出了几名影卫秘密寻找这宫人。 从找到对方,到让他开口说出当年的事,便费去近一个半月的时间。 好在这人没有辜负周瑛的信任,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尽数告知。 江太妃绝嗣一事,本就是魏忠下的手。 魏忠八岁入宫,在入魏太后的眼为她效命前,只是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干的都是些别人不愿意做的脏活累活。 他为了往上爬,费劲心思攀上魏太后宫中的人,且步步谋划,才在魏太后身边站稳脚跟,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博得魏太后信任才改的。 而最终让他在魏太后身边站稳脚跟的,就是这件事。 江太妃骄纵,淮康帝又宠着她,她房里鲜花盆栽不断。 魏忠做的这事,之所以无人发现,就是因为他让人将药抹在花的花蕊上。 那药物并非只是能让女子绝嗣那么简单,而是一种烈性毒药。 常年累月触碰的人,最后都得了重病。 江太妃没死,也是因为她后边察觉不对,觉得是宫中的人在害她,在各方面都尤其小心,再没要过花房里的东西。 否则的话,顶多再有一段时间,她也会患上不治之症。 药粉洒在花蕊上,江太妃身边还有魏忠安插的人手,她请太医来看之前,便会有人提前将药粉抖落在手帕上,带出去后直接翻埋在土里,没留下什么痕迹。 药物只给江太妃用了一段时日,后续见出现极大效果,怕淮康帝继续追查,便没再用过,但江太妃从此以后,便再没了怀孕生子的可能。 这事情查到这里,其实对于周瑛和施元夕没什么帮助。 没想到,那宫人顾念周瑛恩情,告知了影卫另一件事。 宫人说,这个法子,魏忠不止用过一次。 第一次用,是用在江太妃身上,让他直接坐稳大太监的位置。 到了第二次,更是让他一步登天,成为魏太后身边最为得用和信任的人。 魏太后一生行事狠辣,不择手段,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身边最信任不过的人,会将手段用在她的身上。 没错,人人都知魏太后爱花,魏忠在她身边伺候那么久,更是清楚不过了。 当然,他没有对魏太后用那种毒药,他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只是想要挤掉魏太后从宫外带来的人而已,而不是真的让魏太后坏了身子。 他已经成了魏太后身边得力的人,她若出了事,他便得不到任何好处了。 所以,这魏忠往魏太后的花盆里洒下的,只是可以让人暂且怀不上身子的药。 那时他已成为大太监,魏太后如何会怀疑他,对他经手的花及盆栽,更不会去多想。 为了能占据更多优势,魏太后还找来宫中侍卫教他拳脚功夫。 魏忠的拳脚功夫就是那时学的。 后来魏太后久没有身孕,魏家地位一落千丈,魏昌宏亲自入宫面见魏太后,打算从宫外给她请个名医。 魏忠此时才出来献策,说他家乡有一游医,是个中圣手。 这游医是真,能治此病也是真。 因为这从头到尾都不是病,是反复用药导致,把药停了,再调理一下,魏太后自然无比顺利地怀上先帝了。 这一来二去间,魏忠直接跃升为魏太后身边最得脸之人。 前边江太妃的事就是魏太后授意他为之,那药本是要奔着江太妃的命去的,用这件事威胁不到他。 可是后边这件事就不一样了。 周瑛甚至都没有将那花房宫人请回宫中,她只是在施元夕传来消息后,私下见了魏忠一面。 她只简单地给魏忠演示了遍,魏忠便彻底变了神色。 他们都清楚,这事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魏太后得知,魏忠必死无疑。 魏家人的眼里自来都容不得沙子,更别说魏忠犯下的还是这种大事。 第101章 最大底牌 朝堂混乱,宫中侍卫相对而立,魏党官员轻易不敢动作,陈海高声道: “施大人好谋划,竟是偷偷与兵部的官员联合在了一块,若说结党营私,朝中还能有谁比得过施大人?” 周御史也道:“靠着一张嘴就想要给朝中大臣定下重罪,朝堂之上何时成为你施元夕为所欲为的地方?” “论及私造兵器,谁朝中又有谁能比得过施大人?” 施元夕给出的罪责太重,这一下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被魏党疯狂攻击,甚至还欲将那私造兵器的罪名甩到她的头上。 可在场的官员都不是傻子,先不说施元夕那事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查清,便是如今拿到朝上来说,也绝对无法构成谋逆之罪。 王瑞平神色发沉,高声道:“事到如今,周御史还在顾左右而言他!” “天子亲卫是皇上身边的亲卫,是我大梁的军队!他们手中的武器,得皇上旨令所造,而不是搜刮民脂民膏所得!” “整个大梁,也只有一人可以组建军队,那便是圣上!你如今竟是将魏家私下豢养的军队与天子亲卫相比,光此一项,便能治你谋逆之罪!” 周御史脸色发白,却还强撑着怒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谋逆,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证据?” “世人皆知,谋逆之罪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岂可这般草率定罪。” 这话落下,魏党官员连声附和。 “罗明正在升任兵部侍郎前,只是个员外郎,这么重要的事情,岂是你能随意得知的?” “谁知道这些事情是不是你编纂得来!拿着一本账册,便要问罪代圣上执掌朝政的魏家!究竟是谁给施大人的权力!” “自然是皇上给的!”这道声音一出,所有人皆抬头望去。 周瑛带着尹骸,大步走入殿中。 她回到宫中后,从未出现在朝堂上,此前露面,都不是早朝这样重要的场合。 今日却挑在这等关键时刻,领着所有的影卫,正式走入这议事殿中。 她在殿内,魏太后在殿上,中间还夹杂着小皇帝。 最顶上被魏家垄断的权柄,到得如今,终是成了这般两方对立的模样。 魏太后神色阴沉至极,见得周瑛第一眼,便怒斥底下的侍卫:“谁让她进来的!?” 殿前侍卫统领跟在周瑛身后,面色难看。 周瑛带着大批天子亲卫要入殿,侍卫想要将人拦在外边,没想到尹骸直接拔刀架在侍卫的脖子上。 他说:“周太妃奉皇上的旨意入殿,今日若有人胆敢阻拦,便是抗旨不尊!” 这话落下后,尹骸一路带着影卫杀了进来。 如今宫中两方制衡,周瑛还有埋在内务府的岑嬷嬷,两边对峙的情况下,谁都占不到好。 天子亲卫手里没有改制火铳,宫中侍卫也无法使用。 手中没有强悍武器,宫中亲卫没办法将人逼出去,尹骸等人又是功夫了得的好手,他带着人往前冲,直接斩杀了几名魏太后身边得力的侍卫后,强行入殿。 侍卫统领慢他们几步,调遣了整个宫中的侍卫入殿。 从议事殿中往外看,所能看到的,便是大批的人手。 朝上的官员皆是心头一紧,这等局面,是要乱了啊。 施元夕仍旧站在殿中,周瑛率领着大批兵马入殿的那瞬间,徐京何上前几步,直接站到了她的身侧。 周围都是些文官,徐京何轻抬眸,与夏莱对视了眼。 夏莱得令后,默不作声地往殿门口退。 “后宫不得干政,你强闯入殿是想要造反吗?”殿上的魏太后怒不可遏。 周瑛站定,沉声道:“一直想要造反的人,难道不是魏家吗?” 施元夕适时开口道:“谋逆造反这样的罪名,自然不能只听一家之言。” 她抬眸扫向魏党一派,不带情绪地道:“魏家究竟有没有行谋逆之事,待得那方运抓捕归案后,便能知晓了。” 影卫一直密切监视着魏家的动静,虽不能近魏昌宏的身,却还是大致知晓他的动向。 昨日清晨一早,魏昌宏便离开了京城,入了京畿营中。 一直待到深夜时分,才从京畿营离开,随后 又一刻不停地赶往宫中。 这般举动,怎么看都十分可疑。 影卫将消息传递给驿馆里的施元夕。 施元夕猜测,她久不露面,魏昌宏派出去的人又没能真正将她截杀,为了避免出现些意外,魏昌宏便提前做出了安排。 入京畿营,是一个尤其危险的信号。 这代表着魏昌宏极有可能把持不住,要发动兵变了。 惠州之行,还有这一路所遭遇的事,让施元夕不敢有任何大意。 她在独自一人赴京前,特地将押送来的白瑞民交给了尤蔚,并且让尤蔚集结军队入京。 镇北军将会落后她大半天时间抵达京中。 魏昌宏行事阴狠,惠州之事不揭露则已,一旦暴露在人前,对方很容易狗急跳墙。 今日入朝后,那消失在朝堂的方运,也印证了施元夕的猜想。 镇北军进入京城范围内,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搜捕周遭山脉,找到方运的踪迹。 只要找到魏家豢养私兵的地方,这个谋逆之罪,魏昌宏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早朝开始前她传递消息,让周瑛带领影卫冲入殿中,便是担心魏家狗急跳墙下,会直接对在场官员下手。 魏党官员闻言讥笑,京畿营和顺天府的兵马大部分都掌握在他们手中,她要差人去捉拿方运,谁会听从她的号令? 却没想到的是,殿上的皇帝道:“传朕旨令,调遣镇北军入京,捉拿逆贼方运!” “皇帝!”魏太后面色骤变:“先帝走后,哀家秉承先帝遗命,不敢有半分懈怠。” “万没有想到,皇帝竟是会受到有心之人蛊惑,做出这等荒谬之事来!”魏太后盛怒之下,脸色更加骇人。 盯着那小皇帝的目光中冰冷一片,叫座上的小皇帝下意识瑟缩了瞬。 这个动作表现得实在明显,让朝上所有的官员看得一清二楚。 周瑛身边的尹骸轻抬手,小皇帝身侧的几个宫人上前,连声呼喊着太后息怒,却是将魏太后及她身边的一众宫人,都隔绝在龙椅之外,牢牢地护住小皇帝。 魏太后见状讥笑不已,她移开目光,和下首的魏昌宏对视了眼。 魏昌宏面上幽沉一片,看着施元夕和周瑛的目光,如同在看待死人一般,他冷声道: “方运是先帝在位时,调入京畿营的,入京畿营三年来,未出现过任何差错。” “京畿营作为皇城军队,有保护太后、皇上之责。” “方运和京畿营,绝不可能行造反之事!”魏昌宏目光森冷,直接对上施元夕:“今日你若想要随意给方运定罪,需得要从京畿营无数的将士身上跨过去!” 这话一出,满朝官员皆变了脸色。 许多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意识到了魏昌宏想要做些什么。 同一时间,有影卫疾步行来,将收到的消息告知尹骸。 尹骸神色微凝,低声同周瑛道:“……魏昌宏留在外边的人动了手,调动了京中的将士和官兵。” “官兵将京中各处街道封锁,且还将京城通往各处的大门关闭。”尹骸声音发紧,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之色,缓声道:“京城戒严,外边的人一时半会进不来,宫外更是调遣重兵把守。” 京城主要的军队都驻扎在京郊,寻常没有调令的话也是不能随意入京的。 京畿营的主要兵力没有那么快能够赶到,并且做下这么多的事。 可京城乃是大梁皇城,寻常在城内的将士就有上万人,若再加上顺天府和各处驻守城门的官兵,即便是分出部分兵马去戒严和关闭城门,他们所要面对的,也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 远不是宫里这三百影卫所能应对的。 施元夕虽说是提前做了安排,可镇北军要做的事情太多,得要先找到方运,控制住京郊的京畿营,且还要突破城门口的守卫,冲入京中。 这等情况,纵是此番镇北军内的许多将领一起出动,只怕都难以在魏昌宏发动兵变前,将他们从宫中救出去。 一旦魏昌宏调遣的将士入了京城……局面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施元夕和周瑛二人及他们这一干影卫,几乎是必死无疑。 他只需要在镇北军赶到前,杀了施元夕和周瑛,再以私自动兵涉及谋逆造反的罪名,将镇北军统领拿下。 那这朝堂,便会再度成为他们魏家的天下! 局势瞬间从他们占据有利地位,变成了魏昌宏掌控局面。 尹骸跟在先帝身边出生入死,什么场面都见过,此刻方才能够控制住自己,用一副没什么情绪的表情说出这番话。 可特地避开所有人向周瑛禀报的动作,却还是让这殿内的许多官员都察觉到了不对。 王瑞平心头砰砰乱跳,整个人绷成了一根弦。 他也清楚,今日之事,只能有一个赢家,如果赢的人是魏昌宏,那么他们这些在朝上给施元夕帮腔的官员,都不会有好下场。 气氛诡谲中,又有大批侍卫赶来。 殿内殿外站满了人,却无一人出声。 在场的官员心头难安。 僵持中,谢郁维缓步出列,抬头看向魏昌宏,冷声道:“魏大人这是想要落实谋逆之实?” 魏昌宏嗤笑道:“皇帝年幼,不免受到有心人蛊惑,本官此举,意在清理圣上身边的奸佞,还朝堂清明。” 这件事情,魏昌宏从得知魏天昊死后,便已经开始动手安排。 第102章 谋害先帝 魏昌宏此刻根本顾及不上她所说的话,眼前这一幕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冲击,他看着那在人群里无往不利的强悍武器,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逆流。 ……这种感觉,魏昌宏这一生中都没遇到过几次。 淮康帝时争储虽然激烈,可先帝是中宫嫡子,手底下能用的人众多,纵是艰难,却也从未出现过这等一子落空,满盘皆输的局面。 不说魏昌宏是何等想法了,魏党一派官员见得这般场面,一颗心都凉了半截。 混乱的朝堂中,有人控制不住地发抖,双腿一软,竟是险些跌倒在地。 被这画面冲击到的,除去魏家的人,还有谢郁维。 顾安仲担任兵部尚书已有一段时日,如今对改制火铳也算有了个比较全面的了解。 就是因为知晓得多,他才清楚这东西的构造究竟有多么玄妙。 他曾不止一次地提及过,如今的朝堂上,最难对付的人便是施元夕。 今日发生的一切,正好印证了他的说法。 他身边的谢郁维眼眸若一汪望不到底的深潭,神色复杂晦涩。 谢郁维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那个人身上,这一眼,却看到徐京何站得离她很近。 这个距离,若是身边有人想要对施元夕下手,他便能在瞬间拦截住对方。 谢郁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殿内的气氛古怪,在场的官员心中五味陈杂。 这短暂的时间内,影十三已经率领众多影卫,冲入宫中。 他穿着特制的黑色甲胄,这是改良款的第三版甲胄,比普通甲胄多出一个连着头盔的面罩。 功能性和防御力度上,还比不上现代军队的作战服。 但在只持有改制火铳,也就是普通手枪的大梁,便足够应付所有情况了。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大军,高声道:“率领京畿营谋逆造反的将领已被击杀。” “皇宫禁地,除天子亲卫外,其余人等轻易不得踏入。” “即刻起,若还有人持兵刃、改制火铳冲入宫中……格杀勿论!” 影海及影十四也在队伍中,更有影卫已经跃上宫墙,将墙头上指挥人前进的将领直接击杀。 身后的大军停滞在了原地。 这些将士,并非都清楚魏家所行之事,绝大部分也是听从军中将领的指挥。 余下那些知情的将士,在那强悍不讲道理的武器前,亦是不敢妄动。 大军后方,姗姗来迟的顺天府尹高声道:“京畿营将领方运、张雾等人联合朝中官员谋逆造反,罪不可赦!” “京畿营将士即刻放下手中兵刃及改制火铳,可从宽处理,若有顽固抵抗者,谋逆大罪将祸及家人,诸位可曾想过后果?” 这位顺天府尹,是个出了名的滑头,与王瑞平那等保有原则的官员不同。 他曾走过魏家门路,在京中之事上,多次替魏家遮掩,且广开大门,给魏党一派行方便。 可一旦出现争斗,他又是躲避得最快的人。 魏党调派将士强闯入宫的事,他身为顺天府尹,必然是清楚的,但他并未阻止。 宫门口发生冲突,影卫扫射众多魏家死士,以一敌百后,他察觉到不对,即刻率领官兵夹击。 行事做派是非常典型的两面派。 但这种人在关键时刻的倒戈,带来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堵塞在宫外的大批将士反应过来,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前边闯入宫中的,还有些人在负隅顽抗,只要动手,必定遭到影卫击杀。 这些人的血将宫中的地砖都给染红了。 冲杀入宫的影卫,却没受到过多折损。 跨级别武器的顶级统治力,直接强制抹平人数上的差距。 京畿营败势已显。 魏昌宏在宫中兴兵的弊端也同样显现了出来,殿上还有大批影卫,他眼下是插翅难逃。 殿外的动乱,不断拉扯刺激着魏党一派官员,陈海站在人群里,脑子里砰砰乱跳,心率紊乱。 而在动乱以前坐回殿上的魏太后,那保养得宜的面容上血色尽失,她几度想要起身去控制住场面,浑身的力气却仿佛被人给抽干了一般。 她只能死死地握住凤椅的扶手,目光落到魏昌宏身上。 魏昌宏半边脸都隐匿在了暗处。 殿上还留有些宫中侍卫,这些人只听命于他,他行事之前,曾派人在慈宁宫藏下了一批武器。 可在这批宫中侍卫冲入议事殿后,他却没能看到一把武器。 这就代表着,周瑛不只是说动了一个魏忠那么简单,她在宫内还埋有其他的人手。 ……魏家最后的退路都没了。 魏昌宏一双眼眸阴沉沉的,他看到了站在殿门口,虎视眈眈的夏莱和尹骸身边得力的天子亲卫。 纵是殿内的所有侍卫联合在一块,亦是没办法将他护送出殿。 今日之事,终是走入了死局。 无数目光注视下,魏昌宏轻抬眼,与殿上的太后对视,随后停顿片刻,便毫不犹豫地掀袍跪下,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他沉声道: “臣受他人蒙蔽,犯下大错,还请皇上责罚。” 满殿俱静。 谋逆、动乱甚至波及到京城最主要的京畿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错误二字便能轻易揭过去的。 只是魏昌宏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还是在许多人的意料之外。 那把持朝堂的魏家,一直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谁都没有想到,魏昌宏还会有跪下认罪的一天。 许多官员心中感慨不已,本以为大局已定,不料却听得魏昌宏沉声道: “联合魏天昊,买通京中官员,勾结京畿营将领等事,皆是罪臣一人所为,与太后无关。” 混乱中,陈海抬起头,怔愣地看向魏昌宏。 他这是要舍弃所有保住魏太后? 施元夕眼眸深沉,外边的动乱还未彻底平息下来,殿中朝臣太多,轻易不能动手。 朝中还存有几方势力的情况下,一旦动手,周瑛和小皇帝就会担上血洗朝堂的罪名。 ……若出现什么岔子,大梁便彻底乱了。 眼下就是魏昌宏最后能在朝上辩解的时间,他却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看起来像是放弃了,实则不然。 果不其然,施元夕才萌生了这个想法,上首的魏太后便已开了口: “我魏家三代皆是朝中臣子,为大梁江山殚精竭虑!魏昌宏更是先帝身边的重臣,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 “今日他受人蒙蔽,哀家亦是不敢在皇上面前说出清白二字,只求皇帝宽允,将他涉及之事查清,也好叫他死得明明白白。” “让魏家所有人,都清楚他究竟犯下何事,因何受死。”魏太后说及此处,微顿片刻: “边疆战事皆由魏昌宏统领指派,皇帝 纵是因他迁怒哀家,不愿给魏家留些脸面,也需得要为边疆将士多加考虑。” “此刻杀他,只会动摇军心,给北越以可趁之机。”魏太后说着,直接掀开了那道帘子走了出来。 小皇帝一回头,就对上了她赤红的眼睛。 他被魏太后的模样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下,被宫人护在身后。 小皇帝心头乱跳。 这场面简直比他做过最恐怖的噩梦还要可怕三分。 朝上的官员心情复杂。 魏昌宏和魏太后向来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如今到了这个关头,本以为终于能看到魏家低头。 没成想,魏昌宏和魏太后这一出,名为低头,实则便是威胁。 和双管突击步枪是施元夕的底牌一样,那远在边疆的严广海,也是魏家的底牌。 只是战事未平,这个底牌离得太远,魏家很难用得上。 但魏太后和魏昌宏的意思非常明确了,若今日周瑛不顾一切地命人斩杀魏昌宏,说不准第二日边疆便会发生动乱。 魏家这是在拿大梁的安危,来换取魏昌宏苟活的机会。 不。 施元夕冷眼看向魏昌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魏家这是知晓场面失控,暂且后退一步,打着强行拖延时间,等待边疆凯旋,再度卷土重来。 这可不是苟活那般简单。 当然,到得这一步,魏太后和魏昌宏也是在赌。 即便是他们今日斩杀了魏昌宏,边疆也未必会发生动乱。 只是边疆主将到底算是魏家的人,就看周瑛有没有这个魄力,顶着边疆可能会失控的风险,直接将魏昌宏问罪处斩。 魏太后还真是恨周瑛啊,哪怕是让魏家遗臭千年,也要给周瑛埋下祸根。 今日在百官群臣面前杀魏昌宏,来日周瑛想要垂帘听政,不知会遭受到多少阻碍。 这已经不算在给自己脱罪了,就是临死之前,也要拉周瑛垫背。 这些事情明显超出了他们教给小皇帝的范畴,周瑛就在殿上,魏太后说这番话,指向的也是周瑛。 “在太后看来,魏家就算是犯下谋逆造反的重罪,也要顾及从前,从宽处理?”万籁俱静下,身侧的徐京何抬头,将矛头对准了魏太后。 “天子年幼,太后把持朝政,魏家所做的事情,俱都是倚仗着殿上的太后,而今,太后却还能为逆贼请命。”施元夕亦是开口,她面上带着些讥讽的笑意。 “好一个京城魏家,好一个太后母族,竟是要比这大梁的律法,比之皇室安危都要重要!” 魏太后面色紧绷,眼中隐含暴戾之色。 若换做从前,她早就发作出来了,可如今形势比人强。 魏家若真的倒塌了,她这个太后也不过只是个空架子。 第103章 斩立决 魏太后骤然抬头,目光落在那跪在帘后的魏忠身上,魏忠满脸惊慌之色,他张嘴想要辩解,他并未同周瑛说过这样的话。 不想却直接被魏太后打断。 大殿之上,魏太后目光狠戾,声色高昂:“荒谬!” 没有帘子的阻隔,施元夕将她面上一晃而过的慌乱看得尤为清楚。 魏太后整个人犹如一张拉满的弓,浑身紧绷、呼吸急促,常年颐指气使的面孔上,带了些狰狞。 “哀家是先帝的生母!魏昌宏与先帝亦是血亲,魏家从未做过愧对先帝的事!” “便是先帝在位时,都尚且对魏昌宏敬重有加,如今你为了对付魏家,竟是这般口吐妄言,不知所谓。” 施元夕说出的这件事情,直接踩中了魏太后心中最为不可告人的秘密,哪怕知道眼下所有的一切都对他们不利,她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 “如此狂悖,你该死!” 面对这等指控,魏太后暴怒也算情理之中的事。 只她到底还站在殿上,又有宫装做遮掩,所以整个朝上,除去那些离她最近的人以外,根本没有人注意到。 自来以皇家仪态,居高临下示人的魏太后,那收在宫装下的手竟是隐隐颤抖。 魏昌宏被指认谋逆,她都没有这么失态。 她在宫中呼风唤雨多年,心态远非常人可比。 也唯有先帝之事,能够轻易攻破她的心防了。 瞧着是暴怒,实则却是一种交杂着愤怒、心虚和痛苦的复杂情绪。 今日之前,魏太后从未想过,竟然还能有人注意到当年先帝意外暴毙一事。 先帝登位的第二年,他们母子关系已经恶化到了极点。 她一心一意为魏昌宏和魏家子嗣铺路,先帝忌惮外戚,对他们所想要做的事多加阻拦。 甚至还秘密处死了一位魏家臣子。 算起来,此人也算是魏太后的堂弟,先帝的舅舅。 先帝这般不顾念骨肉亲情,还一心要纳周瑛这贱人入宫,让全天下的人都看魏太后的笑话。 时日渐长,魏太后便对先帝越发失望,直至心冷。 可从始至终,她都从未想过要动手杀自己的儿子。 对她来说,魏家很重要,可先帝是她十月怀胎,好不容易才保下来的孩子。 即便是两边关系恶化至不可调和的地步,她也不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虽是如此,魏太后却能察觉得到,魏昌宏逐渐失去耐心。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魏昌宏竟是会指派她身边的人对先帝下手。 下手的宫人,还是她从宫外带入宫中,陪伴在身旁几十年的老人,是先帝的乳母。 当时魏太后便清楚,这件事情上她撇不干净了。 不管她有没有参与其中,又是个什么样的想法,只要先帝知晓了这件事情,魏家……包括她在内,都会被打成逆臣。 她这太后之位,或许都没办法保全。 她知道魏昌宏这是逼着她,跟魏家站在一块,但心底还是痛恨魏昌宏下这样的毒手。 好在那盆兰草放入先帝御书房的时间不久,东西被撤下去后,魏太后疑心是先帝发现了里边的毒药,这才大张旗鼓地斥责了皇帝身边花房里伺候的人。 顺带让人将兰草砸碎,将东西损毁清理出去。 以此来试探先帝。 但先帝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一般,后续身体也没出现什么不适,魏太后长松一口气,以为先帝年轻身体好,未被伤及根本。 谁知不过三个月时间,先帝骤然崩逝,死前还只见了周瑛。 ……先帝究竟是不是因那毒而死,连魏太后都不清楚,太医院内只有一两个魏家的人,魏昌宏用药高明,下的是慢性毒,毒性会慢慢腐蚀人的身体,而且刚发作时,诊脉是诊断不出来的。 可她也清楚,不管先帝因何而死,只要魏家做出过这种事,那就是谋害先帝。 先帝已死,这个事情一旦暴露,魏家也会随之倒塌。 所以即便魏太后恨魏昌宏下此毒手,可为了保住她的地位,保住魏家荣华,她还是得要将此事压下去。 她身边经手此事的人皆被她处理了。 唯一担心的,就是周瑛。 魏太后一直怀疑,先帝已经知晓此事,且将其告知了周瑛。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格外忌惮周瑛,迟迟没有对其下手,就怕引发动乱。 没想到,她费尽心思遮掩的事情,就被施元夕毫无保留地在朝堂上披露出来。 魏太后如何还能坐得住? 她深吸了口气,想要如往常一样平复情绪,却始终无法控制颤抖的身体,只能连番斥责道: “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收买哀家身边的宫人,为你编造的荒谬之言作证!” “如此居心叵测,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施元夕却是冷笑了瞬,她抬眸扫向魏忠,道:“收买?太后未免太瞧得起微臣了。” “魏忠跟在太后身边几十年,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的性命,微臣不过一个小小的翰林侍读,竟是还能收买这样的忠奴。 ” 她满眼嘲讽,不再给魏太后争辩的余地,道:“这么多年过去,宫中又有太后帮其掩护,魏大人只怕从未担心过此事会被披露吧?” “大人只手遮天,估计早已经将牵涉其中的人处理掉了。” 她对上魏昌宏那双森严恐怖的目光,没有半分退怯,冷声道: “只是这大梁,到底不是魏家的天下。” “谋害先帝一事,除太后身边的魏忠,从前先帝宫中的宫人外,还有人证。”施元夕微顿,抬眼看向四方:“宫中内务府的岑嬷嬷,可为此事作证。” 魏太后双手交叠,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周瑛这贱人的手,竟是还伸到了内务府。 岑嬷嬷是宫中老人,历经三朝,其所说的话本就具备极大份量。 更别说…… 施元夕沉声道:“先帝身亡后,太后便动用手段,将周太妃赶出宫外。” “青云寺中究竟如何,殿上的大人们应当也是心知肚明。太后不让宫中往青云寺送任何东西,但却在每个月里,差人送去一盆花草。” “开始时,周太妃也未有察觉,直至身子突然变差,从前能跑能跳之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得瘦骨嶙峋,几度性命垂危。” 这天下所有的事情皆有因果。 魏太后将周瑛驱逐到青云寺,还反复用毒药摧残折磨周瑛。 她做出这些事情时,从未想到过,有遭一日这些东西,竟是会成为他们谋害先帝最主要的证据。 用惯手段害人的人,会反复使用一种手段。 怎么害先帝的,就怎么害周瑛。 “此事青云寺上下皆可作证!如若太后仍旧不死心……”施元夕冷笑了瞬,她抬头,看向前边的谢郁维。 魏家一倒,周瑛便是直接获利之人,这等情况下,谢郁维大概不会出手帮他们扳倒魏家。 他不会,江太妃会。 那江太妃多年来都对此事耿耿于怀,若知晓是魏家所为,怎可能轻易放过魏太后。 “可传召另一位受害者入朝。”施元夕冷眼看向殿上的魏太后:“此人便是当年被太后下令,用烈性毒药埋在花草上,彻底损害了身体的——江太妃。”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用再多加验证了。 后宫之中就有两人遭到魏太后毒手,又有多位证人可以为此事作证,这件事情,便必不可能是假的。 朝中官员皆为之震怒。 先帝之死,于整个大梁来说都是一件憾事,尤其这两年内,朝局乱成这样,许多朝臣午夜梦回想到先帝,都忍不住心酸痛楚。 时至今日,仍旧还有很多朝臣时常写文悼念先帝。 不说今日魏昌宏所做之事,光就谋害先帝一条,便足以够他死个千万次了。 这个罪名太大,是他搬出严广海,搬出太后,都无法抹平的。 上首的魏太后面上血色尽失,她几度想要开口辩解,却被底下愤怒的朝臣淹没。 “我大梁建朝多年,从未出现过这等事情!魏家怎么对得起先帝,对得起朝堂和黎民百姓!?” “先帝勤政爱民,如太后所言,对魏昌宏敬重有加,可你这贼人,竟是生出了不臣之心,下这般毒手!” “你这逆贼罪该万死!” 群臣愤怒之下,险些将魏昌宏活撕了。 他身侧那些侍卫将要动作时,外边的影卫已经控制住大军,手持双管突击步枪,行至殿前。 一眼望去,大殿外黑漆漆一片。 影卫只这么伫立在外间,便能给朝堂带来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这一瞬间,不论是殿上的魏太后,还是魏昌宏,他们都同时意识到自己走到了尽头。 施元夕便在突击枪的射程范围内,上前一步,她挺直脊梁,面上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只目光冷沉地看着上首的魏太后,高声道: “魏家在太后庇护下,犯下诸多重罪,我大梁朝堂,对这等事情绝不姑息。” “朝堂政局上,容不得半点疏忽大意,这些事端皆由太后而起。” “为给黎民百姓一个交代,为正朝堂之风,请魏太后——” “即刻退朝!” 这个退朝,和平时早朝的退朝的含义不同,这是直接剥夺魏太后把控朝政的权力,将她驱逐出朝堂。 一般来说,朝臣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可眼下局面早就不能以寻常情况论处,施元夕作为查出魏家所行之事的功臣,代表着大梁朝堂所有官员,魏太后也不是皇帝,她开口驱逐,就是朝堂所有官员的意思。 第104章 侍讲学士 那猖獗半生,一度掌权肆意妄为的佞臣,终是人头落地。 施元夕收回目光,冷声道:“魏昌宏已伏诛,将其所犯罪状写成告示,张贴于京中各处。” “封锁魏家各处,等待朝中抄家旨令,另派人抓捕魏党党羽,不得有误!” 魏昌宏此人,要杀便得要尽早杀,稍微松懈,便是给魏党翻盘的机会,尤其……施元夕和周瑛都清楚,边疆还有个严广海。 早朝结束后,宫中动乱,周瑛派人捉拿了魏太后身边一干人等,包括魏忠在内的所有宫人皆是被打入司礼监。 魏太后昏厥不醒,偌大的慈宁宫内,无一人伺候在她身边。 她在朝上受了刺激,如今人虽已经醒来,却迟迟不愿面对现实。 一直到夜幕低垂,魏太后才听到外边的影卫恭声道:“见过太妃。” 魏太后睁开眼,猛地从塌上坐起来。 从前的雍容华贵皆不复存在,她满身狼狈,一夕之间仿若苍老了十来岁,半倚在床榻上,冷眼看着走进来的人。 周瑛身后跟着几位宫人,魏太后的目光,落到了那在宫中隐忍多年的岑嬷嬷身上。 她冷笑道:“哀家从前倒是小瞧了你,只当你是个无权无势还不得宠的妃嫔,没想到……” “会咬人的狗不叫,你倒是好手段。” 魏太后目光发冷,岑嬷嬷是淮康帝在位时提拔上来的宫人,周瑛当初在淮康帝后宫中夹缝生存,身边连个正经伺候的人都没有,却还能与岑嬷嬷相勾结。 “早知你这贱人心机深沉至此,淮康帝死时,便该让你殉葬才是!” 和她的情绪剧烈起伏有所不同,周瑛只面色平静地坐在圆桌边上,她闻言微顿,目光里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魏太后,道: “殉葬的规矩,淮康帝在位时便已废除。”她微顿,神色带了些讥讽:“太后手握大权,自来都不把底下的人当人看。” “如今魏家大厦将倾,太后却仍是这么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莫非太后是觉得,魏家此次只是短暂失利,你与魏昌宏仍旧还有起复的机会?” 魏太后冷笑不语,撇开头不去看她。 周瑛看着她这个态度,她面色不变,平静地道:“宫外方才传来消息,逆贼魏昌宏已被斩杀。” 面前的魏太后神色突变,怒目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道:“你说什么?” 这次离得近,周瑛终于看到了她颤抖的双手。 她眼中划过一抹了然,原来不是不怕,而是在强装镇定。 魏太后面色苍白,呼吸急促,朝上那种致命的窒息感再次吞没了她。 她醒来后并非没有想过这种结果,却还是寄希望于城外的方运。 想着待方运入城,兴许还能救下魏昌宏。 事到如今,魏太后也终于品尝到了低人一等的滋味,家族和亲人的命运,皆不由她掌控,反倒落在了她此生最痛恨的人手里。 她又惊又怒之下,险些再次昏厥。 临近昏迷之时,却被周瑛带来的宫人生生掐醒了。 魏太后在剧痛中醒来,所对上的就是周瑛冰冷的目光。 “太后替着魏家大肆揽权,为着权柄,甚至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时,便该想到会有今日才是。” “如今怎么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样?” 魏太后满脸阴郁,脸色发青,近乎说不出话来。 魏昌宏的死讯,代表着魏家已经彻底走向末路,她也活不成了。 她难以控制住情绪,却又对眼前局面毫无办法,只得闭上眼睛,不去看周瑛。 周瑛见状,冷笑道:“魏家专权滥杀时,太后不以为然,如今也该付出代价了。” 魏太后倏地睁开眼看她:“你想如何?” 她抬头,就见周瑛身后的宫人端上来了一碗黑漆漆散发着恶臭的药。 周瑛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先帝死后两年,太后给我灌下多种毒药。” “太后隆恩,本宫自然当涌泉相报。” 周瑛这句话落下后,身侧的影卫上前,直接将魏太后摁下。 陶云亲自上前,用力掰开魏太后的下巴,神色冷硬地道:“这个东西,太后应该很熟悉才是。” “您不是每个月都要派人到青云寺,看着周太妃用药吗?奴婢手里的这碗药,便是用了您给的药方,抓了十副药熬制而成。” 魏太后面色大惊,剧烈地挣扎起来。 可她再怎么用力,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陶云将那碗药灌入了自己口中。 入口的腥臭艰涩之味,让她不自觉地想要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陶云却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强迫着她将药汁咽了下去。 这药摧残周瑛接近两年,没有人比周瑛更清楚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冷眼看着魏太后因药物的作用而浑身痉挛,痛不欲生又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的模样,只觉讽刺。 “太后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周瑛冷睨着她:“本宫已经下令抄家魏府。” “太后可得要睁大眼睛看着魏家谋划的一切倒塌,看着所有跟你、跟魏昌宏谋划的人走上断头台才行。” 周瑛说罢这番话,便想转身离开。 走到殿门口时,忽然想起一事,她只留了陶云在身边,折返到魏太后跟前。 看着魏太后痛不欲生的模样,淡声道:“到得今日,有些事也该说与你知道了。” 周瑛其实一直都知道,魏太后怀疑小皇帝是她跟先帝的孩子,正因如此,她哪怕不喜小皇帝又极度厌恶她,却还是扶持小皇帝登上了皇位。 以为她是顾念先帝,不想却是因为先帝之死与魏家有关,所以心中有愧。 她看着魏太后逐渐青紫的脸色,缓声道:“我与先帝虽有些情分,皇帝却并非是先帝之子。” “先帝当年虽已打算对魏家下手,却从未想过将生母如何,他早亡,你落到这个下场,皆是你咎由自取。” 周瑛说完,再无留念,走出寝殿时,还听到里边的人呕血的声音。 她抬头看向天边。 这些时日越发冷了,天色阴暗昏沉,终日不见阳光。 今夜却难得乌云消散,皎月升空。 周瑛望着月亮出神,许久才收回目光。 她低声道:“夜色凉了,走罢。” 那边,施元夕率领一众官兵冲入魏家府邸。 影十三扫了眼这个整整占据半条街的宅院,神色冷沉地道:“官兵和影卫已将魏家宅院前后围住。” “魏家所有涉事之人皆已落网,魏昌宏的妻眷大半也都在府中,只有魏昌宏的长女魏青染及其身边的多名护卫消失不见。” 魏家犯下的事足够诛他们九族了,他们家族中,本就以魏昌宏马首是瞻,绝大部分都参与到了贪污谋逆的事情中。 涉及这些事情的人,此番都难逃一死。 后宅中,魏昌宏府中的妻妾,绝大部分都是他党羽送入府中的。 全然不知情的人,施元夕给了他们生路,只要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尽数告知朝廷,便能免除一死,流放出京。 知晓内情且还利用魏家职权,行事狂悖且手中还沾染人命之人……必死无疑。 没想到审讯都还没开始,魏青染收到消息后,竟是打算直接逃跑离开。 施元夕面上没太多的情绪,冷声道:“查,让影卫重点探查魏家各处的密道。” “是。” 影卫动作很快,又有得了特赦的魏家仆从指路,施元夕手底下的人,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找到了魏青染的行踪。 魏宅这条密道,途径魏家的几处死宅,最后通向京郊。 施元夕的人动作若再慢些许的话,魏青染便被身边的死士护着离京了。 府中密道,是魏昌宏给自己留的退路。 影卫追出京城,将她抓回了魏府。 魏青染其实在魏昌宏出事以后,便收到了消息。 她将府中的金银细软收拾出来,自己一个人偷摸逃离了魏府。 会被影卫抓个正着,是因镇北大军驻守在京郊附近,通往外边的路都被封锁,她根本就没办法从京郊逃脱。 只能带着侥幸待在魏家京郊的田庄上,想等着大军撤离后,再行离开。 哪知她等来的不是镇北军撤离,而是施元夕。 影卫将其抓捕后,还从她的行李中搜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影十四大概地估算了下,光是魏青染带着离京的银票和金银,便高达数十万两之多。 