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系公主不追了,清冷首辅火葬场》 1.第1章 吃干抹净后她跑了! 第1章 吃干抹净后她跑了! 是夜,皇宫某处寝殿。 芙蓉帐暖,春宵千金。 寝殿的烛火洇出一片暖光,光线投射在两道交缠的人影之上。 那暖玉的地砖上,衣衫与鞋袜散落一地,首饰七零八落。 价值不菲的玉带半垂在床榻,随着床榻的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玉质音色。 江烬霜身体滚烫,意识模糊又混乱。 她如同溺毙的困兽,只能下意识地环住男人的脖颈! 后背被她抓出了一道道血痕,那宽厚白皙的脊背爆出道道青筋。 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眼尾猩红,眼中尽是屈辱与不加掩饰的欲求。 男人嗓音喑哑,放在她腰间的手根根收紧:“江烬霜……是你……” 原本意乱情迷的江烬霜,听到男人的话沙哑的声线时,眼神有一瞬的清明。 他以为是她下的药。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受伤,却是哂笑一声:“裴公子,本宫心悦于你,什么事做不出来……” 话音未落—— 男人薄唇抿紧,眼神晦暗了彻底。 江烬霜闷哼一声,眼神破碎不堪。 她的肌肤娇嫩白皙,男人的体温似乎能够将她灼伤。 “裴、裴度,你敢……” “公主殿下千方百计地谋求,不就是想要这个吗?” …… 灯火摇曳。 那轻纱的帷幔中,一只纤细柔软的玉手伸了出来,似乎是在挣扎求救。 可下一秒,那只纤薄的小手被另一只宽大修长的手插入指缝,不由分说地拉回了帷幔之中。 玉带的坠子晃动得更加厉害了。 叮叮当当,如温声絮语,山风过境。 江烬霜的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她忽的被带入云端,又猛的溺入海底。 身为万晋国的昭明公主,她当然知道自己今晚的行径有多荒唐可笑。 ——她居然卑鄙“下药”,与她倾慕已久的裴度裴公子在皇宫内院翻云覆雨,颠鸾倒凤! 若是让旁人窥见,她原本就算不上好听的名声,肯定会更加被人嘲讽耻笑,身败名裂! 换成以前,江烬霜可能还会顾忌一二,只是如今,江烬霜半分也不在乎了。 三日前,江烬霜为了给那位“意图谋反”的睿阳王求情,在皇宫外跪了整整三日! 皇帝龙颜大怒,下旨将她贬回了边陲封地,无诏永不得回京! 今晚过后,江烬霜便要离开长安城了。 不出意外的话,她以后再也回不来了。 长安城内,人人都知她昭明公主江烬霜,为了追求裴度一介穷书生,无所不用其极,没脸没皮,毫不知羞。 而裴度自始至终,都没有分给过她一个眼神。 传言江烬霜因此恼羞成怒,利用权势强迫,逼他入住公主府,美其名曰公主府住处幽静,可供他安心科考,夺取功名。 裴度心里厌恶她,江烬霜比谁都清楚。 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又加深几分,男人眼神迷乱,抿唇不语。 只是身下的动作更加用力几分,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碾碎一般。 帷幔飘动,映照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江烬霜眯着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突然感觉有些可惜。 ——今晚之后,他们再不会相见。 —— 三年后。 再睁开眼,江烬霜听到了周围不绝于耳的议论声。 “老哥,这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是谁家的依仗啊?” “你不知道啊?这是那位被贬出京城的昭明公主啊!” “昭明公主?就是那个欺女霸男,荒淫无度,三年前因触怒龙颜,被官家贬去封地,无诏永不得回京的昭明公主!?” “除了她还能有谁?”“这、这混世魔王怎么又回来了?” “据说是官家病重,钦天监的国师要她去榻前侍疾呢!” “唉!这昭明公主一回来,京城岂不是又要鸡犬不宁了?” “怕什么?如今我万晋国有裴首辅坐镇,还怕她区区一个失了势的公主?” “也是,说不定过两天就又会被赶出京了!” “……”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江烬霜只觉得聒噪烦闷。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回到这长安城。 三年前,她因在殿前为“意图谋逆”的睿阳王求情,致使龙颜大怒,被贬出京。 如今,她既然回来了,便绝不能再轻易离京。 ——当年的事情,她必须要查清楚。 ~~ 江烬霜不相信,那位战功赫赫的睿阳王会包藏祸心,图谋皇权! 马车两侧,百姓夹道两旁,对着她的白玉马车指指点点,冷嘲热讽。 昔年,江烬霜身为皇帝最受宠的昭明公主,仗着自己的权势横行霸道,欺压百姓。 别说京城的百姓了,就连街上的狗见了她,也恨不得狂吠几声。 如今她失了势,又重回长安城,这明处暗处的人,都等着看她笑话呢。 长风吹起车帘,江烬霜漫不经心地看向车帘外,高楼上,似有一男子青袍黑发,转眼又消失不见。 江烬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对着马车外的春桃道:“直接去皇宫吧。” 春桃犹豫道:“殿下,您这一路风尘仆仆,好歹回了公主府,先换洗一番再去吧?”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若是回了京没有第一时间向陛下请安,恐怕明日就该有折子奏我了。” 春桃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心疼地看了马车一眼:“奴婢明白了。” …… 马车停在了紫禁城外。 江烬霜让春桃扶着,走下马车。 “你在这儿侯着吧,我去去就回。” “是。” 江烬霜拿着令牌,交给门口的侍卫。 那侍卫看了令牌一眼,冷声道:“公主殿下请,引您入宫的人已经在前头等着了。” 江烬霜点点头,拿回令牌,进了紫禁城。 穿过冗长的宫道,江烬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从她一进入京城时就察觉到了。 ——有人在跟踪她,还不止一批。 其中一批应该是陛下的人,另外一批,江烬霜不太确定。 毕竟,她在京城的死敌不少,谁派人来跟踪她都不意外。 宫道尽头,踏过那道宫门,眼前的视野便瞬间开阔起来。 往前又走了几步,江烬霜就听到亭子旁传来一道娇软的声音:“姐姐!” 江烬霜循声望去。 只见一女子穿着青色的广袖流仙裙,站在亭下扬唇看她。 江烬霜看清来人之后,微微抿唇,站在原地没动。 青衣女子笑着从亭下走出,款款来到她的身边。 她微微欠身:“姐姐,好久不见。” 江烬霜轻笑一声:“是啊,三年不见,没想到本宫当初捡的流民女子,如今竟然已经成了千金小姐。”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夏玉蓉,好久不见。” 那位被称为“夏玉蓉”的青衣女子微微咬唇,迟疑地上前一步,抓住了江烬霜的手。 “姐姐,您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三年前没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 (本章完) 第2章 下马威 第2章 下马威 江烬霜冷嗤:“三年前,你不过是个势单力孤的庶民,有什么资格为本宫求情?” 握着江烬霜的那只手微微僵住,夏玉蓉抬眸,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意:“万幸姐姐现在已经回来了。” “只要姐姐一会儿在陛下面前服个软儿,说不定陛下能让姐姐在京城多住些时日的。” 说到这里,夏玉蓉的眼圈有些红:“三年不见姐姐,玉蓉有好多话想跟姐姐说。” 江烬霜笑笑:“好啊,有空我们一定好好聚一聚。” 一边说着,江烬霜将手从夏玉蓉的手中抽了出来。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夏玉蓉怯怯地看着江烬霜:“姐姐来时,可看到裴郎了?” “裴……郎?”江烬霜咂摸着这两个字,似笑非笑地看着夏玉蓉。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夏玉蓉赶忙低头改口:“是、是裴大人……” 江烬霜垂眸时,正好能够看到夏玉蓉泛红的耳尖和眼尾的春意。 她移开视线:“不曾。” “啊……裴哥哥今日很早就出门了,我原本以为他是去接你的马车去了呢……” 像是喃喃自语,夏玉蓉笑道:“毕竟,姐姐你跟裴哥哥那么早就认识了,裴哥哥一定也很想念你的。” 江烬霜不太喜欢跟夏玉蓉这种人来回磋磨。 她在苦寒之地待了三年,身上的棱角还是没被消磨平整。 “夏玉蓉,只有我们两个人时,你不必装出这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可谁知,她这话一说出口,就见夏玉蓉红了眼眶。 “姐姐,您怎能这样想我,我、我只不过是不想让你和裴哥哥的关系那么僵硬而已……” 江烬霜耐心耗尽,轻笑一声:“一口一个‘裴郎’,一口一个‘裴哥哥’,玉蓉,你若是那么喜欢裴度,不如磕个头向我请教一番,他那样古板愚直的男人,最好拿捏。”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江烬霜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她没转头,却看到了夏玉蓉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是故意的。 江烬霜满不在意地轻笑一声,缓缓转身。 正值盛春,初罢莺啼,暖日当喧。 长风吹起江烬霜的裙摆,也吹起来人的衣袍。 是裴度。 男人一袭大红色的官袍,官袍上的补子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 他身姿挺拔如松,眉宇清隽从容。 裴度的眼神很冷,如同冬日里的寒冰,那身鲜艳的大红官袍,非但没显得他俗气,反倒衬得他愈发矜贵清冷。 鹤骨松姿。 这个词用来形容裴度,再合适不过。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却不觉想起,这般长身玉立,矜贵禁欲的裴大人,当初在床榻上,那是怎样一幅好光景来着…… 裴度自然不知道江烬霜在想些什么,他朝着江烬霜微微欠身,算作行礼。 还不等江烬霜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夏玉蓉叫了一声“裴哥哥”,娇娇软软地跑到裴度身边。 她的眼尾还染着红晕,一看就知道刚才是被欺负过,她微微咬唇,怯生生地看向来人。 她什么都不说,只是一双水眸晃动着看向裴度,我见犹怜。 可裴度这人,古板老派到近乎令人发指。 他甚至没看夏玉蓉一眼,只是冷眸看向江烬霜,唇线抿得很直。 江烬霜微微歪头,笑得坦然:“裴公子,啊不,现在应该是裴首辅,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男人眸光冷然,一言不发。 裴度这人吧,皮囊生得极好,沈腰潘鬓,立如苍山松竹,白肤胜雪,一瀑落拓青丝,比女子还要柔顺光泽。 只不过这话实在少了些,就连床榻上也只会使力气,一点情话都不会说。 她与裴度就这般僵持着,夏玉蓉见状,咬唇出声:“裴、裴哥哥,姐姐她说的话是无心的,你不要怪她……” 裴度似乎这才注意到身旁的夏玉蓉,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夏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吧,刚刚您父亲已经在宫外催了。”夏玉蓉愣了一下,这才低下头轻声道:“多谢裴哥哥告知,那蓉儿便先回去了。” 说着,夏玉蓉又朝着裴度重新扬起一抹笑容:“大人记得明日与蓉儿的约定!” 裴度没说话,算作默认。 夏玉蓉这才又看了江烬霜一眼,转身朝着宫门外走去。 日头略微有些毒,江烬霜看着夏玉蓉的背影,眼中闪过烦躁:“原来引我去见陛下的不是她?害得我在这里听她唠叨这么久。” 江烬霜还以为侍卫所说的,引领她去见皇上的人是夏玉蓉呢! 早知道不是,她刚刚就该抬脚就走的。 ——浪费时间。 似乎没有听到江烬霜的抱怨,裴度走到江烬霜面前,语气沉静:“殿下随微臣来吧。” 说着,裴度走在江烬霜前面半步远的位置,领着她往高处的未央宫走去。 走在裴度身后,江烬霜的角度只能看到裴度的背影。 ~~ 三年不见,裴度的后背似乎又挺阔不少。 三年前的裴度还不过是一介穷书生,他家境不好,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江烬霜便给他整日做些药膳,又督促他按时吃饭喝药,才把他的身体调养好。 那时的裴度,肩膀似乎还有些纤薄,如今看上去,倒是更加养眼舒心了。 他穿起这身大红官袍实在好看,宽肩窄腰,腰间的玉带勾勒出男人清越的身形。 江烬霜一直觉得,这些个穿大红袍的官员,一个个老气横秋的,一股老人味儿。 不成想这衣服穿在裴度身上,倒是别有一番光景。 江烬霜又不觉想到:若是让裴度知道,她现在正臆想他这些,估计会直接恼怒地拂袖离去! 想到这里,江烬霜不禁轻笑出声。 没注意到眼前停下来的裴度,江烬霜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他的后背! 鼻子一酸,江烬霜拧眉揉了揉鼻子,往后退了几步。 “到了。” 江烬霜这才抬眸,发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未央宫殿外。 裴度并没有理会江烬霜,只是拱手高声:“启禀陛下,昭明公主到了。” 江烬霜见状,也识趣地福身:“儿臣参见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 殿内走出来一名内侍。 江烬霜认识此人,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康公公。 康公公捻着拂尘,走到江烬霜身边:“殿下,陛下今日身子不适,说是往后改个日子再诏见您。” 江烬霜闻言,也只是笑笑:“好,那便有劳康公公照顾父皇了,本宫改日再来请安。” “殿下慢走。” 江烬霜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哎呦喂,裴大人您留步,”康公公急忙走到裴度身边,“陛下听闻您前几日新得了份棋谱,正要跟您比划两下呢,您请。” 江烬霜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心中了然。 她什么也没问,独自一人离开了皇宫。 —— “啊?陛下怎么这样啊……” 回公主府的路上,江烬霜将此事说给春桃听,春桃一脸的愤愤不平。 “说要见您就是身体不适,您还没走远呢,就要跟裴大人下棋,这不摆明了是不待见殿下嘛!” 江烬霜满不在意地轻笑一声:“陛下本来就是做给我看的。” 这是给她回京的下马威。 陛下是想要借机杀杀她的锐气。 春桃哄着:“殿下您别难过,奴婢在宫外等着的时候,居然见到那个夏玉蓉了!” “哼,早些年她流落街头,要不是殿下您心善把她接回府中做个丫鬟,哪有她今日啊!” (本章完) 第3章 家被人占了! 第3章 家被人占了! “您是不知道,她当时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奴婢看了就生气!” 今日折腾了一天,江烬霜也有些累了。 听到春桃这般恼火,她不觉笑笑:“有什么可生气的,还是跟三年前一样,有什么心思就写在脸上,一点也藏不住。” 当时夏玉蓉忽然扯到裴度的时候,江烬霜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耳力很好,很轻易地就感知到自己身后站了个人。 只不过她懒得理会,即便知道裴度会听到,她还是说了那些话。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也足够她淡忘裴度了。 “那……殿下,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春桃轻声询问。 “回去差人拟请帖,既然回了京城,自然要好好见见我那些京城故人了。” —— 春桃说,在启程之前,就已经派人通知了公主府的下人,要抓紧时间把公主府从上到下打扫一遍。 毕竟三年没人住了,应当积了许多灰。 只不过,当马车停到公主府外的时候,江烬霜却看到自己带来的包袱箱子,都堆在门外,无人理会。 “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不是吩咐下去,说要打扫公主府,迎接殿下回京吗!?” 春桃指着那几个门外的下人骂道:“这些包袱都是公主殿下的东西,你们几个脑袋敢放在这里!?” 那公主府的几个下人,江烬霜之前没有见过。 为首的丫鬟个头很高,对着春桃冷哼一声:“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指使我们!?我们是夏姑娘身边的下人,只听夏姑娘的吩咐!” “夏姑娘?”春桃愣了一下,“你们是不是发癔症了?这里是公主府!是昭明公主的府邸!是陛下亲赐的宅院,你们说的夏姑娘是谁!?”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边闹哄哄的吵成一片,一架白玉马车从远处姗姗来迟。 夏玉蓉让下人扶着,娇娇弱弱地走下马车。 江烬霜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情形,倒是很好奇夏玉蓉又想演出一场什么戏来。 看到夏玉蓉,春桃的脸色更难看了:“夏小姐,这是我们公主府,您的下人来我们殿下的府邸,真是没规矩!” “你说谁没规矩呢!”那为首的大丫鬟粗声道,“这公主府之前本就有我们夏姑娘的住处!昭明公主走后,我们夏姑娘险些受到牵连,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说到这里,江烬霜听明白了。 当初江烬霜收留了夏玉蓉,让她住在了公主府,后来她因被贬出京,这夏玉蓉摇身一变,倒是成为这公主府的主人了。 “好不要脸的话!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封了昭明公主的,是你们夏姑娘呢!”春桃愤愤不平,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哼!还当自己是什么荣宠加身的昭明公主呢!?等陛下的病好些了,你们还不是要回那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 “这些包袱与其放回府里也是占地方,不如就放在这里,等你们出京的时候,也足够方便!” “你、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春桃气得脸涨得通红! 夏玉蓉见状,这才急忙走到江烬霜的马车下,声音娇弱:“姐姐,实在抱歉,我事先没得到消息,今日才知道您要回来,没来得及给您整理房间……” 江烬霜撩开窗帘,似笑非笑地看着夏玉蓉:“本宫半月前就写了信寄到公主府,妹妹没收到吗?” “这……”夏玉蓉嗫嚅道,“实在是这段时间有些忙了,应当是不小心……遗漏了。” “是吗?”江烬霜不气不恼,反倒装作为难地问她,“那如今该怎么办呢?” 夏玉蓉忙道:“姐姐别担心,玉蓉给姐姐订了京城最好的客栈,姐姐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在那里暂住一晚。” “我今晚就叫人打扫房间,姐姐你明日便能回府了!” 江烬霜笑,吐字清晰:“我嫌弃。”夏玉蓉似乎没想到江烬霜会拒绝得这般干脆,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旁的大丫鬟见状,急忙上前:“公主殿下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们姑娘起先也不知情,您一定要这般刁难人吗!?” “她不知情,你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知情吗?”江烬霜的语气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似乎提不起什么兴趣。 只是一句话,便堵住了那丫鬟的口。 “姐姐,您别生气!”夏玉蓉忙道,“您去客厅稍坐片刻,我即刻就让人给您打扫房间!” 夏玉蓉身后,三五个下人站着,好像她才是这个公主府的不速之客一般。 公主府距长安街不算远,这边的争吵声吸引了不少百姓的注意,纷纷往这边看过来。 “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这昭明公主刚一回府,就开始刁难人了!” “要我说这夏小姐也是可怜,住在这里这么久,昭明公主一回来,就要被这般欺压!” “谁说不是呢……” 百姓的议论声不算大,但江烬霜自然都听得见。 ~~ 她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笑笑:“夏玉蓉,你把头顶牌匾上的字读一遍。” 夏玉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怯生生地开口:“姐姐……” “读,之前没教你识字吗?” 夏玉蓉深吸一口气,声若蚊蝇:“公、公主府……” “大点声。” “公主府。” 江烬霜闻言,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原来这里是公主府啊。” “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这里是你的夏府呢,”江烬霜轻笑,“怎么,夏府的房间不够你睡,偏偏喜欢来我这公主府,睡你的下人房是么?” 夏玉蓉闻言,立即红了眼眶:“姐姐……不是的,玉蓉没有这个意思……” “我、我真的只是忘记了,您如果不相信的话,大可以去圣上面前告我一状,蓉儿也不愿承受这等羞辱!” 江烬霜勾唇:“为了一间住处就要去告御状,夏玉蓉,父皇没那么闲。” 夏玉蓉咬唇,脸颊红红:“姐姐,您要如何才愿意相信我?” “本宫何时说过不相信你了?”江烬霜笑笑,“只不过你忘记了,你的下人却不提醒,侍奉主子这般不用心,于情于理都应该给个教训,你说呢?” “姐姐……” “嗤——” 是风被利器划破的声音。 下一秒,一道惨叫声震耳欲聋! 那为首的大丫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随即她抱着自己的腿,哀嚎不止! 一切都发生得太迅速了,夏玉蓉甚至没反应过来。 她猛的看向那个丫鬟,就发现她的膝盖不知何时竟插入一支飞箭! 极远处的高楼上,一黑衣影卫隐匿身形,再次回归黑夜之中。 江烬霜轻笑一声,好整以暇地朝夏玉蓉看去:“还不快去收拾房间。” 这一次,甚至不需要夏玉蓉下命令,身后的几个下人闻声而动,手忙脚乱地提着江烬霜的行李,箭一般地窜回府中! 夏玉蓉的眼中闪过一抹情绪,她声音怯懦地伸出手:“姐姐,您先来客厅稍坐。” (本章完) 第4章 让我睡偏殿? 第4章 让我睡偏殿? 如果真要仔细算的话,江烬霜应该已经有三年零四个月没有回到这公主府了。 万晋国科考三年一次,裴度来京城的时候,新一届的春闱刚刚落幕。 ——也就是说,裴度如若想要考取功名,需要在这京城再等三年。 江烬霜也是在那个时候,趁虚而入,直接将裴度拐到了她的公主府上。 硬要说的话,其实裴度这个人,刻板愚直得厉害。 江烬霜为了将裴度弄来公主府,险些将裴度那双腿打折。 她仍然记得,当时的裴度挺直着脊梁,却被三两侍从压着,直挺挺地跪在她面前的场面。 偌大的长安街上,无数百姓向他们投来视线,对着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少年粗布麻服,却依旧遮掩不住眉宇间的清隽与矜贵。 他的眼眶微红,一双冷眸定定地瞪着高坐轿辇上的她。 “公主殿下,草民不愿,殿下又何必强求?” 少女朱唇轻启,一颦一笑间满是尊贵:“巧了,本宫最喜欢的,就是强求。” 胳膊当然拧不过大腿。 即便裴度的脊梁再硬,也不可能扭得过她的权势滔天。 所以,裴度最终还是进了公主府。 江烬霜让下人把她寝殿旁的偏殿收拾了出来,给裴度做了住处。 原本江烬霜还想叫下人给他腾出间书房来着,但裴度当时拧眉谢绝,江烬霜便也没再坚持。 三年多没有回公主府,江烬霜原本以为府上会杂草丛生,荒凉破败。 可当她进入庭院的时候,楼阁如云,假山奇石,绿荫径,清泉潺潺。 ——竟跟当年她离开时,别无二致。 江烬霜的眼底闪过一抹疑惑。 她微微抬眸,看向走在她前面的夏玉蓉。 夏玉蓉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竟热络地向江烬霜介绍起来。 “姐姐您还记不记得,这冷泉还是当年您让下人开凿的。” “您听裴郎……啊不,裴大人说院子里冷清,第二日就差人造了图纸,让人从城外引来了这冷泉。” “只不过……裴大人没领您的情,还说您……耗费精力,劳民伤财……” 就知道夏玉蓉嘴里吐不出好话来。 江烬霜轻笑一声,满不在意地勾唇:“都是以前的小事儿了,夏小姐倒是记得清楚。” 夏玉蓉温婉地笑笑:“姐姐走的这些年,玉蓉一直都惦记着姐姐。” 江烬霜懒得跟夏玉蓉虚与委蛇,径直走去了公主府的前厅,坐在了主位上。 这公主府府邸,是当年天家亲赐的,金漆雕龙,琉璃作凤,布局规整,端方有序。 即便是宫中的皇子,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只是后来,江烬霜因触怒龙颜离开京城,这公主府也只留下了几个洒扫的下人。 ——也不知道这夏玉蓉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堂而皇之地出入她的公主府,还以主人的姿态自居。 之前的事情,江烬霜自然会派人调查清楚,只不过现在,她实在不想跟她纠缠。 “房间什么时候收拾好?” 江烬霜坐在主位之上,双腿交叠,一只手放在青丝楠木的桌案上,轻点桌面。 昭明公主的封地“白玉京”远在塞外边陲,是万晋国最冷的地方。 据说白玉京常年积雪,四季苦寒,就是在外稍微站得久一些,整个人身上便能结一层霜雪。 即便是在那等苦厄之地待了三年之久,少女的眉眼间依旧张扬肆意,不减狂骄。 那三年的风雪,分毫不褪她少时棱角。夏玉蓉看在眼里,藏在袖口中的指骨根根收紧。 “快了,”也只是一瞬间,夏玉蓉隐去眉间的恨意,笑得温婉柔和,“下人们应该很快就能将偏殿收拾出来了。” 闻及此,江烬霜微微挑眉:“偏殿?” “是啊姐姐,”夏玉蓉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依旧温和地笑着,“这几个下人的手脚挺麻利的,您放心,很快就可以休息了。” 江烬霜看向夏玉蓉,微微歪头。 ——她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夏玉蓉的脑子可能不太好。 “你让本宫在自己的府邸,睡偏殿?” “姐姐,实在抱歉,”夏玉蓉一脸为难,“可、可是,主寝殿……” 后面的话,夏玉蓉没有说出口。 江烬霜眯了眯眼,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她倒要看看,夏玉蓉到底能说出个什么儿来。 ~~ 这一次,不等江烬霜“接戏”,夏玉蓉身旁的贴身丫鬟像是再也看不下去了,高声控诉:“殿下您何必对我们家小姐处处紧逼!?” “这公主府起先是殿下您的住处不错,可自您离开京城后,我家小姐无处可去,后又身染重疾,是我们家裴大人心善,向陛下请旨,这才让我家小姐暂居公主府!” “如今难道就因为您回来了,我家小姐就住不得这公主府了吗?” “说句不好听的……”那丫鬟声音小了些,嘟囔一嘴,“谁知道您能在这京城住几天,说不准过两日就回去了呢……” “红药!多嘴!”夏玉蓉出声制止,又慌乱地看向江烬霜,“姐姐,您别听丫鬟胡说,裴、裴哥哥他、他只是见我当初无家可归,可怜我才……” 江烬霜眉心跳了跳。 从白玉京到长安城,路途颠簸坎坷,想要杀她的人不计其数。 她一路打起精神,步步谨慎小心,挺了半个多月,这才有惊无险回京。 如今又看了夏玉蓉这么一出戏。 ——她觉得烦了。 “春桃。” 江烬霜微微低头,揉了揉眉心。 “奴婢在。” “去把主寝殿的被褥都扔出去换上新的,我嫌脏。” 一旁的春桃从刚刚就看不下去了! “奴婢遵命!” 说着,春桃快步走出正殿,径直往主寝殿走去! “哎!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红药声音更大了,引得周围的下人都往这边看来,“您一回来,就要逼我家小姐无处可去吗!?” “您若是这般不讲道理,奴婢不怕把裴大人请来,为我家小姐做主!” 心口升起一阵无名火。 江烬霜猛地抬眸,冷厉冰凉的视线落在了那丫鬟身上。 “闭嘴。” 红药被江烬霜那骇人的气势吓了一跳,居然真的瞬间噤声! “再多说一句,本宫将你舌头拔了喂狗。” 睡不好觉,江烬霜的脾气更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了。 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客位上的夏玉蓉。 “夏玉蓉,我只给你两个选择。” “一,回你们夏家,随你睡哪儿都与本宫无关,”顿了顿,江烬霜声音冷寒,“二,跟你的下人,一起去睡下人房。” 看着夏玉蓉难看的脸色,江烬霜轻嗤一声:“反正从前那段时间,你应该也习惯睡下人房了,对吧?” (本章完) 第5章 大人今日很不对劲! 第5章 大人今日很不对劲! 这话显然是戳中了夏玉蓉的痛处。 她失态地摇晃起身,眼圈泛红,微微咬唇:“姐姐,你能回京,玉蓉是真心喜悦的,可你究竟为什么……” 江烬霜轻嗤:“夏玉蓉,我记得我教过你。” “如果你忘了,那我就再教你最后一遍。” 江烬霜睨着夏玉蓉,语气轻傲:“不要总是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这京城,没人欠你的。” “且不说这公主府你没资格住,即便有,你也只配住在下人房,因为你这条命,都是本宫给的。” 眼前的夏玉蓉,容颜姣好,温婉娴静。 她的姿态娇弱妩媚,与三年前那沉默寡言的模样天差地别。 没再理会她,江烬霜转身离去。 夏玉蓉看着江烬霜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与戾气。 —— 问山阁,书房。 京墨半跪在自家主子面前,低着头恭敬禀报。 书案前,男人一袭大红官袍,上好的绸缎映射出莹润的光泽,男人身姿笔挺,白玉杆的毛笔握在手上,衬得那双手更加修长白皙。 他伏案写着什么,桌案上的烛火噼啪两声,跳动一下。 灯火摇曳,男人立体分明的脸庞,明暗不辨。 “启禀大人,昭明公主已经回了公主府了,属下本想进府打探一番,可是……” 男人并未抬眸,他端坐在书案之后,专注地翻阅竹简,嗓音淡冷:“可是什么?” “可是,昭明公主身边有个武功极高的影卫,属下……没能进入。” 莫说是长安,即便是整个万晋,能跟京墨身手相较的,也是少之又少。 而那位昭明公主身边的影卫,武功甚至在他之上。 京墨完全想不到,那个无礼蛮横的昭明公主,究竟是如何请到这等影卫防身的。 对于京墨的回答,书案前的男人似乎并不意外。 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也没说让京墨退下,京墨疑惑地抬头,这才注意到自家大人现在这身衣裳。 ——奇怪,大人今早出门的时候,穿的不是这一身啊。 也不知为何,今日丑时不到,大人便起了床,焚香沐浴,在铜镜前一连换了十几身衣裳,也不叫人跟着,早早地出了府。 当然了,京墨作为下属,这些事自然是不敢问的。 男人似乎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拿着毛笔,垂眸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京墨正思考着,要不要告退的时候,就听到男人再度开口。 “若明日有人拜访,不必拦着。” “啊?”京墨愣了一下,这才回道,“是。” 京墨觉得,大人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 —— 是夜,公主府。 江烬霜百无聊赖地坐在寝殿的美人靠上,看着几个下人来来回回地收拾着,将内室的床褥被子,全部扔了出去再换成新的。 春桃走到江烬霜身边:“殿下,我瞧着这些被褥都是新的,夏玉蓉应该不曾用过。” 江烬霜眯眼小憩,轻笑道:“自从她成了夏家千金之后,应当就再未回过公主府了。” 夏玉蓉那等骄傲的人,恨不能跟之前身为下人的自己脱离干净,当上夏家千金之后,怎么可能会再回公主府回忆往昔,自取其辱? 今日这一出,也不过是做戏来恶心她罢了。 “那殿下为何还要将这些新的被褥都扔出去?”春桃不解。 江烬霜闻言,微微睁眼。 又想起刚刚,夏玉蓉身边的丫鬟狂妄的叫嚣:“这是我们家裴大人准许的!”“没什么,觉得晦气罢了。” 江烬霜摆摆手,打了个哈欠。 她伸了个懒腰,下人也总算将全新的被褥都换好了。 江烬霜看向门外那潺潺的冷泉,轻笑一声:“去把隔壁偏殿里的东西,也统统扔了吧。” “啊?”春桃愣了一下,忙道,“殿下,奴婢刚刚看过了,偏殿的陈设都很新,跟您这寝殿一样,一点灰尘都没落。” “就这样全扔了,怪可惜的。” 江烬霜满不在意:“都是些旧物了,留着也没什么意义。” 春桃想了想,笑道:“殿下您忘了,再过几日……那位公子便要来府上了,公子爱读书,奴婢觉得隔壁偏殿十分合适。” 江烬霜挑挑眉,点了点头:“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就先留着吧。” “等他来了,需要什么再给他添置。” “奴婢遵命。” ~~ “你先下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是。” …… 夜深人静。 江烬霜没有去榻上,反倒坐在桌前,拿起手边的纸笔,写着什么。 等下人全部离开,她也终于停笔,右手作拳,轻叩桌面。 “笃笃——” 似有夜风拂过她的长发。 一眨眼,江烬霜身边多出一个人。 来人一袭黑衣,双手抱剑,黑色的长发被高高束起,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江烬霜将写完的东西递给来人。 “让人按照上面的名单拟份请帖,三日后我要举办一场宜春宴。” 那人接过名单,一句话没说,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江烬霜熄了烛火,这才上床休息。 —— 第二日一早,江烬霜是被外面的叫骂声吵醒的。 没睡醒的江烬霜脾气很大,她烦躁地从床榻上爬起来,语气不善:“外面出什么事了?” 春桃赶忙禀报:“殿下不好了!夏府的夏大人说您欺压他的女儿,正找您要说法呢!” 江烬霜闻言,脸色更冷。 她这才回京第二天,就有人坐不住了。 江烬霜洗漱更衣完毕,来到正堂的时候,夏文斌夏大人已经在庭院中骂了她一个时辰了。 见江烬霜来了,夏文斌怒目圆睁,直直地冲到江烬霜跟前,甚至都没有行礼:“公主殿下这般欺辱小女,是否太过分了!?” 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江烬霜原本就烦躁的脸色更加难看。 “我家蓉儿原本是想与殿下交好,这才为殿下忙前忙后,不辞辛苦,没想到你居然不识好人心,反过来将我蓉儿房间中的物件全部扔了出来,还威胁她住什么下人房!?” 夏文斌吹胡子瞪眼,满眼不忿:“殿下当真是不可理喻,无礼至极!” 江烬霜气笑了:“夏玉蓉是这么跟夏大人说的?” 夏文斌冷声:“事实便是如此,难道殿下觉得是我蓉儿说谎不成!” 江烬霜笑着咬咬牙,笑意更冷:“既然夏大人认定是本宫不讲道理,不如直接去陛下面前参我一本,省得来我府上受这等闲气。” (本章完) 第6章 肉丝面 第6章 肉丝面 可谁知,听到江烬霜这样说,夏文斌的脸色却是更加难看! “公主殿下你还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 江烬霜脾气也上来了,声音不觉高了几分:“夏大人这是何意!?” 夏文斌的声音比江烬霜更高:“你明明就是在上朝之前威胁了首辅大人,让首辅大人不得不为你辩护,现在又得了便宜卖乖,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来!” 那腾起来的火气像是拐了个弯儿,江烬霜的眼中闪过一瞬的茫然,又立即皱眉:“你说什么?” 夏文斌以为是自己猜对了,这才让江烬霜消了气焰。 “哼!殿下敢做不敢认!?定是你在上朝前不知如何威胁了首辅大人,才让首辅大人在朝堂上为你说话辩护!” “竟说什么,你刚回京,难免累极,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三年前就阴魂不散似的缠着裴大人,如今大人一朝腾云,公主殿下是不是更要贴上去了!?” “也不过是首辅大人心善,不知落了什么把柄在你身上,否则今日天家一怒,直接把你赶回那鸟不拉屎的封地去!” 夏文斌的嗓音越来越大,越说越起劲。 左右她如今不过是个失宠的公主,听说昨日连陛下的面都没见着。 这长安城是什么地方? 今日少吃了一粒米饭,明日各家豪门官员就都能知晓的地方。 各路豪绅官吏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圣上对她这位昭明公主的态度呢! 你瞧,昨日陛下都不愿见她,今日便能有人借题发挥,欺负上门来。 江烬霜微微阖眼,笑出声来。 ——这是陛下给她的下马威,她心里明白得很。 如果不是陛下默许,如今这夏文斌也不过从三品的京职文官,哪里敢如入无人之境般来她公主府要说法? 江烬霜看着眼前破口大骂的夏文斌,微微眯眼,袖口中的骨节根根收紧。 当年她为了追求裴度做出的那些荒唐事,夏文斌毫不顾及地在她面前全盘说出。 就好像要将她整个人扒下一层皮,赤条条地被世人嘲讽一般。 人人都知晓三年前,是她昭明公主强迫裴度,如今裴度平步青云,成了那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 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好戏呢。 ——她人缘一直都挺差的。 “今日,公主殿下如果不给微臣一个说法,哪怕圣上不理会,微臣也绝不会这般善罢甘休!” 为了自己的爱女,夏文斌对着江烬霜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杀之后快! 江烬霜冷笑一声:“夏大人想要什么说法?” “向蓉儿低头认错,获得蓉儿原谅!” “本宫不肯呢?” “本官就去大理寺,将殿下告上公堂!” 盛气凌人的模样,似乎一定要她让步。 江烬霜似笑非笑,神情懒怠地看着夏文斌:“好啊,那便去告吧。” 她偏不信,大理寺的那位冷面阎王,也能尽信了夏玉蓉的胡扯。 “你——”夏文斌指着江烬霜,分明还想要再骂些什么! 下一秒,一夏府下人急促地跑到夏文斌面前,叫了一声“大人”,一脸焦急地对夏文斌耳语几句。 夏文斌听后,脸色骤变,低声吩咐了些什么,又拧眉瞪了江烬霜一眼。 “今日之事,微臣绝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夏文斌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江烬霜看着来得匆匆,走也匆匆的夏文斌,眼眸微动。 “殿、殿下,这夏大人怎么突然就走了?”春桃小心询问。 江烬霜轻笑一声,漫不经心:“谁知道呢?家里死人,赶着回家奔丧呢吧?” 夏文斌一走,整个公主府便重新归于平静。 江烬霜倒是不在意夏文斌的“威胁”,去了膳厅吃过早膳,没叫人跟着,便出了公主府。 从前江烬霜出府,向来是十二人的轿辇,浩浩荡荡的队伍,万众瞩目。 那长安街上的百姓,见了她就如同见了瘟神一般,避之不及,议论纷纷。听说坊间还流传着,昭明公主的名号能治小儿夜啼。 若是夜晚有黄毛孩童哭着不肯睡觉,那家的爹娘就会告诉他,昭明公主来找他了! 孩童便会立刻止住哭泣,往爹娘的怀里钻。 只是如今,江烬霜没了当年的规制仪仗,走在街上的时候,仍旧被百姓指点忌惮。 偌大的长安街上,繁华喧嚣,人声鼎沸。 街道上的叫卖声络绎不绝,车马声与人声汇成一片,欣欣向荣。 江烬霜一身雪青长袍,金纹暗绣,即便没了仪仗,也一如既往的张扬不驯。 八街九陌,商铺林立,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江烬霜已经许久没逛过长安街了。 在白玉京待了三年,那里地处万晋最北端,一年四季冷得刺骨,自然没有京城这般繁荣热闹。 ~~ 她还挺想念长安城南街尽头那家肉丝面的。 ——她自己从来买不着。 每次她路经南街,商铺小贩便全部噤声住嘴,更有甚者推着小车便跑了。 江烬霜停在那家面店时,人家掌柜早就战战兢兢地关了门,直到她离开。 这样的情形,一直到遇见裴度,才得以缓解。 裴度总是比她讨喜的。 每次她想吃肉丝面的时候,裴度总能从南街这家铺子打包一份,提着食盒带回公主府。 江烬霜还因此跟他闹过别扭。 “裴度,本宫要吃现做出来的,你从南街提回府上,面都冷了!” 其实没冷,食盒中的面被他保护得很好。 也不知道他怎么走得这么快,从南街那家小铺到公主府,隔了五六条街,他带回来的时候,面条还是根根分明,热气腾腾。 但江烬霜就是生气。 ——她气他能四处走动,人人欢迎,能吃一碗刚出锅的肉丝面。 她不行。 她吃不着。 面对江烬霜的无理取闹,裴度向来没什么情绪。 只是将食盒放下,又重新坐回一旁看书练字。 这里是他就寝的偏殿,江烬霜经常不知廉耻地闯进来找他。 她很吵,也就裴度专心,不管她说什么,都熟视无睹,充耳不闻。 见裴度不理她,江烬霜脾气更大:“裴度!我说,我要吃新鲜的!” 彼时的裴度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籍,语气平静无波:“殿下若是不吃,在下一会儿便给值守的下人了。” 没用膳的江烬霜皱着眉头,终于还是咬咬唇,端起了食盒中热气腾腾的面条。 思绪至此,江烬霜竟发现自己走到了南街小铺。 只不过那家卖面的小铺子,早就换成其他店面了。 江烬霜轻笑一声,转身欲走。 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道沉沉的声线。 “见过公主殿下。” (本章完) 第7章 我家大人今日不见殿下 第7章 我家大人今日不见殿下 江烬霜今日出府,是想去吊唁的。 三年前,睿阳王大败北槐国,带着三千精兵凯旋归京。 但还未回府,他就被皇帝诏见去了皇城。 后,睿阳王江不霍被指判意图谋反,当日便收缴了他的兵符,打入死牢。 江烬霜得知此事后,只身一人来到皇宫,就在那金銮殿外跪了整整三日。 寒冬数九,大雪纷飞。 她最终也没能救下睿阳王。 睿阳王江不霍,一生战功赫赫,可到最后,却连一座墓碑都没有。 他被扔在了长安城外远山上那处乱葬岗中。 江烬霜原本是准备去探望他的。 只是不想,如今来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江烬霜转身,待她看清来人时,脸上又浮现出漫不经心的笑意。 “少卿大人,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她今早还在念叨的,传闻中的冷面阎罗,大理寺少卿——沈淮鹤。 昔年,身为大理寺少卿的沈淮鹤向来看不惯她的作风。 沈淮鹤刚正不阿,冷心冷情,是出了名的清明正直,廉明公正。 对她欺女霸男,荒淫无度的作风嗤之以鼻,深恶痛绝。 当年的沈淮鹤,可没少在圣上面前参奏她的“恶行”。 面前的男子一袭雪白长袍,长袍上精致的银线云纹,他面容清峻绝伦,身姿挺拔如松。 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冽淡漠,看到江烬霜,缓步走来。 “殿下要去哪儿?”沈淮鹤冷声问道。 江烬霜眨眨眼,澄澈的眸光恍若山涧的精怪:“少卿大人,本宫去哪儿需要向你禀报吗?” 沈淮鹤闻言,稍稍抿唇,神情不辨:“只是想要提醒殿下,夏文斌大人家中出了事故。”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眸光微动。 怪不得,今早他怒气冲冲地来了,却走得焦急。 沈淮鹤看了一眼江烬霜的神情,便继续开口道:“据说是他家中长子出门游猎,被不知哪里来的盗贼打了一顿。” 江烬霜的眼神亮了亮,一脸兴奋:“死了?” 沈淮鹤微微拧眉:“折了骨头,活着。” “真可惜。”江烬霜咂咂嘴,一脸遗憾。 沈淮鹤一脸严正地看着她。 江烬霜毫不掩饰地笑笑,眉眼弯弯:“怎么?少卿大人觉得是我让人干的?” “殿下的嫌疑最大。” 江烬霜闻言,不高兴地皱皱鼻子:“少卿大人,本宫在你心目中竟是这等卑鄙的形象啊?” 沈淮鹤闻言,蹙眉抿唇,视线稍稍偏离她几寸。 见沈淮鹤不答,江烬霜轻笑一声,满不在意:“既然少卿大人觉得是我,为何如今又只身前来找我?” 她笑着上前一步,语气娇媚,眉宇清越:“少卿大人,您要包庇我呀?” 桃香气入怀。 沈淮鹤急急地后退两步,这才站住脚跟,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真相如何,在下自会查明,不会冤枉任何人。” 江烬霜笑着扬了扬下巴:“那便预祝大人早日查出真凶,让夏大人安心。” 说完,江烬霜抬步欲走。 “殿下今日还是不要出城门的好。” 她停步,转而又看向沈淮鹤。 沈淮鹤语气冷淡平静:“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听闻夏大人的奏折后,脸色不太好。” “若殿下此时出门,陛下说不定会派人来宣见。” 言外之意便是,皇帝暗中派人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江烬霜自然知道这些,只不过她有些意外:沈淮鹤向来与她不睦,如今竟会冒风险提醒她? 她后退几步,又走到沈淮鹤面前。少女微微歪头,一双眸子澄澈分明:“沈淮鹤,你是不是在想什么法子害我呢?” 沈淮鹤闻言,好看的眉头皱得更紧。 漂亮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沈淮鹤冷沉地瞪了她一眼,留下一句“不识好心”,拂袖离去。 江烬霜疑惑地看着沈淮鹤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如今的他有些怪怪的。 ——他今日居然没有对她说那些大道理,也没有气得说那一句“妖女”!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被沈淮鹤这样一提醒,江烬霜还是打消了去看望睿阳王的打算。 如今的陛下正在气头上,她还是不要触他霉头了。 想到这里,江烬霜转身回去。 公主府与裴度的问山阁在一条街上。 回府的路上,江烬霜便路过了问山阁。 问山阁外,一侍卫打扮的男子腰间别剑,正在府外来回走动,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 还没等江烬霜走到问山阁前,男子便瞧见了她。 “见过公主殿下。” 京墨朝着江烬霜拱手行礼,语气冷冷。 ——他可是听说过这位昭明公主的事迹的。 当初为了追求他家大人,多么卑劣的手段都用上了! 京墨心想着,一定要防着她些,这次回京,可不能让她再趁机接近大人! 江烬霜好像听别人提起过这侍卫的名字。 “京墨大人,您在府外做什么呢?” 京墨绷着一张脸,声音冷沉:“我家大人说今日有贵客到,属下在这里等候。” 江烬霜不太在意地点点头,抬脚继续往前走。 她本就距问山阁还有几步路的距离,往前走的这几步,却被京墨以为是她要闯问山阁! 一瞬间,京墨作出防御的姿态,警惕地开口:“殿下止步!” 江烬霜皱了皱眉,疑惑地抬头停步。 京墨皱着眉头,严正回拒:“殿下,我家大人今日会客,不宜见您。” 江烬霜:“……” 她气笑了。 索性停在问山阁前,双手环胸:“你家大人在等哪位贵客?” “这个……属下无可奉告。” 其实京墨心中也不清楚。 只是昨晚大人提醒他,今日若有客人登门拜见,要他不必拦着。 问山阁常年不接见生客。 裴度裴首辅的名声,只要是说出去,想要拜谒造访的人数不胜数。 即便是朝中上下,想要跟裴度交好的大臣官员多如牛毛。 但过去几年,自家大人全都一一谢绝了。 昨晚既然大人这样说,按照京墨对裴度的了解,今日一定是会有贵客上门的。 ——京墨可不能让这昭明公主毁了这一切! “殿下若是想见我家大人,还是改日吧。”京墨义正词严。 江烬霜冷笑一声。 她并不在意裴度在等谁,只是眼前这个侍卫一副高度警觉的模样,让她不高兴。 ——好像所有人都默认,她回京后会继续缠着裴度。 就像夏文斌说的那样,当初他还是个穷书生的时候,她就胡搅蛮缠,穷追不舍。 如今裴度一朝青云,她怎么肯放过谪仙般的裴首辅! “殿下,您请回吧。”京墨声音冷沉,分毫不退。 (本章完) 第8章 一念嗔心 第8章 一念嗔心 江烬霜只觉得好笑。 果然,追求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不能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否则即便只是从他门口路过,都被认为成别有用心。 ——裴度到底是有多讨厌她。 “本宫……” “京墨公子,裴哥哥在府上吗?” 不等江烬霜再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一道娇媚的女声。 甚至不用回头,江烬霜都知道来人是谁。 夏玉蓉一脸焦急地来到问山阁前,像是才看到江烬霜一样,急急行礼:“啊,见过公主殿下。” 看到夏玉蓉,京墨脸上闪过一抹讶异。 ——难道,大人说的“客人”,指的是夏小姐? 眼神在夏玉蓉和江烬霜的身上各自环视一周。 京墨觉得,比起这位昭明公主,“客人”是夏玉蓉姑娘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江烬霜微微挑眉,扬了扬眉骨,没应。 夏玉蓉似乎真的很着急,眼尾红红的,像是哭过一般:“京墨公子,我能去见裴哥哥一面吗?” 顿了顿,夏玉蓉继续道:“长兄受了伤,如今昏迷不醒,裴哥哥认识御前太医,我想请裴哥哥帮一帮忙。” 说明来意,京墨赶忙让开一个身位:“夏姑娘您里面请,大人已经在府中等您了。” 夏玉蓉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诧异:“裴哥哥知道我要来?” “知道的,夏姑娘您请进吧。” “那就有劳京墨公子了。” 说着,夏玉蓉甚至没再向江烬霜行礼,毫无阻拦地进了问山阁。 江烬霜看着夏玉蓉的背影,风情万般。 突然没了解释的心情。 “殿下,您请回吧。” 这是京墨第三次赶人了。 江烬霜再没停留,轻嗤一声,扬长而去。 …… 书房内。 京墨禀报:“大人,您说的客人来了。” 书案前的男人正伏案抄录经文。 【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听到京墨的话,裴度指骨微顿。 他稍稍抿唇,喉头上下滚动,长睫轻颤。 许久,他才缓缓抬眸,嗓音清雅冷矜:“嗯,让她来书房找我便好。” 京墨闻言,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一瞬的愣神。 ——大人从不让任何人进他书房的。 即便是熟人拜访,大人也只会让人在正堂等候。 “是。” 京墨虽然心里犯嘀咕,但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准备退下。 “等一下。”书案前的男人再次开口。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裴度眉目清隽,衣摆如流云,柔软光泽的长发垂在他的肩膀上,清冷贵气。 “去沏两杯雪顶含翠,八分烫,第三遍茶汤。” 京墨愣了愣,惊讶于大人这般了解夏玉蓉姑娘! 那雪顶含翠是当年大人被派遣去北方边境,费许多功夫采来的名茶。 平日束之高阁,从来不用的。 “是,属下这就去办。” 京墨退出书房。 桌案前的男人微微垂眸,他放下了手上的毛笔,将腿边的衣摆理正。 随便从书角拿了一本书掀开,拿在了手上。 “姑娘,大人就在书房,您请进。” 裴度垂头,认真地看着手上的书籍。捏着书脊的指骨微微泛白,裴度端详着那本书上一行行的文字。 开门声传来。 放在书角上的手指蜷了蜷。 他没抬眸,似乎沉浸在那书山文海之中。 夏玉蓉进入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男人身上披了一件鸦青色的大氅,墨发拢在他肩膀一侧。 他今日穿了身天青蓝色的长袍,春色正浓,点点艳红的桃绣纹缀在他的胸襟上。 ——竟是比春日还要美艳几分的。 男人面容清绝,哪怕神情稍冷,也只觉得禁欲矜贵。 夏玉蓉娇娇地出声:“裴哥哥……” ~~ 房间里燃了檀香。 夏玉蓉此前从未来过问山阁,更遑论进裴度的书房。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她出声的一瞬间,燃香的炉子噼啪一声。 檀香淡了。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书案前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抬眸,看她的眼神冰凉无波。 ——就像是那九天雪山上,万年不化的风雪一般。 夏玉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她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将自己的声调放得更加柔和妩媚:“裴哥哥,蓉儿——” “出去。” 男人的声音冷冽低沉,平静得好似那一望无垠的水面。 夏玉蓉瞪大了眼睛:“裴、裴哥哥……” “出去。”语气无波无澜,甚至连情绪都听不出来。 可不知为什么,夏玉蓉只觉得浑身战栗。 她立即噤声,低头退下。 夏玉蓉刚离开书房,不远处,京墨端着沏好的茶水往这边走。 看到她被赶出来,京墨一脸疑惑:“夏姑娘,您怎么……” “京墨,进来。” 书房里传来男人冷沉低哑的声线。 京墨虽然疑惑,但还是端着茶水进了书房。 只是一会儿不在,京墨总觉得,这书房的温度似乎低了几分。 “大人?”京墨小心翼翼地叫一声。 那原本身形挺拔,长身玉立的男子,如今眸光冷淡,情绪不辨。 他早已放下手上的书卷,沉沉开口:“还有谁来过吗?” 京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大人等的不是夏姑娘吗?” 男子一道目光扫过来。 京墨急忙低头,恭恭敬敬地回禀:“回大人,今日除了夏姑娘,不曾有其他人来过。” 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京墨又谨慎地补充道:“倒是那位昭明公主,刚刚想要进来,不过大人放心,属下已经把人挡回去了。” 寂静。 书房里一片寂静。 似乎就连窗外的黄莺都止了声音。 京墨低着头,有些无措。 ——大人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今日要等的人不是夏玉蓉姑娘,还能是谁呢? 除了夏姑娘,也没有其他客人来拜访啊。 总不能是在等那个昭明公主吧?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京墨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快压麻了。 “去领罚。” 书案上,男人冷沉开口,只说了一句。 京墨向来不会违逆自家大人的命令,拱手行礼:“属下遵命。” —— 江烬霜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 她换了一身红衣长裙,朝着京城最大的那家南风馆走去。 南风馆是京城有名的青楼,但和其他青楼不同,南风馆中的“美人”,都是年轻貌美的男子。 她得到情报,睿阳王当年的副将,如今就在这南风馆中。 (本章完) 第9章 我要你! 第9章 我要你! 当年睿阳王栽罪入狱,祸及九族,府中家眷下人及财产全部充公发配。 当时跟随着睿阳王一起回京的副将陆枭,在得知此事不久后,便下落不明了。 江烬霜曾见过那位副将一面。 未见面之前,她一直以为那位副将会是跟睿阳王差不多年纪的老头儿。 见了面之后,江烬霜才知道—— 那位跟随在睿阳王身边,忠勇无畏,战功无数的副将陆枭,也不过虚长她三岁而已。 如今既然得知了陆枭的下落,江烬霜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 更何况,如果想要彻查当年的事,陆枭作为睿阳王身边副将,一定知道更多内情。 于情于理,她都要把陆枭带回来。 这样想着,江烬霜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南风馆外。 乌金西坠,星月光来。 春日的长安城是没有宵禁的。 如果真的有闲情逸致,甚至能够看到那条长安街大道,从夜晚一直热闹到白日的场面。 灯火高张,里坊遍开,银火树下,长安城百姓来来往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南风馆外,早就站了一排穿着鲜亮的年轻男子们。 他们有的青衣束发,白衣长袍,有的红衣似火,婉约清绝。 一群姿容俊秀的青年男子们,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吸引不少女子的目光。 多年不在长安城,江烬霜觉得,这长安城的美男似乎更多了。 万晋国民风开放淳朴,即便是未婚嫁的姑娘小姐,也是能蒙着面纱出门的。 向来热闹的南风馆,今日来的客人更多了! ——那位传闻从不接客的南风馆“头牌”,今日待价而沽,说是要抚琴觅知音呢! 江烬霜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客人到了。 来南风馆玩的,大多是京城中的豪门显贵,男女皆有。 那正堂的最中央架起了高台,轻纱帷幔,隐约可见男子身影,身姿修长,腰线清越。 台下,不少男人女子虎视眈眈,眼中满是期待。 想必,那帷幔下的男子,就是今日要觅知音的南风馆头牌——苏袖公子了。 客满,那正堂人群拥挤,高声调笑。 江烬霜也看着高台之上,影影绰绰的帷幔下,男人似乎取来一张琴,款款落座。 “铮——” 琴声只是响动了一下,满座噤声。 【襄樊四载弄干戈,不见渔歌,不见樵歌。】 清越悠扬的琴声伴着曲调从帷幔中缓缓传出,铺散开来。 【试问如今事若何?金也消磨,谷也消磨。】 那琴声分明婉转清丽,可他唱的曲调却凄凉悲怆。 好似冷风入耳,又似细雨漓心。 【柘枝不用舞婆娑,丑也能多,恶也能多。】 【朱门日日买朱娥。军事如何?民事如何?】 春寒料峭,江烬霜突然觉得有些冷了。 一曲罢,在座诸位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修长纤细的手掀起半边帷幔,只见一男子雪衣黑发,抱琴而立,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一瞬间,江烬霜似乎听到了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这位苏袖公子,实在是有些太漂亮了。 周身如玉,鼻高唇薄,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江烬霜也不由得愣怔一瞬。 她见过的美男不少,但是这位给她的感觉,与旁人不同。 他给人的美,是带有冲击性与危险性的,就好像明知那是一条见血封喉的毒蛇,可还是因为他的美貌,义无反顾。 昔年她见过他一次,但是那时的“苏袖公子”一身漆黑甲胄,比起美艳,英气更多。 如今,他穿了一身白衣雪袍,将他身上那清绝冷艳的气质衬托了个彻底。 还不等南风馆的鸨母再说什么,台下一富贵打扮的老爷直接高声道:“三百两白银!” 一石激起千层浪。 紧接着,那喊价声不绝于耳,一声高过一声! “四百两!”“五百两!!” “一千两!” “三千两!” “一万两!” “三万两!!” “……” 江烬霜一袭红衣站在人群当中,她抬眸看着高台上身姿清越的男子,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瞬。 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江烬霜扬眉一笑。 下一秒,她毫不顾忌地拨开人群,朝着高台处走去。 越来越近,越走越快。 周围仍旧是不绝于耳的喊价声,只不过随着价格越来越高,上涨的幅度也越来越小。 ~~ 红衣惹眼,她朝着高台走过来的时候,周围有人便认出她来。 “这、这不是……” “昭明公主?昭明公主怎么来了?” “她来做什么?” “哼!能来做什么,肯定也是看中了苏袖公子的美色!” “……” 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直到她提着红裙,在高台前站定。 少女眸光张扬肆意,扬头挑眉。 “十万两,黄金,”江烬霜扬唇,“苏袖,我要你。” …… 那位昭明公主为博美人一笑,豪掷黄金十万,买下了苏袖公子的一晚。 这等传闻很快便从南风馆传了出去。 坊间百姓对此嗤之以鼻,都道这昭明公主还是跟三年前一样,荒淫至极,毫无长进! 此时的问山阁,书房。 京墨受了罚回来,似乎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已是深夜,大人书房的灯还亮着。 京墨的脑海中,甚至有一瞬间产生了“大人难道还在等人”的荒唐想法。 “大人。”他敲了敲门。 书房中的男人没有回应,京墨会意,推门而入。 他谨慎又恭敬地跪在书房中央,低头不语。 书案前,裴度还在誊抄经文。 京墨知道,大人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总有抄录经文的习惯。 有风穿堂而过,书案上的蜡烛便晃动两下,光影摇曳。 书房中一点声音都没有。 毛笔划过那上好的宣纸面,留下不太清晰的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京墨转了转眼珠,试探性地开口:“大人,属下刚刚听来一些……坊间消息。” 书写声未停。 京墨轻咳一声,继续道:“是……是关于昭明公主的。” “嗒”的一声。 男人发冠上的玉坠碰到了白玉笔杆,发出一声脆响。 停笔。 裴度的目光向京墨看来,并没说话。 但京墨瞬间明白了自家大人的意思,恭敬禀报道:“听、听说,昭明公主……去了南风馆,还重金……买下了南风馆的一位小倌……” 书房内,寂静无声。 半晌。 京墨低着头,甚至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猜测过于荒谬的时候,书案前的男人终于开口。 “备马。” (本章完) 第10章 他来找她了 第10章 他来找她了 与此同时,南风馆二楼,雅间。 帷幔珠帘,烛影摇曳。 墙壁并不隔音,江烬霜甚至能够听到隔壁房间中,男女欢好的娇笑与颤抖声。 桌案前,江烬霜有些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拿起手边的茶盏,想要润润喉咙。 只是那茶杯还没到嘴边,便被一只修长的手遮住了杯口。 “苏袖”清雅开口:“南风馆的茶水都有催情效果,殿下想试试吗?” 江烬霜闻言,忙放下手上的茶盏,看向身旁的男人。 苏袖,啊不,应该叫他陆枭。 陆枭一袭雪白长袍,发如墨染,一双无波无澜的眸缓缓地朝她看过来。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扬眉笑笑:“陆将军,许久不见。” 陆枭的长睫轻颤一下,如同漂亮的鸦羽。 “陆将军……”他喃喃道,“这个称呼于我而言,都有些陌生了。” 目光流转,陆枭的视线落在少女身上:“殿下,好久不见。” 他的手其实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有些粗粝,虎口结了一层厚茧,是常年练功才会有的。 江烬霜犹记得当年的陆枭。 睿阳王常年驻守在万晋国最北端,只有到了年关之际,会回京述职。 那一年,江烬霜年纪尚轻,听说睿阳王叔回了京,便欢欢喜喜地去迎接。 她也是在那时见到陆枭的。 少年高坐马背之上,跟随在睿阳王身后,一袭漆黑甲胄,意气风发,丰神俊朗。 他手中持着一杆长枪,多年浸润在边疆的杀气阴冷,无人敢近前。 她却大大咧咧地来到他身边,双手环胸,高声问他:“你便是皇叔在信中提到的陆枭?” 少年眉目凛冽,朝她微微颔首行礼:“末将陆枭,见过公主殿下。” ——她记忆中的陆枭,是凛然少年气的英雄。 而现在,少年似乎敛去所有锋芒,眉眼低垂,清冷绝艳。 若是换做旁人,根本没办法将眼前这位清隽儒雅的美男,跟当年那手持长枪的睿阳王副将联系到一起。 想到这里,江烬霜的心像是被微微扯了一下,不是滋味儿。 她收敛情绪,抬眸看着眼前身材颀长的美男:“陆枭,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男人的眼中闪过情绪,许久才缓缓开口:“当初得知将军消息后,我本欲带兵攻进紫禁城,可集结兵马的时候,却被人暗算,昏死过去。” 顿了顿,陆枭继续道:“醒来的时候,我的筋脉尽断,武功全失,被扔在了城外的死人堆中,后来被南风馆老板捡来这里。” “你筋脉断了!?”江烬霜闻言,急忙上前查看。 她一把将手搭在陆枭的手腕上,摸到了他虚弱的脉象。 一瞬间,杀意骤起:“谁干的?” 陆枭摇摇头:“不清楚。” 筋脉对于一个习武之人而言意味着什么,江烬霜很清楚。 这般阴狠损辣的手段,江烬霜脑海中浮现一个人。 深吸一口气,江烬霜缓了缓心神,仍是扬头看他:“陆枭,跟我走吧。” 男人的手指蜷动一下:“殿下这是何意?” 江烬霜笑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带你离开南风馆。” 陆枭认真又平静地看向她:“殿下要帮我?” “是,我会帮你,”江烬霜一脸认真,“当年皇叔的事情,我也会彻查到底。”陆枭的眼神依旧平淡:“当年,将军被诬结党营私,意图谋逆,朝野上下无一人敢出面为将军说话。” “即便是当初十分交好的官员皇室,也低头不语,默不作声。” “殿下只不过一失宠公主,就连自身都难保,”陆枭语气平静:“我凭什么信你?” 江烬霜闻言,神情严正,微微抿唇。 许久,她从腰间取出一块玉佩,递到陆枭手上:“这是我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是陛下当年送我的及笄礼物。” “父皇亲口许诺,若是有天我犯了错事,只要我拿出这块玉佩,他便能赦免我的过错,从轻发落” 江烬霜认真道:“现在,我把这块玉佩交给你了。”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相信我,觉得我没有能力翻案,你就拿出这块玉佩,我放你走。” 陆枭捏了捏那块暖玉:“既然殿下有这等特权,当年陛下龙颜大怒,下旨将你贬回封地的时候,您为何没拿出来使用?” 她扬了扬眉骨,一字一顿道:“当年的事情,我没有错。” ~~ “也不需要谁来赦免。” 圣上说的是,如果她做错了事,可以用玉佩赦免。 可她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 陆枭的掌心似乎是被那块玉佩烫了一下。 多年不见,他发觉这位昭明公主,一如当年。 陆枭终于笑笑,他浅声道:“殿下可知,要为我赎身需要多少钱吗?” 江烬霜轻咳一声,有些尴尬:“你如果跟鸨母说,是自愿跟我走的话,能稍微便宜一些吗?” 陆枭闻言,抿唇轻笑。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楼下传来吵闹声。 “都察院风纪整查,叫你们馆中的人都下楼来!” 一道洪亮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江烬霜与陆枭对视一眼。 不等两人开口,门外已经有官兵在敲门催促了:“里面的人都给我出来!风纪整查!都察院办案!” 这好端端的,都察院的人怎么来了? 江烬霜虽然疑惑,但也没多想,带着陆枭下了楼。 到了一楼的时候,南风馆的男男女女已经挤满了正堂。 鸨母捏着块帕子,战战兢兢地站在最前头:“哎哟喂,大人您可别吓唬我们呐,我们这都是开门做生意,可没干什么昧良心的坏事儿啊!” 都察院的左御史乔螽目光扫过一群人,问鸨母:“馆中的人都在这儿了?” “是是是,都在这里了!” 乔螽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那位昭明公主,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轻咳一声,微微弯腰对着门外的男人道:“首辅大人,人都到齐了。” 首辅? 江烬霜微微蹙眉:裴度怎么也来了? 都察院的官兵分成两排,一男人一袭白青长袍,从队伍中缓缓走来。 男人的眉眼过于清冷,目视前方,风姿迢迢。 直到他在乔螽身旁站定,目光落在江烬霜身上一瞬,又缓缓移开。 “首辅大人,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乔螽低着头向裴度请教。 男人青衣墨氅,风华绝代,那一众美男在他面前,简直是云泥之别。 (本章完) 第11章 您向大人服个软儿 第11章 您向大人服个软儿 这位首辅大人似乎有种别样的气场。 他只是站在那里,哪怕是不说话,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也不约而同地落在他的身上。 如果说南风馆头牌“苏袖”公子的美,是那种极具侵略性与危险性的,那么这位裴首辅的美,便是不可亵渎,不容侵犯的高洁。 他就仿佛那高悬天边的明月,即便只是起了贪念,妄图觊觎,都让人感觉是一种不敬。 而如今,那仿若谪仙般的人物,就这样出现在了南风馆中。 乔螽的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 今晚更早前,他原本已经准备下榻,是下人慌忙来报,说首辅大人要请他一同去抽查风纪,整顿官习。 虽然不明白首辅大人意欲何为,但乔螽自然是不敢违抗首辅大人的命令,赶忙换了衣裳,跟着他来到了南风馆。 看到这位昭明公主在这里,乔螽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了。 ——首辅大人这是想治这位公主的罪吧! 毕竟当年首辅大人还是个书生的时候,这位公主嚣张跋扈,无恶不作,还不知检点地将首辅大人“请”进了公主府居住! 如今,这昭明公主不再受宠,首辅大人可是朝野上下的中流砥柱! 两人之间身份悬殊,首辅大人想要报当年的屈辱之仇,似乎也合情合理! 乔螽硬着头皮开口:“大人,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头顶上传来男人清雅的声线:“御史大人公事公办便好,不必顾忌本官在场。” “啊?”乔螽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下官先让人排查一遍……” “公事公办”是什么意思? 乔螽心中暗自腹诽。 给旁边的官兵使了个眼色,官兵点了点头,带着人开始排查南风馆客人身份。 来南风馆寻欢作乐的,大多是豪门遗孀和少数有龙阳之好的男子。 乔螽刚刚扫过一眼,除了这位昭明公主,朝堂上也没哪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敢这般毫不避讳地来此。 于是,乔螽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站在了江烬霜面前。 江烬霜的想法其实跟乔螽一样:裴度大晚上的带都察院的人来,估计是想来找她不痛快的。 可别说是她一介公主,即便是寻常人家来这南风馆寻欢作乐,按照万晋律例,都察院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所以江烬霜对此倒不是很担心。 乔螽扯了扯嘴角,向江烬霜微微躬身:“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陆枭站在江烬霜身边,不动声色。 江烬霜毫不避讳,挑眉淡笑:“御史大人,这么晚了还尽职尽责,勤勉事务,真是令本宫钦佩不已啊。” 乔螽干笑两声。 他自然知道江烬霜是在讽刺他,稍稍拱了拱手:“公主殿下怎么在这儿?” 江烬霜眨眨眼:“御史大人这话说得奇怪,本宫来这里,自然是来找乐子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乔螽的错觉,他怎么感觉这公主说出这句话后,身后首辅大人的视线似乎更加强烈了。 乔螽如芒刺背。 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个……殿下不如去向首辅大人打声招呼……服个软儿吧……” 就像是江烬霜说的那样,就算她来这南风馆寻欢作乐,京城上下对她也只是言语谴责讽刺而已。 你情我愿的买卖,即便是官府来了,她也有的说。 乔螽这被拉过来整查风纪,如果是官员大臣,他还能借着纠察的名义进行惩处,只是这皇室子嗣,本来也不在他的管辖之内啊! 听到乔螽这样说,江烬霜嘲讽地笑笑:“我向他服软?” 她为什么要向他服软? 也不知为何,江烬霜突然想起多年前,她也是跟裴度吵过很多架的。裴度这人古板又迂腐,哪怕她有一点儿不符合皇室行为的举止,都要被他厉声训诫。 有时候江烬霜甚至觉得,她请回来的不是个正当年的朗润公子,而是个刻板愚直的老古董! 具体的原因江烬霜已经不记得了,总之那次她跟裴度吵了很凶的一架,在外巧舌如簧,人人惧怕的江烬霜,被裴度气得说不出话来! “裴度!你若当真这般不待见本宫,本宫以后不来见你便是!” “用不着你声色俱厉,好像个高高在上的书院先生一样规训我!” 裴度似乎也动了怒,语气冷沉:“殿下做错了事,若是无人敢置喙,迟早会犯下大错。”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刺痛了男人的心思,他看着江烬霜,微微颔首:“既与我无关,殿下也不必一日几趟地往我这里来,也省得清静。” 后来的许多天,公主府都被一种不可言说地诡谲氛围笼罩着。 江烬霜一连五六日,真的没再去裴度的寝室。 后来…… 后来的事情,江烬霜记不太清了。 ~~ 她只记得一天夜里,她喝醉了酒。 再之后的事,都是裴度转述给她的。 裴度告诉她,那晚她喝醉酒之后,趁夜摸进他的房间,对他哭诉流涕,说了许多道歉服软的话。 当然,江烬霜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那时候,男人端坐在书案前,一只手捏着书脊,语气清冷:“既然殿下认错了,那在下便原谅殿下了。” 反正莫名其妙的,两人便和好了。 不知为何,江烬霜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这段往事。 ——好像在裴度面前,她永远都是做错的那一个。 需要向他认错服软,需要得到他的原谅。 从前是她不顾身份,一厢情愿地追求他,所以这般小心翼翼地对待裴度,她忍了。 现在,江烬霜不肯了。 ——她没做错事情,为什么要服软? 江烬霜的目光从乔螽身上,渐渐落在远处裴度的脸上。 男人眸光清冽淡然,就好像那天上高悬的皎月,照映世人,毫不偏私。 裴度的目光也投了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她朝着裴度露出一个近乎挑衅的笑容。 “本宫没错,更不要向他服软。” 银钩高悬,月朗星稀。 乔螽的脸色更加凝重难看了。 就在他低着头,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男人在他身旁站定,头顶传来他的声音:“跟我回去。” 江烬霜眼中闪过一分疑惑。 回去?回哪儿? 她抬眸看向面前身姿绰约的男人,微微扬唇:“首辅大人是来抓我的?” (本章完) 第12章 本宫对你没兴趣了。 第12章 本宫对你没兴趣了。 满堂宾客,无数人的视线落在了两人身上。 这位昭明公主当年追求裴首辅,在整个京城可是闹得人尽皆知! 如今昭明公主没落回京,遇上了平步青云,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人人都等着看热闹呢! 这首辅大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报复昭明公主呢! 裴度长身玉立,眉目疏淡。 他低垂着眉眼,视线从陆枭身上缓缓划过,又重新落在了江烬霜身上。 江烬霜担心裴度是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地将陆枭往自己身后挡了挡。 ——裴度看到了这个举动。 眼底闪过一抹凉意,男人轻声:“殿下,回府。” 语气淡漠清冷,仿佛认定她会顺从一般。 江烬霜的心头突然升起一阵无名火。 她冷笑一声:“首辅大人这么晚来此,是来学习的?” 如愿看到男人的唇线渐渐拉直,眼神沉了下去。 当年,江烬霜把裴度吃干抹净之后,在他床头只留下两个字——“差劲”! 之后便去了白玉京,三年未归。 ——她就是故意羞辱他的。 裴度的脸色带了几分冷意,他声音没什么温度,但咬字清晰:“回府,殿下。” 他只是重申这一句。 江烬霜耐心告罄,不想再跟他纠缠了。 她转身,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老鸨:“妈妈,我想为苏袖公子赎身。”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议论纷纷。 “瞧瞧瞧瞧!这昭明公主淫乱无度都不肯背人了!” “什么!?她想赎走苏袖公子!?” “真是疯了!她想为苏袖公子赎身,也要看看苏袖公子自己愿不愿意吧!” “就是就是!这等慌乱淫秽之人,苏袖公子肯定不会跟她走的!” 那鸨母听到这话,更是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陆枭一眼,随即忙道:“哎哟公主殿下您别开玩笑了,我们家苏袖公子何德何能让您为他赎身呐!” 江烬霜也只是笑笑:“妈妈您说个价吧,苏袖我带走了。” “这……”鸨母瞪大了眼睛,慌张又茫然地看了一眼苏袖,“殿下,您……” 下一秒。 还不等听清鸨母再说什么,一个力道握住江烬霜的手腕:“殿下,微臣有事启禀。” 说着,她便被裴度扯着离开了人群。 南风馆外。 这里已经被都察院围得个水泄不通了。 有过路的百姓好奇在这里驻足观察,立刻就会被官兵赶走。 江烬霜被裴度带到馆外。 “裴大人,”江烬霜皱眉甩开裴度的手,语气微冷,“您想说什么?” 男人今夜穿了一身青袍,暖黄色的珠光掩映,勾勒出男人清越迢迢的身形。 正是长安盛春,长安街各处的桃开遍,瓣纷飞。 有轻软的瓣落在男人宽厚的肩头。 让人无端嫉妒起那瓣来。 即便是现在,江烬霜也在赞叹自己的眼光。 多年前的裴度虽然清冷俊美,放在美男堆里也算出挑,但到底没到那风华绝代,鹤立鸡群的地步。 而三年流光匆匆,就连岁月都对他格外优待。 他衣袖舒展,站在灯火阑珊处,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美得让人不敢亵渎。 ——如果不是亲历,江烬霜甚至觉得,裴度这种人,大概生来便是没有欲望的谪仙人。 男人的眼睛黑白分明,五官精致立体,宛若神明雕刻。 只不过眉眼过于冷凉了些,缓缓落在江烬霜身上。 他也只是看着她,半晌才哑声:“殿下今日去府上找我,所为何事?” 莫名其妙的,怎么问这种问题? 江烬霜不太清楚裴度的意思。只是一想起今日白天的事情,江烬霜的心气更加不顺。 她双手环胸,冷嗤道:“本宫若是说,本宫只是在大人府前路过,并没打算进去,大人信否?” 她扬唇看向面前的清贵男人。 裴度脊梁挺得很直,面色冷寂,没有回答。 “啧,果然不信。”江烬霜嘟囔一声,觉得有些好笑。 大概是当年她的追求过于“热烈”,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她如今依旧会对这位裴首辅锲而不舍,纠缠不休。 ——就连裴度似乎都是这样认为的。 江烬霜很不高兴。 她不喜欢夏玉蓉,连带着,如今也不太待见裴度。 “裴度,让夏玉蓉离本宫远一些,本宫实在没工夫陪她玩儿。” 既然他们二人现在如胶似漆,她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他一句。 ~~ 裴度的眼中闪过一瞬的茫然。 他好像并不理解江烬霜为什么突然提到夏玉蓉。 只是听到她这样说,裴度最终也还是微微颔首:“我会提醒她。” 顿了顿,男人抿唇道:“殿下别再胡闹了,随我回去。” 胡闹? 所以裴度以为,她今夜来南风馆,高价买下“苏袖公子”,又要替他赎身,只是“胡闹”!? 呵,也是。 在裴度看来,她一个正事不干,游手好闲的荒淫公主,做什么事都是胡闹。 深吸一口气,江烬霜尽量平缓情绪,对着裴度平静开口:“首辅大人,我知你在顾虑什么。” “你是觉得本宫做这些事,肯定是又想着要怎么纠缠你,吸引你的注意。” “但裴大人请放心,”江烬霜对他笑笑,“本宫如今,对你没兴趣了。” “自此之后,大人完全可以当做与我不认识,我也断不会再找大人的不痛快。” “你我二人,只当不熟。” 裴度的睫毛轻颤两下。 漂亮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喉结上下滚动。 看向江烬霜的目光深沉,情绪不辨。 他终于开口,说的却是另外的事情:“殿下可否想过,今晚的事会引得陛下不悦?” 拿父皇压她? 江烬霜气笑了:“本宫既然敢带他走,自然是不怕这些的。” “殿下要为他涉险至此吗?” “那是本宫的事,与大人无关。” “你与他,不过认识一个时辰。” “一见钟情,一眼倾心,大人没听过吗?” “江烬霜。” 裴度沉沉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江烬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嘴角漫不经心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裴度克己复礼,礼仪周全,极少这般不知礼数地称她名讳。 而每次这般叫她,江烬霜都清楚。 ——他生气了。 若是换做以前,江烬霜早就干笑两声,又柔声去哄他了。 只是现在,她不会了。 迎上男人冷冽沉寂的视线,江烬霜挺了挺脊梁,语气稍沉:“如何?” 剑拔弩张的气氛。 就连周围刚刚值守的官兵,如今也不敢上前阻拦。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清雅的声线从江烬霜身后传来:“殿下,苏袖愿跟您走。” (本章完) 第13章 只求殿下垂怜 第13章 只求殿下垂怜 陆枭的声音又清又润。 江烬霜转身,定睛看去。 不知何时,陆枭已然白衣长袍,周身朗润地站在她的身后。 他掸了掸衣袖,嘴角的笑容恰到好处。 “殿下,苏袖愿跟您走。” 江烬霜闻言,看了一眼陆枭身后的鸨母。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陆枭笑笑:“苏袖心甘情愿,所以用自己这些年的积蓄,为自己赎了身。” 江烬霜瞪圆了眼睛:“你给自己赎身了?” 陆枭点头:“是,只求殿下垂怜,不弃在下。”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议论纷纷。 “这、这苏袖公子到底看中公主什么了!” “就是就是!竟肯散尽家财为自己赎身!” “苏袖公子这般清绝冷艳的人,竟然要跟她走!” “……” 江烬霜分明听到那些议论,却也只是勾唇笑笑:“苏袖公子放心,本宫必不负你。” 说完,陆枭朝着鸨母的方向拱手作别,江烬霜带着陆枭,准备离去。 可她刚走出去没几步,便被身后的裴度叫住。 “殿下。” 声音清冷低哑,情绪不辨。 江烬霜停住脚步,却并未回头。 落英缤纷。 那南风馆前的青石板路,铺上了浅浅的一层桃瓣。 更深露重,人踩在那些瓣上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些水气。 那沾了些泥土的瓣,从他的鞋履旁拂过,浮尘污秽似都与他无关。 许久。 “长安与白玉京不同,殿下的仪止还是应当周全些的。” “多谢首辅大人提醒。” 江烬霜轻笑一声,带着陆枭离开了南风馆。 偌大的楼阁,张灯结彩,热闹得如同作祟的鬼魅。 —— 江烬霜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春桃一眼就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男人。 她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殿、殿下!这位公子是……” “你暂且叫他苏袖吧,”江烬霜吩咐道,“去给苏公子收拾处偏殿出来,苏公子暂住一晚。” “是。” 春桃什么都没敢问,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正堂内,陆枭挑眉:“殿下刚刚说……‘暂住一晚’?” 江烬霜理所应当地点点头:“自然,今日太晚了,你暂且住在府上。” “明日我便叫人去给你找处宅子安置。” 陆枭勾唇,声音莹润:“殿下……不打算将我留在府上吗?” 江烬霜闻言,皱着眉,认真地摇了摇头:“不行。” “为何?” “我如今刚刚回京,许多双眼睛看着,我要翻三年前的案子,本就是铤而走险,困难重重。” 陆枭轻笑:“殿下后悔了?” 江烬霜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身处险境,但我要保你平安无事。” 似乎没料到江烬霜会这样说,陆枭嘴角勾着的笑意有一瞬的僵硬。 他稍稍抿唇,眼中闪过一抹情绪:“殿下就如此信任我吗?” 江烬霜听了,垂眸笑笑:“陆枭,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我。” “我可以等,等你什么时候相信我了,再把你知道的事情说给我听。” 陆枭身姿挺拔,那原本温柔清雅的眼眸,多了几分沉静。 正堂的烛火晃动几下。 “听说,将军临刑前,殿下曾去狱中见过他一面。”江烬霜也并不隐瞒,点了点头:“嗯,当年的谋逆案扑朔迷离,皇叔肯定知道些内情。” “我当时去找皇叔,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帮他翻案。” 陆枭平静道:“将军对殿下说了什么?” 江烬霜摇摇头,自嘲地笑笑:“他只是拉着我,笑着说我又长高了,让我多吃肉,不要生病。” 家长里短的,江不霍跟江烬霜嘱咐了很多。 却独独对谋逆案闭口不谈。 陆枭看向面前身子绰约的少女,半晌才道:“那殿下可知,三年前睿阳王身死,兵符被缴,睿阳王麾下二十万黑甲骑至今仍戍守北边陲,听调不听宣。” 江烬霜的睫毛颤动几下:“嗯,我知道。” 皇叔死后,那兵符原本应到了天家手上,可谁知第二日那兵符便消失不见,不翼而飞了! 睿阳王的二十万黑甲骑,若不见兵符,便只听从皇帝调令,但若是虎符在手,便只听持有虎符者的命令。 ——换句话说,虎符在谁手上,谁就能调令这二十万战无不胜的黑甲骑。 陆枭顿了顿,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江烬霜的神情:“那殿下可知,这兵符如今在何处?” ~~ 江烬霜摇头:“自从得知虎符消失之后,我便派人暗中去找了,只不过这么多年,依旧没有消息。” 想要找回虎符的自然不止她一个。 朝野之上,势力暗潮汹涌,官员八面玲珑。 这几年她寻找虎符的过程中,遭遇了多方势力,皆不是等闲之辈。 ——想要得到这二十万黑甲骑的人,太多太多了。 没在江烬霜的身上观察到异样,陆枭微微欠身:“虎符对我们黑甲骑而言尤为重要,若殿下有了虎符的消息,请务必告知在下。” “我明白。” 又跟陆枭聊了几句,江烬霜便叫人带着陆枭下去休息了。 陆枭离开不久,正堂的烛影晃动一下,一道黑影便出现在了江烬霜身边。 男子双手抱剑,语气冷肃:“他在说谎。” 江烬霜无所谓地笑笑:“他不信任我,说些谎话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他们之前只见过一面。 她之前的风评恶劣,品性不端,陆枭谨慎一点也是好的。 黑衣男子闻言,也没再说什么。 夜风顺着庭院吹入正堂,男子高束的马尾辫轻轻飘动。 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远处隐隐可见几分鱼肚白。 天快亮了。 江烬霜伸了个懒腰,笑着问道:“司宁什么时候到京城?” “后天。” 算算时间,江烬霜有些意外:“宜春宴当日才能到?” 黑衣男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罢了罢了,司宁本来身体就不好,迟一些也没什么大碍。” 没听到黑衣男子说话,江烬霜疑惑询问:“怎么了?” “刚刚有人监视。” 江烬霜闻言,微微蹙眉:“我们的谈话被听到了?” “没有,离得很远,应该什么都听不到。” 江烬霜听了,不解地嘟囔一句:“什么都听不到来监视什么?” —— 问山阁,书房。 “那位苏公子与公主殿下在正堂待了一段时间,随后便离开了。” “后来也没再出现在殿下身边。” 京墨垂头,恭敬禀报。 书案前,男人翻看着手上的书籍,语气淡泊:“知道了,下去吧。” “是。” 窗明几净,紫烟摇曳。 纸张沙沙作响纸张,男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偏移到了桌角旁。 桌案上方的白玉质地的瓶中,插着几株开得鲜艳的桃枝。 ——裴度不喜欢桃的。 (本章完) 第14章 江烬霜,向我道歉。 第14章 江烬霜,向我道歉。 桃太妖艳了。 艳得他甚至做不到视若无睹,心无旁骛。 但她跟他相反。 ——她偏爱桃。 他还记得那一年天家带皇室子弟去护国寺祈福。 护国寺后山处,便是漫山遍野的桃。 她听不下那些佶屈聱牙的佛偈经文,便偷溜去了后山,回禅房时,为他带来满怀的枝。 “裴度,往后每年春日,我都摘桃树上最漂亮的一株枝,放在你书案上吧!” “这样一来,你每次用功读书的时候,就都能想起本宫了!” 她总是喜欢心血来潮地对他许下各种各样的承诺。 但她又很是惰怠,那些承诺往往坚持上三两天,便也销声匿迹了。 一时兴起许下的诺言,本就做不得数的。 就像后来许多个没有她的春日,裴度看着那漫山遍野的桃发现—— 枝就是枝,哪有什么“最漂亮的”。 看着书案上盛放的桃,男人稍稍低眉,这才发现自己刚刚读了半个时辰的那一页书,也不过只有一行字而已。 她做事总是随心所欲,被娇养长大的公主,也总能毫不忌惮地说出决绝的话来。 ——一如今晚这般。 “裴大人请放心,本宫如今,对你没兴趣了。” “自此之后,大人完全可以当做与我不认识,我也断不会再找大人的不痛快。” “你我二人,只当不熟。” “……” 男人微微阖眸,揉了揉自己的眼眶。 明知这些话,只不过是她的气话,他的眼皮还是跳了跳。 她的忘性很大。 昨日说过的狠话,今日便也不记得了。 还会像往常一样,坐在他身边,扰他思绪。 当然,她也是有与他冷战的时候的。 那一次,北槐再次袭扰边陲,战事吃紧,她却偏偏要回白玉京避暑。 他劝了她几次,她都不肯妥协,第二日便让人备了马车去往白玉京。 并未带他一同。 整整三个月。 后来睿阳王大败北槐军队,秋色渐浓,她才姗姗回京。 那一日,他们吵了很凶的一架。 “裴度!你若当真这般不待见本宫,本宫以后不来见你便是!用不着你声色俱厉,好像个高高在上的书院先生一样!” “殿下做错了事,若是无人敢置喙,迟早会犯下大错。”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既与我无关,殿下也不必一日几趟地往我这里来,也省得清静。” ——她便真的六日没来找他。 即便是在庭院中遇到了,也会远远地躲开,甚至连面都不与他见。 他在自己的寝室待了整整六日。 她一次都没来过。 第六日的那天夜里,他听到寝室外传来她的抱怨声。 她喝醉了酒,走错了寝殿,正抱怨着为何打不开房门。 他打开门,月色如水,流泻她满头皎洁。 她眸光晃动地抬眸看他:“咦?裴度,你怎么在我的寝殿里啊?” 他只是垂眸看她。 夤夜无灯,竹荫遍地。 许久。 “江烬霜。” “嗯?怎么了?” “向我道歉。” —— 江烬霜今日睡到了日上三竿。春桃来服侍她起床更衣的时候,哭笑不得:“殿下您现在才醒,府内都已经开始准备了。” 江烬霜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中娇媚的女子:“准备什么?” “殿下您忘了,明日府上便要举行宜春宴了。” 江烬霜这才来了几分精神:“我记得,让他们好好准备酒食吧。” 毕竟明日,她可是准备了一场大戏呢。 只是春桃有些担心,一边替江烬霜梳头,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觉得,明日那些大人会来吗?” 江烬霜笑笑,不等再解释什么,寝殿门便被打开。 隔着纱帘,江烬霜看到了玄关处的人。 黑衣男子身姿笔挺,双手抱剑,一言不发。 江烬霜会意,转身对春桃道:“你先下去督促宴席吧。” ~~ “是。” 春桃没再多说,走到玄关处,朝着那黑衣男子恭敬地福身,便走了出去。 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春桃一走,偌大的寝殿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轻纱的帷幔柔软朦胧。 “刚得到消息,夏家明日要在府中举办赏宴,请帖中邀请了所有宜春宴官员。” 江烬霜闻言,眼睛微微眯起,冷笑一声。 如果是从前,即便那些被邀请的官员多么不待见她这个昭明公主,她权势滔天,官员们面子上还是要维持的。 只是如今,她没了权势,那些官员本就犹豫要不要来参加她的宴会,夏玉蓉这么一出,那些官员就像是找到了台阶。 肯定是要拂了她的面子,去夏家做客的。 她扬了扬下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语气略冷:“看来这夏玉蓉,真的不知好歹。” 她明明都已经让裴度给过她机会了,既然她自己找不痛快,那就怨不得她了。 “去告诉春桃,宴席不用特别准备了。” 帷幔外,黑衣男子语气平静:“不办了吗?” 江烬霜挑眉勾唇:“当然要办,抢人这种事情,多有趣啊。” 她倒要看看,夏玉蓉明日敢不敢从她手底下抢人。 “好。” 男子应了一声,准备退下。 “砚诀,等等。” 男子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她。 江烬霜对他笑笑:“明日宴会上鱼目混杂,可能会有人想要趁机杀我哦。” 砚诀闻言,平静地点点头:“好。” 静默片刻,他似乎觉得这个回答有些简略,便又补充道:“我在你身边,谁都不能杀你。” 江烬霜弯了弯眉眼:“我相信你。” —— 夜晚,江烬霜又做梦了。 梦里是熟悉的湿热与滚烫,男人将她压在身下,声音低哑轻颤。 “殿下做出这等荒唐事,可曾想过后果?” “若今日我不来呢?殿下那杯酒想给谁?” “不许哭,受着……” 梦里那黏腻又灼热的触感,有如实质。 床榻上的玉坠响了整夜。 江烬霜感觉自己如同不堪重负的云,脚趾都蜷缩在了一起。 裴度厌恶她,所以一遍一遍地惩罚她,不肯放过。 她都忘了自己说了多少软话,最终他才像是大发慈悲似的,掐着她的细腰,纵她沉沦。 她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脸面面对清醒的裴度,所以天还不亮,她穿好衣裳,坐着马车离了京城。 临走前,她寻了笔墨,愤愤不平地在他床头留下了两个字。 “差劲”!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如果江烬霜知道,她还会回京,裴度会官至首辅。 她发誓,自己一定会收敛起那点报复心的。 (本章完) 第15章 殿下要赶客吗? 第15章 殿下要赶客吗? 江烬霜宴会当天起了个大早。 早些时候春桃来向她禀报,说是已经将陆枭安置在了京郊的宅院中,江烬霜这才放下心来。 如果今日陆枭在的话,她还有所顾忌,担心不能尽兴呢。 宜春宴的筵席安排在了后院。 那里搭了凉亭桌案,曲水流觞,宴席的最中央摆着假山奇石,山石上汩汩冷泉涌动,流水潺潺。 ——传闻这冷泉,就是当年昭明公主为了讨好裴首辅,费了大量人力财力引渡来的! 昭明公主对这冷泉很是珍视呢! “殿下,都准备好了,”春桃走到江烬霜身边,“只是……” “只是什么?”满意地看着后院的布置,江烬霜笑着询问。 “只是……奴婢今早出门的时候,看到有不少大人已经整装好,马车往夏府的方向去了。” 那些官员大臣平日里就对江烬霜避之不及,如今收到了其他人的邀请,自然是不会来她这里的。 江烬霜不以为意,只是懒洋洋地笑道:“不必担心,宴席准备好,他们会来的。” 春桃向来是相信自家殿下的,她福身:“是。” 又像是想到什么,春桃疑惑地开口:“殿下,今日一早为何没有见到砚诀公子?” 砚诀公子向来是跟随在殿下左右,从不远离的。 “他呀,接贵客去了。” —— 长安城,城门外。 长安城的正南门是常年落锁的。 出入城门的百姓乃至官员,都是要走侧门或者北门的。 正南门只有在天子进出时才会打开,仪仗规制宏大,跟随的队伍能从南门排到北门。 这几年天子疾病缠身,秋狩与祭国等规模宏大的活动皆由国师全权负责,这正南门便已经两三年没再大开过了。 今日,照例守着南门的几个守卫检查着过路人马和百姓。 远远的,就见一架白玉马车配备六马,朝着城门这边缓缓驶来。 走在那马车前头的,侍卫打扮模样,胯下一匹汗血宝马,人高马大。 几个守卫互相对视一眼,拦下了马车。 除了六马的配置,来人的仪仗并不算大,马车上挂着一缎青色旗帜,旗帜上绣着一头吊睛白虎。 马车后面还跟着几十个腰间佩刀的男人。 为首的禁军头领只是粗粗地看那些护卫一眼,便也知道他们每个人的武功,都是杀手级别的。 上前一步,禁军头领沉声:“天子脚下,私兵止步。” 马车最前头的侍卫微微扬头,从腰间拿了块令牌扔给头领。 禁军头领只是看了一眼,下一秒,便急忙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 “见、见过——” 侍卫冷冷打断:“现在能进了吗?” “自然能进!自然能进!”禁军头领说完,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那马背上的侍卫,“冒昧问一下这位大人,马车里的可是……” “闭嘴。”侍卫冷声打断。 “是!” 那禁军头领便不敢再说一个字,慌忙起身,对着身后还没反应过来的守卫高声喊着:“愣着干什么!?快开城门!大开城门!” 京城正南门已经多年没有打开过了。 今日居然有人开了正门,带着私兵大摇大摆地进入京城!? 这样的消息都不用专人报信,不过片刻便传进京城各人的耳中! 那禁军头领命人打开城门后,便恭恭敬敬地跪在一旁,迎马车入京。 马车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停一下。”待马车走到禁军头领面前的时候,马车内传来一道清朗玉润的声音。 走在前头的侍卫立即抬手:“停。” 马车稳稳停下。 禁军头领不敢抬头,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那马车的车窗是浮光锦制的,据说这浮光锦一年只能造出三匹,就连紫禁城的那位天子也只得了其中一匹。 还要珍而重之地存放起来,留作祭祀时的龙袍之用。 而这马车的主人,却将那极其珍贵的浮光锦用作车窗帷帘! ——这都不能称作“奢侈”了! 浮光锦的车帘缓缓掀起,露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 那只手被养得太好了,甚至比女人的手还要漂亮! “在下想问一下禁军大人,公主府在何处?” “公主府!?” ~~ 禁军头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等身份的贵客来京,第一件事难道不应该是去拜见皇上吗!? 为何……会提到公主府? “公、公子所说的‘公主府’,可是昭明公主的府邸?”禁军头领小心翼翼地询问。 马车内传来男人朗润清雅的声调:“是。” “公子您沿着长安街往前走,过了前方的摘月楼,再走三条街,向南拐便是了。” “有劳。” 那禁军头领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谨慎道:“敢问公子……去公主府做什么?” “禁军大人问得有些多了吧?” 还不等马车里的男人开口,走在最前面的侍卫不悦地出声警告。 禁军头领闻言,头埋得更低了。 “千尧,无妨,”马车里,男人温和地笑笑,却是对禁军头领道,“在下应邀,去公主府赴宴。” …… 江烬霜有些不高兴。 关于谁会是第一个来公主府赴宴的人,江烬霜想过很多个可能。 但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裴度。 ——她拟的那份名单上,根本就没有他! 后院凉亭,裴度一袭墨绿长袍,长袍上的云纹用金线一针针缝制,精致昂贵。 男人五官精致,长发如墨,在那明媚的春色中,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便如明珠生晕,引得清风眷顾。 身后的京墨抱着一个木盒,恭恭敬敬地跟随在裴度身后,不发一言。 江烬霜微微蹙眉,看着眼前俊美清绝的男人,扯出一抹笑来:“首辅大人,您来错地方了吧?” 男人眸光宽和周正,他站在凉亭下,朝着江烬霜欠身行礼,语气平静:“无。” 江烬霜险些气笑了:“裴大人,本宫怎么不记得,本宫的请柬有送到您的府上?” 裴度闻言,将一道绯色的请柬递给江烬霜。 江烬霜皱了皱眉,打开请柬。 看到请柬上的内容时,她这回真的气得笑出声来。 她摊开请柬,展示给裴度看:“首辅大人不识字吗?这请柬上的落款,不是夏玉蓉夏小姐吗?” 男人闻言,深沉的眸光不起波澜。 “那大抵是微臣看错了。” 他缓缓转身,将京墨手上的盒子递上来:“微臣带了礼物登门,殿下要赶客吗?” (本章完) 第16章 【裴度,和好。】 第16章 【裴度,和好。】 江烬霜一眼就看到了那木盒中的“礼物”。 那是一支象牙透雕的羊毫毛笔。 笔杆的尺寸是女子常用的粗细,那稍细的笔杆上,刻着精致传神的岁朝五瑞。 梅、南天竹、苹果、蒲草和蟠龙石,近处还雕着一头栩栩如生的梅鹿。 那笔杆本就纤细,在这上面雕刻,稍有差池,整支笔杆便就作废了。 也就是裴度这种喜好写字看书的文人喜欢在笔墨纸砚上下功夫,那象牙制的笔杆,整个京城也不超过十支。 这支毛笔,有市无价。 江烬霜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裴度对自己的文房用具向来看护得紧。 她还记得当年,她不小心弄折了他一支笔杆,裴度便足足两日没理她。 她哄了他好久,最后给他买了一支一模一样的毛笔,还“谄媚”地用那毛笔写了几个字给他瞧。 【裴度,和好。】 使出浑身解数哄了两天,第三日一早,他的书房桌案,她常待的一处地方放了一杯热茶,江烬霜知道,他总算是原谅她了。 现在看来,如果仔细算算的话,她跟裴度相处的那三年,她好像总是在惹他生气,总是在哄他的。 ——裴度这个人呐,对她好像有生不完的气。 思绪飘得有些远,一旁的春桃叫了一声“殿下”,她才堪堪回神。 目光再次落在那支价值不菲的象牙透雕的毛笔上。 裴度这种嗜笔如命的人居然肯送这么名贵的毛笔,她公主府的筵席就这么好吃? 轻笑一声,江烬霜将盒子收下,递给春桃:“既然首辅大人来了,本宫也没有赶客的道理。” ——这样贵重的毛笔,即使拿去卖钱,也能换上不少。 不要白不要。 她随手指了个位子:“裴大人上座。” 裴度微微颔首,坐在了主位左侧的客位上。 筵席中央便是那怪石假山,由中央的假山往两侧开辟出一条三尺宽的水渠,水渠里冷泉潺潺,汩汩汇入不远处的荷池中。 当初江烬霜打造这工程可是废了不少功夫,冷泉是从京郊的日归山上引下来的。 若是在正午之时,太阳好的时候观察这流动的冷泉,便好似那披了极其轻薄的细纱,随风舞动,波光粼粼,水光潋滟,美不胜收。 有澄澈的水光映照在裴度的衣襟之上。 他那身上的金线云纹便像是流动起来一般,宛若仙人。 男人端坐在那八仙桌后,脊梁直挺,如同山间的松木翠柏。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淡青色的茶盖上,水光掩映下,就连他的指尖都透着莹润的光泽。 裴度的礼仪一直是最出挑完美的那一个。 当年他还尚未入仕时,便因着一身风骨礼仪,被不少富户人家邀请,想请他去府上教子女礼仪。 只不过他都一一谢绝了。 江烬霜看了看一旁的裴度,像是想起什么,勾唇笑笑。 “首辅大人这般守礼,应当不会有愤而离席的时候吧?” 这话问得奇怪。 裴度抬眼看向江烬霜:“无。” 江烬霜满意地点点头:“那希望一会儿,首辅大人也要留到宴席最后才好。” 裴度闻言,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她应当是在谋划着什么的,只不过他现在还猜不出来。 —— 另一边,那偌大的长安街上,百姓夹道两侧,看着那架白玉马车,眼中尽是好奇与震撼。 正南门为这架马车大开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百姓都想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样大的排场! 只是众人看着这不算恢宏的仪仗,皆是一脸不解。 “奇怪,这马车上的究竟是什么人啊?竟然能让禁军开了正南大门!” “可是说呢!这仪仗看着,还没有一些官员进京的排场大,禁军是不是搞错了?” “哎哟!这你们就不懂行了吧?瞧见那马车前头挂着的那缎青旗没有?” “看到了看到了!那是一头白虎?” “那就是了!这是江南司家的族徽——护国白虎!” “护国白虎!?可、可是那江南最有钱的江南司家!?” “除了他们家,谁还敢用这样的族徽!” 江南司家! ~~ 那岂止是整个江南最有钱的,只怕是整个万晋,也没有家族敢跟司家相提并论! 传闻当年先帝下江南,走漏风声,北槐派了最精锐的一队杀手刺杀先帝! 司家家主当机立断,派人护送先帝回京,又带着家族迎击杀手,为先帝回京争取了时间。 那一次,司家上下遭遇重创,不少年轻力壮的司家子弟都葬送在那场刺杀之中。 就连司家家主也身负重伤,痛失一臂。 先帝回京之后,感念司家护主有功,与司家家主结为异姓兄弟,配享祭祀,万代崇隆。 而司家也为先帝尽忠职守,经营得当,珍珠如土金如铁,最终成为江南乃至万晋首富。 传闻司家家业富埒天子,堆金积玉,贯朽粟陈,乃豪门巨室。 世人称之为——“皇商”。 先帝并没有兄弟姐妹,司家家主是先帝唯一的异姓兄弟。 后先帝病重,司家家主一路由江南北上,先帝临终前,只叫了司家家主上前听召。 先帝驾崩后,司家家主得了一块先帝亲赐令牌,见此令牌者,如先帝亲临,尊崇无双。 换言之,这江南司家,是位同先帝的存在! 这司家的护国白虎,也是先帝亲赐的族徽,荣宠无比! 听到有人这样说,这些百姓看向那马车的脸色全都变了,恭恭敬敬,不敢高声言语。 马车平稳地向前走着。 直到正前方,有一黑衣男子立在中央,马车缓缓停下。 千尧见状,上前几步。 看清来人后,他微微勾唇:“司家家主之子,应邀前来公主府赴宴!” “劳烦大人带路。” 砚诀眉眼清冷平静,他不发一言,只是稍稍让开一个身位,语气冷漠:“公主府中门客,恭迎司公子入府开宴。” 短短几句话,在场众人皆是一脸震惊! “什、什么!?刚刚是我听错了吗?” “这位司家公子,竟是来参加昭明公主的宜春宴的!?” “不是说那宴会简陋无比,邀请的官员大臣没一个赴宴的吗?” “这这这,司家赴宴,可是何等的荣光啊!” “这江南司家,自先帝死后便再未过问过朝堂之事,也再未来过京城,今日进京,竟然只是为了赴那昭明公主的宜春宴!?” (本章完) 第17章 猜猜谁去了宜春宴? 第17章 猜猜谁去了宜春宴? 人群像是烧开的热水,沸腾开来。 这昭明公主人嫌狗憎,举国愤恨,江南司家竟与她关系如此亲密!? 一时间,众人就连对江烬霜的印象,也都变得讳莫如深起来。 —— 夏府。 清流如波,落英缤纷。 赏宴的筵席摆在了夏府最繁茂的园之中。 溪水亭榭,山石楼阁。 紫檀祥云纹样的八仙桌依次摆开,手边放着金翠琉璃盏,桑落饮,秋露白,千秋酿,各式各样的酒食菜肴齐聚桌案,珍馐美味,目不暇接。 夏府为了今日的赏宴,可谓是做足了准备。 赏宴上宴请的不止是男客,夏玉蓉还邀了不少女眷千金来赏春做香包,这偌大的园人影错落,热闹非凡。 女眷大多都围在夏玉蓉身边,男客则是坐在八仙桌前,互相攀谈饮酒,由夏文斌招待着。 夏玉蓉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当年被夏文斌认回夏府后,夏玉蓉作为夏府唯一一个也是年纪最小的女儿,被夏文斌视若珍宝,百依百顺。 当年为了方便夏玉蓉融入京城贵女的圈层之中,夏文斌三番五次设宴,邀请京中女眷来府中做客。 夏玉蓉人美嘴甜,父亲又是朝廷从三品官员,很快便也在京中贵女当中活络开来。 此时的夏玉蓉,正和一群女眷们坐在凉亭之中做香包。 “哎呀,玉蓉妹妹的手也太巧了吧?” 一青衣女子拿起夏玉蓉的荷包,一脸艳羡:“这香包绣得真漂亮,瞧瞧这对鸳鸯,好像都要眨眼了似的!” 众女眷闻言,皆是放下自己手上的香包,争抢着去瞧夏玉蓉的。 “真是漂亮!蓉儿妹妹的女红向来是最好的!我若是有这样巧的手,什么情郎啊,意中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话引来女眷们一阵阵的嬉笑。 那青衣女子是夏玉蓉的手帕交,听到有人这样说,一脸调侃地询问:“我们蓉儿妹妹的意中人一会儿便要来赴宴了吧?” 听到青衣女子这样说,夏玉蓉登时红了脸,将头埋得更低:“青姗,你就别笑话我了……” 青姗捂着唇笑着,周围的女眷中也有人笑着开口:“这有什么笑不笑话的?这整个京城的女子都知道,首辅大人与玉蓉的关系是最好的!” “就是就是!往常别说是递帖子,我们这些人就是问山阁的大门都进不去的!” “听说玉蓉妹妹在首辅大人还未入仕的时候便相识了!” “哎呀,那这岂不就是像话本子上说的,贤妻扶我凌云志……” “好了好了,你们别胡说了,”夏玉蓉抿着唇嗔怪,“若、若是让裴哥哥听了,又该说我的不是了……” 青姗闻言,笑意更浓:“哟,‘裴哥哥’……是谁呀?” “哈哈哈哈玉蓉妹妹与首辅大人关系真好,想必再过不了多久,就能吃上你们二人的喜酒了吧?” “可是说呢!哼,要不是当年昭明公主以权势欺压,玉蓉说不定早就跟首辅大人互通心意了!” 说起这位“昭明公主”,女眷中的气氛就冷了下来。 青姗为夏玉蓉打抱不平,脸色难看:“好端端的日子提她做什么,真是晦气!” “就是就是!那昭明公主不识好人心,刚回京的时候玉蓉还想着跟她缓和关系,谁知她竟然直接将玉蓉赶了出来!” 青姗冷哼一声:“这种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人,官家迟早要将她重新贬出京城!” 眼看着夏玉蓉神情有些悲戚,青姗急忙笑道:“哈哈,听说那昭明公主今日要在府上举办什么宜春宴。” “哼,明知不受人待见,还非要自取其辱,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可不是嘛!有玉蓉妹妹府上的赏宴,谁闲的去参加那宜春宴啊!” 气氛又再次热闹起来。 女眷们说着说着,话题又回到了那位首辅大人的身上。 “玉蓉妹妹,首辅大人何时来赴宴呀?” “是啊是啊!我们都想见一见首辅大人的风姿呢!” 夏玉蓉嘴角扬起,羞赧地低着头,轻声细语:“应该……应该也快到了……” 另一边,筵席之上。 夏文斌笑着与在座官员推杯换盏,闲谈赋诗,好不风雅! 席间,众人也都喝了半醉,说话也便没了规矩。 “夏大人,真是多亏了您这一张请柬呐!若不是您,下官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是啊!那昭明公主的宴会,我等是当真不想参加呀!” “哼!还以为自己是当年那高高在上的受宠公主呢,如今陛下都不肯见她,往后还不知要低贱到什么程度呢!” ~~ “就是就是!参加这等人的筵席,当真是影响身份!” “幸好有夏大人邀请,这杯酒,下官敬您!” 夏文斌被恭维着,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席上又有官员笑着询问:“夏大人,听说令千金的请帖上还邀了首辅大人?” 提到这件事,夏文斌的脊背都不觉挺直了几分。 他抬了抬下巴,故作嗔怪地点了点头:“是啊,我本不想给首辅大人递帖子,生怕扰了大人清静。” “可谁知我家蓉儿却说,她与首辅大人交好,只是来席上喝杯酒,没什么大碍。”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赞许声。 “咱们首辅大人可是天之骄子,青年才俊呐!与令千金可是十分般配!” 说着,有官员谄媚地举起酒杯,一脸讨好道:“那下官就先预祝令千金与首辅大人心意相通,好事将近!” 夏文斌朗笑两声,也毫不介怀地举杯饮下! 筵席上众人言笑晏晏,欢快愉悦。 正在这时,门外一小厮慌乱无措地跑到筵席上,“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夏文斌面前! “报、禀报大人,宜、宜春宴上……宜春宴上……” 听到“宜春宴”三个字,夏文斌不屑地轻哼一声:“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宜春宴怎么了?” “有、有人去参加了公主府的宜春宴!” 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夏文斌冷笑一声:“这宜春宴上的宾客,如今都在我府上,现下去参加宜春宴的,能是什么贵客?” “就是就是!说不定还是昭明公主请来让人撑场面的呢!”筵席上有官员嘲讽道。 此言一出,满座哈哈大笑。 那小厮将头埋得很低,说话结结巴巴的,额头上全是汗珠。 “启、启禀大人,小的刚刚听闻,首辅大人……赴了宜春宴……” (本章完) 第18章 昭明公主真是厚颜无耻! 第18章 昭明公主真是厚颜无耻! 原本喧哗热闹的赏宴,一时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觥筹交错的气氛戛然而止。 夏文斌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他先是冷笑一声,随即沉沉开口:“一派胡言!昭明公主的请帖上,分明没有首辅大人的名字!” “再者说,首辅大人怎么可能会去参加她的宴会!” 席间,也有官员忙声附和:“是啊是啊,首辅大人与昭明公主关系恶劣,怎么可能会去参加她的宜春宴!” “说不定是看错了请柬,本是要来赴赏宴的!” 人群中声音渐渐嘈杂起来,议论纷纷。 虽然官员们都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很明显有些官员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那位可是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啊! 若是首辅大人都去赴了公主府的筵席,他们这群人没去,那岂不是拂了首辅大人的面子!? 凉亭中,众女眷也注意到了筵席这边的动静。 夏玉蓉微微蹙眉,叫来在筵席上服侍的红药。 “怎么回事?”夏玉蓉轻声询问。 红药低着头,声音细小:“听、听说是……首辅大人去参加了昭明公主的宜春宴……” 夏玉蓉闻言,脸色立即难看起来。 一旁的女眷们自然也都听到了,青姗皱了皱眉:“首辅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要来参加赏宴,为何会去公主府?” 夏玉蓉扯了扯嘴角,强撑着一抹笑意:“青姗别这么说,或许裴哥哥他有什么苦衷……” 听夏玉蓉这样说,青姗眼睛一亮:“对!肯定是那个昭明公主!肯定是她手中握着首辅大人的把柄,借此威胁大人!” “若不是如此,首辅大人怎么可能会去参加她的筵席!” 说到这里,青姗一脸的愤愤不平:“哼!当年这昭明公主就是仗势欺人,居然还让你在她府中做下人,简直是蛮横无理!” “如今她不过是个失了势的贬黜公主,真以为自己还能有当年的风光了?” “你好不容易从那水深火热中逃出来,她居然还想霸占着首辅大人,真是恬不知耻!” 夏玉蓉的眼眶微微泛红,她低下头,语气微微颤抖,我见犹怜:“青姗,别再说了……我、是我不好,不该奢求这么多……” 青姗哪里见得了这个,急忙安慰:“玉蓉你别哭啊,她那种刁蛮无耻的失势公主,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 “你与首辅大人郎才女貌,心有灵犀,是她从中作梗,厚颜无耻地纠缠!” “哼!若是哪天让我见到了她,我非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众女眷见状,也是一片唏嘘安慰,痛骂着昭明公主不知廉耻,荒淫无度! 另一边的筵席上,果然有几个官员坐不住了。 他们讨好地起身,朝着主位上的夏文斌微微拱手:“夏大人见谅,我等不胜酒力,今日就先告辞了。” 不管首辅大人是何原因去了公主府,他们还是去看一眼比较好。 夏文斌自然知道这些见风使舵的官员心中所想,也没阻拦,只是笑着让小厮将他们几人送了出去。 三五成群地走了一大部分,一时间,筵席上只剩下小半数的官员在场。 那些官员虽说心中忐忑,但仍是觉得首辅大人去公主府赴宴只是意外,不愿离去。 夏文斌的目光扫过不到半数的宾客,眼中闪过一抹恨意。 “今日诸位能来参加我府上的赏宴,是给我夏某面子,我自然也不能辜负各位厚爱!” 说着,夏文斌拍了拍手,两个小厮端着酒壶,走到筵席中央。“这酒是江南名酒——十州春色,是江南司家酒坊特制。” “今日夏某高兴,这两壶十州春色,便与君共饮!” 说着,夏文斌笑着抬抬手,两个小厮便分至两旁,恭恭敬敬地替还留在筵席上的宾客斟酒。 “十州春色!?那可那一月仅售两壶的十州春色!?” 夏文斌笑着摸了摸胡子:“正是。” 那些宾客的脸上皆是震惊:“夏大人身份果然尊崇无比,竟能得这等好酒!” 有官员也跟着附和:“据说想要买上这酒,仅仅是有钱还不够,还要提前预定,一壶便要等上两三年呢!” 夏文斌故作谦虚地摆摆手:“虽是好酒,今日高兴,邀诸位同僚一同品鉴一番。” 众宾客闻言,皆是举杯,朝着主位上的夏文斌高声道:“多谢夏大人。” 因着这两壶十州春色,筵席上的气氛又渐渐热闹起来。 在场的宾客,一人也不过分得一杯十州春色,每个人饮起来都格外珍惜,赞不绝口。 ~~ “哈哈哈哈,今日即便是首辅大人去了公主府,我们能喝上这等仙品,也甘愿留在夏大人这里!” “是啊是啊!首辅大人去公主府赴宴,一定是被迫的,想来即便我们不去参宴,昭明公主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今日若是去了公主府,还饮不到这等好酒啊!” “值了!值了!” 众人举杯畅饮,欢声笑语重新洋溢席间。 正在这时,一个随从慌慌张张地走到一位喝酒的官员身边,对他耳语一句什么。 下一秒,那原本还在开怀畅饮的官员身体一震,那未饮尽的酒杯都掉在了地上! 他瞪大了眼睛,语气微颤:“此话当真?” 那随从忙道:“当、当真,那长安街上的百姓都看到了,如今那位的马车……应该快到公主府了……” 此言一出,那官员连滚带爬地从桌案前起身,甚至没来得及向夏文斌行礼告退,惊慌失措地跑出了夏府! 众人还没回过味儿来,又有几个随从慌张跑了进来,在各自的大人耳边说了什么。 随即,他们也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怵地理了理衣冠,一路小跑离开! 夏文斌皱了皱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仍旧没得到消息的十几个官员见状,眼中皆是慌乱,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都走了?” “是啊,怎么走得这么急?” “发生什么事了?” “不清楚啊……” 人群中的议论与惶恐,遮盖过了那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直到夏府的小厮再次慌乱地跑入筵席,惊恐跪地。 “禀、禀报大人,宜、宜春宴,宜春宴上——” “宜春宴又如何了!?”不知为何,夏文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小厮吓得话都说不利落了:“江、江南司家,去赴了公主府的宜春宴!” (本章完) 第19章 踩点赴宴 第19章 踩点赴宴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时间,原本还坐在筵席上的官员们瞪大眼睛,一脸惊愕! 夏文斌也愣住了,他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厮,高声问道:“你说清楚,是哪个江南司家!” ——这整个万晋,还有几个江南司家? 那小厮颤颤巍巍,两股战战:“回、回大人,就是那……位同先帝的江南司家……” “砰——”的一声! 筵席上有宾客闻言,双腿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 那剩余的宾客分明是反应过来,慌乱地向夏文斌拱拱手,话都没敢说,不顾仪态地跑出了夏府! 如果说首辅去公主府是被抓了把柄,那么这位江南司家赴宜春宴,绝不可能是被“强迫”的! 那可是江南司家! 那可是富可敌国,位同先帝的江南司家! ——“先帝”去赴了宜春宴,他们怎敢推脱不去!? 一时间,那原本热闹的夏府园,一瞬间人去楼空,门可罗雀。 凉亭处,不少女眷也都被官员们叫走了,还有不少女眷因为是自己来的,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红药,出什么事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这怎么一下子人都走了?”青姗觉得奇怪,便询问刚刚打听来消息的红药。 红药看上去也十分惶恐,语气微微颤抖:“回小姐,听、听说,听说江南司家来京城去参加昭明公主的宜春宴了……” “怎么可能!?”青姗拍案而起,吓了周围的女眷一跳,“江南司家那是何等尊崇的家族,怎么可能会跟昭明公主混在一起!” “千真万确,奴婢刚刚听说,是长安街上,江南司家的侍卫亲口承认的。” 这下,那些女眷面如土色,都从别人的脸上看到了慌乱。 ——那昭明公主如果真的跟江南司家相熟,那恢复从前的权势也肯定是早晚的事了! 她们这些天没少说昭明公主的坏话,若是让她知道了…… 这些女眷都开始慌了…… 夏玉蓉脸色难看,她微微咬唇,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怕什么!”青姗是个急性子,她直接牵起夏玉蓉的手,“说什么江南司家,说不定就是个冒牌儿货呢!玉蓉,我们一起去看看!” 夏玉蓉有些犹豫地看了青姗一眼,青姗用了几分力道,牵着夏玉蓉从后门出了夏府,往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几个女眷见状,对视一眼,也急忙跟了上去。 —— 公主府后院。 江烬霜百无聊赖地坐在主位上,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只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开宴时间快到了。 可如今,除了这位不请自来的首辅大人,席上未有一位宾客。 春桃犹豫地上前,轻声道:“殿下,马上就要开宴了……” 江烬霜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她稍稍睁眼,就看到了客位上的裴度。 她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笑非笑:“裴大人平日参宴,都是最早一个到的?” 客位上的男人眉目疏淡,身姿笔挺。 “回禀公主殿下,我家大人平日不常参加宴会。” 一旁的京墨率先开口,替裴度做了回答。 即便是陛下开办的宴席,他家大人也是极少参加的。 宴会少了郑重的气氛,许多官员想要趁机与他攀谈结缘,拉帮结派。 ——他家大人不太喜欢。 江烬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而又问京墨:“那京墨公子,你家大人平日也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吗?” “啊?大人他——” “殿下,”这回,不等京墨再说什么,裴度清冷开口,“该开宴了。” 江烬霜笑着摆摆手:“不急,我的贵客还没到呢。” “贵客,是说在下吗?”一道清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江烬霜动了动耳朵,循声望去。 只见远处,一男子身穿玉色长袍,身上披着一件月白薄氅,笑着往她的方向走来。 站在公主府外的礼官高声唱道:“江南司家长子司宁,携御药带十条,玉池面一十二条,玉鹘兔带八条,捻金锦百匹,千金裘百匹……金银器若干,珍珠玛瑙若干,前来赴宴!” 仅是伴手礼,那礼官便足足念了半刻钟! 再走近些,男子的容貌便更加清晰起来。 来人那张脸精致得恰到好处,他有着一双漂亮含春的桃眼,剑眉星目,乌发朱唇。 最令人移不开眼的,是他眼角的那颗美人痣,将原本周正宽和的眸,无端衬托出几分妖冶。 男子迎着春风和煦,衣袖舒展,他逆着光往这边走,身姿迢迢,温润矜雅。 他身上的衣袍看上去轻薄,识货的人却能一眼看出,这料子是十年不出一匹的鲛珠纱! 听说这料子百年前就销声匿迹,被一户有钱人家买断了去,没想到今日能够在这里再次得见! 江烬霜的嘴角终于染了几分真诚的笑意。 她并未起身,只是有些埋怨地笑笑:“你来迟了。” ~~ 司宁在江烬霜面前站定,笑着认错:“殿下恕罪,路上遇到些事情,有些耽搁了。” 客位上,裴度的目光也向来人看去。 看清来人后,裴度缓缓起身,朝着来人微微拱手行礼:“微臣裴度,见过司宁先生。” 司宁微微转身,看向一旁的裴度。 他笑意温柔和煦,微微颔首:“裴大人的名号,司某也是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当真是仙人之姿。” 对于司宁的到来,裴度似乎并没觉得意外。 江烬霜也没理会这些,只是用眼神示意司宁,司宁会意,坐在了客位的另一边位置。 宴席上只有三人。 江烬霜却勾唇笑笑,对着一旁的下人道:“开宴。” 下人恭敬回道:“是。” “吉时已到,开——” “通政司参议徐志,携玉瓜杯一对,金狮舞球两只,前来赴宴!” “礼部侍郎董辉远,携酒瓶一对,香炉四鼎,前来赴宴!” “太仆寺总管张显,携明珠山河扇一柄,墨宝两轴,前来赴宴!” …… 不等下人的话话音落地,原本安静如鸡的公主府外,一瞬间挤满了前来赴宴的官员宾客! 府外骤然热闹起来,礼官唱礼的声音不绝于耳,久久没有停歇。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直到一群官员随着侍从的引见,一路小跑到了宴席之上,对着主位上的江烬霜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 “臣等特来公主府赴宴,恭迎公主殿下顺利回京!” (本章完) 第20章 裴公子您酒后乱性 第20章 裴公子您酒后乱性~ 山呼海啸,齐齐跪地。 江烬霜高坐主位之上,一只手托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台下众官员。 “几位大人来得真巧,本宫正准备开宴呢,还以为诸位在别处吃饱了,今日不来了呢。” 赴宴的宾客从府外陆续赶来,分排两侧,皆是跪地恭贺。 “臣等特来公主府赴宴,恭迎公主殿下顺利回京!” 那架势,一如许多年前,昭明公主出街时的阵仗。 ——就好像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最万众瞩目,令人俯首称臣的那一个。 听江烬霜这样说,那些大臣们扯着嘴角干笑两声:“下官不敢……” 她并未叫这群人起身,只是放松地向后倚了倚,目光从那群跪拜的官员身上扫过。 有一些宾客是带着自家女眷来的,那些女眷们也都跪在自家大人身边,将头埋得很低。 府外的礼官还在连续不断地唱着礼,亦有不少大腹便便的官员姗姗来迟,满头大汗地跑到后院,一头跪在队伍之中。 一眼看过去,很是壮观。 香案上的细香燃了一半。 江烬霜一言不发,那筵席下跪着的宾客便也不敢抬头,更不敢起身。 刚刚在夏府那些嚣张狂妄的脸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谄媚讨好的笑脸。 江烬霜微微勾唇,却是装作不经意地跟客位上的司宁说话。 “司宁先生,您瞧,这些大人都是我们朝中的股肱之臣,气宇轩昂,一表人才啊。” 司宁闻言,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的确,在下在江南时,便听家父提起京中官员廉洁正直,清明己身,今日一来方知传言不虚。” 那些大臣吓得连忙磕头:“承蒙先生夸奖,臣等为陛下尽忠职守,肝脑涂地!” 自先帝驾崩之后,江南司家便不再过问朝堂中事,所以司宁并无官职,不论是三公九卿还是平民百姓,就连当今圣上,都称他一声“先生”。 传闻这位司宁先生先天不足,自出生之时便患有心疾。 这等无法根治的病症,若是放在寻常人家,早就没命了,但江南司家家底丰厚,硬是靠着各种神医名药,天材地宝吊住了这条命。 司家家主老来得子,再加上司家一脉本就子嗣稀缺,这位司家长子,自小便是被家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如今这位患有心疾的司家长子,不远千里来公主府赴一遭宜春宴,代表着什么样的分量,众人不言而喻。 香案上的细香燃尽。 江烬霜与司宁对视一眼,终于重新面向众宾客,笑道:“各位别跪着了,宾客尽至,那就开宴吧。” “谢公主殿下。” 跪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那群官员们这才让随从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起身,缓缓落座。 一旁的下人高声喊道:“开宴——” 话音刚落,远处两排侍女端着菜品由远及近,将盘中的菜品全部放在宾客的桌案上。 当那些官员们看到那些菜品时,笑意就僵硬在了脸上。 这……这都是些什么啊? 小葱拌豆腐,凉拌胡瓜,盐渍银耳…… 甚至连一点油水儿都没有! 看着众人一脸错愕的眼神,江烬霜笑道:“本宫想着诸位大人来前可能吃撑了,便特意准备了这些小菜,给各位解腻。” 众人闻言,皆是满头大汗,低头不敢言语。 江烬霜转头,煞有介事地询问客位上的男人:“首辅大人,本宫准备的这些菜品,可还喜欢?” 裴度眉眼清冷平静,听到她的询问,微微颔首:“有劳殿下费心。”江烬霜满意地笑笑,转而问另一边的司宁:“先生,菜品还合口味吗?” 司宁温和地笑笑:“许久没吃清爽的小菜了,很是合在下胃口。” 这…… 司宁先生与首辅大人都这般说了,众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终于拿起筷子,拧眉吃了起来。 “诸位慢慢吃,本宫还准备了一场大戏,一会儿邀大人们同赏。” 说到这里,席间便有官员笑着开口:“刚刚来时就看到府外搭了戏台子,没想到殿下原来是要请臣等看戏啊!” 江烬霜的笑意味深长:“是啊,本宫好不容易命人搭的戏台子,诸位大人都要赏脸才好。” 宴席上的众人便都笑着称好。 “无酒不成宴,”司宁抿唇笑笑,“在下备了些酒水,望各位大人不要嫌弃。” 说着,司宁示意一旁的千尧,千尧会意,让下人端来了酒壶。 ~~ 几十个下人分别端着酒壶,将酒盏放在了众人的桌案上。 有懂行的官员只是看着那装酒的壶身,便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松风吟!?” “松风吟?” 听到这个名字,满座哗然。 司宁笑着点了点头:“区区薄酒,不成敬意。” ——这哪里是什么“薄酒”!? 这可是江南司家百年酿一坛的稀世珍酒! “松风酒坛开,玉帝下凡来。” ——说的就是这江南名酒“松风吟”! 传闻这松风吟的制作过程十分复杂,而且用到的原料每一种以千金来计! 这松风吟酿造的时候,需要将酒坛埋在松树下百年,可即便如此,十坛酒中,也只有一坛能有金波玉酿,白露琼浆的口感! 这等珍品,别说是他们这些王公贵族,即便是当朝皇帝,也是鲜少喝到的! 今日若没来这公主府,竟要与这等绝世珍酒无缘了! 而且,司宁先生竟是每人一壶,这般慷慨地赠予他们! 众人拿起这酒壶的手都是微微颤抖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酒壶摔到了地上。 ——那十州春色即便再难得,也终归是凡间之物,若是有心能等,也总是能得到。 可这松风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喝到的! “多谢司宁先生!” 官员们纷纷向司宁敬酒表示感激。 江烬霜歪头,一眼就看到了一旁的裴度。 男人坐姿端正,只是礼仪周全地用着那些小菜,并没有像旁人那般去品尝松风吟。 “裴大人,这松风吟不合您口味吗?” 江烬霜故意笑问。 裴度抬眼看向江烬霜,半晌才缓缓道:“多谢司宁先生好意,微臣不胜杯酌,不便饮酒。” 裴度酒量小这件事,江烬霜是知道的。 当年江烬霜逼着裴度,硬灌了他三杯果酒,他便昏昏沉沉,醉得不省人事了。 第二日一早,他发现自己睡在她的寝殿时,那副好像被人玷污了贞洁的模样,江烬霜至今都还记得! “裴公子,您酒后乱性,不会打算一走了之,不负责任吧?” 那个时候,裴度头疼欲裂,眼尾猩红,她还偏偏非要逗他。 (本章完) 第21章 我并未求着殿下的喜欢 第21章 我并未求着殿下的喜欢 怎么会有酒量那么差的人呢? 三杯果酒便醉得昏天黑地,倒地不起。 那时,江烬霜神态自若地坐在外室的茶几前。 轻纱帷幔被掀至两旁,她能十分清晰地看到男人从眼角延伸至耳尖的绯红。 细细想起来——裴度酒醉时,当真是风情万种啊~ 床榻上的男人上半身赤裸着,只能将被子扯在身上。 他倚靠着里面的床棱,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我……不记得了……” 江烬霜闻言,却摆出一副十分受伤的模样,泫然欲泣:“那裴公子的意思,就是不肯负责任了?” “我并非此意。”裴度闻言,有些僵硬地吐字回应。 那时候的裴度虽不及现在成熟,但眉眼间带着的几分青涩,让他更加真实。 江烬霜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床榻上的男人,欣赏着他因为纠结混乱而产生的各种表情。 她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分了。 ——明明是她把人灌醉了,如今他才酒醒,竟然就这么逗弄他。 无耻!十分无耻! 而且,她分明清楚,裴度这般怨恨她,真要让他负责,他即便因着君子道义应下了,心中也肯定是不愿的。 她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许久。 床榻上的男人终于抬眸,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看着她,像是思量很久,薄唇轻启,声音低哑:“我明日……” “好啦,逗你的。” 男人还未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他微微蹙眉,语气有些僵硬:“什么?” 江烬霜笑笑,满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喝醉了酒,又不喜欢旁人碰你,便只能让你在我的寝殿歇下了。” 顿了顿,她继续解释道:“衣服是你自己脱的,裴度,原来你喝醉之后这么听话呀?” 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像是被顺了毛的猫儿似的。 “裴度,你没看过话本子吗?”江烬霜抿唇笑着,“男人喝得一滩烂醉的时候,是不行的~” 静。 寂静。 寝殿之中,如同平静的湖面一般安静。 内室中燃了安神香。 烟雾从镂空透雕的凤凰香炉中冉冉升起,在空中盘旋,聚集,纠缠,舒展,又消失不见。 一如某人繁复的心境。 隔着缭绕的雾气,她看到男人冷沉的神情。 “裴度?”江烬霜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 “只此一次。”裴度沉沉开口。 “什么?” 男人眸光清正,表情冷肃:“若殿下下次再拿这种事作弄,我会离开公主府。” 裴度的语气认真严肃,摆明了不是开玩笑的。 江烬霜也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瘪了瘪嘴:“好啦,知道啦。”顿了顿,她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裴度:“裴度,其实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我会离开公主府”这种威胁,如果换做旁人,根本就毫无作用。 “裴度,你就仗着本宫的喜欢,”江烬霜皱了皱鼻头,“若是有一天,我不喜欢你了,你这样跟本宫说话,小心本宫把你乱棍打死。” 床榻上,男人眸光清峻,语气冷冽:“我并未求着殿下的喜欢。” 瞧瞧瞧瞧,恭维话也不会说。 江烬霜出生至今,哪里受过这等闲气啊~ 思绪至此,江烬霜看着眼前四平八稳地坐在八仙桌前的裴度,眼中又起了几分逗弄的意味。 ——她心眼小,想起来了就睚眦必报。 “既然不是酒的问题,便是本宫的问题了?” 江烬霜勾唇笑笑:“难道首辅大人是因为来错了宴会,不高兴了?” 这筵席上的大臣们可是都长着六只耳朵呢! 听到江烬霜与裴度的聊天,众人心中了然。 ~~ ——原来首辅大人真的是来错了宴会,又被昭明公主强逼着留在这宜春宴上的! 他们就说嘛! 就首辅大人与昭明公主之前的关系,首辅大人是断然不可能心甘情愿来公主府赴宴的! 席上,裴度听到江烬霜这样说,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微臣并无此意。” 江烬霜挑眉:“既然首辅大人没有此意,不如就喝一杯松风吟,以表诚意,如何?” 这整个长安城,能步步紧逼裴度裴首辅的人,除了她江烬霜,再找不出第二个。 但江烬霜才不管那些,她既然起了“报复”的心思,就要办到才行。 裴度身后,京墨见状急忙开口:“殿下,我家大人极少饮酒,若是酒后失仪——” “京墨大人担心什么?”江烬霜恶劣地笑笑,“若是首辅大人当真喝醉了,本宫差人送他回府便是。” 京墨眉头紧皱,分明还想说些什么。 裴度却微微抬手,示意京墨退下。 京墨看了裴度一眼,有些不甘心地退至他身后。 裴度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他先是朝着江烬霜举了举杯,随后又朝着对面席位上的司宁举杯:“司宁先生千里迢迢入京,微臣以酒庆之。” 司宁不动声色地看了江烬霜一眼,随后也举杯笑笑:“多谢首辅大人。” 多半杯酒水一饮而尽。 江烬霜托着下巴,看着裴度喝下酒后,因为舌尖被辣到而皱起的眉头,心里舒畅多了! 再之后,江烬霜便没再理会裴度这边了。 宴席上的气氛也逐渐热闹起来,有大臣知道了是江烬霜“强逼”着裴度留在宜春宴上的,便起了几分心思。 平日里,跟首辅大人一同参宴的机会可不多,如今这等好机会,总有几个胆子肥的,想要借机“攀附”一下那位首辅大人。 如今这位首辅大人在昭明公主这里受了气,若是他们能够帮首辅大人说几句,肯定能得到首辅大人的垂青! 这样想着,席间终于有一位大腹便便的官员站了出来,对着主位上的江烬霜举杯笑道:“公主殿下的这宜春宴的风物当真是极好!” “不说旁的,就单单说这荷池旁的冷泉,似乎就是当年公主殿下为了首辅大人特意开挖建造的!”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的议论声纷纷小了下去,都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位上的江烬霜和一旁的裴度。 江烬霜轻笑一声,向后倚了倚:“张大人想说什么?” 那被称为张大人的男子笑了笑,挺了挺肚子继续道:“下官只是突然想起,当年公主殿下追求首辅大人时,可谓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啊!” 说着,张大人又叹了口气:“唉,只可惜首辅大人心不在此,公主殿下的爱慕之心,就好似这汩汩冷泉,落有意流水无情啊。” (本章完) 第22章 殿下,是你做错了。 第22章 殿下,是你做错了。 清泉映疏松。 江烬霜的后院种了许多桃,正值盛春,有绯色的瓣飘摇而落,顺着那冷泉道汇入莲池。 她莫名想起当年修建这冷泉时的场景。 虽然世人都道,昭明公主建造冷泉,是为了博裴度一笑,但事实上这只是对外的说辞。 那一年万晋东方大旱,灾荒无数,饿殍遍地。 无数难民都从自己的家乡逃往京城,一时间,京城外难民成群,瘟疫横生。 京城中的百姓对此颇有怨言,且不说他们如今提心吊胆,不敢出门,那城外四起的瘟疫,也让人惴惴不安。 天家开仓放粮,动用国库,但京城却有不少商家借此囤积粮食,高价售卖。 每日发放救济钱粮的摊子,也有人混入其中,装成灾民领取救济粮。 陛下得知这些事,却也无从下手,毫无头绪。 江烬霜便派人直接闯入那些粮商的店铺,抢走了他们囤积的粮食。 而后她放言出去,说公主府需要大量人力修建冷泉,但一日的报酬只有三碗稀饭。 此消息传出,整个京城上下无不怒骂斥责,那些大臣们参奏她的折子都堆成了山! 但即便如此,第二日一早还是有数不清的流民前来应征。 ——普通人不会为了三碗稀饭卖命,但是那些快要饿死的难民会。 江烬霜也是在那个时候,收留了快要被流民分食的夏玉蓉。 一条不算宽的冷泉道,几近上万的流民,江烬霜让他们建造了整整三个月。 后来瘟疫过去,难民也终于得到安置,江烬霜才放出话去,说自己的冷泉道修缮完毕。 昭明公主为满足一己私欲,竟压榨那些将死流民做苦力,还只给三碗稀饭做报酬! 这件事当时还被编进了戏文里,茶馆中每每演到这一出的时候,都会有茶客上前啐台子几口。 江烬霜并不在意那些百姓的讽刺谩骂,反而将这件事当成个笑话说给裴度听。 “本宫才不在意他们怎么说呢,”江烬霜笑道,“这冷泉建好了,裴度你可在那凉亭旁读书休息,肯定十分惬意。” “裴度,你放心,本宫日后一定命人好好打理冷泉道,绝不让任何脏污沾染这冷泉。” 她仍记得当时裴度冷声对她说的话。 他平静又淡冷地看向她:“殿下,是你做错了。” ——她好像总是做错事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江烬霜轻笑一声,拿起桌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落有意,流水无情……”江烬霜往后仰了仰,咂摸着这几个字,目光慵懒地落在那张大人身上,“张大人真是饱读诗书啊……” 那张大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客位上的裴首辅。 见裴度一言不发,张大人便更有底气了。 ——既然是要攀附首辅大人,今日即便是得罪公主殿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官位与尊严哪个重要,他还是分得清的! 轻咳一声,张大人挺了挺脊背,义正辞严:“下官只是觉得,公主殿下如今既然得陛下天恩,暂时回了京城,就应当守女训女诫。” “明知首辅大人心不在此,便应当早早收手,保全体面才是。” “下官以为,若是公主殿下能有夏家千金一半的温良恭敏,总有男子愿意喜欢的。”江烬霜闻言,冷笑一声。 她好整以暇地看向席间的张大人,在场众人都没了声响。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边的形势。 “张大人可知,这冷泉是本宫当年从日归山上,费了许多力气才引下来的,”她微微扬唇,却是漫不经心道,“今日见张大人这般喜欢,不如……” “进去洗个澡,凉快凉快,如何?” 日归山上的冷泉是山顶的积雪所化,人手乍一伸进去的时候冰凉刺骨,好似寒冬数九。 听到江烬霜这样说,那张大人吓得连忙后退几步,强撑着气势道:“公、公主殿下这是何意!?下官不过是作为长辈劝导殿下几句,您就要做这等毫无礼法的事情吗!?” 江烬霜懒洋洋地笑笑:“张大人的劝导,本宫铭感于心,愿用冷泉聊表谢意,张大人不肯吗?” “你、你敢!本官可是从五品盐运司副使,你这般任性妄为,不怕本官明日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吗?” “参奏本宫的折子还少吗?”江烬霜眸光微冷,“来人,扔张大人进冷泉洗个澡。” “是!” ~~ 几个下人迅速出现在那张大人身边,押着他就往那莲池的方向拖! “等、等等!”张大人这回是真的慌了,忙道,“按品阶,首辅大人与司宁先生的阶品皆在你一个公主之上,还由不得你来发落本官!” 江烬霜眯了眯眼,先是转向一旁的裴度:“那敢问裴大人,您觉得应当如何呢?” 不知道是不是江烬霜的错觉。 好像自从她刚刚下令,说要把这个姓张的扔进冷泉开始,裴度的脸色就十分冷沉。 如今这般问他,江烬霜其实没抱裴度会拒绝的可能。 ——这冷泉道是她家的,宾客也是她府上的,她想要惩罚一下这个官员,裴度不会多管闲事。 可是,江烬霜却猜错了。 男人应当是喝醉了酒,一双桃眼眸光晃荡,他的眉眼修长疏朗,那墨瞳好似润玉上的一点微微荧光,动人心魄。 他的眼尾染了红晕,眼睛也稍稍眯起,看上去不太清醒的样子。 他启唇,朱唇红润透亮,唇上还沾着酒水的光泽:“春寒乍暖,冷泉凛冽,殿下还是换个方式吧。” 江烬霜闻言,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听到裴度这样说,那座下的张大人好像找到了倚仗一般,一把挣脱下人们的桎梏,高声道:“听到了吗公主殿下!?首辅大人都不准许,你又能奈何得了本官!?” 江烬霜气笑了:“司宁先生,您觉得呢?” 客位上,司宁抿唇笑笑,语气温润如初:“司某以为,既然张大人这般关注冷泉道,定然是真的喜欢的。” 顿了顿,司宁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就遂了张大人的意,去冷泉里走一圈儿。” 张大人瞪大了眼睛,原本嚣张的表情瞬间僵硬,他一脸错愕地看向司宁,声音颤抖:“司、司宁先生,下官并不喜欢——” “张大人,”司宁朗润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只是在冷泉里过遍水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张大人被司宁的话激怒,指着司宁怒道:“司宁先生今日说的这些,可是能代表江南司家!?” (本章完) 第23章 殿下,那是我的。 第23章 殿下,那是我的。 是威胁。 这位张大人也是个人精,这种时候脑子一转,开始用江南司家来压司宁! 江南司家豪门巨室,应当端正守礼,不可徇私舞弊,有失偏私。 他想要借此威胁司宁,警告司宁不要为了一个有名无实的昭明公主,毁了江南司家多年的声望! “司宁先生,你今日所说的话,可是能代表江南司家!?” 客位上,司宁坐姿端正,丰神俊秀。 听到张大人的威胁,他神情不变,只是淡淡地回视:“今日既赴了公主府的宴席,那么昭明公主便是主人。” “不论公主殿下想做什么,司某鼎力支持,若出了任何差池,由我司宁全权负责。” 顿了顿,司宁平静地看向张大人,吐字清晰,慢条斯理。 “这是我说的,我可代表江南司家。” ——言下之意便是,他无条件支持这位昭明公主。 此话一出,在场众宾客皆是一脸骇然。 也、也就是说,江南司家这等大家族,竟然选择支持昭明公主了!? 那昭明公主的地位与份量,便不能同日而语了! “司、司宁先生——”张大人还想说些什么。 江烬霜不耐地抬手:“来人,堵住他的嘴,扔进冷泉!” 几个下人再次上前,押着那大腹便便的张大人就往冷泉里拖! 后院的桃似乎是被声音惊醒,瓣飘摇着,又纷纷扬扬地落入冷泉之中,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看着那人惊慌失措的脸色,江烬霜托着下巴观赏着,心情颇好。 可就在下人们即将把他扔进冷泉之时,一道低哑颤抖的声线传入江烬霜耳朵。 “殿下。” 是裴度。 江烬霜蹙眉,转头朝着客位上的裴度看去。 裴度真的喝醉了。 眼尾猩红显现,一双美眸定定地看向她,就连放在膝上的指骨也无意识地蜷了蜷。 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江烬霜读不懂的固执和……委屈? 委屈? 江烬霜觉得自己疯了。 ——她怎么可能会在裴度的脸上看到类似于委屈的情绪呢? 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首辅大人想说什么?”江烬霜冷声问道。 男人唇线抿直,吐字稍稍有些迟缓,语气颤抖:“那是我的。” 什么? 江烬霜皱了皱眉,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裴度看着她,一字一顿地咬字:“那是我的冷泉。” 她不会让冷泉沾染任何脏污。 ——她答应过的。 她明明答应过的。 江烬霜闻言,却是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 “噗通——” 身后,那位膀大腰圆的张大人被三五个下人拖着,扔进了冷泉之中! 冷泉的水位不深,但水温冰冷刺骨,绝不是那么好受的。 那张大人只是接触了一下,便好似被岩浆烫着的老鼠,在泉水中尖叫扑腾起来。原本清澈澄明的泉水,因为他的进入激荡起池底污泥,脏乱不堪,不见初时模样。 江烬霜满意地笑笑,随即转头看向眼尾泛红,指骨蜷起的裴度。 她挑眉道:“首辅大人记错了,这是我的冷泉,与你无关。” 说着,她对着京墨开口:“京墨公子,你家大人喝醉了,本宫派人送你们回去吧。” ——接下来的好戏,他不在才好开场。 万籁俱寂。 整个宴席上,除了冷泉中还在尖叫扑腾,时不时叫骂江烬霜的张大人以外,再没了任何声音。 众宾客皆是低头不语,甚至都不敢跟江烬霜对视。 既然气氛已经到这儿了,江烬霜觉得,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她温和地笑笑:“诸位,府外的戏台已经搭好了,既然各位都已经吃饱了,就随本宫一起去品鉴一番吧。” ~~ 此时哪里还有人敢违抗江烬霜的话? 江南司家已经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即便是借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跟江南司家作对! 听江烬霜这样说着,众人只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跟随在江烬霜和司宁身后,朝着公主府外走去。 —— 公主府外。 夏玉蓉和青姗带着一众女眷来到公主府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问山阁的马车从公主府离去。 青姗眼睛一亮,急忙拉了拉身边的夏玉蓉:“玉蓉你瞧,那是首辅大人的马车!” 夏玉蓉定睛一看,点了点头:“确实是裴哥哥的马车……” 青姗脸上笑容更甚:“哼!我就说,昭明公主肯定是惹怒了首辅大人,首辅大人受不了离席回府了!” 听青姗这样说,夏玉蓉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神采:“真、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裴大人那是何等修养,若不是当真被惹怒了,肯定不可能宴半离席的!” 说着,青姗扯着夏玉蓉往前走:“走走走,我们去看看昭明公主又闹出什么笑话了!” 一群女眷闻言,也跟着往公主府走来。 公主府外。 江烬霜带着一众宾客来到府外的时候,正巧看到夏玉蓉一行人也走了过来。 “见过公主殿下。” 女眷们纷纷向江烬霜福身行礼。 江烬霜扬着下巴,看了一眼众女眷前头的夏玉蓉。 夏玉蓉见状,也上前几步,朝着江烬霜微微福身:“姐姐,您怎么出来了?” 江烬霜懒得理会夏玉蓉等人来的目的,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府外搭起来的戏台子:“看戏。” 夏玉蓉闻言,微微咬唇:“姐姐,我……我刚刚看见裴哥哥的马车了……” 江烬霜勾唇笑笑:“那又如何?” 夏玉蓉声音轻软,一脸为难:“姐姐是不是又跟裴哥哥闹别扭了,你别生气,我会跟裴哥哥解释清楚的……” 江烬霜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夏玉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与裴度闹别扭了?” “姐姐对不起,是玉蓉说错话了……” 一旁的青姗看不下去了,上前几步,虽也是福了福身,却没多少恭敬的意思:“公主殿下,玉蓉只不过是担心您,您用不着这么呛她吧?” 江烬霜的目光移到了青姗身上:“镇远大将军独女,青姗小姐。” 青姗没想到江烬霜居然一眼认出她来,先是一愣,随即挺了挺脊梁:“臣女青姗,见过昭明公主。” “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请柬上似乎没有各位的名字?” 被怼了一句,青姗冷哼道:“臣女与众姐妹路经公主府,听说公主殿下要请人看戏,斗胆前来品鉴一番。” (本章完) 第24章 给我唱。 第24章 给我唱。 “来看戏的呀,”江烬霜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诸位早说啊,今日这场戏,人多才热闹呢。” 说着,江烬霜带着众女眷在戏台子前纷纷落座。 戏台子搭建在公主府外,本就十分惹眼,不少过路的百姓纷纷驻足,好奇地看上两眼。 台子上的帷幕缓缓拉起,有一脸打扮的戏子一手持锣,一手攥着鼓槌,敲锣揽客。 “各位看官走过路过都来瞧一瞧!昭明公主请诸位看戏了!今日这出戏绝对精彩,各位不要错过了!” 锣鼓喧天,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原本还在远处观望的平头百姓,有几个胆子大的就走上前来。 “什么什么?今日这出戏公主殿下请客?” “我们也能看吗?” “哟呵,今天这是出什么戏啊?”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昭明公主竟然请我们看戏?” “……” 人群中皆是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公主府的护卫将百姓与官员分开,官员和女眷们在戏台子前面,一众百姓由护卫隔着,站在后面看戏。 随着戏子的吆喝声,越来越多的百姓听到动静,奔走相告,纷纷来到公主府前等着看戏。 其实茶馆时不时地也会有戏子登台唱上几折,但到底不是什么名角儿,看客们听着,也总觉得不够尽兴。 公主府请的角儿可就不一样了,就单单是刚刚敲锣吆喝的脸,那也是长安城排的上号的人物! 众人越来越期待今日这折子戏了! 青姗和夏玉蓉坐在江烬霜后面的位置,青姗看了一眼身后越聚越多的百姓,微微皱眉。 “这昭明公主兴师动众的,到底想要干什么?” 青姗嘟囔一句,一脸不屑地看了一眼坐在前方最中间的江烬霜。 哼,她倒要看看,她今天能让戏子唱出什么来。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那些女眷和官员们也纷纷就位,等待着戏曲开场。 江烬霜微微勾唇,从座位上缓缓起身。 手上微微一沉,江烬霜朝着手边看去。 ——司宁扯了扯她的衣袖。 男人姿容胜雪,容颜如画。 他端正地坐在那里,却是仰头看向她。 这个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那颗泪痣,唇红齿白,风华绝代。 江烬霜扬了扬下巴,眼神询问。 司宁眸光清润:“殿下想好了?” 江烬霜闻言,轻笑道:“司宁,你了解我的。” 司宁微微颔首:“好,我明白了。” 拉着江烬霜衣袖的手终于放开:“殿下尽管去做吧。” 江烬霜往高台前走了两步,这才缓缓转身,面向所有前来看戏的看客。 “诸位,戏班子刚才说,今日唱丑的来不了了。” “所以本宫想着,不如让众位大人来扮丑角,共同唱这一出戏如何?”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殿、殿下这是何意!?”官员中,有不服者站了出来,高声反驳,“臣等皆是为国为民,尽忠职守的朝廷命官,岂能登台扮个戏子,还是人人嘲讽的丑角!?” “公主殿下不要太过分了,此等羞辱下官清誉之事,臣等断不可能应允!” “公主殿下今日所作所为,下官明日一定要启禀陛下,要圣上裁断!” “……” 官员们皆是义愤填膺,指着江烬霜高声抗议。 就连后面的百姓也是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江烬霜敢保证,现在如果不是司宁还在这儿,这群人早就已经破口大骂了。 听着这群官员歇斯底里的控诉,江烬霜却只是淡然开口:“各位大人为国为民,尽忠职守的品行,本宫自然十分了解。” 话锋一转,江烬霜笑道:“毕竟……三年前就是诸位大人不畏强权,仗义执言,呈报上许多睿阳王意图谋逆的罪证,才使得睿阳王立即下狱问斩的!” ~~ 此话说出口,在场众人骤然噤声。 没错,江烬霜今日邀来公主府的官员,皆是当年一口咬定睿阳王意图谋反,还给天家呈上许多罪证的朝廷命官! 当年睿阳王谋逆一案,本就疑点重重,这样严重的案子,本应交由大理寺严格审问。 可当天夜里,这些官员便联名上书,在皇帝的未央宫前呈上许多睿阳王谋反的证据! 密函,情报,边防图,还有北槐国送来的金银珠宝,甚至还从睿阳王府中找到了藏起来的龙袍! 一瞬间,局势倾颓。 江烬霜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等来的却是官家一道圣旨,赐死睿阳王! 想到这里,江烬霜的神情也渐渐冷肃。 她的目光扫视在场官员,语气沉寂:“诸位大人这般忠君爱国,清正廉明,如今只不过是扮个丑角而已,怕什么?” “人有三六九等,高低贵贱,臣等既为百姓父母官,怎可扮成戏子供世人耻笑?” “人有三六九等,高低贵贱,”江烬霜点了点头,语气肃杀,“既然如此,那本宫命令你们,扮丑,上台。” “你、你——公主殿下这么做,就不怕下官明日参奏陛下,让陛下再将你贬回封地吗!?” “你见本宫几时怕过!?” 三年前,朝堂上下无一人敢为睿阳王说话申冤,她一个人,皇帝殿前不惧。 三年后,不过一群食禄官员,她昭明公主亦不惧。 有几个官员见势不对,溜到众人后面想要趁乱离开。 护卫们见了,直接将整个戏台子围了起来,将那群官员堵在其中。 众人终于慌了,有官员求助地看向一旁端坐的司宁:“司、司宁先生!司宁先生您快劝劝公主殿下吧……” 怎能任由昭明公主在百姓面前胡闹,羞辱他们!? 而司宁听了,也只是柔和一笑:“各位,请吧。” ——他偏私明显,不加掩饰。 在场的女眷们也一脸战战兢兢,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发生这种事,慌乱无措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看着那些护卫亮出长刀,还有几个胆子小的,吓得直接晕厥过去! 护卫圈子外面,长安城多半的百姓都来了,有得离得远看不清的,甚至踩上了公主府的台阶,张望着里面的动静。 江烬霜没了耐性,语气冷沉:“本宫再说最后一次——” “给我唱。” 语气冷沉肃杀,那昭明公主分明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但此时的气势,甚至比过一些战场厮杀的将军! (本章完) 第25章 有什么舍不得的? 第25章 有什么舍不得的? 府兵亮了刀枪。 那些官员心中也明白了,今日如果不上台扮丑,是不可能善了的。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憎恨与屈辱。 ——哼!今日事了之后,他们即刻就上报陛下,一定要让江烬霜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想着,有大臣屈辱低沉地开口:“殿下想让我们唱哪出戏?” 江烬霜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就唱那出吧,《奸臣霸朝》。” “你——”一官员忍不住,指着江烬霜开口想骂! 下一秒,一柄长剑抵在了那人的喉咙之上。 千尧眸光冷沉,神情淡漠地看向来人。 千尧是司宁身边的侍卫,他敢这样做,必然代表的是司宁先生的意思。 众人心中一骇,压下心中的怒火与不甘,终于陆陆续续地上了戏台。 这戏台本就是江烬霜让人专门搭建的,台子足够大,能盛下这一群人。 江烬霜高兴了。 她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并不在意周围人看向她的惊恐的眼神,拍了拍手:“人到齐了,开始吧。” 《奸臣霸朝》讲的是一群朝中弄权的奸佞互相勾结,谋害忠良,忠臣临死前对其高声怒骂的故事。 这群官员们当然不会唱戏,所以江烬霜选的,是最后一场。 台上,忠臣头戴枷锁,脚戴锁链,一身囚服,一步步走到众“奸臣”当中。 他目光如炬,神情凛冽,不卑不亢。 【奸臣: 将军,将赴刑场,你笑什么?】 鼓起,乐起。 【忠臣: 我笑我疆场奋杀三千敌, 我笑你人面兽心假狐狸。 我笑你为那两钱功名把民欺, 我笑你唯利是图也不敌我战袍一袭!】 万籁俱寂。 那原本还围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在听到那出场的忠臣时,纷纷噤声。 奸臣欺民媚上,居官饰诈。 忠臣洁己奉公,方正耿介。 忠臣大骂奸臣祸乱朝纲,倒行逆施,字字激昂,声声血泪! 扮着奸臣的那群官员纷纷低着头,一言不发。 外头的百姓看得入了迷,指着那群奸臣,跟着台上唱戏的忠臣一同骂了起来! “这等精忠报国的忠臣义士,居然被这群贼人所害,真是该死啊!” “是啊是啊!唱得真好啊!这群卑鄙无耻的奸佞就该被杀头才对!” “将军没死在战场上,竟死在自己人手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 戏台前,江烬霜看着台上穿着囚服的将军,突然想起了当年牢狱中的睿阳王。 相传,睿阳王每次上战场时,都会戴上一副杀神面具。 据说那杀神面具有神力,能保睿阳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那一次,江烬霜去狱中看他的时候,他穿着一身脏乱的囚服,笑着看她。 “瞧瞧我们小殿下,眼睛都哭肿了。” “膝盖疼不疼啊?” “傻,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殿下别哭,哭起来小脸儿跟个肉包子似的,丑。” “殿下,往后的路,王叔就不陪你了。” “殿下。” “殿下……” 他的唇启了又启,分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到最后,却也只是叫了她一声“殿下”。 江烬霜看着他两鬓的白发,这才想起—— 他其实已经过了知命之年了。 往事流水而过。 江烬霜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戏已落幕。那群官员逃也似的奔下戏台,听到周围百姓对他们的怒骂,再也忍不住心中恼火,高声喊着要去陛下面前讨个公道! 江烬霜目的达成了,就不在意他们想做什么了。 她没再理会这群人的谩骂与怒火,只是摆摆手,让府兵送了客。 一场大戏结束,江烬霜遣散了义愤填膺,意犹未尽的百姓,还有那些惊慌无措的女眷们,这才带着司宁回了正堂。 “殿下刚刚哭了?” 司宁坐在客位上,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大氅,笑着问她。 江烬霜不高兴地皱皱眉:“怎么可能?” 司宁也不再追问,只是笑笑:“殿下今日弄了这么一出,陛下那边一定已经知道了。” 江烬霜喝了口茶:“我既然敢做,就不怕这些。” 司宁皱了皱眉,咳嗽两声。 一旁的千尧见状,急忙上前几步,拿出一个精致的药瓶,倒了两粒药丸给司宁服下。 ~~ 江烬霜也微微蹙眉:“你这几天舟车劳顿,先好好休息吧。” 司宁患有心疾,从江南一路至此,就算那马车再软再舒服,他也捱不住的。 司宁闻言,虚弱地笑笑:“殿下给我准备好房间了?” “准备好了,”江烬霜点点头,“你住在我旁边的偏殿就好,那里东西比较齐全。” 千尧闻言,一脸警惕地挡在自家主子面前:“殿下,我家公子身体不好,您可不要再半夜翻窗吓他了。” 江烬霜:“……” 她在千尧眼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呐!? 司宁闻言,低头笑了笑:“千尧,别胡说。” 江烬霜双手环胸,意味深长地对千尧说道:“本宫不爬你家公子的窗户,本宫到时翻你的窗子,千尧大人千万小心啊!” 千尧闻言,吓得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司宁笑得厉害,又咳嗽起来。 江烬霜也勾勾唇:“好啦,我带你去偏殿看看。” “好。” 推开偏殿大门,一道熟悉的檀香迎面扑来。 江烬霜的目光落在了外室书案前的那盏香炉上。 ——这鼎香炉,是当年她亲自挑选送给裴度的。 大概是被那檀香浸润得久了,过了这么多年,房间里依旧是那种熟悉的味道。 “看看缺些什么,我明日找人添置,”顿了顿,江烬霜笑笑,“或者这房间的陈设有什么不合你心意的,你差人丢了便好。” 司宁的目光环视整个房间。 “这间偏殿,不像是殿下的风格。” 江烬霜的目光也从房间里扫过,这么多年,这里的陈设居然一点都没落灰,跟三年前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是那位裴首辅从前住过的?”司宁了然地问道。 