施元夕没有亲自出城,魏青染被押回魏府时,面上满是怨恨之色。 从前仗着魏家权势,如施元夕之流的官宦家的女儿,她都从未放在眼里。 别说她们,就算是她们的父亲,也得要端着十万分的小心对她,点头哈腰,极尽谄媚。 对付施元夕这类人,更是如同对付府中的奴仆一样,欺压打骂,无需顾及其他。 没想到一天的时间内,她便从天上坠落,变成了路边谁人都可以踩踏的东西。 还被影卫押解着,强行摁着她跪在了施元夕面前。 魏青染愤恨不已,险些将自己的一口牙都给咬碎了。 押送回京的路上,她已经知道了魏昌宏被施元夕处决的事,此刻又是心慌又是愤怒,声嘶力竭地道: “施元夕,你不得好死!” 影卫给施元夕搬了副桌椅,施元夕坐在院子里,旁边还点着魏家那些价值千金的琉璃盏。 她手中握着狼毫笔,正记录和核算着魏家清点出来的东西,闻言,只抬起眼,轻描淡写地看了魏青染一眼。 第105章 只有一个结果 侍讲学士! 施元夕入朝尚不足一年时间,晋升速度简直不可思议。 她立在殿上,引来无数人侧目。 王瑞平眸光闪烁,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谢郁维身上。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依靠着亲事才能翻身的女子,竟会有这么一天。 时也命也。 今日这个场面,换到此前任何一个时期,或许都不会出现。 偏逢着魏氏一族当权,祸害江山社稷,朝中官员也好皇室也罢,都饱受其威胁。 施元夕有能力将霸占朝堂许久的魏氏一脉清理干净,才能突破重重阻碍走到今日。 而与之形成巨大对比的,便是今日的朝上鸦雀无声。 再不像是施元夕初入朝堂那般,引得无数人激烈反对,恨不得说她坏了整个大梁的规矩。 四品朝臣,还担着侍讲学士的名声,日后便是帝师出身。 等待时机成熟,说不准还能往内阁晋升。 大梁朝堂上百年,到得如今,竟是要出现一位女性内阁臣子了。 王瑞平想起这件事,都还有些恍然。 这些天都在大刀阔斧地整顿魏家残党,朝上一片阴霾,难得出现了件喜事。 散朝以后,不少朝臣都朝施元夕恭声祝贺,王瑞平抚着胡须,笑道:“施大人升了官,是不是得要请我等喝杯酒啊。” 施元夕笑道:“待手中公务了结,定会备上宴席,邀诸位大人过府宴饮。” 旁边朝臣看着她身侧站着的,都是些朝中重臣,有人发酸,有人踌躇,有人…… 是反复徘徊在人群外,想参与进去,却始终都不得其法。 来往的朝臣,看施致远的神色都有些新鲜。 按说这施元夕是他的亲侄女,如今人家一朝成为了天子近臣,这施致远也理应跟着沾光才是。 可施元夕与魏家斗法这些时日,大家都清楚,她早早地搬出施府,便是因为对施致远和萧氏不满。 她那三门婚事里,还有一门是施致远这个大伯父从她手里抢去的。 她如今得势,施致远反倒落得满身尴尬。 进也不是,退也不行。 想单独跟施元夕说句话,都找不到合适的空子。 纠结犹豫后,施致远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只能先行回家,看看能不能通过施雨烟的手,将施元夕请回府里。 没错,是请。 施元夕今非昔比,旁人想要攀附,都苦于没有门道,于施家而言,想要扭转从前的事情,就更需要拿捏好这个分寸了。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谢郁维看着施致远神色尴尬地从宫中离开,眼眸轻垂。 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打量着他的神色,一时间也分不清他是何想法。 谢郁维轻阖上双目,在这边静坐了许久,一直等到施元夕从宫中出来,他听到宫门口传来的嘈杂声,方才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便和刚出宫门的施元夕对上了视线。 他抬眸,对施元夕颔首示意,道:“我差人在盛江楼备下了一桌席面,不知施大人可愿赏脸?” 施元夕抬眸看向他。 魏家倒台后,原本几方对立的局面有所缓解。 徐京何当着她的面连捅魏昌宏几刀,明面上瞧着是报了当年的仇……却不知他心中是否还留有对皇室的恨意。 施元夕代入自己,若她是徐京何,那除去本身行栽赃陷害之事的魏家以外,最为怨恨的,便是先帝了。 虽说徐民安之死是在于魏昌宏的构陷,可他们都清楚,先帝又何尝不是在借机铲除功臣。 这等行为,其实同卸磨杀驴没什么区别。 他对大梁皇室有所不满,不愿效忠,或者是有些别的什么心思,都实属正常。 除徐京何外,京中手握权势最大的,便是谢郁维了。 同是拥戴先帝的功臣,且同是世代簪缨的大家族,谢郁维的立场更复杂些。 徐京何不满大梁皇室,所以没有投靠任何一方,若真要兴事,便只能做乱臣贼子。 大梁这两年虽被魏家祸害得严重,可到底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此刻作乱,必定惹来天下百姓的唾骂。 这跟江南徐氏一直以来秉承的家风所背离。 徐氏名满天下,又有高风亮节,向来都爱护羽毛。 ……即便徐京何行事风格不像是徐氏的人,也不会轻易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谢郁维就不同了。 他手握着江太妃和广郡王,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想要扶持自己的傀儡登台。 某种程度上来说,谢郁维和魏昌宏二人的想法都是殊途同归,只是魏家占据天然优势,且行事作风阴狠毒辣。 谢郁维虽也弄权,可到底不似魏家那般胡作非为。 魏家倒台后,郑奇明便担心谢郁维会步魏昌宏的后尘,扶持广郡王,分裂朝堂。 这个猜测倒也没错。 谢郁维野心勃勃,轻易是不会放弃广郡王这面大旗的。 果然,朝中局势还没有出现大变化,他便先一步找上了施元夕。 施元夕抬眸与他对视。 谢郁维生得俊朗,久居上位,气势逼人,唯独在她面前会收敛三分。 当初裴济西悔婚,京里闹得实在不好听。 萧氏为了避开风声,便让施元夕去天云寺内住了一段时日。 她跟谢郁维,便是那时认识的。 ……若说前面两门亲事,都是迫于当时的立场下,她碍于生存为自己选择的出路。 那这第三门亲事便是偶然了,他们二人间,确实是有过些许情分。 谢郁维当初求亲是发自内心,后来毁亲,于他而言,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 他是打算在先帝登基,逐渐忌惮谢、魏两家联合时,解除婚约娶她过门的。 谁知她在去往越州的路上便生病了。 三年时间里,谢郁维身边的暗卫常驻越州,明里暗里把大夫往施元夕的跟前送,可却几乎没什么成效。 谢郁维心中不是没有生出过悔意,他甚至几度想要将人接回府中,自行照顾。 可朝中局势变幻莫测,将尚无知觉的她放在身侧,她便会成为他的最大弱点。 与之相比起来,让她继续留在越州,或许会更加合适些。 所以三年间,谢郁维对她不管不问。 直到越州突然传来消息,说她人已清醒,不日便要归京。 那日她在码头遇见谢郁维,本就不是什么意外。 是他知晓她会在当日抵达,特地等在了岸边。 ……可一别三年,她的眼中已经没了他。 此后种种,更是让谢郁维觉得,如今的施元夕,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她许多习惯还和从前一样,陌生的,则是从前她被遮掩掉的锋芒。 谢郁维想靠近,却又不想看到她毫无波澜的眸,和再泛不起情绪的面容。 不是每个女子都会期盼负心的郎君回头。 于施元夕而言,他那一步错,他们之间就再也无法回头。 他以权宜之计将她排除在外,又冷眼旁观着魏家及魏青染对她的羞辱时,便已将那点情分消耗殆尽。 对施元夕来说,情爱于她是生活里的调剂品,并非人生全部。 她能坦然毫无保留地去喜欢某个人,便能毫不犹豫地割舍掉变质的感情。 她不是从拥有选择权时才如此行事的,而是一直以来都如此。 在谢郁维的眼中,说不定以为他们是断在三年后重逢。 但在施元夕那儿,则是从他取消婚约时,便已经彻底割断了。 “那便有劳谢大人了。”她淡声应下,谢郁维的目光,却跟随着她走了很远。 直到她上了自家马车,他才收回目光。 这一眼,却与不远处的徐京何对上了视线。 这位徐大人自入京开始,便一副冷淡自矜的模样。 今日却罕见地漠视了他,转身径直上了马车。 徐京何坐下后,外边驾车的暗卫张了张嘴,想问又不敢问的,最后憋出来一句:“大人,咱们去哪?” “你连回府的路都不认识了?”里边的人声音发冷。 暗卫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忍不住撇嘴,这火发的,又不是他去见了情郎。 他不敢多问,忙驾着马车离开。 今天这马车却跟不长眼似的,调个头便跟县主府的马车走在了一起。 那个不开眼的施大人还坐在窗边,笑眯眯地冲这边招手,说:“师兄,师兄?” 对面那辆马车里的人连车窗都没打开,声色冷淡地道:“什么事?” 施元夕道:“我与谢大人有事相商,师兄可要一起啊?” 那紧闭着的车窗冷不丁被人掀开。 施元夕轻挑眉,就看见徐京何冷沉着一张脸,目光幽幽地看着她,道:“不去。” 徐京何都要被面前的这个人气笑了,叫他去做什么,当他们两的媒人吗? 啪。 车窗当着施元夕的面砰地关上了。 “嘶。”施元夕微愣,随后笑道:“这大冬日的,徐师兄可得注意身体,切莫上火啊。” 说罢,她不等对面的人回复,也将窗户关上了。 朝上事忙,如今留在她身边的影卫不算多,虽她对谢郁维的性情多少有些了解,但毕竟立场不同,这若是场鸿门宴,她也是躲不掉的。 她刻意开窗说这番话,就是在将行踪泄露出去。 马车抵达盛江楼,施元夕和谢郁维进了雅间。 她脱掉外边厚实的斗篷,在红木圆桌旁落座,抬眼一看,席面上的菜肴全都是依照她的口味来做的。 施元夕微顿,抬眸看向谢郁维:“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谢大人还记得我的喜好。” 第106章 先行一步 两人话不投机,这顿饭吃得也没了滋味。 外边明月高悬,施元夕起身披上斗篷,将要离开前,身后的人站起身来,眼眸清幽: “今日所说的话,并非全然出自利益。” 他想要劝她倒向他这边不假,但这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施元夕回身看他。 她立在烛火之下,眉目如画,一如当年。 这副场景入了他的眼眸,如同往静幽的深潭里投入一块巨石,以至于漾起层层波澜,经久不歇。 谢郁维沉声道:“天家冷情薄幸,从无例外。” “先帝在时,所猜疑之人又何止一个魏昌宏。” 他和谢家也同样被先帝忌惮,若先帝没有暴毙身亡,那处决完魏家,就该轮到他了。 谢郁维眼眸深深:“与其坐以待毙,不妨将大权握在手里。” 若要不被忌惮打压,就只能爬到无人能够轻易动摇的位置上去。 夜色渐浓,施元夕离他较远,却依然能瞧见他眼底的野心。 她微顿了瞬,声色在这冬夜里,与外边的冷风一样,都带着些寒凉: “依你所言,无论是谁,只要坐上那个位置,最后的结果都一样。” 她说到此处,抬眼与他对视。 在跳动的烛火里,她的目光坚定透亮,不带一丝犹豫:“这个人选换做了你,不也如此?” 若她今日真的舍弃一路同盟而来的战友,选择了他,日后他真的坐上高位,亦或者改朝换代成功。 那今日所承诺的一切,不也会跟着时间推移而成为刺向她的利剑? 不就正如他所言,结果都一样。 谢郁维面上的表情冷却下来,面前的人已经转身,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施元夕走出盛江楼,冬夜的冷风刺骨,她拢紧身上的斗篷,轻呼出一口热气。 天气太冷,街上的商贩和行人大部分都已归家。 她一抬眼,便看到了临街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 正是出宫时和她并行的那一辆。 施元夕轻笑,抬步走到马车旁边,开口问道:“大人既是已经来了这盛江楼,怎么不进去坐坐,反倒在这里吹起了冷风?” 里边的人打开车窗,冷眼看她:“既是知晓冷,还不上来?” 施元夕失笑。 她知晓徐京何这是担心谢郁维会直接对她下手,才候在盛江楼外。 毕竟若论野心和手段,谢郁维也不比魏昌宏差多少。 她当即没再犹豫,转身和乐书交代几句,独自上了徐京何的马车。 刚坐下,边上的人便递过来了一盏热茶。 施元夕接过,就听他淡声道:“施大人对他有所忌惮,对我倒是信任。” 他指的是施元夕一个人上马车的事。 盛江楼的茶水已经算是顶绝,施元夕喝着却远不如徐京何这马车里的,她眼睛往他的手边看,不经意地道: “徐师兄这话说得,你我师兄妹,岂是他人所能比拟?” 抬头就见他像是被气笑了,道:“师妹这油嘴滑舌的功夫,倒是越发精进了。” 施元夕轻挑眉,他这不是挺受用的吗? 徐京何脸上的表情微敛,淡声道:“谢大人今日相邀的目的,只怕并不简单。” 谢郁维行事周全,又心思深沉,不像是魏昌宏那般肆意妄为。 他的用意,徐京何大抵也能猜到。 走到今日这一步,施元夕怎会轻易倒戈。 且不说她与周瑛相互扶持,就是她这性子,也不是能走回头路,被人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 “是啊。”提及此事,施元夕轻眯起双眼。 功高震主,鸟尽弓藏。 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明白。 这事看着悲凉,其实不过是皇权深度发展后的必然趋势。 小皇帝现在还小,有周瑛和翰林院的一众学士们教导,长偏的可能性不大。 可人心易变,尤其是沾上权势,皇家父子都能你死我活,何况是本就阶级不对等的君臣之间。 谢郁维确实说的是肺腑之言,但施元夕有自己的想法。 她上马车后,徐京何没有立即将车窗关上,她抬起眼眸,就见到月光映照着路面,给冬夜里繁华热闹,人声鼎沸的京城披上了一层银纱。 她隔着这层银纱,所能看到的,皆是一个个鲜活的面孔。 徐京何身边的暗卫驾驶着马车,不疾不徐地走在京中大道上,施元夕抬眼看天边明亮的月亮,勾唇道: “一开始想要跻身朝堂,其实只是想要让自己拥有选择权。” 徐京何抬眸,看着她恬淡的侧脸。 她眼眸忽明忽暗,面上犹带着笑:“可一步步行至如今,却觉得更应该做些什么。” 她接受过现代教育,读过书,在那边切实地生活过。 加之此番去往惠州,她目之所及的,皆是底层百姓的辛酸。 处在这个时代,以她一人之能,想要将其彻底扭转到现代社会那般,几乎是不可能的。 历史有自己的发展节奏,步子迈得太快,只会让她更快地被旧时代的利刃绞杀。 但她心头的火光仍旧没有熄灭,有生之年,她也想要尽自己所能地去改变。 她是跌破世俗走出来夺的权,可光她一人掌权不够。 这世间应该能听到更多人的声音,无论男女,无论身份,无论身处什么阶级。 倾一人之力,无法谱写整个人类的文明。 举满朝之力,方才可推动历史的滚轮前行。 只是她也清楚,一旦做出这样的事,那不管眼下身处什么位置,是否与她同盟,触及利益,她必定会受到所有人的攻讦。 此事不可避免。 往深了说,因看过更广阔的世界,她的野心远胜过谢郁维。 心中所想,也显得更为天真和不切实际。 施元夕目光灼灼,同身侧的人道:“你说,要这海晏河清,山川皆明,要人人都活得有尊严,皆有所选择,皆能顺从自己的心意……” “叫黯淡星辰与日月争辉。” “我跟谢郁维相比,谁更疯些?” 她说这话时,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光彩,且从头到尾,她都没问能不能做,敢不敢做。 神色更是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只是一句说笑的话。 徐京何却难以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 凉风习习,吹在人的脸上,如刀刮般生疼。 徐京何却感受不到半分寒意,他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捎上了温度,连灵魂都仿佛被镀上了层火焰。 那抹炽热的火,来自于她的眼眸。 她在谈及山川理想,他却堕入人伦深渊,因她这份光亮,溺毙在深切又难以平复的欲、望中。 徐家家风严格,徐京何性子里的冷淡也并非作假。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这般失态。 可他却顾及不上多余的想法,只目光幽深地看着她,道:“旁人或可平淡半生。” “于施大人而言,却是不疯魔,不成活。” 施元夕微怔,转头看他。 徐京何突然正襟危坐,离她很远,那张脸上的表情冷淡至极。 他的目光中却带着些难以言喻的灼热,足以透骨的滚烫,声色笃定地道: “纵是灯芯燃尽,又如何?” 她都能从无数人封锁的旧制中走出来,以女子之身走到朝上,走到所有人面前。 这里边哪一件事,又是正常且合乎规制的? 能拆得一把锁,便能拆得成千上万把。 施元夕心头微动,她本以为,这番话已经过界,徐京何轻易不会给出回答。 没想到却从这个看起来最正经,最守制的徐氏一脉现任家主口中,听到回应。 她一时来了兴趣,往徐京何身边凑近些许,好整以暇地扫视着他的面容。 徐京何被她看得心头涌动,他一时想闭上眼睛,彻底忽视她算了,却又不受控制地被她牵引着。 某个地方难受得生疼。 越是如此,他脸上的神色越是寡淡,直到鼻间萦绕着她身上浅淡的香味,他索性抬眸,直接与她对视。 他目光沉静蛰伏,只等待着她再一次靠近。 她却忽然停下动作。 施元夕微顿,别开眼看向马车外,轻声道:“我到了,多谢徐师兄。” 半步都没有停留,转身便下了马车。 那边乐书也从县主府的马车上走下来,一抬眼就见施元夕脚步匆匆地进了县主府,乐书微怔,还以为施元夕有什么事,匆忙跟了上去。 施元夕一直到入府之后,都仿佛还能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 她一转脸对上乐书打量的目光,轻咳了声,解释道:“府中还有许多公务没处理。” 她镇定自若地进了书房,却不知道,这一夜里,有人辗转反侧,彻夜未眠,面前的书摆了数个时辰,却连一页都没看进去。 那天以后,施元夕便忙于铲除魏家残党一事,偶尔抽出空来,也是入宫与周瑛、郑奇明和罗明正等人商议政务。 魏家余党已清除大半,近些时日,小皇帝的御案上堆满了朝中送来的奏折,绝大部分提及的都是朝中不可无人,应尽快提拔官员补上空缺,以免耽误政务。 上奏折子的,许多都是谢家一派,所提及的官员,大部分也是广郡王从前封地里的能臣。 郑奇明的意思,是谢家隐忍多年,如今头顶上压着的魏家终于没了,只怕会有更多动作。 这件事情,施元夕也清楚。 那天谢郁维找上她,本就是个极其重要的信号。 她这边若是留有余地的话,谢郁维只怕动作还没这么快,一旦确定了她的立场后,谢郁维必定会先行下手。 第107章 太后薨逝 这个名字,对朝上的许多官员而言,是极为陌生的。 顾安仲站在百官队列,下意识抬头望向谢郁维。 别人或许不清楚这人是谁,谢家一派,尤其是谢郁维,同在先帝麾下,他自然是认识王溪的。 行事之前,谢郁维就曾提及此人。 都知道周瑛手里有着先帝留下的人手,朝中有,边疆自然也有。 原边疆主将吕成坊还在时,王溪只是他手底下的一名普通副将。 此人出生平庸,也曾跟随吕成坊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 吕成坊这人性格直爽张扬,不拘泥于小节,身边的人也大多都是这样的性情。 唯独这王溪行事内敛,也不擅与人来往,吕成坊那一堆将士中,王溪的存在感是最弱的。 先帝驾崩后,吕成坊获罪,身边的将士大部分都被严广海清理了。 像王溪这样寻常不显山不露水之人,反倒活了下来。 只是吕成坊死后,王溪在边疆军中越发不显眼。 谢郁维知晓的是,因为他是吕成坊的旧部,所以在严广海上任后,被多次打压,如今在军中担任的都不是什么要职。 被严广海及其心腹孤立,几乎是触及不到军中要务的 。 谢郁维觉得,此人怕是一早就已跟周瑛搭上了线,也是他将军中消息尽数告知,施元夕才能在严广海坐拥二十万兵马的情况下,仍旧拿下了魏家。 顾安仲的意思,是此人已经被边缘化多年,所能掌握的消息有限,便是能打听到些什么,也不会比他们的动作更快。 唯一怕的就是施元夕会利用此人身份,扶持对方和严广海对立。 ……这番猜测应验了,周瑛那边不光要抬举这个王溪,施元夕更是大手一挥,在他们行动前就把武器给了出去。 这武器若正常送到边疆,王溪已经被边缘化,是绝无可能从严广海手里分得东西的。 但现在施元夕不按牌理出牌。 顾安仲面色一沉,迈出队列,直接道:“战局焦灼,大人手里的武器是对战北越的关键。” “这位王将军在边疆并无威名,如此草率地将东西交予他,只怕不妥。” 施元夕道:“王溪是先帝旧部,从前跟随在吕成坊身边,打过无数胜仗。” “大人既然清楚这武器霸道,便该知晓武器的去向所影响的,是整个大梁。” “边疆情况特殊,此前就将尤为珍稀的改造火铳图纸泄露了出去,以至于影响到了战事,北越迟迟不愿退兵。” “又有魏家谋逆一事在前,臣亦是不得不防。” 施元夕眼眸微晃。 特殊原因下,严广海所处的位置很难撼动。 谢郁维这第一步棋,便走得尤为高明。 严广海是魏昌宏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不为施元夕他们所用,也不可能轻易就听从谢郁维的号令。 认真说起来,她没出现前,朝中主要对垒的便是谢、魏两家。 谢郁维多次往军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严广海能心甘情愿地归顺于他才是有鬼。 他也知道此人棘手不好掌控,所以并没有打算招安对方。 此时派人站出来,瞧着是在帮助严广海拿施元夕手里的筹码,可实际上他真正想要做的,是彻底激化两边矛盾。 双管突击步枪这样强势不讲道理的武器,施元夕绝不可能因为谁的一句话,一番请命就将东西拱手送出去。 施元夕入朝时间短,对严广海这个人的秉性不了解。 这人骄傲自满,好大喜功,仗着有点功劳便在朝中作威作福。 就算是如今靠山倒了,他手里还有兵权在,便不可能会容忍其他人骑在他的头顶上。 只要施元夕拒绝,便一定会惹怒他。 这是个摆在明面上的圈套。 若处理不好,很容易造成边疆军心动摇,波及战事。 施元夕多少也清楚谢郁维的用意,可不管如何,双管突击步枪都不能落在严广海那样的人手中。 只是受限于边疆战况,轻易不可变更主将动摇军心。 不代表施元夕就真的完全不能动他。 她轻抬眸,缓声道:“启禀圣上,边疆战事僵持不下,对百姓、民生及朝堂影响过大,又逢着惠州洪涝,国库空虚,若长此以往下去,只怕会生出更多的祸事来。” “边疆拥兵二十万人,而那北越大军共计十万,战事兴起已有近一年时间,中间还曾送出去两批武器,这等情况下,都未能将北越军队击退。” “便是边疆将领失职!” 施元夕查过兵部的账册,光这一段时间的军需开支,就已经达到了一个极其夸张的数字。 她在惠州时,便收到过王溪的信件,他在信中提及路星奕,说是严广海多次避战,懒战,甚至还在好几次可以追击的前提下,勒令退军。 路星奕看着在这过程中被反复消耗折磨到没了士气的将士们,心中愤慨不已。 去主帐中找严广海,还被对方斥责。 虽未被革除军职,但却也遭到了军中将领孤立,如今处境算不得多好。 严广海将脏活累活都丢给他,自己每日待在城中享乐。 而这些事情,经由严广海的手递交到朝堂中来,就变成了他居功甚伟,路星奕起到的作用微乎甚微。 路星奕刚投军时,曾得到严广海的赏识,那时的他也没想到,对方的真面孔居然会是这个模样。 施元夕心中却清楚,这战事对百姓和朝堂来说是危害,在严广海的眼中,却是他的一门生意。 道理很简单,只要战事一日不停,他便能继续留在边疆做土皇帝,朝廷送来大把银两供养他,他想如何便能如何。 这等情况下,他怎么愿意结束战事呢? 那武将听得施元夕的话,当即变了神色,高声道:“施大人这是何意?边疆将士用血肉之躯阻挡着敌国来犯,到了你这里,便成了失职?” “有没有失职,眼下尚不好说。”施元夕冷眼扫向他,道:“到得如今,便该快刀斩乱麻,尽早结束战事。” 她上前一步,缓声道:“边疆之事,臣有计可解。” “还请皇上下令,在边疆军中设立一支火铳队,由王溪将军率领全军,正面迎敌,尽快击退北越大军!” 她手里有的,可不只是双管突击步枪。 当日魏昌宏兴事时,镇北军坐镇下,她收缴了魏家手里所有的枪支。 这其中,也包括了魏昌宏之前千里迢迢送去惠州的那些。 东西是她让人损坏的,她自然也有修复的法子。 经历多番变革,他们手里的工匠已经趋向成熟,几日之内就将损毁的火铳全部修好。 施元夕确实也让人给王溪送了双管突击步枪,但只有一千来把,余下的数目都留在了京中。 加上这一千把,他们所持有的枪械便接近于五千。 五千把枪,在得到周瑛同意后,她已经派人将其全部装箱,送往边疆。 严广海坐拥兵权,自视甚高,她就直接扶持王溪和路星奕,与他争夺军权。 边疆军本身就是吕成坊带出来的军队,时至今日,吕成坊这个名字仍旧在军队中具备号召力。 更别说路星奕在军中蛰伏许久,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在军中颇有威名。 魏家积弊已除,谢郁维要争权,就不可能阻拦边疆平复战事。 她的话一出,谢郁维便意识到她想要做的事,他眼眸发沉。 他了解施元夕的处境,施元夕更了解他们谢家的作风。 此前谢魏两家争锋,为了跟魏家形成区别和对比,谢家轻易是不会做出有损朝堂、官员和百姓的事情来的。 也就是说,谢家要脸。 施元夕瞥了他一眼,这也是此前朝堂谢家多半都隐身的缘故。 不想沾染上恶名,又不想落于人后,于是便只能在暗地里推波助澜。 施元夕偏要将他们架到明面上烤,既是要表现出勤政爱民的模样,那就得要装到底。 她目光穿过所有人,直接落在了那谢郁维的身上,无数目光注视下,施元夕淡声道: “战事不绝,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若有尽快结束战事的方法,当不拘泥于任何形式,尽快落定才是。” “此事,中书省的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在场的官员都清楚,名为中书省,实际指的就是谢家。 中书省那些官员一时无言,她都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上了,他们若出口拒绝,他们成什么了? 谢郁维眼中晦暗不明,沉声道:“臣以为,此事可行。” 朝上顿时变得尤其热闹。 站在谢郁维不远处的广郡王怎么都没想到,谢郁维竟是会这么直接应承下来。 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便冷却了下来。 这般细微的变化,旁人不一定能注意得到,施元夕却看得一清二楚。 她轻勾唇,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谢郁维懂审时度势,也爱惜羽毛,他身侧的人可不会这么想。 他从前跟先帝共同进退,也算观念相投,志同道合。 如今与他为伍的,可不是先帝。 江太妃和广郡王,不像是能甘心做他人手中的傀儡的人。 当下,小皇帝赐下圣旨,由天子亲卫携带圣旨出京,八百里加急送往边疆。 至于施元夕的东西,已经在送往边疆的路上了。 边疆局势复杂,哪怕是有这么多武器在手上,几十万的军队也不是几千人轻易能对付得了的。 这也是谢郁维轻易应下的原因所在。 但他不知道的是。 她送往边疆去的,不只有武器,还有……那几个跟在她身边,已经彻底学会制造炸药的工匠。 第108章 让他撞 慈宁宫内,大批官员在沉吟片刻后,亦是站了出来。 这其中,主要还是从前立场不稳的王瑞平等中立派。 郑奇明几位老臣在朝中本就有着极高的威望,之前是因魏家打压,难以行事。 魏家倒台后,以郑奇明为首的一众翰林学士,游说动摇了许多官员。 但其实,就算郑老等人没有上门,这些人多半也会转变内心想法。 在朝中为官,如若连这基本的审时度势都不会,又怎么可能走得远? 周瑛和施元夕行事,不像魏家那般不择手段。 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甚至还能称得上明辨是非。 王瑞平抬眼,看了下施元夕,神色颇有些复杂。 他身处中立派,自然知晓这些人的想法,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对施元夕的做法感慨不已。 魏家倒台后,她在论功行赏时,特地提及魏长空这个人。 此事虽然遭到朝野上下的反对,可她却用这种方式告知所有朝臣,周瑛一派行事极其公允。 纵观历朝历代,凡是经历过这样重大变革,被拉下台的罪臣,家中几乎都不可能留下什么活口。 更别说是正常为官了。 可他们非但饶恕了魏党一派所有无辜的罪臣家眷,且还给出身魏家的魏长空机会。 不管此举是不是为着收买人心而为之,在眼下都起到了一个很好的效果。 ……毕竟上一位手握大权的魏太后,临朝的第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地提拔自己人,清算朝中旧臣。 朝堂苦魏党久矣,周太妃临朝之势锐不可当。 与其螳臂当车,倒不如顺水推舟,也好在周太妃的面前表现一二。 顾安仲站在谢郁维的身后,见得这番景象,神色微沉。 魏太后刚死,施元夕一派便如此迫不及待,要将周太妃推至朝前。 他们与魏家斗了那么久,始终都无法占据上风的原因,便是因为那个垂帘听政的魏太后! 如今旧事重演,走了一个魏太后,又出现另一个周太妃再次把持朝堂。 周瑛一旦临朝,朝中权势必定会朝着他们那方倾斜。 对他们来说,就是再度走入死胡同,这与等死又有何区别? 顾安仲没有任何犹豫,快步上前,沉声道:“臣以为,此事不妥。” 反对的声音一起,殿内许多人都看向了他。 “临朝之事,自来都只有太后能做,太妃娘娘虽是皇上的生母,可并未被册立为皇后,更无太后之名。” “以这等身份临朝,名不正言不顺,怕是不能让天下人信服。” 名分很重要,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的话落下后,似是说动了朝中的几位老臣,内阁一位吴姓阁老上前半步,沉声道:“臣以为,顾大人所言有理。” 罗明正站在施元夕身旁,见状皱眉:“吴阁老这是何意?” 施元夕声色平静:“自然是听从他主子的意思。” 这位吴阁老看似中立,实则背地里却早已投靠江太妃。 施元夕从很早之前就留意过,他平时在朝上很少开口,只要开口,绝大部分都是站在谢家的立场上。 还不光如此…… 施元夕眼眸闪烁,魏家倒台后,京畿营中魏家一派的将领被尽数拿下,方运和那张副将等人,皆是发动谋逆的主使,前不久已经被刑部定罪处斩。 京畿营对京城布防尤为重要,朝上已经打算提拔新的将领统率全军,可在这关头上,却有一位姓刘的副将递上来了一份证据。 上面写着这些年方运等人运用京畿营犯下的诸多事迹,记载详细,并且证据一应俱全。 这里边,甚至还有方运调用军晌去养私兵的证据。 这倒是让施元夕想起了一件事。 之前魏家牢牢占据着兵部尚书的位置,怎么都不愿意松口。 后来顾安仲能越过魏家、徐家做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便是因为谢郁维掌握了魏家豢养私兵的证据。 而这件事情,一直到她将魏昌宏斩首,都没再出现什么关键性的证据。 偏在这种时候被人呈了上来。 那刘副将话里的意思,说是畏惧魏家权势,怕惹来报复,轻易不敢将东西呈递。 但其实施元夕清楚,此人多半是谢郁维安插在京畿营里的人。 眼见上面压着他的方运等人倒塌,便想要拿手里的东西来换得功劳,直接摘得他们辛苦得来的果实。 而这个人的出现,便意味着京畿营里,还隐藏了不少谢郁维的人手。 这位谢大人的手,伸得比许多人想象中的还要长。 上至内阁,下至京畿营,无不有着他的身影。 京畿营新任将领的事情被暂且压下,如今他却又开始在太妃临朝一事上做文章。 大殿内安静下来,按祖训规制来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施元夕抬眸,与李侍郎对视了眼。 李侍郎会意,开口便道:“朝上皆知,魏氏纵容魏昌宏犯下诸多过错,在其死前已被废除太后之位。” 还称做魏太后,是因为废除后没有给魏氏一个别的封号或者是位分,魏氏这皇后、太后又做了太多年,较难易口罢了。 “圣上年幼,后宫无主,周太妃作为皇上生母,有诞育圣上之功,如今太后之位悬空,自当重新册立太妃为后才是。” 缺一个太后之位,那便补上来。 总归如今的后宫,没有人的身份能高过周瑛。 江太妃从前再如何得宠,她也只是妃嫔,且还跟皇帝没有血缘关系,天生就不具备加封为太后的条件。 他们以名分为由,也仅能拖延周太妃临朝的时间。 绝无可能让江太妃盖过周瑛一头。 果然,李侍郎这番话后,那吴阁老等人皆是变了神色。 谢郁维眼眸微顿,沉声道:“太妃贵为皇上生母,加封册立理所应当。” “只临朝一事……”他面带难色,似有犹豫,沉吟后道:“朝上皆知,魏家行事猖獗,如此草菅人命、肆无忌惮,俱是因为魏氏临朝,手握大权所致。” “虽说周太后绝不会像那魏氏一般行事,可只要大权旁落,仍是会滋生过多事端。”谢郁维躬身垂眸,低声道:“请太后娘娘恕罪。” 他以退为进,先承认周太妃的身份,在未册立前便称呼其为太后,以此来封住周太妃的嘴,让其轻易不好问罪于他。 封太后但不临朝,便等于一个空架子,除去名头好听外,再无任何用处。 魏家所行之事,已被昭告天下,如今朝中也好,民间也罢,都对魏家唾弃不已。 他拿魏家来做前车之鉴,却有冒犯之嫌,但也说出了朝中不少人的担忧。 甚至在周瑛还什么事都没做的前提下,先一步给她扣上了一顶帽子。 都是太后临朝,都是手握兵权,底下还有个极善弄权的臣子,谁又能说得清,这周瑛不会成为下一个魏氏呢? 施元夕抬眸,看见朝中许多官员眼眸闪烁。 她隔着人群,对上谢郁维的目光,亦是道:“谢大人所言有理。” “只是依大人之言,太后不再临朝,皇上年幼尚不能亲政,那这朝中大事,应当交由谁来决断?” “大梁朝局,又该由谁人来坐镇?”她抬眸,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他。 “该不会是交由中书省来全权处置吧?”施元夕轻挑眉,直接道破他内心的想法。 谢郁维神色不变,当即道:“臣绝无此意。” “中书省自来以为圣上分忧为己任,从无僭越之意。” 他说周瑛要效仿魏家行事,施元夕就说他要压过皇权。 这两者落在朝臣眼中,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郑奇明神色冷沉地道:“君臣君臣,自古以来,都是君排在臣之前,君便是臣的道!” “做臣子的,若想要大权在握,越过圣上去,便是不忠!” 他这番话一出,直接就将谢郁维打成了魏家那样的逆贼。 不,甚至比魏家还要过火。 魏家到底还有从前的魏太后那一面大旗,谢郁维这意思,是要直接以臣子之名笼络大权。 ……这件事若说起来,比太后拢权还要过界。 太后再如何,也是皇家之人。 他谢郁维,可只是个朝臣! 气氛几度变化,谢郁维眼眸微动,抬首直接道:“朝臣拢权,视同谋逆。” “臣之所言,并非意在独自揽权,而是在于皇上。” 他抬头,神色笃定不带任何犹豫低到:“皇上才是大梁之主,是这江山社稷的主人。” “朝中大权若一定要有归属,那便只能落在皇上的手中,臣以为,当移除临朝规制,令顾命大臣辅佐,改由皇上亲政!” 皇帝亲政! 殿上顿时热闹了起来。 徐京何面无表情地道:“谢大人以为,当由何人辅佐,又该如何保证皇上不被底下之人蒙蔽,大权旁落?” 这话听着好听,可实际上不还是由大臣掌权的意思吗? 徐京何抬眸,扫了眼周太妃身侧静坐着的小皇帝。 对方睁着那双懵懂的眼睛看着这满殿的人,也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听懂他们所说的话。 皇家子嗣,若是太子,三岁便要入太学,由朝中最为了得的臣子轮番指点教学,长至小皇帝如今的年纪,便也该明事理了。 可小皇帝出生时并不得宠,也不是皇储,在淮康帝的后宫中仿若不存在一般。 后来先帝登基,他也只是先帝的一个出身低微的皇弟。 先帝同周瑛有几分情意,所以给小皇帝请过几位老师。 第109章 人选 那吴阁老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轻易不敢动作。 他有心赴死,可需得要建立在能够获利的情况下,这一撞,要么得权,要么得名。 若两项都得不到,便是叫他去白白送死。 殿上的周太妃并非是好拿捏之人,他死了,他府上的儿孙们还在,他沾染污名死去,只会累及全家。 他不动,周瑛却是动了。 她起身,冷眼看向殿下的官员:“除吴阁老以外,今日可还有谁要死谏,都可一并站出来。” “也让本宫好好看看,在魏家只手遮天,胡作非为时,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朝臣都在做些什么。”周瑛负手而立,目光冷沉:“当时不曾发作,是忌惮魏家的权势,还是说……” 她冷笑不已,面色沉肃:“你们是掂量着本宫不如那魏氏权势滔天,轻易动不得你们这些权臣!?” 朝上的官员心头突突直跳,哪里敢应下这样的话。 也不瞧瞧这慈宁宫上下都是谁的人,便是真有这样的想法,也决计不敢表露在面上。 当下,整个慈宁宫内响起了朝臣们整齐划一的声音: “臣等不敢。” 谢郁维目光起伏,神色冷沉。 谢氏一脉确实打算死谏,可在他们行动前,施元夕联合殿上的周瑛,将挡在他们面前的那层纸戳破。 他们拿魏家的事来压周瑛,施元夕就用整个谢氏一脉都无作为来做出回答。 此事之上,谢家辩解不清,那些为他们所驱使的朝臣更是无法解释。 局势已经走入死局。 谢郁维面上不显,心中却已盘算着化解之策。 他还没做出反应,外殿便传来阵阵喧闹声。 殿中的朝臣们皆抬首去看,这一眼,就瞧见谈墨率领着镇北军的一众将士,大阔步进入殿中。 魏昌宏伏诛后,镇北军扫平京中动乱,至今仍有一部分将士留在京中。 谈墨作为镇北军的主要将领之一,如今更是驻守在了京城。 清理京畿营中魏党人手的事,便落在他的身上。 他寻常轻易不参与早朝,此前商议边疆要事时也未在朝上,此刻却赶在重要关头出现。 场中谢氏官员,见状心头一凛。 顾安仲的脸色,更是瞬间冷沉下来。 谈墨简单行礼后,躬身道:“朝中正逢动乱之际,镇北军中十万将士,请周太妃临朝,以安定朝局,抚慰军心!” 果然。 谈墨此刻出现,就是代表镇北军前来表态的。 兵权所属,便是军心所在。 这比内阁众多阁老出来请命都还要管用。 谢家及江太妃手底下是有着几万精兵,但人手集中在京城之外,且只要有所行动,朝上的周瑛必定会收到消息。 谢郁维在施元夕同魏家对上后,一直作壁上观的根本原因也在于此。 他本是希望魏家和施元夕一方互相消耗兵力,没想到施元夕藏了一手双管突击步枪,直接碾压式扭转局面。 如今魏家倒塌,在边疆没有取得胜利前,施元夕一方独大,许多事情,也就由不得他们说了算了。 顾安仲抬眸,看向谢郁维。 谢郁维朝他轻摇头,周瑛和施元夕反应迅速,直接让魏氏毙命,赶在边疆胜利前夺取政权。 今日以前,谢郁维一直都让宫中的眼线用药物吊着魏氏的命。 魏氏虽已获罪,但到底是先帝的生母,她不死,周瑛便没办法越过她上位。 此事他做得尤其小心,宫里的眼线到得今日也未暴露身份。 可魏氏还是死了。 方才入殿时,他的人悄悄潜入内殿中,看到了魏氏的遗体。 魏氏面色涨得青紫,死相狰狞。 施元夕入殿时没去看魏氏的遗体,让谢郁维手底下的人误以为其中有诈,殿上的顾安仲和吴阁老便先一步发作出来。 