江烬霜点点头:“你若是不喜欢,我重新给你收拾一间。” 司宁摆摆手:“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担心殿下会舍不得。” 江烬霜满不在意地笑笑:“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只不过是一间房子而已。” ——她连裴度都放下了,还会舍不得一间房子吗? 司宁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谢过殿下了。” 江烬霜担心司宁的病症,也没再逗留:“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谈。” “好。” —— 一夜无眠。 江烬霜猜到陛下会诏她进宫。 所以第二日一早,宫里的人来接她的时候,她并不意外。 只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她走出府外时,一眼就看到了同样得了陛下诏见的裴度。 (本章完) 第26章 裴度,你可怜我啊? 第26章 裴度,你可怜我啊? 说是看见裴度并不准确。 ——她看到了问山阁的马车。 江烬霜微微蹙眉。 陛下身边的康公公笑着上前几步,朝着江烬霜行礼:“殿下,陛下已经在宫里等着了。” 点了点头,江烬霜问:“康公公,首辅大人也要跟着一起去吗?” “是,”康公公恭恭敬敬地回道,“陛下也诏了裴大人一同入宫呢。” 江烬霜点点头,也没说什么,抬脚走出府外。 闲乍落。 长安街上的桃瓣拂过她的衣摆,带起香风。 问山阁的马车是青玉色的,马车前头挂着的两条玉坠佩环,风起,玉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烬霜的马车在前头,她上马车的时候,问山阁的那位坐在马车内,自始至终也没有露面。 昨日准备宴席,春桃张罗了一整天,江烬霜今日便没叫她同去。 司宁也还没醒。 府中的马夫放了轿凳,江烬霜踩着进了马车。 康公公走在最前头,带着两人往紫禁城的方向走去。 一路无话。 “殿下,首辅大人,咱们到了。” 康公公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马车慢慢停下,江烬霜下了马车,抬头望了一眼这巍峨的紫禁城。 康公公拿着拂尘,弯着腰道:“两位随咱家来吧。” 江烬霜这才注意到走下马车的裴度。 他今日穿了一袭墨绿华服,云纹暗绣,一身风骨尽显。 男人长身玉立,眉眼如画,玉簪冠起了他的墨发,原本清峻淡漠的气质更加疏离。 裴度目视前方,自始至终没有看向她。 江烬霜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一眼,便也移开了。 跟着康公公的引领,江烬霜与裴度来到了御书房门外。 “儿臣拜见父皇。” “微臣参见陛下。” 康公公笑着看了看两人:“两位稍等,奴才去禀报陛下。”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底掠过一抹情绪。 康公公进去不久,御书房内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那小女就去请人进来了。” 江烬霜眼眸微阔,下意识地扬了扬眉骨。 不多时,御书房中,一道倩丽的身影走了出来。 江烬霜看向来人,眼底闪过一抹冷笑。 ——是夏玉蓉。 如今夏玉蓉与太后关系亲密,三天两头便往太后那跑,连带着,官家也认识了她。 夏玉蓉分明也注意到了这边,她脸上带着羞赧的笑意,提着裙角走向两人。 ——确切地说,是走向了裴度。 夏玉蓉仰头看着裴度:“裴哥哥,陛下让我诏你进去呢。” 裴度闻言,神情不变,朝着御书房欠身:“多谢陛下。” 夏玉蓉说完,像是才意识到江烬霜在场。 她急忙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双鹿眼怯生生地看向江烬霜。 “殿下,陛下说……说他顽疾未愈,担心将病气传染给您,让您先回去。” 江烬霜闻言,冷笑一声。 呵,她就该想到的。 一次杀威棒不够减她的锐气,那便再来一次。 如果说,陛下一次不见昭明公主是巧合,如今接连两次都不肯见她,再傻的人也回过味儿来了。 ——陛下还不准备原谅这位昭明公主呢。 即便有江南司家撑腰又有什么用呢? 这天下,最终还是官家的。这也是圣上想要告诉所有人的消息:昭明公主仍是戴罪之身。 江烬霜舌尖舔了舔上牙膛,不觉笑出声来。 她向后退了几步,朝着御书房的方向微微福身:“父皇安心养病,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说着,江烬霜再没去看夏玉蓉和裴度,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夏玉蓉娇软的嗓音:“裴哥哥,我们快进去吧,陛下说要再跟你对一盘呢。” ——江烬霜突然发现,哪怕过了三年,她的脾气还是不太好。 一个人大步走出紫禁城,不知为何,江烬霜突然想起当年,夏玉蓉也总爱凑在裴度身边的。 当年夏玉蓉孤身一人逃难至京城,险些被那群流民分食。 江烬霜于心不忍,差人把她救了下来。 那时她太瘦弱了,江烬霜原本打算给她找个人家收养了,但她却一个头磕在地上,坚持要留在公主府,做牛做马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其实现在想想,也不难猜到。 ~~ 那时候夏玉蓉之所以留下,不是为了报答她,而是她看到了天人之姿的裴度。 果然,比起她这个“救命恩人”,夏玉蓉平日里是更爱跟裴度待在一处。 有一次,江烬霜像往常一样想要进裴度的寝殿,还没敲门,就听到房门里传来的声音。 “殿下她……看上去有些凶,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害怕……” 不得不说,夏玉蓉那娇娇弱弱的模样,再加上怯懦又依赖的嗓音,江烬霜如果是男人,估计也受不了。 她没急着敲门,想听听裴度怎么答。 不多时,她便听到男人冷淡疏离的声音。 “是你胆子小,我也很凶。” 江烬霜闻言,不觉笑出声来。 那时候她觉得,虽然裴度还不喜欢她,但应该也不至于厌恶了吧? 如今想来,江烬霜冷嗤一声。 ——凶个屁。 出了紫禁城,江烬霜准备上马车回府。 马夫将轿凳放好,江烬霜准备踩上去的时候,一只手臂出现在她的身旁。 墨绿色的锦袍上,是用银线缝就的云纹,男人手指白皙,指骨分明。 江烬霜微微蹙眉,顺着手臂看向手的主人。 裴度面不改色,神情淡淡。 江烬霜没伸手去扶。 “首辅大人得了陛下诏见,如今不应该在御书房吗?”江烬霜笑得冷淡。 男人眼眸漆黑,慢条斯理:“微臣今日身体不适,担心过了病气给陛下。” 跟那位一样的说辞,毫无可信度。 一股无名怒火烧了起来。 江烬霜冷笑一声,微微俯身看他:“裴度,你可怜我啊?” 像个上位者一样,不经意间炫耀自己的地位,高高在上地赏赐那点可笑的同情心。 男人闻言,抬眸看她,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线:“不是。” 江烬霜没说话,她转过身去,也没有扶他,自顾自地上了马车。 敲了敲车框:“回府。” “是。” 马车动了起来。 “殿下请留步!” 远处,一道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 掀开车帘,江烬霜就见康公公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她的马车旁。 江烬霜心情不好,连带着说话也没什么耐心:“康公公还有什么事?” 康公公一路跑过来,气都没喘匀,他捏着拂尘:“殿下,陛下让奴才来问您一个问题。” “哦?”江烬霜挑眉。 康公公正了正自己的衣冠,挺直脊背:“陛下说,若这个问题您回答得上来,他就肯见您一面。” (本章完) 第27章 你让他住了我的寝殿 第27章 你让他住了我的寝殿 江烬霜看着马车外的康公公,似笑非笑。 康公公并没有理会江烬霜的神情,自顾自地开口:“殿下,陛下是想问——” “回府。” 不等康公公说完,江烬霜对马夫冷冷开口。 “是。” 马夫应了一声,一鞭子甩在马背上,马匹嘶鸣一声,缓缓离开。 康公公见状,瞪大了眼睛,他在后面高声喊着什么,声线尖锐。 江烬霜落了车帘,隔绝了声音。 马车上,江烬霜攥了攥拳,心气有些不顺。 她明白,她在迁怒裴度。 她很清楚陛下今日做的这些,都是演给她看的。 那个被诏见的人,就算不是裴度,也会是别人。 只不过,陛下故意选择了裴度。 就好像是在时时刻刻提醒她,提醒她当年那段不知羞耻的追求。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她那段往事,好像所有人都在找机会,好好讽刺羞辱她一番。 当初高高在上的昭明公主,被贬出京城,万人厌恶,人嫌狗憎。 当初那寒门学子却青云直上,成为万人之上的权臣贵卿。 造化弄人,老天有眼! 江烬霜微微阖眼,深吸一口气。 她耳力好,能听到裴度的马车一直在后面跟着她。 一直跟到了公主府外。 江烬霜下马车的时候,裴度已然来到她身侧,衣摆如流云,眉目疏朗。 他再次伸出手臂。 江烬霜看了裴度一眼,视线移开。 她仍旧没扶他,下了马车之后,径直往公主府内走去。 裴度跟在她身后,进了公主府庭院。 江烬霜心情不好,眼下更不想见到他。 她转过身去,对着面前的男人冷冷开口:“首辅大人来本宫府上做什么?” 男人身姿颀长,他立在庭院之中,任由院中桃翻飞。 他看着她:“你在迁怒我。” 心思被戳穿,江烬霜轻嗤一声:“是又如何?” 裴度闻言,微微抿唇,他咬字清晰,认真解释:“我已经拒绝了。” “这么厉害?要不要我为首辅大人请个赏啊?” 男人的指骨微微泛白,他稍稍垂眸,语气微沉:“我并不是可怜你。” “那是什么?”最后一句话激怒了江烬霜,她敛眸冷声,“裴度,那不是可怜是什么?” “看我几次三番被陛下戏弄,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悲?” “首辅大人博爱仁善,想要可怜可怜我,选择拒绝陛下,让我看上去没那么不堪?” “江烬霜,”裴度哑声,定定地看向她,“我们好好说。” 他总是这样。 无论何时冷静得都好像是一潭掀不起波浪的湖面。 ——更衬得她像是无理取闹的那一个。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神,这才淡淡开口:“没什么好说的,首辅大人说得对,我确实不该迁怒于你。” 裴度眉头微皱:“你明知我并非此意。” “裴大人,我现在不想见到你,劳烦您改日再来吧。”江烬霜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脑袋。 “这是怎么了?” 一道清雅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司宁披了一件墨色外袍,从偏殿走了出来。 看到庭院中的裴度,司宁上前几步,朝他微微颔首:“首辅大人,又见面了。” 江烬霜心烦得很,以至于并没有注意到裴度看着司宁出来的偏殿,陡然冷下去的眸。 见裴度不应,司宁也并未在意,转而看向江烬霜,语气温和:“受欺负了?” 比受欺负还憋屈。 江烬霜知道司宁身体不好,强压着火气:“没事,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司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裴度,仍是笑笑:“殿下的偏殿燃的檀香有些浓了,在下睡得不沉。”江烬霜皱皱眉:“我让人把香炉撤了。” 司宁笑着点点头:“有劳殿下了。” 江烬霜又看向裴度,语气微凉:“首辅大人也早些回去吧。” 说着,她跟司宁转身欲走。 可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力道抓了回来! 江烬霜被握着手腕,手掌的力气很大,她不觉皱了皱眉。 吃痛转身,江烬霜的怒火达到极点。 “裴度,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陡然抬眸,却堪堪对上了男人那双冷沉崩裂的眸。 ——裴度生气了。 他生什么气?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 江烬霜挣了铮手腕,却发现男人抓着她的力道好似铜浇铁铸,她一时间居然挣脱不开! 一旁的司宁见状,向后退了一步:“那,在下先去膳厅等候殿下了。” 说完,司宁笑了笑,转身离开。 “司、司宁!你回——嘶——” 被手掌的力气扯痛,江烬霜的目光被迫再次落在裴度身上。 男人眼尾猩红,一双黑眸像是能浸出水来。 “你让他住了我的寝殿。” 男人语气嘶哑低沉,像是吞了铁块一般。 江烬霜气笑了:“你的寝殿?首辅大人的寝殿不在问山阁吗?” 握着手腕的力道继续收紧,男人漂亮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江烬霜疼得咬唇,却仍是冷笑道:“裴度,公主府没有你的东西。” “冷泉不是你的,香炉不是你的,寝殿更不是你的!” 力道还在收紧。 就在江烬霜觉得,自己的腕骨要被裴度捏碎的时候,手腕上的力气陡然卸去。 痛感瞬间消失,江烬霜揉着自己的手腕,恶狠狠地瞪着他! “裴——”江烬霜也被逼出怒火,刚想说些什么,只见男人再没看她,拂袖离去。 看着裴度离开的背影,江烬霜眉头紧皱,心里骂了他好几遍! 不再理会他,江烬霜转身往膳厅的方向走去。 膳厅。 司宁已经坐在那里,等着她用膳了。 见江烬霜出现,司宁并不意外地笑笑:“殿下,坐。” 江烬霜还在记恨司宁刚刚转头就走的“逃跑”行为,瞪了她一眼,一脸幽怨地坐下。 “殿下为何这么看着在下?”司宁歪了歪头,笑意温和。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叛徒!” 被骂了一句,司宁不气不恼,只是笑笑:“殿下难道想让在下与首辅大人发生冲突吗?” 江烬霜蹙眉:“那你也不能丢下我就跑啊!” “好,那下次我带着殿下一起跑,”司宁笑了笑,却是转而道,“在下一直听家父说,当今首辅年少有为,郎艳独绝,成熟稳重。” “却没想到,今日能见到这样的首辅大人。” 江烬霜也皱了皱眉:“他有病。” 只是一间偏殿而已,也不知道在生哪门子气。 难道问山阁的条件艰苦到堂堂首辅大人连睡觉的寝殿都没有吗? “他如果真的那么喜欢那间偏房的摆设,改日我差人把东西都给他送去得了。” 反正那间屋子的东西,全是笔墨纸砚,她也不爱用。 “在下觉得,或许殿下可以跟首辅大人好好谈谈。” 听到司宁这么说,江烬霜不觉想起了那个湿热黏腻的夜晚。 ——她至今都记得裴度那屈辱不甘的眼神。 不觉打了个寒噤。 “还是算了,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司宁见状,便也没再继续,只是提起另外的问题:“陛下还是不肯见您?” 提起这个,江烬霜就有些心气不顺:“嗯,敲打我呢。” 她昨日在宴席上摆了那群官员一遭,陛下不可能不知道。 对于江烬霜没见到官家,司宁不是很意外:“殿下今早离府不久,宫里便来了人传旨。” (本章完) 第28章 你家大人脑子有问题吧? 第28章 你家大人脑子有问题吧? 江烬霜像是猜到什么,冷笑一声:“特意避开我来找你的?” 司宁点了点头。 “他说什么了?” 司宁慢条斯理道:“陛下的意思,明日宫中举办春日小宴,正好当是为我接风。” 江烬霜摆弄着象牙筷,漫不经心道:“既然避开我,想来是不打算邀我参加了?” 她回京数日,陛下也不曾设宴为她接风,司宁昨日刚到,宫中这么快便举办宴席了。 司宁没有否定江烬霜的话,还是笑笑:“我跟来传话的内侍说,我如今在公主府做客,没有客人去赴宴,留主人在家的道理。” 江烬霜挑了挑眉:“内侍怎么说?” “说是要回去过问陛下的意思。” 江烬霜点点头,没什么情绪。 宫中的宴会规矩很多,江烬霜之前就不喜欢参加。 只不过如今她回京了,陛下的态度摆明了是不想见她。 若只是不想见她也就算了,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回折腾她。 她可没什么耐心。 与其这样,还不如趁着宴会见他一面。 至少这样一来,陛下不会再借着问安的由头,让她来来回回往宫里扑空了。 山不就我,我自就山。 司宁的话比她管用,天擦黑,皇宫便重新拟了帖子送进了公主府。 这一次,请帖上的宾客,写的是他们两个。 明日便要去参加宫宴了,江烬霜原本想着今晚早些休息,可刚准备回寝殿,就听到春桃急匆匆地来禀报。 “殿下,问山阁的京墨大人来了,说是要见您。” 江烬霜皱了皱眉:“他来做什么?” “奴婢也不清楚,京墨大人正在正堂等着您呢。” 带着疑惑,江烬霜往正堂的方向走去。 正堂内。 京墨一袭黑衣,看到江烬霜到来,恭恭敬敬地朝她抱拳行礼。 “属下京墨,见过公主殿下。” “京墨大人,我们又见面了,”江烬霜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本宫还以为,京墨大人不让本宫去问山阁,也应该不愿来公主府的。” 一提起这件事,京墨将头埋低,一脸尴尬。 之前他不懂大人的心思,这才闹了这么大的误会,后来领了罚之后,京墨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 “上次在问山阁的事情,还请殿下恕罪,殿下要打要罚,属下绝无怨言!”京墨惭愧地说道。 江烬霜冷笑一声摆摆手:“罢了,若是真把你打出个好歹来,你家主子岂不是也要参本宫一本了。” 京墨:“……” “京墨大人这么晚来公主府,有何贵干?”江烬霜打了个哈欠,有些乏了。 京墨抱拳,想到来时自家大人的脸色,硬着头皮开口。 “启禀殿下,属下是来给殿下传话的。” “传话?”江烬霜微微挑眉。 “是,我家大人有话要跟殿下……吩咐。” 他说的是“吩咐”,不是“禀报”,也不是“商量”。 江烬霜冷笑一声:“不知首辅大人有何吩咐?” “呃,我家大人说,他说……” “说什么?” “要公主三日内,让司宁先生搬离偏殿。” “啊?” 江烬霜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首辅大人的意思,要求司宁先生三日内搬离偏殿。” 春夜静谧,华光如水。 江烬霜轻笑一声,微微歪头看向京墨:“你家大人脑子有问题吧?” 京墨似乎也觉得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了,低着头罕见的没有反驳。 江烬霜气笑了:“本宫竟不知,首辅大人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 手都伸到她公主府来了! 京墨也是一脸为难:“望殿下应允。” 江烬霜咬牙笑笑:“倘若本宫不应呢?” 京墨小心翼翼地吐了口气,轻声道:“大人原话是,‘殿下大可以试试’。” 一句话,江烬霜面色微寒,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消失不见。 ——他在威胁她。 ——他居然敢威胁她!? 裴度这个混蛋,为了对付她,就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 像他这种正人君子,极少用威胁这样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江烬霜认识他的那三年里,这种手段,他也只用过一次。那一次,也让她见到了不一样的裴度。 江烬霜至今记得那一回。 当时她接济了一个落魄的穷书生——跟裴度年纪相仿。 那穷书生当时正在讨饭,因为弄脏了一个公子哥的华服,被一群家丁殴打推搡,他抱着脑袋,止不住地颤声求饶。 她救下他,并没把他接回公主府,只是在京城给他找了处地方落脚,又差人给他拿了些银两,供他考取功名之用,之后便没再理会过了。 她知道那书生对她有些旁门心思,毕竟外头都传言昭明公主朝三暮四,面首成群,一边追求着那位裴公子,一边左拥右抱,寻问柳。 江烬霜让下人敲打了他,原本以为绝了他的心思。 没成想,过了几日,他竟找上门来了。 江烬霜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暗叫一声不好,紧赶慢赶回了公主府。 只见公主府外,那书生跪在冷冰冰的石台上,裴度一袭玄袍,让人抬了书案放在门前,神态自若地伏案练字看书。 ~~ 这等场面寻常人家哪里见过啊? 不少百姓都聚集在公主府外,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怎么了这是?” “哟?你们还不知道呢?跪着这位,是那位昭明公主在外头的情债~” “情债?” “是啊,昭明公主在外头养了这书生,可书生动了真情,偏要上门赶着当面首呢!” “啧啧啧!昭明公主真是厚颜无耻,荒淫至极啊!” “谁说不是呢,这府中还住着这位裴公子呢,就在外面见异思迁,招蜂引蝶!” “那这位裴公子怎么在这儿?” “哎哟你们不知道,裴公子说了,他愿跪就随他跪着,他就在这守着。” “啧啧啧,这昭明公主真是没用,自己惹了情债,难不成还要让情郎帮忙解决不是?” “……” 人群中的议论一声盖过一声,坐在高处的裴度眉目疏淡,低垂着眉眼写经,并不受影响。 君子如玉,他写字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手上捏着笔杆的时候,好似画中人一般。 江烬霜看了这架势,哪里还顾得上欣赏“美色”! 急忙上前几步,走到了裴度身边。 “怎么了?今日风冷,怎么出来了?” 她声音如常,看向裴度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明艳。 写经的动作微顿。 男人长睫轻颤一下,继续动笔,并没理会她。 阶下,那书生见江烬霜来了,眼圈一红,跪着上前:“殿下……” 江烬霜冷冷地睨了那书生一眼:“滚。” 书生听了,泪水从眼眶滚落下来:“殿下……小生明白您爱慕裴公子,小生不求什么名分,只想留在公主府,哪怕是当下人面首都好,小生想陪着殿下……” “咔叭”一声,裴度写经的笔杆被他生生折断。 有扎眼的血珠顺着指尖低落在笔锋锐利的经文之上。 江烬霜见状,眉头心疼地皱起,连带着对那书生一点好脾气都没了。 “你是想死,还是滚?” 那书生闻言,倔强地往前跪了跪,挺直脊梁:“小生对殿下的爱慕之心天地可鉴,即便殿下要杀了小生,小生也心甘情愿。” 此言一出,在场的百姓皆是连连称赞,对江烬霜的指责愈发刻薄。 “昭明公主果然薄情,这书生为了她甘愿去死,她竟然还一副这种表情!” “就是就是!不如收到府中去,也算是全了书生的心意!” “哼!我就不信那昭明公主真敢大庭广众之下,随意处死他人!” “……” 江烬霜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她确实不能当街杀人,这书生是在逼她。 她当然可以把这书生带回去处置,只是那样做,对裴度声誉有损。 ——她很在意裴度的名声。 正在这时,远处一个平民打扮的男人来到书生身边,附耳对书生说了句什么,那书生闻言,瞪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看向江烬霜和裴度。 下一秒,不等江烬霜反应,书生连磕几个响头,高声致歉:“草民糊涂!是草民糊涂!” “殿下千万不要怪罪草民!草民这就离开,再不纠缠!” 说完,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撑起身子跑出了人群。 一场大戏,就这样草草落幕。 江烬霜看着那书生离开的方向,转而看向一旁的裴度。 裴度神情平静,他缓缓起身,让人收了书案,转身往公主府内走去。 江烬霜见状,也急忙追了上去。 裴度的脸色并不算好。 江烬霜轻咳一声,讨好地笑笑:“裴度,是你做的呀?” (本章完) 第29章 她会生气。 第29章 她会生气。 男人通身华光,眸光清冽地看了她一眼,声线偏冷:“什么?” “就是那个书生为什么突然跑了啊?” 又提那个书生。 裴度微微蹙眉,抬脚就走。 江烬霜又急忙追上几步,笑得谄媚:“裴公子好厉害呀,不战而屈人之兵,裴公子日后科考,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争得状元郎?” 裴度闻言,冷笑一声:“殿下不指望刚刚那人给你争了?” “他算什么状元郎呀?这世间所有文人,哪有裴公子半分好呀!” ——她其实很会哄裴度的。 裴度总爱生她的气,江烬霜不气不恼,总是笑着脸去哄他。 哄的多了,江烬霜对此早已驾轻就熟,炉火纯青。 男人的眉宇舒展几分,只不过仍是淡淡地看着她:“殿下若是喜欢他,不如尽早告诉我,我也好给人腾地方。” “裴度,你这话说得好像埋怨丈夫纳妾的正妻啊。” 裴度闻言,好看的眉头再次皱起,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 江烬霜乖巧闭嘴。 她只有在犯了错哄人的时候才会乖一些,少了平日娇蛮肆意的性子。 许久。 “为何帮他?”裴度先开口。 江烬霜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那书生被人殴打,低头垂眉的时候,眉眼间有三分像你。” 江烬霜十分没出息地因着这三分“相似”,动了恻隐之心。 她的裴度皎若明月,纤尘不染。 哪怕只是相似,她也见不得他浑身脏污,卑微到尘泥之中。 理智如裴度,似乎对江烬霜的这种想法并不理解。 他皱了皱眉,语气更冷:“那不是我。” “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 “我就是见不得。” “什么?” “我见不得你受委屈。” “……” 也是后来江烬霜才知道,裴度拿着她的玉佩差人去了礼部,直接调了那书生的科考档案出来。 他找人来告诉书生,若是还敢纠缠不休,他便将这档案毁了,他这辈子不仅不能参与科考,更不可能入朝为官。 “就……这么简单?”江烬霜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 裴度语气平静:“是人就会有软肋和弱点,找到了,就能一击毙命。” “他之所以对你纠缠不休,只不过是想谋求高位,你绝了他进府的心思无用,要让他知道,即便他真的入了公主府,这辈子也求不来他最在意的仕途。” 也是那个时候,江烬霜看着平静的裴度,第一次感觉到,他其实是带着利爪和狼牙的。 …… 思绪至此终结,江烬霜想起当初初露锋芒的裴度,又看着眼前等待着她答复的京墨。 “问山阁没有卧房?” “啊?”这问题倒是让京墨愣住了,“问山阁是当今圣上亲赐给大人的府邸,自然是有寝室的。” 江烬霜气笑了:“那你家大人抓着本宫公主府的偏殿不放?” 京墨低着头,一句话不敢多说。 江烬霜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语气很差:“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吧。” “属下告辞,还请殿下务必要求司宁先生三日内搬离——” “滚滚滚!本宫说知道了!” “是。” 京墨离开之后,江烬霜捏着茶杯,一口银牙咬碎! 裴度这个混蛋! 他说话向来算话,既然敢威胁她,就真的敢这么做。 江烬霜叹了口气,想着明日宴会结束后,跟司宁商量一下换偏殿的事情。 —— 问山阁,书房。 京墨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书案前,男人手中捧着书简,神情淡冷,不见情绪。房间内燃了檀香。 如果京墨没记错的话,这檀香自他入府以来,大人就一直在用了。 檀香细细密密地盘着香雾,书房中弥漫着浅淡的香气。 桌案的青白釉梅瓶中插了几支桃,是大人亲自剪来放进去的。 “她还说别的了吗?” “殿下还说……还说大人您有病……” 翻页的动作没听,男人应了一声,看不出什么情绪。 京墨咽了口唾沫,想起了明日的宴会,便将请帖放在了男人的书案上。 男人只看了一眼,淡淡开口:“拒了吧。” 京墨瞪大了眼睛,急忙解释道:“大人,是宫里递来的帖子。” ~~ 他“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 京墨小心翼翼地开口:“大人……为何不去宫宴?” 男人放下手上的书简,不知想到什么,微微蹙眉:“她会生气。” 京墨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 观察了一下自家大人的脸色,京墨轻声道:“属下今日问过来递帖子的公公,公公说,公主府也收到了帖子。” 桌案上的烛台晃动两下。 “她接了?” “接了。” 男人再次拿起书简。 京墨低着头,等待着吩咐。 “明日穿那件朱湛鹤纹宽袍吧。”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月色如水,清光铺地。 —— 江烬霜第二天一早,是跟着司宁一道去的皇宫。 马车上,江烬霜看着那浮光锦做的车帘,不觉咂了咂嘴:“奢靡!庸俗!俗不可耐!” 司宁闻言,却也只是笑笑:“殿下若喜欢,在下改日差人送几匹给你。” 江烬霜听了,又看了一眼那浮光锦:“但话又说回来,细细看来,这料子确实不错。” 对于江烬霜的“变脸”,司宁早就习以为常。 弯了弯眉眼,他刚牵动一下嘴角,一阵咳意从胸口涌来。 司宁眉头骤然蹙紧,迅速拿出手帕捂着唇鼻,闷声咳嗽起来。 江烬霜急忙从袖口拿出药瓶,倒出两粒药丸,让司宁迅速服下。 剧烈的咳嗽声才有了减缓趋势。 江烬霜拧眉看着脸色苍白的男子,语气稍沉:“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 咳嗽压了下去,司宁收了手帕,笑意依旧:“殿下不必担心。” 江烬霜正色:“你父亲把你交给我,我总要全须全尾地把你还回去,否则你爹会杀了我的。” 司宁又咳嗽两声,笑出声来:“我竟不知道,殿下这般惧怕家父。” “倒也不是害怕,”江烬霜瘪瘪嘴,“你父亲要不是信我能治好你的心疾,才舍不得你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地来京城呢。” “那殿下能治好吗?” 江烬霜叹了口气:“当年本宫听说,睿阳王身边有一神医,是当初睿阳王连访七次,神医被睿阳王的坚持打动,这才做了随行军医。” “听说那神医医术冠绝,只要是还有一口气儿的病人,统统都能治。” “只要找到他,说不定你的病就有救了。” 说着,江烬霜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有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大侠既然遇见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司宁点点头,笑着开口:“那就全都仰仗江大侠了。” —— 马车停在了紫禁城外。 江烬霜和司宁下了马车,往皇宫中走去。 江南司家来京城的消息,昨日早就传开了。 这不,司宁刚一下马车,还没走几步路,就被大臣们簇拥起来,纷纷上前问礼交谈。 江烬霜的名声差,她担心对司宁的声誉不好,就特意落下几步,跟司宁拉开距离。 前面围着司宁的人越来越多,江烬霜正想着要不要先进宫,就听到人群中,传来司宁清润的嗓音。 “殿下,您若是丢下我的话,在下会迷路的。” (本章完) 第30章 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30章 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南司家家风贤正,家世显赫,朝中想要攀附的官员大臣不计其数。 江烬霜深知这些,虽然现在人人都知江南司家与公主府关系颇深,她还是尽可能想要在大众面前,避开跟司宁过度接触。 ——但是司宁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男人朗润的声音拨开人群,准确地落在了江烬霜耳朵里。 那些围绕簇拥在司宁身边的大臣,其实也看到了江烬霜的。 只不过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所有人都有意略过她,只跟走在前头的司宁攀谈。 而现在,司宁的言行,让所有人不得不看向身后的江烬霜。 那些大臣们互相看了看,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犹豫与踟躇。 司宁就好像没看到这些一般,停下脚步,笑着走到她的身边。 “司某见过殿下。” 男人微微拱手欠身,礼仪周全,华光内敛。 原本还在犹豫的大臣,看到那江南司家的长公子都行了礼,也急忙跟在他身后,朝着江烬霜拱手:“臣等参见公主殿下。” 江烬霜没想到司宁会这么帮她。 她无奈地笑笑,小声道:“你不必如此的。” 司宁却只是认真地看向她笑:“殿下忘了?昨日在下答应过了,要带着殿下一起走的。” 随后,司宁笑着面向众大臣,微微颔首:“诸位,在下先随殿下去宴席了。” 说着,司宁带着江烬霜,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离开。 众大臣看着两人一同离开的背影,神色各异。 “看来传言说得没错,江南司家真的要支持昭明公主了!” “那又如何?你们还不知道呢吧,昨日昭明公主得陛下诏见,殿下来了御书房之后,陛下仍是称病未见呢!” “那照这么说来,陛下仍没有原谅殿下的打算了?” “是了,说不定再过几日,陛下病愈,就会让昭明公主重回封地呢!” “说得有理……” 一群大臣聚在一起,揣度着圣意,议论纷纷。 不远处,问山阁的马车也停在了紫禁城前。 裴度甫一下马车,几乎就立刻吸引了所有官员的注意。 ——首辅大人极少参加长安城的各类宴会,也从不参加官员大臣们私下的小聚。 所以,即便他们同样都是在朝为官,也仅是共事一场,私交甚少。 就算是宫中陛下举办的宫宴,首辅大人也不过是按礼节到场,多数时候宴会结束,便独自离席。 印象中的首辅大人,即便是参加宫宴,也甚少穿得这般……明艳? 暗红色的圆领宽袍加身,衬得男人的皮肤更加白皙,他的腰间系了一条丝绦玉带,翠色的玉佩端正地挂在他的腰侧,清朗绝艳,矜贵无比。 首辅大人极少穿这般鲜艳的衣裳,今日这身红袍,将他整个人衬得气质清贵独绝。 男人眉目疏淡,面如冠玉,他的发上别了一支玉簪,水一般的墨发被束起,竟是比那明媚春色还要夺目几分的。 那大红的宽袍非但没将他整个人衬得轻浮,反倒如同丰神俊逸的谪仙一般,矜贵高雅,让人止不住流连。在场还没进宫赴宴的大臣们见了,皆是一脸惊艳! 不少官员借此上前几步,与裴度攀谈起来。 来参加宴会的,除了京城的一些大臣,陛下还允许官员们带了家眷,有许多跟着自家父亲前来的世家女眷见了,频频回头,脸带红晕。 裴度目光清冷淡漠,目视前方。 他并未注意旁人看他的眼神,也只是跟那些上前攀谈的官员守礼地寒暄几句,便找了个由头,只身一人往宫宴上走去。 虽说是春日小宴,但御园中该设的规制半分不少。 江烬霜跟司宁到的算早的,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今日这小宴的地点设在了御园,春光作序,万物和鸣。 筵席不远处便是金明池,池中数以千计的锦鲤红黄相应,涟漪阵阵。 男女席位是分开摆放的,江烬霜看了一眼主位身边空着的座位,眼中闪过一抹情绪。 ——也不知道她那太子好哥哥今日会不会来赴宴。 ~~ 她还有一笔账要跟他清算呢。 江烬霜猜到夏玉蓉会来,但是没想到夏玉蓉会来得这么早。 她跟司宁坐到各自的位置上的时候,发现夏玉蓉已经来了。 女客席是用屏风与男客那边隔开的。 夏玉蓉分明也看到了江烬霜,笑着朝福了福身:“姐姐,你来了。” 夏玉蓉身边,是她那位手帕交,镇远将军独女——青姗。 青姗看了江烬霜一眼,冷哼一声,也是不太情愿地行了个礼。 夏玉蓉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姐姐你能来参加宴会真的太好了,昨日我还向陛下求了情,没想到陛下真的同意了。” 江烬霜冷嗤一声:“这么说,本宫今日能来赴宴,还要多多仰仗夏小姐了?” “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夏玉蓉有些慌乱地小声解释,眼眶也瞬间泛红,泛起泪。 青姗见状,皱着眉挡在了夏玉蓉面前:“公主殿下,玉蓉她昨日特地去了御书房为您求情,您即便不领情,也不必摆出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吧?” 听到青姗这样说,江烬霜笑出声来:“原来夏小姐昨日去御书房是为了替本宫求情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御书房等着见裴大人呢。” “姐姐,您、您别这样说……” “江烬霜,你说什么呢!” 青姗是个火爆脾气,看到自己的姐妹被欺负了,登时火气上涌! “玉蓉昨日为了给你在圣上面前求情,不知说了多少好话,”顿了顿,青姗上下打量江烬霜一眼,冷笑一声,“再者说了,玉蓉就算是想要跟首辅大人见面,那也是情理之中,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着,青姗突然摆出一副明了的神情,眨了眨眼:“哦!瞧我这脑子,险些忘了,当年公主殿下对首辅大人那般死乞白赖地追求,可是没收到首辅大人半分青眼呢!” “怎么?自己得不到首辅大人青睐,就这般羞辱玉蓉?公主殿下真是好大的气量!” 青姗的声音并不算小,虽说宴席未开,来得宾客不算多,但女客这边还是到了三五个女眷。 听着这边三人的动静,那些女眷低声笑着,看向江烬霜的眼中带着几分鄙夷与嘲讽。 (本章完) 第31章 我不要他了 第31章 我不要他了 注意到周围女眷的目光,青姗挺了挺胸脯,底气更足:“公主殿下,容青姗提醒您一句,首辅大人与玉蓉两情相悦,是您无论如何也代替不了的!” 说着,青姗冷笑一声:“日后玉蓉与首辅大人结秦晋之好,还望公主殿下能大驾光临,沾沾喜气。” 顿了顿,青姗捂着唇笑道:“如果到时候您还没离开京城的话。” 江烬霜觉得聒噪心烦。 很奇怪。 她原本以为,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裴度跟其他女人的消息,即便不难过,大概也会勃然大怒,反唇讥讽。 但事实上,如今她听到这些的时候,竟只觉得聒噪。 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提到“裴度”,就可以顺理成章,理所应当地看到她恼羞成怒的模样。 在过去的那几年,昭明公主爱慕裴度,为了追求裴度不知廉耻,放下身段的印象已经深深印刻在众人的脑海中。 ——没有人会相信她放弃裴度了。 那时候身无分文,毫无官位的裴度裴公子她都喜欢得不得了,如今裴公子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首辅大人,昭明公主怎么可能放弃他呢? 可她真的不要了。 月亮皎洁,可远观不可亵玩,她要不起。 “说完了吗?” 江烬霜抬眸,神情平静地看向洋洋得意的青姗。 青姗身后,夏玉蓉微微咬唇,她眼中闪着泪,好像只要再说一句,眼泪就能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一般。 “姐姐,青姗不是这个意思,玉蓉知道,我身份低微,不配跟裴哥哥在一起……” 江烬霜轻笑一声,目光从两人的身上逡巡而过。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夏玉蓉微微垂眸,眼皮动了动。 “说完了,那就轮到我说了,”江烬霜声音慵懒,语气淡漠,“既然夏小姐与裴大人两情相悦,心意相通,不如趁着这大好日子向陛下请婚?” 此言一出,在场众女眷皆是一脸震惊。 夏玉蓉瞪大了眼睛,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她急忙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一旁的青姗怒声:“江烬霜,你瞎说什么?你以为谁都跟你这般厚颜无耻,没脸没皮吗?” 江烬霜不气不恼,声音低低哑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青姗姑娘说的是,本宫当年确实是厚颜无耻,没脸没皮。” “如今本宫痛定思痛,觉得二位说得在理,强扭的瓜不甜。” 江烬霜懒洋洋地摆弄着自己的指甲,用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夏玉蓉,你就这么喜欢裴度啊?” 像是被戳中了心思,夏玉蓉将头埋得更低,只是微微咬唇,绞着自己的帕子。 虽然没有回答,但答案明了。 江烬霜笑笑:“好啊,既然如此,本宫今日不妨告诉夏小姐一个好消息。” 顿了顿,江烬霜脸上的笑意更甚,语气清和:“裴大人啊,本宫不要了,送给你了。” 此言一出,刚刚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这时候女客席这边的女眷已经来了不少了。 很显然,众女眷都听到了江烬霜的话,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分明写着不信。 面前的夏玉蓉瞪大了眼睛,一双漂亮又无辜的鹿眼在听到江烬霜这话的一瞬间,甚至有些失神。 青姗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江烬霜,又看向夏玉蓉,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 夏玉蓉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她咬咬唇,斟酌着开口:“殿下,裴哥哥他是活生生的人,您这样说,岂不是将他当做什么可以随意送出的物品?” 她皱着眉,语气微颤,义正词严:“玉蓉虽身份低微,不比殿下,但绝不允许您这样说裴哥哥……”江烬霜笑了。 是真的被夏玉蓉逗笑了。 她一直知道夏玉蓉的演技很好,今日一看,才发现岂止是好,那简直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瞧瞧这话说的。 ——原来她是那个将别人的心上人视作玩物的荒淫公主,而她是那个为了保护心上人尊严,毅然决然反抗权威的有情人。 说实话,如果江烬霜是旁观者的话,真的已经被夏玉蓉这番话打动了。 很显然,周围的这些女眷都如她所料,一脸敬佩地看向夏玉蓉! 为了首辅大人竟勇于反抗昭明公主,这不是真心爱慕还能是什么? 江烬霜勾了勾唇,后知后觉的有些恶心。 她拿起了手边的一杯清茶,抿了一口,压下喉头中的几分不适。 “对啊,本宫就是将裴度当做是我的物件儿,只是现在,这物件儿,本宫不要了。” 脸上的笑意冷了下去,江烬霜有点后悔这么早来赴宴了。 ~~ “夏玉蓉,你那么喜欢,就去捡吧。” “本宫送你了。” 说完,江烬霜放下茶盏,从坐席上站起身来。 ——她决定出去透透气,等快开宴的时候再回来。 跟她同在一处,江烬霜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脾气,将手上的热茶泼到她脸上。 她转身欲走,下一秒,却被夏玉蓉抓住了手腕。 江烬霜皱了皱眉,厌恶地甩开。 她的力道不大,但夏玉蓉还是惊呼一声,向后退了几步。 青姗见状,哪里忍得住,她直接上前一步,指着江烬霜吼道:“江烬霜,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想做什么? 不是她非要来扯她的手的吗? 青姗皱了皱眉,急忙转身扶住夏玉蓉。 夏玉蓉眼尾猩红,眼泪终于是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咬着唇,虽然身形娇小,却仰着头,认真又倔强地看向江烬霜:“殿下,请你向首辅大人道歉。” 江烬霜微微挑眉,她冷笑一声:“什么?” 夏玉蓉哭得梨带雨,却仍旧如同一朵坚韧的朵一般,执拗地看着她:“殿下对首辅大人不敬,玉蓉看不过去。” “首辅大人为人清正,身份尊贵,不是任何人能够诋毁羞辱的。” “即便您是公主殿下,玉蓉一介弱女子,也要替首辅大人争一争。” “公主殿下,请你收回刚刚的话,向首辅大人道歉。” 江烬霜好烦。 她其实脾气一直都挺差的,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一步一步走到夏玉蓉面前。 她微微低头,一字一顿地开口:“本宫说,裴度从前是我的东西,但是现在,我不要了。” “别说是你,即便是裴度在这里,本宫说的话也绝不会收回。” 各位读者朋友们大家好~ 因为我一直觉得读者看文的时候写作话,会让读者们有割裂感,所以不太喜欢使用作话,但是因为要说的事对于看到这里的朋友们还是蛮重要的,所以还是想要提前跟大家报备一下。 是这样的,我之后可能会将前面的几章内容小修一下,因为感觉首辅大人情绪外露得有些多,不太符合我的预期风格,但请放心,只是小修,不会有太大的剧情修改,并且字数也不会有所减少,大家不用担心~ 还有就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因为平台原因,我这边不太能看到后台数据,所以也不清楚大家究竟喜不喜欢这个故事,如果大家有看得不对劲或者不顺心的地方,可以在评论里留言,我会看到的~ 当然,如果大家喜欢的话,也可以积极留言,我会很开心的嘿嘿~ 然后更新频率的话,没意外就是一天两更,如果有事情需要请假,会跟大家说的,因为是第一次写真正意义上的火葬场,很喜欢这个故事,并且埋了一条暗线,很希望能把这个故事讲好讲完。 最后,祝大家天天开心,永远不死!! ps:小修内容这两天会修改完毕,大家过几天如果感兴趣可以重新看一下,不看也没关系,并不影响剧情,只是会把情绪跟节奏修得更流畅一些~ 已修完。——2024.11.29 (本章完) 第32章 殿下想让我勾引谁? 第32章 殿下想让我勾引谁? 江烬霜看到夏玉蓉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 她稍稍眯眼,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女客席的屏风是由轻纱制成的,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女客们娇俏的倩影,引人神往。 屏风上画的是侍女捣练图,燕瘦环肥的美人姿态各异,神情灵动,栩栩如生。 隔着那轻纱似的屏风,江烬霜闻到了熟悉的檀香。 眼中闪过一抹不屑的冷意。 怪不得演得这么好,原来是有“看客”在呢。 下一秒,夏玉蓉眼中的泪珠大颗滚落,她轻咬樱唇,语气颤抖又可怜:“殿下,三年时间,玉蓉没想到你竟变成了这样……” 江烬霜实在是有些待不下去了。 周围女眷们看她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什么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地痞流氓一般。 “夏玉蓉,收起你那点心思和手段,”江烬霜冷笑,“本宫没空在这看你演戏。” 说完,她没再去看她夏玉蓉的神色,转身离席。 走出屏风,江烬霜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裴度。 男人今日穿了一身暗红色的锦缎宽袍,那身衣裳衬得他神采奕奕,芝兰玉树。 除了他那身大红官袍,江烬霜好像是第一次看裴度穿这般鲜艳的衣裳。 她还记得当初他在公主府的时候,江烬霜起了色心,给裴度做了许多艳色的衣袍,非要让他穿穿看。 哪知男人只是淡淡地瞥了那些衣裳一眼,语气清冷平静:“殿下是想让我穿这些衣服勾引谁?” 江烬霜眨眨眼,一脸无辜:“裴公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本宫只是好心给你制了几件新衣裳呀!” 男人闻言,放下手上的毛笔,没什么情绪道:“多谢殿下好意,我不喜欢穿这般鲜艳的衣服。” 而如今,江烬霜看着眼前一袭红袍的男人,不觉冷笑一声。 ——她发现她从前真的是傻的可以。 裴度说什么都信。 今日宫宴,夏玉蓉在场,这位首辅大人当然想要穿得枝招展一些。 当年他不喜欢她,自然也不会在打扮自己这件事上费精力。 江烬霜知道,刚刚她与夏玉蓉的争吵,裴度应该是听到了。 二人吵架的时候,一直陪在夏玉蓉身边的红药不在,现在想来,应该是在屏风外面时刻盯梢呢。 江烬霜也不是多没脑子的人,虽然她也猜到这种可能,但也没有出手干涉。 就像她对夏玉蓉所说的:即便裴度在这里,她也会这么说。 他们两个是心有灵犀,佳偶天成的璧人,而她,就是破坏二人感情的狠毒公主。 随那些人怎么去说,江烬霜不在乎了。 ——连带着裴度,也不在乎了。 此时男人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眸光矜贵又冷漠。 他肯定听到了。 江烬霜冷笑一声,抬脚离去。 御园的金明池有锦鲤千尾,湖畔有数座长桥,从四面八方通往湖中心的小岛。 小岛的名字被称为“瀛洲”。 江烬霜走上长桥,从瀑布般的紫藤语下走过,登上了瀛洲。 小岛并不算大,环着岛屿走一圈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江烬霜想着在这里稍稍等一会儿,等开了宴再回去。 只是她没想到,想要在这里躲懒的,不止她一个。 江烬霜想过,今日应该会见到她那位太子哥哥,只不过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瀛洲之上,男人一袭玄金长袍,站在树荫与影之下,脸上的笑意也被分割成了两半。 “霜儿,好久不见。”江别尘是当今圣上长子,当朝储君,万晋未来的帝王。 ——也是江烬霜同父异母的兄长。 瀛洲有风,江别尘的长袍随风飞舞,墨发也随之飘动。 江烬霜轻嗤一声,对上了江别尘那双没有笑意的眼。 他的嘴角分明是带着笑意的,但是眼底笑意全无,甚至读不出任何情绪。 只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阴鸷之感。 “皇兄,我们确实是好久不见。” 江烬霜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 男人的嗓音轻柔温和,像极了一位关心妹妹的兄长:“自你去白玉京三年,孤一直都很想你。” “是吗?”江烬霜惊讶地眨眨眼,“皇兄在想我什么?想我为何在那极寒之地三年,还没冻死吗?” ~~ 江别尘的嘴角仍旧带着笑容:“霜儿又在开玩笑了,孤只是担心你在白玉京过得不好。” “承蒙皇兄挂念,本宫一切安好,如今还回了长安城,日后皇兄就不必日日想着我了。” 江别尘无奈地笑笑,对于江烬霜的冷嘲热讽,他表现出极大的宽容,那温和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年少无知的孩子一般。 “霜儿,三年过去了,你还在怪孤吗?” 说到当年的事,江别尘脸上露出几分遗憾,似乎也在为三年前的事情感到愧疚。 “皇兄指的是什么?霜儿都已经不记得了。” 江别尘的眼神终于变了变。 他盯着江烬霜的眼睛,眼中盛着晦暗不明的情绪:“霜儿,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们二人是最亲厚的。” 江烬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也原本以为,我与皇兄向来亲厚,皇兄肯定不会做对我不起的事。” 江别尘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似乎维持得有几分僵硬龟裂。 “霜儿,别犟了。” 江烬霜嘴角的笑顿了一瞬。 江别尘眉心微微蹙起:“孤知道,你心中有气,但你也应当清楚,父皇不愿见你,除了是生你当年的气之外,也是因为心中忌惮你。” 江烬霜没有说话,任湖心的长风吹起她的长发与衣摆。 “霜儿,睿阳王叔身死前,与你关系最好,你分明知道,朝堂上下,都在忌惮着你。” 准确来说,不是忌惮她。 她不过是个被贬了身份的昭明公主。 真正忌惮的,是睿阳王的虎符,是睿阳王二十万黑甲骑! 是了,所有人都觉得,睿阳王死后,虎符会交到她手上。 不管是皇帝,太子,甚至是当年的睿阳王副将陆枭,都是这样认为的。 ——哪怕她根本不知道什么虎符,哪怕她也在四处寻找虎符线索。 所有人都觉得,睿阳王的虎符线索,就在她身上。 江烬霜这些年遭受的刺杀数不胜数,想要杀她的人,从长安城能排到她的白玉京。 所有人都想抢到虎符。 也没人相信,江烬霜根本没见过虎符。 “霜儿,别犟了,”江别尘叹了口气,“你将虎符交给孤,孤保你安全无恙,荣华一辈子。” 江烬霜笑了笑。 这人呐,还是不能说太多谎话。 你瞧,就算她说虎符不在她身上,也不会有人信的。 “皇兄,您这么想要从我手上拿走虎符,是不是担心我拿了这二十万黑甲骑,代替你做皇帝啊?” (本章完) 第33章 跪下。 第33章 跪下。 此言一出,江别尘原本还算温和的笑脸,瞬间冷了下来。 他如同一头狼兽一般盯着江烬霜,语调沉冷:“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霜儿不怕父皇知道了,再将你贬回白玉京?” 江烬霜眯眯眼:“皇兄,你怕了。” “胡说!”像是再也戴不住那张伪善的假面,江别尘目眦尽裂,死死地盯着江烬霜,“孤是太子,是储君,孤怎会怕!?” 江烬霜笑了笑:“那皇兄您等着看,看二十万黑甲骑,能不能踏平皇都。” “江烬霜,”再次开口的时候,江别尘的语调森冷阴鸷,带着阴冷的戾气,“这次回京,你究竟想做什么?” 江烬霜微微一笑:“皇兄这么聪明,你再猜猜看呐?” 说完,江烬霜没再理会江别尘,转身离开。 —— 诚如江别尘所言,其实江烬霜清楚,陛下三番四次地试探她,敲打她,不仅仅是因为当年的睿阳王一案,更是忌惮她手上并不存在的“虎符”。 当年睿阳王叔临行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她。 后来江别尘带御林军去睿阳王府搜查,明面上说找到了虎符,带回了宫中。 但后来,有刺客潜入皇宫,意图盗窃虎符的时候,却发现盛放着虎符的盒子是空的。 再之后,皇帝便对外宣称,虎符被盗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但那些能在官场上立足的大臣,哪个不是心机深沉,心思缜密的? 只要稍稍动动脑子,便也能猜到,估计当初搜查睿阳王府的时候,估计根本就没有找到虎符! 人人都知道,睿阳王临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江烬霜。 所以,那些心怀不轨,心机叵测之人的主意,就打到了她的身上。 江烬霜脸色微冷,穿过长桥,重新回到了女客席上。 宫宴快开始了,女眷们也纷纷到场,隔着她面前的那扇屏风,江烬霜甚至能够依稀看到对面的男宾。 众多朝堂大臣中,高位的首辅大人与司宁先生因着容貌出众,女眷们羞红着脸,隔着屏风议论纷纷。 “那位便是江南司家长子,司宁先生吧?” “真是气质出众,相貌不凡,就算是跟首辅大人坐在一起,竟也没被比下去呢!” “哈哈哈,你不是前几天才说,首辅大人才是万晋第一绝色吗?” “哎呀,首辅大人是好看,但是……他气质太冷了,我可不敢上前搭话……” “也是,首辅大人这等纤尘不染的皎月,除了夏玉蓉小姐,似乎谁都不理呢。” “……” 那些话声音不算小,有意无意地传进江烬霜的耳朵里,江烬霜低着头,抿了口茶。 “玉蓉玉蓉,你与裴大人关系亲密,裴大人平日跟你说话时,也是这样冷冰冰的吗?” 女眷中,有人好奇地问夏玉蓉,这话似乎也是想要说给江烬霜听的。 夏玉蓉闻言,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尖,她低着头,语气娇软轻糯:“裴哥哥他……私下还是很温柔的……” 女眷闻言,皆是起哄一片,一脸暧昧的神情。 夏玉蓉被羞得不行:“你、你们别这样议论裴哥哥了,让他听到又要怪我了……” 虽说是责怪的话,但这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嗔怪。 众女眷艳羡不已,忍不住问道:“听说玉蓉你早已跟首辅大人相识,那你们是何时互生情愫的呀?” 哦吼? 这个问题,江烬霜也很好奇。 她放下手上的茶杯,托着下巴,懒洋洋地朝着夏玉蓉的方向看过去。 夏玉蓉耳尖滚烫,咬了咬唇。 她先是悄悄看了江烬霜这边一眼,像是生怕她会生气一般。 随即才小声道:“我……我之前还未被夏府认回的时候,过得不太好,是裴哥哥总是接济我帮助我,我才挺过来的。”在场的女眷都知道,夏玉蓉在被夏家夏文斌认回之前,是在公主府住过一段时间的。 听她这样说,众人皆是唏嘘不已,看向江烬霜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责备。 江烬霜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还以为夏玉蓉能说出什么来,结果还是只会往她身上泼脏水。 青姗素来为夏玉蓉打抱不平,听到夏玉蓉这样说,冷哼一声,矛头再次对准了江烬霜。 “某人好歹也是一国公主,竟然小肚鸡肠到这种地步。” “人家二人不过是两情相悦,没想到某人竟这般恼怒,将怒气撒在玉蓉身上。” 众女眷听了,也纷纷冷嘲热讽地应和几声。 江烬霜的指骨有节奏地叩击桌案。 镇远将军是当年与睿阳王叔一同征战过沙场的忠勇将才,江烬霜也因此,对他的独女青姗一再纵容。 ~~ 只是她发现,有些人不会见好就收,只会得寸进尺。 “本宫竟不知,镇远将军之女,竟是个含沙射影,爱嚼舌根子的。” 江烬霜淡淡开口,语气中没什么情绪。 青姗闻言,“腾”地从坐在上站起来,怒视着江烬霜:“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字面意思,”江烬霜语气闲散,“青姗姑娘,你父亲战场杀敌无数,战功赫赫,难道他没有教过你,出头的橼子先烂,别当了别人的替死鬼吗?” 青姗更加愤怒:“父亲只教过我,以权压人者,会得报应!” 江烬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以权压人?” “是!殿下当年仗着自己的权势,强迫旁人做不愿的事情,难道不是以权压人吗?” 江烬霜笑笑:“青姗姑娘这话说的,好像本宫现在就不能强迫旁人似的。” 说着,江烬霜脸上的笑容消失,语气骤冷:“跪下。” 一瞬间,江烬霜身上的杀意骤现,就连从小在演武场长大的青姗,竟也不由得愣在原地。 众人分明是被江烬霜的气势吓到了! 她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坐席,大气不敢喘一下。 青姗反应过来,皱眉冷声:“公主殿下难道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昭明公主,能够呼风唤雨,一呼百应不成!?” 江烬霜凉凉地笑一声:“让你给本宫跪下,还用不着什么呼风唤雨,一呼百应。” 顿了顿,江烬霜声音冷沉肃杀:“你跪,是因为我为尊你为臣,你该跪。” 即便她再不受宠,她也是一国公主,是陛下独女,皇室血脉。 青姗咬咬牙,却知道江烬霜说得没错。 她是臣女,她是公主殿下,她跪她,是天经地义,不需要以权压人。 她冷着脸皱眉,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脸色依旧轻蔑难看,带着不甘。 夏玉蓉见状,也急忙跪在青姗身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笃笃——” 屏风外,有谁敲了敲木框,身影规矩地立在屏风后,没有进来。 “殿下,司宁先生让属下提醒您一句,别太过了。” 是千尧的声音。 (本章完) 第34章 先生说,他担着。 第34章 先生说,他担着。 屏风下,千尧脊背挺直,身影如松。 青姗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她得意地朝着江烬霜扬眉:“公主殿下,听到了吗?司宁先生都不站您的边!” 就连放言出去,要“鼎力支持”昭明公主的司宁先生都不支持她,青姗瞬间有了底气! 可还不等青姗话音刚落,隔着那轻纱的屏风,千尧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们先生的意思,若是谁惹了殿下不快,说了殿下不爱听的话,拔了舌头便是,殿下不必多费口舌。” 顿了顿,千尧的声音冷漠如铁:“先生还说,若是还有人敢轻视殿下,便叫属下挖了她的眼睛,殿下不要不高兴。” 男人的语气冷沉淡漠,全然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 在场的女眷哪里听过这般血腥肃杀的话,一时间瞪大了眼睛,吓得瑟瑟发抖。 青姗也愣在原地,跪在地上的动作十分僵硬。 一旁的夏玉蓉垂下眸去,看不清神情。 江烬霜的目光环视四周,漫不经心地笑笑:“你家先生太残忍了。” 千尧恭敬地低头:“先生还说了,殿下您随便闹,千万别憋着,若是气出个好歹来,他担心殿下回去拿他出气。” 屏风内,鸦雀无声。 江烬霜笑得慵懒随意,甚至跟外面的千尧有商有量:“若是闹出人命来怎么办?” “先生说,他担着。” “出了人命,他拿钱买。” 江烬霜认真地点点头:“有他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 千尧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离去。 男人一走,原本就安静的女客席,仿佛静得能听到谁的心跳。 江烬霜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女眷身上扫过,那些人甚至不敢跟江烬霜对视,急忙别开视线,沉默不语。 刚刚那热闹喧哗的气氛刹那消失不见。 最后的视线,江烬霜放在了青姗和夏玉蓉身上。 青姗挺着脊梁,拧眉盯着江烬霜,眼中仍是不甘心。 而一旁的夏玉蓉却是安静地陪青姗跪着,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整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呢。 这青姗也是个蠢货,被人当刀使了,还替人出头呢。 因着敬佩镇远大将军,江烬霜刚刚提醒了青姗几句,既然她冥顽不灵,那也就怪不得她了。 “青姗姑娘,夏小姐,二位还跪着做什么?宴会要开始了。” 说着,江烬霜顿了顿,眉眼弯弯,一双美眸动人心魄:“还是说,二位真想让本宫拔了你们的舌头?” 青姗憋着一口气,却也只能闷声告了声谢,跟夏玉蓉起身,坐回了原位。 有了司宁的敲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夏玉蓉和青姗没再作妖。 江烬霜看着桌案上浮沉的茶叶,若有所思。 三年不见陛下,江烬霜似乎都有些不记得父皇的模样了。 不知道一会儿见了陛下,他会露出何等厌恶的表情。 —— 男客席。 千尧回来之后,安静地走到司宁身后,对他耳语几句。 司宁闻言,抿唇笑笑,眼中带着几分纵容的笑意:“随她去吧,殿下向来知道分寸的。” 江南司家虽没有品阶,但作为宫宴贵客,司宁被安排在了最尊贵的客位之上,他的对面便是太子江别尘的席位。 而司宁身侧,便是那位万人之上的裴首辅。司宁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旁的裴度微微垂目,放下了手上的茶盏。 青瓷釉的茶盏被烧得很薄,男人放下茶盏时,从外面瞧这杯壁,甚至能够看到茶水线。 司宁很擅长洞察情绪。 即便如今身旁的这位首辅大人一言不发,面色冷淡如常,他也能察觉到—— 裴首辅从刚刚落座之后,心情就很差。 司宁长睫垂了垂,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他勾唇笑笑,微微侧头:“首辅大人,上次宜春宴匆匆一别,还没来得及跟大人好好道谢。” 裴度这种人很可怕。 即便他自己的情绪极差,他也能收敛起全部情绪,对所有人公事公办,不显露任何附加情感。 就像现在。 他朝着司宁微微欠身:“微臣愚钝,不知司宁先生要谢微臣什么?” ~~ 司宁用惯有的温和语气继续开口道:“上次宜春宴,若不是首辅大人先去了宴席稳住场面,殿下可能就要被人嘲笑了。” 顿了顿,司宁抿着唇笑着:“在下当时因为一些事耽搁了时间,首辅大人能去宜春宴,在下很是感激。” 眼前的男人眸光温和宽厚,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眼中的谢意不似作假。 裴度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对立。 司宁很轻易地将他自己与她归为同一阵营,而他成为了那个需要被感谢的“外人”。 裴度沉了沉眸。 “先生若说的谢意是这个,那就不必了,”裴度语气偏冷,“微臣与殿下相识已久,殿下回京摆宴,微臣于情于理,都是应当到场的。” “首辅大人所言极是,”司宁温和地笑着,“殿下性子好,脾气也好,跟谁都能交上朋友,说几句话。” 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司宁无奈地笑笑:“只不过殿下记性不太好,当初在江南时,在下虽常与殿下一同用膳,殿下却极少提起首辅大人。” 说着,司宁纵容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想来,应当是殿下记不清了。” 裴度的指腹轻拭茶盏杯沿,声音听不出情绪:“她去过江南?” 司宁点了点头:“是,殿下曾在江南待过一段时间,在下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她的。” “她不喜雨天,江南多雨,她待不惯的。” 司宁笑意不减,语速不紧不慢:“是吗?可是殿下跟我说,江南很好,若是有机会,她想在江南终老。” 裴度将茶盏拿起,温冷的茶水,他一饮而尽。 “那确实有些可惜,”裴度敛了情绪,侧目看向司宁,“如今殿下回了京城,日后怕是要一直留在长安了。” 司宁不在意地笑笑:“如今陛下对殿下态度不明,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殿下便又要离开京城了。” “她走不了的。”男人垂眸看着自己的茶杯,一字一顿地轻声道。 司宁看着裴度,眼中闪过一抹情绪。 他没再说话,坐直了身子。 不消片刻,御园外传来内侍尖锐的声音。 “陛下驾到——” (本章完) 第35章 殿下去看看我家大人吧 第35章 殿下去看看我家大人吧 在场众人纷纷跪地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男人一身明黄色黄袍,被内侍与护卫簇拥着,缓缓朝着宴席走来。 江烬霜随女眷一同行礼,却是隔着屏风抬头,看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思绪有一瞬间的出神。 江烬霜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父皇也是很疼爱她的。 夏日闷热,父皇担心她中暑,叫下人从冷库里拿了冰块,都没给江别尘,最先送到了她的宫中。 从前他在朝堂上生了气,下朝之后谁都不敢惹,只有她敢走上前去跟他说话,逗他笑。 他还叫太子太傅连带着她一起教习,只不过她是个闲不住的,总是把那位太傅大人弄得吹胡子瞪眼。 江烬霜每次被太傅罚了,就往御书房来,非要让陛下帮她一起写罚抄,皇帝便会放下手上的奏折,一边埋怨她,一边帮她誊抄。 其实仔细想想,江烬霜与陛下,也是有一段美好的回忆的。 只不过,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思绪飞得更远。 好像是那次。 南方那年洪涝遍地,百姓的住处被洪水冲垮,庄稼粮食也都被大水淹没。 她在父皇的御书房玩,父皇得知此事之后,叫来了太子江别尘,要考问他如何治理。 江别尘憋红了脸,磕磕绊绊,答不上来。 江烬霜一边玩着书案上价值连城的砚台,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遣官塞河,蠲被灾租税。” 此言一出,江别尘与皇帝的目光齐齐落在她的身上。 江烬霜犹不觉,声音悠悠:“将预备仓粮量给赈济,加意抚绥,毋令失所。” 顿了顿,江烬霜补充一句:“官守不按时上言者,可斩。” 杀伐果断,冷静果决。 短短几句,就直切要害,针砭时弊。 就是在那一天之后,江烬霜发现,父皇看她的眼神变了,对她的态度也变了。 他不再让她听太傅的教习,没得诏见也不允许进入御书房,更不能见他。 就连一向爱护她的太子哥哥江别尘,也对她冷淡许多,很少在与她一同玩耍了。 后知后觉的,江烬霜知道,自己大概是做错了。 “平身吧,今日不过是春日小宴,诸位不必拘谨。” 一道低沉稳重的声音从高位上传来。 身边的女眷纷纷起身坐回了座位,江烬霜这才微微回神,也坐回了原位。 男客席上,隔着一道屏风,江烬霜面前便是太子江别尘的席位。 因为离得太远,江烬霜也只能依稀看到他模糊的人影,并不清晰。 顺着江别尘,视线继续往上,江烬霜看到了主位上的那个人。 三年的时间没见,只听声音,江烬霜觉得他似乎确实老了很多。 她如今能够回京,据说是国师进言,陛下的顽疾需要她来侍疾方可痊愈。 只不过自从白玉京回来,江烬霜这是第一次见陛下。 ——还是隔着一道屏风。 江烬霜心情有些复杂。 主位上,那位天子又说了些什么,微微顿了顿,他的眼珠转了转,像是想起什么。 “昭明……是不是也来赴宴了?” 江烬霜微微挑眉。 不等她说什么,江别尘温和地笑笑:“是,父皇,霜儿也来了,儿臣刚刚已经跟霜儿见过了。” “哦?”主位上的男人语气沉沉,目光向女客席这边看来,“昭明,来。” 江烬霜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当着百官面诏见她。 她微微起身,隔着屏风朝着主位上的天子行礼:“儿臣昭明,向父皇问安。”主位上的男人顽疾未愈,他咳嗽两声,招了招手:“到朕面前来。” 江烬霜眼皮跳了跳:“是。” 她走出了屏风,跪在了宴席中央:“儿臣见过父皇。” 虽是跪着,但她脊梁挺得很直,定定地看向主位上的男人。 三年不见,江烬霜记得,父皇的双鬓原本是没有白发的。 眼窝也凹进去几分,眼尾带了几条深深的沟壑,虽然看上去精神不错,但,他真的老了。 一阵异样的情绪从江烬霜心中划过。 皇帝江华琰也看向筵席上的她。 许久。 他轻轻摆手,语气中仍没有什么情绪:“今日宴会,就当是为你与司宁先生接风洗尘了。” ~~ 江烬霜轻笑一声,微微颔首:“谢父皇。” 说着,她起身,看了一眼江别尘,回到了屏风后自己的位置。 意味不明的几句话,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太明白陛下对这位昭明公主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原谅了……还是没原谅呢? “今日宾客齐至,司宁先生也亲身北上长安,长安城春日正好,那便开宴吧。” “开宴——” 随着内侍的一声礼传,众宾客举起酒杯,纷纷庆贺敬祝起来。 女眷们也笑着,三五成群,喝着几杯果酒,说着一些女儿家的小话。 江烬霜依旧是一个人。 宴会上舞乐皆美,她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她的酒量很好,宫里酒水绵软甜腻,她喝不醉的。 百无聊赖地欣赏着舞女的美貌,江烬霜注意到裴度缓缓起身,离开了宴席。 “玉蓉玉蓉,你快看,首辅大人好像离席了,你快去呀……” “我、我……” “快去快去!我们在这儿等你!” 在一众女眷的簇拥起哄声中,夏玉蓉微微咬唇,红着脸一路小跑地离开了宴席。 江烬霜冷笑一声,视线移开。 她刚刚都没注意到,江别尘似乎也离开了宴席,不知去了哪儿。 不远处,千尧绕开人群走了过来,隔着屏风敲了敲江烬霜身旁的木柱子:“殿下,大人让您少喝点酒。” 江烬霜差点气笑了:“你家大人怎么管这么多?” 千尧挠挠头:“我家大人说了,今日人多眼杂,喝酒误事。” ——看来司宁也觉得,江别尘的离席有些不对劲。 “好好好,我知道了。”江烬霜无奈地摇摇头,放下了手上的酒杯。 “哦,大人还说了,”千尧继续道,“他说,那位首辅大人似乎是生了闷气,出去透气去了。” 江烬霜皱了皱眉,有些不解:“跟我有什么关系?” 司宁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大人说,您如果想出去找,让属下给您指个方向。” 江烬霜哭笑不得:“千尧,你问问你家大人,他上辈子是月老下凡吗?” 怎么什么线都牵? 千尧闷闷道:“殿下怎么也不亲自去瞧瞧我家大人?” “嗯?”江烬霜听出点门道,“我说千尧大人,您在这里唧唧歪歪说这么多,不会就是想让我去看看你家大人吧?” 被戳穿的千尧咳嗽两声,不太高兴道:“殿下,您不知道,大人已经被那群大臣围着灌了很多酒了,您不过去的话,他一会儿都站不起来了!” (本章完) 第36章 两个男人的修罗场 第36章 两个男人的修罗场 司宁酒量不算好,他患有心疾,大夫不允他饮酒。 江烬霜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出了屏风:“我去看看。” “好的殿下!大人就在那边。” 千尧高兴地指了指高处的客位,江烬霜就看到一群官员大臣簇拥着一个位置,水泄不通。 江烬霜无奈地摇摇头,走上前去。 司宁被一群人围着,众人脸上都带着和煦又讨好的笑意,纷纷向司宁敬酒。 “司宁先生此次来京,是准备多住些时日吗?” “过段时间鄙人府上举办宴会,还请司宁先生能大驾光临。” “司宁先生,我与令堂见过几面,您与令堂果然都是气度不凡啊!” “……” 江烬霜有点儿挤不进去。 她微微笑笑,轻咳一声后高声道:“司宁先生怎么不敬本宫一杯啊?” 江烬霜的声音拨开人群,那群官员大臣们听了,纷纷让道,循声朝她看去。 江烬霜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长裙,纱织的腰带轻系,随风飘动,衬得腰肢盈盈一握。 她微微昂着下巴看向座位上的司宁先生。 司宁一袭白衣胜雪,容颜如画地坐在那里。 他的眉目之间带着与生俱来的清贵与尊崇,即便只是微微一笑,也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他眼角的那颗泪痣十分勾人,眼尾已经染了几分醉态。 “殿下。” 他稍稍弯唇,语气温和,少了对旁人的那份冷漠疏离。 众大臣看到江烬霜,纷纷对视一眼,也不过是朝着她欠了欠身,随即借口离开了。 如今陛下对昭明公主的态度不明,他们还是不要触这个霉头的好。 那群人一走,江烬霜叹了口气,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司宁让出来的半张席位上。 司宁眉眼含笑:“千尧叫殿下过来的?” 江烬霜白了他一眼,将他手上的酒杯夺了过来,把里面的酒水倒了,自顾自地给他换成了茶水。 “是不是笨呐?别人给你敬酒,你偷偷换成茶水不就好了?” 司宁嘴角噙笑:“殿下,茶水和酒水可不是一个颜色的。” 江烬霜满不在意:“他们就算真的发现你喝的是茶水,谁敢置喙你什么?” 司宁浅笑:“嗯,还是殿下聪明。” 江烬霜不觉得自己聪明,她觉得司宁太笨了。 刚刚被灌了几杯酒,虽说意识还算清醒,司宁的头却有些昏昏沉沉的。 他一只手撑着脑袋,那如水一般的长发顺着他的指缝,流泻在了桌案之上。 司宁撑着头看向身旁的江烬霜,眸光晃动。 “殿下可知,在下身边的客人是谁?” 江烬霜不甚在意地回道:“刚刚就看到裴度离席了。” 司宁勾着唇角:“嗯,首辅大人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江烬霜不以为意:“他不高兴的时候多了去了。” 眼前俊美的男人无辜地眨眨眼:“刚刚在下与首辅大人闲聊了几句,大概是说错了什么话,惹大人不高兴了。” 江烬霜正在给司宁换酒。将那酒壶中上好的酒酿悉数倒在了一旁的瓷碗中,又拿起一旁的茶水,揭开壶盖往里面倒。 听到司宁这样说,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瞪大眼睛,一脸震惊地看向司宁:“你的意思是说,你刚刚怼赢了裴度?” 司宁一愣,随即轻笑出声:“也可以这样说,殿下心疼了?” 江烬霜一脸严肃地看着司宁,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司宁,你真厉害。” “嗯?”司宁的语调好听地上扬几分。 江烬霜笑着:“这整个万晋,能在口舌上赢过裴度的,你是第二个。”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微微扬眉:“我是第一个。” 司宁瞳仁微张,又瞬间垂眸低笑。 “在下还以为……” “以为什么?” 司宁摇头笑笑:“没什么,殿下很厉害。” ~~ 眼神略过江烬霜,看到了不远处朝着这边走来的某人。 司宁嘴角的笑容顿了顿,突然,他捂住自己的胸口,眉头紧皱,脸色也随之苍白几分。 江烬霜见状,急忙扶住司宁的胳膊,语气稍沉:“又发作了?要不要再服两颗药丸?” 司宁不动声色地抬眸,视线从江烬霜的肩膀,看向身后的他。 他对江烬霜笑着摇摇头,看上去有些虚弱:“没事的殿下,可能是刚刚喝得多了些,现在好一些了。” 江烬霜还是不放心:“一会儿再有人敬酒,我替你喝。” 司宁闻言,嘴角笑意更深,语气带着几分纵容的无奈:“殿下,这里是男客席。” “男客席怎么了,本宫又不是没——” “首辅大人,您回来了。” 不等江烬霜说完,面前的司宁换了神情,朝着江烬霜身后的男人微微颔首。 声音有些突然,江烬霜缩了缩脖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缓缓转身,就见不知什么时候,裴度神情淡漠地朝着司宁点了点头,随即端正疏离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江烬霜占了司宁一半的位子,此时的她跟司宁共用一张桌子,身旁便是丰神俊逸的裴大人。 有点不自在。 倒不是因为裴度,而是因为周围的大臣和官员时不时投来的异样目光。 此时的她像极了一位喜新厌旧,抛夫弃子的恶毒公主,左手边是自己三年前“抛弃”的旧人,右手坐着的是她的“新欢”。 江烬霜微微低头,轻咳一声。 司宁却好似没有注意到那些目光一般,一如平常:“殿下刚刚想说什么?从前的宴会,您也来过男客席吗?” 今日宫宴用的矮凳不算长,司宁给江烬霜让开了多半的位置,为了方便两个人坐下,二人挨得有些近。 司宁的一只手放在少女身后,虚扶着她的腰身,似乎是怕她摔倒。 江烬霜并没有察觉到这些,听到司宁的问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旁的裴度一眼。 此时的男人端坐在自己的坐席之上,稍稍抿了口茶,坐姿笔挺,目视前方,挑不出半分错处。 ——她总不能当着裴度的面跟司宁说,她原先经常偷溜到裴度所在的男客席上,就为了跟他待在一起吧? 好丢人。 轻咳一声,江烬霜转移了话题:“你不许再喝酒了,我让千尧盯着你,若你再喝一滴,今晚便不要回府了。” (本章完) 第37章 她应该吃点苦头 第37章 她应该吃点苦头 掰着手指头算算的话,江烬霜跟司宁认识有两年了。 当初被贬回白玉京不久,她因为一些事南下,路过江南的时候认识了司宁。 往后的两年,江烬霜也一直跟司宁保持着联系。 接到陛下旨意准备回京的时候,江烬霜特意去了一趟江南。 江南司家驻守江南多年,从不入京。 江烬霜却笑着问患有心疾的他,要不要跟她一同北上。 司宁想也没想,笑着点头:“好啊。” 江烬霜带走司宁,自然是要遵照司家家主的要求的。 司宁必须平安无事,不能受半点伤。 是江烬霜以性命起誓,司家家主才放了人。 对于江烬霜而言,司宁的命可太重要了。 ——若是他出了半分闪失,他爹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所以江烬霜一早就养成了照顾司宁的习惯,甚至不惜“威胁”他! 听到她的“警告”,司宁一脸无辜,语气温和:“好,我听殿下的。” 江烬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站起身来,没再看向一旁的裴度:“那我先回去了。” 顿了顿,江烬霜看向千尧:“千尧,盯着你家先生,若是再喝酒,你便告诉我。” “是,殿下。” 看着少女离开的身影,司宁温柔地笑笑,眼中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 他微微侧目,看向一旁的裴度。 这位首辅大人自始至终都只是品茶不语,可司宁却分明看见—— 他那杯盏中的茶水,早就见底了。 世人都说这万晋国的首辅大人光风霁月,芝兰玉树。 司宁以为,不然。 江烬霜回到女客席的时候,不经意地往夏玉蓉的席位上看了一眼,却发现她的位置还是空的。 奇怪,裴度都回来了,她怎么还没回来?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隔着屏风看向江别尘的位置。 ——那位太子殿下,也还没回来。 …… 乐声与舞者交织在一起,江烬霜托着下巴,心里盘算着什么。 ——她可不觉得,今天江别尘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夏玉蓉终于行色匆匆地跑了回来。 她的脸色看上去很是难看,唇色也有些苍白,她稍微缩着脖子,眼神还时不时地看向她来时的方向,看上去像是在惧怕着什么。 一旁的青姗上前:“玉蓉,你上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啊?” 夏玉蓉深吸一口气,对青姗扯出一抹笑意:“没什么,御园有些大,我迷路了。” 青姗不疑有他,随即笑着问:“那你见到首辅大人没有呀?” 夏玉蓉此时的面色看上去很慌乱,听到青姗这样问,她没有回答,反倒是看向了江烬霜的方向。 脑海中突然回忆起她刚刚偷听到的内容。 太子殿下……想要设计毁了昭明公主的声誉…… 担心江烬霜注意到她的视线,只是看了一眼,她就急忙低下头去,长睫掩盖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绞着帕子的手转了又转。 夏玉蓉微微抿唇,又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向男客席上的那抹红衣宽袍的身影。只要,只要一次…… 只要她被毁了贞洁,那她就有机会了…… 手帕在她的手指上翻飞,一旁的青姗见了,不觉笑笑:“玉蓉,你都快把手帕绞碎了!” 像是才回过神来,夏玉蓉猛地抬头,转而看向青姗。 被突然这么盯着,青姗愣了一下:“怎么了?” 夏玉蓉微微咬唇,语气轻软:“青姗,你,你觉得公主殿下她……之前对我是不是有些过分?” 不知道夏玉蓉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青姗还是皱眉为她打抱不平:“自然过分!把你像下人一样对待,明知你跟首辅大人两情相悦,还与他纠缠不清!” “哼,这种人,就该有人给她点教训才是!” 因为刚刚司宁派人来敲打过他们,青姗说话的声音很小,也只是跟夏玉蓉悄声耳语而已。 听到青姗这样说,夏玉蓉的眼睛亮了几分。 “对,我也觉得公主殿下她……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 说到这里,夏玉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将头重新抬了起来,眸中闪过一抹沉色。 江别尘回到自己席位上时,稍稍抬手,一旁的随从便弯腰低声禀报:“启禀殿下,属下已经派人去找偷听者了。” 江别尘微微颔首,眼中带着近乎不近人情的冷意:“找到了不必回禀,杀了。” “是。” —— 觥筹交错,蛇舞龙飞。 江烬霜看到江别尘回来,思考着还是应当知会司宁一声。 ——万一等会儿她有什么情况,要让司宁注意点才是。 这样想着,江烬霜起身,准备往男客席那边去。 只是她才起身,头顶上传来一阵惊呼声! 下一秒,一道金黄色的酒液顺着江烬霜的衣衫流到了裙摆之上! 水蓝色的长裙被洇成了暗色,江烬霜皱了皱眉,朝着来人看去。 只见夏玉蓉向后倒退几步,一个没站稳,竟往后摔倒在了地上。 青姗见状,一群女眷急忙围在夏玉蓉身旁,手忙脚乱地将她扶了起来。 “玉蓉你没事吧?”青姗急切地询问。 夏玉蓉吃痛地扯了扯唇:“我没事……” 说着,像是才想起江烬霜,急忙看向她:“对不起姐姐……我不小心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江烬霜嗤笑一声:“不小心?” 夏玉蓉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青姗见状,急忙站出来挡在了夏玉蓉面前:“公主殿下,玉蓉弄污了您的衣裙确实不对,但你也不必怀恨在心,将她推倒在地吧!”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眼神冷漠:“你哪只眼看到是我推的她了?” “不然呢?不是你推的,难道还是玉蓉自己倒的吗?”青姗不依不饶。 江烬霜睥睨着夏玉蓉:“夏玉蓉,你自己说,你是怎么倒的?” 夏玉蓉咬了咬唇,握住青姗的手:“青姗,算了……” “算了!?明明是昭明公主仗势欺人,趁机报复,凭什么算了!?”青姗气不打一处来,偏要让江烬霜给夏玉蓉道歉。 江烬霜有轻微的洁癖。 她喜欢喝酒,但不喜欢身上带酒气,所以每次喝过酒之后,都会立刻沐浴更衣。 她也不喜欢衣服上沾染脏污,就算是在泥泞的下雪天,江烬霜也要保持鞋面干干净净的。 而现在,她的身上被泼了酒水。 黏腻又带着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江烬霜的眼皮跳了跳。 什么叫“算了”? 夏玉蓉的意思,不就是变相承认是她江烬霜推了她吗? (本章完) 第38章 污她清白! 第38章 污她清白! “玉蓉你还看不出来吗?”青姗怒道,“昭明公主就是见你心软好说话,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你!” 冷潮的黏腻感像是扒着江烬霜的皮肤,留下不适的触感。 江烬霜的上前一步,逼近夏玉蓉。 青姗挡在夏玉蓉面前,一只手拦在江烬霜身前:“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江烬霜的目光甚至没有看向青姗,她的视线只是落在夏玉蓉身上。 夏玉蓉被她逼得连连后退几步,青姗见状,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 下一秒,江烬霜的手握住了青姗拦着的手臂上。 青姗出身将门,自小便有习武的习惯,但当江烬霜的手放在她胳膊上的时候,她却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铁器箍住,完全动弹不得!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江烬霜! ——她一个在深宫内院长大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来不及思索,江烬霜一把将青姗拦开,随即将手放在了夏玉蓉的肩膀上。 “刚刚那一下不是我推的。” 江烬霜说着,手上用了力道,一把将夏玉蓉推倒在地! 这一次夏玉蓉可比刚刚要摔得厉害得多! 她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被推在地上的时候,抬头直直地看向江烬霜。 江烬霜睥睨着地上的夏玉蓉,青姗回过神来,急忙转身去扶夏玉蓉。 “这一下,才是本宫推的。” 说完,江烬霜冷哼一声,拂袖离席。 看着江烬霜离开的背影,夏玉蓉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 —— 江烬霜离席不久,一个奴婢打扮的女子便走到了她的跟前。 “殿下,陛下刚刚见您湿了衣裳,让奴婢带您去换一身。” 江烬霜一袭水蓝色的衣袍被洒了酒渍,十分扎眼地洇开一大块。 她皱了皱眉:“父皇?” 婢女点了点头:“是,殿下跟奴婢来吧。” 说着,那婢女走在前头,领着江烬霜往偏远僻静处走去。 停在了一处偏殿。 “殿下,里面有换洗好的衣裳,您进去换上即可。” 江烬霜点点头,她掸了掸自己的裙摆,状似无意地问道:“父皇最近还在用养身膏吗?” 那婢女愣了愣,随即扯了扯嘴角:“是殿下,陛下近日才刚用过呢。” 说着,她让开一个身位:“殿下,快进去吧。” 江烬霜冷嗤一声:“好。” 双脚刚踏入偏殿,外面的房门便瞬间落了锁! 江烬霜装作慌乱地转头,使劲拍门:“你们是谁!?你们想要做什么!?快放了本宫!” 门外传来两个女子的交谈声:“我去找人,你在这里守着,别让她出去!” “好!” 江烬霜仍旧拍着门:“放肆!知你们不知道本宫是什么身份!?本宫要杀了你们!” 门外没了动静。 就在江烬霜思考着,她们下一步要做什么的时候,房门的窗棂中插进一支竹管。 江烬霜见状,急急地向后退了几步,站在最远处的角落里,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少量的迷烟吸入,江烬霜眼珠转了转,瞬间反应过来。 ——是迷情药。 江烬霜的眼神冷了下去。 从刚刚见到那个婢女的时候,江烬霜就有所怀疑了,如果说她这衣服湿得巧合,那这婢女出现得也过于及时了。 江烬霜刚刚问了婢女问题后,便也知道——她不是陛下身边的婢女。 可夏玉蓉即便在宫中混得再如鱼得水,也不可能将手伸这么远。 宫中还有谁想要害她,就已经很清楚了。 ——她的好哥哥,江别尘。 江烬霜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只不过,她不死心。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江烬霜都不太敢相信,从前那个事事纵容宠爱她的太子哥哥,如今为了那道并不在她身上的虎符,竟做到如此地步。 江烬霜清楚,江别尘是在提醒她:他可以随时毁掉任何属于她的东西。 三年前的裴度是这样,三年后的她自己,也是这样。 哪怕她后来再没显露自己的治世之才,哪怕她装作刁蛮任性,庸碌无为,在京城当一个深宅内院的蛮横公主。 ——江别尘仍是不信她。 江烬霜自嘲一笑。 她这种坏人呐,又有谁会相信呢? 江烬霜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静下神思,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迷情香无孔不入,哪怕她如今捂住了口鼻,也不过是中药早晚的问题。 江烬霜看了一眼房门处,房门落了锁,按照江烬霜对江别尘的了解,他估计会随便找个男人放进来。 ~~ 事后他再带人来“捉奸”就可以了。 届时,昭明公主那原本就算不上好的名声更加脏污,陛下也会更加嫌恶她。 ——他想将她踩进泥里。 很肮脏简单的手段,但是不得不说,在这宫廷之中,这种手段能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环视四周,江烬霜拔下头顶的银簪,放在手上转了转。 一会儿等有人进来了,她直接趁机挟了人出去,再带着人设计去宫宴闹一场。 ——总要给江别尘点教训才行。 “是——谁!?” 不多时,门外看守的婢女惊叫一声,下一秒就没了动静。 江烬霜动了动耳朵,握紧了手上的银簪。 她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悄声来到门口玄关处,江烬霜屏住了呼吸。 “哐当——”一声,大门打开! 江烬霜捏着银簪,向来人刺去! 可就在她看清楚来人样貌的一瞬间,她急急地收了力,眉头皱起。 “裴度?” 门扉之中,男人眉目淡漠冷肃,暗色的红袍映着玉一般的光泽。 他逆光站在那里,有风吹过他的衣摆,带着几分檀木的清香。 后知后觉的,江烬霜感觉自己的舌根有几分燥热。 男人眸光冷冽,甚至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情绪不辨。 视线穿过裴度,江烬霜看到了门外。 门外的京墨低着头,将被打晕过去的婢女拖了进来。 “大人,先离开这里吧。”京墨声音稍沉。 裴度一言不发,扯着江烬霜的手腕,离开了这间偏殿。 带着凉意的春风并没有吹散江烬霜舌根的热意,反而是被裴度抓着的手腕,江烬霜感觉像是被火烧灼一般,烫得厉害。 她眯了眯眼睛,看着面前男人宽厚挺拔的脊背,只觉得思绪有些混乱。 “啪嗒——” 江烬霜再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男人已经带着她来到了另一处偏殿。 他关了房门,目光清冷地看向她。 (本章完) 第39章 江烬霜,我反悔了。 第39章 江烬霜,我反悔了。 春风和煦,江烬霜今日穿的水蓝长裙,是轻纱的质地。 如水般柔软的绸缎下,玉脂般的肌肤隐约可见。 她的皮肤很嫩,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世上最柔软的衣料,大概也会将她的皮肤擦红破皮。 房门关闭,四下无声。 江烬霜甩开他的手,身形却好似稳不住一般,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刚刚过于激烈的呼吸,让江烬霜瞬间吸入了几口迷香。 她用牙齿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着,警惕地看着面前高大挺拔的男人。 她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檀香。 熟悉到,让她有些烦躁。 他不说话,只是站在她五步远的地方,垂眸看她。 江烬霜不喜欢这样。 ——好像每次她最狼狈的样子,裴度都在场。 而他却如同那清雅矜贵的温润公子,高高在上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出……去……” 江烬霜咬着腮帮的软肉,抬着头拧眉看他。 他只是站在那里,修长的身影淡漠疏离,他的身高过于优越了,光华内敛,气质出众。 江烬霜情绪不好,又恶狠狠地重复一遍:“裴度,滚出去。” 也不知为何,江烬霜思绪混乱,居然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夜晚,裴度也是这般凶她的。 她得知裴度被人下了药之后,一时情急,什么都没想就只身去了他所在的寝殿。 刚一进门,一只茶盏就在她脚边炸开。 “滚出去!” 茶盏的随便擦过她的指腹,留下不太清晰的痛感。 她踩着那些碎片,语气小心翼翼:“裴度,是我……” 那时候,她看到了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与羞耻。 当时的江烬霜并不明白,现在身临其境,江烬霜似乎有些懂了。 ——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这幅模样。 舌根的燥热开始蔓延全身,带着灼热的温度,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焚烧。 江烬霜又咬了咬舌尖,有血丝顺着她的嘴角流下。 他就那样看着她,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概是因为被下了药,江烬霜觉得自己身上的感知似乎都被放大了。 分明没有抬头,但她就是感觉男人的视线顺着她,缓缓移到了她的腰上。 腰肢芊芊,盈盈一握。 他看着她的腰肢,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又沉了几分。 江烬霜被盯得发毛。 她向后又退了几步,蜷缩在了角落里。 “裴度,出去,本宫现在不想见到你!” 江烬霜强撑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些。 面前的男人终于动了。 说是动了也不准确。 他不过是挪了挪身形,再次转向了江烬霜的方向。 那身暗红的长袍十分惹眼,轻易便能吸引江烬霜的目光。 他站在窗棂洒下的春光之中,神色冷冷,风骨尽显。 “不想见我,你想见谁?”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江烬霜有些疑惑地皱眉,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逆光站在那里,江烬霜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觉得他心情很差。 今日从他见到她起,裴度好像就一直在生气的。 “司宁么?” 无端端的,提司宁做什么? 江烬霜眉头皱得更紧。 男人垂眸看她,眸中带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如同一尊不喜不悲的雕塑,清姿明秀,俊美无俦。 如果没有男人在,江烬霜即便是吸了那迷药,也能靠着自己生捱过去。 但是眼下,这么一大块肥肉就站在自己面前,吃又吃不了,江烬霜难受死了! 她舌尖流了血,那流出来的血液像是烫伤了她的嘴,她微微张开唇,小口小口地吸入凉气。 意识越来越模糊了,眼前绯色宽袍的男人身姿卓绝,腰线清越。她蜷了蜷指骨,就连眼尾都是红的。 “裴……裴度……” 她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嗓音中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甜软勾人。 男人站在那里,仍是不动。 窗边洒进来的光线如同密密麻麻的金粉,将他那衣袍上的暗纹镀了一层金边。 他神情淡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沉默不语。 就好像是对她的惩罚一般。 惩罚? 江烬霜被脑海中闪过的这个意识吓了一跳。 ~~ ——怎么可能? 她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需要他来惩罚的? 可那样的理智也只是闪过一瞬,汹涌如浪潮般的欲求扑面而来,像是要将她溺毙其中。 她颤着声音,身体甚至不由自己控制一般,不甘心地再次娇声唤他:“裴度……” 男人的眼中有暗流涌动。 墨瞳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转而过,他的长睫动了一下,好似那黑夜中的鸦羽。 “裴大人啊,本宫不要了,送给你了。” “对啊,本宫就是将裴度当做是我的物件儿。” “只是现在,这物件儿,本宫不要了。” “你那么喜欢,就去捡吧。” “本宫送你了。” …… “殿下性子好,脾气也好,跟谁都能交上朋友,说几句话。” “只不过殿下记性不太好,当初在江南时,在下虽常与殿下一同用膳,殿下却极少提起首辅大人。” “想来,应当是殿下记不清了。” “殿下曾在江南待过一段时间,在下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她的。” “是吗?可是殿下跟我说,江南很好,若是有机会,她想在江南终老。” ——她永远不可能在江南终老。 许久,裴度动了。 “咔哒咔哒——” 腰间玉佩清脆,每一步都像是落在她的心跳上。 江烬霜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她只感觉自己闻到一阵清冽的檀香。 因为她是蜷缩在角落的,稍微低头,便看到了停在她半步远处的那双鞋履。 一瞬间,江烬霜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不公平。 ——一点也不公平。 他好像总是居高临下,纤尘不染地看着她的。 他好像永远都是神坛上的那一个。 一点都不公平。 这样想着,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将那支银簪抽了出来,刺向自己的指腹! 可不等银簪落下,一只宽厚修长的大手护住她的手指,银簪便轻易地划开了他白皙的手背。 江烬霜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她强迫着自己的意识回笼,眯着眼想要看清眼前的男人。 “滴答滴答——” 那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板上,震耳欲聋。 那漂亮的指骨捏着她的下巴,缓慢又不容拒绝地抬起。 下巴吃痛,江烬霜被迫皱眉看向他。 “江烬霜,我反悔了。” “什么……”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江烬霜实在分不出心力去理解。 男人的朱唇又薄又红,那唇珠十分漂亮,唇瓣上下翕动时,能看到唇上的光泽。 “明日之前,让他搬离公主府。” (本章完) 第40章 答应我,才给亲。 第40章 答应我,才给亲。 江烬霜甚至都没意识到裴度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她只觉得,浑身灼热的,应当不止她一个。 那张唇太好看了。 好看到,江烬霜甚至没太听清他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水润的唇形。 咽了咽口水。 那原本冷冽清隽的檀香,此时更像是熔岩火坑,烧得她理智全无。 她意动得向前倾身,想要咬住那水润光泽的薄唇。 但是下一秒,便被男人偏头避开。 朱红的口脂擦过男人白皙的脸颊,留下一抹艳色。 ——衬得男人那张禁欲清冷的脸更加矜贵无比。 没有尝到自己想要的,江烬霜不满地皱了皱眉,眼神迷离地看向男人。 男人侧着脸,眉眼清绝,棱角分明。 他那双冷调的眼睛,敛在纤长的睫羽之下,平静剔透。 细碎的光羽洒落在男人的长睫之上,犹如吉光片羽,蝴蝶振翅。 男人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 像是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脸上传来的温凉触感,长睫颤抖一下。 “想……想亲……” 江烬霜有些意动。 她一只手抓着男人的衣襟,想要将他抓过来。 就像是要吃的孩子,用最原始的方法想要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即便是半跪在她面前,裴度仍是比她高出许多。 他微微抿唇,缓缓转过头来,微仰着头,垂眸看她。 他素来板正平整的衣襟被她拽作一团,他也只是看了一眼,视线重新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眸光晃荡着,好似一潭融化的春水。 “答应我,才给亲。” 答应什么? 江烬霜脑子一滩浆糊。 她另一只手又去抓他的手腕,一定要将他往身前带! 男人身姿挺拔端正,任由她如何拽着,也只是冷沉地垂眸看她。 “江烬霜,说,我答应你。” “答应……什么?” 江烬霜觉得眼前的人好奇怪。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自说自话,她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裴度眸光清冷,五官精致立体,朱唇凉薄:“明日让司宁搬离公主府。” 江烬霜的理智所剩无几,只能用为数不多的思绪去思考裴度这句话的意思。 脑袋转了好几个圈儿。 她拧了拧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抓着男人衣襟的手缓缓放开,抓着他手腕的手也颤抖着收回。 她整个人已经蜷缩在了角落里,无处可躲,只能将自己蜷得更小一团。 “不、不行……” ——她答应过司家家主,会好好照顾司宁的。 她为数不多的理智,只还记得这一个承诺。 “不行……你、你滚开……” 不吃就不吃! 只要他远离她,她肯定能自己挺过去的!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江烬霜又去咬自己的舌尖。 只是这一次,没有成功。 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按住了她的舌尖。 “唔——” 痛苦地闷哼一声,江烬霜眉头紧皱,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后退! 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随即扶在了她的腰肢之上,用力压着她,将她按在了他的面前,挣脱不得! 指骨压着她的舌尖,决绝又冷漠。江烬霜的眼睛被逼出眼泪,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下来,竟生生逼得她找回几分神智。 烦躁到了极点的江烬霜眼神微黯,她恶狠狠地瞪了面前的男人一眼,一口咬住男人的手指! 江烬霜的力道绝对不轻,但裴度只是微微蹙眉,甚至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她咬着。 直到口中闻到了铁锈的味道,江烬霜眉头紧皱,这才松了嘴。 男人眸光冷沉黯淡,声音沙哑:“他对你这般重要。” 手指从她的嘴中抽出,江烬霜咳嗽两声,眼泪汪汪。 “裴度,你就是想要来看本宫笑话是不是?” 江烬霜眼眶猩红死死地盯着他:“现在看到本宫这幅模样,是不是特别解恨,特别满意?” “看够了就给我滚,本宫不想见到你!”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这些话,随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颤抖着。 她低着头,意识模糊间,似乎听到了玉带轻晃的声响。 ~~ 清脆悦耳,一如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他恼羞成怒地解了玉带,系在了她的脚腕之上。 那清脆的玉音便随着床榻,晃动整夜。 她听到了头顶上传来的衣服摩擦的声响,悉悉索索的,是他又靠近了她几分。 那只原本放在她腰肢上的手,顺着她的脊椎缓慢向下。 舒适的温凉中和了她身上的灼热,江烬霜轻哼一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挣扎着,想要将他的手推开! “别乱动,”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哑沉寂,“会受伤。” 江烬霜有些站不稳了。 她的声音里不觉带了哭腔:“裴度,本宫不要你……” 她抓着男人的手臂,指缝好似都在颤抖着。 水蓝色的纱裙覆在了男人的手臂之上,蓝与红映衬在一起,格外扎眼。 玉带子的声音再次碰撞在了一起。 是因为二人贴得太近,两人腰间的玉佩撞在了一处。 “殿下不是对别人说,我是你的物件儿。” 顿了顿,像是惩罚一般,男人的指骨微微用力。 江烬霜闷哼一声,攥紧了裴度手腕的衣袖。 “那殿下,便把微臣当作是不会动的物件吧。” 江烬霜思绪乱作一团。 她咬着唇,嗓音沙哑颤抖:“即、即便不用你,本宫也能……挺过去……” 男人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平静。 他只是垂着眸,目光落在她因为得到纾解而舒展开的眉头之上。 “嗯,我知道。” 他知道,即便没有他,她自己也能生挺过去的。 是他不好。 ——他有私心。 …… 门外传来了京墨的敲门声。 “大人,太子殿下已经带着宾客去那边抓人去了。” “嗯,”男人嗓音平静淡然,但如果仔细听,就能够听到他尾调中的颤音,“派人盯着,我们马上过去。” 京墨不疑有他,认真询问:“需不需要属下给殿下准备些冷水?” 他记得公主殿下吸入一些,还是用冷水敷一下比较好。 “不必了,”他的声音哑了一瞬,“快要结束了。” 京墨听到这里,便不敢再问,站岗的姿态都僵硬了几分。 大人他……这么快就结束了? (本章完) 第41章 她不配。 第41章 她不配。 江烬霜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是躺在房间的床榻上。 她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就见男人一身红色宽袍,将一身崭新的红裙放在了她的床边。 “换上。” 江烬霜头痛欲裂。 她皱了皱眉,看了一下自己身上还算整齐的衣裳,再次看向裴度。 有些烦躁。 裴度似乎没有跟她说话的打算,只是转过身去,抬步离开。 一时间,房间中只剩下江烬霜一人。 深吸一口气,江烬霜也知道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还有一场戏等着她上台呢。 换好衣裳,江烬霜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思绪已经平和下来。 她看了不远处的京墨一眼,京墨只是抬头跟她对视一秒钟,便瞬间移开了视线。 ——怎么见了她跟看见老虎似的? 远处,裴度站在庭院的梨树下,满天纷飞的白色瓣好似飞雪一般,掠过他的肩头。 听到声响,男人看向枝的视线微微收回,转过身来,落在了江烬霜的身上。 有瓣擦过他的衣袍,半分尘泥都未曾沾染。 他刚刚应该是净了手,那身衣袍却只是换了件外氅,依旧是一身暗红宽袖。 ——跟她现在穿的这身有些像。 见她出来了,他也只是掠过一眼,淡淡道:“你先走吧,那边应当在等你了。” 江烬霜闻言,正了正神色,语气微冷:“你早就知道江别尘要对付我?” 裴度皱了皱眉,眼中似乎闪过一瞬间的茫然。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反应过来,抿唇没答。 江烬霜冷笑一声:“所以裴大人专门等着本宫中了药,就是为了看我笑话?” 江烬霜的性格其实很奇怪。 就像她分明清楚,这件事于情于理,其实是裴度帮了她。 哪怕就算是没有裴度,她也不会中江别尘的陷阱,哪怕没有裴度,她也能捱过药效。 可不得不说,裴度的出现与帮助,让她之后的事情好办了许多。 但她还是忍不住对他恶语相向。 ——她从不相信有人会真心对她好。 她不配。 所以,别人帮助她,应当都是有目的的。 就像江南司家肯帮她,是因为她答应司家家主,会帮司宁全力找到那名军医。 就像砚诀帮她,是因为当初她从死人堆里将他刨了出来。 ——裴度也不会例外。 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帮助的呢? 江烬霜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恨她,想要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模样。 男人听到她这样说,沉默不语。 不远处的偏殿已经传来了不小的响动,裴度收敛了视线,语气平静:“你该走了。” 你瞧,即便是这种时候,裴度还是气度不凡,宽宏大量的那一个。 江烬霜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京墨看着江烬霜离开的背影,原本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转过身来,一眼看到了男人脸边的那抹艳红。“大人,您脸上……” 京墨指了指裴度的脸。 裴度皱了皱眉,反应过来。 京墨拿出帕子,递给男人。 拿手帕擦掉了脸上的那点艳色的口脂,看着洁白方帕上扎眼的那点红,裴度微微出神。 —— “诸位,今日宫宴中出了这种事情,吾身为太子,实在羞愧。” 另一处偏殿前,江别尘一袭长袍,面露愧色。 宫宴已接近尾声,陛下久病未愈,已经先行离开了。 一群听着动静跟来的大臣们面面相觑,有的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一群宾客当中,他们刚刚粗粗地数了数,可只有那位昭明公主和首辅大人不在! 首辅大人是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的,那里面的那对儿究竟是谁,便也清楚了。 宾客大臣中,有人装作不快地开口:“太子殿下不必羞愧!若说起愧疚,那应该是里面那对儿更愧疚才是!” ~~ “是啊是啊!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做出这等伤风败俗,有失体统之事!” “说的对啊!不管屋里头的人是谁,定要严惩不贷!” “对!严惩不贷!” “……” 人群中对那位昭明公主恨之入骨的大臣宾客不在少数,眼下这种情形,让他们不觉激动起来! ——若是能够趁机惩处了那昭明公主,挫一挫她的锐气,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人群中也有不少女眷跟了过来。 只不过她们跟在男客后面,虽没有参与那些口诛笔伐,但也是议论不断。 青姗跟夏玉蓉站在一处,脸上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玉蓉,你说屋里头的那个,不会是昭明公主跟哪个野男人吧?” 夏玉蓉压下眼中的情绪,转了转眼珠,睫毛轻颤:“姐姐她……应该也是一时酒醉糊涂……” 青姗脸上的笑意更深:“待会儿我倒要看看,把她从男人身上拽下来的时候,她还能不能有之前的傲气了!” 虽然从前她们也知道,这位昭明公主荒淫无度,欺女霸男,但那到底都是传言。 如今真要见了,可一定要好好耻笑她一番! “说起来,怎么从刚刚就一直没见首辅大人?”青姗环顾四周,一脸疑惑。 夏玉蓉的心中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随即又被她压了下去。 不,不可能的。 “不清楚,裴哥哥他……其实不太喜欢人多的宴会。”夏玉蓉似是而非地回道。 说起裴度,青姗嘴角染了几分调侃的坏笑:“玉蓉你刚刚还没跟我说呢,你跟随首辅大人出去之后,他究竟说了什么呀?你回来的时候呀,脸都红了!” 夏玉蓉皱了皱眉,飞速地低下头去。 在青姗看来,她就是害羞了。 “我……我们没有说什么……”夏玉蓉的嘴角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意,“只是随便聊了聊……” “我才不信呢,”青姗一脸暧昧,小声问道,“你跟首辅大人……究竟什么时候成婚呀?” 夏玉蓉闻言,一脸羞涩地瞪了青姗一眼:“青姗,别胡说……” “哪里胡说了?你与首辅大人的情谊,我们这些人都知道,哼,要不是昭明公主回京之后,又像个苍蝇一样围着首辅大人转,说不定你们如今早就递了庚贴了!” 说起这个,青姗有些紧张地看着夏玉蓉:“玉蓉,别怪我说句不好听的,首辅大人虽不喜昭明公主,但难保她不会用什么阴损计谋来算计首辅大人。” “你与裴大人,还是早些定下好。” 夏玉蓉动了动眼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站在最前面的江别尘叫人撞开了偏殿大门! “宫宴之上行此等腌臜之事,你们二人,还不快滚出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道明艳的声响:“哟?这儿怎么这么多人?” (本章完) 42.第42章 反客为主? 第42章 反客为主? 那声音不大不小,却也足够传到在场每位宾客的耳中。 江烬霜如愿以偿地看到一群人僵硬住的身形。 特别是江别尘,就连想要进屋的动作都堪堪停住,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江烬霜满意地勾了勾唇,就见一群人循着声音朝她看来。 她换了身衣裳,火红的衣裙衬得她更加娇艳明媚。 春光乍泄,万千光华在她周身流转徜徉,她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尊崇无比。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情绪。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最远处,江别尘的声音有些诡异。 江烬霜眨眨眼,面露茫然:“我刚去偏殿换衣裳,皇兄,我不在这儿应该在哪儿?” 江别尘张张嘴,眉头皱紧,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紧接着,侍卫从屋内走了出来,在江别尘耳边道:“殿下,里面两个都是我们的人。” 一个是刚刚看守的婢女,一个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男厮。 看着眼前的少女,江别尘深吸一口气,戾气骤现。 “宫宴之上玷污客耳,把这两个人拖下去,乱棍打死吧。” “是。” 一时间,在场众人见情形不对,纷纷噤声。 人群当中,夏玉蓉看到江烬霜安然无恙从后面出来的一瞬间,眼中有情绪一闪而过。 青姗低啧一声:“原来只是一对偷腥的奴才,还以为是昭明公主呢。” “说起来,怎么不见首辅大人?” 听到青姗这样说,夏玉蓉的心头突然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江别尘看着江烬霜,眼中分明全是冷意,但还是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大事,你许久没回宫宴,皇兄还以为你出事了。” 江烬霜挑了挑眉:“所以皇兄就带了这么多人来……救我?” 江别尘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却是岔开了话题:“霜儿这身衣裳真漂亮,是谁给霜儿准备的?” 说起这个,江烬霜眨了眨眼:“不是皇兄为我准备的吗?” “吾?”江别尘眯了眯眼睛。 “是啊,带我去偏殿的婢女说,是皇兄看我衣裳脏了,给我在偏殿备了新衣裳。” 顿了顿,江烬霜一脸无辜地看他:“不是皇兄吗?” 江别尘正了正神色,沉声回道:“自然不是。” 江烬霜见状,捂住嘴巴惊愕道:“那婢女给本宫看了腰牌,本宫是因为相信她是皇兄的婢女,才跟着走的。” “那婢女起初想要带本宫来这里的偏殿,只不过后来不知为何突然不见了踪影。” 江烬霜的话没有说尽。 但是在场众人都是人精,听到这里,面面相觑,眼神也耐人寻味起来。 难不成是太子殿下故意派人陷害昭明公主,想要污她清白? 只不过那婢女蠢笨,到最后搞砸了事情,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宾客们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眼神意味深长。 江别尘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 “一派胡言,吾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 “对!一定是有人想要假借皇兄的名义陷害!” 江烬霜义愤填膺:“皇兄的为人本宫再清楚不过,我与皇兄情同手足,皇兄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说着,她义正词严道:“今日之事,一定是居心叵测之人想要破坏我们兄妹二人之间的关系,本宫一定要追查到底!”江别尘拧眉看向江烬霜,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在场诡异的气氛。 “太后娘娘懿旨。” 不远处,内侍总管手握拂尘,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江烬霜眼皮跳了跳,微微阖眼。 ——看来今天她想做的事情是做不成了。 众人听到传旨,对着内侍总管齐齐跪地:“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内侍总管张公公轻咳一声:“今日宫宴,本应欢聚一堂,君臣同庆,出现这等污事,哀家十分痛心。” “将那对通奸的奴才杖毙处死,今日之事,日后不可再提。” “臣等遵旨。” ~~ 张公公笑着走到江烬霜身边:“公主殿下,太后娘娘说了,您如今既然回了京城,便该安分一些,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江烬霜明白,这是太后对她的提醒,和威胁。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朝着张公公微微颔首:“替本宫转告太后,儿臣知道了。” 张公公转而看向一旁的江别尘:“太子殿下,太后娘娘说等宫宴结束,别忘了去给她请安。” “儿臣遵旨。” 江烬霜原本准备的一场好戏,因太后的出现匆匆结束。 大臣宾客见状,也都不再逗留,纷纷告辞离开。 一时间,偌大的庭院之中,剩下的人寥寥无几。 江别尘走到了江烬霜面前,垂头看她:“霜儿自便,皇兄去给太后请安了。” 看着江别尘离开的背影,江烬霜微微抿唇,眼神微冷。 夏玉蓉走到江烬霜面前,语气轻软:“姐姐,幸好你没事,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江烬霜冷笑一声,转而看向她:“夏玉蓉,本宫因何离席的,你应当比我清楚。” 如果不是夏玉蓉将酒水洒在她的裙身上,江烬霜不可能离开。 虽然此时应当是江别尘幕后主使,但夏玉蓉肯定不无辜。 夏玉蓉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远处,男人缓缓走了过来。 她咬了咬唇,眼泪落下:“姐姐,我知道你还不肯原谅我,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江烬霜冷嗤一声,看了一眼往这边走过来的裴度,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夏玉蓉轻软的声音。 “裴哥哥,明日爹爹想邀你去府上议事……” 女声娇嫩,像是撒娇一般。 江烬霜翻了个白眼,拂袖而去。 —— 走出宫门的时候,司宁已经在马车前等候了。 看到他,江烬霜快走两步,笑着来到他面前。 “刚才你怎么没在?”江烬霜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 司宁无奈地笑笑:“千尧来回禀我,说是太后传话来了,我便知道你所求之事办不成了。” 说到这个,江烬霜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做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清楚太后可能会出现搅局的。” 有风吹过她的发梢,江烬霜的长发与步摇交缠在了一起。 司宁见状,上前几步轻声道:“殿下,别乱动。” (本章完) 43.第43章 你龌龊! 第43章 你龌龊! “别乱动”。 江烬霜心思不纯地又想起了刚刚的事情。 裴度如同一尊无悲无喜的佛像,就连声音都是居高临下地从她头顶传来。 “别乱动,会受伤。” 江烬霜微微阖眼,耳尖有些发烫。 ——倒不是因为害羞,只是将那样不堪的一面展现在曾经爱慕的男人面前,江烬霜觉得别扭。 就好像自己之前的所有拒绝,都好像变成了欲拒还迎,欲擒故纵。 裴度不知道在心里怎么看她呢。 罢了,反正她也没想着能给裴度留什么好印象。 就像裴度那时说的—— 她只是把他当做不会动的物件儿而已。 思绪飘远,直到头顶上司宁的声音再度传来:“缠得有些紧了,殿下稍等。” 江烬霜闻言,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司宁虽说温柔和煦,但富贵人家的公子,也极少做这种事情。 他一边稍显笨拙地给江烬霜抽出发丝,一边无奈地摇摇头:“殿下笑什么?” “司宁先生,您说得这些话若是让不知情的人听了去,该说您龌龊了~” 什么叫“缠得有些紧”? 司宁替她理头发的动作稍稍一顿,随即纵容地笑笑:“殿下,在下还是觉得,是您比较龌龊。” 江烬霜承认得干脆,不以为耻:“本宫的龌龊在整个京城可是出了名的!” 司宁笑意更加无奈,他不经意地抬眸,掠过少女头顶的步摇,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某人。 只是一眼,司宁便垂下眸子,继续手上的动作:“殿下的步摇有些重了。” “有吗?”江烬霜不疑有他,“戴久了也还好。” 司宁便笑:“改日我让人打一顶玉的吧,比金饰要轻便些。” “反正是司宁先生出钱,本宫自然没意见。”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嘶——” 司宁扯痛了她的头发,江烬霜倒吸一口凉气,气笑了:“司宁,你到底行不行啊!” 司宁闻言,笑得无奈:“殿下……” 这说得都是些什么话呀…… 终于将发丝与步摇坠分离,司宁后退几步,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可以了。” 江烬霜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头,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见过司宁先生,见过殿下。” 是京墨。 江烬霜皱了皱眉,转身朝他看去。 “京墨大人有什么事吗?” 想起在宫里发生的事,江烬霜情绪有些差。 京墨将头埋低,小心翼翼地开口:“启禀殿下,我家大人……有东西要转交给您。” “什么东西?” 江烬霜看了一眼远处,裴度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宫门,此刻已经踩着车凳上了马车,自始至终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京墨咽了口唾沫,一脸为难道:“大人让属下……单独转交给您。” 江烬霜看了一旁的司宁一眼,淡淡道:“不必,司宁先生不是外人。” 京墨看了一眼司宁,又看了看江烬霜。 深吸一口气,他缓缓地将手上的东西呈交过去。 那东西是用布料平整包好的,不太惹眼的青灰色布料包裹着,江烬霜看不到里头的东西。 她伸手打开,只是打开了一角,便像是被火烫着一般,飞速盖上! 一把从京墨手上扯过来,江烬霜愤恨地看了远处的马车一眼,又瞪了京墨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京墨也是一脸无奈尴尬,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司宁大概是猜到了什么,看了一眼问山阁的马车,随即对京墨笑笑:“有劳京墨大人了。” 京墨低着头:“那属下就先告辞了。” “好。” 司宁进来的时候,江烬霜正闭目养神。 “首辅大人送来的,是殿下来时穿的衣服?” 江烬霜缓缓睁开眼,点了点头。 如果只是外衣也就罢了,裴度那个混蛋,居然连她换下来的小衣也一并送了过来! 她刚刚一打开,虽然只是看到了一角藏在外裙内的白色,也瞬间反应过来! 司宁向来聪明,见她这般态度,便识趣地不再多问。 他发现,这位首辅大人呐,私心甚重。 …… 回府的马车上。司宁端坐在江烬霜对面的位置,笑着询问:“殿下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气氛终于正常了些。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勾唇笑笑:“太后让我安分一些。” “那殿下想怎么安分?”司宁笑着接话。 “本宫准备……把整个京城翻过来。” 江烬霜原本的计划,是想借着江别尘之手,拿到查案的资格。 当初睿阳王一案交由大理寺处理,跟当年睿阳王有关的卷宗,如今也全部在大理寺的卷宗阁。 两年前,陛下将大理寺的掌管权交到了太子江别尘手上。 当时众目睽睽之下,江烬霜为了证明太子的“清白”,维护太子的地位,义正言辞地提出要追查此事,江别尘骑虎难下,肯定会给她这个权利。 只不过后来,太后出现,断了她的谋划。 ~~ 既然如此,江烬霜便只能用更加暴力直接的办法了。 —— 是夜。 江烬霜做梦了。 她梦到了裴度。 梦里的裴度比现在要年少一些,青年才俊,万众瞩目。 第一次见他,是在长安放榜的几日后。 京城游会上,万晋各处的青年才俊齐聚一堂,坐而论道。 少年独坐于无数青年才子面前,眉目疏朗,光风霁月。 人群中,有人高声:“你这书生好大的口气!趋利避害,趋吉避凶是人之天性,也是道法自然,你说的是何道理?” 少年声线平稳无欲:“若人人只想趋利避害,趋吉避凶,那在朝为官者,也要顺流涌之,泯于众臣吗?” 又有一人站起来:“天性不可违,即便有人想要逞一时之意,逆流而上,最终也不过被洪流碾成碎片而已!” 有人继续道:“就如古时妄图一人戍守边境的文正将军,其结果不仍是被敌军马蹄踏碎,尸骨无存吗?” 少年站在那里,微微拱手,不轻不重地吐字。 他说的那句话,江烬霜一直记到现在。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那一年,就连金榜上的状元郎在他面前也黯然失色,成了陪衬。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般俊美的少年。 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会仰望尊敬天之骄子的。 衣褐怀宝,只会被他人忌惮。 这是江烬霜小时候就明白的道理。 人群中,自然也有不少豪门贵公子对了对眼神,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他不能留。” “是啊,若是三年之后他参加了科考,我们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找个机会,解决了他……” 第二次见他,江烬霜高坐在轿辇之上。 她扬着下巴,笑着问他:“你叫什么?” “草民,裴度。” 江烬霜笑着看他,眉眼张扬肆意:“裴度,跟我走吧。” 她还梦到了那个晚上。 男人眸中全是屈辱与失望。 他死死地盯着她,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只是眼神就能将她吞没。 “殿下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殿下自始至终想在我身上得到的,不就是这些吗?” 他像是发了狠。 不肯放过她。 那时候江烬霜就在想,原来裴度恨了她整整三年。 …… 江烬霜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白日了。 门外传来春桃的声音。 “殿下,您醒了吗?苏袖公子在正厅等您许久了。” 江烬霜的眼珠转了转。 半天,她才反应过来:陆枭怎么来了? “我知道了,进来替我更衣吧。” (本章完) 44.第44章 你的玉佩哪里来的? 第44章 你的玉佩哪里来的? 江烬霜梳洗完毕来到正堂的时候,司宁和陆枭已经在那里坐着了。 看到她走过来,陆枭从客位上站起身来,朝着江烬霜微微躬身:“见过殿下。” 江烬霜微微笑笑,坐在了主位上:“陆……苏袖公子,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枭的事情,司宁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江烬霜还是称呼他“苏袖”。 陆枭稍稍抿唇:“昨日听闻殿下去了皇宫,应该是见到了太子殿下。” “我确实见到皇兄了,怎么了?”江烬霜疑惑。 陆枭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殿下可听说过微生阁?” 江烬霜顿了顿,微微颔首:“听说过,江湖上掌管情报与杀手的天下第一阁。” 天知七分,微生三分。 据说微生阁有着全天下最齐全周密的情报网,想要知道的事情,只要付出等同的代价,就能得到线索。 同样的,微生阁豢养无数顶级杀手,只要出得起价钱,就能刺杀任何人。 陆枭认真道:“在下前几日找到了微生阁阁主,在他那里买来了一些情报。” “情报中说,将军当年的虎符下落,跟太子殿下脱不了干系。”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指骨有节奏地敲击着桌案,思忖着陆枭的话。 司宁只是看了陆枭一眼,便垂下头去,抿了口茶,沉默不语。 “所以,苏袖公子今日来,是想问我有没有发现什么?” 陆枭点点头:“公主殿下与太子相识已久,若是他有什么变化,殿下应当最能察觉。” 江烬霜回忆片刻:“抱歉苏公子,据我所知的,皇兄对于虎符并没有透露什么。” “而且,皇兄似乎一直以为,虎符在我手上。” 陆枭皱了皱眉,一时无话。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勾了勾唇:“苏袖公子说,你能与微生阁交易?” 陆枭点点头:“是。” “那便巧了,”江烬霜脸上的笑意更深,“那就劳烦苏袖公子帮我安排一下,我也想跟微生阁阁主做个交易。” 陆枭愣了愣,随即点点头:“好,我去准备,之后会再跟殿下联系。” “有劳苏公子。” 又聊了几句,陆枭便起身告辞了。 江烬霜看着陆枭离开的背影,转而坐回了主位上。 司宁勾唇笑笑,将刚刚沏好的茶水推到了江烬霜身边:“这位苏袖公子,有事瞒你。” 江烬霜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砚诀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那殿下还这般相信他?” “他是睿阳王叔身边的副将,即便有事瞒我,我也相信王叔的眼光。” 司宁点点头,却又道:“我刚刚看到苏袖公子腰间的玉佩了。” 江烬霜点点头:“是我给他的,一个承诺。” 司宁是何等聪明,只是几句话,便猜到了大概。 他微微颔首,又问起了其他的事情:“说起砚诀,怎么自我来京之后便没怎么见到他了?”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跟我闹脾气呢。” “嗯?”司宁的语调微微上扬几分,面露疑惑。 她开口解释:“皇宫戒备森严,赴宴时我没让他跟着进宫,他不高兴了。” 司宁闻言,不觉弯了弯唇:“殿下自己说的,要砚诀跟随保护,如今不让他进宫贴身护卫,他自然不高兴。” 江烬霜托着下巴,叹了口气:“唉,说的是啊。” 一盏茶用尽。 她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殿下去哪儿?”“哄人。” …… 陆枭走出公主府,走在长安街上时,遇到了裴度。 男人是从一家首饰阁中出来,两人不期而遇。 陆枭勾勾唇,朝着男人微微欠身:“苏袖见过首辅大人。” 男人面容冷淡,春光下身影清隽绰约,他今日穿了一身雪袍,犹如一尊玉雕。 疏离淡冷的视线从他的脸上划过,不知为何落在了他的腰间。 腰间那块玉佩是一对凤凰的造型,两只凤凰振翅欲飞,又相互盘旋项链,栩栩如生。 陆枭直起身来,注意到男人的视线,他微笑道:“大人,怎么了?” “腰间的玉佩何处得来的?”男人嗓音清冷淡漠,矜贵无欲。 顺着男人的眼神,陆枭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玉佩。 ~~ 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他温柔一笑:“这是殿下赠予苏某的。” “殿下说苏某在京城无亲无故,无甚根基,这玉佩如殿下亲临,可供在下傍身。” 陆枭自然不可能把他与江烬霜的交易说出去,所以编了个谎。 男人没有说话。 清风吹起他的衣摆,他的雪袍上绣着两三枝漂亮的红梅,逼真得像是要透过布料长出来似的。 “既然大人没什么事,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说着,陆枭后退两步,准备离开。 可不等他抬脚,一块沉甸甸的玉牌便被扔在了他的手中。 陆枭定睛一看。 ——是首辅令牌。 面前,男人的声音依旧清冷疏离,情绪不辨。 “我与你换。” —— 穿过公主府的正堂庭院,江烬霜来到了东偏殿。 这里常年没人来,十分僻静。 庭院中栽了一棵梨树,是自公主府建立时便已经有的。 白色瓣随风飘动,铺就一地雪白。 穿过圆拱门,江烬霜就听到了剑风声。 砚诀正在庭院中练剑。 一柄七分断剑被他持在手中,杀意毕现。 阳光下,男人一身黑袍如墨,剑光霍霍,身形矫若游龙。 忽的,他踩着空中飞,旋身而起,刺眼的虹芒掠过他的周身,竟带起周遭落,一同旋飞。 江烬霜环顾四周,捡起了脚边的一束梨枝。 她用枝挽了个剑,竟轻易地破开那瓣的屏障,朝着男人刺去! 男子猛地转身,断剑与枝撞在一起,发出“噼啪”的声响。 他眉眼淡漠平静,剑柄从手上旋转半圈,挡开了她的枝,剑柄落在了他另一只手上! 枝被剑柄震到,枝上的梨便落了一地。 江烬霜后退几步,看着落在地上的瓣,一脸惋惜:“我的梨……” 砚诀收了剑。 那周身飞舞的瓣没了剑风,如同翻飞的蝴蝶一般,簌簌落下。 瓣落在了他的肩头和剑鞘上,也落在了江烬霜的发顶。 砚诀见状,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什么也没说,上前几步,去摘她头顶的瓣。 (本章完) 45.第45章 我会听话。 第45章 我会听话。 砚诀的动作很快,将她发顶的瓣拿下来之后,便后退几步,不再理她。 ——显然还是在生气。 江烬霜轻咳一声。 她手上还拿着那截光秃秃的梨枝,背着手走到砚诀身边。 梨树下,像是下了一场馨香的大雪。 “你把我想要插进瓶里的枝毁了,快赔我。” 她在砚诀面前晃了晃自己手上的枝,装作不高兴的样子。 砚诀没说话,低着头擦拭着剑鞘,长发如水般落在他的肩头。 江烬霜有点尴尬。 她干笑两声,用枝戳了戳砚诀的腰:“还生气呢?” “没有。” 低着头吐出两个字,没什么说服力。 江烬霜叹了口气,耐心解释:“皇宫重兵把守,防范严密,你若是被发现了,日后便没人保护我了。” 砚诀低头擦拭着剑鞘:“我不会被发现。” 江烬霜:“……” 好自负的话,但江烬霜竟然无法反驳。 “我是说万一嘛,再者说了,你瞧我进宫一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嘛。” 说到这里,砚诀的视线终于沉沉地落在她的身上。 “你被人陷害,遇到了危险。” 江烬霜后背一凉。 ——千尧这家伙,怎么什么都跟砚诀说啊! 她只好扯出一个更大的笑容:“那是我的计划,这些事情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砚诀眸光冰冷:“我可以进宫杀了他们。” “杀了谁?” “那些欺负你的人,我都可以杀。”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她上前几步,替砚诀掸落肩头的瓣:“砚诀,有些事情不是杀人就可以解决的。” 砚诀闻言,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剑身:“可我只会杀人。” 他被江烬霜从死人堆里刨出来,浑身是血。 是她递给他这柄七分断剑,笑着看他:“这是我从前的佩剑,给你。” “砚诀,以后我的命,就劳烦你了。” 他不像那个整日微笑的司宁,运筹帷幄,能帮她谋划许多事情。 他只会杀人。 江烬霜看着砚诀一副失落的模样,不觉笑笑:“我知道,从白玉京到长安城,想要我命的人很多。” “砚诀,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不行的。” 听到江烬霜这么说,砚诀微微抿唇,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这次回京,我有一定要做的事情,所以砚诀,你会帮我对吗?” 砚诀不假思索:“我会帮你。” “那你也会乖乖听我的话,对不对?” 砚诀的个头很高,身形也十分宽厚。 他站在江烬霜面前的时候,人高马大,像是一座巍峨的山。 不过在她面前,他总是低着头的。 像是尽力要收起利爪的狼犬。 沉默寡言,但乖顺得紧。 “我会听话。” 许久,伴着梨的清香,砚诀淡冷开口。 江烬霜勾唇笑笑,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是哄好了。 砚诀天性沉默,寡言少语,很少生她的气。 但如果真的生气了,可一定要好好哄才行,否则他一个人能憋一辈子! “既然消气了,那就随我去膳厅用膳。”说着,江烬霜抬脚欲走。 可走出去没两步,江烬霜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风声。 她愣了愣,转身看去。 一簇盛放的梨便呈在她的眼前。 砚诀旋身摘下几枝梨枝,塞到她的手中。 “赔你。” 江烬霜稍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她莞尔一笑:“好,那我便收下了。” —— 陆枭再联系江烬霜,是在两日后了。 江烬霜戴了张面具,遮住整张脸,又换了身黑衣,往约定好的地点走去。 陆枭告诉她,与微生阁主见面的地点安排在了长安的最高楼。 传闻最高楼一共九十九层,站在最高处时,伸手便可触及日月星辰。 ~~ 最高楼极少有人来,从远处看去,也不过是一座高耸矗立的楼阁而已。 夜色如墨。 江烬霜来到约定地点时,被一个脸戴狐狸面具的人领进了一处房间。 身后的房门关闭,江烬霜抬眼便见到了不远处矗立的屏风。 屏风后,有一个不太清晰的人影,随着烛光晃动,映照在屏风上的影子也随之跳动几下。 “见过微生阁主。”江烬霜抱了抱拳,压低了声音。 屏风后并没有传来声响。 江烬霜也不急,耐心地等待着。 香炉中的细香燃着,紫烟盘旋。 “既然是来做交易的,阁下怎么还戴着面具?”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传来一道男声。 江烬霜挑挑眉:“既然是来做交易的,阁主为何隔了屏风,不肯见我?” 她听到了屏风后传来的低笑:“阁下想同本座做什么生意?” 江烬霜清声:“我想让阁主帮我杀个人。” “谁?” “昭明公主,江烬霜。” 此言一出,江烬霜看到屏风上的人影动了动。 “阁下拿本座当傻子?”男人的声音冷了几分,“殿下不会以为您戴着面具,我便真的不知道您是谁吧?” 江烬霜原本也没想多做隐瞒,只是想要证实心中的一个想法。 如今她心中有了七八分的着落,便毫不避讳地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朝着那道屏风无所谓地勾唇笑笑:“阁主别动怒,我既然敢这样说,自然是想与阁主好好做一笔交易的。” 屏风后的男人冷笑一声:“殿下想要做什么,本座大概猜到了,只不过,殿下要拿什么来换呢?”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阁主想要什么?” 这一次,屏风后的人静默许久。 直到那香炉中的细香燃尽。 “虎符。”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语气一如平常:“阁主难道也觉得,虎符在本宫手上?” “不管在谁手上,若是有天殿下得到了虎符,我要。” 江烬霜勾唇笑笑:“若是哪天本宫当真得到了虎符,天下皆在我手,阁主不怕本宫反悔?” “我赌殿下,人品出众,一诺千金。” 江烬霜不觉轻笑出声:“这万晋国上上下下,阁主是第一个说我人品好的。” “殿下,交易吗?” “好。” —— 三日后,问山阁书房。 “大人!大人不好了!” 京墨慌张闯入,跪在地上气喘吁吁,语气惊慌失措。 桌案上的男人微微蹙眉:“怎么了?” “殿下、殿下她——殿下她遭遇刺杀,性命垂危!” (本章完) 46.第46章 我家大人派我传个话。 第46章 我家大人派我传个话。 公主府内。 那染血的布条沾着血水,被婢女们一盆一盆地端了出来。 司宁站在寝殿外,脸色冷沉,薄唇紧抿。 从宫内外请来的太医一波接着一波,那些大夫走时,提着药箱,皆是一脸无奈惶恐。 司宁上前一步,拦下其中一位御医。 “太医,殿下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斟酌地开口:“殿下她……失血过多,臣等已经给她服了汤药。” “但,若是殿下今晚醒不过来……怕是神鬼难办!” 司宁眉头紧皱,脸色苍白。 他看了一眼寝殿的方向,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吩咐下去,公主府今日不见客。” “属下明白。” 司宁没再逗留,抬脚往江烬霜的卧房中走去。 千尧没跟着进去,他只身一人来到公主府外把守,又差了人守好公主府四下角落,防止有人趁虚而入。 昭明公主遇刺的消息并没有封锁,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整个京城便都盛传,昭明公主深夜遇刺,性命垂危! 当然了,对于这位昭明公主,这些平头百姓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觉得大快人心! “好啊!这不就是来报应了!” “说的是啊!昭明公主整日无恶不作,如今重新回京,肯定是有义士看不下去了!” “哼!这种人,还是早点死了的好!活着也是祸害!” “就是就是!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挺过今晚!” “你们听说没有,似乎前几日在陛下宫宴上,这昭明公主还想着勾引首辅大人来着!” “啧!真是厚颜无耻!首辅大人与夏家那位千金小姐情投意合,都要喜结连理了,昭明公主竟这般不知羞!” “谁说不是呢……” “……” 坊间议论这位昭明公主时,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话。 …… 太子江别尘乘着马车来到公主府时,便被门外的千尧拦了下来。 千尧神情不变,朝着来人微微拱手,语气平静:“太子殿下请回吧,公主府今日不见客。” 江别尘拧眉,神色冷肃:“孤的皇妹遇刺,这么严重的事情,吾自然要来亲自探看!” 千尧抱拳:“太子殿下还是改日再来吧,殿下如今还在昏迷当中,您即便进去了,也是见不到人的。” 江别尘的眼皮动了动。 他看向千尧,语气微沉:“霜儿当真遇刺了?” “属下不敢欺瞒。” 江别尘摸了摸拇指上的玉扳:“太医怎么说?” 千尧道:“殿下失血过多,还需要全力救治。” 江别尘掠过千尧,看了一眼公主府内。 院落中的下人们脸上皆是紧张肃穆,有条不紊地来回走动着,气氛压抑。 江别尘向后退了几步。 “既如此,孤改日再来。” 江别尘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公主府,江别尘掀开车帘一角,语气冷沉:“去查。”“是。” —— 与公主府的压抑气氛不同,夏府今日门楣高悬,正门大开。 夏文斌已经带着夏玉蓉在门口等候了。 ——今日,首辅大人要来夏府做客,他们可要好好招待! 只是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却不见裴大人的人影。 夏文斌皱了皱眉,转而对夏玉蓉道:“你可是跟首辅大人说清楚了,今日他会来?” 夏玉蓉微微咬唇,眼中带着羞涩,微微颔首:“嗯,前几日宫宴上,裴哥哥应允了今日会来。” 夏文斌便又高兴起来,激动地搓了搓手,继续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 只待那太阳走到了头顶上,一位问山阁的小厮姗姗来迟,看到夏府门口的二人,微微拱手。 “夏大人,夏小姐,我家大人托小的给夏小姐传个话。” 夏文斌心中先是掠过一抹不快。 ~~ ——裴度没有赴约也就罢了,竟只派了个小厮来打发他? 但听到小厮说是来找“夏小姐”的,夏文斌便又高兴起来。 看来这位首辅大人,心中还是想着玉蓉的! 夏玉蓉也很是意外,她先是一愣,随即上前几步,微微咬唇:“裴哥哥他……是因为有公务来不了了吗?” 小厮摇摇头:“夏小姐误会了,大人今日原本就是准备派小的来传话的。” 夏玉蓉愣怔一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叫做原本就是这样准备的? 所以,裴度他自始至终都没打算来夏府吗? 思绪旋转,夏玉蓉突然想起在宫宴结束时,裴度对她说的话。 “既如此,五日后裴某有话要告知夏小姐。” ——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他会来夏府。 夏玉蓉眼皮跳了跳,心中突然升腾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小厮对着夏玉蓉拱拱手,声音平静:“我家大人说,因着是公主殿下的意思,所以他还是亲自派人来告知一趟会正式些。” 顿了顿,那人继续道:“夏小姐,公主殿下让我家大人转告您,日后离殿下远些,殿下日理万机,没什么精力用在您身上。” 夏文斌脸上的笑容僵住。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那来传话的小厮,眼中满是震惊! 夏玉蓉笔挺的身姿也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小厮犹不觉有什么异样,只是继续道:“以上是殿下的意思,我家大人也有几句话要跟夏大人说。” 夏文斌已经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那小厮转向夏文斌,淡淡道:“夏大人,我家大人说了,为臣者当守礼别尊卑,公主殿下乃皇室宗亲,您若是学不会尊敬的话,就别怪他这个小辈来教您了。” 说完,那小厮再次拱拱手,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夏文斌就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小厮离开的方向,眼中尽是寒光。 他拧眉质问夏玉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今日首辅大人会来府上吗!” “爹爹息怒,”夏玉蓉低着头,眼珠转了转,微微咬唇,“大抵,大抵是因为今日公主殿下出了事,首辅大人碍于身份,不便来赴约。” “他不来赴约也就罢了,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夏文斌又不是傻子,低头看着夏玉蓉:“蓉儿,你自来夏府之后,便一直说你与首辅大人心意相通,可为何如今我看,他裴度的心思竟在了那昭明公主身上!?” “爹爹您误会了,昭明公主回京突然,这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夏玉蓉深吸一口气,语气轻软,“而且江南司家如今公开支持昭明公主,即便是裴哥哥,也会忌惮几分的。” “他今日这些……应当都是做给公主府看的,爹爹莫要动怒。” 夏文斌脸色难看,听夏玉蓉这样说,又瞪了她一眼,拂袖回府。 夏玉蓉低着头,绞着手帕,神情不辨。 —— 是夜,公主府外。 “京墨大人请回吧!公主今日不见客!”千尧声音冷冷。 (本章完) 47.第47章 他想杀人。 第47章 他想杀人。 千尧对这位问山阁的京墨没什么好印象。 公主殿下不喜欢问山阁的那位裴首辅,那他身边的随从,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京墨的手上提了一个攒盒。 京墨对千尧的印象也十分不好。 ——千尧是那位司宁先生的护卫。 “劳烦千尧大人通传一声,就说是问山阁首辅大人派我来的。” 千尧闻言,冷声道:“公主连太子殿下都不见,京墨大人凭什么觉得我家殿下会见您!?” 京墨亦是沉声:“在下不见殿下也可以,那请千尧大人将这食盒交给殿下。” 千尧摆摆手:“我家大人说了,如今正值殿下危急之际,外人送来的东西,一概不收。” 京墨皱皱眉:“只是一个食盒而已,千尧大人若是不放心,可让人检查。” 千尧语气冷硬:“京墨大人请回吧。” 两人的距离很近,千尧说这话的时候,一只手就抓住了那食盒提手,想要往外推。 京墨蹙眉,另一只手猛地抓住千尧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 两人一个对视。 “噔——”的一声,食盒被放在了地上! 下一秒,夜色中有两道黑影腾空而起,赤手空拳打在了一起! 那拳风干净利落,虎虎生风! 两人本就互相看不顺眼,如今一点就炸,皆是分寸不让! 京墨与千尧的武功极高,两人旋身飞至房檐之上,眨眼间又是几百回合,京墨一拳打过去,千尧一手格挡,借着惯力后退几步! 这一退,两人便打进了公主府的庭院之中! 京墨趁着这个机会,再次发力,想要逼退千尧! 下一秒—— 一道剑风直直地从二人之间劈过! 京墨和千尧瞬间反应过来,纷纷向后退了几步分开! 不等京墨反应过来,一柄剑鞘抵在了他的喉头之上。 京墨停在原处。 那剑鞘是纯黑色的,上面镌刻着繁复难懂的梵文,来人拿着剑柄,并未出鞘。 京墨朝着来人看去。 来人长发高束,一支银冠簪发,面容冷峻淡漠。 只是刚刚那道剑风,京墨便清楚,他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后知后觉的,京墨终于想到,眼前这个人,应当就是昭明公主身边那个身手不凡的暗卫。 砚诀眸光不动,剑鞘指着京墨的喉头:“退。” 如果说刚刚他与千尧只是因为互相看不惯对方,想要借机切磋。 那么眼前这个男人,眼神平静淡漠,但京墨清楚,他是动了杀心的。 没有那些复杂惹眼的架子,招招致命,一击杀敌。 京墨皱了皱眉,眼中闪过冷意。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公主寝殿内,司宁缓缓走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却带着难挡的威压。 司宁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的砚诀,知道他现在动了怒,还在生江烬霜的气。 叹了口气,司宁淡淡道:“砚诀,去看一眼殿下吧。” 听到“殿下”二字,砚诀的眸光动了动。 他再没逗留,利落地收了剑鞘,转身便往寝殿内走去。 司宁看着眼前留下来的两个人,有些无奈。 “不知京墨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该有的礼节不会少,京墨恭敬地朝着司宁抱拳躬身:“属下是奉了首辅大人之命,来送东西的。” 说着,京墨又拿起不远处的食盒,走到司宁面前。 司宁点点头,看了千尧一眼。 虽然不太高兴,千尧还是接过了京墨手中的食盒。 “东西我会交由殿下,京墨大人放心。” 京墨又欠了欠身:“有劳司宁先生。”顿了顿,京墨小心翼翼地询问:“敢问司宁先生,殿下的伤势如何了?太医怎么说?” 司宁语气平静:“这也是首辅大人要问的吗?” “啊,这倒不是,”京墨诚实道,“大人只让属下来送食盒,其余的什么也没嘱咐。” 司宁笑笑:“殿下她……刚刚清醒一些,京墨大人不必担心。” 京墨松了口气,躬身抱拳:“既然如此,那属下就先回去复命了,叨扰司宁先生了。” “京墨大人慢走。” —— 寝殿内。 砚诀推门而入。 外室与内室隔了一层帷幔。 砚诀站在外室,双手抱剑,一言不发。 内室之中,江烬霜刚醒过来,还有些没力气。 但只看身形,江烬霜也猜到是谁进来了。 ~~ 无奈地笑笑,江烬霜声音还有些哑:“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心人能给我倒杯水喝……” 那身影一时没动。 江烬霜也不着急,只是捂着胸口,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 那身影便动了。 外室,砚诀从茶桌上倒了杯七分满的茶水,仍旧是隔着帷幔,手腕一转。 那茶盏便穿过帷幔,轻巧地落在了江烬霜床头的桌案上。 滴水未洒。 还是不说话。 江烬霜虚弱地笑笑,叹了口气。 她实在没什么力气了,撑着身子坐起来,拿起手边的茶水,抿了几口润润喉咙。 重新将茶杯放下。 江烬霜看着帷幔下岿然不动的人影,放柔了语气:“外面只是传得邪乎,我其实没有受多重的伤。” 看着自己胸口上沁出血迹的包扎,江烬霜有点心虚。 帷幔前的人影未动,仍是抱剑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江烬霜有些尴尬,只好换个话头:“司宁让你去办的事情办好了吗?” 人影还是不说话。 江烬霜有些无奈,她叹了口气,轻柔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砚诀……” 终于,他闷声回应:“好了。” 惜字如金。 江烬霜摇头笑了笑,嘴唇泛白:“好啦,你瞧我这不是没事吗?” “这只是我的计划而已,我有分寸的。” “你可以假装受伤。”帷幔外的人影冷声。 江烬霜耐心道:“想要知道我消息的人太多了,你今日也瞧见了,宫里的太医一波接着一波。” “说是陛下和太后得知此事,要太医前来医治,实际上也是存了要打探虚实的心思的。” 江烬霜当然可以假装受伤,只不过那样一来,陛下和太后一定会起疑。 既然是要布局,那便狠心一些。 没什么要紧的。 砚诀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也不懂皇室中的暗流涌动,尔虞我诈。 他只是冷声道:“你流了很多血。” 比那一次,她捡到他时流得还要多。 江烬霜只是无所谓地笑笑:“不疼的,我都习惯了。” 这句话说完,寝殿内便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江烬霜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又笑了笑:“我刚刚听外面有动静,是出什么事了吗?” (本章完) 48.第48章 殿下是很漂亮的。 第48章 殿下是很漂亮的。 砚诀气还没全消,解释的话也说得格外简练。 “他的随从来给你送吃的,被我拦下了。” 脑子稍微转个弯儿,江烬霜便反应过来:“裴度?” 砚诀没说话,当做默认。 江烬霜皱皱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 她那一剑中在了胸口处的位置,只要那杀手的剑刃再偏离三寸,江烬霜便救不回来了。 与微生阁做交易,江烬霜需要的是绝对的隐秘,所以事情做绝一点,江烬霜也完全不在意。 幸好刺客行刺之前,江烬霜将砚诀支走了,若是砚诀在的话,一定会把那刺客分尸的! 伤口处又洇出血迹来。 江烬霜低声:“先去让司宁找太医过来吧。” “嗯。” 砚诀闻言,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不多时的功夫,司宁带着太医走了进来。 什么也没说,他先让大夫给换了药。 大夫从内室走出来的时候,朝着司宁拱拱手:“殿下的伤势已经控制住了,只要按时服药换药,便无大碍了。” 司宁微微颔首,看了一眼内室的人影,浅声道:“可会留疤?” “啊?”那医治的大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这么深的伤口,自然是会留些浅疤的。” 司宁稍稍抿唇,漂亮的眉头也微微皱起。 那大夫见状,思索一番道:“在下听说有一种药膏名曰‘生骨膏’,可以使死肉新生,坏骨重连,恢复如初。” “若是公子能找来给殿下敷用,便半点疤痕都不会有。” 只是这生骨膏十分金贵,即便是富庶人家也不一定能寻到,为了一点疤痕大费周章寻找药膏,不太划算。 更何况,这生骨膏听着玄乎,却也只是能祛疤痕而已,除此之外,无任何药效。 寻常人家自然不会考虑。 司宁闻言,眸光却是亮了亮,他温和地笑笑:“在下来京时,正巧带了几瓶,那就有劳大夫了。” 大夫瞪大眼睛:几瓶!? 千金难求的药膏,眼前这位公子想都不想就有“几瓶”!? 大夫惶恐地拱拱手,又嘱咐两句便由千尧领着离开了。 人一走,偌大的寝殿中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江烬霜一脸苦恼地看着手上那黑黢黢的汤药,对着外室的司宁无谓道:“只是一道伤疤而已,不必大费周折。” 这样的伤口,她身上还有几处,也不差这一道。 司宁闻言,看着帷幔下的人影,不太赞同地皱皱眉:“既然能祛除,自然要恢复如初才最好。” 顿了顿,司宁叹了口气:“何况,殿下到底是女子,女子哪有不爱美的。” 他少时在家中,哪怕是府上的侍婢,也总是三五扎堆在一起,讨论着当下时兴的妆容首饰的。 殿下还这般年轻,哪有女子不爱美的呀。 江烬霜愣了愣,似乎是有些意外。 “好像很少有人对我说这些话。” 司宁闻言,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张张嘴,想要补救些什么。 下一秒却听到江烬霜笑着开口:“大概是因为本宫天生丽质,即便不打扮也美若天仙吧~” 想要补救的话堵在了嘴边。 司宁愣怔一瞬,随即纵容地笑笑:“是,殿下是很漂亮的。” 内室的烛影随着轻纱晃动两下。 司宁后知后觉的:“啊,对了殿下,问山阁派人给您送东西来了。” “什么?”司宁将那食盒打开,还没见到里面的吃食,就见腾腾的热气从食盒中冒了出来。 隔得太远了,江烬霜看不到,便问他:“是什么东西?” 司宁看向食盒中,待看清食盒中的东西时,稍微一愣。 “是……肉丝面。” 用一个漂亮的瓷碗盛放着,应当是刚做出来不久,面条根根分明,半分不坨。 瓷碗的四边都用木架固定住了,刚刚千尧与京墨那般推搡,这碗中的面汤一滴未洒。 江烬霜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裴度也总是会给她带一碗肉丝面的。 京城的人又不厌恶裴度,所以不管他何时到那家面铺,总能吃到最新鲜的。 江烬霜不行。 ~~ 她吃不到的时候,就总是会向裴度发脾气。 裴度又不喜欢她,自然也不会惯着她。 所以,每次她发脾气说她要吃刚出炉的肉丝面时,裴度总是淡淡道:“若是殿下不吃,那我便给今晚值守的下人了。” 然后,江烬霜就会乖乖闭嘴。 ——他好像总能威胁到她。 司宁转身,看向内室的方向:“殿下要尝一些吗?” 随着司宁的询问,江烬霜思绪回神。 她不在意地笑笑:“不必了,赏给今夜值守的下人吧。” ——她其实也没那么爱吃那家肉丝面的。 司宁会意,他温和地笑笑:“好,那我让膳房去准备晚膳了。” “好。” —— 一连几日,长安城下了一场好大的春雨。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昭明公主病危又伤愈的消息再次传入坊间,百姓闻之,皆是扼腕叹息。 消息自然也传入了皇宫之中。 今日一早,江烬霜便得了宫中传召,说是陛下念着她的伤势,邀她入宫一叙。 是陛下身边的康公公亲自来传的诏。 江烬霜听过之后,却也只是一只手捂着胸口,轻咳两声,脸色虚弱:“康公公见谅,劳烦您回禀父皇,就说儿臣大病未愈,如今这般前去面圣,恐惊了圣驾。” “还是再过几日,等本宫的身体好些再过去吧。” 江烬霜睚眦必报。 就连拒绝见面的理由,也跟那位天家用的不相上下。 那康公公分明也是听出来了,他瞪大了眼睛,兰指指了江烬霜一下:“殿下您——” 可“您”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半晌,康公公冷哼一声,甩了甩手上的拂尘:“既如此,咱家会如实禀明的。” 江烬霜微微一笑,朝着康公公微微颔首。 可康公公传过话之后,并未离开。 公主府的庭院淋了雨,那四下的桃瓣便借着雨水隐入尘泥之中。 雨水中尽是泥土的清香。 康公公是看着江烬霜长大的。 到底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叹了口气,康公公放缓了语气:“殿下,您就跟陛下服个软,认个错吧。” (本章完) 49.第49章 恳请赐婚 第49章 恳请赐婚 康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 陛下尚为东宫之时,康公公便已经伴在他身边了。 如果说有谁能最懂那位君王的心思,康公公算是一个。 其实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睿阳王在世之时,陛下还是十分宠爱这位昭明公主的。 后来,睿阳王谋逆,昭明公主为了给这位王叔求情,不惜触怒龙颜,最终落得这般下场。 康公公心里清楚,只要殿下肯向陛下服个软认个错,至少陛下不会再赶她离京,也不会这般三番五次地磋磨她。 ——两人都暗暗较着劲呢。 可江烬霜听到这席话,只觉得熟悉。 好像自三年前至今,有好多好多人对她说过这句话。 “殿下您服个软。” “殿下您认个错。” 好像只要她将脊梁弯下去,一切都会像从前一样。 她还是能与裴度朝夕共处的昭明公主,还是陛下最疼爱的小女儿。 “殿下,您知道的,陛下心中还是记挂着您的,否则也不会借着钦天监国师的话,让您从那苦寒之地回京。” 康公公苦口婆心地规劝。 “还有上回,陛下分明是给了殿下见面的机会,陛下只是问殿下一个问题,只要殿下答了,就能面圣了。” 明明只需要认个错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听到康公公的话,江烬霜的眸光动了动。 春雨如针,丝丝缕缕地扎进泥土之中,带着侵入骨血的寒意。 她抬眸,看向面前的内侍。 “父皇想问什么?”她语气如常。 康公公眼中闪过一抹光亮,忙说:“陛下只是想问一句,值得吗?” 顿了顿,康公公又道:“那时,只要殿下猜准了陛下的意思,让咱家回了话,便是能见到陛下的。” 康公公说得句句在理。 江烬霜长睫微动。 她微微勾唇,认真地看着他:“康公公,您瞧瞧我呀。” 江烬霜身体虚弱,她张开双臂,在康公公面前缓缓地转了一圈儿。 康公公不懂她的意思。 江烬霜仍旧只是笑着:“您看,如今我穷困潦倒,权势皆无,三两重的骨头,就只剩下这根脊梁了。” 一字一顿,吐字清晰:“若是折了,我便什么都没了。” 江烬霜徐徐道:“昔年我在宫中读书,康公公知道太傅教我的第一课是什么吗?” “是非之所在,不可以贵贱尊卑论也。” 江烬霜定定地看向康公公:“康公公,没有错的人,不该向谁服软。” 哪怕是天子圣上。 康公公愣了愣,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还有父皇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可以现在回答。” 深吸一口气,江烬霜不急不慢道:“值不值得,不是陛下说了算的。” 她自己说了才算。 康公公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少女,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什么也没说,告辞离去。 …… 京城这场雨下了多日,江烬霜感觉自己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身上的伤势好得飞快,最近两日伤口处都开始发痒结痂了。 江烬霜总想用手去挠,每次都会被潜在暗处的砚诀发现,出现制止。痒得她有些烦躁。 掰掰手指头,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今日辰时不到,江别尘来了公主府。 是来带她一同进宫面圣的。 上次陛下没能请动她,今日叫江别尘一起来,就是想要告诉江烬霜—— 这一次,他是真的要见她,不是戏耍。 江别尘坐在正堂的时候,脸色并不算好。 他轻笑一声,看着同样在主位上的江烬霜:“霜儿好大的排面,就连父皇的宣召都拒了,所以父皇今日特意要皇兄来请你。” 江烬霜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像是听不懂江别尘的不满一般,笑得乖巧:“那就有劳皇兄了。” 江烬霜坐上了江别尘的马车,跟着江别尘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 紫禁城内,江烬霜跟江别尘并肩而行,二人一路都没有任何交谈,说是兄妹,倒更像是陌生人一般。 江别尘微微侧目,不动声色地看着身旁的江烬霜。 三年的时间,并未磨去她身上的棱角,反而将她整个人磋磨得更加尖锐冷绝,锋芒毕露。 江别尘无端想起,许多年前他们二人在一起读书学习,他对她很是照顾的。 每次太傅授课之时,她总爱偷偷睡觉,太傅看到之后便总是罚她。 江别尘为了替她遮掩,每次都会直挺挺地直起脊背,只是为了遮住太傅的视线。 她还总是贪吃,长安城又出了什么有趣好玩的点心吃食,她都会偷偷买一堆回来,然后递到他面前。 小江别尘总是皱着眉,认真又为难:“霜儿,嬷嬷不许吾吃这些东西。” 她听后,便会将一串鲜红的冰葫芦塞他嘴里,笑得张扬:“皇兄,霜儿不会告诉旁人的,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这样算来,他与她之间,有数不清的秘密。 幼时宫中的兄弟姐妹并不少。 但只有他们二人是最要好的。 时过境迁,江别尘发觉,人都是会变的。 两人停到了御书房门外。 春雨初霁,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保不齐一会儿还要下雨。 康公公去请了旨,这回,没有任何阻碍,江烬霜与江别尘便进了御书房。 自年幼那一次锋芒初露,在陛下与太子面前解了洪灾之后,江烬霜便极少再来这御书房了。 书房的中央摆着一张长桌,那桌案是由金丝楠木做的料子,料子上镌刻着镂雕纹,龙飞凤舞,精细无比。 书案前,一男人一只手扶着案台,另一只手捏着笔杆,正在批阅那如山的奏折。 “儿臣见过父皇。” 江烬霜二人纷纷行礼。 听到声响,书案前的男人也未停笔,只是淡淡道:“坐吧。” “谢父皇。” 江烬霜坐在了距离陛下稍远的位置。 江别尘正襟危坐,脊梁挺直,饶是太傅来了,也找不出半分错处。 相比之下,江烬霜的坐姿就显得过于随意了。 她的背挺得不算太直,视线透过窗棂看向窗外。 心里想着,若是一会儿下雨,她可能要被淋湿了。 ——她忘带伞了。 书案前,皇帝江华琰洪亮浑厚:“刚刚夏府夏文斌来请旨,说是裴爱卿与爱女夏氏情同意合,恳请朕赐婚给二人。” (本章完) 50.第50章 因为儿臣喜欢裴大人 第50章 因为儿臣喜欢裴大人~ 御书房香炉中的龙涎香雾在上方盘旋了几圈儿。 雨濯春尘。 江烬霜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缩了缩脖子。 虽说春日暖和了许多,但她伤愈不久,有些畏寒。 今日她穿了一身狐裘大氅,此刻正有些无聊地摆弄着大氅上坠下来的丝带,盘在指尖转圈。 书房内安静极了,屏住呼吸甚至能够听到皇帝批阅奏折时,狼毫划过纸张的声音。 江别尘坐姿笔直,听到陛下的提问,垂眸动了动眼皮。 许久。 “这自然是好事一桩,”江别尘面向江华琰,恭敬开口,“裴大人与夏家小姐情投意合,互生情愫已久,既然有此心思,父皇何不成人之美,下旨赐婚。” 江烬霜闻言,揪了揪自己狐裘上的绒毛,一言不发。 江华琰动笔的动作稍停。 他微微抬眸,先是看了江别尘一眼,又落在了无所事事的江烬霜身上。 再次垂眸,江华琰声音缓了几分,依旧是平静地批阅折子:“霜儿,你觉得如何?” 江烬霜收了手上的动作,转而看向书案前的男人。 三年未见,她这位父皇两鬓斑白,额角也多了几道深纹。 只是那双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锋锐伶俐,辨不出情绪。 江烬霜微微一笑:“儿臣以为不妥。” 那批阅奏折的动作终于停下。 江华琰将毛笔放至一旁,终于抬眸看她。 声音也染了几分温度:“哦?为何?” 对上天家探究的眼神,江烬霜弯眉一笑:“因为儿臣私心喜欢裴大人,自然不想让裴大人与其他女子成婚呀。” 顿了顿,江烬霜道:“儿臣知道父皇关爱臣子,但父皇若是要给他们二人赐婚的话,儿臣可是要不高兴的。” 说着,江烬霜煞有介事地皱了皱鼻子,装作一副恼火的模样。 坐在一旁的江别尘微微拧眉,看向江烬霜:“霜儿,不得无礼。” “皇兄,霜儿实话实说而已,”江烬霜眨眨眼,一脸无辜,“父皇这般疼爱儿臣,肯定不忍看到儿臣伤心欲绝的。” “霜儿——” “好。” 不等江别尘再教训江烬霜,书案前的男人朗笑两声,稍显柔和的目光落在了江烬霜身上。 “既然霜儿如此心爱裴爱卿,那夏大人的请婚,朕便替你拒了。” 江烬霜乖顺地笑笑:“多谢父皇成全。” “但是霜儿啊,朕也只能替你拒了这桩婚事,你若是心悦裴度,要自己努力才是。” 言下之意便是,他也不会为她与裴度赐婚,撮合他们二人在一起。 “儿臣明白。” 一瞬间,那原本冷寂的御书房气氛居然温和几分。 本来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康公公,见到如今这般情形,不住地松了口气。 江别尘神情复杂地看着一旁的江烬霜,眉头紧锁。 赐婚一事似乎就这般轻飘飘地揭了过去,江华琰像是才想起什么事,出声询问:“伤口可好些了?” “回父皇,太医说了已无性命之忧,只不过因为伤势严重,还需静养许久。” 书案前的天子微微颔首,语气稍沉:“堂堂公主府竟遭遇此等刺杀,真是目无法纪!” 江烬霜顺势:“儿臣受些伤并不要紧,只不过那刺客这般胆大妄为,儿臣担心京城中潜了别国细作。” 主位上的男人冷哼一声,威压尽显:“朕倒是要看看,是谁敢这般为非作歹,无法无天!” 说着,江华琰冷冷地看向江别尘:“别尘,朕给你五日时间,你带着大理寺将此事追查清楚,可有疑义?” 江别尘躬身:“儿臣明白。” 交代完毕,江华琰又看向坐得稍远些的江烬霜。 他叹了口气,声音稍缓:“既然受了伤便好好养病,其他事情别尘会处理的。”“多谢父皇体恤。” 说完,江华琰朝着两人摆摆手:“朕还有折子要批,你们退下吧。” “儿臣告退。” 事情都在江烬霜的计划中进行。 江烬霜与江别尘从书房中出来的时候,天气雾蒙蒙的,很是压抑。 江别尘的脸色很不好看。 “看来不管过多久,霜儿还是学不会安分守己,规行矩步。” 他的声音带着凉意:“今日若不是父皇心情不错,霜儿恐怕又要提前回封地了。” 江烬霜停下脚步,笑着看向这位皇兄。 “皇兄当真觉得是霜儿运气好?” ~~ 江别尘眯了眯眼睛:“难道不是吗?裴大人如今已是万人之上,夏府根基不深,在朝中地位也是中规中矩,他们两家成婚,于父皇而言,是牵制裴度最好的办法。” 江烬霜挑眉轻笑:“皇兄也知道夏府根基不深,地位不高,那你又凭什么觉得裴度会看得上夏府呢?” 江别尘愣了愣,语气微冷:“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我二人都看得出来,如今裴度位极人臣,父皇心中是稍有忌惮的。” “皇兄想的也确实没错,裴度虽为权臣贵卿,但到底是寒门出身,只要娶一个对他在朝堂上没有助益的人家,便可牵制裴度。” 停了停,江烬霜继续道:“只不过皇兄扪心自问,若是你到了裴度这等地位,给你安排一个夏府这般低微的门楣,你心中作何感想,会不会对陛下心生不满,君臣阋墙?” 江别尘皱了皱眉,似乎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所以,父皇是觉得给裴度安排这样一桩婚事,他会心生怨恨,更加与他离心?” 江烬霜点了点头。 君王嘛,生性多疑,城府极深。 即便以她对裴度的了解,他绝不会起什么叵测之心,但也免不了天家猜忌。 江别尘眼神复杂地看向江烬霜,语气有些僵硬:“所以,你也是想到这一点,才敢让父皇拒绝这门赐婚的?” 江烬霜笑笑:“父皇想拒绝这门婚事,但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 她扬了扬眉骨:“所以,这个坏人要由我来做。” 君臣关系自然不能破坏,江烬霜在御前说的那些话,只是给了天家一个拒绝夏府赐婚的正当理由。 若是夏文斌问及原由,陛下就可以说,是她江烬霜心中不忿,不同意这门亲事。 若是执意赐婚,恐昭明公主做出什么绝情的事来,闹得难看。 这样一来,夏文斌自然不会怨恨陛下,只会将账都记在她的头上。 ——这也算是江烬霜送给陛下的一个人情。 是以,在后来的谈话中,陛下的态度缓和许多,也愿意下旨为她追查凶手。 江华琰确实是个合格的君王。 他把所有感情明码标价,不容许半分出错。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自嘲地笑笑,仍旧是看向江别尘:“皇兄,其实有时候,我真的挺嫉妒你的。” 因为这件事,父皇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让她来做这个坏人。 ——父皇不在意她这个昭明公主的名声,但东宫太子的声誉却不容损伤。 所以那拒婚的理由,也只能由她说出口。 江别尘皱了皱眉,他张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烬霜不在意地笑笑:“皇兄,要猜父皇的心思啊,脑袋转一个弯儿可不够。” 不远处,一个嬷嬷打扮的妇人行至两人跟前,朝着江别尘福身。 “太子殿下,太后娘娘知道您来了,说是想要见见您呢。” 自始至终,都没分给江烬霜一个眼神。 (本章完) 51.第51章 我在等你。 第51章 我在等你。 江别尘看了一眼江烬霜。 “好,告诉太后娘娘,吾即刻便去。” 江烬霜跟太后的关系一直不算好,连带着太后身边的嬷嬷也从不给她好脸色。 眼下这个架势,其实就是太后在赶人了。 江烬霜笑笑:“既然如此,那皇兄便不必送了,霜儿自己离宫就好。” 江别尘看了江烬霜一眼,点了点头:“好。” 说完,江别尘便跟着嬷嬷离开了。 看着江别尘离开的背影,江烬霜眼中闪过情绪。 其实如果认真说起来,江烬霜自小便知道,不管是太后娘娘还是父皇,其实都是疼爱江别尘多一些的。 即便幼时父皇对她十分纵容,对江别尘甚是严苛,但江烬霜清楚,那只是为了让他日后成为一个更好的君王而已。 储君的位置,一直都是江别尘的,无人置喙。 “轰隆——”一声。 天上还是落了雨。 江烬霜看着不算太大的雨势,缩了缩脖子,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没什么犹豫,她便钻进雨里,往宫外走去。 —— 御书房。 “把这请婚的折子回了夏家吧。”江华琰将早就批阅好的奏折递给了一旁侍奉的康公公。 折子没有合上,康公公自然而然地看到了陛下红字批阅的内容。 就如江烬霜所说,折子上写道,昭明公主以命威胁,不允许裴度成婚,若是强求,恐生事端,此事容后再议。 几句话言简意赅,将他摘了个干净,将江烬霜顶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康公公跟在江华琰身边这么多年,一眼便也明白了他的心思。 收了奏折,康公公恭敬道:“老奴这就叫人给夏府送去。” 江华琰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 他稍稍垂头,虽还是批阅着折子,却稍有出神:“昭明她,太聪明了。” 虽是夸赞的话,但语气听上去却冷得像冰一般。 康公公低下头去:“昭明公主自小在陛下身边长大,耳濡目染,自是要聪慧许多的。” 其实他明白陛下的意思,在这皇宫内院之中,女子太聪明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江华琰没再说话,低头继续批阅折子。 —— 雨势渐大。 江烬霜将狐裘披在了头顶上,如今湿哒哒地贴在她身上,不太舒服。 刚出宫门,江烬霜站在宫墙屋檐之下,不觉打了个寒噤。 伤口又开始痒了。 江烬霜想挠,但又担心回去之后砚诀知道了又要生气,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低着头,江烬霜去查看自己湿了一半的狐裘。 ——若是顶着这雨天回去,估计不等到公主府,她就已经变成落汤鸡了。 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其实也有不少内侍婢女手中执了伞,只不过看见她都像是猫见了耗子一般,急匆匆地走掉了。 胸口处的痒意碰上这湿漉漉的雨天,引出几分烦躁。 江烬霜正低头理着那狐裘,下一秒,大半截的伞面便悬停在了她的头顶。 她的脚下,骤然雨霁。 雨水溅在那青石板地上,激起层层水雾。 江烬霜闻到了熟悉的檀香气息。 她低头的时候,看到男人半分泥水未沾的鞋履,与他干爽的青蓝衣摆。 ——好像每次她的狼狈,他都在场。 还是以一种纤尘不染的救世主姿态。 烦了。 江烬霜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后背抵在了宫墙之上。 那伞面便由着她,几乎整张伞都倾至她的头顶。 终于,因为没了竹伞的遮挡,男人的衣摆被雨水打湿。 江烬霜看着,得意又挑衅地朝着来人挑了挑眉。 裴度没动。 他自始至终与江烬霜隔了半步的距离,只是稍稍伸手,将整张伞面倾到她身上。雨水滴落在他的玉冠之上,又顺着他的玉冠坠子滚落下来,如同晶莹剔透的珍珠。 “首辅大人是来宫中找陛下的?” 雨声不算大,江烬霜却提高了几分声调,笑着问他。 裴度眉眼不变,声音平静:“我在等你。” 江烬霜上下打量裴度一样。 哦,明白了。 是怕她再次被陛下拒绝了诏见,又哭又闹吧? “首辅大人放心,今日本宫见到父皇了,不会迁怒您的。” 裴度长睫上也落了雨珠。 他并不在意江烬霜的冷嘲热讽,只道:“马车在那里候着了。” ~~ 隔着雨雾,江烬霜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问山阁马车。 毫不犹豫,她抬步朝着马车走去。 她又不是傻子,难道真的要冒雨走回去,或是湿着衣裳等雨停吗? 马车旁边,是京墨在那里等着了。 见到江烬霜,京墨恭敬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江烬霜点点头,撩开了车帘进去。 一进入马车内,江烬霜便被一股暖意包裹。 马车十分宽敞,最中央还燃了火炉,旺盛的火苗往外冒着,格外温暖。 江烬霜大氅半湿,大氅内的衣裙倒是还算干爽。 裴度走进来的时候,江烬霜正围着火炉烤火。 大氅被她随手扔在了地上,免得弄湿他的座位。 裴度见状,从地上捡起大氅,缓缓理好之后,放在了手边的位置。 他没说话,只是敲了敲车舆。 马车外的京墨会意,驾着马车往宫外走去。 火炉上热着水。 裴度从一旁的茶几上拿来两只茶杯,又拿着木夹捏了些茶叶,安静等待着水开。 江烬霜双手靠近火炉,抬眸看着坐在她正对面的男人。 ——确实好看。 也难怪她当年为了这张脸做足了荒唐事。 裴度并不看她,只是盯着火炉上的茶壶,沉默不语。 “裴度。” 是江烬霜先开的口。 男人长睫轻动几下。 其实他的头发湿了一些,连带着衣袍也落了雨水。 只不过那些雨水于他而言,并不显狼狈。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仍是看着茶壶。 克己复礼,鹤骨松姿。 他是庙堂上的中流砥柱,力挽狂澜,也是无数京门闺女的梦中情人,心向往之。 江烬霜托着下巴,咂了咂嘴:“没意思。” 裴度伸手去拿烧开的茶壶。 却是被那壶身烫了一下。 稍稍收回手后,他后知后觉地拿了一旁的帕子,将水壶提了起来。 茶水浸过那沁香的茶叶,青红色的茶汤便从水中缓缓晕染开来。 她看到男人动了动喉头。 他低着头,半晌才道:“京城吗?” 江烬霜平静道:“你。” (本章完) 52.第52章 裴度,你要不要纳妾? 第52章 裴度,你要不要纳妾? 水壶重新放回了火炉之上。 烧开的热水呲呲作响,沸腾又躁动。 雨势更大了,噼啪的雨珠落在地上,如同擂鼓。 马车内却是诡异的安静。 江烬霜盯着那火炉中燃烧的火苗,胸口处的伤口传来几分不达深处的痒意。 痒得她有点烦躁。 身上被烘烤得暖融融的,江烬霜收了手托着下巴,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脱口而出的那个“你”,似乎对男人没有任何影响。 他正在认真地沏茶。 第一遍茶汤太浓了,这才不过多久,茶汤就已经变成了深红色。 裴度倒了第一遍茶汤,再沏一遍。 再倒掉,再沏第三遍。 ——江烬霜嘴叼得很,寻常人只喝二遍茶,她非说二遍茶浓得发苦,要喝第三遍茶汤。 第三遍的茶水已经涤去了浓厚的颜色,只留下淡淡的青绿。 裴度将茶杯推到了她的手边。 裴度的茶艺是江烬霜让专人教的,他学得认真,就连教他的先生也望尘莫及。 但江烬霜发现,他刚刚好像被茶水烫伤了手。 ——退步了。 “你受伤一事,我知是你的谋划,所以才没去探望。” 担心误事。 无端端的,他突然说起另一件事。 江烬霜皱了皱眉,脑海中突然产生一个荒谬的想法。 ——他不会以为是她赌气说了刚刚的话,所以才开口与她解释吧? 但这等荒唐的念头只浮现了一瞬间,便被她抛之脑后。 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拿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 温热的暖意从舌尖流至四肢百骸,江烬霜被迫蜷缩起的五脏六腑都舒展开来。 见她不说话,裴度微微垂头,也抿了一口茶。 “我确实是有些无趣的。” 语气稍缓,甚至像是妥协。 马车平稳地往前行驶着。 突然想起什么问题,江烬霜托着下巴看向裴度:“裴度,你要不要纳妾?” 其实仔细想想,也算是她江烬霜对不起裴度。 裴度与夏玉蓉情投意合,举案齐眉,应当是很想娶她为妻的。 刚刚在御书房门前,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江烬霜没有跟江别尘说。 天家拒绝夏府的请婚,不仅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也是因为他赏识裴度,绝不会让裴度娶这样低微的门楣。 所以不论如何,夏玉蓉都不可能做裴度的正妻的。 但再转个弯儿,若只是纳个妾室的话,陛下便不会有意见了。 虽说是陛下让她当这个坏人,替他拒了夏家的请婚,但到底是她对不住裴度。 所以她想着,若是裴度愿意,她就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夏玉蓉嫁进问山阁做个妾。 也算全了这一对的心愿。 只不过她这句话说出口,只见男人微微蹙眉,眼神稍沉:“我不纳妾。” 得,果然是情真意切,从一而终。 江烬霜颇为无奈。 她挠了挠脸颊,低啧一声:“那,平妻?” ——这是她最多能替他争取的地位了。 谁知裴度听她这样说,那清冷的面容终究是冷了下来。 “殿下拿微臣当做什么?” 他目光定定地看向江烬霜,声音低哑:“公主殿下,不是所有人都如您一般,喜欢四处留情的。” 手中的茶水微凉,马车突然过了一处坑洼,手上的茶水便洒出来一些,沾湿了她的虎口上。 江烬霜心情全无。 她缓缓放下茶盏,抬眸看他,神情平静:“所以裴大人,您现在是要给我安一个风流成性的罪名吗?”捏着茶盏的指骨根根收紧,指腹微微泛白。 裴度看着眼前的女子,喉结上下滚动。 “你明知……”他眼尾微红,嗓音低沉,“你明知……” “停车。” 胸口的痒意达到顶点,江烬霜烦躁地冷冷开口。 马车外,京墨的声音传来:“殿、殿下,怎么了?” 江烬霜掀开车帘,抬步欲走。 身后,一个力道抓住了她的手腕。 裴度的声音又沉又颤:“还在下雨。” ——她不喜欢下雨天的。 京墨坐在马车前,胆战心惊,动也不敢动。 ~~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远处有一人朝着这边缓缓走来。 司宁撑了一柄青伞,穿过那层层雨雾,停在了马车不远处的位置。 他笑,眸光清润温和:“殿下,该回府了。” 江烬霜毫不犹豫地甩开裴度的手,一个轻巧地翻身便来到了司宁伞下。 “走吧殿下,马车在前头等着了。” 那伞面倾向她许多,司宁湿了半边肩膀。 江烬霜见状,朝他的方向靠了靠:“走吧。” 自始至终,都没再看向马车上的男人一眼。 穿过她的肩膀,司宁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 他微微颔首,算作行礼,并不在意男人冷色的眸光。 随即他带着江烬霜,转身离开。 像是要散尽一连几日的阴郁一般。 大雨倾盆。 —— 江烬霜回府还是被砚诀凶了。 司宁给她煮了姜汤,又让春桃在她被褥中放了汤婆子。 这一连几日的春雨,终于停了。 江烬霜捧着姜汤,看着窗外露出一角的月亮,拢了拢身上的外衣。 一切事情都按照她的计划顺利进行着,江烬霜觉得她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美滋滋地上了床榻,江烬霜安稳睡去。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江烬霜便听到司宁传来的消息。 说是太子江别尘已经派大理寺少卿沈淮鹤去追查刺客一事了,估计今日会来找她过问那晚的细节。 这话音还未落,府外的小厮便来禀报了。 “启禀殿下,大理寺少卿沈淮鹤沈大人求见。” 江烬霜与司宁对视一眼。 司宁笑笑,起身道:“既如此,那在下就先退下了。” 江烬霜点点头。 等司宁离开,江烬霜才让小厮将人请了进来。 沈淮鹤穿的是一身官袍。 应该是刚下早朝,男人大红官袍上的补子绣的是一只羽毛上耸的云雁。 他朝着江烬霜微微躬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江烬霜咳嗽两声,唇色泛白,语气虚弱道:“少卿大人,请坐。” 沈淮鹤点点头,坐在了正堂的客位上。 “少卿大人今日来公主府,可是为了前几日的行刺之事?” 沈淮鹤开门见山:“正是,下官应太子殿下旨意调查此事,所以来询问殿下那晚的情形。” 江烬霜用手作拳,抵在唇边又咳嗽几声:“少卿大人问便好,记得的本宫都会说。” 看着面前虚弱的江烬霜,沈淮鹤微微蹙眉:“伤口还没好吗?” 似乎没想到沈淮鹤是这样问,江烬霜稍微一愣,随即笑道:“这也是少卿大人的审问?” (本章完) 53.第53章 我信。 第53章 我信。 这位少卿大人与她的关系一直不算好。 身为刚直不阿,直言不讳的大理寺少卿,沈淮鹤不知在官家面前参奏了她多少本折子。 三年没见,江烬霜觉得这位少卿大人似乎……温和了不少? 沈淮鹤微微抿唇,语气冷沉:“只是担心殿下不能支撑到微臣审问结束。” 江烬霜笑笑:“少卿大人放心,伤口好了许多,这点精力本宫还是有的。” 沈淮鹤点点头,再次开口:“那殿下可还记得那刺客的模样,什么特征都可以。” 拧眉认真回忆片刻,江烬霜摇摇头:“他遮了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完全看不到其他特征。” 沈淮鹤不疾不徐:“不着急,殿下可以慢慢想。” “那晚我还未睡实,听到有人翻窗进来,我从床头拿了一只瓶,等刺客掀开帷幔的时候,我的瓶砸中了他的手臂,他的剑掉在地上了。” 顿了顿,江烬霜继续道:“我赶忙呼救,刺客反应过来,又从腰间掏出一柄匕首向我刺来,我躲闪不及,便被刺伤。” “刺客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就急忙离开了。” 说到这里,江烬霜看向沈淮鹤:“那晚的事情太混乱了,我也只记得这些。” 沈淮鹤眯了眯眼睛:“那柄匕首是什么样的?” 听到沈淮鹤问这个问题,江烬霜压下嘴角的笑意,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说起来,那柄匕首的样式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它的刀柄是一只虎形。” 沈淮鹤点点头:“殿下还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 江烬霜想了想:“我感觉那刺客似乎并不是真的想要我性命,他刺伤我之后本可以杀我,但他还是拔了匕首逃走了。” “更像是警告和威胁。”沈淮鹤淡冷开口。 江烬霜点头同意。 眼眸垂下,沈淮鹤思索一番,再次抬头看向江烬霜:“微臣有一个问题,希望殿下告知。” “少卿大人请说。” “坊间传言,当年睿阳王谋逆,被官家下令斩首之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便是殿下。” 放在桌案上的指骨有节奏地轻叩几下,江烬霜安静听着。 “世人都说,能支配二十万黑甲骑的虎符在殿下手上,”沈淮鹤顿了顿,平静询问,“殿下手中可有那虎符?” 江烬霜微微挑眉,嘴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本宫若说没有,少卿大人会信吗?” 所有人似乎都认定,即便虎符不在她手上,她也一定知道虎符的下落。 ——她是睿阳王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沈淮鹤认真地看向江烬霜,许久。 “我信。” 江烬霜有些意外:“少卿大人不是总说本宫欺女霸男,谎话连篇么?” 沈淮鹤眼眸漆黑,咬字清晰:“一码归一码,殿下没做过的事,微臣也绝不会冤枉您。” 江烬霜觉得好笑:“那少卿大人怎知我没有说谎?” 沈淮鹤平静道:“眼睛不会骗人,这是微臣作为大理寺少卿应该有的分辨力。” ——江烬霜觉得,这位少卿大人好像有点意思! 沈淮鹤缓缓起身,朝着江烬霜微微欠身:“行刺一事,微臣会尽全力查明真凶,殿下放心。” 福至心灵,江烬霜突然问道:“沈淮鹤,若是想要刺杀本宫的人,位高权重,你擅动不得,你当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沈淮鹤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穿着那一身大红官袍,站在晨光熹微之中,光泽耀眼,流光敛于周身。 “微臣既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便没有什么人是动不得的。” 顿了顿,沈淮鹤继续道:“当年公主殿下做错了事,微臣敢参奏数本。”“如今旁人做错了事,也断没有算了的道理。” 哟呵。 江烬霜弯了弯眉眼,一只手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沈淮鹤。 她素来知道沈淮鹤刚直不阿,一视同仁。 只不过如今在她这种“大恶人”面前能说出这种话,还是不禁对他赞赏几分。 “沈淮鹤,本宫突然觉得,你也没那么讨人厌嘛。” 这句话也不知道哪里说错了,沈淮鹤闻言,好看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皱着眉向后退了几步,耳尖似乎被太阳照得有些发烫。 他朝着江烬霜微微躬身:“微臣告退。” 说完,没再去看江烬霜的神情,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就简单了许多。 ~~ 江烬霜静养这几天,司宁每日都会给她带新消息回来。 顺着江烬霜给的线索,沈淮鹤查遍整个京城,终于在两日后抓到了准备装扮离京的刺客。 又审讯了一整日,也不知道沈淮鹤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真的撬开了那刺客的嘴。 刺客声称,是东宫太子江别尘指使的,那虎形匕首如今就藏在他的东宫书房之中! 沈淮鹤派人去搜查的时候,果然从江别尘的书房中搜出匕首。 一切过于顺遂,沈淮鹤起了疑心。 当他再拿着匕首去审查刺客的时候,却听说那刺客在牢中咬毒自尽了。 这下子,所有的线索都断在了江别尘身上。 皇帝大怒,下令将江别尘软禁在东宫之中,在事情未查明之前,不得擅离。 期间,江烬霜又去了一趟皇宫。 官家询问了她的意见,江烬霜义正词严地表示,绝对是有人陷害,相信皇兄不会做这种事。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赐了她不少补品珍宝。 江烬霜顺势提出,想要代替江别尘彻查此事。 皇帝有些犹豫。 江烬霜却道,此事定是有人想要离间他们兄妹关系,与上次宫宴一事一同彻查到底才行。 陛下闻言,沉吟片刻同意了江烬霜的请求。 只不过多加了一个条件。 ——让裴度裴大人从中协助,帮她一同查案。 江烬霜欣然同意。 终于得到了进出大理寺卷宗室的权利,江烬霜出宫的时候,心情十分不错。 只是她这份好心情还没持续多久,就见夏玉蓉咬着唇,眼尾猩红地走到她的身边。 夏玉蓉应当是准备进宫见太后的。 只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看到江烬霜,夏玉蓉甚至没有行礼。 她声音颤抖道:“姐姐,爹爹告诉我,是你拒绝了夏府的请婚?” “你、你就这般怨恨蓉儿吗?” (本章完) 54.第54章 本宫最喜欢棒打鸳鸯 第54章 本宫最喜欢棒打鸳鸯~ 晦气。 江烬霜挑了挑眉,垂眸看向眼前娇弱无依的女子,好整以暇地双手环胸。 皇宫宽阔处,四下无人,就连来往的下人都刻意避开了二人。 “夏小姐,裴度没跟你说清楚吗?” 夏玉蓉轻咬樱唇,眼中噙泪:“什么?” “让你离我远一些,本宫实在懒得应付你。” 说着,江烬霜抬脚欲走。 可身后,夏玉蓉声音高了几分:“姐姐还在怪我从你身边抢走裴哥哥吗?” 江烬霜微微阖眼,耐心告罄。 “玉蓉承认,玉蓉不该还是公主府侍婢之时就倾心于裴哥哥,只是那时姐姐您对裴哥哥那般紧逼不舍,我实在不忍心……” 说到这里,夏玉蓉微微咬唇,一双水眸澄澈无辜:“殿下,你明知裴哥哥对你无意,还请殿下放手,成全我和裴哥哥吧……” 江烬霜轻嗤一声,微微倾身,眼中带着凉意与嘲讽:“夏小姐难道不知道,本宫最喜欢做的,就是棒打鸳鸯。” 她扬着下巴,语气冷沉:“本宫把话放这儿了,只要本宫活着,你们二人成不了。” 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江烬霜笑了笑:“既然夏小姐与首辅大人这般情投意合,不如去求求你的裴哥哥,看看他是否愿意将你纳个妾室啊?” 夏玉蓉闻言,像是受到极大耻辱一般,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我不可能嫁于裴哥哥做妾。” 看着眼前义正言辞,坚强认真的夏玉蓉,江烬霜不觉笑出声来。 夏玉蓉微微咬唇:“殿下笑什么?” 江烬霜轻叹一口气,看着夏玉蓉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夏玉蓉,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本宫把你养娇了。” 夏玉蓉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脸上的笑意收去,江烬霜扬了扬眉骨:“你总是对旁人说,本宫当初让你在公主府为奴。” “可在公主府中,本宫也只让你做些轻活儿,吃穿用度也不曾少了你的。” “后来你说想要在京城住下,本宫便想着给你找户可傍身的人家认作养女,这才让你跟夏府联系上。” 顿了顿,江烬霜冷笑:“若不是本宫救你,你如今早就被那群难民分鼎而食了。” 人心不足。 有的人见识过了皇室贵胄的生活,便以为自己也能成为其中之一了。 “不做妾?”江烬霜嗤笑,“夏小姐可曾想过,若不是本宫,别说做妾,你连替裴度提鞋都不配。” 夏玉蓉在江烬霜身边待了两年。 两年的时间,江烬霜自认没有苛待过她,因着她从前过得不好,江烬霜也在府中对她百般照拂。 只不过她非但不知感恩,反倒因为她在公主府做过“下人”,怨恨起她来。 夏玉蓉脸色难看起来。 “夏玉蓉,别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角度,没人欠你的。” 这话江烬霜之前就跟她说过,但很显然,夏玉蓉并没听进去。 “殿下现在说这些话是想证明什么?”夏玉蓉定定地看向江烬霜,眼神认真又坚定,“不管怎么样,如今我已与裴哥哥心意相通,殿下还与裴哥哥纠缠不清,难道就不怕旁人说您不知廉——” “啪——”的一声。 夏玉蓉直接被江烬霜一巴掌扇倒在了地上。 随着这一巴掌的落下,江烬霜的心情瞬间畅快了几分! 她抬着下巴,活动着刚刚出手的手腕,睥睨着跪坐在地上的夏玉蓉,眼中尽是嘲讽与轻蔑:“夏玉蓉,你记住了,本宫即便再落魄,也是一国公主。” “而你即便再受太后娘娘厚爱,也不过一闺阁千金。” “你我之间,天差地别,”江烬霜冷声,“当你的‘姐姐’,实在掉价。” 那白皙的脸蛋上迅速肿起红痕。夏玉蓉摸着自己红肿的脸,死死地咬着唇,坚强地不让眼泪滚落下来。 她抬眸,决绝地看向江烬霜:“今日下跪之辱,玉蓉记下了。” 江烬霜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那你可要好好记住了,本宫能让你跪一次,便能让你跪千次万次。” 说完,江烬霜再没分给夏玉蓉一个眼神,转身离开。 —— 拿到进出大理寺特权的第一时间,江烬霜就去了大理寺的卷宗阁。 向守卫亮了令牌,大理寺上下应该也是听说了昭明公主要亲手接管刺杀一事,没多阻拦,放她进去了。 卷宗阁中,从远到近摆放着进三十年来的各例计入档案的案件与过程。 如果想要再久远一些的卷宗,就要去稍远些的储藏室了。 沈淮鹤继任大理寺少卿五年有余,这几年凡是由他经手的案件,全部记录在案,内容详实认真,可供作证。 按照卷宗架上摆放的年份时间,江烬霜很快就找到了三年前的睿阳王一案。 其实当年睿阳王一案原本是打算交由大理寺处置的,只不过一夜之间罪证被递交上去,官家迅速下了死刑。 ~~ ——甚至没给大理寺介入的机会。 江烬霜打开卷宗。 一片空白。 除了对当年事件的客观描述之外,其余的判处与罪证,皆是一片空白。 江烬霜皱了皱眉,神情微冷。 ——沈淮鹤并没有将当年陛下传下来的旨意记录在案。 那是不是说明,沈淮鹤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里,江烬霜握着卷宗的指骨紧了几分。 门外传来守卫的声音。 “见过大人。” 江烬霜听了,急忙将卷宗放回原位。 卷宗阁的门被推开。 刚刚守卫叫了一声“大人”,江烬霜原本以为只是沈淮鹤来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裴度居然也来了卷宗阁。 刚刚太高兴,江烬霜差点忘了:为了拿到进出卷宗阁的权利,她还答应了陛下允许裴度从中协助她来着。 有些头疼。 面前的两人都未穿官袍。 沈淮鹤穿了一身石青色的圆领长袍,他今日束了半披发,一支荷叶形状的玉冠挽住他的长发,就连他的眉眼也显得温和几分。 裴度一袭月白宽袍,眸光清冷淡漠,仿若纤尘不染的仙人一般。 见到江烬霜在这里,沈淮鹤并不意外。 他朝着江烬霜微微欠身:“见过公主殿下。” 江烬霜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少卿大人,还有……首辅大人,二位怎么来了?” 陛下要求江烬霜代太子追查刺客一事的旨意已经传了下来,对于陛下的旨意,沈淮鹤并未多言。 “刚刚首辅大人前来,带了陛下意旨,又听闻殿下早些时候已经来了大理寺,所以微臣猜想,殿下应该在卷宗阁了。” 江烬霜笑笑,她看了沈淮鹤一眼,视线缓缓平移,落在了裴度身上。 ——自进门一来,他的目光未曾落在过她的身上。 (本章完) 55.第55章 我说错话了。 第55章 我说错话了。 “父皇将刺杀一事交由我来处理,本宫想着卷宗阁应当有记录的线索,所以便来查看一番。” 沈淮鹤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卷宗架子:“跟那起刺杀案有关的卷宗放在这边了,微臣去取来。” 说着,沈淮鹤往架子那边走去。 一时间,江烬霜面前只剩下裴度一人。 桌案正对着卷宗阁大门。 江烬霜站在桌案前,男人一袭月白长袍,站在光影之下,那矩形的门框将他拢在逆光之中,好似一幅水墨画。 他身姿端正,目视前方,如同挺拔的松柏翠竹,并未看她。 江烬霜也不太想跟他待在一起。 上次的事情,她还没消气。 ——既然首辅大人这般看不起她,她也不必上赶着去讨好人家。 “我来帮少卿大人。” 江烬霜声音高了几分,转身去帮沈淮鹤一同去找卷宗了。 卷宗阁的档案沈淮鹤熟悉得很。 不等江烬霜走两步,沈淮鹤便已经抱着几沓卷宗放在了桌案上。 “跟刺杀有关的卷宗都在这里了,”顿了顿,沈淮鹤徐徐道,“微臣审讯的刺客咬毒自尽,仵作担心他的毒会传染,微臣便下令将人埋了。” 江烬霜点点头。 她走到书案面前,翻看了几下卷宗。 重新抬眸,看向面前站着的裴度。 “裴大人还有事吗?” 男人眉目疏淡,听到江烬霜的声音,淡冷的视线才与她对视。 他没答话。 江烬霜便继续笑着:“如果裴大人没事,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刺杀一事的详情,本宫想跟少卿大人单独聊聊。” 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拢在袖口中的指骨微顿。 裴度嗓音清冷淡漠:“陛下要求微臣协助公主殿下,微臣需恪尽职守。” 江烬霜点了点头。 她抽了几本卷宗出来,从桌案前缓缓起身:“既然如此,剩下的这些卷宗,就由首辅大人过目吧。” 说着,她看向沈淮鹤:“这几本卷宗本宫拿回府看了,沈大人明日来府上找我,本宫有话要跟少卿大人说。” ——她必须找个机会,单独问一问沈淮鹤关于当年睿阳王谋逆一案。 沈淮鹤神情平静,微微躬身:“微臣遵命。” 说完,江烬霜看向裴度,恶劣一笑:“其余的卷宗,首辅大人何时看完了,再来协助本宫吧。” 没再去看裴度的脸色,江烬霜扬长而去。 沈淮鹤站在门前,看着江烬霜离开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传来声响,沈淮鹤转身看去。 不知何时,裴度已然坐在了桌案前,将那剩下的几本厚重的卷宗整齐地摞在了桌角。 他平静地拿了顶上一本卷宗,缓缓翻页,开始逐一查看。 沈淮鹤见状,眼中闪过一分惊讶。 对于这位首辅大人,沈淮鹤还是十分钦佩尊重的。 他虽入仕比沈淮鹤要晚上许多年,但却凭借着自身的天资与文采,平步青云,不过三年时间便坐到了那权臣之位。 见他这般认真地查看卷宗,沈淮鹤微微蹙眉:“首辅大人,恕臣直言,殿下刚刚拿走了三本卷宗,这里剩下六本卷宗,共计一千三百二十一页。” “若是大人要一个人看的话,估计要看三天以上了。” 其实他们二人都明白江烬霜的意思。 ——这次的刺杀案件,她不希望裴度参与进来。 “我知道。”男人微微垂眸,一只手指着卷宗上的文字,一边平静回应。他虽是这样说,但翻看卷宗的动作并未停止。 他微微垂眸,有几缕长发便垂在了他肩膀一侧。 男人一袭月白长袍,容颜如画地坐在桌案前,眉眼之间带着与生俱来的清贵冷矜。 即便只是一个简单的侧脸轮廓,也能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惊艳不已。 那是一张被上天偏袒眷顾的容颜,完美到毫无瑕疵。 沈淮鹤看着书案前的裴度,思绪飘远。 当年昭明公主苦追这位寒门书生的事情,长安城无人不知,传言不断。 那一日在千金阁中,沈淮鹤亲眼看见那高高在上的昭明公主为博书生一笑,豪掷千金。 买下了百年前位极人臣,被皇家特许葬入皇陵的第一首辅——许开山的笏板。 沈淮鹤至今记得,那位昭明公主笑着将那价值连城,意义非凡的笏板送到书生手上,笑意温柔:“裴度,这笏板送你,哪一日你官至首辅,便用这支笏板指点江山。” 那是沈淮鹤第一次见到昭明公主的真心。 ~~ 只觉得有些刺眼。 如今,看着桌案前伏案翻看卷宗的裴度,他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 ——这位首辅大人,并不是这种逆来顺受的性格。 这般无理的要求,若是放在平常,他肯定会断然拒绝的。 一个猜想从沈淮鹤的脑海中浮现。 沈淮鹤看着男人,缓慢开口:“首辅大人……是否有些纵着殿下了?” 他又觉得自己的猜想荒谬。 长安城人人都知,这位首辅大人被昭明公主强迫三年,心中应当是恨极了她的。 沈淮鹤甚至自己都不太清楚,他问出口的这个问题,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他只觉得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有些不舒服。 看卷宗的动作微顿。 男人的手指停在了卷宗的一行文字上,微微抬眸,朝着沈淮鹤看过来。 他的长睫轻颤几下。 平静淡冷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类似于……茫然的情绪。 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说话语速稍慢:“她在生气。” 好像是在替她解释她的“无礼”。 皱了皱眉,裴度补充一句:“因为我说错了话。” 一种诡异的感觉从沈淮鹤的心头升起。 ——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首辅大人之所以答应昭明公主这般无理要求,只是想让她消气。 这种荒诞的想法只出现一瞬,便被他自己否决了。 沈淮鹤张张嘴,似乎是还想要说些什么。 可不等他开口,桌案前的男人便淡声道:“今晚裴某应当会在卷宗阁借住一晚,望少卿大人准许。” 沈淮鹤愣了愣,僵硬地点了点头:“在下明白了。” —— 江烬霜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得知司宁和千尧出府办事去了。 她问春桃出府办什么事情,春桃挠挠头:“先生没说,奴婢只看到司宁先生离开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走得很急。” “怪事。”江烬霜嘟囔一句。 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动静值得司宁亲自出马的呀。 只不过既然司宁没有告诉春桃,就说明不是什么大事,他自己可以解决。 这倒让她放下心来。 夜幕降临。 江烬霜沐浴之后回了寝殿,不等她上榻休息,门外就传来一道急促的敲门声! “殿下!殿下不好了!司宁先生出事了!” (本章完) 56.第56章 您吓到殿下了。 第56章 您吓到殿下了。 江烬霜一袭青衣,外面披了一件深色狐裘。 她一边往府外走着,一边冷声询问春桃:“谁传来的消息?” “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刚刚听到大门有声响,出去查看的时候,就见一支箭插在地上,箭头上就是这样一行字。” 说着,春桃将那张纸条递给江烬霜。 打开纸条,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想救司宁,来摘月楼。 眉头皱得更紧,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江烬霜停住脚步。 看了一眼府门的侍卫,她直接从侍卫腰间抽出长刀,对身旁的春桃冷声吩咐:“在府里守着,我去去就回。” 春桃一脸担心:“殿下,要不要多带些人过去?” 江烬霜闻言,只是抬眸看了一眼浓深的夜色。 “砚诀。”她缓缓开口。 有风掠过。 眨眼间,男人一袭黑衣,定定地站在江烬霜面前。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抱着一柄断剑,沉默不语。 “跟我走。” 砚诀微微颔首,什么都没说,跟着江烬霜隐入夜色。 —— 摘月楼。 一轮明月高悬楼顶,皎洁的月光像是要将谁绞杀。 一眼望不到顶的楼阁之上,只有一层楼燃了烛火。 隔着幽微的夜雾,如同斑驳的鬼灯,若隐若现。 江烬霜按了按手上的刀柄,抬步往摘月楼的方向走去。 只是不等她再走几步,面前十几个蒙面黑衣人亮了长剑,做出攻击的姿态。 江烬霜微微抿唇,对身旁的砚诀开口:“交给你,我去救人。” 砚诀一言不发,从腰间抽出那柄七分断剑,冷漠地面向十几名黑衣人。 江烬霜只顾往前走,有黑衣人前来挡住她的去路,下一秒便被砚诀击退,一路无阻! 这些黑衣人的身手很不错,但也不是砚诀的对手。 江烬霜看着那颤颤巍巍高耸的楼层,没再多想,几个纵身,踩着房檐的瓦片轻巧登楼! 进了有火光的那一楼层,江烬霜也抽出弯刀,神情警惕。 忽然,房间中的烛火晃动一下。 下一秒,江烬霜猛地转身,朝着身后想要偷袭的来人袭去! “铮——” 冷兵器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嗡鸣! 来人也蒙了面,只露出一双冷沉的眼睛。 江烬霜语气肃杀:“司宁在哪儿?” 来人冷笑一声,手上的长刀翻转:“想知道,先打赢我再说吧!” 话音未落,来人提着长刀再次攻了过来! 江烬霜看准时机,手上的长刀一挑,来人握紧了刀柄! 身上的狐裘掉落在地上。 她动了几分怒气,手下便不再留手,刀刀致命! 来人一开始还能反击几下,到后来连格挡都变得吃力! 江烬霜瞅准一个破绽,长刀朝着来人的脖颈砍去! 就当刀刃即将抵在来人喉头的时候,身后一道匆忙的声音传来:“殿下!” 是司宁! 江烬霜听到声音,眉头一皱,手上的刀柄顺势脱手! 那刀刃围着男人的脖子转了一圈,回到了江烬霜另一只手上! 她皱了皱眉,转身看了一眼毫发无伤的司宁。 后知后觉的,江烬霜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她抬手,一刀将面前蒙面人的面巾划开! 看到来人的面容,江烬霜瞪大了眼睛:“司伯伯!?” ——竟然是司宁的父亲,江南司家家主,司北桓!? 他怎么来长安城了!? 刚刚一时情急,江烬霜都没来得及细看。 现在反应过来才发现,眼前的男人右肩膀处的手臂尽断,刚刚是用左手持刀的。 来不及多想,江烬霜想起楼下的砚诀,急忙来到窗边! 楼下,砚诀一袭黑衣,长发被银冠簪起,干净利落。 他手中持着那柄七分断剑,一招一式皆不留情。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十几个黑衣人就已经伤了多半! 他再次出手,剑刃直直朝着黑衣人刺去! 江烬霜见状,急忙高声:“砚诀,留手!” “叮——”的一声。 那原本直挺挺的剑身瞬间偏移,只是用剑柄将来人击退! 砚诀将断剑在手上挽了个剑,一个下劈甩剑,那断剑便干净利落地收回剑鞘之中。 他并未看向面前的一群黑衣人,只是抬眸,看着高处的江烬霜。江烬霜笑了笑,朝他摆摆手。 砚诀会意,微微垂眸,随即几个纵身再次隐入月色。 ——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楼下的十几个黑衣人拖着伤口退下了。 江烬霜这才转而看向面前的司北桓。 司宁看着面前而立之年的男人,无奈地摇摇头:“父亲,您这是做什么?” 一边说着,司宁急走到江烬霜身边,捡起地上的狐裘掸了掸,又重新披在江烬霜身上。 司北桓朗声大笑,将手上的长刀收回刀鞘。 “这不是担心这小公主照顾不好你,爹才想着试探一番嘛!” 司北桓的刀术不错,年轻时乃是江南第一刀客。 ~~ 虽说如今断了一臂,可没想到在江烬霜手上竟过不了十招。 他知道这位昭明公主应当是有些武艺傍身的,但却没想到居然这般高深。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江烬霜,眯了眯眼:“殿下的武功哪里学来的?” 江烬霜叹了口气,也将弯刀收了鞘。 司宁上前几步,略显无奈:“父亲,您吓到殿下了。” 司北桓看了一眼神态自若的江烬霜:“……” 对于这位江南司家家主,江烬霜还是一百个尊敬的。 她笑着朝司北桓点了点头:“司伯伯,您怎么来京城了?” 她居然一点消息都没听说。 说到这里,司北桓的脸色沉了几分:“这次来京城的,可不止我一个。” 江烬霜的眼珠转了转。 “昌平王也来了?”她冷声询问。 司北桓点了点头,面容冷峻:“自三年前睿阳王身死后,昌平王便一直借着身体抱恙的原由,养在自己封地,深居简出。” 顿了顿,司北桓继续道:“可最近,昌平王封地异动居多,这几日居然要来京城了。” 江烬霜摸索着腰间的刀柄,眼神平静:“看来昌平王也是闻声而动了。” 朝堂上下都以为,虎符在江烬霜手上。 之前她在白玉京时,便刺杀不断。 如今她来了京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都开始往京城集结了。 ——都是冲着虎符来的。 司北桓脸色稍霁:“我进京一事,是陛下秘密安排,无人知晓。” “如今进了京城,我要先去宫中面圣了。” 江烬霜点点头,朝着司北桓微微欠身:“司伯伯慢走。” 司北桓又看了江烬霜一眼,转而看向司宁:“我儿,这小公主可曾欺负你?” 司宁是江南司家为数不多的小辈,司北桓又是老来得子,对司宁宠爱得紧。 司宁无奈笑笑:“父亲,殿下对我很好,您今晚这般试探,殿下会伤心的。” 司北桓冷哼一声,不太高兴地咂咂嘴。 也没再说什么,司北桓提了弯刀,抬脚离去。 一时间,偌大的楼层只剩下她与司宁两人。 看着司北桓远去的身影,司宁朝着江烬霜微微欠身:“殿下莫怪,今日之事在下并不知情。” “父亲今日来了信函,说是来了京城,要在摘月楼见一面。” “我前来赴约后,父亲便将我安排在了楼上,在下是听到千尧回禀,才知道父亲借此试探您。” 江烬霜不太在意地摆摆手:“司伯伯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本宫明白。” 夜色浓厚。 江烬霜看着远处的月色,沉沉道:“先回府吧,看来明日要朝野不宁了。” (本章完) 57.第57章 装一对有情人! 第57章 装一对有情人! 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已经是丑时了。 江烬霜将狐裘递给春桃,跟着司宁来到了正堂。 江烬霜脸色微沉,司宁坐在她身边的位置,递了杯茶过去。 “殿下还在想昌平王的事情?”司宁浅声。 江烬霜微微抿唇,总觉得有些事情她没有想到。 “即便当年是我最后一个见了睿阳王叔,但为什么他们都这般相信,那虎符就在我身上?” 江烬霜一直想不通这一点。 即便那些人对她有所怀疑,也不应该这般执着才对。 而且三年过去,她一直蛰守白玉京,也极少闹出什么动静。 按理来讲,她都这般老实了,那群人也该转移视线才对。 但事实是,不管她蛰伏多久,所有人似乎就认定了虎符在她手上一般,三年来刺杀不断。 如今来了京城,各方势力更是涌入京城。 ——太奇怪了。 司宁拿起茶盏,稍稍抿了一口。 他垂下眉眼,长睫动了动:“殿下有没有想过……是有人故意散播了什么消息呢?” 此话一出,江烬霜猛地抬头。 她皱皱眉看向司宁:“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传播消息,告诉各方势力虎符在我身上?” 司宁看向江烬霜,眸光清浅。 后背靠在了椅背上,江烬霜向后仰了仰,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那些人也不是蠢的,如果没有什么线索或者证据,不可能一窝蜂地相信虎符在我身上。” 所以,暗中的人一定知道睿阳王的其他秘密。 江烬霜得出结论。 看来,她要想个办法,把幕后之人揪出来才行。 她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今日太晚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江烬霜揉了揉脑袋,有些倦怠,“明日的朝堂上,估计要乱成一锅粥了。” 司宁不在意地笑笑。 他缓缓起身,原本准备告退,但站在江烬霜身边,司宁突然想起些什么。 脸色稍稍有些僵硬。 “怎么了?” 感觉到司宁的不对劲,江烬霜微微抬眸,朝他看去。 司宁只手作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殿下,在下有一事,想请殿下……帮忙。” 江烬霜眨眨眼:“你直说就是,怎么一脸为难?” 司宁无奈地笑笑:“家父此次来京城,除了是奉陛下密诏前来,还有一个原因。” 稍稍缓了缓,司宁斟字酌句道:“家父想要为在下寻一门亲事。” 江烬霜愣怔一瞬,瞪大了眼睛:“寻亲事?” 司宁笑得无奈,柔声解释:“家父的意思,是想看到在下早日成家立业,为司家绵延子嗣。” 江烬霜不解:“可自先帝驾崩,江南司家便与京城少了联系,如今为何非要在京城寻亲事?” 司宁垂眸,身姿笔挺地他站在那里,竟然显出几分窘迫。 “不瞒殿下,在江南时,家父也为在下设了不少宴席,请了江南年龄相仿的女眷前来赴宴,只不过……在下无心儿女之事,此事便被搁置下来。” “家父似乎以为,是在下不喜欢江南女子,便想着要在京城寻一门亲。” 江烬霜:“……” 她知道司家家主司北桓宠爱司宁,可万万没想到,竟宠到这种地步。当初江南司家家世显赫荣极,司北桓自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当初为了摆脱皇室,费了许不少精力。 如今,竟为了司宁的婚事,重回京城。 “所以,司宁先生想让我帮什么忙?”江烬霜笑问。 司宁略略沉吟,才清浅开口:“殿下也清楚,如今京城形势严峻,家父年事已高,不该游走于朝堂纷争之中,朝不保夕。” “所以,在下想着,若是能让家父知晓在下情有所衷,便能让他安心离京,安度晚年。” 顿了顿,司宁道:“如今父亲来了皇城,实属在我预料之外,而现在,陛下似乎又有重用父亲的想法,我总不能坐视不管……” “好了,我明白了,”江烬霜笑着打断司宁的话,她扬着眉眼,一双眸光晃动澄澈,“司宁,你想让我跟你合伙,骗司伯伯呀?” 司宁温和地笑笑:“殿下肯帮在下这个忙吗?” 江烬霜的眼珠转了转:“司宁,若是哪一日让司伯伯知道了我在骗他,你父亲会将我撕成两半的!” 司宁稍稍抿唇,似乎还认真考虑了这个问题。 ~~ 温润的眉眼清隽:“若是真到了那时候,在下便只能跪地痛哭,央求父亲手下留情了。” 江烬霜被逗笑了,不太在意地摆摆手:“小事,不就是在司伯伯面前装一对有情人嘛,本宫帮你了!” 司宁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多谢殿下,殿下不必担心,待父亲回江南之后,我会将实情告知他的。” “只是父亲在京的这些日子,要辛苦殿下了。” 江烬霜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好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殿下也早点休息。” —— 翌日。 果如江烬霜所言,江南司家家主来了京城,不久后昌平王也准备回京,今早的朝堂上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临近皇室祭祀大典,封地侯爵回京祭祀也是应当之事,即便昌平王回京的时机有些突然,众人也说不得什么。 而司家家主司北桓,又是陛下亲诏密旨来京,大臣们也无可非议。 只是众朝臣纷纷讨论,矛头竟指向了那位从封地回京的昭明公主。 “哎哎哎!你们发现没有,似乎自昭明公主回京之后,京城就没消停过!” “可不是嘛!三年前睿阳王一案,昭明公主就闹得那般难看,如今才一回京,又惹来一堆事情……” “前些日子,我去钦天监寻国师大人,你们猜猜我听到了什么?” “听到什么?” “国师大人夜观天象,说是有白虹贯日,灾星袭月之势啊!” “啊?那这昭明公主岂不就是灾——” “诸位大人。” 一道冷冽平静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正在低声议论的几个朝臣瞬间噤声,循声望去。 刚下早朝,众臣还未离开未央宫。 那位首辅大人一袭大红官袍,头戴长翅帽,端方自持,清冷矜贵。 众大臣见了,纷纷朝来人行礼。 男人手中持着的那支笏板,是象牙白玉质地,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据说是百年前第一首辅许开山所用。 他上前几步,眸光平静无波:“朝堂之上,不可妄议皇亲,祸乱臣心。” 一板一眼,咬字清晰。 众大臣自知理亏,只又行了个礼,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他的指腹习惯性地摩挲笏板,那原本还稍有棱角的笏板,在他经年月累的抚摸下,发出柔和又润泽的光亮。 “首辅大人,下官要去公主府议事,大人要同去吗?” 不远处,沈淮鹤注意到裴度这边,向他微微躬身询问。 (本章完) 58.第58章 是我追求殿下。 第58章 是我追求殿下。 上次公主殿下的意思是,在首辅大人没看完那些卷宗之前,不想见到他。 沈淮鹤问这一句,也只是想要按例禀明一声,没打谱首辅大人会跟他同去。 ——毕竟那些卷宗,首辅大人应当还未看完。 可谁知,男人微微颔首,腰线清越:“好,那便同去吧。” 沈淮鹤愣了一下,朝着裴度施了一礼,随着他一同走出殿外。 —— 另一边,公主府。 “什么!?” 司北桓瞪大了眼睛,怒目圆睁地瞪了江烬霜一眼。 一旁的司宁见状,便不动声色地上前,稍稍挡住了司北桓愤怒的视线。 “父亲,您太凶了。”司宁轻咳一声,温和提醒。 司北桓冷哼一声,吹胡子瞪眼:“我儿啊!你是不是在骗你爹啊?你竟然、竟然爱慕这小公主!?” 司北桓在朝中并无官职,但只他的地位而言,即便是皇帝见了,也是要礼让三分的。 所以对于这位风评奇差的公主殿下,司北桓语气中并没多少尊敬。 ——哼,若不是这个昭明公主向他保证,能够治好他儿的心疾,他是一万个不同意司宁随她来京城的! 司宁眉目清朗,身姿端挺:“是,我与殿下情投意合,心有灵犀。” 司北桓气得胡子都要歪了! 他指着司宁,“你你你”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烬霜见状,躲在司宁身后,语气欠揍:“司伯伯,我一个当朝公主,配您儿子不是门当户对,绰绰有余嘛?” “你、你个黄口小儿,住口吧你!”司北桓更生气了! 司宁无奈地笑笑,用手扯了扯江烬霜的衣袖,语气温和纵容:“殿下……” 看着自家儿子这般温柔的模样,司北桓气不打一处来,他左手锤着自己的胸口,语调拔高:“这小公主如今要权无权,要名无名,你是哪根筋搭错了,偏偏看上了她?” 即便是京城中任意的名门贵女,司北桓也乐得接受,毫无成见。 ——怎么偏偏是这名声差到阴沟里的昭明公主呢!? 他们江南司家有先帝亲赐护国白虎族徽,又名扬四海,美名远播! 这这这、这如今是倒了什么霉,竟要司家未来家主遭此劫难!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好你个昭明公主啊!我让你带着我儿来京城寻名医治病,你竟与他暗度陈仓!?” 司北桓指着江烬霜,那口气儿都要背过去了! 看着司北桓这副悲痛欲绝的表情,江烬霜无辜地眨眨眼:“冤枉啊司伯伯,是你家儿子心悦于我,整日给本宫作情诗一首,坚持了好久本宫才勉强同意的~” 心中升起几分恶劣的小心思,江烬霜口无遮拦地往外说! 司宁分明发现了江烬霜的小心思,却也只是笑着叹了口气。 “是,”他从善如流,“是我情难自已,每日作情诗表露心迹,追求殿下。” “父亲,您曾说尊重我的选择,不论我爱上的女子低微还是权贵,都不会干涉,”顿了顿,司宁笑道,“如今孩儿有了真心爱慕之人,父亲还是不高兴吗?” “那、那倒也不是……”司北桓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嘟囔一句。 说到底,江南司家的底气和背景摆在那里,就算是臭名昭著的昭明公主又如何? 日后嫁入司家后,也终将成为人人敬仰爱戴的未来主母。 可他、可他就是看这个昭明公主不顺眼嘛! 这样的当家主母,日后不知道要把司家闹腾成什么样子! “我不管你们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司北桓摆了摆手,拂袖离去。 江烬霜看着司北桓离开的身影,有些担心:“司伯伯不会回去之后,想着要怎么暗杀我吧?” 司宁轻笑一声:“殿下宽心,父亲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会接受您的。” 江烬霜缩了缩脖子,一阵坏笑。 她突然觉得,打赢帮司宁这个忙也挺有趣的! ——还能逗逗司北桓! 正在这时,春桃从正堂外走了进来:“殿下,少卿大人跟首辅大人在门外求见呢。” 听到春桃的禀报,江烬霜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裴度怎么也来了?” ——不是告诉他,卷宗没看完之前不要来找她吗? 春桃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江烬霜摆摆手:“请他们进来吧。” “是。” …… 沈淮鹤与裴度进入正堂的时候,司宁也在。 几人纷纷见礼之后,缓缓落座。 没人开口,一时间正堂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沈淮鹤和裴度穿的是官袍。 应当是刚刚下了朝,今日司家家主来京的消息,也足够朝中上下议论一阵子的了。 是江烬霜率先开了口。 她轻笑一声,看向旁边客位上的裴度:“首辅大人,本宫不是说了,让大人先好好翻看卷宗吗?” ~~ 男人眸色深邃,声音玉质:“回殿下,昨日那些卷宗,微臣已经全部看过了。” 江烬霜的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她微微挑眉,语气上扬:“哦?如果本宫没猜错的话,剩下的那些卷宗可是不少呢。” 裴度没说话,眸光平静。 春日的晨光落在男人的官袍上,他那胸前补子上的丹顶鹤,像是要踏着祥云腾空一般。 光泽的缎面上落了金色的晨光,像是为他的周身洒了细碎金粉一般。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语气微凉:“刺客刺杀时间是何时?” “二月十八,丑初二刻。” “刺客所持凶器是什么?” “长剑十八寸二,重二斤十四两,虎头匕首五寸三,在东宫太子江别尘书房中找到。” “刺客何时招供?” “二月二十七,申时一刻。” “……” 正堂内安静极了。 江烬霜有些心气不顺。 她冷笑一声,整个人倚靠在了靠背上。 沈淮鹤听到裴度的回答,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一千多页的案宗,即便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也极难在一天之内记住所有细节。 ——昨晚卷宗阁内的烛火,应该是燃了一整夜。 司宁察觉到江烬霜的情绪,微微笑道:“听说三年前首辅大人一举及第,成为陛下钦点的状元郎。其科考文章至今仍被书生传颂,如今看来,果真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对于司宁的赞赏,裴度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如今裴度又在这里了,江烬霜很难找机会跟沈淮鹤单独谈谈。 正在这时,门外一道声音由远及近。 “真是的!被你们两人气得,我险些忘了正事!” 不顾春桃的阻拦,司北桓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正堂内。 看着正堂上坐着的三男一女,司北桓皱了皱眉。 司宁最先反应过来,起身问道:“父亲,您还有什么吩咐?” 司北桓没顾及一旁的两个男人,冷哼一声道:“你如今既与这小公主情投意合,便要顾及着些她的名声,不宜再住在公主府。” “陛下将永安府赐于我暂住,你随我搬去那边吧。” (本章完) 59.第59章 与殿下不日成婚。 第59章 与殿下不日成婚。 裴度喝茶的茶盏没拿稳,滚烫的茶水洒在皮肤上,瞬间红了一片。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一言不发。 司北桓说话时语气平静,还稍微带着几分愤愤不平。 看江烬霜的眼神,就像她拱了自家的大白菜一样! 甚至,还带着几分警惕。 好像生怕江烬霜一个“兽性大发”,生吞了柔弱无力的司宁一般! 江烬霜险些气笑了。 一旁的司宁闻言,也是清浅一笑。 他轻声道:“父亲,我们这边还有其他事商议。” 司北桓闻言,目光又落在了裴度与沈淮鹤身上。 两人恭敬见礼。 司北桓常年居住江南,但对京城的事也略知一二。 ——就比方说如今这位首辅大人,即便是在江南地界,司北桓也是听说过他的名声的! “首辅大人,久仰大名。”司北桓朝着裴度微微点头。 裴度欠身:“见过北桓家主。” 司北桓去而复返,就是为了让司宁搬离公主府一事的。 如今交代清楚了,又嘱咐司宁一句:“尽早搬离,你们日后成婚,如今应当避嫌一些!” 司宁无奈地笑笑:“孩儿记下了。” 司北桓又瞪了江烬霜一眼,这才扬长而去。 一时间,正堂内再次恢复诡异的宁静。 手边的茶盏略冷。 裴度轻叩桌面,一旁的婢女端了茶壶上前,又给他倒了一杯。 司宁静静地看着客位上的某人,随即垂眸一笑。 “昔年首辅大人的状元文章,在下有些地方仍是疑惑,若是首辅大人得闲,在下想与大人讨教几句。” 江烬霜闻言,知道司宁是在给她与沈淮鹤制造独处机会。 她缓缓起身,看向沈淮鹤:“走吧少卿大人,既然如此,不如你陪本宫四处转转?” 沈淮鹤也起身。 看了一眼一旁的裴度,又转而看向江烬霜:“微臣领命。” …… 沈淮鹤跟着江烬霜出了正堂。 “本宫后院的假山冷泉也算美景,少卿大人随本宫去看看?”江烬霜笑问。 沈淮鹤没什么意见,跟随着江烬霜往公主府后院走去。 前些日子一连下了几天大雨。 公主府内的许多桃瓣纷纷被打落,跌入泥水之中。 如今雨水尽退,草地中还隐隐带有桃的清香。 踩在松软的草地上,时不时发出沙沙的轻响。 “沈淮鹤,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无端的,江烬霜开口询问。 沈淮鹤目视前方,身上的红袍裹挟着湿意,将他整个人也衬得冷冽几分。 “七八年了。”他无甚表情的回道。 沈家起初在京城也只算是个无名小官,后来沈淮鹤入仕,凭借着一腔才学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他入了多少年仕,便认识了江烬霜多少年。 沈淮鹤此人刚直不阿,不畏权贵,当年哪怕是江烬霜最得宠的时候,她做了错事,沈淮鹤也敢在陛下面前参她几本。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沈淮鹤独来独往,在朝中从不拉帮结派,也从不参与任何党争纷斗,便被不少人记恨上了。 江烬霜私底下帮沈淮鹤解决过几次刺杀。 ——只不过沈淮鹤都不知道罢了。 他们二人水火不容这么多年,如今她再次回京,没了之前的权势滔天,是个人都能在她头上踩上一脚。 偏偏素来与她不对付的沈淮鹤,义正言辞,一字一顿道:“微臣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便没有什么人是动不得的。” 沈淮鹤确实是个好官。 “那沈淮鹤,我若是问你事情,你会骗我吗?”江烬霜又问。 身旁的男人停下了脚步。 他一身大红官袍,站在那桃树下,比那满树的桃还要夺目。 “为臣者,言而有信。” 沈淮鹤这样说,隔着那几株桃枝,眸光清正。“好,那本宫问你,”江烬霜认真地看他,“三年前关于睿阳王一案的卷宗,为何是空白的?” 此言一出,沈淮鹤的眸光晃了晃。 江烬霜仍是看着他,眼神不闪不避。 有桃落在男人鞋边。 许久。 沈淮鹤声音稍凉:“所以殿下千辛万苦设下此局,不惜生死一线,是为了翻看大理寺关于睿阳王的卷宗,对么?” 他不答反问。 对上沈淮鹤那双微冷的视线,江烬霜点了点头:“是。” 漂亮的薄唇抿成一条线,沈淮鹤语气冷沉:“殿下可知,没有陛下旨意,随意私查过往案件是杀头之罪。” 江烬霜闻言,却只是扬了扬眉骨:“沈淮鹤,你早就猜到本宫的目的了,不是吗?” ~~ 沈淮鹤沉眸不答。 江烬霜轻笑一声:“那刺客是我安排的,待那刺客逃走之后,我让人找了一具尸体来顶罪。” “以你的敏锐程度,绝不可能不查探刺客的尸身就草率埋了。” “你之所以埋掉尸体,只不过是默许了我的做法。” 说到这里,江烬霜微微挑眉:“少卿大人,您有私心啊?” 男人的眉头皱得更紧。 看着面前的沈淮鹤,江烬霜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退。 她认真地看着他,缓缓道:“沈淮鹤,我想要一个答案。” 桃翻飞,又碾入尘泥。 “若是结果不如你意,你待如何?” “我只要一个答案。” —— 正堂内。 司宁坐在主位一侧,笑着面向一旁的男人。 裴度一袭红衣,周正端方。 “刚刚看首辅大人不小心烫伤了手,可还有事?”司宁笑声询问。 “已经没事了,多谢司宁先生关心。” 司宁依旧笑着:“说来惭愧,想必刚刚首辅大人也听到家父所言了。” “我与殿下已互通心意,可能不日便会成婚。” “殿下说,等京城的事情结束了,便随在下嫁去江南。” 说到这里,司宁似是有些苦恼,为难地笑笑:“只是如今我们二人虽心有灵犀,但在下终究情怯,不知该如何向殿下佐证心迹,以示吾心。” 他看向裴度,笑容依旧:“听闻首辅大人与殿下曾经有过一段……渊源,在下想着,或许首辅大人会更了解殿下一些呢?” 手上的茶盏是青瓷的。 茶盏中,那青绿色的茶叶被热水卷起,翻滚起伏。 裴度用指腹摩挲着茶盏杯沿,那茶水便泛起浅浅水纹。 “司宁先生想问什么?” 司宁温和地笑笑:“首辅大人可知……殿下最喜欢什么?在下想着要投其所好,才足以表露心迹。” 那起伏的茶叶终究还是落在了杯底。 变得没什么生气。 其实裴度不喜欢喝第三遍茶汤的,少了苦味,但却更涩口了。 他喝不太惯。 但那样的茶水,他喝了六年。 有时候,习惯是一种致命的东西。 ——他习惯了每年的春日,在自己的书案前放上一展枝;习惯了上朝时摩挲着那光泽润玉的象牙笏板;也习惯了那涩口的第三遍茶汤。 习惯不好改。 ——他也不想改。 他固执地以为,只要这些东西还在,一切就都没变过。 所以一连三年,他雷打不动地将公主府的寝殿与偏殿打扫得一尘不染,就像她还在时一样。 他会学来那早已歇业倒灶的面铺的肉丝面,因为若是吃不到最新鲜的,她总会生他的气。 他什么都不想改。 终于抬眸,男人沉寂冷黯的目光朝他看去。 “我。” (本章完) 60.第60章 首辅大人是在威胁在下吗? 第60章 首辅大人是在威胁在下吗? 万籁俱寂。 正值春日和煦,正堂内没有燃香,却开了大门。 有春风挟着香穿堂而过,带来独属于春日的清香。 司宁坐在主位上,一袭月白长袍,长风拂过他的衣摆,从容清贵。 客位上,裴度手上的茶水被风吹皱。 “咯——” 他将茶水放回桌案,眸色冷沉。 司宁也将茶盏放了回去。 “什么?” 他仍是笑着看向裴度,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眸中的冷凉与晦暗。 “她最喜欢的,是我。” 裴度一字一顿,咬字清晰地重申。 司宁嘴角仍旧噙着笑意,他掸了掸自己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大人。” 顿了顿,司宁仍是笑盈盈的模样:“现在,殿下与大人,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漂亮的指骨轻叩桌面,裴度稍稍垂目,眼中投下大片阴翳。 司宁并不催促什么,只是笑着等他下文。 “江南司家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即便陛下不说,先生也应该清楚,陛下对司家忌惮已久。” 司宁嘴角的笑容收敛三分,稍稍一冷:“首辅大人是在威胁在下吗?” “只是提醒,”裴度眸光清贵淡漠,“司家若是想要明哲保身,还是应当低调行事。” “有志者事竟成,我与殿下情投意合,总能在一起的。”司宁温和地笑笑。 “昔年,曾有一落魄书生跪在公主府门前,也对裴某说,他与殿下情投意合,愿伏低做小,只求留在殿下身边。” 司宁微微挑眉:“后来怎么样了?” 裴度施施然起身,掸了掸衣摆。 “后来,他因科考舞弊,被处了极刑,身首异处。” 司宁仍是笑着看向已经起身的裴度:“大人说的可是去年那场科考?” “那场科举,在下也有所耳闻,而且在下听说,那年的主考官……是你。” 有几缕瓣擦过男人的脚边。 裴度没说什么,朝着司宁微微欠身,转身离开。 —— 江烬霜送走沈淮鹤,从后院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的。 还未走到正堂,就见裴度一袭红衣官袍,往大门走去。 似乎是注意到这边,男人停步侧身,朝她看过来。 也只是一眼。 裴度收了视线,抬步走出了公主府。 江烬霜皱了皱眉,也没理会,去了正堂。 正堂内,司宁还在那里用茶。 见江烬霜来了,司宁笑着起身:“殿下问到什么了吗?” 江烬霜接过司宁递过来的茶叶,脸色不太好看。 “沈淮鹤告诉我,审讯睿阳王叔的时候他也在场,面对从他府里搜查出来的各种罪证,王叔亲口伏法,供认不讳。” 司宁蹙眉:“睿阳王殿下没有任何辩驳?” “是,无一句辩驳。” 注意到江烬霜的情绪,司宁轻声:“殿下也不必伤怀,既然这条路现在堵死了,那边再换一条路试试。” 江烬霜的指腹摩挲杯沿,看着茶水中起伏的茶叶。 许久,她眼睛一亮:“那些物证。” 司宁反应过来:“殿下想试试能不能从当年那些物证上找到线索?” 江烬霜点点头。 司宁沉吟片刻:“据在下所知,当年的那些物证陛下都收了起来,如今应当放在御书房中。” 江烬霜微微抿唇,眯了眯眼睛:“看来要想个办法了。” 说完这件事,司宁又想起刚刚父亲来时说的话:“殿下,在下刚刚考虑了一下,想着父亲在京这几日,在下先搬去同父亲暂住吧。”江烬霜赞同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司伯伯久不来京城,不了解京城的党派纷争,你在他身边,我好放心一些。” 司宁点了点头:“那在下今日便搬过去。” 江烬霜:“若是你那边出了什么事,要立刻告诉我,知道吗?” 司宁笑着:“好,多谢殿下。” —— 一连几日,朝中上下都笼罩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久不北上的江南司家来了长安城不说,就连那称病不出的昌平王也要来京。 朝中有大臣说,钦天监国师这几日总是宿在观星台,似乎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好像自从这位昭明公主回京之后,京城的事情就是一起接着一起的。 如今听说因为她,那东宫太子也被关了禁闭。 这昭明公主,难不成真是个灾星? …… ~~ 今日一早,江烬霜便被叫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龙涎香冉冉。 江烬霜福了福身,视线却是不动声色地扫过整个御书房。 司宁说,当年睿阳王谋逆的那些物证,应该都在御书房中,但她打眼瞧过去,未见异常。 书案前,那位天家正在练字。 龙飞凤舞的笔体在上好的宣纸上飞舞着,笔锋狠厉果决。 他一边写着,一边慢条斯理地开口:“伤势好些了?” 江烬霜垂眸:“回父皇,已经好多了。” “沙沙沙——” 江华琰并未说话,只是伏案练字。 又过了不久:“刺杀一案,可有进展了?” “回父皇,刺客咬毒自尽,线索尽断,儿臣无能。” “沙沙沙——” “那霜儿觉得,刺杀一事可是你皇兄所为?” 江烬霜诚惶诚恐:“父皇,皇兄自小对儿臣照顾有加,儿臣断然不相信此事是皇兄做的!” 这一次,江华琰淡淡应了一声。 江烬霜便明白了天家的意思。 如今太子被软禁东宫,也算是惩罚,凶手是谁也不重要了,东宫也该解禁了。 江烬霜垂眸,声音轻软:“其实……儿臣以为,刺杀一事不宜刨根问底,若是当真有人想对儿臣不利,肯定还会忍不住的。” “儿臣觉得,此事不如就此作罢,早些放皇兄出来,以免我兄妹二人心生嫌隙。” ——她知道天家想放江别尘出来,但这句话,只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要由她这个“受害者”,亲口原谅江别尘才行。 “既然昭明你都这样说了,那便解了他的禁足吧。” 江华琰云淡风轻一句,没什么情绪。 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 原本以为今日天家叫她前来就是为了江别尘一事,可下一秒,江华琰再次开口。 “你昌平王叔来了手信,说是来京的队伍都困乏了些,补给不足,要人给他送过去一些。” 江烬霜的思绪转了几个弯儿。 大概猜到了什么。 “昌平王叔久未来京,出现这样的差错也是在所难免,不知父皇想要让谁去接迎王叔呢?” 书案前的男人停笔。 一双深不见底的眸落在了面前娇软乖顺的少女身上。 “你昌平王叔,指名要你前往。” (本章完) 61.第61章 你我二人,哪里不相配? 第61章 你我二人,哪里不相配? 侯爵王爷等从封地来京,极少会出现补给不足的情况。 若当真出现了,哪怕是随意路过一座城镇,说明前因后果,自会有县令县丞上赶着为他们补充粮食水源。 昌平王江泽意想让她江烬霜去接迎他的队伍,却连个好一点的借口都懒得想。 至于打的什么主意……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虎符。 “此事你怎么看?”江华琰问她意见。 虽说是询问,但是江烬霜清楚,江华琰是一定要让她去的。 ——毕竟,关于虎符的线索,天家也想知道。 如今有这种机会,只需要他作壁上观,不必出手,他自然会一手促成。 江烬霜低头:“儿臣也有很久没见昌平王叔了,自然是想去看看的。” 江华琰看了江烬霜一眼。 许久,他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准备一下,明日跟裴爱卿一同出发吧。” 江烬霜愣怔一秒,抬眸看他:“裴……首辅,也要一起去吗?” 江华琰沉沉地应了一声:“今日更早些他来御书房请命,要跟你同去。” 江烬霜垂眸,没再说什么,只应了一声,便起身告退。 —— 江烬霜觉得,裴度有病。 好像不管是什么事,他都要挡在她面前,阻碍她的谋划。 明日要出京城接迎昌平王,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呢,裴度偏要横插一脚! 江烬霜心气不顺,只身来到了问山阁。 问山阁外,京墨正在门外候着。 见到江烬霜,眼睛都亮了起来! “殿下,您来了,快请进!” 江烬霜:“……” 跟上次截然不同的态度。 江烬霜皱了皱眉,语气也不好:“裴度在府上吗?” “在的在的,”京墨忙不迭地回道,“大人在书房等……呃,看书,殿下您请进,容属下去通传一声!” 江烬霜提着裙摆,抬脚进入了问山阁。 说起来,江烬霜似乎从未来过这里。 离开京城前,裴度还不是一国首辅,权倾朝野,自然没有这般住处。 而回京之后,她也有意无意避开他,甚至极少路过问山阁。 若不是今日之事,江烬霜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进来。 穿过幽深恬静的长廊,江烬霜看到了府邸的庭院。 庭院中的景致宜人,但却跟他的人一样,稍显冷寂了些。 曦光如金,将院中的红墙染成金红,庭院中种了一株桃树,满头的桃如雪,纷扬落下。 桃树下,斑驳的光影将树荫分割切碎,漏下大小不一的圆点,格外幽静。 ——她记得,裴度不太喜欢桃的。 京墨跑了过来,看到桃树下的江烬霜,这才松了口气。 “殿下,您在这儿啊,属下以为您走了呢。”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江烬霜轻笑一声,微微挑眉:“京墨大人之前不是说,绝不让本宫踏入问山阁的么?” 提及往事,京墨脸一红,低头认错:“殿下恕罪,是属下无礼,惹了殿下不高兴。” 江烬霜不在意地摆摆手:“倒也不是不高兴,毕竟这问山阁,本宫也没那么想来。” ——说得好像跟她求着非要来这里一样。 京墨干笑两声,引着江烬霜往书房方向走去:“殿下跟我来,大人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江烬霜闻言,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本宫身为公主来问山阁,他不前来跪迎也就罢了,还要让本宫前去找他吗?” “啊?”京墨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殿下您在这里稍等,属下去请示大人。” 说着,京墨又快步离开。江烬霜不紧不慢。 她又重新走到那桃树下。 树下打了一套石桌石凳,江烬霜坐在石凳上,就看到了石桌上刻的棋线。 随手拿了几颗棋子,江烬霜跟自己对弈起来。 她下棋很快,很少瞻前顾后,落子果断。 下到第四十七步,黑子有些颓势。 江烬霜又拿了一颗黑子,正准备落子。 下一秒——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夹了一颗黑子,缓缓落下。 那只手十分好看,夹着那颗黑玉的棋子,更显清隽。 桃香中夹杂了几分檀香。 ~~ 江烬霜微微蹙眉,扔了手上的黑子,转而拿着白子去攻。 “嗒、嗒、嗒——” 两人落子都十分迅速,不过半刻钟,江烬霜落下一白子。 她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看向来人。 “首辅大人,我赢了。” 裴度将手上的黑子放回棋罐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江烬霜手上把玩着一颗白玉棋子:“去跟陛下禀明,说你明日不愿随我去接迎昌平王。” 男人今日穿了一身水墨色的长袍。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棋局,语气淡冷:“君子立世,言而有信。” 江烬霜气笑了:“裴大人,您难道看不出来,这是昌平王为本宫设的局?” 裴度并不答话,开始敛白棋。 “裴度,你究竟想做什么?”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面前的男人端坐在石凳上,容颜俊朗,气质出尘,从容不迫。 那般清贵的谪仙人,仿佛生来就是令人仰望的皎月。 眼珠稍稍动了动。 江烬霜轻笑一声,自问自答:“报复我?” 敛棋的动作微顿,男人垂眸,一言不发。 “裴大人想要怎么报复我?”江烬霜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以您如今这般权势,只要随便动动手指,便能将我踩进泥潭里,永世不得翻身。” 似是不解,江烬霜皱了皱眉:“裴度,你到底是有多恨我呀?” 白棋全部敛净,放进棋罐之中。 “江南司家功高震主,你与他成婚并不相配。” 莫名的,他突然说起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江烬霜轻嗤一声:“那又如何?” 她道:“当初你我二人更不相配,本宫不还是强逼了你三年?”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说得不对了。 男人收黑子的动作停下,微微抬眸,认真又清冷地看向她。 “你我二人,哪里不相配?” 江烬霜轻笑:“哪里都不相配。” “从前不配,如今亦不配,”顿了顿,江烬霜歪头噙笑,“最重要的是,首辅大人,本宫如今对你没兴趣了,您尽管放心。” (本章完) 62.第62章 江烬霜,你永远都在自以为是。 第62章 江烬霜,你永远都在自以为是。 江烬霜觉得,裴度很奇怪。 她知道裴度恨极了她,那三年被她强迫的时光,是他这位权臣首辅心中抹除不去的污点。 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有人敢强逼她三年,打断她的脊梁,整日与不喜欢的人相对,江烬霜恨不能把那人剥骨抽筋。 ——但是裴度的“报复”又很奇怪。 三年的时间,江烬霜自诩还是了解裴度一些的。 这人虽说光风霁月,做事清正,从不徇私,但若是当真动了心思,能够使出来的光明正大对付人的手段,令她都咋舌。 如今她回了京,其实也做好了裴度会报复她的准备。 但他的“报复”迟迟没有落下。 就如同悬停在她头顶的一柄利刃,让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还不如尽早报复了她来得痛快! “裴度,你给我提个醒儿呢?”江烬霜打着商量,“你何时想要报复我,想要如何报复我,你给我一点提示呢?” 好让她有点心理准备。 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容,定定看着她。 眼神冷肃,眸光微暗。 手上的黑子被他捏紧,指骨微微泛白。 有粉白的瓣落在了棋盘之上,正落在天元之上。 不太尊重人。 “江烬霜,你永远都在自以为是。” 他目光灼灼地看她,一字一顿地开口。 桃落了江烬霜的发顶,落在男人的肩膀。 只是风一吹,便散落在了地上,悄无声息。 “你永远都不会好好说话。” 他这样说着,眉目冷峻肃然。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怒意。 “裴度,你凭什么来指责我?” 他们分明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他又是用什么资格来指责她? “首辅大人芝兰玉树,高风亮节,想必是不愿与我这种恶人共处的,”江烬霜起身,眸光更冷,“所以首辅大人,明日的接迎,您不必去了吧。” 说完,江烬霜没再看裴度一眼,转身离开。 江烬霜发现,褪去对裴度的那层似是而非的“爱慕”,她其实是很受不了他的淡冷无趣,刻板内敛的。 果然,她跟裴度,从来都不相配。 —— 回公主府的路上,春桃着急忙慌地前来禀报。 “殿下,司宁先生好像、好像病情加重了!” 江烬霜闻言,想也不想,转身朝着永安府奔去! 永安府。 京城无数名医大夫,还有那皇宫圣手,皆站在寝殿外,面露难色。 司北桓脸色阴沉,在院外来回踱步! 有太医从里面出来,司北桓沉声问:“我儿怎么样了?” 太医为难道:“司宁先生患心疾已久,臣等也无能为力啊……” 江烬霜赶来的时候,永安府的小厮都来不及通传,她便风风火火地来到庭院外。 “司伯伯,”江烬霜皱眉冷色,“司宁他现在如何了?” 司北桓眉头紧皱:“今日一早司宁突发心疾,吃了药也不见效,刚刚太医给施了针,脸色才好一些。” 江烬霜微微抿唇,她看了一眼禁闭的房间:“我能进去看看吗?” “殿下留步,司宁先生病情如今刚刚好些,不宜见客。”一旁的太医赶忙阻止。 江烬霜攥了攥手指,眼睫轻颤。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声响。 千尧从房间内走了出来。 他朝着司北桓抱拳行礼:“老爷,大人想让殿下进去。” 司北桓闻言,眉头紧皱,看了一眼身旁的江烬霜。 随即他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 千尧会意,带着江烬霜进了寝室。 房间内是一阵清淡的药香。江烬霜站在外室,隔着帷幔看向内室床榻上的人影,眼神复杂。 她听到了床榻前传来的咳嗽声。 又快又急,如同濒死的溺水者发出的呼救。 指甲嵌入手心的血肉当中,江烬霜丝毫没有察觉。 床榻上,千尧赶忙给司宁递了汤药服下,又过了一会儿,咳嗽声渐渐浅了下去。 隔着帷幔,司宁温和地笑着:“即便是落了帘子,在下也能猜到殿下的脸色一定很不好。” 江烬霜放缓了语气:“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司宁应该是让千尧扶着,坐了起来。 “我没事的殿下,老毛病了,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江烬霜无言。 没听到她回应,司宁低头轻笑:“殿下明日要去接迎昌平王殿下?” ~~ 江烬霜点点头:“嗯,三日内便回。” 其实昌平王距离京城已经很近了,只不过他动了心思让人接迎,江烬霜便总要去做个样子的。 司宁沉吟片刻,轻声道:“昌平王此人狡诈多疑,城府深沉,殿下还是要多留心才好。” 江烬霜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如今都这幅样子了,还有心思管我的闲事。” 司宁闻言便笑:“殿下这就嫌在下啰嗦了?” 江烬霜和声:“你分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司宁又咳嗽了两声,语气仍是笑着的:“我知殿下心思缜密,但明抢易挡,暗箭难防,殿下还是要更小心些才是。”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却道:“我已经在派人找当年的那位军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司宁不太在意地笑笑:“殿下宽心,都是旧疾了,只要按时服药,在下还是能活很久很久的。” 司宁的身体还不算太好,江烬霜没再跟他聊几句,从房间里出来了。 又宽慰了司北桓几句,江烬霜便回了公主府。 回去之后,天色已晚。 江烬霜草草地用了晚膳,便回了寝殿。 躺在床上的时候,江烬霜思绪复杂。 她记得当年那位军医,在睿阳王平息北槐军队后,便隐姓埋名,不知所踪去了。 江烬霜曾去他的住处找过,但却被药童告知师傅四处云游去了。 她打探了这么久,还是什么消息。 若是江烬霜大张旗鼓地去找,速度肯定会快上许多,可明里暗里盯着她的人太多了,若是不加收敛,军医可能会有危险。 思绪又一转,江烬霜又想起了今日问山阁中,裴度对她说的话。 “江烬霜,你永远都在自以为是。” “你永远都不会好好说话。” 一想起来,江烬霜还是觉得烦躁。 这种烦躁的感觉很微妙。 ——被从前自己爱慕的人这般说教,就好像他有多么了解她似的。 裴度了解她吗? 才怪。 他将自己放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还会跟从前一样哄着他,顺从他。 蠢死了。 心里得出这番评价,江烬霜将裴度的话甩到脑后。 …… 一夜无梦。 原本以为昨日她说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裴度肯定不会随同。 可当江烬霜上了接迎的轿辇后,却发现了马车中已然落座的某人。 ——裴度还是跟着来了。 (本章完) 63.第63章 她就是想要找他麻烦! 第63章 她就是想要找他麻烦! 裴度这个人其实很固执。 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便一定要锲而不舍达成目的。 马车内,江烬霜撩开车帘,只看了裴度一眼,便往后退了几步,放下车帘,重新走下轿辇。 一旁一直不作声的京墨见状,上前几步:“殿下,咱们该出发了。” 顺着接迎的队伍看去,官家拢共给准备了三架马车。 除了裴度这架,其余的两架都用来放置补给了。 江烬霜冷笑一声,觉得有意思。 ——她这位父皇啊,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听到江烬霜冷不丁的笑声,京墨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道:“那个……殿下,这架马车是最舒适的了,其余的两架马车要颠簸许多。” 言下之意便是,她若是想要坐其他马车的话,行程会十分颠簸。 江烬霜的目光从那马车上缓缓移到京墨身上。 她扬了扬下巴,挑眉看他:“本宫为什么要坐别的马车?” 京墨眼睛一亮,就见江烬霜踩着马凳再次登上马车。 掀开车帘,裴度一袭黑金长袍,坐姿端方矜贵。 他极少穿这般深的颜色,雍容华贵的宽袍,他穿起来竟多了几分冷漠疏离之感。 车帘掀开,便有光投了进来。 江烬霜站在逆光处,裴度清冽的视线便落在她身上。 江烬霜睨了他一眼:“你去坐后面的马车。” ——她才不要委屈自己坐不舒服的马车呢。 既然裴度执意要随她去,那就让他去受苦好了。 一旁的京墨原本以为是昭明公主想通了,听到江烬霜这样说,他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愕! “殿、殿下……”京墨张张嘴,想要劝说些什么。 只见马车稍微晃动几下。 江烬霜漫不经心地让开一个身位,裴度从马车内走出,踩着马凳下来。 江烬霜打了个哈欠,似笑非笑:“这些补给都是要给昌平王叔的,十分重要,首辅大人就留留神,多多看管一番吧。” 裴度抬眸看了江烬霜一眼,默然应允。 京墨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家大人还真就去了后面的马车内落了坐,一阵心惊! 马车动了。 江烬霜坐在舒适的软垫上,一只腿儿当啷着,另一只搭在软垫的另一头,整个人占了马车的所有座位。 心里舒坦了些。 其实江烬霜清楚,这位昌平王之所以让她去接迎,只不过是想要趁机询问她虎符的下落。 出了京城,是生是死可就说不清了。 只不过昌平王应该没想到裴度会跟着一起去,这样一来,不管他想做什么,就必须收敛一些了。 ——死了一个被贬黜的公主不要紧,但若是万人之上的权臣首辅命丧京外,那昌平王可就是自找麻烦了。 按照天家给她的说法,昌平王距离京城已经很近了,来来回回,三日车程足矣。 江烬霜盘算着时间,明日一早,便能跟昌平王汇合了。 马车行了一天,太阳落山后,队伍便停了下来。 “殿下,我家大人说再往前走便是荒林了,不太安全,今晚在这湖边休息可好?” 江烬霜并不娇气,白玉京那般苦厄的住处她也住了三年,自然也不在意这些。 “好。” 应了一声,队伍的人马便开始有条不紊的安营搭帐。 江烬霜从马车上下来,便见不远处裴度也下了马车。 这一路虽说走的是官道,但前段时间刚下了雨,路上还是有坑坑洼洼的地方。 她坐在那软垫的马车上都觉得略显颠簸,裴度这一路怕是五脏六腑都倒换位置了。 想到这里,江烬霜心情更好了。 与他们一同前去接迎的队伍并不算多,除了十几个带了武器的侍卫外,也只剩下七八个干杂活的小厮下人。外面的居住环境自然比不上府中安逸,江烬霜也并不在意。 湖边搭了篝火,江烬霜走上前去,席地而坐,托着下巴等着晚膳。 随同的有宫里的厨子,江烬霜百无聊赖地拿着树枝扒拉火堆。 裴度并没上前来。 他下了马车之后,就站在不远处的湖边,默然静立。 京墨倒是殷勤,端了几盘点心放在江烬霜跟前:“殿下,您先稍微垫垫肚子,晚膳已经在准备了。”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视线落在了那平静的湖面上。 “京墨,你说这湖里有鱼吗?” 京墨眨眨眼:“殿下想吃鱼了?属下让厨子准备。” 江烬霜摆摆手:“新鲜的才最好吃,刨了内胆,拿根柳枝从鱼嘴穿过去,撒上一点粗盐,连油都不用刷,放在火上烤就能滋滋冒油。” ~~ 说到这里,江烬霜咂咂嘴,一脸回味:“军队苦战时,若是能有这样的鱼肉加餐,可是千金不换呐!” 京墨闻言,挠头笑笑:“殿下这话说得,好像上过战场似的。” 江烬霜翻了个白眼:“你还没说呢,这湖里有没有鱼?” 京墨急忙点头:“有有有,属下这去给殿下抓新鲜的。” 江烬霜眼中闪过一抹恶劣。 她托着下巴,摇了摇头:“不要你抓。” “啊?”京墨不解。 江烬霜用下巴指了指远处的某人:“让你家大人去抓。” 京墨瞪大了眼睛,急忙道:“殿、殿下,还是让属下去抓吧,属下水性好,保准能抓上来。” 江烬霜拧眉:“京墨大人,您抓的不好吃,你家大人抓的鱼,那才是一等一的美味。” 江烬霜这人心眼儿小。 昨天裴度惹她不快了,那她今日便要伺机报复回来。 ——既然他偏要随她出京,那就别怪她睚眦必报了。 京墨脸上带着为难,他张张嘴,轻声商量:“殿下……要不还是属下……” “京墨呀,”江烬霜语重心长地打断,“趁着天色没完全黑下来,还是快让你家大人去抓鱼吧,等会儿伸手不见五指了,可就真的难抓了。” 京墨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江烬霜一眼。 再没说什么,京墨转身朝着不远处的裴度走去。 不知京墨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男人一袭黑金长袍,即便是在朦胧的夜色下,也显得格外清隽华贵。 隔着夜色,江烬霜看到裴度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随即转身,走上了马车。 江烬霜见状,冷嗤一声,心情舒畅。 京墨又跑过来,看向江烬霜的眼神愈发吊诡。 江烬霜挑眉:“怎么?你家大人不肯去?” 其实江烬霜也知道,裴度那等身份,不可能亲自下水去抓鱼。 ——她只是单纯地想要找他不痛快而已。 京墨看着江烬霜,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大人说……” “说什么?” “大人说,他那身衣裳不方便,回马车换身衣服就来。” (本章完) 64.第64章 我不太会哄人的。 第64章 我不太会哄人的。 裴度肯定有病。 江烬霜心中暗暗下了结论。 后头的马车上,男人踩着马凳上去之后,便没了声响。 江烬霜托着下巴,眯了眯眼睛:“你家大人还会抓鱼呢?” 京墨的眼神怪异:“属下……没听说过啊……” 江烬霜手里还拿着半截木棍,在地上划来划去。 木柴最顶端起了火星,江烬霜拿在手上晃悠着。 玩了没一会儿,马车上再次传来了动静。 她与京墨齐齐转头看去。 只见男人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袖口换了件收紧的窄袖,看上去干净利落。 江烬霜见了,嘴角带了几分恶劣的笑意:“首辅大人好身量,瞧瞧这腰,这肩,啧啧啧……” 略带几分调戏的意味。 京墨在一旁都吓傻了,急忙低声制止:“殿、殿下慎言啊!” 男人像是没听见一般,理了理袖口,往湖边走去。 江烬霜的视线追随着裴度,眼神兴奋不已。 ——她已经等不及要看裴度一身泥垢,狼狈不堪的模样了! 男人行至湖边,将收紧的袖口向上挽了几番。 他看了一眼湖岸,目光便又落在了江烬霜身上。 “过来。”男人声音清冷雅正。 江烬霜手上还拿着木棍摆弄着,听到裴度叫她,微微蹙眉。 “首辅大人,本宫可没说要陪抓鱼。” 虽然这样说着,江烬霜还是起身,好心情地走到裴度面前。 ——她想近距离欣赏裴度的窘态。 男人并不在意江烬霜恶劣的笑容,裴度朝她伸了伸手。 江烬霜挑眉,不明白。 男人眸光清冽:“手上的木柴,削尖给我。” 哦,他要刺鱼。 江烬霜看着自己手上半人高的木棍,没给:“这是本宫找的,你想要自己寻去。” ——这木棍拿在手上趁手得很,江烬霜才不想给裴度呢。 京墨闻言,干笑两声,眼疾手快地又寻来一根木棍,拿了佩刀削尖顶端,递给了裴度。 白皙修长的指骨握住那杆枯木棍,有些养眼。 裴度甚至没有脱鞋。 他想着岸边又走了走,踩着几块石子距离湖中心又近了一些。 下一秒—— 木棍刺入湖面之中! 待男人撑着木棍提起来的时候,一条摆尾挣扎的鲫鱼被刺过身子,稳稳地被他抓住。 江烬霜:“……” 没意思。 就像是期待许久的一场大戏,草草收场。 她稍稍拧眉,咂了咂嘴,转身离开。 一旁的京墨见状都惊呆了,他急忙扶着自家大人回到岸边,接过了那条几斤重的活鱼。 虽说没下水,但鱼尾摆动时还是沾湿了他的衣裳,衣尾也湿了一些。 “大人您先去换身衣裳吧,属下先把鱼处理干净。” “嗯。” 裴度上岸后,看了一眼火堆的位置。 她又恢复了慵懒散漫的模样,视线也没再落在他的身上。 收了视线,他又回了马车。 江烬霜手上仍然摆弄着刚刚得来的木棍,这根木棍又直又长,江烬霜还挺喜欢。 决定了,她要给这根木棍起个名字。 ——就叫“丈八蛇矛”吧! 心满意足地拿着木棍在手上挽了个剑,裴度换好衣服走过来的时候,江烬霜也没回头。 他坐在了她身侧的位置。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寻来了细长的柳枝,将那已经处理干净内脏的鲫鱼串好,架在了火堆上。 裴度又换回了那身黑金长袍。 这般华贵的衣裳,他穿起来淡了功业,倒是带了几分超脱凡尘的仙人之姿。 他垂目看着那被炙烤得滋滋冒油的鲫鱼,火光掩映,他的眉目像是涂了一层深深浅浅的金辉。 夜幕降临。 京墨端来了晚膳,摆放在了一边儿:“殿下,大人,晚膳好了。” 鱼还没烤好。 江烬霜拿了碗筷,用起膳来。 外面的膳食自然比不上府中,江烬霜吃了几口,便也没什么胃口了。 京墨见江烬霜放下碗筷,不觉笑笑:“殿下是不是留着胃口,等着吃烤鱼呢?” 江烬霜拿着自己的丈八蛇矛,起身伸了个懒腰。 ~~ “我吃饱了,吃不下烤鱼了。” 京墨脸上的笑容顿住。 身侧,裴度一言不发,长睫上似有火光跃动。 “啊?可刚刚殿下不是还说想要吃鱼的吗?”京墨低声询问。 ——他家大人头一回亲自抓鱼。 江烬霜摆弄着手上的丈八蛇矛,不太在意地眨眨眼:“可是我吃不下了嘛。” 本来就只是单纯地想要作弄他而已。 结果他没显现出狼藉姿态,江烬霜就更不高兴了。 没再看两人一眼,江烬霜上了马车睡觉去了。 一旁的京墨见状,十分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家大人。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轻声宽慰:“大人,殿下应当是一路颠簸,才不爱吃东西的……” 男人将那火堆上的烤鱼翻了个面。 “她吃鱼身上会起红疹。”男人语气冷淡平静。 京墨闻言,瞪大了眼睛:“大人您一开始就知道殿下不能吃鱼!?” 裴度没说话,洒了些粗盐在那鱼身上。 盐粒被火烧得噼啪作响,不多时便传来一阵鲜香。 京墨不解道:“大人既然知道殿下不能吃鱼,为何不一开始就拒了殿下?” 还一定要换身衣裳抓了条鱼上来,按照殿下说的步骤,这般仔细烤鱼。 京墨看向裴度,却发现自家大人看着那烤鱼微微出神。 “大人?”京墨轻声叫了他一声。 裴度微微垂眸,火光映照着他的长睫,投下一片阴翳。 他情绪不辨,语气清冷:“我其实不太会哄人的。” ——一直以来,他都是被哄的那一个。 …… 春日的夜晚不算太凉,江烬霜加了两床被子,在马车上睡觉。 垫子也软和,只要将身下的板子打开,就能很宽裕地躺下。 外头搭了营帐,但都是护卫和小厮下人住的地方,她不太喜欢睡在草地上的感觉,就没让下人搭帐。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队伍收拾好了东西,就继续前进了。 正午不到,队伍来到一座城镇。 “去悦来客栈,昌平王叔应该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 江烬霜懒洋洋地吩咐一句,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城门,来到了悦来客栈。 果不其然,悦来客栈已经被昌平王手下的军队围得水泄不通了。 江烬霜下了马车,看到这般架势,不觉轻嗤一声。 ——这哪里像是补给不足的样子? 分明就是想要趁机要她羊入虎口,从她身上知道虎符的下落。 裴度也下了马车。 走到那守门的护卫面前,裴度亮了令牌之后,护卫闪开身位,邀他们进去了。 整个客栈都被昌平王包了下来,这城里的百姓也不算少,来来往往的,看到这客栈门前林立的官兵武器,吓得不轻。 两人还走几步,就听到了楼上传来一群女子的娇笑声。 (本章完) 65.第65章 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第65章 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言笑晏晏,欢声笑语。 时不时还夹杂着男人的笑骂与戏弄,江烬霜瞬间明白过来。 昌平王江泽意好色。 至于好色到什么程度呢? ——他的封地上养了二十八房妾室,年纪最小的,甚至比江烬霜还要小上几岁。 裴度虽然愚钝刻板,但也没傻到这都不懂的地步。 他微微蹙眉,板正地站在楼下中央,脸色冷肃。 昌平王身边的随从走下楼来,腰间按着刀柄,不太恭敬地朝着他们二人行礼。 “见过昭明公主,见过首辅大人。” 江烬霜轻笑道:“这青天白日的,王叔好雅兴啊。” 随从闻言,也只是笑笑:“殿下与大人稍等片刻,属下前去通传。” 江烬霜点了点头,那随从便慢悠悠地往楼上走去。 不多时,楼上的女子们的娇笑声变了调。 江烬霜轻笑一声,也知道这位昌平王正办着好事呢。 坐在了旁边的木凳上,江烬霜将桌子上的瓜子儿拉到手边,边磕边听。 那温软甜腻的娇笑声不多时便成了不成语调的告饶。 似哭似笑,好不勾人。 江烬霜嗑着瓜子,摇头评价一句:“急躁,一点儿都不懂怜香惜玉。” 这话她说得小声,也不知怎的居然能传到裴度的耳中。 男人原本直直地静立在一旁,身姿端正,腰线清越。 可听到江烬霜的话,裴度微微蹙眉,目光落在了嗑瓜子的江烬霜身上。 注意到裴度投过来的视线,江烬霜眨眨眼:“看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 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江烬霜上下打量裴度一圈。 随即淡淡地撇开视线,漫不经心:“首辅大人还不如他呢。” 裴度:“……” 那求饶声又变成了婉转的哭声,像是被扼住咽喉,欲拒还迎。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江烬霜嘴皮子都有些麻了,楼上的声音终于缓缓消失。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一旁的裴度。 她万万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这般长身玉立,端方周正地听完旁人的墙角。 又过了一刻钟不到。 楼上的房门终于缓缓打开,昌平王江泽意一袭四爪龙袍,神清气爽地走下楼梯。 看着江泽意这般精神焕发的模样,江烬霜又看了裴度一眼。 意味深长道:“昌平王叔似乎确实比首辅大人厉害许多。” 裴度微微蹙眉,抿唇不语。 直到昌平王走下楼梯,笑着看向他们二人:“霜儿,你我叔侄可是多年未见了!” 江烬霜福身笑笑:“王叔,许久不见。” 说着,昌平王又看向一旁的裴度。 裴度随同接迎队伍的消息,昌平王也是今日一早才知晓的。 他的脸色不算太好,却仍是扯出一抹笑意:“早就听闻当朝首辅品行高洁,年少有为,如今一见果然是名副其实啊!” 裴度躬身行礼:“见过昌平王殿下。” 昌平王大笑一声:“今日高兴,本王差人备了上好的酒水,霜儿跟首辅大人可不要拒绝啊!” 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办一场鸿门宴的。 江烬霜笑着点点头:“那就多谢王叔了。” 见江烬霜应下,裴度也稍稍躬身:“有劳殿下。” 夕阳西下。 昌平王今日是不准备赶路了。 客栈房间众多,江烬霜跟裴度的房间挨着,江烬霜另一边的隔壁,便是昌平王的住处。 晚膳安排在了楼下。 昌平王随从端来了几坛好酒,纷纷摆在了桌上。 “来来来,今日本王见到霜儿高兴,不醉不归!” 说着,随从给三人倒满了酒,静立一旁。 江烬霜只抿了一口那酒水。 嚯。真够烈的。 江烬霜轻笑一声,将那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昌平王不动声色地看了江烬霜一眼,笑意更深:“多年不见,霜儿的酒量见涨,来来来,再喝一杯!” 那酒水出了十分烈口之外,并无其他药物。 ——这是打算把她灌醉了? 江烬霜笑着,又饮下了第二杯酒。 随从再次给她斟满。 昌平王笑着,正准备灌她第三杯。 “昌平王殿下。” 一旁,裴度与江泽意的酒杯稍稍一碰,语气冷凉:“殿下一路来京奔波劳苦,微臣敬您一杯。” 昌平王闻言,冷笑一声,点了点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 裴度坐在江烬霜旁边的位置。 所以,当江烬霜感觉到一道温凉的触感时,便知道是裴度的指骨。 她微微垂眸,就见裴度将一颗药丸暗暗递到了她的手心。 ——是解酒丸。 江烬霜微微挑眉。 一旁的男人不动声色地饮下那杯酒,并未看向她这边。 江烬霜笑笑,借着吃菜的机会,将药丸吃了下去。 餐桌上摆了四五坛酒。 昌平王劝了江烬霜十几杯,裴度挡下了多半。 见时机也差不多了,江烬霜揉了揉脑袋,语气含糊:“王叔,您这酒后劲有些足。” 昌平王笑了笑,对一旁的随从冷声道:“还不快扶公主回去休息?” “是。” 说着,那随从搀扶起江烬霜,准备带她上楼。 “昌平王殿下不必了,”一旁的裴度缓缓起身,他眼尾染了几分红意,吐字却仍旧清晰,“微臣带殿下上楼便好。” 昌平王闻言,却是笑着摆摆手,扶着裴度的肩膀坐下:“首辅大人,本王还有话要跟你说呢,别急着走啊。” 说话的工夫,江烬霜便被那随从带去了二楼。 江烬霜装作步态不稳的样子,整个人醉醺醺地倒在随从身上。 随从推开房门,将她带了进去。 江烬霜眯着眼,观察一番:是昌平王的住处。 她暗自冷笑一声。 ——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那随从将她放在床上之后,便悄声离去了。 没过多久,江烬霜听到推门声再次传来。 昌平王江泽意缓步走到床榻边。 江烬霜“醉醺醺”地倚靠在床框上,脸颊绯红:“王……王叔?您怎么在这儿?” 昌平王笑着:“是霜儿喝醉了酒,误进了王叔的房间。” 江烬霜似懂非懂地皱了皱眉:“那霜儿这就离开……” 说着,她摇摇晃晃地起身,可还不等走几步,就又跌坐在了床上。 昌平王笑意更深:“霜儿喝醉了?王叔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江烬霜压下嘴角,迟钝地点了点头:“王叔您问,霜儿一定知无不言。” 昌平王眯了眯眼睛,那隐藏在笑意中的杀意骤现:“霜儿把虎符放在何处了?” 江烬霜闻言,皱着眉摇了摇头:“虎符……是什么?霜儿没见过。” 昌平王闻言,冷笑一声:“既然霜儿不肯说,那就别怪王叔不客气了。” 说着,昌平王上前几步,伸手去勾江烬霜的腰带。 “明日霜儿清醒过来,若是想让王叔帮你隐瞒此事,便要乖乖听话了……” 与自己的王叔发生这档子事,若是让天家知道了,便是要将女子处以极刑的。 说着,昌平王的身影朝着江烬霜逼近。 江烬霜心里正盘算着,要不要直接把人打昏过去,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昌平王殿下,公主殿下当是走错了房间,不知可是叨扰了您?” (本章完) 66.第66章 醉酒的裴度 第66章 醉酒的裴度 “笃笃——” 门外的敲门声又缓又重,每一下都清晰地落在江泽意的耳中。 昌平王手上的动作顿住,眉头紧皱。 江烬霜收了手,轻笑一声,继续装醉。 昌平王并不准备理会门外的敲门声。 可惜门外的男人似乎铁了心,敲门的声音不急不缓,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好像一定要里面的人回应一样。 昌平王的脸色更加难看。 “昌平王殿下,公主殿下酒醉未归,有碍体统,殿下还是不要包庇公主比较好。” 留足了颜面。 只说是昭明公主醉酒迷糊,走错了住处,昌平王也只是包容公主的淘气而已。 昌平王眉头紧皱,面色凝重,死死地盯着醉酒的江烬霜。 “若是昌平王殿下执意纵容公主,微臣只能如实禀明圣上了。” 已经是威胁了。 终于,昌平王微微阖眼,压下眼中冷肃的杀意。 他微微直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这才朝着门外走去。 房门打开。 昌平王的脸上已经换上了一脸温和的笑意:“首辅大人,霜儿年纪还小,顽劣一些也属寻常,大人何必这般小题大做?” 门外,裴度一袭鸦青薄袍,墨发黑瞳,眼尾带了点点红晕。 但说话还依旧清明,咬字清晰:“勿以恶小而为之,公主殿下即便年纪小,也该明理才是。” 说着,裴度再没分给昌平王一个眼神。 他略过江泽意,走入了他的住处。 他的身上沾了酒气,伴着他自带的檀香,倒是不算难闻。 看到床榻边倚靠着的少女,裴度微微抿唇蹙眉,眸中闪过一抹冷色。 上前几步,裴度将江烬霜打横抱起,又走了出去。 临走前,裴度淡冷地看向江泽意:“今夜之事,昌平王殿下应该也不想让旁人知晓,如此,还是压下吧。” 说着,裴度微微欠身,转身离开。 江烬霜的房间就在昌平王隔壁,裴度抱着江烬霜,迈过门槛走进。 阖上房门之后,江烬霜便睁开眼睛,从裴度的怀中挣脱开来。 被江烬霜推搡了一下胸口,裴度薄唇抿成一条线,步态虚浮地往后退了两步。 直到后背抵在了房门上,他才稳住了身形。 江烬霜见状,好整以暇地挑眉朝他看去。 只见裴度虽面容冷矜清贵,身姿端挺周正,但那双眸光却晃动几下,脚下似乎也有些无力。 这是……喝醉了? 江烬霜不太确定地眯了眯眼睛。 印象中,裴度似乎极少饮酒,更鲜少喝醉。 就像上次宜春宴上,江烬霜威逼他喝了一杯松风吟,其实也已经是他的酒量极限了。 今日那昌平王分明是打定主意要灌她酒。 即便不能趁着她酒醉问出虎符下落,也可以借着跟她“私通”的罪名作为威胁,要她言听计从。 江泽意这些手段啊,脏得很。 思绪回拢,江烬霜的目光又看向面前的裴度。 他刚刚被推搡在了门框上,也只是一下,就再次站定,如同松柏翠竹,长身玉立,身姿挺拔。 好像刚刚的没站稳是她的错觉一样。 江烬霜轻笑一声,眼中染了几分恶劣的笑意。 “裴度。”她叫他一声。 裴度原本是垂眸静立的。 听到江烬霜唤他,视线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清冽淡漠的眉眼一如平常,但若是仔细看的话,就能注意到他眼底带着的几分迟钝。 “我在。” 一板一眼地回答。 哟。 劣质的心思渐起。 江烬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双手环胸,上前几步,站在了裴度半步远的地方。 “你喝醉了?” 漂亮的薄唇轻抿,好看的眉头也稍稍下压。 “抱歉。” 好端端的,向她道歉干嘛? 江烬霜挑了挑眉,面露不解。裴度却只是规矩地向后又退了两步,这才看她:“我离你远些,不会沾上酒气的。” 咬字清晰,但却有些迟缓。 江烬霜扬了扬下巴,反应过来。 ——她稍稍有些洁癖,裴度是知道的。 江烬霜闻言,微微歪头,又朝他的方向迈了一步。 裴度见状,再退。 你进我退。 直到江烬霜最后一步,再次将裴度抵在了门框上。 退无可退。 裴度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无措。 ~~ 他稍稍垂眸看了一下身侧,没了退路。 只好又垂眸看向江烬霜。 “你要赶我出去吗?” 莫名的,他这样问她。 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茫然失措的意味。 江烬霜好心情地勾了勾唇:“这是本宫的住处,首辅大人不该出去吗?” 裴度似乎稍微时间理解了一下这句话。 定定地看向江烬霜,一字一顿:“我可以等昌平王殿下睡熟了再走吗?” 江烬霜有些意外:“你怕他还来找我?” 他便认真地点了点头。 江烬霜双手环胸,似笑非笑:“裴度,你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啊?” 怎么说话逻辑还挺清晰的呢? 裴度微微蹙眉,认真回答:“我喝了十六杯酒,应该是真醉的。” “不是给我解酒丸了?你自己没吃?” 说到这个,裴度认真地回想一下,回道:“我只带了一颗。” 江烬霜:“……” 不太聪明的样子。 江烬霜酒量极好,即便不吃裴度塞过来的那颗解酒丸,她也不会醉。 当年在白玉京,她喝的酒可比今晚这些烈得多。 谁知道他只准备了一颗,搞得好像是她欠他一样。 想到这里,江烬霜就又有点不开心了。 ——她又没求着他关照。 好像她会拖累他一样。 自以为是。 她脸色稍冷,向后退了几步,坐在了外室的茶桌前。 身前的香骤然消散。 裴度稍稍抬眸,视线追随着她。 见她面色不虞。 他稍稍挺直脊梁,仍是看她:“江烬霜。” 喝醉了酒就敢以下犯上,这样称呼她? 江烬霜脸色更不好看了,冷眼一横:“干嘛?” 男人眼尾的酡红重了一些,却依旧板正认真地开口:“我离你很远了,沾不上酒气的。” 怎么又莫名其妙说这种话? 江烬霜微微蹙眉:“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生我气?” 男人的声音并没有寻常人醉酒后的黏腻含糊,反倒清冷矜持,玉质的声线裹了些温热的情绪。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裴度,我怎么不知道你喝醉之后,话这么多?” 男人闻言,稍稍敛了眸光,低声一句:“抱歉。” 江烬霜:“……” 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总是这样呢? 为什么他总是能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受害者呢? 就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她居高临下,咄咄逼人一样。 从前她惹了他不高兴,便想方设法地哄他高兴,让他消气。 但是现在,他们明明都已经没关系了,为什么他还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 ——她又不欠他的。 ——她又不会哄他。 (本章完) 67.第67章 同床? 第67章 同床? 江烬霜心中腾了一团火。 但跟一个醉酒的人置气,又显得她十分小心眼儿! 但转念一想—— 她本来心眼也不大! 这样想着,江烬霜眯眼又叫他一声:“裴度。” 两人之间隔了七八步的距离。 裴度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我在。” 江烬霜托着下巴,轻笑一声:“讨厌你。” 就像是幼稚又直接的小小报复一般。 江烬霜觉得,自己对于醉酒的人,还是很大度的。 可谁知,她这句话说出口,面前的裴度眸光便沉了下去。 他拧眉看向她,眼底带着几分固执。 “江烬霜,”他一板一眼地开口,语气微冷,学着她的语速,“你胡说。” 好像即便醉酒,他也不相信江烬霜对他真的不感兴趣了。 江烬霜见状,不满地蹙眉。 ——她当初对裴度的追求到底是有多热烈? 以至于现在她三番两次地说“讨厌他”,他都不相信。 他认定了她会纠缠。 就跟三年前一样,死缠烂打,厚颜无耻地贴上去。 他不肯相信她已经“痛改前非”,“幡然悔悟”了。 跟醉酒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倒了杯茶水喝尽。 自始至终,裴度只是静立在门边,身姿笔挺,长身玉立。 茶有些凉了。 江烬霜起身,朝着内室走去。 见她抬脚要走,裴度这才上前跟随一步。 江烬霜听见动静,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裴大人想做什么?” 裴度认真:“跟着你。” 江烬霜气笑了:“首辅大人,本宫要睡觉了,您也要跟着吗?” 说着,江烬霜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裴度一眼,轻嗤出声。 “裴大人,居心叵测呀。” 裴度闻言,不气不恼,依旧不疾不徐地解释:“那我在这里守着。”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裴度,我可以自保,也不会拖累你,你不必如此。” “我知你有能力自保,”裴度轻声,“我只是以防万一。” 都喝醉了,还这么谨慎。 “随便你。” 江烬霜懒得跟他再讲,掀开帷幔,进了内室。 躺在床榻上,江烬霜当然没什么睡意。 今日昌平王这般轻易地妥协了,怎么看都不像他的作风。 ——看来明日要更加小心谨慎些才行了。 算算车程,只要稍稍快一些,明日太阳落山之前,他们应该是能回到京城的。 也不知道司宁的心疾怎么样了。 派出去的眼睛也没找到军医消息,江烬霜有些担心。 ——那位医师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但一想到他的身手,江烬霜便又放心下来。 那位医师的功夫,跟她都能过上两招,自保肯定不成问题。 胡思乱想着,江烬霜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裴度。”隔着帷幔,江烬霜唤他。 “嗯。”裴度坐在了她刚刚坐的座位上,双手放在腿上,坐姿也板正得不像话。 “你一直在我房中待着,若是让旁人看见传出去,本宫以后还怎么嫁人?” 裴度似乎自动忽略了她最后一句话,轻声解释:“我让京墨在我房中睡下了。” 哦,那也就是说,没人知道他在她房中咯? 轻笑一声,江烬霜声音暧昧:“裴大人与我这种人共处一室,不怕本宫兽性大发,把你吃了?” 从前裴度似乎很抵触与她在一起的。 刚开始还好些,后来她只要进他书房,他就将自己包得跟个粽子似的,好像生怕她一个忍不住“非礼”了他一般! 古板。 迂腐! 食古不化!! 如今她对他没兴趣了,他倒是敢跟她共处一室了? 帷幔外,男人宽肩窄腰,身姿绰约。 那清越的影子投射在轻纱帷幔之上,纤尘不染,好似仙人。 他许久没有说话。 江烬霜皱了皱眉,怀疑是不是他没听清。 房间内的烛火跳动几下。 那帷幔上的人影也跟着摇曳几分。“今晚,不行。” 他斟酌地开口,像是思索许久才给出的回应。 江烬霜没反应过来。 她先是眨眨眼,试图理解裴度这句话。 随即反应过来,险些气笑了。 ——不是,他还真敢想啊!? “裴——” 江烬霜刚想再挖苦他几句,就听到门外传来声响。 是昌平王身边的随从回来了。 刚刚江烬霜被裴度带出昌平王房间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身边的那个随从似乎不在。 这是去哪儿了?怎么现在回来? ~~ 这个问题,江烬霜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不多时,门外出了那随从的声音,还夹杂着几声女子们的娇笑声。 哦,看来是给他家主子找消遣去了。 江烬霜耳力好,隔着墙壁,也能听到隔壁那房间的交谈。 随从将几个女子带到之后,又被昌平王叫住。 “你去隔壁看看她,别让她惹出什么乱子来。” “是。” 紧接着,隔壁的房门关闭,便只能听到女子的娇笑与嗔怨声了。 江烬霜猛地看了一眼帷幔外的裴度。 她腾地从床榻上起身,快步走到外室,抓着裴度的衣袖将他拽到了床上! 在接触到那温热被褥的一瞬间,裴度像是被岩浆烫伤后背,急忙想要从床上起来。 “别动,别出声!”江烬霜冷声制止。 她将那床被褥盖在裴度身上,语气冷沉:“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一道敲门声:“公主殿下,您睡下了吗?”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没有应声。 身下,她将裴度用被褥遮掩,那清冽的檀香盖过了酒气,钻进她的鼻中。 裴度酒醉得厉害,眼尾猩红,绯红一直连到耳尖。 他当真不发一言,只是抬眸看着她。 近在咫尺。 敲门声未停。 “殿下,您睡了吗?” 江烬霜微微阖眼,放低了自己的声调,听上去稍显怔忪:“是谁?本宫头有些疼,已经睡下了。” 可门外的人并未离开:“公主殿下恕罪,我们殿下担心公主安全,您还是把门打开,见属下一面为好。” 江烬霜的眼珠转了转。 如果让昌平王知道她跟裴度共处一室,明日回了京,还指不定要怎么在天家面前编排陷害她呢。 深吸一口气:“本宫已经睡下了。” 门外。 那随从的手按在了剑柄之上,语气也冷了几分:“殿下恕罪,请殿下把门打开吧。” 房门内并未传来声响。 随从见状,握紧了剑柄,冷色的刀光映出雪色。 “公主殿——” 下一秒,房门打开。 只见那位昭明公主衣衫有些凌乱,睡眼惺忪,脸上还带着几分未睡醒的酡红。 她的脸上带了几分不耐烦:“现在见到了,滚。” 随从眯了眯眼睛,动作不动。 穿过这位公主的肩膀,随从不动声色地观察房间一番。 ——并未发现异常。 剑鞘收回,随从笑着点了点头:“殿下早些休息。” 说完,江烬霜关闭房门。 走到卧房之中,江烬霜撩开帷幔,看到了端坐在床榻上的裴度。 头疼。 外面有人守着,现在他就是想走,也不容易出房门了。 “你……” 江烬霜压低声音,想要说些什么。 下一秒,隔壁的房间就传来一阵阵古怪的娇声。 “殿下——啊,殿下……” “殿下饶命呀~” “求求殿下饶了奴家吧……” (本章完) 68.第68章 讨厌你,江烬霜。 第68章 讨厌你,江烬霜。 绵延不绝。 哭饶中带着欲拒还迎的娇嗔,江烬霜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 嚯。 她这位王叔,体力真不错。 一旁,坐在床榻边缘的裴度犹然不觉。 他坐姿端正,两只手十分规矩地放在大腿上,身姿挺拔,墨发如瀑般垂下。 酒气被少女身上的香覆盖。 裴度微微抿唇,眉头也稍稍下压,目视前方,并未看她。 江烬霜身上的衣裳有些凌乱。 刚刚开门前故意扯了衣领几下,让门外的随从看上去像是醉醺醺,没睡醒一般。 她倒是没太在意,听到隔壁此起彼伏的娇声,来兴趣了。 她翻身坐在了床上,曲着一只腿,又将胳膊搭在腿上,托着下巴听起墙角来。 “呀~殿下,殿下饶命呀~” “奴家知错了,饶了奴家吧~” “殿下您太厉害了,奴家要哭了……” 啧啧啧,瞧瞧瞧瞧,这白日刚消遣过了,夜晚还能续上。 正听得起劲,身旁的裴度缓缓起身。 江烬霜见状,微微回神看他:“怎么了?” 转过身来,男人眸光寻常,语气平静:“太晚了,你该休息了。” ——要不是他脸颊上还有未褪去的酡红,江烬霜万万不会相信裴度现在是喝醉着的。 江烬霜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打量着面前的裴度。 报复心渐起。 “裴度。” “嗯。” “你求饶给我听。” 江烬霜扬了扬下巴,坐在床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下的男人。 喝醉酒的裴度真的很听话。 他如今穿的,仍是那身黑金长袍。 端方稳重,光华内敛。 听到江烬霜的话,男人眉目间闪过一分茫然。 锦衣墨发,他端的是清贵冷矜。 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她的问题,裴度迟钝地开口:“如何求饶?” “求饶都不会吗?” 江烬霜眨眨眼睛,坐正身子,双腿交叠地看着他:“就是跪在本宫面前,说‘公主殿下恕罪,求您大发慈悲饶了微臣吧’这样的话。” 裴度认真询问:“我为什么要求饶?” 江烬霜皱眉,感觉喝醉酒的裴度废话好多。 “因为你惹了本宫不快,本宫不高兴了。” 裴度闻言,神情稍稍一紧,斟酌地开口:“那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不好,”江烬霜勾唇轻嗤,“本宫不需要你的道歉,本宫要你跪下来向我求饶。” “求饶了,你就会消气吗?” 江烬霜认真思索一番:“看心情,但你若是不求饶,本宫一定不会消气。” 裴度闻言,漂亮的眉头皱得很深。 房间中的烛火又发出几声噼啪的跳动。 月拢梢头,朦胧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入门窗,留下一地雪白。 与那暖黄色的烛光交织在一起,冷暖分割。 江烬霜觉得无趣了。 ——裴度这种人,即便是喝醉酒之后,好像也是挺无聊的。 这样想着,江烬霜刚想开口让他去外室,下一秒—— 男人一袭华贵衣袍,掀开身前衣摆,端正地半跪在江烬霜身下。 他的跪姿十分周正,挑不出半分错处。 昔年,裴度初入仕途之时,其饮食起居,坐姿走路,都被有心之人记下,写了一本起居注,在京城畅销,火热一时。 裴大人的礼仪,是整个京城最端正的。 这是长安城上下人人达成的共识。 而如今,那向来端方清贵的男人,就这般半跪在江烬霜脚边,抬眸看她。 黑瞳如墨。 江烬霜挑了挑眉,眼中闪过几分意味。 她收回刚刚的想法! ——醉酒的裴度可比他平日好玩多了! 她仍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裴度,求饶。”裴度便板正道:“公主殿下恕罪,求您大发慈悲,饶了微臣吧。” 声音玉质,清朗润泽。 江烬霜:“……” 这话怎么一点都不带变的? 还一点感情都没有。 她低啧一声,不高兴道:“裴度,你学学隔壁的女子是如何求饶的,能不能带点感情?” 裴度闻言,抿唇道:“非礼勿听。” 江烬霜冷嗤一声,她未穿鞋袜。 白皙娇嫩的玉足顺着男人的胸膛缓缓向上,抬起他的下巴。 江烬霜衣衫凌乱,那层层的衣衫下,透出女子柔嫩白皙的肌肤。 ~~ 裴度耳尖泛了红晕。 只听高处的江烬霜轻笑一声:“那裴大人知不知道,非礼勿视?” 后知后觉的,裴度反应过来,迅速移开了视线。 “啧啧啧,裴大人如今这幅样子,若是被那满朝大臣看到了,非要拿奏折将本宫砸死不可。” 江烬霜看着眼前秀色可餐的裴度,不觉感叹一句。 隔壁的声音渐大,不带任何顾忌。 “小妖精,本王今日非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哎哟,好香的小嘴儿,让本王尝尝,其他地方是不是也一样香……” “……” 江烬霜听得津津有味:“听声音,带来的女子至少有四个。” 这样说着,江烬霜又好整以暇地看向身下的裴度:“裴大人,看来有些地方,您还是可以向王叔取取经的。” ——江烬霜在嘲笑他。 裴度微微抿唇,墨瞳幽深。 他看向江烬霜的眼神稍沉,似乎是有些不高兴了:“讨厌你,江烬霜。” 切。 毫无攻击力的威胁。 江烬霜毫不在意地冷笑一声,从床上站了起来。 天色有些凉,江烬霜想去外室将窗户关上。 只是她才走了几步,身后的男人起身,拽住了她的衣角。 “不讨厌。”身后,裴度颤抖的语调中带着几分无措。 江烬霜甚至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抓着她衣袖的手微微收紧:“江烬霜,不讨厌。” 反应过来,江烬霜轻笑一声:“我只是去关窗户。” 裴度闻言,微微抿唇,这才松开了抓着她衣袖的手。 关上窗户,江烬霜站在外室,借着房间内的烛火,看到了门外守着的人影。 “明日一早,我先出门引开他们,随后你离开房间,避开他们。” 她跟裴度嘱咐一声,随即翻身上床,落下了帷幔。 江烬霜想开了。 既然当初是她强迫他在先,即便他伺机报复,也在情理之中。 刨去这些,裴度到底是朝堂上的股肱之臣,中流砥柱,万晋需要这样的权臣贵卿。 ——她日后还是避开他,权当不熟罢。 隔壁的房间声音终于渐渐小了下去。 江烬霜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不理会裴度了。 帷幔外,裴度向后退了几步,散了身上的酒气。 “江烬霜。” 隔着帷幔,江烬霜听到了男人清峻的嗓音。 闭着眼睛,她不太在意地“嗯”了一声。 “昨日抓鱼,我惹你不高兴了。” 江烬霜打了个哈欠,轻笑一声:“本宫哪里不高兴了?” 许久。 月色被乌云遮盖,没了光亮。 帷幔中,江烬霜翻了个身,背对着裴度的位置。 酒意起了几分,江烬霜酣然入梦。 意识朦胧间,好像梦里的裴度说了一句。 “我应该狼狈一些,哄你开心的。” (本章完) 69.第69章 他在躲她。 第69章 他在躲她。 江烬霜第二天起得很早。 她原本还想着出去引开门外的守卫,让裴度趁机离开呢。 但是当她醒来之后,却发现裴度已经不在房中了。 怎么回事? 江烬霜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抹沉色。 下一秒,门外传来敲门声:“殿下,我们该启程了。” 是昌平王身边随从的声音。 江烬霜皱皱眉,装作惺忪地问道:“知道了,你们也去叫一声裴大人吧。” “公主殿下,裴大人一早就起床了,队伍只差您了。” 江烬霜反应过来:“知道了,马上来。” 梳洗完毕,江烬霜走出房门下楼出门之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马车旁的裴度。 男人一袭青衣长袍,春风拂过他的衣摆,吹得他腰间玉佩轻响。 ——也不知道他怎么避开那些人的。 远处,裴度的目光朝她看过来一眼,下一秒,便缓缓移开。 最前头的马车上,昌平王江泽意笑道:“霜儿昨晚睡得如何?” 江烬霜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昨夜酒喝得太多,难受得紧。” 昌平王笑笑:“吹吹风便好了,既然人到齐了,我们便启程吧。” “好。” 江烬霜上了马车。 马车队伍便往京城的方向前行。 一路上,江烬霜觉得,裴度有些奇怪。 也说不上具体哪里奇怪,但不管是京墨看她的眼神,看是裴度避开的视线,无不在证实着—— 裴度在躲着她。 只不过江烬霜意识到这点,也并不太在意。 毕竟她巴不得跟裴度形同陌路,毫无关系呢。 跟江烬霜测算得差不多,临近黄昏之时,队伍远远的,已经能看到远处的京城了。 江烬霜坐在马车上,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太顺利了。 顺利得近乎诡异。 就在她思考间,几道火石从队伍最前头炸裂开来! “轰——”的几声连响! 江烬霜猛地抬眸,掀开车帘往外头看去! 只见山坡之上,十几个黑衣刺客手持刀剑,朝着他们的队伍刺杀而来! 江烬霜微微蹙眉,冷笑一声。 果然,不会那么顺利。 一支箭矢从远处朝着江烬霜射来,江烬霜瞬间侧头,重新落下车帘! “倏倏倏——” 无数的箭矢犹如箭雨一般,朝着队伍的人群散射过来! 队伍中的护卫抽出刀剑格挡,与下山来的刺客打在了一起! 高坐紫禁城的那位天家,为她此行准备的护卫虽说不多,但身手却不错。 因为有首辅大人随行,那位天家即便不顾忌她的死活,也不可能让裴度身陷险境。 只是那群刺客显然也是百里挑一,与护卫打得有来有回,一时间胜负难分。 箭雨不停地射杀而来。 有几支箭矢刺穿江烬霜的车帘,直直地插在车框上! 江烬霜托着下巴,一只手摆弄着自己的那根“丈八蛇矛”,神态自若。 “快!保护昌平王殿下!” 昌平王江泽意的护卫纷纷撤到了他的马车附近,没再主动出击。 一支箭矢再次朝着江烬霜射杀而来! “叮——”的一声。马车外,京墨抽剑挡开箭雨,高声对着马车中的她喊道:“殿下别出来,外面交给我们!” 京墨一进场,局势瞬间分明。 手中持剑犹入无人之境,几个翻剑便将最前头的几个刺客击倒在地! 就在局势扭转之际,一双阴阳刀接住了京墨的劈砍! 人群中,一蒙面男子人高马大,手中两只阴阳刀一长一短,竟将京墨打得后退几步。 看到那对阴阳刀,江烬霜微微挑眉。 哟呵,还有老熟人? 京墨不是来人的对手。 那人刀刀致命,京墨的格挡也渐渐吃力起来! 江烬霜见状,没再犹豫。 她抽出发中银簪,从车窗外掷了出去! 不等那银簪落地,一柄断剑从远处直直劈下,将使阴阳刀的男人击退几步! 砚诀一手接过银簪,站在马车的轿辇高处,淡漠地看向来人。 那男人看了一眼刺入地上的断剑。 ~~ 他眯了眯眼,语气冷冽几分:“七分断剑?你是睿阳王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砚诀的剑势! 那柄断剑在砚诀手上,被耍得虎虎生风,刀光剑影,冷剑寒光! 刚刚还占上风的黑衣男子瞬间劣势,被砚诀打得节节败退! 一双阴阳刀被断剑震得颤动,就连手掌都跟着发麻! 手中的断剑像是活了一般,在砚诀掌心来回翻转,一招一式,毫无破绽。 直到又一个下劈将来人击退五步,砚诀回头看向轿辇:“活口?” 回答他的,是从马车内一阵装腔作势的哭声,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刺杀吓傻了一般。 砚诀会意,转身看向来人时,眼中已是冷然的肃杀之意。 “那便不留。” 如果说刚才,砚诀的剑势全是冷意。 而现在,他的剑气上,只剩杀意。 “铮——” 有一个刀剑相接,黑衣人阴阳刀中的短刀被震到地上! 可黑衣人的眼中却尽是疯狂之色:“还不快出来!我若是死在这里,你们也别想好过!” 话音刚落,那原本的草丛中,几十个蒙面黑衣人钻了出来! 马车中,江烬霜眸光一凛: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两批刺客!? 不等细想,后来的那几十个蒙面人手持刀剑,为首的男人手中一把重弓,弯弓搭箭,直直地朝着江烬霜射来! 那箭矢极其有份量,江烬霜虽躲开了箭矢,马车却直接被一支箭射得四分五裂! 江烬霜后退几步,扭了自己的腿心一把,眼中噙泪,目露慌张! “来人呐!护、护驾!快护驾!” 原本的那些护卫与之前的刺客缠斗在一起,根本无瑕分身! 其余的刺客纷纷上前,将砚诀和京墨拦在了原地! 那人第二次搭弓。 这一次,他的重弓上直接放了三支箭矢! “倏——” 那紧绷的弓弦甚至都发出一声闷响。 江烬霜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 众人都在拼力缠斗着,自顾不暇。 但即便如此,她如若此时展露武功,也有被发现的可能。 管不了这么多了! 江烬霜握紧丈八蛇矛,做好了反击准备。 可下一秒—— “当心!” 一道冷肃低沉的声音传来。 江烬霜甚至没注意到,裴度是何时冲到她跟前来的。 他一只手将她护在身下,另一只手中持剑,竟生生地挡开了两支重箭! 震得他握剑的手都颤动不止! 最后一支箭矢从他二人身侧飞身而过。 “嗤——”的一声。 江烬霜听到了皮肉被利器划开的声音。 刹那间,一阵血腥味充斥了江烬霜的鼻腔。 (本章完) 70.第70章 我想做便也就做了。 第70章 我想做便也就做了。 “滴答滴答——” 有暗红的血迹顺着她的眼眶流下,好似泪水一般。 江烬霜迟缓地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动了动略僵的身体。 眼珠动了动,江烬霜看向身前的裴度。 那柄重箭穿过他的肩胛骨,横在她的眼前。 箭尖上,血迹顺着箭槽滴下。 江烬霜微微蹙眉,她抬眸看了一眼裴度的神色。 男人垂头,稍稍蹙眉,薄唇紧抿。 他的唇色迅速变得苍白,怀中护着她发顶的那只手微微颤抖。 没有丝毫犹豫,江烬霜拿着手上的木棍挽了个剑,塞在了裴度手上! 下一秒,她借着裴度的手,将那支木棍朝着持弓者刺去! “嗤——” 木棍并没有尖锐的刺头。 两端的顶部都是平滑柔顺的。 但就是那样一支木棍,直直地穿过那人的喉头! ——就好像刺中了一条湖中挣扎的活鱼。 悄无声息的,那人直直地往地上躺去。 重弓落地的声音传来,那原本还在颤抖的刺客们,见首领毙命,全部慌了神! 他们急急地后退几步,想要趁机逃走! 砚诀与京墨联手,将那些刺客全部击杀! “大人!” 京墨反应过来,急忙跑到江烬霜和裴度面前! 裴度仍是护着江烬霜的姿势,他眉目冷冽,不言不语。 江烬霜不动声色地从裴度的怀中退出来,看了一眼远处的砚诀。 砚诀会意,几个踏步,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她这才重新转过头来,装出一副被吓傻的模样,泪眼婆娑,双手颤抖。 护卫等一行人终于也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一脸震惊! “快、快回京城寻太医!” 京墨急忙架起裴度,江烬霜搀扶着,随他一同上了马车。 江烬霜的马车在打斗中散架了,无法,只能与裴度共乘一架。 之后的车程,显然是快了起来! 京墨驾着马车,直直地朝着京城赶去! 马车上。 江烬霜看着那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裴度,微微蹙眉。 ——倒不是心疼,只是觉得事情变得麻烦了。 且不说裴度如今受伤了,天家会怎样责罚她,只说裴度万一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万晋如今可找不出如裴度这般的首辅大人了。 上马车之前,京墨将那箭尾砍了下来,但还有极长的一截穿过他的肩膀。 而且…… 江烬霜眯了眯眼,仔细观察了一下箭头。 ——刚刚鲜红的血迹,如果已经变得乌黑。 想来,这箭上应该抹了毒。 更难办了。 那架舒适一些的马车散了架,如今这架马车原本就是用来盛放补给的,再加之京墨驱车的速度很快,马车异常颠簸。 应该是牵扯到了伤口,裴度的脸色更加苍白病态。 江烬霜见状,叹了口气。 她扶着男人的肩膀,将他揽在了怀中。 又将身上的狐裘脱下来给他垫好,减少颠簸。 上马车之后,江烬霜就已经给裴度封了穴位,毒发速度减缓,时间上应该来得及。 清冽,混着血腥的檀香刺入江烬霜的鼻孔。 江烬霜微微抿唇,不知为何,想起了从前的事情。——裴度从前也受过伤的。 那一年,万晋立法革新,动了许多旧部老臣的利益。 这些大臣在朝堂上根基很深,联合了众多官员兵吏,甚至连许多不明所以的百姓也加入其中。 为首的一位老臣,是兵部侍郎,权势滔天,暗中勾结党羽,甚至连天家都要忌惮三分。 那一日,江烬霜提了柄剑。 就在那长安街主街之上,一剑砍断了那老臣的右手! 在场众人无不胆战心惊,尖声逃窜! 那老臣强忍着痛楚,指着江烬霜破口大骂,血流如注。 江烬霜的眉眼上染了血迹:“侍郎大人,前几日你家爱子抢了本宫最爱的小倌,这便是给您的教训。” 那老臣目眦尽裂,面目狰狞:“江烬霜!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这事自然被参奏到了天家面前,昭明公主为了个小倌,竟残害当朝大臣,其举止可谓毫无人性,人伦尽失! ~~ 因为此事,江烬霜被罚去跪了皇室祠堂,抄写经文佛偈,整整三个月。 众大臣皆说这罪罚是不是轻了些,但也被天家厉声喝止了。 身有疾者不可为官,那兵部侍郎因此被免了官职,那变法革新的阻拦队伍,便因为为首者的辞官,成了一片散沙。 皇室祠堂中,江烬霜被罚抄写经文,也没想到裴度会来看她。 他给她带了肉丝面,便一言不发地坐在她一旁的位置,帮她抄录。 裴度的字是很漂亮的,只不过他十分擅长模仿江烬霜的字迹,写得歪七扭八的。 江烬霜知道裴度生气,便讨好般地逗他:“裴度裴度,还是你对本宫最好,旁人都不敢来看望本宫的。” 裴度不语。 “裴度裴度,你的字迹模仿得真像,你好厉害呀。” 仍是不语。 “裴度,你这么关心本宫,是不是爱上本宫了?” 这一次,他抄录的动作微顿。 许久,他沉声:“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怎敢残害朝廷命官?” 江烬霜眨眨眼,笑得恣意张扬:“哪有什么敢不敢,我想做便也做了。” 裴度便不再言语,只是垂眸帮她抄送。 可那兵部侍郎并未就此罢休,他对江烬霜怀恨在心,竟将主意打到了裴度身上。 那晚,裴度遭遇刺杀,性命垂危。 江烬霜得知此事后,直接出了祠堂。 那是江烬霜第一次见裴度流血。 他这人也爱干净,又偏爱穿白衣,身上有半分污秽,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一日,他的白衣尽染血色。 那一晚,江烬霜踹开了兵部侍郎府中大门,砍了他的脑袋。 此事之后,虽说兵部侍郎刺杀公主府门客在先,但昭明公主以权谋私,先斩后奏,被罚了八十板子。 ——她跟裴度一起,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殿下,我们到问山阁了!” 思绪回笼。 京墨架着裴度去了寝殿,宫中的太医早已闻风而来,见首辅大人来了,纷纷去寝殿为他诊治! “情况怎么样了?” 江烬霜看着从寝室出来,面色阴郁的京墨,沉声询问。 京墨僵硬地摇摇头:“太医们说,箭伤太深了,整个太医院也没人敢上手。” “而且……箭头上抹了毒,毒药罕见,他们解不了。” 江烬霜眉头紧皱,面色冷沉。 就在这时,问山阁的小厮前来禀报:“启禀殿下,府外有一医师求见,说是来找您的!” (本章完) 71.第71章 江烬霜,我绝不背叛你。 第71章 江烬霜,我绝不背叛你。 “医师?”江烬霜抬眸。 “是,那位医师说,要您亲自去迎,否则他就走了。” 这古怪的性格…… 江烬霜的脑海中浮现一个人影。 眼神一凛,江烬霜扬眉,想也不想地往府外走去! 问山阁外。 一男子青白长袍,眉眼疏朗清隽,听到脚步,朝着府门看去。 江烬霜一眼便看清来人! 眸光更亮,江烬霜的眼中闪过欣喜:“贺先生!” ——是当年随睿阳王军的军医,贺为京! 是江烬霜一直在找的人! 贺为京面容偏冷,看到江烬霜,眉目疏朗清淡。 江烬霜突然想起,贺为京应当不认识她。 “啊,贺先生久仰,我是睿阳王的——” “我认得你。”贺为京端端开口,语气平静无波。 江烬霜笑了笑,忙道:“贺先生至此,我本应以礼相迎,只是问山阁的首辅大人遭人暗算,性命垂危,贺先生可否出手搭救?” 贺为京:“来京城时便听坊间传过了,走吧。” 江烬霜一喜,带着贺为京进了问山阁。 裴度卧房外。 贺为京看着那寝室内外站满的太医大夫,微微蹙眉:“把他们都清走,堵得慌。” 一旁的京墨并不清楚贺为京的来头,听他这么说,语气微冷:“你是什么人?” 江烬霜上前:“京墨,听他的,相信我。” 京墨看了贺为京一眼,又转而看向江烬霜。 最终,他微微颔首,将那群太医全部请出了问山阁。 贺为京转而看了江烬霜一眼:“在这等我。” “有劳贺先生。” 贺为京走了进去。 京墨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卧房的方向,又小声询问身边的江烬霜:“公主殿下,此人……是什么来头?” “阎王做死局,唯他开生门。” 听江烬霜这样一说,京墨瞪大眼睛,一脸错愕:“当代医圣——贺为京贺先生!?” 江烬霜笑笑:“你家大人运气不错。” 京墨有些收不住下巴:“可、可不是有传言称,贺先生早些时候随军睿阳王殿下,后便云游四海,驾鹤西去了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而且……那位名誉天下的医圣,居然这么年轻吗? “好不会说话的一张嘴。” 京墨话音刚落,贺为京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淡然地从卧房走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京墨急忙抱拳致歉:“贺先生恕罪,是在下失言了!” 贺为京眉眼清峻,并没有什么情绪。 “贺先生,我家大人的伤……” 贺为京淡淡道:“小伤,小毒。” 他一边说着,一边取了纸笔开了张方子:“按照这方子去抓药,给他煎服,肩膀上的箭我晚些时候处理。” 京墨眼睛一亮,急忙道谢:“多谢贺先生!贺先生大恩大德,在下一定……” “闭嘴,好吵。”贺为京没什么耐心地打断。 都说医者仁心,但这位贺先生,脾气却是十分古怪。 京墨也完全不生气,又笑着抱了抱拳,急忙下去找人煎药了! 一时间,卧房外只剩下江烬霜与贺为京。 江烬霜也朝着贺为京微微颔首:“多谢贺先生出手相助,今日若不是您,裴大人恐怕九死一生了。” 贺为京没说话,只是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上前几步,伸出手探向她的脖颈。 “嘶——” 后知后觉的,江烬霜才意识到——她脖颈处受了擦伤。应该是那箭矢从她这里划过,刚刚情势匆忙,旁人都没看到,她自己也没注意。 贺为京皱了皱眉,脸色沉了几分:“只管别人,不顾自己。” 江烬霜眨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这位贺先生…… 好像跟她很是熟稔的样子? 愣神的工夫,贺为京又写了一份药方:“去,找人抓药服下。” 江烬霜不太在意地笑笑:“只是小伤而已,先生不必费神。” 这点小伤,即便是带有毒性,以她的体质也完全能撑过去。 可听到江烬霜这样说,贺为京脸色更冷,漂亮的眉头微微下压:“我是大夫你是大夫?” 江烬霜:“……” 好凶。 ~~ 但是有求于人。 江烬霜只好干笑两声,扫了一眼药方:“贺先生,甘草也能用来解毒吗?” 贺为京平静道:“不能。” “那您为何在其中加入甘草?” 贺为京看她一眼:“让你吃些苦头,长点教训。” 江烬霜:“……” …… 贺为京的医术果然高明。 那一碗汤药服下,裴度的脸色便好看许多。 只是京墨看着他肩膀上还未拔出的箭矢,有些担心:“贺先生,我家大人肩膀的伤口该如何处理?” 江烬霜服过汤药之后,已经全然无碍了。 贺为京没什么情绪地看了裴度一眼,随后道:“你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京墨已经完全信任这位贺先生了,他小心地将裴度放下,转身离开。 江烬霜见状,也不敢打扰,准备退出去。 可不等她抬脚,一旁的贺为京开口:“你留下。” 江烬霜停下脚步:“贺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贺为京淡淡道:“他肩膀上的箭直接刺穿了肩胛骨,如果想要不留隐疾,便要找准时机,从骨缝中拔出来。” 顿了顿,贺为京道:“整个京城,只有你能做到。” 下一秒,江烬霜的脸色微沉,眸光稍冷:“先生知道我会武功?” 贺为京转身,看向江烬霜:“殿下知道整个万晋有多少医者吗?” 顿了顿,他自问自答道:“算上赤脚大夫,共六千七百三十九人。” “这六千余医者中,精通‘望闻问切’者四千一百一十二人,只靠‘望闻切’便能医人者九百三十一人,只用‘望闻’就敢诊治者七十三人。” 最后,他清冷开口:“而只需望一眼便能判断来人身手的,整个万晋,只我一人。” 好狂的话。 但由面前的贺为京说出口,却无端令人信服。 江烬霜闻言,勾唇笑笑:“那贺先生可否为我保密?” 似乎没想到江烬霜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贺为京先是皱了皱眉,随即认真地看向她。 他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稍软。 “江烬霜,所有世人中,我绝不背叛你。” 江烬霜并未学过相面之术。 但那一刻,直觉告诉她,贺为京说的句句属实。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道:“贺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贺为京转而看向床榻上仍旧昏迷着的裴度。 “把他衣服脱了。” (本章完) 72.第72章 他是本宫的心上人 第72章 他是本宫的心上人…… 拔箭肯定是要脱掉上衣的。 江烬霜也不是那种扭捏之人,略略点点头,就朝着裴度走去。 将床榻两侧的帷幔落了下来。 江烬霜将自己上身的宽袖挽起,这才站到裴度面前。 她伸手,先是解开了裴度的玉带,随即将没有中箭的一边的衣袖先脱了下来。 精壮宽厚的臂膀露出,另一边,江烬霜略略思索一番,便直接上手,沿着他的肩线处,将衣服撕扯开来。 上衣被脱下,那狰狞又血肉模糊的伤口赤裸裸地展示在江烬霜眼前。 男人肌肤光滑白皙,从前的时候,江烬霜曾一脸艳羡地看着裴度那处白皙的脖颈,语气带着几分嫉妒:“裴度,你的皮肤怎么比我还要白啊?” 而现在,男人的肌肤依旧洁白胜雪,但那拇指宽的伤口,就好似宣纸上滴落的红墨,格外刺眼。 裴度箭口上的毒已经控制住了,贺为京在汤药中加了止血的草药,以防拔箭时血崩。 他上前几步,眸光清冷,语气平静:“一会儿你将箭从他的骨缝中抽出来,我会立刻给他上药止血,之后你帮我一起给他缠上纱布,记住了吗?” 江烬霜点点头,神色略显凝重。 ——倒不是对自己的身手没有信心,只是她突然想到,这么漂亮的一张后背,要留疤痕了。 暴殄天物。 要不然过后问问司宁,管他要些生骨膏来好了。 权当是还他人情。 虽然对于裴度的受伤,江烬霜也没太大的内疚与惭愧。 胡思乱想被面前的贺为京打断:“准备好了吗?” 江烬霜思绪回笼,她一只手落在裴度后背的箭头上,微微点头。 箭头上一般都带有细小的钩针,不能从箭尾拔,会将血肉卷曲。 “一、二、三——” “嗤——” 江烬霜握着箭头,稍稍松动几下,寻找着骨缝。 听到贺为京的号令,拿箭的手腕用了巧劲,直接将箭矢从肩胛骨处抽了出来! 下一秒,不等血液喷涌,贺为京迅速上前,用膏药将两边的伤口涂住! 贺为京递给江烬霜纱布一段,江烬霜便迅速围着裴度的肩膀,将他的伤口包扎起来! 没有分毫错漏。 江烬霜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吐出一口浊气。 贺为京的眉目松动几分。 “可以了。” 江烬霜骨缝找得十分精准,血都没流出多少。 从床榻上下来,江烬霜将裴度放躺,这才跟着贺为京走出了卧房。 门外,京墨已经在焦急等待了! 看到两人出来,京墨急忙上前询问:“贺先生,我家大人怎么样了?” 贺为京将用纱布包着的箭矢递给他:“无碍了,汤药按时服用,三日后我来看伤口。” 京墨大喜:“多谢贺先生!多谢贺先生!” 说着,京墨急忙开口道:“那就有劳贺先生先在问山阁住下,在下马上叫人去给您安排房间!” 贺为京闻言,微微抬手:“不了,我不住这里。” 说着,贺为京转身,看向一旁的江烬霜,淡淡道:“给我在公主府找个住处。” 江烬霜眨了眨眼。 怎么要求起她来,这般得心应手? 她本就有求于贺为京,如今他这般开口,江烬霜当然不会拒绝:“自然可以,贺先生随我来!” 京墨见状,也忙道:“在下护送二位。” 问山阁事了,江烬霜便也先带着贺为京回公主府了。刚到公主府,司宁果然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他的脸还稍显病色,看到江烬霜,便急忙迎了过去。 “殿下!你怎么样?可有哪里受伤?” 春日正盛,司宁病弱畏寒,身上披了一件狐裘,见江烬霜穿得单薄,眉头微蹙。 想也不想地将身上的狐裘脱下来,披到了江烬霜身上。 一旁的贺为京见状,先是看了司宁一眼,没什么情绪地收了视线。 江烬霜并未觉察到什么不对,只是想着要给司宁说好消息。 “我没事!司宁,快来见过贺为京先生!” 司宁闻言一怔,转而看向一旁的贺为京。 “您就是当世医圣,贺为京贺先生?” 贺为京眸光偏冷,只是淡淡瞥司宁一眼,骄矜地点了点头。 ~~ 江烬霜见状,轻咳一声,干笑道:“贺先生,您精通医理,可能看出司宁先生的病疾?” 贺为京甚至没再看司宁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病鬼模样,患心疾者,夕发旦死,旦发夕亡。” 司宁闻言,嘴角依旧噙着笑意,眉目清隽润玉。 江烬霜却皱紧眉头,急忙询问:“贺先生医术通天,可能治愈?” 贺为京目光冷然地扫了江烬霜一眼,语气也不算好:“我卖给你了?” 好凶。 江烬霜一时无言。 一旁的司宁见状,却是温和地笑道:“贺先生莫怪,是殿下唐突了。” “贺先生刚从问山阁归来,精神倦怠,还是应当好好休息一番的。” “之后的事情,等贺先生休息好我们再详谈。” 顿了顿,司宁仍是笑着:“只要贺先生能够治好在下的心疾,不管先生想要什么,在下绝无二话。” 贺为京微微扬了扬眉骨。 他上下打量了司宁一眼,视线落在了他腰间那块护国白虎的玉佩上。 “江南司家?”贺为京冷笑一声,“我就说这等死疾,若是其他人早就挖坑埋了,怎会有人吊着一口气活到现在。” 既然是江南司家,那就不奇怪了。 毫不客气地说,即便没有他贺为京,靠着江南司家的天材地宝,罕见药材,这位司宁先生想要再活两年,也不成问题。 江烬霜的直觉告诉她,这位贺为京贺先生,似乎与司宁不太对付。 还不等她再说些什么,一旁的贺为京转而看她:“你……与这位司宁先生是何关系?” 江烬霜:“……” 这是怎么拐到她身上来的? 她有些愣怔地抬眸看了贺为京一眼,又稍微忌惮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还未离开的京墨。 她倒是不介意对贺为京说实话,但京墨在这里,事情就不一样了。 而一向惯会察言观色的司宁,居然没有替她接话的意思。 ——反倒一脸微笑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江烬霜硬着头皮,干笑两声道:“是……是本宫的心上人。” 听到这个回答,身边的三个男人,神情各异。 司宁微微垂眸,掩下嘴角勾起的笑意。 京墨咽了口唾沫,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 贺为京闻言,却是微微蹙眉,神色冷淡地“哦”了一声。 下一秒,贺为京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我不会治,早点买棺材吧。” (本章完) 73.第73章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求我,我就会答应? 第73章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求我,我就会答应? 斩钉截铁,干脆利落。 江烬霜都愣住了。 气氛有些不对劲。 一旁的京墨轻咳一声,抱拳躬身:“那个……殿下,两位先生,属下就先回问山阁了。” 说着,京墨转身溜了。 听到贺为京这样说,司宁也并未有半分不满。 “既然先生都说治不了,那看来是在下命有此劫。” 司宁稍稍颔首:“在下先让下人去给先生收拾房间。” 说完,司宁也抬步离开了。 一时间,公主府外就剩下江烬霜与贺为京二人。 江烬霜轻咬樱唇,转而朝着贺为京拱手欠身:“贺先生,请您救救司宁。” 她知道,贺为京刚刚说的一定不是实话。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够治愈司宁的心疾,那个人,只可能是贺为京。 贺为京垂眸,看着面前真挚诚恳向他躬身行礼的江烬霜,不太高兴地眯了眯眼睛。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求我,我就会答应你任何事?” 这话说得有些古怪。 ——就好像她之前求过他什么似的。 江烬霜皱了皱眉,压下没说,只是认真解释道:“贺先生,司家家主救我性命,有恩于我,我曾答应过司家家主,一定会找到您,治好他的心疾才算两清。” “我知贺先生医者仁心,品性高洁,求先生大发慈悲,为司宁诊治一番吧。” “若是贺先生都不能医治,那我便真的不知该找谁了。” 江烬霜觉得自己很不地道。 这位贺为京先生与她并不相熟,且不论他为何会来京城,单单只说与她的关系,也不过都认识睿阳王而已。 江烬霜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他的帮助。 裴度事了,又来求他医治司宁。 ——太过分了。 她正内心谴责着自己的“恶劣”,却听到头顶传来贺为京的问声。 “你说的‘两清’,是什么意思?” 江烬霜愣了愣,但还是解释:“我在江南时曾遭遇刺杀伏击,是司家家主司北桓救了我。” 贺为京微微挑眉:“不是因为他儿子是你的心上人?” 这回京墨离开了,江烬霜便如实相告:“既然要坦诚相待,本宫以为不该欺瞒贺先生。” “实不相瞒,其实我与司宁……并非刚刚所说那种关系,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对外找的借口。” 不知道是不是江烬霜的错觉。 她这话说出口,贺为京原本稍稍阴郁的脸色清朗几分。 “假的?”他开口问道。 江烬霜点点头:“假的。” 贺为京眯了眯眼睛,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 他神情自若地看了一眼远处,语气淡然:“我刚刚又回想了一下他的病症。” “还有救,先把棺材退了吧。” 说着,贺为京抬步进了公主府。 徒留江烬霜一人在原地凌乱。 —— 贺为京在江烬霜的公主府住了下来。 他似乎是日夜兼程赶来京城的,头刚一沾枕头,闭眼便睡。江烬霜见状,也没再打搅,跟司宁去了正堂交谈。 司宁看向江烬霜的神色仍是担忧:“殿下真的没受伤?” 江烬霜苦笑一声:“真没受伤,不过眼下京城这般情形,我还不如受点伤好呢。” 司宁闻言,脸色也阴沉下来:“殿下也不必过于担心,皇宫那边还未传来消息。” “司宁,你还不了解陛下吗?”江烬霜托着下巴,不太高兴地摇了摇头,“如今那位首辅大人因我受伤,他估计正憋着一口气,想着要怎么治我呢。” 司宁闻言,无奈地笑笑:“殿下宽心,说不定事情还没那么糟。” 江烬霜叹了口气:“明日早朝,天家估计会押我去呢。” 司宁给江烬霜看了杯茶:“需要在下陪您吗?” 将递过来的茶水饮尽,江烬霜摇摇头:“不必了,你若是去了,陛下肯定更生气。” 司宁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裴大人那边……” “已经脱离危险了,贺先生说,他明日应当能醒过来。” ~~ 司宁点点头:“听情报说,今日殿下遇到的刺杀,有两批?” 说到这里,江烬霜面容冷冽下来:“嗯,其中有一批的首领,我认识。” 顿了顿,江烬霜开口道:“阴阳刀,万户侯。” 司宁蹙眉:“北槐太子的手下?” 江烬霜点点头:“可惜,让他趁乱逃了,否则将他杀死在我们万晋国,北槐朝堂必定乱成一锅粥。” “那另一批刺客呢?” 江烬霜摇摇头:“不清楚,为首的是一个持重弓的男子,当时情况紧急,我便借着裴度的手,将他杀了。” 司宁:“我刚刚派千尧回了现场,那里的尸体已经全部被烧掉了。” 江烬霜点点头,意料之中。 当时昌平王江泽意在场,江烬霜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看到这种场面,自然不能主持大局。 昌平王应该是心中有鬼,也没打算理会这些尸体。 尸体后来应该是被他们幕后主使烧掉的。 “这么说来,殿下是怀疑北槐国的人已经秘密潜入长安城了?” 江烬霜沉眸:“这几日你暗中派人探查,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明白。” 又嘱咐了几句,江烬霜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说:“对了,贺先生说,你的病他可以帮忙诊治。” 司宁闻言,也只是笑笑:“那在下就先谢过殿下了。” 顿了顿,司宁斟酌地开口:“恕在下直言,殿下有没有觉得这位贺先生有些……古怪?” 江烬霜微微咬唇,想到从前睿阳王叔的事情,叹了口气:“这件事以后再说,贺先生虽说脾气古怪一些,但医德高尚,也从不参与各势党争,不必担心。” 司宁点点头,却是笑道:“说来奇怪,首辅大人向来与殿下不睦,今日为何会舍生相救?” 江烬霜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我与裴度虽说有恩怨,但他不是以权谋私,徇私枉法之人,臣子救皇室,也是天经地义。” 司宁闻言,便也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 —— 江烬霜猜想得果然不错。 第二日一早,江烬霜便被康公公叫去了未央宫。 这是江烬霜回京之后,第一次来未央宫大殿。 大殿外,护卫林立,御林军身穿铠甲,威严肃穆。 她抬脚进入大殿,就看见朝堂上无数朝臣百官鄙夷又轻蔑地看向她,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沈淮鹤一袭红衣官袍,跪在群臣之首,手持笏板,眉眼清峻冷冽。 江烬霜走上前来,还不等她参拜,就听皇位上的天子厉声开口:“昭明,还不给朕跪下!” (本章完) 74.第74章 他偏护她! 第74章 他偏护她! 江烬霜反骨上来了。 说这话之前,原本是想要参拜陛下的,但江华琰话毕,她反倒直直地站立在了朝堂之上。 今日她穿了一袭青绿长裙,衣尾宽长,曙光熹微,落在她的裙摆之上,摇曳生姿。 沈淮鹤跪在朝堂之上,身姿端挺,目视前方。 江烬霜抬眸,看着面前怒目圆睁的天子威严,微微扬眉:“儿臣不知做了何事,令父皇这般愤恼?” “裴爱卿随同你去迎接昌平王,路遭刺杀,为保护你性命垂危,你还不认错!?” “首辅大人为救儿臣受伤不假,但那些刺客一非儿臣派去,二来他们人数众多,父皇调遣的护卫不足,这才致使首辅大人护驾受伤,儿臣何错之有!?” “啪——” 江华琰拍案而起! “你还敢顶嘴!?若非你不能及时察觉埋伏刺杀,裴爱卿怎会受伤!?” “父皇以为儿臣是什么?”江烬霜句句相迎,“儿臣不过是自小在闺阁内院长大的弱女子,如何能提早得知埋伏一事?” “你——” “霜儿!父皇如今也是气急,你怎能出言顶撞父皇!?” 一旁,江别尘左列最首处走出来,厉声制止。 “父皇气急,皇兄也要来指责我吗?”江烬霜冷声,“且不说昨日刺杀昭明也胆战心惊,心有余悸,只说首辅大人即便位极人臣,贵为一国之卿,到底也是臣子!” “而本宫身为一国公主,人臣救皇室宗亲,本就理所应当,昭明不知错在何处!” 她还是跟三年前一样。 锋芒毕露,分寸不让。 “昭明,即便你这样说,首辅大人的伤也是因你所致,你身为此次接迎昌平王叔的主司,便该由你负这个责任!” 不等江烬霜再次开口,周围的朝臣亦是站在江别尘身后,纷纷指责。 “首辅大人乃我朝中流砥柱,人臣贵卿,如今为救殿下性命垂危,殿下难道不该负责吗?” “是啊是啊!若不是为救殿下,首辅大人也不会受伤!” “殿下如今还不知悔改,应受些惩处才是!” “重罚!理应重罚!” “……” 那议论声起初还算小,但随着群臣声音响起,那些声音也越来越大,愈发清晰。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微微阖眼。 今日她来这朝堂之上,便也做好了陛下会惩处责难她的准备。 只不过如今被这千夫所指,成为众矢之的,江烬霜仍是感到烦躁。 她的身侧,一直跪在地上的沈淮鹤沉声开口:“启禀圣上,微臣以为此时最紧要的,便是要找出刺杀队伍的凶手,公主殿下昨日遭刺,如今也定是惊魂未定,陛下不应重罚。” ——沈淮鹤站在了群臣的对立面。 站在她身后,替她说话。 这样的情形实在少见,江烬霜的眼中也不觉闪过一抹诧异。 对面的大臣也冷哼一声:“少卿大人何时又肯帮公主殿下说话了?” “是啊,当年公主殿下做了错事,少卿大人可是参奏折子最多的一位!” 冷嘲热讽,语气鄙夷。 沈淮鹤眉眼清峻,语气沉正:“微臣只帮道义,不偏私心。” 顿了顿,他毫不畏惧地朝众臣看去:“难道各位大人这般针对昭明公主,是存了私心吗?” 一句话,便让那群大臣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够了!”龙椅之上,江华琰冷声开口。 朝堂之上,全部噤声。 那天子一袭明黄色长袍,居高临下地看着殿下的江烬霜。 “那依众位爱卿的意思,应当怎样惩处昭明?”“陛下——”沈淮鹤拧眉,正欲开口! “少卿大人!”江华琰冷冷打断,“今日你为了昭明,几次三番顶撞朕,罚你闭门思过三日,想清楚了再来上朝!” 听到天子为他们一众撑腰,那些对江烬霜积怨已久的大臣更加挺直了腰板,高谈阔论! “应当褫夺封号,贬回白玉京,永世不得入京城!” “昭明公主三番五次犯下滔天大错,陛下仁慈,将其召回京来,可她竟不知悔改,又犯下这等祸事!” “微臣以为,应该将昭明公主贬为庶人,赶出长安城!” “……” 议论纷纷,叽叽喳喳。 晨光带了几分热度,照在江烬霜的脊背上,烘处滚烫的热度。 ——江烬霜烦躁无比。 主位之上,那位天子冷冷开口:“别尘,你的意思呢?” 江别尘似乎没想到陛下会提到他。 ~~ 他正了正身子,轻咳一声,朝着龙椅上的天子拱拱手:“儿臣以为,父皇心慈仁善,将霜儿从那苦寒之地召回,可霜儿……到底本性难移,不知悔改。” “不如……还是让霜儿,回封地反省吧。” 江烬霜闻言,动了动眼皮。 ——江别尘还是沉不住气的性子。 龙椅上,那位天子的神情被十二冕旒的皇冠遮掩,脸色不辨。 不知过了多久。 “霜儿,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江烬霜轻笑一声,正欲开口。 下一秒,殿外便传来内侍慌张的禀报。 “启、启禀陛下,殿外首辅大人求见!” 满堂朝臣闻言,皆是一惊! 明堂之上,江华琰微微蹙眉:“快快请进来!” “是!” 其实也没等多久。 裴度一袭大红官袍,脸色苍白,神色虚弱地走到大殿之上。 他迈的四方步,端正清雅,但今日的步调却略显焦急。 即便身体虚弱,男人依旧端挺身姿,如同挺拔的松柏,清贵冷矜。 “微臣参见陛下。” 男人想要参拜天子,却被江华琰忙声制止:“好了好了,裴爱卿你伤势未愈,怎么来这里了?” 裴度站在江烬霜身前,半个身位将她挡在了身后。 距离太近,江烬霜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的药香与血腥。 ——应该是来得太急,伤口裂开了。 “启禀陛下,微臣特来奏禀,请陛下治罪于微臣。” “治罪你?”江华琰皱了皱眉,“裴爱卿护驾有功,何罪之有?” 裴度躬身:“微臣惶恐,微臣临行之前,曾向陛下立誓,会保护昭明公主与昌平王殿下,但微臣食言了。” “哦?”江华琰冷声,“裴爱卿护了昭明性命,昌平王也顺利回京,哪里食言了?” “回陛下,其实早在回京途中,微臣已然得了消息,早知会有刺客在途中埋伏,可微臣想要一网打尽,便铤而走险,让二位殿下身处险境,险遭不测,是微臣自负,理应受罚!”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众大臣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江华琰脸色也不好看:“裴爱卿,你所说可是事实?” “陛下明察,微臣不敢欺瞒陛下,是微臣一己私利,才使得两位殿下遭此无妄之灾,微臣惶恐不已,恳请陛下责罚。” (本章完) 75.第75章 裴度,你蠢! 第75章 裴度,你蠢! 他将那日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江烬霜站在裴度身后,脸色冷沉。 “大胆!” 江华琰语气沉了下来,天子一怒,血流千里。 “裴度,朕一直以为你是个踏实稳重之人,没想到你竟这般急功近利,争强好胜!” 裴度跪地,端端地朝着天子行礼:“微臣知错,请陛下降罪!” “念你护驾受了重伤,便停你官职半月,罚俸三年,期间所有奏折批文,交由太子处理。” 顿了顿,江华琰冷冷看向江烬霜:“至于昭明,不能及时判别利害,酿此祸事,罚你去皇室宗祠抄录经文七日,期间不得擅离!”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微微躬身:“儿臣谢过陛下。” “微臣谢过陛下。” —— 江烬霜走出未央宫时,步子很快。 直到她走出紫禁城,宫门之外,裴度终于抓住江烬霜的衣袖。 江烬霜的烦躁终于达到了顶点。 她毫不犹豫地甩开裴度的手,眸光冷冽淡漠。 裴度的脸色很差。 唇色苍白,身体虚弱,像是那缠绵病榻的病美人,柔弱无力,又带着几分病态的美感。 他身上穿着那身红袍,就连红袍补子上的仙鹤,看上去都有些病殃殃的。 “首辅大人想说什么?” 江烬霜轻嗤一声,眉头紧皱。 “本宫真是应该感谢首辅大人,昨日救了本宫一条命,今日为本宫免了责罚。” 说着,江烬霜冷笑:“裴度,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 裴度微微蹙眉,薄唇紧抿:“江烬霜,我知你生我气。” “生气?呵,首辅大人说什么胡话呢,我怎么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生气?” 虽然这样说着,江烬霜的脸色却更加冷沉:“首辅大人这般舍己为人,高风亮节,本宫真是佩服得很呐!” 吹了冷风,裴度咳嗽几声,眉目冷峻,他动了动喉结,脸色苍白。 江烬霜耐心告罄,语气便更加尖酸刻薄起来:“裴度,你是不是觉得是你救了我,我应该对你感恩戴德?” “你是不是觉得你今日挺身而出,为我挡下大部分责罚,我就感激涕零,对你千恩万谢!?” “我告诉你,不会!即便没有你,我也不会死在那三道箭下,即便今日你不在,陛下也不会将我贬回白玉京!”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陛下今日诏我前来,不过是想要堵住我的嘴,不让我说出那日刺客的北槐细作身份!” “而你,自作聪明地上殿前来,倒是给了陛下机会,让他趁机削了你的权职,给江别尘送了权力过去!” “裴度,你蠢,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你半点都没学会。” 话毕,江烬霜转身欲走。 可不等她抬脚,身后的裴度再次抓住了她的衣袖。 “我知道。” 身后传来男人微微颤抖的玉质声线。 “江烬霜,我知道。” 她说的这些,他都知道。 他知道她有武功傍身,即便不能杀了来人,也不会轻易受伤。 他知道陛下如今不想与北槐为敌,所以对于前来刺杀的刺客身份,权当不晓。 他也知道,今日他这一去未央宫,便是羊入虎口。 陛下忌惮他的权势已久,可从未在他身上找出过半分错处纰漏,即便不高兴,也无从下手。 是他主动揽下罪责,给了陛下施罪的名目。 ——他都知道。可是…… 可是。 她遇刺时那般慌乱地喊“护驾”,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挡在她面前了。 他明知今日殿上,陛下不会贬她回白玉京,最有可能便是挨上几十板子,就此作罢。 ——但她不喜欢挨板子的。 昔年时候,她为了替他报仇,擅自杀了那兵部侍郎,挨了八十板子。 她说:“裴度,这可是本宫第一次挨板子,以后可再也不要了。” 江烬霜怕疼,他知道的。 “你知道?”江烬霜冷笑,“裴大人,您运筹帷幄,什么都知道?” “你若是当真什么都知道,便不会今日出现在未央宫大殿!” 江烬霜闻到了血腥味。 ~~ 血腥盖过了药香与檀香,刺入她的鼻孔。 她微微蹙眉,看到了裴度肩膀处殷出的血迹。 那原本大红的官袍,被血迹洇成暗红色,像是开在红色宣纸上的朵朵红梅,美得骇人。 江烬霜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抹冷色:“回府,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漂亮的唇抿成了一条线,裴度动了动喉结,额角殷出细密的汗珠。 “陛下今日此举,不止意在削我权职,更是想要替昌平王隐瞒。” 江烬霜闻言,微微眯眼:“隐瞒?” 裴度:“昨日遇刺,昌平王并未受到牵连,那些刺客也无一人是冲着昌平王的马车去的。” 江烬霜拧眉:“你是说,昌平王暗通北槐?” 裴度并未回答江烬霜这个问题,只道:“陛下不欲与北槐开战,自然也会瞒下此事,所以,不管昌平王是否与北槐有来往,他都会瞒下来。” 顿了顿,裴度又道:“所以,今日不管我是否来未央宫,陛下之后也一定会找上我,找由头堵住我的消息。” 江烬霜闻言,脑子很快转过弯儿来,轻笑道:“所以,你才想要主动出击,揽下罪责获惩,全身而退?” 裴度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江烬霜。 江烬霜阖上眼睛,揉了揉自己跳动的太阳穴。 还是烦躁。 看到裴度这幅虚弱的模样,更是烦得很。 ——就好像是在时刻提醒她,他是因她受了伤似的。 “我先送你回去。” 说着,她转身带着裴度上了回问山阁的马车。 裴度的伤势本就严重,江烬霜带着裴度回到问山阁时,他又昏迷过去。 贺为京倒是来得及时,给他诊过脉象之后,神情清冷淡漠。 京墨一脸焦急:“贺先生,我家大人怎么样了?” 贺为京:“既然他想死,趁早挖个坑埋了,也省得浪费我的方子。” 京墨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只得小心翼翼挨训。 虽然嘴毒了些,贺为京还是给京墨重新开了张方子,让他去煎药了。 江烬霜在卧房外等着,看贺为京出来,走上前去。 “贺先生,裴大人他还好吗?” “没死,”贺为京擦了擦手,转而看向江烬霜,眼中带着几分薄凉的冷意,“你关心他?” (本章完) 76.第76章 自古皇室多薄情 第76章 自古皇室多薄情~ 江烬霜微微一愣。 不是关心,只是觉得麻烦。 自三年前,她因触怒龙颜被贬出京城之后,江烬霜孤身一人习惯了,不太喜欢沾上麻烦事。 她不喜欢有人因她受伤,为她出头。 ——那对于江烬霜而言,是很麻烦的事情。 而现在,裴度就是这样的“麻烦”。 即便对于裴度的受伤,江烬霜心中也没多少愧疚。 她没有立即回答,在贺为京眼中,更像是默认。 他稍稍挪开视线,不太在意地冷声:“也是,你倾慕他挺多年了。” “什么?” 江烬霜微微抬眸,看向面前一脸冷淡的贺为京。 她拧眉,眼中的探究意味更浓:“贺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为什么对她的态度这般熟稔,熟到让她有些不自在。 贺为京微扬眉骨,听到江烬霜的提问,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他的个头很高,下巴很漂亮,所以抬起下巴的时候,能够看到男人流畅的线条轮廓。 贺为京的长相是那种偏冷调的,即便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也让人觉得清高孤傲,不可企及。 看惯了生死的医师,似乎看向谁的眼神都是淡淡的。 “那你自己说,我们在哪儿见过?” 反倒是神态自若地询问她,丝毫不带被戳穿的窘迫。 这下倒是轮到江烬霜不自在了。 她眨眨眼睛,摸着下巴,仔细端详着面前高大俊朗的男人。 江烬霜自然是认识这位贺先生的。 只不过那是因为睿阳王叔的缘故,除此之外,应当是没有见过的。 而且,即便她认识贺为京,贺为京也不可能认识她啊。 如今他这般轻车熟路地与她交谈,倒让她有些恍惚了。 眯着眼看了半天,江烬霜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贺先生给个提示呢?” 贺为京便不高兴了。 他骄矜地冷哼一声,目光从她身上移到一旁。 “果然是自古皇室多薄情。” 江烬霜:“……” 这话说得,怎么好像她是什么抛妻弃子的负心人一般呢? 也没再说什么,贺为京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药瓶,扔给了江烬霜。 “平日没事的时候吃一颗。” 江烬霜看了一眼手上那晶莹剔透的药瓶,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贺为京已经转身离开了。 看着贺为京的背影,江烬霜赶忙追问:“贺先生,这是什么药啊?” “益气固本。” 江烬霜闻言,没什么犹豫,倒出一颗含在了嘴里。 冷甜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化开。 那药丸虽然带了药香,但却并没有草药的苦味,反倒带着丝丝凉凉的桂清甜,意外好入口。 江烬霜眼睛一亮。 甜的。 她这个人很不喜欢苦味的东西。 就连那茶汤,也要喝去了苦味的第三遍茶。 只不过她极少矫情这些小事,即便真的吃了苦药,喝了苦茶,也不过是稍微皱皱眉头的事情。 ——她万万没想到,贺为京给她的药丸,居然还是甜的。 —— 江烬霜要去皇室宗祠待上七天。 这样的处罚,已经比江烬霜预料中的要轻许多了。 皇室宗祠京城外,江烬霜临行前,将一些琐事统统交代给了司宁。 公主府有砚诀在,她倒是不担心会出什么差错。 去皇室宗祠罚抄,江烬霜也不是第一次了。马车出了城门,来到宗祠的时候,江烬霜带着春桃,轻车熟路地下了车。 当年她因当街砍掉了兵部侍郎的一只手臂,就被陛下罚来这里抄送经文的。 变新立法,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就像是要将一个人身上的腐肉剜去,重新长出的过程。 剜肉的过程痛不欲生,立法革新也是寸步难行。 就像当初,无数老臣旧部跪在庙堂之上,以死相逼,要求天子收回成命一般。 天子不能做那斩杀一切的利剑,东宫太子更是不能丧失臣民之心。 ——所以江烬霜站了出来。 她擎着一柄剑,斩了那为首老臣一臂,给了众朝臣警告与威胁。 或许天子会念及旧情,不动他们。 但她江烬霜不会。 是以,兵部侍郎退出朝堂之后,立法革新的进程也终于顺畅起来。 ~~ 是以,陛下对于她杀了兵部侍郎一事,也是小惩大诫,只罚了她八十板子服众。 她一介公主,承担了所有臣民的怒火与谩骂。 ——江烬霜倒是不太在意这些。 思绪回笼,江烬霜看着面前威严肃穆,却稍显寂寥的皇室宗祠,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要在这种地方待上七天,江烬霜素来不喜欢抄送经文佛偈的。 春桃提着行李,跟在江烬霜身后:“殿下,这宗祠除了平日洒扫的下人奴婢,没有旁人了吗?” 江烬霜回忆一番:“应当是没有了,早些时候钦天监的人也偶尔会来这里的观星台,夜观天象,不过现在已经很少踏足了。” 春桃胆子有些小。 她缩了缩脖子,跟在江烬霜身后,使劲点了点头。 江烬霜宽慰地笑笑,接过春桃手上的行李:“走吧,先带你找个住处。” “好。” 江烬霜这昭明公主的身份本就是人嫌狗憎,如今被罚来这宗祠,下人奴婢们也多是避开她们走。 也幸亏江烬霜对这里还算熟悉,带着春桃随意寻了个厢房,放下行李后,春桃便挽了袖子开始打扫。 “春桃,你打扫完先休息便好,我得去宗祠抄经了。” 春桃闻言,急忙道:“殿下,奴婢跟您一块儿去吧。” 那宗祠里摆的都是万晋历代先祖的牌位。 知道春桃胆小,江烬霜便笑着摆摆手:“不必了,你先休息,我晚些时候就回来。” “那好吧……” ……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走过那蔓延的春色石阶,江烬霜步入祠堂。 为方便抄写,江烬霜将自己的长发盘了起来,用发簪挽起。 身上的宽袍长袖有些碍事,江烬霜寻了个襻膊系上,利落了许多。 宗祠燃了蜡烛和檀香,偶尔有一两个洒扫的婢女拿了湿布,擦干净地板之后便又悄声退下了。 江烬霜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阴森。 ——那些牌位,还没有她抄送经文来得阴森。 宗祠中的香掉了一半,江烬霜手酸地活动了几下手腕。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挺奇怪的,这双手耍起刀枪来,半点不抖,反倒是抄写东西久了,字迹歪七扭八,更不适从。 这才写了一会儿,江烬霜就走神儿了。 左顾右盼,思绪神飞。 宗祠的变化比起从前,并不算大,只是几年时间未来,这里更显得古朴庄严,冷肃穆然。 然后,江烬霜就开始趴在桌案上,画乌龟。 几笔画完,江烬霜舔了舔嘴唇,正思索着要不要给这个乌龟画一个旒冕。 “殿下走神了。” 一道清冽冷矜的声音从江烬霜的头顶传来,江烬霜循声望去,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本章完) 77.第77章 能帮我抄经吗? 第77章 能帮我抄经吗? 万晋国民风还算开放,但是对于鬼神天象之说,仍是十分信服。 是以,万晋国自开国以来,便设有钦天监,而钦天监的国师地位,甚至能与那位天子等同。 而如今,出现在江烬霜眼前的,便是那位极少露面的国师大人。 这位国师大人的年纪,比江烬霜也大不了几岁。 但自江烬霜记事以来,这位国师大人便被领回了钦天监,由上一任国师亲自教授,亲口定下他为下一任国师。 面前的男子一袭白衣胜雪,一头墨发用一个极其精致繁复的玉冠束起。 那玉冠两侧延伸出一条玉绦,丝带遮掩住来人的眉眼,轻纱质地的丝带覆眼,若隐若现。 丝带另一端则是穿过玉冠,坠了两条晶莹剔透的玉坠,阳光照在来人身上,纤尘不染,好似降临凡世的仙人一般。 ——江烬霜时常会想,他遮住了眉眼,难道是靠着朦胧的视线,来分辨景物的吗? “国师大人,好久不见。” 江烬霜托着下巴,朝着来人弯了弯眉眼。 她的神情看上去乖巧,却不动声色地将纸上刚刚画的乌龟往经书下藏了藏。 赵云归微微垂头,他的指骨又长又细,一袭白衣由他穿来,竟不觉得寡淡。 他指了指江烬霜手边的刚刚抄送的经文。 “‘爱者重病之首,犹如城郭,聚集人民凭地自怙’,殿下,这句话您写错字了。” 江烬霜看了一眼:确实写了错字。 她有些讶异地抬眸:“国师大人,您眼神这么好呀?” 赵云归语气清冷,声线好似天边行云,高洁清隽:“众生无相,殿下也能做到。” 江烬霜撇撇嘴:“又听不懂了。” 她与赵云归见过几次面,并不算相熟,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只不过是下过一盘棋的关系而已。 江烬霜一边整理着乱七八糟的纸张,一边开口:“国师大人怎么来宗祠了?” 赵云归淡声:“近日臣都宿在观星台。” 江烬霜点了点头:“天有异象?” 隔着眼纱,江烬霜其实并不能真切看清赵云归的眼神与目光。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道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许久。 “无。”他淡淡答。 江烬霜对星象天象这些素来不太感兴趣。 今日抄经没了精力,江烬霜不高兴地托着下巴,一脸烦恼地看着那成山的经文。 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江烬霜眼睛一亮,抬眸朝着赵云归看去。 男人很轻易地注意到了江烬霜投来的目光:“怎么?” 江烬霜笑嘻嘻地开口:“国师大人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帮本宫抄送经文吧?” 赵云归闻言,稍稍一怔。 随即道:“殿下,臣不会模仿字迹。” 江烬霜不在意地摆摆手:“陛下认得你的字迹,即便发现是你替我抄送的,也绝不会戳穿的。” ——毕竟陛下对于这位国师大人,可是十二万分的敬重。 宗祠大门未关。 春风拂过男人的衣摆,也拂过他脸上的眼纱。 如同羽化登仙的神祇。 许久。 江烬霜听到赵云归淡淡开口:“纸笔还有多余的么?” 江烬霜眼睛一亮,急忙递上干净的纸笔,又将身旁的位置挪了挪,想给赵云归腾个地儿。 因为无聊烦躁,江烬霜刚刚将那些宣纸洒了一地,有些宣纸上还染了墨汁,洇出道道黑墨。 赵云归的鞋履并未踩过那些宣纸,安静地走到一旁,坦然落座。 宣纸笔墨全部备好,江烬霜原本想要给他递上几本经书,被他谢绝了。 他持笔,自己如松柏翠竹,清峻高洁,笔锋错落。——竟是在默写! 江烬霜瞪大了眼睛:“国师大人,佛家的经文,您也知道?” “触类旁通,三教同源。” 江烬霜不觉咂咂嘴。 果然,人比人能气死人。 赵云归写字又快又好,倒是让江烬霜不着急了。 她在一旁撑着脑袋,观赏着赵云归默写。 他持笔甚至没有半分顿笔的时候,行文流畅,一气呵成。 江烬霜的角度,能够看到赵云归的侧脸。 他脸上的这个眼纱实在巧妙。 ~~ 即便是站在他的侧面,江烬霜亦不能看清他的眉目。 只有在他微微低头的时候,那眼纱稍稍垂下,能够看到他稍显锋锐的眼角。 “国师大人,本宫其实一直挺好奇的,您蒙着眼纱是为什么呢?” 顿了顿,江烬霜自问自答:“眼睛不好看吗?” 但这个回答只是刚说出口,就被江烬霜抛之脑后。 虽说未见过他的眼睛,但就露出的那张唇与高挺的鼻梁,她实在想不出他的眼睛能有多丑。 “师傅曾教导臣,以心视万物,比眼睛更真切许多。” 江烬霜不解:“所以国师先生就把眼睛蒙起来了?” “若是有一日,在臣心中,世间万物皆平等,臣自会将眼纱取下。” 哦,懂了。 就像是自己给自己安排的试炼。 想要一个结果。 “那国师先生,在您的心看来,本宫与世间万物,可算平等?” 赵云归正在写那一句。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沙沙——” 像是被烛火烫伤了手指。 赵云归写字的动作稍稍顿住,那大团墨汁便在纸面上洇成一片。 整片纸张便都不能用了。 他稍稍皱眉,放下毛笔。 “殿下几时用膳?” “嗯?”被突然这么问,江烬霜愣了一下,登时才反应过来,“是不是要错过晚膳时辰了?” 赵云归浅声:“臣吩咐了这里的下人,不用晚膳,殿下若是过了时辰,便用不了了。” 江烬霜闻言,急忙起身,朝着外面的黄昏走去。 …… 吃过晚膳之后,江烬霜再次来到宗祠时,赵云归早就已经离开了。 桌案上放了十几张字迹工整的经文佛偈,只是他之前写错的那一张,似乎被他拿走了,江烬霜没找到。 ——可恶,本来还打算涂涂改改,充个数来着。 又写了几张,江烬霜实在是写不下去了,便收拾了东西,准备明日再写。 只是她脚刚迈出宗祠大门,就看到几道黑影朝着高处纵身飞去。 有刺客!? 那个方向是——观星台! (本章完) 78.第78章 跟着我,受委屈。 第78章 跟着我,受委屈。 江烬霜几乎没有犹豫,几个踏身跟着那几道黑影,朝着观星台追去! 观星台在皇室宗祠的后山上。 若是顺着那崎岖的山路蜿蜒而上,甚至能看到夜色中朦胧的空山与凉亭。 观星台建在了那后山最高处。 最高处修建的是一座遮阳避雨的亭台,亭台下摆了茶案蒲团,亭台边上,一棵秀丽挺拔的松柏遮住了半幕月色。 冷色的月光撒在那松叶之上,好似利剑上掉落的寒霜。 泛着凉意。 亭台之下的茶桌上,热茶氤氲,裹挟着几分幽幽的茶香。 茶沏了两杯。 赵云归站在凉亭外,抬头看着那夜幕下的星汉繁烁,一袭白衣胜雪,竟是比那月色还要皎洁几分的。 忽然,风动。 有风掠过他的衣袂,带起他的眼纱轻飘。 赵云归眉目不动,静立在原地。 “剑童不在,劳烦殿下,帮忙处理了吧。” 嘁,又使唤她。 江烬霜微微蹙眉,却是眸光一凛,捡了手边的一盏松枝。 “倏——” 是划破的风声。 江烬霜擎着那截松枝,站在了赵云归面前。 下一秒,三五个黑衣人手持冷剑,眼神狠厉肃杀。 江烬霜不太在意地皱了皱眉:“留活口吗?” 赵云归看着远山的星斗。 “不必。” 江烬霜闻言,点了点头。 手上的松枝如同什么神兵利器,竟直直地与那几个黑衣人缠斗起来,并不落下风! 几个回合,那几个黑衣人便被江烬霜刺过喉咙,当场毙命。 干净利落。 江烬霜擦了擦自己脸上溅染的血迹,慢悠悠地将松枝折断,取了上头的细枝,将长发挽了起来。 看着地上的几个尸体,江烬霜有些好奇:“国师大人这是跟什么人结怨了?” 赵云归也终于转过身去,看向裙摆沾了血迹的江烬霜:“朝堂上下,想要洞观天象,左右臣唇舌之人,数不胜数。” 江烬霜了然地点点头:“看来国师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呀。” 才聊了没几句,江烬霜听到远处传来的急声。 “国师大人,您没事吧!” 声音还带着少年的稚嫩,一个圆嘟嘟胖滚滚的小男孩儿,一手持剑,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是赵云归身边的剑童。 剑童一眼就看到了江烬霜,瞬间拔剑,瞪大了眼睛:“坏、坏女人!” 江烬霜摆明了是认识这姗姗来迟的剑童,低啧一声:“小正则,这是怎么说话呢?要不是我,你家大人现在都已经死了~” 被称为“正则”的剑童涨红了脸,不服气地反驳:“你胡说!我家大人才不会被区区几个刺客伤害呢!” 江烬霜特别喜欢逗弄这胖乎乎的小剑童,托着下巴笑着:“小正则,你大人没教过你要知恩图报吗?再者说了,怎么能张口闭口,叫一个美人‘坏女人’呢,着实令本宫伤心~” 正则一幅小大人的模样,十分正经。 他在口头上是极少能赢过江烬霜的。 被江烬霜说得脸颊涨红,便只好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赵云归。 赵云归叹了口气,从袖间拿出方帕递给江烬霜:“擦擦脸。” 江烬霜接过,将脸上的血迹擦净。 正则哼了一声,任劳任怨地低头处理尸体。 “这几日这都是第几批了,大人我们要不还是尽快回钦天监吧。” 听到正则这样说,江烬霜来了兴趣。 她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茶案前,桌案上的那盏茶的茶汤很清。 是三遍茶。 抿了口茶水,江烬霜眨眨眼看向赵云归:“国师大人最近又说了什么话,让这群人这般前赴后继地刺杀?” 小正则拧眉:“还不是因为殿下!” 江烬霜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我?” “正则。”一旁的赵云归放下茶盏,淡声打断。 小正则闻言,不太高兴地皱了皱鼻子,处理完尸体便躬身退下了。 江烬霜好奇心被勾上来了:“为什么是因为我?”赵云归的视线似乎落在了江烬霜扔在手边的半截松枝上。 刚刚她为了挽发,将松枝折断了一截。 他微微垂头,又抿了口茶水:“殿下的佩剑呢?” 怎么变成他问她了? 江烬霜知道赵云归不想答,也没再逼问,只是皱了皱眉,不情愿地回道:“送人了。” “嗯?”赵云归的语调微微上扬,低沉微哑的嗓音带着几分疑惑。 “睿阳王叔死后,我便没怎么用过佩剑了,”江烬霜眸光淡淡,“它跟着我,受委屈。” 赵云归闻言,便不再问。 夜色寂寥,江烬霜看着那低垂的繁星,好似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一样。 “国师大人,天象真的能预知未来吗?” ~~ 赵云归淡淡:“可以。” 好肯定的回答。 江烬霜低啧道:“那天象也不能改变?” 赵云归:“未曾见过。” 江烬霜来了兴趣:“听说国师大人能用茶叶占卜?” “世间万物,皆可起卦。” “那国师大人替本宫算算,万晋的未来如何?” 赵云归闻言,眉目稍动。 这整个万晋国上下,无人敢这般直白地问他这个问题。 所要承担的业果太多,没人愿意为这个结果负责。 ——江烬霜是第一个。 赵云归稍稍抿唇:“洞察天机,是要遭天谴的。” 江烬霜皱皱眉:“本宫又不怕这些。” 赵云归又叹道:“命系万人的卦象,殿下可能承担业果?” 江烬霜抬眸,眼中带着几分笑意:“赵云归,你其实很希望有人问你这个问题吧?” 历朝历代的钦天监国师,恃天命自傲,赵云归也不例外。 ——又有哪位国师不想占卜一国命运呢? 江烬霜只不过是给了赵云归一个起卦的由头而已。 换言之,江烬霜愿意替赵云归承担占卜的业果。 即便被洞悉了心思,赵云归也并不见半分窘迫 他语气稍冷:“若是殿下不愿,此卦,臣半分不占。” 是在给她反悔的机会。 但很可惜,江烬霜极少反悔。 “占。”她笑道。 赵云归垂头,从一旁的茶勺中取来三片新茶。 手中捏着的茶叶落下。 “如何?”江烬霜问道。 赵云归眉目一凛,语气冷沉:“绝路。” 江烬霜微微挑眉:“字面意思?” “嗯,死局。” 江烬霜叹了口气,轻笑一声。 她看着那三片茶叶,实在看不出什么玄机来。 她伸手,将其中一片茶叶翻转。 赵云归猛地抓住江烬霜的手腕,语气又冷又沉:“你做什么?” 江烬霜笑着:“国师大人刚刚说是死局,本宫在破局啊。” 赵云归语调凝重:“殿下可知,妄图篡改天道会是什么下场?” 江烬霜笑着看他。 她的一只手被赵云归抓住手腕,还有一只手闲着。 她伸出手,直接拉下了赵云归脸上的眼纱。 蓦地,一双清冷禁欲的眼睛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本章完) 79.第79章 我与他,谁说了算。 第79章 我与他,谁说了算。 如果说裴度那双眼睛,如同浩渺无垠的深邃夜空。 那么赵云归的眼睛,更像是掀不起半分涟漪的平静湖面。 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光线,赵云归那双漂亮的眼中闪过一抹慌乱! 他瞪大了眼睛,一双眼眸如同受惊的鹿。 “你做什么!” 慌乱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重新用眼纱覆面,而是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与江烬霜拉开距离。 江烬霜却笑得更开心了。 她扬了扬眉骨:“国师大人,不如您去问问天道——” 少女张扬恣意,眉目疏狂:“我与他,谁说了才算。” 赵云归眉头微蹙,一双冷眸好看得不像话。 江烬霜起身,笑着看他:“国师大人,您眼中的我与心中的我,可否相同?” 赵云归抿唇,像是气恼,拂袖转身,不再答话。 江烬霜不急不气,反倒好心情地哼着小曲,转身下了山去。 待少女走远,赵云归才转身看向那被翻转后的茶叶卦象。 死局以血开生门。 绝处逢生。 —— 一连几日,江烬霜一直都在宗祠抄写经文。 这几天来宗祠想要刺杀赵云归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也所幸小正则常伴他左右,赵云归毫发无伤。 这一日,江烬霜还在宗祠抄经,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京墨来了。 见到京墨时,江烬霜也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见过殿下。” 京墨恭敬地朝着江烬霜抱拳行礼。 江烬霜拧眉:“京墨大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闻言,京墨将后背的封筒取下,打开盖子,从封筒中取出一沓纸张。 “殿下,这是我家大人让属下交给您的。” 江烬霜皱了皱眉,不明所以地接过。 当她看清宣纸上的内容时,瞳孔稍稍一紧。 ——是她被罚抄的那些经文。 昔年,江烬霜也常常被天子罚写,她静不下心来,便每次都会将罚写的事情交给裴度。 裴度仿她的字迹炉火纯青,即便是她自己,也认不出来。 ——就如现在这沓纸上的经文一般。 一撇一捺,都是她的习惯。 “我家大人说,殿下被罚,是他过错在先,理应替您分担一些的。” 江烬霜闻言,冷笑一声:“那本宫可要感谢一下你家大人的善心啊。” 京墨也知道,江烬霜还在生自家大人的气,只是笑呵呵地干笑两声,也不反驳。 “呃,殿下可有什么话要属下转达大人的吗?”京墨又问。 江烬霜这人得了便宜就卖乖。 她好整以暇地收下那些抄送,皮笑肉不笑:“那就替本宫转告首辅大人,既然停职半月,那便在阁中好好思过吧。” “啊?是……”京墨愣了愣,低头应下。 还没离开,宗祠便又来一人。 小正则不太高兴地皱着小脸,走进了宗祠之中。 看到正则,江烬霜眼睛亮了亮:“正则小大人?你来做什么?” 京墨是听说过那位国师大人身边的贴身剑童的。 他朝着正则微微抱拳躬身:“见过正则大人。” 正则看到京墨,声音还带着小少年的清朗:“你是谁?” “在下问山阁侍卫,京墨。”没听说过。 正则没再理会,反倒不情不愿地走到江烬霜身边,从袖口中取出几张纸,递给了江烬霜:“给。” 声音也别别扭扭的。 江烬霜眨眨眼,接过。 ——是赵云归的字迹,抄送的经文。 但这一次,江烬霜看清经文内容时,笑不出来了。 “二位大人,抄送经文时是不是商量好的啊?为什么抄送的是同一本佛经啊?” 这样一来,她岂不是只能用一份了!? 浪费!实在是太浪费了! 正则闻言,小脸蛋更不高兴了:“你这个坏女人,奴役国师大人不够,居然还奴役其他人帮你罚抄!” 义愤填膺的,好像很是看不惯她的做法! 江烬霜哭笑不得:“正则小大人,你家国师大人都答应帮我写了,你怎么这么不高兴呀?” 正则叉腰:“你就是见国师大人脾气好,好说话,才总是奴役他!” ~~ 顿了顿,正则高声:“我不管!既然国师大人写了,你就必须要用他的,不许用别人的!” 江烬霜拿着两份内容一模一样,字迹却千差万别的抄录,略显为难。 一旁的京墨见状,上前几步:“正则大人,做事要讲先来后到的呀,明明是在下先将抄录交给殿下的。” 正则气呼呼的小脸儿:“什么先来后到!要说先来后到,我家大人这几日都宿在观星台,岂不是比你那问山阁近得多!” 哪有这么算的? 京墨挠挠头,一脸窘迫。 江烬霜摆摆手:“好了,京墨大人,时辰不早了,您先回去吧。” 京墨张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最终却也只是拱拱手,转身离开。 正则双手环胸:“坏女人,你若是不用国师大人给你的抄录,日后我都不要理你了!” 江烬霜扬了扬下巴:“正则小大人,你这么凶巴巴的,本宫巴不得你不理我呢。” 正则一听,眼中闪过一抹慌张,急声道:“我、我不喊你坏女人了!” 江烬霜嘴角噙笑:“就这样?” “否则还要怎样?我告诉你,你若是辜负了国师大人一番心意,国师大人日后就再不会帮你抄送经文了!” 江烬霜无动于衷。 正则更慌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涨的通红:“你、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江烬霜唇角上扬:“叫声漂亮姐姐来听听~” 正则闻言,一双大眼睛瞪得滴溜圆,像是两颗葡萄一样:“荒谬至极!我、我没有姐姐!” “哦。”江烬霜面无表情地收了宣纸,转身准备回宗祠。 “姐、姐姐!” 江烬霜没回头。 “漂亮姐姐!漂亮姐姐行了吧!”身后的小正则叫过之后,还凶巴巴地威胁道,“我都这样叫你了,你、你若是还不用国师大人的经文,我就去国师大人面前告你的状!” 说完,小正则转身,拂袖而去。 江烬霜看着小男孩儿离开的背影,身心顺畅,心情明媚。 —— 问山阁,书房。 春末,多处的桃都落了。 男人书案的瓶中,还是能寻来最漂亮的桃枝,每日打理。 他写经的动作微顿,并未抬眸:“国师大人也在宗祠?” 京墨回禀:“是,似乎这段时间一直宿在观星台。” “嗯,”男人继续提笔,“你先退下吧。” 京墨没退。 他挠挠头,斟酌地开口:“大人,您要不要换一本经书抄送?” 抄送同一本经书,京墨担心公主殿下不选自家大人的,白费苦心。 男人眉目清润,语气不变:“不必,她会选我那份。” (本章完) 80.第80章 她的偏袒 第80章 她的偏袒 这话说得太绝对了些。 让京墨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好像在对于公主殿下的事情上,大人总是有着驾轻就熟的信任。 那种信任,带着时间的加持,甚至变得不可或缺,不由更改。 可是,人都是会变的。 京墨张张嘴,想说这句话,可到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那属下先告退了。” 他拱拱手,转身退下。 书房中的烛火跳动几下,映照在屏风上的人影被三两支烛火模糊成不同深浅的影子。 裴度平日的作息十分规律。 看了一眼滴漏,裴度放下手中的毛笔。 他平日闲时也会抄送经文。 抄写经文于他而言,就如静心。 只不过如今换成了她的字迹,抄写起来只觉得心绪迭起,并不宁静。 恍惚间,他也会想起当年时候,他也经常帮她罚抄经文。 朝堂之上,对她避如蛇蝎者众多,但也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怕死的,走投无路,想要来攀她这棵大树。 当年她被太傅罚抄经文,就有一个品阶不高的官员长子,带着厚厚一沓抄送的经文,亲自送到了公主府上。 看得出来那人是了许多心思的,一撇一捺,她的许多字迹与习惯,都临摹得分毫不差。 可她想也没想,便扔了那些经文,转而又来扰他。 “裴度裴度,太傅这次罚了我好多,没有你的话,我写不完的。” ——她其实写的完的。 字迹潦草些也好,差人帮她临摹也好,甚至是用那个男人已经写好的罚抄也好。 她写的完的。 他垂眸,语气稍冷:“下不为例。” 她便欣喜雀跃,说他最好。 在所有有他的选择中,她都会选他。 从无例外。 —— 江烬霜要烦死了! 之后她在宗祠中,京墨也又来送过一次经文。 只不过还是接着上次那本佛经往下写的,与赵云归后续写的内容一模一样。 ——只能选一份,另一份会被浪费掉。 这个想法,让原本就想偷懒的江烬霜更加气愤! 一连几日,小正则有事无事就来监督她抄写。 正则小大人说了,虽然他家国师大人脾气好,好说话,但绝对不是她江烬霜偷懒的理由! 他要监督她多写点罚抄,这样一来,自家大人就能少写一点了。 感天动地的主仆情谊,江烬霜都要哭出声来了。 那一日,小正则又来监督她。 他倒也不是那烦人的小孩儿,宗祠外便是不小的庭院,小正则手持一柄冷剑,在院中练剑。 剑刃划破风声,泛起一阵阵悦耳的剑鸣。 庭院中种了几棵十分有年头的梧桐树,巨大的梧桐树叶翩飞,又由冷剑携起梧桐树的香,剑气长虹。 江烬霜本来就不是那能静下心来的主儿,如今看到小正则院中练剑,托着下巴观看。 小正则的剑势与砚诀不同。 砚诀是她教出来的,招式只为杀人破敌,剑势戾气很重。 小正则的剑是赵云归教的。 舍己渡人,感化众生,不造杀孽。 所以小正则的剑,更重意与气。 掰着手指头算算的话,其实昔年中,江烬霜见小正则的次数,是要比赵云归要多上许多的。 小正则是赵云归成为国师后,从街上捡来的小孩儿。 嗯……这么说也不准确。 准确来说,其实是当时江烬霜看到了奄奄一息,快要被饿死的正则。 当时的她危机四伏,整日与刺杀相伴。 实在不太方便再养个小孩儿。正巧赵云归路过。 江烬霜抱着小正则,走到赵云归的轿辇面前。 “国师大人,要孩子不要?” 那时,赵云归掀开车帘,神情淡淡地看了一眼她怀中皱着眉头,形容枯瘦的小男孩儿。 便又落下车帘。 “殿下倒是很会做人情。” 江烬霜不太在意地撇撇嘴:“就当是你捡的嘛,本宫不跟你抢功德。” 修道之人嘛,应该都比较在意积德行善吧。 许久。 “留下吧,有道缘。” 是以,赵云归给他取名“正则”,将他留在了身边,成了贴身剑童。 ~~ 江烬霜遇到小正则时,他已经意识不清,昏迷不醒了。 她也从未跟正则提起过当初的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好提的。 该说不说,赵云归确实挺会养孩子的。 几年的时间,那原本瘦弱不堪的小男孩儿,如今一张小圆脸,眼睛滴溜圆,漂亮得像是书本中的年画娃娃。 后来江烬霜也在宫中见过小正则几次。 赵云归鲜少露面,平日不是住在钦天监,就是宿在观星台,若是有什么天象与命令,也都会派小正则去传达。 在小正则看来,江烬霜虽不是人嫌狗憎,十恶不赦的“魔头”,但却是个总爱欺负他,跟他作对的“坏女人”! 每次江烬霜转了转眼珠,想要逗他的时候,小正则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像是炸了毛的小猫似的,可爱极了。 ——江烬霜挺喜欢小正则的。 庭院中,小正则一套剑法舞毕。 他转过身去,就看到江烬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纸上可是半个字都没写! 一瞬间,小正则漂亮的剑眉拧巴在了一块儿。 “坏——” “嗯?” “公主!你又偷懒!”小正则愤愤不平。 江烬霜托着下巴,看着庭院中一袭蓝白衣袍的男孩儿,不以为然:“正则小大人,您这套剑法谁教的呀?” 小正则便扬了扬下巴,一脸骄傲:“是我家大人亲自教的。” 江烬霜摇着头,咂了咂嘴:“你家大人这教授能力实在差劲。” 小正则可听不得有人说他家国师坏话,拧眉高声:“你胡说!国师大人的剑法在万晋能排上前三,他可厉害了!” “本宫没说他不厉害啊,”江烬霜笑笑,“我只是说他不会教弟子,好好的苗子让他教的乱七八糟。” 小正则更不乐意了,他扬手,那手中的冷剑便直直地扔到了江烬霜手上。 “你这么厉害,你来!” 江烬霜掂了掂手上的长剑。 ——是柄好剑。 她扬眉,对着庭院中的小少年笑道:“那你看好了!” 再眨眼。 原本吊儿郎当地坐在蒲团上的少女瞬间消失,跟着那落下的梧桐树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庭院之中。 如果说那柄冷剑在小正则手中,是锋利无比的冷兵器。 那么此时,它在江烬霜手上,更像是……一束枝。 随着她的舞动,冷剑破开风声,那周围的香好似有了实质一般,如瓣携飞。 院中,香引来了山涧的蝴蝶,跟随着江烬霜的剑气舞动。 那剑气看上去力如万钧,却那般柔和地引领着那群蝴蝶,如枝震颤,不动春色。 一旁的小正则原本还一副十分不服气的表情,但当他看到江烬霜的剑气时,瞪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 最后一式,江烬霜微微勾唇,那剑尖直直指向出现在庭院中的某人。 “铮——” 如同琴鸣一般,那跟随的蝴蝶随着剑尖飞过来人的肩膀,卷起阵阵香。 ——是赵云归。 (本章完) 81.第81章 赵云归,你想救我? 第81章 赵云归,你想救我? 无数的蝴蝶掠过他的眉眼。 清冷的雪松香裹挟着凉意,甚至有一只蝴蝶停在了他的眼纱之上。 随即又振振羽翼,飘然飞远。 艳色的蝶翼让他雪白的衣袍上终于有了第二种颜色,也终于给他沾了几分尘意。 剑尖直指他的眉心。 剑气带起他的两侧的长发,眼纱飘动。 正则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急忙跳着从江烬霜手中抢回长剑。 “师傅您没事吧!”语气有些慌张。 剑被夺了回去,江烬霜不气不恼,笑着看向来人:“国师大人怎么来了?” 赵云归眉眼不动,先是转向一旁的正则。 “去收拾吧。” 小正则闻言,反应过来,原本亮晶晶的眼中闪过几分失落:“弟子遵命。” 说完,他抱着自己的剑,离开了庭院。 江烬霜眨眨眼:“这是?” 赵云归又看向她:“臣要回钦天监了。” 江烬霜点点头:“也是,国师大人要回宫复命了。” “殿下何时回京?” 江烬霜算了算:“再过两日。” 赵云归点了点头。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有风吹落梧桐树叶。 后知后觉的,赵云归从袖间取出几张纸,递给江烬霜:“那本《楞严经》臣抄完了。” 一提起这个,江烬霜便一阵心痛。 ——裴度抄的也是《楞严经》。 接过赵云归的手稿,江烬霜看着上面遒劲又肃冷的字迹,不觉赞叹:“小正则说国师大人剑法万晋前三,本宫倒是觉得,大人的书法在万晋也能排上号。” 被夸赞的赵云归依旧神情平静:“我的剑法,排不上前三。” 江烬霜笑笑:“国师大人倒也不必如此谦谨。” “是实话。” 他确实排不上前三的。 没再执着这个问题,赵云归淡声:“臣刚刚为殿下占了一卦。” 这世间,想要找这位道行深厚的国师大人起卦的人多如牛毛,数不胜数。 可偏偏一卦难求。 江烬霜没说话,只是眉眼弯弯地看他。 他重新戴了眼纱,好似当初江烬霜看到的那双不染纤尘的眼眸,像是昙一现的幻觉。 赵云归的视线似乎落在了她的身上。 “殿下所求之事,忘了最好。” 江烬霜眼中的笑意淡了几分,就连嘴角的弧度都压下一些。 她稍稍眯眼,眼中闪过几分不太明显的冷意:“国师大人知道本宫所求为何吗?” “当年睿阳王一案,虽疑点众多,但殿下应当也清楚,只要陛下还在,此案便翻不了的。” 江烬霜扬了扬眉:“国师大人,我总要替他争一争的。” “即便不是为了王叔,即便是为了当年在雪天跪了三天三夜的我自己,我也总要争一争的。” “殿下若想平安一世,于你而言,其实很简单的。” 只要她放下那些执念,她仍旧是整个万晋国,唯一的昭明公主。 江烬霜便笑:“可若是那样,我这一世过得该有多无趣啊。” 许久。 赵云归开口:“殿下,您想救世?” 江烬霜挑眉:“赵云归,你想救我?” 长风吹起赵云归的眼纱与墨发。 半晌。 “是。”他答。 江烬霜便也答:“是。” 她想救世。他想救她。 江烬霜笑道:“赵云归,我这个人狂妄自负,一条路走到黑,很难救的。” 赵云归便道:“睿阳王身死后,万晋外强中干已久,兵少将微,死局难解。” 更难救。 江烬霜闻言,笑得漫不经心:“若这世间还有一人能救世,那便是我。” 赵云归:“若这世间还有一人能救你,那便是臣。” 江烬霜笑着:“我知道你想劝我放手,但我想试试。” 顿了顿,江烬霜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赵云归,若是有一天,很多人想要把我从高处拉下来。” “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 “便也不必费心救我了吧。” 怪麻烦他的。 …… 送走了赵云归,江烬霜原本都打算回宗祠继续抄经了,下一秒就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 “喂!”一道稚嫩清朗的小少年音传来。 江烬霜回头。 一个什么小东西正巧扔在了她的手中。 定睛一看,是折好的一道平安符。 江烬霜抬眸看去,就见小正则皱着眉,别别扭扭地开口:“这是师傅教我画的,我第一次画得不好,送你了。” 说完,小正则转头跑走了。 江烬霜捏着手心里的平安符,看着小正则跑走的背影,不觉笑笑。 —— 两天的时间过得也快。 江烬霜终于停下笔来,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沓经文,瘫倒在了桌案上。 时间正好。 江烬霜让春桃收拾好东西,走出皇室宗祠的时候,宗祠外京墨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看到江烬霜,京墨笑着上前,朝她拱拱手:“殿下,属下接您回京。” 江烬霜伸了个懒腰:“京墨大人不怕皇上知道,怪罪你?” 京墨嘿嘿一笑:“是首辅大人让属下来的,大人说了,让殿下直接去皇宫,他也在。” 江烬霜闻言,微微挑眉:“你家大人解了禁足了?” “天家说,朝中上下琐事繁多,解了大人禁足,让大人帮忙分担一些。” 哦,明白了。 看来这朝堂上下,少了裴度还不行呢。 此次天家降罪,无非就两个目的。 其一是堵住她跟裴度的嘴,不让他们说出当时刺客的身份。 其二就是从裴度身上卸了权职,给那位东宫太子掌权。 如今两个目的都达到了,是否禁足裴度也就不重要了。 江烬霜也没客气,上了问山阁的马车,由京墨领路,入了京城。 江烬霜没回公主府,马车直接去了紫禁城。 马车内备了一套换洗的衣物。 江烬霜皱皱眉,不知为何,又想起前段时间那场春日小宴后,裴度托京墨将脏污的衣裙给她送来的情形。 混蛋。 “殿下,我家大人给您备好了面圣时的衣裙,您在车里头换上吧。” 江烬霜身上穿的这身衣服,稍简单了些,是方便她抄经时穿的。 裙摆上还沾了几点墨团,确实不太适合面圣。 也没多想,江烬霜从车里头换下衣裙,马车也行至紫禁城外。 由京墨搀着走下马车,江烬霜只身一人朝着皇宫内走去。 皇宫,御书房。 康公公来报时,江华琰正与裴度对弈。 书房中的龙涎香氤氲沉厚,江华琰皱着眉,看着那对他不算有利的棋局,冥思苦想。 “陛下……公主殿下来了。”康公公轻声禀报。 (本章完) 82.第82章 你未用我的经文。 第82章 你未用我的经文。 江华琰正好看到一步好棋! 炯炯的眼神微亮,江华琰伸手,手持黑子,将那步棋推了出去。 裴度不言。 他稍稍垂眸,持着白子,不假思索地落下。 江华琰笑笑:“你极擅长慢棋,一步一考量,一步筹百步,只不过裴爱卿似乎极少与人下慢棋。” 裴度的下棋速度很快,像是被某人调教出来的一般。 男人身姿清秀,语气一如既往的朗润:“微臣以为,有时瞻前顾后会错失良机,反倒误事。” 江华琰闻言,轻笑一声,继续落子:“你怎么越来越像她了。” “她”指的是谁,裴度清楚。 “啪嗒。” 他又落一子,仍是没有思索。 “陛下,承让。” 江华琰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他皱了皱眉,定睛看向那棋局。 每一步棋似乎都被堵得水泄不通,再无出路。 江华琰抿唇拧眉,这才沉声对着康公公道:“让她进来吧。” “是。” 裴度下意识地理了理衣摆。 江烬霜进来的时候,先是看到了那盘似乎已是死局的棋盘,随即朝着江华琰躬身:“儿臣见过父皇。” 江华琰语气威严:“在宗祠待了七日,可悔过了?” “回父皇,儿臣实在愚钝,抄了七日的经文,仍是不知错在何处。” 江烬霜不是服软的性格。 江华琰闻言,脸色阴沉:“朕遣你去迎昌平王,便是将他的性命交在你的手上,你险些害得他遇刺受伤,还说没错!” 江烬霜眨眨眼,一脸无辜:“父皇明察,若父皇所说的错是指的这个,那儿臣以为,父皇应当多给儿臣备些护卫的。” “你——” 江华琰皱眉,一时气结。 江烬霜仍是笑笑,眉眼清隽澄澈。 如今这位天家想堵她的嘴,换句话说,就是她有能够稍微拿捏江华琰的把柄。 即便他这般气恼,却也最终只是冷哼一声,脸色低沉:“你既说在宗祠抄送了经文,拿来给朕看看。” 江烬霜笑着,将那一沓厚厚的抄录呈了上去。 一旁的裴度不动声色,垂眸看着那棋局,长睫如细密的鸦羽,惊艳惑人。 顺着裴度的视线,江烬霜又看了一眼那盘棋局。 她棋技成熟稳健,十二岁时便能与江华琰对弈,且胜他八分了。 只看一眼,江烬霜便能看出这局棋,裴度下的是快棋。 ——裴度的快棋是她教的。 江烬霜这个人喜欢下棋。 十六岁那年,整个京城除了裴度,便没人再能跟她杀半柱香了。 但她偏偏又是个沉不住气的。 是以,每次跟裴度对弈,一步棋甚至要等上半刻钟的时候,江烬霜便耐心告罄。 她便教着裴度下快棋。 起初他总是不适应,习惯性地停下来思索。 他一拧眉思考,江烬霜就会将棋局打乱,重开一局。 久而久之,裴度下棋的速度便快了起来。 虽然即便是现在,裴度的快棋也输她三分,但与旁人对弈,也足够用了。 这么想来的话,江烬霜似乎教过裴度许多东西。 她曾将她所知所学一点一滴教给他,将他养得一身风骨,霜雪不侵。 世人都说这位首辅大人鹤骨松姿,光风霁月。 也只有江烬霜知道,将裴度养成这般风姿容秀,她也是费了些心思的。 ——也算是她为万晋做的一件好事吧。 胡思乱想着,江烬霜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江华琰的手上。此时的江华琰翻看着江烬霜的抄录,脸色算不上好看。 江烬霜写字其实挺好看的,但她不肯认真写。 开始的几张还好,至少还能看出个模样来,再往后翻,字迹越来越潦草,甚至还有几个深深浅浅的墨团。 江华琰抿唇,继续往下翻。 ——当他看到突然目入眼帘的清隽字体时,瞳孔微微收缩,停下了动作。 一旁,一直垂眸不言的裴度也顿了顿指骨,手中摩挲白子的动作微停,漂亮的指尖微微泛白,长睫颤动。 江华琰周身的气场似乎都沉了几分。 就连一边的康公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弯着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一脸的胆战心惊。 ——公主殿下这找人替写,怎么连字迹都不伪装一下呢! 这也太明显了吧!? 江烬霜神态自若,甚至扬了扬唇角:“父皇,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 其实对于用裴度还是赵云归的罚抄,江烬霜是有认真思考过的。 裴度的字无疑是最像她的,即便是江烬霜自己,轻易也认不出来。 但她最终却还是选择了用赵云归的。 ——就像是一种明晃晃的挑衅与示威。 江烬霜清楚这不是她的笔迹,陛下也清楚。 可江华琰认识这笔迹是谁的,他即便知道她是找了旁人替写,也不能说什么。 自建朝以来,钦天监与皇权,可谓是两股相辅相成又此消彼长的关系。 皇权的巩固需要借助钦天监,钦天监的国师,代表的是天命。 即便是天子,也不能违抗天命。 所以对于国师赵云归,江华琰也是要带着十二分敬意的。 ——包括现在,他能且只能,权当不知。 江华琰眉头下压,脸色冷沉,却仍是低声:“没什么。”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烬霜神清气爽,心气顺畅! 心照不宣的妥协与包庇,是江烬霜对这位父皇,软禁七日的挑衅与示威。 没了看下去的心情。 江华琰将那抄写扔至一旁,冷声道:“既然回京了,便安分一些。” 顿了顿,他又道:“明日是你昌平王叔的接风宴,不要再像上次宫宴一样,出什么岔子。” 江烬霜笑得乖巧:“儿臣遵命。” 顿时没了再下一盘的心情,江华琰开始赶人了:“你们两个,都退下吧。” 裴度从棋局前起身,朝着天家微微欠身:“臣告退。” 江烬霜没动。 裴度便也没动。 江华琰眉头皱得更紧,甚至语气都带了几分收敛不住的怒意:“还有事?” 江烬霜便笑着上前一步,她没去看江华琰的脸色,只是伸手拿了一颗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一瞬间,局势逆转。 那原本已是绝路的黑子,如源头之水,生生不绝,绵延不息。 棋局活了! 江华琰见状,瞳孔微紧,下一秒便不动声色地恢复原样。 江烬霜嘴角噙笑,什么都没说,福身告退。 江华琰看着那盘棋局,久久不言。 目睹一切的康公公上前几步,为江华琰看了杯茶。 “可惜了,是个女子。” 康公公听到,江华琰语重心长的一声叹息。 —— 出了宫门。 江烬霜听到身后,裴度清冷的声线。 “你未用我的经文。” (本章完) 83.第83章 裴度,我把你宠坏了,对吗? 第83章 裴度,我把你宠坏了,对吗? 该怎么说呢? ——江烬霜莫名想起了昔年的一件小事。 她十七岁那年,天家就曾给她议过亲。 那相看的男子也实在不错,虎背蜂腰,样貌英俊,是少年有成的御林军统领。 她自然也清楚天家什么心思,若是她能与御林军结亲,天家便不再会担心她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觊觎不属于她的地位。 江烬霜也清楚,如果想要余生安宁顺遂,嫁给那位少年统领,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但那一日,江烬霜与少年统领聊过,转身就看到了宫门外,撑了一柄油纸伞的少年裴度。 裴度一袭青袍白裘,站在那白雪皑皑之中,比天地还要绝色。 江烬霜想也没想,提着裙摆笑着朝他奔去。 身后传来那御林军统领不甘心的声音:“殿下可想好了!若是您选了那个寒门书生,日后的路,举步维艰。” 江烬霜甚至没太理会身后少年统领的话。 她不假思索,不加停留地飞奔至裴度身边,躲在了他的伞下。 大雪纷飞。 她穿了一袭红裘,是比那冬日的红梅还要明艳几分的。 “裴度,你是来接我回府的吗?” 少年裴度眸光清冷,语气冽然:“殿下选谁?” 莫名其妙的一句。 江烬霜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 她笑着抓住裴度的手臂,有些冻红的脸颊灵气十足:“裴度,你从不在我的选择里。” 只要是有裴度的选项,其实从来都算不得选择的。 因为她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毫不犹豫地,不假思索地,奔向他。 ——那是以前了。 人心瞬息万变。 江烬霜也不例外。 三年的时间,白玉京刮了三年的风雪。 ——比那一日他来接她时,大太多了。 江烬霜没说话。 她微微蹙眉转身,看向那风姿绰约,绝代风华的人臣贵卿。 哦,她明白了。 裴度说的这句话,给她带来的那种怪异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就好像她爱慕他,是长安城人尽皆知,约定俗成的事。 但是现在,她违反了这个“规则”。 便不对劲了。 他说,你未用我的经文。 比起疑问,更像是一种,莫名的指责。 ——好像食言的,是她一般。 江烬霜微微挑眉。 “我不可以这么做吗?” 她这样问,带着几分挑衅的不解。 其实她自己都有些恍惚:她不能这样做吗? 她一定要用他的经文吗? 她一定要顺从他的心意,为了让他遂心所愿吗? 偏不。 江烬霜声音高了几分:“裴大人,我不可以这样做吗?” 回京之后,江烬霜觉得裴度比从前“鲜艳”了许多。 从前的裴度,似乎只会穿黑袍或者白衣,他的身上极少出现第三种颜色。 但自从江烬霜回京之后,她发现,裴度的衣裳颜色真的很多。 那些颜色若是穿在别人身上,要么会艳俗,要么会老气。 偏偏他长身玉立,宽肩窄腰,将那些衣裙穿得贵气逼人,华贵内敛。 ——从前江烬霜给他买的其他颜色的衣裳,裴度极少穿出来的。 果然,厌她到了这种地步。 但这也只是江烬霜的想法而已,没什么情绪,也在她的心中掀不起什么波澜。 ——她不在意了。 此时的裴度,一袭藏青色的袍衫宽服,银白色的绦带束腰,墨发用镶着碧玉鎏金的玉冠束起,身姿挺拔,如凌霜傲雪的松柏。 他站在那一方天地之中。 白砖青瓦红墙,那般巍峨的紫禁城在他身后,颜色尽失。 实在漂亮。 她用了三年,将他养得通身贵气,而他自己也用了三年,变得更加沉稳成熟,纤尘不染。“你只选择我的。” 他开口,语气低沉沙哑,带着几分江烬霜听不出来的情绪。 他说,你只选择我的。 是指责吗? 也不太像。 ——更像是那没得到小鱼干的猫儿,委屈地控诉。 江烬霜拧眉,向后退了一步。 他便再上前几步,站在她三步远的位置。 “那是以前了,裴大人。” 江烬霜神情淡淡,没什么情绪。 人心易变。 ~~ 她江烬霜又不是什么圣人。 “江烬霜,你胡说。” 不知是不是江烬霜的错觉,她似乎听到了裴度语气中带着的颤音。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比起愤怒,心中更多的是疑惑。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就连裴度都不相信,她真的不在意了呢? 从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呀。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翻篇了的意思。 长安城的百姓不信,文武百官不信,天家不信,夏玉蓉不信,就连裴度,也不信。 ——这让她感到烦躁与不解。 她终于知道那三年她到底是有多么疯狂的追求,才能让世人都觉得,她会永远纠缠着裴度。 誓不罢休。 但是。 还是不对劲。 江烬霜皱了皱眉。 世人不相信,她可以理解。 毕竟那长达三年的追求,换做她是局外人,也不会相信。 ——但是裴度为什么这么笃定呢? 明明她回京之后,一直在尽力避着他走,不是吗? 江烬霜是一个十分善于反思的人。 就如现在。 她摩挲着自己的指骨,略略思索。 下一秒,长睫轻颤,江烬霜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 啊,她明白了。 她轻笑,歪着头看他,眼中带着几分审视。 “裴度,是我把你养娇了,是吗?” 她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了。 一直以来,她清楚自己当初是把夏玉蓉养娇了。 所以夏玉蓉一直以为,她应该拥有富贵美满的生活。 她自己都忘记了,若是没有江烬霜,她应该会在那些难民的分食下,变成几碗肉汤。 ——江烬霜都快忘记了,其实比起夏玉蓉,裴度才是她真真正正放在心尖尖上,宠养了三年的人。 豁然开朗。 江烬霜轻笑一声:“裴度,是我把你宠坏了,对吗?” 在所有有他的选择中,她都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他。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 或许裴度也以为,这些是理所当然的。 江烬霜的话问出口,面前的男人眸光微凛,怔然看她。 她嘴角仍旧噙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却是认真开口:“裴度,那我收回。” 她语速不疾不徐,声音清浅:“裴度,现在你于我而言,只是无数个选择中的一个。” 她曾经说,裴度,你从不在我的选择里。 她曾经说,裴度,你最好了。 她曾经说,裴度,我见不得你受委屈。 可现在,她说,裴度,那我收回。 她说,裴度,现在你于我而言,只是一个选择。 ——她可以不选他了。 (本章完) 84.第84章 裴度,我们算了吧。 第84章 裴度,我们算了吧。 长安城的春日要结束了。 在日头下面待久了,便会萌生出几分不达深处的燥热。 江烬霜就感觉有些热了。 她这个人其实并不娇气,冬寒暑热都能捱,在白玉京时条件艰苦,她也从不会抱怨什么。 ——但她如今都回京了,也不用生捱这些苦头。 她刚刚细细端详一遍,才又发现,今日的裴度戴了背云。 青玉色的翡翠珠子晶莹剔透,华美无比。 他只稍稍往前走一步,身后的背云便如水波般摇曳飘动,玉坠子的最末端是一枚漂亮的鹤形玉佩,吊了青白色的流苏,十分衬他。 裴度实在是好看。 江烬霜突然记起,当年她初见他时,他亦是胸襟坦荡,一身风骨的。 她眼光也太好了,哪怕是到如今,这位首辅大人,也是万晋第一的好看。 她曾经确实给了他很多特权。 她允他住在她亲自布置的偏殿,让下人以贵客之礼待他,他若是发了脾气,她便笑着去哄他。 可裴度对她,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 其实变的也不是裴度。 因为他从最开始,就是那般清冷孤傲的性格。 ——他又不喜欢她,也不必给她什么好脸色。 是她把他惯坏了。 江烬霜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若不是因为她,裴度或许会有着更加一帆风顺的仕途也说不定。 ——但那都是以前了。 都过去了。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看着裴度:“首辅大人,虽说本宫当初对你死缠烂打,令人生厌,但说到底,公主府也养了您三年不是?” 也勉强算得上是扯平吧? 顿了顿,江烬霜没什么情绪地开口:“裴度,要不我们算了呢?” 说实话,她不太想迎接裴度的“报复”。 裴度这种光明磊落的人呐,若是用一些正大光明的手段报复起别人来,即便是江烬霜也挺难办的。 ——最好的办法,便是与他只当陌生人。 “裴度,算了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烬霜甚至带着几分休战示好的意味。 有风。 春末的风已不似三月和煦,反倒带了些朔热的躁动。 他上前一步。 身后的背云轻晃,漂亮剔透的琉球碰撞在一起,声音悦耳。 江烬霜便又后退一步,与他拉开疏离又礼貌的距离。 裴度垂眸,长睫映射出大片阴翳。 他忽忆起昔年,他曾去宫门外等她的情形。 他极少穿她给他买的那些华服,只会穿些不算惹眼的素衣。 那天冬日下了急雪,鹅毛大的雪簌簌落下,浸染长安城。 裴度撑了把油纸伞,去宫门外接她。 他总会提醒她出门带伞,但她不太喜欢,觉得麻烦。 青白色的油纸伞,他站在宫门外,看到了宫墙内,她正与一统领打扮的少年相谈甚欢。 他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少女眉眼弯弯,明眸皓齿,笑容明艳。 长安雪急。 那大片的雪便落在了他的肩头。 他抬眸看向二人,分明也看到,那少年统领的目光,挑衅似的看了他一眼。 有风雪迷了他的眉眼,他稍稍垂眸眨眼,抖落长睫上的雪,便也趁此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素衣。 裴度家世不算好,但他也从未以此为耻,刻意遮掩过。 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君子以心明志,他不太在意这些繁琐之事。 只是当时,只是那一刻。 裴度突然觉得,他今日这身素衣,不太衬她那身红裙的。 她似乎终于看到了他。 那双明眸便更亮几分。对上她的视线,他动了动喉头,就连抓着伞柄的指骨也稍顿几分。 她朝他奔来。 她的身后,那个少年统领高声喊着:“殿下可想好了!若是您选了那个寒门书生,日后的路,举步维艰!” 这是挑衅。 裴度清楚。 只是这样的挑衅,若只是针对他,他并不会起什么心绪。 他承认他骨子里带着几分自负,这世间不如他者多,对于日后的状元及第,仕途青云,他从未怀疑过。 可偏偏,那样的挑衅是对她说的。 裴度的心口涌出几分异样的情绪。 直到她走到他面前,躲到他的伞下。 他微微抿唇,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 她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毫不犹豫地,向他走了一步。 好像撒娇的猫儿,偏要在他的伞下躲懒。 她说,裴度,你从来都不是选择。 她总会毫不迟疑地,斩钉截铁地迈向他,固执地不允许他躲避分毫。 可现在,好像倒了个位。 她说,裴度,我们算了吧。 她总是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她与他清算从前的恩情与厚谊,将他们的从前,摊开来,像是做生意一般,要跟他扯平。 裴度承认,他被她养娇了。 ——是她给了他那些特权与偏袒,现在又要一一收回。 那很不公平。 男人的眸光沉寂,如同白玉京许多年的风雪。 “江烬霜,”男人语气冷冽清寒,声音低哑,“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不要这么算了。 江烬霜闻言,皱了皱眉。 ——他到底是有多恨她,即便她做了让步,他还是不肯这么放过她。 究竟想要怎样报复她呢? 江烬霜实在猜不到。 但也没什么谈下去的意义了。 不远处,一道清润的嗓音传来。 “殿下。” 江烬霜回头。 江南司家的马车。 司宁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笑着看她。 是来接她的。 江烬霜微微挑眉,甚至没再跟裴度多说一句,抬脚离开。 干脆又决绝。 —— 马车上。 江烬霜还是有些郁闷。 司宁将手上的茶水推了过去:“陛下为难殿下了?” 说起这个,江烬霜想起天家那阴沉的脸色,嘴角又扬起几分笑意:“怎么可能。” 司宁便也跟着笑:“那刺客的事情,殿下还要查吗?” “查,为何不查。” 能给天家添乱找麻烦,江烬霜巴不得呢。 动了动眼珠,江烬霜又道:“明日陛下要为昌平王叔举办接风宴。” 司宁抿了口茶:“殿下想要做什么?”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正好借这个机会,去陛下的御书房查探一番。” 她倒要看看,当年睿阳王叔通敌的物证,都是些什么。 司宁并未多言,只是又不自觉地咳嗽几分。 江烬霜看向司宁,皱了皱眉,语气柔和下来:“我去宗祠这几日,贺先生有没有去找你?” 司宁笑着摇摇头:“贺先生说,只有你跟着,他才会去。” 还挺有脾气。 江烬霜便道:“那你先随我回公主府,我让贺先生帮你看看。” (本章完) 85.第85章 我没那么多仁心。 第85章 我没那么多仁心。 公主府。 贺为京这几日都住在公主府的偏殿。 府中的下人听说公主回来了,便又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 这几日公主府由司宁打理,砚诀暗中看护,没出什么意外。 据说昌平王自来京之后,便一直闭门不出,说是受了惊吓,休养了好一阵子。 太医去看了之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静养。 这不,江烬霜今日刚回来,那位昌平王便说自己身体病愈,可以举办接风宴了。 ——摆明了是冲着江烬霜来的。 当然了,司宁跟她说的这些,都是些琐事了。 一进公主府,江烬霜就见贺为京一袭青蓝长袍,站在庭院之中,像是在等她。 江烬霜见状,笑着上前几步:“贺先生!” 走到贺为京跟前,还不等她再说什么,贺为京冷不防地伸手,将指骨搭在了江烬霜的手腕上。 江烬霜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 贺为京在给她诊脉。 不多时,他又拧眉放开她的手:“动武了?” 江烬霜瞪大眼睛:“这也能诊得出来?” 她不过是当时在宗祠,为了帮赵云归清理刺客,才稍微动了一下。 贺为京冷哼一声,不太高兴地取出药瓶扔给她:“你身上余毒未清,你动了内力,那残存的毒又走遍你全身了。” 江烬霜嘿嘿一笑:“小毒而已,要不了命的。” 贺为京闻言,瞥了她一眼:“没分寸。” 被医师骂了,江烬霜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她乖乖地吃了贺为京递过来的药丸,这才小心翼翼询问:“贺先生,您给我的药是清余毒的吗?” 好苦。 贺为京语气冷淡:“嗯。” “这里头加了什么?苦得麻舌头。”江烬霜抱怨一句。 贺为京语气不变:“黄连。” 江烬霜:“……” 她看出来了,惹了这位贺先生不高兴,他就拿苦药来治她。 这招对她还挺有用。 饶是如此,江烬霜仍是半点不反抗,又笑嘻嘻道:“贺先生,您能给司宁诊看一下心疾吗?” 贺为京闻言,目光这才从江烬霜身上挪到司宁身上。 他上下打量司宁一眼。 司宁嘴角噙着笑意,温和有礼。 按理来讲,司宁的地位是完全不需要向贺为京行礼的。 但他仍是礼仪周全地朝着贺为京欠身:“贺先生,在下有礼了。” 贺为京眸光不动,神情淡漠。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房间。”贺为京开口。 江烬霜忙道:“有的先生,房间多的是!” 说着,急忙让人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带着二人来到房门前。 贺为京正在收拾手上的针包,一边收拾,一边对江烬霜开口:“都不许进来,你也不许。” 江烬霜点头应下:“好,我让人看着,绝不会让一只苍蝇飞进去的!” 对于江烬霜这般夸张的说法,贺为京没什么表示。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江烬霜。 司宁已经进入房间等候了。 一时间,房门前只剩下他们二人。 “我只问一句,”贺为京淡淡,“他可信吗?” “他”指的是司宁? 其实江烬霜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这样的问题,由贺为京问出口,实在有些诡异。 该怎么说呢?她与司宁认识两三年,与贺为京认识还不到一月。 再怎么说,也应该是她与司宁的关系更密切一些才是。 如今他问她这般……“亲密”的问题,让江烬霜有些无措。 不知为何,江烬霜又想起初见贺为京时,他对她说的那句话。 “江烬霜,所有世人中,我绝不背叛你。” 言之凿凿。 江烬霜不是一个会轻易相信旁人的,但是贺为京的神情与举动,实在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思绪回神,江烬霜急忙笑道:“贺先生放心,司宁自然可信。” 贺为京闻言,微微垂眸,“嗯”了一声,继续低头整理针包:“那便能救。” 江烬霜笑笑:“贺先生,医者仁心,若是司宁不可信,贺先生便不救了吗?“ ~~ 贺为京动作停住。 他叹了口气,抬眸看向江烬霜时,眼中带着几分无奈。 “你不必试探我。” “今日这人,但凡你说不救,我便绝不进去。” 顿了顿,贺为京淡淡道:“我是医师,但江烬霜,我没那么多‘仁心’给旁人用。” …… 贺为京进入房间后,就见床榻边缘,司宁已然脱了上衣,露出匀称的薄肌。 他的身材十分好看,倒不似寻常操练的男子,身上都是大块大块的肌肉,孔武有力,坚实厚敦。 他身上的肌理更加柔和,轮廓分明,线条流畅。 贺为京将针包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不紧不慢地挽着衣袖。 他的头发很长,刚刚在外头的时候,就用簪子挽了起来,如今又把衣袖挽起,露出半截漂亮白皙的小臂。 又走近一些。 司宁稍稍抬眸,对着贺为京温和地笑笑:“又要劳烦先生了。” 贺为京扬了扬眉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他伸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贴近司宁的喉头,感受着他此处的脉搏。 “先天便有了?”他没什么感情地问道。 司宁笑着点点头:“是,父亲说是先天便带了心疾,母亲生我时,大夫就说在下身有不全。” 贺为京冷笑一声:“司家到底是有钱。” 这都能保下来,还长大成人了。 司宁不气不恼,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贺为京取了银针。 “我先扎上几针替你诊断一下心脉。” 司宁点点头:“全权交由先生。” 贺为京闻言,微微挑眉:“你我不算相识,你不怕我趁机杀了你?” 司宁笑笑:“先生若是想杀我,便不会答应殿下替我诊治了。” “哼,我只是不想让她总在我耳边念叨,唠唠叨叨的,烦死了。” 司宁听了,却是微笑:“恕在下直言,贺先生与殿下……是旧识?” 一根细长的银针刺入司宁体内:“你想说什么?” 司宁神情不变:“没什么,只是觉得贺先生对殿下好得有些出奇,所以才有些疑惑。” 又落一针。 “我与她,算不上什么旧识。” 贺为京的声音从司宁头顶传来,带着几分冷冽与沉寂。 “你呢?”这话是贺为京问的,“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司宁抿唇笑道:“殿下应当告诉贺先生了,在下与她算是朋友。” 贺为京不太在意地轻笑一声:“她倒是走到哪,朋友交到哪。” 这话说得实在亲昵。 司宁好看的眉头皱了皱,语调也稍稍降了一些:“贺先生此次来京,是特意来寻殿下的吗?” (本章完) 86.第86章 你想杀我? 第86章 你想杀我? 江烬霜派人找了贺为京好久。 传言贺为京未出山前,是在白玉京的某处山林中云隐。 后来,睿阳王江不霍久战北槐,黑甲骑虽勇猛无比,但也死伤惨重。 白玉京条件艰苦,环境恶劣,那些伤口若是不能及时愈合,久而久之会感染时疫。 睿阳王为此,几次拜访贺为京,这才求得他出山,随军出征。 贺为京此人孤傲自负,也不知当年睿阳王是了多少力气,才能说动他来出山。 其实司宁清楚,像贺为京这样的人,若是当真不想来京城,便谁也找不到他。 ——他是自愿来长安城的。 贺为京的手法干净利落。 似乎只是眨眼的工夫,司宁的身上已经扎了七八根软针。 “京城豺狼遍地,我怕她应付不来。” 贺为京语气淡漠地开口。 没有正面回答司宁的问题,但也已经是回答了。 ——是为她而来。 司宁勾唇笑笑,却是出声替她解释:“殿下很聪明的,什么都能应付得来。” 贺为京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有的时候也笨得没边儿。” 二十六根银针刺入司宁的穴位之中,司宁感觉自己的胸腔像是涌出一股闷热的岩浆。 下一秒,他眉头紧皱,一口黑血喷在了地上! 贺为京早早闪开身形,并未被波及。 他看着司宁吐出来的淤血,上前几步,又伸手替他诊脉。 气氛过于寂静了些。 司宁的唇角染了血渍,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艳色,竟有些病弱的好看。 许久。 贺为京眉头紧锁,低啧一声,面色冷沉。 司宁见状,笑着出声:“贺先生有话直说便好,在下有准备。” 贺为京闻言,那诊脉的手并未从司宁的手腕上放下来,只是稍稍抬眸,一双冷淡的眸无波无澜地看他。 “司宁先生,你会死。” 毫不留情。 司宁闻言,长睫轻颤一下,便也垂下眸去,弯了弯唇角:“在下明白了。” 贺为京动了动眼珠,搭在司宁脉搏上的指骨动了动。 像是要通过他的脉搏,观察他的真实情绪。 许久。 他再次开口:“我能治好你的心疾。” 眼皮跳了跳,司宁的目光缓缓落在贺为京脸上。 半晌,司宁的声音稍稍冷了几分:“贺先生想要什么?” 搭在司宁脉搏上的指骨稍稍用力,司宁身体前倾几分,微微眯眼:“告诉我,关于江烬霜的往事,你知道多少?” 司宁的眸光冷了下来。 他微扬下巴,另一只藏在袖间的手动了动。 贺为京那只背在身后的手,也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贺先生是什么意思?”说这句话的时候,司宁的语气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就如同结了霜的寒冰,半分情绪不沾。 刚刚明明还带着笑意的眸,一瞬间也冷了下来,冷漠疏离。 贺为京眯眼,语气也沉:“所以,你究竟知道多少?” 司宁嘴角噙出一抹笑意,只是这笑容并不带温度,更显得他冷肃疏淡。 他微微垂头,在贺为京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下一秒—— 两人同时出手,司宁的匕首拦在了贺为京的喉头,贺为京的银针也抵在了司宁的眉心之上。 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弈。 司宁看向贺为京的眼神,带着几分审视与警惕。 而贺为京看向司宁,便是冰冷的杀意。 那刚刚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土崩瓦解,针锋相对,锋芒毕露。房间内的帷幔轻拂几下。 也掠过二人的长发与衣摆。 司宁眯了眯眼睛,微微扬着下巴:“贺先生,您究竟是什么人?” 那银针又长又细,似乎能够轻易划开肌肤的纹理。 如今指在司宁的眉心中央,便洇出一颗圆润的血珠。 贺为京语气偏冷:“这话,我也很想问问司宁先生。” 谁也没有退让的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 是司宁率先开口:“贺先生杀我,是不想让殿下当年的事泄露出去?” 贺为京冷声:“她既回了长安城,当年的事便再不能波及她。” 司宁挑眉。 ~~ 啊,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贺为京对殿下这般熟稔亲昵了。 放下戒心,司宁笑了笑,收回了抵在他喉头的匕首。 “当年的事,我与贺先生一样,都不想让它示人。” 贺为京诊着司宁的脉搏。 脉象平稳,真话。 许久,他终于将指尖的那根银针收起。 司宁何等聪明,明白了来龙去脉,对贺为京的警惕心便消退:“贺先生,您说您不会背叛殿下,在下如今全然相信了。” 贺为京垂眸,将手上的银针再次刺入司宁的穴位之中。 这一次,司宁感觉到胸腔中淤积已久的什么东西,似乎有一瞬的通畅。 “你刚刚想杀我?”贺为京冷声问道。 司宁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笑着点点头:“是,知道当年事情的人太少了,我不能拿殿下的安危冒险。” 贺为京冷声:“司宁先生应当清楚,若是杀了我,你的心疾便再无人可医。” 司宁不太在意地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 殿下的安危比他这条命,要贵重许多的。 贺为京敛眸,眼中的警惕也终于消了几分。 司宁养神闭目,轻缓开口:“殿下当年……是否过得很苦啊?” 那一直平稳的手,终于在此刻,微微颤动一下。 许久。 贺为京低哑的声音从司宁头顶传来。 “她半分苦也没说过。” “贺先生,您想护着她?” 房间内的帷幔又动几下。 “少受些伤就好。” “只可惜,贺先生的心意,殿下都不知情。” 贺为京垂眸。 他微微启唇,说出了刚刚司宁说过的那句话。 “也不是什么大事。” —— 贺为京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江烬霜在门外焦急地等着。 见贺为京出来,江烬霜急忙跑上前去,殷勤地给他递上湿毛巾:“贺先生,司宁怎么样了?” 贺为京擦了擦那双修长的手,淡淡地瞥了江烬霜一眼:“既然跟你说过退棺材,人我自然能救。” 江烬霜闻言,瞪大了眼睛,满眼欣喜:“贺先生的意思,是能根治司宁的心疾!?” 贺为京语气不变:“根不根治不保证,但我保证,他没那么容易死。” 说完,贺为京将湿毛巾又扔给了江烬霜,转身离开。 江烬霜高兴坏了,千尧说司宁还在房间静养,江烬霜便也不敢进去打搅了。 只是她这欢喜劲儿还没过多久,就听到春桃来向她禀报。 “殿下,夏玉蓉在府外求见。” (本章完) 87.第87章 您其实可偏袒公主殿下了 第87章 您其实可偏袒公主殿下了 果然人还是不能太顺了。 从宗祠回到京城,江烬霜气了皇帝,怼了裴度,如今司宁的心疾也有救了。 上天一定是怕她得意忘形。 ——这不,夏玉蓉就是她的报应。 江烬霜揉了揉太阳穴:“不见。” 她干嘛要给自己添堵? 春桃有些为难道:“夏玉蓉说了,若是殿下不见,她就一直在府外跪等。” 威胁她?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那边跪着吧,她一介夏府千金,跪拜本宫也是理所应当。” 春桃还是替江烬霜担心:“殿下,您这才刚从宗祠回来,夏玉蓉做这一出,您岂不是又要被那些人背地里议论笑话?” 江烬霜没所谓地笑笑,揉了揉春桃的脑袋:“你家殿下被别人议论得还少了?又不会掉块肉,随他们说去吧。” 春桃闻言,点了点头,这才应声退下了。 司宁这里算是了却江烬霜一番心事,等他的心疾治愈,她就能安然无恙地把司宁送回江南了! 千尧也高兴得不得了,他这边安顿好司宁之后,便激动地回永安府给自家老爷报信去了。 江烬霜也没拦着,这压在江南司家二十年的担子,如今一朝得以缓解,也不怪千尧这般高兴。 江烬霜从宗祠回来便一直没睡好,如今一身事情卸下来,她倒是有些困了。 跟春桃吩咐了一声,若是司北桓来了告诉她一声,余下的等她睡醒再说。 春桃也一一应下了。 刚回到寝殿,江烬霜卸了一身力气,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 她闭上眼睛,想要睡一会儿。 江烬霜的警惕性很高,即便是睡着了,也会时刻留意着身边的动静。 她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脚步声。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却也只是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语气懒洋洋的:“砚诀,来给我扇风,我热。” 原本站在外室的黑影顿了顿脚步,随即放下断剑,撩开外室与内室隔开的帷幔,步入江烬霜榻前。 他身上常年沁着冷意,春夏秋冬,也不太能感知冷热。 他默默地从一旁的柜子上拿了柄小团扇,站在她床边,默然给她扇风。 那小团扇上绣的是一只小小的青鸢,毛茸茸的,像是一坨灵动的雪团。 那团扇平日里江烬霜拿在手上都显得小巧了些,如今在他的大手上,就更显得拘谨了。 小巧鲜艳的团扇,与男人高大的身影对比在一起,不太和谐。 若是有旁人看到这画面,大概会觉得有些诡异的滑稽。 但砚诀也不在意这些,只是一言不发,任劳任怨地给江烬霜扇风。 快进夏日了。 江烬霜是有些怕热的。 风扇送来阵阵清凉,江烬霜便又舒服了,眉眼舒展:“好好扇,别偷懒,否则就赏你吃板子。” 跟个混不吝的二世祖似的。 床榻边的砚诀听了,扇得认真,低低地“嗯”了一声。 听话乖巧,像是被驯服的恶犬一般。 砚诀的耳力素来很好。 他稍稍动了动耳朵,就听到公主府外传来的哭声。 ——是那个姓夏的女人。 他眯了眯眼,眼睫垂下,遮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江烬霜分明是背对着砚诀的,但她却慢悠悠地开口:“不许给我动杀人的心思。” 像是被戳穿了意图,砚诀低着头,“哦”了一声,继续给她扇风。 他看也没看,随意拿了手边的什么东西,将撑着窗户的木棍落了下来。 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哭泣声,房间内便重新安静下来。 …… “老、老爷!老爷您慢点走,别急!” 千尧猜到他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司北桓后,他会很高兴。但他万万没想到,他家老爷激动起来,他居然都有点追不上了! 千尧在后面紧赶慢赶,跟着司北桓一同走到了公主府外。 司北桓激动坏了,来的路上就不住地问千尧:“你说的可是实话?我儿的心疾当真有救?” “这小殿下真的找来了医圣给我儿治病?” “你怎么走得这么慢!快些快些!” “……”一路上,这样的问题千尧无奈地回答了许多遍。 直到走到公主府外。 司北桓停了下来。 只见公主府外,一精致打扮的女子跪在那里,对着府门哭诉着什么,她手中携着帕子,哭得梨带雨,我见犹怜。 有不少百姓凑上前来,看到这场面,不由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司北桓皱了皱眉,语气沉了几分,他问身边的千尧:“这是怎么回事?” ~~ 千尧看到夏玉蓉,眼神也冷了几分:“这位是夏家的千金小姐,非要见公主殿下,殿下说不见,她便在门外跪等,想让殿下难堪。” 司北桓缺了右臂,但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威严壮硕,家主姿态尽显。 听到千尧这样说,司北桓沉眸:“什么不长眼的东西,都敢往公主府上凑。” 再走近些,便能听得更清楚些了。 夏玉蓉跪在公主府外,哭声颤抖:“殿下,玉蓉知错了,请殿下看在往日情分上,见玉蓉一面,听听蓉儿的解释吧……” 周围的百姓听了,皆是指指点点:“你瞧瞧你瞧瞧,这昭明公主真是不干人事!” “可是说呢!竟就让夏府的千金在这跪着,实在不像话!” “哼,这昭明公主肯定是嫉妒夏小姐得了首辅大人青睐,想要教训她呢!” “谁说不是呢!还一国公主呢,竟就这点气量!” “……” 一旁的司北桓听不下去了。 他皱眉凛眸,步态从容威严地走到人群中央。 一瞬间,那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百姓瞬间噤声。 夏玉蓉的哭声也瞬间止住,她哭哭啼啼地看向来人,眼中噙泪,看上去十分可怜。 ——只可惜,司北桓不吃这套。 只是冷冷地睥了她一眼,司北桓居高临下,语气淡漠冷肃:“聒噪,割了舌头。” “是。” 千尧冷眸,他抽出腰间佩剑,朝着夏玉蓉走来。 众人哪里见过这架势,一瞬间如作鸟兽散! 夏玉蓉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起身后退几步:“你、你是何人?你可知我是谁,竟敢当街行凶!” 这话是对司北桓说的。 司北桓闻言,冷嗤一声,神情不变:“我管你是谁,在公主府门外哭来哭去,晦气。” 夏玉蓉定睛,微微咬唇辩解:“我只是想要见殿下一面,请这位大人通融!” 夏玉蓉是闺阁小姐,自然不认识久不进京的司北桓。 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司北桓冷笑:“你以为公主府是什么地方?昭明公主又是什么人?是你想见就见的?” “我与殿下是旧时,公主殿下是认得我的!”夏玉蓉急声辩解。 司北桓没了耐心:“你再敢哭一声,我便割了你的舌头,送去夏府,让夏文斌那个不长眼的,吞下去!” 司北桓是从血海中滚出来的,什么凶残没见过? 只这一句话,夏玉蓉便吓得容失色,别说哭声,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 司北桓这才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公主府。 千尧跟在司北桓身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司北桓见状,不太自然地嘟囔一句:“你笑什么?” 千尧道:“老爷,您心里其实可偏袒公主殿下了吧?” (本章完) 88.第88章 很听话的砚诀小公子 第88章 很听话的砚诀小公子~ 司北桓的脾气其实挺差的。 想想也知道,江南司家的地位等同先皇,作为司家家主,司北桓拥有的财富与权势,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 这般地位的司北桓,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和事了。 寻常人在他手底下,不管使什么弯弯绕,有什么小心思,都讨不到半点好处。 ——可江烬霜又不一样。 她不会去刻意迎合攀附司北桓,相反,她老是惹他生气,朝他做鬼脸,表面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其实心里一堆坏心思呢! “哼,那是看在她是我儿心上人的份上,她那坏心眼儿的小公主,我有什么好偏袒的!” 千尧轻咳一声,故意认真道:“老爷,那您是不知道,公主殿下自从回京之后,好多人见她失宠,都想踩她一脚呢!” 司北桓进了公主府,原本是急着去见自家好儿的。 听到千尧这么说,他略略停下脚步,拧眉看他:“哪家人活够了,乱嚼舌根?” “唉,我们殿下也是可怜,当年那是何等的尊崇高贵,如今被万人踩在脚底,肯定难过死了。” “她是我江南司家未来的当家主母!”司北桓声音都高了几分,洪声反驳,“谁把她踩在脚底,就是在打我江南司家的脸面!” “属下也是这样想的,可老爷您也清楚,殿下从前……结仇不少,大家都等着看殿下笑话呢。” 司北桓闻言,瞪圆了眼睛:“她、她当年可能是混账了些,但到底也没酿成什么祸事不是?再者说了,我看那小公主娇娇气气的,哪有他们说的那么可恶?” 这话说的,好像临来京城时,被公主殿下的刀架在脖子上的不是他一样。 说着,司北桓自己也没什么底气地嘟囔一句:“说不定、说不定就是那群人诬陷呢!” 千尧:“……” 这还说不偏心呢…… 这心都要偏到公主殿下头顶上去了! 还不等千尧再说什么,司北桓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他皱了皱眉,沉声问他:“明日昌平王的接风宴,那小公主是不是也会参加?” “是,陛下指明了要殿下去呢。” 司北桓闻言,眯眼轻笑,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回过神来,他又问千尧:“你家公子人呢?” “哦哦,老爷跟我来,公子在偏殿呢。” 顿了顿,千尧斟酌地开口:“对了老爷,殿下刚刚睡下,要把她叫醒来见您吗?” 司北桓粗重的剑眉再次皱起。 “你是不是傻?你都认路带我去见司宁便是,叫她起来做什么?” “她刚从宗祠回来,抄了七天的经文,那破宗祠常年漏风,说不定连睡觉的地儿都没有,好不容易睡着了,叫醒了你哄啊?” 一边骂着一边走,司北桓又不住地唠叨。 “那皇帝也是个没人味儿的,真当那皇室宗祠是什么好地方呢,冬冷夏热的,糟践死个人!” “那昭明公主再不济,也是他亲生女儿,哪有让人往那地界待着的!” “还有这破公主府,还没永安府气派,改日挑几个有用的工匠,给我拟个图纸出来,把这公主府改顺眼些!” “再说那小公主,好歹也是从白玉京回长安城了,整日穿的衣裙,那都是往年时兴的款式了,公主府这点置办行头的俸禄没有吗?” “司宁也是个脑轴的,自家心上人穿得都是旧衣服,就不知道给置办几身吗?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江南司家看上的未来主母多不用心呢!” “……” 千尧看破不说破,就低着头,点头哈腰地听着司北桓抱怨。 他算是发现了,自家老爷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这才没一会儿的工夫,司北桓已经叫他通知了司家在长安城的裁缝铺,要给江烬霜赶制新衣裳了。 听说江烬霜在正殿睡着之后,司北桓就连埋怨的声音都小了,低着声音跟千尧说话,生怕吵醒了她似的。 这些事,在正殿睡得正香的江烬霜一无所知。 …… 一觉睡到了午夜。 江烬霜再醒过来的时候,依旧能够感觉到榻前徐徐凉风。 只不过扇风的力道小了一些,似乎是担心她会着凉。迷迷糊糊睁开眼,江烬霜看到了床边依旧任劳任怨给她扇风的砚诀。 江烬霜失笑。 “砚诀小公子,您的手不酸吗?” 似乎不太明白江烬霜为什么这样问他,但他还是认真答:“不酸。” 江烬霜笑着摆摆手,砚诀会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扇得不好?”他皱皱眉,严肃询问。 江烬霜笑得不行,故意逗他:“是啊,扇得不好,要怎么罚你才好呢~” 砚诀将团扇放回原位,垂眸看她,眸光不变:“你要打板子吗?” 他说这话时,语气一点都不带委屈,甚至没什么情绪。 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在询问一个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人。 ~~ 江烬霜笑得腮帮子疼:“砚诀,我刚睡醒,没力气打你板子。” 砚诀闻言,皱了皱眉,似乎是认真思索一番。 半晌。 他又开口:“我可以自己来。” 江烬霜:“……” 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眉眼弯弯地看着面前身姿冷冽的男子:“砚诀,你怎么都不会反抗啊?” 砚诀抿唇:“我要反抗吗?” 还是在询问她的意思。 ——也太听话了呀。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砚诀,你这么听话,我若是要你往火坑里跳,你可怎么办呀?” 砚诀闻言,眼中罕见地出现几分茫然。 江烬霜见状,心中暗暗庆幸。 还有救。 她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就听砚诀缓慢开口。 “我不聪明,所以不太能理解这个问题的意思。” 顿了顿,砚诀认真又茫然地垂眸看她,一双冷色的眸中尽是收敛的冷意:“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的性命可以跟你的命令相提并论?” 砚诀不明白。 ——在他看来,她发出这样的指令,他自然便是要无条件服从的。 这个问题并没有任何意义。 甚至,构不成一个选择。 他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问。 江烬霜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僵住。 房间里并未燃烛,只有丝丝缕缕的凉风掠过江烬霜的发梢。 许久。 夜幕中,江烬霜低笑一声,轻轻开口。 “那砚诀,我告诉你。” “如果有一天,我命令你走,你一定要服从我的命令,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好不好?” 砚诀不解。 但他却仍旧点了点头:“好。” —— 第二日一早,春桃哭笑不得地前来禀报:“殿下,那个……司北桓大人给您送东西来了。” (本章完) 89.第89章 殿下您行行好 第89章 殿下您行行好 江烬霜昨晚睡得好,今天心情也不错。 听到春桃的话,江烬霜微微愣了愣:“司伯伯给我送东西?” 春桃笑着,江南司家的小厮已经抬着三五个沉香木的箱子,浩浩荡荡地进了公主府。 那几个箱子在江烬霜面前一一摆开,偌大的正堂都显得逼仄几分。 千尧是跟着小厮一同来的。 他笑着走到江烬霜身边,躬身行礼:“殿下,这些都是我们家主送给殿下的礼物。” 说着,千尧命人打开箱子。 两箱的华贵衣物,都是当今长安城最时兴的款儿,两箱真金白银的首饰玉器像是街市上的大白菜似的,大喇喇地堆在那沉香木中。 再往后看,还有几个箱子里装的都是一些玉簪步摇,还有许多江烬霜根本用不上的的珊瑚翡翠,琳琅满目,璀璨耀眼。 江烬霜咽了口唾沫,僵硬地转了转脖子,这才抬头看向面前的千尧:“本宫可是跟你家公子说好了,只是做戏而已,这怎么还送来聘礼了?” 千尧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咧嘴笑着:“殿下您误会了,这些只是家主送您的一些解闷儿的小玩意儿,您看着新鲜就好。” 江烬霜瞠目:谁家好人用金银翡翠解闷儿啊!? 顿了顿,千尧漫不经心地笑着:“殿下,若司家真是要下聘,这几个箱子还不够赏来时百姓的呢。” 江烬霜:“……” 她一直知道江南司家很有钱,但如今听到千尧这样说,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注意到江烬霜愣怔的眼神,千尧便笑着解释:“殿下不必为难,实则是家主得知我家大人心疾能医治,想要感谢您呢。” 这个说法倒是能接受。 毕竟司伯伯有多看重司宁,江烬霜也是能感觉到的。 她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不自在:“司伯伯也不必这般客气的,这些东西我都用不上。” 这也是实话,江烬霜三年前对吃穿用度什么的就不是很在意,如今从白玉京回来,就更不看重这些了。 千尧却是急忙开口:“殿下,您为了我家大人忙前忙后,又求了贺先生这么久,我们司家也不是贪小便宜的人,这点心意还是要给的。” 顿了顿,千尧为难地笑笑:“而且家主说了,您如今身上穿的衣裳都不时兴,说您今日赴宴,必须要穿他送您的,否则他就要发脾气了……”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江烬霜闻言,也就应下了。 ——这么多金银珠宝,不要白不要。 千尧还要回去照看司宁,也只是又嘱咐几句,便带着司家的小厮离开了。 江烬霜看着这一屋子的金银珠宝,华贵服饰,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春桃却高兴起来! 她一蹦一跳地走到那些衣裳前面,满脸激动地给江烬霜挑衣裳。 “殿下殿下!这些衣裳都好看极了,司大人真是有心!” 春桃跟江烬霜的关系好,平日里胆子也大。 她从那些衣裳里挑出一件,跑到江烬霜面前就开始给她比量。 “殿下殿下,今日接风宴您穿这身好不好!” “奴婢没记错的话,这身衣裳是京城九重锦特制的样式,整个京城一件难求呢!” 那身烟蓝色的料子十分衬江烬霜的肤色,款式新颖,确实好看。 一些小事上,江烬霜素来顺着春桃:“好,那就这身吧。” 春桃便高兴起来,拉着江烬霜便去寝殿换衣裳了。 衣服换好,江烬霜从房中走出来。 春桃看到江烬霜,眼中尽是惊艳之色:“殿下,您今晚一定是接风宴上最漂亮的女子!” 江烬霜笑了笑,却是不太舒服地扯了扯肩膀上的绦带。 春桃见状,走上前去帮江烬霜整理:“殿下怎么了?这身衣服不舒服吗?” “倒也不是,”江烬霜尴尬地笑笑,“就是这料子太滑了。” 她里面穿的抹胸总担心露出来。春桃闻言便笑笑:“那奴婢给您再披件宽氅。” 江烬霜点了点头。 夜幕缓缓降临。 江烬霜坐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朝着紫禁城的方向去了。 接风宴举办在了皇宫的太和殿内。 江烬霜来到太和殿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官员大臣都到了。 她一出现,周围原本还算热闹的气氛冻结几分,文官大臣纷纷朝着江烬霜看来。 江烬霜今日穿的是一件烟蓝色的长裙,那裙身完美地衬托出她清越的腰线,也将她整个人衬得更加雍容华贵,清隽灵动。 那些大臣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又纷纷对视一眼,皆是向江烬霜躬身行礼。 “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诸位大人不必客气,自便就好。” ~~ 江烬霜扬了扬下巴,威严尽显。 好像即便她被贬去了那一毛不拔的苦寒之地,回来之后,依旧是荣耀华贵的昭明公主。 谁也不能将她从高处拉下来。 这样的认知,让那群大臣感到愤恨。 今日接风宴,天家请的都是朝堂重臣和皇亲国戚,规模要比前段时间的春日小宴更精致些。 倒是不必再分男女席了。 江烬霜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往更高处看了一眼。 司宁还没来。 裴度跟江别尘也还没来。 她托着下巴,看了看自己面前八仙桌上的酒杯。 身上披了件宽氅,江烬霜的动作自如许多,倒是不太担心肩膀上的衣料滑落了。 她动了动耳朵,目光看向大殿外。 一道黑影从高处的房檐上掠过,那一点声响尽数淹没在了风声之中。 江烬霜敛眸,收了视线。 她今晚安排了砚诀去探查御书房,只是…… 刚刚的那个身影,似乎不太像他。 压下心中的疑虑,江烬霜拿起手边的酒盏,想要抿一口酒。 可这杯酒还没碰到嘴唇,便被两只修长的指骨拦下了杯口。 江烬霜循着这双手的主人看去。 只见面前的司宁眉眼带着清润的笑意,语气温和无奈:“殿下,贺先生嘱咐我,您余毒才清,不能饮酒。” 江烬霜抬眸,哪怕她不去看,也能感受到,周围官员大臣的眼神,都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她眨眨眼,打着商量:“就一杯。” 司宁笑着摇摇头,拒绝得干脆:“殿下行行好,若是劝不住您,贺先生是要在我身上练针的。” 江烬霜闻言,不太高兴地皱了皱鼻子,怏怏地放下了手上的酒杯。 嘴角笑意更深,司宁弯了弯眉眼:“殿下今日的衣裳,很漂亮。” 江烬霜扬唇:“哦?是衣服漂亮,还是我漂亮?” 司宁便道:“是殿下衬得衣服漂亮。” 啧啧啧,读书人夸人就是中听~ 江烬霜刚想再说句什么,就听不远处几个官员恭敬道:“臣等拜见首辅大人。” (本章完) 90.第90章 还以为是下聘呢! 第90章 还以为是下聘呢! 嘴角的笑意便落了下来。 江烬霜稍稍挑眉,并未侧头,仍是抬眸面朝着司宁。 司宁温和地笑笑,转过身去,朝着男人微微颔首:“首辅大人,许久不见。” 裴度一袭月白长袍,衣襟和袖口处用银线绣了祥云样的暗纹,灯火掩映下,如同羽化登仙的神明一般。 男人看了司宁一眼,也点了点头:“许久不见。” 江烬霜手里还晃荡着酒杯,眯了眯眼睛,看向面前的两个男人。 好看。 养眼。 实在是赏心悦目。 不但江烬霜这样想,不少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看向两人的眼中皆是崇敬与艳羡。 少年青云,位极人臣,众人俯首。 这是他们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 江烬霜第无数次感慨,自己当年的眼光真是好。 男人身形清隽挺拔,容颜如画,气质是与生俱来的清贵与骄矜。 同司宁致意后,他的目光穿过司宁,落在了江烬霜身上。 江烬霜挑了挑眉,没什么情绪地看了裴度一眼。 裴度微微欠身,语气一如既往:“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江烬霜便笑了笑:“首辅大人不必这般客气。” 分明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对话。 在一旁看戏的文武百官们,却总觉得带了点硝烟的味道。 拜过江烬霜之后,裴度就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 裴度的位置在江烬霜身侧,司宁的位置在她的对面。 司宁倒是没急着落座。 他重新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一旁垂眸抿茶的男人,又笑着看向江烬霜:“殿下这身衣裳……是父亲送去的?” 说起这个,江烬霜还心有余悸:“可不是,张罗了好几箱珠宝衣裳,我起先还以为是司伯伯要下聘呢!” 司宁闻言,眸光晃动几下,又随着大殿内烛火的晃动敛去。 裴度与江烬霜之间的座位,隔了也不过三两步远的位置。 男人放下茶盏,只是垂目盯着茶杯中起伏的茶叶。 一言不发。 司宁也只是笑笑,动了动眼珠,接话道:“殿下误会了,若当真是下聘,那些东西实在少了些,上不得台面的。” 这话说得,跟千尧说的一模一样。 江烬霜不疑有他,只是感慨地咂了咂嘴:“司宁先生,你们江南司家究竟是多有钱呐?” 司宁按了按袖间的指骨,不动声色地看了裴度一眼。 又笑:“往后殿下去了江南,自会知道。” 江烬霜并没察觉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 过去的三年,江烬霜也时常会下江南,司宁招待得十分周到。 她笑着点点头:“好,反正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 江烬霜承认,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实在是有些高兴。 ——司宁的心疾有救,就像是压在她心上的一块巨石落下。 她终于不再为司宁的病情提心吊胆,他这般年轻,也该活得更长久,更精彩些的。 她并未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 司宁似乎也不觉得。 他笑了笑,这才道:“宴席要开始了,在下先入座了。” 江烬霜点了点头。 司宁坐在了江烬霜对面的位置。 才刚刚落座,一群大臣便围了上去,殷切地与他攀谈起来。 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一些。 不多时,江别尘也来了宴席,这接风宴也越来越热闹起来。 又过了片刻。一道尖锐的唱传声响起:“陛下驾到——” 一瞬间,在场众人纷纷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人群中,那位天子一袭明黄长袍,步态从容威严地走到那大殿主位之上,款款落座。 “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江华琰的精神似乎更好了些。 当初进京之前,江烬霜知道陛下身体不适,确实是患了重病的。 如今看来,病情好转了许多。 江华琰环视四周,看到了手边的那两个空位。 皱了皱眉,江华琰沉声:“昌平王与司家主还未到场?” 一时间,众人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 这分明是为昌平王准备的接风宴,他一介天子都到场了,昌平王竟然还没来? 这不是不把天家放眼里吗? 众人面面相觑,战战兢兢。 江华琰抿唇冷脸,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昌平王的笑声。 “皇兄,臣弟来迟了。” 江华琰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一抹情绪,面上却换了一张慈和的表情。 昌平王江泽意,一袭四爪蟒袍,面带笑意走进了太和殿中。 他朝着主位上的江华琰行礼,笑得歉意:“皇兄恕罪,臣弟病愈不久,行动稍有不便,故来迟了些。” 江华琰微微扬了扬下巴,脸上却露出笑意:“昌平说的这是哪里话,你与朕乃至亲兄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快坐下,朕有许多话想跟你说呢!” 江泽意也跟着笑笑,大摇大摆地坐在了客位之上。 “哟?这么热闹?” 几乎是江泽意刚刚落座。 太和殿外,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循声看去。 只见司北桓一袭文武袖,迈着从容的步态,神情自若地走到了大殿中央。 他右臂的袖管空空,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威严气势,只是站在那里,便足以让众人低头臣服。 看向主位上的江华琰,司北桓只是微微颔首便算作行礼:“见过陛下。” 江华琰笑笑:“司家家主,请坐。” 当年先帝特赦司北桓可以见他不拜,如今见了江华琰,更没有跪拜的道理。 江华琰对司北桓面上也是十分尊崇,他亲自起身相迎,待司北桓落座后,他才重新坐下。 至此,来参加接风宴的客人才算到齐。 主位上,一旁的康公公向前一步,高声道:“宾至,开宴——” 话音刚落。 鼓起,乐起。 如水儿一般的舞姬涌入,身穿美艳露骨的衣裙,长袖轻摆,令人心神荡漾,目眩神迷。 “今日接风宴,是为接迎朕的兄弟昌平王赴京,诸位爱卿不必拘谨,酒舞尽欢!” “谢陛下!” 这宴会便热闹起来! 富丽堂皇的太和殿中,烛火辉煌,觥筹交错。 有侍女流水一般斟酒上菜,酒香从碰撞的酒盏中溢出,又飘散在了喧哗热闹的群臣当中。 乐声舒缓悠扬,宛若仙音天籁,在宽敞深邃的大殿中回荡,舞姬衣饰华美,媚眼如丝,宛若仙子。 江烬霜没敢喝酒。 让侍女倒了茶水,有一搭没一搭地抿着。 舞姬的舞姿实在曼妙,赏心悦目。 坐在裴度身边,江烬霜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这才开宴不到一刻钟,已经有七八个侍女端着酒水,十分“不小心”地险些倒在裴度怀里。 (本章完) 91.第91章 裴度,那不一样。 第91章 裴度,那不一样。 特别有意思。 其实这皇宫之中,想要趁着宫宴攀附权贵,做个通房或是小妾的侍女不在少数。 侍女哪有什么出头之日? 倒不如博一把,若是当真被哪家大户官员看上了,即便是收了做个通房,也是顶好的。 而这群臣之中,最出类拔萃的二人,自然就属裴度和司宁了。 端看司宁那边,应当是司北桓提前让人打了招呼,没一个人敢往他身上倒的。 一个个皆是战战兢兢,小心谨慎。 倒是裴度这边,多少女子对这位人臣贵卿肖想已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哪怕这位裴首辅从头到尾冷着一张脸,仍有不少侍女趁着端酒布菜的工夫,装作没站稳一般,柔弱无骨地朝着裴度身上倒去。 裴度也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 他甚至并未抬头去看来人一眼,捏着手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随即稍稍侧身,那侍女便险些倒在地上! 一连几次,裴度微微阖眼,喉头动了几下。 终于,他淡声对来的侍女吩咐:“不必斟酒了,退下吧。” 那些侍女眼中带着一闪而过的落寞,随即低着头,轻轻地应了声“是”。 江烬霜看得津津有味,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不知为何,江烬霜突然想起曾经,好像也有过这类事情的。 那时的裴度,还只能算是她府上的门客。 她有意带裴度多见识些不一样的官场,出席赴宴时,总会带着他一起。 只不过那个时候,裴度没有座位,只能一袭素衣,静立在她身后。 饶是如此,那张过于出众惊艳的脸,也能给他引来桃。 宴席上也会有宫女趁着上酒的工夫,想要往他怀里倒。 但还不等侍女歪身,江烬霜便放了酒杯,似笑非笑地将那些侍女拦下推开。 “怎么,你们大人府上的侍女,都没长骨头?” 仅一句话,便让那群侍女战战兢兢地跪地求饶。 “若是站都站不稳,不如把骨头剃了拿去喂狗。” 少女那时候这样说着,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恼火。 那一日她喝了许多酒,回到公主府后,就把裴度按在了墙角。 她分明比他矮上许多,但被她堵在墙壁上时,裴度扭过头,却并未躲开她。 他微微抿唇,好看的眉头微蹙,端的是清冷自持,清贵端方:“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那时,江烬霜捏着裴度的下巴,说着醉话:“裴度,你说你长这么好看做什么,净给我惹桃!” 裴度似乎从不觉得自己相貌有多出众。 他的目光晃动,喉结滚动几下,垂眸看她:“即便你不拦着,我自己也能避开的。” 他又不是没长眼睛,不必她处处护着他的。 江烬霜便又不高兴了:“那不一样!” 裴度眸光平静,波澜不起:“哪里不一样?” 江烬霜说不上来。 她不由分说地拽住男人的衣袖,低头嘟囔着醉话。 “裴度,那不一样。” 江烬霜突然发觉,其实即便她清楚自己已经不在意了,但想起那些往事时,还是会觉得怅然。 ——就好像她决意放下那些回忆,但放弃的过程,总有些细小的,甚至当时感觉微不足道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敲击在她的心尖上。 不疼不痒,但足以让她怔神片刻。当时只道是寻常。 回过神来,江烬霜发现,裴度正在看她。 她不确定只是不经意地对上了视线,还是一直在看她。 江烬霜微微挑眉歪头,笑着回望。 也不知是不是江烬霜的错觉。 她似乎从裴度的眼中读出几分……不解? ——大概是她看错了。 也只是一瞬,裴度的眸光恢复平静,波澜不兴。 随即,他移开了视线,好像刚刚那个对视,只是无意间扫过来的一般。 江烬霜也没当回事,只是继续低着头喝茶用膳。 高处,昌平王看了这边一眼,笑着开口:“首辅大人当真是好福气啊,一表人才,女子们趋之若鹜不说,当初本王险些遇刺,也是首辅大人一力救下本王。” 顿了顿,昌平王意有所指一般,似笑非笑:“只是可惜,若不是为了救昭明公主,首辅大人也不会受重伤,险些丧命。” ~~ 瞧,冲着她来的。 江烬霜垂眸勾笑,心中波澜不起。 昌平王开口,宴席上群臣喝酒庆贺的声音都小了几分。 似乎都若有若无地观察着这边的情景。 裴度坐姿端正,身姿笔挺。 听到昌平王的话,他微微侧头,朝着昌平王微微颔首:“殿下谬赞,若不是公主殿下发现刺客搭箭及时,微臣也难救昌平王殿下。” 昌平王闻言,不太在意地朗笑一声:“首辅大人当真是大度,早就听闻当年昭明与首辅大人有过一段情缘,没想到即便如此,裴大人还愿意为昭明说话。” 言下之意便是,裴度所说的,都是场面话而已。 矛头直指江烬霜,言语中隐隐带着几分她护卫不周的指责。 主位上,天家也沉沉开口:“昭明做事向来不周全,朕罚了她去宗祠抄经七日,算是思过了。” 天家一开口,那原本就不算大的宴会上,声音更小了下去。 众人皆是关注着这边的形势,交换了几个眼神。 江烬霜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想要看看江泽意还能说出点什么东西来。 裴度闻言,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也冷:“昌平王殿下,微臣只论事实,不谈私交。” 顿了顿,他淡冷地对上昌平王的目光,不闪不避:“若是昌平王殿下觉得微臣所言不实,大可向众人查证。” 江泽意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语气也沉了下来:“裴大人与昭明如今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一定要帮她说话呢?” “难不成……”江泽意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开口,“裴大人有什么把柄,在昭明手上?” 一旁的江别尘见状,适时开口:“昌平王叔误会了,裴大人忠君爱国,是万晋最公正清明的,不会偏私。” “更何况,昭明也受了处罚了,王叔就原谅昭明吧。” 这话说的,面上是在为她开脱,实际上却是要定了她的罪。 昌平王冷嗤一声:“既然太子殿下都这么说了,本王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昭明啊,日后做事可是要小心一些才是,这回王叔能死里逃生,下回可就不一定了。” 话音未落,一道洪亮的声音从江泽意对面传来。 “哼,身为亲王,无半分武艺傍身,还要靠小辈救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是司北桓。 这下,宴会上已是鸦雀无声。 乖乖们,快去快去,潇湘订阅过的宝贝们去评论区领礼包呀~ 嘿嘿嘿,我一想到明天的剧情,我就忍不住姨母笑~~~嘿嘿嘿~~~~~~~ (本章完) 92.第92章 袒护 第92章 袒护 万籁俱寂。 富可敌国的江南司家一开口,在场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若说这世上还有人敢当面指责亲王皇帝之人,司北桓绝对算的上一号人。 如今他冷沉洪亮地开口,不加掩饰地指责,昌平王闻之,嘴角的笑意僵住。 他微微眯眼,抬眸看向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司北桓。 司北桓冷嗤一声,面色不虞:“不管怎么说,昭明公主此次接迎昌平王也是受了惊的,昌平王非但不知感恩,反倒妄加指责,真是不像话。” 其实这话不仅是骂了江泽意,就连皇帝也暗中指责了一番。 昭明公主出京接迎昌平王,又遭遇刺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二位不仅不奖赏恩赐,反倒将她赶去了城外那宗祠抄送经文! 司北桓想起来就来气! “砰——” 将酒杯重重地放在了八仙桌上,司北桓冷冷地看着对面的昌平王江泽意:“而且老朽听闻,当初遇刺之时,昌平王殿下将所有护卫调至您的身边,这才缺了人手,致使裴大人舍命相救。” “若当真要追责,昌平王殿下……罪责更重些才是。” 昌平王嘴角的笑容已全然隐去,他的眼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冷肃和杀意,却仍是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致歉:“司家主所言极是,是本王唐突了,只是想着与昭明许久不见,玩笑两句罢了。” “哼,玩笑?老朽不觉得好笑,”司北桓完全没有借着昌平王的认错而罢休的意思,“昭明公主到底是一介女子,注重声誉名节,昌平王殿下却说她与裴大人有情,难不成是想毁了昭明公主的清白?” 司北桓垂眸不语,神情难堪。 顿了顿,司北桓扬了扬下巴,眉宇间带着几分傲气:“更何况,昭明公主如今与我儿司宁已互通心意,昌平王殿下的这个玩笑,实在不妥。”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大惊失色! 一旁的司宁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无奈地轻笑摇头,抿唇失笑。 他这位父亲啊……真是个藏不住事的。 江烬霜也愣了一下。 她急忙去看对面司宁的神情。 注意到江烬霜投过来的眼神,司宁微笑着安抚,薄唇轻启说了一句“无碍”。 江烬霜才放下心来。 她倒是不担心自己因此名誉受到什么损伤。 ——毕竟她昭明公主的名声,在整个京城已经臭得不能再臭了。 她只是有点担心司宁因此被一些人针对冷待。 如今听司宁这样说,她也不紧张了,歪着头看着司北桓舌战。 不知为何,江烬霜看着替她出头的司北桓,心中升腾起一股暖意。 ——极少会有长辈这般袒护她的。 她名声太差,宫中的那些老臣官员,恨不得对她杀之而后快,自然不可能替她说话。 睿阳王叔死后,便再没有人这般护着她了。 周围是文武百官络绎不绝的议论声。 “怎么回事?这昭明公主跟江南司家……” “我就说江南司宁先生为何愿千里迢迢前京城来赴宴,原来是有着这层关系……” “怪不得,怪不得司宁先生与昭明公主的关系这么好!” “谁说不是呢,早些时候,司家主没来京城前,司宁先生不是就住在公主府上吗!” “看来……是真的了?” “如今司家家主都亲自发话了,那还能有假?” “呵,我看这个情形,说不定二人已经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了呢……” “……” 众人看向江烬霜与司宁之间的眼神暧昧起来。 司宁气定神闲地垂眸饮茶,并不在意旁人的议论。 他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一眼裴度的位置。 只见男人坐姿清隽端挺,目视前方,似乎并不在意刚刚的一番对话。司宁的视线下移一些。 他看到了男人桌案上,倾洒出来的茶水。 ——手没拿稳。 司宁微微勾唇,垂眸饮茶。 司北桓今日本就是来替江烬霜争面子的。 如今既然说到这里了,他的手扶着曲起的膝盖,坐姿豪迈不羁:“陛下,老朽的年纪大您一轮,应该勉强算得上是您的长辈,有句话,老朽不吐不快。” 主位上,江华琰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司家主但说无妨。” 司北桓冷哼一声,视线扫过在场群臣。 “我知在场诸位,或多或少都与昭明公主有些过节。” “但既然昭明公主与我儿心意相通,有些丑话老朽还是要说在前面的。” ~~ “从前的事情过去也便过去了,昭明公主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我这把老骨头替她,向诸位赔个不是。” 说这,司北桓撑着腿站起身来,拿起手上的酒盏,敬过在场众人之后,一饮而尽。 众臣见状,互相对视一眼,赔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也只好拿起酒水,喝了一杯。 一杯酒入喉,司北桓又倒一杯,转而面向不远处的江烬霜。 “昭明公主,老朽就是个粗人,在这给您立个承诺,往后你与我儿司宁这桩亲事,不管成与不成,若是再敢有人对您不敬,嚼您舌根子,老朽手中有先帝亲赐佩剑,可先斩后奏,原由不论!” “日后殿下再遇到那不长眼的,杀了便是,老朽一力承担!” 这话是当着文武群臣乃至天子的面说的。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不管从前昭明公主做了什么,如今,他江南司家偏是要将她,抬到高处去。 说完,司北桓又饮一杯。 江烬霜见状,并未起身,只是给自己倒了杯酒,朝着司北桓敬了敬,一口饮尽。 这杯酒,司宁也并未拦着。 一时间,宴席上的气氛有几分压抑诡谲。 直到主位上的官家朗声笑笑:“好了好了,今日是昌平的接风宴,不谈这些了。” “来人,继续奏乐。” 乐声再次响起,那大殿中冷凝的气氛随着那乐声与舞姬曼妙的舞姿,又渐渐热闹起来。 江烬霜手中把玩着茶杯,耳朵微动,再次朝着太和殿外看去。 夜幕降临,月色笼罩。 不是她的错觉。 江烬霜听到了脚步声。 只是这脚步声比起砚诀的,稍沉了一些,武功在砚诀之下。 ——皇宫进刺客了? 江烬霜微微挑眉。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看了一眼对面的司宁。 司宁注意到江烬霜这边的动向,向她看来。 江烬霜示意了一眼殿外。 司宁会意,微微颔首。 江烬霜便趁着乐声和舞姬跳舞的工夫,闪身溜出了太和殿。 (本章完) 93.第93章 她的衣裳坏了! 第93章 她的衣裳坏了! 江烬霜身上还披着宽氅。 春末的夜风还是有些大的,江烬霜拢了拢身上的大衣,环视四周,随即抬步朝夜色中走去。 江烬霜对皇宫还算熟悉。 今日侍奉的婢子内侍大都聚集在了太和殿,走出太和殿的宫门后,那乐声与喧嚣声便被抛至身后。 江烬霜踩着白玉地砖,顺着宫中各路上亮起的宫灯,往皇宫更深处走去。 抬头看了一眼方向。 ——是御书房的方向。 江烬霜现在所在的位置,若是要到御书房,就要穿过一座长廊。 紫檀木的长廊上雕梁画栋,龙飞凤舞,拱廊上挂满了清香宜人的紫藤,走在长廊之下,如入海。 长廊一侧是假山奇石,怪石嶙峋,形态迥异。 另一侧则是一潭澄澈的湖水。 这里的湖水是由御园“瀛洲”处的湖水引过来的,只是浅浅一泓。 若是从长廊上往水面看去,也能看到几尾红艳艳的金鱼锦鲤,着实灵动。 夜风吹皱湖面,江烬霜盯着那水面荡起的涟漪,轻笑一声。 周围的宫灯晃动几下,瞬间熄灭。 江烬霜目不转睛地欣赏着湖面的锦鲤,笑意清浅:“本宫竟不知,万晋还有这等高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翻了宫墙?” 下一秒。 冷光闪过江烬霜眉眼,她只是稍稍偏头,一柄长剑擦过她的耳侧,带起呼啸的风声。 那剑刃瞬间横了过来,朝她的脖颈扫去! 江烬霜脚步轻盈踏地,踩着长廊的柱子一个闪身,轻巧避开。 她立在不远处,旋身停住,长风吹起她的大氅,带起一阵冷冽的桃香。 又不太舒服地扯了扯自己大氅里面的那身衣裳,江烬霜将外衣又往身上裹了裹。 来人手持阴阳双刀。 哦,认识了。 北槐太子的手下,阴阳刀万户侯。 男人为了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凌厉肃杀的眼。 江烬霜微微歪头,眼中带着几分真诚的疑惑:“你两次杀我,是为什么?” 男人显然没有意识到,江烬霜能躲过他的剑刃。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即眯了眯眼:“你会武功?” 怎么可能! 当初在京外刺杀时,她那般尖声呼救,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 没回答她的问题,江烬霜便有些不高兴了。 “本宫还以为,你两次泄露了脚步声让我听见,早就知道我会武功呢。” 她今夜在太和殿中,两次看到的身影,都是他。 万户侯闻言,手中的双刀转了转,冷笑一声:“公子叫我试探你,说你身手不错,我原本还不信,如今看来,倒是我看走眼了。”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哦,原来是你家主子派你来的。” 北槐太子,为什么执着于杀她? 而且,第一次也就算了,第二次偏偏要选在宫墙之中,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找麻烦吗? 若是她惊叫一声,喊来了巡逻的守卫,这万户侯即便再厉害,也逃不出去的。 想到这里,江烬霜扬了扬眉骨。 哦,原来是这样,她想明白了。 眨眼间,男人手中握着的双刀,再次向江烬霜刺来! 江烬霜微微挑眉,轻巧地躲开他的劈砍与刺杀,甚至两只手都没拿出来。 ——拽着大氅呢。 这一举动无异于激怒了男人,他冷喝一声,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躲闪这些进攻,若是放在平日江烬霜绰绰有余。 但是现在…… “嘶——”的一声。 江烬霜的大氅被锋锐的剑刃划开一个豁口! 她微微蹙眉,向后退了几步,与他隔开距离。 男人一刀命中,脸上的猖狂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谨慎与警惕。 ——眼前这个女人,强得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了。 江烬霜脾气也上来了。 她冷笑一声,终于伸出双手,将那大氅脱下,扔在了地上。 赤手空拳。江烬霜朝着远处的男人看去:“来。” 这一回,男人甚至没有看清江烬霜的身形!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是先闻到了一阵香,一瞬间,他一只手上的刀被卸了力气,脱落在地! 男人反应过来,急忙用另一只刀朝着那道身影劈砍而去! 江烬霜迅速低头闪开! 下一秒—— 肩膀处猛地一松,那剑刃顺着江烬霜的身侧划过,那身衣裳肩膀处的丝绦,便一分为二。 断了。 江烬霜捂着肩膀处断开的丝带,冷笑一声,脸色完全冷了下来。 “好,好得很。” 找死。 ~~ 说着,江烬霜用脚踢起地上的那柄短刀,持在手上,朝着男人攻去! 主动进攻,男人皱紧眉头,就连格挡都变得吃力起来! 他的脸色愈发凝重,他竟不知,这荒淫无度的昭明公主,武功竟高强到这种地步! 远处的夜色之中,一道布谷鸟叫传了三声。 男人听了,急急后退几步,趁着夜色转身逃走! 江烬霜将手上的短刀扔进湖里,看着自己肩膀处断掉的丝带,脸色阴沉。 ——果然,这身衣裙不适合打架。 大氅也被弄坏了,江烬霜现在这身衣裳,肯定不能去宴会的。 而且,最令江烬霜头疼的是——她里面穿的那件抹胸肚兜,似乎也在刚刚的打斗中断开了。 一脸懊恼。 没办法,只能先去找个地方换衣服了。 江烬霜看着那被刺穿的大氅,好像也起不到蔽体的用处了。 正烦躁着,一件宽袍,披在了江烬霜的肩膀上。 熟悉的檀香传来。 江烬霜皱了皱眉,转身朝着来人看去。 她刚刚烦得不行,也没有注意到裴度的靠近。 “你怎么在这儿?”江烬霜冷声。 男人眸光清冷平静,语气也没什么情绪:“我刚刚把附近的守卫支开了。” 言外之意就是,这边的动向并没有人注意。 江烬霜抿唇,没说话。 她似乎感觉到男人的视线从她的身上逡巡而过。 不像是审视,更没有欲望,更像是……在看什么草草,感受不到情绪。 应该是看到了她身上断开的丝带。 “随我来吧。” 说着,裴度走在前面,往夜色中走去。 江烬霜皱皱眉,紧了紧身上的袍子,跟着裴度走去。 穿过长廊,周遭的景物便愈发熟悉起来。 直到裴度停在一处宫殿处,江烬霜一怔,看向面前的寝殿。 “这不是我在宫中生活时的寝殿吗?” 公主府是江烬霜及笄之时,天家送她的生辰礼,在此之前,江烬霜一直是住在皇宫中的。 而此时他们二人所在的地方,就是江烬霜出宫之前住着的寝殿。 裴度目光清正淡冷:“前段日子陛下将这里交由我修缮,不会有人过来。” 也是,这里的寝殿也已经有七八年了,是该修缮一番了。 江烬霜耸耸肩,悠悠开口:“可这里头可没有我能换的衣裳。” 她离开这间寝殿已经八年了,即便这寝殿中真的有衣裳,她也穿不下了啊。 夜色中,江烬霜看不清楚男人眼底的情绪。 只能听到从她头顶传来的玉质冷音。 “有,进去换下吧。” (本章完) 94.第94章 肚兜 他说有。 江烬霜表示怀疑。 月明千里,华光似水。 周遭的宫灯都暗了下来,便衬得那天上的星汉灿烂,雪色翩然。 江烬霜宽袍下的那身衣裳很是不体面。 烟蓝色的绸缎如同水缎一般,在月光的掩映下,光泽萦绕,仿若银河浩瀚。 又往寝殿的方向走了两步。 江烬霜登了两级石阶,却又回头看向身后的裴度。 男人将身上的宽袍披在了她的身上,腰线便被那身衣裳钩勒出来。 宽肩窄腰,芝兰玉树。 冷色的月亮披在他的身上,泻了一头雪白。 他静立在远处,没有随她进来的打算。 江烬霜站在台阶上,终于比他高出半头。 她扬了扬下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裴大人,您不会是想把我闷杀在这间寝殿里头吧?” 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怀疑。 上次与裴度不欢而散,他也亲口承认不肯这样“算了”,保不齐会想出什么方式来报复她呢。 ——虽然江烬霜认为,裴度不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但谨慎一点总没错不是? 月落梧桐枝,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裴度只是稍稍抬眸,视线便能与她齐平。 江烬霜对上裴度的眼眸,有一瞬的怔神。 他那双眸中,似乎什么都没有,又好似包罗万象。 江烬霜甚至无法去形容他看她的眼神。 ——就像是……波澜不起的湖面,湖下酝酿着怎样的风暴,江烬霜不得而知。 她只是不太在意地回望他。 许久。 男人长睫轻动,薄唇轻启:“殿下随臣来吧。” 说着,裴度上前几级石阶,走在了江烬霜前头,来到了寝殿的大门前。 寝殿并未落锁,裴度推开大门,抬脚迈进。 江烬霜这才随着裴度,走了进去。 她进入寝殿的时候,裴度已经在房间里燃了烛火。 屋室骤明,江烬霜看到了烛火掩映下的寝殿。 ——她已经七八年没来这里了。 自从搬去了公主府之后,这里的寝殿便也废置了,江烬霜就连进宫,也极少路过这里。 原本以为这里应当十分破败,但没想到,八年不来,这里的陈设与格局依旧跟她走时别无二致。 就连她及笄前以为早就找不到的各种小玩意儿,也被妥善地拜访在了陈列木架上,焕然一新。 书架上,桌案上,甚至是床榻上都未落半分尘土,似乎是被人长久保持打扫过的。 江烬霜四处巡视着,十分好奇:“裴大人打扫过这里了?” 此时的裴度,正笔直地站在衣柜前,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件合身的衣裳。 听到她的话,男人微微垂眸,不动声色地关好衣柜:“没有,这里有婢女按时洒扫。” 江烬霜不疑有他。 看向裴度,才发现他手上的衣裙。 这身衣裙是今年时兴的款式,就连布料装饰,也都是万晋最独特珍稀的。 江烬霜眨眨眼,笑着看他:“这些衣裳也是婢女按时放进衣柜里的?” “微臣奉命修缮这里,这些衣裳也是差人置办的。” 江烬霜挑眉:“陛下是想要将这里修缮之后,留给其他妃嫔娘娘们住的?” 否则这衣柜中怎会置办女子的衣裳? “微臣不知。” 裴度语气清冽平静。 他将手上的衣裳递给江烬霜,指了指内室的屏风后:“殿下先去换下吧。” 江烬霜点点头,拿着衣裳慢悠悠地走到了屏风后。屏风上画的是云雾山水,朦胧翠色的山峰连绵不绝,又将峰脊藏在了那柔和的流云之中,只见其陡峭,不见其高耸。 月华顺着窗棂,倾洒至那屏风之上。 屏风上的云雾便好似流动起来一般,朦胧巍峨,绵延不断。 屏风是立在窗边的。 江烬霜站在屏风后时,如果仔细看,能够借着月光,看到少女曼妙婀娜的轮廓。 却又十分精妙地被流云山雾掩盖,美色尽藏。 江烬霜先用发簪,将自己垂落的长发挽了起来。 随即脱了裴度的宽袍,搭在了屏风最上头。 接着便是烟蓝色的裙衫,断了丝带的小裙,再接着,是一件白金色的肚兜。 她脱下肚兜看了一眼。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借着灯火与月光,也不出她所料。 ——肚兜在刚刚的打斗中,随着丝带一同断了。 江烬霜眯了眯眼,冷笑一声,不太高兴。 要不是今天这身衣裳,万户侯根本近不了她身。 外室,裴度背身而站,只是看着远处跳动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烛火葳蕤,男人精致立体的五官也被月色与烛火分割成冷暖两色。 面前的烛火将他的影子倒映在了地上,随着烛火的跳动,那影子像是被撕扯,席卷,又挣扎着。 ——像是要被什么吞食分割。 听到她低低的冷笑,男人的长睫轻颤几下,终于回神。 他仍是背对着她,声音玉质清冷:“怎么了?” 隔着一道屏风。 江烬霜攥了攥手上的肚兜。 因为不高兴,江烬霜便想要将坏情绪发泄到裴度身上。 背对着她的男人犹然不觉,身姿笔挺,长身玉立,如清风朗月的仙人一般。 江烬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手上使了力道,直直地将那件肚兜扔在了男人脚下。 烛火晃动。 裴度微微蹙眉,看着飘落在了他脚下的一件衣裳。 他并未往别处想,只以为是手帕丝巾之类的物什。 弯腰捡起。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就先是闻到了一阵扰人的冷香。 几乎是那一瞬间。 裴度的瞳孔微微收缩,烛光之下,他甚至不知该用什么力道去拿着手上的东西,指骨微顿,指尖泛白,但抓着那物却分毫不敢用力。 比帕子还要轻软许多。 漂亮的眉头稍稍下压,男人微微抿唇,长睫掩盖住了他的眸色,神情不辨。 裴度是面对着一盏烛火的。 所以江烬霜的角度,只能看到烛火跳动下,男人忽明忽暗的背影。 那投在地上的影子忽高忽低,又好像一头濒临失智的兽,时刻准备越笼闯出。 江烬霜承认。 她就是故意的。 她就喜欢看裴度脸上那淡然自若的表情龟裂崩坏,哪怕是恼火,哪怕是慌乱,哪怕是恼羞成怒。 ——都比他这张万年不变的冷脸有趣得多。 只可惜,预料中的所有情绪,都没有出现。 男人长身玉立,背对着她的身姿端挺,清冷矜贵。 “殿下想说什么?” 他这样开口,语气微沉,带着几分不达情绪的哑。(本章完) 95.第95章 你也要把他吃到手,是吗? 第95章 你也要把他吃到手,是吗? 听不出什么情绪。 江烬霜咂咂嘴,慢悠悠地开口:“裴大人,本宫的小衣断了。” 男人的手有些僵硬。 那块布料太小太软了。 拿在手上,就好像暂时捏住了一朵绵软的云。 白色的肚兜上,却用软金线勾了祥云纹样的边。 那冷香是桃的香气,从前在他的书案上,他嗅过许多遍。 那肚兜分明是浅色的,但如今在他看来,比红色还要扎眼。 白色的丝带搭在他的指节上,他僵硬地翻了翻手掌,便能看到那块断开的绸带。 像是拿了什么滚烫的炭块。 男人微微阖眼,语气低哑:“是微臣失察。” 江烬霜歪了歪头,挑眉轻笑:“首辅大人谨慎小心,体贴入微,不知这衣柜里可准备了干净的肚兜?” “殿下恕罪,并未准备。” 江烬霜点了点头,似笑非笑。 即便裴度未转身看她,江烬霜也能想象到,此时的裴度,脸色肯定很难看。 “那这可如何是好呀,首辅大人,”江烬霜语调微微上扬,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本宫可不想光溜溜地去太和殿赴宴。” 其实裴度给她拿的这身衣裳十分适合她,不管是布料还是款式,都十分干净利落。 即便不穿肚兜,披上件外衣,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江烬霜不一样,她就是要找裴度不痛快。 ——她人品不行。 男人的身影似乎有些僵硬。 江烬霜挑眉轻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许久。 男人顿了顿身形,似乎是动了动稍稍僵住的脊背。 “微臣帮殿下缝上吧。” 哟呵? 裴度还会女红呢? 但转念一想,像裴度这种天之骄子,学什么都应该十分轻松。 她不依:“丑。” 不依不饶,得寸进尺。 江烬霜一步一步,就是要将他逼到绝路上,看看他能有什么反应。 就像是顺遂了坏心眼的报复。 裴度闻言,并未辩解什么。 他抬步再次走至衣柜前,打开衣柜,思索片刻。 半晌,他从里头拿了一件衣裳,这才沉冷开口:“这里备了几身里衣,殿下先穿这个吧。” 嘶。 不太对劲。 江烬霜何等了解裴度。 从刚刚在长廊遇见开始,便有些不太对劲。 直到现在,江烬霜也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裴度在生气。 其实说是生气也不太准确。 礼仪周全,克己复礼,半分错处不带。 倒更像是……似有若无的疏远? 江烬霜微微拧眉,不太理解自己脑海中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想法。 ——裴度“疏远”她,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只是这样的“疏远”中,又带着几分执拗的纵容。 江烬霜说不清楚。 ——但也不是很在意。 裴度的情绪,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觉得看不到裴度出丑,没意思了。 也没再逼他,江烬霜将胳膊伸出屏风外,语气清冷:“拿来。” 裴度微微蹙眉。 月色如水,他微微侧身看向那展屏风。 流云雾霭,山水倾洪。 那半截白皙如雪的小臂亮在了月光下,光泽润白,肤若凝脂。 只看一眼,他便敛眸垂目。 “微臣将里衣放在这里,先退下了,殿下自行来拿便好。”冷冽禁欲,沙哑低沉。 江烬霜微微挑眉。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升腾起一股怒意。 这愤怒来得又快又猛烈,她眯了眯眼,冷冷地看向外室中,芝兰玉树的那人。 他这般直白地拒绝她,就好像她是什么不知廉耻,以身勾引他的洪水猛兽。 ——他是那个不受诱惑,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 而她是那只顾儿女情长,不惜用美色引诱他的痴情恶人。 就好像他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警告她—— 他不喜欢她,望她自重。 他不想与她纠缠,所以想要离开这里,由她自便。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可她分明、根本没那种意思! 他从来都是品性高洁,不惹尘埃的那一位。 呵,倒是衬得她像什么不知检点的人似的了。 这样的认知,让江烬霜感到烦躁。 冷嗤一声,江烬霜讥讽地开口:“裴大人现在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不觉得可笑吗?” 裴度正欲转身离开。 听到江烬霜的话,他顿住脚步,没动。 怒气上头,江烬霜字字句句往裴度的心上扎:“裴大人,您现在这副刚直不阿,不为所动的模样,跟三年前在床上比起来,可是差得太多了。” “循规蹈矩,古板愚直,就连床事也十分差劲,”江烬霜冷笑,“本宫真不至于对你念念不忘,三年后仍不知羞耻地勾引纠缠。” “裴度,你不必摆出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 江烬霜冷嗤:“本宫吃到手了,便也不觉得有意思了。” 静。 太安静了。 安静得似乎能够听到房间中烛火燃到冷油,发出的噼啪声。 皎月如钩。 有风透过窗棂吹起屏风上的衣裙,江烬霜便觉得有些冷了。 无趣极了。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压下心中的翻腾的怒火。 等着裴度离开。 许久。 男人却转过身去,拿起书案上的里衣,一步一步,朝着屏风处走来。 灯火被吹熄了几盏。 江烬霜便有些看不清来人的神情了。 她微微蹙眉,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凉意。 直到他在她面前站定。 隔着一道屏风。 他伸手,将那里衣递到了江烬霜手上。 屏风掩去了无限风光。 隔着屏风,江烬霜无声穿衣。 “所以呢。” 是裴度开口了。 语气低沉喑哑,像是从喉头挤出来的声音。 江烬霜系里衣的动作一顿,并不明白裴度的意思。 她也没准备回他,只是穿着自己的衣裳。 “你也要把他吃到手里,是吗?” “他”? 江烬霜蹙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然后呢,殿下打算怎么做?” 里衣穿好,江烬霜伸手去拿搭在屏风上的衣裙。 只是手才刚伸出一小截。 一只宽厚冷冽的大手掐住她的手腕! “砰——”的一声! 那屏风被推至一旁,男人高高扯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抵在了身后的木架上! “裴——” “会丢了他吗?就像丢弃臣一样。” 一时间,江烬霜所有的话,都被裴度这一句,堵在了喉头。 96.第96章 江烬霜,弃了他。 第96章 江烬霜,弃了他。 那身里衣其实略微有些宽大了。 一只手被举过头顶,拦在了木架之上,那胸前的褶皱抬起,她胸口处的起伏便若隐若现。 她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下半身是松松垮垮的里裙。 ——她还没来得及系腰带。 裙身的腰线挂在了她的胯骨位置,露出半截小腹,白皙莹润,肌肤胜雪。 江烬霜定睛,眸光清冽又平静。 她轻笑一声,挑眉看他:“裴大人还当真是品行高洁,端正不阿。” “怎么,首辅大人是担心本宫也会戏弄司宁,有损皇室颜面吗?” 她之前给他的印象究竟是有多差劲? 他是担心她“祸害”完他,还要去“祸害”别人? 裴度抿唇,眉目微凛,一言不发。 江烬霜便抬眸看他,一字一顿:“裴大人尽可放心,本宫日后会与司宁先生成亲白首,举案齐眉的。” ——她就是故意恶心他。 “本宫即便是丢弃,也只会丢了你,司宁先生有钱有势,又是未来江南司家的当家家主,本宫何至于想不开,要去悔他的婚?” 男人一只长腿,抵在了江烬霜双腿之间。 向前一抵,将江烬霜困在了方寸之地。 她整个人像是被男人架起来一般,身上所有的重量都倾倒在了他的身上。 那身小裙实在有些承不住了。 又往下掉了一小截。 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少女漂亮的腹部线条,借着月色,轮廓柔和。 那展屏风被男人推至一旁,恰巧挡住了过于耀眼的月光。 倾洒的雪色漏在男人的后背,只能看清他身影卓越清隽的轮廓,神情不辨。 即便是对上裴度那双沉寂阴翳的目光,江烬霜仍不闪不避。 她甚至腾出能活动的那只手,缓缓伸手,掐住了男人的下巴。 ——是掐。 拇指和食指上用了力道,江烬霜的指尖微微泛白,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低头。 她漫不经心地轻笑:“裴度,你也就那么回事而已。” “尝过了,也就算了。” 没什么了不起的。 下巴被她掐得泛红。 男人眸色冷沉,他盯着她,眼底像是有化不开的冰雪。 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太近了。 近到,江烬霜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许久。 男人顺着江烬霜的力道,微微倾身,再次靠近。 他垂头,清冷的檀香强势又固执地将她包裹。 太近了。 近得她有些烦躁。 另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扶在了她不堪一握的腰间。 那只手太大了,只是稍稍一收,便好似能将她的细腰掐断一般。 “今日接风宴上,司家家主对外宣称,殿下是司家未来主母。” 低哑的声线,浓烈又冷沉地落在她的耳边。 就好像什么沉甸甸的羽毛,偏要隔靴搔痒一般。 掐着她腰身的手向上一推,江烬霜整个人便挤进了男人怀中。 通身的柔软好似无骨的水儿,再用些力道便能顺着他的指尖流走一般。 江烬霜皱眉抬眸,定定地对上男人的沉寂冷执的眸。 “臣刚刚在想,在解决殿下与江南司家婚约之前,还是应当与殿下疏远一些。” 世道对女子不公,他想着保全她的声誉,不让有心之人抓了把柄。 “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男人的唇,贴在了她的耳垂上。 江烬霜的耳垂很凉,而男人的唇,似乎比她还要冰凉许多。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下一秒,却被男人咬住了耳垂。 “嘶——”江烬霜皱眉低声,想要躲开。 掐着她腰身的手微微用力,江烬霜像是被点了什么穴位一般,双腿一软,整个人便压在了男人的身上。 江烬霜不敢轻举妄动。 ——她担心裙子掉下来。 那裙子现在之所以还能挂在她腰间,只是因为裴度屈了长腿,抵在她的双腿之间。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了江烬霜的脖颈上。 江烬霜四肢酸软,只得侧头避开。 那温凉的唇却顺着她的耳垂缓缓向下,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咬下齿印。 齿印泛着冷红,诱人心魄。 “江烬霜,弃了他。” 他一字一顿,咬字清晰地开口。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那几个字,像是顺着她的耳朵,要压在她的心口上一样。 身上终于恢复了些力气。 江烬霜拧眉,一只手拦住自己的腰身,另一只手一把将男人推开! 她动了怒,手上便使了几分力气。 裴度被她推搡着后退几步,后背撞在了那山水的屏风之上! 月色笼罩。 ——她也终于看清了男人的神情。 男人身后,是云遮雾霭,流云山险,他站在那山水之间,一袭月白长袍,比月色还要皎洁。 他微微低头,那双墨瞳便凝眸看她,眼尾猩红,眼底翻涌着破土而出的情绪。 ——如同困兽挣脱铁笼的挣扎。 理智强压。 他眼尾的那点红着实好看,在这冷色的月光下,在那水墨色的屏风前,是最艳美的色彩。 “裴度,滚出去。”江烬霜冷声。 她一只手扶着里裙的腰身,快速在腰间系好。 她觉得,今天的裴度肯定是有病。 难道就因为她曾“玩弄抛弃”了他,就代表她日后也会这样对旁人? 可即便如此,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到底在管哪门子闲事? 裴度垂目看她。 ——或者说,在看她脖颈处的那抹红。 浓墨般的眸阴翳冷冽,像是洒了一片的墨汁,翻江倒海。 许久。 他稍稍正身。 朝着江烬霜欠身行礼,随即转身离开。 一气呵成,礼仪周全。 江烬霜像是吞了一口滚烫的饺子。 噎在喉头,不上不下的,只烧得她喉咙疼。 江烬霜觉得烦闷。 她承认,当年她那般自以为是地将裴度留在身边,是她一意孤行,肆意妄为。 但她自诩当年待他不薄,至少,或许,她在裴度心目中,还算的上是有些旧识的陌生人。 可原来,连陌生人也算不上的。 她不信她不会纠缠他,也不信她不会“祸害”司宁。 在他心中,她仍旧是世人眼中,那个草菅人命,人嫌狗憎的昭明公主。 ——他只想报复她。 深吸一口气,江烬霜拿了屏风上的衣裳,迅速换下。 再推门而出的时候,裴度已经离开不见了。 江烬霜拧眉,手上还拿着他披给她的那件宽袍。 随便扔在了寝宫内,反正他主管修缮此地,日后肯定还会过来。 江烬霜临走之前,照了一眼寝殿中的铜镜。 她穿的这身衣裙是交领的,稍稍侧头,便能看到她脖颈处的那抹红晕。 低骂他一声,江烬霜将头发拢在胸前遮掩,这才离开。 97.第97章 他发现了红痕 第97章 他发现了红痕 顺着宫灯又回到了太和殿。 江烬霜来到太和殿时,宴会已经接近尾声了。 太后娘娘那边似乎是吃不下药,嬷嬷便将江别尘叫走了。 官家江华琰多喝了几杯,也由康公公扶着,回寝殿了。 昌平王江泽意与众臣侃侃而谈,大有宴会主人的风采。 江烬霜来时,裴度已经重新坐回座位上了。 端正笔直,纤尘不染。 江烬霜翻了个白眼,冷嗤一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对面的司宁看了过来。 很轻易地便注意到,江烬霜换了身衣裳。 他稍稍抬眸,看向江烬霜的眼神带着几分疑惑的担忧。 唇形说着:“怎么了?” 江烬霜回望过去,安抚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宴散后再谈。 司宁会意,点了点头。 一场宴会,宾客尽欢,昌平王江泽意喝了许多酒。 眯着眼看向江烬霜,笑呵呵地开口:“昭明啊,日后若嫁去江南,可不要忘了王叔和你父皇啊。” 江烬霜似笑非笑:“昌平王叔待昭明不薄,昭明自然不会忘了王叔。” 江泽意也跟着笑,像是怀念往昔一般,仰头感慨:“唉,说起来,要不是你睿阳王叔谋逆反叛,你与你睿阳王叔的关系,才是最好的。” “哈哈哈,本王还记得当初,你第一次见你睿阳王叔,险些被他那张杀神面具吓哭了。” 江烬霜蹙眉低头,捏着手上的茶盏,抿唇不语。 当众议论当朝判臣,宴席之上,已经有不少大臣变了脸色。 更有甚者,借着醉酒的名义,慌乱狼狈地离席了,好像生怕卷入当年睿阳王一案当众。 一时间,宴席上一片寂静。 昌平王江泽意好似不觉,他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感慨一声:“唉,可惜啊,当年未有败绩的英雄,没死在战场上,竟是死于兵起叛乱,着实难看。” “笃——” 江烬霜将茶盏重重地放在了八仙桌上。 茶水从桌案上倾洒出来,沾湿了她的虎口。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抬眸笑着看向昌平王江泽意:“王叔说错了。” “哦?”昌平王挑眉,眯着眼看向江烬霜,“本王哪里说错了?”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语气又冷又沉:“不止是从前,即便是现在,昭明跟睿阳王叔的关系,也是最好的。” ——哪怕他已经死了。 这话说得诡异。 有谁敢当众承认,自己与一介叛臣的关系最好呢!? 除了她这个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昭明公主! “哈哈哈哈,昭明这话说的,”江泽意笑着,因为醉了酒,说出口的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你睿阳王叔到底是个心智不坚,居心叵测的,昭明可不能学他这般。” 宴席上,更安静了。 一群大臣像是生怕波及到自己一般,已经借着各种由头,走得七七八八了。 原本热闹喧嚣的太和殿,骤然冷清下来。 就连舞姬和乐声都停了。 江烬霜端正了身姿,侧头看向高出的昌平王。 江泽意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仍旧笑着:“你睿阳王叔也是个蠢的,当年他只要不拥兵自重,上缴了虎符,让黑甲骑归顺,皇兄慈悲,自然也会厚礼相待。” “只可惜啊,啧啧啧……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昌平王江泽意咂了咂嘴,微微摇头。 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江泽意微微抬眸,那晃荡的醉眼就落在了江烬霜身上。 他笑:“昭明啊,你可别学你那睿阳王叔,拥兵自重,功高盖主,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着,江泽意眯着眼睛,语气微沉几分:“若是身怀虎符,便尽早拿出来,献给皇兄才能保全性命。” 江烬霜微微阖眼。 她的嘴角分明还带着笑意,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甚至还愈发冷冽。 “王叔说得在理,”江烬霜慢条斯理道,“拥兵自重倒也还算有救,但若是私通外敌,意图谋逆,那才真的是罪无可恕。”是在威胁他。 锋芒相对,分寸不让。 江烬霜对上江泽意冷冽肃杀的眸,分毫不惧。 许久。 “昌平王殿下,”高处,司北桓沉沉开口,声音浑厚洪亮,“您喝醉了。” 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江泽意扬了扬头,这才又笑了起来。 他急忙摆摆手,揉了揉太阳穴:“是啊是啊,今日喝得尽兴,实在有些醉了。” 说着,他抬手,身旁的贴身护卫上前,扶住江泽意。 江泽意摇摇晃晃地起身:“诸位自便,本王便先回府休息了。” 说着,江泽意转身,面容冷寂,扬长而去。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一时间,太和殿中也不剩几人。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撑着桌案站起身来。 宴席散了。 三三两两的大臣和婢女内侍也都走动起来,带起一阵沉默的热闹。 司宁走上前来,扶住江烬霜的手臂,给她借力。 “没事吧?”他轻声询问。 江烬霜扯了扯嘴角,对司宁摇摇头:“小事。” 身旁的裴度也慢条斯理地起身。 司宁的目光朝他看去,眼神稍沉几分,语气却依旧温润妥帖:“今日多谢首辅大人为殿下说话。” 又是这样的语气,又是这样的立场。 ——轻易地将他与她割席。 好似他们二人才是更亲密的关系。 漂亮的薄唇微抿,裴度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颔首。 “微臣告辞。” 说完,裴度甚至没有看江烬霜一眼,抬步离开。 看着裴度离开的身影,江烬霜眉头紧皱,心气不顺。 司宁看着江烬霜。 目光缓缓落在了她的脖颈上。 被头发遮掩住的,若隐若现的红痕。 实在暧昧。 司宁的眸光喑黯一瞬。 就在此时,司北桓也终于走了过来,看着江烬霜这身明显换过的衣裳,瞪大了眼睛:“怎么席间换了衣裳?” 江烬霜挠了挠脸颊,正想着要怎么说。 司宁见状,上前一步,稍稍挡住了江烬霜身形,语气清润:“父亲,您这样质问,会吓到殿下的。” 顿了顿,他浅声开口:“殿下被茶水弄湿了衣衫,才去换了衣裳。” 司北桓怀疑地拧眉,眼神从二人身上逡巡而过。 嘶…… 不对劲。 司北桓眼力很好,只是一眼,就看到了江烬霜脖颈上的那点红痕。 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了江烬霜一眼,又将震惊的目光移到了司宁身上。 司宁墨瞳稍紧,随即又无奈地摇摇头,笑着喊了一声:“父亲……” 他大概猜到自家父亲在想什么了。 被提醒一声,司北桓摊开双手,大声道:“我什么都没说啊!” 干嘛这么看他?他还没说什么呢! 98.第98章 年轻人要懂节制! 司北桓确实什么都没说。 只是那副错愕又震惊的样子,意味深长,比什么话都好使。 司宁又将江烬霜的身影往后挡了一些,无奈地笑道:“好了父亲,您该回府了。” “我还有事要与殿下商议,晚些回去。” 司北桓眯着眼,瞪着司宁,低声警告道:“你们年轻人都给我节制一些!” “尤其是你,”对司宁沉声,“你身为男子,到底要顾及着女子清誉,克制!” 司宁笑得无奈,却仍旧将江烬霜护在身后:“是,孩儿记下了。” 说到这里,司北桓又轻咳一声:“那什么……若是当真情难自已,你爹明日便去请奏圣上,替你们赐婚。” 司宁闻言,先是看了身后的江烬霜一眼,随即笑道:“好了父亲,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的分寸。”司北桓嘟囔一声,也懒得管他了。 目光又移向江烬霜。 江烬霜站在司宁身后,眨眨眼,一脸无辜。 司北桓冷哼一声:“平日对我倒是不知礼数,怎么今日被那昌平王欺负得一句话不敢说?” 江烬霜:“……” 她哪里是不敢说话,她还没来得及说呢,司北桓就已经出声为她出头了呀。 当然了,这话江烬霜自然不敢当面跟司北桓说的。 她一脸乖巧温顺:“司伯伯,今日多亏有您,不然我就要被昌平王叔欺负了。” “哼,庶出的亲王,能有什么能耐,”司北桓不屑冷声,“他日后若再敢找你麻烦,你只管告诉我,我提了尚方剑去王府找他!” 如今司北桓这个地位和身份,能够束缚他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 江烬霜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司伯伯。” 司北桓又看了两人一眼,没再说什么:“行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司北桓拂袖离去。 江烬霜看着司北桓离开的身影,不觉笑道:“司伯伯好像也不是很讨厌我嘛。” 司宁闻言,也跟着她笑笑。 他转身,将自己身上的鹤氅脱下来,披在了江烬霜身上。 鹤氅上缝着温暖柔顺的羽绒,遮挡住了她白皙的脖颈。 “殿下这般聪慧机伶,不会有人讨厌您的。” 虽然知道司宁说的是恭维话,但江烬霜还是十分受用地勾了勾唇。 将江烬霜的长发从鹤氅中拿出,司宁温声:“走吧,砚诀应该已经在公主府等您了。” 说到这里,江烬霜的神情严肃几分,点点头,随着司宁上了回公主府的马车。 —— 夜色正浓,公主府正堂。 江烬霜和司宁回来的时候,砚诀一袭黑衣,已经在玄关处等候了。 让千尧关了府门,江烬霜行至正堂。 “东西拿到了吗?”江烬霜笑着询问。 有了这密信,江烬霜便能证明睿阳王叔的清白了。 砚诀伸手,将从御书房带出来的东西,递给了江烬霜。 男子一袭夜行衣,黑衣干净利落,宽肩窄腰,眸光冷冽淡漠。 砚诀递给她的,是一沓不算厚的信件以及一封信筒。 先拆开信件。 当江烬霜看到信封上的字迹时,嘴角的笑意僵住。 目入眼帘的,是江烬霜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 每一封信都是睿阳王江不霍的亲笔手书,字迹凌厉,棱角分明。 睿阳王叔写字有个小习惯,每一句的最后一个笔,都会微微上勾。 习惯性的东西,即便是他人有心模仿,也不会这般一气呵成。 江烬霜的脸色沉了下来。 司宁上前几步,看到了江烬霜手上的字迹,也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手。 大概猜到了什么。 司宁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轻声道:“亲笔信?” 江烬霜微微合眼,半晌才紧了紧喉头:“嗯。” 是亲笔信。 睿阳王亲笔。江烬霜想过,那些提交上去的,私通北槐的信件罪证,很有可能是幕后主使找人仿写做的伪证。 但当江烬霜打开这几封信时,这个想法便灰飞烟灭了。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人能清楚地分辨出睿阳王的字迹是否伪造仿写,那这个人,只能是她江烬霜了。 她太了解她的睿阳王叔了。 一撇一捺,一字一顿,都是他的手笔。 即便是有高明之人仿写,其实也会存在自己潜藏的书写习惯,那些习惯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是潜移默化的东西。 他们甚至意识不到,更无法更改。 但这些信件,无一例外,都只有睿阳王江不霍一人的习惯。 是他的亲笔信。 ——他真的写下了这些私通北槐的亲笔信。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江烬霜的手颤得更厉害了。 她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畅,她想要攫取呼吸让自己舒服一些,喉头却好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只让她头昏目眩。 身形晃荡几下。 江烬霜觉得有些耳鸣。 一只手臂搭在她的面前,稳稳地让她扶住。 江烬霜微微阖眼,微微回神。 砚诀垂眸看她,眸光喑黯肃杀。 他伸出手臂,让江烬霜扶着,只等她重新理好情绪,才冷冷开口:“我们回白玉京。” 不想让她再留在京城了。 京城之中,都是蛇蝎。 一直以来,她所仰望爱戴之人,给了她最沉痛的打击。 就好像是要将她塑造而成的风骨脊梁,全部打碎,毫不怜惜地捏做一团,扔至暗处一般。 就好像她一直以来,做的所有努力与调查,跪在那紫禁城风雪中的三天三夜—— 像个笑话。 他想带她回白玉京。 白玉京不必尔虞我诈,左右逢源。 江烬霜酸涩地眨眨眼。 她的指骨微微收紧,捏着砚诀手臂的手抖得厉害。 又打开了那道封在信筒中的边防图。 ——是当年与北槐大战时用的那张。 布防图也是真的。 江烬霜有些吸不上来气。 她眸光晃荡几下,甚至有些迟钝地拿了两封信,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地去对比字迹。 ——这是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或许,或许天底下真的有高超之人,可以完美模仿出睿阳王叔的字迹呢? 或许真的有这样的人呢? 拿着两封信的手抖得甚至看不清字迹。 她死死地盯着两封密信,似乎一定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沈淮鹤说,睿阳王已认罪伏诛。 圣上说,睿阳王江不霍意图谋反,其罪当斩。 就连睿阳王叔自己都对她说,霜儿,是我做的。 凭什么。 她不信。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目眦尽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信件。 直到一只温凉的手,覆在了她的眼上。 万籁俱寂。 她听到司宁清浅温和地声音。 “殿下,您今日累了,先睡一觉吧。”(本章完) 99.第99章 砚诀,陪我说会儿话 江烬霜做梦了。 梦里,她梦到了第一次见到睿阳王的情形。 那时的睿阳王,其实还不是举世无双的戍边将军,只是个常年云游四海,极少回京的闲散亲王。 万晋的皇室宗亲,大多都是一表人才,像貌堂堂的模样。 但睿阳王江不霍个头不高,相貌也只是平平无奇。 若不穿着那身天潢贵胄的衣裳,属于是扔进人堆儿里也找不出来的那一种。 那时候,江烬霜不过五岁。 宫中不论是婢女下人,还是兄长嫔妃,皆是要高出她许多。 是以,小小的江烬霜只能仰着头跟他们说话。 怪累的。 她常常逃学,那时有江别尘护着,江烬霜几乎是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王。 那一日,她又趁着太傅考校时,偷偷溜出了宫殿,一个人爬上那长满藤蔓的院墙,看着宫门外的大千世界。 她就是在那时遇到睿阳王的。 他未穿什么华贵衣袍,素衣长袍,树枝簪发,哼着小曲儿往御书房的方向走着。 “喂,你,”江烬霜坐在墙头上,居高临下地挑眉看着他,“你是哪个宫里的?不知道父皇在御书房候客,不见外人吗?” 江不霍的个头不高,仰头看着墙头的小公主。 他笑,温和松弛:“是公主小殿下啊。” 殿下便殿下,“小殿下”是什么意思啊! 江烬霜便扬了扬下巴,骄傲地轻哼:“不要再往前走啦,若是扰了父皇见客,本宫也救不了你。” 江不霍笑着摇摇头:“小殿下,先从上面下来吧,这么高的宫墙,怪吓人的。” 江烬霜便又不高兴了,撅着嘴:“不要,我仰头看你们好累的。” 他愣神一瞬,反应过来后便继续笑:“小殿下,我很矮的,你不必仰头同我说话。” 小小的江烬霜哪里是这么好骗的! “你胡说,你就算再矮也肯定比我这个小孩子高!” 江不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殿下下来比比看不就知道了?” 江烬霜皱皱小眉头,从墙头上一跃而下。 果然,虽然眼前的男人没有父皇高大,但也比她要高上许多嘛! 正想发脾气。 江不霍笑着,半蹲在了江烬霜面前。 视线瞬间齐平。 小小的江烬霜,想要发脾气的表情僵在小脸儿上,格外有趣。 江不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小殿下,现在我们一样高了。” 那是江烬霜第一次见睿阳王叔。 后来,每次王叔见她,都会半蹲下来同她讲话,语气温和从容,从不会打断她。 再后来,她慢慢长大,王叔便开始俯身与她交谈。 渐渐的,他也不必俯身,甚至需要稍稍抬头,才能对上她的视线了。 江烬霜的印象中,睿阳王叔似乎一直都比她要矮。 灯庙会上,王叔会将她举过肩膀,那京城夜空的烟,好像她伸手就能够到一般。 哪怕后来,他成了骁勇善战,从无败绩的戍边将军,戴着那诡谲的杀神面具,江烬霜也从未仰着头看过他。 他总是笑呵呵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赤条条的一个亲王,就连家室也没有。 小时候她与睿阳王叔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要比父皇要多。 画面一转,江烬霜梦到了那间阴暗潮湿,无光无声的牢狱。 那战场上一袭黑铁甲胄,攻无不克的黑甲骑首领,那素来喜欢找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儿逗她开心的睿阳王叔。 佝偻着身子,比她还要矮上一头。 ——他已经上了年岁了。 是个老人儿了。 没有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如同阴郁潮湿的雨水,冷冽刺骨。 “小殿下,”他仍是扯着嘴角笑着,“王叔啊,其实挺没志向的。” “从前王叔只想当个游历四方,庸碌一生的闲散王爷。” “……小殿下,莫哭。” “霜儿,好好活着,要多吃饭菜,不高兴了便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江烬霜张张嘴。只听到了自己从喉头发出来的低哑声响。 “王叔,是您吗?” 阴影中,他对她笑笑。 “殿下,是我。” …… 江烬霜从梦中惊醒时,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她从床上腾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角沁出细密的汗水。 不多时,有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江烬霜缓了缓心神,对着门外的人道:“砚诀,陪我说会儿话吧。” 脚步声从房门走到了她床榻便的窗户边。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冷色的月光,江烬霜能看到门外男子的身影。 砚诀双手抱剑,夜风吹起他高束的长发,无声无息。 心中莫名安稳了几分。 其实在白玉京的第一年,江烬霜也时常会做噩梦。 砚诀便抱了剑,立在她的寝殿外,什么也不说,只是站着。 三年的时间,她以为她不会再做这样的噩梦了呢。 坐在床上,江烬霜看着窗外砚诀的身影,缓缓开口:“砚诀,你说白玉京的红尾鸢开了吗?” 红尾鸢是唯一能够在环境恶劣的白玉京盛放的树。 白玉京常年风雪,那红尾鸢便能迎着冷风刺雪,毫不畏惧地开上半年。 远远望去,天地一色的雪白之中,那树上的火红格外扎眼。 算算时间,似乎又到了红尾鸢树开的季节了。 窗外。 “不知道。”他淡淡开口,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江烬霜不觉笑笑:“出来这么久,竟还有些想看了。” 即便是三年前她未被贬去京城时,也常常回白玉京小住,一来一去,有时便是两三个月。 窗外的砚诀并未回答。 江烬霜摆弄着身上的锦被,又换了话头:“砚诀,你觉得是京城好还是白玉京好?” 问了这个问题后,江烬霜就觉得自己有些笨。 ——砚诀不喜欢京城的。 他是她在白玉京救下的,一直都留在白玉京,从未擅离。 肯定是更喜欢白玉京的。 窗外的人许久没说话。 江烬霜挠挠头,想着要不要再换个话题。 “从前是白玉京,现在是京城。” “嗯?”江烬霜不解,“我还以为你更喜欢白玉京呢。” 冷风吹不进她的寝殿,房间内温暖安静。 “有你才是白玉京。” 他不太在意暂居何处,也不在意留在哪里。 他只要跟随她,便无所谓京城或是白玉京。 ——她才是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她给她那萧条苦寒的封地起了一个天上人间的封号。 他曾问她,白玉京是什么意思? 她说,白玉京就是家的意思。 她说,那里是她的白玉京。 可砚诀不懂这些。 他对一个地方并没有什么归属感,也不太懂“家”为什么会是一个地方。 对他而言—— 她是他的白玉京。(本章完) 100.第100章 公主,我很笨的。 第100章 公主,我很笨的。 其实如果掰着手指头算一算的话,砚诀跟在她身边已经三年有余了。 只不过当时她尚未被贬出京城,她便将砚诀留在了白玉京养伤。 砚诀的武功虽然是她教的,但他自己的天赋也确实不错,否则也不能在短短三年的时间内,练到这层境界。 漫不经心地勾着锦被上的金线,江烬霜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今日那几封亲笔密函和布防图给她带来的冲击太大,她还是有些缓不过神来。 可刚刚是她要跟砚诀聊天的,这才聊了两句,就又不说话了,是不是有点戏弄人?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一次,是窗外的男子先开了口。 “殿下还会留在京城吗?” 砚诀嗓音清冽干净,身影高大。 “会。” 想也没想,江烬霜就这样答。 甚至于她自己回答完之后,都有一瞬间的愣神。 窗外,砚诀似乎是点了点头,只道了声“好”。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认真开口:“砚诀,我还是不信。” 砚诀不语。 “即便那亲笔信和布防图摆在我面前了,我还是不信。” 江烬霜甚至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她自诩不是多么偏执的人,可对于睿阳王这件事,即便是到了黄河,见了棺材,依旧不死心。 ——她非要跳下黄河,掀了棺材,瞧个明白才行。 窗外的砚诀仍是没有说话。 江烬霜便有些尴尬地挠挠脸,笑了一声:“我是不是有点太固执了?” 窗外的身影动了。 砚诀低低开口:“那很好。” 江烬霜愣了一下:“什么?” 砚诀读书不多,便用自己能听懂的话解释道:“固执也很好。” 江烬霜闻言,不觉失笑:“固执哪里好了?” 许久。 江烬霜听到砚诀冷冽的声线,揉着夜风,钻入她的耳朵。 “因为你很好。” “所以固执很好,不信很好,留在京城也很好。” 房间内的烛火只燃了一盏,春桃为了让她睡得安稳,将那灯芯剪短许多,只留下星星点点的亮光。 跳动一下。 “公主,我很笨的。” “但你很好。” —— 后半夜,江烬霜没再做噩梦。 第二日,日上三竿,她才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 春桃知道她昨晚睡得不好,今早也没叫她,任由她睡到现在。 江烬霜叫了春桃替她更衣洗漱,看了一眼窗外已经不在的人影。 “砚诀呢?”她问。 春桃正给江烬霜系腰带,笑着开口:“砚诀公子说有事出京一趟,快的话五日能回。” 江烬霜点了点头。 砚诀的武功,哪怕是在万晋横着走都没问题,她倒是不太担心他的安全。 春桃一边给江烬霜穿衣,一边心疼地唠叨:“殿下这几日在宗祠,看着人都清减了。” “有吗?”江烬霜捏了捏自己的脸,“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还胖了?”春桃皱皱眉:“昨日殿下睡下后,司宁先生来跟奴婢说了,要从永安府送几个厨子过来,给殿下换换口味。” 江烬霜不太在意地咂咂嘴:“我每日吃得挺多的。” 春桃哪里听她说这些:“殿下还说呢,您现在一顿吃的,还没府上的文鸟吃得多。” “奴婢还记得,之前京城南街的那家肉丝面,您一顿能吃一大碗呢。” 江烬霜无辜地笑笑:“秀色可餐嘛,当时本宫面前有美男在侧,肯定食欲大开呀。” 春桃叹了口气,不听江烬霜乱说,只是嘟囔着:“唉,可惜那家肉丝面的老板搬走了,否则奴婢非要讨个食谱过来。” 江烬霜笑道:“哪里搬走了,如今应该在裴度的问山阁里当厨子呢。” “啊?”春桃愣了愣,一脸茫然,“殿下记错了吧,奴婢当时还特意去问了隔壁摊贩,说是他们家女儿嫁了人,举家搬到邱城去了。” 江烬霜嘴角的笑意顿了顿。 她突然想起她受伤那晚,裴度差人送来的那碗肉丝面。 虽然她一口没尝,但只闻味道也跟当年的肉丝面别无二致。 奇怪。 江烬霜皱皱眉,但也没当回事。 春桃倒是心疼了,皱着眉嘟囔:“说起裴大人,奴婢就替殿下不值,当年殿下对他那么好,他竟然任由夏玉蓉在您面前跳脚,太过分了。” 说着说着,自己倒替江烬霜委屈起来了,咬着唇,语气都有些颤了:“殿下您就是太心软了,不过就是当年……那件事,您把恩情都算到夏玉蓉身上去了。” 春桃低着头,借着给江烬霜整理衣裙的工夫抹眼泪:“您就会做好人……” 江烬霜最见不得春桃掉眼泪了。 她叹了口气,微微俯身,替春桃擦了擦眼泪:“我的好姐姐,再哭我就要拿我这身衣裳给您擦鼻涕了~” 春桃破涕为笑,还是不太高兴:“奴婢是替殿下委屈。” “奴婢是自小跟着您长大的,您受了多少委屈,奴婢比谁都清楚,”顿了顿,春桃又擦了擦眼泪,“殿下,春桃会一直陪着您的。” “虽然春桃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殿下受了委屈,可以跟奴婢说。” 江烬霜心口软了软。 她温和地笑笑,刮了刮春桃的鼻子:“谁说你帮不上什么忙的?没有你,谁还给我做点心吃啊?” 春桃就笑:“那奴婢给殿下做一辈子的点心。” “好!只要本宫噎不死,就吃你一辈子的点心!” …… 江烬霜用过午膳之后,便来到了裴度曾住过的偏殿。 昔年裴度还在公主府时,江烬霜经常会来偏殿找他。 这间偏殿很宽敞,寝殿内放了两张书案。 从前裴度在这房中学习时,江烬霜就喜欢待在他身边想事情。 房中燃了檀香,书案后是云鹤松柏的屏风,檀香袅袅,很是惬意。 她在这间房中时,总是能很轻易地想通许多事情。 或许是因为檀香,或许是因为屏风,或许是因为裴度。 江烬霜也不清楚。 如今,她又重新走进偏殿,坐在了她熟悉的书案前。 司宁在这间房中住过一段时日,只不过他并不娇气,这里的陈设半分没动。 书案上放着一沓密信与布防图。 江烬霜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两张信件,逐字对比。 她在房中点了檀香。 就莫名有些走神了。 江烬霜突然想起,她好像曾经在这里调戏过裴度来着。 101.第101章 裴公子,你在邀请我吗? 第101章 裴公子,你在邀请我吗? ——也不能算是“调戏”吧。 她只不过是在他读书练字时,因为无聊,在他身边看了点……带着些图画的小人儿书而已。 ——就是春宫图。 谁知道他会突然抽了她藏书用的书皮,一眼看到了最刺激的那一页。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没了声响。 男人捏着书皮的手,好似拿了什么灼热的炭块,瞬间甩开了手,“腾”地站起身来! 万籁俱寂。 江烬霜一脸无辜地将小人儿书往自己的袖间藏了藏。 当然了,无济于事。 她亲眼看到裴度的脸从清冷无波,转而泛起红晕。 那绯红从脸颊开始,蔓延到耳尖,就连脖子都染了红晕。 他几乎是慌乱地后退几步,撇开头去,眉梢下压,薄唇紧抿。 甚至,她还注意到裴度近乎僵硬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将他的衣领往上压了压。 ——好像下一秒,她就会化身那洪水猛兽,将他吃干抹净似的! 江烬霜轻咳一声,阖上书本,煞有介事地开口:“裴公子,您怎么能随意偷看本宫的隐私呢?” 裴度瞪大眼睛,有些错愕地看了江烬霜一眼。 可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瞬间别开了视线。 “我没有。”他的声音有些紧,语气也微微僵硬。 那副模样在他脸上,实在少见。 江烬霜便生了几分“调戏”的心思。 她好整以暇地将书放在了书案上,指骨轻叩书面,微微挑眉:“那裴公子刚刚为何要抢本宫的书?” 他哪里是想“抢”? 不过是见她坐姿不太端正,叫了她几声不应,只好准备抽了她的书同她说话。 江烬霜当然知道。 但她偏偏为难他。 裴度抿唇蹙眉,语气稍顿:“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啊?”江烬霜闻言,撑着下巴看向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裴公子是在邀请本宫?” “不是!” 越说越乱。 裴度又后退几步,半晌才哑声道:“殿下尚且年少,这种读物,还是应当少看一些的。” 板正守礼。 又是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 江烬霜微微拧眉。 她低头,又翻开了那春宫图。 随意翻找一页,江烬霜微微勾唇,一只手支起书脊,将那一页展示给他看。 “裴公子,您瞧这个姿势如何?” 江烬霜今日看的这本,是当下长安城最时兴的。 色彩丰富艳丽,线条轮廓分明,那些姿势更是千奇百怪,罕见非常。 听说前段时间,有即将决裂的夫妻照着里面的姿势试了一个,如今可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 江烬霜可是好不容易差人抢到一本,今日刚得了工夫看呢。 裴度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他识文断字很快,所以几乎没来得及思考,那幅画就映入他眼帘。 室外秋千,一男一女。 枝压蕊,神佛低眉。 只是一眼,裴度原本就涨红的脸像是煮熟的虾子,惊慌失措。 “殿下,”他的声音沉了几分,语气稍厉,“您该回去休息了。” 江烬霜咂咂嘴,支着书歪头看了一眼那画面。 “裴公子说本宫年少,本宫怎么瞧着,裴公子更像是没见识过的呢?” 福至心灵一般。 江烬霜微微挑眉,眸光微亮:“裴度,你不会自己都没纾——” “殿下。” 裴度打断。 他深吸一口气,紧了紧袖间的指骨,语调微颤:“君子不可行迹无状。” 江烬霜眨巴眨巴眼,一脸坦诚:“可本宫又不是君子。”“本宫是小人啊。” 说着,江烬霜勾唇笑笑,看裴度这幅样子,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裴度,圣人才无欲,你要做圣人吗?” 男人长睫轻颤。 漂亮的唇微微抿起,男人移开视线,并不敢落在她这边。 没说话。 江烬霜便笑。 “裴公子,人吃五谷杂粮,便有七情六欲,都是常事。” 顿了顿,她眯了眯眼睛,笑得恶劣:“而且裴度,日后你我成婚了,这些事总是要经历的对不对?” “你瞧,你不擅长这些,本宫只能勉为其难地学习一番,好让我们日后的夫妻生活和美顺遂。” 叹了口气,江烬霜感慨一句:“本宫实在是用心良苦,煞费苦心啊。” 歪理一堆,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净。 裴度似乎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辩驳,索性抿唇不语。 江烬霜便得寸进尺了。 “裴度,你如今也快及冠了吧,二十年,你当真没有自己……” “没有。”裴度再次开口打断。 他非重欲之人,平日读书的时候久,即便睡下也是时常思考着书中内容,哪里有心思想这些? 江烬霜闻言,一脸苦恼地摇摇头:“哎呀,这可不妙啊。” 裴度分明猜到,她大概没安什么好心。 但还是低声问了句:“什么?” 江烬霜托着下巴,语气清浅:“你什么都不懂,那日后本宫与你成婚了,岂不是要受罪了?” 她至今记得裴度那惊慌失措又无从辩驳的表情。 实在精彩。 后来裴度回了一句什么,江烬霜不记得了。 总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思绪至此,江烬霜微微回神。 她垂眸轻笑一声,捏着纸张的两只手微微用力。 下一秒,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江烬霜猛地抬眸,再次用指腹摩挲着那两张信件。 指腹处传来微微粗粝的磨砂质感,江烬霜嘴角的笑意消失。 她眯了眯眼睛,微微挑眉。 ——她找到了。 “春桃,去叫司宁来见我!” 江烬霜起身,走出了偏殿。 可还不等春桃来见,康公公手持拂尘,来到了公主府内。 江烬霜压下情绪,朝着来人微微颔首:“康公公,您怎么来了?” 康公公上下打量江烬霜一眼,情绪不显。 “殿下,陛下宣您入宫觐见。”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现在?” 康公公脸上挂着平常的笑容:“是,现在。” 江烬霜微微蹙眉:“本宫换身衣裳,烦请康公公稍等。” “是。” 事情来得蹊跷。 江烬霜借着换衣服的工夫,将春桃喊了进来。 她告诉春桃等她走后,立即将偏殿的信封和布防图藏起来,再去永安府找司宁。 春桃一一记下。 换了身衣裳,江烬霜这才跟着康公公,上了皇宫的马车。 —— 紫禁城,御书房。 江烬霜低着头,向主位上的男人福身行礼:“昭明见过父皇。” 桌案前,江华琰并未说话。 只是递给了康公公一个眼神。 康公公会意,微微躬身,将一沓带有标注的画像递到了江烬霜手上。 “看看,这些适龄的男子中,可有心仪的。” 102.第102章 儿臣不愿辜负司宁先生 第102章 儿臣不愿辜负司宁先生 江华琰甚至没有抬头。 他伏在书案前,专心致志地批着折子。 江烬霜手里捏着一沓画像。 她微微挑眉,一眼就先看到了那画像上的第一人。 ——是个年近三十,娶了三房妾室的七品文官。 碌碌无为,胸无大志。 最重要的是,长得真丑。 只是看了一眼,江烬霜便明白了圣上的用意。 ——在警告她。 她掩下唇角冷凉的笑意,江烬霜一脸愕然:“父皇这是何意?” 江华琰头也不抬,语气偏冷:“你也到了年纪了,也该为自己寻一门婚事了。” “当初朕为你寻亲事,你借口年纪尚轻,不肯入耳,朕也便由你去了。” “如今你这般年纪,再不宜单着了。” 江烬霜微微咬唇,掐了一下自己的腿心,眼中噙泪:“父皇,昨日您分明都听到了,儿臣与司宁——” “江南司家路途遥远,朕实在舍不得你这般辛苦远嫁,”江华琰冷冷打断,语气不容置喙,“还是寻一个在京城知根知底的,也好让朕放心。” 说是心疼。 其实只是担心她离得远了,不受他掌控。 天高皇帝远。 江华琰担心她手上能操纵三十万黑甲骑的虎符,担心她养精蓄锐,挑了他的皇位。 他更不可能让她跟江南司家结上亲。 江南司家堆金积玉,富可敌国,若是再加上三十万的黑甲骑,那他这皇位,可是一日都坐不安稳了。 虽然昨日在宴会上,江华琰听到此事之后神色不显,可才不过一日,便叫她进宫,摆明了是感受到了威胁。 江烬霜自然知道这些。 江华琰也清楚,她肯定明白其中道理。 可这种事又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江华琰便借口,说是舍不得她远嫁。 两人心知肚明。 “父皇,儿臣心悦司宁先生已久,有情便不怕山水迢迢,儿臣吃得下这份苦。” ——不就是演戏吗? 谁不会。 江烬霜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灼灼,情深意切,就连康公公见了,也不觉有些愣神。 “心悦司宁?”江华琰终于抬头。 他冷笑一声,终于抬头向她看来。 一双满是冷意的眼神,尽显天子威严。 ——但江烬霜却直直地与他对上了视线。 “不是前些日子才说,仍旧心悦裴爱卿,想要得他青睐吗?” 江华琰审视着江烬霜。 江烬霜闻言,不觉轻笑。 官家分明也清楚,当初她那样说,不过是他需要她给出的一个拒婚理由罢了。 如今反倒要拿这“理由”,想要将她架起来。 “父皇,儿臣心悦首辅大人不假,”江烬霜拿着帕子,低低啜泣起来,“可儿臣也清楚,首辅大人厌我憎我,永远都不会垂眼儿臣的。” 一边说着,江烬霜还煞有介事地抽了抽鼻子:“如今儿臣已然心死,司宁先生真心待我,儿臣不能辜负了他。” 三两句,将自己摘了出来。 江华琰脸色阴沉,眼底又情绪划过。 江烬霜只当没看见,字字哭诉:“父皇,儿臣知道父皇心疼儿臣,舍不得儿臣,但儿臣也相信,父皇肯定是想让儿臣找一个真爱之人度过余生。” “儿臣如今找到了,请父皇成全。” 寂静。 书房中格外冷寂。 康公公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似乎是膳房送羹汤来了,奴才去给陛下端进来。” 说完,康公公低着头,无声退下。 一时间,偌大的御书房中只剩下江烬霜和江华琰二人。 主位上的男人不怒自威,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那锐利的视线似乎能将人心穿透。江烬霜垂眸不语,只是低低啜泣着。 她站在书案前,手帕拭泪,眼圈红红的,我见犹怜。 ——她都快把自己的大腿心掐紫了。 书房中,江华琰身后摆了一展五爪真龙的屏风。 明黄色的真龙腾云驾雾,栩栩如生。 一双怒目直视着她,好像要将她钉在那儿一样。 “在白玉京待了三年,感觉如何?” 忽然转了话头,问她这个。 江烬霜仍是低低啜泣着,语气娇弱:“白玉京虽常年风雪,但地处万晋与北槐边境,却是能看到震撼人心的风光。” 每当太阳映照在白玉京的雪地上,北槐的草地也被映成金红,天地一色,放眼望去,天地独她一人。 语气中不见厌恶,甚至带着几分感慨。 江华琰语气沉冷:“朕病疾见好,你也该准备准备了。” 准备什么? 江烬霜瞬间明白过来。 准备回白玉京。 江烬霜挑眉,神情不显,只会低着头轻声:“昭明明白。” 甚至没有反驳一句。 江华琰眉头紧皱,看着面前从容泰然的江烬霜,眼底冷意乍现。 “你与江南司家的亲事,朕不会同意,至于拒了司家的理由,你自己想办法。” 开门见山,也没再粉饰什么。 江烬霜的啜泣声停了。 甚至眼圈还是未褪色的红,但眼中尽是淡漠与冷色。 “父皇是舍不得儿臣远嫁,还是担心儿臣嫁给江南司家?”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烬霜的语气也冷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华琰。 江华琰眯了眯眼睛,语气更冷:“你是在忤逆朕么?” 江烬霜歪头,仍是笑着:“儿臣忤逆父皇的时候还少吗?” 这整个万晋,敢当面忤逆天子的,谏官不算,她是第一人。 “放肆!”江华琰拍案。 哪怕是在外头巡逻护卫的御林军,以及待命的内侍宫女,皆是惶恐跪地,低头不敢言语。 康公公站在门外,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叹了口气,转头看到了手上端着羹汤的夏玉蓉。 “康公公安好,蓉儿奉太后娘娘命,来给陛下送银耳莲子汤了。” 夏玉蓉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罗裙,甚是娇媚可爱。 康公公扯了扯嘴角:“夏小姐给咱家便好,陛下正跟公主殿下说话呢,一时半会儿应当是不见人的。” 夏玉蓉嘴角的笑意顿了几分:“陛下……怎么突然诏了公主殿下入宫?” 夏玉蓉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儿。 能言善辩,能说会道,太后娘娘礼佛已久,夏玉蓉经常会去长乐宫看望。 一来二去,便成了太后娘娘身边的知心人儿。 太后娘娘很是看重。 夏府原本就与太后族上沾点亲戚,如今又有了这层关系,太后对夏玉蓉的偏爱,皇宫上下也是知道的。 康公公也不是得罪人的。 又看了一眼御书房的方向,康公公低声道:“这不是陛下见殿下到了年纪,想为她择良婿婚配嘛!” 夏玉蓉嘴角的笑意收敛,她眯了眯眼,轻声问道:“可是……玉蓉听闻昨日宫宴上,司宁先生似乎与殿下……” 康公公摆了摆手,没再言语。 夏玉蓉会意,笑了笑,将手上的羹汤递给了康公公:“既然如此,那康公公先忙着,玉蓉便不打扰了。” “夏小姐慢走。” …… 书房内,剑拔弩张。 江华琰微微阖眼,语气冷肃:“昭明,你应该清楚,册中择婿是朕能给你最大的包容了。” 103.第103章 殿下不去探望一下裴大人吗? 第103章 殿下不去探望一下裴大人吗? 是包容,也是给她的体面。 ——但江烬霜这人不行。 她得寸进尺,不肯要这份斤斤计较的体面。 江烬霜站在书案前,站在江华琰面前。 她挺了挺脊梁,扬了扬眉骨。 “父皇,若儿臣执意拒绝呢?”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可江烬霜知道,江华琰即便真的动了怒,也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他不待见她,却又时时刻刻忌惮着她手上并不存在的“虎符”。 有时候江烬霜觉得,“虎符”在她手上的这个传言也实在好用。 哪怕她三年来从未动用过那三十万黑甲骑,那群人看她的眼神,便好似在看什么随时迸发的火山一般。 看不惯她。 又干不掉她。 好用得很。 江烬霜勾唇笑笑,刚刚演戏时,眼睫还稍稍濡湿,却并不见脆弱娇气。 “父皇,倘若儿臣偏不肯要您这份包容呢?” …… 江烬霜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就见康公公端着羹汤,恭敬地守在门外。 见她出来,康公公犹豫地上前几步:“殿下……陛下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 江烬霜歪头笑笑:“康公公觉得,父皇是为我好?” 康公公没说话。 江烬霜也不太在意,轻声笑着:“康公公忙吧,本宫就先回去了。” “恭送殿下。” 没谈拢。 自然是不可能谈拢的。 陛下担心她与司宁成婚,进一步壮大势力,那便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江南司家家财万贯,富比王侯,若是黑甲骑有了这样的助力,那必定是如虎添翼,所过之处如履平地。 江烬霜倒是不太担心陛下因恼羞成怒,会强行赐婚给她。 ——毕竟他比谁都清楚,真的激怒了她,对谁都没好处。 在陛下看来,她如今其实就是一个浑身是针的刺猬。 陛下想要将她的血肉吞了壮大自己,却又担心她身上的刺划伤他五脏六腑。 这样一来,其实也好。 至少他们二人之间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平衡。 她暂时不会与司宁成婚,他也暂时不会拿赐婚一事烦她。 但这个平衡只是暂时的,是十分脆弱的。 哪怕有一天,天平任意一方出现羽毛一般的倾斜重量。 整个平衡便会土崩瓦解,再难维续。 想起今早在书信上的发现,江烬霜没再想这些,快马加鞭地往公主府回去。 —— 御书房。 江华琰伏案批着奏折,神情冷峻,眉目不辨。 康公公进来,将端着的羹汤放在了他手边的位置。 江华琰并未抬头。 低声:“跟夏玉蓉说了?” 康公公恭敬道:“是,已经说了。” “嗯。” 江华琰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没再言语。 康公公看着伏案批阅的帝王,张张嘴,欲言又止。 江华琰淡淡开口:“说。” “是,”康公公低声道,“陛下,夏小姐她真的能帮我们做成此事?” 江华琰手上的动作不停。 “那就要看她聪不聪明了。” —— 江烬霜回到公主府时,司宁已经在正堂等候了。 看到江烬霜回来,他起身迎了出去。“怎么样了?陛下说什么了吗?” 司宁拧眉轻声询问。 江烬霜笑着摇头:“没什么大事,不必担心。” 司宁松了口气,又笑道:“这么着急把我叫来,是殿下找到什么异样了?” 江烬霜认真地点点头,随即将睿阳王当时通敌的信件推到司宁面前。 “你摸摸这两张纸,有什么区别?” 司宁抬眸,将两张信件拿在手里,微微摩挲。 许久,他微微摇头,眼中仍有不解:“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江烬霜嘴角的笑意更深:“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司宁愣了愣,眼珠动动,转而看向江烬霜。 江烬霜将两封信排在他面前,认真解释:“这封信是五年前的,这封是四年前的,两封信隔了整整一年。” 顿了顿,江烬霜思忖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四年前的纸张因为改进了方法,宣纸较以往更加平滑白顺了些。” 江烬霜眼睛亮了亮:“你瞧这两封信纸,分明都是四年前改进后才有的程度。” 司宁眸光微动:“也就是说,这些信件,极有可能是睿阳王殿下集中在一起写的?” 江烬霜郑重地点了点头:“对,如果当真是通敌时写的信件,纸张不该是这种滑纸。” 司宁微微蹙眉:“可若睿阳王殿下没有通敌,又为何要写下这些信件?” 说到这里,江烬霜微微阖眼,深吸一口气。 又重新将信纸折好,收回了信封之中。 “这一点,我还没想通。” 司宁看着江烬霜,眸光晃动。 其实,有一个最明显的原因摆在他们面前。 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哪怕每走一步,离这个原因就更进一步,她还是不肯将那个猜想说出口。 能逼迫睿阳王写下这些信件的,只有一人。 人人都说昭明公主狼心狗肺,薄情寡义。 但司宁清楚。 殿下她啊,固执又倔强。 哪怕真的是那个原因,真的是那个人。 她也偏要找齐所有的证据,才肯说服自己。 司宁敛眸,长睫洒下一片阴翳。 “啊,对了殿下,您今日要不要去探望一下裴大人?” 司宁笑着换了话题。 “裴度?”江烬霜愣了愣,“本宫闲的没事,去看他做什么?” 司宁眨眨眼:“殿下还没听说吗?” “今日首辅大人称了病,并未上朝,如今问山阁外,应当是挤了不少想要去探望的文武百官了。” 江烬霜还是不解:“那跟本宫有什么关系?” 病了便找人医治,她去看望有什么用? 司宁闻言,无奈地笑笑:“殿下,太医来报,说是当初刺进裴大人肩胛中的箭矢沾了剧毒,怕是要剜肉才行。” 江烬霜蹙眉,评价一句:“庸医,什么毒要剜肉才能根除啊?” “太医嘱的太医都没大见过那种毒,为以防万一,说是要剜了最好。” 江烬霜想了想那剜肉的情形,不觉缩了缩脖子。 嘶,想想都疼。 “不会治就别治,果然还是贺先生能耐,几服药下去,裴度前段时间不是能走能跳的了?” 司宁笑笑:“应当是药效不太管用了,贺先生这些日子也没再去问山阁换药。” “陛下担心裴大人,便要宫中的太医去诊治了。” 江烬霜皱皱眉,有些烦:“剜肉就剜肉,反正少块肉也死不了。” 司宁耐心地笑着解释:“殿下,如今宫中上下,都在议论贺先生呢。” 江烬霜拧眉:“议论他?” “是,有些不知情的官员……说裴大人前段时间分明已经好转,如今这般,有可能是殿下指使贺先生……下了毒。” 104.第104章 贺先生对殿下十分纵容 第104章 贺先生对殿下十分纵容 胡言乱语! 江烬霜拍案。 “若不是贺先生救了裴度,他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说她居心叵测,狼子野心也就罢了,但连累了贺为京,江烬霜就不乐意了。 司宁也清楚江烬霜的性格,安抚地笑道:“所以在下觉得,殿下还是带贺先生去问山阁探望一番好些。” “让贺先生再诊治一次,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江烬霜皱了皱眉,有些苦恼:“可我不能总因为这种琐事去劳烦贺先生吧?” 当初她请贺为京救下裴度,后又为她清毒,为司宁治心疾。 麻烦了人家这么多次,实在不太好意思再拿这种事去烦他。 而且,归根到底,这些谣言是因为江烬霜拜托贺为京给裴度治病才传出来的。 司宁垂眸一笑:“殿下可以先去找贺先生问一问,贺先生医者仁心,想必也不会不救裴大人的。” 江烬霜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若是贺为京不同意,她就自己去问山阁府门辟谣! 司宁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疑声问道:“怎么今日不见砚诀?” “哦,砚诀说他要出京几天,五日回来。” 司宁点点头,笑道:“怪不得。” “嗯?”江烬霜疑惑,“怪不得什么?” “今日天不亮,砚诀便去了永安府,说要借一匹汗血马给他。” “他有说去哪儿吗?” 司宁摇摇头笑着:“没有,借了马匹便走了,似乎很急。” 江烬霜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起身道:“那我先去找贺先生聊聊。” 司宁便也起身:“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江烬霜抬脚欲走。 “殿下。” 身后,司宁语气温柔清和。 顿住脚步,江烬霜转头看向司宁:“怎么了?” 司宁仍是笑着,他站在正堂的有光处,任由暖光洒在他的衣袍上,丰神俊朗。 “对于贺先生,殿下不必十分拘谨,”他笑,“旁人不论,贺先生对殿下还是十分纵容的。” …… 江烬霜怀疑司宁在骗她。 偏院之中,贺为京正坐在庭院的树下碾药。 他身上穿的是宽袍长袖,为了方便,贺为京在身上搭了襻膊。 男人露出半截小臂,他的小臂上有些浅淡的伤口,看上去似乎是旧伤了,虽然已经愈合,但还是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并不吓人,反倒衬得他冷峻挺拔,清冷禁欲。 见她到来,贺为京微微挑眉,手上拿着石杵碾药的动作不停。 “你来一准没好事。” 江烬霜:“……” 可恶。 司宁肯定是骗她的! 虽然心里这样想,江烬霜面上却干笑两声,笑呵呵地走到贺为京身边。 “贺先生在做什么呢?”江烬霜找着话头。 贺为京手上动作停也不停:“吃饭。” 江烬霜愣了愣:“贺先生不是在捣药吗?” 贺为京扬了扬眉骨,没什么情绪地看她一眼:“我以为殿下不知道呢。” 江烬霜:“……” 好毒的一张嘴! 贺为京号称医圣,能解天下万毒,他难道没想过自己舔舔嘴唇,会被自己毒死吗? “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贺为京冷凉的声音传来。 江烬霜眨眨眼,一脸无辜,急忙摇头:“哪有哪有,贺先生这说的什么话!”贺为京也没怎么理她。 江烬霜拿了个小凳子,坐在贺为京旁边,看着他碾药。 也不知道他碾的什么药。 凑近了些闻,还能闻到的清甜。 她支着下巴,就这样静静看着。 贺为京也全然不在意,手上捣药的动作不疾不徐,石杵将那风干的药草碾成碎末,又散发出清冽的药香。 “贺先生若是有需要,本宫可以差下人来帮您的。”江烬霜时不时地插一句嘴。 贺为京微微俯身垂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我的药方秘而不传,不用旁人来帮。” 江烬霜点点头:“那我在这儿看着没关系吗?” 终于,贺为京停下手上的动作。 他稍稍坐直,左手握着右手手腕,活动几下。 淡淡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身上:“有关系,你知道了我的药方,应当灭口。” 天知道贺为京顶着一张一本正经的俊脸说出这种话,有多诡异! 江烬霜嘿嘿一笑:“贺先生真会开玩笑。” 药都捣完了。 贺为京从一旁拿了准备好的药槽和搓丸板,沾了香油润滑,开始搓药。 “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搓药丸需要巧劲儿,贺为京应该是经常做这些事,得心应手,轻车熟路。 江烬霜挠挠脸,干笑两声:“贺先生,您要不要随我去问山阁看看?” “问山阁?”乌黑的药丸一颗颗从药槽中滚落至圆槽,“去那做什么?” 江烬霜思索片刻,斟酌开口:“就是……您上次给裴大人的药方似乎有些不管用了,裴大人今日肩膀处的毒又复发了。” 江烬霜没跟贺为京说关于谣言的事。 ——担心他多想。 贺为京闻言,微微蹙眉:“不可能,我给问山阁的药方足够解他余毒,怎么会复发?” 思忖一番,贺为京沉吟:“难道他的身上还有别的毒?” 江烬霜摇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就她所知,除了那次刺杀受的伤,裴度也没什么别的伤口吧? 手上的药丸也搓成了。 那药丸其实很小颗,装在药瓶里十分精致,即便是吃一颗也不太能吃到苦气。 做完这些,贺为京将装好的药丸递给江烬霜:“拿着。” 江烬霜愣怔接过,一脸茫然:“这是……给我的?” 贺为京已经起身洗手了。 清澈的水流涤濯,贺为京拿了巾帕,将手擦拭干净。 这才解开腰侧的襻膊,挂回远处。 “上次给你的药丸应当快吃完了,新做了些。” 哦,是说上次贺先生扔给她的,叫她没事吃着玩的药丸。 怪不得捣药的时候江烬霜能闻到香的清甜呢。 “贺先生不必为本宫费心,您上次给我的药丸还有不少呢。” 贺为京闻言,不太在意地瞥了她一眼:“那就慢慢吃,何时没了再同我讲。” 十分熟稔的对话,让江烬霜都感觉有些恍惚。 江烬霜笑着点点头:“多谢贺先生。” 做完这些,贺为京理了理衣袍,往偏院拱门的方向走了几步。 见江烬霜没跟上来,他转而看她:“走吧。” “我随你去问山阁瞧瞧。” 105.第105章 她觉得烦 第105章 她觉得烦 问山阁。 公主府的马车停在府门外的时候,问山阁外已经站了不少人。 ——都是朝堂上的文官武将,站在问山阁外,议论纷纷。 最高处,京墨朝着一群大臣抱拳行礼,恭声回敬:“诸位大人恕罪,我家大人如今缠绵病榻,实在不太方便见人。” 饶是这样说,还是有官员们忧心忡忡,说是要放下带来的补品药材再走。 问山阁自然是不会收这些的,只不过来人到底是朝堂重臣,京墨一个个恭敬回绝,着实累人。 马车停稳。 江烬霜甚至没有掀开车帘,只是轻叩车框。 一瞬间,原本还议论纷纷的众人瞬间噤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公主府的马车之上。 隔着车帘,江烬霜冷声:“诸位大人们请回吧,首辅大人今日不见客。” 这话说得无礼。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反驳什么,只是站在原地,没动。 有那看不惯江烬霜作风的,便低声嘟囔着:“哼,现在来问山阁装什么好心……” “就是就是,说不准首辅大人如今毒发,就是她手下的人动的手段呢……” “……” 这话他们也只敢小声嘟囔。 马车内,江烬霜轻笑一声:“大人们还不走,是等着本宫赶人呢?” 说着,跟随着马车一同来的护卫亮了刀枪。 威胁之意明显。 众大臣见状,便再不敢说些什么,朝着问山阁的方向拱拱手,慌张离开。 一时间,原本热闹的问山阁瞬间清静下来。 看到江烬霜来,京墨眼神有些复杂。 犹豫片刻,他还是上前迎了两步,朝着马车躬身行礼:“见过殿下。” 江烬霜随着贺为京走下马车。 看到贺为京,京墨更加恭敬了:“贺先生,您来了!” 贺为京掸了掸衣摆:“听说你家大人余毒未清?” 京墨点点头,一脸担忧:“是,今日来诊治的太医说,大人肩膀上的毒险些伤及筋脉,剜肉清毒刻不容缓。” 贺为京眉目淡淡:“给你的方子给他按时熬了?” “是,都按时服下了,原本前几天看着精神好了许多,不知怎的,从昨晚开始,大人的脸就有些病色。” 贺为京点点头,径直进了问山阁。 京墨自然不会拦着,走在最前面,引着贺为京来到了问山阁的正卧。 “贺先生,我家大人正在房中休息,劳烦先生帮我家大人看看吧!” 京墨一脸担忧。 虽然太医说了,剜肉也能治,但京墨实在不想让自家大人真到那一步。 贺为京看了江烬霜一眼:“要不要随我进去?” 江烬霜闻言,摆了摆手:“我在外面等着先生便好。” 贺为京便也没再坚持,抬脚进了卧房。 一时间,寝室外只剩下江烬霜和京墨二人。 京墨看上去有些……不安。 江烬霜站在那里等贺为京,能够注意到京墨三番五次投过来的视线。 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烬霜垂眸轻笑。 她转而面向京墨,双手环胸,歪头看着京墨:“京墨大人也觉得,是本宫让人给裴大人下毒的?” 京墨愣了一下,急忙抱拳:“属下不敢……” 是不敢。 不是不信。 江烬霜扬了扬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京墨,似笑非笑:“也不怪你,毕竟裴大人前几日病情大好,看上去都已经无碍了。” “今日却突发病状,免不得你这样想。” 只是江烬霜觉得……不大高兴而已。 “若京墨大人不信本宫,何苦让贺先生再次为裴大人诊治呢?”江烬霜不懂这个问题。京墨的头一直低着,他抱拳,斟酌地开口:“属下以为……殿下即便真的对大人做了什么,肯定也知道分寸的。” 哦,明白了。 京墨以为,是她在作弄裴度,当时不肯将他治愈,一定要让他吃些苦头才行。 如今他吃过苦头,便又要贺为京重新替他诊治了。 呵。 倒是看得起她,当她是什么懂分寸的好人。 江烬霜的舌尖舔过上膛。 ——不太高兴。 你瞧,京墨也是这样想的。 她得不到裴度,便会想方设法惩罚他,让他也不舒服。 就像得不到心爱之物,便要毁掉的恶人一般。 也是,她名声臭成那样,在他们这群人眼中,能是什么好人? 只不过是她,是她自作多情,先入为主地以为她与京墨也算聊过几次,京墨或许能更了解她一些。 是她想多了。 ——她信人的本领一直挺一般的。 其实裴度有句话说得也没错。 ——江烬霜总会迁怒他。 就如现在。 江烬霜将那份不可名状的愤怒,再次牵扯到了裴度身上。 她发现,其实她心中的许多烦躁,根源都来自他。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曾猛烈示爱,追求过他。 所以她很轻易地就会将所有因此而生的烦躁,归咎在他的身上。 ——江烬霜觉得,这没什么不对,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裴度也不会在意这个。 轻笑一声,江烬霜没再看向京墨,也没打算解释什么。 解释什么呢? 解释了也不会相信的。 她本来就是那人嫌狗憎的恶人,解不解释都没有意义。 卧房。 贺为京挑了两根银针,扎入男人的穴位。 不过一会儿,他又将银针抽出。 看了一眼泛黑的针尖。 贺为京微微蹙眉,轻“咦”一声。 “你之前也中过剧毒?” 这话是对着床榻上的男人说的。 床榻之上,裴度眉头紧皱,额角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的脸色泛着苍白,嘴唇也少了血色,薄唇微抿,双眸微阖。 被毒折腾成这样,贺为京也没指望他答话。 开了药箱,贺为京淡淡开口:“起先我并不知道你体内还残有其他余毒,用的药方猛了些,与你体内多年前的余毒起了冲突。” 一边说着,贺为京从药瓶中取了药丸,给他服下。 这才继续道:“一会儿给你重开个方子,这次是我疏忽了。” 那药丸服下不久,裴度的眉宇便稍稍舒展开来。 他有些费力抬眸,朝着贺为京微微点头:“是裴某没有说清楚,有劳贺先生费心。” “不必谢我,”贺为京语气淡淡,“你之前体内的毒虽然不伤性命,但每隔一段时间便胸痛难忍,对吗?” 裴度颔首。 贺为京点点头,开始写药方:“新给你开的方子可以清陈年余毒,只不过药比从前苦很多,你若是嫌苦,便叫人备些果脯饴。” 裴度抬眸:“陈年旧毒一事,还请贺先生代裴某隐瞒。” 贺为京阖了药箱,垂眸看他。 “裴大人,恕在下直言,比起你,我与殿下的关系应该是更亲近一些的。” “所以,在下应当不会替你为她隐瞒的。” 106.第106章 受委屈了便说。 第106章 受委屈了便说。 贺为京说这话的时候也没什么情绪。 他好像一直都是极少带情绪的。 平静冷寂,甚至称得上是淡漠。 见惯了生死,贺为京对世间许多事都提不起兴趣。 也无意打听眼前的男人做了什么,因何中毒,又为什么要隐瞒。 ——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贺为京也有些洁癖。 刚给裴度诊治完毕,就拿了随身带的巾帕,细致地擦手。 裴度的脸色还不是很好,气血虚弱,肩膀处传来深入骨髓的阵痛。 他的伤口原本已经见好,只不过因为余毒的原因,那原本愈合的伤口便又有些溃烂了。 反反复复的,不见好转。 床榻上,男人微微抬眸,眸光清冽平静:“裴某中毒一事,所涉极深,贺先生应当也不想让殿下为琐事分心劳神的。” 贺为京擦手的动作微顿。 他微微挑眉,终于郑重地转向裴度,扬了扬眉骨。 “裴……度?” 贺为京冷笑一声,嘴里磋磨着这个名字。 蓦地,他轻笑一声,舌尖舔过牙齿。 “早就对裴大人的事迹有所耳闻,听说当年裴大人还是一介寒门时,昭明公主便对大人青睐有加。” 忽然说起当年的事,裴度稍稍凝眸:“贺先生似乎对当年京城之事很是了解。” 没理会裴度的疑惑,贺为京漫不经心地垂眸擦手,语气淡冷:“需要我提醒裴大人一句吗?” 他立在卧房正中央,身姿笔挺,没什么情绪。 裴度抬眸,端正看他。 贺为京轻笑一声:“昭明公主少时追求裴大人,也是真心实意,只不过她啊,性格果决刚毅,若是说不喜欢了,那便能跟旁人一刀两断,半分情谊不带。” 干脆得很。 裴度没说话,目光微微一闪。 “所以首辅大人,”贺为京嗤笑,“即便您当真为她做了什么,想要让她心疼,她也绝不会心软的。” 裴度微微抿唇,认真看他:“裴某并未这样想过。” 贺为京点点头,没再多言。 整理好药箱,转身欲走。 “贺先生与殿下,是旧时?” 身后,传来男人清冽端方的嗓音。 贺为京转头,眉眼中甚至带着几分挑衅:“若是当真算起来,在下确实应当比裴大人,更早认识她。” 说完,贺为京没再理会身后,走出了卧房。 江烬霜正在门外等候呢。 看到贺为京出来了,上前几步,递上干净的手帕。 贺为京挑眉,看了一眼手帕,又垂眸看她,眼神带着几分询问。 江烬霜扯了扯嘴角:“我看贺先生似乎有些在意这个,便提前给您准备了干净的帕子,本宫没用过。” 贺为京闻言,也没再说什么,接过手帕,认真地擦了擦手,就放回了袖口。 京墨也急忙走上前去:“贺先生,我家大人怎么样了?” 贺为京并未理会急切的京墨,转而看向江烬霜,语气稍冷:“怎么不高兴了?” 江烬霜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失神。 就连一旁的京墨也朝她看了过来。 江烬霜发誓,自贺为京出来之后,她并未表露出任何烦躁的情绪。 ——为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看他做什么,看我。” 注意到江烬霜看了一眼京墨,贺为京淡淡开口,拉回了她的视线。 江烬霜闻言,只好尴尬笑笑:“没有没有,贺先生多虑了。” 贺为京微微蹙眉,也看了一眼一旁的京墨,随即再次转向她:“他说什么,惹你不高兴了?”江烬霜:“……” 医者都是洞察人心的怪物吗? 江烬霜瞪大眼睛,一脸震惊。 京墨也反应过来,急忙跪地抱拳:“殿下恕罪,是属下无知,请殿下责罚!” 京墨的思绪转得很快,几乎是瞬间便反应过来,殿下是在因为刚刚他说的话在生气。 贺为京又瞥了京墨一眼。 “你家大人之所以旧病复发,是他自己体质异于常人,若是不相信,你可进去问他,”顿了顿,贺为京冷冷道,“裴大人于昭明公主而言,不过陌生人而已,她没那个闲心去害他什么。” 说完,贺为京给了江烬霜一个眼神,带着她一同出了问山阁。 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回公主府的马车上。 江烬霜嘿嘿一笑,给贺为京敬了杯茶。 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无一错版本! “贺先生,其实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谣传与猜测,您不必费心为我解释的。” 贺为京扫了江烬霜一眼,十分高冷地接过她递过来的热茶。 “你很喜欢受委屈吗?” “啊?” 江烬霜眨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贺为京用茶盖浮了浮水顶的碎茶,语气认真又平静:“受了委屈,不高兴了便说出来,这天底下,断没有总是让你受委屈的道理。” 不知为何。 江烬霜闻言,突然鼻子一酸。 慌乱地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掩盖自己眼中的情绪。 她笑笑:“哪有的事儿,本宫权势滔天,名声震耳,谁敢让我受委屈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抬头。 低着头看着茶水中起伏的茶叶,又摆弄起那茶盖子来。 头顶上,传来贺为京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了她的头顶。 揉了揉。 贺为京清冽冷雅的声线,柔和地传入她的耳朵。 “就会跟我耍嘴。” “跟个小刺猬似的。” 江烬霜眉心微动。 那种感觉,有些熟悉。 熟悉到,她的喉头像是被堵了什么东西,让她喘不上气来。 —— 公主府。 江烬霜跟贺为京回府之后,便遇到了在府门外等候的宫中内侍。 微微蹙眉,江烬霜看了一眼身旁的贺为京。 她不太想让宫里的人知道贺为京的存在。 贺为京会意,微微颔首,从后门回偏院去了。 今日来府上的内侍并不是陛下身边的康公公。 而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内侍——孙璋孙公公。 如果说宫中的内侍总管是陛下身边的康公公的话,那这位孙公公,便是整个皇宫地位最高的内侍大监。 孙公公年事已高,是一直跟随在太后娘娘身边的。 这些年太后娘娘烧香礼佛,极少出入长乐宫,孙公公便也随着太后娘娘,甚少露面。 今日怎么想起来她府上了? 江烬霜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朝着孙公公微微颔首:“孙公公,许久未见了。” 孙公公身形瘦小,腰也有些佝偻。 可他站在那里,却有种令人忌惮的威严。 “拜见昭明公主。” 江烬霜笑笑:“不知孙公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孙公公也并不啰嗦,神情冷淡无波:“回殿下,太后娘娘懿旨,明日要去护国寺礼佛,殿下回京后还未拜见过太后娘娘,娘娘的意思,是想邀殿下同去护国寺上香。” 107.第107章 她应当生我气了。 第107章 她应当生我气了。 瞧瞧这话说的。 太后娘娘一直不待见她,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她回京这么久,太后都没说让她前去拜见,恨不能每次避着她走,就连长乐宫的嬷嬷见了她,也从不行礼交谈。 如今倒是说,是她未去拜见太后。 江烬霜唇角勾笑,挑眉看着孙公公:“孙公公恕罪,本宫自回京以来诸事不断,确实没腾出时间来去见太后娘娘。” 顿了顿,江烬霜笑问:“不过,当年不是太后娘娘说,本宫所造杀孽慎重,没资格去护国寺吗?” 她拿太后当年的话堵她。 当年江烬霜为了帮陛下平定改革立新,断了守旧派为首之人一臂,那人本就是太后一派的人。 后来那人乞骸骨辞官,太后勃然大怒,要求陛下严惩不贷。 后江烬霜又因裴度杀了那人,太后直接问罪,说是要以儆效尤,杀她谢罪。 也是江华琰从中阻拦,改为打她八十板子,险些要了她的命。 太后尤不泄愤,陛下便提议,将她送去护国寺修心几年。 太后闻言,冷声拒绝:“哼,像她这种造了杀孽的,护国寺的佛陀也不会收她,她没资格去。” 也因为太后这一句话,后来皇室大典,众皇室子嗣应当去护国寺祭天祈福,江烬霜再没去过。 ——如今倒是改主意了? 难道护国寺的佛陀又肯收她了? 江烬霜轻笑一声,气定神闲地看向面前的孙公公。 孙公公神情不变,语气依旧古井无波:“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老奴也不清楚。” 笑着摆摆手,江烬霜道:“既如此,劳烦孙公公告诉太后娘娘,本宫愿随太后同去。” 孙公公微微欠身,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江烬霜看着孙公公离开的身影,又微微低头,看了一眼他轻盈的脚步。 ——孙璋的内力,比三年前更强了。 江烬霜知道,太后今日突然叫她同去护国寺,肯定是在打什么主意。 但她还是同意了,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当年睿阳王叔与护国寺住持妙峰法师为至交好友,当年的事情,说不定他能知道些什么。 回京之后,江烬霜一直想找机会去护国寺,只不过因为太后当年的一句话,她明面上是不能进入的。 若是她换身便衣,轻身溜进去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般方法见了妙峰法师,恐怕会给他带去麻烦。 如今倒是给了她去护国寺的由头。 所以,即便太后有什么主意,江烬霜也是要去的。 裴度的事情暂时解决,江烬霜也总算喘了口气。 其实归根到底,江烬霜还是觉得麻烦。 她承认,当初裴度救下她,确实给她省去了许多麻烦。 但也因此,别人总觉得她欠了他的人情,他是她的恩人。 ——就好像是被这恩情裹挟了一般。 虽然她也很清楚,裴度不会有携恩图报意思。 今日京墨说的那些话,虽然不中听,但江烬霜认真反思了一下。 是因为她当年过于偏执猛烈的追求,才让所有人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不会放弃裴度。 好像也不能怪他们。 但江烬霜当然也不会怪自己。 只是心里头有这样一块疙瘩,不上不下的。 ——所以江烬霜选择怪裴度。 赤裸裸的迁怒,甚至没什么正当理由。 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 问山阁,卧房。 京墨跪在床榻前,低头行礼,恭敬愧疚。 裴度肩膀上的伤口又洇出血水,将他雪白的里衣弄脏。 “是、是属下失言,对殿下说了那种话,殿下应当是生了属下的气的。” 京墨承认,他好像也先入为主了。他也如京城的其他人一样,认为殿下才是在这段感情中,处于劣势的那一个。 他好像理所当然地认为,殿下会像从前一样,不会轻易放弃大人,会想尽一切办法吸引大人的注意。 ——就像这次毒发。 京墨轻易听信了谣传,认为那是殿下对大人的惩戒。 带着高高在上的视角,令人生厌。 这些事情,是京墨听了贺先生的话之后,后知后觉意识到的。 如今,他跪在自家大人面前,更明白了一个事实。 ——在这段感情中,殿下从来都不是处于劣势的那一个。 “请大人责罚。” 京墨将头埋得更低,一脸悔恨。 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无一错版本! 他应该找个时间给殿下致歉的,他那时对殿下说的话,太理所当然,高高在上了。 换位思考一下,若他是殿下的话,肯定会很生他的气的。 京墨想到此处,更加后悔。 床榻边,即便是身体抱恙,听下属禀告时,他依然端正地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身姿笔挺。 他的唇色泛白,墨瞳幽暗。 不住地咳嗽两声,那原本裂开的伤口便殷出更多血迹。 裴度深吸一口气,哑声道:“她应当生我气了。”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许久,男人看向跪在地上的京墨。 “替我更衣。” —— 是夜。 江烬霜从寝殿中拉了个藤椅,放在了庭院之中。 躺在藤椅上,江烬霜晃来晃去,好不惬意。 临近初夏。 京城还没听到蝉鸣,倒是夜风中多了几分热朔。 手上拿了个折扇,江烬霜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晃荡着藤椅,思绪翻飞。 关于睿阳王叔的案子,线索卡住了。 虽然她看出了那几封信件是王叔后来写的,但如果拿着这样的证据去质问陛下,也问不出什么来。 归根结底,不论那些信是什么时候写的,它们确确实实出自睿阳王之手。 现在,只能想办法调查睿阳王叔这样做的动机,只有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她才能有下一步计划。 这也是江烬霜决定去护国寺找妙峰住持的原因,妙峰法师与王叔是至交好友,应该比她更了解王叔的心思。 夜月皎洁。 江烬霜甚至觉得那月光有些刺眼。 闭上眼睛,江烬霜动了动耳朵,听到了脚步声。 有谁一袭月白,站在了她的面前,长身玉立,月光银辉镀在了他的周身,光华内敛。 光风霁月。 是裴度。 江烬霜挑眉轻笑,躺在藤椅上的动作都没变,漫不经心:“裴大人可知夜闯公主府的后果?” 男人的脸色还稍稍有些苍白,那身月白长衫穿在他身上,好似羽化成仙的神明一般。 他垂眸,长睫轻颤。 “露水太重,衣摆湿了。” 他这样说,目光浅浅落在她的裙角。 江烬霜微微蹙眉,脸上的笑意都顿了几分。 很奇怪。 这般熟络的对话,好似他们只是许久未见的好友一般。 108.第108章 江烬霜,别生我气。 朗空星垂,夜风拂发。 江烬霜睁开眼,凝眸看着面前的男人。 夜风中带着春末的陈桃味,比起盛春时节,带了几分醇厚与泥土味。 和着这样的香,江烬霜也还是闻到了药香。 ——是他身上的。 男人身上一袭月白,纤尘不染,身姿端挺地站在那里,好似经年不化的风霜。 “眼瞧着首辅大人的病症见好,那您可千万保重身体,若是问山阁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本宫可担待不起。” 江烬霜轻嗤一声,晃荡着藤椅,视线漫不经心地从他身上逡巡而过。 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迁怒。 裴度长睫颤动几下。 稍稍抿唇,他清正开口:“我已向官员们解释清楚,我的毒发与你无关。” 江烬霜挑眉,似笑非笑:“首辅大人就不怕本宫真的让贺先生在你的伤口上做点手脚?” 裴度唇线拉直,眼眸漆黑:“江烬霜,别生我气。” 嘴角笑意消失。 江烬霜冷眸,一眨不眨地看他:“裴大人这是什么话?本宫有说过生您的气吗?” 裴度淡声:“我看得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仅仅这一句话,江烬霜的眼神便冷了下来。 恼了。 “裴度,你是不是觉得你很了解我?”江烬霜眯了眯眼,轻笑一声,“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施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地对我恩赐一些歉意,是不是觉得特别有趣?” 凭什么? 什么叫做“我看得出来”? 好像他有多了解她一样。 从前那段感情,嫌恶厌烦的是他,如今又要拿来同她推心置腹的也是他? 她算什么? 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儿吗? 江烬霜不高兴。 终于从藤椅上起身,晒月亮的兴致全无。 她手上还拿着那柄折扇,将扇柄合拢,江烬霜拿着折扇抵住了男人的肩胛骨位置。 面前的男人比她高上许多。 饶是她的个头在人堆里也算出挑,但跟裴度比起来,还是差上不少。 她的扇柄抵在了男人的伤口处。 尚未愈合的伤口,离得近了,那药香味就更浓了。 夹杂在男人的檀香之中,有些苦涩。 男人眉头不动,只是稍稍垂目看她。 江烬霜勾唇,眼中的恶劣更甚。 见裴度没反应,江烬霜便起了几分逆反心理。 手腕微转,用了几分力道。 江烬霜便亲眼看到男人肩胛骨处,那原本蓝白的长衫,渐渐洇出血迹。 开始只是针眼大小,随后那抹红便随着四周蔓延晕染开来。 如同一朵怒放的血莲,开在了男人的胸口处。 江烬霜闻到了血腥味。 混杂着药香,让江烬霜莫名舒畅。 她仍是抬眸看他,眉眼弯弯,漂亮澄彻的眉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可男人只是垂眸对上她的视线,清冷平静,无波无澜。 甚至,为了方便她的动作,他弯了一只手臂,虚扶住她的腰身,避免她后仰失重。 “裴度,疼吗?” 见男人神情不显,江烬霜拧眉,疑惑地问道。 她这样问,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她甚至能够看到扇骨上因沾了男人的血迹,而将白色的扇面沾红。 煞是好看。 纤长的睫毛上落了一层月辉,长睫下的墨瞳阴翳喑哑,波澜不兴。那双眼睛顺着她的脸,缓缓移到了她拿着扇柄的指骨上。 许久。 江烬霜听到头顶处传来的哑声。 “殿下,手指压红了。” 有病。 他的肩膀洇出的血迹都快将衣衫染透了,他却只看到了她因为用力而稍微泛红的指尖? 莫名的,江烬霜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个话本子。 里头说的是一位淑女御夫有术,平日里哪怕是扇了夫君一巴掌,丈夫都会心疼地走上前来,摸着她的手心疼。 那时候春桃看了这段内容,还一脸感慨地评价:“殿下您瞧,这话本子里头的夫君,被妻子训得跟个小狗似的。” 嘶。 江烬霜眯了眯眼,那扇柄便顺着他的肩胛骨,微微上移。 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无一错版本! 顶端沾着血渍的扇柄,抬起了男人漂亮流畅的下巴。 有些血渍便沾在了他的脸上,为他那白皙的脸添了几分血色。 江烬霜挑眉,饶有兴致地歪了歪头:“像。” 裴度眉眼不变,只是清声问她:“像什么?” 江烬霜眨眨眼,随即轻笑一声:“没什么。” 要是让裴度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他可能会气疯的。 江烬霜笑着,将手上的扇柄收回。 打开扇子,江烬霜漫不经心地笑笑:“只是极少见首辅大人屈尊降贵来公主府,有些意外。” 看着男人肩膀处洇出的大片血迹,江烬霜的心情便好了几分。 “首辅大人还是请回吧,若是让旁人看到您夜闯公主府,私会本宫,明日不知还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呢。” 说着,江烬霜甚至没再去看裴度的脸色。 扇着扇子,转身离开。 月色如钩,扼杀一地皎洁。 —— 江烬霜第二日起得很早。 来到宫门外时,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经在宫门口等候了。 江烬霜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当中的夏玉蓉和江别尘。 哟呵,看来这趟护国寺之行,比她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没再多想,江烬霜走到了人群当中。 夏玉蓉与江别尘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只不过二人时常会去探望太后,也算是见过几次。 二人正隔着马车的车窗与太后交谈。 看到江烬霜来了,两人神色各异。 “皇兄也跟着一同去护国寺祈福?” 江别尘一袭黑金宽袍,嘴角挂着得体的笑意:“是,太后慈悲仁善,孤作为储君,也应当为太后分忧才是。” 一旁的夏玉蓉也福身行礼,语气怯怯:“见过公主殿下。” 江烬霜并未分给夏玉蓉一个眼神,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江别尘:“没想到皇兄还信佛?” 江别尘勾唇:“昭明不知道皇兄的事,还有许多。” 剑拔弩张。 江烬霜耸耸肩,没再说什么,只是朝着马车的方向福身行礼:“儿臣昭明,给太后娘娘请安。” 马车中,一时间并无响动。 候在一旁的孙公公上前,佝偻着身子,朝着他们几人欠身:“时辰不早了,太子殿下,我们该启程了。” 江烬霜挑眉,无所谓地笑笑。 不待见她嘛,意料之中。 江别尘点点头。 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而笑笑,看向江烬霜:“昭明,孤不知道你也同去,只准备了两架马车。” 顿了顿,江别尘弯了弯唇:“不介意的话,你与夏姑娘同乘一座吧。”(本章完) 109.第109章 谁让她命好呢? 第109章 谁让她命好呢? 江烬霜倒不是很介意。 ——她只是担心夏玉蓉途中说些什么,她忍不住将她扔下马车去。 夏玉蓉闻言,神情有些躲闪。 “多谢太子殿下好意,玉蓉与太后娘娘同坐便好,还能与太后说说话。” 瞧瞧这话,不经意间便透露出她与太后有多熟稔。 江别尘闻言,似笑非笑地看向夏玉蓉:“夏小姐,太后所坐为凤辇,夏小姐应当是无权陪同的。” 江别尘这人,很不喜欢有坏规矩的存在。 夏玉蓉学的礼仪并不算多,都是当年在公主府,江烬霜让教习嬷嬷教给她的。 只不过那时夏玉蓉心系裴度,礼仪也只是学了些皮毛,再往深了便一概不知了。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夏玉蓉惶恐低头:“玉蓉失言,请太子殿下责罚。” 江别尘懒得理会夏玉蓉,只是再次抬眸看向江烬霜。 ——他很想看到江烬霜因跟不喜欢的女子同坐一处马车,表现出的厌恶模样。 只可惜,江烬霜并没有。 ——她原本也没把夏玉蓉放在眼里。 一阵诡异的气氛后,夏玉蓉最终还是跟着江烬霜上了凤辇后的马车。 仪仗走在最前面开路,虽说不是皇家大典,但太后去护国寺的仪仗也不小,浩浩荡荡的,也铺满了整个长安街。 护国寺在长安城外。 太后去护国寺,一般都会待上三日,这三日在护国寺吃斋念佛,诵经打坐,祈求万晋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江烬霜坐在马车上,一想到三日都吃不到一点荤腥,不觉叹了口气。 马车内,当然不止她一人。 夏玉蓉端庄淑女地坐在马车侧位上,看了一眼望向窗外的江烬霜,神情变了几变。 江烬霜甚至不需要转头去看她,就知道夏玉蓉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冷笑一声,江烬霜漫不经心道:“太后让我去护国寺的建议,是你提的吧?” 一旁的夏玉蓉闻言,愣怔一瞬。 下一秒,她扯了扯嘴角,语气轻柔温和:“是,玉蓉想着,殿下回京之后与太后关系不佳,所以想要帮帮殿下。” 江烬霜当然不信夏玉蓉的胡扯。 知道是夏玉蓉的提议,江烬霜的精神便也松懈几分。 如果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想要打她的主意,她可能还要提起几分精神。 但如果是夏玉蓉的话,她倒不是很在意。 ——蜉蝣撼树,自不量力。 甚至,江烬霜心中又起了几分恶劣心思。 她的视线终于从窗外移回了车窗内。 江烬霜双腿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低眉顺眼的夏玉蓉。 她一个人占了整个马车三分之二的位置,只给夏玉蓉留了个角落座位。 一只手撑着下巴,江烬霜的视线慵懒怠惰:“夏玉蓉,你其实特别嫉妒本宫吧?” 夏玉蓉低着头,甚至没与江烬霜对视。 她坐得端庄,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微微收紧几分。 语气仍是温和柔软的:“殿下您在说什么,玉蓉怎会嫉妒您?” 江烬霜稍微换了个姿势,一副恶女的模样。 “不是吗?”江烬霜轻笑,“本宫还以为,你嫉妒本宫权势彰显,处处比你强呢。” 夏玉蓉扯了扯嘴角,终于抬头,娇弱地对上了江烬霜的视线。 “殿下,权势彰显只是您命比旁人好些,玉蓉虽活得艰难,但并不在意钱权名利。” 瞧瞧这话说的。 江烬霜咂咂嘴,摇了摇头。 ——她就没有这觉悟。 “说的没错,本宫确实命好,”江烬霜笑笑,“命好有命好的活法,坎坷有坎坷的道理。” 叹了口气,江烬霜轻笑:“夏小姐说的在理,只不过不管怎么说,这辈子,你见了我就该跪。”谁让她命好呢? 脸上的笑意似乎有些挂不住。 夏玉蓉深吸一口气,语气认真:“殿下当年也是这般咄咄逼人,才让裴哥哥觉得喘不过气来。” 江烬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本宫也觉得当年逼他太狠,否则他应当也不会看上你。” “殿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提到裴度,夏玉蓉不禁挺了挺脊背,“如今我与裴哥哥已是至亲之人,殿下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江烬霜闻言,不觉笑出声来。 起初只是低声笑着,后来觉得实在好笑,不觉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殿下笑什么?”夏玉蓉皱眉。 江烬霜擦了擦眼角挤出来的眼泪,语气依旧散漫:“夏玉蓉,本宫与你不一样。” “本宫做事从不后悔,更何况只是个男人。” 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无一错版本! 说着,江烬霜倚靠在车框上,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昔年,本宫曾教导你,凡为女子,先学立身。” “夏玉蓉,你还是什么都没学到。” 她教她立身,正心,悦己。 她偏偏哪一样都没学会。 她觉得与裴度在一起,便能万事无忧,前途锦绣了。 蠢。 夏玉蓉看着面前高高在上的江烬霜,那一瞬间,似乎又被拉回了三年前。 她好像还是那个高不可攀,权势滔天的昭明公主。 而她还是那个低微到了尘泥中的流民孤女。 那种差别,让她感到无助。 那种无助堆积在一起,会演变成嫉妒。 “不管殿下怎么说,玉蓉都还是希望,玉蓉与裴哥哥大婚那日,殿下能来祝福我们。” 江烬霜满不在意地扬唇:“一定。” ——夏玉蓉还是不懂。 也懒得理会她,江烬霜重新看向车窗外,一言不发。 今日其实算她多嘴。 若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江烬霜也懒得跟她多费口舌。 —— 马车行至护国寺山下。 护国寺建在山顶之上。 拾阶而上,江烬霜上山的途中,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桃。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始盛开。 大概是因为隔着一座山,护国寺后山的桃开得还是十分旺盛,粉白一片。 江烬霜一边走着,一边看着那些桃。 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似乎答应过某人,会在每年的春日,折一支最漂亮的枝的。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江烬霜再没多想,上了进了护国寺外。 太后娘娘自然是不必登这陡峭的石阶的。 她由下人们抬着轿辇,正稳稳地往山上走着。 江别尘与夏玉蓉都去陪太后一同上山了,一时半会儿到不了。 江烬霜来得早,便进了护国寺,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护国寺正殿门外,一株巨大的银杏树高耸入云。 还不到秋日,那银杏树叶青绿如伞,遮天蔽日,好似云中仙境一般。 江烬霜一眼就看到了银杏树下的两个人。 一位面容年老,身披袈裟,看来那便是护国寺的妙峰住持了。 另一位…… 江烬霜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国师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是赵云归。 110.第110章 本来无一物 第110章 本来无一物 赵云归眉目疏淡,衣袂流云。 银杏树下,青绿的扇状落叶落在他的肩膀,男人一袭青银长袍,脸上蒙了眼纱,看不清神情。 江烬霜笑着上前几步,先是朝着妙峰住持双手合十,微微欠身:“见过妙峰法师。” 妙峰法师与睿阳王江不霍都已是天命之年,只是这位妙峰法师看上去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妙峰住持一双沉寂的眸好似古井无波的水面,只是看了江烬霜一眼,便也低念了句佛号。 “贫僧见过昭明公主。” 江烬霜微微眨眼:“妙峰法师认得本宫?” 妙峰看着她,目光温和慈爱:“睿阳王殿下曾带殿下来过,殿下与小时候的模样很是相像。” 江烬霜便也笑笑:“妙峰法师与王叔是至交好友,晚辈理应早来看望住持的。” 妙峰笑着摆摆手,对一旁的国师道:“云归,请殿下进来吧,我去斟茶。” 赵云归恭敬欠身:“是。” 说着,妙峰法师转身,朝着寺庙后院的禅房走去。 江烬霜看着妙峰住持离开的背影,转而面向赵云归:“国师大人怎么在这儿?” 赵云归掸了掸肩膀上的落叶,语气平静:“来看望师傅。” “师傅?”江烬霜眨眨眼,“你是妙峰法师的徒弟?” “俗家弟子,”赵云归解释,“当年在成为国师前,我曾与前任国师来护国寺修习,结识了妙峰师傅。” 江烬霜点点头:“怪不得国师大人精通佛理,原来是这样。” 赵云归并未解释什么,只是伸了伸手:“走吧,师傅应当是想要与你谈谈。” 江烬霜会意,跟着赵云归,朝着后院禅房的方向走去。 护国寺内并未种桃树。 但只要往后院的方向一抬头,就能看到后山寺外满院的桃。 越往后走,香越浓,有细碎的粉瓣拂过院墙,落在后院的土地上,正有几个小僧人拿着扫把洒扫着,幽静怡然。 见到赵云归,那群小僧朝着赵云归双手合十,念一句佛号:“见过师兄。” “见过师兄。” “师兄好。” “……” 赵云归也一一回过,神情不变,清寂冷淡。 江烬霜觉得有趣:“国师大人何时来的护国寺?看样子辈分不低。” 赵云归目视前方,似乎并不在意江烬霜探究好奇的眼神:“记不太清了,应当是七八年前了。” “七八年?”江烬霜震惊,“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吧?” 指骨稍稍拂过宽袍上的繁复祥云纹,赵云归淡声:“应该吧。” 江烬霜对赵云归当年的事十分好奇,又是个闲不住的,她的视线落在赵云归身上,问东问西。 “国师大人当年也要参学礼佛吗?” “要。” “那妙峰法师对你严厉吗?会不会拿戒尺打你手心?” “……不会。” 江烬霜背过手去,仍是好奇:“佛家不是讲究什么,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国师大人您戴着眼纱,也是为了这样修行?” 身旁有几个僧人手持扫把走过,纷纷朝着赵云归行佛礼。 有的僧人手中的扫把没拿好,江烬霜又没看路,被扫把绊了一下。 “当心!” 赵云归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想要去扶她。 江烬霜却向后退了几步,稳稳地站住了脚。 她不太在意地朝着赵云归笑笑:“不碍事。” 赵云归见状,薄唇微抿,甩了甩衣袍,继续往前走。江烬霜又跟了上去。 “国师大人,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 “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国师大人做到了吗?” 赵云归仍旧目视前方。 他今日穿的那身青银宽袍上,用银线缝绣着精致繁杂的纹,阳光掩映下,熠熠生辉。 ——像个仙风道骨的仙人。 后山外的桃开得太艳了。 艳得他觉得刺眼。 有后山外的瓣飘舞着,落在他的肩头。 这一次,他并未像拂去落叶那般将瓣掸落,只是拿起肩膀上的落,放在了手心。 “尚未。” 许久,他这样答。 语气中带着几分江烬霜听不懂的无奈与妥协。 —— 后院禅房。 江烬霜与赵云归进入禅房之后,便闻到了一阵悠悠的茶香。 妙峰法师备了茶水,跪坐在主位的蒲团之上,笑着看向江烬霜。 江烬霜也微微欠身,跪坐在了妙峰法师对面的位置。 矮桌旁,赵云归与江烬霜同坐在一处,面对着妙峰法师。 抬眸,江烬霜就看到了妙峰法师身后的挂画上,书写了一个巨大的“禅”字。 妙峰法师笑着,将两杯茶推到两人身边。 “这是今年护国寺后山新晒的茶叶,二位尝尝。” “多谢住持。” “谢师傅。” 赵云归先端起茶盏,稍稍抿了一口。 江烬霜刚准备拿起来,一旁的赵云归便稍稍出手,按住了她的茶盖。 江烬霜疑惑地看向他。 赵云归淡声:“二遍茶。” 江烬霜倒也没娇气到这种程度。 她不太在意地摇摇头,赵云归见状,这才缓缓将手移开。 江烬霜抿了口茶水。 后山的茶树都是野生的,常年与桃开在一处,多了几分桃的清冽与苦甜。 入口清利,倒是有趣。 妙峰笑眯眯地看向江烬霜:“往年睿阳王殿下很喜欢后山结的茶叶,早些年还专意溜去后山采茶,被守山的僧人发现,拿着扁担打了一路。” 一说起睿阳王的事,妙峰的眉目便更加慈和一些,看向江烬霜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晚辈的仁爱。 “你王叔,是个很好的人。” 江烬霜闻言,放下茶盏,眸光清正:“妙峰法师,关于王叔当年的事……大师您知道多少。” 妙峰嘴角的笑意浅了浅。 “公主殿下想问什么,贫僧心里大概清楚,”顿了顿,妙峰看向江烬霜,温和坚定,“但贫僧不能说。” “为何不能!?”江烬霜语气有些激动,握着茶杯的手都不觉紧了几分。 赵云归见状,清声:“殿下。”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失言,缓了缓心神,这才再次开口:“妙峰大师,当年的事,对晚辈而言十分重要,住持若是当真知道些什么,还请告诉我。” 妙峰闻言,也只是垂眸,抿了口茶。 他轻声开口:“殿下觉得,国师大人如何?” 111.第111章 江烬霜,我参不透佛法了。 第111章 江烬霜,我参不透佛法了。 这话问得奇怪。 江烬霜稍稍愣了一下,有些迟钝地转头,看向一旁的赵云归。 赵云归一袭宽袍,身姿笔直挺拔,面不改色,脸上的眼纱随风动了一下,仍是乖顺地覆在他的眸上。 玉冠上的绦子垂落,最下方的玉坠晶莹剔透,折射出漂亮的光晕。 虽然不太明白妙峰法师这个问题,江烬霜上下打量赵云归一眼,重新面向妙峰法师。 “国师大人……自然是很好的,人品贵重,品行高洁,是人中龙凤。” 妙峰闻言,继续问道:“那殿下觉得,云归聪明吗?” 江烬霜更加坚定地点点头:“自然是很聪明的。” 妙峰听了,笑出声来。 他摇了摇头:“云归他啊,参了七年佛法,仍未参透,笨得很呢。” 江烬霜不太赞同地替赵云归辩驳:“大师这话说的不对,人有所长所短,都是人之常情,国师大人知道的那些佛法,本宫读起来都觉得拗口得很。” ——那她岂不是更笨了? 妙峰闻言,却也只是摇了摇头:“殿下很聪明的。” 被夸了。 江烬霜压下嘴角的笑意,故意问道:“比国师大人还聪明?” “比云归还聪明。”妙峰跟哄孩子似的说道。 一旁的赵云归略显无奈,他叹了口气,开口提醒:“师傅。” 妙峰笑呵呵地再次拿起茶杯,饮了口茶。 “殿下心念通达,神清气爽,便不拘泥于那些佛偈经文,”顿了顿,妙峰看向一旁的赵云归,“云归过于方正了些,上拘下谨,天赋不够。” 头一次有人说赵云归天赋不高的。 江烬霜眨眨眼,不觉笑笑:“那依着妙峰法师的话,本宫比赵云归还适合当国师了?” 妙峰便又摇了摇头:“非也,殿下太聪明,不适合做国师。” 摸着手上的茶盏,妙峰举例道:“殿下如同那苍穹之上盘旋的大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做不成国师的。” 江烬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赵云归不够聪明,所以才能做国师。” 赵云归闻言,看了江烬霜一眼,一言不发。 妙峰点点头:“殿下聪明,一点即通。” 敛了笑意,江烬霜托着下巴看向妙峰大师:“可是住持,这与王叔有什么关系呢?” 江烬霜还是不明白,妙峰法师为什么突然会将话头引到赵云归身上。 妙峰嘴角的笑容也浅了几分。 “云归他啊,因为参不透那句‘以心视物,万物平等’,所以选择以纱遮眼,一心参悟。” 顿了顿,继续道:“而睿阳王殿下,也是为了心中的一个执念,做出了当年的决定。” 说到这里,妙峰再次看向江烬霜:“那是睿阳王殿下的选择,贫僧无权干涉。”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 她整个人还是跪坐在蒲团上的。 跪坐的时间有些久,她的腿就有些麻了。 动了动脚。 “妙峰大师这话,本宫换个方式理解,”江烬霜轻笑,“也就是说,当年的事,王叔是自愿并且知情的,对吗?” 妙峰嘴角的笑意僵硬一瞬,随即无奈地笑笑:“你瞧,贫僧说过,殿下真的很聪明的。” 他能通过他一句话的蛛丝马迹,从另一个角度得出线索,并不拘泥于一种途径。 自由自在。 妙峰便不再敢说关于睿阳王当年的事了:“殿下来护国寺祈福,想来会住上几日,这几日若是有什么疑惑,可以多问问云归。” 江烬霜眨眨眼:“为何要问国师大人?” 妙峰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殿下聪慧,多考问云归,说不定比贫僧讲经七年有用许多。” 江烬霜闻言,点了点头:“好,本宫必不负大师嘱托。” 妙峰起身:“太后娘娘的凤辇也快到了,贫僧还要带娘娘敬香,便不远送了。”江烬霜也起身,朝着妙峰欠身行礼:“今日多谢妙峰法师,住持若是改变主意了,有什么想对晚辈说的,晚辈洗耳恭听。” “阿弥陀佛。” —— 江烬霜与赵云归走出禅房时,她笑眯眯地看向一旁清正端方的赵云归。 “怎么?” 注意到江烬霜的视线,赵云归清冽开口。 江烬霜不觉笑笑:“国师大人,妙峰大师说您不聪明,怎么也不见您生气啊?” 赵云归步态端方从容:“师傅说得没错,参悟佛法上,臣确实没什么天分。” 江烬霜若有所思地看着赵云归,视线停在了他那朦胧的轻纱之上。 有些好奇:“赵云归,若是本宫捂住你眼睛,你是不是就不会走路了?” 赵云归答:“世间木草石皆可指路,再不济周围行人走过带起的风声也可寻路,不至于不会走。” 江烬霜又问:“那你为何要覆轻纱?把眼睛全部蒙上不是更好吗?” 参悟起来更方便。 江烬霜觉得自己这句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赵云归微微蹙眉,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转身,面向江烬霜。 没说话。 似乎是在思考。 江烬霜便比划道:“你追求的境界,不就是以心视物,见如不见,那不就是说,你把眼睛闭上和睁开眼睛,看到的风物皆是平等相同的吗?” “既然相同,为何不将眼睛全部蒙住呢?” 江烬霜微微歪头,笑着看他。 “还是说,对于国师大人而言,世间之物,仍有不同,你睁眼所见与闭眼心视,是不一样的?” 长风拂过耳畔。 香钻进赵云归的鼻腔。 并无什么不同。 他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所视大千世界,皆是千篇一色。 就如那黑白墨水的山水画。 没有色彩,甚至没什么形状。 并无什么不同。 他又垂眸。 长风过境,拂过他的眼纱,掠过他的眼睑。 隔着那朦胧的眼纱,他依稀可以分辨出少女的轮廓。 墨发过腰,明眸皓齿,红裙如火。 又不一样。 ——她与周遭那黑白的风物天地,又不一样。 她是彩色的。 她弯着眉眼,挑眉看他。 “赵云归,是一样的吗?” 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神明步步紧逼。 身后佛莲万朵,身前红尘万丈。 冷冽的香拂过他唇畔,他突然想起手心中捏着的那朵瓣。 刹那,红尘吞没。 许久。 他道:“不一样的。” 他苦笑:“江烬霜,我参不透佛法了。” 112.第112章 撑腰 第112章 撑腰 江烬霜觉得自己是误人子弟。 妙峰大师请她考问赵云归,帮他参悟佛法,结果她几个问题,便让人家直言“参不透佛法”了。 罪过罪过! 她的问题听上去很尖锐犀利吗? 江烬霜有点心虚,便托口要去护国寺外等候太后娘娘,准备溜了。 作为国师,赵云归自然是不必相迎的,只是告诉江烬霜,她这几日会宿在护国寺,若是有事可以去后山的禅房寻他。 江烬霜一一应下。 来到护国寺大门外时,太后娘娘的仪仗已经全部铺开了。 江烬霜站在一侧,江别尘与夏玉蓉也立在一旁。 凤辇之上,孙公公弓着腰上前,将头埋得很低,伸出手来静候。 妙峰法师一袭金红袈裟,站在一众僧人首位,双手合十,慈眉善目。 终于,凤辇落下。 一只手搭在了孙公公的胳膊上。 凤辇上的车帘缓缓打开,太后一袭华服,从轿辇中从容走出。 ——这应当是江烬霜回京之后,第一次见到太后娘娘。 太后鬓发全白,眼角也带着深深浅浅的细纹,那只落在孙公公胳膊上的手也稍显枯瘦。 只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如果仔细去看,甚至感觉那双眼睛不像是老人的眼睛。 她的身体也稍稍有些佝偻,却并不影响她的雍容华贵。 从轿辇出来,太后在孙公公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到妙峰住持面前。 太后手中常年捏着一串佛珠,据说是护国寺的得道高僧送予她的。 “阿弥陀佛,妙峰大师,许久未见。” 太后缓缓开口,语气平静无波,那双眼睛似乎盛满了慈悲。 妙峰法师也恭敬回礼:“恭迎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随贫僧来吧,寺中已为娘娘准备好了。” “有劳大师。” 简短的对话后,太后跟妙峰住持走在最前面,往寺庙的大殿走去。 江烬霜与江别尘二人跟在后面,也一起同往。 寺庙大殿中。 江烬霜刚一踏入大殿,就闻到了一阵焚香的味道。 那正中央的鼎炉之中摆满了香火,鼎盛焚烧。 太后率先走到正中央的蒲团之上,妙峰法师便伸手递上香火,接过香火,太后虔诚跪拜。 江烬霜抬眸,看着那最高处的金佛。 听闻护国寺的佛像都是由皇宫出资建造的,那一尊佛像便要熔上不知多少千斤的金块,价值连城。 传说这护国寺人杰地灵,前来许愿求佛的人数不胜数,十分灵验。 江烬霜还听说,护国寺的这尊金佛是镇国之本,能保万晋万年基业,永世社稷。 但江烬霜看着那尊慈眉善目的金佛,只觉得有些刺眼。 既然佛这般怜爱世人的话,那她如果在犄角旮旯里敲下一块金子来,佛应该也不会怪罪她的吧? 正胡思乱想着,正中央摆完佛的太后由孙公公搀着,缓缓起身。 “别尘,你也来拜一拜吧。” 江别尘闻言,端方地上前几步:“是。” 也向住持请了香,江别尘跪拜在蒲团前,恭敬周正。 等他拜完起身,江烬霜能够感觉到,太后的视线从她身边划过。 ——却停在了站在最尾端的,夏玉蓉身上。 “玉蓉啊,这么多年你一直陪哀家进香,也来拜拜吧。” 站在玄关处的夏玉蓉闻言,瞪大了眼睛,诚惶诚恐:“太、太后娘娘,这不合规矩。” 太后的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佛前众生平等,你的孝心天地可鉴,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说着,太后朝着夏玉蓉摆摆手笑着:“来,你前些日子不还说,想要求一求与裴首辅的姻缘吗?”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江烬霜却总觉得是说给她听的。轻笑一声,江烬霜没当回事。 夏玉蓉听了,也没再推脱。 她有些羞涩地上前几步,低头走到住持面前:“那就劳烦妙峰住持为玉蓉备一炷香了。” 妙峰眉目不变,也只是笑着站在原处,没动。 一旁的小沙弥低着头,无声上前,递上来一炷香火:“夏施主见谅,我们师傅按理来说是不该替人请香的,太后与太子殿下算是特例。” 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她夏玉蓉不配。 一旁的太后见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妙峰法师仁慈和善,虽说是礼节规制的问题,但他也绝不是当众给旁人难堪的人。 如今这样待夏玉蓉,摆明了是故意的。 但太后并未说什么。 夏玉蓉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也小心翼翼地接过小沙弥手上的香火,低声念了句佛号。 她也学着江别尘和太后的样子,跪拜在佛像前,面露虔诚,嘴角还带着一丝羞涩的喜悦。 直到拜过起身,夏玉蓉又恭敬顺从地退至太后身后。 太后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江烬霜身上。 江烬霜权当不知,只是端正地立在那里,不言不语。 “好了,”太后发话道,“今日拜了佛祖,用过斋饭后便自行歇息吧。” “谢太后娘娘。” “儿臣谢过太后。” 夏玉蓉和江别尘纷纷恭送。 还不等太后再说些什么,最高处,妙峰住持拿了一炷香火,朝着江烬霜笑道:“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也来拜一拜吧。” 一句话,原本准备离开的太后眉头紧皱,冷脸站在了原地。 江烬霜微微挑眉。 她没想到妙峰法师竟然当着太后的面替她说话。 她不是逞意气的人,如今她接了这香火,自己倒还好,她担心会对妙峰法师不利。 这样想着,江烬霜笑着摆摆手:“多谢妙峰法师,不过不必了,昭明没什么所求之事。” 一旁的太后轻笑一声:“妙峰法师不必这般客气,当年昭明造了血孽,应当是自知无脸面见神佛的。” 江烬霜嘴角笑意不变,神情漫不经心。 既然她肯随太后来护国寺,便也做好了太后会刁难她的准备。 妙峰笑笑:“太后娘娘此言差矣,若是有杀孽在身,神佛自会降下神罚,若殿下真心改过,神佛也会有自己的考量。” 言外之意便是,她是否敬佛在她自己,旁人不得干涉。 太后自然听出了这个意思。 嘴角的笑意凝住,看向妙峰的眼神也有些冷。 妙峰似无所觉,只是慈和地笑着询问江烬霜:“殿下要拜吗?” 江烬霜还挺想看看太后不高兴的脸色的。 刚刚妙峰法师将香火递给她时,夏玉蓉的脸色都变了。 实在有趣。 只不过,江烬霜不是做事不考虑后果的人,若是因此妙峰法师得罪了太后娘娘,那她才受之有愧。 虽然知道妙峰法师是为她撑腰,但江烬霜也绝对不是那不知利害的人。 她笑着往后退了一步:“多谢妙峰法师,本宫便不必了。” 拒绝了。 妙峰也知道江烬霜的考量,虽然遗憾,但也没再说什么。 太后见状,嘴角笑意勾起。 可还不等她再说什么,寺门外传来一道稚嫩清朗的声音。 “国师剑侍弟子,正则见过太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是小正则来了。 113.第113章 砚诀回来了 第113章 砚诀回来了 正则是赵云归身边的剑侍弟子,代表着国师大人的意愿。 走进大殿的小正则一袭板正的白蓝长袍,腰间佩剑,恭敬守礼地朝着太后等人行礼。 江烬霜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小正则怎么来了? 太后与国师接触不多,但却也对其十分敬重。 如今看到了正则,她慈爱地笑笑:“正则大人怎么来了?国师大人难道也在护国寺?” 小正则面对着太后凤尊,不卑不亢,从容有礼:“回太后娘娘,我家大人这几日在护国寺修习,就宿在后山的禅房之中。” 太后点点头:“国师大人为万晋鞠躬尽瘁,哀家十分欣慰。” 顿了顿,太后仍是笑着:“不知正则大人来此是?” 小正则抱拳躬身:“回太后娘娘,我家大人来了护国寺后,还未前来拜过佛像。” “但太后娘娘也知道,大人身为国师,虽说三教同源,也不太好亲身前来拜一拜佛像。” 太后微微颔首,表示理解:“是以,正则大人是代表国师大人来敬香的?” 听到这个问题,小正则的身子缓缓面向江烬霜。 “公主殿下,我家大人说,想请您代他敬一炷香。” 正则的声音清正疏朗。 众人闻言,却是愣在原地。 尤其是太后听了,眉头紧皱,脸上的慈爱也消失不见:“正则大人可是记错了?昭明她这等身份,不太适合替国师敬香。” 说着,太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江别尘。 江别尘会意,上前几步:“国师大人若不介意,孤愿替其敬香拜佛。” 正则抱了抱拳:“太子殿下见谅,我家大人来时便说了,太子乃未来储君,万金之躯,替自己拜过也就罢了,替他敬香失了礼数。” 让东宫太子替国师敬香便是失礼,让昭明公主殿下敬香便不是了? 江烬霜压下嘴角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向小正则。 ——这小家伙儿,就是想替她撑腰呢吧? 江别尘微微拧眉,却也无法辩驳。 太后闻言,扯了扯嘴角:“既如此,若国师大人不嫌弃,玉蓉也可代为上香。” 说着,太后指了指一旁的夏玉蓉。 夏玉蓉微微咬唇,脸颊带着羞涩的红晕,朝着小正则福身:“见过正则大人。” 漂亮的小剑眉皱起,面对这个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小正则更没什么好脾气。 “没见过,不认识,没资格。” 他冷冷开口,直接让夏玉蓉的脸色大变,有些挂不住了。 小正则可不在意这些,仍是转而面向江烬霜,微微躬身抱拳:“恳请公主殿下,替我家国师大人敬一炷香。” 太后不肯容她。 赵云归偏要给她撑腰。 江烬霜轻笑一声,上前几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太后闻言,眉头皱紧,冷声开口:“昭明,看清你自己的位置。” 已经是警告了。 江烬霜轻笑一声,还不等她开口,一旁的正则定定道:“太后娘娘,我家大人还说了,若有异议,他可亲自来辩,还请不要为难公主殿下。” 不卑不亢,半分不让。 一时间,太后脸上便有了冷意。 “本宫实在也不太想拜佛,既是国师大人请求,那便勉为其难请一炷香吧。” 江烬霜特别擅长得了便宜卖乖。 太后脸色更加难看。 她走到蒲团前,刚一身后,正则和妙峰住持皆是拿了一炷香,准备递给江烬霜。 江烬霜笑了笑,全部接过。 太后也只能从护国寺请一炷香。 ——她请了两炷。 这不是在打太后娘娘的脸吗?江烬霜高兴了。 看来这场护国寺之行,也挺有趣的。 最终,江烬霜在太后的冷眼下拜完了金佛,她从容起身,就听一旁的小正则开口:“多谢殿下。” 太后冷脸看完全程,在江烬霜起身之后,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夏玉蓉微微咬唇,也随着太后离开。 江别尘轻笑一声,饶有兴致地打量江烬霜一眼,转身出了大殿。 人都走了,小正则这才朝着一旁的妙峰住持躬身谢意:“多谢师祖,师傅说了,若是日后太后怪罪起来,师祖便去找他就好。” 妙峰闻言,却也只是摆手笑笑:“只是敬香的小事,哪有这么严重。” 正则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拧着浓眉,对着江烬霜冷哼一声。 哟呵? 江烬霜笑出声来,不觉开口:“我说正则小大人,怎么对你师祖毕恭毕敬,对漂亮姐姐冷脸对待呢?” 正则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我家大人就知道你要闯祸,才让我来帮你的。” “冤枉啊正则小大人,”江烬霜无辜地眨眨眼,“本宫可是一句话都没多说,乖巧得很。” “你、你你你!”正则指着江烬霜,想要说些什么,半天却也只是双手环胸,嘟囔一句,“反正是我师傅神机妙算!” 江烬霜从善如流:“是是是,多谢国师大人出手相救,本宫感激不尽~” 其实即便国师大人不来,妙峰法师不替她说话,也没什么的。 只不过是敬一炷香而已,江烬霜对这些虚礼都不是很在意。 只是如今他们愿意为了她撑腰,那感觉便又不一样。 江烬霜心情不错。 小正则口是心非:“别自作多情了,我、我师傅是为了不让妙峰师祖为难才出手的,才不是为了你。” 又变卦了。 刚刚还说是为了救她呢。 江烬霜笑着摇摇头,一只手拂过小正则的发顶:“好好好,正则小大人说得都对,不论如何,本宫还是要谢谢国师大人,正则小大人要替本宫带到哦。” 正则耳尖一红,急急后退几步,慌乱地理了理乱掉的头发:“无礼!无礼至极!” 说着,小正则转身愤慨离去! 事情告一段落,江烬霜同妙峰法师告辞之后,便回了禅房。 护国寺的禅房不少。 江烬霜的禅房是几个人中最角落的一个,偏僻安静,鲜有人来。 刚进入庭院,江烬霜还只是觉得有些熟悉,推开禅房大门,江烬霜愣在了玄关处。 ——她看到了禅房的书案之上,放着的一个瓶,瓶中放着几朵盛放的桃枝,新鲜得还能看到上面的露珠。 怪不得这个禅房有些眼熟。 ——是当年她带着裴度来护国寺时住的那间。 只是,这枝看上去很新,像是定期都会更换的样子。 江烬霜出门,问了一位洒扫的小沙弥。 小沙弥思索一番,反应过来:“施主说的,是别院那间最角落的禅房吧?” “那间禅房中的枝,是当年一位施主亲自摆放的,他每年春日都会来寺中小住,每日都会在房中摆上枝。” “后来小僧也习惯了,那位施主离开后,若是桃未开败,小僧也会过几日就寻朵枝,在那禅房中摆上。” 顿了顿,小沙弥道:“是施主不喜欢桃吗?小僧去将瓶拿出去吧。” 江烬霜笑着摆摆手:“不必了小师傅,多谢。” —— 是夜。 用过斋饭,江烬霜便躺在了禅房的床榻上。 明日要早起去寺中念经祷告,江烬霜早早地阖了眼睛。 有身影从门外穿过。 江烬霜缓缓睁开眼睛。 一道影子便落在窗棂外。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砚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114.第114章 司宁说,男女授受不亲。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一枝寒影落在了窗棂角落,寒影下便是隐隐约约的身影。 说是五日回,但江烬霜满打满算,也不过三日而已。 ——看来司宁家的汗血宝马确实能耐,改天从他手里抢几匹过来。 她胡思乱想着,看向窗外的那道人影。 长风吹过庭院的树影,吹过桌案上的桃枝。 “砚诀?” 没听门外的人开口,江烬霜又笑着叫他一声。 终于,人影动了动。 “我以为你睡着了。” 语气清冷平静,语调微微压低。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睡觉浅。” 窗外的人缓缓道:“我问了春桃。” 是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告诉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江烬霜点点头,却还是笑着:“所以你这几天去哪儿了?司宁说你还去他府上借了汗血宝马?” 砚诀闻言,便解释一句:“我已经还回去了。” 好像生怕她怪罪一样。 又停了停,窗外的男声再次传来:“我去了一趟白玉京。” 江烬霜嘴角的笑意稍停。 她有些迟钝地动了动眼珠,这才反应过来:“你去白玉京做什么?” 白玉京在万晋的最北端,从京城出发,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也要七日才能到。 而砚诀骑着汗血马,只用了三日。 ——肯定是日夜兼程,未曾休息过的。 一想到这里,江烬霜的精神便紧绷起来。 她从床上迅速起身,语气也稍稍沉了几分:“是白玉京出事了?” 白玉京地处万晋与北槐交界,往年常有北槐士兵侵犯万晋边境。 只不过那时有睿阳王的黑甲骑驻扎边境,白玉京的百姓并不十分担心。 而现在…… 江烬霜脸色微沉,语气也紧了几分:“砚诀,进来回话。” 隔着窗户上的窗户纸,江烬霜注意到砚诀的身影稍顿。 似乎是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却只是应了一声:“好。” 砚诀进门的工夫,江烬霜披了一件大氅,让他进了房门。 情况紧急,江烬霜也便不在意男女大防那些事情了。 可不想,江烬霜打开房门时,却见男子眼上蒙了黑巾,抬步走了进来。 那黑色的巾帕将男子的眉眼包裹,也柔和了他脸上的棱角,显现出几分润玉的温和。 江烬霜闻到了他身上寒雪的味道。 是白玉京特有的,终年不化的寒雪气息。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进门的动作有些迟钝僵硬。 风尘仆仆,就连衣袍上都沾了污秽。 砚诀的个头比江烬霜高出许多,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像堵山墙一般。 风雪的味道袭入鼻腔。 江烬霜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 看到砚诀还有心思在眼上蒙了黑巾,江烬霜便也肯定,白玉京至少没出什么问题。 不觉笑出声来。 看不见她,砚诀的听觉便更加敏感。 听到她笑,砚诀薄唇微抿,有些踌蹰地站在了原地。 “砚诀,谁教你这个的?”江烬霜笑着问他。 砚诀挺了挺脊背,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压下,指骨微微泛白。 喉头动了动。 “司宁说,男女授受不亲。”他只简单回答一句。 江烬霜便也不在意地笑笑。 夜色微凉,江烬霜裹了裹身上的大氅,打趣问他:“所以你深夜来找我,是有什么事?”砚诀身量很高,微微垂眸寻找说话的来源。 江烬霜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疑惑地看他。 蓦地,素来冷凉的脸上浮现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意。 男子牵了牵嘴角,一直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拿到了胸前。 一瞬间,目入江烬霜眼帘的,是如火一般的艳红。 下一秒,熟悉的香侵入江烬霜鼻孔,她慢半拍地动了动眼珠,视线这才落在他伸出来的那只手上。 艳红的朵如火焰般盛放着,仿佛能够将整个禅房照亮。 是红尾鸢。 白玉京特有的那种树。 江烬霜的眼中开满了火红的海。 “砚诀,你说白玉京的红尾鸢开了吗?” “出来这么久,竟还有些想看了。” “……” 莫名的,江烬霜突然想到,在白玉京那三年,其实过得也不算艰苦的。 京城的豪门权贵,百姓人臣,人人都说她是走了大运,才得以从那苦寒之地重回繁京。 但其实,在白玉京的那几年,江烬霜并不觉得苦寒难挡的。 红尾鸢的,是万晋乃至天下,少见的漂亮的。 一时之间,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蒙了黑巾的砚诀半晌没听到江烬霜的反应,漂亮的剑眉微蹙。 就连握着枝的手也稍稍紧了紧。 头顶上传来他冷冽清峻的嗓音:“我挑了白玉京城中开得最盛的。” 像是解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若不喜欢,我再去选。” 就像是想要将自己所有都送给主人的狼犬一般。 收了利爪,连獠牙都藏了起来。 江烬霜轻笑一声,接过砚诀手上的枝。 “没有,砚诀,我很喜欢。” 砚诀的嘴角向上牵动几分,但仍是没什么太大的情绪。 他一只手按在剑柄上,扬了扬下巴,看上去有些骄傲。 江烬霜低头欣赏着枝,却又是抬眸,无奈又疼惜地开口:“砚诀,你这几日是不是都没有休息?” 牵动在嘴角的那点弧度也消失不见。 他微微抿唇,别开头去,江烬霜的视线只能看到他漂亮又锋利的侧颜。 那黑巾蒙住他的眼睛,少了几分侵略感。 他想解释点什么,但又不敢撒谎。 半天才勉强地开口:“有阖过眼的。” 江烬霜佯装生气地皱皱眉:“砚诀,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来着,你背一背。” 砚诀闻言,乖顺地低下头去,语调清冽:“子时前要上榻休息,用膳不能不吃素菜,练剑时间不能超过三个时辰。” 江烬霜扬眉:“错了吗?” 砚诀点头,“嗯”了一声。 江烬霜却也清楚,他也就是这个时候装的乖巧,其实完全不知道悔改的。 也知道他好几日没合眼了,江烬霜叹了口气:“枝我收下了,现在,你马上,回公主府休息。” 砚诀稍稍挺了挺后背。 半晌,才好像打着商量般的语气道:“我在你门外睡就好。” 不想走。 江烬霜哭笑不得:“不行,这几日都在公主府好好休息,三日后本宫回了公主府,若是见你没休整好,便罚你一个月不许吃肉。” 砚诀皱了皱眉。 许久才应了声“好”。 送砚诀离开后,江烬霜看着满怀的枝,目光又看向桌案上那已经枯萎的桃。 没再多想,江烬霜将那些桃枝取出,将手上的红尾鸢插了进去。 ——她明日要跟那小师傅说,叫他不必再摘桃来了。 —— 第二日一早,江烬霜是被门外的钟磬声叫醒的。 眯了眯眼睛,江烬霜想起,今早要去殿中诵经礼佛了。(本章完) 115.第115章 你没资格指责本宫 洗漱完毕来到正殿时,太后与江别尘等人已经在殿内跪拜,低声诵读经文了。 江烬霜迈入大殿时,太后抬了抬眼,余光瞥了江烬霜一眼。 随即继续阖眼低眉,双手合十,继续礼佛。 ——对她的迟来很是不满。 江烬霜无所谓地笑笑,轻手轻脚地找了个位置,这才低着头,开始念佛诵经,参禅打坐。 对于神佛,江烬霜不太相信。 但该有的敬重不会少,江烬霜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蒲团上,低声读着手边的经文。 江别尘在太后身旁的位置,夏玉蓉排在了江别尘身后。 远远看上去,不知情的可能还以为,夏玉蓉才是荣宠一身的千金公主。 不止是他们几人,护国寺的和尚僧人们都有早起诵经的习惯,一群人聚坐在此处,千佛诵经,佛偈声声。 一个时辰的诵经结束,殿中的僧人便也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开。 太后由孙公公搀扶着起身,缓步走到了江烬霜面前。 “昭明,诵经礼佛应当在每日卯时一刻,你今日晚了半刻钟,按理来讲,应当在殿中多跪半个时辰。” 显然是对她十分不满的。 江烬霜抬眸,一脸无辜:“太后娘娘恕罪,儿臣已经多年不来护国寺,许多规矩都忘了,还请太后娘娘见谅。” 言外之意便是:是她往年不许她入护国寺的,如今她初来乍到,忘了规矩也属正常。 太后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脸色冷沉,颇具威严:“你的意思,是哀家的错了?” “儿臣不敢,”江烬霜笑笑,“儿臣只是想说,昭明浅显鄙薄,寺庙中的规矩所知甚少,若是惹怒了太后娘娘,那便是儿臣的罪过了。” 顿了顿,江烬霜装做惶恐道:“若太后娘娘嫌弃儿臣,儿臣这就下山回京,去公主府好好面壁思过。” “你——”太后的护甲指着江烬霜的鼻子,脸色阴郁,“昭明,哀家真是把你给宠坏了!” “你这等桀骜不驯的性格,怎好做一国公主,若是你有玉蓉一般温顺,哀家也不至于这般费心!” 江烬霜仍是一脸无辜:“太后娘娘所言极是,只可惜了,夏小姐出身粗鄙低微,怕是做不了万晋公主了。” ——她就是一句句地呛她。 “放肆!” 太后当真动了怒,扬起手来。 “太后娘娘,”不等那一巴掌落下,江烬霜冷冷出声,“容儿臣提醒一句,佛门圣地,太后娘娘切莫动怒。” 那一巴掌顿了顿,太后愤怒地瞪着江烬霜,最终却是生生地落了下来。 “你在这里再跪一个时辰,时辰到了才能离开!” 说完,太后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江别尘见状,轻笑一声,看了江烬霜一眼,也跟了上去。 夏玉蓉微微咬唇,轻声道:“殿下,您不该顶撞太后娘娘的……” 看似好心。 江烬霜扬眉冷笑,满不在意地看了夏玉蓉一眼:“夏小姐,您不会当真以为待在太后身边几年,就能居高临下地来指责本宫吧?” 她有什么资格? 夏玉蓉闻言,微微张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终却也什么都没说,快步离开了。 江烬霜不太想在殿内再待一个时辰了。 其实若是捋一捋思绪的话,如今不想让她下山的,是太后和夏玉蓉而已。 江烬霜问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看起来妙峰住持很难再开口跟她说些别的什么了。 若是她现在下山回京,不高兴的也只会是太后和夏玉蓉。 换句话说,在这件事上,江烬霜是有主动权的。 盘坐在蒲团上,江烬霜百无聊赖地翻看着经文,看着那些晦涩难懂的佛偈经书,打了个哈欠。她盘算了一下时间,准备等太后那边用完斋饭后就离开。 ——说不定到时候还能赶上吃早膳。 大概等了一刻钟,江烬霜从蒲团上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朝着门外走去。 可还不等她迈出玄关大门。 一只拂尘挡在了江烬霜面前。 嘴角的笑意微顿,江烬霜顺着拂尘,朝着来人看去。 孙公公不知何时就站在门外,佝偻着身子面向她。 “殿下,一个时辰还未到,您不能离开。” 语气恭敬,只是这拦人的动作上却不见几分顺谨。 ——是来看着她的。 江烬霜的太阳穴跳了跳,日头照在她的身上,滋生出几分烦躁。 江烬霜轻笑一声,好整以暇地看向孙璋,似笑非笑:“孙公公当真是尽忠职守啊。” 孙璋躬身:“殿下在里头待满一个时辰,老奴自会放殿下离开。” 手上的力道紧了紧。 江烬霜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孙璋公公一眼。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江烬霜看现在的孙璋公公,即便是在皇宫之中,武功也算是数得上号的。 ——大概能接她三……啊不,两招吧。 江烬霜微微挑眉,却是向后退了一步。 算了。 在他面前暴露武功,对她而言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装出一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模样,江烬霜高声斥责:“孙璋,你等着,等本宫回了京城,绝不会让你好过!” 孙公公的眼中闪过一抹鄙夷。 对他这种“绝世高手”而言,昭明公主这等弱不禁风又狐假虎威的人,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虽然心里这样想的,孙公公面上只是将腰弯下去:“还有半个时辰余二刻,殿下稍候。” 不等江烬霜再说什么,下一秒,远处一道清冽疏淡的声音传来。 “见过殿下。” 抬眼望去。 是赵云归。 看到国师大人,孙公公显然也是有些意外。 国师大人喜静,在后山的禅房住下,也是不想让旁人前去打扰。 如今,怎的亲自来大殿了? 孙公公朝着赵云归恭敬行礼:“老奴见过国师大人。” 赵云归款步走来,停在了大殿门外。 “孙公公不必客气,吾今日前来,是有事想向殿下请教。” 孙公公愣了愣:“请教……公主殿下吗?” 赵云归点点头,却是面向江烬霜:“臣手上有些古旧经文未曾参悟,不知殿下可为臣注解指教一番?” 哦,来帮她的。 江烬霜笑了笑,却是一脸无辜又委屈地开口:“国师大人请求,本宫理应出手相助。” “只是本宫还要在这殿中待上半个时辰,国师大人要稍微等一等了。”(本章完) 116.第116章 得了便宜卖乖 第116章 得了便宜卖乖 像是控诉。 赵云归微微蹙眉,他带了眼纱,但孙公公却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无声无息,自带威严。 孙公公将腰弯得更低,没有说话。 “孙公公,吾手上的经文有些急,便先行将殿下带走了。” 说着,赵云归的头转向江烬霜,中指食指并拢,朝她勾了勾手。 虽然江烬霜看不到赵云归的眼神,她却瞬间反应过来,微微扬眉,一下跳出门槛,躲到了赵云归身后。 男人穿了一袭黑白的水墨宽袍,身形高大,能够轻易遮掩住少女娇小的身形。 孙公公见状,不太赞同地皱皱眉,开口道:“国师大人见谅,太后娘娘口谕,要昭明公主在大殿跪满一个时辰才可离开。” 赵云归微微垂眸,看了一眼身侧正佯装无辜的江烬霜。 叹了口气,他继续转而看向孙公公:“若是太后娘娘怪罪下来,孙公公叫太后宣吾便是。” 说完,没再理会孙公公的阻拦,低头对江烬霜道:“好了,走吧。” “好嘞~” 江烬霜分给孙璋一个挑衅的眼神,这才背着手,随着赵云归扬长而去。 赵云归没带她去膳堂。 “护国寺的早膳只开半个时辰,这个时辰膳堂已经关了。” 赵云归边走边向江烬霜解释。 他带着江烬霜往后山他所住的禅房走去。 江烬霜有些好奇:“国师大人,您怎么知道我被太后刁难了?” 赵云归神情不变:“不如说殿下不惹事的可能性不大。” 江烬霜:“……” 有些心虚地辩驳:“哪有,明明是太后娘娘找本宫不自在,本宫只是呛了她两声而已。” 赵云归没再应声。 两人走到禅院,赵云归道:“你在这里稍坐,我让人备些斋饭给你。” 江烬霜也并不客气:“好。” 赵云归所住的禅房是在护国寺的后山。 这里的禅房少,更没什么人来往,倒是清静得很。 往后一看,便是漫山的桃。 等了一小会儿,赵云归端着一些素菜米饭,放在了禅院树下的矮桌上。 “过来。” 江烬霜从善如流,坐在那矮桌前,拿了筷子,端起饭碗吃了起来。 江烬霜吃饭很快,倒不是那种狼吞虎咽的快。 而是慢条斯理地咀嚼吞咽,她在用膳吃饭上费的时间很少,习惯了。 “不是说膳堂关了,国师大人这些饭菜从哪弄来的?”江烬霜笑着问他。 赵云归站在一旁:“我的饭菜是正则做的,不与其他人一处。” 江烬霜闻言,眼神更亮:“这是正则做的饭吗?味道不错。” 赵云归坐在了一旁的石桌前。 石桌上放了本经书,他一边翻看,一边淡淡开口:“正则听说是给你做的饭,当着臣的面,说要给你往饭菜里下毒。” 江烬霜装作可怕地缩了缩脖子:“好重的报复心!国师大人您会不会教小孩?” 赵云归有些无奈地纠正:“我是他师傅,教授的是弟子,算不得小孩。” 嘴硬心软。 虽然他这样说,但正则那小孩子分明被赵云归教得知书达理,方正从容。 “那正则要毒杀我,国师大人您就没出言阻止?”赵云归闻言,垂眸牵动了一下唇角:“微臣同他说,到底是一国公主,饭菜里多加两勺粗盐罢了。” 没一个好人! 江烬霜挑眉笑笑:“国师大人不是有经文要本宫注解,经书呢?” 赵云归又翻一页经文,语气淡淡:“得了便宜卖乖。” 哪有什么经书佛文。 只是想让她早些出来用膳而已。 在赵云归的住处用过早膳,江烬霜便回了自己的禅房。 要在护国寺待上三日,除了每日早晚诵经礼佛外,还要斋戒沐浴焚香抄经,无聊得很。 她知道此次来护国寺,夏玉蓉肯定是动了什么心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烬霜并不十分担心。 原本以为她今早违了太后的命令,没有在大殿待满一个时辰,太后会找她麻烦。 可没想到一直到了傍晚,太后那边都没什么动静。 是夜。 江烬霜换了身厚实的衣裳,再次去了寺庙大殿诵经礼佛。 这次她学乖了些,踩着点到了殿内。 寻了位置,江烬霜念着手边的经文,祈福祷告。 半个时辰结束,太后缓缓起身,看了江烬霜一眼。 虽然不满,但到底没再发作。 反倒是笑着朝着夏玉蓉招招手:“玉蓉,过来。” “是,太后娘娘。” 夏玉蓉温顺地走到太后身边,太后拉过夏玉蓉的手,满目慈爱:“这事原本不该提早同你说,只不过你也不算外人,说了也无妨。” 顿了顿,太后徐徐开口:“今日皇帝那边传话给哀家,说明日首辅大人要来护国寺问询国师大人国事天象。” 夏玉蓉闻言,眼睛一亮,满是欣喜。 太后笑笑:“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们二人好不容易同来护国寺,哀家想着应当去月老庙求一求姻缘最好。” 像是慈爱的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导一般,太后笑道:“你与裴大人也到了年纪了,等回了护国寺,哀家找机会为你们二人赐婚。” 夏玉蓉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兴奋。 但似乎像是忌惮什么似的,她轻声开口:“谢太后娘娘垂爱,只不过家父曾向陛下请婚,陛下他……拒绝了。” 虽是这么说,但人人都知道陛下拒婚是因为昭明公主舍命阻拦,宁死不肯让二人成婚。 缠着裴度裴大人不放。 太后自然也知晓此事。 她的脸色稍微一冷,眯着眼瞥了一下不远处优哉游哉的江烬霜。 冷哼一声:“你们二人情投意合,不是旁人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便能拆散的,把心放肚子里,这桩婚事,哀家很是看好。” 夏玉蓉闻言,这才高兴地福身谢恩。 二人的对话声音不大不小,并没有避开她的意思。 江烬霜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只觉得好笑。 ——似乎太后也觉得,只要拿捏了这桩婚事,就能拿捏她江烬霜。 这桩婚事可不是她愿不愿同意,是龙椅上的那位会不会答应。 夏玉蓉总觉得,只要能与裴度情投意合,便能修成正果,顺利嫁入问山阁。 一如既往的无知。 江烬霜懒得同他们争论,同太后告退后,回了禅房。 甫一进禅房,江烬霜的眼神便冷了下来。 ——房中有人。 117.第117章 你动了我的花。 第117章 你动了我的。 江烬霜转身,轻轻阖上房门。 背对着禅房,江烬霜没动。 只是一瞬,江烬霜动了动耳朵,微微抿唇,整个人就又放松下来。 她微微垂眸,轻笑一声:“首辅大人,夜闯他人卧房这种事,可不是君子所为。” 她闻到了熟悉的檀香。 沿着那不算长的外室砖沿,延伸到了那展桌案前。 裹挟着红尾鸢的檀香,多了几分清艳的味道。 坐在矮桌前的男人并未说话。 莹色的月光投射在了半边桌案上,照亮了那瓶中的红尾鸢。 月白的荧蓝与那火焰的炽红交映在一起,如同冰与火的碰撞。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终于轻笑转身,倚靠在了房门上。 她看到了坐在桌案前的男人。 裴度一袭黑银长袍,光华内敛,尊崇无比。 男人端坐在桌案后,身影修长方正,黑发黑瞳,面容清疏。 那张脸精致又清绝,漂亮的墨瞳中带着寒山般的冷冽,他两只手端正地搭在腿上,骨节分明,修长白皙。 江烬霜抬了抬下巴,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裴大人,您何时学会做这种坏事的?” 夜闯他人卧房。 ——看起来好像是江烬霜自己会做的事情。 当年裴度若是同她置气,不理会她了,便会给偏殿的房门落锁,不许她进来。 江烬霜无法,只能翻窗夜闯,费尽心思哄他。 ——难不成还是她教坏他了? 江烬霜正胡乱想着,坐在矮桌后的男人终于开口。 “你动了我的。” 带着几分不明意味的情绪。 江烬霜微微蹙眉,视线随着他的话,落在了桌角的那尊瓶上。 她将那即将枯萎的桃枝扔了,换上了鲜艳盛极的红尾鸢。 不带半分留恋。 江烬霜眨眨眼,眼神澄澈无辜:“哦?裴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这里的禅房本宫住的,那枝开败了,本宫扔了不是很正常?” 她知道这是裴度常住的禅房。 ——但跟她没关系。 既然她现在住了这间禅房,她不喜欢的陈设摆件,就要扔了。 桌案前,男人袖间的指骨微顿。 他抬眸看向站在玄关处的江烬霜,嗓音稍哑:“我会换的。” 他会给瓶重新换上鲜艳的枝的。 即便不能常来护国寺,他也会隔一段时间换一瓶的。 他会换的。 江烬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仍是笑着:“既然如此,那裴大人不如再寻个瓶插上枝,何必跟本宫的禅房斤斤计较呢?” “那不一样。”裴度沉哑开口。 他看着江烬霜,语气喑哑:“江烬霜,那不一样。” 这句话耳熟。 江烬霜稍稍拧眉,回想起来。 昔年,裴度因为相貌俊美,有不少婢女丫鬟借着倒茶的名义往他身上倒,都被江烬霜拦了下来。 那时候,裴度对她说,他自己可以躲开的,他也不会让人倒在他身上。 她便对他说:“裴度,那不一样。” 那不一样。 可哪里不一样呢? 江烬霜自己也说不上来。 就如现在。 江烬霜微微蹙眉:“哪里不一样?” 裴度只是蹙眉看她,目光定定:“江烬霜,那不一样。”莫名其妙。 江烬霜冷了眉目,语气也沉了几分:“裴大人,本宫要休息了,您若是无事不如就先回去吧。” 不是说了明日才来护国寺? 怎么今晚便到了。 来便来了,夜闯她的卧房,也不知怎么想的。 明日她还要早起去大殿诵经礼佛,懒得跟他纠缠。 说着,江烬霜从发上拔下发簪,从容平静地往内室的方向走去。 只是不等她走近床榻。 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殿下不喜欢桃了吗?” 江烬霜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江烬霜微微蹙眉,转身垂眸,看向那桌案上开得正艳的红尾鸢。 “不喜欢了裴度,”江烬霜歪头,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连带着你,我都不喜欢了。” 桃很漂亮的。 只不过每次看到桃,都会让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些事。 ——她还是不要喜欢了吧。 她看到了裴度微紧的指骨。 他缓缓起身,转而面向她。 “早些休息吧,我们明日再谈。” 好像下意识地忽略了她最后一句话,就推门离开。 莫名其妙。 江烬霜心中腹诽一句,也没多想,躺在床上睡去。 夜晚,江烬霜梦到了一个身穿兵甲的小男孩。 他身负数箭,却是将长枪插入脚面,将他整个人钉在地面上,不让自己倒下去。 他张张嘴,原本带着虎牙的嘴中全是鲜血。 他嘴唇翕张,说了一句什么。 他对她笑着,江烬霜只感到一阵耳鸣,什么都听不清。 猛地,江烬霜从梦中惊醒! 一束天光照在江烬霜眼中。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后背也湿成了一片。 ——又做梦了。 时辰也差不多了。 江烬霜换好衣裳,往前殿走去。 可到了大殿门前才发现,今日太后和夏玉蓉等人都没来礼佛。 问了祈福的小师傅,才知道太后特意给夏玉蓉一天时间,让她去寺外迎接裴度去了。 江烬霜听后,打了个哈欠,反正今日也不必诵经了,她就回禅房补觉去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江烬霜是被门外的敲门声叫醒的。 “谁啊?” 江烬霜迷迷糊糊地起身开了房门,就见小正则双手环胸,站在门外。 “哟呵?”江烬霜笑笑,揉了揉眼睛,“正则小大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 正则“嘁”了一声:“师傅说你今早一定没用膳,让你去我们那里用午膳。” 江烬霜眨眨眼,抿唇笑着:“哦?那午膳是正则小大人下厨吗?本宫最爱吃您烧的菜了~” 小正则耳尖一红,转头就走:“你、你爱来不来!反正师傅让我传的话我都带到了!” 江烬霜看着小正则离开的身影,笑了一声,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跟了上去。 都说国师大人喜静,所以不管是护国寺的和尚还是太后那边的人,都极少来后山禅房叨扰。 倒是她,一天三五回地往这里跑。 只不过今日的后山,不止有江烬霜一位客人。 ——裴度也在。 118.第118章 卜一卦姻缘 第118章 卜一卦姻缘 意识到这点时,裴度正与赵云归坐在禅院的凉亭下对弈。 凉亭上,绿树成荫,树影晃动。 凉亭下,两个俊美无双的男子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对坐在棋盘下,不发一言,只是垂目下棋。 斑驳的光影映照在二人脸上,映衬得二人棱角分明,轮廓流畅。 裴度在下快棋。 不假思索,一步三算。 其实下快棋也有给对面紧迫感的意味,江烬霜每每与旁人下快棋,对面的棋手也会因为她速度的加快,而不觉紧张起来,忙中出错。 而对面的赵云归慢条斯理,似乎并不太在意某人的步步紧逼。 远远望去,俨然一道华美的好光景。 小正则去准备饭菜了。 江烬霜笑笑,迈开步子往凉亭边走去。 她也没说话,只是十分自然地站在了赵云归身边看棋。 也不知是不是江烬霜的错觉,她站在赵云归身旁时,裴度的棋风更烈了些。 二人都属于稳扎稳打的棋风,只不过相比于赵云归,裴度得了她的真传,棋风上会更诡谲多变一些。 只看如今的局势,似乎是赵云归更占优势。 江烬霜挑了挑眉,微微弯腰看了一眼赵云归的落子。 勾了勾唇。 又轮到赵云归执子了。 “赵云归。” 江烬霜轻声开口,笑着看他。 下棋的动作微顿。 那只夹棋的手停在空中,他稍稍抬目看她。 ——她在劝他三思。 裴度垂眸,只是看着自己手上的棋子,没有抬头看向二人。 赵云归目光稍停,浅淡开口:“殿下,观棋不语。” 江烬霜耸耸肩,就此作罢。 落子无悔。 看到赵云归落下的一子,江烬霜就知道,赵云归局势难救。 虽说棋局上他还占着优势,但过于稳扎稳打的布局令他筹算不及变化。 会吃亏的。 果不其然,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局势逆转。 待裴度落下最后一子后,赵云归看了一眼棋盘,捡了两枚棋子,放在了桌面上。 胜负已定。 江烬霜这才开口,笑着对赵云归开口:“你瞧,我劝你来着。” 赵云归语气清正平静:“殿下今早未曾用膳,若是饿了可以先吃些点心。” 江烬霜倒是不饿,坐在两人中间的椅子上,也没说话。 裴度沉默地收拾棋盘,赵云归也伸手,将棋子归位。 “你们是不是有话要谈?”江烬霜笑着,“本宫先去找小正则玩了,你们聊。” 说着,江烬霜起身,抬脚离开了凉亭。 ——自始至终,没给裴度留下什么眼神。 裴度垂眸,黑色的棋子与他那白皙的指骨映照在一起,显现出几分冷清的晶莹。 赵云归坐得端正,清冷开口:“怎么这些年总是在下快棋?” 若是他从前的棋风,刚刚的对局可能会结束得更早些。 自赵云归往年同江烬霜对过一局棋之后,便不太爱下棋了。 所以过去的三年,他也极少与裴度对弈。今日见他棋风,与往年很是不同。 拾棋子的指骨微停,裴度淡声:“习惯了。” 就像当年他改快棋时的困难,如果真的改过来了,却发现已经成了习惯了。 赵云归垂眸:“陛下想要的答案,吾给不了。” 对于赵云归的回答,裴度并不感到意外:“我会同陛下禀明的。” 赵云归:“白虹贯日,灾星袭月不假,但灾星何在,吾尚未算出,不能错嫁于人。” 陛下心中以为的灾星人选,或者说想要嫁祸给谁,赵云归和裴度心中都清楚。 “我明白。”裴度疏淡道。 赵云归手中拿了三颗白子。 在手心中随意翻转几下,展开手指查看。 长睫轻颤一下。 “吾刚刚给自己起了一小卦,”赵云归清声,“卦象说,若今日抉择不对,恐有血光之灾。” 说着,赵云归微微抬眸,平视面前清峻疏离的俊美男子。 “首辅大人,若是刚刚吾说,灾星就是她,大人会杀了吾吗?” 裴度捡棋子的动作停住。 他将手中的黑子悉数放回棋罐,这才抬眸,对上了赵云归的视线。 “国师大人误会了,微臣不会做那样的事,”顿了顿,裴度继续道,“更何况,臣清楚,国师大人不会信口雌黄,胡言乱语的。” 赵云归眉眼不动,仍是看他。 裴度的视线却随着他的眼,缓缓落在了他手心刚刚用来占卜的三颗白棋子上。 “臣听闻,历代国师不可替自己卜卦。” 赵云归摆弄着手上的三颗白棋:“是,所以这一卦,吾是替裴大人卜的。” 若说亲疏,赵云归与裴度也算是万晋朝堂之上的中流砥柱,两人皆是端方君子的做派,也能称得上一句“好友”。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相见,二人似乎都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敌意。 赵云归凝眸:“吾刚刚擅自替大人算了一段姻缘。” 裴度没说话,仍是看他。 赵云归语态从容清淡:“大人命定之人,不带皇族贵胄之气。” …… 江烬霜刚进厨房,就闻到了一阵饭菜的清香。 隔着锅气,江烬霜一眼就看到了灶台前正烧菜做饭的小正则。 “正则小大人,您还会有这么大的灶台呢?” 看着也没比灶台高多少呢。 正则皱了皱眉:“你来做什么?” 他要炒辣椒了,会呛。 就想赶人了。 江烬霜眨巴眨巴眼,一脸委屈:“正则小大人,本宫在这护国寺中,已经两天没吃肉了。” 正则闻言,叉着腰教训道:“护国寺中禁止杀生,你还想让我犯戒不成?” “不是不是,”江烬霜笑着摆摆手,“我的意思是说,正则小大人您厨艺这么好,等午膳吃过之后,能不能陪我去后山打些野味?” 不等正则的目光瞪过来,江烬霜急忙发誓保证:“只在后山架个火堆吃完,绝不带到护国寺中来!” ——她就是看中了正则烧菜的厨艺,带他去后山抓了野味,肯定能做得很好吃! 正则自小跟随国师大人,赵云归主修道法,虽不禁荤腥,但他平日吃得也并不多。 只不过他的日常饮食也不会强加给正则,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肉哪行。 是以,小正则吃肉吃得也不少。 他比江烬霜来护国寺要早些,所以不吃荤腥的日子比她要多得多。 不想也就罢了,如今被江烬霜这么一勾,小正则看着锅里油亮亮的绿叶菜,顿时感觉少了些胃口。 119.第119章 裴大人倒是多情。 第119章 裴大人倒是多情。 江烬霜见状,趁热打铁:“正则小大人,就当是换换口味嘛,好不好?” 正则闻言,最终冷哼一声:“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去吧。” 江烬霜这才扬眉笑笑,心满意足。 应下小正则,江烬霜午膳的斋饭都不太想吃了。 她告诉正则,要回去换身利落些的衣裳,便没再跟着他回赵云归的住处。 ——没什么回去的必要。 回禅房的途中,江烬霜看到了正准备去后山禅房的夏玉蓉。 看到江烬霜,夏玉蓉的眼中闪过一抹躲闪。 “见过殿下。” 夏玉蓉低头福身。 江烬霜好整以暇地扬眉看她:“夏小姐去后山做什么?” 夏玉蓉微微咬唇,低着头嗫嚅:“玉蓉……玉蓉听说裴哥哥在后山与国师大人谈话,所以想去看看。” 江烬霜何等聪明。 只是一句话,便听出了夏玉蓉的弦外之音。 “听说?”江烬霜咂摸着这句,眯眼轻笑,“夏小姐不是今早一直在寺外等着吗?怎么听你这语气,似乎一直没见到裴大人呐?” 夏玉蓉眼睫垂下,遮掩住了眸中慌张躲闪的神色。 “裴哥哥他……他来得匆忙,而且不太想声张我们二人之间的事情。” 这话说的。 如今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她夏玉蓉与裴大人好事将近? 如今又说什么不想声张? 虚伪得很。 江烬霜勾唇笑笑,也懒得拆穿。 她稍稍点头,却是似笑非笑地开口:“可别怪本宫没有提醒夏小姐,国师大人的禅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夏玉蓉闻言,稍稍挺了挺脊梁:“多谢殿下提醒,不过裴哥哥在后山,国师大人看在裴哥哥的面子上,应当不会这般不近人情。” 江烬霜嗤笑一声点了点头:“好,那夏小姐自便吧。” 说完,江烬霜未再看她一眼,扬长而去。 夏玉蓉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江烬霜离开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朝着赵云归的住处走去。 可不等她迈进禅院。 一柄青蓝色的剑柄就拦在了她的面前。 夏玉蓉吓得后退两步,这才看清拦着她的人。 ——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男孩儿,一袭蓝白长袍,工整清正。 夏玉蓉想起,之前就是这个小男孩去寺庙正殿去给国师大人传话的。 思及此,夏玉蓉恭敬欠身行礼:“玉蓉见过正则大人。” 小正则刚给里头的二位大人送完饭菜。 ——正准备去找江烬霜,带她去后山打猎呢。 看着眼前的女人,正则微微拧眉,语气冷淡:“不认识,你是谁?” 他莫名不太喜欢眼前这个女人。 夏玉蓉见状,愣了愣,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我……我是太后娘娘身边侍奉的……” “哦,侍女啊。” 不等夏玉蓉说完,小正则便得出结论。 “正则大人误会了。” 夏玉蓉不太自然地笑笑,却也不欲与他再谈论这个问题,只是换了话头:“啊,正则大人可否让玉蓉进去,玉蓉有事要同裴哥……裴度大人说。” 正则拿着长剑,在手上挽了个剑,又重新收回腰间。 他上下打量夏玉蓉一眼,语气冷冷:“你是来找裴大人的?” “是,还请正则大人通融。” 正则懒声:“姑娘稍候,我要去回禀一番。” “有劳正则大人。” 正则转身,朝着禅院走去。 夏玉蓉看着男孩儿离开的身影,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她低着头,又想起昨日太后与她说过的要去月老庙祈福的事。 胡思乱想着,不多时,那小男孩儿重新回来,站在了她的身前。 夏玉蓉笑笑:“正则大人,玉蓉可以进去了吗?” 正则冷声:“姑娘见谅,裴大人说了,后山禅房是国师大人休憩之所,不好叫旁人打搅。”夏玉蓉脸上的笑意僵在了原地。 她忙道:“那、那正则大人可以将裴大人叫出来吗?” 正则淡淡:“首辅大人的意思,是若是太后娘娘遣您来找他,他会择时去拜见,不必您辛苦跑这一趟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二人之间,除了太后娘娘的懿旨,便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吗? 夏玉蓉微微咬唇,眼中闪过不甘。 正则抬眼看了看日头。 ——要去找江烬霜去后山打猎了。 “姑娘若是没旁的事情,就先离开吧。” 他有急事。 夏玉蓉站在原地,仍是不甘心地抬眸:“正则大人,求您再去通禀一番吧,玉蓉可以在这里等着。” 正则便有些烦了。 其实除了江烬霜,小正则对旁人的耐心也都算不上好的。 ——尤其是眼前这个女人。 正则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只是见过她几次,就十分讨厌她。 “姑娘,您若是再不离开,我便只好叫人送您离开了。” 说着,正则按了按剑柄。 夏玉蓉见状,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许久,她微微欠身:“那玉蓉就先告退了。” 等夏玉蓉离开,正则这才收拾了心情,往江烬霜的住处走去。 …… 禅院中,赵云归与裴度对坐。 “吾记得这位夏家千金,当年似乎也是殿下捡回来的。” 裴度抿了口茶,没什么情绪:“嗯。” 赵云归也倒了杯茶,语气平静:“吾久不经闻坊间传言,是正则前些时日听其他官吏议论的。” 顿了顿,赵云归继续开口:“坊间流言,说首辅大人与这位夏家千金,好事将近。” 那盏茶便置在了桌案上。 他稍稍抬眸,眼中不带什么波澜情绪,只是稍稍蹙眉:“何处传的?” 赵云归摇摇头:“不知,似乎是从殿下回京之后,便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了。” 没什么情绪地勾了勾唇,赵云归淡声:“裴大人倒是多情。” 裴度垂眸,看着茶盏中浮动的茶叶。 “这件事,我会处理。” —— 江烬霜跟小正则汇合之后,二人像是做贼一般,避开护国寺中的沙弥僧人,翻墙去了后山之中。 “我们打什么?”小正则询问。 江烬霜手上扔着两颗石子,慢悠悠地走着:“野兔,山鸟,野鹿,小正则想吃什么?” 虽说小正则挺爱吃肉的,但真让他拿主意,他自己也说不好了。 刚想说些什么。 忽然,江烬霜一只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下一秒,手中的石子掷出,破开风声,直直地朝着什么东西打去! 树林中传来响动。 江烬霜跟正则对视一眼,跑上前去。 ——是一只野兔。 江烬霜挑眉轻笑:“今晚有兔子肉吃了。” 刚刚的石子打中了兔子的后腿,正则看着那挣扎的野兔,微微蹙眉:“我、我不想吃野兔,我们换个旁的吃吧。” 江烬霜挠了挠脸颊。 她看出小正则是动了恻隐之心了。 虽说野兔对她而言就是个野味,但江烬霜还是不太想破坏小正则的怜悯之心的。 只好无奈地耸耸肩:“好,都听正则小大人的。” 正则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愧疚,低声道:“等下了山,我请你吃好吃的。” 这小家伙儿,就算是道歉也是别别扭扭的。 江烬霜哭笑不得:“本宫可不会因为你是小孩儿就不宰你。” 正则红了红脸,挠挠后脑勺。 江烬霜继续往前走着寻找猎物,正则看着她的背影,不觉开口:“你有时好像我娘亲。” 120.第120章 “小菩萨” 第120章 “小菩萨”~ 因为小正则的一句话,江烬霜愣得站在了原地。 她微微转身,看向仍站在远处的小正则。 正则弯腰蹲下身去,正在给那只野兔包扎。 江烬霜刚刚那一掷也控制了力道,注意了分寸,否则这条后腿早就被打穿了。 小正则拿出随身带着的方帕,给那野兔包扎着伤口。 江烬霜垂眸看他,不觉失笑:“怎么了?赵云归欺负你了?” 小正则皱皱眉,十分自然地反驳:“当然没有。” 顿了顿,他声音低了几分:“只是觉得你唠唠叨叨的,我若是有母亲,应当也是你这样的。” 江烬霜闻言,便笑着调侃:“好啊正则小大人,本宫想要当你的漂亮姐姐,你居然想让我做你师娘?” 正则已经包扎好了伤口,瞪大了眼睛忙声反驳:“我没有!别胡说!” 那野兔蹬了蹬腿儿,一溜烟儿地跑不见了。 他略显落寞地低着头,走到江烬霜身边:“我只是……” “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只是”了好一阵,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江烬霜温和地笑笑:“只是想娘亲了,是吧?” 也不知怎的。 明明是很轻易很寻常的一句话,正则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他有些慌张地低头,声音微颤:“师傅对我很好。” “但我有时候总是在想,若是娘亲在的话,应该就会有人唠叨我天寒穿衣,每日定时用膳了。” ——他其实很想被娘亲管一管的。 师傅给他的爱,不可谓不多,但师傅很忙,他总有很多事情,要应付很多很多人。 ——江烬霜不一样。 她好像总是对他有说不完的话,唠叨不完的事情。 有时候他由于性格原因,口是心非,她好像也总能看穿他的伪装,笑着将他想要的小玩意儿捧到他跟前。 她其实也不算太讨人厌的。 就像现在,他不过是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她分明挺想吃那只野兔的。 但还是摆了摆手,顺从了他。 也只是为了维护他那点怜悯心而已。 他想,如果他有娘亲的话,大概也会这般偏爱他吧? 低头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儿,江烬霜的眼中浮现一抹温和的笑意。 她其实不太会照顾孩子的,就像当年,她自身难保,草木皆敌,却非要救下他。 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不受她连累,只好将他交给赵云归抚养。 ——大概是出于捡了但又没有亲手照料的愧疚,江烬霜其实挺纵容小正则的。 小正则也就是看上去刺刺歪歪的,其实是被赵云归教养得很好很乖的。 江烬霜笑笑,伸出手来,抚过小少年的发顶。 “小正则,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大人,”江烬霜语气温柔,“你一生坦途,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的。” 常言仙人抚我顶。 江烬霜却揉着小少年的脑袋,字字祝福珍重。 正则低着头。 江烬霜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见他往自己的怀中靠了靠,不多时,江烬霜感到了衣襟上温热的湿意。 她笑笑,没有说话,任由小正则无声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 小正则的声音才别别扭扭地响起:“我们去打山鸟烤来吃吧。” 江烬霜从善如流:“好。” ……日头西斜。 江烬霜支起火堆的时候,小正则一只手提着打来的山鸟,另一只手是用布包起来的什么东西。 江烬霜架火的地方靠近河流,她轻车熟路地接过小正则递过来的山鸟,拿到河边去处理。 将羽毛和内脏全部处理干净,江烬霜带着处理好的猎物回来时,小正则正串了几串蘑菇,放在火堆上烤。 看了一眼小正则身旁打开的布包,里面兜的都是一些野果和他捡来的蘑菇。 看着火堆上方噼啪作响,散发着美味的蘑菇,江烬霜不觉开玩笑道:“小正则,你会挑蘑菇吗?万一把我毒死了怎么办?” 小正则闻言,“嘁”了一声:“师傅教过我辨认,更何况这护国寺后山没有能毒死人的蘑菇,你想得倒美。” 江烬霜这才点点头,又拿木枝串好山鸟,在火堆上烤着。 江烬霜跟小正则在后山美滋滋地吃了一顿好的。 小正则带来的蘑菇十分鲜美,江烬霜不由得多吃了几口。 见她爱吃,正则便借口不喜欢吃蘑菇,全让给了江烬霜。 一顿野味,江烬霜吃得十分满足。 带着正则回护国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江烬霜将小正则先送回了住处,这才朝着自己的禅房走去。 她觉得可能是今晚吃得有些多了,总感觉身上暖烘烘的,走路都有些晃荡了。 眼前的光景有些光怪陆离起来。 江烬霜似乎看到一根漂亮的孔雀尾巴,那尾巴一下下挠过她的手背,她几次想去抓,都没抓到。 像是憋了一口气,江烬霜步态虚浮,动作却是越来越快。 直到那尾巴停在一处,不动了。 江烬霜勾唇笑笑,终于伸手,一把抓住了那漂亮的孔雀尾。 裴度被扯了头发,没动。 江烬霜手中抓住了孔雀尾,却感觉手感不太对劲。 ——怎么好像是一缕一缕的? 皱了皱眉,她眯着眼稍稍低头,想要去查看个仔细。 “奇怪,”她说话有些黏糊,“好像比孔雀尾巴摸起来舒服。” 眼前的一切似乎更诡谲起来,整个天地在她面前晃荡,她微微抬头,看到了面前男人的轮廓。 “菩萨显灵了?” 江烬霜眨巴眨巴眼,再靠近一点。 左脚踩右脚,整个人便虚浮着往面前的“菩萨”身上倒去。 撞进了坚实的胸膛之中。 ——江烬霜这才知道,原来菩萨的身体这么硬! 她似乎听到了头顶上传来的,如同苍山一般低哑的声音。 “喝酒了?” 江烬霜皱皱眉:“没啊。” 佛门禁地,怎么能喝酒呢? 她又不是那坏规矩的人。 吃野味都去后山呢。 “菩萨,”江烬霜抬眸伸手去摸他的眉眼,“您的声音怎么是男声啊?” 但转念一想,江烬霜了然。 ——话本子里好像是说,菩萨是男身女相的。 眼前这位小菩萨,虽然一袭黑衣,但这张脸实在好看了些。 “殿下是喝了多少?” 裴度哑声,他垂眸看着眼神迷离又莫名坚定的少女,微微垂目,将她打横抱起。 “先回房休息吧。” 121.第121章 殿下,我好看吗? 第121章 殿下,我好看吗? 江烬霜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 她好像被菩萨抱起来了。 她微微眯眼,转过头去看向小菩萨。 “菩萨,您不能用仙法使我凌空漂浮,冯虚御风吗?” 她看到了菩萨滚动的喉结。 “殿下想飞去哪儿?” 江烬霜沉思片刻,认真道:“还没想好,但我如果能凭风而行,就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她只是喜欢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而已。 她晃荡着自己的两只腿,感觉眼前的风景好奇怪。 五颜六色的,可分明是晚上啊。 环着小菩萨的两只手微微收紧,江烬霜看着五彩缤纷的夜空,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今晚的月亮怎么歪歪斜斜的?” 菩萨低眉。 “大抵,是偏了心吧。” 听不懂。 果然菩萨说话都是云遮雾绕的。 被抱进禅房,江烬霜头晕有加重的趋势。 裴度给她递了水,她便乖顺地说“多谢小菩萨”。 他微微抿唇。 刚刚,并没有闻到她身上有酒气。 他清楚江烬霜的酒量,如果身上连酒气都没有,那到底是怎么喝醉的? 感觉不太对劲。 江烬霜乖巧地将他递过来的水喝尽。 却又抬眸,眯着眼端详着眼前的小菩萨。 “怎么了?” 裴度开口,上前几步,一只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也不是发热。 真的是喝醉了吗? 江烬霜自然不知道眼前慈眉善目的菩萨究竟在想什么,只是十分认真地开口:“菩萨,为何您额间没有白毫相?” 就是那颗红点。 她不困,好像也没有睡觉的意思。 裴度微微俯身,只闻到了她身上桃的冷香和……被烟火熏染过的木质香。 去后山了吗? 一边思索着,裴度一边关照着江烬霜天马行空的问题:“因为我道行尚浅,不足以位列仙班。” 一边说着,裴度又倒了杯水,递给江烬霜。 ——他总觉得,不像喝醉。 一定要说的话,似乎是思绪受了扰乱。 “殿下,您去后山了,是吗?” 男人语气清冽和缓,带着几分哄孩子的意味。 江烬霜点点头:“对。” 他就又问:“殿下喝酒了吗?” 江烬霜便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菩萨,我跟你说过的,我没喝酒。” 怎么不信她呢? 她看上去是会撒谎的人吗? 裴度垂眸:“那殿下有没有吃其他东西?” 嘶…… 如果跟慈悲为怀的菩萨说,自己吃了打猎来的山鸟,菩萨会动怒的吧? 江烬霜咽了口口水,略微迟钝地摇摇头:“没吃,什么都没吃。” 还说不撒谎。 裴度略微无奈地叹了口气。 江烬霜摇摇晃晃地坐在床沿,看着正准备出门找人的某人,迟缓开口:“菩萨,您要去哪儿?” “去找妙峰法师,他会些医术,应当能帮殿下诊一诊。” 那不行啊! 万一让妙峰法师知道她偷去后山打猎吃荤,岂不是更严重了!? “不许!” 江烬霜一个闪身,挡在了裴度面前。 她整个人倚靠在房门上,抬眸看着眼前垂眸的男人:“菩萨,不要去。” 江烬霜挺少撒娇的。 也不能这么说。 ——应当说,江烬霜挺少对当年除了裴度以外的人撒娇的。 当年除了惹他生气后,会撒娇耍赖央他,自此,裴度便极少见她撒娇了。 自她回京以来,这是第一次。 当然,裴度也清楚,撒娇也不是对她。 ——是对她的小菩萨。 对仅有一面之缘的神佛。 裴度垂眸,有情绪从眼中流涌而过。 是什么呢。 指骨微顿,泛起冷凉的白。 “殿下想要求我?”裴度哑声。 江烬霜愣了愣,挠挠头:“不能说求吧。”这怎么能是“求”呢? 就是商量一下嘛! 裴度微微颔首:“那殿下帮我一个忙,我便保守秘密,好不好?” 像是循循善诱的低语诱哄。 但江烬霜觉得,菩萨不会骗人。 她点点头:“小菩萨想让我帮您什么?” 裴度上前几步。 牵起她一只手,落在他的眉心。 “殿下帮我点眉间毫相,好不好?” 江烬霜眨眨眼:“菩萨不是说自己道行不够吗?” 裴度低语:“需要殿下帮我修成正果。” 江烬霜便不疑有他。 成人之美嘛。 她点点头,摇摇晃晃地伏到桌案前。 桌案上放了些文房用具,江烬霜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半块墨条。 “菩萨,你来帮我研墨。” “好。” 裴度从善如流。 走到江烬霜身旁,裴度跪坐在蒲团之上,添了一些水,开始研墨。 江烬霜一只手撑着脑袋,歪头看他。 “菩萨。” “嗯。” “你长得……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研墨的动作微顿。 “那,殿下与他关系如何?” 江烬霜打了个哈欠,思量片刻:“一般。” 摇摇头,又评价一句:“不好。” 她回京之后,原本以为他们二人能装作不认识的陌生人,关系一般就好。 可他不那么想。 他心眼儿小,想要报复她。 所以关系不好。 江烬霜觉得,裴度这人,气量一般。 真一般。 面前的菩萨垂眸,那光泽细腻的墨汁缓缓融入水中,荡开汹涌的墨色。 “应该够了。”江烬霜看了看砚台中的墨水,没让他再磨了。 “但是菩萨,有个小问题,”江烬霜眨眨眼,“房间里似乎没有朱砂。” 没有红朱砂,怎么点眉心? 裴度微微低头,从矮桌的暗格中拿出一个方盒:“有。” 往年的春日他暂住这间禅房,也常会准备一些朱砂。 ——用来作画的。 江烬霜瞪圆了眼睛:“菩萨居然能隔空取物,真厉害。” 眼前的景物光怪陆离,诡谲奇异,只有面前的菩萨,美得仿若仙人。 哦,也对,菩萨本来就是仙人。 研了朱砂进去。 那黑色的墨汁便渐渐呈现出艳红之色。 江烬霜拿了一支细头的毛笔,借了些红墨,转身看向他。 “菩萨,我要点了。” 裴度跪坐的姿势改为半跪。 他面向江烬霜,稍稍低头,却未阖眼。 只道一声:“好。” 江烬霜手有些拿不稳。 她总感觉,眼前的菩萨晃晃悠悠的,不太老实。 点不准,江烬霜就有些生气了。 她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捏住了男人的下巴。 “菩萨,别动。” 裴度抬眸,墨瞳一眨不眨地看她。 那点白毫相,最终稳稳地落在了他的眉间。 一瞬间,男人清冽的眉目仿佛添了一抹色彩,像是染了神性,眉目疏朗。 江烬霜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悬停在空中,拿着毛笔的手被菩萨握住了手腕。 “殿下。”菩萨开口。 “嗯?” “我好看吗?” 122.第122章 亲吻众生 第122章 亲吻众生 是很漂亮的。 即便在江烬霜的视野中,他一直摇摇晃晃,好似重影,也是很漂亮的。 江烬霜略显虔诚地点点头,长睫轻颤:“菩萨好看。” 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微微收紧。 裴度手上用了几分力道,将江烬霜拉近自己。 他垂眸,灼热的鼻息喷薄在她的眉眼。 “不是菩萨,”他低声,循循善诱,“殿下,我不是菩萨。” 不是菩萨,还这么好看? 江烬霜眨眨眼,不太明白小菩萨的意思。 “可您就是菩萨呀,”她垂目,用手指了指他眉间的白毫相,“菩萨才会点眉间毫相。” 他微微倾身,语气喑哑:“那殿下,现在帮我擦掉好不好?” 刚刚点上,这就要擦掉? 江烬霜不解:“菩萨不修正果了吗?” 裴度牵着她的手,那细致的毛笔落在了她的裙边,留下一道红痕。 他带着她的手,擦掉了眉间那抹艳红的朱砂印。 指腹沾上了红墨,男人的眉间也擦出一道浅浅的红色印记。 一瞬间,佛性消弭,只剩妄念。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江烬霜。 漂亮的眸中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浓得化不开。 他的喉结滚动几下,仰头任由她抬起他的下巴,指腹擦过他的眉眼。 “不修了,”他道,眼中像是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要将她吞没,“殿下来做我的正果。” 他带着她的手,划过他的眉眼,那指腹上的红印便顺着他的轨迹,在他白皙俊美的脸上落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像是血迹,却又比血迹美艳太多。 江烬霜被男人掐住了腰肢,整个人似乎都倾倒在了他的怀中。 男人跪地而坐,江烬霜便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冷香入怀。 裴度长睫轻颤,仍是凝眸看她,不偏不倚。 “殿下,我好看吗?” 他又这样问,似乎一定要一个答案。 江烬霜敛眸,指腹上剩余的一点点红痕,都被她擦在了他的唇上。 原本就红润的薄唇,更加艳丽。 像是吃人的妖精,勾魂夺魄。 江烬霜十分客观地点点头:“好看。” ——少了那点白毫相,少了那些神性,菩萨也是很好看的。 江烬霜跨坐在裴度身上,很轻易地就感知到了他的变化。 “菩萨,”江烬霜垂眸,像是俯瞰众生一般的姿态,看着面前的菩萨,“您将玉净瓶藏在腰间了?” 裴度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微微抿唇,终于错开了江烬霜的视线。 江烬霜好奇,挣脱开男人的桎梏,往身下探去。 “殿下……” 慌乱中,裴度再次抓住江烬霜不安分的手,语气低哑:“不是……没有藏……” 那清冷的香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没其中,汹涌侵略。 “菩萨骗人。” 江烬霜皱皱眉头,整个身体向他倾压而去。 她就是没见过,所以想看看菩萨的法器嘛。 干嘛这么小气? 江烬霜在他耳边撒娇耳语:“菩萨,让我看看好不好……” “菩萨……” “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耳鬓厮磨。 裴度喉结滚动,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殿下,”裴度压着声线,按着江烬霜的手微微颤抖,“很丑。” 胡说。 玉净瓶是宝器,通身玉色,晶莹剔透,坚实无比。 哪里丑? 菩萨不肯退让。 江烬霜撇撇嘴,退一步道:“那我摸摸好不好?菩萨让我摸摸玉净瓶好不好?”摸摸总没关系吧? 裴度慌了神。 还不等他反应,江烬霜一只手已经顺着他的腹肌向下探去。 “唔——” 裴度闷哼一声,慌乱地抓住她的手。 “殿下……”裴度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江烬霜也只是摸出个轮廓。 不是说玉净瓶是由天山玄玉制成,终年冰凉吗? 可江烬霜摸着,怎么这么烫? 烫她手心。 只摸了一下,江烬霜便想要移开了。 可这一次,她的手没能移开。 裴度按着她的手,压在了玉净瓶上。 “菩萨,烫。”江烬霜如实道。 男人浓墨般的眸中,眼底翻滚着一片猩红。 像是砚台被打翻,倾倒出一片浓墨烈海。 他垂头,像是自欺欺人一般。 抵在了江烬霜的肩膀上。 菩萨不语,慈眉善目,只是不太听她的控诉。 “菩萨,瓶子烫。”江烬霜又重复一遍。 她似乎听到了菩萨粗重的喘息声。 “我知道……” 他哑声,握着她手的指骨根根收紧。 “殿下,再等一会儿……” “就一会儿……” 他分明这样说,却不见有减缓的趋势。 反倒是微微侧头,咬住了江烬霜的唇。 冷凉的红唇被炽热覆盖,江烬霜的思绪一团浆糊。 她稍稍眯眼,微微避开他的唇:“菩萨,您在做什么?” 像是不懂,她眨眨眼,好奇询问。 裴度一只手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覆住她的眼睛。 “我在亲吻众生。” 胡说。 江烬霜反驳:“可是小菩萨,您分明是在亲我。” 那温热的唇便再次覆了上来。 “我知道。” “江烬霜,我知道。” …… 也并没有多少狼藉。 只是裴度湿了方帕,给睡着的江烬霜净了手。 他起身,将江烬霜重新抱回床榻,盖好被褥。 他的衣摆有些狼狈。 就也没再靠近她,只是从袖间拿出一个药瓶。 上次贺为京贺先生为他制药时,给了他这个药瓶。 说是平日有什么小病小灾,都可以服下,可以清热解毒。 虽然不太确定江烬霜是不是喝醉了,但还是服下药丸妥帖一些。 又倒了些水,裴度哄着江烬霜服下药丸,这才缓缓起身。 抬步离开。 夏玉蓉原本是打算去后山禅院再去找裴度的。 路过江烬霜的禅房,便看到裴度阖了房门,转身离开。 她的手攥着一旁的枝,那刺扎进手心,也没有知觉。 —— 江烬霜第二天起床之后,是被小正则急促的敲门声叫醒的。 “喂!公、公主!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江烬霜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哈欠,这才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小正则,怎么了这是?” 江烬霜看着急出一头汗的正则,一脸疑惑。 小正则一把拉过江烬霜的手,上下打量,围着她转了几圈儿:“你没事吧?你没死掉吧!?” 123.第123章 殿下,您会宠坏他的 第123章 殿下,您会宠坏他的 江烬霜一听,哭笑不得:“我说正则小大人,您能不能盼我点好?” 怎么一大早的就咒她“死掉”? 小正则闻言,一脸羞愧:“我、我昨日……” 还不等他开口解释什么,远处,赵云归一袭白袍,大步走到江烬霜身边。 他蒙了眼纱,但江烬霜仍然看到了他紧皱的眉头。 “国师大人?您怎么来了?” 江烬霜还没来得及疑惑,赵云归便上前几步,一把抓过她的手腕为她诊脉。 江烬霜愣了愣,也没挣扎。 直到赵云归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握着江烬霜的力道才稍稍缓和几分。 修长白皙的指骨微微泛白,直到确认江烬霜确实无碍,赵云归轻吐一口浊气,放开了她的手。 一系列的动作让江烬霜有些懵:“国师大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怎么紧张兮兮的? 赵云归从袖间拿出一方丹药:“服下。” 江烬霜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服下。 赵云归这才开口:“昨日你跟正则去了后山?” 江烬霜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小正则! 眼神中带着几分控诉! ——这怎么还告密了!? 小正则也是有些心虚,站在赵云归身后,用口型说着:师傅自己发现的。 江烬霜转念一想:她去后山开个小灶,应该也不违反戒律吧? 干嘛这么小心翼翼的? 想到这里,江烬霜挺直腰板,扬眉看他:“对啊,本宫就是去后山了,怎么了?” 赵云归微微抿唇:“殿下昨日吃了多少蘑菇?” 这也要问? 江烬霜皱皱眉,回想一番:“忘记了,四五六七八串吧。” 赵云归闻言,微微阖眼,又从袖间倒出一粒丹药:“再吃一颗。” 干嘛!? 江烬霜后退一步:“赵云归,我就是吃了几串蘑菇咬了几口肉,你不至于杀我灭口吧!?” 赵云归愣了愣,似乎有些没太反应过来江烬霜的逻辑。 轻叹一声:“殿下可知,您昨日吃的蘑菇有毒?” “有毒?”江烬霜瞪大了眼睛,“小正则说他都认识,没毒啊。” 赵云归解释:“吃得少些确实没有,只是没想到殿下会吃这么多。” 顿了顿,赵云归继续道:“我替殿下诊过脉了,没什么大碍,殿下昨日可有感到什么异样?” 说起异样…… 江烬霜回想片刻,略微迟钝地开口:“本宫好像……看到菩萨了。” 赵云归:“……” 他在思考着,要不要再给她吃一颗解毒的丹药。 再仔细想,江烬霜就有些想不起来了。 她直接的昨晚好像天地都是晃晃悠悠,光怪陆离的,她好像还给菩萨点了白毫相…… 想到这里,她猛地低头,看到了裙边落下的一道红痕。 ——不是幻觉。 “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赵云归抿唇询问。 江烬霜摇摇头:“没事。” 又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还要去大殿礼佛祈福来着! 赵云归猜到江烬霜在想什么,淡声道:“不用着急,今日太后动了怒气,正在禅院前叫了裴大人问话。” 江烬霜点了点头。 也没问为什么,跟她关系也不大。 眼瞧着她人没事,赵云归才开口:“走吧,去后山用早膳。” “好。” 跟着赵云归和正则去了后山,江烬霜跟赵云归在禅院中用早膳的时候,正则双手提着两只水桶,头上顶着一摞书籍,在树下扎着马步。 江烬霜吃得有些心虚。 她轻咳一声,双手放在腿上搓了搓,谄媚地笑了两声:“那个……国师大人……” “不许求情。”一句话,打断了江烬霜想要开口的话。 江烬霜:“……” 还是觉得不妥,江烬霜皱皱眉,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谁说是求情了!本宫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不许罚小正则!” 赵云归放下了手上的碗筷。 眼纱下的那双眼睛,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身上。 “殿下,正则当年若是放在您身边,应当会被您宠坏。” 江烬霜闻言,十分不服气地反驳:“怎么可能!我很会养孩子的好不好!” 赵云归淡声:“玉不琢不成器,既然做了错事便要受罚,您这样会惯坏孩子。” “可昨天的事情,责任在我啊,”江烬霜心虚道,“是我一定要让小正则陪我去后山的,他还帮我烤了肉,摘了好多野果呢……” 说到这里,江烬霜就更心虚了。 她挠挠脸颊,小声道:“要、要不你还是罚我吧,让正则来吃饭。”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小孩子家家的,不吃饭会长不高的。” 赵云归眉宇间带着几分无奈:“殿下……” 您太宠他了。 这事往小了说,是吃错了东西,往大了说,便是意图毒杀皇室血脉。 这句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赵云归轻叩桌面:“正则,去洗漱来用膳。” 树下的小正则闻言,轻巧地放下手上的水桶,一个后翻接住头顶上的书籍,规规矩矩地放在了树下的石桌上。 他朝着赵云归的方向躬身行礼:“是,师傅。” 小小少年,白玉无瑕。 吃过早膳,江烬霜就听来送水的小沙弥说,那位首辅大人因惹了太后不快,正在大殿跪着呢。 算算时辰,似乎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江烬霜跟赵云归告辞之后,便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可刚走到禅院的莲池旁,就见夏玉蓉身旁的红药慌乱地跑到江烬霜身边:“殿下、殿下不好了!我家小姐失足落水了!求求殿下救救我家小姐吧!” 说着,红药跪在江烬霜面前,一个劲儿地磕头求救。 江烬霜见状,微微眯眼,看到了远处莲池中挣扎的身影。 她轻笑一声:“红药姑娘有这时间,怎么不去叫旁人来救,特地在这等着求本宫呢?” “殿下明察,这护国寺往来的都是些男僧,我家小姐尚未出阁,怎好被这些人毁去清白,还望殿下施手搭救!” 红药的头磕出血来。 江烬霜眼中闪过一抹冷意:“为了自己的清誉不要性命,那倒不如死了好。” 往莲池的方向又走了两步,江烬霜看清楚了水中的那人。 ——确实是夏玉蓉。 虽是春日,但这莲池的池水依旧冷凉刺骨,不多时便能让人失温。 夏玉蓉呛了几口水,挣扎的力道也越来越小。 “求殿下开恩救救我家小姐!红药给您磕头了!红药给您磕头了!” 江烬霜并不是什么大善人。 虽然她水性不错,但对于夏玉蓉,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她做的局。 转身欲走。 “殿下!”身后的红药慌乱开口。 “殿下!”与回忆中,站在她面前的那个士兵少年重合。 他的后背中了数箭,却仍旧挡在她面前,将长枪插入脚背,让自己作为盾牌,钉在地面。 “殿下……”他笑着启唇,对她说了句什么。 是……什么来着…… “帮我照顾好姐姐吧……” ——江烬霜欠了他一条人命。 深吸一口气,江烬霜皱眉转身,走近了些再次看向莲池。 可下一秒,身后的红药用力一推,江烬霜猛地反应过来,抓着红药一同跌入水中! 124.第124章 昭明公主将夏小姐推下水了! 第124章 昭明公主将夏小姐推下水了! 寺庙大殿内。 裴度端正地跪在那金佛之下,手持经文,低声念着。 妙峰站在一旁,看着身姿挺拔的男子,和缓开口:“大人在为众生祈福吗?” 莫名的,裴度想起昨晚,他吻过她的唇舌,少女茫然问他:“可是菩萨,您明明是在吻我呀。” 哪里有什么众生。 男人稍稍敛眸:“是。” 他的众生。 妙峰笑笑,无奈地叹了口气:“太后娘娘动了怒,首辅大人原本只要服个软便好的。” 裴度微微点头致意,却道:“错了便是错了,饶是对方是太后娘娘,也不该卑躬屈膝,低头服软。” “既如此,首辅大人要在这大殿跪上一整天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无碍,多谢住持关怀。” 妙峰闻言,又笑了笑,刚准备再说些什么。 下一秒—— “不、不好了!不好了!公主殿下和夏玉蓉小姐掉进莲池了!” “不好了!” “快来人呐!” “……” 甚至还不等妙峰再反应过来。 那原本端正跪在佛前的男人,早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 万籁俱寂。 那在脑海中回荡的少年人的话,刹那被水淹没吞噬。 江烬霜眯着眼,看向夏玉蓉的方向。 见她落水,夏玉蓉不知何时恢复了力气,挣扎在水面上,高声喊着“救命”。 身旁,红药显然是不会水的,如今被她拉下水面,慌乱挣扎! 她瞪大了眼睛,眼中全是震惊,因为呛了几口水,整个人的脸色都显现出过分的苍白。 河岸边,似乎早有人在这里守着了。 见她落水,便大声喊着:“不好了!公主殿下把夏玉蓉小姐推下莲池了!” 一瞬间,那心中唯一的那点担忧,便也消失不见。 江烬霜很不喜欢欠人情。 更何况当年欠了别人一条命。 所以自回京之后,哪怕夏玉蓉对她逾矩挑衅,她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现在,江烬霜不这么想了。 一条人命的恩情,在红药将她推下水后,便也算还了。 记忆中那个请求她照顾好夏玉蓉的小少年,那张笑脸也在她面前慢慢消散。 算了。 ——如果她做的不对,便来朝她索命好了。 反正夏玉蓉,她是半分也不会惯着了。 江烬霜水性不错。 这莲池不算浅,但对她而言也还算简单。 一个轻巧的翻身,江烬霜准备朝岸边游去。 身后,一只人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脚腕! 江烬霜猛地回头,就见红药几近窒息一般,慌乱地抓住她的脚腕,就好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江烬霜微微蹙眉,眼中闪过冷意。 ——不太想救。 虽然救她也算是顺手,但江烬霜又不是傻子,刚刚她被她推下来,她还没蠢到要去救敌人的地步! 正权衡着,只听“噗通”一声! 又有三五个人跳入莲池中。 是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 一开始,江烬霜以为是来救人的,也没再理会红药,往岸边游去。——既然是来救人的,那他们自然会救红药。 但是后来,便察觉到不对劲了。 ——那几个大汉,分明是朝着她来的! 护国寺是佛门之地,即便是来救人,也应当是和尚僧人才对,可这些人目露凶光,人高马大,看上去并不面善。 江烬霜微微蹙眉,有意想要避开他们。 来的几个男人水性极好。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几个男人便缠在了江烬霜身边。 今日她穿了一袭薄纱烟蓝长裙。 漂亮摇曳的纱裙浮在了水面,好似与水融在了一起。 那几个人对视一眼,各自点头。 几个男人缠住了江烬霜的手脚,为首的刀疤脸上前,想要去勾江烬霜的腰! 江烬霜见状,微微蹙眉,一个摆尾甩开缠着她的几人,随即抬脚,将那刀疤脸踢远。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一次不成,倒是惹怒了那刀疤脸。 他的眼中带着恨意,身后的几人见状,从腰间摸出了水刀匕首! 水中打斗不占优势,江烬霜想要脱身! 只是那几个人追得紧,比她的水性似乎还要好上几分! 身上的纱裙成了累赘,江烬霜微微蹙眉,拔下头上的银簪应对! 虽在打斗上占了优势,但她比这些人入水要早太多了,长时间的缠斗,让她根本没时间换气。 那群人似乎还懂交替凫水换气,与他们做持久战,实在不占优势! 不管了。 江烬霜的眼神染了杀意。 ——这群人不知死活,她也不必手下留情了。 再想着留活口,她可没那个耐心了。 攥着银簪的手紧了紧,江烬霜主动出击,直直地将银簪刺入其中一人的喉头,在水中,那大团大团的血迹像是血莲一般,绽放开来。 几个男人见状,脸色一变,为首的刀疤脸也动了怒,手下人的动作也更加狠厉起来! 趁着她与其他男人缠斗的工夫,刀疤脸绕到江烬霜身后,一把捂住了江烬霜的口鼻,卸了她的银簪! 一时间,其他男人也蜂拥而上,想要去解她的衣裳! 身上没了力道,江烬霜呛了几口水,透不过气来。 正在这时,又有谁入水的声音。 远远的,她似乎看到一男子一袭青蓝长袍,朝她游来。 趁着他们愣神的工夫,江烬霜一个甩身,挣脱了他们的束缚! 来人握住了江烬霜的手腕。 江烬霜微微愣神,猛地转身。 下一秒,温凉湿润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一时间,江烬霜愣在了原地。 眼前似乎划过昨晚的某些画面。 似乎有菩萨…… 一只手掐着她的腰身,一只手掐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承着他的吻。 那菩萨的面容,与面前的男人重合。 江烬霜瞪大了眼睛,一口气便渡进了她的口中。 那刀疤男看准时机,一刀朝着江烬霜劈砍而来! 裴度翻身,那匕首便划开了他背后的衣衫! 江烬霜听到了男人闷哼一声。 她眉头紧皱,借着裴度的力道,一脚将刀疤男再次踢开! 没有任何停留,裴度揽着他的腰身,向着岸边游去。 “哗——” 终于上了水岸。 裴度后背受了伤,又没了力气,江烬霜见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上岸边! 她拧眉看向水面,几个男人在水中挣扎一番,最终带着已经没了意识的红药走上岸来。 转头看向远处,夏玉蓉早就被旁人救了上来,她整个人瑟瑟发抖着,身上披了厚重的毯子,却是死死地盯着她与裴度。 太后闻讯赶来,却是一脸愤怒地走到江烬霜身边,扬起手扇了下去! “混账东西!” “啪——”的一声。 甚至不等江烬霜躲开,一旁的裴度一只手揽着江烬霜的腰身,另一只手抓住了太后的手,脸色冷厉肃寒。 125.第125章 辩白! 第125章 辩白! 江烬霜以前经常惹裴度生气。 但那种生气有一个很微妙的阈值。 也称作“底线”。 这个底线之上,不管裴度表现出多么生气的模样,其实也只需要江烬霜昧着良心谄媚几句,裴度的气也就能消下去。 但是一旦超过这个阈值。 ——江烬霜也没见过几次。 但她敢肯定,现在的裴度,肯定已经超过那条线了。 被人拦下巴掌,太后的脸上带着几分冷意与难堪。 裴度艰难起身,甩开了太后的手。 “太后娘娘还未问出原由,就这么急着惩罚殿下吗?” 说这句话时,裴度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他失血过多,又在冷水中浸了太久,身体失温。 那只落在江烬霜腰间的手,江烬霜只感到一阵冰凉。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太后怒声,指着江烬霜,“昭明对玉蓉心生怨怼,将她推下水池,意图将她溺毙,人证物证俱在,还要问什么!?” “人证何在?物证何在?”裴度冷声。 太后闻言,转头看向一旁的夏玉蓉:“玉蓉,过来。” 夏玉蓉身上披了一身厚重的狐裘大氅。 听到太后的诏见,她瑟缩地起身,步履小心地走到了太后身边。 女人的小脸苍白,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娇软的身躯也在瑟瑟发抖。 太后见状,最终还是柔和了语气,叹了口气:“你的贴身丫鬟怎么也不知道给你拿身衣裳?” 夏玉蓉闻言,低下头啜泣起来。 “哭什么?”太后冷声,“有什么冤屈就说,哀家在这里,还有人敢强迫你不成!?” 夏玉蓉抽泣着,语气娇软颤抖:“太后娘娘,红药……红药她……” “红药怎么了?”太后沉声。 夏玉蓉猛地跪在太后面前:“红药她为了救玉蓉,被殿下溺死在水中了!” 江烬霜闻言,眉心一跳。 死了? 微微挑眉,江烬霜看了一眼身后。 那几个男子自上了岸之后便一言不发,只是站在岸边,红药早已没了声息,躺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 虽说江烬霜不太在意红药死活,但她就这么溺死了,像是有口气堵在江烬霜喉头,不上不下的。 ——憋屈。 要死也应该死在她手上才对。 另一边,夏玉蓉仍是哭声控诉着,她死死地盯着江烬霜:“公主殿下!玉蓉知道,您一直看不惯玉蓉,一直心中有怨,可这本就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红药何辜!?” 江烬霜闻言,轻嗤一声:“夏玉蓉,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你配与本宫相提并论吗?” “她不配,哀家还不配吗!?”太后上前几步,将夏玉蓉搀扶起来。 她握着夏玉蓉的手,冷冷地看向江烬霜:“昭明,哀家原本以为三年的苦寒生活,能磨砺你的心性,让你端正内敛一些,可不知竟将你养得愈发目中无人了!” “再怎么说,红药也是条人命,你居然敢将她溺死,混账东西,陛下就不该将你放返回京,惹了祸害!” 