可谢郁维心中清楚,施元夕不可能演一出这样的戏码来戏弄朝堂。 他们已经错失先机,如今这等局面,是无论如何都阻挡不了周瑛临朝。 此时若再行阻挡,就是直接凑上去给那周瑛做踏脚石了。 谢氏一脉的官员得到谢郁维的示意,就算心中再如何不满,此刻也只能忍耐下来。 唯有那一直站在殿中,从头到尾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广郡王,神色冷沉复杂。 有谈墨开这个口,吴阁老当即被所有朝臣忽视,朝中大臣再度开口,请周瑛临朝。 周瑛神色肃穆,沉声道:“今日本宫受得群臣所托,为皇帝,为祁氏坐镇山河。” “在皇儿长成前,本宫定不负所托。” “令朝局稳固,国土皆安!” 这番话,是魏太后垂帘听政时未曾有的。 在场朝臣皆心头一震,齐声道:“太妃娘娘圣明!” 声音直达云霄。 当日,由郑奇明亲自起笔,拟诏圣旨,加封周瑛为晋懿皇太后,另由礼部操持魏氏的丧礼。 王瑞平犹豫片刻,还是留了下来,询问周瑛的意思。 若按从前,魏氏当与淮康帝合葬,方才能全了太后颜面。 可如今魏氏已被废除,还犯下这般重的罪…… 这葬礼该如何办,便有些为难了。 周瑛听得这番话后,只给出了四个字,一切从简。 她对于魏氏能不能入皇陵,与淮康帝合葬,享受后世香火的事情,并不在意。 皇家给女子的约束,从出生到死后,甚至连合葬之事都变成他们必争的荣宠。 莫说是如今了,就是淮康帝活着时,周瑛也没在意过他的荣宠。 又何必去与一个死人计较? 王瑞平听了后,心中大石落地。 虽说朝局现在的局面,周瑛登位是大势所趋,可他心底仍旧有着几分忐忑。 未料到周瑛行事做派远比从前那两位要从容洒脱,魏氏更是无法与其比拟。 ……如今想来,能在淮康帝的后宫中存活至今,周瑛又怎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魏氏的葬仪最后便按照周瑛所言,从简。 王瑞平将其按照寻常妃嫔的规格对待,葬入妃陵。 这事在朝中没兴起什么波澜,比之此事,更为让人关注的,便是明日周瑛将垂帘听政的事。 晋安宫内。 周瑛已换上太后朝服,坐在殿内与施元夕等人议事。 加封大典已成,依照规矩,周瑛该搬入慈宁宫中居住才是。 可小皇帝对那个宫殿有阴影,周瑛也不想用魏氏从前用过的宫殿,便将一处离皇帝寝宫最近的宫殿更名为晋安宫,将太后寝宫也更为此处。 尹骸快步进入寝殿中,低声道:“启禀太后,江太妃今夜于府中设宴,宴请的众多宾客,皆是谢家一派的官员。” 想也知道,周瑛将要临朝,放眼京中,最着急的人必然是那江太妃。 李侍郎沉声道:“观那日谢家的做派,只怕明日早朝将要兴事。” 就 算是阻挡不住周瑛临朝,估计也要给他们添添堵。 周瑛翻阅着手里的奏折,头也不抬地道:“元夕以为呢?” 殿内一静。 如今周瑛身份已与当初不同,在场官员也都遵照着君臣本分,周瑛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同来。 唯独对施元夕,是独一份的亲厚。 得周瑛这般相待,施元夕面上不见惶恐,犹带着几分笑意,轻声道:“以谢郁维的秉性,一击不中,此后必定会在朝上有所收敛。” 周瑛闻言抬头,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施元夕眸中清幽一片,道:“镇北军尚未撤离,谢郁维心底清楚,您若想要谢家满门的性命,不是难事。” 殿中安静。 罗明正细想了下,确实是这个道理。 若换从前,或许还不好杀他们,可明日起,周瑛才是这朝上名副其实的掌权人,又有兵权在手。 虽说随意杀害朝臣有辱声名,可周瑛的旨意便是皇帝的意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周瑛若真要杀,没有人拦得住,只是她刚涉朝堂,难免留下恶名,也会令得朝臣齿寒,此事不宜随便做。 “所以,在边疆彻底平息前,他必不会再有妄动。”施元夕眼眸闪烁:“但他不动,旁人未必能够忍住不动。” 她指的,是江太妃。 都知道周瑛明日临朝,这个节骨眼上,谢郁维都没有行动,江太妃却大摆宴席,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对周瑛不满。 这等行为,倒也符合施元夕对江太妃的印象。 当初整个朝上都知她有用,拉拢她更是助益良多,可那江太妃还是对她下了死手。 那事的后续,施元夕不清楚谢郁维是怎么处理的,总归应当是闹得不太愉快才是。 江太妃娘家比周瑛厚实,只怕从前在后宫里都没把周瑛放在眼里过,如今让她对周瑛俯首称臣,她如何能甘心? 如今形式,谢郁维必定同她分析过,她仍旧我行我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便已说明江太妃耐心不足。 “朝中六部,如今共有两处有空缺,便是刑部和户部。” 两处都对朝局影响巨大,江太妃此时若想要行动,便会从这两处的尚书人选上来做文章。 施元夕缓声道:“刑部如今是徐京何掌权,臣猜测,江太妃应当还存了拉拢徐京何的意思。” 不只是江太妃,谢郁维多半也是这么想的。 周瑛眼神微动,道:“她想要户部?” 郑奇明直接冷下脸色:“胃口这般大,江太妃这是想要做第二个魏氏?” 户部尚书的位置空缺,就是因为其牵涉到魏家谋逆一案中,被发落入狱。 第110章 可有资格了? 施元夕一时失笑。 周瑛回到宫中的效果显著,小皇帝虽还是懵懂,可到底找回了几分难得的孩童心性,再不像是从前那般如履薄冰。 她抬眸,看着周瑛神色笃定,一路行至殿上。 早朝开始。 这是周瑛临朝第一日,朝上许多官员对她了解不多,轻易不敢妄言。 向来热闹非常的朝堂上,难得安静沉默。 施元夕的位置居中,她轻抬眼皮,便能瞧见谢郁维及顾安仲等人的动向,尤其是格外注意顾安仲的动作。 谢郁维权臣做派,又喜欢站在高处掌控全局。 行事时,手底下的官员总是比他自己动得要快。 与她的猜测一致,顾安仲顿了片刻,抬步往殿中走去。 他这步子才刚迈出去,施元夕便在后边道:“皇上,臣有本要奏。” 顾安仲的动作僵住,皱眉转身看向她。 施元夕神色自若,缓步出列,开口便道:“魏昌宏及其党羽伏诛后,朝中重要位置空缺良久,尤其……是户部尚书之位。” “边疆战事未平,户部掌管钱粮,是将士们最为主要的后方保障,臣以为,当尽快择出户部尚书一职,以安抚后方军心。” 那谢家一派的官员,在听到她的话以后,脸色蓦地变了。 他们要做的事情,倒是被这施元夕抢先一步。 更诡异的是,她的方向也跟谢家一致,绕开了徐京何所在的刑部,着眼于户部。 顾安仲眸中情绪起伏,准备好的事情被别人捷足先登,他心中自然会有想法。 不过,在这朝上盘踞多年的谢家,目前手中都没什么人可用。 周瑛才刚临朝,又是从哪得来的人选? 顾安仲皱眉。 他怀疑施元夕在谢府或是江太妃的府上安插了眼线,提前知晓他们的动向,为拉拢路星奕,只怕会先行举荐路巡抚。 他与身侧的工部尚书对视了眼,二人想法相同。 只他们还没做出反应,便听殿上的周瑛道:“户部尚书之位,朝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顾安仲当即道:“臣以为,户部尚书这样重要的位置,当从经验丰富的官员中提拔才是。” “现任山西巡抚,在任期间政绩卓越,为官清廉,行事有方,当是户部尚书之位的最佳人选!” 施元夕能抢话,他自然也能。 顾安仲原本就做好了上奏的打算,此刻直接上前,报出路巡抚之名。 朝中许多官员听闻后,亦是觉得可行。 论资历论能耐,包括官声等等,这位路巡抚都要远胜于前任户部尚书。 至于宠妾灭妻,这等事宜,在朝中许多官员的眼里,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路星奕的母亲出身商贾之家,能够嫁入路府,便已经是走了大运,如何还能谈及其他? 在他们眼中,这点小毛病,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而另一部分官员如王瑞平,则是在顾安仲开口后,立即明白了他们想做什么。 他抬头看向施元夕。 人选之上,谢家推出来的人无可挑剔,周瑛和施元夕若无一个明确的说法,还真不好将其回绝了。 施元夕闻言轻笑,神色镇定从容,缓声道:“路巡抚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顾安仲闻言微顿,抬眸看她。 就听她道:“但臣以为,朝中有一人,比路巡抚更为适合出任户部尚书。” 谢家官员微怔,一时间没想到她提及的人是谁。 谢郁维眼神晦暗,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顾安仲道:“京中之人都知道,路巡抚的妻子出身于山西首富林家,路大人手中不缺银钱使。” “唯有这般情况,在面对重利时,才不会轻易动摇。” “不知施大人所说的人选是谁,竟是能比路巡抚更加适合这个位置?” 户部位置敏感,为官清廉是必要条件。 顾安仲说出的这番话,正中要害。 也因此,让朝中臣子对施元夕口中的人选更加好奇。 无数目光注视之下,施元夕淡声道:“启禀皇上,臣所说的人选,便是现任平江巡抚冯炜然。” 冯炜然! 朝中顿时热闹了起来。 同是正二品大员,朝上官员不可能不认识他,只他出身寒门,其身后也没有路家那样庞大的关系和背景,从前在平江还被魏天昊压了一头,导致其在朝上没什么太大的存在感。 施元夕竟是举荐了这冯炜然,还认为他比路星奕的父亲合适? 一时间,很多人都想明白她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顾安仲皱紧眉头,道:“冯大人在任期间,平江屡生事端,虽说这些事情都并非他所为,可他作为平江巡抚,放纵那魏天昊肆意妄为至此,便不能称为无过。” “朝中是看在他反应及时,遏制住事态恶化,这才没有治他失察渎职之罪,怎么到了施大人口中,他反倒比行事果决的路巡抚更合适了?” 施元夕面色平静地道:“启禀皇上,惠州之事是臣协同冯巡抚、魏佥事及工部的裘大人一并处理的,臣亦是因着此事,才了解到平江官员的不易。” “魏氏及逆贼魏昌宏把持朝政期间,魏家权势惊人,魏天昊能够在平江境内做出这么多恶事,皆是因魏家倾力扶持。” 施元夕简明扼要地说出将冯炜然蛰伏多年,一步步铲除魏天昊之事,又提及他在平江动乱里做的事,以及背地里派人保护惠州官员周庆安等人的事情。 “……强权之下,冯大人尚且能保持本心,以微弱之势对抗魏家,且还取得了极好的成果。” 施元夕微顿,抬眸看向朝上:“臣以为,便足以说明此人能力。” “平江四州,尤其是惠州,在魏天昊盘剥之下,尚且还能稳住不生乱象,便都是冯炜然在背后运作的结果。” 只是冯炜然运气不好,碰上旱涝,灾难一出,直接将惠州原有的矛盾引爆。 若没有碰见这罕见的灾情,兴许再过段时间,冯炜然便能用埋在魏天昊身边的人手,悄无声息地将其弄死。 当然,只杀魏天昊,不铲除魏家,这样的事情只会重复发生。 但这个问题涉及到的,便是朝堂官员和皇帝了。 冯炜然在能力范围内,确实已经做到了最佳。 换做旁人,只怕早已投靠魏家,或者不愿与其同流合污,直接被魏天昊弄死。 冯炜然能让魏天昊以为他真是个废物,且行事周全不被发现,能力绝对是有的。 但这些东西,其实都不是决定性因素。 诚如那顾安仲所言,当时魏家只手遮天,冯炜然无法越过魏家与朝中其他人达成共识,只能隐匿平江情况一事,纵是事出有因,但细算起来仍旧是错。 如今所为,不过是功过相抵。 那么,接下来施元夕要说的,才是他立下功劳,给自己挣得前程的根本所在。 她神色微顿,抬步上前,缓声道:“启禀皇上,惠州水患已解,裘大人前几日已动身前往京城。” “裘大人先一步递回了奏折,其中便有改善惠州水利工程一事。” 裘朗这事办得非常漂亮,这水渠河流的改善,至少可以保证惠州在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受到洪涝侵扰,还能引水灌溉,是真正利国利民的大事。 这事朝中臣子也都清楚,裘朗从前一直被顶上的工部尚书打压,此番也算是熬出头了。 促成此事,不光是升官发财那么简单,水利兴国,裘朗日后必定会青史留名。 周瑛抬眸,目光落在施元夕的身上,从头到尾,施元夕都没提及半点她对裘朗的帮助。 她只神色平缓地道:“兴修水利,虽利国利民,可修建过程中不免劳民伤财。” “户部被魏家把持许久,臣等带去惠州的赈灾银两都尚且不够。” “裘大人能这么快完成这件大事,是因臣在惠州时,曾查封了惠州官员贪墨的所有金银。” 朝上一静。 她回来之后就对着魏家一顿狂轰乱炸,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有些人听得头上直冒冷汗,她说冯炜然了得,她施元夕更加恐怖吧。 在人家的地盘上,查抄官员家私,打死魏天昊。 桩桩件件,都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 施元夕说出这件事的目的,却并非是为了给自己邀功,她淡声道:“回京之前,臣特地让人清点过那批金银,因惠州缺口大,又加上百姓受损严重,这笔银钱大部分都用于当地。” 光兴修水利这一项上,便已经是花钱如流水了。 更别说还要贴补赈灾款,灾后重建这些费用。 从白瑞民手里查抄出来的银钱全部耗空,甚至还有些欠缺。 但这事此后一直都没有被提及,便是因为…… “臣离开后,冯大人彻查魏天昊的行迹、府邸,顺着他这条线往外延伸,查出了部分魏家金库。” 魏家占据朝堂多年,又用极端方式大肆敛财,手里银钱之巨,远超他人所想。 留在京里的部分,已经被施元夕全部查抄。 其实光这一部分,就已经是个天文数字。 但没想到的是,冯炜然会直接查出魏家在地方的老巢。 朝上蓦地安静下来。 施元夕朗声道:“冯大人共计查抄出金银约五十万两,这笔银子,随同裘大人返京的队列,已运送到京中!” 五十万两! 这个数字一经出现,所有的官员皆是变了神色。 顾安仲神色变幻莫测,交叠在一起的手,猛地握紧。 工部本在谢家的掌握之中,裘朗离京后,也曾写过几封信件回京,后续便以施元夕的影卫在侧为由,断了联系。 施元夕折返回京时,给裘朗留下了些影卫,主要是为保护他的安全,却让裘朗有了名头,断掉与谢家的往来。 第111章 选召女官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光顾安仲哑口无言,谢家一派的官员亦是无力反驳。 谁都知道如今朝上百废待兴,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冯炜然送上来真金白银,那就是大功一件。 若想要那路巡抚盖过他一头,便几乎没有 可能了。 周瑛垂眸,面上带着抹轻笑,缓声道:“传令下去,擢升平江巡抚冯炜然为正二品户部尚书,即刻入京赴任。” 谢郁维目光幽沉,他此前就不赞成推路巡抚上位,可江太妃坚持,非要做这件事,如今不仅事情没做成,还在周瑛临朝第一日,就给对方送上一名大将。 他面色沉郁,表情算不得好看。 叫江太妃看清楚也好。 太后临朝,可不只是有个名义那么简单,这代表着周瑛拥有决断权,在这种两方给出的人选差距不大的情况下,周瑛必定偏向自己那一方。 他静了片刻,忽而抬头,迈步走出队列。 谢郁维道:“禀皇上,臣有事要奏。” 周瑛微顿道:“说罢。” “眼下朝中空缺众多,京中缺人,尚且能从地方提拔,可地方缺人,却是实实在在地会影响到底下的百姓。” “再过不久便是年节,待得开春,各地事宜增多,地方官员只怕会更加忙不过来。” 谢郁维说及此处轻抬头,神色平缓地道:“臣以为,填补朝中空缺重要,各地地方官的查缺补漏亦是重点。” 施元夕轻挑眉,抬眼看向他。 她好像明白谢郁维是什么想法了。 这个念头刚浮现,就听得谢郁维道:“魏家倒台后,清理出大批尸位素餐,毫无作为的官员,这中间,甚至还有新科进士。” 施元夕离开国子监前,被其中一个国子监官员刁难,就是因为他家中的孙辈进入朝堂,得了魏家提点。 在朝中,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也正因如此,才会空出那么多的官位来。 谢郁维沉声道:“这等情况下,当做出特殊处理才是。” “还请皇上恩准,来年重开春闱,为朝中、地方选拔人才!” 他这话一出,殿上当即热闹了起来。 周瑛轻眯着眼睛,这等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逢着朝上变动,官员缺少,加设科举选拔官员,是极为正常的。 但这事是谢郁维提出来的,便代表着他心中已经有了考量。 周瑛仅思虑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她在朝上,谢家想要直接与他们争权较难,谢郁维这才另辟蹊径,打算从地方官入手。 朝堂虽然重要,可这朝堂也是由底下无数的地方官构建而成。 施元夕此前就说过,以谢郁维的性格他会先行后退再谋划,只是他这一退,倒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退得远。 再开科举,对死气沉沉的朝堂来说是好事,对周瑛而言更是如此。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而科举选拔出来的人,又被称之为天子门生,这是最好根植自身势力的办法。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谢郁维才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请命。 就是知晓她轻易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 周瑛只沉吟片刻,便开口道:“准奏!” 底下的谢家官员闻言,亦是长松了一口气。 今日虽说丢了个重要的位置,但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抬头看那施元夕,却见她面上一派气定神闲,似乎对谢家所走的这一步无动于衷。 春闱是大事,施元夕怎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谢郁维这个提议,比她预想中的来得要早。 按照施元夕此前的想法,她其实是想要加设女子科举的。 但科举这个东西,需要一定的知识储量。 在教育体系没有得到完善前,哪怕是开了,以当前教育权皆被垄断的情况来看,能通过科举的人,只怕几乎没有。 国子监那样的地方,女院中招收的女学子已经算是身份地位最尊贵的了,可她们仍旧接触不到治国策。 想要打破身份壁垒,那么第一步,就是要打破教育壁垒。 这事在眼下的朝堂不好实施,具体推行下去,按照培养时间来算,少说也要十来年。 那这次的科举,便是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了。 不过整体而言,也并非没有好处。 朝堂需要新鲜血液,科举是提拔寒门之士最好的方式。 还有就是,施元夕这边的李谓、王恒之等人,已在这段时间内,考至国子监甲三级。 李谓甚至已经进入刑部历事,王恒之慢了一些,他本身功课念得不算好,能走到这一步,便是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才换回来的结果。 春闱重开,代表着国子监内必定会进行春闱重考,那像李谓、王恒之等人,便能提前一步进入朝中。 新科进士对未来朝局影响是很大的,他们几人虽不是出身寒门,但却是真正和施元夕一条心的人。 如果能提前入朝,倒也是件好事了。 此事就此议定,消息一经传出,京中更是一片欢欣鼓舞。 对备考的举人们来说,春闱三年才一次,考不上便得要再等三年,人这一生又能有着好几个三年? 明年能够重开春闱,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好事。 ……所有人里,大概只有王恒之最为难过。 他好不容易费了极大的劲才考入甲三级,原以为这个年节自己终于能休息几日,谁知道突然重开春闱。 县主府中,李谓提起这事便忍不住笑:“昨日我去府上见他,只见他形容憔悴,人都消瘦了好大一圈,身边的小厮还说,他听到将要春闱的事,在屋内狂喊三声天塌了。” 施元夕闻言,亦是笑出声。 说来王恒之这成绩能这么突飞猛进,也是拜她所赐。 她有从前穿越现代养成的好习惯,平常看书时喜欢在书上勾画重点。 此前她为了能短时间内突击考上甲一,还给自己装订了厚厚的一册练习册。 那些东西在她考上后,被她打包送给王恒之。 乐书亲自去送的,回来后在家里笑了三天,说王恒之听到有礼物开心不已,当着王大人的面就把东西拆了。 结果可想而知,他瞧见里边的东西,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别说了,现在整个国子监的人都在传,用元夕的练习册,便能直接考上甲三。” 书房内的几人顿时笑作一团。 宴席散去后,李谓特地晚其他人几步,留在施元夕的书房内。 施元夕被他们几个吵得头疼,正用手轻按着太阳穴,见得他去而复返,淡声问道: “怎么入了刑部?” 李谓闻言微顿,将一盒精巧的点心摆到她的面前,道:“临近年节,潮州送来的特色。” 他身姿挺拔,沉声道:“原本父亲的意思,是打算让我入户部。” 李侍郎在吏部,大梁朝堂虽没有明文规定,但为了避免争论,一般都是选择直接避开。 ……又不是魏家。 李谓才学出众,去往六部中的哪一处,都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只是他性情好,从前在国子监也是八面玲珑,消息众多。 施元夕本以为,他会越过六部,直接进入翰林院。 没想到他却主动选择了刑部。 刑部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主掌刑罚审讯,与眼前这个明媚的少年瞧着不甚相符。 不过,她那位师兄看着也不像是掌管刑讯的人。 之前李家那番变革,还是对李谓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施元夕轻颔首道:“你想好了就行。” 李谓抬步离开,从书房离开前,见她随手拿了糕点在吃,唇角带了抹浅笑。 春闱一事敲定后,江太妃那方安分了不少。 到年节以前,除了每隔几日传回京中的战场消息外,没再发生什么大事。 年前施元夕得了几日假,施府再三派人来请,最后还用了施雨烟及她父母亲的名义,施元夕便应了下来。 傍晚时分,她处理完公务,乘着府上的马车抵达施府。 刚下马车,就看见她那大伯,竟然主动等在府外,一路领着她入府。 乐书跟在施元夕身边,咂舌不已。 不说四五年前,这事就是放在一年以前,施元夕刚在国子监崭露头角时,他们也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待遇。 短短一年间,天翻地覆。 这施府内掌握最多权柄的人,已经变成施元夕。 同是正四品官职,天子近臣的含金量,就不是寻常官员可以比拟的。 更别说此前施致远头脑发热,险些误入歧途,上了那裴济西的贼船。 他心中也清楚,往后这施府如何,都得要看施元夕的脸色。 好不容易将施元夕请回府中,又哪里敢像从前那样怠慢于她。 施元夕对于她这位大伯父和大伯母没什么想法,说恨谈不上,若说冰释前嫌,就更无可能。 她来,只是因为血缘上割不断,再有,便是看在鄞州萧氏的面上了。 今日没有早朝,施元夕穿着寻常便服,和施致远一路缓行,所到之处见到的下人、管事,皆是恭顺地对她行礼问安。 进入正厅后,厅内原本坐着的人,尽数站起身来。 施元夕轻抬眸,发觉那施婼和姜浩二人也在席间。 姜浩已没了当初她刚入京时,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他此刻神色尴尬不已,有些无所适从。 至于施婼…… 这位打从小时候起,便处处喜欢与施元夕争斗的大堂姐,面色复杂,沉默片刻后,主动开口道:“贵客上门,还请上座。” 第112章 非她莫属 饭后,施元夕起身离开,临走前,只让施雨烟好好考虑。 消息她已经带到,施雨烟也符合选召标准,至于要怎么选择,这就得要看施雨烟自己的了,施元夕并没有过多干涉。 到她离开前,姜浩也没能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施致远和萧氏二人更没脸提及姜大人起复一事,施元夕便只当不知,以公务繁忙为由,离开了施府。 她走后,厅内的人皆是神情复杂。 情绪最乱的,当属萧氏。 可她也知道,就从前他们干的那些事,今日施元夕还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跟他们吃饭,便已经很不错了。 再多的,也不敢奢望了。 那天后没过几日,宫中将要选召女官的事,便被周瑛一道懿旨公布开来。 这消息一出,整个京城都变得尤为热闹。 选召女官不说是如今,就是当初那个开创女子进入国子监的皇后在时,也没出现过这样的盛景。 也因此,这事不论是在民间,还是在朝上,都争议颇大。 大梁建朝上百年,发展到如今,有些观念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 施元夕能,是因她的能耐已经超越男女界限,又出现在特殊时期,方才能令人信服。 好在这个女官主要是为宫中的周太后效力,并非直接如同施元夕那般走入朝堂。 朝中的官员不论怎么想,也轻易插手不到宫中。 小皇帝尚未长成,后宫唯有周太后一人,前朝的人就算想插手,也没办法越过周瑛去。 这事上,如同施元夕所言那般,周瑛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选召时间定下后,周瑛特地问施元夕,可有什么人推荐。 底下参选的名单已经陆续递了上来,毕竟是首开先例,参与的女子不多。 即便如此,也达到了周瑛想要的结果。 她将名单递给施元夕,施元夕粗略地扫了几眼,递上来的名单中,当属出身国子监的官宦女子最多。 她轻垂眼眸,合上奏折,轻声道:“臣确有一人,想向太后引荐。” 周瑛闻言看她,本以为她会提及施雨烟的名字。 这倒并非是因为她们二人关系,而是施雨烟在国子监女院中,成绩斐然,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施元夕心中清楚,以施雨烟之能,只要参选,便几乎没有落选的可能性,周瑛给她的这个机会难得,施雨烟不需要这样的锦上添花。 但对于有的人来说,这可能便是她这一生最好的机会。 她没有犹豫,缓声道:“此人便是从前魏太后宫中,负责浆洗衣物的宫女晚红。” 晚红。 旁边的岑嬷嬷眼眸微动,目光不由得落在施元夕的身上。 时过境迁,只怕许多人都已经忘记那个曾经被赖全德虐待到体无完肤,凭着一口气在魏太后面前揭破的小宫女。 那事以后,魏氏一直怀疑晚红与宫外之人有牵连,不想随便处置她,便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 却又嫌弃她之前那些遭遇,不愿让她出现在面前,便随意将晚红打发到底下的浆洗处去了。 赖全德死后,晚红也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 能保住性命,对她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所以哪怕做的活辛苦了些,她也不觉得难熬。 这些时日来,宫中动乱不止,她也知道宫内发生了大事。 从前在魏氏身边得脸的人,全都被拿下。 她因为没涉及其中,待的还是不重要的浆洗处,所以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晚红清楚,这些变故都跟施元夕有关。 她心中暗暗为施元夕感到高兴,其余的倒也没做他想。 以至于当消息递到她跟前来时,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怔住了。 岑嬷嬷抬眼,看着她冬日里皲裂通红的双手,心生怜惜,亲自上前将她搀扶起来,轻声道:“快起来吧。” “你呀,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岑嬷嬷安抚道:“还好,施大人还记着你。” 这一番话,却将晚红说得双目通红。 遭逢赖全德虐待后,她在宫中没少受到冷遇,她清楚,那些人虽然明面上不说,可私底下都在议论她。 说她不仅身子脏,还是个狼心狗肺的。 甚至连从前的魏太后都是这般看她的。 她曾以为,她这一生已经彻底被赖全德毁了,往后余生,只能隐匿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苟活。 可却没想到,在她身处泥泞时,那个人再度拉她走出泥潭。 她眼前模糊时,记起那天傍晚,施元夕对她说的话。 她说:“哭什么,过了这一茬,日后便是天高地阔了。” 当日她以为,这句话只是施大人随口宽慰她的,却没想到会直接应验在今日。 得知晚红直接得到提拔,将会成为第一位女官的消息后,施元夕便直接离开了宫中。 晚红聪慧机敏,以后到周瑛身边,必定会有一番造化。 更重要的是,晚红出身不高,从前还是宫中奴婢。 这等身份,都不属于士农工商行列,而是生活在大梁最底层的百姓。 奴籍,是他们一生的烙印。 破格提拔,有利于打断世家垄断,这是统治者喜闻乐见的事。 也是施元夕的私心。 挣扎底层的女子,生活得会更艰难些,她们的家中,甚至没有能让她们读书识字的条件。 做出这样的决策,便是在给底层女子开辟一条新的路。 ……便是日后她们家中生活艰难,吃不起饭时,父母也不会一味地想着将她们嫁出去换钱,而是可以有一条更宽广的路作为选择。 施元夕清楚,打破三教九流,人有贵贱之分的事,她或许终其一生都做不到。 但若有能力,多给底下的人开通一条晋升的路,也是好的。 她离开宫门时,外边彩霞漫天,映照着她纤瘦却又挺拔的身影。 消息传到各处,所有人的反应不一。 徐京何在听到这件事后,直接放下手中的笔。 他静了片刻不说话,边上的何昱华抬头有看他,这一眼,就触及到他面上诡异的笑…… 是真诡异。 这说的是宫中破例提拔第一位女官的事,他这么一副与有荣焉的荡漾表情是怎么回事? 与其相反的,便是江太妃府上了。 江太妃面色发沉,讥笑道:“倒是没想到,她竟是有着这等笼络人心的手段。” 指的是周太后。 底下的人闻言皆低下了头。 江太妃冷眼看向下首的谢郁维,道:“事到如今,就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她不断坐大?” 谢郁维闻言,起身道:“涉及太后身边得用之人,我等无法插手其中。” 江太妃要是人在宫中,或许还能插上话,可她已经离宫多年,如今也没有回宫的借口。 边上的广郡王沉声道:“谢大人是没办法,还是不想做?” 书房内骤然安静了三分。 谢郁维轻抬眸,看向这位王爷。 广郡王面带冷笑:“既是插手不到宫中,便该趁着此次的机会,将人手埋进去才是,这等浅显的道理,谢大人怎会不懂。” “依本王看,怕是谢大人早已经动了其他的心思,才会多次推诿,不愿做事!” 其实他和养母心中都清楚,谢郁维早已没了投向小皇帝的可能。 可谢郁维行事,确实喜欢留有余手。 这种做法,往小了说是他谨慎,往大了说……便是他始终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当初是他说动江太妃掏空所有家底来争,如今事情进展到关键时刻,他却开始踌躇不前,岂有这样的道理? 他想做权臣,在江太妃手底下可以做,那在周瑛手下也同样能做。 左不过是周瑛那边他不好直接垄断大权,所以才不愿割舍他们这边。 江太妃和广郡王的意思很明确,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以。 但他必须抛却其他想法,与他们站在同一条船上。 否则的话,这艘大船一旦有沉没的风险,那在船上的所有人,包括他谢郁维在内,谁都别想在沉船之前跑掉! 书房内气氛僵硬,谢郁维心下微沉,他也清楚广郡王这番话的用意。 沉默片刻后,他到底出声道:“请王爷和太妃明鉴,下官绝无这等想法。” “只是宫中不比从前,天子亲卫能耐了得,又有施元夕从旁协助,想要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动手并不容易。” 他抬头,看见江太妃仍旧冷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微顿片刻,到底是道:“宫中之事,下官必定会在选召结束前做出安排。” 这便是应下了。 江太妃脸上的冷凝之色褪去些许,缓声道:“那便有劳谢大人了。” 谢郁维面上不显,只淡声道:“这是下官应做的。” 话虽如此,他也并未一味退让,而是补充道:“除这件事以外,在边疆战事彻底结束前,还请太妃和王爷切勿轻举妄动。” 这是建议,也是警告。 江太妃知道他对户部尚书一事仍有不满,此刻神色游移了下,到底是道:“自是应该如此行事。” 议事结束后,谢郁维和周淮扬一起离开江太妃府上。 上了马车后,周淮扬看了眼谢郁维的表情,沉吟片刻,还是开口道:“……江太妃和广郡王都并非良主。” 他实在不明白,谢郁维究竟是怎么想的。 扶持这样的人上位,去替换如今行事英明的周瑛? 这不是在往死路走吗? 谢郁维坐在旁边,正闭目养神。 就在周淮扬以为他并没有听到自己的话时,方才听到他不疾不徐地道:“主上不仁,便会作茧自缚。” 第113章 拿自己来换 满殿争执不休的朝臣,齐刷刷看向他。 王瑞平更是愣了下,真说起来,这个主考官施元夕还真能当。 论学识,她是国子监甲一级出身。 论政绩,惠州之事还办得不够漂亮? 唯一欠缺的,便只有资历了。 要知道,徐京何当上春闱主考官时,已入朝两年多,且还在国子监打磨过,这都算是破格提拔。 施元夕进入朝堂可才大半年的时间啊。 升迁速度堪称满朝之最! 真让她做了这个春闱主考官,这朝上的年轻官员,还有谁能盖过她去? 和王瑞平所想一致,徐京何这个提议,遭到众多官员反对。 表现最为激烈的,就是谢家一派的官员。 “皇上,此事不妥,施元夕入朝不过大半年,春闱乃国之要事,让她担任主考官,如何能够服众?” “尹阁老在朝中近三十余年,如今竟是要被一个小辈压在头顶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施元夕虽是国子监甲一级出身,可自身学识好,不等于能管理好科考,兹事体大,还请皇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 徐京何这一番话,直接让满朝官员的注意力都落到施元夕身上。 群臣激昂,奋力反对。 施元夕看在眼里,并不意外。 不说大梁了,现代职场中,也得要论资排辈。 她能这么快走到如今的位置上,是因为她用武器强制性破开了天花板。 春闱主考官这种积累官声最快,最能建立威望的场子,按理来说,是怎么都轮不到她这种小年轻的。 可提出的人偏偏是徐京何。 原本两方对立,施元夕这边若真的把她推出去,在隐形的规则面前,是不具备优势的。 所以他们一开始的主要策略,都是围绕着身份、资历都够的郑奇明来说。 没想到徐京何横插一脚。 一旦第三方势力介入,情况会在瞬间发生改变。 简单来说,就是得到朝中占据主要位置的大批朝臣支持。 施元夕资历仍是不够,可朝廷威望和信任度却是足够的。 李侍郎等人怔愣片刻,反应过来,立即改口,将人选更换为施元夕。 这个时候只要他们扭转口风,那支持施元夕的声音便会盖过大多数朝臣。 “禀皇上,施大人在国子监时,便曾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考入甲一级,似这般能耐之人,朝堂上都是极少数。臣以为,只有这样学识了得的官员,才能担任春闱主考官。” “正是,施大人离开惠州时,百姓夹道相送,对其赞不绝口,在民间和各学子、举人中,声名极佳,虽资历尚轻,可入朝后经手的每件事都处理得极好,若为资历二字束缚,不免可惜。” “本次春闱,意在清除朝堂积弊,扫清旧党残余,这等条件下,主考官的位置,自然是清理魏党的功臣最为合适。” 当下,朝上声势浩大,众多官员为其请命。 谢家用来驳斥的只有一项,施元夕入仕以来所做的事情,却是多项叠加,一口气难以说完。 又有刑部、大理寺及江南所属官员为其声援,倒是显得那竭力反对的谢家势单力薄。 朝堂局面失控,谢郁维回身,目光幽沉地落在徐京何身上。 前不久,也就是他从江太妃府上离开那天,他曾亲自登门,打算与徐京何谈合作。 为表诚意,他还给出了寻常人很难拒绝的条件。 谢家可以将徐京何推到刑部尚书的位置上,未来内阁也会有徐家的一席之地。 江南徐氏的官员,可直接升任京中。 话里的意思,其实就是让徐氏从江南世族,回归朝堂,重新掌权成为京城盘根错节的又一大世家。 在谢郁维的眼中,即便江南富饶,留守在当地,仍旧无法直接掌握大权。 他抛出的这个条件,放到任何地方世家眼中,都是个极大的诱惑。 从前的徐民安和现在的徐京何,不都是为了这件事而进入朝堂的吗?江南再好,也受限于朝堂。 徐家想要成就大业,就绕不开这件事去。 将徐氏提拔入京这件事,存在隐患,若不是眼下正处在关键时刻,谢郁维是不想要放权的。 所以他怎么都没想到,徐京何会直接回绝他。 徐京何未曾多做解释,只说:“谢家是想要用瓜分兄长建起的权势,来提拔徐氏?” 谢家弄权,谢郁维更是野心勃勃,他并不知晓,当初徐氏便是从京城权势的漩涡中心,主动退出去的。 徐民安入朝阁,是他的志向所在。 江南徐氏门生遍布天下,是因为他家中的长辈们,皆以治世育人为己任。 徐京何是家中例外,而他主掌江南水军,招揽能人猛将,铸成江南徐氏的威名。 根本目的,说是未雨绸缪也好,说是震慑朝堂也罢,总归,都是想要掌握主动权,不让徐氏成为朝堂攻讦和斗争下,无辜被牺牲的清流世家。 若他没做这些事,当初被吞没的,就不只是兄长一人,而是整个徐氏。 谢郁维又怎么会觉得,徐京何出身于这样的徐氏,会和他一起,踩在他兄长的尸骨上,联手掀动乱世? 那天徐京何的态度,已经让谢郁维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 到得今日,徐京何更是直接直接站在施元夕那边。 谢郁维面上不显,心头却已暗觉不妙,他立在朝上,沉默许久后,终是道: “春闱关乎社稷,魏党一事更是告诫朝堂,断不可将大权交予一人手中。” 他轻垂眼眸,沉声道:“为避免大权独揽,臣以为,此次春闱当择出两位主考官。” 施元夕有朝中大部分官员及顶上的周瑛鼎力支持,僵持下去,纵使谢家紧咬不放,这个主考官的位置只怕还是会落到施元夕头上。 谢郁维索性退一步。 施元夕要做这个主考官可以,但必须分权。 王瑞平微眯了下眼睛,问道:“那谢大人觉得,另一位春闱主考官当由谁来担任较为合适?” 谢郁维还没开口,边上的施元夕直接道:“自然是尹阁老了。” 朝上争执吵闹声顿时消解大半,谢家官员更是皱眉看向她。 “禀皇上,臣资历浅薄,应由一位德高望重的官员带领才对。”施元夕朗声道。 她看出谢郁维打算亲自出面,与她共掌春闱,直接先一步道出他们此前一直推举的尹阁老,让那谢郁维的成算落空。 周瑛会意,轻声道:“准奏!” “传皇上旨令,命侍读学士施元夕和内阁尹析二人,为本次春闱的主考官!” “臣遵旨。” 旨意落下,谢家那边神色都不太好看,施元夕主动要去尹阁老一起,谁知道她想做些什么? 这些官员匆匆离开宫中,赶往谢府议事。 谢郁维走在最后,目光落到前边并肩前行的二人身上。 施元夕笑道:“多谢师兄提点。” 徐京何轻扫她一眼,问:“怎么谢?” 