江烬霜正正对上太后的视线:“太后娘娘,是红药将本宫推下莲池,若不是本宫尚通水性,如今死在这里的,便是儿臣了。” “殿下怎能颠倒黑白,目无法纪至此!?”夏玉蓉闻言,似乎是愤怒至极,哭得更加惹人怜爱,“是,玉蓉承认,玉蓉身份低微,不配与殿下相提并论,可即便如此,红药是玉蓉身边的丫鬟,殿下凭什么杀了她!” 她字字泣血,声声血泪:“红药伴我多年,玉蓉一直拿她当亲妹妹看待,如今你让玉蓉如何向她的爹娘交代!?” “夏玉蓉,本宫告诉你,若是本宫想要杀人,绝不会自己掉下水,将她溺毙,”顿了顿,江烬霜眯了眯眼睛,杀意骤现,“本宫会当着你的面,一刀一刀,活剐了她。” “放肆!”太后闻言,眼神示意身后。 孙公公会意上前,高高举起拂尘,朝着江烬霜抽打而去! 只是那抽打,并未落在她的身上。 裴度一只手护住江烬霜的头,将她护在了身下。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那拂尘便落在了他的背上。 看似绵软的拂尘,抽打在了裴度原本就重伤的后背,皮开肉绽。 闷哼一声,裴度握着江烬霜的手微微收紧,冷凉的血迹从他的口中喷涌。 “裴度!” 江烬霜拧眉。 她一只手拉过裴度,又抬起脚来,一脚踢在了孙公公的腿上! 孙公公吃痛,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江烬霜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觉得烦躁无比。 “夏玉蓉,你说是本宫把你推下水的,可有人证!?” “天网恢恢,怕是殿下也没想到,周遭有路过的香客看到了吧?” 说着,夏玉蓉身后,几个妇人打扮的模样上前,急忙跪在了太后面前:“回太后,民妇路经此地烧香,听到莲池旁有争执声,我们几个循着声音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位身着华服的公主殿下,将这位姑娘推下水去了!” “幸好民妇常在河边打渔,精通水性,这才将夏小姐救了起来。” 江烬霜闻言冷笑:“若是本宫推她下水,那本宫是如何掉下水去的?” “是玉蓉仓皇间想要抓住身边的物件,这才不小心将殿下也拉下水的。”夏玉蓉出声补充。 江烬霜挑眉轻笑:“哦,看来是都算计好了。” “昭明,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太后冷冷地看向江烬霜,似乎已经宣判了她的罪状。 “殿下三番五次为难玉蓉,玉蓉都可以装作不知,也不愿伤了与殿下多年情谊,可是……”夏玉蓉跪在红药身边,哭得梨带雨,“可是殿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红药!” “这一次,玉蓉不会再退缩了,即便殿下要杀了玉蓉,玉蓉也绝不会善罢甘休,誓要为红药讨回公道!” 瞧瞧这戏演的。 情真意切,字字真情。 江烬霜微微阖眼,脸色冷冽肃杀。 耐心告罄的预兆。 “夏小姐说是殿下害死红药,”一旁的裴度声音冷寂,脸色苍白,他身上的衣衫浸透,却仍旧骄矜冷肃,“那么,池下那些杀手是怎么回事?” 126.第126章 步步紧逼。 第126章 步步紧逼。 夏玉蓉一时哽住,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裴度:“什么杀手?裴哥哥……你在说什么?” 江烬霜指着身后那几个膀大腰圆的男子:“这几位刚刚在水中想要杀了本宫。” 像是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夏玉蓉吓得眼泪颗颗滚落。 那几个男子闻言,“噗通”一声,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太后面前。 “太后明察!我、我们兄弟都是海边的渔民,听到水里的呼救声就想要下去救人!” “跳下水之后就看到这位公主殿下掐着这位红药姑娘的脖子往水底淹,俺们是为了救人才拿了渔刀,跟公主殿下缠斗起来的!” 说着,那几个人在地上止不住地磕头:“草民起先并不知晓这位是昭明公主,只是救人心切,太后娘娘恕罪!太后娘娘恕罪啊!” 呵,这个借口找得实在不错,倒是像把她杀人的罪名坐实了。 “昭明,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辩!”太后冷声看她,威严尽显。 周围围满了一群人。 不止有护国寺的僧人,还有来这里祈福的香客,在得知眼前这位就是那个无恶不作的昭明公主时,议论纷纷。 听到太后要治罪于她,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江烬霜身上的纱裙湿透了。 裴度便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高大的身影将她遮挡。 江烬霜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即便是被这般咄咄逼人的境地,裴度也不见多么紧迫,只是脸色冷沉,神情晦暗不明。 他看了江烬霜一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一些:“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话说得奇怪。 至少在此情此景下,这话问的十分奇怪。 换做旁人,这种情形下,难道不应该问:殿下还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他却问她,还想问些什么。 ——就好像刚刚那些情形,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独角戏。 看腻了,便来询问她的意见。 江烬霜的目光缓缓转到夏玉蓉身上。 她跪在太后面前,以泪洗面,娇弱无依,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一般。 江烬霜动了动睫毛,分明浑身湿透,却仍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夏玉蓉,本宫最后再问你一次,”江烬霜开口,语气冷冽平静,“是本宫将你推下水后,又将红药溺死在水中的,对吗?” 夏玉蓉轻咬樱唇,坚强又娇弱地直直对上她的眼神:“殿下不必再威胁玉蓉了,这一次,即便是为了红药,玉蓉也绝不会再退缩半步了!” 铿锵有力,旁边不知情的香客听了,都要抹两滴眼泪的那种。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微微阖眼。 “裴度。” “臣在。” “没什么问的了,你来吧。” 她刚刚给了夏玉蓉最后一次机会。 既然她不愿回头,那就算了。 “好。” 话音落下,不知为何,在场众人的议论声纷纷止住。 所有人都朝着男人看去。 裴度先是看了一眼跪在一处的男子,冷冷开口:“万晋渔民靠水吃水,整日出海捕鱼,手用粗布包着,所以会有因常年泡水留下的水皱。”“你说你们是渔民,但本官见你们指腹没有水皱不说,虎口处有厚茧,拇指粗短,这分明是常年舞刀的手。” 他的声音太冷又太平静了。 平静到,那群男人听后,竟有一瞬的愣怔,眼中闪过一抹慌乱。 随即,裴度转身,看向那些自称路过的妇人:“几位从刚刚开始,便说是路过此处,听到争执后赶来,便看到殿下将夏玉蓉推下水去,对吗?” 几个妇人战战兢兢道:“是……是这样的。” 裴度又问:“那几位可看清这位红药姑娘,是如何落水的?” 为首的妇人思忖一番,这才道:“也、也是被昭明公主推下莲池的,掐着脖子按进水里!” 裴度垂眸,平静看她。 “错了。” 他淡声开口,语气平静得令人胆寒:“顺序错了。”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刚刚夏玉蓉说,她落水之际,仓皇间抓着殿下双双落水,既如此,那殿下又如何能将红药推下水去?” ——按照夏玉蓉的说法,红药在岸上的时候,江烬霜应该已经落水了才对。 “这……是、是民女记错了,应该、应该是……” “应该是”了半天,声音越来越小,妇人低头不敢再开口。 红药落水本就不在她们的计划之内,所以她们根本也不知道该如何“作证”。 “而且有一点,裴某觉得很奇怪。” 顿了顿,裴度视线冷冷:“几位是曾经见过夏小姐和昭明公主吗?” “没、没有!民女从未见过二位!” “那就有趣了,”裴度淡淡,“你们都没见过她们二人,是如何在二人刚刚落水之际,便得出‘昭明公主将夏小姐推下水’的结论的?” 护国寺内,江烬霜也并没有穿金戴银,摆公主仪仗,若是不认得的人远远往水中匆匆一瞥,不可能这般轻松地分辨出究竟谁是夏府千金,谁是昭明公主的。 最后,裴度的视线冷矜,落在夏玉蓉的身上。 夏玉蓉正怯怯地看着他,一双水眸澄澈,我见犹怜。 “夏玉蓉,你说殿下将你推入水中,你苦苦挣扎呼救,险遭不测,”顿了顿,裴度语气冷肃淡漠,“但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当年在公主府中,你分明是学过凫水的。” “不是这样的裴哥哥!”夏玉蓉敛眸,眼珠动了动,慌忙解释,“玉蓉确实会些水性,但当时太着急了,自顾不暇,便全都忘记了!” “自顾不暇?”裴度眯了眯眼睛,“殿下与你在水中的距离,与这些妇人出现的位置还要远上一些。” “你的意思是,你虽自顾不暇,没有看到那些妇人,没有第一时间向她们求救,却是看到了更远处的殿下在试图溺毙红药,真真切切,是这样吗?” 句句紧逼。 不留情面。 夏玉蓉颤抖着身子,她缩了缩脖子,语气轻颤,眼泪滚落:“裴哥哥,你当真不愿相信玉蓉,而相信公主殿下吗?” 说着,她微微咬唇,眼中带着几分决绝:“既然如此,那玉蓉只好以死证明清白!” 说着,她伸手抽出太后侍卫腰中的佩剑,作势要自刎当场! 孙公公见状,上前几步,一把用拂尘抽开了夏玉蓉的手! “哐当”一声,那长剑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一旁的太后见状,皱眉冷声:“玉蓉你这是做什么!” 说着,她示意一旁的孙公公。 孙公公会意,上前几步,将夏玉蓉搀扶起来。 太后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看看你们这个模样,衣服还是湿透的!都去换身衣裳,这件事之后再谈!” 大有大事化小的意味。 127.第127章 砚诀,推下去。 第127章 砚诀,推下去。 江烬霜轻嗤一声,不觉好笑。 在她身上,便是罪无可恕,严惩不贷。 如今见情势不对,突然善心大发,反倒让他们去换衣服了。 裴度背后的血渍洇透,开出大片大片的血。 “太后娘娘,此事还没有结束,殿下被人陷害,总要有个说法才是。” 刚刚裴度说了那么多话,早已支撑不住了,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更多的用的是气声。 ——感觉快死了。 “裴大人,哀家说了,你们先去换衣裳,”太后语气严肃,“此事哀家自然会处理,不必你来提醒。” 裴度分明还想说些什么。 江烬霜突然打了个喷嚏,冷风吹过,她缩了缩脖子。 裴度微微拧眉,转头看她一眼。 随即他仍是看向太后,一字一顿:“今日之事,裴某记下了。” 这话对于太后而言,已经算的是上忤逆与威胁了。 太后的眼中闪过不悦。 裴度并未理会,只是转身带着江烬霜,走出了人群。 —— 江烬霜觉得有趣。 要真论起来,太后应该算是她的祖母,但这位“祖母”比起与她,还是跟外人更亲近一些。 她这个“孙女”做的,也挺可笑的。 回到禅房,换了身衣裳。 有小师傅给送来了姜茶,说是首辅大人给准备的。 江烬霜喝过之后,又询问了一番,才知道裴度刚回房间,便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了。 赵云归那边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江烬霜喝完姜茶,将瓷碗放在了桌案上。 ——她不肯就这样算了。 平白无故被泼了一身脏水,夏玉蓉似乎以为她江烬霜太好欺负了。 从落水至今,大概过去了一个时辰左右。 江烬霜休整一番,起身准备出门。 刚一开门,就见贺为京与砚诀站在了门外。 江烬霜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贺先生?您怎么来了?” 贺为京微微蹙眉,上下打量江烬霜一番。 “伸手。” 江烬霜闻言,顺从地伸过手去。 贺为京给江烬霜诊了脉,从袖中掏出药瓶:“吃了。” 药丸是苦的。 依照江烬霜的经验,她知道,贺为京现在是在生她气了。 她讪笑两声:“贺先生是听到风声,特意来给本宫看病的?” “不是,我是路过游山玩水的。” 江烬霜:“……” 又是气话。 干笑两声,气氛有些尴尬。 贺为京也没再跟她置气,主动开口:“听说有个溺水的?” 江烬霜眨眨眼:“先生是说……红药?” 贺为京点头:“带我去看看。” 江烬霜反应过来,带着贺为京出了门。 一旁的砚诀一言不发,只是跟在江烬霜左右,沉默不语。 红药的“尸身”被放在了柴房中。 江烬霜带着贺为京来到柴房的时候,贺为京只是看了红药一眼,冷笑一声。 “贺先生,”江烬霜疑惑,“您笑什么?” “看出来了,护国寺也没个像样的医师,否则也不至于人还剩一口气,活活被你们说死了。” 江烬霜挑眉:“贺先生的意思,红药还没死?” “没死,能救。” 顿了顿,他却没有施救,只是转而看向江烬霜:“你说。”“我说?”江烬霜没反应过来,“说什么?” “你说救还是不救?”贺为京淡声,“若是对你不利,我便不救了。” 在贺为京眼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医者仁心,什么悬壶济世的自觉。 他的救与不救,好像全看心情。 “救,”江烬霜笑着,毫不犹豫,“这样溺死,太便宜她了。” 贺为京不在意地点点头:“好,那便救。” 说着,贺为京蹲下身去:“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恢复。” 江烬霜点点头:“那就有劳贺先生了,我还有其他事,贺先生自便。” 贺为京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 江烬霜转身离开了柴房。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砚诀。”她低声开口。 下一秒,一道黑影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江烬霜对他笑笑:“跟我走。” 砚诀并未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夏玉蓉的禅房靠近太后的住处。 今日这一闹,太后下了懿旨,让夏玉蓉在禅房好生休养,旁人不得打扰。 所以江烬霜带着砚诀来到夏玉蓉的住处时,禅院十分安静。 一脚踹开房门。 江烬霜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沿上,正在服用汤药的夏玉蓉。 对于江烬霜的闯入,夏玉蓉全然没有准备! 慌乱起身,那滚烫的汤药便摔在了地上! 夏玉蓉在水中泡得有些久,脸色苍白,唇色也少了血色,整个人看上去病殃殃的,更显柔弱。 但江烬霜却没起怜香惜玉的心思。 “公主殿下!?您来这里做什么!” 夏玉蓉起身,她挺直脊梁,定定地看向江烬霜。 江烬霜抬步,朝着夏玉蓉走去。 “殿下!”夏玉蓉后退几步,脚碰到了床沿,退无可退,只能虚张声势道,“太后娘娘口谕,不允许任何人来此处,殿下是想要抗旨不成!?” 江烬霜站在夏玉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本宫抗的旨还少吗?” 说着,她不理会夏玉蓉的挣扎,一只手扯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出了禅房! “公主殿下!您究竟想要做什么!?” “昭明公主!你今日所作所为,玉蓉定会悉数告知陛下与太后!” “江、江烬霜!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夏玉蓉从来不知道,江烬霜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她挣扎着,整个手腕好像都要褪掉一层皮一般,但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好像铜浇铁铸,竟没有松开半分! 就这样一路拉扯着,江烬霜将夏玉蓉带到了莲池旁! 终于停了下来。 “砚诀,去给我搬张椅子。”江烬霜淡淡吩咐。 砚诀没说话,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不多时,便从旁处拿来一张太师椅,放在了江烬霜身后。 江烬霜款款落座。 夏玉蓉站在莲池边,语气微颤:“公主殿下,您究竟想要做什么?” 江烬霜双腿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娇柔女子。 “夏玉蓉,本宫今日是怎么推你落水的?” 夏玉蓉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她挺了挺脊梁,硬声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您难道想要对玉蓉屈打成招不成?” 眼前的夏玉蓉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裙。 白皙温柔,是当下十分时兴的衣裙款式。 江烬霜扬了扬下巴。 “屈打成招?”江烬霜冷笑一声,“夏小姐误会了,本宫此次叫你来,只是想要让你再演示一番当时的情形。” 说着,江烬霜脸上的笑意消失,杀意骤现。 “砚诀,推下去。” 128.第128章 江烬霜,你疯了!! 第128章 江烬霜,你疯了!! 在砚诀的观念中,并没有不打女人这一套。 甚至在砚诀眼中,男人女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只听从江烬霜的命令。 所以,当江烬霜一声令下,让砚诀将人推下去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夏玉蓉的肩膀,一下子就将她推进湖中! “噗通——” 刚换下来的那身干净衣裙浸了水,再次湿透! 夏玉蓉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她在水中挣扎扑腾着,大声呼救。 也有香客来来往往。 但只是看了这边一眼,看着那黑衣男子横在腰间的佩刀,便像是没看见一般,低着头离开。 夏玉蓉喊叫半天,也没人敢上前来。 呵,说什么见不得昭明公主仗势欺人,所以才路见不平,出手相助。 可如今她就坐在这里,明晃晃地告知世人,就是她将夏玉蓉推进水里的! 她躲都不躲。 可是你瞧,没半个人敢来“出手相助”。 可笑得很。 砚诀给江烬霜端了杯茶。 她从容冷漠地高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水中的夏玉蓉,如同撼树的蜉蝣一般,当着她的面狼狈挣扎。 似乎也明白了,不会有人来救她。 夏玉蓉的呼救声渐小,她屈辱地皱了皱眉,调整了一下姿势,靠着自己游到了岸边。 全身湿透,一脸狼狈。 江烬霜抿了口茶,似笑非笑:“若不是裴大人提醒,本宫确实都忘了。” “夏小姐会水来着。” ——还是江烬霜让人教她的。 当初京城中有买卖妇人的水贼出没,极擅水性,四通八达的护城河道,他们处处门儿清。 以防万一,江烬霜便请了生在河岸的女儿家,教府上婢女凫水。 ——至少真遇到危险,有能力自保。 只是这件事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事后不久,江烬霜派了人手,用了些计谋逼迫那些水贼上岸,当场擒获。 这事便也这么过去了。 今日若不是裴度提醒,江烬霜都忘了这件小事了。 “这不是自己也能上来?” 江烬霜冷嗤一声,看着面前湿透了衣衫的夏玉蓉,眼中闪过暴戾、 “公主殿下究竟想要做什么!?今日之事,玉蓉会一字不差地告知陛下和太后!” 夏玉蓉强撑着仪态,色厉内荏。 用茶盖拂了拂茶水中的浮叶,江烬霜冷笑一声:“砚诀,推下去。” 甚至不等夏玉蓉反应。 下一秒,砚诀再次上前,用剑柄抵着夏玉蓉的肩膀,再次将她推入水中。 “噗通——” 又是一声。 实在顺心。 “江烬霜!” 水中的夏玉蓉暴怒,她浮在水岸边,满眼愤怒:“你以为你是公主,便能这般为所欲为,目无王法吗!” “我告诉你,即便我只是势单力薄的一介孤女,也绝不会向你这种人屈服的!” 言之凿凿,坚韧顽强。 “夏小姐品行高洁,本宫自然是比不了的。” 江烬霜笑着,看着夏玉蓉狼狈上岸。 只是这次上岸比上次要费力许多。 “但真是可惜,本宫就喜欢做恶人,就喜欢看别人对我屈服!” 说着,江烬霜再次漫不经心开口:“砚诀。” 这次不用她再吩咐,砚诀再次将夏玉蓉推进水中!“江烬霜,你疯了!!” 这一次,夏玉蓉是真的忍不住了! 她的衣服因为浸透了水,沉重得很,凫水需要的力气也越来越多。 “你就不怕太后和陛下怪罪下来吗!?” 江烬霜扬了扬下巴:“太后和陛下怪不怪罪本宫不清楚,但本宫清楚,你今日既然落在本宫手上,就绝不会让你好过!” 三次被推下水,夏玉蓉虽然都快没力气了,但却不敢再上岸了,只是停在岸边,瑟瑟发抖。 江烬霜也只是不慌不忙地看着,丝毫没有上前搭救的意思。 “江、江烬霜,过了这么多年,你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无恶不作,蠹国害民,死有余辜!” 河水冰冷,夏玉蓉瑟瑟发抖,就连牙齿也开始不住地打颤。 江烬霜听着她的控诉,却并不觉得愤怒。 这样的话被人说得多了去了,她的谩骂无足轻重。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可她不生气,不代表着一旁的砚诀不生气。 砚诀眸光微沉,他的手按在了剑柄之上,似要拔剑。 江烬霜看了一眼,无奈地笑笑:“砚诀,不必。” 脏了她的剑。 砚诀冷声:“她说你坏话。” 江烬霜笑笑:“所以我把她推进水里,让她反省了。” 那冷冽肃杀的视线落在夏玉蓉的身上。 一瞬间,夏玉蓉缩了缩脖子,那冰冷的视线中,杀意尽显。 她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噤声。 砚诀冷声:“该杀。” 江烬霜漫不经心地勾唇:“那就在这看着,她上岸一次便推下去一次。” 砚诀闻言,按在剑柄上的指腹这才缓缓离开。 他身姿笔挺地站在江烬霜身旁,目光冷冽清峻。 不多时。 砚诀动了动耳朵,冷冷开口:“有人来了。” 江烬霜垂眸呷了口茶,眉眼不动。 “公主殿下,您太无礼了。” 是太后身边的孙公公。 孙公公面容冷沉,他身材瘦小,手中拿着浮尘,缓步朝着江烬霜走来。 看到孙公公,夏玉蓉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眼眶一红,瞬间掉下泪珠。 “孙公公救我,公主殿下她想杀我!” 孙公公微微皱眉,可还不等他走近,一柄长剑便横在了他的面前。 循着来人看去,只见面前一男子一袭黑衣窄袖,手臂戴了护腕,神情淡冷寒冽。 孙公公目露冷寒,手上浮尘抽出,朝着砚诀的佩剑甩去! 砚诀看都没看一眼,那佩剑在手中转过一圈,轻巧地避开浮尘的缠绕,再次回到他的手上。 只是一个动作,孙公公眯了眯眼睛,原本冷沉的眼神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这个人的武功…… “砚诀。” 不等他进一步试探,身后的江烬霜开口。 砚诀见状,微微扬了扬下巴,往后退了几步,回到了江烬霜身后。 孙公公皱了皱眉,视线随着砚诀看去。 江烬霜轻笑一声,上前几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孙公公是来找本宫的?” 她笑着开口,语气从容平静,就好像刚刚将夏玉蓉推下水的不是她一般。 终于收了视线,孙公公佝偻着身子,看向江烬霜:“殿下今日所为,是否太过分了?” 129.第129章 正则小大人很护短 第129章 正则小大人很护短~ 江烬霜闻言,嘴角噙笑:“孙公公是指什么?” 孙公公脸色冷峻:“殿下难道真的要杀了夏小姐不成?” “孙公公这说的是什么话?”江烬霜不太在意地笑笑,“夏玉蓉污蔑本宫将她推入水中,本宫只不过是想让她再演示一次而已。” “您瞧,”顺着江烬霜的视线,孙公公看向爬上岸的夏玉蓉,“虽说狼狈了些,夏小姐这不也靠着自己游上岸了吗?” 孙公公微微抿唇,缓缓道:“夏小姐当时已经说过了,是因为太过慌张,一时间忘记自己会凫水的事情了。” 江烬霜冷笑一声:“所以本宫不过是让夏小姐重新回忆一下而已,只是开个玩笑。” 孙公公皱了皱眉。 “公主殿下!您三番两次将玉蓉推下水中,还说只是开玩笑!您这般视人命如草芥,难道不怕遭报应吗!?” “本宫遭不遭报应暂且不论,但夏小姐,诬陷他人,是要下十八层地狱,让小鬼拔舌头的。” “你——” 夏玉蓉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孙公公微微抬手,阻止了夏玉蓉开口。 “夏小姐先去换身衣裳吧,太后娘娘已经在大殿内等候了。” 夏玉蓉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难道这么快就要追查刚刚的事情吗? 她没敢多言,只是微微福身低头,转身离开。 孙公公这才朝着江烬霜行礼:“殿下,太后诏见您去大殿呢。” 江烬霜似笑非笑:“太后娘娘这是想要找本宫算账?” 孙公公没说话,低头不语。 江烬霜也没理会,略过孙公公,朝着大殿走去。 身后,孙公公抬头看了砚诀一眼。 砚诀冷冷地瞥过,又不太在意地移开了视线。 没什么威胁。 —— 护国寺正殿。 江烬霜来到大殿的时候,殿内已经来了不少人。 太后站在正中央的位置,身旁便是国师赵云归。 不等江烬霜走近。 小正则率先走上前来,一把抓住江烬霜的衣袖。 “你没事吧!怎么掉进水里去了!” 正则放低了声音,语气冷沉:“我听说是那个姓夏的污蔑你?” 江烬霜抿唇笑着:“正则小大人,旁人都说是我将她推下水的,你怎么说是她污蔑我?” 小正则冷哼一声:“你若是要将她推下水,是要蠢到什么地步才会自己也被她拖下去?” 江烬霜笑笑,揉了揉小正则的脑袋:“还是我们家正则小大人最聪明。” 被江烬霜揉脑袋,小正则有些不乐意了。 他拨开江烬霜的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做坏事的小恶劣:“不如我们等到了晚上,一起将她扔到莲池里去吧!” 江烬霜眼睛一亮,笑得更高兴了。 果然是知己难寻啊! 她朝着小正则眨了眨眼:“不用等今晚了,刚刚我已经把她推到水里去了。” 一边说着,江烬霜还一边伸出三根手指:“三回。” 小正则脸上也勾起笑容,他小声道:“你不用担心,今日既然师傅来了,肯定会帮你的。” 听正则这样说,江烬霜抬眸看向站在太后身边,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赵云归。似乎注意到江烬霜的目光,目视前方的赵云归微微敛眸,视线朝着她看了过来。 看不出什么情绪。 江烬霜收回视线,推了推小正则,小声道:“真的假的?我看你师傅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这件事呢?” 小正则闻言,翻了个白眼。 “刚刚听说裴大人受伤昏迷,师傅去房中看他了,你与那个夏玉蓉的事情,应当也是在那时听说的。” 顿了顿,小正则似乎是回想起了刚刚自家师傅从房中出来时,脸上的神情,不觉缩了缩脖子。 “你是没看到,师傅从裴大人房中出来的时候,表情冷冰冰的,那神情,比知道我喂你吃了毒蘑菇还要恐怖呢!” 江烬霜不太相信小正则的描述。 ——因为不管怎么看,这位国师大人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光风霁月,清贵骄矜。 哪有小正则说得那么夸张。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让江烬霜宽慰一些。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有赵云归在这里,太后即便是想要偏私夏玉蓉,也要看国师答不答应。 今日太后在莲池前说的那些话,摆明了就是想哪说哪了,就此作罢。 如今不过半日,就又将人召集在了此处。 一开始江烬霜没想明白,如今来到大殿,看到赵云归,江烬霜便明白了。 ——肯定是这位国师大人来兴师问罪了。 太后娘娘即便是想要大事化小,也要看赵云归同不同意。 这边,太后看着江烬霜与正则聊得火热,脸色冷沉,微微蹙眉。 “昭明。”她冷冷开口,声音威严。 江烬霜便停了交谈,目光朝着太后看去。 她微微福身行礼:“太后娘娘。” “正则是国师大人身边的剑侍,你端正一些,不要坏了规矩。” 国师身旁的剑侍只有一个。 他会继承国师的身手与武功,用性命保护国师安危。 若是在国师未亲临的场合,剑侍的地位便等同与国师大人,剑侍的意志也代表着国师。 是以,正则虽然年纪尚轻,实则地位比一些朝中大臣还要高上许多。 在太后看来,江烬霜不太配与正则交谈。 江烬霜闻言,还不等解释,一旁的小正则倒是先开了口。 “太后娘娘误会了,”小正则端正行礼,抱拳躬身,“公主殿下为人和善,品性端正,正则与殿下交谈,获益良多。” 闭着眼睛说瞎话。 江烬霜极少从小正则的嘴中听到夸奖自己的话。 乍一听,险些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她压下嘴角的笑意,别过头去,生怕跟小正则对视一眼,自己会破功。 太后皱了皱眉,轻笑一声:“正则大人不必替昭明说话,昭明行为不端,德行有亏,这些都是京城上下皆知的事情。” 正则闻言,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 他挺直身子,看向太后:“太后娘娘,正则不才,虽品性不及师傅一半,但也从不说谎,句句属实,这整个长安城,除了师傅,正则就看公主殿下最顺眼。” 130.第130章 国师大人是否太偏袒昭明了? 正则与京城中人并不算亲密,若说这整个京城中,他来往最多的,除了他的师傅,也就属江烬霜了。 虽然平日里总是叫她“坏女人”,斥她行为不端,但这也是他与她的事情。 ——旁人说不得。 “正则大人,你年纪还小,才见过多少人,怎么就会说出‘最顺眼’三个字呢?” 太后冷哼一声,语气已经算得上是警告了。 正则不卑不亢:“太后娘娘说的是,正则见的人算不上多,但至少在正则所见之人中,殿下与师傅,并排第一。” 太后拧眉。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是正则与她交谈。 赵云归并未出声。 就像是默许一般。 太后眯了眯眼,视线终于落在了一旁的赵云归身上。 白衣锦袍,风华万千。 “国师大人,”太后冷声,“您身为正则的师傅,还是要教会他明辨是非,不要被某些人蒙了双眼才是。” 赵云归的目光,从江烬霜出现之后,就没再从她身上移开过。 如今听到太后的话,他长睫稍动,终于收了视线。 随即,他朝着太后的方向微微欠身:“正则心智成熟,纯朴良善,臣自认教养得不错。” 言外之意便是,他同意他的说法。 太后脸色阴沉,眼底闪过阴暗的情绪。 江烬霜勾唇笑笑,被正则拉着,站在了一旁。 没等多久,夏玉蓉换了身衣裳,也来到了寺庙大殿之中。 她低着头,眼尾猩红,眼中噙泪,一双水眸我见犹怜,十分娇弱。 太后见状,语气软和下来:“蓉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太后娘娘……” 像是找到依靠一般,夏玉蓉上前几步,抓住太后娘娘的手,低声啜泣。 太后声音关切:“怎么又掉眼泪了?跟哀家说说,出什么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旁的孙公公一眼。 孙公公见状,上前几步,走到太后身边,对她耳语了几句。 “放肆!” 太后闻言,厉声呵斥,目光定定地落在了江烬霜身上! “昭明,你一次推玉蓉下水不成,竟然还敢当着众人的面,三番四次推她!你要反了天不成!?” 江烬霜仍是笔直地站在原地,嘴角噙笑:“太后娘娘恕罪,只是夏小姐说是儿臣推了她,儿臣实在不记得了,只好让夏小姐再演示几次。” 顿了顿,江烬霜似笑非笑:“更何况当时有许多香客都看到了,儿臣也没打算避讳谁,太后恼火什么?” “你意图杀人不成,几次三番谋害玉蓉,还敢在哀家面前这般耀武扬威?还不给哀家跪下!” 还不等江烬霜说话,一旁的赵云归向前几步,挡在了她面前。 他只是看了太后一眼,目光便落在了夏玉蓉身上。 一瞬间,大殿内安静下来。 夏玉蓉低头啜泣着,但似乎也感觉到了赵云归从头顶投下来的视线。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才抬眸,怯生生地看向赵云归。 “见、见过国师——” “跪下。”不等夏玉蓉的话说完,赵云归冷声开口。 夏玉蓉愣了一下,所有的话噎在了喉头,惊慌失措。 “国师大人,要跪也是昭明跪下,玉蓉何辜?”太后冷声。 赵云归并不看太后,只是看着想要往太后身后躲的夏玉蓉。 “夏小姐对昭明公主出言不逊,有辱皇室,后,朝中重臣裴首辅也因此牵累,身负重伤,如今生死不明,高热不退,太后以为,夏小姐没有过错吗?” 这话说得又冷又冽。 三言两语,那几条诛杀的罪名落下来,吓得夏玉蓉慌乱跪地! “国师大人明鉴!太后娘娘明鉴!玉蓉被殿下推下水中,不知裴大人会因此受伤,玉蓉惶恐!” 太后皱眉,不满地看向赵云归:“荒谬至极!明明玉蓉才是被推下水的那个,难道国师大人还想颠倒黑白,就为了袒护昭明不成!” “是不是颠倒黑白,是谁将她推下水的,夏小姐应当比吾要更清楚。” 赵云归冷声打断太后的话,只是睥睨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夏玉蓉。 “夏小姐,今日之事,如今不可能再听你一人之言了。” 夏玉蓉慌忙道:“当时玉蓉被殿下推下水,也有许多香客看到了!国师大人若是不信,尽可叫他们来作证!” 赵云归看着夏玉蓉,没有立刻说话。 那道眼神太冷太淡了。 就好像浸了寒霜的风雪,看向她的时候甚至找不到情绪。 “那几个男子因刺杀裴大人,已被吾责令杖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冷漠,就好像只是抬抬手那么简单。 不过说得也是,这种事情对于万人之上的国师大人而言,也确实算不上复杂。 夏玉蓉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抬眸对上赵云归的视线,瞳孔剧烈收缩。 赵云归看着她,继续开口:“几位女香客听后,似有所感,说当时情形太乱,可能是她们看错了,算不得人证。” 说着,赵云归不太在意地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是以,夏小姐,您的人证如今用不上了。” 夏玉蓉一下子跪坐在地上,听到赵云归的话,吓得瑟瑟发抖。 帝王无情。 只是从前,江烬霜将夏玉蓉保护得太好了,所以她一直以为,那“帝王无情”不过是一句戏言。 可其实,能在这吃人的朝堂之中立足,甚至成为中流砥柱之人,哪个也不是好相与的。 ——赵云归也不是。 像是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赵云归说了什么,夏玉蓉整个身子开始不住地发抖起来。 赵云归视若无睹,只是冷冷开口:“既没了人证,夏小姐不如再试着解释一下,刚刚在莲池前,裴大人提出的几个疑点,吾也很想知道答案。” 他上前几步。 白金的鞋履之上,云纹暗绣,白鹤振翅。 像是被逼退一般,夏玉蓉吓得双手撑在身后,急忙往后倒退几步。 赵云归垂眸,目光仍然没有什么情绪,冷执淡漠。 “夏小姐,容吾提醒你一句,谋害皇室,是要株连九族的。” 夏玉蓉慌了神,她的眼神四处晃荡张望着,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是张着嘴,脸色苍白。 “国师大人是否有些太偏袒昭明了?”太后冷声,挡在了夏玉蓉面前。 她眯着眼睛,语气冷沉威严:“先不论她第一次是如何将玉蓉推下水的,只说刚刚,她连着三次推玉蓉入水,那可是不少香客与僧人都看见的铁证!”(本章完) 131.第131章 臣耐心不足 又将话头引到了别处。 江烬霜微微勾唇,低头揉着正则的小脑袋,并未立即开口。 地上,夏玉蓉闻言,眼眶更红,泪眼朦胧地看向赵云归:“国师大人,玉蓉知道您与殿下相熟,会有所偏私,但刚刚之事,不止香客,就连孙公公也是看到了的,难道这还有假吗?” 她这样说着,一旁的孙公公也开口道:“公主殿下刚刚确实将夏小姐推入水中数次,老奴亲眼所见。” 赵云归敛眸,清冷问道:“有所偏私?” 是在与夏玉蓉说话。 夏玉蓉愣了愣,微微咬唇,只是固执地抬眸看他,没有回应。 赵云归点点头。 “夏小姐可能不太清楚,怎样才算偏私。” 说着,赵云归微微转身,目光终于再次落在了江烬霜身上。 “殿下。” “在呢,国师大人。”江烬霜扬了扬眉骨,挑眉看他。 赵云归缓声开口:“您刚刚是否真的将夏小姐推下水去了。” 江烬霜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是,刚刚是本宫推的。” 赵云归便又问:“推了几次。” 江烬霜闻言,十分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朝着赵云归比了个手势:“三回!” 赵云归身后,夏玉蓉垂下眼睑,眼珠转动几下,收了情绪。 太后闻言,亦是冷嗤一声:“昭明,你不知悔改,还这般姿态,不知自省!?” 江烬霜并未理会太后的怒斥,只是勾唇笑着看向赵云归。 赵云归也看向江烬霜。 半晌。 他垂眸低笑一声。 一时间,夏玉蓉与太后皆是一愣,有些震惊地看向赵云归的背影。 赵云归理了理自己的宽袖。 “少了。”他这样说,语气中带着几分纵容。 江烬霜嘴角的笑意更深,挑了挑眉:“国师大人也这样想?” 赵云归便点点头:“只推下水三次,殿下还是太心软了。” 江烬霜佯装苦恼:“本宫本想多推几次的,可惜孙公公来得不是时候,这才作罢。” 赵云归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是搅了殿下雅兴。” 两人的对话甚至有些……旁若无人。 夏玉蓉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国师大人。 传闻这位国师大人,清冷肃然,纤尘不染,不理俗世。 传闻当朝国师,芝兰玉树,光风霁月,一草一木皆是爱护,慈悲心肠。 不论传言怎么说,这位国师大人在世人眼中,便是慈善仁厚,不惹尘埃的存在。 断不会如现在这般,轻描淡写一句“少了”。 过于纵容了。 过于纵容这个人嫌狗憎的昭明公主了! 莫名的,夏玉蓉的脑海中回忆起刚刚赵云归说的那句话。 “夏小姐可能不太清楚,怎样才算偏私。” ——这才算作偏私。 夏玉蓉咽了口唾沫,心中突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一旁的太后再也听不下去,怒声打断:“国师,你徇私舞弊,荒谬至极!” 而且就当着她的面,似乎完全没有回避的自觉! 听到太后的怒喝,赵云归终于停了交谈,转身面向太后。 黑金的凤袍尊崇无比,华贵万千。 赵云归一袭白衣宽袍,云纱遮目,半分不怯。 “说起徇私舞弊,臣忽而想起从前一件往事。” 并未理会太后的忿怒,赵云归平静开口:“臣记得,去岁时候,太子殿下因流连坊,被陛下斥责软禁,甚至用了剥夺东宫之位作要挟。” 顿了顿,赵云归像是没有看到太后骤变的脸色,语气缓缓:“后,那太子流连的坊不知为何走了水,一夜之间,坊中人,无人生还。” “那些当初看到太子殿下出现在坊的人也销声匿迹,就像是在京城消失一般。” 赵云归目光定定,淡漠冷静地与太后对峙:“太后娘娘,您可有什么头绪?” “荒唐至极!”太后大喝一声,“哀家长居长乐宫,怎会了解此事?” 赵云归点点头:“此后不久,因没了人证物证,太子殿下便也被放了出来,免了处罚。” 说到这里,赵云归淡淡道:“若当真说起徇私,太后娘娘觉得,谁更过分些呢?” 赤裸裸的威胁与警告。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没想到赵云归为了她竟然说出了太后的丑闻。 ——其实也算不得“丑闻”。 太后自诩一心向佛,长乐宫的正殿中建了一尊巨大的佛像,太后日日跪拜,虔诚无比。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人越没什么,便越要信什么。 为了帮太子清理威胁,铺平道路,这些“小事”对于太后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 也并不算什么“秘辛”,人尽皆知的“秘密”罢了。 只是如今,这般赤裸裸地摆在太后面前,便让她下不来台了。 其实认真来讲,赵云归不在朝堂,并不太在意得罪太后或是陛下。 钦天监服务于皇室,却也独立于朝堂。 ——他的尊崇,甚至在某些方面,能够比肩那位太子官家。 太后微微凝眸,瞳孔收缩几下。 赵云归便后退几步,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摆:“臣以为,夏府千金夏玉蓉,目无皇室,又间接致使裴大人受伤,罚她跪拜佛堂三个月,以儆效尤,太后以为如何?” 又十分有分寸地退了一步,给太后留了几分颜面,却来逼夏玉蓉。 太后眯了眯眼,语气冷沉:“那昭明呢?” “殿下,”赵云归淡淡,“殿下意外落水,精神恍惚,心有余悸,太后娘娘为表慈爱,应当给殿下送些补品的。” 偏心得明显。 “赵云归,你——” “太后娘娘,”赵云归冷声,“臣实在没裴大人那份耐心,裴大人愿意抽丝剥茧与太后对峙,只是他一向为人臣子,君子做派,涵养如此。” “但臣耐心不足,太后娘娘还是好好考虑一番比较好。” 太后气得脸色铁青,她指着赵云归身后的江烬霜:“你瞧瞧她那副样子,哪有半分精神恍惚,心有余悸的病态!?” 顺着太后的手,赵云归朝着身后看去。 江烬霜眼疾手快,捂着自己的头,瞬间倚靠在了小正则身上:“哎哟~正则,本宫的头好痛啊,本宫是不是要死了~” 赵云归掩下了嘴角的笑意,却只是对扶着江烬霜的正则道:“扶殿下去休息吧,这里没有殿下什么事了。” 正则幸灾乐祸,憋着笑意,朝着赵云归抱了抱拳:“是,弟子先退下了!”(本章完) 132.第132章 三个男人 第132章 三个男人 赵云归其实与裴度不同。 裴度有节,赵云归无束。 他并不太在意用威胁甚至是警告的方式来达成目的,这对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大事。 虽然世人都说他这位国师悲天悯人,慈悲为怀,但其实他自己清楚,他耐心实在算不上多。 也确实不如裴度那般,能抽丝剥茧,为了给她正名,摆出个一二三来,不肯让她身上沾惹半分污秽。 ——赵云归做事的方法要简单许多。 只要解决问题就可以了,哪怕是带了几分上不得台面的整治,他也并不十分在意。 这一点,裴度又与他不太相同。 他极少会用威胁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倒不是做不到,只是那样少了几分信服力,到底会让江烬霜不够服众。 赵云归只是想要解决她的困境与问题。 但裴度……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每一步都要为她正名清誉,每一步都要结实地让旁人信服,心甘情愿地站在江烬霜这一边。 ——他好像致力于为她铺一条路,谋一场局。 从大殿出来的时候,赵云归去了裴度的禅房。 虽说刚刚当着太后与夏玉蓉的面,说裴首辅危在旦夕,生死一线带了些夸张的味道。 但其实裴度的伤势也确实不太乐观。 上次的箭伤穿过了他整个肩胛骨,这才好了两天,今日那水刀便又落在了他后背的肩膀上。 来到禅房时,京墨也从京城闻讯赶来,正在给裴度煎药。 裴度高烧未退,意识不算清醒。 京墨来时也叫了几个太医,只不过路途遥远,他快马加鞭拿着些药物赶来,大夫都还在路上。 “怎么样了?” 赵云归上前几步,浅声询问。 京墨朝着赵云归拱拱手,眉头紧锁:“回国师大人,大人他这烧服过汤药还是没退下去,属下有些担心……” 赵云归的医术也不过皮毛,眼下裴度肩膀上的伤口似乎有裂开严重的趋势,不太乐观。 护国寺地处山顶,四下除了一些赤脚大夫以外,便也找不到什么救急的医师了。 若是今日他这高烧还退不下来,便要另寻他法了。 “笃笃——” 正想着,门外传来平静的敲门声。 京墨与赵云归对视一眼。 微微蹙眉,京墨走到门口处:“谁?” 门外,一道男声慵懒随意:“贺为京。” 一瞬间,京墨眼睛一亮,立即打开了房门! 贺为京一袭玄色罗衣,头发用竹簪束起,身上浸染着几分药香。 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 映照着夕阳的余晖,贺为京站在门外,神情冷淡。 “贺先生!您居然来了!”京墨大喜,急忙抱拳恭声,“恳请贺先生,救救我家大人吧!” 贺为京没说话。 他抬脚迈进玄关。 一眼就看到了房中,站在一旁的赵云归。 不认识,没见过。 赵云归也未见过贺为京,只是微微颔首,算作致意。 贺为京没说什么,行至床榻边,为裴度诊脉。 他微微蹙眉,有些不太高兴地看向京墨:“我应该再晚些来的。” 京墨眨眨眼:“是因为大人的病不严重吗?” “不,再晚些来,你便可直接替你家大人收尸了,用不上我。” 京墨一惊,便什么也不敢说了。 有些棘手。倒不是因为他医术不精。 只是早些年他身上就带了旧毒,这毒时间已经很久了,他给他开了方子,好生养着,过个三两月便也能清干净了。 只是不曾想,旧伤添新伤。 裴度如今服用的汤药,药性已经很烈了,若是再追加一些,怕是会带起旧毒。 他原本开的那个方子,能潜移默化地将旧毒清了,如今这样一来,带起旧毒,怕是要让他吃上几天苦头了。 所以有些棘手。 “贺先生……是,很麻烦吗?”京墨小心翼翼地询问。 “那倒也不至于,”贺为京起身,开始给京墨开药,“只是药性烈了些,你家大人要吃点苦头。” 他开了这药,裴度这几日应当都不太好过,不过也只要挺过这几日,体内的旧毒便也就彻底清了。 原本他之前的方子是打算循序渐进的,不会有痛苦,只是治疗时间长了些。 如今他又受了伤,体内的旧毒便不能再留了。 要下猛药了。 “劳烦贺先生了!” 京墨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急忙抱拳致谢。 贺为京伏在桌案前,在写药方。 想他当年避世不出之时,多少人为求他一味药方,恨不能千金来易。 如今这才来京城多久,看的病要比往年一年都要多。 “哼,要谢去谢江烬霜,公主殿下拿我当自家医师使呢。” 还要给她跑腿儿。 若是放在以前,哪个不是三拜九叩,求着他治病的? 这话带着几分埋怨,但一旁的赵云归却从这埋怨中,听出了几分纵容。 ——这位医师,在纵容江烬霜。 是十分熟稔的那种纵容,好像二人亲密无间,毫无嫌隙。 冷淡的目光落在了贺为京身上。 开过药方,贺为京将纸递给了京墨。 “我先给他退了烧,这药方等明日回府上再熬来给他。” 京墨恭敬接过药方,有些疑惑:“这……汤药不能现在煎来给大人服下吗?” “你家大人服下汤药后的几日,可能会痛苦难忍,我在药方中加了少量止痛的致幻药,他在这里不太方便服用,尽早带他回京城吧。” 京墨闻言,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立即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带裴度先一步回京。 贺为京收拾好了药箱,刚走出禅房。 身后,便传来一道清冷淡泊的声线。 “贺……先生?” 贺为京回头。 是赵云归。 赵云归微微颔首,似乎终于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您是当代医圣,贺为京贺先生?” 贺为京挑了挑眉,上下打量赵云归一眼:“啊,你就是……刚刚帮江烬霜说话的国师?” 江烬霜。 他连名带姓,毫不避讳地这样叫她。 赵云归稍稍蹙眉,又极快地展开。 贺为京向来自傲,却是朝着赵云归微微颔首算作谢意:“今日之事,多谢国师帮助,若是国师之后中毒、受伤、瘟疫或是将死,尽可派人来寻贺某,算作国师大人救下她的谢礼。” 医圣一诺,万金不换。 ——只是这“一诺”,不太中听。 赵云归稍稍凝眸:“那吾便先谢过贺先生了。” 顿了顿,赵云归再次开口,慢条斯理:“贺先生常年隐居不仕,避世不出,如今是为了殿下才来京城的?” 133.第133章 救她一百次。 第133章 救她一百次。 这话倒是问得干脆。 贺为京轻笑一声,神情透着几分懒散:“贺某与国师大人应当不算相熟,这些事情当是无可奉告。” 赵云归并不恼火,只是平静开口:“贺先生可知,殿下为改死局,翻了卦象,大抵会招致天谴。” 贺为京笑笑:“何为天谴?” “九死一生。” “那贺某便用这一双手,救她一百次。” —— 太后要脸面,更不敢明面上与赵云归作对。 所以这第三日,他们一行人准备回长安城了,反倒是夏玉蓉被留在了护国寺,说是要在这吃斋念佛三个月,之后才能回京。 太后叫人给公主府送去了不少补品,人参阿胶,鹿茸燕窝,数不胜数。 京墨带着裴度驾着马车先走一步,江烬霜跟在太后的凤辇后,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 国师赵云归自不会与她们一行,江别尘说他这几日心神不宁,想要在寺庙多待上几日。 太后便也应允下来,让他照料一下夏玉蓉。 来时原本四个人,回京的时候就剩她与太后二人了。 清静多了。 马车外,砚诀隐了身形,不见踪影,贺为京跟随着马车,往京城的方向走着。 “贺先生的意思,是说裴度的伤势不太好治?”江烬霜将头探出马车,询问贺为京。 贺为京翻了个白眼,就要解释不是自己医术不精:“不是不好治,只是他自己会吃些苦头。” 当然了,他不是很在意就是了。 苦头? 贺为京没同她细说,江烬霜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是那极苦极黑的汤药。 想到这里,江烬霜咧嘴,缩了缩脖子。 那得吃多苦的药哇…… 贺为京倒是比江烬霜想的多一些。 裴度当年中了剧毒,虽说如今也算是熬过来的,但如今他下了猛药,那旧毒便是要做最后的挣扎的。 他这几日别说是出门了,估计连下床都难。 致幻药物贺为京并不常用,也是为了给裴度稍微减些痛苦,他这才添加了些。 只不过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少不了吃苦头的。 只是这些,他没跟江烬霜说便是了。 江烬霜回到马车中,闭目养神。 此次来护国寺,也并不算收获全无,至少证明了一点,当年睿阳王叔是甘心入狱赴死的,所以那些信件与边防图,便也不算“伪证”了。 只不过这样的话,这条路似乎又走到了死胡同。 江烬霜不明白,王叔荣誉加身,又有三十万黑甲骑傍身,莫说是北槐,就连天子也不敢擅动他的。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即便睿阳王叔真要起兵谋反,胜算也是有的。 功高盖主,若想全身而退,便应当上缴兵符,常年守在自己的封地上,无诏不出。 但王叔并未上缴兵符,那兵符如今还是下落不明。 ——甚至于,没人知道那兵符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三十万黑甲骑在没见兵符的情况下,哪怕是面对天家,也只是听调不听宣。 若是虎符现世,不管谁拥有了那支虎符,便有了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队伍。 三年的时间,虎符仍未现世。 江烬霜甚至都开始怀疑,那虎符是不是如今就在天家手上,他放出虎符失踪的消息,就是为了看看哪些人有不臣之心。 但转念一想,江烬霜便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若是陛下手上当真有虎符坐镇,也不需对她格外忌惮才对。 看陛下的行止,似乎当真是担心把她逼急了,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奇怪。一条线断了,江烬霜便有些寸步难行了。 马车外,远处传来一阵鹧鸪鸣叫。 江烬霜猛地睁眼,掀开车帘,往车外看去。 是砚诀的信号,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京城的方向便有一御林军奔驰上前,慌张地跪在太后的轿辇面前。 “启、启禀太后娘娘!北、北槐国皇子携使臣前来觐见陛下,如今人已经到了城门口了!” 哟呵? 江烬霜微微挑眉。 前几日,她遭了阴阳刀万户侯的刺杀,便也猜到北槐国皇子也来了京城。 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动作比她想的还要快上一些。 凤辇上,太后沉声:“哼!觐见?别国使臣前来觐见,需提前三月飞鸽传书询问天家,这北槐国是来觐见的,还是来找茬的?” 事先并未得到任何消息,这北槐国就越过了两国边境,大喇喇地出现在了万晋腹地——长安城。 这意味着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太、太后娘娘,陛下的意思是,南城门还未开门,太后娘娘不如也从南城门走,算是与北槐国皇子先见一面,探探虚实。” 太后皱了皱眉,她敲了敲车框,贴身婢女恭敬上前:“去护国寺将别尘叫回来。” 婢女会意,低声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太后看了看日头,冷声道:“走吧,哀家倒要看看,这北槐使臣究竟有多不知体统。” 仪仗前行。 江烬霜与贺为京对视一眼。 贺为京会意,没再跟随着队伍,只身往北门的方向走去。 当年睿阳王大败北槐,北槐才与万晋签下盟约,表明百年内不再侵犯。 北槐国对睿阳王怀恨在心,贺为京当年为睿阳王队伍的军医,说不准北槐国中有人认识。 还是不要让贺为京与他们碰面最好。 只是算算时间,这盟约签了不过三年,北槐便坐不住了? 说是来觐见的,不如说是来探一探万晋如今的国力罢了。 他们这群“使臣”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穿过那么多城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京城外。 便已经能说明许多问题了。 陛下肯定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想要让太后前去探一探口风。 江烬霜落下车帘,静静等待。 …… 不多时,仪仗行至长安城下。 南门口,大门未开,只见一百多人的队伍排成一队,人高马大,十分惹眼。 北槐与万晋不同。 北槐信奉蛇神,那里的民众形体高大而白皙,据传他们的皇室血脉皆是蛇神子嗣,有着一双竖形瞳孔,阳光掩映下,好似锁定猎物的蛇蝎。 北槐民众的皮肤很白。 与万晋边陲一山之隔,山南是常年风雪的白玉京,山北便是酷暑炎热的北槐。 是以,北槐人的服装也多是轻便裸露的。 远远望去,像是一堆白的汤圆儿。 江烬霜一眼就看到了最前头的那两人。 一位是与她过招的阴阳刀,万户侯。 另一位就是北槐皇子,闻风沧。 不等她们的队伍再走近一些,一支箭矢便朝着她们射杀而来! 134.第134章 大补啊 第134章 大补啊~ 江烬霜看清了那支箭。 甚至她知道那支箭,是朝着她来的! “倏——” 长箭划破风声,可不等它落下,一尾拂尘扬起,直直地将那支箭矢劈破开来! “咔嚓——” 清脆的一声响动,那支箭矢在江烬霜的轿辇前,被孙公公扬起的拂尘折断在地! 江烬霜装作一脸震惊慌乱的模样,目光定定,嘴唇发抖,眼泪顺着杏眼颗颗滚落。 后知后觉的,江烬霜颤抖着身子,捂住自己的嘴,低声啜泣。 孙公公看了江烬霜一眼,没什么情绪,他转而回头,太后等一行人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 刚刚射出那支箭的,正是北槐皇子——闻风沧。 一箭未中。 闻风沧一袭异域风格的黑金绸衣,绸衣只遮住了他一边手臂,另一边手臂赤裸,露出上身大片白皙的肌肤。 北槐在他们的语言中,译为“漂泊者”,不论是身形还是体态,都是十分健美的。 北槐国王只诞有闻风沧一位皇子,自生来便封了储君,也是北槐唯一的大皇子。 闻风沧身上绸缎绫罗,又戴了不少黄金宝石,金玉饰身,好不风光。 他微微扬眉,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那支箭没射出他想要的结果,倒也没太在意。 他轻笑一声,将手上那百石的弓随手扔给了一旁的护卫。 凤辇上,太后勃然:“放肆!北槐太子就是怀着这般‘诚意’来觐见我朝的!?” 那支箭,是挑衅。 太后即便再不喜江烬霜,也不能任由别国打了万晋的颜面! 两支队伍走近,闻风沧朝着太后的方向稍稍欠身,一只手扶在胸口处:“太后娘娘误会了,孤不过是见公主殿下头顶有秃鹰盘旋,想要射下讨个彩头。” “只可惜箭术不精,险些伤了公主性命,实在惶恐。” 好烂的借口。 江烬霜心里头默默翻了个白眼,脸上却仍是一副被吓得不敢动弹的表情。 太后转头,看了一眼江烬霜的方向。 听着江烬霜的啜泣,太后不满地皱了皱眉:“到底是个女子,也就这点胆量。” 一旁的孙公公一言不发,只是将拂尘收回。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他出手之前,似乎有一抹杀气骤现。 但也只是一瞬间,在他出手的刹那,杀气尽散。 快得好像是他的错觉一般。 闻风沧长了一张好皮相,他的身侧,便是人高马大的阴阳刀万户侯。 众人骑在马上,看向太后的仪仗也说不出有多恭敬。 太后高坐轿辇之上,威严尽显:“北槐太子无诏到访,哀家竟是没听到一句风声。” 闻风沧笑着,风华惊艳:“早就听闻万晋河山大好,风景不俗,孤此次进京,一路游山玩水,不敢叨扰陛下与太后。” 说得好听。 车帘重新落下,江烬霜便也收了眼泪,神情慵懒平静。 这闻风沧啊,就是个疯子。 擦了擦眼角挤出来的眼泪,江烬霜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听着外头两人的对话。 太后在这,也就没她插话的份儿了,倒也省心。 闻风沧与太后又来回寒暄两句,太后便沉声道:“来者是客,既然北槐皇子来此,哀家与陛下,自然是欢迎的。” 说着,孙公公走上城门口,敲击城门三下,递了令牌。 一瞬间,那守城的官兵会意,八个官兵两两分开,将那沉重的城门缓缓推开。 太后仪态万千:“太子,请吧。” 闻风沧笑得谦逊,微微俯身:“万晋的规矩,孤还是懂的,太后娘娘先请,孤殿后。” 没有推脱,太后微微颔首,马车缓缓进了城门。 城门外。 江烬霜的马车是跟在太后的仪仗后面的。她的马车才动了几步,一旁,闻风沧骑着高马,便跟在了她的马车一侧。 江烬霜暗自挑了挑眉。 车帘是落下的,江烬霜只隔着车帘的一角,看到了马车外跟随着她的马车往前走的闻风沧。 马车外,传来闻风沧问话的声音。 “万大人,您说的那个人,不会就是这位躲在马车里哭鼻涕的公主殿下吧?” 带着几分似是而非的轻蔑。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嘴角带着一抹懒散的笑意,也没回应,只是听着。 她知道闻风沧的话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但她偏偏不接茬。 闻风沧身后,万户侯恭敬道:“是,太子殿下,就是她。” 闻风沧轻嗤一声,打量着那马车,笑得随意:“想来应当是万大人上了年纪,老眼昏了。” 万户侯便也不说话了。 “嘎达嘎达——” 马蹄踩过城中的石板路,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殿下这般娇弱,想必不会是为难你的人。” 闻风沧又接一句。 但江烬霜却从这句话中,听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她下意识地向车帘后闪身! 下一秒,一柄长剑便刺过车帘,直直地穿入江烬霜的马车之中! 过于迅速与隐秘,甚至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队伍继续平稳前行着。 江烬霜看着那横在她脸上,距离她的脖颈处只有几分的剑刃,冷了冷眸。 ——有点欺负人了。 江烬霜不太喜欢吃亏。 所以下一秒,不等闻风沧将剑收回,江烬霜拿起矮桌上的一盏茶杯,朝着车帘外的人掷去! “太子当心!”万户侯沉声提醒! 长剑猛地收回! 马车外,闻风沧的剑上挑着一杯茶,缓缓扬手,茶盏顺着剑的方向,落在了他的手上。 八分满的茶水,半滴未洒。 闻风沧轻笑一声,抿了一口茶水,煞有介事地评价一句:“有些淡了,不过还是多谢公主招待。” 隔着车帘,少女轻笑一声,夹着嗓子,故意娇声:“皇子殿下客气了,不过本宫十分好奇,旁人给殿下的茶水吃食,您都不检查一番的吗?” “哦?”闻风沧挑眉,“听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这茶水中给孤下药了?” “本宫怎敢做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江烬霜笑着,“只是本宫近日月事不调,让府上的医师调了几味药茶。” 顿了顿,江烬霜感慨一句:“大补啊。” 话音未落。 只听马车外,万户侯低呼一声:“太子殿下!” 闻风沧流鼻血了。 一阵手忙脚乱的喧闹从马车外传来。 江烬霜勾唇笑笑,眯眼小憩。 之后一路上,闻风沧终于没再找她麻烦。 行至公主府,江烬霜下了马车。 太后高坐轿辇之上,冷声吩咐:“今日北槐大皇子觐见,今晚宫中开宴,莫要迟了。” 江烬霜恭敬点头:“儿臣遵命。” 闻风沧也高坐马背之上,居高临下地看了江烬霜一眼。 竖形的瞳孔微微收缩,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一般。 也只看了一眼,便跟着仪仗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江烬霜回了公主府,才入庭院,就看到司宁已经在正堂等候了。 135.第135章 同乘 第135章 同乘 “殿下。” 见到江烬霜,司宁笑着起身,披着一身裘衣上前。 临近傍晚,落日余晖落在他烟蓝色的狐裘之上,洒出几分细碎的红金光晕。 司宁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 江烬霜也笑着:“看起来贺先生的药方确实管用。” 司宁稍稍抿了抿唇,上下打量江烬霜一圈,这才轻声问道:“殿下在护国寺受委屈了?” 江烬霜不太在意地摆摆手:“算不得受委屈,都解决了。” 而且如果真要说受委屈,似乎夏玉蓉比她要罚得多。 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司宁无奈地开口:“当时我不好去护国寺,担心太后和陛下借题发挥,所以让贺先生与砚诀去了。” 江烬霜点点头,却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司宁,闻风沧进京的消息,你知道了吗?” 司宁点点头:“之前万户侯袭击了殿下,那时我便派人去查了,只是他们大多走得乡村野道,我也是这几日才确定了他们的行踪的。” 江烬霜点点头,眸光微沉:“你记不记得,我当时跟你说,袭击我们的刺客有两批?” 司宁点点头,脑子绕了个弯儿,他稍稍凝眸:“殿下是觉得,另一批刺客,是昌平王安排的?” “八九不离十吧,”江烬霜思索片刻道,“关于这件事,我确实有个人要问问了。” “我知殿下有自己的主意,”司宁只是温声提醒,“只是如今北槐太子来了京城,朝中一时间乱了套了。” 顿了顿,司宁轻声:“殿下一会儿也要去宫中赴宴?” 江烬霜点点头,又想起一件事:“裴度呢?裴度回京之后,服下汤药了?” 其实这件事,江烬霜觉得有些难办。 贺为京告诉她,裴度如果服下汤药后,这几日便需要静养,但如今宫宴在即,如果裴度不出席的话,还不知道要如何落人口实呢。 司宁摇摇头:“裴大人回府之后,城门便来了消息,裴大人猜到今晚应该会举办宴会,至今还只是撑着,没有服药呢。” 江烬霜微微蹙眉:“他受伤严重,如果不服药的话,今日宫宴怕是坚持不下来。” 司宁道:“贺先生比殿下回来得要早上一刻钟,在下也是想到此事,所以刚刚已经派人护送着贺先生去给裴大人诊治了。” “贺先生的意思是,他可以先用些药稳住裴大人的伤势,至少要撑过整个宫宴才好,”顿了顿,司宁温声,“饶是如此,宫宴之上,殿下也要为裴大人遮掩一二才好。” 江烬霜点头:“我明白。” 北槐使臣来得急,江烬霜与司宁又吩咐几句后,司宁便回去换衣裳了。 江烬霜也回了寝殿,准备换衣服赴宴。 刚进入寝殿,江烬霜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身影。 春桃也在寝殿之中,顺着江烬霜的视线,自然也看到了门外站着的某人。 春桃笑了笑。 江烬霜正坐在铜镜前,由春桃为她梳妆。 看到门外的人影,春桃抿唇笑笑:“殿下,奴婢去给您找身大氅去吧。” 江烬霜点了点头。 春桃退下,江烬霜看向窗外的人影:“砚诀,你不许去皇宫。” 人影晃动两下,显然是对她这个命令不太满意。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今日孙公公已经开始注意你了,你在府中待着,等我回来,好不好?” 许久。 门外的人影终于出声。 闷闷的,带着几分不太好哄的情绪:“不好。” ——生闷气呢。 江烬霜无奈地摇了摇头。铜镜中,春桃已经帮她梳妆完毕了,她起身,推开了窗户。 晚霞映着夏吹进窗棂,江烬霜探出头去,歪头看着窗外的男子。 砚诀一袭黑衣,发如墨染,他手中抱剑,低着头不肯看她。 江烬霜双手搭在窗框上,撑着身子往外看他:“你瞧见那个北槐太子的功夫了,弱得不行,我能应付。” 提到闻风沧,砚诀的眸光更沉,脸色冷黯:“当初应该杀了他。” 他这样说,按了按手中的剑柄。 江烬霜笑着摇摇头:“好啦,若是你看他不顺眼,之后我找个机会,带你去报复他一下,好不好?” 砚诀好哄。 他闻言,微微蹙眉,终于稍稍侧头朝她看过来。 “他拿剑吓唬你。” 说的是今日在马车中的事。 江烬霜解释:“我当时就报复回去了嘛!” 而且她敢肯定,当时她但凡晚一秒反击,砚诀都很有可能现身,直接杀了闻风沧。 砚诀扬了扬下巴,不太高兴道:“下次,我也要拿剑刺他。” 江烬霜哭笑不得,连忙同意:“好好好,下次我们也吓唬他!” 其实不让砚诀跟随,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当初她迎接昌平王回京时遭遇刺杀,砚诀出手,万户侯是认得他与他手上那柄七分断剑的。 所以,还是不要露面为好。 打定主意,江烬霜安抚过砚诀,便笑着拿着一把珠钗:“你瞧我今日簪哪支好看?” 砚诀这个人吧……品味奇特。 十几支漂亮精致的发簪中,砚诀挑出一支,递到她跟前:“这支好看。” 江烬霜看着那造型稍显古怪的银簪,无奈笑笑:“哪里好看了?” 砚诀认真道:“一端尖锐,杀人方便。” 江烬霜:“……” 最终还是如了他的愿,簪了那支银簪赴宴。 江烬霜坐着马车,途径问山阁时,便见问山阁的马车也将将行动,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京墨驾着马车,一眼看到了公主府的马车。 他急忙摆摆手,恭敬见礼:“见过公主殿下。” 江烬霜掀开窗帘。 还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了马车内传来的咳嗽。 京墨眉头从刚刚就一直皱着,愁容满面。 要说这北槐使臣也是不会挑时候,他家大人重伤在身,还要用汤药强撑着才能赴宴。 实在令人担心。 “见过殿下。” 马车内,传来男人清冷虚弱的嗓音。 虽说服下了贺为京的汤药,但只听声音,好像也不算康健。 江烬霜叹了口气,对着马夫喊了一句:“你不必送我了,我与裴大人同乘一架马车赴宴吧。” 136.第136章 殿下,您是在撒娇吗? 夜幕降临。 长安城的白日似乎在这即将到来的夏夜中,被拉得很长很长。 由京墨扶着,江烬霜走上裴度的马车时,江烬霜又闻到了熟悉的檀香味。 裹挟夹杂在药香之中,将他的气息衬托得忽远忽近。 撩开车帘,江烬霜一眼看到了车内中央架着的,正在烧着的茶水。 茶香氤氲。 无声落下车帘,江烬霜抬眸看向坐在主位的某人。 裴度脸色略显苍白,应该是贺为京给的药起了作用,他坐得端正挺拔,鹤骨松姿。 他今日穿了一袭玄色宽袖金竹长袍,袖口处镶绣着金线云纹,他佩了背云,长坠青翠,钩勒出男人挺拔的背影身形。 只是看了一眼,江烬霜收回视线,围坐在了火炉旁,低头看着那沸腾的茶壶。 虽然还不算正式入夏,但长安城的天儿也渐渐热起来了。 所以车内的这个火炉,无端让江烬霜升起几分燥热。 ——裴度与她不同。 他脸色略白,身上披了厚厚的大氅,只是看一眼他的指骨,便也能看出,他应该挺冷的。 “殿下,大人坐稳了,我们走了。” 马车外,京墨提醒一句,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马车内,两人一时无话,气氛尴尬。 其实说到底,江烬霜确实是要感谢裴度的。 护国寺的时候,切切实实地是帮她洗脱了罪名的。 也是因此,江烬霜请了贺为京去给裴度诊治。 看着火炉上的茶壶,终于,江烬霜浅声开口:“闻风沧应该是为了探知国情而来。” 主位上,闭目养神的裴度微微睁眼,墨瞳平静无澜:“虎符。” 江烬霜眉眼不动,却明白裴度的意思:“你是说他还在担心睿阳王叔的黑甲骑吗?” 裴度闷咳几声,缓缓应了一句“嗯”。 “睿阳王叔死后,黑甲骑在没有虎符的情况下,便是听从陛下调遣的,”江烬霜开口,“换言之,如果闻风沧害怕的真的是黑甲骑,这黑甲骑在谁手上都是一样的。” 漂亮的薄唇微抿,裴度倒了两杯热茶,拿起一杯抿了一口:“不一样的。” “自睿阳王殿下过世后,北槐国力衰退,内忧外患,外强中干,”顿了顿,裴度继续道,“若这时北槐当真派人来攻打,即便陛下手握三十万黑甲骑,也不会草率动用的。” 黑甲骑就是火堆里的一块金子。 人人都想得到,但人人都怕烫手灼伤。 天家手中握着这样一头雄狮,但若是有一日,那雄狮挣脱了枷锁,失了控制,那便是自食恶果了。 ——没有虎符傍身,天家到底不敢全然信服那黑甲骑。 所以,江烬霜和裴度其实都清楚,这一次北槐使节来觐,万晋的帝王是有些心虚的。 想到了什么,江烬霜轻笑一声,微微低头。 裴度垂眸看她,嗓音因咳嗽带了几分沙哑:“殿下笑什么?” 江烬霜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多年前王叔还在世时,北槐派使臣前来觐见。” “那时,只要王叔在陛下一旁坐着,那群使臣便吓得瑟瑟发抖,就连气都不敢喘了。” 她低头笑笑:“如今没了王叔,北槐倒是嚣张得很了。” 人人都惧怕那位杀神睿阳王。 战场上,他带着一张杀神面具,斩尽神佛。 朝堂上,他换一身文武袖,不怒自威。 他们说,睿阳王殿下不似凡人,更像是一尊杀器。 只要他站在那儿,任底下群魔乱舞,妖言惑众,他如金刚怒目,降伏万魔。江烬霜突然有些想他了。 思绪一乱,江烬霜胡乱地摇摇头,重新扬起下巴,笑着看向裴度:“裴大人,本宫好像从来没问过你来着。” 裴度的指骨修长。 只是如今入了冷气,白皙分明的指骨也稍稍颤了颤。 长睫抬起,裴度只是认真看她,等她的下文。 江烬霜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开口:“当年睿阳王被判谋逆,裴大人虽还未入仕,对官场之事并不了解,但本宫还是想问问您,是如何看待睿阳王叔的。” “裴大人也觉得,王叔恃功自傲,意图谋逆吗?” 江烬霜看向裴度,虽说语气吊儿郎当的,那双眼睛却格外认真。 对上了他的视线。 火炉上的茶壶响了几声,便也重新归于平静。 裴度看着她,半晌。 他忽而嘴角噙笑,认真地看着江烬霜:“殿下,您是在撒娇吗?” 江烬霜愣了一下,一时间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 江烬霜瞪大眼睛,莫名其妙地冷笑一声,“裴大人,您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吗?” 裴度却仍是看她:“这个问题,殿下会询问太子殿下吗?” 江烬霜不懂,却认真回道:“我为何要问他,他又不会相信王叔,更不会相信本宫……” 说到这里,江烬霜像是被茶水噎了一下。 后知后觉的,她抬眸看向裴度。 裴度抬眸,定定对上她的视线。 “所以,在您心中,微臣比太子殿下,更值得信任。” 不是疑问,是肯定。 就像是对信赖之人才会放下戒备,江烬霜这样问他,至少证明了她对他的信赖。 江烬霜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虽然她一直与裴度不对付,但她从不认为,裴度会在大是大非面前裹挟私心。 ——这是她与他相伴三年以来,了解的人品。 裴度嘴角上扬一个极浅的弧度。 “殿下,您在撒娇。” “对臣。” 向信任之人露出犬牙与恶劣。 江烬霜拧眉,不太喜欢这个说法。 她沉声解释:“裴度,因为你人品贵重,本宫坚信你不会趋炎附势,也不会阿谀奉承,即便你我二人有私怨,你也绝不是那种以权谋私之人,所以这个问题你会给出自己认为的最公正的答案。” 顿了顿,江烬霜认真道:“这只能证明本宫信任你的人品,首辅大人清明正直,芝兰玉树,我信赖你的人品,询问你的答案,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撒娇?亏得裴度说得出这两个字! 他究竟哪里看出来她在撒娇了! ——就好像她十分在意他的答案,一定要在他口中听到满意的答复一般。 裴度似乎无意与她辩论这个问题。 他只是点点头,反而开口回答了她刚刚的那个问题。 “微臣相信,殿下看重之人,不会是汲汲营营,心思不纯的叛乱者。” 江烬霜觉得裴度这话说得不太对。 但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只听裴度又咳嗽几声,脸色一白,肩膀处的伤口浸出血色!(本章完) 137.第137章 我求殿下垂怜。 裴度今日穿的是一袭深色衣袍。 但即便如此,那血水从他的肩膀处殷出来时,江烬霜还是看出来了! 比玄色更深的颜色,在他的肩膀处化开大片血迹。 江烬霜拧眉上前,她一只手在裴度身上点了穴位,裴度身体一软,刚刚还笔直端坐的身姿,便往一旁一倒。 倒在了江烬霜怀中。 “我给你封了几个穴位,能暂时止住血,但你可能使不上力气。” 江烬霜尽量快速清楚地解释:“裴度,你这个伤势,不太适合赴宴。” 原本以为,有贺为京给的草药,裴度至少能撑过今夜的宴会。 但是如今看来,他的伤势似乎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好看的秀眉皱起,江烬霜沉声:“我让京墨送你回府。” “殿下。” 不等江烬霜开口,裴度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臂。 因为混身没力,裴度整个高大的身子都倒在了江烬霜的怀中,人高马大的男人此时竟有了几分柔弱无力般的“小鸟依人”。 不对,是大鸟依人。 裴度微微抿唇,语气虚弱:“殿下应当比臣要清楚,此次宫宴,并不只是北槐使节的接风宴,若是臣不出席,恐怕更不好收场。” 江烬霜知道,裴度说的是对的。 这场宫宴,来势汹汹,闻风沧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裴度不在,一众大臣就像是没了主心骨。 江烬霜皱了皱眉,脸色有些冷。 裴度软了声音:“劳烦殿下,帮我重新包扎,换身衣裳吧。” 他现在这身衣服,肯定是不能去赴宴的。 江烬霜闻言,环视四周:“你带了多余的衣裳?” 裴度微微颔首:“平日会在马车上多备上一套换洗的衣物,以备不时之需。” 江烬霜掀了车帘一角,看向窗外。 距离到皇宫还有一段时间。 江烬霜思索片刻,终于开口:“我让京墨进来帮你包扎换衣服吧。” 可不等她起身,裴度便再次咳嗽起来。 这一次他咳嗽得剧烈,嘴角都带出了血丝。 “殿下不可,”裴度解释,“马车外有北槐放在暗中的人盯着,若是京墨停在这里,更会惹人怀疑。” 这样说着,裴度缓缓放开了按在江烬霜手臂上的手:“殿下若有不便,微臣自己来也可。” 说着,他想要撑着身子起身,冰冷的指骨掠过江烬霜的手背,江烬霜不觉皱了皱眉。 他的身子太冷了。 江烬霜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我来吧,你别乱动了,一会儿伤口又要裂开了。” 裴度垂眸,声音虚弱低沉:“给殿下添麻烦了。” 江烬霜没再说话,她让裴度靠着另一侧,这才伸手,去解他腰间玉带。 ——这种事,江烬霜是真的没做过。 虽说从前她也经常调戏裴度,但那“调戏”也仅止于逞个口舌之快。 真要说起动手,江烬霜就有点怂了。 她深吸一口气,修长白皙的手指碰着他的玉带,却是抬眸,正正地对上裴度的眼睛。 “殿下。” 男人垂眸看着她,一双墨瞳深邃无波,眼底荡漾着浓得化不开的什么情绪。 江烬霜看不清。 “怎么了?”他哑声问她。 裴度的个头很高。 即便不是端正地坐着,也比江烬霜高出不少。 所以江烬霜的角度,能看到他上下滚动两下的喉结。 再往上看,江烬霜与他对视:“裴度。”“嗯。”裴度低哑应声。 江烬霜道:“你闭眼行不行?” 她不太自在。 裴度闻言,从善如流。 长睫轻轻阖上,裴度轻声:“殿下若是不方便,可以解开微臣的穴位,微臣自己来便好。” “裴度,闭嘴。” 裴度便真的没再说话了。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没再犹豫地解开了他腰间的玉带。 江烬霜倒也不是多矫情的人,裴度的身子也不是没看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刚刚头顶的目光过于瞩目了些,让她有些不自在。 现在好多了。 玉带脱下,江烬霜的指骨微微上移,顺着他脖领处的衣扣,依次解开。 江烬霜这人不太正经,所以平日里看的话本子,也多是不太正经的类型。 也不知怎的,眼前这幅场景,莫名跟她看过的一本话本联系起来。 那话本具体写了什么,江烬霜都忘得差不多了,她只记得最后,秀才与公主历经艰辛,终于在一起时,男人带着她的手,一个一个挑开他身上的衣扣。 【我这身子连同风骨,脊梁连同喜恶,悉数交予你手。】 【礼数于我无拘,伦理于我无谓。】 【我是你的,它也是你的。】 【我求殿下垂怜。】 罪过罪过! 江烬霜手一抖,眼前男人那身玄色的宽袍便终于解开。 夜风冷凉。 江烬霜脱下裴度的上衣,看到了他包扎的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水。 “怎么这么严重?你今夜出门前没有换药吗?”江烬霜沉声询问。 裴度微微抿唇,认真解释:“服下贺先生的汤药后,宫中便派人来接了,没来得及。”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将他肩膀处的纱布缓缓解开。 纱布褪下,便露出男人深可见骨的伤口。 原本他肩胛骨处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怎么现在,不止是后背的刀伤,就连肩胛骨的伤口都更严重了? “奇怪。” 江烬霜嘟囔一句。 裴度仍是闭着眼睛,放缓了声音:“怎么了?” “贺先生的药膏我用过,治疗伤口很是有效,怎么你这伤口反反复复的,偏不见好呢。” 裴度无奈地摇摇头:“贺先生说我之前服用的汤药与身体相冲,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没有愈合吧。” 江烬霜不太懂医术,也只是点了点头。 “马车里有新的绢帛和药膏吗?” 裴度点点头:“在我手边的柜子里。” 江烬霜依言从中拿出药膏与绢帛,准备重新给他上药包扎。 她手上拿着药膏,看着上身赤裸,闭眼不言的裴度,不觉为难地挠了挠脸。 “裴度,我上药的手法比较……豪放,你可能得忍着点。” 没骗他,江烬霜上药的手法,用当初睿阳王叔的话来说就是—— 这药也不是非上不可。 不上药可能人还有救,她给人上药,药膏还没上完,人就能归西了。 裴度闻言,没有睁眼,漂亮的长睫轻颤几下:“无妨。” 有了裴度这句话,江烬霜壮了壮胆子,擓了一指药膏,朝着裴度倾去。(本章完) 138.第138章 帮他包扎。 第138章 帮他包扎。 江烬霜也受过不少伤。 她自己给自己上药的时候也多,只是手法不行,挺疼的。 她习惯了,倒也能忍,但裴度不一样。 细皮嫩肉,又是一介文人,可能受不住。 江烬霜轻吐一口浊气,靠近了裴度胸口处的伤口。 冷凉的呼吸喷吐在男人的肩膀处的伤口,裴度微微抿唇,身子稍稍颤动一下。 却也只是颤了颤腰身,半分没退。 “裴度,我要来了,你忍着些。” 他垂眸,长睫颤抖:“好。” 江烬霜已经尽量控制自己的力道了。 带着凉意的药膏涂在他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将那血色覆盖。 江烬霜涂了厚厚一层,她低着头认真处理着伤口,并未注意到头顶处的视线。 浓墨的双眸,眼底有一瞬的猩红,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又消失不见。 墨色翻江倒海,他连呼吸都放得轻缓,两只手垂下,只是看她。 突然间,他倒吸一口凉气,漂亮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江烬霜上药的动作停住,沉声道:“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有,殿下继续便好。” “裴度,要不换个人吧,我下手没轻没重的。” “殿下做得很好,不必妄自菲薄。” “……” 马车外,京墨笔直着腰身,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这这、这是在做什么!? 这些对话,大人敢说,他都不敢听! 咽了口唾沫,京墨驱车的速度慢了一些,对马车中传来的声音只当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 江烬霜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也终于后退几分,重重吐出一口气。 “好了,”江烬霜语气轻松几分,又拿了一旁的绢帛,“我帮你包扎。” 比起上药,江烬霜包扎的手法倒是很到位。 不过三两下的工夫,江烬霜便将他肩膀处的伤口用绢帛包扎完毕。 终于止了血。 江烬霜上前几步,解了裴度的穴。 “衣服你自己来换。” 裴度微微颔首:“有劳殿下了。” 江烬霜没说话,只是背过身去。 背后,不久便传来了衣服摩擦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响。 刚刚江烬霜给裴度上药,只是脱了他的上半身,但他若是换衣裳,肯定是要换一套的。 一想到这里,江烬霜就有些不自在。 “我……我去马车外透口气。” 身后,男人静默一秒钟,随即平静地开口:“好,殿下当心。” 江烬霜应了一句,掀开车帘终于来到了马车外。 京墨看到她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瞪大了眼睛,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殿、殿下,大人他……没事吧?” 虽然京墨听着两人刚刚在马车中的对话,让人面红耳赤的。 但理智告诉他,大人现在还生着病呢,不至于做那种事吧? 江烬霜点了点头:“没事了,他在里头自己换衣服呢。” 换衣服? 京墨拦住自己的思绪,对着江烬霜咧了咧嘴角,没让自己再胡思乱想。 江烬霜当然不知道京墨在想什么,她坐在了京墨身旁的位置,迎着凉爽的夜风,刚刚那点乱七八糟的心绪终于被冲散。江烬霜发现,她从京城回来这么久,好像每次跟裴度见面,都是剑拔弩张,针尖对麦芒的气氛。 如今忽然变得和谐几分,竟然让她感觉有些诡异。 “京墨,”她百无聊赖地开口,“你跟在你家大人身边多少年了?” 京墨认真道:“回殿下,大人登科高中后不久,属下便跟随在大人左右了,算算时间,也有三年了。” “那跟本宫似乎差不多,”江烬霜又笑着问:“那你跟在裴大人身边这么久,觉得他性格如何?” “啊?” 当着主子的面议论主子不太好吧? 但转念一想,反正公主殿下在这,京墨也没什么好怕的。 嘿嘿一笑,京墨开口道:“主子品性高洁,人品贵重,就是性格……稍冷了些,若是不相熟的人,可能会觉得大人不太近人情。” 江烬霜摸摸鼻子,毫不避讳:“有道理,本宫就一直觉得裴度冷冰冰的,没什么人味儿。” 京墨闻言,急忙摆摆手:“殿下误会了,属下不是说您与大人不熟。” 顿了顿,他挠挠后脑勺:“属下是觉得……大人他,其实有时候,人还是不错的。” 江烬霜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京墨,你家大人是不是常常扣你俸禄啊?怎么感觉你对裴度也一副积怨已久的样子?” “殿下慎言慎言!”京墨轻咳一声,急忙低声制止,“属下对大人一片赤胆忠心,日月可鉴,可不会因为大人罚俸半年就怀恨在心的!” 江烬霜笑得更大声了。 她扶着自己的肚子,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她发现,京墨这人吧,为人处事上聪明得很,但是跟旁人说闲话时,又真诚笨拙。 看着江烬霜笑他,京墨憨笑两声,低下了头。 他其实心中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昭明公主的。 当时大人旧伤复发,只是旁人的几句流言蜚语,京墨便顺理成章地以为,真的是殿下为了给大人一个教训,才让人给他下了毒。 ——他明白,因为对殿下的了解只是通过旁人口中的只言片字,所以京墨对江烬霜,还是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偏见的。 这种偏见,其实很不公平。 他理所应当地以为,是殿下给大人下了毒,可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殿下其实,也没有传言中那样坏的。 想到这里,京墨心中的愧疚更深。 看着面前笑得开怀的江烬霜,京墨张张嘴,想要道歉。 “殿、殿下……”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马车内,传来男人闷沉的几声咳嗽。 “大人,您怎么了?没事吧?” 京墨率先反应过来,急忙开口询问。 江烬霜也微微蹙眉,坐在马车外没动。 又咳嗽几声,那声音终于被男人压了下去。 他声音稍稍低哑,却是对着马车外的江烬霜开口:“殿下,您……能进来一下吗?” 江烬霜撩开了车帘一小角。 凉爽的夜风吹开两侧车帘的布角,透出马车内点点火光。 江烬霜的手搭在那绸缎的车帘之上,纤细修长。 但也没将往里头看,只是开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马车内,男人稍稍垂眸。 半晌,似乎是有些为难,最终还是清雅开口:“腰带……系不上。” 后知后觉的,江烬霜才想起来,裴度的右手手臂受伤了,腰带没办法绕到腰后才是。 一旁的京墨显然也是听到了。 “大人,要不还是让属下来——” 还不等京墨的话说完,裴度的咳嗽便更加剧烈起来。 139.第139章 腰带 第139章 腰带 京墨愣了一下,转了转眼珠。 反应过来,他忙道:“劳烦殿下帮我家大人看一看吧,这里人多眼杂,马车若是停在这里,会引人怀疑的。” 江烬霜皱皱眉,听到京墨这样说,便也没再拒绝。 她点点头,重新钻进了马车之中。 江烬霜闻到了比刚刚要浓烈些的檀香。 夹杂着茶香的气息,在整个马车中升腾起来。 ——比刚才好像还要燥热一些。 江烬霜看清了裴度身上这身衣裳。 那身略微沉寂的玄色的衣袍,换成了绣绿色。 衣袍上,有点点红梅顺着他衣裳的走势生长出来,从衣摆开始,到胸口的时候,那红梅像是要透出衣料,长出来似的。 实在好看。 江烬霜愣了愣,不觉咽了口唾沫。 裴度的头是低着的。 看到江烬霜的裙角,他终于缓缓抬眸,看向江烬霜的眼神带着几分略显为难的歉意。 “抱歉殿下,给您添麻烦了。” 礼仪周全,清冷疏离。 也看不出半分私心。 马车的高度不够,江烬霜半弯着腰,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墨色的瞳孔不惹纤尘,那身绣绿的圆领宽袍将他整个人衬出几分文雅之气,可即便是这般颜色,也偏偏不让他染上半分俗世尘埃。 胸口的红梅怒放,夹杂着用金线暗绣的云纹,交相呼应,做工繁琐复杂。 只是看了一眼,江烬霜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终于微微俯身,帮他去寻腰带。 “殿下笑什么?” 头顶上,男人的声音低哑清冽。 腰间的玉带是用丝绦做成的,月白色的腰带坠子悬在腰间,分外好看。 “没什么,只是想到裴大人如今春风得意,衣裳也比从前穿得亮眼得多。” 其实也完全可以理解,当时他被她关在公主府,他无心于她,自然不会为了她打扮得多么好看惊艳。 如今位极人臣,位高权重,自是风光无限。 裴度没说话。 江烬霜便也没再理会。 那丝绦很长,需要围着他的腰身绕上三圈才刚刚好。 第一圈。 江烬霜比量了个最中间的位置,一只手拿着丝绦,另一只手伸到了他的腰后。 男人的肩膀宽厚,腰身却是窄的。 不是那种娇弱无力的窄,而是线条分明的那种精瘦。 她两只手都放在了男人腰后,有一瞬间,像是她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腰身,整个人俯靠在他的怀中一般。 另一只手终于也抓到了丝绦,江烬霜稍稍向后撤了一分,掐着两端丝绦,绕到了他的腰身前。 “臣以后,会多穿这样的衣裳。” 头顶上的声音传来,江烬霜稍稍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穿不穿,跟她有什么关系? 没必要跟她说的。 江烬霜无所谓地笑笑:“裴大人喜欢就好。” 第二圈。 丝绦在前面的腰身处交叉,又互相倒了个手,江烬霜抓着两端,重新绕到他的身后。 这一回,裴度的腰身稍稍挺了挺。 四周无声,江烬霜耐不住,便找了个话头:“比之前有肉了。” 但这句话刚说出口,江烬霜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在说什么啊…… 她发誓,她的意思是,当初她把裴度带回公主府时,裴度的身材纤薄,是她养了许久,才终于将他养得挺拔如松的。 而如今,三年的岁月对他也格外偏爱,除了身上留下更加稳重成熟的气质,就连身姿也比从前要更加挺俊坚实了许多。 但这种话一从她的嘴中说出来,就带了几分……调戏的意味。果然,她就是天生的登徒子。 如她所料,江烬霜这句话刚说出口,她分明感觉到,眼前的男人身体绷紧,就连腹部也稍稍紧了几分。 江烬霜便也不敢说话了。 只是在他腰后,重新倒换两只手,牵着丝绦两端,再次绕到他的身前。 “我,最近久坐。” 裴度解释这句话的时候也有些僵硬。 江烬霜不明所以。 可下一秒,裴度再次开口,语气稍紧:“但等伤口愈合,会重新锻炼的。” 语速甚至都有些急。 江烬霜头皮有些麻。 她感觉,裴度应该是误会她的意思了。 但是她现在解释的话,似乎更不好。 难道她要跟裴度说,我只是觉得你的身体更健壮坚实了,摸起来也是肌肉分明。 …… 好吧,她果然就是个流氓。 心里盘算一句,江烬霜想了想,还是不解释了。 怪麻烦的。 但她不说话,头顶上,男人的声音闷沉,仍是开口道:“今日臣穿得厚了些,殿下可能是蹭到臣里头的衣裳了。” 江烬霜:“……” 她分明看到刚刚,他里头只穿了一件里衣而已好不好? “原来如此。”江烬霜只是点点头,当做明白了。 第三圈。 江烬霜按着前面的顺序,继续将两只手绕到了裴度身后。 这一次,是裴度先开的口。 “殿下很喜欢与京墨聊天吗?” 嗯? 跟刚刚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江烬霜动了动念头,觉得裴度应该也是因为无聊,所以才随意找的问题来问她。 思索一番,江烬霜牵动了一下嘴角:“京墨挺有趣的。” 其实即便刚刚京墨没说出口,江烬霜也猜到,他刚刚大概是想要跟她致歉的。 京墨这个人挺有趣的,自己认为的事若是错了,便也能悬崖勒马,认真向旁人讨教致歉。 倒不是那种一条道走到黑,死不承认的类型。 江烬霜觉得,京墨这样的人,能做裴度的手下,还挺有意思的。 ——两人的性格差别还挺大的。 胡乱想着,江烬霜并没听到裴度刚刚说了句什么。 直到裴度稍稍沉声,又唤了她一声“殿下”。 “嗯?什么?”江烬霜微微抬眸,终于对上男人那双幽深的视线,“你刚刚说什么?” 裴度盯着她。 薄唇稍抿,才再次开口道:“殿下刚刚与他聊了什么,笑得很开心。” 啊。 江烬霜眨眨眼。 那肯定不能说啊。 她总不能这般不地道,出卖京墨,说他们刚刚其实是在议论他吧? 多冒昧啊。 “没什么,”江烬霜笑了笑,“京墨刚刚给本宫讲了个笑话,本宫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说着,他腰身后的那两只手再次交叉,准备将丝绦牵至他腰身前。 只是这一回,她没成功。 裴度一只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按着她的手,放在了他后腰的腰眼处。 “殿下,”男人嗓音清隽低哑,“有些紧了。” 140.第140章 不止三年。 第140章 不止三年。 是指腰带。 江烬霜眼皮跳了跳。 按在她手背的手并没使什么力气,但即使这样,江烬霜还是感觉到了她按下去的腰窝。 劲瘦孔武的腰身,不带一分赘肉,线条流畅,轮廓分明,腰线清越。 放在她手背的手也只是按了一下,很快便移开了。 江烬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那我松一点。” 这样说着,江烬霜微微垂头,将手上两端拿着的丝绦松了松:“现在呢?” “还是有些紧了。” 江烬霜便又松了几分:“现在可以了吗?” 头顶上,男人声线清明:“可以了,有劳殿下。” 江烬霜点点头,将两端的丝绦顺着他的腰身,绕到了他的身侧。 要在这儿挽个结。 “殿下与京墨不同。” 江烬霜垂眸,正想着要给裴度挽一个什么样式的带结时,就听到头顶处男人传来的声线。 这句话的重音落在了“不同”二字上,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 江烬霜不懂。 她微微挑眉,抬头朝他看去。 “京墨与臣相识三载,殿下与臣,不止三年。” 从相识至今,是六年。 不是三年。 江烬霜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刚刚她问京墨的问题,他应该是听到了的。 她刚刚问京墨,跟在裴度身边几年了。 随后又说,她跟他一样,认识他三年了。 可裴度如今却对她说:“殿下与臣,不止三年。” 江烬霜明白过来。 她无所谓地笑笑,继续低头,给裴度随意挽了个绳结:“裴大人,日子不是这样算的。” 她离京的这三年,长居白玉京,从未回过京城,也从未与他见过面,不能算作“认识”。 满打满算,她与他也只能算是相识三年而已。 ——跟京墨差不多。 裴度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六年便是六年,山中的桃开过六次,如今已经是第七年的桃了。” 这似乎对他不太公平。 好像那段光阴岁月,于她而言,只是在京城的那三年。 可对他而言,岁月被拉长一倍,却比一倍要难熬得多。 就好像她只是稍稍掰了掰手指头,白玉京风雪三年,便也弹指而过了。 但他却要数着那城中的桃,看着桃抽穗,萌芽,开,枯萎,凋谢。 数着一天,一分,一刻,一秒。 裴度心不静时,会令自己抄送经文。 对她而言弹指而过的三年,他抄录了三百四十二本佛经,抄送了二百七十一万字。 做不到弹指一挥间。 其实裴度清楚,他这样想不好。 ——好像带着几分责怪她的意味。 但他确实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江烬霜那样算,不对。 不止三年。 不该三年。 许久。久到少女已经从他的怀中撤出,就连冷香也消散。 裴度稍稍晃神,目光却循着她,并不开口言语。 “一会儿宫宴,裴大人最好少动作,也不知道这伤口会不会再裂开。” 江烬霜受的伤也不少,所以她觉得裴度肩胛骨处的伤势,实在是有些太严重了。 若是宫宴之上,她还是如司宁所说,照料他一二吧。 思量间,马车外传来京墨的声音。 “殿下,大人,咱们到了。” 马车稳稳停住。 江烬霜掀开车帘,看到了马车外的紫禁城。 宫道之上,江烬霜与裴度共同走下马车。 此次宫宴,因为是要接待远来使臣,所以来赴宴的官员臣子不在少数。 所以,当众人看到江烬霜从问山阁的马车上下来时,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啊!这昭明公主怎么跟裴大人同乘一架马车了?” “不会是被昭明公主胁迫了吧?” “极有可能!想不到昭明公主为了同裴大人共处一处,竟做到如此地步,简直荒唐至极!” “……” 江烬霜耳力好,饶是那群朝臣站得离他们二人远了些,她也是听清楚了。 冷嗤一声,江烬霜微微转头,面向身后的裴度。 眼前的裴度一袭绣绿宽袍,袍上的红梅点点,十分惹眼。 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身,裴度停步,笔挺着身姿看她:“殿下,怎么了?” 江烬霜扬了扬下巴,笑着看他:“裴大人,本宫脚程慢,宫宴之后您若是等不得,便自己先坐马车离开便好,不必等本宫了。” 裴度稍稍愣怔。 微微抿唇,好看的眉头蹙起,裴度认真道:“微臣自然是要等殿下一同回去。” 顿了顿,裴度思索片刻,又斟酌地开口:“还是……殿下不愿?” 江烬霜轻笑一声,也没再回答裴度的问题,余光扫了一眼远处的朝臣,转身离开。 那群朝臣见状,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首辅大人还是情愿与昭明公主同乘一架马车不成!? …… 宫宴办在了麟德殿。 偌大的宫殿筵席分开两排,因着是接待外臣的宫宴,所以江南司家家主司北桓与司宁的宴席位置排在了后头。 ——毕竟若是按照严格的规制来讲,司宁与司北桓其实是没有官职的。 江烬霜与裴度的位置便往前移了移。 再往前坐着的,就是太子江别尘,以及昌平王江泽意。 江烬霜与裴度来到宫宴之上时,江泽意与江别尘也都已经到了。 而那位北槐太子闻风沧的坐席,在江烬霜对面的位置上。 闻风沧一袭异域装束,白金的绸缎长袍加身,露出半张孔武有力又白皙精瘦的胸口,带着几分勾人的野性。 天家还没到。 闻风沧一只腿屈起,一只手臂便搭在膝盖上。 他仰头将酒盏中的酒水饮尽,那双蛇瞳一眨不眨地落在了江烬霜身上。 森冷刺骨。 江烬霜视若无睹,甚至端起手边的酒杯,优哉游哉地品了口酒酿。 “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闻风沧朝着江烬霜举了举手上的酒杯,笑眯眯地看向她。 这话说得诡异,一旁的昌平王轻笑一声,神情慵懒地开口:“‘好久不见’?北槐皇子难道与我们公主殿下认识?” 141.第141章 公主殿下娇弱无力 第141章 公主殿下娇弱无力~ 麟德殿内,朝臣无数。 昌平王江泽意抿了口酒,轻笑一声,视线在闻风沧与江烬霜之间逡巡而过。 带着几分揶揄。 江烬霜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抹情绪。 她没说话,只是抬眸看向面前的闻风沧。 闻风沧这张脸确实好看。 一身丝绸锦缎,男子的长发微微卷曲,披散在肩头。 双眼分明泛着冰冷的戾气,但他将眼睛眯起来的时候,那杀意被模糊,却驳杂出几分诡异的温柔。 唇红齿白,是那种异域感很强烈的美人。 他坐姿不算端正,甚至称得上豪放不羁,但那样的动作由他这种美人做起来,也实在赏心悦目。 优雅而高贵。 听到江泽意的问话,闻风沧嘴角噙笑,却仍是笑眯眯地看向江烬霜:“只是觉得公主殿下相貌美艳,孤与殿下,一见如故。” 江烬霜当然知道闻风沧在胡扯。 他所谓的“好久不见”,应当是指她两次对上万户侯,给他留下印象了。 这回宫宴,他估计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并不理会闻风沧的意味深长。 江烬霜一脸怯生生的表情,一双水眸眨动两下,语气轻颤:“大皇子殿下,本宫应向你致歉,今日早些时候,实在不该让您饮下那杯茶,也不怨你对本宫怀恨在心。” 此言一出,殿上不少关注着这边的朝臣都竖起了耳朵,不动声色地屏息听着。 听到江烬霜说起“那杯茶”,闻风沧脸色不算好看,嘴角的笑容都冷了几分。 他冷嗤一声,身体稍稍向后仰了仰,又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没听到后半句,江泽意好奇了。 “昭明,什么茶?怎么没见你提起过?” 江烬霜一脸无辜:“就是今日昭明从城外归来时,大皇子殿下一剑刺穿了昭明的车帘,本宫一时害怕,便将手边的茶盏扔了出去。” 扮起柔弱来,江烬霜也是一绝。 她梗了梗,继续道:“昭明实在被吓着了,但也怪大皇子殿下心急,竟就将那杯茶水喝下去了。” 顿了顿,江烬霜轻咬樱唇,怯生生地开口:“那是昭明的药茶,加了不少补气血的补药,大皇子喝过之后……” “公主殿下。” 后面的话,江烬霜还没说完,闻风沧哂笑一声,出声阻止。 江烬霜眨眨眼,一脸无辜,一双水眸澄澈又干净地看向闻风沧:“啊?大皇子殿下,怎么了?” 装傻么,谁还不会了? 闻风沧冷笑一声:“没什么,只是想起万晋百姓都说,昭明公主从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如今这般娇弱的模样,实在少见。” 点她呢。 江烬霜一副没听懂的模样,甚至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大皇子殿下见谅,无论本宫在京城风评如何,但到底只是一介柔弱女子,大皇子殿下与本宫‘开玩笑’,将剑横在昭明眼前,昭明自然也是会害怕的。” 说着,江烬霜甚至一脸害怕怯懦地看向裴度:“裴大人,您是最清楚本宫的,本宫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虽然平日里跋扈了些,但那种情况,本宫险些被吓哭了。” 裴度就坐在她身旁的位置。 他原本是握着茶盏,想要抿一口茶的。 目光措不及防地向他投来,裴度捏着茶盏的力道紧了几分。 喉结上下滚动几下,他微微正了正脊梁,目视前方。半晌,他稍稍抿唇,缓缓开口:“公主殿下弱不禁风,娇柔无力,大皇子殿下,您的玩笑过了。” 最后的一句话,语气中已经带了不加掩饰的警示意味。 司宁还未入席。 若是他在这里,听到从裴度口中说出这样一句“弱不禁风,娇柔无力”,怕是连茶杯都拿不住了。 在场众朝臣显然也觉得,裴大人对江烬霜的两句评语,有失偏颇。 可外臣使节面前,自然不能揭短。 更何况,身为北槐使节,竟然在公主面前使剑,其心可昭!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闻风沧看去。 闻风沧自然也感受到了那些视线。 他轻笑一声,看向江烬霜的眼神更带了几分玩味。 他笑,看着江烬霜,却是换了话头。 “昔年,孤听说睿阳王与公主殿下关系亲密,睿阳王一生未娶,膝下并无儿女子嗣,对待公主殿下便如自己亲生女儿一般。” 江烬霜眼中憋出的泪意消失。 她的眼神冷了下去,看向闻风沧的眼神也带了几分难藏的肃意。 顿了顿,闻风沧笑着,继续道:“你们万晋不是有句话叫……上梁不正什么什么来着?” 闻风沧歉意地笑笑:“记不太清了,原本以为昭明公主与睿阳王是一类人,如今一看,全然不同。” 闻风沧不太在意地轻笑:“看起来睿阳王殿下除了用兵打仗厉害一些,在教育后辈这一点上,实在不怎么样。” 江烬霜的眼中带了凉意。 冠发上的银簪闪着冷光,江烬霜直直地看着闻风沧,眼睛稍稍眯起。 “睿阳王叔,也是你们北槐配提起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烬霜的声音已经全然冷了下来。 周围的朝臣与宾客,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探究或看戏的意味。 自睿阳王谋逆一案后,这整个朝堂之上,便无人敢提及那位百战百胜的杀神将军了。 ——只有昭明公主,像是不怕死一般。 三年前为了睿阳王一案,在宫殿外跪了三天三夜。 三年后,哪怕北槐皇子说了一句不中听的,她的神情便肃杀起来。 闻风沧闻言,也眯了眯眼睛,直直地对上江烬霜的视线。 剑拔弩张,争锋相对。 江烬霜轻笑一声,微微扬了扬下巴,漫不经心道:“不过也是,北槐举一国之力,也破不了王叔三十万黑甲,如今不过三年,大皇子殿下心有余悸,也能理解。” 在对上睿阳王江不霍的事情时,江烬霜便如同褪了剑鞘的冷剑,分毫必争。 闻风沧嘴角的笑意也冷了下来。 “公主殿下怎么又突然牙尖嘴利起来了?” 江烬霜笑:“只是突然想起王叔曾跟本宫讲起,他以一万黑甲喝退十万北槐铁骑,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罢了。” 寸步不让。 闻风沧拧眉,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 “大皇子殿下,”对面,裴度淡冷开口,“公主殿下娇弱,您吓到她了。” 142.第142章 争娇 第142章 争娇 一瞬间,宴席上没了声响。 甚至有些过于安静了。 所有朝臣的眼神都落在了那位光风霁月,丰神俊朗的首辅大人身上。 诡异的视线。 这位首辅大人居然说,公主殿下娇弱!? ——她到底娇哪门子弱了!? 并未理会众人投过来的眼神,裴度抿了一口茶,语气清冷淡泊:“大皇子殿下,您逾矩了。” 带着不加掩饰的警告意味。 闻风沧眯了眯眼睛,轻笑一声,他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殿外传来内侍传宣。 “陛下驾到——” 一时间,满座宾客纷纷跪地,高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天家一袭明黄龙袍,威严尽显,掠过众人,高坐于明堂之上。 “众卿平身。” “谢陛下。” 江华琰脸色算不上好。 这应当算是他与这位北槐皇子第一次正式会面。 竟是让人绕过无数城池,大喇喇地出现在了京城门外。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目光移到闻风沧的脸上,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他笑了笑,对闻风沧开口:“北槐皇子不远千里来京城觐见,以示两国盟约情谊,朕甚是欣慰。” 说着,他举杯,在场宾客便也跟着举杯。 “来,这杯酒便敬远道而来的客人。” 酒香四溢。 江烬霜也举了杯,抿了口酒,漫不经心地看向对面的闻风沧。 放下酒盏,闻风沧朝着江华琰的方向微微欠身,右手放在胸前,声音悦耳:“早就听闻万晋能人辈出,朝中人才无数,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江华琰也笑着:“北槐皇子在京这几日,若是喜欢,可以随处走走,看一看与北槐不同的风光。” 闻风沧也道:“万晋地大物博,即便是一处城池,风物也是迥然不同,小王入京时,路经护国寺,分明已是春末,护国寺后山的桃盛开,如三月阳春,实在漂亮。” “哈哈哈,没想到大皇子也是个爱之人。” 不知道是不是江烬霜的错觉,在天家说出这句话时,闻风沧的目光似乎朝着她的方向看了看。 “爱……”闻风沧思索片刻,嘴角笑意美艳,“听闻万晋的诗文中,也爱将美人比作朵。” “小王确实是惜爱之人,若是能有机会欣赏一下万晋的美人,便不虚此行了。” “这有何难?今日歌舞升平,也望大皇子尽兴。” 说着,江华琰微微抬手。 下一秒,乐声起,十几个美艳舞姬来到大殿中央,如同蝴蝶一般,翩翩起舞。 舞姬手中的水袖将江烬霜与闻风沧的视线隔断。 江烬霜托着下巴,微微眯眼。 刚刚闻风沧那句话的意思…… 她指尖轻点桌案,掩下了眼中的冷郁。 闻风沧,你最好是给我老实一点。 司宁与司北桓来得晚了些。 但因为他们的席位排在了后面,倒也没人发现。 江烬霜看到司宁时,环顾四周,猫着腰穿过宾客人群,走到了席尾。 “司宁,”江烬霜叫他一声,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他身旁的位置,“怎么来得这么晚?” 司宁的衣袍整洁,只是凑近些,江烬霜便感受到了他身上的体温。 ——似乎刚刚剧烈运动过。 司宁的眸光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这才压下眼睑,给江烬霜倒了杯水。“父亲与在下来赴宴的途中,遇袭了。” 捏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江烬霜的指骨泛白几分。 她的指腹抚过茶盏杯沿,她微微垂眸,看着茶盏中浮动的茶叶,半晌,忽的冷笑一声。 抬眸,江烬霜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是闻风沧找人做的?” 虽然是个问题,但其实江烬霜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 司宁稍稍按住江烬霜躁动的袖角,语气温和:“殿下,他只是在挑衅。” 是很明显,很卑劣的挑衅。 当初江烬霜初回京城,被官员朝臣厌弃,就连一场宴席也险些没开起来。 是司宁来给她“狐假虎威”,甚至是不加掩饰的偏帮。 ——闻风沧是在挑衅她。 江烬霜心里清楚。 “殿下若是当真动了怒,就是中了他的圈套了。”司宁安抚道。 闻风沧无非就是想要抓住她的把柄,借机达成目的而已。 是十分拙劣的手段,但不得不说,确实管用。 若是闻风沧的手段是冲她来的,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但对着她身边的人来。 便过不去。 她小心眼,睚眦必报。 江烬霜冷嗤一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他找抽。” 司宁无奈地笑笑,换了话题:“来时路上,父亲又向在下提起殿下了。” 江烬霜眨眨眼,周身戾气消散,一脸茫然无辜:“司伯伯又同你说我坏话了?” “不是的殿下,”司宁柔声,“父亲对我说,马上就是清明时节了,他差人从江南带来了柳枝,说是要送给殿下一些。” 江烬霜愣了愣,便笑:“柳枝长安也有啊,为什么千里迢迢从江南运来柳枝?” “那不一样的殿下,”司宁笑着解释,“父亲固执,偏说家乡的柳枝才漂亮,一定要江南长在岸边的柳枝才行。” 江烬霜也跟着笑:“既然司伯伯都给我准备了,那本宫肯定要哇!” “好,那改日在下去殿下府上送些。” “好。”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聊的。 江烬霜只是觉得司宁来得有些迟,才来问问。 宴席上觥筹交错,官员们推杯换盏,鼓起乐起,好不热闹。 江烬霜也不太想回自己的位置。 ——看到闻风沧那张脸,她担心自己忍不住,当场把他揍了。 喝了不少酒,江烬霜酒量好,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脸色稍微有些发烫。 司宁坐在一旁,看着身旁的江烬霜,稍稍垂眸,语气轻软:“殿下,少喝些酒,否则在下要向贺先生告状的。” 江烬霜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 “司宁,你居然要当叛徒!” 司宁无奈地笑笑,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京墨焦急的声音。 “殿、殿下不好了!您快去看看我们大人吧!” 江烬霜转头,语气微冷:“裴大人怎么了?” “北槐的那几个使节非要灌大人酒,您知道的,大人酒量差,而且还受着伤呢……” 不等京墨说完,江烬霜“腾”地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她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抬脚往裴度的席位走去。 143.第143章 他的心思。 第143章 他的心思。 司宁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看着少女离开的方向,司宁拿起桌案上的茶盏,抿了口茶。 一双温润的眸再次抬起,冷色的视线落在了尚未离开的京墨身上。 京墨腰间没有佩剑。 宫宴之上,除了御林军,任何人都不得佩戴武器。 他微微抬眸,看向京墨的眼神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冷意。 京墨也感受到了那视线。 他笔直了身子,这才稍稍垂眸,与司宁对视。 微微欠身,算作行礼:“见过司先生。” 像是才看到他一般。 司宁不太在意地笑笑,却是开口:“裴大人一介权臣,若当真不想饮酒,即便是拂了那些使节的面子,应当也没什么关系的。” 慢悠悠的语气,带着几分不着痕迹的凉意。 京墨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仍是一脸恭敬:“司宁先生所言极是,属下定会转告大人的。” 司宁微微勾唇,语气淡冷:“京墨大人,听说你家大人前段时间那肩胛处的伤口,至今未愈。” 京墨点点头:“有劳司宁先生挂心,大人说大抵是因为泡了水,所以又严重了。” 司宁闻言,却是垂眸轻笑。 “京墨大人若是有心,不如今晚在你家主子上药之时多留心些,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 京墨挠挠头,不太明白司宁的意思。 却也只是抱拳躬身,随即转身告退了。 …… 另一边,江烬霜走到自己的筵席时,一眼就看到了裴度的席位。 ——被那北槐的几个使臣,围得水泄不通。 裴度肩膀处的伤口未愈,江烬霜拧眉,隔着错落的人影往里头看了一眼。 ——胸前的红梅似乎更艳丽了。 是伤口渗出血来了。 江烬霜眸光一凛,上前几步,走到了人群身后。 “听闻万晋首辅大人绝世之才,举世无双,不知在下是否有幸,敬大人一杯。” “对首辅大人的事迹早有耳闻,大人,在下敬您一杯!” “大人不要推辞!” “首辅大人……” 满座的宾客朝臣见状,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 ——倒不是害怕那些外来使节。 只是首辅大人极少在宴席上饮酒,若是当真步步相逼,偏要让首辅大人饮一杯的话,那下不来台的,便是他们这群不知好歹的人了。 在场众人显然是吃过裴度的闭门羹,从不敢逼着他敬酒。 即便真是有心敬酒,也只敢让裴大人以茶代酒,自己一饮而尽。 这群北槐的蛮人,实在无礼。 众宾客不动声色地观望着,都在猜测首辅大人何时会动怒。 等了半天,却迟迟没有等到。 那些使节自然不清楚这些,一会儿的工夫,这敬酒的动作便也不太恭敬起来。 有几个使臣故意上前几步,装作没拿稳酒杯一般,那金波酒水便洒在了裴度整洁干净的衣袍上。 江烬霜见状,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那使臣的手腕! 她手上暗中使了力道。 “叮当——”一声。 那使臣手中的酒杯瞬间掉到了地上,砸在了众人脚边! 为了躲避酒水四溅,那几个使臣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总算离裴度的席位远了一些。“咔嗒——” 那使臣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后知后觉的,他终于感受到了手腕处传来的痛感。 不算强烈,但不知为何,他的手却突然使不上劲儿,微微颤抖着。 在旁人眼中,江烬霜只是碰了那使臣的手腕一下,并没有任何不妥。 所以,当使臣那点微末的痛感传来,虽然听到了骨头的声音,使臣也并未当回事。 几个使节四散开来。 江烬霜站在裴度身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几个使节:“诸位,裴大人身体不适,不便饮酒。” 说着,江烬霜转身看了一眼裴度。 他的衣尾沾了酒渍,那一身绣绿的宽袍便洇出几分浓绿的湿意。 江烬霜感觉自己那点洁癖又犯了。 微微蹙眉,顺着那衣尾的视线缓缓上移,江烬霜看到了裴度胸前的红梅。 不只是绣出来的。 还有血透出来的。 见她来了,裴度抬眸看她,眸光清冽平静,波澜不起:“殿下。” 只是这样叫她一声,语气稍稍有些闷沉。 应该是伤口裂开,在忍痛。 江烬霜眼睛一红,微微握了握指骨。 她动怒了。 但这种愤怒并不是来自对裴度的心疼,只是觉得……可惜? 她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以及,她还跟司宁保证过了,会照顾好裴度的。 江烬霜觉得,这群人上赶着找抽,非要跟她过不去。 “素来听闻裴大人与公主殿下不睦,如今看来,皆是谣传。” 这话不是这群使节说的,而是穿过那些曼妙的舞姬,来自对面的闻风沧。 闻风沧对着江烬霜笑着歪歪头,举了举手上的酒杯,笑眯眯地看她。 江烬霜心情很差。 但江烬霜这个人吧,心情差的时候,反而能扯着嘴角,笑出声来。 “大皇子殿下既然听过这些传言,那应当也听说过,本宫这人啊,护短。”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她与裴度是否和睦,那也是万晋的事情,北槐作为外臣,没资格过问这些。 “哦?是吗?”隔着那些舞姬的水袖,闻风沧笑得温柔,“那公主殿下想要怎么护?” “大皇子这话说得,本宫不过一弱小小的女子,即便是护起短来,对大皇子殿下来说,也是不痛不痒的。” 虽然这么说着,江烬霜却举着酒杯,穿过那些舞姬,走到闻风沧面前。 “本宫敬大皇子一杯。” 说着,江烬霜微微倾身,与闻风沧碰杯。 “其实不光大皇子殿下听过本宫的一些传言,本宫对于大皇子的传言,也略知一二。” “哦?” “闻风沧,”借着倾身的时机,江烬霜低笑一声,歪头耳语,“听说你父王有个流落在外的兄弟呀。” “你猜,若是他暗中养精蓄锐,会不会将你,从那储君的位置上挑下去?” 一瞬间,闻风沧嘴角的笑意骤然凝固。 他的眼中有杀意一闪而过,猛地转身,直直对上江烬霜含笑的眸。 但她说完这句,却是起身,并未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来到裴度身边。 江烬霜垂眸道:“走吧,先去换身衣裳。” 144.第144章 公主殿下在与裴大人共赴良宵? 第144章 公主殿下在与裴大人共赴良宵? 江烬霜觉得,裴度最近换衣裳真的很频繁。 才来赴宴前就换了一身,如今因为衣袍沾了酒渍,又要再换一身。 刚刚因为心情烦躁,江烬霜走出大殿前也没多想。 如今带着裴度走出麟德殿,江烬霜后知后觉地转身看向他:“裴大人或许在马车上还准备了第三套衣裳?” 裴度眼尾染了些酒气,应当是被那些酒水熏的。 但他意识十分清醒,微微摇头:“马车上没有了。” 江烬霜闻言,一时间有些为难。 不等她再说什么,男人微微垂眸,语气清冷平淡:“殿下从前的寝宫中,应当有微臣的衣服。” 一瞬间,江烬霜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稍稍蹙眉,瞪圆了眼睛看向裴度。 裴度并不觉得这些话说得哪里不对。 他静立在夜色之中,眸色清寂:“微臣领命修缮寝殿,有时也会在那里监工。” 言外之意便是,有时会夜宿在那里。 “裴大人倒是尽职尽责。” 江烬霜不咸不淡地阴阳一句。 裴度并未回答,只是静静地垂眸看他,眼底翻涌着无垠的夜色。 江烬霜见状,并未再说什么,只道:“走吧,我先带你去换衣服。” ——估计要不了多久,闻风沧就耐不住性子,要出来找她了。 轻笑一声,江烬霜带着裴度,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她早些年的寝宫。 寝殿落了锁,裴度上前几步,将殿门打开,随即再次转身,看向身后的江烬霜。 石阶之下,江烬霜双手环胸,兴致缺缺地站在那里等候。 见裴度的目光投过来,江烬霜不闪不避,迎上他的视线:“怎么?” 裴度语气清冷无波:“殿下不进来吗?” 江烬霜微微挑眉,嘴角的笑意漫不经心:“裴大人是在邀请本宫吗?” 裴度眸光不变,似乎对江烬霜的“调戏”并不在意。 “殿下,微臣肩膀有伤,恐怕自己穿衣有些困难。” 他开口提醒,江烬霜这才想起这件事。 裴度站在石阶最高处。 却是垂头看她:“殿下若是不愿,可否替微臣将京墨喊来帮忙?” 说得轻巧。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 现在那个闻风沧估计正想法子找她呢,说不准她前脚一走,闻风沧后脚就来这里找裴度麻烦。 想到这里,江烬霜被酒气蒸腾出几分烦躁。 “用不着京墨,本宫帮你便好。” 江烬霜抬脚登上石阶,随着裴度走进寝殿之中。 裴度燃了烛火。 进入寝宫,江烬霜又看到了那扇屏风。 她坐在了那正位的美人靠上,神情慵懒散漫。 裴度进入寝殿后,先是点了烛火,随即转身走到衣柜旁,从衣柜中拿出一件干净的换洗衣裳。 江烬霜一只手托着脑袋,看到这幅情形,不觉轻笑出声:“裴大人将自己的衣裳与女子的衣服放一处了?” 面前,裴度的脊背一僵,却也只是缓缓转身:“寝殿还未添置新的衣橱,便只能暂时放在一处。” 江烬霜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太日常了。 男女衣物同放一处,更像是多年夫妻才会做出的事情。 过于家常的氛围,给江烬霜带来不太舒适的错觉。 她不喜欢跟裴度这般平常。 ——好像他们是衣服能同放一处,做了多年的夫妻一般。 她不太适从。 也没再理会裴度的解释,江烬霜点点头。 她从美人靠上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 “腰带需要本宫帮大人解开吗?” 裴度摇了摇头。他将从衣柜拿出来的衣服放在一旁,走到了屏风后。 腰带解下来,裴度稍稍抬手,想要将外衣脱下。 只是还不等他再将头抬高一些,便皱紧眉头,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胸前的血迹殷出更多。 江烬霜见状,终于上前几步:“别动。” 她伸手,三下五除二就将他的上半身衣裳脱下。 漂亮流畅的上身线条就呈现在江烬霜面前。 月色入户。 莹色的月光落在裴度完美的肌理上,那白皙的肌肤,像是在发光。 江烬霜看到了裴度肩膀上的绢帛沁出的血迹。 那群使节,也是找死。 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江烬霜缓缓开口:“没有多余的药膏与绢帛,我只能帮你重新缠一下纱布,等大人回府之后,再好好包扎整理吧。” “有劳殿下了。” 裴度清冷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 江烬霜便将那绢帛解开,用还算干净的部分重新包扎一番,这才止了血。 包扎完毕,江烬霜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新衣服上。 裴度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浅声道:“微臣自己换便好,只是系腰带的时候,要麻烦殿下了。” 江烬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欲走。 “殿下去哪儿?” 身后,裴度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江烬霜不明所以,转身解释:“出去等你啊。” 她又不是真流氓,不至于站在这儿看着裴度换衣裳吧? 裴度闻言,微微垂下眼睑。 “北槐皇子心机深沉,殿下若与他对峙,切记当心。” 江烬霜愣了愣。 她没想到,裴度居然知道了。 ——她刚刚跟闻风沧说的话,难道他听到了? 不可能啊。 筵席之间隔的不算近,更何况丝竹乱耳,他不可能听到的。 江烬霜歪歪头,好整以暇地看向裴度:“裴大人,您怎么好像一副很了解本宫的样子?” 裴度闻言,只是抬眸看她。 他的眼神深邃,似乎带了无数情绪。 但最终,却也只道:“大概也只比殿下以为的,了解得多一些罢了。” 江烬霜没再理会裴度,推门走出了寝宫。 刚关上殿门。 下一秒,一道剑风从江烬霜耳边呼啸而过! 江烬霜转身避开,下一秒,发间银簪抽出,江烬霜朝着来人掷去! “叮——”的一声。 那支银簪被重重地钉在了来人的脚边。 坚实的石板路,就这样被银簪刺穿钉牢。 闻风沧看了一眼擦着他鞋履,钉在他脚边的银簪。 轻笑一声,摆弄着手上的那柄软剑。 “公主殿下好身手。” 江烬霜也跟着笑笑,看向闻风沧,眨了眨眼:“大皇子殿下,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呀?” 她原本以为他还要再等一会儿呢。 看来那位同父异母的“兄弟”,对闻风沧的威胁果然很大。 闻风沧勾唇,月色之下,那双蛇瞳分外好看。 “公主殿下您……这是在与裴大人共赴良宵?” 今天先写一章吧,写不太出来,这章后续可能会小改一下~ 145.第145章 裴大人又要教训本宫了? 第145章 裴大人又要教训本宫了? 江烬霜闻言,双手环胸,煞有介事地开口:“大皇子殿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本宫与裴大人清清白白,去何处共赴良宵呀?” 闻风沧轻笑一声,手上的软剑挽了个剑,笑眯眯地看着江烬霜。 月色下,少女明眸皓齿,明艳动人。 他如同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窥伺着自己的猎物。 带着不加掩饰的侵略。 “公主殿下刚刚临走前,对孤说的那些话,孤很是感兴趣,”顿了顿,闻风沧还是笑着,“不知殿下愿不愿意与孤详谈?” 说着,他的食指和中指划过剑刃,随即又在剑身上轻弹一下。 剑身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 江烬霜像是没看懂闻风沧的“警告”一般,微微歪头,似笑非笑:“大皇子殿下,求人可不是这样的态度呀。” 闻风沧闻言,轻笑一声:“公主殿下是觉得,孤是在求你?” “听说,那位被北槐君主流落在外的皇子,是北槐君主出征之时,酒后乱性,与一位万晋民女所生。” 江烬霜轻描淡写,全然不在意闻风沧冷下去的神情。 “北槐君主看不起万晋百姓,所以杀了那位女子,但女子死前却将孩子托付了出去,至今无人知道下落。” 说到这里,江烬霜百无聊赖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慢悠悠地开口:“大皇子殿下,您猜,旁人都找不到的这位落魄皇子,本宫能不能找到?” 下一秒,闻风沧轻笑一声,眼神瞬间凌厉! “我猜,殿下会先在孤的剑下见血。” “铮——” 似有长剑划破夜空的声音。 一瞬间,那冰冷的长剑便抵在了江烬霜的额前。 只要再前进半寸,便会划开她的眉心。 江烬霜仍是笑着看他,分毫不避。 她眯了眯眼睛,神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大皇子殿下,您真的很沉不住气。” 闻风沧微扬眉骨:“万户侯万大人说,昭明公主武功高强,深不可测。” “孤活这么久,敢当得起这几个字的,确实没见过记过,”顿了顿,闻风沧笑道,“不如,殿下与孤,比试一番?” 江烬霜微微抬手,漂亮白皙的指骨就那样轻飘飘地夹住了剑身。 月色如水,将那柄软剑照得发光。 “本宫听闻,大皇子殿下手中长剑,软如丝绦,可缠腰做带。” “北槐君主看重大皇子,所以寻了天底下最坚韧的钢材,经过秘法淬炼,这才锻成了这把软剑。” 说到这里,江烬霜垂眸轻笑一声:“只可惜。” 闻风沧挑眉:“可惜什么?” 下一秒。 “咔——”的一声。 极其迅速又极其微小的断裂声传来。 江烬霜嘴角的笑意消失,只留下一双冷得发沉的眸。 那传闻中削铁如泥,吹毛立断的软剑,就如同碎冰一般,轻易的,那般轻易的,在闻风沧面前断裂开来。 甚至有细碎的残铁碎屑掉落,映着月色,仿若雪一般。 “叮当”落在地上,万籁俱寂。 江烬霜手中还捏着剑尖。 她朝着闻风沧歪了歪头,语气骤冷:“只可惜,今日之后,北槐剑谱上,便少了一柄好剑了。” 闻风沧握着剑柄的手收得更紧,指骨微微泛白。 他的眼中满是惊诧与愕然,看向江烬霜的眼神全是震惊! 那号称最坚韧的玄铁,在她指缝间,好似什么脆生生的枝一般。 有什么情绪从闻风沧的眼中一闪而过!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江烬霜的眼神带了几分翻涌的复杂! “你、你究竟是谁?” 江烬霜并未回答闻风沧这个问题。 她随意地将手指间的碎片扔在地上,嘴角这才牵出几分冷凉的笑意。“大皇子殿下,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她要让闻风沧看清形势,摆正自己的位置才好交流。 会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 裴度走出寝宫之时,闻风沧已经离开了。 月色照映在少女的头顶,勾勒出少女曼妙清越的身形。 她站在月光与夜色下,比皎月还要孤寂。 裴度上前。 “谈完了?” 他开口。 江烬霜笑着转身:“谈完了。” 视线从他的眼眸,缓缓下移。 落在了他腰间的丝绦上。 因为手使不上力,所以他系在腰间的那个绳结也松松散散的,看上去不太平整。 江烬霜见状,上前一步,一把勾过他的腰带。 绳结轻松解开,江烬霜没有说话,低头给他重新系腰带。 头顶上,裴度的声音清浅冷冽:“与虎谋皮。” 简短四个字,是对江烬霜的评判。 江烬霜勾唇笑笑,不甚在意:“裴大人又要教训本宫了?” 男人喉结轻滚。 闷沉的声调,从他胸腔处震颤:“微臣只是觉得,殿下好像总想一个人。” 一个人与虎谋皮,一个人算计北槐使节,一个人料理所有事情。 她总想要一个人做成所有事情。 “一个人很好,裴度,”漂亮整洁的绳结系在裴度腰间,江烬霜后退一步,抬眸笑着看他,“无牵无挂,本宫能做到很多事情。” 裴度微微启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他身上披了件鹤氅,身形宽厚高大。 可不等他开口,远处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谁!?谁在那边!” 是巡逻的护卫。 江烬霜愣了一下。 还不等她反应,下一秒,一只手臂拦在她的腰间。 裴度扣着她的腰身微微一转,两人位置互换,那巨大的鹤氅便将她的身形遮了个干净! 不多时,一群守卫手持兵器,来到了两人这边! 裴度身材高大,加之身上的大氅,将江烬霜整个人都护在了身下。 为首的官兵首领见到是裴度,神情瞬间恭敬。 他朝着裴度抱拳行礼:“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裴度是背对着那群人的,他稍稍侧目,语气清冷:“本官来此处看看修缮工程进行到哪一步了。” 算作解释。 “啊……”那首领愣了愣,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开口:“大人刚刚可还听到别的声音了?下官刚刚似乎听到这边有……女子的声音……” 那首领看了一眼男人身下护住的脑袋,一瞬间反应过来! 这位首辅大人,这是在这里夜会淑女呢…… 意识到这点,首领最后几个字都小了下去。 刚一说完,他急忙开口补救:“也、也可能是下官听错了!” 江烬霜被裴度整个人遮在了怀里。 他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护着她的脑袋,耳朵贴近裴度的胸口,她能够听到他剧烈又沉稳的心跳。 檀香裹挟了她。 发顶的头饰乱作一团,江烬霜不舒服地在他怀里动了几下。 下一秒,腰间的手稍稍用力,将她整个人都按进了他的怀中。 ——如同无声的示意,要她不要乱动。 146.第146章 举不举? 第146章 举……不举? 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 江烬霜微微一愣,脑袋贴在他的心口,男人胸口处的云鹤是用细软昂贵的纺纱缝制的,并不觉得扎。 “那个……大人勿怪,肯定是下官看错了,听错了,这才扰了您的事!” 那首领也是个眼尖的,急忙低下头去,转而对手下道:“滚滚滚,都滚去巡逻!” 头顶上,裴度声音清冽浅淡:“今晚之事,不可说出去。”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说着,首领弯腰抱拳,急忙带着自己的手下退下了。 守卫刚一离开,江烬霜便一把推开裴度,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裴大人,藏人的功夫很熟练呐。” 并未理会江烬霜的胡言乱语,裴度俯身,将刚刚钉在地板上的银簪重新捡起。 “事急从权,实属无奈之举,殿下见谅。” 将银簪递给江烬霜,裴度认真解释这样做的原因:“殿下与微臣待在一处,于清誉有损。” 宫中人人皆知,她与那位江南司家的长子情投意合,关系匪浅。 即便是在刚刚的宫宴上,二人也是并肩而坐,相谈甚欢,人人都看到了的。 似乎好事将近的模样。 在这件事还未完全处理干净前,让旁人看到她与自己待在一处,到底不好。 有损她的清誉。 ——裴度是这样想的。 但江烬霜愣了愣,显然是会错了意。 是觉得与她待在一处,会毁了他首辅的清誉? 她轻笑一声,微微歪头:“裴大人是担心夏小姐伤心?” 裴度闻言,微微愣怔一瞬。 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浅声道:“与夏氏有何关系?” 为何突然提起她? 江烬霜勾唇,漫不经心道:“裴大人不必这般警惕,本宫最近无暇顾及她的事,所以如果可以,裴大人转告夏小姐,就在护国寺一直待着也好,出来了,说不定更会有性命之忧。” 裴度眸光清冽平静,只是认真颔首:“好,那我同夏府说明,让夏氏在护国寺多修行些时日。” 顿了顿,裴度补充道:“至于陷害殿下一事,容殿下给微臣些时间,微臣会处理好的。” 江烬霜轻笑一声,随他去了。 她觉得裴度想要插手这件事,应当是想给夏玉蓉消减罪行,给她些体面。 江烬霜不太在意这些。 ——因为在她看来,夏玉蓉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如果识趣,在护国寺了此残生也就罢了。 如若不然,非要像蚂蚱似的在她面前蹦跶,即便裴度想方设法为她开脱了罪行,江烬霜也有一万种办法弄死她。 “时候不早了,殿下,该回宴席了。”裴度缓声提醒。 江烬霜笑着歪歪头,目光却是从他的脸上缓缓下移。 直到移到了他的腰腹处。 “裴大人刚刚说……‘事急从权’,是无奈之举,对吗?” 被这样盯着,裴度清冷淡泊的脸上也出现一分窘迫。 他有些僵硬地颔首,回了个“是”。 便听到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江烬霜上前几步,整个人似乎都贴在了裴度的身子上。 满目的香入怀,裴度喉结滚动几下,也只是垂眸看她,没动。 江烬霜便得寸进尺。 她笑着,纤细漂亮的食指落在他的胸口处,在他胸前那只鹤翅上打着圈儿。 一圈两圈…… “噗通噗通——” 谁的心跳震耳欲聋。 裴度大概猜到,江烬霜是要戏弄他的。 过于温柔的举止,更像是暴风雨来前的宁静。 他深知。 却没挣开。 少女言笑晏晏,明眸皓齿。 她笑,手指顺着他的心口,缓缓下移。 划过他冷凉的绸缎,划过他价值连城的玉带丝绦。还要往下。 “殿下!” 骤然反应过来! 裴度猛地抓住江烬霜的手腕,耳尖染了红晕。 一双墨瞳微缩,定定地垂眸看她。 她笑得恶劣。 手腕被他钳制住了,却并不挣扎。 “既是无奈之举,裴大人,您……举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裴度推开江烬霜的手腕,连连后退几步! 他错愕地看了江烬霜一眼,随即别开视线,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就连气息都有些喘不匀了。 江烬霜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大。 是那种很恶劣的,戏弄成功的笑容。 她从刚刚被他按在腰间时就发现不对劲了。 裴度他……定力也太差了吧? 江烬霜微微挑眉,看到裴度脸上终于出现别的表情,实在高兴。 “裴度,这么多年了,怎么半点长进都没有呀?” 她的恶劣不遗余力,也不加掩饰。 “三年前在榻上也是,本宫不过是说了几句软话,你便……” “公主殿下!” 这回,不等江烬霜话说完,裴度出声打断。 他的脸红得不成样子,薄唇紧抿,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 “怎么了,裴大人?”江烬霜笑着歪头看他。 “我们离席太久了,该回去了。” 说完,裴度没再看她,转身离开。 看着裴度略显狼狈的背影,江烬霜心情舒畅,感觉今天的月亮都格外顺眼! …… 麟德殿。 江烬霜是等裴度进殿一刻钟左右,才步入大殿的。 刚刚的宴席上,她心情烦躁,所以没什么顾忌,便带着裴度离席了。 既然裴度想要避嫌,她也不必上赶着与他坐实什么关系。 不如装作刚刚没在一起的样子。 重新进入大殿,歌舞生平,莺歌燕舞。 江烬霜提着裙子,走到了司宁身边。 见到江烬霜,司宁嘴角便牵出笑意。 “殿下遇到闻风沧了?” 江烬霜点了点头,甚至有些小骄傲地扬起下巴:“不仅遇到了,还跟他聊了几句呢。” 司宁从善如流地问道:“殿下与他聊什么了?” 江烬霜勾唇笑笑,目光穿过人海,看向了那宴席上,脸色冷沉阴郁的闻风沧。 循着江烬霜的视线,司宁笑着解释:“这位北槐皇子,从刚刚回到席位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太好。” “殿下说了什么?” 江烬霜挑眉:“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司宁茫然地眨眨眼,一双墨瞳好似蒙了水雾。 像是要验证江烬霜的话,宴席上,闻风沧端着酒杯起身。 面向司宁:“素闻江南司家司宁先生文人风骨,才高八斗,阅览天下风物无数。” “今日,孤备了一曲北槐战舞,想邀司宁先生品评。”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堂堂北槐大皇子,竟要给江南司家献舞!? 司宁微微一愣,转而看向一旁笑得悠闲的江烬霜。 明白了,是殿下在给他出气呢。 147.第147章 乖狗。 第147章 乖狗。 宴席之上,众人解释一脸惊诧。 主位上,官家闻言,也是一愣,捏着酒杯的手微微顿住。 江烬霜垂眸抿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倒是面前的闻风沧,手中握着酒杯,说这句话的时候似笑非笑,带着几分耻辱的意味。 另一边,司北桓似乎也猜到了什么,闷沉一笑,低头不语。 高位的江别尘见状,微微眯眼,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司宁倒是从善如流,只是看了江烬霜一眼,视线便重新回到了闻风沧身上。 他甚至没拿八仙桌上的酒杯,身姿笔挺,稍稍抬眸看向来人。 嘴角的笑意温和平静:“大皇子殿下既然这样说了,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闻风沧冷笑一声,扔了手上的酒杯,一把挥散殿内舞姬。 他一袭白金绸缎,裸露出半臂坚实赤裸的肌肤,白皙匀称,线条分明有力。 他一人站在了大殿中央,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朝他看去。 就连江华琰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江烬霜勾唇轻笑,将手中的酒水饮尽,这才缓缓起身,低声在司宁耳边道:“司宁先生,请你看美人跳舞。” 说完,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闻风沧的视线跟随着江烬霜,直到她在自己的座位上缓缓坐下,视线才微微收回。 司宁嘴角噙笑,确实抬眸看向闻风沧:“大皇子殿下,开始吧。” 闻风沧眉头紧皱,双唇紧抿。 他终于冷笑一声,随着乐师转换的鼓声乐声,动了。 那原本略显阴柔的闻风沧,伴着乐声,英气尽显。 他手上无刀无枪,赤手空拳的一曲战舞,气势磅礴,心潮澎湃。 江烬霜托着下巴,勾唇欣赏。 相传,北槐战舞是多年前,北槐君王梦中夜会蛇女,蛇女在梦中所跳。 气势恢宏,振奋人心。 动时若撼山填海,势不可挡,静时如斜阳入波,静谧宜人。 在场众人看着闻风沧的战舞,无不备受鼓舞,激动兴奋! 一舞罢。 闻风沧稍退两步,转而再次看向司宁:“司宁先生以为如何?” 司宁眸光内敛,语气温和:“能看。” “噗——”的一声。 江烬霜嘴里的一口酒,就这样喷了出来。 她憋着笑意,视线穿过人群,看向席尾的司宁。 司宁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仍是笑着:“不过大皇子献舞,重在心意,在下很是荣幸。” 又找补一句,闻风沧即将爆发的怒气像是被浇了一头冷水,脸色冷沉阴郁。 他再没说什么,冷哼一声,拂袖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 在万晋官员面前献舞,对于他一介北槐皇子而言,是一种耻辱! 而这耻辱……是那个昭明公主带给他的! 想到这里,闻风沧阴沉下去眸色,抬眸定定地看向江烬霜。 不期然的,他与江烬霜的视线,四目相对。 少女微微眨眼,雾色的瞳孔晶莹剔透,看向闻风沧的眼神带着无辜。 他好像听到了她用唇形说了句什么。 微微眯眼,竖形的瞳孔骤缩。 她说:“乖狗。” “砰——”的一声。闻风沧将手上的酒盏,重重地砸在了桌案上。 一时间,所以宾客的视线都朝他看去! 闻风沧猛然起身,朝着主位上的江华琰微微欠身:“陛下,小王今日身体不适,便先告辞了。” 说完,他并未在意江华琰的眼神,转身离开。 宴席上的其他使臣见状,对视一眼,急忙起身跟了上去。 江烬霜看着闻风沧离开的背影,心情好得不得了。 闻风沧的行止自然引起了江华琰的不满。 他一离开,原本还算热闹的宴席,一时间冷寂无声。 高位上,江华琰垂头,神情不辨。 宴席上,无数宾客也纷纷低头不语,生怕天子一怒,血流千里。 不知过了多久。 主位上,官家终于沉声开口:“既如此,那宴席便也散了吧。” 顿了顿,江华琰的视线投过:“昭明,别尘,你们二人留下,朕有话要跟你们说。” “儿臣遵旨。” 那宴席散得匆忙。 江烬霜从矮桌前起身,先是看向了远处的司宁。 似乎也感知到江烬霜的视线,司宁的目光也向她投来。 “我去公主府等候殿下。”司宁小声开口。 江烬霜点点头,准备去找官家。 只是她刚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桌案前,还未离开的裴度。 江烬霜微微一愣:“首辅大人还不走吗?” 裴度没说话,只是顺着她的目光,视线从司宁的身上收回。 江烬霜也懒得理他,只道了一句:“裴大人还是早些回府换药比较好。” 说完,江烬霜越过裴度,抬脚离开。 —— 御书房。 夜色如水,书房中的龙涎香味道浓烈,江烬霜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书案前,江华琰眸光一沉,语气骤冷:“昭明,还不跪下!” 江烬霜身形不动,甚至微微垂目,看向书案前的那位官家。 “儿臣没错,为何要跪?” “没错?”江华琰冷哼一声,威严尽显,“是你用了什么方式,让北槐皇子在宴席上出丑的!” 江烬霜眨眨眼,一脸无辜:“冤枉啊父皇,父皇没听那位大皇子说吗?人家只不过是想让司宁先生品评一番而已。” “昭明,你当朕是傻子,好糊弄是吗!?” 江华琰拍案而起,指着江烬霜厉声道:“你此番陷害,若是惹怒闻风沧,损了两国之间的百年盟约,这样的罪行,你担待的起吗!?” “父皇难道还以为,睿阳王叔死后,北槐还有耐心,与我们万晋结百年之好!?”江烬霜分毫不让,冷声质问。 “放肆!”江华琰沉声,“一介公主竟妄议政事,看来朕还是对你太过宽容了!” “父皇对儿臣有多宽容!?”江烬霜目光冷寂,声音也不觉高了几分,“父皇将儿臣禁在白玉京三年,难道还是对儿臣的宽容吗!?” “住口!你是非不分,不知悔改,看来在白玉京的三年,你还是什么都没学会!” “父皇想让儿臣学会什么?卑躬屈膝,摧眉折腰?”江烬霜一字一顿,字字清晰,“父皇应当清楚,儿臣自小在睿阳王叔身边长大,这些东西,儿臣都学不来。” 说到这里,江烬霜轻嗤一声,目光灼灼:“更何况,父皇何必摆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您让儿臣回京,难道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 江华琰有一瞬的哑声。 后知后觉的,像是被戳中什么心思一般,江华琰冷声:“你胡说什么?”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语气冷冽:“父皇诏儿臣回京,难道不是为了让儿臣作为万晋公主,去北槐和亲吗?” 148.第148章 公主殿下怕黑 第148章 公主殿下怕黑~ 是算计。 而且是不太高明的算计。 江烬霜还未回京之时,就知道江华琰应当已经在谋划此事了。 没了睿阳王,哪怕是守着那三十万黑甲骑,天家也坐不安稳。 这几年,睿阳王身死之后,北槐却因闻风沧的调度与管辖,国力日渐强盛。 ——天家怕了。 所以,和亲是最好的办法。 不必费一兵一卒,就能够止了北槐的心思。 哪怕是两国签订了什么狗屁的百年盟约,但历史是由成功者来书写的。 只要北槐赢了这场战争,违背盟约之类的小事,完全可以在史书上抹去。 签订盟约的基础,是两国的国力势均力敌,这样两国之间的君王才会有所忌惮,不会轻易动手,盟约才会起到牵制作用。 但是现在,睿阳王去世,两国的国力倾斜严重,那盟约实在没什么制约能力。 江华琰身为君王,分明也是清楚这个道理的。 但是他在赌,赌北槐不敢侵犯,赌他能够得到那三十万黑甲骑的虎符。 而如果以上两者,他都没有赌赢。 ——和亲,是他最后的底牌。 所以,江华琰应当从很早开始,就已经着手策划与北槐和亲一事了。 所以他才会借着重病的缘由,让钦天监“夜观天象”,容她回京侍疾。 江华琰诏她回京,分明目的在此,但他还偏偏说什么“宽容”于她。 想到这里,江烬霜冷嗤一声,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前的江华琰。 江华琰眯了眯眼睛,看向江烬霜的目光满是复杂。 江烬霜不清楚江华琰在想什么。 ——她也不太在意他在想什么。 “父皇,既然是有所图谋,便不必打着宽容儿臣的名号,”江烬霜轻笑一声,“怪招笑的。” 江别尘一直静立在一旁。 听到江烬霜与江华琰的对话,江别尘微微愣住,半晌没回过神来。 也是在这一刻,江别尘终于明白了曾经父皇对他说的那句话。 曾经,父皇曾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开口:“别尘,你不及昭明一半。” 江别尘从来都觉得,是父皇将江烬霜神化了。 他同她一样,幼时授学,三岁识千字,六岁能吟诵诗词三百。 更何况,昭明在学业上,实在算不上用功。 她会为了宫中新扎的蓝燕风筝,会为了宫外新奇的异域玩意儿,甚至只是为了气一气那古板守旧的太傅,逃学无数。 他还记得有一日,江烬霜逃学出去,课时过了两个时辰才偷溜回来。 太傅大怒,手中持着戒尺,要她默背刚刚学过的一篇万字论记。 她只是翻了三两页。 漫不经心地走上前去,当着太傅的面,倒背如流。 太傅将那戒尺都快握出指痕来,最后,却也只是欲言又止道:“公主殿下,行止要端正些。” 人人都说她聪明。 江别尘承认,江烬霜确实很聪明。 但他从不觉得自己哪里比她差。 哪怕父皇曾以江烬霜为标榜,让他再端正一些,再聪明一些,再多熟读一些兵法,再多默背一些史记…… 江别尘以为,他与江烬霜的差距,或许只是伸伸手的距离。 直到现在。 直到此刻。 她说,您让儿臣回京,难道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她说,父皇诏儿臣回京,难道不是为了让儿臣去北槐和亲吗? 她说,父皇,既然是有所图谋,便不必打着宽容儿臣的名号。 她好像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回京便是入局,知道父皇那算了三步的心思。 ——她算的,远不止三步。 江别尘看着眼前笑得桀骜不驯的少女,一瞬间,感觉有些恍惚。 蓦然间,他不知为何想起,很久之前,她曾逃学将宫外长安城集市上找来的所有新鲜玩意儿,一股脑地倒在他的面前。 “皇兄你瞧,你喜欢什么,都拿去便好!” 那时,他们的关系很好,江别尘很喜欢这个比他小一些,却十分亲近他的妹妹。 “傻霜儿,你将好玩的东西都给了我,自己不就没有了?” 江烬霜看着他,眉眼弯弯:“可是皇兄,霜儿想看你开心。” 她说,她想看他开心。 思及此,江别尘微微蹙眉,低头不再看她。 另一边,江烬霜仍与江华琰无声对峙。 江华琰目光灼灼,看向江烬霜的眼神也染了厉色:“昭明,是睿阳王将你宠坏了。” 目无尊长,学不会恭敬。 江烬霜哂笑道:“多谢父皇夸奖。” 其实哪怕是这层窗户纸撕破,江烬霜也不太担心江华琰会将她送去和亲。 ——他还担心她手上的虎符呢。 江华琰忌惮她手上的“虎符”,所以不敢强逼她。 原本,他想用怀柔的方法,徐徐图之。 只是现在,江烬霜直接戳穿了他的心思,他再想让她自愿与北槐联姻,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换言之,在江华琰没有确定她身上没有虎符之前,不敢真的将她送去和亲。 这也是江烬霜敢掀桌的底气。 果然,江华琰深吸一口气,语气终于软和了几分:“昭明,你是朕身边唯一的公主,朕怎舍得你去千里之外的北槐和亲?” 算是示好。 江烬霜轻笑一声,却也没反驳。 她现在的底牌,就是天家不确定她身上有没有虎符。 若是哪一天真的确定了,虎符不在她身上,江华琰便不可能对她这般和颜悦色了。 如今他能稍稍放下身段来,就说明事情还远没到需要鱼死网破的那一步。 ——江烬霜也不太想进行到那一步。 “和亲一事,朕当初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现在的形势,还远不到需要你去和亲的地步,你不必将父皇想得这般恶劣。” 江烬霜但笑不语,只是听着江华琰的“劝慰”。 “你也是父皇身上的血肉,朕怎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这般狠心?” 语气更加柔和:“今夜之事,朕也不会深究,只是,你到底要受些惩处,做给北槐皇子看的。”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她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 下一秒,康公公推门进来,恭声禀报。 “启禀陛下,首辅大人在外边儿候着呢。” 江华琰皱眉冷声:“他来做什么?朕又没宣他。” “回陛下,首辅大人说……”康公公看了江烬霜一眼,一脸为难。 “说什么,吞吞吐吐的!” “说……说是夜路难走,公主殿下怕黑,要送她回去呢。” 149.第149章 他是本宫的未婚夫婿 第149章 他是本宫的未婚夫婿 江华琰想处罚她,做给闻风沧看,以消解北槐使臣的怒气。 但其实江烬霜清楚,即便她今日不受任何惩处,闻风沧也不会将她怎么样。 ——他还有事求她呢。 江华琰只是害怕。 害怕闻风沧真的动了怒,会对万晋不利,会对他的皇位不利。 江华琰可是很珍视自己的皇位的。 御书房内,康公公的声音微弱,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谨慎。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江华琰原本就阴冷的脸色更加沉郁。 “裴度他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朕会对昭明做什么不成!?” 说这话的时候,江华琰并未压低声音,隔着那禁闭的殿门,传到了殿门外。 康公公见陛下发怒,急忙开口道:“陛下息怒,裴大人应当只是担心公主殿下安全,并无此意……” “哼,你不是裴度,你怎知他并无此意!”江华琰冷哼一声,神情压抑。 一时间,御书房内的气氛也降到了冰点。 江烬霜勾唇笑笑,面向江华琰:“父皇刚刚说处罚,不知想要儿臣做什么?” 听到江烬霜这样说,江华琰的脸色总算好看一分。 他眉目柔和了一些,尽量和缓着自己的语气:“昭明,你自小便聪明机灵,也愿意为父皇分忧,今晚之事,父皇也只需你去北槐皇子面前致歉,便也就既往不咎了。” 顿了顿,江华琰继续道:“昭明,你也清楚,如今万晋不比从前,父皇的压力也很大。” 改用怀柔政策了。 言辞恳切,字字为难。 “至于,和亲一事,”江华琰缓声,“朕可以向你保证,此事绝不轻易许诺。” 这算是江华琰给出的让步。 如果换做旁人,便应该就着台阶下来了。 毕竟只是跟北槐皇子道个歉而已,已经算是轻罚了。 但江烬霜不行。 ——她不肯要江华琰的让步。 江烬霜轻笑一声,她看了一眼桌案上晃动的烛火,终于开口:“父皇,这话您不应该对儿臣说。” “您应该去问问闻风沧,敢不敢要儿臣向他致歉。” 江烬霜看向江华琰,微微挑眉:“或者,父皇可以去旁敲侧击他一番,问问今日之事,他敢怪罪于我吗?” 雇佣刺客挑衅司宁,她若是能咽下这口气,便不是江烬霜了。 如今她与闻风沧的位置,是他上赶着求她。 她吃撑了才会去给他致歉。 “昭明,你——” “父皇,话都说完了,儿臣便也该退下了,”实在懒得再跟江华琰虚与委蛇,江烬霜笑着欠身,后退几步,“儿臣实在怕黑,先行告退。” 说完,江烬霜没再去看江华琰的脸色,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房门刚一关闭,江烬霜便听到了大殿内传来的,砚台砸在地上的声音。 天子发怒了。 江烬霜面色冷淡,目视前方。 她看着那天上倒挂的弯钩,有一瞬的出神。 她清楚,今夜一事,她与陛下之间那层名为“亲情”的窗户纸,便是捅破了。 虽然江烬霜从来都知道,江华琰对她早就没多少亲情可言了。 可当事情真的走到这一步,江烬霜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她蓦然想起,很久之前的御书房中,父皇也曾教她读书写字,揉着她的脑袋,笑声说道:“霜儿很聪明,霜儿很好。” 他说过,霜儿很好。 如今他却说,昭明,你是非不分,不知悔改。 人都是会变的。 江烬霜明白,但她还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目光顺着月色,缓缓下移。月光皎洁处,裴度一袭宽袍便服,青色绦带束腰,绦带下悬着一块青玉鹤形玉佩。 那满地的银白,好似雪地一片,银装素裹。 男人站在其中,仪容端正,身姿挺拔。 江烬霜调整了心情,慢悠悠地走到裴度面前。 “裴大人不回问山阁,来接本宫做什么?” 裴度垂眸,墨色的瞳孔落在少女的脸上。 江烬霜嘴角带着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的笑意。 被他这样看着,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殿下,”裴度薄唇轻启,“不高兴了便不用笑了。” 江烬霜闻言,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裴度有病。 江烬霜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马车在宫门外等候了,微臣送殿下回去。” 江烬霜愣了愣,这才想起来——她是跟着裴度一同进宫的。 没有裴度的马车,她好像确实要自己走回去了。 所以,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等她一道回去的? 江烬霜咂咂嘴,有点尴尬。 没再说话,她抬脚朝着宫门外走去。 裴度与她并肩而行,一路无话。 —— 宫门外,来赴宴的宾客马车都已经散尽了。 只有问山阁的马车还静立在那里,京墨站在马车旁边,看到他们二人出来,急忙迎上去几步。 “殿下,大人,你们回来了!” 京墨笑了笑,神情也终于放松下来。 江烬霜拍了拍京墨的肩膀:“京墨大人辛苦。” 说完,她笑了笑,一个踏步跳上了马车。 京墨挠挠头,憨笑两声。 一旁的裴度只是看了京墨一眼,没有说话,也踩着马凳上了马车。 马车上,江烬霜托着下巴,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 裴度走进来时,十分自然地坐在了江烬霜身旁的位置。 马车动了起来。 江烬霜脑子里想着事情,再加上今晚喝了不少酒,头有些昏昏沉沉的。 倒不是醉,只是脑子有些涨。 “殿下今晚让北槐皇子当众献舞了。” 冷不丁的一句话传入江烬霜的耳膜,江烬霜的视线终于从窗外的景物缓缓收回。 看向身旁的裴度。 她似笑非笑道:“怎么?裴大人也是来教训本宫的?” 夜色寂寥,马车平稳前行着。 软垫上,裴度垂眸看着自己的指骨:“微臣只是想说,殿下为了身边人能做到这种地步,臣十分敬佩。” 不是敬佩。 ——不是敬佩。 裴度知道,自己在说谎。 江烬霜闻言,微微挑眉,一双澄澈的眸好整以暇地落在了裴度身上。 她轻笑一声,像是觉得好玩儿一般,微微倾身,整个人便朝着裴度压去。 措不及防的冷香入鼻,裴度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却也只是垂目,不躲不避。 江烬霜好奇又恶劣地审视着裴度的那张脸。 人神共愤,天人之姿。 许久,她笑:“裴度,司宁可不是一般的‘身边人’,他是本宫的……未婚夫婿。” 150.第150章 裴度,你听爽了? 第150章 裴度,你听爽了? 戏弄裴度真的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江烬霜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真的是流氓变的。 ——否则怎么这么热衷于看“良家少女”裴度脸色变换呢? 她分明清楚,裴度作为克己复礼的首辅,最是厌烦床笫之间那些男欢女爱。 但江烬霜偏偏要讲给他听,看他脸色阴沉下去的表情。 果不其然,面前的裴度喉头微微滚动几下,垂眸看她,哑声开口:“你与司宁,未换庚贴。” 江烬霜眨眨眼:“那又如何?我们二人早已心意相通,庚贴只是外物,算不得什么。” 裴度闻言,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二人合婚,便该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私相授受,暗通款曲,怎能说算不得什么?” 江烬霜笑出声来,一只手指戳着裴度的胸口,语气慢慢悠悠:“裴大人,您实在是古板又无趣。” 裴度薄唇轻抿,一言不发。 江烬霜挑眉笑道:“私相授受,暗通款曲?若当真这样论起来,三年前我与裴大人别说是庚贴,就连心意都并不相通,裴大人在床榻之上,握着本宫的腰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裴大人,两面三刀的伪君子呀?” “江烬霜。” 裴度哑声开口,一双墨瞳浓得化不开。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哦。 一定要说的话,应当是裴度一直觉得,那一晚,是她差人谋划的。 二人的姿势有些暧昧了。 少女那柔若无骨的手指抵在他的胸口上,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足够让他整个人端正又僵硬地坐在那里。 长发拢过肩膀,垂至男人的手背。 像是羽毛一般,一下,一下,扫过他的手背,落在他的指缝之中。 指骨泛白。 少女明眸皓齿,眼眸澄澈又妩媚。 她只是笑着看他,好像刚刚那些恶劣又污秽的话,根本就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眉眼弯弯,甚至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那样看着他。 不知为何,裴度忽然想起了护国寺那晚。 少女跨坐在他的腰身之上,软着嗓音,喊他“菩萨”。 ——她如同地狱的罗摩恶鬼一般,想要剖去菩萨的心。 万丈红尘,他看不清。 江烬霜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深。 那道视线却从他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了他的腰腹之上。 微微挑眉,眼中的恶劣与戏弄不加掩饰。 “裴度,你听爽了?” 如同妖精的耳语,足够让人沉溺其中,再不回头。 后知后觉的,裴度慌乱地想要侧过身去,却被江烬霜一只腿挡住,拦在了他双腿之间。 少女分明好像没用多少力气,但裴度挣扎几次,却无法挣脱。 带着几分调笑,江烬霜的目光意味深长:“首辅大人表面上一副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正人君子模样。” “暗地里……竟是另外一副好光景呢……” 他今夜换了一身白衣。 那身白衣是用京城上好的沉碧锦做的,这绸缎的表面十分光滑,哪怕是稍稍不太端正的坐姿,都能让衣袍上出现起伏的褶皱与暗影。 十分明显。 这样的绸缎在京城曾盛极一时,深受京城文人君子的喜爱。 他们买来这样的绸缎,制成各种样式的衣袍穿在身上,用来端正自己的行为举止,不让身上的绸缎出现一分一毫的褶皱与阴影。 所以沉碧锦,也被称为君子缎。 只不过,这样的绸缎在京城也只是时兴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原因很简单,这样的绸缎实在是太容易出现明显的褶皱了,那些文人墨客哪怕自诩上流君子,哪怕步态或是坐姿有分毫的不端正,便会在那绸缎上反应个彻底。 ——很是熬人。 所以,这样的君子缎,最终也只是问山阁的这位做了几身衣裳,常年穿在身上。除此之外,便极少有人再穿这样的布料了。 而现在—— 那匹君子缎,别处分明还是光滑平整,唯有一处,显现出过于明显的褶皱。 明显得几近扎眼。 江烬霜看着那处暗影,嘴角笑意不减:“裴大人,喜欢听这些呀?” 一只手掐起裴度的下巴,江烬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噙笑。 裴度顺着她的力道,微微仰头,却是错开了少女的视线,不发一言。 耳尖红得厉害。 江烬霜的一只腿拦在了裴度两只腿中间。 那道视线落在上面,实在强烈。 “殿下,”裴度哑着嗓音开口,“非礼勿视。” 江烬霜闻言,不觉笑出声来:“首辅大人,此情此景,您还要教训我,真的合适吗?” 裴度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的眼珠动了动,视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 “殿下,臣是男子。” 江烬霜眨眨眼,一脸无辜:“本宫没说您不是呀。” 裴度抿唇,声音哑得不像话:“别再戏弄微臣了。” 他只是担心,担心会不受控制。 他们还在车中,还在长安街上。 江烬霜笑意更深。 她还准备说些什么,下一秒,马车外的帷帘被打开:“殿下,公主府到了!” 京墨高高兴兴地掀开车帘,当他看到马车中的情形时,先是一愣。 随即眨眨眼,沉默地将车帘重新落下。 他感觉自己最近睡得太少了,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 揉了揉眼睛,京墨深吸一口气,再次掀开车帘。 这一次,不等京墨出声尖叫,江烬霜轻笑一声,从马车上翻身下来,三两步进了公主府大门,自始至终也没回头。 京墨瞪大了眼睛,看着马车里神情不辨的主子,他感觉……自己好像大难临头了。 —— 问山阁,书房。 京墨手上端着汤药,站在书房门口,没敢进去。 自大人下了马车之后,就一直待在书房之中,这么久都没出来了。 京墨感觉自己可能是坏了大人的好事,大人正同他置气呢。 但是…… 看了一眼手上端着的汤药。 大人肩膀上的伤势未愈,不喝药肯定是不行的。 想到这里,京墨咬紧牙关,一副舍生赴死的模样,郑重其事地推开了房门。 “大人,属下来给您送药了。” 书房中,京墨闻到了药膏的香气。 男人端坐在桌案前,正在抄录心经。 这是大人许久之前就养成的习惯,思绪杂乱时,便会抄送经文。 “嗯,放这里吧。” 男人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京墨心中闪过诧异:大人难道没生他的气? 不敢犹豫,京墨将汤药放在书案之上:“贺先生吩咐过了,要大人趁热服下。” 裴度微微颔首:“等我抄完这句,你先下去吧。” “是。” 京墨忙不迭地退下了。 阖上房门。 京墨原本想要转身离去,但莫名的,他突然想起宫宴之上,司宁先生对他说过的话。 “京墨大人若是有心,不如今晚在你家主子上药之时多留心些,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 151.第151章 月亮偏私 第151章 月亮偏私 必须说明,京墨并不是对自家大人有窥私欲的人。 他向来懂得礼数与分寸,也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大人的命令不可违背,身为一介守卫,要做到知大人所知,想大人所想。 ——京墨一直认为自己在这一点上,做的还是挺好的。 直到昭明公主回京之后,京墨才发现了不对劲。 对于大人的心思,其实有时候,就连他也猜不透的。 他知道大人心烦意乱时会伏案抄经,但自公主回京之后,大人似乎多了许多烦心事。 ——京墨猜不明白。 今日宫宴之上,司宁先生的那句提示,就好像是万因的源头,像是要撕开一个口子,供他窥探其中。 京墨叹了口气。 他立在书房门外,并未远去。 房间内,一片寂然。 京墨屏住了呼吸,向窗口的方向站去。 正值初夏,书房里头燃了檀香,窗门是开着的,凉风习习。 京墨没听到什么声响,原以为没什么事情,可当他顺着窗口往书房里头看去的时候,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书房中的那位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抄送经文,转而垂眸看向桌角上的那碗汤药。 烛火寂寥,他终于缓缓端起那碗汤药,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就在京墨以为自家大人会将那碗汤药喝下去的时候,男人拿着汤药,慢慢起身。 行至屏风旁的文竹前。 京墨的角度,便看不清男人的神情了。 但他却亲眼看到,男人抬手,将一半的汤药,倒进了文竹的盆之中。 这才将剩下的半碗汤药,一饮而尽。 京墨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男人。 直至此时此刻,直至现在这一秒,京墨才终于明白了。 ——原来一直以来,他的猜想都太不准确了。 甚至是,错得离谱。 在昭明公主刚刚回京之前,京墨以为,自家大人一定是恨透了公主殿下,根本不想再见她哪怕一面。 所以,当公主殿下从问山阁门外经过时,他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她。 而后,他看到了发怒的大人,又领了罚,才后知后觉地猜到,大人对于公主殿下,大抵是没有他想象中那般绝情的。 再后来,大人参加了公主殿下的宜春宴,在宴会上喝了酒,说了那些话。 京墨又觉得,大人对公主殿下的情谊,大概是比他想象中要深厚一些的。 或许是因为三年未见,将曾经的那些回忆都沉淀得过于美好,又或许是旁的什么东西,但京墨认为,大人对公主殿下的那种“在乎”,大概大多出自于“不甘心”。 就像从前,如果京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剑谱的话,就会日思夜想,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 但其实如果到手之后,他翻看几页,便也觉得,也就那样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一直以来,京墨对自家大人情感的认知。 虽然大人为公主殿下做了许多事,那些举止,是他从未有过的。 但京墨一直觉得,那些示好或是妥协,或许只是将“得不到”美化造成的。 京墨清楚,自己的这个想法,其实骨子里就是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姿态的。 或许是受京城的流言蜚语荼毒太深,哪怕是京墨自诩不会被谣言左右,也还是下意识地将自家大人放在了更高处的位置。 ——放在了需要公主攀牵纠缠的位置。 因为长安城人人皆知,当年公主殿下为了追求自家大人,做了多少出格的事情,又有多么轰天动地。 京墨以为,殿下回京之后,大人既然稍稍放低了姿态,公主殿下应该会很开心才对。 但是现在,当他看到自家大人将半碗汤药倒进盆栽中的时候,像是被一记闷棍敲中后脑一般。京墨突然意识到:大人对公主殿下,不是不甘心。 不是因为不甘心才愿意放低姿态。 不是为了再次回到从前那种关系,才愿意去示好与妥协。 印象中的大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光明磊落,清正廉明的。 就好似那天上高悬的皎月,不会因为偏私,分给任何人多余的皎洁。 但是京墨现在明白——他错了。 大人有私心。 大人不是月亮。 月亮不会将半碗汤药倒掉,只为了延缓伤口愈合。 像是自虐般的挽留一样。 京墨突然明白了宫宴上,司宁先生说完那句话后,看向他的眼神。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点一样。 ——他们是同类。 带了私心的同类。 没敢再多逗留,京墨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公主府,正堂。 司宁无奈地笑笑:“殿下,您本不必如此的。” 只是受了些挑衅与威胁,闻风沧当然不敢真的把他怎么样。 否则别说是万晋的官家,江南司家动了怒,也不会让闻风沧好过。 闻风沧也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那些刺客也只是出现射了几箭,惊了他们的马车。 司宁没想到,殿下竟直接压着闻风沧,通过献舞的方法,来让他向他致歉。 江烬霜抿了口茶,语气冷沉:“怎么不必如此?他敢这样对你,就是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她要是这都能忍,那才真是缩头乌龟呢。 司宁温和地笑着:“殿下是拿流落在外的同父兄弟威胁了他?” 江烬霜笑着眯了眯眼睛:“闻风沧对北槐的皇位,可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那殿下作何打算?”司宁温声,“殿下想要谁登基北槐皇位?” 这话问得实在狂妄。 但江烬霜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托着下巴,轻笑一声:“其实我也还没想好。” 顿了顿,江烬霜道:“我要问问本人的意见才行。” 司宁点点头,却是开口说了另一件事:“殿下让在下做的事情,已经办好了。” 停了停,司宁继续道:“陆枭……啊不,苏袖公子,明日为您安排与微生阁阁主见面。” 江烬霜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司宁笑笑,“据在下所知,自殿下从护国寺归来之后,裴大人似乎就在调查……夏府夏氏的事情。” 江烬霜微微蹙眉:“夏玉蓉?” “是。” 裴度跟夏玉蓉又在搞什么,她不太关心。 “随他去吧。” 江烬霜从座位上起身:“我还有其他事,就不送你了。” 司宁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只是有些为难地对着江烬霜笑笑。 “殿下,还有一件事,可能需要您的帮忙。” 江烬霜眨眨眼:“怎么了?” 司宁无奈一笑:“父亲他……说是想要跟您谈谈婚嫁一事……” 152.第152章 你应该吃好看的花糕 第152章 你应该吃好看的糕 左脚踩右脚,江烬霜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她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地转身看向身后的司宁:“啊!?” 司宁的嘴角噙笑,眉梢微微下压,带着几分无奈:“我同父亲说,殿下事务繁忙,不宜打扰,父亲说……过两日亲自登门公主府。” 江烬霜两眼一黑,哭笑不得:“那本宫该怎么做?” 司宁笑着:“殿下宽心,在下想,父亲应当只是一时兴起,若是殿下当真不方便,在下会好好劝说父亲的。” 江烬霜挠了挠脸颊,干笑两声:“算了算了,还是过几日我去永安府找司伯伯吧,总不能真让长辈登门拜访的。” 那像什么话? 司宁道:“殿下不必勉强,父亲那里,在下再去劝说他一番也是可以的。” 江烬霜摆摆手:“司伯伯千里迢迢去江南运柳枝过来给我,我总要见礼感谢的,不然多没礼貌?” 而且,当初既然答应了司宁,在司伯伯面前好好演戏,总不能反悔吧? 她自回京之后,剋了司宁这么多好处,也不能光吃不吐不是? 司宁闻言,稍稍愣怔片刻,随即温和地笑了笑:“那就多谢殿下了,说实话,父亲这般坚决,在下若当真要劝告,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江烬霜笑着拍了拍司宁的肩膀:“放心,我会跟司伯伯好好说的。” 司宁微微欠身:“多谢殿下。” 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 “天色不早了,那在下便先告退了。” “嗯,好。” …… 送走了司宁,江烬霜走出正堂,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一轮钩月。 江烬霜伸了个懒腰,往偏院走去。 偏院。 明月高悬,风过树梢。 江烬霜坐在桃树下的石凳上,看到了满地的残。 已是初夏,院子里的桃早就落了,桃树上只剩下了浓绿的树叶。 江烬霜将砚诀从白玉京带回来的红尾鸢带了回来,放进了自己寝殿的瓶中。 但再漂亮的枝,也总会有衰败的那天。 江烬霜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残,思绪飘远。 直到一袋用牛皮纸包着的糕递到她的跟前,江烬霜顺着那只手微微上移视线,就见砚诀一袭黑衣,手中抱着两袋糕,将其中一袋漂亮精致的,递到她的面前。 “我刚刚从外头买来的。” 砚诀这样说着,认真看她。 江烬霜嘴角噙笑,微笑看他。 被这样盯着,砚诀微微眨眼。 半晌,他稍稍蹙眉,认真解释道:“这些点心是我钱买的,她们往我怀里塞的,我没要。” 从前也有过这种事情。 砚诀从街市上买点心的时候,会有过路的女子,红着脸往他怀里塞甜点。 起初砚诀不懂,后来江烬霜解释给他后,他像是得到极大的开悟一般,拧眉对江烬霜说:“你每月要多给我十文钱。” 江烬霜无奈地笑问:“为什么?” 砚诀认真道:“我要你给我买的点心。” 江烬霜原本以为只是砚诀在说笑,谁知现在,他将那一袋糕递给她,一本正经地说:“这些点心是我钱买的,她们往我怀里塞的,我没要。” ——砚诀真的很好玩儿的。 笑着接过他手上的那一袋点心,江烬霜轻叩桌面:“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砚诀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江烬霜看着砚诀,月色如水,映照在他的脸上。 砚诀的容貌与一般的北槐皇室的长相并不相同。 大概是随了万晋的母亲,砚诀的瞳孔不像毒蛇,倒像是某些犬类。看向她时,目光乖乖巧巧的,安静又信任。 被她这样盯着,砚诀微微抿唇。 他对情绪的感知力不算太好,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她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而已。 想了想。 砚诀略微犹豫地将另外一袋糕,也推到了江烬霜面前。 “这袋是点心铺的老板低价卖的,不好看。” ——他以为她是看中了他这一袋点心。 江烬霜笑出声来:“砚诀小公子,本宫看上去是什么很贪心的人吗?” 为什么会觉得她能吃下两袋糕? 砚诀微微拧眉,不太明白江烬霜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不贪心,是我觉得你应该吃好看的糕。” 顿了顿,砚诀又补充一句:“不好看的,你也可以吃。” 就像是热衷于分享自己所有饴的小孩子一样。 江烬霜:“……” 被砚诀这么一说,江烬霜都差点忘了自己为什么来了。 她笑着摇摇头,终于问出口:“砚诀,你想回北槐吗?” 握着牛皮纸的手微微顿住。 砚诀抬眸,定定地看向她:“你要赶我走?” 江烬霜急忙摆摆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如果想回北槐,想要继承北槐皇位,我可以帮你。” 虽然江烬霜当初给闻风沧说,只要他向司宁献舞致歉,她可以将他的“兄弟”身份告知他。 ——但她是小人啊,小人讲什么信用! 只要砚诀愿意,江烬霜可以将北槐的皇位,筹谋给他。 也不是什么大事。 易个主人而已。 砚诀闻言,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抓过江烬霜面前的两袋糕,拢到了自己跟前。 ——不给她吃了。 “你就是要赶我走。” 江烬霜笑得无奈,却是认真跟他解释:“砚诀,我总不能让你没有身份地跟我一辈子吧?” 他本就是北槐流落在外的皇族血亲,当初她将他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时候,就曾发誓,不会再让他躲躲藏藏了。 这些年,虽然她给了砚诀最大的自由,但为了他的安全着想,还是只能让他跟在她身边进行保护。 ——对砚诀而言,实在不算公平。 虽然砚诀是她身边的有力护卫,但江烬霜觉得,做人还是不能太自私了。 砚诀要有自己的一番天地才是。 想到这里,江烬霜看向砚诀,认真解释:“砚诀,因为你对我很重要,所以,有关你的所有重大决定,我都想要来过问你的意见。” 顿了顿,江烬霜继续开口:“砚诀,只要你想,北槐君王的继承皇位,我可以想办法落在你身上。” ——弄死闻风沧便是。 为了砚诀,她倒是不介意这样做。 可砚诀似乎不太喜欢听这些,或者说没什么耐心听。 他看着那两袋糕,语气低沉又带着几分委屈。 “不要皇位。” “什么?” “不要皇位,不要北槐,也不要什么君主。” “我是砚诀,”砚诀不太高兴地看向她,“是你给我起的名字。” 153.第153章 渎 第153章 渎 北槐不好。 但是白玉京不一样。 她不一样。 白玉京很好。 她也很好。 砚诀喜欢他的名字。 这是她赋予他的,是属于他的东西。 江烬霜温和又认真地看着他,缓缓解释:“那么砚诀,你不想要北槐的皇位,对么?” 砚诀摇头:“我不想要。” 甚至,其实他根本不太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他这一生,其实也没多少觉得重要的东西。 江烬霜又问:“那砚诀,我想问你,如果我将北槐的皇位给闻风沧,你会介意吗?” 冷亮的眸只是安静又乖巧地落在她的身上,他稍稍垂下眼睑,微微摇头:“不介意。” “砚诀,你可一定要想清楚了,”江烬霜再次重申,“如果你成为北槐的君王,整个北槐都会为你所用,你会成为万人之上的存在。” 其实如果江烬霜自私一点,独断一点,这件事她不会来过问砚诀,会直接帮他筹谋此事,让他坐上北槐的皇位。 ——因为只要砚诀成为北槐的君王,那么至少砚诀在位期间,依照着她与砚诀的关系,可以十分顺利地解决两国多年的战乱问题。 换句话说,砚诀登临北槐皇位,对万晋和北槐而言,都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 但是,不行。 江烬霜不会这么做。 那对于砚诀而言,太不公平。 江烬霜必须得承认,她真的很希望砚诀同意,希望砚诀能够登基北槐君王的位置,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会好办得多。 北槐觊觎万晋边土已久,前些年有睿阳王坐镇边境,击溃北槐战役大大小小几十余次,这才逼得北槐君王与万晋订下百年盟约。 江烬霜绝不认为北槐君主是个多重守承诺的人,如今睿阳王已死,他们开始坐不住了。 别说百年,或许这三年,都不能安稳。 可这些,都不是强迫砚诀的理由。 当初江烬霜将他救下来的时候,便对着他生身母亲的墓碑发过誓的。 ——她要砚诀,自由自在。 砚诀他呀,应该是在这天地间翱翔的鹰。 虽然现在,江烬霜还只能将他护在她身边,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但江烬霜相信,只要北槐的事情解决了,砚诀总有一天会足够自由地翱翔于天际。 所以,只要砚诀不想的,江烬霜绝不强求。 只不过要重新谋划一下,与闻风沧做些交易而已。 也不是什么难事。 砚诀看向江烬霜,看到江烬霜认真的眼神,他也正了正身姿,认真看她:“我没想过万人之上。” 江烬霜笑了笑,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说着,江烬霜从纸袋中拿出一块糕点,尝了一口,眼睛亮晶晶的:“这个糕,好吃!” 砚诀有些骄傲,但他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他的嘴巴向上微微抿起,稍稍仰了仰下巴,缓缓开口:“那你多吃一点。” 江烬霜托着下巴,想着事情。 “砚诀,北槐现在的那个君主,我不会让他过得太好的。” 那个人是杀害砚诀生身父母的罪魁祸首,她绝不轻饶。 既然她准备将皇位给闻风沧了,那也绝不能轻易让他拿到手才行。 砚诀并不懂这些事情。 只是将拢在怀里的两袋糕,重新推到江烬霜面前:“我明天再去给你买。” ——他只是听到她说好吃,他就想多给她买一些。 江烬霜笑着点点头,没有拒绝。 又想到了别的事情,江烬霜眼睛一亮,笑着问:“砚诀,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司伯伯说到时候会送一些江南的柳枝过来,到时候我给你插在腰间辟邪好不好?” 砚诀不怕妖魔邪祟,不太需要辟邪。 但他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好。” 微微顿住。 似乎想起了什么,砚诀缓缓开口:“你会去看望睿阳王吗?” 江烬霜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托着下巴,江烬霜舔了舔上牙膛。 “去吧,我已经好久没去祭拜王叔了。” 跟砚诀聊完之后,江烬霜便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月色渐深,江烬霜打了个哈欠:“行了,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也要回去了。” 砚诀点头:“好。” —— 是夜,问山阁,卧房内。 裴度睡不着了。 书案上的经文抄送了一张又一张。 房内的烛火熄了点,而后再次熄灭。 月拢梢头。 裴度的脑海中,尽是今日的情形。 “既是无奈之举,裴大人,您……举什么?” “裴度,这么多年了,怎么半点长进都没有呀?” “三年前在榻上也是,本宫不过是说了几句软话,你便……” “裴度,你听爽了?” “裴度,喜欢听这些呀?” “裴度,定力不足呀。” “裴度……” “裴度……” “裴度,你当真是古板又无趣。” 猛地,男人缓缓睁开眼睛。 他确实是十分古板守旧的。 那些规矩礼法,他必须按照书本上的内容,一丝不苟,毫不出错地规章办事,条条做到。 从前,她也总是喜欢说他,古板又克己。 她说,裴度,若是不是本宫喜欢你,你这般刻板,太无趣了。 ——她总能毫不避讳地,说出那种话。 情爱于她而言,永远不会成为牵绊或者绊脚石。 她清醒又独立,张扬又不羁。 她能给他无数的偏袒与爱护,倾慕他时,所有的视线与目光,便毫不避讳地落在他一人身上。 裴度没有那么万众瞩目,只是因为她的目光过于热烈,足够让世人都看到他的身影。 他也没那么举世无双。 ——只是因为她喜欢。 她喜欢一个人时,古板很好,无趣也很好。 她的眼中盛满爱意,容不下半分虚伪与水分。 但她不喜欢时,古板与无趣,就不好。 ——因为她不喜欢。 月亮高悬在夜空之中,他循规蹈矩地踩着月色向她走来。 可是他走得太慢了。 她耐心告罄,所以趁着月色不来,她隐匿而去。 徒留他站在原地,连来路都寻不到了。 不太好。 古板与无趣。 都不太好。 裴度长睫轻颤。 他深吸一口气,墨瞳却被眼睫投下的阴翳覆盖。 有衣服摩擦传来的窸窣声。 一只精致又小巧的浅色衣物。 那衣物实在小巧,将将能够覆住他的一只手。 月色晦暗,男人神情不辨。 ——他将那断开的衣带缝好了。 只是没还给她。 ——是她之前断了绸带的,肚兜。 154.第154章 江烬霜不好。 第154章 江烬霜不好。 “裴大人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不是的,他私心慎重,不敢言表。 “裴大人清明正直,从无偏私。” 他恶欲满身,恐脏她耳。 “裴大人循规蹈矩,古板无趣。” …… 他……口是心非,并非君子。 他,有私欲。 恶劣的,污秽的,脏乱的,见不得人。 他微微阖眼。 仿佛她的指骨顺着他的胸膛,缓缓下移。 她向来不惧直视他的欲望。 带着挑衅,抑或是戏弄的目光。 “裴度,你听爽了?” 耳边回响起她这句话。 喉结反复滚动着,如同无处安放的炭火,噎在他的咽喉处,像是要主宰他的呼吸与声音。 也怪他记忆超群,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所有触感,他只要稍稍阖眼,便能够悉数想起,还原。 她似乎总是喜欢用漠然的眼神看他。 像是看什么无关紧要的路人,像是看无所谓的陌生人。 但其实,即便是那样的眼神,也足够他……纵欲其中。 ——他实在算不上争气的。 更遑论她轻笑着,在他耳边逗弄似的耳语,以及倾身向他而来时,挡在他双腿之间的那条腿。 是他荒唐。 怪他荒唐。 每一处对他而言,都如同引诱。 她说,裴大人,您当真是古板又无趣。 是。 他确实是这样的。 所以,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也只能在深夜中,在那一方小巧的肚兜上,得以窥见半分。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至少,不全然是这样的。 可究竟该怎么解释,又解释给谁听,裴度自己也不清楚。 那肚兜的材质是京城上好的布料绸缎。 据说是用小月份的桑蚕结茧成丝后,又用了多道工序制成。 轻柔贴肤,久沾不热。 ——可裴度却感觉燥热。 指缝中漏出半分绸缎,裹不住过于滚烫的物什。 江烬霜不好。 爱时,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被她娇养三年,养得满身清贵,周正清冷。 她说,裴度,你像那天上遥不可及的月亮。 不是的。 ——他才不是月亮。 月亮不会有私欲。 月亮不会抓着她的肚兜…… 江烬霜不好。 江烬霜不好…… 思绪杂乱。 忽然间,他莫名想起,他似乎想起很多年前,她喜欢坐在他的偏殿中,就坐在他身旁,包着正经的书皮,看些不算正经的书画。 他当时年少,脑子一片空白。 “殿下,您该回去休息了。” 慌乱中,他赶她。 她却笑着咂咂嘴:“裴度,你不会自己都没有纾——” ……解过吧? 她没问出口的那几个字,裴度清楚什么意思。 她问:“裴度,圣人无欲,你要做圣人吗?” “裴公子,人吃五谷杂粮,便有七情六欲,这是常事。” 是常事吗? 裴度不清楚。 他不知道他如今这般恶劣的行径,算不算男子未成婚前的“常事”。 当时,她还逗弄他:“那日后本宫与你成婚了,岂不是要受罪了?” 他当时,说了一句什么来着?他说…… 他说。 他说,殿下,我会学。 他学东西,是很快的。 圣人无欲,他做不了圣人的。 甚至于,他连“君子不可行迹无状”,也做不到。 他口是心非,他表里不一。 他非君子,非圣人。 江烬霜不好。 她将他弃得干净,甚至还可以轻描淡写地掸掸手上的尘埃,视他如无物。 江烬霜不好。 “霜……” “江……江烬霜……” 不好。 不好…… 那肚兜虽然做工精细,但实在也受不住他过多的磋磨。 那只肚兜上,绣了一枝红梅。 红梅边缘是用软金线制成的,虽不扎手,却也有些粗粝。 指骨由微微泛红变成了青白。 “嗤——” 眼前一白,裴度却见她笑着看他,挑眉哂笑,半分污秽都不肯沾染。 随即,她转身离去,不带半分留恋。 静。 一片寂静。 缓了一刻。 终于从床上慢慢起身。 手上的肚兜湿濡一片。 不成样子。 映着月色,裴度不敢再多看一眼。 上面绣着的红梅,更加艳丽。 裴度深吸一口气,从床榻上站起。 掀开帷幔,推门而出。 凉风习习,想要吹散些什么。 —— 翌日清晨。 江烬霜梳洗完毕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摇了摇头,抖了抖耳朵上的坠子。 春桃帮江烬霜理好衣裙,笑着问她:“殿下今日有什么安排吗?” 江烬霜点点头:“今天约了人见面,所以要好好准备一番。” “是客人吗?”春桃笑笑,“那需要奴婢准备些礼品之类的吗?” 江烬霜点点头:“确实需要准备些礼品。” 顿了顿,她笑道:“去取本宫的佩剑来吧。” 春桃愣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消失:“殿、殿下……” 见春桃一脸担心,江烬霜笑着拍了拍春桃的肩膀:“放心吧,是小事,你家殿下能解决。” 春桃虽然担心,但还是认真地点点头:“奴婢相信殿下。” 这世上,就没有殿下解决不了的事情。 江烬霜的佩剑,其实就是一柄八寸多一些的匕首而已。 她原本的佩剑给了砚诀,自此之后便很少使用长剑了。 拿着匕首,从手中转了几圈,江烬霜趁手地掂了掂,这才将匕首藏进了袖口中。 跟春桃又交代几声,江烬霜便一个人出了公主府。 微生阁的阁主,今日仍在最高楼等她。 前些日子,她叫司宁通知了陆枭,让陆枭帮忙再与微生阁阁主取得联系,她有事要问。 昨日司宁传回消息,说是今日便能在最高楼见到微生阁阁主。 江烬霜勾唇笑笑,跟着两个脸戴狐狸面具的人,拾阶而上,来到了灯火幽微处。 还是一扇屏风遮掩。 屏风之下,江烬霜看到了那个人影。 “公主殿下急着来见本阁主,是有什么要事?” 人影晃动,江烬霜微微挑眉,余光却是错过屏风后的人影,看向一旁的阴暗处。 轻笑一声。 江烬霜笑着开口:“阁主,我们不如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何?” “哦?”人影晃动,“如何才算‘开诚布公’?” 下一秒,江烬霜目光一凛,骤然闪身,朝着阴暗处的角落刺去! “比方说,阁主先现个身,怎么样!?” 155.第155章 陆枭,我们谈谈。 第155章 陆枭,我们谈谈。 没有迟疑。 江烬霜身形极快,那角落处的人影似乎也反应过来,猛地闪身隐匿! 江烬霜微微眯眼,耳朵一动,顺着细微的脚步声响,步步锁定! 下一秒,江烬霜从袖中抽出匕首,直直地朝着一处窗框刺下! 果不其然,那人影停在窗框后,不动了。 江烬霜微微抿唇,语气淡然:“陆枭,我们谈谈。” 房内的烛火跳动几下。 外面的护卫听到房间内传来的声响,推门而入,手中亮出了刀剑。 “阁主!” 两个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沉声,长剑直指面前的江烬霜。 窗框后。 男人一袭黑袍,面上戴了一张妖怪的诡异面具,缓步从窗框后走了出来。 “无事,你们退下吧。” “是。” 两人闻言,朝着男人微微躬身,收回剑鞘之后,阖上房门退下了。 江烬霜微微抬眸,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戴着面具的男人。 他脸上的这张面具,与当年睿阳王叔上战场时佩戴的杀神面具有些相似。 妖魔怒目,喝退三军。 江烬霜却是平淡地看着那方面具,没有说话。 终于,来人伸出手去,将那妖魔面具缓缓摘下。 露出一张漂亮方正的脸。 ——是陆枭。 江烬霜扯了扯嘴角,神情不变:“陆枭,你的身份真多啊。” 微生阁的阁主,南风馆的头牌,抑或是……南风馆的幕后老板? 陆枭的身形高大,看向江烬霜的眼神带着几分冷肃:“你何时察觉的?” 江烬霜淡声回应:“第一次你带我引荐微生阁阁主,便开始怀疑了。” 且不说他一介没了身份的南风馆头牌,如何有能力见到微生阁的阁主。 就单单说他既然可以在南风馆为自己赎身,便不应该久留在那种地方才对。 而且,江烬霜得到陆枭在南风馆的消息,也太顺畅了一些。 太像是做局了。 等着她入套。 这些事情,司宁察觉出异样,江烬霜当然也不傻。 陆枭做这么多,只是为了引她入局而已。 江烬霜的目光顺着灯火,看了一眼房间正中央的屏风后。 ——只是放了一个木偶,混淆视听。 没什么情绪,江烬霜笑着看他:“陆枭,你不信我,对不对?” 其实这很正常。 她与陆枭见面实在算不上多,身为睿阳王身边的副将,若是连这点疑心都没有,她才该担心才对。 只不过,如果只是不相信,也不至于绕这么大个圈子来设局。 更何况,陆枭既然愿以微生阁阁主身份出面,帮她摆平一些事情,为她提供些线索,就说明至少他们二人,目的暂时相同。 陆枭眸光冷冽肃穆,一双眉眼间只剩下当年黑甲骑副将身上才有的肃杀之气,不见“苏袖公子”的温柔小意。 ——他本来也就是这样的人。 “是,殿下,我不信你。” 他承认得干脆。 江烬霜点点头,不置可否:“还有呢?”陆枭微微挑眉:“什么?” 江烬霜笑着:“陆枭,只是不信任我,不必做到这种程度的。” 顿了顿,江烬霜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目光冷定:“陆枭,你想要什么?” 灯火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陆枭垂眸,看向江烬霜的眼神泛着沉色:“杀神面具。” 江烬霜瞳孔微缩,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怀疑,杀神面具就是王叔留下的虎符?” 陆枭看着江烬霜,微微颔首:“当年睿阳王殿下曾对三十万黑甲骑进行过一次集体训话。” “那时,他手上拿着那张杀神面具,曾在期间昭示给所有士兵看。” “属下认为,睿阳王殿下当初应当是给三十万黑甲骑下达了什么死令,比方说,杀神面具,便是虎符,得杀神面具者,如他亲临。” 没人见过三十万黑甲骑的虎符。 哪怕江烬霜当初也曾在白玉京待过许多次,她与王叔见面的次数不算少,但关于虎符的消息,他也从未向她透露过什么。 谁都没见过虎符。 哪怕当初皇帝宣称,已将黑甲骑虎符纳入国库,敛于手中,也从未有一人当真见到过。 ——即使是江华琰,也可能是在说谎。 很有可能,连他也没见过虎符。 陆枭的话,像是一道开关,让江烬霜的思路豁然起来。 之前她总以为,虎符应当就是由铜铁制成,身上刻有铭文的虎状器具。 如今陆枭这么一说,再想一想王叔那向来行事不羁的性格,“虎符”,确有可能是别的什么物件。 眼珠转了转。 陪伴在陆枭身边时间最久的,除了他那身甲胄,确实就属那张杀神面具了。 难道……真如陆枭所说,虎符是那张杀神面具? 江烬霜微微蹙眉:“身为黑甲骑副将,若是王叔真的传达了这样的命令,你怎么可能半分不知?” 陆枭闻言,微微垂眸,神情低垂下去。 “如果……如果我说,是睿阳王殿下有意支开我,不让我听到这件事,你会相信吗?” 江烬霜微微拧眉,神情不辨。 陆枭低声开口:“那一日,睿阳王殿下有意将我支走,命我去别处传讯,我回来的时候,集体训话已经结束了。” “而且,黑甲骑全体士兵对那次训话的内容讳莫如深,不肯透露只言片字,我也只是从一些旁敲侧击,才知道些细枝末节。” 说到这里,陆枭的眼中闪过几分迷茫:“殿下他……可能是不太信任我的。” 陆枭的年纪,也就比江烬霜大上几岁,他能力出众,年纪轻轻就成为三十万黑甲骑的副将。 江烬霜接触过陆枭几次,品性端正,为人正直,不太像是会背叛军队的人。 ——既然如此,王叔如果真的对黑甲骑进行了训话,为什么要避着他呢? 江烬霜的思绪更加混乱了。 原本,在她从护国寺住持那里得知,王叔是自愿写下那些通敌的密信与边防图时,就想着陆枭身为副将,一定会知道些内情。 但陆枭对她有所隐瞒,不肯全盘托出。 江烬霜无法,只能逼他现身,戳破他微生阁阁主的身份。 原本以为坦诚相见,陆枭会告诉她一些内情,结果他今夜说的这些,让当年的事情更加扑朔迷离。 ——江烬霜有些心烦意乱。 “杀神面具是虎符的可能性,有几分?” 陆枭沉声:“七分。” 江烬霜点点头:“好,我会将杀神面具带来。” 陆枭便问:“你知道杀神面具在哪儿?” 156.第156章 杀神面具 第156章 杀神面具 江烬霜动了动眼珠。 “陆枭。”她忽然叫他一声。 “什么?” 江烬霜感觉有些累了。 她轻笑一声,抬头看他:“你想得到虎符?” 陆枭盯着江烬霜。 他缓慢又坚定地摇头:“不想。” “那你为何这般煞费苦心地设局,就是为了找到杀神面具,”顿了顿,江烬霜笑着,“你知道杀神面具在我手上。” 陆枭认真看她:“我承认,我接近你,是因为我认为杀神面具八成在你手上。” 如果说这人世之中,睿阳王殿下最挂念谁。 那就只有这位昭明公主了。 睿阳王殿下的遗物,她应该会知道去向。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睿阳王殿下信任你,整个京城,我也便只能信任你了。” 江烬霜漫不经心地笑笑:“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你拿到虎符想要做什么,谋逆吗?” 陆枭没立刻接话,他盯着她,眼底带着冷冽的寒光。 “我只想让三十万黑甲骑活下去。” 江烬霜不说话,只是看着陆枭。 “公主殿下应该清楚,如果虎符落在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手上,黑甲骑的宿命会是什么。” “谋逆,叛乱。”江烬霜平静地回答。 是了。 如果若是让某些心思不纯之人得到黑甲骑,三十万战无不胜的军队,攻城略地,无人可挡。 他们会成为权贵用来谋逆叛乱的工具,会将武器与刀剑,指向万晋的兵马与百姓。 ——那不好。 当初睿阳王叔建造黑甲骑之初,只有寥寥几人参战。 他们大多是没了亲人妻儿的孤苦之人,认为自己贱命一条,上阵杀敌也算报仇了。 后来,随着部队的深入与抵抗,军队终于从北槐士兵的手上,救下边境的百姓。 自此,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黑甲骑了。 ——人人都知道,当那面黑底金纹,绣着黑马的旗帜出现时,就昭示着他们有救了! 是黑甲骑来救他们了。 黑甲骑建立的初衷,便也是为了抵御外敌,保家卫国。 他们是一柄无往不利的剑。 若是让他们的剑刃对准万晋的百姓,那才是真的不公。 江烬霜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陆枭,你掌握虎符,是为了保证黑甲骑不会成为党政的工具,对吗?” 陆枭点点头:“属下是黑甲骑副将,若要利用他们,先得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若真如你所说,王叔曾避着你,向黑甲骑所有士兵传达了死令,你也还愿意这样做吗?” 陆枭眉眼认真,定定看她:“我现在确实还不明白睿阳王殿下这样做的用意,但是黑甲骑的忠诚,绝不动摇。” 江烬霜点点头:“好,既然如此,我会将杀神面具给你带来。” “殿下,”陆枭沉声,认真看她,“我只会先用杀神面具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之后,我会将面具送还给你。” 江烬霜挑眉:“陆将军这是愿意信任本宫了?” 陆枭郑重点头:“是,如今交付全部信任。” 江烬霜摆摆手:“之后几日我会想办法将面具带来,你等消息就好。” “多谢殿下。” 说完,江烬霜像是想到什么,再次开口:“关于……王叔当年的事情,陆将军还知道些什么吗?” 陆枭微微蹙眉:“殿下指的是什么?” 江烬霜张张嘴,随即又摇摇头:“算了,等我先将面具找来,我们再谈吧。”江烬霜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陆枭说那件事。 陆枭这般信任王叔,若是知道他是自愿写下那些密信,将自己困宥于牢狱之中,不知该作何感想。 晃了晃脑袋。 江烬霜走出房门,深吸一口气。 事情有了些眉目,江烬霜决定先把那杀神面具找来,给陆枭查验才行。 回公主府的路上,江烬霜整理着思绪。 当年,王叔入狱之后,那杀神面具便抄家的御林军带给了天家。 只是太后说那东西怒目圆睁,看着吓人,沾着不祥之气。 他们都说,睿阳王戴着这个杀神面具的时候,就像是被恶鬼附身一般,出手果决狠辣,一击毙命。 这张面具上沾染了许多亡人的血。 后宫的嫔妃得知此事,也是天天梦魇,哭着叫喊。 江华琰深受其扰,再加上太后不喜,最终就将这杀神面具丢到后宫的水井中了。 江烬霜从水井中,将面具捡了回来。 之后,她将面具擦拭干净,将它埋在了王叔的墓碑前。 乱葬岗。 杀神面具,如今应该在乱葬岗。 深吸一口气,江烬霜压下心中的急躁,回了公主府。 她其实可以今日去乱葬岗,将面具拿回。 但明里暗里的人都在盯着她,她现在只要出城,暗中的人都会查探她的去向。 届时,她从乱葬岗拿回杀神面具,只要是有心之人,都能猜到她手上的杀神面具不一般。 她也可以派砚诀暗中行动,砚诀的武功,甩掉那些眼睛不成问题。 只是这样一来,就等于将砚诀也牵扯进来了。 —— 不安全。 微微拧眉。 江烬霜眼前一亮,忽然想起,明日便是清明节了。 清明节去祭拜睿阳王殿下,这样的理由,名正言顺。 而且明日清明,天家也要带着众人去护国寺祈福祭祖,她这边的眼线会少很多。 倒是个好机会。 打定主意,江烬霜按下心神,先去让春桃散出消息,说自己染了风寒,头昏脑热,不宜出门。 随后又派人去宫中告知了陛下,说是明日去护国寺的祭祖,恐怕不能参与了。 江华琰原本就还在生江烬霜的气,听到这些,挥了挥手,让她在府中休息,不必出门了。 做完这些,江烬霜静等明日的到来。 —— 第二日天还未亮,宫中的祭祖已经开始筹备了。 清明节的皇室祭祖虽是小祭,但排场也绝对盛大,钦天监的国师赵云归一袭青白长袍,据说已经先行前往护国寺布置了。 江烬霜让春桃冒充她在寝殿休息,自己换了身素衣,从后门策马而去。 乱葬岗距离京城外有不算短的一段路。 祭祖的仪仗是从南门走的。 江烬霜走的北门,特地错开。 行了一段路,江烬霜便看到了满目的土丘与坟堆。 过眼处,也有不少横陈的凉席,凉席下包裹着尸身,苍蝇盘旋。 再过不久,这些没有被掩埋的尸身,就会被夜晚的狼群分吃。 江烬霜翻身下马。 乱葬岗周围是一片荒原,越往里走越荒凉,鹧鸪悲鸣,秃鹫悬天。 不知走了多久。 江烬霜终于看到一座简陋的墓碑。 新岁伊始,万事顺遂。过往不忆,来者可追。 157.第157章 他一直都很矮。 第157章 他一直都很矮。 睿阳王江不霍,一代常胜将军,戍守万晋边关数载,到最后,却连宗祠庙堂都入不了。 ——只留下这样一座小小的土堆。 荒冢一片。 江烬霜跪在了那座墓碑前。 “王叔,我来看你了。”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一阵凉风吹过,不知为何,江烬霜鼻子一酸,略微慌乱地低下头去。 她今日穿了一袭青白长裙,长风烈烈,吹皱她的衣摆。 睿阳王的坟墓,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土堆。 土堆上生了荒草,风一吹,窸窣作响。 “我从白玉京回来了,父皇宣我重新回京了。” 其实江烬霜有很多话想跟王叔讲,但当她真的跪在墓碑前的时候,除了慌乱的拭泪与哽咽,便再也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了。 “王叔放心,京城的事情,霜儿能应付得来。” 她低着头,向前挪动几步,轻轻擦拭墓碑上浸染的灰尘。 乱葬岗鲜少有活人出入,但江烬霜发现,王叔的墓碑,似乎有被擦拭的痕迹。 ——应当是有人来过的。 这样想着,江烬霜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来人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江烬霜微微垂眸,手指抚摸过墓碑上凹陷下去的字迹。 “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了?” 这话是江烬霜问身后来人的。 裴度上前几步,他稍稍提起衣摆,端正又挺拔地跪在了江烬霜身旁的位置。 “碰巧。”他这样说。 却只是看着墓碑,神情平静。 江烬霜自然不相信裴度的“碰巧”,只是他不说,她也不会再问。 “陛下一行人的仪仗已经到护国寺了,殿下不必担心。”裴度补充一句。 江烬霜笑笑:“裴大人身为一国首辅,这种时候不出席护国寺祭祖,不怕被人笑话?” 裴度微微敛眸,语气清冷:“微臣身体未愈,恐渡了病气,对先祖不敬。” 江烬霜闻言,便也没再说话,只是有些出神地看向墓碑。 “王叔很矮。” 蓦然,她缓缓开口,语气平静随意。 “他一直都很矮,在我印象中,初见王叔,本宫高坐高墙之上,低头看他,他比我要矮上许多。” “后来,他每每与我交谈,都会半跪在我面前,抬头看我,还是比我矮。” “新岁街市上,王叔将我高举过头顶,我坐在他的肩膀上,仍是比我矮上一截。” “再后来,我长大了,他的身形也越来越佝偻,哪怕不用弯腰,我也已是垂头看他了。” 说到这里,江烬霜轻笑一声,一个头磕在那杂草丛生的荒芜草地上。 “直到现在,我一个头磕在了地上,他还是比我矮。” 王叔的个头在男子堆里算不上出挑,甚至跟江烬霜的身形差不了多少。 他好矮啊。 矮得江烬霜都来不及去搀扶他的手,他便躺在了那冰冷的棺椁之中,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仍记得当初她去死牢中见王叔,她哭着跪在他面前,说:“王叔,求您了,我带您逃出去好不好?” 他笑着看她,眼中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江烬霜不明白。 他说,他说什么来着?哦,他让她好好用膳,平安长大。 江烬霜觉得,王叔一点都不聪明。 他挺笨的。 王叔这一生,留在世上的遗物不多。 ——她算一个。 “王叔,抱歉,今日要将您的杀神面具取走了。” 江烬霜又磕了一个头。 她低着头,袖间取出匕首,照着墓碑前的一处凸起挖下。 没挖多久,江烬霜看到了一个被黑蓝色的布匹包裹着的东西。 将包裹挖出,江烬霜打开布匹,里面那张可怖的脸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传言说,这杀神面具有妖力,若是有人与这张面具的眼睛对视,轻则心悸颤抖,重则肝胆破裂,命丧当场。 极少有人能与这张面具对视。 江烬霜伸出手,指骨抚摸过面具上细密的纹路,眼神波澜不兴。 人人都说,这杀神面具赋予了睿阳王神力,才能让他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其实,它只是一张面具而已。 ——哪有什么神力。 一旁的裴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见她端详抚摸着那张杀神面具,他静静开口:“殿下找杀神面具,是与睿阳王殿下当年的事情有关吗?”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面具的一些地方有些粗粝,她的指腹划过一处,原本平静的眸却猛地缩紧! 下一秒,江烬霜急忙拿起面具,来回翻看。 “怎么了?”裴度微微蹙眉,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终于,江烬霜将面具放下,语气微冷:“面具,被调包了。” 裴度闻言,稍稍抿唇。 他拿起面具,仔细端详:“殿下如何得知?” 江烬霜冷声:“王叔那张杀神面具上,内侧刻了几句保平安的梵文,这张面具做工精细,每处细节也一般无二,但那些梵文字迹,却模仿得不算相像。” 说着,江烬霜又翻过面具外侧,指给裴度看:“而且,王叔的杀神面具上,这里有一道极浅的划痕,是当年与北槐大战时,远处的箭矢射杀过来,从面具上擦过留下的。” 做工与神态别无二致,只是在一些小细节上,处理得又不算精细。 若不是江烬霜对这张杀神面具十分熟悉,甚至连她都有可能被骗过去了。 包着面具的布匹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就连这张面具,也带着深埋许久才会沾染的泥土味道。 ——也就是说,这张假面具,应该早在她埋下去不久,就被人调包了。 江烬霜沉下眸子,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她重新将面具包好,放回土中,又用了一些干土,将现场还原干净。 她并不清楚那人为什么要将杀神面具调包,但这至少说明了一点:杀神面具确实是关键线索。 拍了拍身上的土,江烬霜转向裴度:“裴大人,你我今日,从未来过此处,你也从未见过那张面具,知道吗?” 裴度认真颔首:“我明白。” 情况倒也没有糟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杀神面具被调包这么久,但黑甲骑仍是岿然不动。 这有两个可能性,其一就是,杀神面具不是虎符,所以面具不能号令三十万黑甲骑。 其二是,幕后之人虽然调包了面具,但并不清楚面具与三十万黑甲骑的联系,只是将面具藏了起来,以防有用。 所以,江烬霜绝不能让幕后之人知道她来过乱葬岗,寻过杀神面具,否则幕后之人一定会受到提示,重新关注到杀神面具上。 “走吧,先回去。” 江烬霜沉声,跟着裴度翻身上马,回了京城。 刚入京城,江烬霜就听到人群中传来议论声。 “哎!你们听说了吗?听说国师大人主持祭祀时遇刺了!” 158.第158章 结草衔环 第158章 结草衔环 赵云归遇刺了!? 江烬霜微微拧眉,与身旁的裴度对视一眼。 裴度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并不清楚此事。 两人来到了公主府外,就见京墨已经在公主府外等候了。 “大人,属下就知道您在这里!” 京墨眼睛一亮,三两步跑到两人面前。 裴度与江烬霜翻身下马。 “国师大人遇刺了?”裴度冷声询问。 京墨的脸色也认真起来:“是,属下正要跟您说这件事。” 他环视四周,又凑近了些,并未避讳江烬霜。 “国师大人让属下给二位传个话,说是这次的刺杀十分蹊跷,明日晚些时候,请二位去钦天监一叙。” “国师大人并未受伤,大人与殿下不必担心。” 江烬霜沉下眼睑,眸中闪过深意。 听京墨说赵云归没有受伤,江烬霜绷紧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裴度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顿了顿,裴度继续道:“国师大人遇刺,祭祀还在照常进行吗?” “是,照常进行,”京墨低声,“陛下想要把国师大人遇刺的消息压下来,以免扰乱民心,只是这些流言像是事先准备好了一样,护国寺那边刚一出事,流言便已经在京城内散开了。” 江烬霜听出了不对劲。 她轻笑一声,微微眯眼。 与裴度对视一眼。 显然,裴度也想到了她想到的那一点。 ——这架势,像是冲她来的。 这些事情暂时按下不表。 既然祭祀照常进行,国师大人出了事,裴度身为一国首辅,就必须要顶上前去。 “微臣先去护国寺主持祭仪。” 江烬霜点点头,就见裴度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今日发生了许多事情。 江烬霜进入公主府时,还在整理着思绪。 杀神面具被调包,那她便不能打草惊蛇。 若杀神面具当真是虎符,此事宣扬出去,有真面具的幕后之人肯定会调兵遣将。 转了转眼珠,江烬霜在心里盘算着。 与她结仇的人不算少,但当真与她水火不容的,除了那位昌平王江泽意,也就只有太子江别尘了。 不对。 想到这里,江烬霜微微眯眼,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还有一个人,她差点忘了。 范围稍微缩小,江烬霜决定找个机会,去探一探他们的口风。 晨露熹微。 江烬霜一只手轻叩桌案,脑海中想要将所有细碎的线索拼凑在一起。 赵云归作为万晋国师,想要左右他唇舌之人数不胜数,所以他遭遇的刺杀并不在小数。 但他却说,这次的刺杀不太一样。 ——会是哪里不一样? 江烬霜现在还不能确定。 很多事情断了线索与关节,思绪一盘散沙,拼凑不起什么。 江烬霜索性摇摇头,将自己脑袋放空。“殿下又在想事情了。” 一道清润熟悉的声音从庭院中传来。 江烬霜循声望去,就见司宁一袭烟青色长袍,朝她款款走来。 看到司宁,江烬霜的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 她起身,迎了出去:“司宁,你怎么过来了?” “殿下忘了?今日清明节,父亲让在下给公主府送些柳枝过来。” 说着,司宁身后,几个小厮手里抱着干净整洁的嫩绿柳枝,走进了公主府。 江烬霜的视线从那些柳枝上扫过,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起来,今日清明节,本宫应当去看望一下司伯伯的。” 怎好只收了人家的礼,不拜谢的道理呢? 司宁笑着:“是殿下的事情不太顺利吗?” 说到这里,江烬霜也微微拧眉,沉声道:“可能不只是‘不顺利’那么简单了。” 如今那杀神面具不知在什么人手里,若是当真能号令黑甲骑,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司宁闻言,也稍稍静下眸子,认真看向江烬霜:“殿下需要在下做些什么?” 江烬霜扯了扯嘴角,微微摆手:“暂时不需要,若是有用到你的地方,本宫自然不会客气。” 顿了顿,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对着司宁开口:“好了,先不说这些了,这些柳枝真的都是司伯伯差人从江南运过来的?” 司宁笑着点点头:“殿下在腰间插几枝柳条吧,辟邪保平安的。” 江烬霜不太相信这些风俗,但也架不住是司伯伯的一番好意。 她笑着点点头,从那些柳枝中抽出几条,插在了腰间。 司宁见状,笑着上前几步,将她腰间稍稍粗长的柳条抽出来:“殿下,这种柳枝插在腰带上很不舒服。” “您可以选几枝细软的,这样插上也不会影响什么。” 说着,司宁温和地笑笑:“在下自小体弱多病,因为心疾原因,这么多年也极少出门折枝插柳,错过了不少风俗。” 说这话的时候,司宁的语气听上去有些遗憾,他低着头,只是认真地帮江烬霜整理着她腰间的枝条。 江烬霜认真道:“司宁,以后便不一样了,你的心疾如今已好了大半,日后万晋的大好河山,你都可以亲自去看了。” 司宁笑着点点头:“说起来,治疗心疾一事,在下还没有郑重向殿下道过谢。” “贺先生沉迷医术,不喜金银财宝之物,所以在下给贺先生送去了不少罕见药草,贺先生看着还算喜欢。” 顿了顿,司宁垂眸,认真看她:“殿下呢,殿下喜欢什么?” 江烬霜理直气壮地挑眉:“贺先生不喜欢金银财宝,本宫喜欢啊,司宁先生若是想要报答道谢,不如多送几箱珠宝首饰过来。” 司宁轻笑,只说一声“好”。 江烬霜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这般郑重道谢,你救过本宫的命,本宫既然能治好你,自然会全力以赴。” 说金银财宝只是开玩笑,江烬霜视司宁为好友,不需要他多么恢宏的道谢。 司宁笑着:“那既然如此,殿下可否编个柳环,赠予在下?” 结草衔环。 江烬霜为难道:“你让我拿剑杀人还行,我不会编啊。” “我教殿下。” 编柳环倒也不难,三两下的工夫,江烬霜就做好了。 司宁微微俯身低头,江烬霜会意,将那柳环戴在了他的发顶。 价值连城的玉冠被那简陋的柳环盖住,显现出几分笨拙的粗简。 司宁却似乎很是满意的模样,点了点头:“这是殿下送给在下的礼物,在下很是喜欢。” “几根柳枝视若珍宝,司宁先生果然会说话。”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江烬霜循声看去,只见贺为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身后。 159.第159章 争风吃醋 第159章 争风吃醋 贺为京这几日都住在公主府偏院的寝殿之中,除了江烬霜外,旁人不得打扰,他沉迷医术,整日整备药材,也鲜少出门。 今日倒是没想到,贺为京会出偏院。 看到贺为京,司宁微微一笑,朝着来人稍稍欠身:“贺先生,许久不见。” 贺为京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江烬霜腰间的柳枝上。 江烬霜见状,笑着询问:“贺先生要不要也来插几枝?” 贺为京没说话,目光流转,看向司宁头顶的那个简陋的柳环。 他毫不客气地开口:“我要那个,给我也做一个。” 啊? 江烬霜愣了一下,见贺为京不是开玩笑,为难道:“贺先生,我做出来的很丑。” “我又不嫌弃,”贺为京将身体倚靠在一旁的木柱上,语气凉凉,“我要比他这个大的。” 这莫名其妙的攀比心到底从何而来? 江烬霜哭笑不得。 无法,她手上又飞速盘了几圈,做了一个柳环,戴在了贺为京头上。 这下贺为京高兴了,轻笑一声,手中扔出一个什么东西,不偏不倚地丢到了江烬霜手中。 江烬霜摊开手心,又是一瓶药。 “之前给你的那些应该吃得差不多了,这几日又做了些。” 贺为京解释着,伸手去理自己头顶的柳环。 江烬霜笑着:“多谢贺先生。” 贺为京给她的药丸效果很好,她身上有早些年留下的伤疤,有时阴雨天会像是撕裂般疼痛,但时间也不长,从前江烬霜挺挺便也过去了。 但自从吃了贺为京的药丸后,伤疤便再没疼过了。 而且身上的一些小毛病好像也没有了,整个人神清气爽的。 贺为京转而看向司宁:“司宁先生的心疾,只要按时服下汤药,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顿了顿,他道:“既如此,司宁先生进京的心愿已了,还不准备回江南吗?” 司宁微微挑眉。 他的嘴角笑意不减:“殿下在京城缺少亲信,在下留在京城,可为殿下尽些绵薄之力。” “还是说……”司宁眸光晃动几下,略微为难又茫然地看向江烬霜,“殿下觉得在下……碍事了?”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江烬霜急忙摆摆手,干笑两声,“你能留在京城帮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话音未落,身后的贺为京冷笑一声。 他的身子倚靠在红漆的木柱上,脑袋也歪斜着,目光懒散,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江烬霜转身看去,贺为京扬了扬眉骨,语气慢慢悠悠:“那公主是觉得,我多嘴了?” “当然也没有!”江烬霜道,“贺先生为了本宫做了这么多,本宫把你奉为座上宾还来不及呢!” 贺为京咂咂嘴,终于正了正身姿。 “好了,我是想说,这几日我可能会出京一趟,这些药你先拿去用,最多十日便回。” 江烬霜微微蹙眉:“贺先生要去哪儿?本宫可找人陪同你去。” 贺为京摇摇头:“只是心里冒出些想法,想要去验证一下。” 他看向江烬霜:“公主在京城静候便可,我一人去更自在些。” 江烬霜闻言,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贺先生万事小心。” “嗯。” —— 是夜。 清明的夜色冷寂,临到了傍晚,天上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江烬霜看着窗外连绵的细针,思绪交织。 她给砚诀插了几枝柳条在腰间,砚诀离开的时候,像只斗志昂扬的大公鸡。 想起刚刚的画面,江烬霜又不觉笑笑。她身上有几处伤口极深,往常这种阴雨连绵的天气,那些伤口会从骨子中泛出酸意,如同针扎一般,疼得厉害。 那样的疼痛对江烬霜而言算不得什么,只是时间久了,到底会生出几分烦躁。 可自从用了贺为京给她的药丸之后,如今那些伤口,已经不痛了。 只最多还带着几分像是结痂时才会翻出的痒意,是痊愈的前兆。 有时候江烬霜也会想,这位贺先生是不是有些太了解她了。 虽说他们二人不算全无交集,当初睿阳王叔三请贺为京,就是她提出来的。 贺先生是不世出的神医,江烬霜当时要王叔请他出山时,自己心里也没底。 可最后,居然真的将这位神医请出山来,还愿意成为黑甲骑的随行军医,条件艰苦。 贺先生确实是一位很好的人。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蔓延到身上,江烬霜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伸出窗外,接住了窗外连绵的雨丝。 白玉京常年风雪,见不到雨水。 细密的雨丝如同银线一般落在地上,又消失不见。 思绪太杂,像这雨丝一般,江烬霜睡不着了。 披了一件外衣,江烬霜推开房门,撑了一柄油纸伞,走出了公主府外。 已是深夜,天上又下着小雨,街道上空无一人。 推开府门,江烬霜却一眼看到了不远处,有人撑了一柄伞,静立在高墙之下。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身姿端方,挺拔如松。 天色太暗了。 江烬霜眯了眯眼,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裴度?” 那人动了。 似乎以为是自己幻听。 男人稍稍侧身,朝着府门这边看了过来。 当真的看到她站在门口时,男人墨瞳微缩,迈着步子朝她走来。 雨势并不算大,只是夜色太暗了,除了府门外挂着的两盏灯笼,到处都没个亮。 “怎么出来了?” 公主府前有三级石阶。 他未上石阶,只是站在石阶下,微微仰头看她。 江烬霜也撑着把伞,挑眉轻笑:“这话本宫倒是想问裴大人,三更半夜,裴大人在本宫府外做什么?” 握着伞柄的指骨微微收紧,泛白。 他稍稍抿唇,墨瞳中翻涌着江烬霜看不懂的情绪。 江烬霜身上只披了件外袍,虽然不算冷,但她不想在这里风口待着。 “裴大人若是不想说,就继续在这站着吧,本宫就先回去睡觉了。” 说着,江烬霜转身欲走。 她原本是想要出门走走,攒些困意的,如今还未出门就遇到了裴度,那点散步的兴致便也没了。 ——还不如回家。 “殿下。” 刚一转身,身后,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指尖的冰凉顺着手腕传遍全身,江烬霜缩了缩脖子,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 “雨有些大,能借偏殿给微臣躲躲雨吗?” 160.第160章 臣与司宁,谁都可以吗? 第160章 臣与司宁,谁都可以吗? 好拙劣的借口。 江烬霜缩着脖子,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眨动几下:“裴大人,您的意思是,您是专门来本宫的公主府上……躲雨的?” 裴度没说话,只是一双墨瞳凝望着她。 不知为何,江烬霜突然想起从前。 裴度也不是没有受过委屈。 应该说,以裴度这刚直不阿的性格,位极人臣便也罢了,若还只是个没个官职的寒门书生,想要折断他脊梁的人,不在少数。 她还记得那一次,有一妇人状告县衙,说夫君酗酒好赌,动辄对她折辱打骂,她浑身是伤,无一处好肉。 这些她都忍了,但是昨晚,丈夫赌输之后,竟要将孩子押出去当做赌注! 妇人再也忍受不了,这才将丈夫告上府衙。 可县衙大人也只说这不过是夫妻之间家长里短的小事,实在上不得台面。 妇人闻言,便向县衙递上了一纸诉状。 陈情诉状。 诉状用的是蝇头小楷,字字珠玑,声声血泪,哪怕只多看一眼,便叫人于心不忍,为之动容。 ——那是裴度写来给那妇人状告用的。 可后来,即便那纸诉状再怎么感天动地,最终也不过是勒令丈夫早些还了赌钱,训诫他善待妻儿罢了。 妇人哭诉着说想要和离,县衙便不耐烦地摆摆手:“自古以来,哪有被丈夫打骂两句便要和离的道理?说出去了也不怕旁人笑话!” 事情这般草草结案。 可是第二日,便听闻那家丈夫又喝了酒,赌了钱,那晚生了好大的气,竟是将妇人活活打死了! 裴度知道此事时,就是用那样一双眼睛看向她的。 受伤又迷茫的眼神。 “我还是救不了她们。” 他这样说。 那时候,江烬霜还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后来问过旁人之后,认真地看向裴度:“裴度,我来救。” 她提了一把剑,直接去了那个男子所在的赌场,就在那筛盅前,就在那赌桌上。 一剑砍了那男子的脑袋。 听说,那男人死前还对周围人说,没人管他家中的那个小女儿了,要玩随便玩,给他钱就行。 这种渣滓,就连求饶她都不想听。 江烬霜仍然记得,男人的头颅在赌桌上转了几圈,随即滚落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昭明公主性格阴晴不定,喜好杀人! 你瞧,她又挥刀砍人了! 这回直接将那人的脑袋都砍了下来,血溅三尺啊! 事后,她擦了擦脸上溅起的血迹,转身离去。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再后来,江烬霜又大摆排场,高坐于京城县衙府外。 县太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点头哈腰地出府相迎。 可不知是他哪里招惹了这位昭明公主,昭明公主竟让他当着众百姓的面,念那妇人投上的那纸诉状。 一遍遍念着。 只念到他口干舌燥,嗓音沙哑,喉咙里像冒了烟似的,最后连气音都没有了。 她才起身,歪头问他:“这诉状写得好不好?” 县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忙不迭地点头。 江烬霜勾唇:“本宫也觉得写得不错,县衙大人念得不真不诚,剥了官职,多读读书去吧。” 她向来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她。 她告诉裴度,人要往高处走。 越高越好,只有这样,你做出的每个决定,才不会有人置喙。 思绪至此,江烬霜再次对上裴度那双墨瞳。 不得不说,裴度这双眼睛,冷情时便波澜不兴,无论她如何撩拨,都掀不起半分涟漪。 但若是真的动情起来,又好看得不太像话。 就如现在,那双眼眸落在她身上时,让她有种被深爱的错觉。 轻笑一声,江烬霜微微歪头:“裴大人手上不是撑着伞呢,公主府与问山阁相去不远,大人多走两步路,便也回去了。” 言外之意就是,不肯让他进来。 男人微微抿唇。他今晚穿了一身墨绿长衫,衣袍上绣着浓绿的竹纹。 应当是刚从护国寺回来不久,他身上还残留着几分香火的味道。 “雨天湿滑,路不好走。” 他坚持,握着她手腕的指骨并没有放开的意思。 江烬霜轻笑一声,不知裴度又在想什么。 “既如此,裴大人请进吧。” 她让开一个身位,让裴度进入府中。 正堂。 下人上了两杯热茶,江烬霜没动,客位上的裴度却抿了几口。 他的耳鬓与指尖泛红,若是靠他近一些,还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气。 ——看样子是在门外站了许久了。 江烬霜托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也不说话。 裴度也并未开口,端正笔挺地坐在座椅上,抿了几口茶后,便再没什么动作了。 不知过了多久。 还是江烬霜等得不耐烦了。 她低啧一声,缓缓开口:“裴度。” 男人长睫轻颤,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身上。 江烬霜还是撑着脑袋的姿势,神情慵懒,漫不经心:“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总不可能真的是千里迢迢来她公主府避雨的吧? 更何况,外面这点小雨丝,顶着回问山阁也不会有什么。 门外的雨势不减,仍是不紧不慢地下着。 房间中,用灯罩拢着的烛火晃动几下,明灭了男人的轮廓。 “柳枝,我也找了些。” 一句话,江烬霜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 她微微挑眉,都有些找不到语调了。 男人的喉头上下滚动,静静凝望着高位上的她。 “京城的柳枝也很好,殿下。” 后知后觉的,江烬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她不太在意地轻笑一声:“裴度,只是柳枝而已。” 只是几枝柳条而已。 能代表什么呢? “只是柳枝而已,”裴度重复一遍,语气低沉,“殿下,那是不同的。” 江南水乡的柳枝细软柔嫩。 长安城的柳枝相较之下,更加坚韧浓烈一些。 “裴度,我不明白,”江烬霜无谓地笑笑,“只是一个辟邪的习俗而已,只要是柳枝都可以,江南的也好,长安的也好,是柳枝就都可以。” “那臣与司宁呢?” 他忽而这样问。 江烬霜微微蹙眉,抬眸看他。 男人眸光定定,不闪不避:“臣与司宁,也如殿下的柳枝,谁都可以吗?” 她好像说放下就放下了。 就如那让人随意进入的冷泉,就如那被旁人占去的偏殿,甚至就如那江南的柳枝。 她说喜欢,说爱慕,说心悦君兮。 但忽然有一天,她又说,吃到手了,便也不觉得有意思了。 161.第161章 殿下,臣非草木。 第161章 殿下,臣非草木。 若说起这场轰轰烈烈的追求,说开始的似乎也是她,单方面宣告结束的,也是她。 旁人都说,是他裴度祖坟冒青烟,才得了昭明公主赏识,竟这般猛烈纠缠,方寸大乱。 可裴度知道,不是这样的。 ——高高在上的那个,从来都不是他。 她勾勾手指,想要笼络人心,后又觉得无趣,便又将他挥退去了。 就像是那柳枝上飘扬的柳絮。 喜欢时觉得漂亮,但飘扬得久了,便只觉得碍眼了。 江烬霜其实耐心算不上好的。 从前她很喜欢的一柄玉珠匕首,自得到后爱抚三日,每晚入睡都要抱在怀中,可三日后,那柄匕首便被她束之高阁。 问及此,她咂咂嘴,评价一句:“只是用来杀人的话,那柄匕首与本宫常用的,也没什么区别。” ——她耐心真的挺差的。 她觉得,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臣与司宁,谁都可以,对吗?” 裴度语气微沉,看向江烬霜的目光冷冽沉寂。 江烬霜闻言,微微蹙眉:“当然不一样,裴度。” 她顿了顿,歪头轻笑,语气恶劣:“我更喜欢司宁送来的柳枝。” 她不仅耐心差,品性也实在上不得台面。 她不太在意裴度展露出的情绪,她只顾自己开心。 果不其然,裴度闻言面容微怔,看向江烬霜的眸凝了雾光。 外面雨丝绵延。 摇曳的烛火如同暖色的金光一般,镀他满身。 江烬霜却无半分动容,只是缓缓开口:“裴度,其实我有试着站在你的角度,思考你的想法。” “可我思来想去,都是觉得你如果只是想要报复我,做到这一步有些舍本逐末,头重脚轻了,”顿了顿,江烬霜微微歪头,看向男人的眸光明艳骄纵,“所以裴度,你喜欢我呀?” 裴度微微抿唇,长身玉立,却也只是垂眸看她。 嘴角的笑意不减,江烬霜盘算着:“可是裴度,你那不是喜欢。” “因为从前本宫总是追逐着你,你早就已经习惯了,眼下,本宫不过是将那些特权回收,转移到了旁人身上几分,你便觉得不舒服了。” “裴度,那不是喜欢。” “那只是你的私心作祟。” 江烬霜静静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平心静气。 可不知是哪句话说的不对了,再次看向裴度时,男人眼尾猩红,身姿僵硬。 “江烬霜,你只当我什么都不懂。” 他也只说了这一句话,凝眸看她。 “殿下,臣非草木。” 正堂内的烛火又晃动两下。 江烬霜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裴度已经撑伞离开了。 目光移到他曾坐过的客位,只看到桌案上静静躺着的几枝柳条,因为沾了雨露,看上去湿哒哒的,翠绿冷凉。 —— 第二日清晨,天色还是有些阴沉沉的。 江烬霜昨日得了京墨消息,今日一早便去了钦天监。 去钦天监的路上,不知是不是江烬霜的错觉,她总觉得长安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看向她马车的眼神带着防备与警戒。 皇宫,钦天监。听说赵云归屏退了左右侍卫,江烬霜去见他的时候,只留正则一人在旁服侍。 看到江烬霜,正则冷沉的眼睛终于清明几分,他上前几步,小跑到江烬霜身边:“怎么才来,师傅已经在等你了!” 顾不得催促,江烬霜被正则推着,来到了钦天监大殿内! 见小正则催促得这么紧,江烬霜以为裴度已经到了,可进入大殿,江烬霜才发现并没有看到裴度。 “首辅大人呢?”江烬霜疑惑询问。 正殿内,一个巨大的轮转星盘摆放在大殿正中央,赵云归站在星盘之下,听到声响,转身看她。 “裴大人昨晚就来过了。” 江烬霜闻言,微微拧眉:“昨晚?” “是,昨晚祭祀典仪刚刚结束,他便来找过我了。” 江烬霜不解:“他来这么早做什么?” 赵云归没有说话,一双清冷的眸淡淡地落在江烬霜身上。 “殿下,臣有个问题,您可以不答,但若是回答,请务必说实话。”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等着赵云归的下文。 不知过了多久。 赵云归眸光定定,语气清冽:“殿下可愿继承大统,登临天下?” 天上的闷雷滚滚,最终还是“噼咔——”一声,一道惊雷落了下来。 映照在江烬霜火红的衣裙上,整个人被闪电分割成明暗两色。 她没说话,一双冷眸淡淡地看向赵云归。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赵云归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江烬霜终于开口。 “所以,昨日刺杀你的人,其实是冲本宫来的,对吗?” 赵云归似乎并不介意江烬霜换了话头,微微颔首,并未隐瞒:“他们应当是谋划好的,那边的刺客刚一出现,流言便已经在坊间传开了。” 江烬霜轻笑:“昨日我听到的时候,还只是说国师大人遇刺,发酵一夜,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 赵云归神情寂寂:“坊间传闻,昭明公主私藏虎符,牝鸡司晨,意图谋逆,左右国师唇舌。” 江烬霜闻言,漫不经心地笑道:“所以赵云归,告诉我,前些日子京中盛传的,白虹贯日,灾星袭月,指的是本宫吗?” 赵云归认真看她:“抱歉,我看不清。” 他极少有看不清楚的事情。 可自从那一日,少女一指翻了他的死局,再之后,就连天道似乎也不肯公允她了。 ——那是天道的责谴。 江烬霜听了,却只是点点头,表示明白。 “刺客呢?” 赵云归沉声:“一击不成,当场咬毒自尽。” 停了停,赵云归微微阖眼,补充道:“临死前,刺客高喊一声‘昭明公主身怀虎符,一统天下!’” 事态比她想得还要糟些。 幕后之人敢这么做,至少说明一件事:他们敢肯定,虎符一定留下了其他什么线索,而那线索指向了她。 先前,天家怀疑她,忌惮她,都没有任何实证,更不能将这件事拿到明面上来说。 但是现在,赵云归遇刺,将整件事就摆到了众人面前,京城百姓愤恨江烬霜者众多,自然不可能让她一统江山! 怪不得,怪不得她今日来钦天监的路上,那群百姓看向她的眼神那样诡异! “殿下,陛下的御林军,如今应当将公主府包围起来了。” 162.第162章 捉拿昭明公主! 第162章 捉拿昭明公主! 江烬霜不太喜欢被算计的感觉。 但自从她从乱葬岗王叔的墓碑前挖出那个假的杀神面具开始,事情好像就变得诡谲起来。 她才从乱葬岗回来,京城中便传来刺杀的消息,此后不久刺客便狂言,说掌管三十万黑甲骑的虎符,在她手上。 如果说之前,虎符是杀神面具的可能性占七成的话,如今升到九成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杀神面具并不在她手上。 江烬霜神情平静:“国师大人也觉得,虎符在本宫手上?” 赵云归微微摇头:“若是真的在,殿下不会被逼到这种境地。” 昭明公主绝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性格,若那能够号令三十万黑甲骑的虎符真的在她身上,她如今也不会被幕后之人逼至此处。 “从前幕后之人不确定殿下身上是否带有虎符,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却这般声势浩大地预谋陷害,殿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江烬霜眯了眯眼,接过赵云归的猜测:“他们的手上,很可能带着真正的虎符。” 如今这样做,只是想要拿她出去顶罪,顺便探一探江华琰手上,御林军的战力罢了。 赵云归微微颔首:“所以殿下,您想怎么做?” 江烬霜轻笑一声,看向赵云归:“国师大人叫本宫来此,肯定不只是为了跟本宫说这些的吧?” 赵云归眸光冷冽肃然:“万晋边境,北槐军队有蠢蠢欲动之势。” 江烬霜了然:“陛下是担心北槐当真会侵犯边境,又恐本宫临阵调兵,北槐军队踏平了万晋边陲?” 赵云归微微颔首:“毕竟,没有虎符在时,陛下对黑甲骑的统治便是绝对的,但若当真虎符现世,三十万的黑甲骑,也会成为刺向他自己的利刃。” 天家不敢赌。 “所以陛下如今有些急了,眼下谗言四起,官家极有可能直接杀了你,闷下虎符。” 江烬霜抬眸:“即便杀了我,他也无法拿到虎符。” “可能够平民心,届时再让黑甲骑去戍边,即便幕后之人此时现身,说自己手上的才是真虎符,也为时已晚。” 缓兵之计,她是那个用来实现这个计谋的,一个棋子而已。 京城上下,无论是百姓还是朝堂,不满昭明公主者大有人在,若是能将她赐死绞杀,足以平息大部分民怨。 这也是江烬霜存在的作用。 江烬霜微微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玉坠。 玉坠随风,叮当作响。 又是死局。 她好像总是在经历死局。 前有豺狼,后有追兵。 江烬霜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语气寻常:“谁都不能将本宫视为棋子。” 她不肯当这一枚棋子。 “陛下不会杀我。”江烬霜这样跟赵云归道。 赵云归拧眉:“为何?” 江烬霜冷嗤一声:“因为若是我不测,本宫会让闻风沧死在我前面。” 这场局,摆明了是内外强攻。 对外,北槐的军队压境,大有越境侵犯之势。 对内,坊间传言虎符在昭明公主身上,逼迫官家逮捕责杀她。 ——这分明是幕后之人,与北槐商量好了的。 与北槐有勾结的人…… 起先江烬霜不确定,但是现在,江烬霜心里有人选了。 “纸笔,我要写封信。”江烬霜沉声。 不等赵云归再说什么,小正则着急忙慌地端着笔墨纸砚,送进了钦天监内! “这里!”小正则的头顶沁出细密的汗珠。不再犹豫,江烬霜提笔就写。 不过半刻钟,停笔,江烬霜将写好的信纸叠起,交给赵云归。 “相信陛下不多时便会派人来拿我,这封信请国师大人替我代交给闻风沧,他知道该怎么做。” 赵云归接过信纸,眸光肃然:“还有什么事,殿下一并交代了吧。” 江烬霜笑道:“北槐能与幕后之人达成合作,肯定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协议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将两人之间的信任瓦解掉便好了。” 赵云归垂眸看着江烬霜。 江烬霜上前几步,在赵云归的耳边低语几句。 赵云归闻言,微微蹙眉,略显迟疑:“风险太大。” 江烬霜就笑:“现在应当不是考虑风险的时候了,有劳国师大人了。” 赵云归看了江烬霜半晌,终于缓缓开口:“殿下,明明有更简单的方式,不是吗?” 江烬霜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 她没说话,钦天监外,传来御林军搜查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 “御林军奉旨抓捕昭明公主,无关人等速速退避!” “御林军奉旨抓捕昭明公主,无关人等速速退避!” “速速退避!” 声音也越来越大。 江烬霜转身欲走,不准备拖累赵云归。 “江烬霜,你当真不想成为天下共主吗?” 身后,赵云归的声音清冷淡漠。 他那般稀松平常地说出这句话,好像只要她只说一个“想”,他便能想尽办法,将那个位子送到她手上。 江烬霜停住脚步。 她没回头,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笑笑:“赵云归,你知道我的,皇位无趣,我不想后半辈子都坐在上边。” 赵云归闻言,愣怔一瞬。 下一秒,他低头轻笑一声。 “昨夜,首辅大人来寻我,说了同你一样的话。” 江烬霜没太听清这句话,抬脚离开! 刚出大殿,还不等江烬霜走出钦天监,几十个御林军手持长剑,纷纷将她包围起来! “陛下有令,捉拿昭明公主!” “公主殿下,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旁的正则见状,作出防御的架势,抽出了腰间佩剑。 “钦天监重地,谁敢无礼!?” 为首的御林军朝着正则恭恭敬敬地抱拳躬身:“正则大人,我等无意冒犯钦天监,只是这位昭明公主,我们必须捉拿归案!” “你们休——” “正则。”江烬霜往前走了几步,将小正则护在了身后。 她身姿笔挺,眉目却依旧张扬得不像话:“本宫跟你们走,别为难他了。” 说完,江烬霜揉了揉小正则的脑袋,对他笑了笑,跟随着御林军离开。 正则的眼神中闪过显而易见的慌乱! 他收回剑的手都在发抖,下意识地转身去找自家师傅! 大殿内,赵云归听到江烬霜被带走的声音,眼神翻涌出什么情绪。 忽而,他想起昨夜,他与裴度说完此事后,裴度走时,语气淡泊。 “皇位无趣,殿下随心随性,不会将后半生耽误在那一把椅子上的。” 163.第163章 事发! 第163章 事发! 那柄龙椅,对所有人而言都是炙手可热的诱惑。 唯有她,看不上。 想到这里,赵云归不觉笑着摇摇头。 “师傅!” 小正则腰戴佩剑跑进大殿之中,一脸焦急地看向赵云归:“师傅,公主就这样跟他们走了吗!” 赵云归捏了捏手上的信封,垂头看向正则:“随我出去一趟。” —— 江烬霜甚至没有面圣,便被御林军关押进了地牢之中。 看守的狱卒上下打量她一眼,转而低头哈腰地面向为首的御林军:“军爷,这位没看错的话,是昭明公主吧?她是怎么……” “不该问的别问!”御林军沉声道,“给我将她看好了,陛下口谕,若是她不见了,你们都要跟着陪葬!” “是!军爷放心!军爷放心!” 目送御林军离开,那狱卒看向江烬霜时,已经直起身板,居高临下地扬着下巴看她:“呵,小的见过殿下。” 江烬霜没说话,她被关押得匆忙,身上也只是搜罗了锐利的物件儿和首饰,身上依旧是那身华贵的火红衣裙。 狱卒打量着她,没敢再说什么话。 这关押在地牢里的人呐,身份千变万化,说不定今天是秋后问斩的死囚,明日摇身一变,就成了万众敬仰的功臣。 他们这些在地牢里混得久的狱卒,最擅长见风使舵,如今官家的谕旨还没传下来,他们可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狱卒嘿嘿两声,只是瞥了江烬霜一眼,转身离开。 江烬霜站在那逼仄阴湿的牢狱之中,衣衫沾了脏污,鞋履也带了泥泞。 外面的雨又下起来了。 只是地牢位于地下,她也只能听到微薄的,雨水坠在头顶地面的声音,其余的,便只剩下地牢内到处的求饶与叫嚣声。 房间内传来湿木的腐朽与烂肉的血腥。 江烬霜坐在草席子铺成的木床上,“吱呀”一声,发出恼人的声音。 事情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糟一些。 陛下就连审问都没有,便直接将她押入地牢。 ——与三年前关押王叔的情形如出一辙。 江烬霜微微阖眼,整理着思绪。 现在最坏的打算,就是幕后之人已经知晓杀神面具就是虎符了。 能与北槐联系,又能分出眼睛来留意她的,江烬霜的脑海中浮现一个人。 ——昌平王,江泽意。 若是杀神面具如今就在江泽意手上,并且江泽意已与北槐暗中勾结,那么他所图什么,便也显而易见了。 她不过是江泽意用来冲锋时的磨刀石,他想要看看,她能诈出江华琰多少底牌。 他好坐收渔利。 思绪至此,江烬霜微微敛眸。 事态也没有绝望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既然两国勾结,信任为先,江泽意此人城府极深,北槐君主也绝不是什么蠢笨之人,两人之间若是生出嫌隙,这“结盟”便也就分崩离析了。 这件事好办,江烬霜已经写信交由闻风沧去办了。 闻风沧与如今的北槐君主,也就是他的父皇,感情并没有多么亲密深厚。 否则这位北槐君主也不会不顾及闻风沧尚在京城,就开始命令军队逼近万晋边陲。 ——显然是不太在意这位皇子的死活的。 换句话说,比起自己的亲生儿子,北槐君主更在意的,是开疆拓土,是万晋的江山。这一点,闻风沧应当比她更清楚。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闻风沧与北槐君主便站在了对立的阵营当中,反倒是她可以利用闻风沧的立场,来牵制北槐君主。 但是,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让北槐君主与江泽意之间产生怀疑的嫌隙。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眼中闪过几分冷意。 她已经将谋划传达给了赵云归,但愿赵云归告知司宁之后,司宁能够明白该怎么做。 再退一步,只是让两人之间互相怀疑,还不够。 即便是北槐最后当真怀疑了江泽意,选择撤兵退出万晋边陲,江泽意手中捏着杀神面具,被逼至绝境,他也能靠着面具,一呼百应。 江烬霜微微抿唇,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江烬霜会将她手上的假面具,变成真虎符。 她不太想走到那一步。 所以,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 阴雨连绵,今日的朝堂沸腾喧嚣,异常聒噪。 每个朝臣的脸上都好像是蒙了一层冰霜,万千心思,隐藏在一张面皮之下。 众臣面面相觑,都想在对方的脸上找寻到一丝漏洞或者心思。 各自为营,又想寻找自己的队伍。 明堂之上,江华琰高坐龙椅,面容威严,眼神肃穆。 众臣见之,纷纷跪拜,一声“吾皇万岁”,各自都带了心思。 今日的朝堂之上,却又格外安静。 自陛下入殿之后,那些议论与喧嚣骤然噤声,一众大臣竟是无一人站出,敢参奏些什么。 那场面,竟有些滑稽可笑。 “众爱卿可有话要说?” 高位上,江华琰不怒自威,眉目清朗冷淡。 众臣面面相觑,却又各自选择明哲保身。 今日更早些,陛下刚派人搜查了公主府,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他们都惦念的东西,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鸦雀无声。 “无人启奏?”江华琰的声音又冷几分。 终于,大理寺少卿沈淮鹤,手持笏板,出列参奏。 “奏问陛下,昭明公主江烬霜所犯何事,今日一早殿下查抄公主府,又将昭明公主下狱,若陛下不说明裁决意图,微臣惶恐。” 朝堂上太安静了。 自沈淮鹤话落之后,像是一滴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沸腾又诡谲。 “昨日护国寺祭仪小典,国师大人遇刺,刺客咬毒之前,高呼昭明身怀虎符,宜继承大统,牝鸡司晨,朕难道不该送她入狱么!?” “陛下难道要因为刺客片面之言,便怀疑自己的亲生女儿吗?”沈淮鹤沉声。 “不管昭明是否有这样的想法,既然事情因她而起,朕自然是要查问清楚,再做定论。” “陛下所说的查问,难道就是要昭明公主锒铛入狱,不闻不问!?若陛下当真想要探知真相,不如现在将公主殿下带上大殿,逐一问话,请陛下明断!” 164.第164章 万人跪拜他独立 第164章 万人跪拜他独立 “放肆!” 明堂之上,天子震怒! 一瞬间,无数朝臣纷纷跪地,高喊“陛下息怒”。 千万人之中,只沈淮鹤一人仍是站着,手持笏板,身姿笔挺,万物不及。 无数跪拜之臣中,他独独站在那里,不闪不避,不退不让。 蓦地,沈淮鹤有一瞬间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昭明公主江烬霜曾坐在大理寺的公堂之上,大理寺周围的队伍与寺丞寺正纷纷跪拜。 只他一人高坐公堂高位之上,手持惊堂木,目光冷正不移。 少女扬声问他:“少卿大人,不跪吗?” 沈淮鹤抿唇:“微臣上不愧于天,俯不怍于民,对得起江山社稷,也不愧天子百姓。” “无过者,不需跪。” 他分明看到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神采。 “好,沈淮鹤!”她笑着看他,“自此之后,愿你谨记今日这句,无过者,不需跪。” 所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沈淮鹤站在那万人跪拜的大殿之上,芝兰玉树,挺拔如松。 ——他什么都没做错。 他谁都不曾愧怍。 所以,他要站着。 像是想起什么,沈淮鹤微微动了动眼珠,视线扫过一众朝臣。 看向人群最前头。 果然,裴度不在。 否则,这群朝臣也不至于六神无主般,慌了阵脚。 若是他在,这朝堂之中,应当也不只有他一人不跪。 只是……裴度去哪儿了? 昭明公主入狱一事,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今日为何没来上朝启奏? 所有的问题,在天子的呼喝声中扰乱。 江华琰厉声训斥:“沈淮鹤,你是在质疑朕的决定吗!?” 沈淮鹤正色:“微臣身为大理寺少卿,所思所想皆是为国为民,从无偏私!” “那朕看你这大理寺少卿,也是当得糊涂了!” 说着,江华琰冷声开口:“大理寺少卿冲撞天子,即日起面壁七日,沈淮鹤,你这几日不必来上朝了!” 阴云笼罩,久居不散。 —— 昌平王府。 江泽意手中翻看着那张形容可怖的杀神面具,眼中满是贪婪与审视。 他轻笑一声,对身边的随从开口:“看清楚了?江烬霜当真去了乱葬岗,挖出了作假的杀神面具?” “是,看清楚了,”随从冷声,“属下每日都会找几具死尸裹在凉席中,在里头混杂着一个没死透的,昨日那人亲眼看到了。” 江泽意轻笑一声:“想不到,当年从水井中趁机打捞出的杀神面具,竟真的是号令三十万黑甲骑的虎符。” 当年他取回这张杀神面具,只是留了个心眼儿。 江泽意向来心思缜密,现在仔细想想,睿阳王这一生,除了那个废物江烬霜,跟随他最久的,便是那三十万黑甲骑与这张杀神面具了。 若虎符当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虎首铁器,那么是这张杀神面具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江泽意的指腹抚摸过粗糙可怖的面具,面具上沾了许多擦洗不掉的血渍,若是近些查看,甚至能够看到不少刀痕与划痕。 传闻当年睿阳王戴着这张杀神面具,杀敌如入无人之境,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江泽意咂咂嘴,眯着眼端详着:“你说,这杀神面具当真有神力么?” 要不然,那个睿阳王为何每次上阵时都要戴着。 当年他虚与委蛇,也曾与睿阳王江不霍交好,他曾问过他这个问题。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哦,他说,护佑他的可能不是杀神面具,是信仰。 呵,说得高深,装神弄鬼。 江泽意心气高傲,自然不喜欢死人的东西。 他将这面具擦拭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太愿意戴到脸上试一下。 他其实并未见过睿阳王动武。 最多的时候,也不过见他手持长枪,在练兵场上指挥军队,汗流如注。 他似乎提防着所有人,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真实身手。 江泽意见睿阳王江不霍的时候也不算多。 江不霍是个蠢的,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戍守万晋边境,跟随着那三十万黑甲骑,同吃通睡,一点皇室的气度都没有。 江泽意厌恨他。 连带着,也不喜欢江不霍身边的江烬霜。 一群蠢货,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 看着那张面具,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江泽意冷哼一声,缓缓开口:“本王倒是要看看,这杀神面具,究竟有什么神力。” 终于,他捏着面具表面,深吸一口气,用面具缓缓靠近自己的脸。 视线被拘束,江泽意在环视四周时,视野有些受阻。 他有些费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随从。 随从小心翼翼询问:“殿下,您感觉如何?” 可有什么神力? 半晌,江泽意冷嗤一声,将那面具摘下。 “装神弄鬼,有什么神力?” 像是感觉被戏弄了一番,江泽意脸色难看。 他冷声开口:“江烬霜在狱中可有动作?” “回殿下,看守的狱卒没说什么,当时御林军将她从钦天监抓回,我们要不要监督一下那位国师大人的异动?” 江泽意轻嗤:“国师大人向来保持中立,他信奉天道,不会干预这些。” “属下明白了。” 江泽意看着那张杀神面具,眼中的贪婪不加掩饰。 “我的好皇兄啊,你的三十万黑甲骑与这面虎符,本王会替你好好保管的。” —— 皇宫,御书房。 “荒唐!裴度他是疯了不成!?” 江华琰动了怒,将书案上那些价值连城的砚台笔墨,统统挥在了地上。 手上的一封折子被他捏得不成样子,江华琰指骨泛白,脸色阴郁冷沉。 康公公跪拜在了地上,急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息怒?哼,今日朝堂之上,沈淮鹤竟公然顶撞寡人,如今裴度一封折子,竟是一声不吭去往白玉京抵抗北槐军队去了!?他们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康公公的额角上沁满冷汗。 今日一早,裴大人没来上朝,康公公便觉得不太对劲。 就在刚刚,问山阁的人递了奏折过来,说首辅大人昨夜已经离开京城,前往白玉京戍边去了! “你,马上派途中驿站信使进行拦截,把裴度给朕绑也绑回来!”江华琰厉声。 “老奴遵旨!” 康公公低下头去。 但其实他心里清楚,裴大人既然敢交上这份奏折,便是陛下天罗地网,估计也难以将人带回来了! 这位首辅大人克己复礼,从无违逆,如今这是要做什么呀! 165.第165章 等长安事了,随在下去江南看看吧 第165章 等长安事了,随在下去江南看看吧 清明时节雨纷纷。 今年的长安城,似乎格外多雨。 江烬霜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不错。 前段日子一直在服用贺为京给她备的药丸,以至于今年这么多场雨水,她的伤口都没怎么再疼。 地牢暗无天日,江烬霜心中计算着时间,应该已经到晚上了。 地牢外传来脚步声。 就着那寂寥的水滴声,缓缓靠近。 “那个……司、司宁先生,就在这儿了……” 狱卒的语气小心翼翼,带着谄媚。 江烬霜转过身去,只见司宁一袭青衣长衫,站在那浑浊漆黑的牢狱外,神采照人,芝兰玉树。 看到她身上单薄的衣裙,司宁的眉头微微蹙起,转而对狱卒吩咐了什么。 “啊?”狱卒闻言,一脸为难,“那个……司宁先生,这么大的事儿,小的不能做主——” 话音未落,司宁身后的千尧从袖口中拿出一大袋银钱,扔到了狱卒手上。 那狱卒只是用手掂了掂,急忙点头哈腰:“小的马上差人去办!马上去!” 随着狱卒的离开,地牢中又归于宁静。 千尧在门外守着,低声道:“大人快些。” 司宁没再说话,铁锁打开,司宁甚至有些焦急地迈入牢房:“殿下!” 看到司宁,江烬霜的心神放松几分,嘴角牵出几分笑意:“不是说了,不必来看我。” “发生了这样的事,在下怎么可能不来!”司宁拧眉,眼中带着几分不满。 视线扫过江烬霜全身,他三两下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了她身上:“他们可曾对殿下用刑?” 江烬霜笑着摇摇头:“如今陛下的心思不明,他们也不敢擅自动我。” 说着,江烬霜定睛看向司宁,神情认真:“交代你的事情,可办妥当了?” 司宁微微颔首,声音也低了几分:“殿下,此举有风险。” 江烬霜不在意地笑笑:“但最好用。” 富贵险中求,江烬霜上半辈子也是从风险中挺过来的。 她不担心这些。 司宁闻言,便也不再劝什么,只道:“在下会知会陆枭,让他派微生阁的人刺杀闻风沧。” 江烬霜点点头:“记住,下手狠一些,留活口便好,不必顾及太多。” 司宁抿唇:“若是闻风沧怀疑到殿下头上,又该如何?” 江烬霜微微一笑:“闻风沧想要皇位,我许诺他北槐皇位。” “登临皇位的途中九死一生,也是他该经历的,即便他猜到是我,也只会心照不宣,不可能与我撕破脸皮的,不必担心。” “我明白了,对了殿下,还有一事,”司宁思量片刻,轻声开口,“裴大人昨夜离京往白玉京的方向去了。” 江烬霜嘴角笑意淡了几分,微微蹙眉:“他去白玉京做什么?” 司宁解释道:“说是奉了陛下口谕,去边境抵御北槐军队。” 江烬霜皱眉摇头:“不可能,陛下现在还不清楚虎符究竟是否在我手上,不可能轻举妄动。” 顿了顿,江烬霜眯了眯眼睛,一时间有些看不透。 事到如今,除了裴度,所有的局势都在她的预料中进行。 ——她不确定裴度会对局势产生什么样的变故。 蓦地,她突然想起那一晚,裴度看着她。“江烬霜,你只当我什么都不懂。” “殿下,臣非草木。” 江烬霜微微阖眼:“先随他去吧,白玉京也有我的眼线在,若是他当真有异动,会有消息传来的。” 司宁点了点头:“如今朝中局势混乱,陛下未从殿下的府中搜查出虎符,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朝中亦有流言四起,想要趁机置殿下于死地,不过朝外仍有父亲坐镇,父亲向陛下施了压,陛下也不会轻举妄动的。” 零零散散跟江烬霜嘱咐了许多,司宁看着江烬霜,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江烬霜清楚司宁的担忧,却也只是安抚地笑笑:“司宁,我不会死,谁都杀不死我。” “我知道殿下,在下知道,”司宁垂眸看她,眸光晃动,“在下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不太公平。 “殿下应当知晓,经此一事后,若是您未洗脱罪名,便只有死路一条,若是洗刷了罪名……” 司宁顿了顿,认真开口:“那便是昭告天下所有人,您手上当真没有虎符。” 无论是哪个结果,对于江烬霜而言,都不算好。 从前陛下因为江烬霜手上可能存在“虎符”,对她有所忌惮,不敢真的激怒了她。 但是此案过后,若是江烬霜能顺利出狱,那便是告知所有人,她没有虎符。 她身上没有那能够号令三十万黑甲骑的虎符。 没了这个倚仗,江烬霜的形势只会更加危急。 江烬霜无所谓地笑笑:“我本就没有虎符,不是也一步步地走到今天了吗?” “不过是少了几分倚仗,司宁,我从来都不怕的。” 司宁闻言,认真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 “殿下,等长安事了,随在下去江南看看吧。” 江烬霜抬眸,笑着看向司宁:“好。” 牢狱外,传来千尧压低的嗓音:“大人,殿下,时间差不多了。” 司宁微微抿唇,看向江烬霜,似乎还有很多话要嘱托。 江烬霜却只道:“去吧,我的命可就交给司宁先生了。” “在下,定不辱命。” —— 长安城似乎要变天了。 一连几日,黑云压城,这场雨就没停过。 听说昭明公主私藏虎符,意图谋反,朝堂上的大理寺少卿,因为帮她说话,被勒令面壁思过,不得擅自离府。 又听说,那位北槐皇子闻风沧,一连几日都去皇宫请见陛下,每次都能在御书房中聊上一两个时辰。 昌平王府门紧闭,谢绝了所有朝臣的面见。 就连问山阁的首辅大人也离了京城,不知去了何处! 一时间,京城百姓人人自危,都感慨昭明公主灾星祸国,应该尽早处死才是! 夏玉蓉从护国寺回来了。 那一日,她高坐在回京的轿辇之上,被人抬着进了太后的长乐宫,一时间风光无两。 夏玉蓉撑了油纸伞,来地牢中看江烬霜时,江烬霜正闭目养神。 “姐姐,好久不见。” 夏玉蓉的声音清凌凌地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悲天悯人的腔调。 166.第166章 裴度与你,不一样。 第166章 裴度与你,不一样。 算算时间,距离上次司宁来找她,应该已经过去七日了。 这七日里,外面的局势风云变幻,那狱卒对待她的态度,从最初的恭敬卑微,到了如今的颐指气使。 这不,刚刚将夏玉蓉送来时,狱卒点头哈腰:“夏小姐您请,这牢房中到处都是脏污,仔细着您的裙角。” 挥退狱卒,夏玉蓉收了油纸伞,居高临下地看向江烬霜。 比起之前在护国寺见到,如今的夏玉蓉一袭华贵衣袍,比之前更加美艳雍容。 如果说从前在江烬霜面前的夏玉蓉,是一朵纯洁无瑕的小白。 而面前的夏玉蓉,高贵端庄,与从前的气质大不相同。 江烬霜微微挑眉,眼中带着几分意外:“你来这里做什么?” 夏玉蓉轻笑一声,她先是看了一眼周围的脏污与她坐着的草榻,眼中闪过几分嫌恶。 “外面变天了,玉蓉担心姐姐不知,特地来告诉姐姐一声。” 江烬霜微微颔首,眉眼不变:“哦?夏小姐说说,怎么个变天法?” “姐姐还不知道吗?北槐军队蠢蠢欲动,屡犯边土,陛下不愿与北槐开战,导致边陲生灵涂炭,所以提出与北槐君主和亲呢。” 江烬霜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北槐君主同意了?” 夏玉蓉轻笑:“没有,北槐君主说,昭明公主心思狠毒,作恶多端,北槐不愿迎娶这样一位公主和亲。” 顿了顿,夏玉蓉的嘴角勾起更加明显的笑容:“所以,北槐君主说,要杀了您,并将白玉京连同周遭十二城送予北槐,他们才肯撤兵,不再侵犯。” 跟她想得差不多。 北槐君主贪心不足,如今正是高歌猛进之时,没点好处,是不可能轻易撤兵的。 只不过江烬霜没想到的是:为什么夏玉蓉会来她的面前耀武扬威? 眼珠转了转,江烬霜微微抬眸,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她轻笑一声,歪头看向夏玉蓉:“太后封赏你了?” 果然,夏玉蓉闻言,眼中的得意再也藏不住,嘴角的笑容渐渐变大。 “是啊姐姐,您知道吗?太后娘娘亲自将玉蓉接回京,昨日向陛下请了旨,要封我为清荣公主。” 唇角的笑容蔓延开来,她甚至有些疯狂地笑着:“姐姐,您瞧啊,玉蓉如今与您,平起平坐了。” 江烬霜冷笑一声:“夏玉蓉,你有没有想过,太后为何封你为公主?” “自然是因为,姐姐您要死了呀,”夏玉蓉接过话去,“万晋总不能一位公主都没有,姐姐,您死之后,我会继承您的所有。” “包括公主府,和裴哥哥。” 真是个蠢的。 江烬霜无奈地摇摇头:“夏玉蓉,你当真觉得,父皇允下北槐君主的条件,将我杀了,再送他十二座城池?” 江华琰不想战不假,但若是让他将城池拱手让人,那就是将他皇室的颜面往地上扔! 他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但是这些事,夏玉蓉不过是草民出身,从不参与朝堂争斗,更不可能明白这些。 如今,她只知道,她成为了清荣公主,成为了能与她江烬霜平起平坐之人。——不,她比江烬霜更高贵一些。 毕竟,如今的昭明公主已经入了地牢,不日便要被问斩了。 “姐姐,裴哥哥去了白玉京,已经几日没有消息了。” 说到裴度,夏玉蓉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关心与担忧:“你说,裴哥哥他不会真的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吧?” “听说,裴哥哥传陛下旨意,要带领三十万黑甲骑抵御外敌,若是没有虎符,黑甲骑自然会听从圣上旨意,只是前几日,昌平王殿下已经带着杀神面具,赶往边境了。” 江烬霜微微拧眉,眼中终于浮现几分冷冽。 裴度应该是想要在陛下怪罪下来之前,带着黑甲骑击退北槐。 但裴度是假传圣旨,他难道没想过这样做是死罪吗? 若是当真能击退北槐也就罢了,但昌平王闻风而动,带了杀神面具过去,显然是想要阻止裴度的计划! 这样一来…… 江烬霜眸光冷寒,看着夏玉蓉轻笑一声:“所以,你现在是已经站在江泽意身边,笃定他会赢了?” 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夏玉蓉已经投诚了昌平王江泽意,所以江泽意想办法将她从护国寺带了回来,又跟太后搭上了关系。 江泽意的野心已经慢慢显露出来了。 “姐姐还不知道吧?北槐皇子闻风沧,前些日子遇刺了,听说伤势严重,性命垂危啊。” “呵,也不知道北槐君主得知此事之后,会不会一怒之下,直接带兵攻陷白玉京,直至皇城呢?”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笑着看她:“夏玉蓉,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的?” “当然不是,”夏玉蓉笑着,朝她走近,“姐姐,您为什么还是这般波澜不惊的模样呢?没听到玉蓉刚刚说了什么吗?” “裴哥哥可能已经死了,而你,也要去地下陪他了。” 江烬霜笑着看她,不发一言。 “姐姐,玉蓉一直觉得很不公平,”夏玉蓉笑道,“为什么你生来就在那高不可及的皇室之中,而我,需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抓着你的腿,才能苟活,才能往上爬呢?” “您瞧啊,我们之间分明没有什么不同,我也可以是高高在上,万人跪拜的清荣公主,我甚至比你更能讨太后娘娘的欢心,更能与陛下,与太子交好。” “姐姐,您只是比我命好而已,您只是运气好一些而已。” 说这些话的时候,夏玉蓉眼眶猩红,目眦尽裂:“姐姐,您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霸占着裴哥哥呢?” “裴哥哥那种人,出身寒门,他本应该与我这样的人才是同类!” “要不是姐姐你,要不是江烬霜你——一直不肯放手,一直纠缠着他,我与裴哥哥早就在一起了!” “裴度跟你,不一样。”江烬霜一字一顿地开口,吐字清晰,慢条斯理地看向她。 “夏玉蓉,裴度跟你不一样。” “他清明正直,从不怨天尤人,身处泥沼却从未自怨自艾,更不曾轻贱自己,轻贱他人,夏玉蓉,他跟你不一样。” 167.第167章 你配吗? 第167章 你配吗? 世人千万。 江烬霜却永远记得,那年那场论道会场上,无数文人君子齐聚一堂,各抒己见。 他立在万万人中,清风朗月,芝兰玉树。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那样郎艳独绝的少年郎,从不会自轻自贱地说自己是“那种人”。 哪种人呢? 夏玉蓉一直觉得自己出身低微,怨天命不公,让她遭逢无数变故,沦落至此。 是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种被命运薄待之人。 可裴度从不会这样认为。 哪怕他出身寒门,哪怕他孑然一身,他也敢独立于万万人之中,站在无数跪拜的人臣之首,道一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他不在意命运不公,也不在意天道无常。 他凭着自己一双手与一身的风骨,偏要叩开那遥不可及的仕途官位。 “夏玉蓉,是你妄自菲薄,将自己看轻了。” 江烬霜看向她,眼中带着夏玉蓉看不懂的情绪。 “你胡说!”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思,夏玉蓉目眦尽裂,瞪大眼睛死死地看着她,“江烬霜,你当然可以高高在上,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因为你生来就是万晋唯一的昭明公主,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如何知道我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了多少心血!?” “本宫为万晋公主二十有二年,这二十年间,遭遇刺杀上百次,性命垂危时封锁全府消息,从未透露过半句风声。” “十二年前,万晋细作将本宫作为人质劫持,意图换取万晋布防图,天家不应,那细作卸了本宫的手臂,本宫靠着一双腿,沿着车辙印逃回万晋,肩膀处的伤口让医师接了三次才得以缓解。” “本宫少时学习,三岁识字,六岁背诗,九岁时尊我一声‘少师’。” “二十年间,弹劾本宫的朝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辱骂本宫的百姓和言官更是能用唾沫将本宫淹死。” “其间种种,若本宫动过半分退缩之意,也绝活不到现在。” 江烬霜定定地看向夏玉蓉,眼神冷执淡漠:“夏玉蓉,你配坐在我这个位置上吗?” 她说她高高在上,不懂她一路走来的苦楚。 江烬霜确实不懂。 ——因为对于她而言,夏玉蓉那些苦楚,太微不足道了。 如同微末的尘埃一般,那些她所谓的“苦楚”、“坎坷”,对于江烬霜,甚至没有一条伤疤来得印象深刻。 她江烬霜立于天地之间,靠的也绝不是那点转瞬即逝的恩宠罢了。 夏玉蓉薄唇微张,她瞳孔紧缩,抬眸定定地看着江烬霜。 眼前的少女美艳娇弱,猛然间,她还能在她的脸上,找到那个人的身影。 “夏玉蓉,你总说自己有多不幸,”江烬霜一字一顿,“但本宫给你的,远比你本该拥有的要多得多。” “是你贪得无厌,是你利欲熏心。” 许久。 夏玉蓉冷嗤一声,她后退几步,堪堪稳住身形:“姐姐,别在这里高谈阔论了,即便说了这么多,到最后赢的人是我,是我夏玉蓉!”“您就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等着不日问斩的消息吧。” 说着,夏玉蓉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转身离开。 走出牢房,狱卒谄媚地贴上前来:“夏小姐,您聊完了?” 夏玉蓉冷冷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江烬霜,语气低沉:“都已经是将死之人了,大人还对她客气什么?” 狱卒微微挑眉,眼睛一亮,明白了夏玉蓉的意思。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 —— 一连几日,长安城的百姓个个闭门不出,长安街上人烟萧条,寥寥无几。 长街泥泞。 那一日,听说万晋边境传来消息,说失踪了几日的裴度裴首辅,竟带着黑甲骑打破北槐军队,抵着那北槐军队退了百余里! 听说首辅大人用兵如神,布局周密,一步三算,有人放出消息,说是北槐内部出了万晋的细作,才让这场战役大获全胜! 北槐君主得了消息,又听闻皇子闻风沧在北槐遭遇刺杀,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一瞬间,北槐君主就怀疑上了与他同盟的昌平王江泽意! 肯定是昌平王假意与他北槐同盟,实际上是为了重创他们北槐军队! 另一边,一连几日,闻风沧都去了江华琰的御书房中,每次都会待上一个多时辰。 江泽意也早就开始怀疑,北槐君主是否当真有意结盟! 眼瞧着北槐君主大怒之下,毁了两人盟约,江泽意也动了怒,两人之间的同盟分崩离析! 所幸,江泽意手上有着那张杀神面具,如今事情败露,北槐军队大败,江泽意只能拿出杀神面具,背水一战! 江泽意起兵造反了。 那一日,江泽意秘密来到了万晋边境,脸戴杀神面具,站在三十万黑甲骑前,振臂高呼! 可到最后,三十万黑甲骑无一人听从他的命令。 一支箭矢穿过他的胸膛,江泽意坐在马背之上,僵直倒地。 那场未起的叛乱,就这样结束了。 ——昌平王江泽意,死了。 笼罩在长安城上空半个月之久的阴云,终于散了。 天光大亮。 人臣贵卿裴度裴首辅得胜归来那日,长安城百姓分站两旁,夹道欢迎,万人空巷! 首辅大人击退了北槐军队! 首辅大人得胜归来! 首辅大人荣誉加身! 长安城的百姓无不在欢呼着,香甜果,悉数掷上了他的马车轿辇! 京墨骑着马跟在轿辇旁,他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疤,看样子要养上一段时间了。 他手上捏着一个甜瓜,笑着望向马车中的男人:“大人,您瞧,大家都在感谢您呢!” 马车中,男人声音清冷平静,波澜不起。 “去皇宫。” 京墨嘿嘿一笑:“大人说得对!咱们打了这么一场胜仗,陛下一定等着见您呢!” 人群中,似乎有人抱着包袱,头发凌乱,低着头往城门口跑去! 京墨只是看了一眼,微微蹙眉,一把将那人抓到了跟前。 “大人,是夏玉蓉!” 他高声,一只手抓着夏玉蓉的脖领,将她扔在了马车仪仗前。 168.第168章 夏氏,我很嫉妒你。 第168章 夏氏,我很嫉妒你。 如果说前几天,江烬霜面前的夏玉蓉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白莲雪月。 而现在,京墨抓着的那个女子,长发凌乱,衣裙狼狈,就连脸上都是蓬头垢面。 京墨只是看了一眼,便皱紧了眉头。 即便是身在万晋边陲,对于夏玉蓉的事情,京墨也是有所耳闻。 听说夏府夏文斌归顺了昌平王,前些日子,昌平王潜回白玉京,想要号令黑甲骑时,夏文斌也跟随在左右。 据说,被黑甲骑的士兵,一枪挑出了肠子,身子被劈砍成了两半。 死状惨烈。 多事之秋,朝中有几个大臣意志不坚,听信了昌平王的游说,归顺江泽意。 如今尘埃落定,成王败寇,那几个朝臣的下场如何,也就不言而喻了。 早在他们的队伍还没进京城之时,官家的旨意便下来了,夏府被查封,所有财产地契全部充公。 夏府的下人也跑的跑,死的死。 只是京墨没想到,这夏玉蓉居然还能跑出夏府。 看样子,是准备逃出京城了? 对于这位夏玉蓉夏小姐,京墨是有印象的。 如果说整个长安城中,还有哪家女子能与自家大人攀上关系,那估计也就只有这位夏玉蓉夏小姐了。 京墨跟随在自家大人身边将近三年,即便不去刻意打听,也能感觉到,这位夏小姐在利用大人的权势与地位攀关系,撑场子。 不算客气地说,夏玉蓉若不是借了大人的名声,她不可能在京城贵女的圈子里这般如鱼得水。 大人应该也是清楚这一点的,只不过他好像是默许了她的做法,极少理会她的事情。 ——这似乎给了夏玉蓉得寸进尺的错觉。 如今,男人高坐轿辇之中,而她跪拜在马车下,慌乱地磕头求救:“裴、裴哥哥!裴哥哥救我!裴哥哥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玉蓉是被昌平王蛊惑,这才一时失了分寸,裴哥哥我不能死!你一定不会让我死的对不对!?” 她跪在那繁华高贵的仪仗前,手脚并用往前爬着,想要去抓裴度马车上的车梁。 可不等她再靠近,京墨一只手拉住她的衣裳,将她扯在地上! “大人,”注意到周围百姓投过来的视线,京墨抱拳拧眉,“属下带她去见官!” “裴哥哥!裴哥哥救救我!我要去见官!他们会把我带去教坊司的!我不想侍奉那些人!!” 声嘶力竭地呼救。 满目狼狈。 她的裙摆衣角上满是泥泞不堪,一如江烬霜第一次见她,她也是这般落魄狼藉的模样。 经年之后,好似黄粱一梦。 她仍是那长安街上,担惊受怕,食不果腹的流亡百姓,从未变过。 终于,在歇斯底里的呼号声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起车帘,露出了衣尾上那繁复又精致的祥云金纹。 “她说,要我保护好你,否则她会怪我。” 男人声音清雅淡漠,半分情绪不起。 夏玉蓉听到这句话,却好像是被谁噤了声,瞪大眼睛,一脸茫然惊恐地看向高处的男人。 帷幔并未全部掀开,只能看到他的长靴与衣摆。 幔帘上复杂的纹样,昭示着主人身份的尊崇。 “她说你性格胆怯,小心脆弱,但天真温柔,纯朴善良。” “她说你心思细腻,只是寄人篱下惯了,需要更多关心爱护。” 男人的声音清寂冷漠,波澜不起。 “夏氏,我很嫉妒你。” “她走时不肯为我留下只言片字,却说要我护好你。” 夏玉蓉错愕地瞪大眼睛,看向马车的眼神带着不可置信的茫然与恐慌。 “她如果知道,她守护的人变成这样,该有多伤心啊。” 一瞬间,如同一道惊雷从夏玉蓉的耳边炸开来一般。 后知后觉的,夏玉蓉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并不是毫无偏私的皎月清风。 也并不是与她有着什么心照不宣的感情与默契。 他甚至从不曾在她的身上多费口舌与工夫。他说,夏氏,我很嫉妒你。 他说,她如果知道了,会很伤心。 ——他哪里是什么清风明月,哪里有什么郎艳独绝。 他偏私卑劣,嫉妒成性。 唯一的那点,那一点点护着她的心思,只是因为她或许都不曾上心的一句嘱托。 想到这里,夏玉蓉苍白一笑,眼中满是茫然。 她好像错了。 自始至终,都错了。 她看了一眼身旁,京墨腰间的佩剑漆黑。 再没犹豫,夏玉蓉抽出京墨腰间佩剑—— “嗤——” 帷幔缓缓落下。 马车中,男人的声音清冷淡漠,像是并未看到那满地血迹。 “走吧。” 京墨缓缓回神:“是。” —— 江烬霜身上的骨头被打折了几处。 只是稍稍活动一下,就一阵刺痛。 因为有几次被打昏过去,江烬霜已经有几天没有算时间了。 ——也不知道外面到底过去多久了。 动动手指头,江烬霜想要靠着那点痛感牵回些神智。 口鼻之中全是铁锈的味道,江烬霜的眼睛像是被糊上了一层血雾一般,看不清视线。 脑袋昏昏胀胀的,耳边的嗡鸣声阵阵,像是要将她吞没。 她躺在草席之上,身上那身红裙早就被血浸透,又因为血迹干涸,凝结出一块块骇人的血渍。 意识有些模糊。 迷迷糊糊间,她莫名想起,很久之前,她若是受了伤,睿阳王叔见了,眼圈一红,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哭起来真凶啊,江烬霜分明都受伤了,还要分出心神来去劝慰他。 “王叔,都是小伤,您瞧,都包扎好了。” 她总是这样说。 对她而言,除了死,都算小伤。 那时候,王叔怎么回答她的来着? 他说…… 他说。 “我的霜儿这样好,日后王叔若是不在了,谁心疼你呀?” 王叔,我不用旁人心疼的。 江烬霜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 也从不认为自己会让谁觉得心疼。 世上过得苦的人多了去了,她能活着,就已经不算苦了。 “吧嗒吧嗒——” 似有水滴落在江烬霜的脸上。 江烬霜动了动眼皮,费力地睁开眼睛。 听觉是后知后觉恢复的。 她似乎听到了京墨惊慌无措的声音。 “殿下!殿下您别怕!大人让属下来救您了!” 谁? 救谁? 哦,好像是……裴度? 169.第169章 那里,便叫白玉京吧。 第169章 那里,便叫白玉京吧。 眼皮上像是悬挂了千斤重物,江烬霜费力地动了动眼皮,眼前的视线终于渐渐清晰几分。 四肢酸胀,双目浑浊。 她保持着神智,听清楚了京墨的声音。 胳膊脱了臼,江烬霜神智模糊,隐约间似乎听到了京墨抽出长剑,一刀砍在那狱卒手臂上时,狱卒的惨叫与求饶。 她被京墨带出了地牢,血淋淋的,像是从血水中淌出来的一般。 …… 江烬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王叔将她抱上高大的马背,望向那远处皑皑一片的白玉京。 那时候,江烬霜还小,她不明白,不懂这千篇一律的雪白,王叔为什么能看那么久。 “王叔,您很喜欢白玉京吗?”她也曾这样问他。 王叔闻言,便笑着:“喜欢啊,比起京城,王叔更喜欢白玉京。” “为什么?” 王叔摸着她的脑袋,语气温柔:“因为白玉京是英雄们的生土,王叔在这里,能守着万晋,守着霜儿无忧无恙。” 白玉京从前并不叫“白玉京”。 而是被称为“老人城”。 因为这里地处万晋边陲,常年冷寒荒凉,不见春色。 据说,这里的土地贫瘠,甚至种不出一株。 城中的百姓都是上了年岁,再也无法离开的老者,整个城池荒芜破败,毫无生气。 但是王叔告诉她,这座城池中,随意指一位老者,他能拉得动几十石的弓弩,能攀得上高耸巍峨的城墙,能耍得动比人高的长枪,也杀得了敢进犯万晋的敌军。 只是他们太老了,这辈子便只能守着这座城,再不能离开。 王叔说,这里很好。 后来,江烬霜及笄。 天家江华琰问她,想要哪里的封地。 江烬霜跪地,她说,她要万晋边陲,那座老城。 江华琰警告道:“那里地势险峻偏僻,荒凉苦寒。” 她却一个响头跪在地上。 她说,父皇,那里,便叫“白玉京”吧。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后来,白玉京一如既往的苦寒冷冽,但百姓们的日子却一点点的好了起来。 听说昭明公主将这里圈为了封地,又差了专人在这里勘测什么,第二年隆冬,白玉京来报,那雪山之上,挖出了热泉。 自此,不论是过路的商旅百姓,还是游客旅人蜂拥而至,都想体验一下那寒山下的炙热与冷冽。 再后来,白玉京开辟出了土地。 那一年,听说昭明公主一袭红衣,亲手种下了一棵树苗。 第二年,白玉京的红尾鸢如同炽火,点缀在了皑皑白雪之上。 白玉京渐渐变得繁华起来。 就连许多年轻人也回到了白玉京,陪在自己的老者亲人身边,耕地尽孝,百姓安居。 白玉京外,驻扎着三十万黑甲骑。 他们戍守在那里,十余年间,外族鲜少袭扰。 虽说这里是那位昭明公主的封地,但其实昭明公主来这里的时候很少。 更多时候,那位黑甲骑的统领,睿阳王殿下会走在城墙巷陌,看着长街上的黄发垂髫,眼中满是欣慰。白玉京地势偏僻,所以对京城的传闻所知不多。 所以,即便长安城中,人人盛传那位昭明公主如何仗势欺人,作恶多端。 在白玉京的百姓眼中。 也不过是,有些顽劣过头的小姑娘罢了。 后来,昭明公主触怒龙颜,被贬回白玉京三年之久。 或许对旁人而言,这是多么艰苦恶劣的惩罚贬黜。 但其实在江烬霜眼中,真的不算什么。 白玉京苦寒不假。 但白玉京很好。 ——王叔喜欢白玉京。 江烬霜也喜欢。 白玉京一年四季总是在下雪。 王叔在时,他会趁着雪天,给江烬霜堆雪人,还会出城给她猎野味,运气好时,能带回两只灰扑扑的野兔,围着篝火烤着吃,连油都不用刷。 江烬霜梦到了王叔将烤好的兔子肉递给她,眉眼温和,只是看着她的那双眼睛,似乎藏了很多很多的情绪。 “霜儿,若是累了,便算了吧。” 梦中,王叔这样对她说。 江烬霜接过他手上的烤肉。 “王叔,那也是我的白玉京。” …… 江烬霜动了动眼珠,就听到耳边传来春桃欣喜的声音。 “醒了醒了!殿下您终于醒了!” 终于睁开眼睛,江烬霜动了动脖子,目光落在了床榻边,喜极而泣的春桃身上! 春桃眼圈泛红,眼中带泪,还带着血丝,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合眼了。 江烬霜环视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了寝殿的床榻上。 刚准备动一动胳膊。 春桃急忙上前:“殿下您别乱动,贺先生才将您的骨头接好。” 说这话的时候,春桃的语气中满是心疼:“您怎么受了这么多伤啊,整个人好像从血水里泡过一样,吓死奴婢了。” 江烬霜在春桃的帮助下,终于倚靠着床沿坐了起来。 她的嗓子还有些哑,喝了几口春桃递过来的水,这才低声询问:“昌平王败露了?” 春桃点点头:“是,几日前,昌平王意欲谋反,已经伏诛了。” 后知后觉的,江烬霜缓慢开口:“我睡了多久?” “已经三日了,贺先生刚刚才来过,贺先生说了,若是您今日还不醒,他此后便再不行医了。” 江烬霜扯了扯嘴角,又感觉到嘴角的疼痛,这才收回:“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春桃抹了抹眼泪:“殿下您还说!您是不知道,当时京墨大人将您从地牢中带出来,砚诀大人看到您身上的伤时,提了剑就要去砍那狱卒,还是司宁先生劝住的!” 江烬霜动了动眼珠,微微抬眸:“司宁呢?” 说到这里,春桃的神色也认真几分:“陛下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善后,司宁先生应陛下旨意,前去协助了。” 江烬霜闻言,微微挑眉:“协助?那不是裴度的职务么?为什么诏了苏宁去?” 听江烬霜问到这里,春桃张张嘴,神情透出几分为难。 “怎么了?”江烬霜疑惑,“裴度此次大胜归来,天家不该降罪于他才对吧?” “裴大人他……他已经在皇宫大殿外,跪了整整三日了。” 170.第170章 若是请旨赐婚,你当如何? 第170章 若是请旨赐婚,你当如何? 江烬霜觉得可能是自己没清醒,听错了。 她稍微有些迟钝地歪了歪头,眉头微皱:“你说什么?” “殿下应当也知道,裴大人此次去边关御敌,本就是假传了圣旨的。” “如今裴大人得胜归来,陛下原本是打算将这件事压下去的。” “可谁知裴大人自己却提了出来,而且殿下您有所不知,京墨大人将您从地牢中带出来,并未经过天家允许,陛下原本心里就不算痛快。” “三日前,陛下压下怒火,询问裴大人此次大胜,想要什么赏赐。” “不知道裴大人说了什么,陛下发了很大的火,让他滚出去,裴大人已经在大殿外跪了三天三夜了。” 江烬霜闻言,微微蹙眉:“裴度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论是什么赏赐,陛下都不应该发这么大脾气才对啊。” 春桃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您说首辅大人所要的赏赐,不会是跟您有关吧?” 江烬霜抿唇,苍白的唇色抿成了一条线。 没再思考这个问题,江烬霜又咳嗽两声:“替我更衣,我要去见陛下。” “老实在寝殿待着,哪里也不能去。” 一道冷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缓缓走近。 江烬霜抬眸望去,就见贺为京一袭青衣宽袍,三两步走到她的面前,蹙眉看她。 看到贺为京,江烬霜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贺先生,多谢您了。” “不过是几天不在京城,你就能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眼看着江烬霜想要下床,贺为京直接上前,扯过她的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不等江烬霜反应,他给江烬霜诊过经脉,薄唇紧抿:“你失血太多,这几日给我在床上待着,房门都不要出。” 江烬霜哭笑不得:“贺先生,真没这里严重。” “江烬霜,你若是还不听话,这话我让砚诀来同你说,如何?” 贺为京冷声,垂眸看她,眼中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想起砚诀那双冷厉的眼神,江烬霜缩了缩脖子,眨巴眨巴眼睛,没敢再反驳什么。 春桃见状,偷笑两声,忙道:“殿下稍等,奴婢去给您把汤药端来。” 说完,春桃转身离开。 一时间,寝殿之中只剩下江烬霜和贺为京。 谁都没第一时间开口,气氛有些冷。 贺为京给江烬霜布了几针,扎在了她的手臂上,这才沉声道:“你手臂之前就脱臼过,如今又脱臼骨折,之后一段时间,最好不要用手了。” 江烬霜乖巧地点点头,笑着看他:“有劳贺先生了。” 贺为京看着江烬霜,她的脸上也有些伤疤,白皙精致的小脸上,那几道红痕与血迹实在扎眼。 “司宁给你带了药膏,要整日涂好,不然会留疤。” 江烬霜从善如流地点头。许久。 是贺为京叹了口气,出声解释:“前段时间,我之所以离开京城,也是因为听说了万晋边境的异动。” 顿了顿,贺为京继续:“我从前为睿阳王身边军医,与黑甲骑也算有些交情,所以也是想去白玉京,给黑甲骑提个醒。” 只是贺为京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到最后,竟然牵扯出谋逆叛乱之事。 所幸裴度发现得及时,虽说假传圣旨是真,但却十分顺利地动用了黑甲骑的兵力抵御外敌,否则便绝不只是小打小闹了。 还有昌平王江泽意…… 说到这里,贺为京眼神微冷,看向江烬霜:“裴度平定边关战役时,我也在场,当时昌平王江泽意戴了杀神面具,意图操控黑甲骑。” 说到这里,贺为京认真道:“但是,那副杀神面具,不是虎符。” 江烬霜微微挑眉,眼中终于浮现几分意外。 杀神面具不是虎符? 原本按照陆枭的说法以及王叔的风格,若虎符当真不是什么虎首铁器,那么是杀神面具的可能性占了八成。 如今,那杀神面具现世在三十万黑甲骑军队之中,却并未能够操纵黑甲骑。 所以,虎符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操纵三十万黑甲骑的虎符,真的存在吗? 江烬霜沉眸,她看向贺为京,认真道:“贺先生跟随在王叔身边多年,也了解一些黑甲骑,关于虎符的事情,贺先生半分都没听说过吗?” 贺为京摇了摇头:“睿阳王应当是有意避开了非黑甲骑的士兵,而且……黑甲骑的消息向来周密,严防死守,即便殿下想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的。” 他们就像是……守着什么秘密一样。 三十万黑甲骑,共同守着的秘密。 江烬霜又咳嗽两声,话题回到了裴度身上:“这几日我一直昏迷,贺先生可知,裴大人向陛下求了什么,才导致陛下震怒?” 若当真只是普通的讨赏,天家不可能勃然大怒,裴度也不可能为了一个“赏赐”,在宫殿外跪了三日。 贺为京闻言,轻嗤一声:“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对殿下倾心不改,向陛下请求赐婚呢。” 江烬霜闻言,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贺先生,您可别吓唬我了。” “怎么能是吓唬?”贺为京凉凉道,“如今裴大人纵身一跃,身份尊崇甚至可以比肩亲王贵胄。” “虽说如今触怒了天家,但明眼人也都能看出来,陛下不可能不封赏他。” 一位位极人臣的首辅,原本就尊崇无比,若是再得了赏赐,那这位裴大人的身份地位,整个京城便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如今,京城贵女皆是翘首以盼,想要攀些关系,与这位首辅大人喜结连理,永结秦晋呢! 当初是因为那位夏府的夏玉蓉,顺理成章地将这位首辅大人归为自己的未婚夫,京中千金虽然遗憾,但也不敢肖想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那日京城百姓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位夏玉蓉夏氏,哪怕是自刎,也没能换来这位首辅大人一个眼神! 如此一来,这样一位身份显赫的人臣贵卿,自然成了长安各个千金眼中的香饽饽。 “江烬霜,若是裴度当真向陛下请了赐婚,你当如何?” 贺为京开口,冷声询问。 171.第171章 和她好像。 第171章 和她好像。 在裴度之前,江烬霜没想过成婚一事。 其实即便是认识了裴度,关于“成婚”,江烬霜也从来都是避重就轻的。 她曾想过,若是之后万事顺遂,她能顺利终老,她唯一想过的人,就是裴度。 但不终老也行,不成婚也行。 不是裴度,也行。 江烬霜对这些事情看得开,也没多么固执的念头。 只是当时喜欢了,爱上了,爱得不行了,她便毫不犹豫地将他归在自己的阵营,拢在自己的身后。 她喜欢一个人时,可以倾尽一切,尊崇与仰慕,全用来养他一人。 若是不喜欢了,若是强求不来了,她也能断然放手。 ——带着些“吃到手了也就那样”的心态,挺坏心眼儿的。 江烬霜承认,在感情上,她是一个很自私又很独裁的人。 她不会允许感情伤害到自己,所以一旦有被伤害的趋势,她会迅速抽离,摆脱得一干二净。 所以,当贺为京问她“若是裴度当真向陛下请了赐婚,你当如何”时,江烬霜稍微一愣,有些失神。 随即,她认真地看向贺为京,吐字清晰地开口:“我若是不肯的事情,便没人能逼我。” 天家的旨意又如何? 她又不是没有违抗过。 听到江烬霜的回答,贺为京先是一愣,随即垂头轻笑。 “对,这才是你江烬霜。” 世人为她准备的路,她哪条都不选,偏要另辟蹊径,让那条路叫“江烬霜”。 给江烬霜诊过脉,贺为京便嘱咐道:“这几日不要出门了,若是听到什么流言也不必在意,司宁会处理的。” 江烬霜抬眸看向贺为京:“裴度大庭广众之下将我带回公主府,陛下那边不会怪罪吗?” 贺为京摇摇头:“如今陛下自顾不暇,这件小事,让裴度自己去操心好了。” 江烬霜闻言,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还有一件事,夏玉蓉当街自刎了,前几日我将那个叫红药的丫鬟治好后,送出京城了。” 贺为京语气淡淡。 江烬霜点了点头:“嗯,虽说她人品差了些,但到底是受了夏玉蓉的指使,送走就送走吧。” 贺为京垂眸,收拾好药箱,没再说什么。 其实他没有告诉江烬霜,他心胸狭隘,虽然放走了红药,但她因为溺水太久,反应迟钝了很多。 若是一定要说的话,如今的红药,大概只有十一二岁的心智了。 他懒得留下这样的拖累,索性给了她些银两,随她离开了。 只是这些,也不必跟江烬霜讲了。 “一会儿将汤药喝了,我明日再来看你。” “贺先生慢走。” 目送贺为京离开,门外,春桃也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殿下,先把药喝了吧,贺先生说要按时喝才行。” 江烬霜接过药碗,拧眉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汤药,捏着鼻子,将那整碗汤药一饮而尽! 酸苦的味道从她的舌根蔓延开来,江烬霜咧着嘴,脸皱成了包子:“这汤药好苦啊!” 春桃接过药碗,抿唇笑着:“贺先生说了,这算是教训。”江烬霜嘟囔一句:“一生气就拿苦药给我喝,也不知道哪来的习惯。” 虽然好笑,但春桃到底心疼自家殿下,又急忙从手心里翻出两块果脯,塞进了江烬霜嘴里。 江烬霜才醒过来不久,春桃没再跟她多聊,给她吃了些东西,便让她继续休息了。 —— 紫禁城,未央宫外。 一连几日,天家都未上朝,长安城前段日子下了半个月的雨,石板路上也是湿漉漉的,格外泥泞。 男子一袭大红官袍,身姿笔挺地跪在未央宫大殿外,手持笏板,头戴官帽,挺拔如松。 石板上的雨水沾湿了他的衣衫。 他似无所觉,只是挺直地跪在那里,面朝未央宫大殿方向,目光清冷淡漠,波澜不起。 未央宫外,康公公看了一眼那毒辣的日头。 已是立夏。 今年的长安城热得早,又是正午,那太阳毒得,像是能把人晒化了。 康公公这才在太阳底下待了不到一刻钟,后背都已经被汗打透了。 ——殿前那位首辅大人,可是已经在这里跪了整整三日了呀! 也不知为何,看着未央宫大殿前跪着的那位人臣贵卿,康公公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位昭明公主,也是面朝未央宫方向,高声喊着恳请为睿阳王平冤。 就连跪拜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半月前,那位大理寺少卿,曾站在无数跪拜的人臣之中,独立明堂之上,分毫不让。 而现在,这位首辅大人,却独跪拜在万臣之上,敢求旁人不敢求之物。 造化弄人。 康公公有些眼酸。 旁人都说,这位首辅大人是如何清明正直,清风朗月,惊才绝艳。 但其实康公公作为老人儿,看得清楚,这位首辅大人呐,其实固执得很。 一旦认定的事情,就是天家也不能改了他的主意。 ——在这一点上,他跟昭明公主就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又过了一刻钟。 殿前跪着的那位脊梁笔挺,没有半分怠惰。 康公公实在看不过眼,扬了扬手上的拂尘,弯着腰走上前去。 殿外正中央,没了半分遮头,太阳更毒了。 康公公挡了挡头上的帽檐,放低了声音:“裴大人,您都在这儿跪了三天了,再这样下去,您这身子可吃不消啊。” 男人的额角也沁出汗珠。 只是他手持笏板,认真笔挺地跪在那里,目视前方,半分情绪皆无。 裴度并未应声。 康公公见状,叹了口气,继续劝道:“裴大人,您在这这么跪着,这不是让陛下下不来台么?” “前些日子您假传圣旨去了边关御敌,陛下有爱才之心,将这事儿压了下来,您应当清楚,假传圣旨,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啊!” “裴大人,您别轴了,天家如今正在未央宫坐着呢,这几日他心气儿不顺,您这不是上赶着给他添堵吗?” 该说的都说尽了,裴度一袭大红官袍动也不动,只是沉沉开口:“康公公劝诫,微臣铭感于心,只是人之一世,有重于性命之事,臣之所求,重于性命。” 康公公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未央宫大殿内,传来官家震怒的吼声:“康奉年呢!?康奉年死哪儿去了!?” 康公公急忙转身,朝着未央宫跑去:“奴才来了!奴才来了!” 172.第172章 江烬霜不适合低头 第172章 江烬霜不适合低头 自走入仕途,位极人臣之后,裴度便极少跪拜谁了。 哪怕是朝堂上面见天家,陛下也给了他特权,可见他不跪,只需躬身行礼。 若是一定要说的话,其实裴度这半生,跪江烬霜的次数,是要比天家多出许多来的。 ——她总是喜欢要他跪她。 并不是那种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鄙夷,倒是带了几分逗弄与调戏的意味。 裴度心里清楚,也并不太在意这样的跪拜。 他向来自矜,又从不妄自菲薄,哪怕是跪拜江烬霜,也从不觉得是耻辱抑或是什么需要屈尊降贵的事情。 无论是身份还是心理上,裴度心悦诚服。 哪怕他知晓,她要求的跪拜中,其实更多的是戏弄。 她总喜欢高坐在那美人靠或是太师椅上,双腿交叠,一只手撑着下巴,轻启朱唇,语气柔艳:“裴度,你跪一跪本宫。” 带着几分不太正经的心思。 每每这时,他都会从善如流地跪她。 她似乎很喜欢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弯着眉眼,嘴角牵起弧度:“裴度,你说,‘我求殿下垂怜’。” 太过分的话,他倒也会反抗。 ——她总是得寸进尺。 “殿下,过了。”他会这样提醒她。 她便不太高兴地撇撇嘴,收了那些心思。 她的心思好猜,他也猜得准。 所以跪拜也好,顺从也好,裴度都不觉得有什么羞耻。 但自她离开,被贬出京后,他一路仕途,平步青云,官至首辅后,便极少再跪拜谁了。 ——天家都不需要跪拜,旁人更是不可能要求他什么。 所以,如今,此时此刻。 裴度跪在那冷硬的石板路上,后背是毒辣的太阳,面前是高耸威严的未央宫。 那长长的石阶,像是望不到尽头一般。 有文人说,通往未央宫大殿的那道石阶,被称为通天阶。 只要登上去了,便是青云直上,遇风化龙,光宗耀祖。 但其实对于裴度而言,那石阶真的不算多难多长。 他走一走,迈一迈步子,也便到了。 ——没什么难度。 可如今,他跪在那石阶之下,心口却萌生出不一样的情绪。 他突然想到—— 三年前,她那般骄傲矜贵的人,在这宫殿前跪了整整三日,该有多难过啊。 他了解江烬霜。 她的骨子里,带着皇室的骄矜与贵气,不会服软,也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她喜欢高高在上,裴度清楚。 所以,那一天,她跪在那长街殿外时,便像是亲手折断了自己的脊梁,强逼着自己低头。 江烬霜不喜欢低头。 江烬霜从来不会低头。 她太骄傲了。 哪怕他承认,他自诩江烬霜那般仰慕倾爱她,她也不会为了他,放弃她的风骨与脊梁。 她为了追求他,可以大肆宣扬,可以将所有的偏袒与荣光皆加于他身。 因为那对她而言,只是偏爱而已。 但若是让她低下头来,屈尊降贵地来追求他,来向他求得一份爱。 她不会的。 她也不屑于这样做。 她永远是高高在上的主导者。 她是神明。 ——他才是靠着她的荣光与偏袒,暂存于世的信徒。 她只低过一次头。为了那位如兄如父的睿阳王殿下。 她折断自己的脊梁,击中自己的膝窝,只为了求天家,给睿阳王一个公道。 那是她唯一一次服软。 裴度心神微动。 啊,原来是这样。 原来三年前,她跪在殿外的那三天三夜,是这样的心绪与觉悟。 江烬霜,不适合低头。 他想起她曾跪在这里,跪在与他相同的这个位置,跪在那隆冬数九的大雪天,衣衫单薄,手脚冰凉,甚至比那毒辣的太阳还要恼人。 江烬霜不适合低头。 ——她适合高坐在那太师椅上,双腿交叠,一只手撑着下巴,挑眉睥睨着他。 “裴度,你跪一跪本宫。” 那时候的她,明艳又高贵,万物不及。 日头照下来,裴度的思绪有些混乱了。 膝下的潮湿浸过衣服布料,像是侵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丝丝缕缕的疼痛刺入关节,像是被银针搅动了骨头一般。 思绪像是被太阳融化一般,乱作一团。 即便这样,裴度竟然还有心思想到,当初江烬霜跪在殿外时,应该圆滑一些,垫个护膝之类的东西的。 她皮肤娇嫩,也从未跪过那么久,膝盖肯定很难受。 她挺固执的。 想到这里,裴度又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他也挺固执的。 太阳的温度,像是要将他的后背烧灼出一个洞一般。 裴度捏了捏手上的笏板,莹白的笏板清润,但他捏着的尾部也已经沁出了湿意。 依旧目视前方。 他似乎看到那位康公公扬着拂尘,急急忙忙地朝他奔来。 “裴、裴大人!好消息好消息!” “陛下应允了!陛下允下您的恩赏了!” 康公公报来这个消息时,年迈的眼睛都亮了几分,眉梢见喜。 裴度正了正身姿,甚至掸了掸袖间的尘土。 “微臣,谢陛下恩赐。” 一个头磕在地上,却宣告了这场对弈的胜者。 康公公关切地看向裴度,急忙又上前几步,扶着几乎站不稳的裴度起身。 大红色的官袍像是褪了几分色泽,男人膝间的衣摆脏污不堪。 康公公皱了皱眉,用拂尘给他掸了掸膝盖上的泥土,聊胜于无。 “裴大人,您说您这是何必呢……”康公公叹了口气,“您这般逼了陛下,陛下心中不快,您日后的日子也难过不是?” 裴度的脸色苍白,嘴唇更是没了什么血色。 他有些迟缓地看了一眼康公公,微微颔首算作谢意,却道:“那些,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于他而言,日后的仕途艰辛也好,陛下的盛怒难消也好,都不算大事。 康公公闻言,张了张嘴,最终却也没再说什么,只道:“老奴送大人出去吧。” 裴度站起身来后,没动。 他的脊梁依旧挺拔笔直,他稍稍垂眸,看向了康公公搀扶着他手臂的那两只手。 康公公担着他的手臂,裴度身体的重量便不自觉地倾到了他的身上。 膝盖因为得到缓解,疼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裴大人,您怎么了?”康公公轻声询问,仍是扶着他。 裴度垂眸,墨瞳中翻滚过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的喉结滚动几下,幽深的眸底明暗交错。 “那年她走时,可有人搀扶着她?” 173.第173章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第173章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裴度最终是自己走出皇宫的。 宫墙外,京墨焦急地站在宫门下,来回走着。 远远地往宫门那边看去,终于看到一道红色身影走了出来! 京墨眼睛一亮,三两步迎了上去。 “大人!您总算出来了!” 京墨一喜,却注意到男人苍白的脸色。 “您、您没事吧?已经三天没有休息了。” 裴度微微摇头,语气清冷平静:“无碍,你怎么来了?” 京墨忙道:“大人,刚刚公主府传来消息,殿下醒了!” 长睫轻颤。 男人的眸光终于晃动几下,薄唇微抿:“先回问山阁吧。” 京墨闻言,一脸疑惑:“大人不去看看公主殿下吗?” 裴度轻声:“衣裳脏了,她看了心烦。” 京墨没再说什么,驾着马车,带着裴度离开了皇宫。 —— 是夜。 江烬霜再醒过来的时候,春桃给她备下了水和膳食。 虽然春桃说她昏迷了三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但她忍饥挨饿的能力一贯不错,清早吃过一顿后,如今也不算太饿。 但还是吃了些东西,江烬霜活动了一下筋骨,坐在了床沿上。 外头的月光洒了进来。 窗户大开,江烬霜转头看着窗外倾洒进来的月辉,眯了眯眼。 坦白来讲,其实江烬霜对于裴度在宫门大殿外跪了三天三夜这件事,十分好奇。 即便春桃与贺为京没有刻意提起,江烬霜从他们的话语间也能感觉到,裴度此次的举动,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举朝皆惊。 江烬霜也是。 并不是觉得心疼或者怜悯什么,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恩赏,是需要这位立了大功的权臣跪拜三天三夜来求封的。 贺为京所说的“赐婚”,江烬霜也认真地考虑了一下。 ——如果裴度求的当真是这个,那他确实太蠢了。 正想着,江烬霜看到了窗外晃动的月影。 终于牵动了嘴角,江烬霜缓缓开口:“砚诀,进来说话吧。” 房间内的烛火跳动两下,砚诀走进来的时候,给她带了糕点。 清香甜软的糕点气息蔓延到江烬霜鼻尖,江烬霜舔了舔嘴角,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再吃一点。 砚诀依旧是一袭黑衣窄袖。 他习惯穿黑衣裳了,也习惯隐在夜色之中。 他将怀中抱着的一袋牛皮纸拿近,走到江烬霜身边,塞到她怀里。 不说话。 江烬霜笑笑,从袋子里拿出一块漂亮的杏仁糕,朝他递了过去。 砚诀看了一眼,别开了视线。 不接。 江烬霜无奈,只好自己吃了一口,眨巴眨巴眼睛:“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先发制人! 果不其然,砚诀闻言,眼中闪过几分慌乱。 原本冷冽的神情也无措了几分,他面向她,低下头去,微微抿唇:“司宁说你在休息。” 慌张地解释给她听,生怕她误会。 江烬霜憋着笑意,微微歪头:“原来是担心打扰我休息啊,本宫还以为,是砚诀大人在生我的气呢。” 慢悠悠的腔调,砚诀闻言,漂亮的剑眉微微蹙起,终于又想起了自己的立场。 嗯,对,他在生气。 墨色的眸光又沉下去几分,看上去冷冰冰的。 “殿下,不好。”砚诀闷声道。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江烬霜装模作样地啜泣几声,一脸委屈,“本宫一没伤天害理,二没欺女霸男,哪里不好了?” 砚诀才不理会她的逗弄,冷冰冰地开口:“你受伤了,在牢狱中。” 江烬霜抿唇笑笑:“只是小伤而已,你瞧,我这不是生龙活虎的嘛?” 砚诀沉声:“你睡了三天,那个贺什么说,你可能会醒不过来。” “贺先生吓唬你的,”江烬霜不在意地笑笑,“再说了,砚诀大人明鉴,小女子在地牢之中吃不好睡不好,也不是故意受伤的呀。” 说到这里,砚诀那本就冷沉的脸色布满阴翳。“夏氏,该死。” 江烬霜闻言,温声安抚道:“她已经死了。” “应该千刀万剐,剁成肉泥去喂野狗。” 砚诀并没多少同理心,更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却似乎想起了另一个人。 嘴角的笑意浅淡几分,江烬霜轻轻开口:“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 砚诀跟随在江烬霜身旁很多年了。 关于江烬霜的往事,他知道很多。 所以,即便江烬霜没说是谁,只是听她这样说,砚诀顷刻便反应过来。 深色的眸子翻涌出情绪,放在腰间刀柄上的指骨微微收紧,泛出几分冷白。 “没人会怪你。” 砚诀这样说。 江烬霜笑了笑,只以为是他在安慰她而已。 “他或许会觉得,我这个公主当得,实在不算称职,言而无信,恩将仇报。” 砚诀蹙眉:“可是换作我,也会救你。” 江烬霜嘴角的笑容凝住,抬眸看向砚诀。 砚诀认真又肃然地看着她:“换作是我,也能挡下那些飞箭。” “如果那一天,是我死了,我也不会让你照顾别人。”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他说,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她入了地牢,会将自己搞得满身是伤。 她会因此昏迷三天三夜,九死一生。 她其实也不喜欢喝苦药,她怕苦,所以每次喝药都要别人看着才行。 ——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别人临终嘱咐,以命相托,却想让她照顾另外一个人。 砚诀不高兴。 砚诀觉得,不公平。 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当初为她挡下所有箭矢的人,是他就好了。 他不会要求殿下去照顾谁。 他只会让她多吃糕点,多长些肉,不要受伤。 ——就像睿阳王当初对她说的那样。 她其实也才二十一岁。 她其实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好。 只是别人忘了。 她自己也忘了。 江烬霜愣怔片刻。 许久,她轻笑一声,戳了戳砚诀的后腰:“砚诀,你不一样,你可不能死。” 砚诀抿唇,认真道:“我不会死。” 他很强。 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他又补充一句:“你也不会死。” 因为她比他更强。 而且,他会保护她。 江烬霜闻言,笑着点点头,认真允诺:“好,我们都不死,我们会长命百岁。” 砚诀听后,嘴角终于牵动起几分笑意。 只是嘴角的弧度刚上移了几分,又认真思考几秒钟后,他肃然开口:“你不止一百岁。” 星乱月明。 砚诀离开之后,春桃又来探看她。 见她脸色红润,精神也好了许多,总算放下心来:“殿下总算没事了,奴婢白日去给司宁先生送了消息过去,司宁先生要人送来好多补品呢。”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他那边的公务还没结束吗?” “快了快了,今日晚些时候,皇宫那边传来消息,裴大人终于回问山阁了,接下来的事务,应该会全权交由裴大人处理了。” 174.第174章 江烬霜真的很好奇! 第174章 江烬霜真的很好奇! 听到春桃的话,江烬霜微微一愣,挑了挑眉:“裴度回去了?” “是,”春桃点点头,“是今日中午的时候,奴婢看到了问山阁回府的马车。” 顿了顿,春桃挠挠头,认真回想一下:“裴大人回府之后,便一直没再出来了,朝中不少大臣都借着看望的名义去攀亲呢,都被护卫挡下来了。”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不觉轻笑:“那看来,这位首辅大人是求到自己想要的恩赏了。” 春桃眨眨眼,有些不解:“也有可能是裴大人实在撑不住,放弃了?” 江烬霜摇摇头:“裴度这个人呐,固执得很,他想要的东西,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会得到。” 别看他这次在宫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看上去不太体面。 但如今真正不悦的,肯定是那明堂之上的天家了。 其实裴度这个人,能够很精妙地把握人心与分寸。 就像这次的事情,天家对他的态度,其实是很微妙的一个平衡点。 作为万晋权臣,一国首辅,居然假传圣旨,私自带着三十万黑甲骑去抵御外敌去了。 这样的举止,若是放在任何一个其他事件上,都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但是裴度又很好地利用了昌平王的谋逆,让自己的被动变为了主动。 试问,若是此次没有裴度未卜先知,果断地遣兵御敌,若昌平王回过神来,事情便绝不只是抵御外敌那么简单了。 因为裴度率先主导了黑甲骑,所以昌平王到来的时候,黑甲骑没有反应机会,即便那张杀神面具真的是虎符,黑甲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昌平王的野心也不会这么快暴露。 而且,黑甲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抵御北槐军队,就是对北槐君主的一个提醒与警告。 ——万晋并不是没有不能打仗的臣子,没了睿阳王的黑甲骑,更不会是一团散沙。 这是这一场不算大的战役,裴度代表万晋,代表官家想要告诉北槐君主的信息。 而这些事情,天家想不到。 或者说,天家想到了,但他下不了这个决心,也不敢真的跟北槐撕破脸。 归根结底,江华琰老了,他想要的,只是守住自己的皇位,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若当真要让他割地,将白玉京连同附近十二座城池赠予北槐,江华琰权衡过后,也是可以做出来的。 换句话说,裴度以雷霆之势,斩断了江华琰的后路,为他做出了选择。 而且,他胜了,胜得漂亮干净。 如此一来,所有的荣光与声誉,便不只是他裴度一个人的了。 因为他当初借的是陛下的旨意,所以在旁人眼中,在万晋百姓眼中,做出这样明确又果决决断的人,是明堂之上的那位天子。 民心归顺。 即便江烬霜不刻意打听,也能猜到,这几天,长安城中歌颂首辅大人,歌颂天子江华琰的童谣戏目,肯定是长了一茬又一茬。 ——这其实是很现实的问题。 此战若是败了,江华琰会怪罪裴度假传圣旨,杀了他,以儆效尤,以平民愤。 但如今,这战役胜了,而且胜得漂亮,江华琰又不蠢,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顺水推舟,将百姓的称赞与颂誉,拢在怀里才好。 裴度很清楚天家这一点,也抓得准确。 是以,对于他假传圣旨一事,于情于理,陛下都不可能再追究。 非但不能追究,为了让百姓称颂,他还要封赏他,犒劳他。 裴度抓住了君王心中很微妙的平衡点。 ——他向他要了赏赐。 以裴度这次立下的功劳,普通的封赏,加官进爵也好,黄金万两也好,都是轻如鸿毛的小事。 所以,裴度要的这个奖赏,正正好好,卡在了天家发怒的临界点上。是以,他跪了三天三夜,利用百姓的称颂作为无形的压力,逼得江华琰允下了他的讨赏。 是很聪明,又很冒险的做法。 但凡他对官家的心思揣度得不够,如今便是一具尸体了。 裴度很聪明。 所以,这就更让江烬霜感到好奇了。 ——裴度到底求了什么? 别的不说,他这次立下的战功,哪怕是想要加官进爵,位同王侯,陛下也会应允的。 能让天家勃然大怒,又能让裴度寸步不让的。 说实话,江烬霜好奇死了。 心痒痒。 她这个人就是这点癖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如今裴度离开皇宫,回到了问山阁,也只会有一个可能。 ——他赌赢了,官家松口了。 春桃并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 她听江烬霜这样说,也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挠了挠后脑勺,给江烬霜换了一床薄一些的被子。 “奴婢不懂这些,不过奴婢听说,裴大人回了问山阁后便高烧不退,三五个太医去瞧了,好晚才走出呢。” 江烬霜闻言,咂咂嘴摇了摇头:“身体真差。” 春桃无奈地笑笑,开口道:“殿下,咱们公主府要不要送些补品过去撑撑场面?您是不知道,今日那些大臣们听说首辅大人病了,成箱的鹿茸人参往问山阁送呢。” 只不过都被京墨拦下送回去罢了。 江烬霜眼睛一亮:“送!春桃你亲自去送,正好去问问京墨,裴度到底求了什么。” 她是真好奇。 “啊?”春桃眨眨眼,“殿下不亲自去呀?” 江烬霜也学着春桃的样子,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乖巧:“贺先生让本宫静养,本宫不能出门的。” 那模样,要多乖有多乖。 春桃见状,不觉笑出声来。 她向来顺着自家殿下,就点了点头:“成,那奴婢试试能不能从京墨大人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江烬霜点点头,春桃又嘱咐几句,便退下了。 江烬霜重新躺在了床上,夏夜朔热,春桃给她换了真丝的薄被,盖在身上凉丝丝的,十分惬意。 一夜无梦。 一觉睡到了天亮。 江烬霜是被庭院中传来的肉香勾醒的。 她迷迷瞪瞪地下了床,趿拉着鞋子就走出了房门。 庭院之中,有人架了火炉,正在炉架上烤肉。 烟熏火燎中,一男人一袭白衣,半分烟尘不染。 听到这边的动静,男人循声看过来。 看到江烬霜一身宽松的衣袍,粉黛不施,鞋子也穿得松松散散,整个人懒洋洋的,像只慵懒随意的猫儿。 “殿下,早上风大,穿得太单薄了呀。” 是司宁。 175.第175章 府外有人要见您 第175章 府外有人要见您~ 火炉中的熏烟缭绕。 司宁坐在一旁的下风口,纤尘不染。 江烬霜吸了吸鼻子。 “好香。”她咂咂嘴。 司宁一袭白衣,发如墨染,他往江烬霜的方向迎了两步,不太赞同地笑笑。 “殿下,先去加件衣裳吧,砚诀一会儿也会来。” 江烬霜恋恋不舍地看了火炉上滋滋冒油的烤肉一眼,点了点头:“好。” 跑回寝殿梳洗换衣,江烬霜再走出来的时候,司宁已经将烤好的肉夹在一旁,等着她了。 江烬霜毫不客气地上前,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接过那一盘的烤肉,吃得痛快。 司宁看着江烬霜,嘴角笑意清浅温和:“昨日听说殿下醒了,今日差人购置了些肉食,给殿下补补身子。” 江烬霜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朝着司宁竖起大拇指:“这肉真好吃!” 司宁笑笑:“是从东部运过来的山羊肉,殿下喜欢就好。” 江烬霜一边吃着,一边感慨道:“还是司宁你会吃,想起本宫从前在白玉京时,大雪封山的时候,连只野兔都不好找。” “殿下喜欢便多吃一些。” 江烬霜看着炉架上新放上的烤肉,不觉笑笑:“等砚诀一会儿,他比我爱吃肉。” 司宁点点头。 也没等多久,砚诀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两坛酒。 江烬霜看了一眼,眼神放光:“多谢砚诀大人!砚诀你就是大善人呀!” 砚诀微微抿唇,压下嘴角的笑意。 他走到江烬霜跟前,想要将怀中的酒坛递给她。 江烬霜伸手要接,一旁的司宁清声:“殿下,您伤势未愈,不宜饮酒。” 江烬霜完全不听,一把扯过酒坛,开了酒封,豪饮一大口。 这才挑眉看向司宁:“这点酒还妨碍不到伤势。” 她酒量好,喝点也没什么。 司宁闻言,无奈地笑了笑,也随她去了。 索性那酒不算烈,喝便喝了。 三人聚在一起,聊天炙肉,十分惬意。 “殿下应当也听说了,首辅大人回了问山阁,重新将公务揽过去了。” 江烬霜点点头:“你这几日都在处理朝中琐事,没听说裴度求了什么吗?” 她好奇。 司宁摇摇头:“陛下与裴大人的交谈屏退了所有人,想必就连康公公也不甚清楚。” 江烬霜有些遗憾地皱了皱眉。 却听司宁再次开口:“不过应当用不了几日,殿下就会知道了。” 既然是求来的封赏,想必过几日赏赐便要下来了。 江烬霜不同意地反驳:“那怎么能一样呢?” 好奇当然是在封赏没下来的时候好奇啊! 那要是下来了,不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吗! 那多没意思啊。 司宁完全了解江烬霜那强盛的好奇心,笑着摇了摇头。 砚诀不太懂这些,只是听两人的对话,他沉声开口:“我今晚去问山阁替你问来。” 江烬霜眨眨眼:“你打算怎么问?” 砚诀认真道:“他若是不说,我便杀了他。”江烬霜:“……” 司宁闻言,也不觉笑笑,却是开口提起另一件事:“对了殿下,父亲要回江南了。” 江烬霜抬眸:“司伯伯要走了?” 司宁点点头:“父亲此次来京,本就是陛下为了防范昌平王,才诏父亲前来的。” “如今事情解决,父亲也不便长留京城。” 其实司宁的担心,江烬霜心里清楚。 司北桓的能力与地位都过于突出,若是长居京城,天家肯定会给他个一官半职。 到时候,他再想脱身官场与朝堂,可就更麻烦了。 司北桓如今年事已高,司宁作为家中长子,只希望父亲后半生平安顺遂,其余的那些琐事,也不想让他参与了。 “司伯伯说什么时候走了吗?” 司宁:“三日之后。” 顿了顿,司宁笑道:“殿下之前一直昏迷不醒,江南那边也派人来催父亲回去,父亲都给挡回去了,说是非要等殿下醒来再走。” “如今殿下没事了,父亲也好放心。” 江烬霜心口一暖,微微笑道:“那等司伯伯离开的时候,本宫去送行。” “那在下替父亲谢过殿下。” 江烬霜又夹了一口肉。 突然想到什么,江烬霜抬眸看向司宁:“陛下让你处理公务,是不是揣了想要拉你入仕的心思。” 司宁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向她。 江烬霜见状,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你呢,司宁你想入仕吗?” 其实江烬霜想了想,若是司宁想要入仕,倒也是个好机会。 司宁却是温和地开口:“殿下,在下蠢笨愚钝,若是入仕了,会被那些文官武将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 明知道司宁这话是句玩笑话。 但他说出口的语气实在认真又无辜,一双墨瞳温润又可怜兮兮的,好像真的应付不来一般。 “在下实在没有首辅大人那般头脑与手段,应当也没办法在朝堂上立足的,”司宁笑着解释,“而且,在下被家中娇养惯了,偶尔帮陛下处理些公务便也罢了,时间久了,身体吃不消。” 条条列列,说得清楚。 江烬霜赞同地点点头:“你身体不好,心疾也还没痊愈,确实不该过于操劳。” 顿了顿,江烬霜又皱眉补充一句:“但是司宁你不必妄自菲薄,谁说你没有裴度能力强的?” 司宁笑了笑,眉眼温润如玉:“多谢殿下宽慰。” 砚诀的酒量不算好,所以并没喝多少酒,而是抿了几口茶。 见砚诀喝茶微微蹙眉,江烬霜疑惑:“砚诀,怎么了?这茶不好喝吗?” 砚诀抿唇:“绿茶味。” —— 问山阁,书房。 京墨端着手上的汤药,站在书房外,也不敢敲门。 他家大人自回府之后便发了高烧,眼下高烧刚退下去一些,就来了书房处理公务。 ——这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不够使的啊! 大人似乎想要尽快处理完公务,已经在书房里坐了半天了! 京墨端着汤药,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远处,有婢女见到京墨,上前禀报:“京墨大人,府外有人想要见您。” 以为又是来攀附的朝臣,京墨蹙眉道:“说大人身体不适,打发走吧。” “不是朝中的人,是个女子,侍女打扮,她自称是……公主府的奴婢。” 176.第176章 可以亲自来问我。 第176章 可以亲自来问我。 公主府来的? 京墨瞬间挺了挺后背。 看了一眼手上的汤药,京墨下定决心,递给了来禀报的婢女:“先将汤药去炉子上热着吧,等我回来再给大人端进去。” 或许等见过那位公主府的奴婢,他就敢进书房了! 婢女闻言,接过汤药,应了声是。 京墨没敢跟大人说公主府有人来找。 毕竟这位公主府来的侍女说是来见他的。 ——说不定是公主殿下不好意思询问首辅大人的病况,特意差人来问他的。 女子嘛,脸皮薄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决定先去见一见公主府来的奴婢,再跟大人禀报。 京墨走出府门时,就见春桃一袭粉裙打扮,毕恭毕敬地在府外候着。 京墨见过这位婢女几次,似乎是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女。 眼睛一亮,京墨更加确信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公主殿下肯定是差人来询问首辅大人的病况的! 毕竟首辅大人从皇宫回来之后,便高烧昏迷的消息,都在整个京城传遍了! 公主殿下一定是担心首辅大人了,这才刚醒来不久,急忙差人来问首辅大人的情况了。 京墨压下心中的喜悦,朝着春桃抱拳欠身:“姑娘是‘春桃’吧?在下京墨,见过姑娘。” 春桃常年跟随在江烬霜身边,周身气质矜持平静,宠辱不惊。 “春桃见过京墨大人。” 她笑了笑,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补品奉上:“我家公主听说首辅大人病得厉害,心里十分挂念,昨日殿下刚刚清醒,便要奴婢备下补品,前来探望大人。” 京墨大喜,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劳、劳烦殿下挂念,我家大人昨晚退了烧,今日已经好多了!” 又觉得这样说不妥,急忙补充一句:“不过太医说,大人在宫殿前曝晒三日,那膝盖都肿得不成样了,太医还说,接下来的几日都不能下地,要静养才好。” 春桃找到了话头,巧妙接上:“奴婢也听说了,首辅大人在殿门外跪了三天三夜,毅力实在惊人。” 京墨不疑有他,仍是笑道:“大人向来执着,只要是认定的事情,不论如何也会做到的。” 春桃闻言,佯装佩服,又不无惊讶道:“说的也是,不过不管怎么说,首辅大人也求得了自己所求,算是苦尽甘来了,听说陛下终于松口了,可喜可贺呀!” 京墨挠挠后脑勺,笑得憨厚:“是啊,大人心诚,陛下应当也被大人的真诚打动了。” 眼瞧着问不出什么来,春桃又换了话头,又说回了带来的补品。 “哎呀,奴婢来得焦急,差点忘了,问山阁是不是不收旁人送来的补品……” “不碍事不碍事!”京墨急忙接过春桃手中的药材,“旁人也就罢了,公主殿下算不得外人的,若是大人知道了,肯定也会留下的。” “那就好,奴婢还担心京墨大人难做来着,”顿了顿,春桃又叹了口气,无奈道,“唉,只可惜殿下她还不懂首辅大人的良苦用心,奴婢看着,也十分感叹。” 说到这里,京墨也叹了口气,接茬道:“也不能怪公主殿下,从前是殿下受了委屈,如今不肯轻易谅解大人,也在情理之中。” 春桃转了转眼珠,会意道:“当时奴婢听说,首辅大人都未向陛下请命,便将公主从地牢中救了出来,即便殿下不说,想必内心也是充满感激的。” 京墨闻言,眼睛一亮:“如此便是很好了!而且春桃姑娘还代表殿下送来了补品,若是大人知道了,肯定也很高兴的!” “是啊,首辅大人为殿下做了这么多,又是救殿下脱离地牢,又是为殿下求来封赏,殿下也不是无心之人,心中肯定也是有计较的。” 京墨并未听出什么不妥。 他整个人还沉浸在春桃说公主殿下内心感激的喜悦之中。“是啊是啊,殿下这般聪明,心里肯定是都明白的!” 春桃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动了动眼珠,继续试探:“京墨大人常在首辅大人身边,对首辅大人了解应当更多一些。” “奴婢也希望首辅大人与公主殿下的误会能早日解开,若是京墨大人不嫌弃,能否多跟奴婢说些首辅大人的事,奴婢也好跟公主殿下提一提。” 京墨脸上的笑容终于浅了几分,他挠挠头,有些为难:“抱歉啊春桃姑娘,首辅大人的私事在下不能随意外传。” 春桃听后,也只是笑着摇摇头:“没事没事,是奴婢逾矩了,京墨大人不要在意。” 说完,春桃笑道:“奴婢还等着回去复命,便先告辞了。” 京墨微微颔首:“多谢春桃姑娘。” 目送春桃离开后,京墨看着手上的几袋补品,嘴角重新浮现几分笑意。 ——若是大人知道殿下来送补品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这样想着,京墨端着汤药,重新来到了书房门外。 “笃笃——” 轻叩房门。 “大人,该喝药了。” 书房中传来男人清冷低沉的嗓音:“进来。” 京墨进来后,将汤药放在了桌案上,他笑着开口:“大人,刚刚公主府来人了。” 正在批改公文的指骨微微顿住。 裴度放下手上的笔杆,抬眸看向京墨。 京墨会意,继续开口道:“是殿下身边的婢女,听说大人病倒了,来给您送了些补品。” 裴度长睫轻颤几下,墨色的眸光晕染开情绪。 “她有说什么吗?” “她说殿下得知是大人救了她之后,十分感激,又听说您从皇宫回来之后高烧不退,殿下十分担忧,所以送来药材慰问。” 裴度垂眸,目光再次落在了手边的公文上。 因为前几日跪的时间太久,如今他跪坐在书案前时,膝盖酸胀疼痛,并不舒适。 听过京墨的话,裴度缓缓开口:“你去公主府一趟吧。” 京墨闻言,眼睛一亮:“是要去给殿下回礼吗?” 男人清声:“你去告诉她,想要知道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 “啊?”京墨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后知后觉的,京墨瞪大了眼睛:“大人恕罪,属下……” “无碍,那位春桃姑娘很聪明。” 她身边的人,其实都很聪明的。 177.第177章 我家大人说他想念公主! 第177章 我家大人说他想念公主! “这么说,裴度所求的封赏,确实和本宫有关?” 江烬霜慵懒地趴在美人靠上,春桃一边给她扇着风,一边说着从问山阁打听来的消息。 她点点头,认真解释:“当时奴婢带了一嘴,京墨并未反驳,但奴婢想要再细问的时候,京墨大人应当是有所察觉了,奴婢便没再继续。” 但饶是如此,至少也可以证实:裴度跪了三天三夜,想要求的封赏,跟她江烬霜有关。 ——这让江烬霜感到烦躁又好奇。 烦躁是因为她不清楚裴度的意图,因为有事情超脱了她的预料,她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好奇是因为——她更想知道,裴度究竟求了什么了! 天家的命令还没落下来,江烬霜任由春桃给她扇着风,优哉游哉地眯眼假寐。 “殿下,您说该不会真如贺先生所说,裴大人要请求陛下赐婚吧……” 想到这个可能,春桃缩了缩脖子,不寒而栗。 江烬霜微微睁开眼,目光看向远处:“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春桃瞪大了眼睛,一脸错愕。 还不等她再开口说些什么,外头传来了小厮的禀报:“启禀殿下,问山阁京墨大人求见。” 江烬霜挑眉,与春桃对视一眼。 春桃眨眨眼:“殿下,怎么了?” 江烬霜笑着摇摇头:“没什么,请进来吧。” “是。” 屏退了春桃,江烬霜是在正堂见的京墨。 一进正堂,京墨双手抱拳,跪在地上:“属下京墨,见过公主殿下。” 江烬霜呷了口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京墨大人怎么有闲心来本宫的公主府。” “呃……属下、属下是来传话的。” “哦?”江烬霜似笑非笑,“什么话?” 京墨低着头,半晌才磕磕绊绊地开口:“我家、我家大人说……说……” 他该怎么说呢? 总不能跟公主殿下说,我家大人已经知道你是借着看病的名义前去试探他的了。 这样说的话,好像带着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京墨觉得,他若是真这样说了,保不齐公主殿下会恼火,跟首辅大人之间更生嫌隙。 咽了口唾沫。 京墨两眼一闭,果断开口:“我家大人说,他十分想念公主殿下,想要殿下亲自去看望他!” 江烬霜嘴角的笑意凝固一瞬。 她微微挑眉,看向京墨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复杂。 “你家大人……真是这么说的?” “是、是啊,”京墨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殿下您也知道,属下奉了我家大人的命令,将您从地牢中救了出来。” “为此,大人还被陛下罚了面壁,十分可怜。” “而且大人如今伤势未愈,属下想着,若是公主殿下愿意亲自前去看望一番,想必大人的伤很快就会好了!” 江烬霜险些笑出声来:“京墨,问山阁有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京墨闻言,干笑两声,抱拳不语。 江烬霜的眼珠动了动。 “行啊,”半晌,她撑着桌案站起身来,垂眸笑着,“首辅大人这般仁慈良善,本宫投桃报李,确实也应该亲自去看望一番。” 其实即便京墨不说,江烬霜也猜得出来。肯定是裴度看穿了她派春桃前去的意图,如今只是想来提醒她的。 但也确实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既然确实好奇,那就去“探望”一下裴大人也不是不可以。 打定主意,江烬霜笑着看向京墨:“今日太晚了,明日本宫备下薄礼,一定前去探望首辅大人。” 京墨闻言,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他万万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就这么同意了!? 战战兢兢地起身,京墨拱手告辞,转身离开! ——他要快点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家大人!—— 是夜。 江烬霜坐在书案前,盘算着库房银钱。 司伯伯要离开京城了,一直以来他都十分照顾自己,江烬霜也不是不懂报答的人,想着从库房里拿些贵重物什,当做送行礼物。 公主府算不上富裕。 如果说三年前公主府富埒陶白,堆金积玉,她随意从手指缝漏下去的,都够平常百姓十几年的吃穿用度。 那三年后的如今,公主府早就没有了从前的财大气粗,万贯家私。 白玉京的三年,她几乎将公主府库房中值钱的物件都拿去当了,用来补贴白玉京。 如今再盘算一下,公主府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空有其表罢了。 实在算不上富庶。 江烬霜咬着笔杆,有些为难地看着库房上用红墨圈出的账目,实在是触目惊心。 平日的吃穿用度还算说得过去,但若是再想要多的,她也实在拿不出来了。 江烬霜皱了皱鼻子,微微挑眉。 啊。 她突然想起,这三年她虽然被贬出京城,但到底公主的俸禄还在,只不过三年的俸禄,都没到她手上。 ——江别尘留下了,对外说是替她这个妹妹保管。 如今她回来了,这笔俸禄也该要回来了才对吧。 这样想着,江烬霜微微勾唇。 看来,他要找个时间,去东宫一趟了。 其实如今京城的事情虽然告一段落,但却远远没到结束的地步。 王叔的案件仍没有得到解决,而且如今的情况,已经是刻不容缓的形势了。 