又不是她撩拨人心,见势不对转身就跑的时候了? “那,我请师兄喝酒?”施元夕挑眉。 徐京何应下,两人一并离宫。 施元夕的意思,是让人在盛江楼摆一桌,好好招待她这位徐师兄。 徐京何却淡淡地道:“县主府上往来宾客众多,倒是不欢迎我这个师兄。” 当初二人交锋,施元夕险些在府上对他开枪。 他倒是半点不介怀,还主动要求去她府上。 施元夕没意见,直接领着人回到府中。 今日只有徐京何一人,她便让人将饭菜摆在书房的偏厅内,与徐京何对坐,轻笑道:“师兄今日所为,可是让朝上的许多人都惊掉了下巴。” 许多人,特指谢郁维。 徐京何轻垂眼眸,神色不明,道:“年节前,谢郁维曾亲自登门造访。” 他抬眼,看向施元夕:“若师妹处在谢郁维的立场上,应当如何?” 施元夕正给他倒茶,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 她轻抬眼,目光与他的对视,清幽澄澈的眸轻晃。 徐京何只看了几眼,便觉得喉头发紧。 今日徐京何传递出来的信号,比起此前许多次都要明显,施元夕索性不再掩饰,直接道: “我非谢郁维,不清楚他心之所向,但若是我……”她眼眸明亮温和,带着些细碎的笑意:“权势之上,仍有大权。” “揽权无道者,便是口中说尽好话,所行之事仍是将百姓置于水火之中。” 她眼中静谧一片,不见半分挣扎,唯有平和:“师兄不是清楚吗?凡野心勃勃,斩尽一切因素坐上大位之人,日后为了拢权,必定会朝身边的人下手。” 人的心境是会随着立场和处境产生变化的,先帝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当初多次上门,请徐民安做自己谋士的时候,大概也没想过,在他成就大业时,最先被除掉的就是徐民安。 徐民安死后,他或许有愧疚,可随之而来的就是血脉关系最近,最亲厚的魏家,为争夺权力,不惜谋逆犯上。 她说的是谢郁维,但徐京何明白,这也代表了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徐京何因为徐民安的事,对皇室之事并不热衷。 他入朝阁,与魏家针锋相对时,倒是曾想过替换龙椅上的人。 所以施元夕出现时,他才会浮现那样的想法。 可历经诸多事宜,徐京何亦是明白了施元夕心中所想。 她是何等明亮透彻之人,如何会将自己囿于权势斗争的染缸中,丢失本心。 第114章 藏私 施元夕与他对视。 徐京何眸中似波涛汹涌的海,浪潮翻涌,情绪起伏。 他松开了她的手,只用这双眼眸望着她,似乎要望到她的心里去。 施元夕轻垂眸,死心塌地、共同进退,听着倒是极具诱惑力。 可她已经不是昔年那个施元夕,也不会将前程、未来和理想轻易寄托在他人的身上。 她承认她心头是有几分恶劣,才会时不时逗弄下徐京何。 不过…… 徐京何见她眼波流转,面上带着些浅淡的笑意,似漫不经心,又好似颇觉有趣。 他分明知晓眼前的这个人诡计多端,向来不肯吃半点亏,可胸腔那颗心脏,仍是不争气地砰砰乱跳。 他面上的表情寡淡严肃,仿佛在谈论着什么国之要事。 可在他的手掌抽离前,施元夕分明感受到了他掌心的灼热温度。 她轻勾唇,道:“师兄是不是从来都没跟人谈过交易?” 或者说,没跟女人谈过。 她微眯眼眸,忽而凑近他几分。 看着他因她突然的靠近,而紧绷的下颌,施元夕挑眉:“如今迫切渴望和想要的人,不是你吗?” 徐京何沉默,却没有回避她的视线。 如她所言,率先沉不住气的人是他,迫切渴求的人也是他。 “是我。”徐京何掀眸,素来冷淡自矜的人,难得没有半分掩饰。 “可我从不是那个狩猎者。”他与她对视:“从国子监开始,师妹便一步步诱我深陷。” 他面上带了几分无奈,几分自嘲,他说:“若非如此,在魏家下令封锁京城时,师妹分明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为什么唯独将宝押在了我的身上?” 当时情况有多危险,他们都知道。 中间出现半点纰漏,施元夕都没可能活到现在。 施元夕从他口中,隐隐听出些控诉的意味。 施元夕轻咳,坚决不承认,只道:“师兄这话可就不对了,你又不是鱼,怎么连这么直的饵都要咬?” “况且我别有用心一事,师兄不是初识时就知道了吗?” 她自觉有理,边说边点头:“主动将消息传递给师兄,那是因为我相信师兄的品性。” 她眼眸亮亮的,像是承载着天上倒映的星河。 “像师兄这般嫉恶如仇,分得清楚大是大非之人,自是比什么谢郁维之流可信多了。” 徐京何脸色发沉,她气他的本事倒是一流,还拿他跟她那前未婚夫作比较,将他当成什么人了? 见面前的人退开半步,他目光晦涩,缓声道:“徐氏门生,皆以天下为己任。” 施元夕抬头看他,他声色轻缓,神色平静却又笃定地道:“与你索要回报,只是我的私心。” 他是江南徐氏的家主,就算他无比渴求眼前之人,也不会拿徐氏满门上下来做赌注或者是交易的筹码。 徐京何只是气不过她反复逗弄他,自己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他理智再如何失控,也知晓这是他和她的 事。 她若是个不好的,他再如何想要,也会先和徐氏满门划清界限,再陪同她沉沦。 而眼下的她,却是个如明月皎皎,却又能看得到民生疾苦,心有沟壑之人。 如今的江南徐氏,由徐京何掌舵,他与父辈所想不同。 只要身处在大梁,便永远都无法置身事外。这把火,总有烧到江南的那天。 朝上这般局势,徐氏势必得要做出个选择。 那这个选择,便只会是她。 “江南徐氏愿与施大人一起。”徐京何目光深邃如海,静看着她:“平天下。” 至于她……既是招惹了他,便没有轻易放手的道理。 徐京何离开后,施元夕难得没有一头扎进书房内,处理那一摞摞堆积的公务,她在窗边静坐,看着皎洁的月光倾洒到了屋内。 不谈眼下局势,长久来看,若要改制,靠她一个人,是很难做到的。 这不是心头火热下,随意颁布几个政令就能做到的事。 而是在与旧制、旧观念和朝中绝大部分的人做争斗。 更主要的是,在这个时代能够与她共鸣的人,几乎是不存在的。 可那天在马车上,徐京何不仅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洞悉到她的部分想法,且还能在仔细思虑后,毫无保留地投向她这一方。 不论他此举,意在攻心,还是真有所考量。 施元夕都不是完全没有触动。 只是…… 施元夕不知想起了些什么,摇头轻笑。 这人可不像是谢郁维那般,徐京何看着冷淡不近人情,实则行事果决没有半分游移。 真要沾染,可轻易容不得她放手的。 施元夕并非刻意玩弄人心之人,只是她从万般艰难里爬出来,太过明白个中道理。 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便要抓住一切对自己有利的因素。 她确实很早就看出徐京何对她有所不同,说放之任之也好,说是她的趣味也罢……徐京何本就生得一副好容貌,许多想法也与她一致。 之前朝中几方周旋时,她便能用他这点细小的情绪,让局势完全有利于她。 她也并非是在随意妄为,能这般行事,必然是对徐京何有几分好感的。 她做的事,皆发乎本心,从心而论。 原本想的简单,若戳破那层窗户纸,那便谈一场恋爱。 有益身心,且还能助她事业发展,何乐而不为? 如今看来,她若想几年后抽身离开,徐京何怕是不会答应。 啧。 施元夕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男人啊,真是麻烦。 徐京何有心谋夺,倒也没有急于要她如何。 施元夕那边倒是忙碌了起来。 春闱将至,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那位尹阁老又是个极为有趣的。 施元夕主动提出让他出任主考官,他与谢家一派的官员,便觉得其中有诈。 她必定在其中埋雷,引导尹阁老犯下大错。 施元夕清楚他们想法,她也不解释,甚至还主动往他们的想法上靠。 他们在礼部议事,谈及本次春闱的考题时,施元夕扫了眼那从入门以后,便闭口不言的尹阁老,开口便道: “下官年轻不懂事,考题选择这般重要的事,还是应当由尹阁老来做主才是。” 她转过头看向尹阁老,谦逊地道:“阁老以为如何?” 尹阁老神色不好看,斜眼睨她。 千方百计坐上这个主考官的位置,谢家自然是想要借此机会笼络人心,提拔自己人的。 但要办成这件事,多的是办法。 实在没必要牵扯到重要的事情中去,礼部的王瑞平与施元夕来往密切,施元夕这会主动让权,心底说不定打的什么主意。 他冷哼了声,道:“施大人不必这般故作谦逊,朝上官员都知道,你能耐了得。” “你既是心头已有了成算,便不必再问老夫。” 王瑞平皱眉,他这是要将这件事情全部推给施元夕? 他正欲开口,就听施元夕半点犹豫都没有,开口就应道:“尹阁老都这么说了,那便请恕下官失礼了。” “诸位,请吧。”她径直起身,轻笑道:“皇上对春闱之事很感兴趣,科举选题一事,还请各位随我移步宫中商议。” 王瑞平险些没笑出声。 那尹阁老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故作姿态地推辞一番,按常理来说,施元夕作为晚辈,怎么也该凑上去,哄着他参与其中。 偏施元夕不按常理出牌,他敢开口她就敢应,还直接将尹阁老排除在外,带着人入宫商讨。 这行事,简直是…… 王瑞平一回头,看到尹阁老那老匹夫脸都绿了半截,心情大好,转身追着施元夕一行人便离开了礼部。 别说,对待这种倚老卖老的人,颇有奇效。 施元夕办事效率还高,带着礼部的人在宫中待了两日,便直接将春闱考题落定。 那尹阁老也没想到竟会这么快,他这边架子还没有端足,那边施元夕已经拍板定下,且她还真就直接绕开他,让人将试题封存起来了。 这等事情,说她狂妄都是轻的。 当日晚间,周瑛在宫中收到好几封弹劾施元夕的折子。 这还没完,第二日一早,施元夕就吃到她早朝以来的第一个正经弹劾。 御史台的朱御史满脸正气,上来就斥她不尊上官,肆意妄为,行事随意多般罪状。 “……皇上有所不知,今岁春闱主考官的圣旨颁布后,民间对考官人选尤为不满。” 朱御史满脸沉肃,一板一眼地道:“如今汇聚在京中的学子、举人等,私下议论,都说施大人资历太浅,入朝尚不足一年,担不起考官重责。” “施大人不顾及民间想法,反倒直接越过 尹阁老定下春闱考题,无异于坐实举子们的话。” “这般轻狂肆意,行事欠缺稳妥,实在是太难服众!” 施元夕抬了下眼皮,她听明白了,尹阁老这是主动放权后又后悔了,想重新参与到选题一事中来。 “施元夕。”朝上的周瑛抬眸看向她,眼中带着笑意:“此事你作何解释?” 施元夕缓步上前,开口便道:“启禀太后,考题一事,并非是臣独断。” 朱御史怒声道:“尹阁老都被你给气病了,今日也是勉强支撑着病体早朝,你竟还敢狡辩。” 施元夕瞥了眼那位面色苍白,神色难看的尹阁老,疑惑道:“当日在礼部,臣主动将决策之权交予尹阁老,是尹阁老自己不要,还说臣能耐了得,让臣自行处理。” 第115章 以权谋私 专行独断几个字,是万不能用在皇帝身上的。 真说出这样的话,他的这颗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殿上几人,尤其是那尹阁老和朱御史二人,神色都算不得好看。 宫中选入大批女官,谢家也借此机会安插了自己人进去。 可施元夕等人议事时,身侧从不留人,殿外还有天子亲卫驻守,靠近不得。 这就导致他们探听得到的消息有限,只知道施元夕选定了试题,却不清楚是用什么样的方式选出来的。 选定试题时,留在殿中的官员同谢家几乎没有往来。 春闱未开始前,这些事都是需要保密的,没有人会拿自己头顶的乌纱帽来开玩笑。 如今场面,只能说是施元夕棋高一着。 她提前预料到谢家会因此事发难,特地做出这样的安排。 小皇帝亲自盲选出来的试题,朝上谁能置喙? 谢郁维目光微动,谢家的目的,其实并非是针对施元夕。 她是周瑛的心腹,声名在外,有周瑛坐镇朝堂,他们手里若没有确切证据,轻易是动不了她的。 谢家想要的,是插手春闱试题。 同为主考官,尹阁老已被彻底架空,如今是连春闱的考题都不知道,这等情况,对谢家尤其不利。 “春闱试题一事,诸位可还有异议?”殿上的周瑛声色淡淡地开了口。 隔着一道帘子,她的目光落在了谢郁维的身上。 底下的朝臣纷纷低头。 谢郁维目光发沉,闭口不言。 事已至此,只能另寻他法。 尹阁老这个主考官的身份还在,谢家想要提拔自己人,也还有机会。 春闱试题落定。 二月初,为期七日的春闱开考。 考试院门口人声鼎沸,参加春闱的举子们排成长龙,在门口接受检查后,入院考试。 施元夕一身大梁官袍,面容平淡,率领着礼部官员站在门外。 来往的考生,都忍不住往她的方向投去目光。 大梁第一位女官,更是掌握着他们命运的主考官。 按照以往惯例,他们若此番得中,日后在朝中,便算是施元夕的门生。 基于此,他们自然会对施元夕有所好奇了。 可惜,她行事周全,滴水不漏。 考前未见过任何一个考生,有人堵在县主府门外,却始终都没见到她的身影。 历来春闱,主考官的偏好尤其重要。 所谓投其所好,便在于此。 然而这些考生打听了一圈,都没能探听到施元夕的喜好。 和她入仕时间比较短,第一次担任主考官有关系。 但最主要的,还是她手段了得。 眼看着所有考生皆已入院,考试院的大门关闭,身侧的王瑞平低声道:“……那些考生打听不到大人的消息,不少人都转投向了尹阁老一方。” “春闱后,尹阁老怕是要多出几位门生了。” 施元夕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面上却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淡声道:“那得要好好恭祝尹阁老一番了。” 这场春闱,施元夕要求严格,几乎没出现什么纰漏。 七日后,考生离场,礼部按照惯例将所有的答卷进行糊名誊写,再将誊写过后的答卷上交给几位主要的考官阅卷。 施元夕身为主考官,自然也在阅卷的行列中。 阅卷前,所有的答卷都经过仔细筛查,确认上边没有任何的记号和错漏。 连续审核过三遍,试卷上是没有问题的。 经过试题一事,谢家行事谨慎许多。 阅卷过程中,两边皆相安无事。 可在场的人都清楚,谢郁维提议的重开春闱,就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 果然。 考卷批阅过后,施元夕查阅了尹阁老那边的答卷。 答题风格高度统一。 基于古代科考的局限性,只谈文章的话,确实很难去界定这是舞弊,还是所谓的‘投其所好’。 而榜上有名的考生,所写的内容也确实紧扣主题,皆是合格的文章。 这些考生的排名相对较低,绝大部分都是二三十名开外。 进入殿试的前十名,则都是由所有阅卷的考官一同评判出来的。 王瑞平看了,都不由得惊叹,谢郁维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 不冒头不掐尖,就没有被反复针对的可能。 放榜前,他特地查阅名单,发现前十名里也有一人与谢家关系不浅。 有趣的是,此人有着真才实干,所写文章反倒不像底下那些考生那般极具特点。 这代表谢郁维不光了解判卷的全部过程,且还了解施元夕。 正常有才干之人,只需要正常参考,便能进入殿试。 名次出来后,施元夕也没有打压此人。 他们的政斗是一回事,科举考试的公平性又是另外一回事。 对施元夕来说,维持考试公平,才是最主要的事情。 只是轻易将谢家提拔的考生送入朝中,底下官员不免担忧。 怕施元夕为了公平,亲手将大权送入谢郁维的手里。 对此,施元夕没有特地解释。 实际上,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谢郁维这一步棋,算不得高明。 虽说这是当前局势下,谢家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可这些科举入仕的新科进士,从入朝到能堪当大用,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她的晋升之路是个例,不能代表绝大多数。 当然,从长远来说,这个选择并没有任何问题。 朝堂的未来到底还是属于年轻官员。 可达成这个事情的大前提,是要他们两方焦灼多年,这些新科进士,才有冒头的机会。 否则,一切都不过只是一纸空谈罢了。 问题就在于,这么长的时间,他谢郁维能等,那蠢蠢欲动的江太妃和广郡王也能等? 施元夕和周瑛又能任由着他结党营私,不断提拔自己人? 阻拦因素太多,想要一步登天,几乎没有可能。 且在她看来,谢郁维也不是一个这么有耐性的人。 既是如此,谢郁维便必定留有后招。 “施大人的意思,此事的重点,在于吏部?”李侍郎面色微变,沉声说道。 施元夕轻颔首:“朝中官员众多,又有太后坐镇,除中书省外,谢家轻易插不进手。” 中书省这个位置,新科进士也很难进入其中。 “但……地方官员却并非如此。”施元夕眼眸闪烁。 惠州之事便是个中典型,魏天昊本身能耐不算多么了得,却在京城魏家的提拔下,一路晋升至二品大员。 后续还成为魏家的摇钱树,给魏昌宏带来极大的价值。 这还是在魏昌宏尤其看重朝堂,较为忽视地方的情况下,便能做到这个地步。 若是情况扭转,谢郁维手中,尚不知要出现多少个魏天昊。 周瑛面色发沉:“地方官员的任命及升任,大部分由吏部掌控。” 施元夕眼眸闪烁,补充道:“现任吏部尚书蒋谭明,便是谢郁维手里的一把利剑。” 这就是症结所在。 之前施元夕跟魏家在朝上周旋时,谢郁维唯一牵扯进来的那次,就是蒋谭明从中调和。 那次以后,施元夕便猜到了蒋谭明是谢郁维的人。 蒋谭明在吏部多年,只能说是无功无过。 但这人行事谨慎小心,明面上从未有过明确表态和偏向。 如果不是当初谢郁维急于拿到防弹甲胄的图纸,施元夕也没那么快猜到蒋谭明的立场。 魏家倒台后,施元夕从陈海的口中得知,蒋谭明还是当年先帝亲自提拔起来的人。 她猜测,估计连魏昌宏都不知道,这人已经在暗地里投向了谢郁维那边。 她轻叩了下扶手,神色严肃地道:“重开春闱是假,借用春闱一事,让吏部动起来才是真。” “谢郁维是要将谢家及江太妃手里能用的人,分散到各个地方。” 从地方建起庞大势力,与朝中的周瑛一脉分庭抗礼。 天高皇帝远。 朝堂官员再多,也比不得各处的地方官,且脱离京城后,不在天子亲卫的监查下,行事会方便许多。 地方官考评,升迁还都握在他们手中。 ……吏部中虽有李侍郎从旁牵制,可蒋谭明才是一部之首。 官职品阶之下,李侍郎轻易是越不过他去的。 认真说来,谢郁维手里握着的工部、兵部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蒋谭明。 这也是历来六部排序,都以吏部为先的根本原因。 吏部,便是真正的六部之首。 “荒唐!”郑奇明怒拍了下桌案,面上带着怒意。 和往常不同的是,今日这殿内还多出了一人。 便是那个刚被调任到京城担任户部尚书的冯炜然。 冯炜然坐在施元夕身侧,闻言神色微顿。 施元夕离开惠州前,大局未定,他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造化。 如今得周瑛提拔,同属六部官员,这也是他第一次参与议事。 冯炜然性格内敛,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旁边的施元夕却道:“冯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殿内的官员皆抬眸看向他。 冯炜然回过神来,眼眸闪烁,面上的表情却格外笃定,他沉声道:“此事上,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次日,早朝时分。 春闱刚过,朝上暂无要事。 只是在群臣议事前,边疆送来战报。 打从周瑛扶持王溪,成立火铳营后,连着数日,传来的都是些好消息。 今日更甚。 战报是王溪亲手所写,说他们前几日夜间深入敌营,活捉了敌方将领。 第116章 也都这么为官的? 蒋谭明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想要查出他究竟做过些什么事,并不容易。 尤其是牵涉到各地的地方官。 大梁地大物博,官员众多,光这几年蒋谭明经手过的,就是个极为庞大的数字。 更别说还要加上这些年来调动、变革、升迁的。 真要一个个挨着查,还不知要查到何时。 好在提拔冯炜然这一步走对了,冯炜然在平江蛰伏的这几年,早已经将整个平江官场吃透。 他道出的内容,顺带解释清楚了施元夕的疑惑。 在此之前,施元夕曾想过,吏部这么重要的位置,以魏昌宏的性格来说,就算是这蒋谭明真想明哲保身,他也绝对不会答应。 何况蒋谭明还不只是明哲保身这么简单,如今看来,这人背地里的小动作也不少。 可他还真就在这各方拉锯,波诡云谲的朝堂上保住了自己的位置。 施元夕直觉这件事有猫腻。 却没想到这蒋谭明为了能取信于魏昌宏,竟是将主动将自己的把柄送到他的跟前。 没错,冯炜然口中的沧州知州,也就是蒋谭明的外甥齐易,是蒋谭明故意安排去沧州的。 他作为吏部尚书,自然清楚平江内部是什么情况。 把齐易调到沧州,实际上就是在向魏昌宏投诚。 齐易是他的亲外甥,在沧州所行之事都代表了蒋谭明本人的意思。 而这般表现,落到了魏昌宏眼中,就是蒋谭明已经偏向魏家那方。 蒋谭明在朝中不动声色,对魏家来说也是件好事。 ……这个吏部尚书最鸡贼的地方,就是以这一手操作,同时成为两边的暗线。 当然,如今看来,这只是他保住自身地位的一种手段,实际上他的立场还是与谢家一致。 若非如此,施元夕在彻查魏党上下时,蒋谭明便已经落马了。 说皇家没有骨肉亲情,这些个权臣不也如此? 蒋谭明那个外甥,在外横行霸道无所顾忌,只怕到得如今都不清楚,他被自己的亲舅舅当成靶子来使了。 他先一步调走齐易,也并非是为了保护对方安全。 而是知晓施元夕这一去,惠州必定大乱,沧州离得近,这把火不知道会不会烧到齐易身上。 保住齐易,本质上是为保护蒋谭明自己的乌纱帽。 如果现在还是谢魏两家当权,那他这步暗棋是怎么都不会出现差错的。 偏局势瞬息万变,朝上当家做主的人换了一波,魏家被打成了逆党。 他所做的事情,就不再是投诚或者把柄那么简单了。 而是实实在在的罪状。 蒋谭明神色骤变,他放在袖中的手瞬间紧握。 到底还是他心软了。 早在魏党落马时,就该直接将齐易处理掉的。 齐易若是死了,这些事情就算是被人知晓,那也是死无对证,蒋谭明仍有办法从中脱身。 人活着,便只会成为他的污点。 对蒋谭明来说,这不算残忍,只是必须要做出的选择罢了。 可齐家那边却仿佛提前洞悉他的想法,率先派人将齐易保护起来,他那嫁到齐家多年的妹妹主动上门,控诉他冷血无情。 蒋谭明能走到今日,妹夫一家出了不少的力气。 齐家更是告诫他,他若还想要这般行事,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 齐易要是死了,他这个官大概也就做到尽头了。 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蒋谭明只能收手。 魏党落马后,朝中被清理得很干净,齐易之事一直都没被人提及,蒋谭明心底还松了口气。 直到冯炜然出现。 他被施元夕一派推上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后,蒋谭明连夜派人前往沧州。 想要将所有的证据掩埋。 派出去的人手到如今都还没能回来,冯炜然便已经在朝上揭发了他。 朝堂之上,谢郁维目光晦暗,神情难辨。 蒋谭明在朝上的位置太过重要,就算他们有着再多的想法,此刻也必须得要保住蒋谭明。 吏部尚书的位置一旦落空,他们所有的计划都将付之东流。 顾安仲回过神来,面容沉肃地道:“冯大人所言,可有半点根据?” “朝中魏党已被肃清,刑部和大理寺审理案件许久,都未曾提及过沧州知州一事,怎么到了冯大人口中,便成了罪大恶极?” 同属谢家阵营的吴阁老亦是冷沉着面孔道:“魏天昊在平江只手遮天,连带着你这个从前的平江巡抚都束手无策,齐易一个沧州知州,他又能如何?” “禀皇上,依臣所见,平江的所有官员都有失察之责,冯大人单单拿沧州知州来说,分明就是蓄意构陷!” 齐易和蒋谭明的血缘关系太近,齐易的几次升迁调任也都有些不同寻常。 谢家的官员便只能强行给齐易抹平罪名,称其无辜,冯炜然冤枉好人。 没想到的是,冯炜然静默片刻,开口竟是道:“齐易所犯之事,人证物证俱全。” 他敢拿到朝上来说,便是有所准备。 魏天昊落马前,人人都以为他这个巡抚没有用处,实际上他蛰伏多年,卧薪尝胆。 手里掌握着所有尸位素餐,与魏天昊勾结之人的证据。 原本没有这道调令,他也打算整合证据后,将其递上朝堂。 如今他亲自来了,又怎么会给他们留下空子可钻? 冯炜然抬头,冷声道:“沧州监牢内,还关押着魏天昊身边的一名佥事。” “对方给出的供词里,便有提及齐易。” “除此外,齐易调任离开沧州前,走得太过匆忙,府中还留下了不少文书及信件。” 说是齐易留下的,其实不然。 齐易调离前夕,冯炜然已经拿下了魏天昊身边的人,借由他们的手,从齐易府上拿走了众多文书及信件。 到齐易前往越州赴任前,都以为那些东西是被魏天昊取走的。 他那道调令下得太急,来取东西的又是魏天昊身边的副将。 这齐易也不是个行事多么周全的人,匆忙之下,根本顾及不到这些。 “下官的话不能信,那这官府文书、密信和供词,可能成为证据?”冯炜然抬眸看向四方,方才还振振有词反驳他的人,如今尽数闭上了嘴。 谢郁维面色不好看。 调任冯炜然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远超出了他们的意料。 平江太远,且之前一直都是魏家把持着,谢家在那边留有眼线,却只能打探到一些浮于表面的事。 ……认真说来,官场内部的消息,还几乎都来自于齐易。 蒋谭明为求自保,把齐易先一步调走。 导致冯炜然那之后做出的事情,他们都全然不知。 这其中最为重要的,当属魏天昊身边那个佥事。 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是背叛了魏天昊,还是被冯炜然策反,甚至死亡与否,他们都不知道。 以至于冯炜然突然发难,谢家根本就接不住他的招。 朝中气氛僵硬,蒋谭明神色变幻,他在一片肃静中,迈步走了出来。 他掀袍跪下,沉声道:“臣一时失察,竟让这贼子犯下大错,还请皇上责罚!” 蒋谭明轻抬头,模样恭敬,声音高亢:“齐易犯下的是死罪,此事上,臣绝不敢为其辩驳。” “可他能一路调至沧州,皆是因其政绩斐然,绝非是臣刻意偏袒!” “他在沧州如此肆意妄为,必定是借助了臣的名头在行事。” “啪!”他朝上殿上叩头,道:“无论如何,此事也因臣而起,臣本不想为自己辩解。” “可吏部之事,关系朝堂和众多官员,关系到我大梁民生,臣一人之死尚不足惜,却不能让整个吏部都同臣一起,背负污名!” “齐易所为, 臣并不知悉,调遣越州一事,也是原越州知州因病隐退,吏部为安抚越州百姓,例行调令!” “绝非是臣刻意隐瞒。”他伏在地上,高声道:“还请皇上明鉴。” 这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凌然。 施元夕微眯着眼,这位蒋大人,开口就先大义灭亲,将罪责全部推到齐易身上。 这种态度……他怕不是想杀自己的亲外甥很久了吧? 施元夕道:“蒋大人的意思,是齐易所为都与你无关,你只是运气不好,当了他的舅舅,才会被他无辜牵连了?” 蒋谭明身型一顿,却仍旧是道:“臣治家不严,对其缺乏管教,不能说是无罪。” 他的弦外之意,朝上的官员都听得清楚。 是有罪,但要求他一个做舅舅的,管教好自己的外甥,未免也太过苛责。 虽说官场上被亲族牵连入罪,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可不论是前朝,还是大梁,殿上的皇帝都很少会下旨诛大臣的九族。 一是这种刑罚太过严苛,会令得朝中臣子齿寒,影响朝局。 二则是建朝至今已有百年,官员们互相通亲,全族波及范围太广,稍不注意,便会引发动乱。 皇帝在乎贤名,轻易不会株连。 齐易跟蒋谭明关系是近,但也没到连累蒋谭明致死的地步。 尹阁老微顿,抬头看向殿上,开口道:“禀皇上,蒋大人在朝中兢兢业业多年,吏部中所有官员都知他行事严明,为官清廉。” “先帝在世时,更是对蒋大人委以重任,一路提拔至六部之首。” “多年来,蒋大人为朝廷付诸众多,是功臣也是能臣。”尹阁老一般年纪了,说着说着也是跪在了朝上,低声道: “此番之事,蒋大人亦是为齐易所牵连,还请皇上念在多年的情分上,宽恕蒋大人。” 第117章 在所不辞 朝上一片死寂,蒋谭明仓惶抬头,捡起了施元夕扔在他脚边的东西,越看越是心惊。 方才还算镇静的面容,此刻惨白非常。 他握着奏折的手都在隐隐发抖。 齐家扶持他上位后,给出的条件便是让他提拔齐易,这些年来,他给齐易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经由他手里的事情,绝大部分都处理得很干净,他笃定施元夕找不到证据,才敢在朝上大呼冤枉。 哪知那齐家人擅做主张,强行为齐易遮掩,还牵涉到了坑杀良民。 蒋谭明行事谨慎,这等事落在他的手里,要么不处理,要做就要将事情堵死,不给对方任何反扑的机会。 可齐家人不是,齐家上下包括他那个妹夫都是些端着世家架子的草包! 他们以为,他丢了官,朝上就能放过齐家吗? 蒋谭明绝望之下,闭上双目,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顾安仲见状,心头发沉。 这般局面,蒋谭明只怕是要保不住了…… 他深吸了口气,想要上前去继续为蒋谭明辩驳。 这些事到底不是蒋谭明亲手所为,他们咬死不认,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还没开口,就被谢郁维制止。 隔着几位官员,顾安仲看到谢郁维对他轻摇头。 大势已去。 吏部中存有的证据,皆能证明齐易是蒋谭明一手提拔,即便证明蒋谭明全然不知情,那他也有失察渎职之罪。 齐易在澧县为官,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 在这中间他多次升任,尚不知犯下多少错事。 光这些事情,就已经不是失察渎职几个字能说得清楚的了。 蒋谭明到得此时还要抵死不认,那便是罪加一等。 朝上的周瑛真被惹怒,今日所有为蒋谭明求情的官员,都会被打成他的党羽。 这便给了周瑛彻查谢家官员的理由,那才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们赌不起这个结果。 原本那些为自己说话的谢家官员,在这份证据后,俱是沉默了下来。 蒋谭明深吸了口气,他当下也明白了谢郁维心中所想。 他伏在地上,声音发颤地道:“臣,犯下大错。 “请皇上责罚。” 证据没扔到他的面前时,他还振振有词,抵死不认。 如今这个模样,也不是知错了,而是知道自己再不认,就要跟着齐易一起死了。 周瑛冷眼看着他,道:“将涉及齐易一案的所有相关人等,打入天牢,吏部尚书蒋谭明卸除官职,交由刑部侍郎徐京何亲自审问。” “务必要将其利用职权犯下的所有罪状查清。” 谢郁维神色瞬间绷紧,他骤然回头,看向徐京何。 审理蒋谭明的事情,为什么会交给徐京何? 这话说得莫名,主管刑罚的两个衙门,除了刑部就是大理寺。 两个衙门职权相当,案子落在哪边,全看周瑛的想法。 可在场的朝臣都清楚,徐京何在此之前,并没有偏向谢、周任何一方。 如今周瑛费了些力气,将谢家这边最主要的官员拿下,却没有让施元夕审理此案,而是把人交给了徐京何! 官员队列中,徐京何缓步走出,沉声道:“臣遵旨。” 那瞬间,谢郁维这些年刻意练出来的养气功夫,险些维持不住,神色惊变,直接失了他权臣的仪态。 这不是审理个案子那么简单的事,观两方一唱一和的态度,极有可能在私下达成一致。 谢郁维几乎立即想到那天,他亲眼看到徐京何和施元夕并肩前行离开。 可这前后尚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徐京何竟然已经彻底倒戈? 他心头又惊又怒,面色罕见地阴沉下来。 就在此时,施元夕再次上前一步,她神色从容平静,开口便道:“皇上,吏部作为六部之首,对于朝中及各地方,都尤为重要。” “此前吏部中就已空缺了一位侍郎,加上今日之事,吏部所有事务,都将会落在李侍郎一人身上。” 原吏部侍郎姜帆死亡后,空缺的侍郎之位,几方皆虎视眈眈。 争夺不休的情况下,这位置便一直空悬了下来。 这会再把蒋谭明拿下,人是真的不够用了。 顾安仲沉下面孔,绕了一大圈,施元夕的根本目的,是想要将那李侍郎推到尚书的位置上去! 侍郎只是正四品,尚书之位却是正二品大员。 那李侍郎若没有立下大功,哪怕是同属吏部,也绝不可能一步登天坐到尚书的位置上边去。 他当下便道:“吏部尚书之位关系重大,草率定夺,恐会引起朝堂震动,臣以为,此事当谨慎思虑后再行定论。” 说是谨慎思虑,其实也是谢家这边一时间没什么人可用。 吏部尚书之位非同一般,虽说同属正二品,但认真说起来,其实算是另外五部尚书的上峰。 历朝以来,能升任吏部尚书之人,都需得要在其他几部磨砺轮转一圈,方才能有这个资格。 蒋谭明因罪入狱,六部内他们手里握着的,便只有兵部和工部。 兵部轻易不能将位置让出去,工部作为六部中地位最低的衙门,那工部尚书又没什么政绩在身上……若那惠州的水利工程是他解决的,尚且还有可能。 可因为魏家一事,整个大梁都清楚,那份功绩属于裘朗。 这等情况下,就算是他们想要推他上去,只怕都难以服众。 施元夕却道:“顾大人所言有理,为了避免再次出现齐易这样危害一方的官员,吏部尚书之位确实得要慎重考量。” 她肯定了顾安仲的话以后,巧妙地停顿片刻,随后道:“只是朝中事忙,是要谨慎,却也不能耽搁太久。” “刚好,如今朝上便有一位大人,尤其适合这个位置。” 顾安仲眉头紧皱,等着施元夕说出李侍郎的名字后张嘴反驳。 却没想到,她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选。 无数目光注视下,施元夕目光清澈透亮,轻声道:“臣以为,礼部尚书王瑞平王大人,便是清除贪官污吏,坐镇吏部的不二人选!” 王瑞平!? 满场皆惊。 那个行事油滑,六部内唯一保持中立的老滑头? 不,还不只是如此。 王瑞平他自己保持中立,还让整个礼部都游移在朝堂争斗之外。 要知道,礼部在朝中还是占据着重要位置的。 可这些年来,在他的治理下,几乎没出现过什么大的岔子。 礼部的两位侍郎,包括施致远在内,也没有被强迫着站位。 从这些事情上来说,王瑞平确实是有着两把刷子。 且他资历足够,这位王大人,不仅现在是礼部尚书,先帝在位时他也是礼部尚书,淮康帝在位期间……他是一步步从底下升任上来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竟也能称得上三朝元老了。 更别说他经手科举次数众多,这朝上大半的中立官员都算是他的门生,颇得他的真传。 真要把吏部尚书的位置给他,他也是能接得住的。 只是从周瑛垂帘听政后,王瑞平在朝上的表现一切如常,还跟魏家掌权时期一样。 除了礼部以外的事情,他就装傻,偶尔看不下去,会站出来说上几句。 绝大部分保持沉默。 那礼部上下也秉承着他的作风,几乎不怎么冒头。 王瑞平本人对这种状态也很是满意,他甚至都已经规划好了,要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做到致仕。 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个施元夕,三两句话就把他推到所有人的面前去! 王瑞平收在身侧的手绷得很紧。 难怪呢,他说施元夕前些时日好端端的,突然主动上门是为什么。 这事才过去几天,她那天来的时候,王恒之人甚至都不在府中。 也没主动递上帖子,让人装了些礼物,就这么登门了。 那她人都来了,王瑞平也不可能把天子近臣给轰出去啊。 他陪在一边,发觉施元夕什么意图都没有,就好像是真的临时起意,上门来看望他的。 她在府中跟他东拉西扯一番,放下礼物就走了。 前后加起来,也就在府上待了一个时辰左右吧。 ……这还是她打开一匣子点心,挨个给他介绍做法的原因。 否则的话,他们拢共说了也就没几句话。 她更是没有提及这吏部尚书一事。 王瑞平不知道蒋谭明的把柄是昨日才得知的,还以为施元夕老早就给他下套。 可不就是下套吗? 其实周瑛登位后,如王瑞平这样的中立官员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们是支持周瑛一派的。 可王瑞平这人性格使然,他跟谢郁维是两个极端,他就不愿意冒头,只想做好自己的礼部尚书就行。 朝上的纷争他也不想参与。 施元夕来这么一出,还给他送了些礼物。 那些礼物多是些吃的点心,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施元夕要送,他总不可能不要。 但此刻落在旁人眼中,那就是他早就已经跟施元夕联手,那蒋谭明被拉下马,说不准还有他的手笔在其中。 王瑞平:…… 这可真是浑身张嘴都说不清。 他的猜测也没错。 虽说去王家那天,还不知道蒋谭明这些事,但施元夕确实有这个想法。 她和周瑛议事时,都提及过王瑞平。 朝中局势几经变化,只有礼部岿然不动,王瑞平这个人必然是有能耐的。 偏他不喜争斗,甘愿藏拙,要在朝上做个隐士。 第118章 大获全胜 有周瑛提拔,施元夕举荐,王瑞平自身能耐够硬。 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他。 这其中,也包括了此前谢家一心想要举荐的路巡抚。 那位路巡抚就算是真的被提拔到了朝中,也不可能越过王瑞平,一步登天。 王瑞平自己松了口,谢家一脉的官员就算是一百个不情愿,也是无可奈何。 早朝结束后,两道圣旨同时颁布,有人欢喜有人忧。 施元夕笑眯眯地走到王瑞平身边,拱手道:“恭喜王大人。” 真迈出去这一步后,王瑞平心头也是高兴的,只是见了她,就想到家里那个逆子。 施元夕憋着笑,虽说这官儿是升了,可就王恒之给她出的那些馊主意,回去后怕是免不得一顿好打。 他们说笑着离开,后方的谢郁维慢了几步,与后边交代事情的徐京何对上了视线。 谢郁维抬手,道:“有些话想同徐大人说。” 对他来说,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里,最为重要的,其实还是徐京何的立场。 徐京何面色冷淡,缓步走到他身侧。 初春时节里,天气逐渐转暖。 京城干净整洁的街道上,绿树抽出了新芽。 谢郁维眸色深沉,没有转弯抹角,他直接道:“徐大人可是已经做出了选择?” 徐京何抬眼看他道:“谢大人是聪明人,应该不必我多说。” 早朝时他的表现,就已经能够说明问题。 谢郁维目光发紧,沉声道:“徐大人是因为她,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他知道徐京何还对徐民安的死耿耿于怀,可当初魏昌宏设计陷害徐民安时,谢郁维并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 当然,他也没有出手相帮就是了。 后续先帝将徐民安手中的权柄分散到谢、魏两家手中,也是为着大局考虑。 认真说来,谢家所做的事情,又怎么比得上卸磨杀驴的先帝,和主导这件事的魏家? 徐京何能接受先帝选定的继承人,也就是现在朝上的小皇帝和周瑛,又为什么不能接受谢家? 他思来想去,这个症结便只能出在施元夕身上了。 早前谢郁维就曾猜测,徐京何对施元夕动了心思。 徐京何这人轻易不会泄露情绪,想要窥探到他的心思并不容易,谢郁维会有所发觉,也是因为他自己就存了想法。 不同的是,徐京何做出了一个和他当初截然不同的选择。 谢郁维一时觉得荒谬,又有些不可置信。 他以为,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权势才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情爱再重要,也需得要为他的谋划和大权让步。 他之前一直不想跟徐京何撕破脸,就是觉得他跟徐京何是一路人。 没想到的是,他这句话说出口后,面前的人第一次在他面前褪去了那副寡淡的面容。 徐京何目光幽沉,神色冷冽,冷声道:“谢大人未免也太过高看自己。” “也太过小瞧她。” “她所要做的事,便是没有我,也一定能做成。”徐京何面色冷沉,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讽:“谢大人擅筹谋,与那魏家周旋多年,却始终没能将魏家剿灭。” “你做不到的事,她只用短短一年时间便做到了。”徐京何冷眼看他:“时过境迁,谢大人的想法却仿佛还留在几年以前。” “你当真以为,谢家和江太妃远胜过她和她辅佐之人?”徐京何嗤笑了声:“是自视甚高,还是急于拢权,谢大人心底不清楚吗?” 徐京何心里清楚,他今日在这边候着他,还说出这么一番似是而非的话,无非是想着他与施元夕那边牵绊还不深。 谢郁维自己避讳因情爱而影响到自身想法,便觉得徐京何也是如此。 他将权势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自然觉得,徐京何会被这番话惹怒。 徐京何确实不高兴,但这种不悦,是针对他这等贬低施元夕的话的,而并非来源于所谓的色令智昏。 他甚至还洞悉了面前人的想法。 蒋谭明被收押到刑部中,经由徐京何的手以后,尚不知会抖出些什么东西来。 谢郁维仍不死心,想要通过他,让蒋谭明闭嘴。 如今的刑部远非魏家掌朝时,施元夕清理朝堂时,顺带清理出去了不少刑部官员。 这里边有没有谢家的人手尚不可知,如今的刑部,却是谢郁维绝对插不进去手的。 徐京何敛下神色,面上又恢复了那寡淡疏离的模样,他没再同谢郁维多言,只抬步转身离开。 他走以后,谢郁维的半张面容隐匿在阴影下,越发叫人分辨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那天以后,谢郁维几次三番派遣人,想要进入刑部天牢内探视蒋谭明的情况,却都被徐京何挡了回来。 这般情况没持续几日,刑部那边便在朝上出具了一份蒋谭明的审讯供词。 蒋谭明这些年为谢家办事,两边牵扯太深,他又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轻易招供出来些什么。 他心中知晓,他这个罪状,只要谢郁维还能留在朝上,哪天谢家突然起势了,他便能从天牢中离开。 真把东西都交代了,这颗脑袋也就别想要了。 基于此,问出来的东西比较有限。 但徐京何手段了得,他没打算让蒋谭明招供所有内容,而是有针对性地进行了审讯。 这些时日内审讯得最多的,就是江西官员的任命。 江西,这个地方对于朝上其他官员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对于谢家来说,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江西曾是广郡王的封地,现任的兵部尚书,也就是谢郁维手底下的另一名重要官员,从前就是江西巡抚出身。 徐京何要的,就是江西的官员任命情况。 蒋谭明不肯松口,吏部记录成册的东西却不会说谎。 徐京何接连盘查了蒋谭明手底下的几个吏部官员,再核对册子上的东西,很快便发现了不对。 江西所有的官员任命,尤其是近三四年内的,都出自蒋谭明之手。 “从各州的知州,到底下的同知等人,甚至包括当地的都指挥使及各处将领,皆是由蒋谭明调任其中。” “这中间,更牵涉到两名官员身死之事。” “事出蹊跷,虽不能完全确认为蒋谭明所为,可涉及滥杀官员一事,臣不敢妄下定论。”徐京何眼眸幽沉,缓声道: “蒋谭明似有顾忌,不愿开口,要深查此事,刑部还需另一位官员配合。” 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他神色平静地道:“便是前江西巡抚,如今的兵部尚书——顾安仲顾大人。” 同属六部,兵部的地位还高于刑部,且徐京何目前只是刑部侍郎,官职品阶都比顾安仲要低。 正常顺序来说,他是没办法越级传召顾安仲入刑部问话的。 可他不行,上首的周瑛却是可以的。 朝上谢家的官员听到他的话以后,神色激动,接连站出来反对。 蒋谭明才刚刚入狱,徐京何就要把顾安仲也给抓进去,这是哪儿来的道理? “徐大人所说的内容,大多都是些推测、猜想之流,并无确切证据,且那蒋谭明作为吏部尚书,不说江西,就算是放眼整个大梁,绝大部分的地方官任命都与他有关。” “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就随便传唤兵部尚书?你将朝堂威信置于何地?” 施元夕微顿,她淡声道:“诸位大人未免也太过激动了些。” “徐大人的意思,只是传召顾大人入刑部,协助审理案件,可不是要给顾大人定罪。” 那谢家一派的官员闻言,脸都黑了半截。 施元夕说得倒是好听,协助审理,这人进入刑部后,事情可就不受他们控制了。 到时候他们又牵扯些子虚乌有的罪名,强行来给顾安仲定罪,那谢家岂不是一下填进去两个大臣? 这些人反应激烈,轻易不肯做出让步。 那位吴阁老更是道:“堂堂兵部尚书,无罪入狱,大梁建朝百年以来都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此先例一开,日后朝中不知多少大臣要遭殃,轻则危害朝中官员性命,重则动摇社稷,还请皇上三思。” 朝上乱哄哄的一片,冯炜然迈步上前,开口道:“所有地方税务中,除去平江外,最为含糊不清的,便是江西。” 他一开口,朝上争闹不休的朝臣们顿时安静了三分。 “如阁老所言,此事应当慎重,可若不尽快将此事澄清,日后顾大人又如何在朝中立足?” “战事未平息前,兵部关系重大,放任此事发酵下去,只怕会让将士们寒心。” 顾安仲抬眸看他,从前竟不知道,这平江境内竟是藏着这么一位人物。 他在朝上极少说话,每次开口却都能切中要害。 没错,这个不痛不痒的怀疑,对顾安仲来说不致命,可他如果拒绝,后续官场的名声,以及他在兵部的威慑力,都会降低不少。 别忘了,他虽担着这个兵部尚书的名头,可实际上掌握的东西非常有限。 最主要的武器制造方式,都落在施元夕的手中,他接触不到,如今战场连连传来捷报,也没有理由让施元夕把双管突击火铳的制作方式交出来。 他底下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兵部侍郎罗明正。 这事处理不好,下一步说不准他就会落得蒋谭明那样的下场,被底下的人取而代之。 顾安仲行事稳妥,这些年也较为清廉。 且江西内部官员的任命上,确实跟他没什么关系,影响这个东西的,主要是朝上的谢家以及广郡王那边。 第119章 让她来接 北越退兵求和,降书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这场战事,焦灼许久,北越更是伤亡惨重,根据王溪在奏折里所写的内容可知,降书送上前,边疆大军已经杀入北越城中。 北越边防线一连丢失三座重要城池,送上来的降书上,更是提出众多赔偿条款,只求大梁退兵。 对大梁来说,兴兵一年多,耗费许多银两,此番得胜,北越被伤及根本,赔钱赔地,近十年内只怕都兴不起风浪来了。 北越乃苦寒之地,地势险要,百姓贫苦交加。 短期内还需要举全国之力掏出银钱赔偿大梁,北越境内的情况便只好不到哪里去。 此时应下降书,暂且退兵是最好的选择。 若想要将其彻底攻破,短时间内尚且还做不到,且收益会比拿到求和的赔偿金要低上许多。 与其耗费心思拿下这块难啃,还不没几两肉的骨头,不如直接换取利益。 这件事情上,朝上的官员难得态度一致。 降书上盖下了大梁的传国玉玺,消息传至边疆,举国欢庆,大军即将凯旋。 同朝上那点争斗比起来,这才是影响民生的大事。 消息一出,各方势力亦是顾不得此前争执的事情,纷纷将目光投注到边疆军凯旋一事上来。 朝上接连失利,江太妃的神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大军得胜的消息传来以前,那边疆的严广海特地往京中送了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直接越过谢郁维,落到江太妃的手里。 严广海心里也清楚,战事结束后,他作为唯一留在朝上的魏党,必定会受到施元夕一派的针对。 所以在北越连连败退时,他便已经在给自己想退路了。 他是魏昌宏手下的左膀右臂,其立场与周瑛、施元夕等人天然对立,这等情况下,就算是他想要投靠朝中,周瑛也未必能容下他。 这么看来,他几乎就是没有什么选择的。 原本以为边疆战事会持续很久,没想到施元夕从京城内送来的武器过于残暴,远胜于第一次送到他手里的改制火铳。 如今逗留在边疆的计划不成,他作为边疆主帅,势必是要回到京城复命的。 他有兵马在手中,如今又成为了退敌功臣,明面上来说,周瑛也不能对他做些什么。 可对方到底占据着朝堂的主要位置,一旦对上,他心中也清楚,光靠他身上的这几份军功,是很难站住脚的。 江太妃这几日正处在暴怒边缘,连番斥责谢家官员无用。 严广海在这个时候投诚,倒是叫她情绪好了几分。 她有心要与严广海联手,没想到将这事说出口,便遭到了谢家官员的反对。 “此事不可。”谢郁维放下手中的茶盏,面色发冷地道:“太妃可知,这几日内,刑部接连查出江西官员犯下的罪状,顾大人已经被羁押在刑部九日。” “周太后利用此事扣押顾大人,背后必然有诈。”谢郁维从不觉得严广海是个好的合作对象。 边疆军中,他一直想要笼络的都是路星奕,这点江太妃也清楚。 她脸上的表情直接冷却下来,讥声道:“本宫知道,你看不上严将军,只想要笼络那位边疆新贵。” “可那位颇受谢家照顾的小将,却连谢家送出去的礼物都没收。” “他这般作态,日后真的能指望他毫无保留地站到本宫这一方?” 边上的周淮扬轻垂眼皮,遮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从周瑛登位到得如今,眼看着这太后的位置她坐得越发稳固,江太妃便越发沉不住气了。 她对谢家失利一事颇有成见,这些时日也没少拿这件事来指责谢郁维。 凡事皆讲究个时机,他们心中都清楚,朝上局势本就在周瑛一派掀翻魏家后逆转了,谢郁维要做的事实在艰难。 江太妃还不断催促着他们前进。 朝局远非从前,主动权始终都被控制在施元夕一方。 再这般急功近利,他们的境遇会更差。 谢郁维抬眸,往常议事时,他对江太妃和广郡王尊敬有加,轻易不会说出什么重话,今日难得不留情面地道: “严广海是残留的魏党,他若回京,朝上必定会想尽办法将其铲除。” “太妃此刻非要与对方联手,只怕非但没办法将周太后压下去一截,反倒会受其牵连!” 江太妃怒极反笑:“那谢大人的意思呢?不与严广海联合,便像是你如今这样,眼睁睁看着对方坐大吗?” 谢郁维眼中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想要发怒,话到嘴边时,到底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看着江太妃的目光冷冽非常,他道: “太妃若一定要与其联合,也需得要等他回到朝中,观局势落定后再行动手。” 他一双眼眸黑沉非常,冷声道:“言尽于此,太妃若还是要一意孤行,日后要做什么事,也不必再与谢家商讨,另请高明便是!” 谢郁维说罢,直接转身拂袖离去。 这是他扶持广郡王以来,两边第一次闹得这般难看。 旁人不清楚原因,周淮扬却是知道的。 江南徐氏已经做出抉择,如今局势落在他的眼中,其实已经没有了赢面。 实际上,从魏家倒塌后,周淮扬便已经不看好江太妃一方。 只是从前赢面还能说成是六四分,那在徐京何倒戈后,便只剩下三分。 若再加上些别的因素……周淮扬心头一凛,谢家的胜算更是寥寥无几。 他私底下已经多次劝阻谢郁维回头,心中却也清楚。 哪怕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就算是谢郁维今日当真与江太妃决裂,谢家和江太妃一脉已经捆绑过深。 谢郁维的权势建立在家族兴衰上,便不可能从整个家族中将自己单独择出去。 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无法回头。 他跟着谢郁维的脚步,一路行至门口,看着谢郁维上了马车,却没像之前那样,继续跟着上去劝阻对方。 周淮扬静默片刻,终是轻声对身边的人道:“回吧。” 上了马车后,驾车的车夫听到里边的人声色冷沉地道:“往后江太妃府中议事,派人来请,不必将消息递到府中,直接回绝。” 边上的小厮心头一跳,只低声应下,不敢深问。 宫中那边。 边疆军班师回朝,对周瑛他们来说,也是一件格外棘手的事情。 严广海与魏家牵涉太深,又犯下太多事情。这人行事张狂,从前便在阵前斩杀过不听话的将领,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若不尽早将此人拿下,日后待他在京城扎根的时间久了,朝中局势便会逐渐受其影响。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想刚走了一个魏昌宏,又迎来一个严广海。 可大军回朝,他明面上是有功勋在身的,这事便绕不过去。 冯炜然眼眸幽沉,他抬头看了眼尹骸,道:“依据我朝律令,边疆驻军回京,所带兵马不能超过两万。” “有施大人的武器在手,天子亲卫能否在严广海入京前,令其暴毙身亡?” 周遭一静,他话里的意思大家都听懂了。 想法没错,棘手的主要是严广海这个人,那便将其先行解决掉。 他一死,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尹骸闻言,沉吟许久后,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根据王将军传来的消息,严广海身边还有多位副将,都是他的左右手,北越军队溃败后,他便与大军同吃同住,未再折返回自己的营帐中。” 罗明正讥笑:“他这般奢靡无度的人,竟是愿意舍下荣华富贵和普通将士同住,当真是可笑。” 只怕还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博得贤名,顺便减低被暗中刺杀的可能性。 “这是掂量着朝中之人不知道边疆局面。”李侍郎冷声道:“他贪图享乐,对阵北越军队时极少露面,胜仗都是王溪和路星奕打的,如今要论功行赏了,倒是开始维护起自己的名声来了。” 这些事,也就只有同处在边疆的将士们清楚。 寻常百姓和官员哪里知晓这么多的门道,只清楚主帅是他严广海。 “暗杀也行不通,莫非就这么放任着他为所欲为不成?”旁边的官员不解地道。 没想到,他这番话说出口后,一直静坐不言的施元夕忽而开口道:“正是。” 殿内的所有人皆是循声望向她。 施元夕抬眸,看向上首的周瑛,平静地道:“臣观王溪将军信中所写,严广海此人好大喜功,性情狂悖。” 她眯了眯眼,面上带了些莫名的意味:“影卫传来的密报称,大军回京以前,严广海便已经与江太妃搭上了线。” “既是如此,太后不若顺其心意,将此人捧高。”她眼眸闪烁,缓声道:“不管对方提出什么要求,朝中都该应下。” 欲令其亡,必先使其疯狂。1 他既是这般唯我独尊的性子,又自觉找到了靠山,他们何不借势而下。 先将其捧上高坛,再谈其他。 她这番话后,在场官员回过味来,心头皆是一震。 也是,他们之前一直与谢家兜圈子,也是因为边疆还未彻底安定下来。 这段时间内,施元夕手里也掌握了不少严广海所犯之事的证据。 缺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处理对方的理由。 严广海若懂得避其锋芒的道理,此时便该学那谢郁维一般,隐忍退让。 可他已经远离朝堂多年,江太妃那边便是真的与他合作,也只是想要借着他的势头力挫周瑛。 朝中局势究竟如何,他估计也不甚清楚。 第120章 还将军清白 “来了!来了!咱们大梁的功臣们回来了!”有人惊呼道。 施元夕轻抬头,第一眼便与那骑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对上了目光。 路星奕一走就是一年多,昔日骑在国子监墙头,被施元夕逮个正着的纨绔少年,在边疆滔天的黄沙和连绵不绝的战事里,打磨成了一把锐利的剑。 他身着一身戎装,身后披着块猩红色的披风,剑眉星目,策马奔来。 “哒、哒、哒!”战马踩在地面上,声音铿锵有力。 路星奕策马疾行,在迎接的队伍前勒住缰绳,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一回头,对上的就是施元夕那双黑润明亮的眼眸。 路星奕微顿,就见施元夕轻笑道:“好久不见。” 他豁出性命,终是在战场上拼出了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如今年纪轻轻,便已被提拔为正二品武官,与他那自来看不上他的亲爹同品同阶。 和一年多前那个不学无术的他不同,到得如今,不论是路家还是朝堂,所有人对上他时,都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唯独当初那个推他一步,助他完成自己抱负的人,还是这副模样。 不变的不只是容颜,还有她的态度。 与当初在猎场时,她站在黄昏落日前,抬头问他,有这等能耐,为何不去报效朝廷时一模一样。 路星奕心头滚烫。 战场厮杀一年,他人黑了不少,身量也拔高许多,唯独不变的,就是那双熠熠生辉的眸。 他看着眼前的人,道:“施元夕,我活着回来了。” 这句话,是他给一年多前的施元夕的回答。 却叫旁边的人听得云里雾里的,身侧和施元夕一并过来接人的谢家官员,心头更是咯噔一声。 路星奕何时与施元夕这般熟稔了? 没等他想明白,落后路星奕些许距离的边疆大军已经行至跟前。 为首的几位将领,神色倨傲,策马至跟前看到这么多官员后,连翻身下马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端坐在马背上,扫视着底下的人。 领头的人留着八字胡,容貌只是寻常,眉宇间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他勒马停下后,目光便直接越过所有朝臣,落在施元夕的身上。 施致远站在旁边,轻声提醒道:“这位便是严大将军。” 施元夕轻挑眉,大梁朝堂目前只有她一个女官,对方明显已经认出了她,却只坐在马上用一双眼睛审视着她。 端着十足的架子。 她抬眸,注意到路星奕在严广海一行人赶到后,面上的所有表情皆是褪了个干净,神色冷肃,颇有几分玉面战将的味道。 “这位便是施大人吧。”后方有一位将领翻身下马,缓步走至跟前。 来人气质内敛,语气温和,年纪不算大,大约三十来岁的模样。 施元夕微顿,轻声道:“下官见过严大将军、王将军。” 先行开口和她说话的人,分明是王溪,她这个礼,却是冲着严广海去的。 严广海扯了扯唇,面上表情略微好看些许。 他轻抬下巴,便算是给回礼,驾着马儿在原地来回踏步,神色里带着几分不耐,道:“大军先在边疆抗敌,又一路舟车劳顿,实在辛苦,礼数不周之处,还请施大人见谅。” 说着见谅,态度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甚至没打算听施元夕的客套话,直接道:“将士们疲累非常,都想着赶紧歇一歇,也好换身衣服回去见亲人。” “不知施大人可做好了安排?” 路星奕面色越发冷沉,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他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吩咐口吻和施元夕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朝中的正四品官员,是他严府的管事。 施元夕面上却没太多情绪,口吻甚至还能称得上平和,开口便道:“京中一切皆已准备妥当,还请大军移步。” 她话音落下,严广海直接策马离开。 战马扬起的尘土漫天飞扬,让反应不及的官员们吃了一头的土。 施致远抬手挡了下,惊声道:“这严广海……” 行事居然如此狂悖嚣张。 这群臣至京郊三十里外迎接大军,是他要求的,见面以后,他却只说了两句话,转身就走。 把他们当成什么? 施元夕却是清楚严广海这般行事的理由。 他时隔许久回京,京中局势大变,如今正是急着立威的时候。 让她出来迎接大军是假,拿着这件事情借题发挥才是真。 和施元夕所想的一致。 当日大军入京,百姓夹道相迎,严广海摆足架势。 入京后,却没有第一时间跟王溪、路星奕二人一并入宫觐见,对外推说身体不适。 晚间时分,京中就有流言传出,说她今日迎接大军时有所怠慢,惹来严广海不快。 说她自持身份,轻视功臣。 甚至还有谣言说,她是在大军抵达京郊许久,才姗姗来迟。 晾了一众功臣许久。 边疆大军确实晚了近小半个时辰才抵达京城,可参与迎接事项的官员们都清楚,来迟的人是他严广海,而不是施元夕。 然而如今人人都说严将军是大英雄。 他有不悦,必然只会是旁人的错。 严广海一直拖到第二日早间,才入宫面见皇帝。 这一入宫,又得了大批赏赐。 如此丰厚的赏赐,颇带有些安抚意味。 只是这么一来,就更加落实施元夕怠慢一事。 百姓那边如何议论尚不得知,朝中,尤其是御史台,对此事已很是不满。 边疆大军回京第三日,施元夕就吃到了她为官后的第二份弹劾。 大战得胜,边疆军成为朝堂新贵,参施元夕的官员心头没了忐忑,上来就说施元夕轻狂怠慢。 有趣的是,和第一次据理相争不同,这次朝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官员为施元夕说话,还都是施元夕一方的人。 殿上的周瑛态度也有些莫名,听完弹劾后,甚至都没有听施元夕的辩解,开口便直接罚了施元夕三个月的俸禄。 这处置落在很多人眼中,只能算是不痛不痒。 可那怠慢二字本就荒谬绝伦,周瑛此举虽是小惩大诫,可若论起根本,就是其为着安抚边疆军,不惜折损自己人的颜面。 落在有心人眼中,便成了边疆军势不可挡,连施元夕都只能避其锋芒了。 早朝结束后,谢家官员疾步走到谢郁维身边,沉声道:“……殿上这么行事,恐有蹊跷,大人,眼下当如何是好才是?” 谢郁维面色冷沉:“严广海回京后,身边一直带着两三千亲兵。” 大战结束,将士们凯旋,本该要休息调整一段时间才是。 严广海身边的亲卫却没能得到这等待遇,反倒一直跟随其左右。 只不清楚,他这是未雨绸缪,还是给自己留下的退路。 谢家官员沉声道:“京里的那些风言风语……” 他面色顿了下:“都是江太妃让人放出去的。” 谢郁维闻言,只冷笑了声,他眼中的不耐再没有半分掩饰,沉声道:“派人,将太妃手底下那几个不听话的东西拿住。” “务必在今夜宫中宴席结束前,把人押送过来。” 说话的官员心头一抖,当即应声道:“是。” 谢郁维抬眸扫了下身后的宫殿。 今夜宫中设宴款待群臣,皇帝要犒赏三军,京中和朝上都在传,严广海此番怕是要越过京里那些老牌勋贵,一跃成为朝中第一武将了。 从他第一日回京,这些事情就不断地发酵。 不出所料的话,今夜将会被直接推至顶峰。 谢郁维派出去的探子,至今都还未传来消息,暂不清楚施元夕心中到底是什么打算。 但有件事情却是一直摆在明面上的。 和施元夕在朝上对严广海处处退让不同,顾安仲至今还没能从刑部释放。 今日朝上谢家一派的官员费了很大的劲,借着大军凯旋的喜事,逼迫刑部放人。 徐京何一直都没有松口,却在严广海出口相帮后不久,应下了此事。 落在群臣眼里,便是顾安仲这次摆脱祸事,都是沾了他严广海的光。 严广海在朝上风光无两,谢郁维心头却越发察觉危险靠近。 周瑛一脉答应释放顾安仲,代表着他们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做成了。 兵部这个位置特殊,他思虑后,觉得此事只怕和镇北军有关。 可裴济西父子落马后,镇北军清理了大批人手,魏昌宏倒台后,又肃清了一次。 如今还能留在镇北军内的眼线,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人物,没办法打探到重要消息。 他这几日里加派了两波人手,监测镇北军各方的动静,却都没能获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般情况下,今夜这个宴席,只怕会更加危险。 其他人或许没有谢郁维考虑得这么周全,但也隐隐察觉到朝上的态度不对。 严广海身边的副将有心劝他谨慎一些,却被他不咸不淡地堵了回来。 “回京的边疆军多达两万多人。”严广海讥笑:“整个大梁都知道我是击退北越的功臣,就算是殿上的人,如今亦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没说的是,他敢这么猖狂行事,也是从江太妃那边得了准话。 江太妃手底下的人,还有谢家的官员,都会站在他的这边。 谢家在京中经营多年,底蕴颇深。 他有兵权和朝臣的支持在手中,自然不需要惧怕些什么。 那副将见他胸有成竹,便只能止住话头。 晚间,宫中设宴。 第121章 调换布防 太极殿内骤然安静下来。 “啪!”朝臣还没反应过来,那严广海直接扔了手中的酒盏。 酒盏落到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酒液倾倒出来,将地上铺着的地毯浸湿了大片。 郑奇明坐在不远处,目光落在那酒盏上,神色晦暗不明。 众多朝臣面前,严广海直接发作,他冷厉着一张面容,满眼怒色:“清白?” 他抬眼扫向四周,讥笑不已:“在场的边疆将领,谁不知道吕成坊勾结北越,延误军情,差点让十多万边疆将士葬身火海一事?” 严广海身侧一名胡姓副将也道:“宴席才刚开始,王将军便吃醉了酒,将军看清楚了,这可是在皇上的面前!” “将军喝多了吧,快些起来,这话可不能乱说。”跟着严广海那些个将领对视了下,便要上前将王溪拉起来。 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王溪冷声道:“吕将军戎马半生,击杀北越无数将领。” 他声色忽地拔高,平常内敛温和的人,难得动了怒气:“这样的人,如何会与北越勾结?你们就算是要编造故事陷害将军,倒也编些像样的话!” 陷害这两个字一出,殿上坐着的所有朝臣,心头皆是猛地一跳。 王瑞平轻垂眸,吕成坊从定罪到处决,整个过程都太快了。 当初这件事情闹出来的时候,朝中臣子便觉得疑点重重。 只是严广海手握兵权,将事情和证据禀明后,就以通敌叛国之名就地处决了吕成坊和他身边的一众将领。 边疆路远,很多事情朝堂根本插手不上,加上彼时魏太后坐镇朝中,把控着朝堂,就算他们有心想要为对方伸冤,都难以伸手到军队中去。 王溪从前就是吕成坊身边的心腹,这事大家都知道。 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场合,在那严广海如日中天时,突然发难。 太极殿内气氛诡异,别有深意的目光落到严广海身上,顿时将严广海激怒。 “砰!”他抬手就将面前的桌案砸出一个大洞,那沙包大小的拳头沾上血色,他却好像没有半点痛觉,只脸色铁青,一双眼睛瞪得很大,死死地看着王溪,高声道:“你放屁!” 严广海在边疆唯我独尊多年,行事做派从不顾及他人,这几日又被朝野上下捧得有些飘飘然,听到这样的话后,是半点都没有收敛自己的情绪。 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他伸手摸向腰间佩刀。 幸得身边的胡副将还留有理智,按住了他。 场面正是混乱之时,施元夕身边的人微顿,站起身来。 徐京何面无表情地道:“启禀皇上,王溪将军所言没错,吕成坊一事确有蹊跷。” 这里边怎么还有他的事? 反应过来的朝臣齐刷刷回头看向他,那严广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再次涌上头颅。 他神色暴戾,猛地抬头看向徐京何,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边疆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来插嘴?” 静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茶的施元夕闻言,不疾不徐地道:“严将军如今是越发了得了。” 她似笑非笑地扫了眼严广海:“朝中正四品官员,皇上亲封的刑部侍郎,竟也入不了严大将军的眼。” 严广海额头突突直跳,他心头暴怒,又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施元夕。 从他回京到今日,包括刚才在皇宫门口,她都一副退避三舍的模样。 这会倒是露出真面目来了? 还没等他回过味来,徐京何再次开口道:“经刑部查证,吕成坊一事,乃是魏昌宏及其党羽刻意构陷所致,其根本目的,便是为将吕成坊拉下马,让魏家的官员上位。” “这是魏昌宏党羽的供词。”他手间翻转,将一份供词递给身侧的宫人。 都知道严广海是魏党,与魏昌宏狼狈为奸,还掌着边疆兵权,格外危险。 他们又怎么会没有半点准备? 胡副神色微变,反应极快地道:“魏昌宏早就被朝中处决,你却在此时掏出这么个东西来,是打量着人死不能复生,想要用这等东西栽赃陷害国之功臣?” 徐京何闻言轻抬眸,神色冷淡地道:“这份供词,是拷问魏氏党羽所得,审讯时间确实是几个 月前。” 那胡副将听到他这句话,略松了口气。 他却紧接着补充道:“此前未曾上奏,是因边疆战乱,恐会引发动荡,只能将其暂且压下。” “并非臣有意隐瞒。”徐京何微顿,目光带着些冷意:“为保证供词的公正性,刑部并未立即处决相关人证。” “前兵部尚书苗易身边的几位主事、前兵部侍郎,皆可为此份供词作证。” 胡副将心头紧绷,面色发白。 入京前,他们所得到的消息,是魏党官员都已经被处决,包括江太妃那边,给出的消息也都是一致的。 谁知徐京何竟是留了这么一手!? 他们不知道的是,魏家官员牵涉众多,少部分官员如那位钱侍郎等人,手里握着重要的消息,又未曾牵涉到贪墨谋逆一事中去。 刚开始时并没有被立即处决,而是留到了后边,依据他们各自犯下的事来进行定罪。 这位钱侍郎是所有魏党里牵涉最少的,入狱后,施元夕亲自见过他一面,她给出的条件也很简单,只要钱侍郎交代清楚所有的事情,便能活命。 钱侍郎虽没有直接参与,但为魏家做的事不少,想要继续留在朝上做官是几乎没可能的,如何量刑也得看上头的意思。 他是个胆小惜命之人,便将所有的事情交代了。 之后,徐京何处决罪犯时,特地用死囚替换钱侍郎,将其秘密关押在刑部中,旁人轻易接触不到。 魏党牵涉甚广,处决的官员不再少数,且尸首都由刑部统一处理,徐京何管理严格,其他人就算是想查,轻易也触及不到刑部里边。 这才导致许多人都不知道钱侍郎没死。 严广海及身边的一众将领更是觉得死无对证,将心放了回去。 此刻突然听到人证物证俱在,这些将领心头皆是一抖。 殿上的王溪目光发凉,沉声道:“军中真正与人勾结串通,坑杀将士的人,是你严广海!” “你以为,有那魏昌宏在朝上,便无人知晓你所犯下的事?”王溪怒声道:“边疆军中,亦是有人可以为此事作证!” 他在军队蛰伏许久,可不光只是装装样子。 这些年来,王溪不仅背地里搜集了许多证据,且还跟大军多方将领往来,联合在一块。 若非如此,边疆战事也不会这么快得到平息。 朝中送来的武器虽然重要,但在军中,最为重要的还是兵权。 王溪拼命忍耐多年,就是打算在战事平息后,用严广海的头颅,祭奠吕成坊的在天之灵! 他冷声道:“边疆军将领卢风、程浩、莫听泉等人,皆可为此事作证!” 那严广海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他的拳头捏紧又放开,动作用力,致使他手背上的伤口裂开,鲜血流出,他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 只冷沉着面孔,看向殿中。 严广海在外带兵多年,脾性虽暴戾,态度却格外强硬,旁人很难攻破得了他的心防。 这么多证据摆在面前,他在最初的盛怒情绪褪下去后,狞笑了下,忽而转向殿上,开口便道: “禀皇上,臣从未做过王溪口中的事,这里边,应当是有什么误会。” “臣在边疆时,魏昌宏确实多次想要将臣招揽入麾下,可臣心知他行事狠辣,心思歹毒,绝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并未与其勾结。” “边疆大军得胜后,人人都想要独占功劳,臣这个主将,自然而然就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 “只是没想到,竟会有人为了争权夺利,不惜栽赃陷害退敌的功臣。” 严广海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叫朝上所有的官员心头直发冷。 人证物证俱在,他却可以仗着军功和手里二十来万大军,这般肆无忌惮地为自己脱罪。 还将所有站出来指责他的人,都说成了争夺权利。 这般嚣张跋扈,比起那魏昌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胡副将反应过来,心头咯噔一声。 他早前便觉得周瑛等人的态度不对,是刻意将严广海捧高,也几次三番提醒过严广海小心。 严广海却在这大梁英雄的名号下,逐渐露出本性。 这会反应过来,激起他一身的冷汗,正想要开口劝阻严广海,就见不远处静坐着的施元夕,忽而站了起来。 “是吗?”这道清脆的女声响起,严广海沉下面孔,回身去看。 这一眼,就看见施元夕缓步起身,面色淡淡,那双黑漆漆的眼眸里,隐带着些深意。 施元夕道:“下官竟不知,那击退北越,生擒敌方将领,攻占北越两座主要城池的将领,居然是严将军。” 殿内气氛诡异,许多官员的目光,同时落到路星奕的身上。 边疆具体事由,朝上不是每个人都清楚,但击退北越的功臣,朝臣心里多少还有数的。 只是不管路星奕再如何立功,明面上的主将都是严广海。 严广海把控边疆那么多年,顶了最大功劳入京,旁人亦是无可奈何。 这事落到谁的身上都一样,偏偏在施元夕这里不同。 她冷笑道:“是这样吗?周将军?” 她问的不是严广海身边的副将,而是今日参宴的其他边疆将领。 仗打了一年多,边疆将士扩充到二十多万,大军又怎可能只有那么几位将领。 被她点到名的将领神色微变,没有及时开口。 第122章 动乱 顾安仲是在晚间宫宴开始前,才得以从刑部脱身的。 因这宫宴特殊,朝中官员都得了半日沐休假,他离开刑部时离宫宴只有一个时辰了。 兵部沐休,大门紧闭,他都没来得及回去,便匆忙回到家中梳洗,随后赶往宫中赴宴。 这些时日朝上和兵部发生的所有事情,他皆是一无所知。 他被传召入刑部问话后,留在兵部内的谢家官员官职较低,能接触到的东西有限,也没能打探出来什么消息。 临入宫前,顾安仲心中不安稳,将他手中的尚书令交给了底下的兵部官员,让对方趁着宫中举办宫宴的机会,悄悄回到兵部,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问题。 没成想到,消息还没传来,宫中便已出现变故。 顾安仲的位置靠前,太极殿占地极广,这么远的距离,他都能听到外边传来的声响。 他心下狂跳,猛地抬眼看向施元夕,正欲开口发问,坐在他正下方的罗明正却是一顿,开口道: “这些时日大人不在,圣上准许下官代为执掌兵部大权。”罗明正微顿,轻声道:“有些事情,也该告知大人知晓才是。” 不等顾安仲发问,他直接道:“皇上下旨,更换京中布防。” 罗明正面色坦荡,似乎没注意到顾安仲那瞬间冷沉下来的神色,只缓声道:“顾大人也知道,京城布防关系到圣上安危,马虎不得。” “而这道本该最为安全的防线,此前却与魏昌宏那样的乱党勾结在一块,意图攻入宫中。” “甚至到得前些时日,军营之中仍旧有人生事。”罗明正说到此处,面上多了些许深意:“为保宫中安全,京城防卫再不能尽数交到京畿营手中。” “是以,兵部调遣镇北军入京,将从前的京畿营大军打散,与镇北军一块,组成了新的驻京营。” “人数也从之前的五万兵马,变更为七万,并将大军交由尤蔚、谈墨二位将军率领,以此护卫皇城安全。” 说是扩充,实际上却是将从前的京畿营将士彻底吞噬。 这几个月以来,朝上及军中的魏氏余党被尽数清理,施元夕从这些脉络出发,对京畿营将士进行了二次筛选。 那些贫苦出身,习得一身好武艺,从前被反复打压的将士,皆得以继续留守在京。 而凭借魏家关系,且还跟谢家牵扯不清的,则是绝大部分都被划分到了各地。 筛选过后,京畿营中留下的将士不足三万,余下四万,则都是镇北军精锐。 京畿营内的圣旨,是在宫宴开始后颁布的。 镇北大军,则是在顾安仲释放以后进驻的京城。 由于宫宴的特殊性,加上这宫中布满了天子亲卫,也就是周瑛的眼睛,即便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直接传入官员的耳中。 所以从镇北大军入京,到圣旨颁布,这一整个流程,谢家,包括兵部尚书顾安仲在内,都被全部隔开。 朝中给出的旨意也非常明确,这是圣旨,京畿营已有罪责在身,如若这道圣旨颁布后,有人借机生事,那便视同抗旨,可将其直接拿下。 旨意降下后,谢家安插在京畿营内的所有将领,几乎都遭到贬斥,其中之最,当属那个魏昌宏伏法后,主动上交证据的副将。 此人被连贬三级,心生不满,叫嚣着要面见皇上,人已经被谈墨扣下。 除此外,那些与谢、魏这两大世家来往过密的其余世家子弟,也都在此次调遣出京的名单中。 施元夕和周瑛都清楚,朝中局势混乱,皆因这些世家而起。 想要稳固朝局,最好的办法便是削弱世家。 想要在短时间内将所有世家一网打尽,几乎是没办法做到的,且会真正动摇到社稷。 但也不能就此放任不管,长远的不说,近处野心勃勃的谢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将其慢慢削弱,让这些人逐步退出权力中心,才是最合适的办法。 施元夕筹备那么久,步步谋划,根本目的压根就不只是一个严广海那么简单,这第一步,其实也是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将兵权牢牢抓在手中。 这方面他们有着足够的优势,她手里掌握的武器,便足以扫平除边疆大军外的所有军队。 京畿营本身就沾有污点,如今朝中局势革新,将其替换是合情合理的事。 只是这件事,缺少一个最为合适的契机。 蒋谭明一事算是有些影响,但不算深远,触及不到布防这么重要的事。 可严广海就不同了。 太极殿内灯火通明,顾安仲猛地转头看向施元夕。 天气彻底转暖,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他人坐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上,身上却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一个贪墨巨款,消极应战,与奸佞勾结却无端顶了最大功劳的边疆将领,趾高气昂地领着两万兵马回京。 这等行径和做派,不就恰恰与施元夕所想做的事完全吻合吗!? 他反应过来的瞬间,心头涌现出的已不是从前那般惊讶或者是愤怒的情绪……而是害怕。 布防调换,意味着京中大部分权力,已尽数归于周瑛一脉。 两方对阵,谢家都没来得及做出更多的筹谋,便已经输掉大半。 如今的周瑛一脉,已经在非常极限的时间内,迅速成为了个庞然大物。 只论权势,甚至比全盛时期的魏家还要鼎盛。 因为……全盛时期的魏家虽然手中有边疆主将,却没能得到江南徐氏的鼎力支持。 顾安仲心下生出几分茫然,抬眸看向谢郁维那边,就见谢郁维将手中的酒盏握得很紧,一改往日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神色幽冷地看着某个方向。 顾安仲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一眼,看到的便是路星奕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边疆军权的变更,将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和谢家比起来,严广海就没那么淡定了。 他神色暴戾,死死地盯着施元夕。 刚才因为情绪激动,他起身往前边走了几步,身侧的那名胡副将没能跟上。 不只是胡副将,严广海身边的所有将领都没预料到,事情竟是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他们在战场多年,对此刻外边响起的声音再为清楚不过。 这意味着殿上的周瑛,对严广海和他们犯下的事早已心知肚明,今日宫宴,说是犒赏边疆将士,可实际上,却是他们的审讯问罪之处! 胡副将心头隐隐发抖,神色苍白,面上却强装镇静,高声道:“施大人是从何处听得这些谬论的?” “严将军从军十来年,立下大小军功无数!是我大梁的功臣!岂能容得你等这般污蔑?”他身侧的其他副将也急了,涨红着一张脸起身为其辩解。 “施大人是因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将不满都发泄到了边疆将士的身上?”将领冷笑道:“边疆将士镇守沙场,方才换得你们在京城的安宁。” “而你,为一己之私,不惜坑害功臣!” 胡副将掐了自己一把,转头朝着殿上跪下,道:“严将军为边疆战事殚精竭虑,从不曾有过一丝懈怠,此事边疆所有将士皆可为其作证。” “还请皇上明鉴!” 严广海强压着心头怒火,抬头扫向席间静坐着的广郡王。 那年轻的郡王爷脸色不算好看,早在王溪开口时,他便动了心思想要起身为严广海辩解。 可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身侧的谢郁维轻飘飘的几句话镇住了。 谢郁维冷沉着一张面孔,道:“皇帝身边的亲卫统领,今日持刀入殿。” “殿下若想死在他的手中,大可起身为那严广海说话。” 若说江太妃是一条毒蛇,那广郡王就是被她耳濡目染长大的一条小蛇,本身没什么主见,只会听从母妃的话,心思却实在算不上端正。 这些事情,谢郁维心中皆是一清二楚,便能将其牢牢掌控在手中。 那番话后,广郡王即便心中不耐,却不敢随意在这殿上开口了。 连带着如今严广海投来的目光,他都只当自己没有看见。 严广海见着谢家这番表现,当即勃然大怒,转身直接看向施元夕,道:“本将在边疆与人厮杀时,你还不知躲在何处享福,如今用几句话,就想将老子打成叛将。” 他脖颈上青筋暴起,眼中流转着阴毒的光,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时,直接拔出腰间佩刀,持刀飞扑向前,想也不想地便往施元夕身上砍。 “今日本将军便替圣上铲除你这等祸乱朝纲,满口胡言的奸佞!”严广海不像是朝中臣子那般能言善辩,何况施元夕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他欲封其口,亦是想要用施元夕的血,震慑殿上的人。 今日若敢动他,便是在与整个边疆二十多万大军为敌! 他是大梁的功臣,今日别说杀个施元夕,就算是皇亲国戚,亦是杀得! 严广海出手就是杀招,直接冲着施元夕的脑袋砍去,下手毒辣。 殿上所有的天子亲卫,都密切注意着严广海的动作,今日开宴以前,尹骸就告知了他们,严广海手里有兵刃。 严广海一有动作,殿内的天子亲卫瞬间反应过来。 离他们最近的天子亲卫,直接挥刀上前,阻断严广海的攻势。 当年严广海能在吕成坊死后,迅速掌控边疆军权,除去魏家扶持以外,就是因为他功夫了得,曾经也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 寻常天子亲卫,压根就不是他的对手。 第123章 直接退还 另一边,路星奕在严广海拔刀后,从座位席间翻出,他手中没带任何的兵刃,对上严广海身边的两名得力副将。 火铳声响起前一刻,路星奕已经按住了两人的头颅,余下的其余将领,皆是被殿上的边疆军或是天子亲卫扣下。 满殿混乱和嘈杂中,路星奕抬头看向施元夕那边,见她没事,面上紧绷的神色才消散了些许。 入殿的驻京军两枪打断了严广海的腿,他手中的武器被夏莱扣下,脑袋被按在大殿光滑的地面上,动弹不得。 血色蜿蜒,将大殿染红。 没参与动手的胡副将等人这会反应过来,面色煞白,双瞳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施元夕缓步走上前,看向那已彻底失去行动力,却还在挣扎不已的严广海,冷笑道: “你以为边疆将士都是严府私军,只会听从你一人的号令?”殿内安静,严广海视线受人禁锢,根本瞧不见施元夕的表情。 殿上的官员亦是脸色难看,这严广海仰仗军功,胆敢在大殿上就闹出这种事来,就是掂量着周瑛忌惮边疆军,轻易不会对他下手。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施元夕提前更换布防,他放在宫外的人,早就已经被驻京军镇压。 路星奕目光冷沉,上前一步躬身道:“边疆将士,誓死效忠于大梁。” “叛将严广海所行之事,与边疆数十万将士无关,还请皇上明鉴!” 他起身后,殿中其他的边疆军将领亦是站了出来。 其中,有几位在军中占据重要位置的将领更是道:“严广海消极应战,延误军情之事,并非施大人杜撰,我等可为其作证。” 和他们的话一起的,还有同驻京军一起送入殿中的证据。 影十三将手中的两本账册递交给施元夕,施元夕面容冷沉,直接将东西扔到地上的严广海面前。 “啪!”账册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施元夕道:“严大人不是要证据吗?” “这上面记载的,是你任边疆主将期间,户部拨往边疆的军晌,另一册上,记录的则是你这些年与兵部勾结,递交到兵部的账册。” 这第二本账册,是那钱侍郎给自己留下的保命符。 他胆小怕事,清楚兵部经手那些的东西,都是掉脑袋的事情,所以在严广海、苗易等人篡改账面时,留了个心眼,悄悄留下了原本的账册。 这东西几乎能算作铁证,但就眼下的这个场面而言,有没有这个账册,严广海都必死无疑。 施元夕此刻将其拿出来,所为的不是让严广海自己认罪,而是要在所有人的面前,用名正言顺合乎规矩的证据,治他的死罪。 边疆军主将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他今日在殿上动手是死罪,但定罪的罪名,绝不能是他对施元夕痛下杀手。 后者一旦经过有心人的发酵,就会变成严广海功高震主,周瑛命施元夕设下杀局,逼他在殿上行凶。 这让刚打了胜仗的边疆军心中如何作想?天下百姓又怎么看待殿上之人? 他要死,便要将所做之事大白于天下,带着他犯下的罪状,受天下人唾弃,身败名裂而亡! “若这个不够,还有你在边疆耗费重金建下的行宫,若那逾矩建起的行宫和里边放着的金银珠宝还不够……”施元夕微顿,眼眸深沉:“还有成千上万的边疆将士!” “为你临阵脱逃,七战七退作证,为你贪婪奢靡,剥削底下军功作证,为你狂妄自大,擅自延误军情为证!” 她冷下面孔,道:“时至今日,边疆大获全胜,你拿了其他人用性命拼出来的胜利蒙蔽朝中视线,便觉得如今的朝中,已经没有人记得你当初刻意隐瞒边疆军情,让整个大梁陷入危难的事了?” 严广海情绪激动,疯狂扭动着,他的脸庞摩擦着地面,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浑身抽搐,神色惊慌做不得假。 施元夕挪开视线,再不看他,转朝向殿上,缓声道:“逆臣严广海,犯下多桩罪状,罪不容赦。” “请皇上定夺!” 殿上的周瑛目光冷沉,开口便道:“将严广海拖出殿外,斩首示众!” 在场官员闻言,心头皆是一凛。 严广海身边的那些个副将更是彻底慌了神。 冯炜然站在不远处,眼眸微动。 今日到底是边疆得胜的庆功宴,按理而言,这严广海再如何该死,也应当在今日以后再行处决。 这也是那驻京军进入殿后,没有直接射杀严广海的原因所在。 却没想到……周瑛竟是会在宴上下令斩首。 他思忖片刻后,将目光落到了施元夕的身上。 之前议事时,施元夕把握着分寸,回绝了携带火铳入内一事。 刚才情况惊险,虽说殿内会武之人众多,但绝大部分都离施元夕较远,严广海又料定她不会武,也不能在殿前使用火铳,下手就是杀招。 好在施元夕反应迅速,又有徐家猛将上前拦截。 即便如此,那般场面都看得他心惊肉跳,周瑛动怒,倒也在情理之中。 冯炜然看向施元夕,面上神色多了些细微的变化。 他来京城入朝堂的时间不久,倒是知道些施元夕和周瑛的事,但了解不深,一直以来也看不清楚这君臣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今日倒是看明白了。 施元夕恪守君臣本分,周瑛却会因为对方险些置于险境而生出怒意,甚至都没顾及到边疆军的脸面。 二人情分,可见一斑。 宫宴草草结束,朝中众臣离开前,太极殿门口的血已经被宫人清理干净了。 除去空中残存的血腥味以外,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边疆军将领的行列,却空出来了大半。 宴席结束前,周瑛下令,任命王溪为新一任的边疆主将,位居一品,路星奕辅佐其左右。 只一个晚上的时间,二十来万边疆大军便已直接易主。 朝中重臣无不心情复杂。 施元夕走出宫门时较晚,没看到徐京何的身影。 阿拓见她四下环顾了眼,问道:“大人找谁?” 施元夕摇头不语。 今天的事情虽说凶险,但她心底是有些把握的,即便徐京何没有出手相护,那严广海也伤不到她的性命。 徐京何习过武,应该比她更清楚这件事才对。 施元夕会如此笃定,是因为当时事出突然,她和徐京何在席间的位置虽然离得较近,可在殿上对峙时,所站的却并非是一个方向。 她站在离人群较远,离大殿外较近的地方,严广海看得分明,这才拔刀冲着她一个人砍。 徐京何在电光火石间,自己纵身向前拦住严广海的攻势,又让夏莱出手拦截。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今日之后,只怕大半个朝堂都知晓他会武一事了。 他护住施元夕时,因为两人离得很近,施元夕注意到了他绷紧的手臂,若夏莱动作再晚上半分,那在严广海倒地前,与其对上的人,便是徐京何。 他会武的事,在此之前京中无人知晓,施元夕也只是个猜测。 ……没想到隐匿这么久,倒是在今夜泄露了出来。 次日朝中沐休,施元夕却被宣召入了宫。 刚进入惠安宫内坐下,就听底下的影十三沉声道:“派遣前往江西的密探,于今日清晨回到京中。” 施元夕顿时来了精神。 京中布防已经更换,下一步便是清除积弊。 查蒋谭明时,影卫顺着这根线,往江太妃母子身上查,从广郡王身上查出些蛛丝马迹。 此后周瑛下令,加派人手前往江西,其主要目的,就是为查清这件事,蒋谭明和一众江西官员,其实都只算是个幌子。 江太妃一脉的大权,主要是落在谢郁维手中,但论其根本,广郡王才是谢郁维笼络世家权臣,建起庞大根系的源点。 打蛇七寸,想要瓦解谢家这么多年在京中建起的世家权势,就需要从根本核心下手。 一旦谢郁维手里那面旗帜倒塌,谢家这看似牢不可破的世家脉络网,就会全面崩裂。 江太妃行事很少有所顾忌,和那谢郁维截然相反。 昨夜之后,两边关系已经降至冰点。 昨夜宫宴其实应该还有些后续的,严广海入京后,其一举一动都在天子亲卫密切的监视下,严广海和江太妃来往一事,他们都是知晓的。 没拿出来说,就是入殿的影卫告知了施元夕,谢郁维已经先一步拿下了江太妃身边和严广海来往的人。 广郡王也没在朝上替严广海争辩,这事牵扯下去,江太妃那边最多也就是推一两个替死鬼出来应付了事。 施元夕在殿上按下此事,就是为了引发江太妃和谢郁维的矛盾。 她是知道这事查无可查,刻意忽略,那江太妃呢? 对方未必就把严广海当成救命稻草,可莫名丢失一个中伤周瑛的好机会,以那江太妃的性格,她会怎么想? 谢郁维当初为了更好控权,刻意选择了江太妃母子,而今,这对母子已经成为他那方最大的弱点。 他若能痛下决心,斩断脉络,将这对母子在江西犯下的事主动送入周瑛手中,或许还能得以保全自己。 可惜,权力是最为让人上瘾的毒。 施元夕清楚,谢郁维回不了头了。 影十三沉声道:“影卫得出的消息有限,广郡王从前在封地上所做的事,皆被人抹去了痕迹。” “属下失职,请太后责罚。” 施元夕微顿,她对这个消息倒是并不意外。 第124章 使其内讧 那匆忙赶来的路家管事,心头惊骇,胆战心惊地看向路阳。 路阳果然被惹怒,指着路星奕的鼻子,就想说他放肆。 这些年来,路家父子相处方式就是如此,一个冷漠无情只会高高在上训诫儿子的父亲,和只会闯祸惹事的儿子。 不说路阳,就连京城路家伺候的下人们,都没彻底适应路星奕的改变。 就见路星奕冷沉着面孔,道:“父亲是想要骂我这个逆子,还是说我忤逆不孝?” 路阳看着面前的人凌厉的双目,有那么一瞬间,心中竟生出了些恍惚之感。 边疆是最能磨砺人的地方,从前那个只能用任性胡为引起父亲注视的少年,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将。 他就这么冷视着路阳,面上已透出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路星奕逼近,目光中不带任何情绪地道:“路大人许是忘记了,我如今的军功,都是自己挣的,与路家无关。” 这样的话,几年以前,也是在这个院子里,路阳也说过差不多的,他说:“你所拥有的一切,皆是仰仗于路家,若无路家,你算个什么东西?” 争吵的原因,是路星奕觉得路阳苛待其母,路阳不胜其烦,吐出这么一番话。 事情过了许多年,路阳自己或许都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路星奕却牢记在心,时刻不敢忘。 路星奕冷声道:“我在战场厮杀,拼命挣得的功勋,可不是用来给路大人做人情,为路家或者是你那几个庶子铺路的。” 路阳面色铁青,抬手便要打他。 可那只手方才扬起,就被路星奕截住。 他们父子二人闹到这个地步,周围的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路家管家慌忙上前,将所有人都赶出院子。 院内安静下来,路星奕面无表情,不知不觉中,他已长成男人模样,路阳在外是二品大员,可真正说起来,也不过是寻常文臣,在一般武将面前都显得文弱,何况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路星奕面前。 他用尽浑身力气也撼动不了路星奕分毫。 路星奕只用了些力,便能让他脚步踉跄,接连后退。 路阳又惊又怒,情绪激荡下,声音里都带了些颤抖:“你这孽子……” 抬头就见路星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直接无视了他的话,冷声道:“父亲想用我如今在边疆的功勋和威望,在殿上那位和江太妃之间周旋。” 路阳眼眸微动,神色复杂。 他发现他就没有好好了解过路星奕,今日他这般发作,路阳只以为他是翅膀硬了,故意拿这些事刺他。 却没想到,路星奕已然洞悉了他的想法。 “谢郁维许给路家些什么?兵权?爵位?还是路家子孙往后几代的荣华富贵?”路星奕接下来的话,更是让路阳变幻了神色。 ……他猜的没错,谢家确实给出了极具诱惑力的条件。 路阳为官那么多年,心中自然也有他的考量。 谢家世代簪缨,关系盘根错节,若能借得谢家之势,路家便不必徘徊在京城之外。 路星奕的叔父,他的弟弟及儿子们,往后也会有个好前程。 但他也清楚,周瑛那边逐渐势大,真与谢家为伍,很可能会连他头上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因此,路阳虽与谢家走得近,却没有真正投向谢家一方。 这也是路阳的奸诈之处,他只要一日不表态,这两方为了拉拢他,便都会提拔路家。 路阳面上不说,心底却门儿清,路家能在如今局面下反复摇摆,主要仰仗的,便是路星奕的军功。 路星奕见他沉默不语,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他冷笑道:“路家自己找死可以,只请路大人记住。” “边疆数十万大军,只会效忠于圣上,你那些见不得光心思,绝不会影响到边疆将士的立场。” 路阳神色微变,他冷声问:“你驻守边疆,对京中朝局一无所知,说出这样的话,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路星奕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父亲以为,我这正二品的将军之位是怎么来的?” “战场上可以有无数出生入死的将士,却只能有一名将军。”路星奕目光如剑,气势逼人:“你以为,凭借着路家的丁点虚名,便真能扶摇直上?” 路星奕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远方,他入京后虽没有明确表态,但他心中一直都清楚。 施元夕有双管突击步枪和炸药这种东西,战胜北越是必然的事情。 这两样武器,她当日若选择交给别人,即便对方武艺远不如他,行军打仗也不如他勇猛,拿着手里的武器,也能立下汗马功劳。 “若无提拔,便没有今日的路星奕!” 路星奕冷眼看他:“路大人愿做背信弃义之徒,是你的事,若想用我之名……那你我之间,便只能断绝父子关系了。” 断绝父子关系。 寻常人家里,都是父亲以此来威胁儿子听话,到得路星奕这边,竟是完全反过来了。 路阳被他气得心绞痛,晚间发起高热。 原准备次日去往江太妃府上赴宴,他身体不适,只能往后推延。 路阳人没到,反倒是将江太妃精心准备的礼物送了回来。 来还礼的路家下人态度倒是极好,说是边疆军中才出了事,路星奕眼下不便收礼。 可不论什么理由,此举落到江太妃一派的官员眼中,都是一个极其不妙的讯号。 谢府议事时,顾安仲沉默许久,终是抬头。 他面容沉肃,眼中泛起些波澜,看了上首的谢郁维片刻后,方才定声道:“局面已经失控,大人。” “可否要暂避锋芒?”顾安仲这话颇具争议,几乎是刚说出口,书房内便闹腾了起来。 他却顾不得那么多,只看向谢郁维:“江西是广郡王从前的封地,若大人点头,此刻退回江西,兴许……” 他们还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顾安仲并非是在危言耸听,他被放出来已有三日。 这三日内,朝上一切如常,兵部却已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兵部和底下的各大军队息息相关,京中布防调换,新任边疆军主将更是周瑛心腹。 他此前自视甚高,觉得不过是协助调查,没想到短暂的十来天,就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京畿营中各方将士和官员,都与京中大小世家牵连颇深,这也是他们这一方能够与周瑛叫板的底气所在。 事到如今,顾安仲心里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他的话却遭到周围官员的炮轰。 “顾大人这是去了一趟刑部,连心气都丢掉了?” “此时退回江西,就是放弃我们所有人家中几代经营下来的心血!顾大人这哪里是要走,这是要我等的命啊!” “上阵杀敌都得要分个胜负,如今两方还没真正出兵,你便要我们做逃兵?” 顾安仲在接连的反对声中,眼眸闪烁。 他看着谢郁维冷沉的侧脸,心中微顿,反应过来。谢郁维站在世家肩膀上,拿到顶尖的权力。 如今却也被世家架在高处,动弹不得。 这回头路,他是走不了了。 混乱的局面下,顾安仲听谢郁维开口,打断这满室的争闹声,他沉声道:“自明日起,联合京中重要世家弹劾上书。” 朝上调换的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京城布防,更是直接触动京中权贵的利益,那些遭到打压的世家权贵,也该反扑了。 谢郁维亲自出面,效果是极其显著的。 毕竟那魏家,还有蒋谭明身后的蒋家和牵涉到其中的齐家,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压。 这些权贵将权势地位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 本来周瑛临朝后,他们心中就有些忐忑,如今对方不声不响地就换了布防。 ……施元夕手里还有那么些强悍不讲理的武器。 谁看了心里不害怕? 谢郁维出面,有他和江太妃顶在前,各大世家联合。 周瑛和施元夕能杀一人两人,可能杀尽这么多的世家之人? 朝上风向开始发生转变。 春闱之后进入朝阁的众多进士,未得重用不说,连带着周瑛此前提拔起来的寒门之士,都遭到多番打压。 施元夕所在的翰林院好一些,其他的包括六部都碰上了极大的阻碍。 人手安排不进去,新政亦无法推行。 周瑛每次问话,便会碰上些个软钉子。 事事皆应承,态度恭顺,场面上的漂亮话说得是一个比一个动听,却什么事都没办成,只不断拖延时间。 等到殿上的周瑛发怒,欲要拿人问罪,那些人就会将底下的寒门出身的小官推出来顶罪。 若牵连上下,领罚后就更好办了,只管攥着权柄紧闭家门。 休养时谁都不见。 经由他们这么一番折腾,朝上许多要事停摆,殿上的周瑛威信力越发降低,下边的底层官员做了事情也没用,只得也停下手。 朝中一度陷入僵局。 早朝无人说话时,御史台的人便开始发力了。 拿祖宗规矩来压人,开口就说调换布防不合理。 理由是京中布防皆有规制,镇北军调遣离开驻地不合理,各地驻军减少带来的不便等等。 施元夕听完后,道:“朱御史所言有理,依据规制,现如今的驻京军是不合理。” 那朱御史闻言,眼皮抬了下,他也习惯施元夕的行事风格了,她开口应承的话,多半都是为反驳他立下的。 果然。 施元夕淡声道:“按照祖制,驻京军的人数至少应当扩充到十万人。” “正好,将驻扎在京城附近的其余镇北军都调遣入京,人数便够了。”施元夕微顿:“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第125章 春日宴 殿内的几位官员细想之后,都觉得此事可行。 世家占据朝阁已久,想要清除积弊,需要长时间缓慢进行。 只是在这个暂时得到抬举的世家人选上犯了难。 施元夕和一众官员,在惠安宫待到天色擦黑,终是定下了人选。 朱御史出身的朱家,最为符合他们的要求。 朱家和那被冯炜然握住把柄的吴家一样,与谢家关系匪浅,同气连枝。 朱御史所在的位置,既不属于六部,又算得上是较为重要。 最为主要的是,这人担任御史多年,本就树敌无数。 用他做这个靶子,起到的作用会更好。 事情议定,惠安宫内安静下来。 施元夕没跟其他人一同离开,反而是留在宫中,和周瑛、小皇帝一起用膳。 这些时日事忙,她在宫中待的时间比在自己府中还多,偶尔天色太晚,还会留宿宫中,小皇帝都已经习惯她的存在。 周瑛换上常服,神色轻松,让人将饭菜摆在圆桌上,施元夕与她对坐,小皇帝居中。 气氛融洽,与她们从前在青云寺内几乎没什么不同。 小皇帝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抬手夹了一块红糖莲藕放到施元夕的碗中,笑眯眯地道:“施姐姐吃。” 周瑛回到宫中后,小皇帝逐渐显现出几分孩童心性来。 施元夕垂眸看了眼碗中的东西,这道菜是小皇帝近期的最爱,身边伺候的宫人怕他吃多了牙疼,每次上这道菜时,都只有单薄的三片。 他正是贪嘴的年纪,可她难得留在宫里吃饭,这等好吃的,他是无论如何都要留一份给她。 施元夕轻眯着眼看他:“皇上怎么又叫起这个称呼来了?” 不说身份,她也该与周瑛一个辈分吧,也不知小皇帝怎么想的,偏要叫她姐姐。 她在御书房上值时,若只有她和小皇帝二人,他便会叫她姐姐,施元夕纠正过好几次,小皇帝应下了,等没人的时候又没事人似的喊出了口。 小皇帝充耳不闻,只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 一共三片莲藕,他先给周瑛夹了块,又给施元夕一块,自己只剩下一块,心头却甜滋滋的。 施元夕生得好看,他不想像叫那些白胡子老头一样叫她老师,就要叫姐姐。 饭后,小皇帝还有功课没做,施元夕和周瑛在书房说话。 施元夕道:“谢郁维那边,确实有一人可用。” 不是他们打算推出去当靶子的朱御史,而是另有其人。 周瑛抬眸看她,微顿片刻后便反应过来,道:“可是谢家的另外一门姻亲?” 施元夕轻点头:“此人与太后娘娘同姓,之前与臣同在国子监中,在臣进入国子监前,他便是国子监头名了。” 周瑛轻皱眉,因为同姓的缘故,她对谢郁维母族也有所了解。 虽是同姓,她和周家却并没有什么关系。周家在京中算不得大家族,能在朝上排上号,皆是仰仗于谢氏。 “他与谢郁维是表兄弟,周、谢两家多年来关系融洽,谢郁维母亲虽已亡故,可周家到底与他是血亲。” 这种情况下,只怕周淮扬的立场轻易不会发生改变。 施元夕眼眸闪烁:“谢家昌盛,似是周家这样的小世家,都只是谢家这艘大船上的船员,谢家把持着前进的方向和所有的决策权,其他人只能按照这个方向走。” “周淮扬的父辈就是如此,到他时,周家也理所当然地给他安排同样的路。” 施元夕在国子监时,与周淮扬来往并不多,甚至对他这个人说不上了解。 只从这些来看,她想要说服周淮扬几乎是没可能的。 但是。 施元夕抬眸与她对视:“周淮扬是个聪明人,太后有所不知,他入朝后经手的都是谢家的事,蒋谭明倒台后,却并未涉及到他。” 周淮扬官职虽低,接触到的内容却并非真正底层官员可以比拟。 他这样的出身,谢家也好其他人也罢,都会对他更加放心,且委以重任,以助他更快晋升。 可周淮扬非但没有,甚至还将机会白白拱手让了出去。 施元夕会知道这些,是因为近些时间谢家朝上活跃,推举了几名年轻官员上位。 这些官员应当是谢郁维和各世家交涉后的结果。 推举上来的人选,远不如周淮扬。 她只是粗略扫了一眼都能清楚的事,谢郁维会不明白? 为了印证猜想,她让影卫调查了周淮扬的动向。 谢家联合世家举事这样重要的关头上,周淮扬除了每日上值外,就待在府中,哪也不去。 这便能够充分说明问题。 当然,到目前为止,只能证明周淮扬和谢郁维政见不合。 周、谢两家毕竟同坐一条船,周淮扬心中哪怕有意见,也不会砸了自家的船。 船一沉,他的家人也得随之沉底。 周瑛却在听闻施元夕的这番话后,瞬间反应过来。 她起身来回踱步,目光深邃幽远:“……周家与谢家捆绑过深,周淮扬站在谢家那方,是被动选择。” 周瑛微顿,勾唇道:“可若我能赦免周家罪责,此事又将出现不同。” 施元夕起身轻笑:“正是如此。” 对周淮扬来说,选择谢家,是赔上整个周家一起送死。而一旦施元夕这边给出承诺,局势就变成全族与他皆可存活。 甚至,他还有可能继续实现自己的抱负与理想。 他此刻的沉默并不是他自发选择,而是立场导致。 布防更换后,他就已经看清楚局势,更不愿为江太妃所驱使。 虽是表兄弟,他却与他表哥不同。 周淮扬从未想过从谁人手中夺权,亦或者用什么方式来掌权,他所想要的,是为家族和自己谋求一条生路。 立场上就已经存在天然差别。 再有就是…… 施元夕抬眸看向远方,春日晚间,月明星稀,天边高挂的月亮清澈透亮。 她轻声道:“边疆得胜前,京中许多人皆有过猜测,认为路星奕若是回京,会因其家族及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缘故,选择谢家一方。” 事实证明,路星奕已经在边疆得到磨砺成长,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如今,事情也该彻底倒转过来才是。”她眼里带着些轻浅的笑意,道:“路星奕的至交好友,便是周淮扬。” 此前满朝上下都以为是周淮扬说服路星奕倒戈,如今她便要反其道行之,让路星奕去劝说周淮扬。 谢郁维到底是周淮扬的表哥,此事交由他们出面,他心中说不准会生出些许抵触来,觉得自己背弃亲人,难以迈过心中的那道坎。 路星奕却不一样。 或者说,路星奕已经在践行此事,他这些时日与路阳僵持,路家天天吵闹之事,朝上的官员几乎都已知晓。 他出面,效果会更好。 施元夕沉声道:“解决世家之弊,确实需要杀鸡儆猴,用来震慑朝堂的,只一个吴家如何能够?” “要动,便得要动其根本。” 只有谢家和江太妃彻底倒塌,这些人才会真正安生下来。 之后几日的早朝都尤为热闹。 冯炜然揭破吴家犯下的事,谢家一派据理力争,想要保全那位中书省的吴大人。 两方角逐时,周瑛忽而给出几道旨意,将在吏部为官多年的李侍郎,晋为礼部尚书,补王瑞平的空缺。 随后让那在御史一位上待了很多年的朱御史,晋升为督察御史,一跃连升多级,让整个朝上都炸开了锅。 御史一职上,有多个品阶,朱御史在谢家的扶持下,耗费多年也不过走到正五品的位置上,周瑛这一开口,直接将其提拔为正三品。 他可是谢氏一派的人,朝中官员如何不惊? 这事一出,不说别人,那朱御史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他前一刻还在跟冯炜然几人争执,死活不让他们处置吴大人。 听到这么道旨意,所有的话都堵在喉间,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旨意来得突然,更没有任何预兆,谢家一派官员心中都有些莫名。 那朱御史晋升时,他们还没怎么多想,没想到才过两日,朱御史在地方为官的弟弟又得提拔。 朱家喜事连连,却跟谢家没任何干系,而是周瑛一力提拔。 不光如此,几日内,周瑛还接连召见朱御史多次,和他说了些什么,其他人皆是不得而知。 只清楚这一番连珠炮下来,再提及吴大人所犯的事,朱御史便当起了哑巴。 与谢家联合的世家心生不满,他们出力,倒是让别人捡了便宜。 有人生出意见,有人则是被权柄和利益所诱,还有人看到吴家的事萌生退意。 接连数日如此,谢郁维不得不再次出面维系各方关系。 在他忙得脚不沾地时,路星奕那边却传来了好消息。 在他多次劝说后,周淮扬终于放下戒心,想要见施元夕一面。 四月中旬,正是春江水暖的季节,施元夕思虑了下,便让人在京郊租下一艘画舫。 再借用国子监同窗之名,让李谓出面,筹备了一场春日踏青会。 她褪下官服,换上了已经许久没有穿过的国子监学子服。 在春日的暖阳底下,抵达京郊河滩。 她着一身蓝白相间的衣裙,身侧站在李谓和路星奕,一行人有说有笑,往那画舫上走。 走上甲板前,施元夕似有察觉,回身望了眼。 这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艘黑色大船,船上站着三人,为首那人着一身清俊淡雅的衣袍,面上却不带任何情绪,目光更是冷峻非常,直勾勾地看向他们这边。 第126章 多谢徐师兄 今日情况特殊,除周淮扬外,能踏入这艘画舫的都是施元夕一方的人,为避免走漏风声,李谓特地将游船地点选择在此处,还安排了另外几艘画舫作为掩饰。 看到面前那只黑色大船后,他微顿片刻,缓声问身侧的人:“徐大人的船怎会停靠在此处?” 回答他的话的,却不是他身边的侍卫,而是跟在施元夕身后的影十三。 影十三沉声道:“这艘船是江南何家的商船,因特殊情况借用此道。” 事情恰好撞到一起,这边提前做过安排,河道处的影卫便将何家商船引渡到此处,借着这边众多耳目的遮掩,也好方便徐京何等人行事。 江南的态度明确,也算是自己人,所以他们见到徐京何时,也只是惊讶,并没有过分警惕。 施元夕轻挑眉,周淮扬还在船舱内等着,她并未在此处多做停留,隔着一艘船的距离,对着那人轻颔首了下,转身同一群国子监学子进入画舫。 徐京何冷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面上冰冷一片。 何昱华站在他身边,见状还不知死活地道:“施大人竟这般有闲情逸致,来这人影都看不到的地方踏青……” 话还没说完,便见身侧的人冷眼瞥向他:“不然都同你一样,让人一路追杀至此,连带着京城的大门都进不去?” 边上的夏莱没忍住,喷笑出声。 何昱华连忙举手做投降状,一边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谈论施大人的是非,大人饶了我吧。” 徐京何面无表情地转身进了船舱,夏莱冲着何昱华挤眉弄眼地道:“叫你嘴欠。” 那边,国子监一行人进门后,画舫内便响起了丝竹作乐之声。 李谓、王恒之等人留在主舱内弹琴作乐,施元夕与路星奕一路往画舫底部走。 这艘画舫构造特殊,中部有一处雅间,位置隐蔽,落在船舱较低处,还开了一道暗门,方便人从此处乘坐小船离开。 周淮扬此刻便坐在这雅间内。 听得前边传来声音,他起身向前,便看见路星奕领着一身国子监学子服的施元夕走了进来。 骤然看见这身熟悉的衣裙,周淮扬心中复杂,他拱手轻声道:“施大人。” “周大人不必多礼。”施元夕在边上落座,抬眸看向他。 和在国子监的时候不同,周淮扬整个人清减了不少,面色也带着几分憔悴。 他与路星奕面对的压力不同,他的想法与整个家族、亲人所违背,人在这种环境下,其实很难坚持自我。 周淮扬这十几年来都是这么过的。 他虽然读书认字,有着自己的想法,也无法做出任何自己所想要的选择。 入国子监,从甲三级结业,都只能听从家中安排。 周淮扬心底也清楚,他所得到的一切,甚至包括他在国子监内受到的重视,绝大部分都来自于家中……或是谢家。 所以在进入朝堂后,他也没有违背家中的意思,一门心思辅佐谢郁维。 可越是深入接触,他便越是无法说服自己。 江太妃和广郡王并非良主,他有意劝谢郁维回头,谢郁维处在夺权的漩涡中,压根听不进去他的话。 周淮扬疲惫地闭上了双目。 种种局势皆已表明,谢家已是江河日下,如若此时后撤,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可人陷于权力纠纷中,轻易是回不了头的。 到得如今,他心中已经清楚,他劝不了谢郁维,谢郁维也无法扭转他的想法。 他睁开眼睛,看向施元夕。 今日来这边前,他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施元夕和殿上的周太后已经大权在握,如今不过是留有底线,不曾大开杀戒。 此番见面,并不是他们求着要将他拉拢到身旁,而是在大厦将倾前,他能把握住的最后一次机会。 周淮扬面上再不见犹豫之色,他沉声道:“周家之人,除我以外绝大部分都有涉及谢家之事。” “臣不求太后谅解,只想为家人求一条生路。” 施元夕看着他,缓声道:“周大人应当清楚,谢家所行之事,乃是死罪。” “周家为其党羽,虽不是主谋,但也难逃责罚。”施元夕见得周淮扬眼中的光熄灭大半,她微顿片刻后,道: “但有一点,太后可以允诺周大人。”施元夕与周淮扬对视,轻声道:“周家若未涉及死罪者,皆不会受其牵连。” 待一切平定后,抄家流放是避免不掉的。 毕竟这么多年来,周家也和谢家一起,享受到了权势的优待。 施元夕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目前的僵局,在他们不愿乱杀无辜的前提下,确实需要谢家那方的人来打破。 周淮扬是她能从中选出的最佳人选,局势上确实需要他。 但如果重用他的前提,是让他全家在犯下事后还能相安无事,继续享受着荣华富贵。 那就与他们的原则相违背了。 周淮扬若接受不了这个处置,那今日商谈之事便也只能作罢。 施元夕看着面前的人陷入沉默,她淡声道:“除此外,周大人本人亦是无法幸免。” 旁边静坐着的路星奕,闻言心头一跳。 这是拉拢还是把人往外推呢?他一时没明 白施元夕的想法,就见面前的女子眸中清幽一片,声音掷地有声: “此间事了后,周大人便会被贬至地方。”她看着周淮扬,不带情绪地道:“世家之人,远离百姓生活太久。” “周大人此后在朝中的起复,只能仰仗自身。” 从基层做起。 路星奕听到这话,眸中滚烫,眼神骤然明亮。 ……在此之前,周淮扬其实自己就有过估算,涉及党争,两派之间绝不可能留有余手,哪怕是他此刻有所动摇,最多也只能保住全家性命。 仕途一事上,几乎已是彻底断送了。 可施元夕这番话,分明是在说,周淮扬还能得用! 虽说贬斥地方,可仍旧保留了官身。 路星奕心下只是激动,周淮扬却几乎是红了眼眶。 他所感触的并不只是保留官身一事,而是明白了施元夕的良苦用心。 今日之后,不论他有再多的苦衷和想法,亦或者是自身的原则,落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个背信弃义之人。 他若得了重用,往后满京上下,只怕会有不少人在背后戳断他的脊梁骨,骂他是小人。 事情既是做了,周淮扬便也不怕这般后果。 但施元夕这番安排,让他作为周家人承担起应有罪责,却又保留了从新开始的机会。 若他能在地方有所作为,那他自会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若是不能……在地方为官,为百姓做事,也是件好事。 眼看着谢氏这艘大船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施元夕有武器和将士在手,周淮扬心中清楚,他们没有任何成事的可能,而这,几乎就是他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他当即不再犹豫,起身道:“多谢施大人相助。” 得他这句话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许多。 施元夕在船舱内待了小半个时辰,问清楚了广郡王从前在江西的事情后,这才起身离开。 走上来时,天光正好,她缓步走至甲板上,春风拂起她的长发。 周淮扬今日特地避开谢家的眼线来此,路星奕将他送回京中。 李谓几人则是在他们离开后,策马带着何昱华押解回来的人,一路往京城方向去。 这画舫上空了大半,施元夕再回头时,便对上了徐京何那双冷淡的眼眸。 她微顿,随后挑眉道:“师兄还没走?” 徐京何扫她一眼,冷眼看着路星奕离开的方向,道:“我留在此处,师妹不高兴?” 施元夕:“……师兄说的什么话,我哪是这么没良心的人。” 她不是吗? 施元夕抬眸,对上了徐京何直白的目光,轻咳了声。 岸上风大,徐京何缓步上前,站到她的跟前,挡住大半冷风。 两人离得不近不远,施元夕抬眸就能看到他衣摆上绣着的繁复花纹,听得他冷淡的嗓音道: “先帝驾崩后,前任太常寺卿从朝中辞官,远赴江南,在扬州城内买下一处宅院居住。” 施元夕微顿,抬眸看向他。 太常寺掌管朝中祭祀以及……皇陵。 淮康帝驾崩,先帝登基以后,江太妃就以思念淮康帝为由,带着广郡王去了皇陵中,一住就是几年。 查广郡王旧事,不免涉及此事,她前几日便让影卫送信给了徐京何,让徐京何接手调查此事。 没想到徐京何动作这么快,竟是已经掌握了重要证据。 “此人在江南定居后不久,便因意外落水身亡。” 施元夕眼眸微晃,这事未免也太过巧合。 就听徐京何道:“出现意外时,这位陶大人及家中亲眷都在船上,船上失火,大部分皆已丧生,唯有陶营独子侥幸存活下来。” “因其落水后不见踪影,扬州官府打捞数日都始终未得线索,便以落水身亡定案。” 施元夕听及此处,忽而抬眸看他,她沉声问道:“已经定案?” 徐京何道:“是。” 远处青山绿水,倒映在他冰凉的眸子里,他站在风中,声色冷淡地道:“惨案之后,扬州官府反复查验,发觉失火一事乃是人为。” “几经查探后,抓捕了陶营身边的一名管事,出事时,此人说是得了陶营吩咐,先行回府处理要事。” “经官府严刑拷问后,管事认下罪状。” 第127章 兼任侍郎 当天夜里,谢郁维收到消息,得知何昱华已回到京中,底下的谢家官员脸色不好看,冷声问道:“还没查出他折返江南京城所为何事吗?” 暗卫沉声道:“何昱华此行,携带的都是徐家精锐,我等无法近身。” “虽有提前在入京河道处设下隘口,可此人实在狡猾,不知从何处调来多艘商船并行,各自从不同方向入京。” “京中布防森严,无法大面积拦截船只,这才让其侥幸逃脱……” “行了。”尹阁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人已入京,说再多亦是无用,现在最为重要的,是平定各方情绪。” “朱家之事后,必定有人生出了些别的心思,大人以为,此事应当如何处置才好?” 谢郁维目光幽沉,看向边上站着的一名侍卫。 侍卫低声道:“东西已经备好。” 施元夕利用那朱御史急功近利的心态,想要搅浑这一池子水,谢家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 同在一条船上许久,靠的可不只是信任。 谢郁维手里握有不少朱家的把柄,朱御史想要权势,想要走青云路,也得要看看谢家的意思才是。 谢郁维冷声道:“你亲自去,将东西送给朱大人。” 书房内的其余世家之人,见状都忍不住对视。 谢郁维当着他们的面这么行事,何尝不是一种警告。 共谋许久,谢郁维自己抽不了身,又岂会让他们有转投别家的机会。 果然,东西送出去后没多久,那朱御史便顶着一脑门子的冷汗,急匆匆抵达谢府。 见着谢郁维后,更是一改之前得意放肆的嘴脸,又是躬身又是赔罪,低声道:“……下官行事有误,耽误了谢大人的事,还请大人责罚。” 顶着正三品的官职及头衔如此卑微。 在场的人都没能瞧见谢郁维送出去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但见得朱御史这个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郁维手里,必定握着轻易能让整个朱家覆灭的东西。 这朱御史就算是再想升官,也先得要有命才行。 他人已经来了,还在谢郁维面前赌咒发誓,说自己绝无背叛之意。 谢郁维便也没有继续深究,只是不咸不淡地道:“明日早朝,谢家有要事要奏,朱大人可莫要辜负谢家的信任才是。” 朱御史擦了下额上的虚汗,都顾不得多问,张嘴便应下了。 等他终于能在这书房内坐下来后,听到周围的官员议论,才清楚谢郁维的目的。 谢家那门姻亲,也就是被冯炜然抓到把柄的吴家,应当是救不回来了。 冯炜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拿着十足的把握,呈递大批证据。 负责审理案子的是大理寺,梁皓手底下他们插不进去手,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吴大人便只能放弃了。 屋内的官员心有余悸,此刻都在回想,自己有没有犯下过什么大事,会不会被施元夕揪到把柄。 谢郁维抬眼扫向四方,冷声道:“中书省空缺的位置,当由陈大人顶上。” “至于京中布防一事,无论如何,都得要让殿上太后收回成命。”他说这话时,冷眼看向了顾安仲、朱御史二人。 顾安仲沉默片刻后方才应下。 他是兵部尚书,要让周瑛撤回旨意,只能他冲在前方。 议事结束后,谢郁维静坐在座位上,与谢家联合的官员们先后离开,书房里只剩下他身边的几个心腹。 谢郁维目光冷沉,静默片刻后,忽而开口道:“这些时日,世家各处可有异动?” 世家联合,施元夕想要打破朝上僵持的局势,便只能从他们内部下手。 谢郁维在维系各方关系时,亦是嘱咐各处眼线,盯住这些人的动向,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暗卫抬眼看了他一下,犹豫道:“埋在各处的暗探都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有周大人那边,近日跟路星奕走得近了些。” 这事若放在从前,都不值得特别拿出来说,周淮扬和路星奕本就是至交好友,路星奕离京许久,两人有些来往也是正常的。 可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路星奕一门心思效忠于殿上之人,与他们已经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 周淮扬缺席议事许久,又与路星奕走得太近,让他们不得不多想。 只是无论如何,周淮扬都是谢郁维的表弟,关系比起那吴家、朱家甚至是什么尹阁老之流都要亲近。 他纵是心头有所不满,应当也不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吧? 屋内的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唯有谢郁维沉下了面孔。 涉及朝野斗争的事,都不能以正常想法去考量,稍有大意,便会让所有人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沉声道:“去请舅舅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 那边,施元夕回京后,同样入了宫中,将周淮扬所说的事告知了周瑛。 才刚说完,尹骸便从外边进来,他脸色不好看,入内便道:“底下的影卫传来消息,晚间周岑海离开府中,去往谢府,回来后便给府中的人下了死令。” “说是……周淮扬生了恶病,日后未经允许,不准任何人接近他的屋子。” 殿内的其余几位官员闻言,心头皆是一沉。 冯炜然道:“谢郁维比预想中的还要敏锐,周淮扬住在周府,路星奕上门去找他,不管如何小心,都无法避开周家的眼线。” 可不通过路星奕的话,他们这方不管是谁,只要有接近周淮扬的想法,同样都会被谢郁维截断。 周岑海对外称周淮扬病了,实际上就是知晓周淮扬想法,寻个借口将周淮扬困在府中,以此阻断他与外界往来的可能。 尹骸看向旁边坐着的施元夕,问道:“可要派人强闯?” 两方对峙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们手握兵权,本就是最大的优势。 对朝上来说,没什么理由强闯官员家中,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但若将周淮扬看做是重要人证的话,此举便是合理的。 施元夕闻言,却是摇头,道:“我的本意,并非是让周淮扬在朝上指认谢家。” 只他一个人的证词,在没有其他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是做不得数的。 真若这么行事了,对谢郁维而言,只需要放弃这个已经偏向他人的表弟,便可以将自己彻底摘干净。 对他们来说,亦是得不偿失。 施元夕眼眸闪烁:“说服周淮扬,是因谢郁维将江西的事情打扫得过分干净,让我们难以寻到广郡王的错处。” “从周淮扬那边,我已经大致上清楚了事情的脉络,如今所缺少的,只是确切的证据。” 朝上与世家的争斗和斡旋无休无止,真陷于这些事中,其实就是在给谢家继续发展的机会。 长久下去,谢郁维才能逐渐渗透军中,甚至通过兵部的手,触碰到双管突击步枪的制作方法。 当然,这是建立在施元夕没有继续掏出更多武器的情况下。 坐到这个位置上,施元夕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去做,她所掌握的武器当然不止目前拿出来的这几种。 可持续与谢郁维,与世家争斗,只会让大梁频繁陷入内斗,止步不前。 这便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也不利于社会安定。 所以,若有什么办法,可以直接击碎谢家织成的这张大网,必定就是从广郡王、江太妃身上下手。 施元夕从影卫查到的蛛丝马迹出发,再加上周淮扬告知的事,已经基本了解了这母子二人是什么样的人。 谢郁维倾尽全力去扶持这样的人上位,便该付出代价才是。 她眼眸微顿,轻声道:“如今最需要做的,便是掌握广郡王所行之事的确切证据。” “谢郁维眼下沉溺于朝中争斗,正是我等搜寻证据的好时候。” 施元夕将今日得知的事告知在场之人,郑奇明、冯炜然等人听了后,俱是变了神色。 “如施大人所言,此事方才是打破如今局面的根本所在。”冯炜然沉声道:“只是这般重要的事,在当初魏家执掌朝堂时,都未曾被人发掘出来,个中证据,怕是早已被谢郁维销毁。” 施元夕点头:“事情发生在江西,江西又是广郡王的封地,后续谢家通过蒋谭明的手,更换大批江西官员,想要将此事彻底镇压下去,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放弃这条线,只是如今周淮扬被困周府,搜寻证据怕是会更加艰难。”从前的李侍郎,如今的李尚书缓声道。 郑奇明看向施元夕,沉声道:“若是施大人出面,必定能从中找寻到蛛丝马迹,寻得线索。” “可问题在于……谢家始终盯着朝上官员的动静,不管是施大人还是冯大人,亦或者是这殿内的其余大人,若是突然离京前往江西,谢郁维必定会有所察觉。” 朝堂也处于关键时刻,在场的人都是些重臣,此刻离京,便是留出空子给对方钻。 徐京何那边也是一样,且他身边的何昱华这次离京,便已经引起谢郁维的注意,这次若再行去往江西,保不齐谢郁维会做些什么。 以施元夕、徐京何等人的能耐,谢家想要对他们下手并不容易,可问题在于,他们是去搜查证据的。 原本想要在谢家遮掩后寻得证据就极为不易,再打草惊蛇,恐怕便会真正错失机会。 这事要深查,去往江西的人选便尤其重要。 殿内安静下来,在场官员都在脑海中搜寻着合适的人选。 施元夕抬眸看向殿上,轻声道:“臣倒是觉得,有两个人极为适合。” 第128章 刑部尚书 朱御史满脸惊色,猛地抬头看向殿上。 布防之事还未解决,周太后便让施元夕出任兵部侍郎一位,这位置真让施元夕坐上去了,日后朝上军中可还能有世家的立足之地? 这番话带来的效果显著,朝上瞬间喧闹开来。 以谢家为首的各大小世家,皆是站出来请命,想要让周瑛收回旨意。 “兵部侍郎之位,关系到朝堂军中,责任重大,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另行定夺!” “六部官员晋升有其准则,施元夕此前从未在六部中任职,虽得皇上信赖,可到底资历尚轻,若让其直接越过众多六部官员胜任侍郎,此后该如何服众?” “兹事体大,请皇上三思。” 一时间,满朝上下,只能听得一片反对之声。 周瑛静坐在殿上,见状轻抬头,不带情绪地看着底下激动的大臣们。 已经颁布出去的圣旨,遭到这么多臣子的反对,她面上却不见任何的恼怒之色,只冷眼看着谢家那一派的臣子,道: “兵部之位,满朝上下,谁能越过施元夕?” 她目光落到其中一人身上,冷声道:“顾安仲,你来告诉他们。” “放眼整个大梁,可还有第二人能造出双管突击火铳?” “魏氏一党谋逆叛乱,朝上的天子亲卫是用什么平定的内乱?” “边疆鏖战许久,最后又是凭借什么东西击退的北越?” “砰!”周瑛用力拍向扶椅,声音之大,足以令得整个殿上的大臣俱是都安静了下来。 她冷睨着这群人,沉声道:“兵部不谈论军中贡献,不谈论武器,不谈论统筹全局,谈论什么?” “谁在朝中资历最深?谁的人脉更盛,还是……谁更能得世家门阀的青睐?” 殿上的大臣俱是变了神色,世家兴事,却不敢在明面上违逆殿上之人,对视几眼后,只能上前道:“臣等不敢。” 周瑛冷笑:“是不想,还是不敢?” “今日哀家倒是要看看,朝上谁人能够越过施元夕,担任这兵部侍郎一位!” 满朝俱静。 那些世家又惊又怕,周瑛这话里的意思,颇有些让他们用自己的头颅,去对抗那双管突击步枪之意。 这些时日他们不断与朝上纠缠,以至于许多人都忘记了,施元夕手里究竟掌握着什么样的武器。 谢家官员心头狂跳,不敢回答周瑛这番话。 路星奕却在此时抬步向前,沉声道:“边疆一战,施大人所造的武器功不可没,更是决胜北越的关键所在。” 徐京何缓声道:“北越一战后,大梁名扬四海,从前边境蠢蠢欲动之人,皆换了副姿态。” “朝中兵马未变,有所精进的只有武器。”徐京何轻抬眸,目光幽远:“臣倒是想问,今日站在朝上的诸位,有谁曾为兵部立下过这等功劳?” 满朝官员,谁有资格说施元夕不行? 徐京何目光所及之处,无人能正面回答他的话,他收回目光,淡声道:“兵部侍郎一位,非施大人莫属。” 此后,朝上保持缄默的大部分官员,皆是开口道:“皇上英明。” 这世上,没有任何道理,可以压过绝对的事实。 尤其,施元夕那方不仅占着道理,还持有能荡平一切反对之言的强势武器。 事情落定,当天夜里,谢郁维便召集所有官员,于府中议事。 周瑛态度强势,施元夕又占尽优势,此事没了回旋的余地,在场的官员脸色都算不得好看。 谢郁维神色倒还算平静。 在牵头世家针对布防一事前,他们就知道周瑛一方对兵权、武器及兵部之事有着天然优势。 施元夕升任兵部侍郎,倒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他抬头看向屋内的其他人,缓声道:“布防一事仍可继续推进。” 就算施元夕入了兵部,顶上仍旧有顾安仲坐镇,场面对他们来说还不算太坏。 更重要的是…… “周太后临朝时间尚短,手中最为得力之人,便是施元夕。”准确的来说,是施元夕参与之事太多,又立下众多功劳。 她在翰林院中担任的官职,只算作天子近臣,没有直接掌权。 换句话说,就是周瑛手底下也只有这么一个施元夕,她领了兵部侍郎一职,便没办法涉足其他。 朝中空缺的,可不只是一个兵部侍郎。 谢郁维想要的,是借由这件事,让谢家的人,顺理成章地掌握实权。 他眼眸深沉,开口道:“谢氏之中,已有几人任期已满,择日便会折返回京。” “六部之中空缺众多,其中重点,当属吏部。” 王瑞平为首,底下也还有吏部侍郎的位置。 谢郁维的意思,是要将他的亲二叔谢毅,推上吏部侍郎之位。 另有,一直空缺着的刑部尚书一位,他也有了其他的想法。 徐京何已经表明立场,那此后行事,便无需顾虑江南徐氏,朝中重臣众多,没道理人人都得要避开刑部,让徐京何一人独揽大权。 谢郁维抬头,看向在场官员,沉声道:“刑部尚书一位,当出自世家。” 与世家来往,不能一力打压,世家重利,他便抛出个他们无法拒绝的条件。 谢郁维眼眸闪烁,道:“无论诸位打算推举谁人担任刑部尚书一位,谢家都会鼎力相助。” 他抬手,将身边的东西打开,往前推了些许。 书房内灯火通明,官员们皆能将此物看得清楚。 是中书省的印章。 这就是谢郁维的诚意。 那天以后,谢府门庭若市,来往之人众多。 原本还在观望的世家,纷纷按耐不住,主动与其相商。 谢郁维在谨慎考量后,选定了其中一人。 刑部与其余几部不同,能在刑部任职的官员,都必须熟知大梁律令,符合这个条件,行事又还算稳妥的人,只有一两位。 反复考量后,终是选定一人。 此人乃是平西巡抚,今岁已有四十,其背后的世家门阀,在京中也算是颇有手段。 各方面都符合谢郁维的要求。 两边达成一致后,谢家先一步出手,在吏部之事上大做文章。 吏部中,本就有着不少官员与谢家有关,蒋谭明倒台后,朝中清算了一批人,可仍旧保留许多官员。 王瑞平接手后,事务繁杂,他整日里忙碌非常,都未能将所有的事情理清。 谢家便就此事借题发挥,说吏部乃六部之首,侍郎之位不可空缺太久,趁机为谢毅造势,欲将其推上侍郎一位。 朝中其他官员自不能认同,两边博弈拉扯,耗了将近二十余天的时间,才将此事落定。 能最终敲定此事,也是因为吏部从前的坏账被王瑞平查了出来,蒋谭明手底下的官员只得出来领罪,那因外甥被定罪的蒋谭明,直接数罪并罚,判处斩首。 罪责清理后,朝上这才松口,让谢毅补上侍郎一位。 可同时跟谢毅一同上任的,还有另外一名周瑛从地方提拔起来的官员。 认真算起来,谢家是用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一位,换了个吏部侍郎回来。 且经此一事,吏部中大换血,谢毅便是坐上这个位置,身侧能用之人也不多,绝大部分都是些小官。 能够起到的作用,远比不上蒋谭明在时。 而蒋谭明的事,再度说明了刑部在朝中的意义重大。 是以在圣旨颁布后,谢郁维连夜与众多官员商定,准备推举平西巡抚上位,争夺刑部尚书一职。 深夜里,书房内议事的官员尽数离开后,谢郁维靠在身后的椅背上,轻按着自己的眉心。 朝上争斗日益激烈,他已经有好几日都没好好休息过。 今日议事结束得较早,难得多了几分空闲,他静坐在书案背后,看着旁边点燃的烛火被风吹灭,谢郁维眼眸微沉。 外边的暗卫便在此时进入书房中,看到谢郁维后,暗卫面色紧绷,道:“大人,江西传来密报。” 他躬下身,将那份密信递到谢郁维手中。 “掌灯。”谢郁维沉默片刻后,冷声吩咐道。 熄灭的烛火再次被点燃,照亮了整个书案。 谢郁维拆开密信,上面只写了几个字,他目光触及密信的瞬间,神色却蓦地变了。 “咔擦。”暗卫心头一惊,抬头就见谢郁维将那封密信撕成了碎片。 烛火映照着他那双仿若蕴含着巨大风暴的眼,暗卫心头发怵,便听面前的人道:“消息传入京城有多久了?” “从江西到京城,约莫过了三日。” 三日。 谢郁维面色难看。 密信上写着,有人在洪城秘密查探当年广郡王的事。 谢郁维想要说些什么,却忽觉头疼欲裂,面前熟悉的景色仿若分裂成了好几半,他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影,心中所回想的,却是近些时日朝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施元夕只怕早已经察觉到端倪。 从周瑛突然将她升任兵部侍郎开始,她那边便有人悄悄离京前往江西。 江西是广郡王的封地,遍地都是谢家和江太妃手底下的人,而这道消息竟是在前几日内才刚传出来的,便说明,施元夕派往江西去的,不是普通官员。 好一招声东击西。 朝上博弈分明已经至顶点,这般险象环生的情况下,谢郁维也算是维持住了局面。 却未料到,对方的目标,压根就不在朝上。 谢郁维身侧的暗卫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谢郁维如此失态。 第129章 三千把 梁皓的官职比谢家所属意的平西巡抚要低上些许,可他在大理寺多年,手中经手案件无数,向来有着公正严明的美誉。 大理寺和刑部同属一科,地方官能不能掌控好本朝律令,尚还是个未知数。 大理寺卿却是一定能做好这些事的。 谢家想要推举的官员,在地方上政绩只能算是平平,梁皓曾参与审核过魏党,还立下过许多功劳。 在此之前,包括谢郁维在内的谢家官员,都认为徐氏一族会牢牢把持着这两个刑罚衙门,轻易不愿放手。 所以并没有将梁皓这个变数考虑进去。 谁知徐京何会主动后退一步,将大理寺的位置还归于朝廷,让梁皓能在自身领域真正做出一番功绩来。 徐京何心中清楚,殿上之人的最终目的,其实是在于削弱世家在朝上的影响力。 徐氏也是世家。 虽不同于京中世家,以缔结姻亲、拉动家族自己人构建起庞大的世家门阀,但也是名声赫赫,占据一方。 徐京何的父辈在朝中为官的人并不多,徐家比起揽权,更偏重于教书育人,是以门生遍地,声望高于实权。 这等情况下,徐氏的处境会比京中许多世家要好上许多。 即便如此,徐京何仍是打算交出一部分权柄。 这并非是有意相让,而是在新任统治者麾下,想要保存家族优势的最好方式。 徐家满门读书人,本就不适合争权夺利。 徐京何会出任刑部侍郎一位,也是为着制裁魏党做出的决策。 他既是打算与施元夕共同进退,便不会长久地待在刑部之中。 既然如此,不如主动放权。 大理寺一职,当由周瑛培养的心腹接任,梁皓本身擅长刑罚,刑部一位,交由他最为合适。 这是得知谢郁维那边打算推举官员担任刑部尚书一职后,徐京何与施元夕商议得出的结果。 梁皓这个名字一出,纵是谢家据理力争,拼力阻拦,亦是无法改变。 早朝结束,周瑛颁布圣旨,将大理寺卿梁皓升任为刑部尚书。 一锤定音。 走出议事殿时,谢家一派的官员脸色都格外难看。 那朱御史看了谢郁维几眼,欲言又止。 梁皓调任后,大理寺卿的位置空了出来,这正三品的官职,虽不如刑部尚书来得重要,但好歹也是朝中重臣。 若能将人推到这个位置上,倒也算得上稳住局势了。 谢郁维闻言不语,他沉默地转身,看向身后巍峨的皇城。 顾安仲见状,轻声道:“大人?” 接连在朝上受挫,他隐隐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具体又说不上来,看见谢郁维这般表现,缓步走至他身侧。 就见谢郁维眼眸里黑沉沉的一片,周遭官员均已离开,只留下他与顾安仲两人。 沉默片刻后,谢郁维方才道:“朝上将空置了许久的刑部尚书一位补上,却只字不提大理寺卿一位。” “顾大人以为这是为何?” 顾安仲心头发沉,神色惊变,猛地抬眼看向他。 谢郁维目光仍看着远处,声色发沉地道:“她对你我处境了如指掌,漏出来的位置,便是刻意放给我们钻的空子。” 此前谢郁维尚且还不确定,今日后几乎可以确定,王恒之去往江西,当是找到了关键性证据。 谢郁维神色深沉,转头吩咐旁边的暗卫:“往江西传信,加派人手。” “拿我的令牌,面见江太妃,调动其手底下所有能用之人,搜捕王恒之踪迹。” 可那王恒之,就好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一连七日,都没查到半点音讯。 因其离京时,所用的借口是去兖州探病,谢郁维还派出大批人马去往兖州。 王家祖宅那边有人日日盯梢,却都没发现王恒之的身影。 第八日时,谢家暗卫快马加鞭,将一道消息送入京中。 朝上斗争激烈时,谢郁维却告病数日,于府中部署。 收到消息后,他还在看桌案上的大梁地图。 展开信件,所得的消息,却叫谢郁维直接沉下面孔。 五日前,谢郁维身边的死士打探消息时,发现端倪,将此事上报后,他们便跟随对方踪迹,一路追击。 没想到这一追,竟是一路追至江南境内。 金陵货船商船来往无数,他们在一处货船上发现王恒之,将欲动手时,被对方察觉。 王恒之身边的两个影卫,拼死护下对方,将人送上了货船。 因谢家死士在码头使用火铳,动静太大,引来江南水军追捕。 他们一行人伤亡惨重,还有几人来不及逃脱,自尽身亡。 为首的死士是谢郁维身边的好手,此人武艺高强,从围捕中逃脱,与支援的人手汇合后,找到了王恒之登上的那艘货船。 可他们见到货船时,船停泊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船舱内空无一人,只留下了一件王恒之的血衣。 当日混战时,王恒之确实受了重伤。 死士笃定他们跑不远,在那个小镇上搜寻许久,都未见得人影,只得加紧往京中送信。 谢郁维拿到这道消息时,已经是后半夜。 边上的顾安仲面带惊骇之色,忙道:“王恒之生死不明,极有可能还未返京,可要加派人手前往江南搜寻?” 话说出口后,他眉头深皱,道:“……来不及,京城距离江南路远,此刻调派人手赶到江南,路上都要耽误好几日。” 顾安仲起身来回踱步,面露焦急之色。 从前只听说王瑞平这个儿子吊儿郎当,与其父截然不同。 谁知,这王恒之竟是如此鸡贼,那江西距离江南路程甚远,他居然绕了这么远的路回京! 桌案后的谢郁维,整个人陷在了昏暗之中,顾安仲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到他那压抑的嗓音。 谢郁维忽而问身侧的暗卫:“今天白日里,京城来往的渡口及码头,可有何家的商船经过?” 暗卫闻言忙道:“何家商船众多,几乎是每日里都有商船来往京城,前些时日大人下令严查后,我等曾与何家有过口角之争。” 谢家动用中书省之人,往各处下达命令,以查询走私之名搜查各处船只和主道上来往京城的人。 因此前放跑了那何昱华一次,这次谢家暗卫将何家的船盯得很紧,几乎是每艘船都要严查。 何昱华手底下的人脾性太冲,与他们多次发生冲突。 只是每次都没闹大,点到为止,商船仍是让他们检查后方才放行。 暗卫面色发白,惊声道:“难道那王恒之已经从江南脱身,抵达京中?” 他知晓此事关系重大,顾不得其他,当即掀袍跪下:“属下愿以性命担保,绝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何家商船中的可疑之人。” 谢郁维面色发紧,问:“除何家之外,今日可还有其他人出现在渡口或是码头?” 暗卫心头惊慌,额上冷汗直冒,努力回想片刻后道:“进入五月,踏青游船之人众多,京中有不少官宦子弟乘坐画舫出游……”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面孔,忽而抬头,道:“今日与何家对峙时,确有一艘画舫经过,是、是李尚书之子,李谓。” 李、谓! 边上的顾安仲先是一怔,随后脑中快速地划过些东西。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得面前的谢郁维倏地起身。 他脸色已是难看至极,抬眸看向另外一名暗卫,问道:“我再问你一次,当初王恒之离京时,与他同去的人都是谁?” 那暗卫神色骤变,忙道:“王府的眼线说,他是去兖州探病,一切从简,身边只带了两名小厮。” “砰!”这声巨响,惊得屋内所有的人心头发抖。 顾安仲看着满地狼藉,谢郁维伫立着,面色阴晴难辨。 他终于是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向谢郁维,道:“莫非施元夕秘密派遣出京的,是两个人!?” 这个想法出现的一瞬间,顾安仲只觉得遍体生寒:“可前些时日里,还曾听闻那李谓与国子监之人彻夜饮酒,宿在了盛江楼里。” “怎么……” 怎么可能跟着王恒之去了江西? 谢郁维冷笑道:“你们可曾亲眼看到他喝酒作乐?” 屋内一片死寂。 此事都不需要他们作答,谢郁维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施元夕棋高一着,知晓王恒之这一趟必定是凶险万分,所以从一开始便隐藏了重要信息,让那李谓扮成王恒之的小厮随行。 有朝中事务牵绊着,王恒之也不是朝中官员,此前并未受到重点关注,出入京城时,即便会引来旁人注意,那些人也只会将重点放在他身上。 而忽略他身边跟着的小厮! 不说如今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就算是他们更早之时察觉,谢家安插的眼线怕也根本想不起王恒之身边的小厮是什么模样! 以至于他们从头到尾都忽略了这件事。 王恒之的画像散布得到处都是,却压根无人知晓,他身边一直还隐藏着另外一人! 李谓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着画舫,在一众谢家暗卫的眼皮子底下入京。 想清楚这其中关键后,顾安仲心头一凉,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被人抽空,脚下发软,瘫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神情恍惚。 若真是那李谓,对方是今日白天入的京城,那么到得此刻,他们所查得的证据,早就已经呈递到周瑛面前。 他神色恍惚,怔怔地看着谢郁维。 江西那边的官员还在调查,王恒之抵达江西已久,此前未曾设防,他究竟做了些什么,手里握着何等证据,他们皆不得而知。 第130章 灭门惨案 第一抹日光升起,照射到谢府的每一个角落。 谢郁维静坐在桌案背后,从深夜到黎明。 整个谢府的暗卫忙碌不休,疾步匆匆。 天光大亮时,书房内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进来的暗卫道:“……顺天府及城门各处都加大了巡逻力度。” “驻京军将领谈墨,一早便离开府中前往了京郊军营。” 顾安仲闻言,下意识抬头看向谢郁维。 一夜过去,谢家也该做出抉择了。 谢郁维起身,屋内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抬眸望向他。 就见他目光幽沉不见底,沉声道:“备马。” 顾安仲忙问:“大人这是要……” “入宫。”谢郁维冷声道。 运筹帷幄多年,几经沉浮,是不是真的大势已去,他得要亲自去看看。 今日早朝的时间和以往相同,可在早朝开始前一刻钟,议事殿内便已经站满了官员。 施元夕轻垂眼眸,站在一群重臣之中,冯炜然走到她身侧,并未开口,只安静地盯着殿门的方向。 时间一点一滴推移。 伴随着外边一声响亮的唱名声,施元夕抬眸,瞧见谢郁维面目深沉地走进殿中。 边上的官员微不可觉地松了口气,施元夕对此却并不意外。 她转过身,望向殿上。 早朝开始。 和往日一上来就争锋相对的激烈气氛不同,朝上沉闷一片,难得无人开口。 临近六月,天气逐渐炎热,顾安仲站在这大殿上,却只感觉到浑身冰凉,仿若置身于冰窖。 谢郁维便在此时走出队列,在周遭无数官员的注视下,他轻垂眼皮,叫人看不清楚面上的情绪,开口便道: “臣有事要奏。” 殿上的周瑛眼眸平静地看向他。 谢郁维做事更喜欢隐匿在背后,掌握全局,寻常在朝上,也极少会站出来,今日之举,只能说是十分罕见了。 安静的大殿上,只能听到谢郁维一个人的嗓音,他声色发沉地道:“启禀皇上,淮康帝驾崩后,江太妃与广郡王二人,以为淮康帝守孝之名,前往皇陵。” 那队列前站着的广郡王猝不及防下,听到这么一番话,猛地抬头看向他。 “臣今日方才得知,太妃与王爷未在皇陵久住,而是利用手中权势,收买前太常寺卿陶营,令其为自身遮掩,随后离京前往江西地界居住。” “广郡王以孝之名,却未尽半分孝道,其在江西年间更是挥霍无度,奢靡放肆!” 广郡王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不光是广郡王,那些和谢家有所往来的世家官员,亦是当场愣住。 好端端的,谢郁维怎么跳出来说江太妃的不是? 他是疯了还是投向了周瑛那边? 谢郁维顶着这么多人迷惑不解的目光,沉声道:“广郡王欺上瞒下,不孝不义,此乃重罪。” “还请皇上降罪于他!” 广郡王听到这番话后,当即暴怒,顾不得身边官员的阻拦,怒气冲冲地道:“谢郁维,你发什么疯!?” 这件事情,京中压根就没几个人知晓,广郡王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被身边的辅臣揭破。 他怒不可遏,直接发作道:“你这奸诈小人,在我母妃面前说尽好听的话,却做出这等下作之事,还敢在朝堂之上污蔑本王,你该死!” 原本安静肃穆的朝堂,突然就变成一场闹剧。 施元夕轻抬头,看着广郡王那张又惊又怒的面容,和那没什么表情的谢郁维。 光从面上来看,不清楚内情的人,只会觉得谢家与江太妃内讧,谢郁维背弃旧主,故意在朝上揭破广郡王犯下的过错。 广郡王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情绪尤为真切,年轻的王爷涨红着一张脸,指着谢郁维破口大骂:“本王与母妃在皇陵多年,为父皇吃斋念佛,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不孝不义?”广郡王讥笑道:“这话说的,该是你才对。” “谢大人心狠手辣,行事更是反复无常,似你这样忘恩负义之人,竟是也敢在这朝上大放厥词……” 谢郁维三言两语就将广郡王激得几近失态,他却仿佛游离在外,神色冷沉,不带什么情绪,再次开口也是给那广郡王请罪。 广郡王被逼得情绪失控,一双眼睛无比愤恨地看着谢郁维,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背叛。 施元夕见状,忍不住讥笑出声。 她这一声笑来得突兀,让大殿上的官员连同那广郡王,同时转头看向了她。 广郡王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好像突然顿悟了些什么,他眸中带着仿佛淬了毒的光,以为是施元夕用手段将谢郁维招揽过去,正欲发作,却被施元夕直接打断。 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眼含深意,冷笑道:“谢大人一番良苦用心,王爷怎么不领情啊?” “领情?他蓄意构陷本王,与你……”狼狈为奸四个字还没吐出,广郡王便对上了施元夕那双幽沉的眼眸。 在与对方对视的一瞬间,广郡王似有察觉,神色巨变,原本高涨的怒火当下冷却大半。 施元夕却没给他半点反应的机会,冷声道:“谢大人不这么说,又如何能为王爷遮掩住你在江西犯下的大事?” “前妥州知州傅成章,王爷可还记得?”听及傅成章三个字,广郡王面上血色尽失,他慌乱地转过头看向谢郁维,想从谢郁维的面上窥探出些什么。 却只看到谢郁维在这嘈杂的朝堂上,忽而闭上的眼。 广郡王心头猛跳,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施元夕见得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道:“看来王爷应当是记得的。” “毕竟那傅成章的儿子傅越星,可是被王爷亲手给打死的。” 她目光里漆黑一片,不带情绪地道:“还不光如此。” “傅家上上下下共计一百七十三口,包括两名尚在襁褓中的婴孩,皆是被江太妃下令灭口。” “因几句口角,而灭人满门,王爷怎可能会不记得?” 满殿皆惊。 灭门惨案,且还是官宦世家。 虽说官员在朝中任职,都是将脑袋拴在裤腰上过活。 可若没犯下重罪,即便是皇帝,轻易也不会将人上下满门都赐死。 更何况广郡王本身只是个过继在江太妃膝下的宗室子。 一百七十三人。 这个血淋淋的数字,直听得朝中人心头发颤。 待得听到施元夕道出的始末后,他们看那广郡王的眼神都变了。 淮康帝驾崩后,江太妃收买陶营,让其为他们母子遮掩,带着广郡王回到江西,打算借用江西之势,来为他们母子二人傍身。 江太妃母族本就是江西世族,知晓他们回到江西后,给他们安排了身份,接江太妃母子回家居住,顺带借此机会笼络江西当地官员。 傅成章作为知州,自然也在拉拢之列。 他来往江太妃母族两次后,便用了些托词回避了江太妃的邀请,但因江家势大,恐顶峰上司日后会有刁难,傅成章思虑过后,便让他的儿子傅越星代为前往。 傅越星年纪不大,被家里养成了副无法无天的性子,在广郡王面前,提及广郡王身世。 淮康帝在时,江太妃得宠,广郡王便极其听不得继子二字,只当时拿这件事情讥讽他的,大多都是宫中皇子,身份比他高,他不得不忍耐。 没想到如今到了地方,一个地方官的儿子,也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广郡王当夜喝了不少酒,盛怒之下,难以控制住情绪,和傅越星起了争执。 他命身边的两个侍卫将傅越星按下,在侍卫连番提醒下,将傅越星活活打死。 人没了声息后,广郡王这才反应过来,心生惧意。 在他身边伺候的人见广郡王闹出了人命官司,不敢有所隐瞒,立即将事情上报给了江太妃。 在江太妃眼中,他们是天潢贵胄,便是打死了百姓,那也是合乎规制的。 偏偏广郡王杀的,是官宦之子。 傅成章官职虽小,可朝上坐着的,却已经不是淮康帝,事情一旦上报,广郡王轻则削爵,重则要受刑罚。 江太妃将他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要重要,如何能够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也不知她与家中之人如何商议,更不知她用了何等手段打压那傅成章。 傅成章在几天后的夜里,悄悄动身离开江西,欲前往京中告御状。 他这个举动,激怒了江太妃。 当天夜里,江太妃便派出人手,将傅家一百七十三口人,尽数灭口。 为消灭证据,他们往傅家放了一场大火,大火连烧三天,将傅家府上所有的亲眷、仆从,甚至还有来傅家投靠的李姓小官一家,尽数烧成焦炭。 ……彼时,傅越星的兄长才刚成婚几年,其妻子甚至才生产不足两月。 江太妃心狠手辣,知晓或者是猜中此事内情的人,皆是心头发寒,生出惧意。 傅家的灭门惨案,瞧着好像都是因一些口角之争的小事引起,可身处在官场的一众官员都没有忘记,傅成章为官清廉,本就不愿涉及党争,他是一行人里边第一个婉拒江太妃的人。 得此下场,谁知江太妃是不是在警告他们? 这边的官员,如若不依附于江家,听从广郡王号令,是否也会落得跟那傅成章一家同样的下场? 人心浮动,只是江西从前是广郡王封地,江家在当地扎根颇深,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被纰漏出来。 此后,因先帝刻意疏远,谢家和魏家各自都有了些想法,魏昌宏是在先帝身上下文章,谢郁维则是早早地开始为自己另择‘贤’主。 第131章 斩首示众 回答她的话之人,却不是那谢郁维,而是王瑞平。 王瑞平面容沉肃,上前道:“近些年间,江西官员的调令多出自于中书省,谢大人经由蒋谭明之手,在当地培植心腹。” “官员任命、升迁实际都由谢氏把控,江西当地的官员更是唯谢大人马首是瞻,有关当地的重要事务,皆会命人快马加鞭传往京城,等候谢大人旨令。” 这些事情,皆是王瑞平结合刑部审讯蒋谭明的案宗,比对吏部官员调遣升任记录所得。 他儿子王恒之为了查得真相,险些命丧江南,幸得他们在危机关头生出急智,将王恒之送往江南徐氏的地界,寻求水军庇护。 所得的证据和证人则是跟随李谓改头换面,直接走水路入京。 双管齐下,方才保住王恒之性命,且还顺利将证物送往京城。 王恒之都这般努力了,他这做老子的自然不能有半分懈怠,近一个月的时间,当真让他找到证据,直指谢郁维。 广郡王看着王瑞平呈上去的卷宗,心头直发慌,偏那往常在朝上呼风唤雨的谢郁维成了哑巴,眼瞧着谢郁维始终没有反应,广郡王终是按捺不住,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开口说话时,声音却带着几分颤抖,他高声道: “那傅家失火原就是意外,当地的父母官已经下了定论,此事在江西人尽皆知,你却平白编造出这等故事来构陷本王,施元夕,你究竟是何居心!?” 江太妃手底下的官员见状,亦是忙不迭出面为其辩解: “施大人自己也说,这是一桩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如若此事当真是太妃所为,为何这么多年来都没传出任何风声?” “不错,若非意外,这一百七十三人家中亲属为何不上书陈情?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亲人遭人害死?” “皇上,施元夕之话多为猜测臆断,而无半点证据,郡王爷纯良,绝不可能犯下这等恶事,请皇上明鉴!” 施元夕冷眼看向他们:“为了能与这件事情撇脱干系,江太妃和谢大人确实是煞费苦心。” “不光将整个江西掌控在手中,且还封住了所有知情人的口,除去那两名离奇死亡的官员外,其他遭到贬斥的官员,原本就与傅成章没什么交情,有的根本就不清楚傅家之事。” “另外一些……纵是猜到了什么,也不敢与权势滔天的谢大人相为敌。” 官场上口风一致,咬定傅家之事是意外,大梁不是现代,消息传播速度缓慢。 那傅成章本就没几个亲人,其家乡离江西极远,鞭长莫及。 余下的,就只是一些平头百姓,又哪里能同沆瀣一气的官老爷们抗衡? “为保万无一失,官员甚至还将此案卷宗彻底销毁。”施元夕冷眼看着谢郁维:“谢大人在朝上只手遮天,连前任吏部尚书都能随意驱使,遮掩这些事情,对大人而言,算不得太难。” 谢郁维听得这番话,终是轻抬眸看向了她。 他眼中情绪难辨,森然一片。 他将消息封锁至今,到底还是被她揭破。 到得如今,他只好奇她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法子,才在他打扫得如此干净的情况下找到确切证据的。 施元夕沉声道:“凡做过的事情,便不可能了无痕迹。” “谢大人深谙官场法则,又让官员封了底下人的口,从官府及傅家下人亲眷的口中,是问不出些什么来的。” “可一百七十三人遭到灭口,又怎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施元夕微顿,漆黑的眼眸对上了他的,她冷声道:“傅家并非住在深山老林中,便是附近的邻居被谢大人封了口,傅家人的求救声,还是唤来了其他人。” “傅家遭遇灭口当晚,县衙衙役孙帆听到呼叫声,曾提刀赶去傅家,亲眼看见有人往傅家院中 泼洒火油。” “打更更夫李四,在听到有人呼救后,倒回巷中欲动手救人,随后目睹一行人封锁傅家门窗。” “江家行事无所顾忌,行凶时以官府名义连夜强闯入傅府,真当无人知晓?” “经辨认,行凶之人正是江太妃兄长江大人身边的得力侍卫。” “知州府一名主簿在知府审讯此案时,发觉不对,在此后从事收录案件卷宗一事时,找寻机会,将卷宗誊抄了一份,以方便留作证据。” 这件事隐瞒多年,从一开始,施元夕心中就清楚,这事在明面上是查不出结果的,所以在李谓、王恒之临行前,她告知过他们,此事要想找到关键证据,需要从百姓中入手。 屠杀一百七十三人不是件小事,即便是谢郁维,也没办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只是整个江西都被江太妃一家控制,哪怕有人知晓真相,怕也是不敢将其说出口。 中间如何说动这些人出面作证,又如何得到卷宗,都是王恒之、李谓二人的努力,他们不断出面劝说之下,到底是让这些人松了口。 除此外,他们二人还从这些人的供词中抽丝剥茧,找到一位关键性证人。 此人,乃是江西一个县衙里边的狱卒。 因得傅成章提拔,将其视作恩人,傅成章欲前往京中告御状前,也曾害怕自己这一去便回不来了。 为保家中之人性命,他写下一封血书,其上加盖了他的私印及……知州官印,血书上字字泣血,说着广郡王残暴杀害亲儿一事,他为避免意外发生,没有直接见这位狱卒,而是在上值前,将东西藏于公务文书内。 傅家出事后,那狱卒察觉不妙,回首翻看前边几日傅成章送来的文书,从中找到藏匿其中的血书,将其藏于自己家中,一藏便是好几年。 他虽只是个狱卒,却也算是能接触到江西官场,在清楚江太妃等人的所作所为后,又怎敢轻易冒头。 只不断隐忍,以等待机会。 大殿上,施元夕抬手,将那封血书展开。 朝上骤然安静,无数官员看着那封血书难以言语。 江太妃一脉的官员,此刻皆是慌乱无比。 有人直接跳出来道:“施大人拿出来的这些,都并不是直接证据,所谓捉贼拿脏,你既是说是江太妃下令杀的人,倒是将凶手直接抓住啊!找一些平头百姓来编造瞎话,如何能够当真?” “这血书上虽有知州官印,可以施大人之能,想要伪造出一份证据并不难,谁知道此物是不是你为栽赃谢大人假冒的?” 有一部分人,则是冷汗直冒,想到今日京中到处巡逻的驻京军,浑身发软,脑子转得飞快,想着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和那谢氏、江太妃一群人撇清关系。 余下的,便是顾安仲这样的辅臣。 今日一早,在谢郁维什么都没做,动身前往皇宫时,顾安仲便隐隐察觉,谢氏一方大势已去。 如今举动,不过是垂死挣扎。 他心如死灰,唯一后悔的,便是没能在严广海倒台后,辞官离京。 站在今日的大殿上再回首,会发觉他们的败局早已经定下。 这个败局,甚至不是蒋谭明等人落马之时,而是早在魏家落败之时,便已经定下了。 殿内嘈杂,众生百相,施元夕身处其中,神色却无半点变化。 她听得江太妃一脉之人的辩解词后,冷声道:“诸位想要直接证据倒也不难,待得皇上旨意落下,江太妃及广郡王身边所有的人都将被捕入狱。” “届时,无论各位大人想要什么证据,都能在狱中亲眼看到!” 这番话一出,原本喧闹不休的人仿佛都被人扼住了咽喉。 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见施元夕冷眼看向谢郁维,道:“只是在此之前,臣还有一事,需得要问个清楚。” “把人带进来。”她一声令下,外边的天子亲卫便将一人押解入殿。 徐京何轻抬眼皮,被押解入殿的人蓬头垢面,身上还穿着套脏污的囚服,因从未见过这般大场面,而显得惊慌失措。 朝上官员微顿,打量着此人面容,都未想起来他究竟是谁。 施元夕道:“谢大人看此人面容可还熟悉?” 谢郁维目光深邃一片,闻言静默不语。 施元夕也并非是真心要他作答,她直接道:“此人名唤陶全,乃是前任太常寺卿陶营身边的管家。” “说来也是奇怪,陶营一个正三品官员,竟然被江太妃轻而易举地收买了。” 江太妃是得宠,但那只是淮康帝在时,先帝登基后大权在握,朝野上下便是要巴结钻营,也是该往魏家那边努力,怎么会对一个没有亲生子嗣的太妃这般照拂? 答案自然在谢郁维的身上。 “先帝在位时,谢大人便已经有心铺垫,通过陶营之手,将江太妃母子送到江西,让江太妃以江家之名,肆意收揽官员。” “不光手揽兵权,且还安插谢氏之人在其中开采铁矿,为自身所用!” 谢郁维的野心,不是一天两天长起来的。 他那天在盛江楼内对施元夕所说的话,就是他内心所想。 江西那条铁矿脉,他应当是在江太妃母子前往那边以前,就已经知晓了。 可若想要开采,还需得要有人封锁消息,也就是这官场中,只能是自己人。 而江西最大世族,就是江太妃的母家。 正因如此,他才会通过陶营之手,把江太妃母子放归江西。 “私自开采铁矿,放在历朝历代皆是重罪!”施元夕走到陶全身边,看着那张慌张的面容,道:“陶营助谢大人成事,没想到魏家却后来者居上,掌握大权。” 第132章 成王败寇 祁瑞算是大梁建朝以来,第一个被判处斩首的皇亲国戚。 先帝登基后料理的那些手足,绝大部分的死因都是暴毙身亡,亦或者是较为体面的死法。 皇家为维护皇室尊严,极少会将这些金尊玉贵的人犯下的错处公之于众。 周瑛所为,皆因祁瑞犯下之事太过恶劣,亦是有着震慑朝堂之意。 她所执掌的朝堂,与淮康帝、先帝都不同。 无论是何等身份,均不能将律法、百姓视若无物,否则,这便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朝中官员心头凛然。 午时一刻,恰是早朝结束时,肃穆森严的深宫内,血腥之色经久不褪。 有驻京军坐镇京城,谢氏一派和江太妃府上抄家时,面对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双管突击步枪,无人胆敢越过雷池一步。 那掌控着权势,为所欲为,肆意诛杀无辜官员和百姓的江太妃,在极度不甘愿和愤恨中,被负责行刑的天子亲卫押解至宫中刑场,亲眼看见祁瑞头身分离的尸首后,惊恐暴怒。 尹骸冷声道:“只是一具尸首,太妃便已承受不住,傅家一百七十三口人,又该是何等痛苦煎熬?” 他说罢,再不去看江太妃那张怨毒憎恶的脸,抬手轻挥,让人给那江太妃灌下毒酒。 江太妃母子死后,朝中接连动荡。 刑部和大理寺从谢府、江太妃府上找出大量文书,谢郁维倒台前,销毁了一部分的密信。 余下那些来不及毁去的,均成为了证据。 树倒猢狲散,谢氏一派的核心倒塌,人心涣散,被押解入狱的官员知晓自己在劫难逃,为减轻刑罚,也想着为外边的家人求条生路,倒出了许多东西。 刑部每日里忙碌非常,收到传召的官员,便如同收到死亡通知一般,只要进入刑部,便几乎没了离开的可能。 这等情况下,从前那些和谢家勾结在一起的世家,全都变成了惊弓之鸟。 每日备受煎熬,辗转反侧,唯恐下一个轮到的人就是自己。 里边也有些不死心的,想要学着谢郁维的模样,笼络世家对抗殿上的周瑛。 可却是空有野心,没有谢郁维那样的本事,甚至举事不过两三天,便被人告到周瑛面前,直接越过一切流程,入了天牢。 世家那瞧着声势浩大的联合抵抗,便在这反复折腾下,消亡大半。 此后数月,为保朝局稳固,施元夕忙得脚不沾地。 终是在九月末尾时,忙完了手中事情。 九月一过,谢郁维便要被直接处斩。 谢家倒台后,朝上动荡了一阵,留下的小部分人引发了些动乱,却也算不得什么麻烦事。 如今事已彻底平定,距离谢郁维行刑之日,仅剩余三天。 傍晚时分,阿拓驾着马车,抵达刑部门口。 刑部官员知晓施元夕要来,已经提前候在了门外,一路领着施元夕进了天牢。 隔着一个院子,站在远处长廊内的徐京何,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身后的何昱华道:“……听说施大人差人准备了一桌好菜,如今还亲自送到这天牢里边,啧,施大人对这位前未婚夫倒是不错。” 他看向身侧的人:“大人不跟过去看看?” 徐京何面无表情地道:“一顿断头饭罢了,你这么喜欢,我让人给你也准备一桌?” 何昱华连忙摆手:“这就不必了。” 徐京何目光幽远,缓声道:“当初她被送往越州时,谢郁维曾命人暗中保护了她许久。” 他知晓她心中所想,也理解她所行之事,更欣赏她这是非分明,洒脱超然的姿态。可面对钟爱之人,理智仍旧不占上风。 徐京何瞥了眼院中那棵茂密的梧桐树,声色冷淡地道:“枯叶将败。” 也就这么一次,谢郁维将要被处死,而他,还能与她有无数个春秋。 天牢内。 谢郁维褪下锦衣华服,与当年施元夕刚回京时,于船上所见的那副模样天差地别。 徐京何治下,牢狱中无人苛责他。 他气色尚佳,可到底是从搅弄风云的权臣,沦落为阶下囚,面容上带着几分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憔悴。 他抬眸,看着几名狱卒搬进来了两张方桌,桌上琳琅满目,摆着一桌丰盛的菜肴。 菜色比不得他当初得势时吃的山珍海味,却也是他入监牢以后最为丰盛的一餐。 谢郁维轻抬眸,与施元夕对视。 施元夕在桌前落座,她如今是朝中新贵,手中权势并不逊色于当初的谢郁维,神色和模样却与多年前,天云寺内初见时别无两样。 谢郁维眼眸微闪,尤记得多年前那个闷热多雨的午后,他们二人就这么一左一右坐在亭间,两杯薄酒,几句闲谈,远眺雨中京城,暧昧横生。 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交叉对坐,竟是在这刑部天牢内。 他微顿,随即起身,在另一张桌前落座。 旁边静坐着的人端起酒盏,声色浅淡:“酒菜是府中张妈妈备下的。” 她端起面前的茶盏,平静地道:“张妈妈说,当初我们背井离乡,得谢大人派人保护周全。” “如今,也该还了这份情才是。” 谢郁维垂眸,面对一桌珍馐,却难以落筷。 他们皆清楚,施元夕当初遭遇的一切,皆因他而起。 他在权势和爱人间,选择了前者,明知魏青染手段阴狠,仍旧将她置于水深火热中。 他才是那个始作俑者,又怎能让他们承情? 关押在天牢内许久,他已许久不曾和人说话,声音里带着些嘶哑,他缓声道:“虽说如今再谈这些,已是枉然。” 他转过头望向她,目光深邃幽远:“但我当初确实想过,在一切落定后,将你接回京中补偿与你。” 所以在她被送往越州之前,他才会特地传信给她,让她等他。 边上的人却道:“谢大人的补偿,便是在手握权柄之时,娶我为妻?” 他对上她淡漠的眼神,一时无言。 是啊,同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比较起来,一个谢氏家主的正妻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她终究是靠着自己,从处处受制于人,走到权力顶峰。 他掌控权势多年,对一切都有着强烈的主导欲,仿佛让她备受煎熬,叫她苦等多年,又受尽欺凌后,只要轻轻地将她捧上妻位,便能将从前所有抵消。 若真按照他所预设的走,大权在握的是他,实现野心抱负的人也是他,甚至到得最后,抱得美人入怀的亦是他。 施元夕眼眸淡淡,轻声道:“谢大人的一句等你,若我真应了,便成了我之失权。” 若没有那番奇遇,纵是谢郁维真的赢了,他所得权势又与她有何关系?一个被家中厌弃,娘家无能,名声尽失的女子,便是他真排除万难娶她过门,她便能就此与他尽享荣华了? 不,以这等身份嫁入高门,才是她失权凋敝的开始。 谢郁维设想中的结果,所满足的都是他,而非她。 施元夕轻抿了一口茶,语气平和:“你我都清楚,谢氏这等名门望族,又怎会让一个失智之人做谢大人的妻子。” 谢郁维对上的,是一双透亮明澈,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眸。 他目光沉了下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之语。 在他眼中,他们二人之间,是施元夕先断的情。 可施元夕这番话,却直白地戳破他心中所想。 那句等他,是在先帝登基以前,朝中争斗最为激烈之时,而那时的施元夕,还是个神志清醒明晰的正常人。 后来她去到现代,留在大梁的身体呈现出失智状态。 她失智后,先帝登基,谢郁维已经大权在握,先帝忌惮谢魏两家联合,他那时便已经可以断掉婚事。 他派人保护施元夕,又冷眼看着魏青染毁掉她的名声,何尝不是在为日后谢魏两家断绝关系做铺垫。 他清楚先帝疑心甚重,所以想要权势美人都尽在手中,迎娶施元夕,不仅能满足他的私情,还能让先帝消除戒备。 若没出现那等意外,他的谋划几乎堪称完美。 偏偏施元夕得了机缘,失智三年。 他作为朝中权臣,可以娶一个名声扫地的女子为妻,但他的夫人,决不能是一个失智之人。 他这份情分,也就只是到保护她的性命安全为止了。 谢郁维对她的情,才是这个时代下最为浅薄的存在。 但施元夕今日来,并不是为追究昔日种种,亦或者要看谢郁维如何痛哭流涕。 她只是以同样浅薄的方式,来还他的这份情。 她轻声道:“谢大人从前予我的,便以此宴两清。” “朝中事忙,不便久留。”她起身,轻声道:“谢大人保重。” 她转身将要离开,却听得身后的人声色压抑地道:“从前之事,是我对不住你。” 施元夕闻言,却只是回眸轻笑,在这漆黑幽沉的牢狱中,为谢郁维留下了此生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看着她神色豁达,情绪平和地道:“你我之间的情分早已消亡,如今所存在的,也只有一种关系。” 成王败寇。 他怎么想怎么做都不重要。 她已身处高位,无需任何人怜惜,掌握着她人生的主权。 她着一身明艳耀眼的衣裙,一步步走至谢郁维此后都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 第133章 晏安侯 施元夕走出天牢,抬眼就看见有一人负手而立,站在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 她微顿,缓步走过去,笑道:“都这个时间点了,徐大人怎么还在此处?” 黄昏日落,橙黄色的夕阳洒落在面前人的身上。 徐京何闻声回头,眸色淡淡地看着她,道:“施大人不是去见老朋友吗?” 他扫了眼天牢方向,语调冰凉。 施元夕与他对视,难得从这人那一惯寡淡的眼眸中看见几分情绪,她轻挑眉道:“好歹相识一场,还曾有过婚约,徐大人高风亮节,风光霁月般的人物,怎会这般小心眼?” 徐京何都要被她气笑了,他什么话都还没说,便得了个小心眼的评价。 他抬眸看她,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她的手中。 施元夕垂眸,见是一枚精巧的令牌,上面刻画着繁复的图文。 “听闻宫中落下旨意,命你前往江西收回铁矿脉。”徐京何微顿,扫向那枚令牌,道:“这是徐氏的家主令。” 谢家倒台后,朝局积弊已除,施元夕身边调动得用的都是天子亲卫,既有天子二字在前,她便不好事事都差遣对方。 徐京何把握着分寸,他手边虽有不少能用的暗卫,可她身居高位,若直接送至她身旁,无论她怎么想,都像是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眼眸深邃,轻声道:“持家主令,可调动徐氏之人为你所用。” 大梁境内,包括施元夕即将去往的江西一脉,皆留有徐氏人手。 这样一来,既能让她手里有人可用,也没有过多插手她的生活。 施元夕把玩着手里的令牌,面上带笑。 私下里,周瑛其实已经将此前一直跟在她身边,保护她周全的一众影卫交给了她,这批影卫已脱离天子亲卫,日后只为她所用。 但她心头也明白,徐京何此举,在于给她交底。 他思虑周全,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予她,便代表着日后不论她做出什么决策,他都将同她站在一起。 这是份沉甸甸的心意。 施元夕没有回绝,只含笑看他:“我都还没给师兄一个明确的答复,师兄便拿出了这样的诚意,就不怕我拿了东西不认人?” 徐京何冷眼瞥她:“你惯是个没良心的,我能如何?” 还不是得要认栽? “东西予你,便是你的。”他并没有打算用家主令跟她换些什么,只是让她知晓,此后不论她如何行事,身后都有人鼎力支持。 如此便够了。 施元夕闻言,狡黠一笑,拱手道:“那便多谢师兄了。” 徐京何轻哼了声,论心眼谁能比得过她。 只他抬眸扫了眼天牢方向,凉声道:“师妹那句话倒也没错。” 见她看过来,他低声道:“我确实是善妒。” 施元夕眼眸微晃,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他道:“我等师妹从江西归来,邀我过府宴饮。” 一顿断头饭算什么,那谢郁维,此生都没了登堂入室的可能。 三日后,施元夕从京城出发,前往江西。 和第一次去往惠州不同,这次江西行,途中几乎没遭遇什么阻拦。 谢家倒台后,江西官员遭到清算,那江太妃所在的江家,家主见大势已去,唯恐落入施元夕手中,在她进入洪城前,便已自尽身亡,留下了一地的烂摊子。 施元夕抵达后,将所有涉案的官员押解入狱,又从中挖出江太妃及谢家留下的所有产业。 主心骨没了,她又有着圣旨和武器在身,留下的人没有抵抗的余力,事情处理起来并不难,只是东西太多,显得尤其繁琐。 江西官场还跟惠州不同,占据主要位置的几乎都是谢家党派之人,接连落马后,放眼整个地方,竟无几人可用。 施元夕先行一步,在这边铲除奸邪,安抚百姓,周瑛的旨意延后半个月送到。 与之一起的,还有新任的江西巡抚。 这位新任巡抚倒也不是旁人,正是在惠州时,与冯炜然一起,卧底铲除魏天昊的平江佥事魏长空。 朝中接连震荡,尚还留在殿上的官员心有戚戚,重用魏长空,是因他才干出众,也是借由他的身份,向朝野上下传达周瑛的意思。 魏长空虽然出身于魏家,但并未涉及魏家所犯的事。 往后的朝堂亦是如此,不论出身,撇除成见,只要有能耐,便能够得到提拔重用。 除魏长空外,周淮扬亦是被调任江西。 官职不高,只是其中一县的主簿,比起从前来,算是一落千丈,但好歹给他留下了些许往上晋升的希望。 他们抵达后,施元夕手中的事务轻松不少。 她在江西逗留两月,将所有查抄的东西整合后,赶在年前启程返京。 返京途中她才得知,朝上肃清官员,京中查抄了许多宅邸。 周瑛从中挑选了一座江太妃名下的私宅赐予了她,那宅邸位置风水极佳,江太妃嫌弃宅邸小了些,一直未曾入住,只让几名下人照料着。 江太妃排场太大,出入时带在身边的奴仆都有几十人,之前的那座太妃府中,光是给她养花养鱼的,便有二三十人。 寻常宅院落在她的眼中,自然是小得不能再小。 但其实这宅院本身并不小,比施元夕从前的县主府大了许多,还是个五进的宅院。 她就算带着如今身边所有的人入住,都尚且还有富余。 施元夕不在京中,便由张妈妈出面,将宅邸翻修了番,另置办了些家具,等着她回来便能住上新宅子。 施元夕静坐在马车内,翻着手里的书册,见旁边的乐书没了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 乐书道:“……除此外,妈妈还让我告诉您,新宅院坐落在京城最繁荣的街道内,且宅邸上已经挂了一块牌匾,写的是施宅。” “京里的人都在传,说是太后要将您的爵位收回。” 施元夕阖上手中的书册,轻抿了一口茶,淡声道:“县主一位,本就是虚衔,且还是魏氏所赐,她满身污名暴毙身亡,这个爵位早就应当收回去了。” 乐书闻言点头,张妈妈也是这个意思。 只是京中本就有一处施宅,如今又多了一处,施元夕如今的官职还与施致远一样,朝中两位施侍郎。 这么一来,日后怕是极为容易混淆。 这事本就是件小事,施元夕是扶持周瑛上位的最大功臣,收回个没用的爵位,还不至于生出些风言风语来。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周瑛收回施元夕的县主之位,是另有打算。 十二月末,施元夕带着大批文书,收缴的脏银,还有江家之人留下的口供入京,于早朝觐见时,将所有东西上缴朝堂。 谢家和魏家不同,其资金来源几乎都来自于江西,谢郁维在江西境内所持有的,还不只有一处矿脉,而是三处。 只是三处当中,铁矿脉最大也最是值钱。 周瑛只粗略地扫了眼她呈上的折子,便阖上了折子。 她抬眸,看向底下的人,轻笑道:“传皇帝旨令,施元夕铲除奸佞,平定江西内乱,匡扶社稷,立下诸多功劳,是我大梁能臣。” “即日起,授其侯爵,封号晏安。”周瑛微顿道:“普日晴朗,安定河山。” 满朝哗然。 原以为周瑛只是为清理魏氏留下的声名,谁曾想到,她竟是亲自为施元夕封侯。 施元夕年纪轻轻,已是位居四品,短期内官职上已经是升无可升,此次立下大功,朝中都知晓周瑛会有所封赏。 但女子封侯,也是大梁建朝以来的头一回。 偏施元夕能耐了得,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平定的不只是大梁朝堂的内乱,更是保障了日后大梁边疆,无人胆敢侵扰。 在这等功劳面前,朝中官员纵是艳羡、嫉妒,也无法说出反驳的话来。 昔日出身低微,连侯府门楣都够不上的女子,如今自己便成为了侯门。 施元夕立在朝前,神色从容镇定,轻声道:“微臣,谢陛下赏赐。” 早朝结束后,这位新鲜出炉的晏安侯,站在新宅邸面前。 乐书不知从哪找来个橘子,剥开后分成两半,和施元夕一人拿着一半,站在宅子的大门口,看着宫中工匠挂那新牌匾。 乐书满眼兴奋地道:“之前还觉得会与施府混淆,没想到就一个上午的功夫,咱们便从施宅变成了晏安侯府。” “那我以后是不是要改口叫您侯爷啊?侯爷好像不太对,您又不是男子,我想想,既然男子是爷那么女子就是……” 施元夕懒洋洋地依靠在石墩旁边,似笑非笑地道:“侯奶?” “你听听这像话吗?” 她与乐书笑作一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些动静,回身去看。 这一眼,就瞧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准确地说,是停在了她这新宅子的旁边。 施元夕微挑眉,盯着从那车上走下来的人,满脸的稀罕,她挑眉道:“师兄这是?” 她目光在徐京何和旁边的那处宅院上来回打转。 这条巷子被这两处宅院占据,两家大门对开,是彼此唯一的邻居。 合着她这不仅是换了处宅院和爵位,还多了位邻居? 徐京何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轻声道:“回家。” 晏安侯府对面这座宅邸,原是从前徐民安在时置办的,兄长亡故后,徐京何也是第一次来这边。 他抬眸与施元夕对视。 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他 的家了。 第134章 不曾停歇 原本说好的设宴相邀,最后变成了游园,游的还是对面的徐宅。 月色如钩,施元夕抬眸,看着远处的一汪池水,虽同处一条巷子,这处宅院却与晏安侯府的花团锦簇截然不同。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内里是精巧的苏式建筑,秀美又不失气派。 光从这宅院的构造,便能探查到那徐民安究竟是何等钟灵毓秀的人物。 他们一路缓行,至竹林深处有一处石屋,徐京何缓步往石屋方向走去,施元夕与他一并进入屋内。 寒冬腊月里,宅院的池水都已经结上了厚厚的冰块,石屋内却温暖非常。 这石屋外边看着简单,内里别有洞天,底下设有地龙,装潢却大量采用了竹枝,与天然形成的奇石相映,雅致又独特。 雅室内挂着的画作,皆出自于徐民安之手。 施元夕只看了一眼,就明白徐京何此前为什么没住在这边了。 这处宅院落成后不久,徐民安便已身亡,留在这里的,只有从前的一些旧物。住在这边,便不可避免地会想起徐民安之事。 她抬眼看向面前的人,问:“怎么突然搬过来了?” 徐京何微顿,抬手给她倒了杯清茶,茶香悠远绵长,他轻声道:“这处宅院建成后,兄长待得最多的,就是这间石室。” “从前不来,是想要将此处保留完整,待日后家中之人来京,也好有个念想。” 至于如今,自然是因为她在这里。 石屋内留着人照料着院里的瓜果蔬菜,徐民安一个才学出众的读书人,会在自己居住的后院内种那么多的瓜果蔬菜,便是为着民生着想。 他在此处铺设地龙,也是为了让那些脆弱的蔬果扛过深冬。 “……大公子聪敏,通过这等法子,确实留住了不少一入冬便凋零了的瓜果。”住在石屋的徐家管事,给他们送来了一碟子瓜果。 施元夕从里边挑了颗胡瓜,也就是后世里的黄瓜,尝了一口。 滋味虽比不上应季种植的,但在京城这样的凛冬下格外难得。 她眼眸微闪,看向远处的农田。 大棚蔬菜,居然在这个时候便已经出现了,徐民安这个人,远比他人口中诉说的还要有能耐。 这是在生产力落后的大梁,一旦能够将此普及,将会给大梁百姓带来数不尽的好处。 ……她思及此,抬眸看向徐京何。 前些时日,她将手里的事情忙完以后,曾传信给了徐氏的人,想让何昱华帮着找几个水性好,又熟知耕地作物之人。 她打算回京与周瑛商议后,派人前往海外,去寻番茄,土豆,红薯等易耕种,产量高的作物。 事情还没有禀报上去,徐京何便先给她看了徐民安留下的研究成果。 施元夕在现代时,主要研究方向还是武器,对这些东西的了解大部分来自于纸面上,触及不深。 徐家这里,却已经有了完整可行的方式。 徐京何抬眸,看着面前青翠欲滴的瓜果,道:“兄长留下的人手,均已熟练掌握了冬日种植瓜果之法,他们可以前往各处,为百姓普及此法。” 他转头对上施元夕的眼眸,目光透彻清明:“这也是兄长的夙愿。” 反季节耕种一事,其实在徐民安死前,都仍未得出成果。 徐京何抵达京城后,不光将此事保留,且还从各处找来匠人继续尝试着种植,一直持续到去年冬日,方才取得成功。 为避免错漏,他们特地延后一年,于今年冬日里再行尝试,确保去年种植成功不是侥幸后,方才打算推行。 施元夕看向他,轻声道:“既是如此,此法便以徐民安徐大人之名推行至整个大梁。” 徐京何微怔,抬眸看向她。 就见她眼眸炙热明亮,瞳眸里仿若装着太阳。 “为国为民者,不可被辜负。”她道。 徐京何静静地看着她,一向寡淡冷漠之人,面上难得浮现出一抹格外温柔的笑,他看着她,轻声应道:“好。” 此事议定后,他们并没有在石室久留。 徐京何让人将饭菜摆在了正屋中,和那个石屋所处的竹林不同,这边的房屋及构造是按照徐京何的惯例布置的。 施元夕落座后,目光落在旁边的一个素雅漂亮浑身仿若散发着光晕的白玉花瓶上。 她忍不住啧了声,也不怪从前的谢郁维也好,魏昌宏也罢,都想要拉拢徐氏之人。 徐家兄弟两个,徐民安就不说了,先帝那个私库,便是他的功劳。 江南徐氏的产业,到徐京何手里后,发展扩充得更加夸张。 这些遍布大梁的产业,便成为了徐氏的消息来源。 和谢、魏两家粗暴敛财的方式不同,徐家确实是生财有道,观那何昱华手里的商船便能知晓。 徐京何盛了一碗米饭放在她的面前,道:“施大人别看了,这些东西都是正经经营得来,而非不义之财。” 施元夕挑眉:“徐大人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什么罗刹一般。” 徐京何好整以暇地看向她,两月里抄家抄了半个国库出来,她不是吗? 徐家厨子的手艺极佳,用罢饭后,施元夕进了徐京何的书房。 同外边比起来,这里便显得朴素许多……如若忽略那半墙孤本的话,确实是这样。 她在书墙边上流连,目光还落在书册上,开口却道:“师兄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徐京何微顿,她指的是他突然搬到这边的事。 这人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扫了她一眼,道:“留在这边的,不光只有石室,还有对我而言尤为重要的人。” 本以为,这番话会像是之前的两次一样,被她打岔过去。 没想到面前静站着的人,忽而合拢了手中书册,抬眸看他。 冬日冷阳落在她的眉眼上,仿若让她整个人都沾染上了光,她轻声道:“你清楚我心中抱负,也知晓如若你我二人走至一处,明面上,徐氏仍旧不能与我直接联合。” 换句话来说,就是施元夕并没有成婚的打算,他们都清楚,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为谁步入后宅,她要在前朝建功,婚事只会成为她的负累。 既是不成婚,便也没有生子的可能。 至少如今是没有的。 大梁男子,即便能够跨过前边种种,也不太可能会在这件事情上妥协。 可施元夕走到这一步,便不是为了成为谁的妻子的。 她对他确实有几分心动,也愿意与他共同走过一段路,但对她而言,她将要去角逐的,才是她的天下。 施元夕想得清楚,他若不愿,正好将此事说清楚,各自奔向自己的前程。 他若愿意…… 她抬眸看向面前的人,却怎么都没料到,徐京何给出了个她从未设想过的回答。 他说:“我也有一事,需要你先答应我。” 他看着施元夕,轻眯了眯眼睛,道:“便是你我之间,不能出现第三人。” 施元夕:“?” 怎么,她看起来像是那种四处留情的人吗? 徐京何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施元夕:“……这是自然,还是师兄有什么放不下的人?” 徐京何声色凉凉地道:“我身边之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倒是师妹,左一个同窗,右一个好友,知己遍布天下。” 施元夕:…… 那天她与众多国子监学子相邀游船,他从始至终都没说些什么,合着是在这等着她呢? 她一时觉得荒谬,又有些好笑。 却见面前的人目光灼灼,向来冷然的眸里,如他所言那般,只装着一个她。 他缓慢却又坚定地道:“其余之事,皆以你为主。” “你心怀天下,本就不该囿于后宅,我也从未想过令凤凰折翼。” “只要你,眼中有我。” 施元夕抬眸,望向徐京何的眼底。 停顿片刻后,她忽而勾唇轻笑:“那么,日后便请师兄多多指教了。” 情正浓时,所许下的海誓山盟,或许日后未必都能一一实现。 可对施元夕而言,此事上并不需要多加忧虑,动心则上前,失望则离开。 她的生活,从未因着任何一次的背离,而走向堙灭。 或者说,谁都不会成为她的世界坍塌的根源。 眼前足以令她心动的徐京何是,殿上她始终忠于的人也是。 往后之事谁也无法料定,眼下能尽的欢愉,不该被未知的以后困守于前。 她轻勾唇,拉过徐京何的衣带欲亲他。 徐京何垂眸看她,眼里分明已经翻腾出惊天骇浪,却在她凑近前,抵住她的腰,低声问道:“……你可喜欢我?” 哪有她这样的,表明心意的话都不肯说,上来便要啃他的嘴。 徐京何还未反应过来,忽觉颊边湿了下,她身上清浅的香气萦绕着他,徐京何闭了闭眼:“施元夕!” 怎么还急了? 施元夕趴在他耳边低低的笑,道:“你说呢?” 回答她的,是面前的人急不可耐的心跳。 月色之下,他将她拢入怀中,反复品尝着冬日前江南刚收上来的清茶味道。 直至天方将露鱼肚白。 满院风雨飘摇,昼夜不曾停歇。 第135章 正文完 日光洒落在屋内,施元夕睡眼惺忪,眼眸半睁间,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眸。 这人也不知道醒了多久了。 施元夕微顿,声音犹带着几分沙哑,道:“看什么呢?” 徐京何目光滑过她光洁的肩头。 昨夜未能成事,施元夕临到头忽然想起来,这几天都不是安全期,他们也没做过这方面的准备,要把人推开,他不依不饶地追着亲了半宿,好不容易才平息过去。 晨曦划破天际时,徐京何便已清醒了过来,从前寡淡清冷的床榻,被她的气息填满,胸口悸动难平。 哪知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勾住他的脖颈,笑道:“喜欢啊?” 徐京何:…… 不用想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喜欢。 可他也算不得无辜,她的每一处,他都喜欢至极。 身旁的人只贴着他笑,半点不顾及他越发僵硬的身体,动作尤为肆无忌惮。 徐京何控住她,低声道:“别闹。” 向来寡淡冷情的眉眼,沾染上了难以抑制的薄红,让那张冷淡又拒人于千里的面容,都变得尤其生动。 施元夕看着他披散墨发,容色惊人,坏心眼地收紧手臂,整个人深陷在他的怀中,然后一本正经地道:“师兄好好休息。” “我还有要事要入宫,便先走了。”她说罢,抬手顺着他的脖颈,在床榻边上找到了自己的里衣,起身穿上。 徐京何目光里幽沉一片,他就知道她没安好心,昨夜也是,他拼命克制,她偏要反复逗弄,等到他彻底失控,她却又伸出手将他推开。 他盯着她那单薄的背影,起身环住她。 ……施元夕在徐宅足足耽误了一个时辰,方才得以脱身。 临离开前,她还瞥见徐京何身边的小厮脚步匆匆地离开。 江南有一位圣手,是徐家客卿,徐京何差人去请,要让对方乘坐何昱华的商船,赶往京城,为他调配良药。 大梁的生产力,目前暂时还做不出来安全可靠的套,她不想要孩子,徐京何便打算请人给自己调理,暂且杜绝这个麻烦。 施元夕瞥了一眼,整理了下仪容,换了身衣裙入宫。 周瑛人在御花园中,正在看宫里的宫人移种梅树,听到她这个时候入了宫,忍不住挑眉。 等人到了跟前,她扫了施元夕一眼,笑道:“今日休沐,我还以为,你应当是没空入宫了。” 施元夕和徐京何的事情并没有瞒着周瑛,她前往江西公干,一走就是几个月。 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也该好好放松休息下才是。 施元夕只笑:“自是有要事禀报。” 大棚种植的事情,是徐民安的成果,她将其留给徐京何自行禀报。 她今日入宫,想要告知周瑛的,是另外一件事。 施元夕这次去往江西,不光只是为抄那谢家的家业,她看着周瑛,目光幽沉而深远:“谢氏倒台后,各世家暂且偃旗息鼓,明面上瞧着,是在忙着与谢家划分界限,实则却是想要趁此机会,退居地方。” 京里不少人,已经开始琢磨如何成为下一个徐氏了。 可徐氏以门生为主,京中各大小世家却是以血缘为纽带,真让他们借机离开,时日一久,还不知道要养出多少个类似于江西江家这样为所欲为的地方世家来。 这样的地方世家,虽对京城难以构成威胁,可却会直接影响到各地百姓。 对殿上的统治者不利,同样,也不利于改制。 “大梁建朝百余年,滋生无数世家,奸佞能除,祖制却实在难改。”周瑛沉声道。 施元夕轻点头,朝上遵守旧制的人不再少数,有些事情只能慢慢来。 她抬眸看向周瑛,缓慢却又坚定地道:“若想要破除积弊,也并非毫无办法。” 施元夕目光明亮地道:“掌舵之权,皆在太后手中,而大梁沃土之下,必定能诞生出许多的能人异士。” “臣以为,想要打断门阀垄断,第一步,便是破除晋升之壁垒。” 施元夕说罢,将袖中的一份奏折呈递给了周瑛。 周瑛接过,仔细查阅后,眼眸微动。 “这是我在江西寻到的一位女夫子,她与国子监内的女夫子不同,并不擅长琴棋书画,女红针织,反倒擅长四书五经和治国论。” 施元夕微顿,缓声道:“在大梁,像臣这样的女子亦是不在少数,她们和臣唯一的区别,便是没有臣这一番奇遇。” 她这番话,是真正的肺腑之言。 她在穿越现代之前,虽说也算聪慧机敏,可依旧没办法依据本心而活。 她在京城只能算是微末,可放眼整个大梁,她的出身和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已经算得上是顶层。 对普通女子而言,真正铸成壁垒的,甚至都不是身份,而是教育。 教育将她们隔绝在江山社稷外,困在后宅之内。 而生活在底层的百姓,就更是如此了。 施元夕没有再多深入地去说这些东西,而是定声道:“臣以为,只要朝上能够破格提拔,重用非世族之人,以及曾囿于后宅的女子,和无法通过正常手段晋升的底层百姓。” “世家垄断之像,便会不攻自破。” 但想要做成这些事情,便不是一两天内可以轻易达成的。 冬日风冷,施元夕坐在这亭内却察觉不到半点寒意,她目光如火,声色明朗地道:“一切大事,当从微末处着点。” “兴办女学,对底层百姓开放男女皆可入席的免费私塾,由朝中贴补免费私塾费用,同时推进科举改制,让更多富有才干之人,破开世俗之见,走入朝堂。” “以此,我大梁王朝,方可延绵不息,千秋万代!” 这番话说出口后,不光是面前的周瑛,连带着站在这亭中的晚红、施雨烟二人,都忍不住同时抬眸看向了她。 施元夕也清楚,她说出的是一番何等惊骇世俗的话。 只她也相信,眼前的人当初既然能破开成见,与她联合,如今身处高位,也必然能够看到朝中弊害,知晓民生苦楚。 周瑛不是从前的魏太后和江太妃之流,她眼里是看得到普通百姓的。 亭内安静了许久,只能闻到亭外传来的阵阵梅香。 施元夕轻垂眼眸,就见面前的人,一步步走至她的跟前。 周瑛与她对视,她眼中盛满了光彩,柔声道:“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便知道,你会带给我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她面上带着几分清浅的笑意,目光却尤其笃定:“从前是,如今亦然。” 周瑛目光灼灼:“若想要达成所愿,只怕需要耗费诸多心力,或许……比起从前有过之而不及。” 走至施元夕这一步,她其实便已经达成了从前谢郁维做不到的事。 权势富贵唾手可得。 她却还要去为天下人争一份输赢。 “如此,你也不后悔?” 施元夕闻言起身,她转过头,看向四方。 入目之处,是御花园内被白雪覆盖的盛景,再远处,则是皇城中巍峨绵延的红墙。 周瑛和她一起看向四方,所想到的,却是此前她们站在青云寺山巅远眺,目光所及的,是大梁的江河浩海,山川日月。 身侧的人回身侧目,定声道:“海晏河清,四海生平,乃臣毕生所愿。” “臣愿以微薄之力,铸得大梁昌盛繁华。” “有生之年,绝不后退。” 周瑛看着她,道:“好。” “你既不后退,那哀家便以皇帝之名应许你——纵有千难万险,也可与日月争辉。”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皆如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