从前,虎符这件事还只是暗中有人追查探究,如今虎符一事被摆到了明面上,对江烬霜而言并不算有利。 更何况,如今她相当于告知众人,她的手上真的没有睿阳王留下的虎符。 如此一来,那些想要她命的人,便更加没有顾忌了。 明堂之上的那位天家,从前因为她身上可能带有虎符,对她有所忌惮,无论何事都不敢做绝。 如今,她的“底牌”没有了,江华琰便也没什么顾忌了。 江烬霜敢肯定,若是北槐要求和亲,江华琰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嫁给北槐君主,或是那位北槐皇子。 这可不行。 在王叔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江烬霜不允许任何超出她掌控的事情发生。 对于当年睿阳王一案,经过昌平王谋反一事,也并不能说毫无进展。 如果将昌平王类比成睿阳王,那么其实可以从江华琰对两位王侯的不同处理方式中,窥见一些蛛丝马迹。 所以,她其实还挺感谢昌平王谋反这一举动的,让她有了新的想法。 思绪至此,江烬霜微微阖眼。 算了,先不想了,睡觉。 178.第178章 首辅大人,别来无恙。 第178章 首辅大人,别来无恙。 江烬霜第二日醒得很晚。 昨天吃得好还喝了酒,今日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迷迷糊糊地从床榻起来,江烬霜洗漱完毕,更衣梳洗过后,已经是正午了。 昨日司宁来时,带了不少新鲜的蔬果,还有几条江烬霜叫不上名字的鱼虾蟹子。 春桃让膳房做好了饭菜,江烬霜吃过饭菜之后,日头微斜。 见江烬霜吃完之后,春桃才开口道:“殿下今日不去了吗?” “嗯?”江烬霜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问山阁呀,殿下不是答应京墨大人,今日要去问山阁吗?” 江烬霜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 哦对,她今日说好了要去问山阁“探望”的。 看了一眼有些西斜的日头,江烬霜不紧不慢地起身,慢悠悠地走出了公主府。 手里什么都没带。 江烬霜觉得这样不太礼貌,因此找了一家药店,想要买些药材补品带过去。 挑挑拣拣选了一些。 公主府距离问山阁不算远,但江烬霜走走停停,实在看不出着急。 以至于她来到问山阁门外时,日头已经斜到西边去了。 问山阁,府外。 京墨的手心沁出了汗水。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昨日他一回到问山阁,就将公主殿下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知自家大人了。 大人虽然没什么表情,甚至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但京墨却是注意到,昨晚一整晚,书房的烛火就没熄过! ——首辅大人处理了一整晚的公文,也终于在今日清晨,太阳刚露白的时候,将积压已久的公务全部处理完毕了。 后来,京墨来书房的时候,便见自家大人沐浴更衣,那衣裳换了一件又一件,一直挑了半个时辰,才挑了一件最满意的。 大人身上焚了檀香,味道清冽疏松,如同雪松清泉一般。 京墨跟在自家大人身边,对大人自然也是了解一些的。 即便大人不说,京墨也清楚,大人在等公主殿下。 京墨其实也是很高兴的。 虽说他对公主殿下说的话,带了不少修饰的成分,但殿下愿意来问山阁,到底是好事一桩! 他陪着自家大人,从清早便开始等了。 昨日殿下虽说今日会来问山阁探望,但并未说准确的时辰。 但客人一般都是上午来探望的,京墨便陪着自家大人,等了一个上午。 没来。 书房中,男人身姿笔挺,手下一笔一划地抄送着经文。 看上去气定神闲。 ——但京墨分明看见,大人的经文抄错了许多处了。 他借着出来喝水的由头,来问山阁外等着了。 他想着,只要远远地看到公主殿下,便立刻去向首辅大人禀报。 一直到日头西斜。 京墨心口的那点期待,也渐渐变成了紧张与慌乱。 殿下她……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才导致今日来不了了吗? 可昨日明明一切都好,更何况公主府并未传来什么异常消息,不应该出事才对啊。 京墨握了握指骨,手心的冷汗津津。 大人今日还未喝汤药,虽说伤势见好,但也要注意调养才是。 这样想着,京墨准备先回府给大人煎了汤药。转身欲走。 “哟,京墨大人,又见面了。” 一道慵懒随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京墨猛地转身,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少女。 江烬霜眉眼带笑,晃了晃手上牛皮纸包着串在一起的药材,笑意也显得漫不经心。 京墨瞪大眼睛,急忙迎了上去:“殿下,您终于来了!” 江烬霜歪头,不太明白京墨为什么这般……激动。 “殿下快请进,属下这就去禀报首辅大人!” 说着,他甚至都没接江烬霜手上的药材,一路小跑去了问山阁的书房。 江烬霜看着京墨跑走的背影,微微蹙眉。 这么着急干什么? 好像见了鬼似的。 江烬霜掂了掂手上的药材,驾轻就熟地走进了问山阁大门。 也没人拦着,江烬霜穿过长廊与庭院,轻车熟路地往问山阁书房的方向走去。 问山阁的陈设与院墙和公主府的很是相似,这个时候,裴度应该会在书房待着。 来到书房外的时候,江烬霜远远看过去,就见京墨静静地关了房门,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他的嘴角带着笑意,转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江烬霜。 “殿下!”京墨大声喊了一句,似乎有意让书房中的那人听见。 江烬霜并不在意,微微颔首,走到了京墨身边。 京墨微微躬身,语气恭敬:“殿下,大人邀您进书房呢。” 江烬霜眨眨眼,故意摆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声音也高了几分:“本宫初来乍到,进首辅大人的书房不太好吧?” “若是书房中有什么机密要事,被本宫看到了,首辅大人是要怪罪的。” 京墨憨憨地笑着:“殿下宽心,大人肯定不会怪罪您的,您请。” 江烬霜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抬脚走上台阶,推开了房门。 进入书房,江烬霜先是闻到了沁人的檀香,再随之而来的,便是书案上展开晕染开的墨香。 江烬霜微微垂眸,看向书案前的某人。 男人一袭烟蓝宽袍,圆领长衫,有火红的梅在他胸襟前的衣袍上绽开,惊艳无比。 他端坐在书案前,发如墨染,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因为是跪坐在蒲团之上的,他周身的衣摆垂地四散,那红梅的枝便也朝着衣摆尾部的方向延伸,美艳得不可方物。 长发低垂,与那烟蓝色的长袍交织在一起,如同画中的美人呼吸活过来一般。 男人正在抄送经文,姿态清贵,似乎已经入神了,并未抬眸看她。 江烬霜勾唇,声音微扬:“首辅大人,别来无恙啊。” 男人垂眸,长睫映着晚霞余晖,映照出橘红的光泽。 他轻颤鸦羽长睫,漂亮单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似乎终于注意到书房中出现的不速之客。 裴度微微抬眸,一双墨瞳波澜不起地看向她。 “见过殿下,殿下,好久不见。” 江烬霜轻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向前走了几步,距离裴度的位置更近。 裴度并未动作,身姿笔挺,修长的指骨中还握着一支白玉笔杆,芝兰玉树,清润贵气。 “裴大人在抄经呀?”江烬霜笑着开口询问。 裴度垂眸:“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闲来无事?本宫还以为首辅大人病状见好,有不少公务要处理呢。” 179.第179章 经文上有错字。 第179章 经文上有错字。 江烬霜就连声音也是慢慢悠悠,不紧不慢的。 她确实也不着急,裴度人就坐在问山阁呢,还能跑了不成? 虽说她确实挺好奇裴度到底求了天家什么事,但这点耐心她还是有的。 所以,她此时此刻,夕阳西斜出现在问山阁府外,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江烬霜看向书案前端坐的男人。 在殿外跪了的那三天三夜,似乎没有损耗他半分神容姿态,他仍是笔直着身子挺在那里,丰神俊秀,玉貌清扬。 江烬霜是站在书房正中央的。 她今日穿了一袭红蓝长裙,衣摆随风飘动,手上还提着那几串药材。 夕阳的余晖落在江烬霜后背的裙衫之上,将她的周身镀了一层红金。 她微微挑眉,却是睨了一眼书案前的男人。 问山阁的书房也是按照他从前在公主府的偏殿还原陈设的。 他身前的那张书案很大,桌案边缘放着一支早就开谢的桃枝,再往前看,就是他罗列了好几沓的公文卷宗。 那些卷宗都平整完好地摆放在距离他较远的桌案上,他的手边放着的是几张宣纸与好墨。 白玉笔杆放在身旁手边,应该是刚刚用过。 上好的宣纸上写着几段经文佛偈。 江烬霜只是粗粗看了一眼,便就移开了视线。 ——有错字。 还不少。 裴度心境可见一斑。 面对江烬霜的问题,男人眉目不变,只是清声道:“公务不多,昨日已经处理完了。” 江烬霜闻言,不觉眨眨眼睛,一脸震惊:“裴大人身体刚好就处理公务呀?日理万机,本宫钦佩不已。” 一旁的京墨听到自家大人的回答时,一双眼瞪得滚圆,他低下头去,没敢再看自家主子。 “那个……属下先去看看大人的汤药熬好了没有。” 说着,京墨躬身退下,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一时间,书房中只剩下江烬霜与裴度两人。 檀香似乎浓烈了几分。 江烬霜调整了一下裙摆,微微歪头:“裴大人,身体未愈,要千万当心呀。” 说着,她将手上的药材放在了他的桌案上,嘴角笑意盈盈:“瞧,本宫的一番心意,还望首辅大人不要嫌弃。” 裴度垂眸,看了一眼那些药材。 并不算名贵,还贴了店铺的名字,应当是来时在店铺里顺道买的。 “多谢殿下。” 裴度微微颔首,随即用手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殿下请坐。” 江烬霜看了裴度一眼,又看了一眼他指的位置。 笑了笑,江烬霜从一旁搬了个椅子,随意地坐在了书案旁边的位置,并未在他指着的那个位置落座。 见江烬霜坐下,裴度微微垂眸,倒了杯茶水,推到了江烬霜身边。 裴度这个人其实很讲究。 江烬霜还记得,当年她给裴度留了偏殿,原本是准备再给他布置个书房出来的,不过被他谢绝了。 偏殿开辟出一个角落,成为了他读书用功的地方。 裴度将读书学习与平日生活分得很清楚。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轮次有序,若是连这些都划分不清,便不足以明事理”。 裴度对自己向来严格。——至少从前,江烬霜从未见过茶杯之类的物什,出现在了他那张学习用功的书案上。 他读书练字时,不喜欢书案上有这些东西。 如今,江烬霜看着那杯被推到她跟前的茶盏,那张金丝楠木的书案温润光泽,肯定是用得很久了,表面上还泛着光亮。 江烬霜一时之间有些晃神。 三年的时间或许真的不算短,可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可能也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个人的习性。 江烬霜只是觉得很有趣。 她不在长安城的这三年,好像真的发生了很多事。 见她只是盯着那杯茶不说话,裴度微微垂眸,语气清冽平静:“是第三遍。” 他以为是她不喝第二遍茶汤。 江烬霜这才回神,挑眉一笑,这才拿起茶盏,抿了口茶。 带着些涩感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江烬霜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目光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 “裴大人,说说吧。” 她笑,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裴度的目光也投向她。 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殿下想知道什么?” 江烬霜眨眨眼:“那本宫一个个问好了。” 顿了顿,江烬霜先是开口:“你早就知道杀神面具不是虎符?” 第一个问题。 裴度神情不变,只是看了一眼手边刚刚抄送的经文。 好像有不少错别字。 薄唇微微抿起,裴度拿了本书,不动声色地盖在了那些经文上。 这才缓缓道:“是,微臣知道。” 江烬霜笑着歪歪头:“裴大人如何知道的?” 裴度平静:“猜的。” 江烬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眼神,摆明了是不信的。 裴度看了江烬霜一眼,轻声解释:“杀神面具是当年睿阳王殿下上战场时,常年戴在脸上的。” “殿下了解睿阳王殿下的为人,他做事稳妥,未雨绸缪,绝不是虎头蛇尾之人。” “睿阳王殿下身上常年带着杀神面具,倘若杀神面具真的是虎符,当年睿阳王殿下入狱之后,便不可能会这般被动。” “更何况,殿下应当也清楚,传闻中,杀神面具附有神力,有人说只要得到杀神面具,戴在脸上,就会像睿阳王一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江烬霜眸光微顿,似乎想通了什么关节。 她微微蹙眉,缓缓开口:“所以,杀神面具本身就是颇具争议,被一些不轨之人觊觎的东西。” 裴度点点头:“所以,即便是为了少几分被居心叵测之人设计拿走的风险,睿阳王殿下也不会将杀神面具作为虎符。” 道理其实很简单,在一些心思不诚的人眼中,这杀神面具本就是发着光的香饽饽。 哪怕它不是虎符,也会被一些人觊觎筹谋。 王叔向来心思缜密,不会允许有这样的风险发生。 是以,杀神面具不可能成为虎符。 想到这里,江烬霜轻笑一声:“颇具争议的物件,不会成为虎符,这倒是一个新的探查思路。” 裴度没有说话,只是等着江烬霜的下文。 江烬霜正了正心神,仍是笑着看他:“那么裴大人,您也是因为知晓昌平王手中并无虎符,才敢去万晋边境带领黑甲骑,抵御北槐的?” 180.第180章 裴度,你在讨好我吗? 第180章 裴度,你在讨好我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裴度绝不是什么不计后果,横冲直撞的鲁莽之人。 他应该是早就猜到昌平王手中的杀神面具并不是真的虎符,所以才会去万晋边境,假传天家的旨意,带领黑甲骑抵御北槐,最终一举得胜。 江烬霜是这样想的。 可是没想到,裴度听到她这样说,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看向江烬霜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她看不懂的情绪。 “殿下,是两回事。” “两回事?”江烬霜疑惑看他。 裴度薄唇紧抿,语气沉雅:“即便微臣不知晓杀神面具是否为虎符,即便昌平王手中有真的虎符傍身,微臣也会去白玉京的。” 江烬霜不解:“为什么?裴度,你是还有旁的底牌?” 裴度抬眸,看向江烬霜的眸光轻晃几下,如同无言的辩解。 甚至于,江烬霜都不明白,裴度想要辩解些什么。 “没有底牌,”他哑声,“因为那是白玉京。” 她问他,为什么会不计后果地去万晋边境,若是昌平王当真有虎符,他这样的行止无异于找死。 他说,因为那是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 她的白玉京。 江烬霜与裴度,又不太一样。 江烬霜这个人,做大部分事的时候,都带有很强的目的性与功利性。 如果这件事对她的谋划无益,对日后的筹谋无益,她八成是不会去做的。 就像在裴度假传天子圣旨出征这件事上。 江烬霜身处局中,所以并未考虑到裴度说的这一点。 但如果她超出这个局内,像裴度一样只是一个旁观者,意识到昌平王手中的杀神面具绝不会是虎符,那她一定会借着天家的旨意,出征北槐。 这样做会让她赢得百姓的青睐与嘉奖,也会得到足厚的奖赏与封赐。 百利无一害。 但现实是,她并未想到杀神面具不是虎符,她就在此局当中,所以不可能去冒假传圣旨的危险,去做这件事。 对她没有半分益处。 在江烬霜看来,裴度这样做没什么道理。 ——或者说,没什么好处。 她不明白裴度为什么会这样做。 他说,因为那是白玉京。 所以呢? 白玉京又如何? 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江烬霜眨眨眼,后知后觉。 她这个人吧,虽然功利心强,但又有很强的反思能力。 所以,遇到她不理解的问题时,她倒不会悉数否定,强加判断。 她会尝试站在旁人的角度,来思考相同的一件事。 就如现在。 听到裴度这样说,江烬霜思索半晌。 终于,她轻笑一声,微微抬眸,浓墨的眼中分辨不出情绪。 “所以裴度,你是在讨好我吗?” ——这是她想出来的答案。 他为什么会冒着假传圣旨的风险,也要去万晋边境抵御北槐。 他说,因为那是白玉京。 ——那是她的白玉京。 所以,裴度是在讨好她咯? 江烬霜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别样的情绪。 她只是擅长分析问题与答案,但这并不代表她能从中品出什么感性的东西。她这句话问出口时,也只是询问的语气。 裴度长睫轻颤。 他望着她,墨色的眸子中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许久。 久到日薄西山,久到月出云雨,久到房间外亮起了烛火。 “是,江烬霜,”他紧了紧喉咙,哑声,“我在讨好你。” 忽然,裴度莫名想起从前,他曾与文人对论:“君子死社稷,不可奴颜婢膝,讨好谄媚。” 但是于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又不是对决辩论。 他又不要输赢。 他端方笔挺地跪坐在书案前,抬眸看着椅子上高高在上的那位昭明公主。 “是,江烬霜,我在讨好你。” 她确实很会总结概论。 以至于裴度自己都不太清楚的目的,被她说得精准简洁。 江烬霜有些错愕地挑眉,似乎没想到裴度会应得这么干脆。 原本她还以为,裴度会一副恼羞成怒的表情,嘴里连说几个“成何体统”,随即赶她离开书房呢! 想象中的争执没有发生,反而让江烬霜有些不自在了。 江烬霜轻笑一声,看向裴度的眼神没什么情绪:“既是如此,那本宫确实应该代替白玉京的百姓,谢首辅大人一句。” 裴度抿唇,并未说话。 江烬霜嘴角的笑意消了几分,又正了正神色:“那,关于裴大人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所求为何,裴大人不如也跟本宫说说,如何?” 终于问到了最好奇的部分。 江烬霜微微歪头,看向裴度的眼神满是好奇。 “听说,是与本宫有关。” 她也并未隐瞒,看向裴度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她真的很想知道,裴度到底求了什么。 裴度睫毛轻动,他并未立即回答江烬霜的问题,只是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些被他堆叠罗放起来的公文上。 ——自他离开京城去白玉京算起,大概半个月的时间,他手中积累了五百三十二份公文卷宗。 审看批阅,没日没夜,他用了两日。 裴度并不是多么好高骛远之人,对自己虽说要求严苛,却也远不到不要命的程度。 ——他只是想见她。 处理完公务,伤养好些了,便能见她。 昨日听说她会来,所以他用了整晚的时间,批阅完所有公文卷宗。 他承认在衣着上费了些心思,就连今日书房中的檀香,也是特意换过的。 从黎明至傍晚。 她才披着晚霞进了问山阁。 他其实清楚,她对今日的会面并不重视。 或许只是茶饭之余,因为心中萌生了几分好奇,所以才愿意来问山阁,问一问他答案。 而他能够仰仗的,也仅仅是她的那几分好奇。 ——和他的答案。 仅此而已。 “裴大人不说话,不会真如旁人所言,求了与本宫的婚事?” 见裴度不说话,江烬霜再次开口,虽然嘴角是笑着的,但眼中却一片冰凉,没有半分笑意。 裴度眸光微动。 他看向江烬霜,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若当真如此,殿下当如何?” 他这样问她。 与贺为京问她的问题一样。 江烬霜并不明白,这个问题究竟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要这样问她? 181.第181章 脊梁 第181章 脊梁 对江烬霜而言,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她抬眸看向裴度,眉眼清艳淡漠:“跪在宫殿前三天三夜,只为了一个与本宫的赐婚,若当真如此,本宫只会觉得,裴度,你不聪明。” 如果是她,肯定会换取更多、更贵重、更有用的封赏。 或拜王侯将相,或要军队兵马。 ——总不可能是要一个无关痛痒的赐婚。 江烬霜如实说道。 裴度闻言,眉目清峻淡冷,一双墨瞳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 他终于道:“并非赐婚。” 江烬霜闻言,嘴角终于牵动起半分笑意,眉眼间的笑容也真挚几分:“我就说,首辅大人不会傻到这种地步。” 裴度不太赞同地拧眉:“未求赐婚,只是觉得于殿下而言不太尊重。” 并非不值得。 江烬霜不在意这些,也只是眨眨眼笑着:“那么裴大人可否告诉本宫,您究竟求了什么?” 裴度静静地看着她。 “微臣此次去白玉京一趟,见到了山雪皑皑,也看到了明烛天南。” “白玉京的城中开满了红尾鸢树,比那几尺深的雪还要艳丽明亮。” “那里的百姓大抵是因为常年生活在边关的缘故,对于边境的风吹草动十分敏锐。” “是以,即便不告诉他们,那些百姓大概也能感觉到,北槐屡次犯我边境,意欲攻下白玉京。” 顿了顿,裴度仍是看她,墨色的眸光中翻滚着情绪。 “微臣并不是什么全知全能之人,抵达白玉京后,为保护白玉京百姓安全,曾准备让一部分黑甲骑带着白玉京的百姓,先出城避难。” 裴度并不知晓那场战役会不会得胜。 即便心中有筹谋与计划,也不能打十分的包票。 他不可能拿白玉京上上下下三万民众的性命做赌,来陪他冒这个风险。 所以,让军队带领他们暂时转移,是最稳妥的办法。 “殿下可知,当时的白玉京的老人们对微臣说了什么吗?” 江烬霜心口微动。 她微微垂眸,看向面前的裴度。 裴度也看着她,嘴角的笑意也终于向上牵动几分。 “十三位德高望重,年过八旬的老者带领三万白玉京百姓请愿,说要留在白玉京,哪儿都不去。” “他们对微臣说,白玉京是由睿阳王与三十万黑甲骑镇守,当朝唯一公主昭明的封土,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里,经历过蛮荒,亦见证了繁华。” “他们披了近百年的风雪,北槐的铁骑踏不平白玉京。” “这是英雄的国土,他们是英雄的子民,所以,黑甲骑不退,他们也不退。” 说到这里,裴度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就连冷冽的眉眼都温润几分。 “他们说,敢与北槐抗争的脊梁与胆量,睿阳王与昭明公主,从前已经给过他们了。” 江烬霜眸光晃动几下,一瞬间有些鼻酸。 她甚至有些慌乱地垂眸,想要掩盖自己微微红起的眼眶。 ——她不太习惯听到这些话。 为了扮演好一个作恶多端的奸佞公主形象,江烬霜与白玉京的百姓走得不算近。 更多时候,她会让手下的人秘密代劳做好一件事。她当惯了坏人。 所以,当她听到裴度说的这些话,一时间有些失神。 原来,在白玉京百姓的心中,她还算是个拿得出手的人物。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江烬霜错开视线,低声问他。 裴度的眼神清执认真。 “微臣只是在想,若是辜负了那些白玉京百姓,殿下应当会很寂寞的。” 莫名的一句话,江烬霜有些没听懂。 就在江烬霜还想进一步问他究竟求了什么的时候,门外传来京墨的敲门声。 “大人,府外康公公求见,说是来宣旨的!” 江烬霜微微挑眉,与裴度对视一眼。 裴度面目清峻,似乎在他预料之内:“殿下想要的答案,不如亲耳听陛下宣读出来。” …… 江烬霜是与裴度一同去了正堂前接旨的。 那康公公一身宦服,手上持着一张圣旨,身旁站了个小内侍,低着头,手上还端着一张。 看到江烬霜出现,康公公瞪大眼睛,有些诧异:“哎哟!公主殿下也在这儿,那正巧了,陛下的旨意便也颁给殿下了。” 说着,康公公从内侍手中拿出另一道圣旨,示意江烬霜,这一份是她的。 江烬霜看了一眼那一道圣旨,朝着康公公微微颔首:“有劳康公公。” 康公公点点头,先是拿了给裴度的圣旨:“问山阁首辅,裴度裴爱卿接旨。” 裴度一袭宽袍,从容躬身,并未跪下:“微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文化昭世,武德安邦。” “朕膺天命,统御万方,赖有股肱之臣竭诚辅弼,海晏河清。” “兹有问山阁首辅裴度爱卿,忠勤体国,智勇兼资,北槐烽火骤起,虏骑猖獗,卿率黑甲骑,运筹帷幄,大胜得归,功昭日月,德被苍生。” “今颁殊恩,用彰懋绩:赐黄金万两,赤珠十斛,南海珊瑚树两座,御织云锦三百匹,蜀绣龙纹缎百端,加封卿为‘光禄大夫’,授丹书铁券,世袭忠武公爵,配享太庙功臣阁画像,以昭千秋典范!”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裴度垂眸,眉目不变,神情清冷淡泊:“微臣,谢主隆恩。” 是很寻常的奖赏。 对于平息了一场国家动乱的权臣而言,这些奖赏也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江烬霜与裴度并肩站着,却更加好奇,另一份给她的圣旨,究竟写了什么了。 康公公慈祥地笑笑,将手上的圣旨递到了裴度手上。 他朝着裴度微微躬身:“裴大人,赏赐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大人一会儿可自行查阅。” 裴度收了圣旨,语气平静:“有劳康公公。” 康公公笑着,目光却落在了裴度身旁,江烬霜的身上。 “公主殿下,这份圣旨,是陛下给您的。” 不知为何,江烬霜总觉得,康公公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深意。 “昭明公主江烬霜,接旨。” 江烬霜微微垂头颔首:“儿臣接旨。” 182.第182章 你可以多相信我一些的。 第182章 你可以多相信我一些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仰承宗庙之重,夙夜兢惕,唯念祖宗基业不可轻忽,血脉之系不可断绝。” 话音至此,江烬霜微微拧眉,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猛地抬眸看向康公公。 彼时的康公公手持圣旨,一字一顿地开口继续念道: “今有睿阳王一案,虽昔年悖逆,触犯天威,然究其根本,终为皇考血脉,与朕同承轩辕之祀。朕览史垂思,深惟骨肉之亲,纵有前愆,不忍令其魂魄无依。” “昭明公主江烬霜,秉性贞静,素怀忠孝,今特谕尔知:睿阳王虽削爵夺封,然其骸骨犹存皇族之脉。” “兹准以亲王礼制迁其灵位入太庙东配殿,享三牲九醴之祭,陵寝依侯爵例重修,许镌螭首碑铭。此非掩其过,实为昭天理人伦之至公,慰列祖列宗之灵明。” “尔当体念君父苦心,谨守孝悌之道,躬亲监礼以全宗室体统。”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江烬霜没动。 她定定地看向康公公—— 看向他手中的那道圣旨。 脑海中有一瞬的茫然。 耳边似有嗡鸣与幻听传来,江烬霜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话到了嘴边,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是哑的。 她有些恍然地歪歪头,就看着康公公一步步走到她身边,恭恭敬敬地将那道圣旨交到了她的手上。 “殿下,这道圣旨,陛下写了一晚上。” 江烬霜接过圣旨的手有些颤抖,指骨抓着那卷轴,微微泛白。 啊。 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 可怜无定河边骨。 江烬霜原本以为,王叔要永远无名无姓,待在那豺狼出没的乱葬岗中了。 王叔其实挺介意这些的。 他这个人呐,其实讲究得很,即便是身在边关塞外,喝茶也要喝顶好的雪山松针,喝酒要品最烈最香的千日醉,就连那方甲胄,也要是最耀眼最威风的。 ——他其实可在意这些了。 有时候江烬霜甚至在想,若是王叔预知到自己死后,会被埋在那不见天日,就连墓碑都十分简陋的乱葬岗中,常年无人祭拜,甚至连庙堂宗祠都不能入,他应该会气得胡子都歪掉。 他这人穷讲究,他征战沙场一辈子,自然觉得自己应该入了太庙,受文臣武官敬仰跪拜的。 但他只剩了一身衣冠,同他的尸身一起,葬入了那简陋又脏乱的墓地之中。 听说,埋在乱葬岗的人,死后便只能成为孤魂野鬼,就连转世都没有。 江烬霜不信这些。 但她觉得愧疚。 王叔陪了她十几年,可到最后,她却连太庙,都没办法让他葬入其中。 而如今。 江烬霜捏了捏手上的圣旨,整个人轻飘飘的,半天才找回实感。 官家说,准许他以亲王礼制葬入太庙。 视线死死地盯着手上的那道圣旨,半晌,江烬霜僵硬地抬头,看向康公公:“有劳康公公。” 康公公扯了扯嘴角,面色看上去有些为难。 他看了看江烬霜身旁的裴度,这才又对她开口:“陛下感念殿下忠孝,所以写了这封诏书。” 这不是实话。 江烬霜心里清楚。这道圣旨如何来的,江烬霜现在知道了。 “殿下,容老奴说两句,您从狱中出来,其实归根结底算是……逃狱,”顿了顿,康公公低声道,“殿下还是早日去一趟皇宫,与陛下说清楚才好。” “康公公,这件事臣与陛下解释过了,”不等江烬霜开口,一旁的裴度率先道,“是臣听闻牢中狱卒滥用私刑,徇私枉法,这才派人去牢狱中救出殿下,及时医治。” “殿下当时性命垂危,浑身是血,若当真要论起来,也该治微臣忤逆陛下之罪,与殿下无关。” 康公公闻言,张了张嘴,无奈道:“大人,您知道的,陛下怎可能罚你呢?” 裴度不满地蹙眉:“殿下无错,更不该受罚。” 康公公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也只是拱拱手:“那老奴便先告辞了。” 说完,康公公扬了扬手上的拂尘,转身离开。 看着康公公离开的背影,江烬霜手中捏着那道圣旨,仍旧没回过神来。 直到听到头顶上,传来裴度清冽的嗓音:“殿下,您可以试着,多相信臣一些的。” 江烬霜转过身去,与裴度四目相对。 男人身姿笔挺,挺拔俊美,垂眸看她。 江烬霜眸光晃动几下,还有些没回神。 “裴度,我不明白。” 许久,她终于开口,看向他的眸光茫然又不解。 “你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只是为了给王叔要一个重回太庙的资格,”江烬霜疑惑,“裴度,讨好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的。” 从前,讨好她的人很多。 可那也仅仅是锦上添而已。 雪中送炭者,少之又少。 像裴度这般,为了送炭,险些将自己冻死的人,她更是没见过。 所以,她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做到这种程度。 男人眼底暗沉,有风吹过,额前的碎发随风曳动,勾起一阵阵檀香,像是要拥她入怀。 “江烬霜,”裴度的眸中翻滚着情绪,“这是我的讨好方式。” “我很有用。” 江烬霜蹙眉:“裴度,你最近有些不一样了。” 裴度闻言,终于扯了扯嘴角,露出点点笑意:“哪里不一样呢?” 江烬霜比划比划,不太好形容出来:“你从前不会这般……屈尊降贵,也不会说出‘讨好’这种话。” 裴度这个人,骨子里带着矜贵清明,“讨好”这样的词,好像跟他不沾边。 裴度看她:“你从前身边,也不会有别人。” 那些偏爱与袒护,明明白白,光明正大,甚至不加掩饰地诸加在他的身上。 从无例外。 他被她养得清贵一身,骄矜夺目。 可她偏偏又将特权收回,他便会从那光彩耀眼的云朵,跌入泥潭。 她说,他是小菩萨。 可是,菩萨是因为她的注目,才披了金光。 赋予他金光与夺目的,向来不是什么权势地位。 ——是她的目光。 “江烬霜,我比那些人,都更有用。” 183.第183章 两袖清风,八尺风骨。 第183章 两袖清风,八尺风骨。 那些人。 江烬霜微怔,歪头看着他。 庭院之中,夕阳西下,月拢梢头。 时辰有些晚了。 晚风如朔,吹起她额前的发丝,也吹起男人的衣摆。 江烬霜的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长风兜起他的衣袖,掐出他清越的腰线。 男人宽肩窄腰,身姿挺拔,风骨峭然,实在好看。 打量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戏弄:“裴大人所谓的‘有用’,指的是什么?” “本宫承认,此次事件,若不是裴大人向陛下讨来封赏,王叔可能永远都入不了太庙。” “但,也仅此而已,不是吗?” 江烬霜看着他,眉眼带笑:“当年本宫在你身上的心神与工夫,也实在不算少,裴大人知恩图报,回报本宫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江烬霜这人向来自洽。 她轻易不会承认自己欠别人的人情。 况且她说得也没错,当年她养他费的那些心思,也不比他如今做的少吧? 如果真要有一点点心虚的话—— 那大概是他这份让王叔入太庙的封赏,是在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求来的。 ——江烬霜明白在那金砖上跪上三天是什么感受。 她自小习武,身强体壮,即便如此,后来去了白玉京,就单单是膝盖上的伤,便养了半年才见好。 裴度从她带他回公主府时,便体弱纤薄,即便她养了他那么多年,到底还是身娇体软。 身体素质跟她没法比的。 江烬霜清楚地知道,在那个地方跪上三天三夜,有多么痛苦。 所以,如果真要说起来,她其实也是有点心虚的。 ——一点点而已。 月光朦胧低垂。 因为月亮才刚刚出来,还不算亮堂,落在两人身上的柔光也是朦胧一片。 裴度垂眸看向面前的江烬霜。 “不是为了知恩图报,江烬霜,”男人声音清雅润玉,“我只是在想,若是我能在那宫殿外也跪上三天三夜,或许能更设身处地地理解你当年的处境。” 顿了顿,裴度继续道:“江烬霜,睿阳王殿下很好。” “不论是白玉京的百姓,还是三十万黑甲骑,都说睿阳王殿下很好,昭明公主也很好。” 京城的百姓与权贵,弃她厌她诋毁她。 恨不能将她踩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那千里之外,风雪中的白玉京百姓,年事已高,却一个个,用一双双苍老枯瘦的手,将她从泥沼中拉出来。 将她擦干净了。 将她奉上高台。 他们说,公主殿下很好。 他们说,女孩子家家的,顽劣一些也是应当的。 他们说,公主她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长安城没人将她视为什么孩子。 她是无恶不作的昭明公主,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江烬霜。 但白玉京三万百姓,十三位年过八旬的老者,曾拉着他的手,笑得有些讨好。 “这位首辅大人,我们小公主就是性格调皮了些,没什么坏心思的。” “若是给京城的大人们惹了麻烦,劳烦首辅大人帮殿下开脱一二。” “小公主莽撞一些,若是做了什么不对的,我们几个老骨头给您致歉了。” 白玉京的百姓,只当她是出门在外,远游离家的孩孙罢了。 他们身姿佝偻,年纪最大的一位,听说已经一百有七了。 他手上拄着木拐,身材瘦小,老态龙钟。 ——好像连白玉京的一场风雪都抵御不住。 但他们却将那位小公主,护在了他们的羽翼之下。——就像是保护幼鸟的大鸟一般。 不想让她受到半分风霜。 白玉京很好。 睿阳王殿下很好。 江烬霜,也很好。 是以,用三天三夜的跪拜,求来睿阳王殿下灵位重回太庙,裴度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公平。 “殿下,他们被您养得很好,”裴度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柔和了几分,“两袖清风,八尺风骨。” 像是被江烬霜养出了一根脊梁,风雪不折,皇权不弯。 那很好。 那样很像江烬霜。 江烬霜眸光微动。 她甚至有些慌乱地低下头,错开了男人的视线。 好吧,那半分心虚,如今涨到一分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用很坏的心思,揣度了裴度的想法。 所以,当他说起睿阳王殿下很好,白玉京很好时,江烬霜的心虚便又增加了一点点。 江烬霜挠了挠脸颊。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江烬霜扬声:“京墨不是说去给你准备汤药了?怎么还没回来?” 裴度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牵了牵唇角:“京墨手脚笨些,可能有得等了。” 另一边,正在膳房中守着汤药的京墨打了个喷嚏。 手里拿了把团扇,京墨扇了两下风,嘴里嘟囔两句:“这汤药都在炉子上热了三遍了,大人那边还没结束呢……” 自家大人那边正跟公主殿下聊着呢,京墨当然没那么不识趣,这个时候去送汤药! 所以汤药就放在了火炉上煨着。 京墨拿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高大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 他揉了揉鼻子,又念叨一句:“谁骂我呢……” …… 江烬霜离开问山阁时,又看了一眼书房桌案上放着的那几串药材。 有点心虚。 “时间很晚了,本宫便不打扰裴大人了。” 江烬霜朝着裴度摆摆手,转身离开。 看着江烬霜离开的背影,裴度一直目送她,直到身影消失在门外,才微微回神。 他与她在庭院中站了许久。 ——膝盖有些受不住了。 额角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裴度撑着一旁的木柱,坐在了庭院树下的石凳上。 月色冷凉。 霜色一片。 —— 江烬霜回公主府的路上,手上还拿着那道圣旨。 她的指骨有些泛白,眼尾染了红晕。 月色正好,夜晚的长安街上依旧热闹非凡,繁华无比。 她走过街头巷尾,长安街上已经有百姓开始议论今日陛下颁布的圣旨了。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吗?睿阳王殿下的灵位可以重入太庙了!” “此话当真?” “那还能有假,我有宫中做事的亲戚,听说这事儿已经在宫中传开了!” “难道当年睿阳王殿下的案件,真有冤情?” “听说是陛下心系血脉宗亲,即便睿阳王殿下曾有悖逆,如今仍是决定将殿下入宗祠。” “陛下大恩呐!” “要我说,当年睿阳王一案,说不定真有……” “咳咳咳,乱说不得,乱说不得!” “……” 江烬霜回到公主府时,春桃已经在府外等候了! 看到江烬霜,春桃眼睛一亮,朝着她跑来:“殿下!您瞧,宫里送来了好多赏赐呢!” 184.第184章 接家人回家,也不是需要躲藏的事 第184章 接家人回家,也不是需要躲藏的事 “赏赐?” 江烬霜愣了一下,微微挑眉。 “是啊,奴婢刚刚都看到了,那些金银珠宝还有布匹,都是宫里才有的规制!” 天家不可能赏赐她什么的。 将睿阳王的牌位重入庙堂,对于江华琰而言,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说“让步”可能过于轻松了,说是“忍受”更准确一些。 裴度这步棋走得实在好。 他没有求天家为睿阳王翻案,因为那样“过火”的请求,只会适得其反,挑战了官家的天威,让江华琰恼羞成怒。 所以他选了一个折中又不退让的点。 ——将睿阳王的牌位重归祠堂。 不论江华琰用什么借口,裴度要的,就是睿阳王重入太庙的一个结果而已。 虽然官家在圣旨中说明,睿阳王昔年悖逆,触犯天威,但不论如何,睿阳王都重回了太庙。 这样的结果,就会让许多百姓开始怀疑:当年睿阳王谋逆一案,当真没有疑点吗? 裴度的这个请求确实微妙,多一分逾矩,少一分吃亏。 这个封赏对于江华琰来说,无疑是掉了一层皮。 既然如此,江华琰更不可能再给她其他封赏了。 所以那些所谓的宫里的赏赐,肯定不是江华琰给她的。 带着疑惑,江烬霜带着春桃走进公主府。 公主府的庭院内,远远望去,就看到四五个大箱子停在那里,夜色迷蒙,那些箱子逐个掀了箱盖,里面的锦缎与金银珠宝,映射出漂亮的色泽。 黄金,赤珠,南海珊瑚树,御织云锦,蜀绣龙纹缎百端…… 江烬霜微微挑眉,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天家赏赐给问山阁的。 怎么送到她这里来了? 江烬霜皱了皱眉:送错了? 宫中的人不可能这般马虎的。 正想着,门外传来小厮的禀报:“启禀公主殿下,门外京墨大人让奴才给您传个信。” 江烬霜转身,有些疑惑:“怎么不来亲口说?” “京墨大人说,他要回去侍奉首辅大人喝药。” 江烬霜笑了笑:“他说了什么?” “京墨大人说,这些赏赐都是首辅大人让人送过来的。” 江烬霜闻言,微微拧眉:“他为什么要将这些给我,我又不需要他的赏赐。” 那小厮闻言,嘴角展开笑意:“殿下,首辅大人说,这些是给您的嘉奖。” “嘉奖?”江烬霜挑眉。 “对,京墨大人传话,首辅大人说,殿下受了委屈,又平安无事地度过难关,应当奖励。” 江烬霜听后,微微一愣,随即轻笑出声。 他当她是什么要着吃的小孩儿吗? 还需要什么嘉奖。 江烬霜转身,又看向那些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以及一匹千金的蜀绣绸缎。 扬了扬眉骨,江烬霜抬抬手:“收去库房吧。” 正好司伯伯离京,她还没想好送些什么呢。 …… 江烬霜激动得一晚没睡。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江烬霜洗漱完毕,换了身肃穆的衣裳,骑了匹马,只身去了乱葬岗。 她带了两坛好酒。 到了乱葬岗中,先是掀开一坛,敬给了乱葬岗所有的尸身与孤魂。 随即带着另一坛酒,全部倾洒在了王叔的墓碑前。 她跪在那小小的坟堆前,嘴角带着轻柔的笑意。 “王叔,霜儿来接您回家了。”她是一个人将江不霍的棺椁从坟堆里挖出来的。 一只铁铲,从黎明挖到了正午。 棺椁的尺寸不算大,江不霍真的不高,真要仔细算的话,还不如江烬霜个子高。 挖出了棺椁,不等江烬霜回城叫人,裴度带了十几个高大壮汉,出现在了乱葬岗外。 两人只是对视一眼。 江烬霜移开一个身位,那些壮汉会意,喊着号子,将棺椁从地里抬了出来。 很轻很轻。 三年的时间,其实也留不下什么东西的。 裴度是坐着马车过来的。 回去的路上,江烬霜没再骑马,躲懒乘上了裴度的马车。 十几个壮汉在后面跟着,马车的速度刻意放慢,让后面的人能够跟上。 这些人应该是专门做这些的,棺椁上披了黄巾,上面还支了顶棚,那棺椁便晒不着了。 马车内,裴度给江烬霜递了湿毛巾,让她擦擦手和脸上的汗水。 两人一路上并未过多交流,江烬霜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身后跟着的棺椁身上。 壮汉将棺椁抬着走出乱葬岗后不久,便又合力将棺椁抬上了一把定制的轿辇之上。 十二个壮汉齐齐抬着轿辇,喊着统一的号子,整齐划一地跟随在裴度的马车后,浩浩荡荡地入了京城。 初入城门。 江烬霜便注意到了,城门外有十几个衣装肃穆的男人女人,头戴白色麻帽,不约而同,沉默不语地跟随在了轿辇身后。 江烬霜微微蹙眉,眼神询问裴度。 裴度轻声解释:“是微臣请的,曾受过睿阳王殿下恩惠的几位百姓。” 江烬霜不解:“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度:“因为殿下接睿阳王殿下回家,是庄严肃穆,应当认真对待的事情。” 江烬霜无奈:“裴度,你知道的,若是陛下知晓我们这般光明正大,肯定会不高兴的。” 裴度清声:“没有做错事,便不需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裴度看向江烬霜,声音朗润,丰神俊朗:“殿下,接家人回家,也不是什么需要躲藏的事情。” “睿阳王殿下也好,你也好,都不需要。” 他们又没做错什么。 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也不该是她。 问山阁马车开路,那殡仪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入了京城。 裴度的马车实在显眼,更何况还有那样一个棺椁轿辇紧随其后,不多时,百姓们纷纷传递,无数的京城百姓便聚集在了长安街两侧,目送着整支队伍。 “这、这便是睿阳王殿下的棺椁了吧?” “是啊,这棺椁……也太小了些。” “你们不知道吗?睿阳王殿下当初因为……因为那件事,当即处决,尸骨便也被有心之人扔去了乱葬岗,这一扔就是三年啊!” “唉,再怎么说,睿阳王殿下也是守护了万晋多年的英雄,最终落得这般下场,实在凄凉……”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睿阳王殿下手握三十万黑甲骑,若当年真想谋逆,如今坐在明堂之上的,还说不准是哪一位呢!” “这话可不敢乱说!” “哼!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睿阳王殿下文韬武略,天纵之才,有他在世时,那北槐何时敢进犯我们万晋,还敢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说的也是啊,唉!令人唏嘘啊!” “说起来,我是白玉京人士,是来京城讨生活的,听家中父母提起,若不是睿阳王殿下一直以来戍守边关,击退敌人,他们早就逃难去了。” “别的不说,睿阳王殿下今日重归宗祠,到底是好事一桩!” “是好事,是好事啊!” “……” 人群中的声音熙熙攘攘,但都是压低了声音,每个人的表情皆是庄严肃穆,不带半分调笑轻浮。 185.第185章 杀了她! 第185章 杀了她! 问山阁的马车在最前头开路。 这样的场面实在少见,所有百姓的目光全部都聚集了过来。 人群中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众人肃穆凝重的神情。 他们注视着马车后,那被轿辇抬着的棺椁,微微垂目,不言不语。 江烬霜掀开了马车的车帘一角。 看着外面百姓的行为,她的嘴角牵动起一分笑意。 “好像每次,只有我与王叔在一起时,才能享受到这样敬重的目光。” 她也曾与王叔一同回京游街。 那时候,黑甲骑的队伍跟在身后,睿阳王江不霍风光地走在最前头,汗血宝马背上,男人一袭黑银甲胄,皇家贵气,无人企及。 那也是唯一一次,江烬霜受到百姓的目光不是厌恶与憎恨,而是敬重与尊崇。 ——虽然其实那样的目光,根本不是用来看她的。 而如今,睿阳王江不霍的棺椁跟在江烬霜身后,她再次看到了那样的目光。 鼻头一酸,江烬霜嘴角勾笑,放下了车帘。 她发现,比起王叔,很多事情她差得太远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恭送睿阳王殿下——” 一时间,无数林列两旁的百姓队伍也跟随着马车的到来,纷纷跪地。 “恭送睿阳王殿下——” 跪成一片。 江烬霜坐在马车中,挺直了身姿,只是别开头,看向角落。 她的眼眶猩红,藏在袖间的指骨微顿,泛起冷白。 忽然间,她想起从前,每次王叔凯旋归来,千里迢迢从白玉京赶回京城时,京城中的百姓也会高喊。 高喊着,恭迎睿阳王殿下。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两侧的京城百姓纷纷跪拜在了地上,目送着马车与那轿辇,缓缓朝着皇城的方向走去。 直到消失在天街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 …… 棺椁入了太庙。 江烬霜看着礼官刻好的牌位,有一瞬间的恍惚目眩。 指尖擦过牌位上的字迹时,好像要被烫伤一般。 她站在王叔的灵位前,跪在那里,郑重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王叔,霜儿带您回家了。” 顿了顿,江烬霜笑着抬头,看向那崭新的牌位:“您放心,接下来,我会让您堂堂正正,干干净净地站在这里。” 她不仅要让王叔重回太庙,她还要让他,荣誉加身,毫无污点。 当年睿阳王一案,她就是要查清楚。 走出太庙,江烬霜看到了正在门外等候的裴度。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朝着他牵动了一下嘴角:“裴大人,今日多谢您了。” 该装一下的时候还是要装的。 更何况,今日这件事,裴度做得全面妥帖,她于情于理,确实应该感谢他一下。 裴度微微摇头:“臣说过了,殿下送家人回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需要感激谁。 裴度也清楚,即便没有他,凭江烬霜自己的能力,也早晚能让睿阳王殿下重回太庙宗祠。 ——他不过是抢先了而已。 江烬霜今日有些悲喜交加,跟裴度也没再聊什么,出了宗祠,便回了公主府。 回公主府的路上。 江烬霜走得不算快,权当是散心。 当她穿过几条深巷角落,绕开长安街上的人群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轻笑一声,江烬霜扬了扬下巴,对着身后的人开口:“本宫都不知,北槐大皇子殿下,这么喜欢跟踪人呐?” 话音未落。 一道冷光映过江烬霜的眼眸,江烬霜看也没看,侧头躲开! 下一秒,那闪着寒光的剑刃一横,朝着她的脖颈砍了过来! 江烬霜一个下腰,随即抬腿,长腿直接就踢中了身后男人的肩膀。 男人闷哼一声,后退几步,这才稳住身形。 江烬霜身姿轻盈,转身看向身后来人,顺便掸了掸裙角的灰尘。 闻风沧手持弯刀,一只手捂着肩膀,拧眉看她。 江烬霜笑着,微微歪头:“大皇子殿下打招呼的方式,真是新奇。” 闻风沧怒道:“少废话!江烬霜,你竟敢害孤,简直找死!” 江烬霜毫不在意地理了理自己垂在肩膀前的长发,轻笑一声:“闻风沧,说话要讲证据,本宫何时害过你了?” “你还敢说!?”闻风沧绝色的脸上泛起寒意阴沉,“你让孤不时出入皇宫,与江华琰交谈,不就是为了让昌平王起疑,怀疑与父皇的结盟!” “而后你又利用孤,让我在京城遇刺,致使父皇也开始怀疑与昌平王的盟约!” 他被江烬霜夹在了两人中间,成为破坏他们二人盟约的工具! 而今,昌平王已死,北槐军队也因黑甲骑大受打击,他的父皇也不是傻子,如今回过神来,肯定也能猜到,是他在其中斡旋,导致结盟破裂,被逐个击破的! 所以如今,他一个北槐皇子,竟然连家都不敢回了! ——若是父皇真的动了怒,剥夺了他的继承权…… 从前也还好,他一直以为整个北槐只有他一个继承者。 所以不管父皇愿不愿意,之后的北槐君王,也一定会是他。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知晓,整个北槐皇室,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 若是父皇一怒之下夺了他的继承权,江烬霜趁虚而入,辅佐另一个皇子登基…… 想到这里,闻风沧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 当初他因为被江烬霜以皇子继承权为由胁迫,所以听从了她的指挥,遇刺也好,出入万晋皇帝的书房也好。 他以为她不过是强弩之末,想要再挣扎一下而已。 现在跳出整个棋局,闻风沧才骤然发现:江烬霜自始至终,都将他当做一枚好用的棋子了。 这让闻风沧怎能不恨! “江烬霜,你做的好啊,不仅毁了他们二人的结盟,还让孤与父皇离了心,甚至还能借此,辅佐另一个皇子登基,一石三鸟啊。” 江烬霜眨眨眼,一脸无辜地看向闻风沧:“大皇子殿下,您这是哪儿的话,怎么能将本宫这样一个弱女子,想得这么坏心眼呢?” 闻风沧冷笑一声:“少废话,孤今日不杀你,难解孤心头之恨!” 说着,闻风沧再次亮出弯刀,眼神冷冷地看向她。 江烬霜轻嗤:“闻风沧,发疯也要有个限度,你不会以为,凭你一个人,就能杀了我吧?” “一个人不能,那便多来几个。” 话音刚落,暗处,十几个北槐士兵打扮的男人走了出来,各个手中持刀,朝着江烬霜走来。 江烬霜看了一眼来人,微微眯眼,嘴角的笑意漫不经心。 186.第186章 这怎么还硬要啊? 第186章 这怎么还硬要啊? 一刻钟后。 江烬霜掸了掸裙角,扬着眉骨,看着倒在地上哀嚎不断的杀手。 目光重新落在了闻风沧身上。 闻风沧被江烬霜踹了腹部一脚,脸色苍白难看。 他捂着小腹,冷冷地抬眸盯着她:“你究竟……是谁?” 江烬霜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步一步,走到了闻风沧面前。 她的个头分明没有闻风沧高。 但她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习惯了这样看人。 “大皇子殿下说什么傻话呢?本宫自然是昭明公主,江烬霜啊。” 闻风沧的额角沁出汗水:“你的武功师承睿阳王?” 江烬霜但笑不语,只是垂眸看他。 闻风沧微微蹙眉,看不懂她的神情。 江烬霜不想在他身上多费工夫与口舌,直接道:“闻风沧,北槐君主的位置,本宫说了给你,便不会落到旁人头上。” 顿了顿,她笑:“只是你不想让另一个皇子登基,又想与你父皇维持父慈子孝,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皇位,我给你,但是闻风沧,我要你杀了你父皇,怎么样?” 闻风沧眉头皱得更紧,看向江烬霜的眼神好像在看什么疯子:“孤凭什么因你一人之词,就与父皇反目相残!?” “就凭比起你那四处留情,残暴不仁的父皇,你更想要的,是那高处的皇位。” 江烬霜似笑非笑,语气温柔耐心:“闻风沧,杀了他,本宫将北槐的皇位许给你,并且我可以向你保证,任何人,都不能把你再从皇位上拽下来。” 她循循善诱,眸光清澈幽深:“任何试图将你从皇位上拉下来的人,我都会替你解决,如何?” 达成个盟约其实很有用。 不过,跟闻风沧打交道,不需要什么君子之盟。 那种东西,也只对裴度这种约束自身的人有用。 与闻风沧结盟,就要同流合污,让他亲手将把柄送到她手上。 ——她可以给他北槐的皇位,也可以不让另一个皇子现世。 但条件是,他要杀了如今的北槐君主,他的父皇。 江烬霜并不常用阴损毒辣的手段,更不会让其他人自相残杀。 但北槐君主例外。 ——她不可能让砚诀受委屈。 北槐君主,她也绝不可能让他活着。 江烬霜其实想过,会不会让砚诀亲手手刃了北槐君主,会更好一些。 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砚诀生来情感淡漠,即便是对自己的生身母亲,也没太多外露的感情。 但江烬霜心里清楚,当初将砚诀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时,他昏迷不醒之际,在梦中哭了好久。 江烬霜相信,如果她让砚诀动手,杀了北槐君主,砚诀肯定会听从她的命令,毫不犹豫地这样做。 但是,不行。 即便那个畜生再狠辣阴毒,到底是砚诀的父亲。 她不可能让砚诀来承受这份杀父的罪责。 ——那就让闻风沧来承受好了。 她又不在意闻风沧。 只要砚诀好好的就行了。 江烬霜想,以后她会好好教砚诀学会人情世故,学会情感表达,砚诀这么聪明,以后一定可以一个人,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地行走于世间。 她不想让砚诀背负杀父的包袱。所以,这样阴狠的手段与交易,她来做就好了。 砚诀不需要知道。 江烬霜看着面前眼眸微动的闻风沧。 她知道,闻风沧动心了。 这个条件对他而言,其实并没有坏处。 他与父皇的感情算不上亲厚,而且比起那点儿淡泊的亲情,当然是权利更让人踏实。 闻风沧动了动眼珠,定定地看着她:“所以,你当初让孤做那些,其实也是为了让我与父皇心生嫌隙,你好从中挑拨,对吗?” 江烬霜嘴角的笑意蔓延开来:“好聪明的小狗。” 闻风沧低着头,罕见地没有反驳。 江烬霜后退几步,漫不经心地笑着:“既然大皇子殿下同意了,那本宫便等你好消息了。” 顿了顿,江烬霜道:“大皇子放心,您有任何刺杀上的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本宫会帮您出谋划策的。” 说完,江烬霜转身:“大皇子殿下自便,本宫告辞了。” 说着,江烬霜抬脚欲走。 “等一下。”身后,闻风沧的声音冷沉。 江烬霜脚步顿住。 她转身轻笑:“还有什么事?” 闻风沧抬眸,看向江烬霜的眼神带着复杂的情绪。 “当年睿阳王出征之时,手中曾有一柄长剑,后来在一场战役中,那柄长剑在十五名北槐士兵齐力围攻下,断裂三分。” 闻风沧停顿片刻,仍是盯着江烬霜:“那柄断剑,如今在你手上,对吗?” 江烬霜不置可否,耸了耸肩。 闻风沧深吸一口气:“能将那柄断剑送给我吗?” 江烬霜瞪大眼睛,一脸不解:“你要那个做什么?” 闻风沧终于抬了抬下巴:“收藏。” 江烬霜拧眉,自然是不相信他这鬼话。 闻风沧:“就当是我们结盟的信物,那柄断剑,殿下送给我,如何?” 江烬霜不在意地笑笑:“实在不好意思,那柄断剑,本宫已经送给别人了,大皇子殿下要晚了。” 闻风沧拧眉:“送给谁了?我去找回来。” 江烬霜抿唇:“本宫没义务告诉你,而且大皇子殿下,那只是一柄断剑而已。” 闻风沧轻笑一声,垂下头去。 “也对,只是一柄断剑而已……” 说完,闻风沧缓缓起身,转身离开。 背影看上去,似乎有些落寞。 江烬霜皱了皱眉,并没太在意,转身回了公主府。 回到公主府已经是晚上了。 江烬霜用过晚膳,消食时溜达到了砚诀所在的偏院。 果不其然,这个时间了,砚诀还在练剑。 江烬霜也没打搅,轻车熟路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托着下巴看他练剑。 一套剑法舞毕。 砚诀收了剑,走到江烬霜身边。 他倒了杯茶,推到江烬霜跟前。 江烬霜看着背在他身后的那柄七分断剑,眯了眯眼,似笑非笑:“砚诀,这柄断剑还我,我拿去送给旁人好不好哇?” 187.第187章 你不许喝我的茶。 第187章 你不许喝我的茶。 砚诀这人不太爱喝茶。 不管茶水泡过多少遍,他总说苦。 所以更多时候,他是喝水的。 虽是如此,但砚诀的院中,常备着一壶茶。 而且不论江烬霜何时去找他,那壶茶水总是热的。 一如现在。 江烬霜百无聊赖地坐在那树下的石凳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砚诀。 另一只手捏着茶盏,指腹沿着杯壁摩挲着,弯了弯眉眼。 其实是开玩笑的。 那柄七分断剑原本就是她后来送给砚诀的,当时江烬霜将它给砚诀的时候,还曾说过:“砚诀,这是我从前的贴身佩剑,从今往后,就劳烦你拿这柄断剑来保护我了。” 砚诀答应得很认真。 “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死。” 所以江烬霜不可能将这柄剑再送给旁人。 ——这是砚诀的。 说这话,江烬霜其实也只是想逗逗砚诀。 砚诀闻言,像是愣怔几秒,那双冷色的眸像是什么无辜的犬类,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随即,他微微拧眉,低下头去,看到了江烬霜手边的那盏热茶。 还不等江烬霜反应过来,下一秒,砚诀闷声开口,将江烬霜手边的茶水又拢到了自己手边。 “你不许喝我的茶。” 他这样说着,两只手紧紧捏着那只茶盏,漂亮的指骨微微泛白,单薄的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晃动着水光,仔细看的话,似乎还蒙了一层雾气。 江烬霜见状,忙不迭地开口:“不是不是,砚诀大人,我开玩笑的!” 砚诀当然不听。 他将头埋得更低,看着眼前晃动的清茶,漂亮的唇紧紧抿起:“你想抢走我的剑。” 江烬霜哭笑不得,急忙安慰:“不是不是,我就是开个玩笑,不会抢走的。” 砚诀不信,抬头看着她:“你还想把我的剑送给别人。” 江烬霜:“……”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缺德! 怎么能这么逗砚诀呢? 咽了口唾沫,江烬霜都有些紧张了:“不会的不会的,那柄断剑是我送给你的,怎么可能会再送给别人呢?” “我就是……就是觉得无聊,所以想要逗逗你而已,砚诀大人有大量,别生我气嘛~” 砚诀别过头去,语气闷闷沉沉的,分明还是不高兴:“那是你送给我的。” 江烬霜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是本公主送给砚诀大人的,谁都不能抢走!本宫也不能抢走!” 听到江烬霜这样说,砚诀皱了皱眉,认真地纠正:“你还是可以抢走的。” 顿了顿,又觉得自己有点太好说话,砚诀正了正神色,一脸严肃:“但是你不能给别人的。” 这是她送给他的。 江烬霜哭笑不得,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知道,真的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既然送给砚诀了,那就是你的东西,没经过你的允许,我不会让任何人碰的。” 砚诀微微垂眸,语气沉沉:“你刚刚想给谁?”江烬霜一时语塞,半天才反应过来:“没想给谁,是刚才回来的路上,北槐的闻风沧提了一嘴,不过你放心,我当时就已经拒绝了。” 不知道为什么,江烬霜分明没有做错什么,但是面对着砚诀的“审问”,她有种丈夫出门偷腥被抓的错觉。 太诡异了。 听到“闻风沧”这个名字,砚诀原本沉寂的目光更加冷冽。 他语气沉沉:“他是坏人,他想抢走我的东西。” 江烬霜笑着解释:“他并不知道断剑现在在你手上,只是觉得是王叔留下的,大概率会在我这里。” 砚诀闻言,眉头皱得更紧,看向江烬霜的眼神也带了几分不可置信:“你还帮他说话。” 江烬霜:“……” 苍天可鉴! 她只是跟他说明情况而已,怎么就成帮他说话了! 深知是自己先逗弄砚诀的,江烬霜干笑两声,耐心安慰:“没有的事,而且我绝对不会将断剑送给闻风沧的,砚诀放心。” 他皱皱眉,低头看着自己捏着的茶盏。 半天,才重新将那茶盏推到了江烬霜跟前。 ——这是原谅她了。 江烬霜见状,哭笑不得,总算松了口气。 回避了这个话题,江烬霜再次开口:“明日司北桓司伯伯就要离开京城了,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去送送他?” 砚诀闻言,微微颔首,应了声“好”。 原本就是闲来无事,来砚诀的院子里走走坐坐,又给砚诀聊了两句,明日还要去送司伯伯,江烬霜也没再多逗留,起身离开。 —— 第二日一早。 江烬霜今日换了身清爽素雅的衣裳。 洗漱完毕,又随意吃了两口早膳,江烬霜就往司北桓所住的永安府走去。 砚诀在暗处跟随着,长安街上人来人往,他极少现身。 永安府外,里里外外已经来了不少送行之人。 江南司家的地位有多重要,京城的文武百官自然都是看在眼里的。 所以,此次司北桓离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来送行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将永安府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烬霜走到永安府时,就听到千尧在外头守着,对着来送行的官员朝臣一一拱手致意。 “有劳诸位大人来为我家家主送行,只是家主身体不适,年事已高,实在不方便招待各位。” 顿了顿,千尧指了指一旁的位置:“不过我家家主为前来送行的各位都备了一份薄礼,还请诸位不要嫌弃。” 起初,来送行的队伍官员中还有些异样的声音。 说这位江南司家的家主架子实在是大,莫说是朝堂重臣,就算是陛下也不至于挥退百官不见的。 但当众人看到那不远处送出的那份“薄礼”时,那些异样的声音瞬间消失不见。 所谓的“薄礼”,是仅江南司家独有自产的紫珍珠做缀,一串惊世罕见的玉珊瑚摆件! 那珊瑚通身碧玉,是用了上等的翡翠,几十年工匠的雕工精心制作而成,小巧又精致! 那颗巨大的紫珍珠点缀在玉珊瑚上,灿烂夺目,美不胜收。 莫说是皇亲国戚,即便是太后的寿宴之上,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回礼! 实在珍惜得很! 众人得了那珊瑚摆件,态度更加谦卑恭谨,哪怕是没见到那位司家家主,也是一句怨言都没有! 江烬霜见状,啧啧两句,不觉感慨一声:“真有钱呐!” 高处,千尧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江烬霜。 眼睛一亮,他急忙走下台阶,来到江烬霜身边,恭恭敬敬地欠身抱拳:“见过公主殿下,殿下,我家家主就等您来了。” 188.第188章 你就护着她吧! 第188章 你就护着她吧! 声音不算小,至少在场的官员们都听到了。 原本还沉浸在那玉珊瑚精妙之中的众人纷纷转头,急忙低头跪拜! “臣等拜见公主殿下!” 这群大臣看向江烬霜的眼神十分复杂。 恭敬又谨慎,甚至还有的带着几分惶恐与不安。 江烬霜微微挑眉,与一旁的千尧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耐人寻味的表情。 其实他们为什么这么看她,江烬霜心里清楚。 当初她被打入地牢,眼瞧着就剩下一口气,甚至要被处死了,结果却被放了出来。 说是“放出来”也不准确,当时首辅大人命贴身手下将她从地牢中救出,可是闹得人尽皆知的! 首辅大人那是什么人? 那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之前都不说了,就说前几天,首辅大人一人带领着黑甲骑,抵御了北槐军队的进攻,大胜归来! 陛下当时那是赏了多少真金白银啊! 就是这样的首辅大人,居然在刚刚得胜归来之时,未向陛下说明,直接派人将她从地牢里带了出来! 而且,这么多天过去了,陛下居然也没有问责首辅大人,更没有问责这位昭明公主! 再之后,首辅大人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此后不久,陛下的旨意便下来了。 ——竟是要睿阳王殿下的牌位入太庙! 接踵而来的情况与局势,这些在朝堂之中格外敏锐的官员大臣们,也能察觉到一些什么。 ——至少,这位首辅大人没跟他们想的那样,与这位昭明公主反目成仇。 何止是没有反目。 怎么瞧着这个情形……首辅大人似乎是与昭明公主同一战线,为了帮助公主殿下,甚至违逆了陛下的旨意。 这…… 朝堂上的官员,哪一个不是人精。 如此一来,众人看向这位昭明公主的眼神,就微妙了起来。 如果说从前是厌恶与嫌弃的话,如今,他们看向江烬霜,便是慌张与惊恐。 ——谁知道这位昭明公主会不会借着首辅大人的手,将他们全都处置了呢? 如今的首辅大人,与从前的权臣贵卿比起来,可是又上一层楼啊。 江烬霜轻笑一声,只是淡淡道:“诸位大人平身吧,都是来给司家家主送行的,不必拘礼。” 一旁的千尧恭敬开口:“殿下请进,我家家主说,要不是为了等殿下,如今早就已经出发了。” 江烬霜闻言,也没再耽搁,提着裙摆进了永安府。 刚入永安府大门,庭院之中,便看到几十个小厮手下提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木箱,就摆放在永安府的院子里,大咧咧地打开。 江烬霜看了一眼,应该都是陛下赏赐的金银珠宝还有布匹绸缎之类的。 “家主大人,殿下来了!” 千尧往前快走两步,通报了一声。 正堂之中,一直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的司北桓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起身,看到庭院中的江烬霜,大步走出了正堂外。 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司宁就跟在司北桓身后,看向江烬霜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润玉。 江烬霜看到司北桓,微微颔首福身:“司伯伯,我来给您送行了。” 司北桓的右手袖管空空,随风飘动。他上下打量江烬霜一眼,不太高兴地皱皱眉:“是不是给你的那些布料金银都用光了?” “啊?”江烬霜瞪大眼睛,一脸不解,“没有没有,还有很多呢。” “哼,我让人给你裁的新衣裳,今日怎不见你穿?” 江烬霜挠挠脸,哭笑不得:“司伯伯,您给我准备的那些衣裳华贵雍容,平日里穿来参加宫宴也就罢了,今日来送您,怎好穿成那样?” 喧宾夺主。 司北桓闻言,还是哼了哼:“女孩子家家哪有不爱美的?有什么不好的,想穿就穿,还怕我这个老头子不高兴,吃了你不成?” 一旁的司宁听了,哑然失笑:“父亲,您吓到殿下了。” 说着,司宁看向江烬霜,眉眼温润弯弯:“父亲的意思是,殿下不必在意那些虚礼,只要您觉得漂亮好看,穿什么来送行都没关系。” “哼,我可没这么说。”司北桓哼了哼鼻子,嘟囔一句。 司宁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 江烬霜明白司北桓的意思,眼眶微红,笑得乖巧:“司伯伯放心,我这般聪明,肯定不会委屈自己的。” 司北桓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你还好意思说自己聪明?” “父亲,”司宁不太赞同地拦了拦司北桓的手臂,“时辰不早了,您也该启程了。” 司北桓瞪了司宁一眼:“你就护着吧,这还没过门儿呢你就这般护着,等她真嫁到司家,你还不得整日捧在手心儿里!” “父亲。”司宁笑得无奈。 说他护着,分明自家父亲护起短儿来,比他还要不讲道理的。 这话司宁也就是心里想想,自然不可能说出口来。 司北桓扬了扬下巴,又看了江烬霜一眼。 随即,他指了指庭院中摆放的那些一眼望不到头的盛放着金银珠宝的木箱:“这些东西我带不走,留在永安府也是无用,我留了几个小厮,全都送到你府上去吧。” 江烬霜瞪大了眼睛,又看了一眼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转而向司宁投去一个眼神。 司宁会意,却也只是温柔地笑道:“殿下宽心,只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父亲此次来得匆忙,确实不宜行李过重。” 顿了顿,司宁又有些苦恼道:“何况,若是殿下不要,父亲也是不肯留给我的。” 江烬霜咽了口唾沫,朝着司北桓微微欠身:“那就多谢司伯伯了。” 有便宜还是要占的! 司北桓这才抬抬手,整装待发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永安府,司北桓上了马车,江烬霜与司宁在后头跟着,一同往城门外走去。 永安府距离城门口还挺近的。 江烬霜与司宁在队伍后面走着,看着那盛大宏伟的队伍,江烬霜低声询问:“护卫带够了吗?” 司宁微微颔首:“殿下放心,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还有半数的影卫隐在了暗处,轻易不会发现。” 江烬霜点点头:“若是还不放心,我让砚诀送司伯伯一趟。” 司宁笑着摇摇头:“足够了,殿下不必担心。” 江烬霜便没再说什么。 看着行进的队伍,不知想到了什么,司宁笑着开口:“今日早些,父亲来询问了你我二人的婚事。” 189.第189章 公主殿下的玉佩 第189章 公主殿下的玉佩 江烬霜正与司宁并肩而行,听到司宁开口,她先是一愣,瞪大眼睛,一脸错愕地看向司宁。 司宁见状,唇角牵动着笑意:“殿下放心,在下已经挡过去了。” 江烬霜:“你怎么跟司伯伯说的?” “我与父亲说,殿下在京城心事未了,我深爱殿下,不愿强迫殿下此时回江南。” 江烬霜咂咂嘴:“司先生说起这种话来倒是挺在行的。” 司宁笑意温润:“只是如果等会儿父亲问起来,还请殿下帮在下遮掩一二。” 江烬霜点点头:“这个我倒是不介意,只是司宁,司伯伯都快走了,你还不与他说清楚,日后司伯伯真知道了,你当心家法处置!” 司宁无辜地眨眨眼,看向江烬霜的眼神也清润柔和:“若当真到了家法处置的地步,殿下可一定要念及你我之间情分,救一救在下呀。” 江烬霜闻言,不觉笑出声来,却问道:“司宁,你真的不打算跟着司伯伯回江南吗?” 其实当初,江烬霜邀请司宁来京城,虽说也是存了用江南司家的地位狐假虎威的心思,但最主要的,还是想要将他的心疾治好的。 当初江烬霜在江南时险些遭难,是司宁伸出援手救了她,她也并非是不知恩图报的人,知道当初与睿阳王叔随行的军医贺为京贺先生医术高超,所以想着派人找他的下落,帮司宁诊治。 当时司伯伯死活不同意江烬霜带司宁来京城。 其实也能理解,且不说这一路日晒雨淋,千里迢迢,只说司宁心疾在身,若是一个不注意,在路上出了点差池,说不定就要客死异乡了。 是江烬霜以性命起誓,担保司宁不会出事,又说一定会找来神医为他诊治心疾,最终司北桓才松了口。 如今,司宁在京城的事情已经结束了,用贺为京贺先生的话来说,只要避开长途跋涉,剧烈动作,他后半生与常人无异。 京城危机四伏,江烬霜也不清楚前路还有多少艰险等着她。 所以,其实江烬霜觉得,司宁借着司伯伯回江南的机会,也跟着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天家的态度其实也能看出来。 他想引司宁入仕为官,借此可以控制住远在江南的司家,控制住司北桓。 虽说司宁志不在此,也已经婉言回绝了,但陛下的态度摆在那里了,他留在京城,实在像块肥肉。 不论怎么想,江烬霜都觉得司宁还是离京回江南比较好。 “其实我觉得,京城如今危机四伏,你留在这里不是什么好事,趁着司伯伯回江南,你也跟着一同回去才更好一些。”江烬霜分析道。 司宁闻言,轻笑一声,微微侧目看她:“殿下也说了,京城如今危机四伏。” 顿了顿,司宁继续道:“在下若是走了,殿下怎么办?” 江烬霜瞪圆了眼睛:“司宁,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没了你不行似的。” “不是殿下没我不行,是……”司宁无奈又妥协地笑笑,“是在下不太争气罢了。” “父亲感念殿下治好了在下的心疾,一定要在下留下来帮殿下撑腰,”司宁笑笑,“殿下开恩,若是在下就这样跟父亲回去了,父亲说不定会打折在下的腿的。” 说得信誓旦旦,跟真事似的。 江烬霜叹了口气:“算了,随你吧,若你在京城真遇到什么事了,我救你便是。” 司宁嘴角勾起:“那就多谢殿下了。” 一路走走停停,众人不多时便走到了南城门处。 之前有不少大臣去了永安府上为司北桓送行,原本想着在南城门口处,便不会有其他人了。 令江烬霜没想到的是——裴度居然来了。 男人一袭水墨长袍,站在城门口外,玉貌昳丽,清逸出尘。 江烬霜微微拧眉:“他怎么在这儿?” 司宁显然也看到了他。 唇角上扬,司宁上前几步,走到了裴度面前。他朝着裴度微微欠身:“见过首辅大人,首辅大人身体怎么样了?” 裴度颔首,风骨峻峭:“已经好多了,多谢司宁先生关心。” 司宁笑着垂眸,目光不经意向下,落在了男人腰间的玉佩上。 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司宁微微挑眉:“这是……” 裴度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那块玉佩,语气清冽淡然:“是殿下的玉佩。” 声音清冷平静,好像只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司宁扬了扬眉骨,眼中闪过一抹情绪。 像是没看见一般,裴度缓缓抬眸,看向远处慢慢走过来的江烬霜。 江烬霜没想到裴度会来送司北桓。 走到两人跟前,她先是看向裴度:“你怎么来了?” 裴度语气平淡入场:“臣与司家主有些交情,所以来送家主一程。” 江烬霜皱了皱眉,也不太在意裴度与司北桓有什么“交情”。 不等她再开口说些什么,最前头的马车中,传来司北桓的声音:“劳烦首辅大人来送行了。” 三人闻言,上前几步,来到了马车一侧。 车帘掀起,露出了司北桓威严沧桑的脸。 司北桓先是看向裴度,微微颔首:“首辅大人如今这般地位,前来为我这把老骨头送行,实在惶恐。” 虽然这么说,司北桓的话语中其实也没多少恭敬。 自建朝以来,这万晋的将相王侯多了去了。 即便裴度如今这般地位,甚至能够比肩曾经的昌平王,但于司北桓而言,着实也不是攀附不起的。 裴度恭敬拱手欠身:“家主说笑了。” 司北桓轻笑一声,目光又落在了司宁身上:“当真想好了?” 司宁似乎清楚司北桓的意思,挺了挺脊梁,笑意温和:“是,想好了。” “不悔?” “不悔。” 司北桓冷哼一声:“随你随你,儿大不中留,你爹才不管你那点儿破事儿呢!” 司宁闻言,却是笑着欠身:“多谢父亲。” 最后,司北桓的目光看向江烬霜。 “你们先退下吧,我有话要跟殿下单独嘱咐两句。” 司宁似是有些为难,抬眸看向司北桓:“父亲。” 带着几分提醒的意思。 司北桓摆摆手:“操什么心呢,都走都走!” 司宁这才拱拱手,与裴度退到了远处。 江烬霜仰头,看向马车上的司北桓。 司北桓少了只右手,左手掀车帘的动作稍稍有些吃力。 “我儿司宁啊,不是什么好人。” 190.第190章 愿不愿当司家主母? 第190章 愿不愿当司家主母? 江烬霜摆出一副乖乖听训的表情,点了点头:“嗯。” 一息,两息…… 嗯。 嗯? 嗯!? 江烬霜终于反应过来! 她瞪大了眼睛,一脸错愕地看向面前的司北桓,甚至觉得可能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司伯伯,您刚刚……说什么?” 司北桓冷哼一声,挑起下巴:“我说司宁这小子,心眼儿黑得很!” 这语气,好像还挺气愤的。 江烬霜咽了口唾沫,不动声色地往司宁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是……闹别扭了? 也不像啊,司宁从刚刚到现在,情绪都很正常啊。 “你别看他,他也就是在你面前装乖,其实心眼儿可坏了!” 江烬霜干笑两声,挠了挠脸颊,只是说:“那、那司宁也挺厉害的哈。” 她能说什么? 人家说自己亲儿子两句坏话也就算了,她若是说司宁坏话,司北桓不得拿金子砸死她? …… ——那好像也不错。 正胡乱想着,马车内,司北桓的叹气声从江烬霜头顶传来。 江烬霜抬头望去,就见司北桓看着她,无奈又纵容地笑笑。 “小殿下,你觉得,我江南司家如何?” 江烬霜愣了愣,直言道:“江南司家是整个万晋地位最尊崇的人家。” 司北桓笑道:“那若是换做你,愿不愿意当未来的司家主母。” 不等江烬霜说话,司北桓继续开口:“我老了,司家虽然家大业大,因为早年的那件事,家族人丁并不算兴旺。” 顿了顿,司北桓看向远处,正与裴度交谈的司宁,眼中流露出几分真挚的慈爱。 “小殿下聪明,应当也清楚,江南司家日后的家主,会且只会是司宁。” 江烬霜没说话,等着司北桓的下文。 “即便是在我们江南,也流传着一句‘愿做司家妾,能弃皇家妃’。” 虽说是夸张了些,但江南司家的地位,也可见一斑了。 司北桓看向江烬霜:“殿下呢?殿下想做司家主母吗?” 江烬霜但笑不语,只是看着司北桓。 司北桓笑笑,语气也温和了几分:“我啊,老来得子,族中本就人丁衰落,又加上司宁先天不全,有心疾在身,所以自他出生以来,便得了司家全部偏爱。” “司宁这小子啊,你别看如今这般正人君子,其实他性子要强得很,家中老人溺爱,自他及冠之前,只要想要,便极少有得不到的。” “只是他自小苦读圣贤书,被教养得温顺妥帖,其实也是一肚子坏水儿的。” 江烬霜闻言,转了转眼珠。 ——她实在想不到,司宁一肚子坏水儿是什么样子的。 顿了顿,司北桓继续开口:“也是家中长辈宠得厉害,司宁这二十几年,除了心疾,极少有不顺心的时候。” “后来,殿下负伤,被司宁救下,司宁将殿下带回府中,要江南最好的大夫诊治。” “起先,我认出殿下模样,不愿与皇室深交,便拦下了医师,不愿跟你治疗。” “江南多雨,司宁得知此事后,跪在我卧房的庭院外,求我放人,后因心疾发作,险些丧命。” “他不肯服药,我心中不忍,还是放了太医去救你,司宁这才将药丸服下。”说到这里,司北桓冷哼一声:“他其实明知我不忍心,甚至也清楚,我也不可能对你坐视不理。” “他做这些,只是为了让我明白,你这个人,他要护着,谁都不能动。” 江烬霜微微怔神,眼中带着诧异与不解。 ——司宁没跟她说过这些。 那时候,她从司家的偏院醒过来,满身警惕,任谁问她什么,她一概不理不信。 她总觉得司家不论是下人还是族人,对她都格外敬重。 原本以为是知道她是昭明公主,如今想来,只是个臭名昭著的公主,也实在不值得江南司家敬重。 ——是司宁。 见江烬霜不语,司北桓笑着:“你不必心软感激,因为我所说的这些,司宁清楚,我总有一天会告诉你。” 什么? 江烬霜愣了愣,蹙眉看向司北桓。 司北桓冷哼一声,不太高兴地瘪瘪嘴:“我江南司家世代皇商,司宁天纵英才,三岁那算盘珠子拨得比谁都快。” “他怎么可能做亏本生意,他分明也清楚,当初他为了救你的所作所为,我这个当爹的,总有一天都会告诉你。” 说着,司北桓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所以啊,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儿,也不必因此对他心怀感激,他最想看到的,其实就是这个。” 见司北桓这样说,江烬霜眨巴眨巴眼。 ——这真是亲父子吗? 怎么坑起对方来,都不手软呢? 江烬霜转头,看了一眼司宁与裴度的方向。 果不其然,似乎是感觉到这边的视线,司宁朝着江烬霜看过去,温柔地弯了弯眉眼,风仪出众。 转过头去,司北桓继续道:“我说这么多,也不是为了让殿下心存感激或是什么。” “殿下应当比我更清楚,若是想要抽离这京城纷争,全身而退,嫁入司家是最好的选择。” “我已经老了,老眼昏,头白齿豁,也没几年好活了。” “若是殿下愿意,在我有生之年可嫁入司家,之后成为了司家主母,殿下之前的所作所为,便不会有任何人再敢置喙,即便是陛下,手也伸不到我江南司家。” 司北桓给了江烬霜一个选择。 一个绝对安稳顺遂的选择。 她能够平安一生,荣华富贵,再不必投机钻营,玩弄权术。 是个绝佳的选择。 “殿下,你可愿成为司家主母?” 最后,司北桓这样问她。 江烬霜抬眸,看着司北桓苍老的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司伯伯,您刚刚说,司宁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对吗?” 司北桓点点头,不明白江烬霜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江烬霜自嘲地笑笑:“真可惜啊,我这人啊,蠢笨愚钝,即便是汲汲营营,这前半生来,做的好像也都是亏本儿的生意。” 看着司北桓诧异的神情,江烬霜笑道:“也不差这一桩亏本的买卖。” “所以司伯伯,司家主母的位置啊,您再物色物色吧。” 其实江烬霜知道,司北桓应该早就猜到她与司宁是逢场作戏了。 江南司家的家主,可不是什么绣枕头。 只是司北桓没有选择拆穿,大抵只是溺爱司宁,随他去罢了。 “司伯伯,我挺不会做生意的。” 191.第191章 我说过,她不喜欢江南。 第191章 我说过,她不喜欢江南。 远处,江烬霜与司北桓正在交谈着什么,只是二人离得太远,听不清楚。 司宁又看了一眼江烬霜的方向,这才缓缓转身,视线重新落在了面前的裴度身上。 他微微勾唇,弯了弯眉眼:“看样子,殿下与父亲,要聊一段时间了。” 裴度没接话,也看了一眼远处的江烬霜。 收回目光,裴度稍稍垂眸,视线落在了腰间那块禁步玉佩上。 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司宁嘴角的笑意又提了提,语气温润清雅:“恕在下眼拙,这块玉佩,是殿下何时送给裴大人的,在下都不知道。” “裴某与殿下相识的时间,与司宁先生比起来,应该还算久一些,”裴度清声,“所以,我与殿下的事情,司宁先生不清楚也是常事。” 司宁闻言也并不生气,笑着点点头:“裴大人说得在理,殿下也曾对在下说过,从前在京城的回忆不算好,但也是她经历的一部分。” 他笑:“殿下说,即便没什么好的回忆,她也会好好珍惜反省的。” 像是打翻了一盏墨色,裴度的眉梢微微下压,眸中闪过冷冽的情绪。 “司宁先生在京城的事了,不打算与司家主一同回江南吗?”裴度开口,换了个话题。 司宁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垂眸笑笑,眼中带着温柔与宠溺。 “家父的意思,是想让在下之后,带着殿下一同回江南。” 说着,司宁笑意温润地看向江烬霜,眉眼如水:“裴大人莫怪,在下族中长辈……对在下的婚事,都稍急了些。” 裴度凝眸,视线与司宁齐平。 他看着司宁带笑的眉眼,许久,薄唇轻启:“司宁先生,我说过了,她不喜欢江南。” 司宁闻言也并不生气,嘴角笑意更深:“不喜欢也没关系,司家在万晋各处都有产业,殿下喜欢哪儿,便可在哪里安居。” 又不是没这个资本。 两人的目光,像是在空中,短刃相接。 谁都没说话。 …… 另一边,司北桓眼神复杂地看向江烬霜,闷声开口:“决定了?” 江烬霜笑着:“决定了。” “不后悔?” “昭明前半生,极少做后悔的事情。” 司北桓闻言,冷哼一声,落下了车帘。 江烬霜朝着马车的方向微微欠身垂头:“司伯伯,多谢您的好意。” 其实江烬霜心里也清楚,司北桓这么做,是想将她护在身下,远离朝堂纷争。 但那些朝堂袭来的风霜雨雪。 她自己斩断便是,也不需要谁来庇护。 马车内,传来司北桓冷沉的音调:“若是京城有人敢欺负你,提刀杀了便是,我护着呢,不怕。” 江烬霜微微一愣,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司北桓沉声:“走吧。” 马车终于缓缓动了起来。 不远处,千尧喊了司宁一声,司宁与裴度听了,纷纷向这边走来。 “父亲,一路顺风。”司宁朝着马车拱手拜别。 裴度也微微欠身:“恭送司家主。” 司北桓没说什么,却终于还是掀开车帘,微微俯身,在江烬霜耳边嘱咐一句。 这才放下车帘,扬长而去。 看着司北桓离开的方向,江烬霜眼眶一酸,扯了扯嘴角,视线却有些模糊了。 千尧曾说,别看家主大人看上去凶巴巴的,其实可偏袒殿下了。 她其实与司北桓并不算有交集。 甚至,司北桓一心想要远离朝堂,并不应该跟她打上交道。 可他最后却说,若是受了欺负,不必忍着。江烬霜眼圈一红,急忙低下头去,掩住自己的眼尾。 耳边响起刚刚司伯伯对她说的话。 “这个裴度啊,跟我儿比起来,也不像什么好人。” 江烬霜轻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马车渐行渐远。 待终于消失在视野中后,江烬霜这才转过身去。 一件外衫就落在了江烬霜的肩上。 司宁笑着,替江烬霜理了理脖领处的褶皱:“晨时还是冷了些,殿下伤势未愈,要多穿些才是。” 江烬霜愣了愣,抬眸看向面前眉眼带笑的司宁。 笑了笑,江烬霜不太在摆摆手:“没事,伤势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不冷的。” 司宁不太赞同地皱皱眉:“殿下,贺先生知道了,会怪罪在下的。” 语气温柔又委屈。 江烬霜闻言,最终还是没再挣扎,披上了司宁递过来的外衫。 像是才注意到一旁的裴度。 江烬霜抬眸:“裴大人怎么回去?” 如今人也送走了,便要回府了。 裴度稍稍垂眸:“不劳殿下费心,微臣走回去便好。” 江烬霜确实也没打算费心。 她点点头,转而看向司宁:“司宁先生呢?要怎么回去?” 司宁笑笑:“殿下不急,今日早些,在下让人做了药膳在永安府煨着,殿下稍微吃一些吧。” 江烬霜有些为难地拧了拧眉:“可是,我想回去睡觉。” 她醒得早,如今送走了司伯伯,又被困意席卷。 司宁无奈地笑笑:“殿下,稍微吃一些吧,总是不吃东西可不行。” 江烬霜说不过司宁,又担心他又将贺为京搬出来治她,只好打了个哈欠,点点头:“那好吧,去永安府吧。” 司宁笑了笑,转而看向裴度:“既然裴大人有事,那在下也不便邀大人入府了,裴大人自便。” 裴度微微颔首,并未有任何表示。 司宁带着江烬霜,走进城门,往永安府的方向走去。 去永安府的路上。 江烬霜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走着。 司宁看了江烬霜一眼,笑意温和:“父亲与殿下说了什么,似乎聊了很久。” 江烬霜咂咂嘴,不怀好意地朝着司宁眯了眯眼:“司伯伯说,他决定将你赶出司家族谱,让我做司家下一任家主!” 司宁闻言,佯装震惊,漂亮的墨瞳微微瞪圆,但因为眼尾微微上翘,看上去更像只想坏主意的狐狸。 “殿下救命,若父亲当真这样做了,还请殿下顾念你我昔日情分,收留在下吧。” 江烬霜笑出声来,拍了拍司宁的肩膀:“好说好说。” 两人相视一笑,江烬霜便又随意问道:“司伯伯走了,你之后还要住在永安府吗?” 司宁闻言,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殿下是在邀请在下去公主府做客吗?” 江烬霜“切”了一声:“本宫是担心司伯伯一走,陛下收回永安府,你会无处可住。” 司宁笑了笑:“殿下不必担心,陛下已经下旨,允诺在下长住永安府了。” “再者,父亲也说过,殿下尚未婚配,在下一直住在公主府,对殿下名节有碍。” 江烬霜张张嘴,刚想再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京墨焦急的喊声。 “殿下!殿下不好了!我家大人刚刚、刚刚晕过去了!” 192.第192章 “苦肉计”? 第192章 “苦肉计”? 江烬霜原本正在与司宁谈天说地,听到京墨的声音,她猛地回头看向来人。 京墨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神情焦急,来到江烬霜面前后,气喘吁吁。 江烬霜拧眉:“你说什么?” “大人、大人他刚回问山阁,就昏倒了,叫了太医过去,如今还未醒过来,不知道是什么病症!” 江烬霜眉头皱得更紧:“怎么回事?他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 “属、属下也不清楚……”京墨急得脸色苍白,“恳请殿下,去看看我家大人吧!” 江烬霜抿唇,转而看向司宁:“司宁,你去找贺先生,让他去问山阁见我。” 司宁微微点头,嘴角仍旧带着平静的笑意:“殿下先去看看裴大人吧,说不定到了问山阁,裴大人已经醒了。” 江烬霜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让京墨带路,朝着问山阁的方向快步走去。 ——江烬霜有些心虚。 倒不是因为她关心裴度的病况,只是觉得,若是他现在出了事,好像就有她的责任了。 ——毕竟,他是因为在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才得了重病的。 虽然跟他说着,不欠他什么人情,但真要论起来,江烬霜还是有点心虚。 两人的脚步很快,进入问山阁后,江烬霜几乎是直奔裴度的卧房。 卧房外,几个太医刚从房中出来。 京墨见状,急忙上前几步询问:“太医,我家大人怎么样了?” 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京墨大人恕罪,下官……实在是不清楚大人为何昏迷。” 一旁的太医便急忙补充:“许是病情未愈,加之今日走的路多了些,没有好好调养,这才昏过去的。” 言外之意,就是查不出什么病症了? 江烬霜薄唇紧抿,站在卧房外,神情凝重。 问过太医,京墨叫几个小厮将太医们送走,这才进入卧房查看。 进去也不过半刻钟。 京墨神情僵硬,站在卧房门外,朝着江烬霜扯了扯嘴角:“殿下……我家大人刚刚清醒了些,您要不要来看看?” 江烬霜微微拧眉。 她终于抬脚,走进了裴度的卧房之中。 檀香袅袅。 江烬霜站在外室,内室的帷幔轻纱落下,袅袅的檀香氤氲,落在屏风之上,又像是屏风中振翅仙鹤下的祥云,缓缓散开。 隔着帷幔,江烬霜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她听到了裴度剧烈的咳嗽声。 微微拧眉,江烬霜沉声:“我已经叫了贺先生过来,你不必担心。” 帷幔后。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劳烦殿下了,是京墨未经在下允许,去喊了殿下,殿下恕罪。”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如今裴度这样说出来,带着几分…… 江烬霜不确定。 反正感觉有些诡异。 不知何时,京墨已经出去了,还阖上了房门。 江烬霜微微蹙眉,仍是站在帷幔外,语气清冷:“既然裴大人醒了,那本宫便就先告辞了。” 还未抬脚,帷幔后的男人又咳几声,似乎就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恭送殿下,只是些小伤小病,是京墨小题大做了,殿下不必担心。” 江烬霜闻言,轻嗤一声,舌尖舔过上膛,眼神也淡了几分。 “裴大人这般严重,本宫自然也不好离开。” 顿了顿,江烬霜挑了挑眉,抬脚往帷幔后走去:“本宫粗通医理,不如为裴大人诊治一番。”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江烬霜的人已经掀起帷幔,走到了裴度的床榻边。床榻上的帘子也是垂落下来的。 江烬霜微微拧眉,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扯开床帘! 那只手才刚刚那床帘中间,下一秒—— 一只修长冰凉的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江烬霜没防备,顺着那只手的力道,直接倒了下去! 天旋地转! 江烬霜再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的重量压在了她的身上,她微微抬眸,就见裴度一袭宽松长袍,胸前的衣襟半掩半露,一只手钳住她的两只手臂,高举过她的头顶。 浓烈的檀香味道传来。 再也不是清冽淡雅的檀木香。 更浓烈的,像是要将她裹挟其中。 江烬霜微微拧眉,嘴角却是勾起几分冷笑,扬着眉骨,看向身上的某人。 “裴大人,本宫看你,精神不错啊。” 裴度并未说话。 一双冷冽的眸似乎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习惯压抑自己的情感,极少外露。 胸前的衣襟因为垂着,也再没掩盖住什么,甚至如果江烬霜好色一点,顺着那大敞的衣襟往下看去……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不太在意地挑眉看他。 男人的头发又长又顺。 哪怕是跟江烬霜比起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顺长的墨发顺着他的肩膀垂下,落在了江烬霜的脸侧。 有些痒。 江烬霜甚至一度怀疑,裴度上辈子是不是檀木成精,为什么就连头发都带着淡淡的檀香。 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身子。 只是她这一动,那只抓着她两只手腕的指骨箍得更紧。 江烬霜的角度,其实并不是正与裴度的目光齐平。 还要更往下一点,能看到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 他的长发并未有任何饰品,长发垂落了一床,如同瀑布流水一般。 他不说话,那双冷冽的墨瞳,只是那样看着她,一眨不眨。 江烬霜见状,微微挑眉:“裴度,说话。” 她不太喜欢这个姿势。 更不太满意裴度看她的眼神。 墨色的眸光微动,男人的嗓音还带着刚刚咳嗽过的哑意:“药膳,好吃吗?”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江烬霜听懂了,她歪了歪头,对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托首辅大人突然生病的福,还没吃上。” 钳着她手腕的力道似乎松动几分。 但江烬霜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笑意:“不过裴大人放心,之后我与他,有的是时间。” 她如愿看到裴度漂亮单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男人垂目,嗓音沙哑低沉。 “江烬霜,江南多雨。” 怎么又突然说起这个? 江烬霜微微拧眉,眼中带着几分不解:“所以呢?” “别去江南。” 他说。 193.第193章 裴大人,这么不争气呀? 第193章 裴大人,这么不争气呀? 江烬霜不喜欢下雨天。 ——至少在与裴度一起时,并不喜欢。 下雨天会让她身上的骨头疼,酥麻酸涩,像是骨缝中被倒入了酸水,胀痛无比。 每每到了下雨天,江烬霜甚至连心情都会烦躁几分,她甚至不常在这时见他。 “江烬霜,别去江南。”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他身上这件宽袍都不能说是穿了,说是披挂在身上更合适一些。 但即便是这般素雅宽松的衣袍,他腰间的禁步居然还在。 顺着那几近敞开的衣襟缓缓向下,直到腰间的禁步玉带,才将那片好风光缓缓收拢。 那禁步玉佩有些重量,顺着男人的腰身,垂到了她的裙摆上。 之前江烬霜一直没有注意,直到现在。 此时此刻。 江烬霜定睛看去,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她微微拧眉,眸光稍沉:“我的玉佩怎么在你这里?” 她当初不是给了陆枭了吗? 当时陆枭不信她,江烬霜就将这块玉佩压给他做担保。 怎么现在到了裴度手上? 玉佩的重量抵在了江烬霜裙摆之上。 似有似无的划过她的腰身,卷起几分羽毛般的搔痒。 顺着江烬霜的话,裴度微微垂眸,视线落在了腰间的玉佩上。 也只是看了一眼,裴度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明冽然,缓缓看她:“你的玉佩?” 江烬霜蹙眉:“自然是我的。” “既然是殿下的玉佩,那为何会送给旁人?” 江烬霜轻笑一声,不紧不慢:“裴大人,这是本宫的东西,本宫便是施舍给乞丐,也跟您没关系吧?” 怎么好像在质问她似的? 喉结滚动。 “那殿下,便就当是施舍给了乞丐,”顿了顿,裴度哑声,“现在,它是我的。” 江烬霜眉梢微微下压:“裴度,别无理取闹了,把玉佩还给我。” 男人的睫毛很长很长。 鸦羽似的睫毛轻摆,一双墨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中浓烈的情绪翻涌。 他放开了她的一只手。 又支起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带着她的手腕,顺着他的胸口,向他腰间的那块玉佩探去。 “殿下,自己来取。” 语气沉了。 江烬霜微微挑眉,好整以暇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的眼中情绪汹涌,却竭力用平静掩盖住,想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或者平静无波的模样。 江烬霜不了解人性。 ——但她太了解裴度了。 嘴角勾起几分弧度,江烬霜微扬眉骨,似笑非笑:“裴大人,您现在是在……勾引我吗?” “勾引”这个词,其实用得有些……过火。 这位高高在上,皎若明月的权臣首辅,用“勾引”来形容,实在过分。 但江烬霜一时也确实想不到比它更合适的了。 “裴度,谁教你的?” 实在有趣。 比他装昏过去,将她骗到这里还要有趣得多。 她笑,神情平静淡漠,并没被带起什么情绪。 带着她的那只手,最终停在了他的腰间。更准确来说,是她的指骨勾住了他的腰带。 腰带松散,似乎只要稍稍用一分力气,就能将玉带扯断一般。 她没动。 他握着她的手腕,指骨微微泛白。 江烬霜能够感受到,裴度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并不算大,但他的腕骨上却露出青筋,显现出几分几近赤裸的引诱。 这也算是……讨好的一部分吗? 江烬霜嘴角上扬,笑吟吟地看向他。 又不算熟练。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更像是那青楼当中,逼良为娼的女子,生涩地侍奉。 ——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 江烬霜觉得有趣极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至少在江烬霜的印象中,没有这样的裴度。 其实裴度虽说正直清明,清越出尘,但骨子里带着几分文人墨客独有的固执与刻板。 【礼之大体,所以别男女。】 裴度这人,一副君子做派,虽说不至于书中所言的“存天理灭人欲”,但至少让他学南风馆那些男子做派,勾引旁人,这种事情,他是做都做不来的。 ——哦,至少从前做不来。 所以即便是现在,裴度这样抓着她的手腕,指骨却微微泛白,薄唇轻抿,眸光冷沉。 江烬霜似笑非笑地歪歪头:“裴大人,分明是您欲行不轨,如今又是这副矜贵自持的模样,好像是本宫调戏了你似的。” 好玩。 好玩得很。 若不是今日来了,她恐怕这辈子也看不到屈尊降贵想要勾引她的裴度。 终于,裴度闻言,眸光微晃。 “没有谁教。” 他声音低哑,却是回答了她刚刚问的第二个问题。 江烬霜闻言,不太在意地点点头:“自学成才?” 裴度抿唇不答,却是哑声问她:“怎么不继续了?玉佩就在这儿。” 江烬霜眼中的笑意更深。 她笑起来很漂亮,眉眼弯弯,像只狡猾的狐狸。 她另一只手还被他钳制着手腕,举过头顶。 只是下一秒,她轻巧用力,轻易地挣脱开裴度的桎梏,那只手向下捞起他腰间垂下的那块玉佩,轻轻一扯,就拿在了她的手上。 裴度眸光不变,似乎并不意外江烬霜的身手。 他那点力道,如果她真的想挣脱,根本不够看。 捏了捏手上的玉佩,江烬霜微微歪头,看向裴度的眼神带着几分恶劣与逗弄:“继续的话,我怕大人爽了。” 挂在他玉带上的那只手收回,江烬霜一个轻巧的翻身,旋即将男人压在了身下! 一时间,局势逆转,江烬霜占据了上风。 她一只手撑着他的肩膀,跨坐在他腰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掂了掂手上的玉佩,江烬霜眉眼带笑,神情骄矜:“裴大人,学得一般。” 冰润的玉佩握在手上,江烬霜不经意地动了动身子。 听到了男人压抑的一声闷哼。 很低很低。 像是受不住,从他喉头溢出的一星半点情绪。 江烬霜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原本落在他肩膀的那只手缓缓划过,撑着她的身子,往后挪了挪。 哎呀。 江烬霜挑眉,看向裴度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与好奇。 “裴大人,这么不争气呀。” 194.第194章 叫我名字。 第194章 叫我名字。 对于床笫之间那点事,江烬霜从来也不避讳什么。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也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 江烬霜是这样想的,但她也清楚,在这般的世道下,别说女子,就连男子也会觉得她的想法惊世骇俗,有悖礼法。 ——更遑论那个男子是裴度了。 江烬霜这样说,也只是起了戏弄的心思,也并不在意裴度究竟如何看她。 太有趣了。 不白来。 今天不白来。 江烬霜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的男人。 她轻易戳穿了他的骄矜与清贵,笑着说他“不争气”。 那双眉眼中,有笑意,有挑衅,甚至有戏弄。 但并不见爱意。 她不在意他的情动,只是觉得有趣好奇。 ——他曾被她亲手披上那身金光,如今她又笑吟吟地将他的金光扯下。 不带半分留恋。 他却因为她的拉扯,辗转反侧,夙夜难眠。 裴度的发丝是乱的。 但又好像每一缕发丝都像是精心设计,乱也乱得美感尽显。 他被她压在了床榻之间,胸口上下起伏着,喉结上下滚动,那双墨色的眸却仍是落在她身上,再没移开。 男人衣衫凌乱。 女子衣裙平整。 ——怎么看都好像他才是被欺压的那一个。 江烬霜没有说话,仍是跨坐在他的腰腹往下一些的位置。 过于明显的感觉,让江烬霜不太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但也只是一下而已。 裴度猛地蹙眉,一只手猛地抓住江烬霜的手腕,喉头溢出些声响。 他抬眸看她,就像是虔诚的信徒看向自己的神明一般。 “别、动。” 江烬霜微微挑眉,手中还把玩着那块冷润的玉佩,若无其事地笑着。 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终于用了些力道,指骨微顿,青筋骤起。 她仍是不说话,任由裴度这样看她。 卧房内,檀香袅袅,香炉紫烟。 帷幔轻轻落下,隐约了二人的身形。 江烬霜笑着,只是看他。 如同无声的对峙,两人的目光相接。 许久。 是裴度先开了口。 他压着嗓音,握着江烬霜手腕的力道又重几分。 “臣确实,不太争气的。” 像是服软。 但还不够。 江烬霜想要的,不止这些。 下巴扬得更高了些。 江烬霜的指腹摩挲着那块玉佩,语气轻盈:“裴度,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不是这些。 不止这些。 裴度的眸光错了过去。 他微微别过头去,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太骄傲了。 她的那份骄傲,甚至不在意旁人的自尊,驾轻就熟,毫不犹疑地将他人踩在脚下。 江烬霜清楚。 裴度也清楚。 “裴度。” 江烬霜叫了他一声。 带着几分警告与不耐的语气。 虽然嘴角还是上扬的,但眼底没了几分耐心:“说话。” 终于。 江烬霜感觉到了他胸口起伏的弧度更加剧烈。他抓着她的那只手,缓缓向上,放在了他的脖颈处。 ——她的手,钳住了他的喉。 像是要奉上自己全部的虔诚。 一字一顿地开口,江烬霜放在他脖颈处的手,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每个字发出声后,产生的震动。 他说。 “我求殿下垂怜。” 他将自己最脆弱的弱点,赤裸地暴露在她的面前。 他说,我求殿下垂怜。 就像从前,她无数次想要听他说出口的话。 从前,她总是言笑晏晏地让他跪下,他便身姿笔挺地跪地,从善如流,从不违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她仍不满意,就道:“裴度,你说‘我求殿下垂怜’。” 他拒绝了。 他说,殿下,过了。 而如今,男人带着她的手,覆住了他的脖颈。 他那样看着她。 就像是濒临垂死的信徒,愿意为自己的神明奉献自己的性命一般。 他说,我求殿下垂怜。 多有趣啊。 江烬霜嘴角的笑意终于深了几分,就连眼底也浮现出几分兴味。 哦,原来是这种感觉的。 原来裴度在清醒的状态下,用那种眼神盯着她,说出这句话时,她是这种感觉的。 江烬霜是个玩心很重的人。 寻常的东西与物件,她不会觉得有趣。 但是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江烬霜确实被取悦到了。 手掌下,江烬霜感受到男人的喉结在她手心上下滚动。 就好像是轻柔的羽毛,带起几分不达深处的痒。 江烬霜满意地笑着,拿着玉佩的那只手,缓缓伸到了自己身后。 他的身上。 裴度的衣袍宽松。 甚至不需要什么心神,便能轻易抓到他的情动。 冰凉的玉佩触感传来,江烬霜如愿看到裴度眉头骤然蹙起,身上起了一层疙瘩。 “别动,裴度,”江烬霜歪歪头,一双眸光澄澈见底,不带半分杂质与欲色,“这是我的‘垂怜’。” 所谓垂怜。 是她握着那块玉佩,连带着他的,将玉佩夹在了她的手心。 那玉又冷又硬,是上好的羊脂玉,通身淡白,被江烬霜把玩得久了,甚至能看到几分透色。 在玉佩接触到他的一瞬间,便不再是压抑又低沉的闷哼。 江烬霜把玩玉佩的动作熟练,连带他,腰腹绷紧,勾出身上流畅的肌肤线条。 江烬霜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笑着看他的神情,耐人寻味,意味深长。 她给予他欢愉。 就像是放风筝的线,江烬霜是漫不经心的放风筝的那个人。 突然间,江烬霜突然又想起之前她看过的那个话本。 话本中的公主一巴掌扇在书生的脸上,书生上前几步,摊开她的手心,去查看她的手心是否受伤。 像。 像什么? 江烬霜哂笑着,任由那冷凉的玉佩紧贴着他,也任由他情动无措,却不敢大力去握她的手腕。 是啊,像什么呢? 男人应当是从未这样过。 甚至无法去掌控那来得汹涌猛烈的情绪。 向来不重欲的清贵权臣,眼中甚至染了惊慌失措,他微微启唇,想要说些什么。 可最终,却也只是哑着声,低喊她一声:“江烬霜……” “什么?”江烬霜歪头,仍是把玩着手心的玉佩。 “叫我……” “叫你什么?”江烬霜似笑非笑,佯装不懂,“裴……大人?” “不、是……” “首辅大人?” “江烬霜……”那种双脚踩着浮云的不真实感越来越深,他只能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想要她握住他的风筝线,“叫我名字……” “叫我名字好不好……” 195.第195章 “ 裴 度。” 第195章 “ 裴 度。” 抓着她手腕的骨节根根收紧。 即便江烬霜不去看身后,也能感觉到他的无措与惊慌。 他被她掌控。 予取予求。 他恳求她,给予她多一些的欢愉。 玉佩染了污浊。 触感也不再冰凉,被江烬霜夹在手心,或轻或重地把玩。 她给予他一切。 他是承受的那一方。 只是他心口的痒意袭来,他握着她的手腕,喉头滚动着,任她主宰。 “江烬霜,叫、我名字好不好……” 是恳求。 带着不曾有过的惊慌。 他没了思绪与理智,他是那被牵着的那只风筝。 不一样。 裴度并不算重欲,至少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未自己做过那档子事。 他大多时间都用来读书或是写字,再不就是吃饭休息,除此之外,他的生活并无任何琐事。 那些东西,是她教给他的。 严格来说,裴度并不是不懂,他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孩童,更不是大字不识的莽夫。 他清楚那些,也明白床笫之间的那些事。 他只是不太喜欢,或者说不太愿意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用的琐事上。 ——一个男人若是连这些情绪都无法掌控,与禽兽又有何异呢? 他习惯了掌控自己的情绪,掌控自己的行径。 从无过失。 那些事,是她教会他的。 她说,圣人无欲,裴度,你要做圣人吗? 她说,裴度,那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 她说,裴度,你听爽了? 她从不介意将自己的欲求摆到明面上来,也并不觉得这是可耻的事情。 只是她又将欲望和理智,划分得很清楚。 清楚到,她可以理智得近乎残忍地,在床笫之上,看着他沉溺其中,慌乱无措。 ——这又与他自己来不一样。 他需要想着她。 需要她的衣物或是什么。 那件她的小衣,他压在枕下,用过许多次。 他其实也曾想过,若是有一天。 若是有一天,在她清醒的情况下,她在这里,帮他。 他会如何? 如今,他知道了这个答案。 ——他会疯。 再不是平躺的姿势,那过于激烈的刺激让他不觉稍稍起身,小腹前勾勒出流畅又完美的腰线轮廓。 她稳稳地坐在那里,不论他痛苦或是快乐,把玩玉佩的动作没有任何变化。 他要疯了。 “江烬霜……江烬霜……” 他叫她的名字。 像是恳求,又像是呼救。 就像是要溺毙在瀚海中的旅人,紧握着她的手腕,抓牢了那根救命稻草。 江烬霜眉眼弯弯,轻纱质的帷幔落下,随着轻风飘动一下。 门外,传来一阵突兀的敲门声。 “笃笃。” 江烬霜瞬间察觉到了裴度绷紧的身体! 玉佩险些脱手,江烬霜微微挑眉,八方不动。 门外传来京墨担忧的声音:“大、大人,您没事儿吧?” 京墨也是刚刚才知晓,大人应该是假装昏过去的。 殿下进去这么久没有出来,是不是生大人的气了? 硬着头皮,京墨挠挠头:“殿下,我家大人这几日身体一直抱恙,您别怪他……” 听到京墨的话,江烬霜微微挑眉,视线在男人紧绷的肌肉线条上逡巡而过。 “身体……抱恙?”她笑,唇角勾起,好整以暇。男人脸上的绯红一直蔓延到耳尖。 他的嘴唇翕张,吐出滚烫的浊气。 还没到。 不上不下的。 抓着她手臂的指骨仍是收得很紧。 她不肯叫他名字。 裴度抿唇,眼珠迟钝地转动几下,这才落在她的脸上。 “无事,退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在门外的京墨看来,实在不像是“无事”的样子。 京墨更紧张了,张张嘴:“那个……大人,您该喝汤药了,要不属下给您送进去?”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我说,退下。” 裴度动了几分怒意。 江烬霜笑吟吟地看着他,眼中闪过几分恶劣的情绪。 她扯过裴度的衣带,递到他的唇边,什么都没说。 裴度看着她,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微微启唇,轻轻咬住了她递过来的衣带。 江烬霜满意地笑笑,终于垂头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裴、度。” 脖颈处有青筋骤现。 身体比他的思绪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喉头溢出声响,又被衣带稀释扼杀。 饶是如此,还是依稀露出几缕不成语句的声响。 “当啷——” 玉佩还是脱了手,掉在了地上。 身下的男人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还未从眼前那一瞬的白光中回神。 江烬霜起身,走下了床榻。 手酸。 她身上的衣服半分没乱。 卧房中燃了檀香,恰如其分地中和了房间中奢靡的味道。 江烬霜不急不慢地撩开内室与外室之间的帷幔,走到了玄关处。 将房门掩开了半条缝。 江烬霜看到了门外一脸担忧的京墨。 见了江烬霜,京墨一喜,忙道:“殿下,您、您没生气吧?” 江烬霜半掩门扉,皱了皱眉:“本来是挺生气的。” 看着京墨慌张的眼神,江烬霜勾唇笑笑:“不过现在,本宫心情不错。” 太有趣了。 京墨听得云里雾里,但明白江烬霜没有生气,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殿下高兴就好,那个,属下能进来给大人送汤药吗?” “汤药呀……”江烬霜又瞥了一眼床榻那边的裴度,帷幔隐约,遮掩住了男人的身形,江烬霜笑笑,“等会儿再喝吧,裴大人现在……正休息呢。” “哦,好的好的,那属下告退。” 京墨闻言,急忙点了点头,躬身离开。 重新阖上门。 江烬霜坐在了外室的太师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地等着。 内室传来了衣服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不多时,裴度一袭素雅宽袍,掀开帷幔,终于站在了江烬霜面前。 手中的茶水其实也没喝。 裴度走到她面前,那块玉佩递到了她的眼前。 江烬霜看了一眼玉佩,随即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裴度,脏了。” 男人微微抿唇,耳尖还残留着异样的绯红。 他声音略哑,从善如流:“待臣擦拭干净后,还给殿下。” 江烬霜没接话。 不多时,她的右手被牵起,裴度不知从哪里拿来了湿毛巾,正细致地替她擦手。 他的身形很高。 江烬霜又是坐着的,他便半跪在江烬霜面前,方便给她净手。 江烬霜挑眉看着眼前的男人,嘴角勾笑:“裴度,我其实不太明白。” “你是在对我示好吗?” 196.第196章 裴度,你喜欢我呀? 第196章 裴度,你喜欢我呀? 示好? 也不对。 至少江烬霜以为的“示好”,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在江烬霜的认知中,“示好”是她惹了裴度不高兴,会给他带来好多精致可口的点心,直到裴度愿意从盘子里捡出一块,咬上一口。 比“示好”更深刻许多。 江烬霜笑着看他,注意到他给她擦手的动作停顿一下。 她也不太在意,仍是问道:“裴度,你有需要求我的事情吗?” 湿毛巾将她纤细柔软的指节擦得干干净净。 但他并未起身,只是抬眸看她。 一言不发。 许久。 江烬霜微微歪头,轻笑出声:“裴度,我不明白。” 裴度凝眸,眼中有情绪翻涌:“什么?” “是喜欢吗?”江烬霜认真思索一番,看向裴度的眸光带着探究,“是喜欢吧?” 江烬霜对感情并不敏感。 很多时候都是后知后觉意识到的。 而对于裴度,江烬霜回京之后,最开始就将“喜欢”这个情绪排除在外了。 那并不可能。 但是现在,所有的可能性被排除殆尽,便也只剩下一种了。 即便在江烬霜看来,这种可能甚至匪夷所思。 江烬霜笑着,好整以暇:“裴度,你,喜欢我呀?” 不然她再没有第二种可能来解释,他以昏倒将她骗到问山阁,又那般引诱她。 ——总不能是这位首辅大人饥渴难耐吧? 男人半跪在她的面前,瞳孔微缩。 卧房中的檀香缭绕几圈,在空中盘旋了几个圆,便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半晌。 “殿下,裙角脏了。” 他敛眸,却只是看向她的裙角,平静开口。 江烬霜挑眉,眼中闪过一分讶异。 他不答。 或者说,他不承认。 ——这不像那位清正高洁,从容不迫权臣首辅。 裴度很少躲避旁人的问题的。 江烬霜哂笑一声,双腿交叠,微微倾身:“裴度,回答。” 男人起身,将手上的湿手巾放在了桌案上,淡淡开口:“玉佩,微臣擦洗干净后,会派人送回府上。” 啧。 江烬霜对于情情爱爱这种事上,耐心真的不多。 追求裴度的那三年,耗尽了她全部的耐心。 她也无意执着于裴度的那个答案。 她只是有些好奇,但他既然不愿回答,江烬霜便也不会追问到底。 无足轻重。 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 江烬霜掸了掸裙角的灰尘,语气如常:“裴大人既然伤病未愈,便好好养伤,本宫便不打扰了。” 说完,她微微颔首,抬脚离开。 …… 走出裴度的卧房,京墨正巧端着茶水往裴度寝室的方向走。 见江烬霜出来,京墨急忙上前几步:“殿下,您这是……要走吗?” 江烬霜点了点头:“嗯,你家大人既然醒了,本宫便也不叨扰了。”“啊?”京墨挠挠头,看了一眼手上端着的茶盏,“属下还想着给殿下送些上好的茶叶尝尝呢。” 江烬霜摆摆手:“本宫还有事,不多留了。” 说完,江烬霜没再看京墨,扬长而去。 —— 走出问山阁。 江烬霜看了眼日头。 时辰还早。 江烬霜抬脚,往大理寺的方向走去。 大理寺门外,小厮通传之后不久,便邀她进去了。 步入正堂,江烬霜寻了个位置坐下,不多时,沈淮鹤便从庭院中走来。 茶水奉上,沈淮鹤微微躬身行礼:“微臣见过殿下。” 江烬霜不在意地摆摆手,反客为主一般,示意他快坐。 沈淮鹤坐在另一张主位上,侧目看她:“殿下来大理寺,所为何事?”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江烬霜低啧一声,不满地皱皱眉:“少卿大人这话说的,本宫就不能是路过,前来讨杯茶喝?” 沈淮鹤神情不变,语气清冽:“公主府应当不缺一杯茶。” 江烬霜不高兴地放下茶盏,看向沈淮鹤:“我说沈淮鹤,你一定要让我把话说清楚?” 沈淮鹤扬了扬眉骨:“是,微臣愚笨,殿下可以说得再清楚些。” 江烬霜瞪了他一眼,半晌,还是低笑一声,叹了口气。 “沈淮鹤,谢谢你。” 她笑,说,沈淮鹤,谢谢你。 沈淮鹤抿唇。 他错开她的视线,垂眸拿起了手边的茶盏。 抿了一口茶,沈淮鹤终于再次看向江烬霜:“殿下刚刚,说什么?” 江烬霜翻了个白眼:“好话不说第二遍。” 沈淮鹤并没计较,只是平静道:“微臣并没有做什么,殿下也不必感谢微臣。” “少卿大人在朝堂之上,肯为本宫仗义疏言,于情于理,本宫都该向少卿大人致谢的。” 沈淮鹤清声:“微臣并不是在偏帮殿下,证据不足,那一日不论是谁,微臣都站出来。” “可也只有少卿大人您站出来了,”江烬霜自嘲地笑笑,“本宫人缘不好,想过会孤立无援,只是没想到,少卿大人竟然肯为我说话。” “万晋例法,不偏不向,没有为谁说话一说。” 在沈淮鹤看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没有嫌犯应该逍遥法外,也不该有无辜者下入地牢。 都不公平。 他是大理寺少卿,代表的是万晋的例法与准则。 他应该站出来。 江烬霜笑笑:“我只是觉得,当初你那样在陛下面前参奏本宫,看到本宫被抓,下入大牢,应该挺高兴的。” “一码归一码,”沈淮鹤语气清淡,“殿下没做错什么,便不该受罚。” 没有这样的道理。 江烬霜看着沈淮鹤,不觉轻笑出声。 “殿下笑什么?”沈淮鹤问道。 江烬霜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从前,朝堂众臣虽看我不顺眼,但畏惧本宫权势,轻易不敢参奏。” “也只有你,三天两头有本启奏,陛下说,单单是你参奏本宫的折子,就已经一人多高了。” “如今,朝臣都要本宫入狱,少卿大人又独独站出来,说本宫不该受罚。” 只是觉得神奇。 人性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 沈淮鹤又抿了一口茶,没说话。 是江烬霜继续开口:“听说少卿大人因为殿前为本宫说话,被陛下禁足了?” 沈淮鹤解释道:“只是一时的,陛下还在气头上。”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少卿大人为了本宫不惜忤逆陛下,本宫若是不回报一二,感觉有些不太合适。” 沈淮鹤闻言,微微蹙眉:“殿下,如今陛下怒气未消,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197.第197章 我不答应。 第197章 我不答应。 沈淮鹤劝她。 自江烬霜入狱,沈淮鹤在朝堂上为她说话,后触怒龙颜,天子下令软禁大理寺府。 如今江烬霜都出狱了,天子都未曾怪罪,居然还不肯解除沈淮鹤的软禁。 “近日陛下因为裴大人的事,一直心情不佳,事后……”顿了顿,沈淮鹤继续道,“事后,殿下与裴大人一同将睿阳王殿下的尸身入太庙,听闻陛下那日在朝堂之上,发了好大的脾气。” 沈淮鹤看向江烬霜:“殿下应当也清楚,如今陛下对睿阳王殿下一事十分敏感,殿下还是避其锋芒得好。” 江烬霜闻言,眉眼弯弯,笑着看向沈淮鹤:“我说沈大人,你怎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沈淮鹤微微拧眉,面露疑惑:“什么?” 江烬霜笑着歪歪头:“刚刚不是你自己说的,没有做错什么,就不该受罚。” 沈淮鹤愣怔片刻,目光错愕地看着她。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嘴角的笑意张扬不羁:“沈淮鹤,替本宫说话,可不是什么错事。” “陛下要罚你,我江烬霜不答应。” 替她说话,又没做错什么,不偏不私,不该受罚。 既然她这样的人都没被天子时候责难,沈淮鹤便更不该被天子的余怒波及。 ——这才公平。 …… 走出大理寺的时候,夜幕降临。 江烬霜回到公主府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府门外,春桃站在那里,手臂上搭着一件大氅,远远地就看到了她。 “殿下!” 春桃弯了弯眉眼,往江烬霜的方向小跑两步,终于走到她的面前,将手上的那件大氅搭在了她的身上。 一边帮她披衣裳,一边嘟囔着:“这还没完全入夏呢,夜晚天凉,殿下也不知道多加件衣裳。” 春桃总是很喜欢唠叨她。 江烬霜也乐于听她的唠叨,无奈地笑着:“春桃姑娘教训得是~” 春桃也跟着笑笑,这才笑道:“哦对了殿下,今日早些,国师大人身边的那位小剑侍来府上寻您了。” 江烬霜眨了眨眼:“正则?” 春桃点点头:“是,是正则大人。” “小正则来找我做什么?” 春桃挠挠脸:“奴婢也不清楚,那位正则大人只说,若是您回来了,让您去钦天监找国师大人。” 江烬霜看了一眼沉下来的的夜色:“他看上去很急吗?” 春桃摇摇头:“倒是没见有多着急,只是听说您是去看望首辅大人了,看上去不太高兴。”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好,那我明早再去吧。” 应该也不是什么急事。 春桃笑着点点头:“好。” 回了公主府,正堂当中,几十个紫檀木的箱子整齐地摆放着,盖子打开,放眼望去,便是金光灿灿,晶莹剔透的一片。 江烬霜险些没反应过来,哑然失笑。 一旁的春桃便笑道:“是司宁先生叫人从永安府送来的,说是他的父亲给殿下的回礼。” 回礼呀? 江烬霜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今日送别时,并未送什么多么值钱的东西给司伯伯。 也不过是一些金银珠宝之类的俗物,甚至还不如这紫檀木的箱子值钱。 这“回礼”,也太大方了些吧? 江烬霜叹了口气,看来之后,要给司伯伯送还一份更值钱的大礼才行了。 让春桃将这些珠宝都入了库,江烬霜便没再停留,吃了两口晚膳,回房休息了。 ——她明日还有事呢。 —— 翌日清晨。 江烬霜起得挺早,看了看日头,朝臣们应该快下早朝了。叫了春桃梳洗一番,江烬霜换了身衣裳,乘上马车,便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紫禁城外。 马车止步。 江烬霜走下马车,便看到宫门外,那身着红衣长袍的朝臣们三三两两,鱼贯而出。 才下早朝。 赶得挺巧。 江烬霜站在马车旁,想要等着朝臣走完了再进去。 谁成想,即便她只是站在那里静候,也被那些朝臣们注意到了。 朝臣中,三三两两的大臣们走在一起,不少臣子的目光朝着江烬霜看了过来。 人群最中间,被有意无意簇拥在正中央的,就是那位如今的人臣贵卿。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首辅大人,裴度。 众星拱月一般,实在是比权臣还要尊崇更多。 裴度自出了宫门之后,目光便落在了江烬霜身上。 身旁,有大臣也注意到了远处的昭明公主,急忙对裴度道:“裴大人,您瞧远处那位,是不是……” 裴度没说话。 他的步履从容有度,只是看向江烬霜时,步态稍微放缓了几分。 听到身旁大臣的声音,男人眸光微微晃动,落在江烬霜身上的目光更坦然了些。 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的,都不是什么傻子。 虽说不太清楚如今这位首辅大人与昭明公主究竟是什么关系,但就从这位首辅大人愿意为了睿阳王殿下,在大殿外长跪三日—— 也能说明,至少如今,这位首辅大人对昭明公主,还是十分重视的。 那就好说了。 人群中,有大臣们互相对视一眼。 “看样子,昭明公主是在这里等人呢?” “看来是了!” “公主殿下……不会是在等首辅大人吧?” 说这话的大臣,一边说着,一边试探性地看向那位权臣。 见裴度并未流露出嫌恶亦或是烦躁的眼神,甚至嘴角牵动起几分弧度,那些眼尖的大臣们瞬间放下心来,开始了恭维。 “哈哈哈那还用说?看样子公主殿下在这里等了许久了!” “看来不管过了多久,公主殿下对首辅大人……还是感情深厚啊!” “谁说不是呢!除了首辅大人,下官还从未见过公主殿下屈尊降贵地等谁呢!” “一定是在等首辅大人了!” “是啊是啊!” “肯定是这样!” “……” 藏在袖间的指骨微顿,裴度面上不显,抿起的嘴角却又紧了几分。 ——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 江烬霜站得有些远,没太听清一群大臣们的议论。 只是看着他的嘴角的笑意,以及若有若无投过来的目光。 ——江烬霜觉得有些诡异。 远处,裴度终于从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长身玉立,锦衣玉袍。 朝她走来。 198.第198章 苦肉计也不总是奏效 第198章 苦肉计也不总是奏效~ 没人能将那身大红官袍穿得比他好看。 江烬霜甚至曾一度想着,若是有一天,裴度成婚,那一身大红袍,应当是要比这身官袍还要耀眼惊艳许多的。 男人迈着步子,朝着江烬霜的方向走来。 江烬霜微微挑眉,视线却是穿过他,看向了宫门附近。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那群大臣却是放缓了脚步,若有若无的视线朝着他们二人看来。 眼神中,带着意味深长又莫名其妙的暧昧。 ——江烬霜不太明白。 直到男人止步,停在了他的面前。 清冽的檀香浮动,侵入江烬霜的鼻子。 似乎又想起了昨天的荒唐。 这身官袍实在合身,勾勒出男人完美的腰线与身形,宽肩窄腰,线条流畅,轮廓分明。 好看。 确实好看。 江烬霜突然想起昨日在床榻之上,裴度到了那时,小腹的肌肉绷紧,宽松的衣袍下,甚至能看到他显眼的腰窝。 从小腹开始往下,蔓延出几道明显的青筋,他的身上沁出汗珠,就连表情都慌乱得不像样。 啧,好玩。 ——比他现在还要诱人。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走偏,江烬霜微微回神,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 裴度的身形很高,身姿笔挺如松,高出她一个脑袋还要多。 他垂目看她。 江烬霜歪了歪头,视线也终于从宫门那边,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嘴角似乎牵动起几分笑意。 并不明显,江烬霜甚至以为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微臣见过殿下。” 他清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只是看她。 江烬霜挑眉,假模假样地扯了扯嘴角,微微颔首:“裴大人,真巧。” 嗯,她实在不太习惯跟裴度……和平相处。 要么是她追求他时的热烈,要么是她远离他时的毒舌。 江烬霜与裴度的相处,一直以来只有这两种形式。 如今她欠了他一份人情,他又这般毫不避讳地走到她面前来,一时之间,江烬霜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跟裴度说话。 裴度似乎并未察觉到江烬霜的不自在。 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直到了直线两端,才稍微往上勾起了几分弧度。 “殿下是在等……” “公主殿下!” 话音未落,一道突兀又稚嫩的男声从远处传来。 声音越来越近。 江烬霜循声望去,就见正则一袭蓝白长袍,大步向她走来。 看到小正则,江烬霜的眼神亮了几分。 她嘴角上扬,弯了弯眉眼。 “正则小大人。” 正则一路小跑到江烬霜面前。 看到一旁的裴度,他微微躬身抱拳,向两人行礼:“见过公主殿下,见过首辅大人。” 裴度语气清冽平静:“正则大人不必拘礼。” 正则起身,视线落在江烬霜身上。 ——显然是因为裴度在这里,有些话说不出口。 江烬霜会意,勾了勾唇,转而看向裴度:“裴大人,本宫还有事要跟正则大人说,就先失陪了。”说着,江烬霜勾起小正则的肩膀,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只是还不等她走几步。 身后,裴度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殿下今日,是去钦天监的?” 江烬霜微微转头,神情坦然:“自然,否则本宫为何来此?” 说完,江烬霜没再看裴度,带着小正则往前走。 可还是没走两步。 身后,一只宽厚温凉的手抓住了江烬霜的手腕。 江烬霜微微蹙眉,转身看向裴度。 她不太明白裴度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裴大人,还有事?”她神情平静,语气淡然地看着他。 嘴角的那点弧度消失不见。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仍是垂眸看她,只是那双墨色的眼睛像是被泼了墨汁,翻涌着江烬霜看不懂的情绪。 喉结上下滚动几下。 “微臣,伤病未愈,似乎还有些不舒服。” 许久,他却这样说,嗓音带着几分哑意。 江烬霜轻笑一声,扬了扬眉骨:“裴大人,这种把戏,再玩第二次,就没意思了。” 说完,江烬霜带着正则,进了宫门。 莫名其妙。 …… 走进宫门之后,一旁的正则这才挣脱开江烬霜的手臂,双手环胸,不太高兴地看着她。 江烬霜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干嘛?正则小大人,本宫又哪里惹到您了?” 正则哼了一声:“你昨日没来。” 江烬霜哑然失笑,开口解释:“昨日我回府晚,夜里才知道你来找我的消息。” 正则对这个解释显然很是不满,他又哼一声:“你回来得晚,还不是因为去找了裴首辅。” 江烬霜笑道:“我说正则小大人,您对裴大人的敌意,怎么好像比我还大?” 正则不高兴道:“我才没有。” 随即又嘟囔一句:“是你见色忘友,有坏心思!” 江烬霜一脸无辜:“冤枉啊正则小大人,您瞧我这不是来了吗?” 正则皱了皱鼻头,这才道:“我找你来钦天监,是因为师傅已经闭关多日了,我早上送去门口的饭菜,晚上还是原样放在门外。” 顿了顿,正则叹了口气,眼中终于带了担心:“师傅说他要算上一卦,但是这么多天了,一直都没出门。” 江烬霜皱眉,终于也正色道:“几天没出门,也没吃东西?” 正则点了点头。 江烬霜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他几日不吃饭,身体怎么受得了?” 正则:“从前天象异常,师傅也会有几天不吃不喝的时候,只是这一次的时间实在是有些久了,所以我还是有点担心的。” 江烬霜:“既然如此,怎么不破门查看他的情况?” 正则见江烬霜焦急,忙道:“这个不必担心,我每日都会去给师傅送茶送膳,师傅每次也都会回应。” “我只是有些担心,师傅在房间里待那么久,说是算卦……”正则顿了顿,“我没见过师傅一支卦,算上几天的。” 这才是正则担心的点。 若只是不吃不喝倒也还好,师傅早些年便开始辟谷,虽说不像书本中记载的那些仙人一般,可以不吃不喝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但几天不吃东西,还是能做到的。 正则真正担心的,是师傅卜的那支卦。 不客气地说,师傅的天资即便是在历代国师中,也是翘楚中的存在。 哪怕是当初,江烬霜让赵云归卜一卦万晋的未来,赵云归起了卦象,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能解出来。 ——这世间,有什么卦象,能够困住他家师傅好几天呢? 正则想不明白。 小正则自小跟随在赵云归身边长大,对道法也算是耳濡目染,他最担心的……其实是师傅这一卦,会耗尽他的精气。 199.第199章 赵云归,吃饭啦! 第199章 赵云归,吃饭啦! 世间不该有一支卦,能让他家师傅算上这么多天。 至少在正则的认知中,没有这样的一卦。 江烬霜微微蹙眉,听着正则的话,眼中闪过几分疑惑。 卜卦? “赵云归到底是有多喜欢卜卦?” 正则哼了一声,带着江烬霜往钦天监的方向走去。 钦天监,金碧辉煌,万物复苏。 穿过长廊,再往前走不远,江烬霜就看到了钦天监的正堂。 “师傅的卧房在正堂后。” 正则说了一句,江烬霜会意,直接穿过正堂,往赵云归的寝殿走去。 房门紧闭。 江烬霜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脸色阴沉下去。 她沉声询问身旁的小正则:“几天了?” 正则摆着手指头算了算:“四天了。” 不吃不喝,从江烬霜醒来之后,就一直在卧房中待着,再没出来过。 江烬霜看了一眼门口外的膳食。 也没动过。 与小正则对视一眼。 正则会意,点了点头,上前几步,走到了房门外。 “师傅,您在里面吗?” 小少年声音朗润澄澈,轻叩房门,试探性地询问。 透过窗棂,像是有细小的微光漏过,洋洋洒洒地落在斑驳的石阶上。 “饭菜放门外,退下就好。” 赵云归的声音清雅淡冷,不带一丝情绪。 正则闻言,为难地皱了皱眉,又道:“大人,您已经在房中待了四天了,还是出来走走吧?” 卧房中,声音清冽:“无碍,我在卜卦,还未解出。” 一支卦,能让国师赵云归占上四天。 正则担忧道:“那师傅,您好歹吃些东西吧?您都几天没吃饭了,身体会吃不消的。” “正则,退下吧。” 赵云归似乎不愿多言,只是略略沉声地吩咐一句。 小正则见状,无奈地低下头去,转身看向江烬霜。 江烬霜见状,冷笑一声。 她直接上前几步,走到了小正则身边。 在小正则震惊的眼神下,江烬霜敲了敲房门。 卧房中,赵云归的声音染了几分淡冷的沉意:“正则。” 有些淡淡的警告意味。 江烬霜声音清越:“赵云归,开门。” 原本平静的卧房,似乎有一瞬间的寂静。 也只是一瞬,不多时,房间内传来衣服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江烬霜分明听到了,却仍是装作不耐烦地又拍了拍房门:“赵云归,昭明公主来了,不知道出来接驾吗!” 一旁的小正则看着,眼睛瞪得滚圆,下巴险些收不回去。 听到江烬霜“大言不惭”地这样说,其实小正则很想告诉江烬霜—— 国师大人闭关卜卦的时候,其实就连陛下也是不会来打搅的。 这话他也就是在心里过了一遍,没说。 因为,他也听到了房间内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直到江烬霜再次准备拍门,那手掌没拍在门框上。 ——房门打开,江烬霜一掌拍在了开门人的肩膀上。 冷凉的触感从掌心传回她的四肢百骸,江烬霜有些错愕地抬眸,朝着来人看去。赵云归衣服的肩膀上挂着玉珠串成的坠子,江烬霜的手也是打在了那玉坠上。 这张脸虽未依旧惊艳绝世,但他的眉目稍垂,显现出几分疲态。 他的衣裳与冠发都是新的,只是眼中藏着几分红血丝。 ——看样子已经几天没睡了。 垂眸看到江烬霜,赵云归看得稍稍久了些,这才回过神来,视线落在了拍他肩膀的那只手上。 江烬霜也回过神来,干笑两声,收回了手:“国师大人,真巧哈。” 赵云归闻言,微微阖眼,叹了口气,仍是垂眸看她:“殿下何事?” 江烬霜眨眨眼:“本宫早上闲逛,逛到你这里,有些饿了。” 很拙劣的借口,江烬霜也没打算弥补什么。 赵云归听了,垂头勾唇:“殿下想在钦天监用膳?” 江烬霜:“还不明显吗?” 赵云归的视线落在门外那简单的早膳上。 轻笑一声,他转而看向正则,吩咐道:“让膳房再去备几道菜吧,端到院子来。” 小正则闻言,眼睛都亮堂了几分。 他忙不迭地点点头,想到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师傅,准备一人份还是两人的?” 赵云归明白小正则的意思,清声道:“三个人,你随我们一起。” 小正则忙道:“是,正则这就去催!” 说完,小正则都没来得及行礼,转身跑走了。 看着小正则离开的背影,江烬霜这才又看向赵云归:“我想吃肉,你不介意吧?” 赵云归转身进入房间,示意江烬霜也进来。 听到江烬霜这样说,他无奈道:“殿下特意来我这钦天监讨肉吃吗?” 江烬霜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小正则也吃,我跟他一起。” 赵云归没再说什么,带着江烬霜进了外室。 江烬霜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桌案上的那支卦。 坐在了蒲团上,江烬霜托着下巴,看着那副卦象:“就是这副?” 赵云归猜到应该是正则都告诉她了,也没隐瞒,微微颔首:“是。” “解了四天?” 赵云归点头:“四天。” 江烬霜摸着下巴,皱着眉看着那三枚铜钱,半天才又看向赵云归。 “赵云归,虽然我不太会看卦象,但这么一副卦,也不至于解四天吧?” 道家的卦象无非就那几种,三枚铜钱应该代表的是阳爻阴爻,卦象六十四种,哪怕是一种一种地解,也不至于用四天才对。 赵云归垂眸,仍是看着那副卦象。 “那在殿下看来,这副卦象有什么寓意?” 江烬霜摇头:“都说了,本宫不会算卦。” “殿下随意说说便好,臣想听听殿下的见解。” 江烬霜闻言,视线又落在了那副卦象上。 看了半天,眉头皱成一团。 “这副卦象是不是寓意不太好?” 赵云归闻言,瞳孔微缩:“殿下如何看出来的?” 江烬霜翻了个白眼:“因为如果是好卦,国师大人也不至于解上四天。” 赵云归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江烬霜眯了眯眼,不再看那副卦象,反而看他:“本宫不会看卦,但本宫会猜人心。” “哦?”赵云归冷沉的尾调上扬几分,平静看她,“殿下看出什么来了?” 江烬霜盯着赵云归的眼睛,半晌,终于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赵云归,这卦,是你给我算的?” 200.第200章 不喜欢,便不做。 第200章 不喜欢,便不做。 也不难猜。 因为江烬霜看到,她这句话问出来后,赵云归的瞳孔颤动几下。 猜对了。 江烬霜笑了笑,歪了歪头:“只是我不明白,你给我算了什么,这卦象很不好吗?” 赵云归敛了视线。 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卦象上。 “江烬霜。” “嗯?” “我不太喜欢这一卦。”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 赵云归从不会说这种话。 这种话对于一国的国师而言,过于任性了些。 赵云归在这一点上,一直做得很好。 但如今,赵云归却说,他不喜欢这一卦。 就像没有得到心仪的拨浪鼓的孩子,对着那副卦象发脾气,又诉说给她听。 带着几分坏情绪。 江烬霜笑出声来。 听到江烬霜的笑声,赵云归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她的身上。 江烬霜伸手,将那三枚铜钱捏在手上,合拢掌心,再打开时,掌心中的三枚铜钱,化作飞灰。 江烬霜覆手,那灰尘从她的手心脱落,迎着夏风,消失不见。 赵云归微微怔神,看着那飘散的飞灰,半晌没有出声。 江烬霜笑得肆意张扬,嘴角勾起,带着几分桀骜不驯。 “现在,你不必不喜欢了。” 许久。 赵云归长睫轻眨:“江烬霜,你可知道,这是为你算的一副卦。” 江烬霜点点头,不疑有他:“我知道啊。” “你可知,我为了解卦,在房中待了四天。” “我知道啊。” 赵云归深吸一口气:“那你为何要毁了这副卦象?” 江烬霜眨眨眼,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一双眸光澄澈分明,纤尘不染:“因为你说不喜欢啊。” 赵云归:“……” 这算是,什么理由呢? 江烬霜笑着,看向赵云归:“赵云归,你不喜欢,那便不占。” “我的命运,也不可能拘在一副卦象上,”江烬霜笑得张扬,“赵云归,这副卦,代表不了我的命运,也不应该左右你的喜恶。” “赵云归,不喜欢的事情,便不必做。” 江烬霜看着赵云归,神情认真。 其实她一直觉得,赵云归太端正了些。 虽然说端正并不是不好,只是太端正了,他容易吃亏。 泥人还三分火气呢。 赵云归就像是置身事外的仙人一般,似乎从没有发脾气的时候。 ——今天,这好像也是第一次,赵云归说他“不喜欢”。 此前,他从未说过这种话。 一国的国师,便不该有自己的喜恶。 那对万晋,不公平。 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尘,江烬霜笑得无畏:“赵云归,你因为这样一副卦困了自己四天,太吃亏了。” 她的命运,她自己都不担心的。 许久。 赵云归轻笑一声,他坐得也端正妥帖。跪坐在蒲团之上,双手平放在大腿上,身姿笔挺,端正挺拔。 “殿下,臣的那几个铜钱是孤品,挺值钱的。” 江烬霜闻言,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赵云归,你不会要让我赔吧!?” 赵云归笑了笑,房门外,小正则端着饭菜,放在了庭院中的石桌上。 “师傅,还有你,饭菜齐了!” 赵云归清声:“就罚殿下,与正则多吃些饭菜吧。” 江烬霜闻言,嘴角弯弯。 她起身,跟着赵云归,走出房门,坐在了石凳上。 “正则小大人,我已经好几天没吃肉了,劳烦您让让我嘛~” “休想!坏女人,不许跟我抢!” “正则,守礼。” “师傅,你看她,她吃饭一点都不守礼!” “……殿下她……不拘小节。” “……” 一顿早膳结束。 江烬霜伸了个懒腰,坐在石凳上,抬头看着树下漏出来的光点。 似乎许久没这么惬意过了。 赵云归虽然四天没吃饭,但看上去也并不算饥饿,反倒是江烬霜和正则,攀比着吃了七成的饭菜。 正则收拾了碗筷,江烬霜哼着小曲,就幸灾乐祸地看着小正则收拾。 “殿下不想知道,臣究竟算了什么吗?” 赵云归开口,清声问她。 江烬霜眨眨眼,看向赵云归:“我这个人吧,耳根子软,只能听些好听的话。” 顿了顿,江烬霜笑笑:“既然卦象不好,你便不必跟我说了,本宫听了会不高兴的。” 赵云归看向江烬霜:“殿下应当居安思危些才好。” 江烬霜笑着摆摆手:“本宫危险的时候多了去了,好不容易安稳几天,才不要提心吊胆,居安思危呢。” 赵云归闻言,便也没再说什么。 又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 江烬霜休整好了,又看向赵云归:“不会再闭关了?” 赵云归抬眸,平静纠正:“是解卦。” 不是闭关。 江烬霜才不听这些,只是问他:“回答呢?” 赵云归摇摇头:“不会了。” 江烬霜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她从石凳上起身,又伸了个懒腰。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先告辞了。” 赵云归抬眸:“殿下要去皇宫找陛下吗?” 江烬霜伸懒腰的动作都停顿一分,这才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向他:“不愧是国师大人,这也能算到。” 赵云归抿唇:“不是算到,殿下从狱中出来,一直都没来皇宫跟陛下交谈此事。” 所以,赵云归猜,江烬霜今日进宫,应该是想探一探陛下的口风,看看他是否还怪罪她无诏出狱这件事的。 “殿下虽是无诏出狱,但毕竟是首辅大人带出来的,而今,首辅大人的地位炙手可热,即便是陛下,也轻易不会驳他的面子。” 顿了顿,赵云归继续道:“所以殿下尽可放心,出狱一事,陛下不会苛责殿下的。” 江烬霜笑了笑,眸光随着斑驳的光影晃动几下:“谁说本宫来找他,是为了求他谅解的?” 赵云归微微蹙眉,不解地看她。 江烬霜扬了扬下巴,勾唇笑笑:“本宫是来,质问他的。” —— 皇宫,御书房。 康公公给江华琰端了茶水进来,嘴角带着几分笑意。 “陛下,公主殿下求见。” 书桌前,江华琰手上的动作停住,轻笑一声。 康公公也跟着笑道:“奴才就说,殿下从狱中出来,肯定也是心有余悸,如今身体刚好些,便来找您请罪了。” 201.第201章 殿下,你受了伤。 第201章 殿下,你受了伤。 江华琰轻笑一声,坐在书案前,看着面前的公文奏折,没动。 只道:“还算她有些孝心。” 康公公赔笑两声,继续道:“公主殿下再怎么说,也是您教养大的,这些礼节她肯定也是懂的。” 江华琰闻言,冷笑一声:“她若是懂规矩,便也不会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听到这里,康公公干笑两声,没敢搭话。 江华琰却是继续说道:“裴度就是被她影响了,竟做出那等悖逆之事,也敢来强逼朕了。” 康公公小心翼翼道:“裴大人……也是为了皇室正统,想让皇室血脉落叶归根。” 江华琰又哼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康公公终于笑了:“是,奴才将公主殿下请进来。” …… 御书房外。 艳阳高照。 江烬霜并未面向御书房的方向,反而是站在台阶之上,俯视远方。 视线落在了御书房外的那片开阔地,那燥热的金砖之上。 正值午时。 那炽热刺目的太阳灼烧着地面,铄石流金。 江烬霜甚至能够听到那金砖因为被灼烧,发出的噼啪的响声。 已是盛夏。 因为天子常在御书房,周围种了高树林荫,所以对于整个皇宫而言,御书房算是比较凉爽的地界了。 其他地方,只会更加燥热。 江烬霜眯了眯眼,无端想起皇宫外那像是能把景致晒化的温度。 ——应该更难捱的。 三天三夜啊。 江烬霜嘴里咂摸了一句。 她这个人,可能是在白玉京待得久了,比起冷寒,其实更不喜欢酷暑的。 要是让她在那宫门外,迎着烈日曝晒,跪上三天三夜…… 啧。 她好像跪不到三天的。 还是裴度有毅力啊。 江烬霜咂咂嘴,又突然觉得莫名。 她倒也不是不知道恩情,不会知恩图报的人,只是对于裴度,她确实也没办法用平常看待“恩人”的态度来对待他。 她只觉得莫名。 ——裴度这个人呐,说是清明正直,为国为民。 但其实除此之外,向来孑然一身,极少会给自己揽麻烦。 江烬霜还记得当年,她为了救一名被考官嫁祸诬陷的考生,以身犯险,虽说最终成功替那考生洗刷了冤屈,自己也吃了些苦头,受了点轻伤。 对于江烬霜而言,这点小伤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么一点伤痕,救了一条人命,还替万晋拉下了一个贪官,一举两得的好事。 但那一次,裴度却冷落了她许多天。 直到几天后,太医要给她手臂上的伤口换药,是裴度出现,说他来给她换的。 他看到了她手臂上那道不算深的伤口。 ——也不过半指节深度。 更何况裴度来看的时候,伤口已经好转不少了。 他只是垂头给她上药,包扎。 江烬霜轻松地逗他,他一概不理,脸色冷沉得像是能浸出水来。 最后江烬霜有些没了耐心,抢过他手上的药膏,自己上药涂抹,自己包扎。 “裴度,我救了人。” 她这样对他说,一双眼睛定定地看向他。 她并没做错什么,她救了一个考生的性命。 裴度抬眸,一双墨瞳也静静地回望着她。并没开口。 就在江烬霜认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男人终于哑声开口。 “殿下,你受了伤。” 她说,她救了人。 他却说,她受了伤。 江烬霜当时并不清楚有什么联系。 如今回想起来,江烬霜大概猜到,当时的他,应当是将她看作是他的……“同伴”,涉及到了他自身利害。 裴度不太喜欢去理会不相干人的事情。 虽说如今万晋京城,人人都夸赞那位首辅大人兼济天下,心系苍生。 但其实在裴度看来,这些只是他的职责而已。 实在没什么值得夸耀或赞赏的。 如果说有一日,他不在其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放下这份属于他的职责,交由其他人去“为国为民”。 换句话说,在江烬霜与裴度三年的相处以来,江烬霜发现,裴度这人对于感情,其实是很淡泊的。 他只是能够根据书文中的内容与教诲,出色地完成那些本该属于他的职责与义务而已。 抛开这些,裴度这人,其实冷漠得不像话。 所以江烬霜才觉得更加莫名其妙。 ——他会为了与他不算相干的“睿阳王”,在宫门前跪上三天三夜。 思绪飞远。 直到身后传来开门声。 江烬霜这才回过身去,就见康公公手持拂尘,一脸笑意地朝她走来。 “殿下,”康公公将腰弯下,笑眯眯道,“陛下让您进去呢。” 江烬霜笑着点点头:“有劳康公公。” “殿下里面请。” 江烬霜走进了御书房中。 江华琰正低头翻阅奏折。 江烬霜走到江华琰桌案前,微微福身:“儿臣见过父皇。” 江华琰并未抬头。 翻看着桌上的奏折,只是沉沉地应了一声。 似乎在等江烬霜的下文。 江烬霜微微挑眉,视线从御书房中环视一遍。 这些日子她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太子江别尘似乎突然又开始发愤图强,一连许久都不曾离开东宫了。 说是在学习,想要为父皇分忧。 明面上这样说,但其实江烬霜猜也猜到,是这次事件中,裴度的声望水涨船高,江别尘有危机感了。 功高盖主,别说是臣子,即便是亲王侯爵,也会被忌惮的。 “前段时日儿臣伤势未愈,没能来给父皇请安,今日好些了,特地来觐见父皇。” 江烬霜笑得完美,一点错处不漏。 江华琰终于放下了手上的毛笔。 一双极具威严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了江烬霜身上。 江烬霜仍是笑着,眸光清澈透亮,让人看不出半分情绪。 江华琰眯了眯眼睛。 少女穿了一身墨绿衣裙,衣裙上绣了几枝腊梅,明艳灵动。 “私逃地牢,虽说情有可原,也太不懂规矩了些。” 天子开口,语气冷沉。 江烬霜微微挑眉,甚至有些茫然地眨眨眼。 ——所以,江华琰也觉得,她今日来此,是为了请罪的? 江烬霜低笑一声,仍是看向江华琰,眸光凛凛,半分不错:“父皇教训得是,只不过儿臣有一事不明,还请父皇指教。” “说。”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父皇既知儿臣是无诏出狱,应当也清楚,是首辅大人将儿臣带出来的。” 顿了顿,江烬霜似笑非笑:“父皇对首辅大人又是封官加爵,又是黄金万两,怎不见父皇惩处首辅大人,反倒来责问儿臣呢?” 202.第202章 该选驸马了 第202章 该选驸马了 江烬霜也不是那逆来顺受的主儿。 好像每个人都觉得,她今日应当是来请罪致歉的。 可是,凭什么呢? 又不是她自愿从牢狱中出来的。 虽然这样说听上去有些恶劣,但事实就是,是裴度将她带出来的,但陛下并未追责他,反而是想要将这件事怪罪在她的身上。 很有趣。 江烬霜没做过皇帝,但她大概也能猜到皇权在朝堂上的地位。 都说皇位上的这位天子至高无上,权利无边。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朝堂之上,想要成为中流砥柱,甚至党羽众多的朝臣自古以来多了去了。 真要说起来的话,有些大臣凭借着蒙阴与几代权势家族的积累,地位甚至要比新皇要高贵许多。 就拿江南司家举例,若不是司家家主司北桓主动退离朝堂,只做皇商,极少赴京,那这位司家家主积累下的人脉与权势,或许要比如今这位天子要沉重许多。 皇帝登基,想要平衡各个朝臣与家族之间的关系,可不是只靠着生杀大权就可以的。 换言之,为了制衡朝堂局势,其实皇帝能够动用的权利,都是有限度的。 超过了这个限度,谏官死谏不说,就单单是文武百官的唾沫,也够天子忌惮的了。 是以,天子啊,在责难谁这件事上,也是要看人下菜碟的。 你瞧,如今裴度一朝得势,扶摇直上,本就万人之上的地位,如今更是无可比拟,让朝臣望尘莫及。 若是如今因一些“琐事”惩处他,别说朝臣不乐意,就是那京城百姓,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江华琰当然清楚这一点。 应该说,江华琰就是太清楚这一点了,所以,他的责难并未降在裴度身上。 ——反倒降在了她的身上。 只要惩罚了她,不仅能够彰显皇室威严不可侵犯,也可以算是敲打了裴度,让他不要做权势之外的事。 对于江华琰来说,确实是当下最合适的做法了。 但是不行。 ——江烬霜觉得不行。 她这么乖,又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惩罚她呀? 所有人都觉得,她今日来找江华琰,就是为了请罪。 但江烬霜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哪有什么罪需要请。 让她做敲打旁人的垫脚石,也要看看她愿不愿意才是。 “放肆!”江华琰怒拍桌案,眉梢压低,“昭明,是朕太宠你了,让你连规矩都忘了是吗!?” 江烬霜挑眉,嘴角笑意不变:“父皇不必动怒,儿臣只是不懂,想要请教父皇而已。” 江华琰冷笑一声:“裴度为国驻守边疆,击退北槐敌军,即便当真犯了些小错,也不必过分苛责。” 江烬霜闻言,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她的眸光冷了下来,语气也沉:“那王叔呢?” 一瞬间,原本安静的书房更加死寂。 一旁的康公公原本还垂头听着,听到江烬霜这样说,康公公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眼神示意江烬霜不要再说! 江烬霜并未看他。 只是凝视着江华琰,语气沉冷:“父皇说裴度功大于过,不必苛责,那王叔呢?” “王叔戍守边境十余载,手起厚茧,一身病痛,父皇怎么不肯对王叔宽宏些呢?”“江烬霜!” 江华琰叫江烬霜名字的时候,显然是真的动了怒! 他死死地盯着江烬霜,一字一顿道:“睿阳王江不霍,觊觎朕的江山,意图谋逆,祸乱朝政,你想让朕如何宽宏?” “将万晋江山,双手奉上吗?” 低笑一声,江烬霜摇摇头:“父皇说得对,兄弟手足,哪里比得过这万晋江山重要。” “江烬霜,别耍你的小性子,”江华琰沉声,“从前教你的那些,全都忘了是吗?”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挺直了身姿看向江华琰:“父皇教诲,儿臣犹不敢忘。” 江华琰:“如今睿阳王的尸身也已入太庙,你那些心思,便也全部收一收。” 虎符没了,底牌便就没了。 从前,江华琰可能还会忌惮江烬霜身上的“虎符”,对她温和一些。 如今经过昌平王谋反一事,便也能够知晓,江烬霜身上根本没有虎符。 江华琰便也不必忌惮什么了。 如果一定要说忌惮的话…… 江华琰微微蹙眉,眼前浮现出裴度的身影。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冷哼一声,看向江烬霜的眼神尽是厉色:“昭明,你也到了年纪,该物色一下驸马人选了。” 顿了顿,江华琰指骨轻叩桌案,语气冷肃:“如今北槐军队被击退,意欲与我朝重新签署盟约,这几年应当不会再侵犯我国边土。” 所以,也自然不需要万晋的公主去和亲,为两国和平做保。 江华琰语气冷冽:“这几日我会让康公公准备些人选,你的婚事,也尽早订下吧。” 江烬霜笑了笑。 “儿臣的婚事先放一边,如今有一件事,儿臣还请父皇成全。” “何事?” “大理寺少卿沈淮鹤,朝堂之上为儿臣说了几句话,父皇当时迁怒于他,如今水落石出,父皇也应当解了他的禁足才是。” 江华琰指骨微顿,他先是低头看着桌案上的奏折,半晌,终于冷笑一声。 抬头,目光与江烬霜对视。 “所以,你今日前来,是为了沈淮鹤?” “自然,”江烬霜语气诚恳,“儿臣以为,如今既然已经证明儿臣是无辜的,那沈少卿自然也不必受罚。” 江华琰的唇抿成一条线,语气冷肃:“昭明,你是在怪朕?” 江烬霜笑了笑:“父皇怎么会这样说?儿臣只是觉得,不应该寒了臣子的心。” 江华琰沉声:“你的罪名虽已解除,但沈淮鹤当朝忤逆天子,言辞激烈,本就该罚。” 江烬霜嘴角带笑,眼睛却微微眯起,一字一顿:“若说两句父皇不爱听的便是忤逆,那本朝的谏官史臣,早就被杀了一万次了。” “他是大理寺少卿,并非言官。” “若只有言官才能谏言,那父皇何不免了早朝,只听言官整日劝谏呢?” “沈淮鹤当众顶撞,便是不顾皇室尊威!” “皇室尊威,并不是靠禁足忠言逆耳的臣子来彰显的!” “昭明!你是成心要与朕顶嘴吗?” 江烬霜定定地看向江华琰,一字一顿:“事有非宜,须明言以正。” 一瞬间,江华琰瞳孔微缩,拧眉看她。 江烬霜神色不变:“父皇,这是您教给儿臣的。” 203.第203章 等你。 第203章 等你。 真要说起来,江华琰也并非不是一个好皇帝。 昔时年幼,江烬霜与江别尘一同读书,皇家子嗣不算少,能够陪在江华琰身边的,其实也只有她与江别尘二人而已。 江华琰有时会考问他们两人的功课,江别尘对答如流,反倒是江烬霜左顾言他,答得也是一知半解的。 每每这时,江华琰总是笑着刮刮她的鼻头,柔声问她:“霜儿今日学了什么,跟父皇说说。” 江烬霜逃学严重,其实也不太清楚太傅究竟讲了些什么。 江华琰问起来,她便谈天说地,胡乱聊着。 有时候,江华琰也会教她一些。 也曾有言官进言劝谏,只是说得太难听,当时的江烬霜听着刺耳,脸色阴沉。 “父皇,那位李大人就是恃宠而骄,您分明没有做过的事,他偏要说得那般严重!” 那是江华琰教她的第一句。 他笑:“事有非宜,需明言以正。” “霜儿,言官敢这般劝谏直言,是因为在他们眼中,父皇明理仁慈,不会偏听偏信,亦不会携势自重。” “霜儿,那很好,父皇想要做一个明君。” …… 一去经年。 如今的江烬霜再次看向面前的江华琰。 与从前相比,如今的天子江华琰,再不是那个初登皇位,朝政青涩的新帝。 他的眼角爬了深纹,姿态威严,神情肃穆。 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便能让百官臣服,万众俯首。 听到江烬霜的话,江华琰剑眉微蹙。 江烬霜眉眼不变,只是微微笑着,抬眸看向江华琰:“父皇,这是您教儿臣的。” 那时候,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至少还没有到这般剑拔弩张的程度。 说起这个,江烬霜其实自己都有些恍惚。 ——是什么时候? 是什么时候,她与江华琰之间,便只剩下针尖对麦芒的刀光剑影了呢? 似乎是她未经思考,脱口而出的治水策略。 似乎是他冷下去的眉眼,沉着声音说:“今日起,昭明公主不必同太子一同授学了。” 但其实也不对。 那时候,他们二人的关系虽然说不上亲密,但至少也没到这般剑拔弩张的地步。 再后来…… 再后来,传闻中的昭明公主被养得愈发骄纵无礼,恶毒不堪。 她罔顾性命,欺女霸男,人嫌狗憎,恨不能人人得而诛之。 一开始,她被百姓唾骂讽刺时,江华琰也会心有不忍。 他会对她说:“霜儿,再等等,等过几年,朝堂局势稳定,父皇会亲自为你洗刷冤屈,赐予你数不尽的荣誉。” 只是后来,随着那些唾弃与谩骂声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像是能够将她唾沫溺毙一般。 江华琰便也不再说这些话了。 似乎她本来就做了那些十恶不赦的事。 似乎她本应就是那个该死的昭明公主。 其实江烬霜也不曾因此怨过他。 这件事本不是江华琰的主意,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选择了成为首当其冲的盾,成为这个朝代的恶,成为那一把高高举起的屠刀。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多年,江烬霜都是这样过来的,走过那些明嘲暗讽,走过那些刺杀谩骂。 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不过,有时候偶尔也会想起当年,这位父皇也曾一脸心疼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霜儿,苦了你了,我的孩子。” 江烬霜这人,其实也挺没出息的。 分明也知道那可能算不上什么走心的一句安抚,但当时的眼眶还是有些红了。 好像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她披上了那层狼皮,便成了众矢之的。 江华琰也是冷眼相对,与她渐行渐远,最终成了针锋相对的局面。哦。 想起来了。 江烬霜轻笑一声,微微挑眉,看着眼前的江华琰。 还是有些鼻酸。 但也没什么关系了。 这么多年她都过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极少有人站在她这一边的。 这一次,因为沈淮鹤在朝堂上替她说了几句话,江烬霜便不想欠他人情,来找江华琰要回来。 仅此而已。 …… 江烬霜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晴空万里,日头也不太刺眼了。 康公公将她送出房门,额头上还捏了一把汗。 他尖细着嗓音,对江烬霜开口道:“公主殿下,您可是要吓死老奴了。” 江烬霜牵了牵嘴角:“康公公怕什么?” “哎哟殿下您还笑得出来,刚刚您与陛下那架势,老奴这心都快吓出来了!” 顿了顿,康公公叹了口气,又道:“殿下,您也别总是同陛下置气,陛下坐在这个位置上,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他也是为了您好。” 为她好。 这样的话,江烬霜听过很多遍了,现在再听,也不觉得有多刺耳了。 ——左耳进右耳出。 她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康公公,本宫先走了。” “恭送殿下。” 江烬霜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去宫门的路上,江烬霜甚至还抽空反思了一下。 她这样的人,代表的是万晋阴暗的一面。 君王下达一个决策,肯定是有利有弊的。 一个人掌管统领着整个国家,一个决策下发,不可能让所有人都高兴。 是以,朝堂诸多不便,江烬霜来做。 是以,她会成为天子革新时,铲除守旧派的刀,会成为科考舞弊时,随心杀人的权贵。 她这个位置,想要杀一个人太简单了。 万晋的皇帝清明正直,明理仁慈。 万晋的公主十恶不赦,人嫌狗憎。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至少江烬霜这二十年间,自她选择了这条路以来,便一直是这样的。 没人与她同行。 ——或者说,她不希望有人与她同行。 那很不好。 思绪至此,江烬霜的脚步已经停在了宫门外。 红墙青瓦。 江烬霜抬眸远眺,却看到宫门外不远处,男子一袭大红官袍,笔直地站在那里,玉貌清扬,丰神俊逸。 有风吹过他的墨发与衣袂。 似是感知到了什么,男人转过身来,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男人微微拱手,朝着江烬霜躬身,声音清冽明正。 “微臣裴度,见过公主殿下。” 江烬霜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抹讶异:“裴大人,您还在这儿等什么?” “等你。” “等我做什么?” “同行。” 204.第204章 裴大人,你是在责备本宫吗? 第204章 裴大人,你是在责备本宫吗? 长风吹拂。 掠过江烬霜的长发。 也吹起江烬霜的裙摆。 她轻笑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上前走了几步,来到了裴度身边。 微微歪头,面前的男人姿容绝世,俊朗不群,那双冷色的眸却只是落在她的脸上,垂眸看她。 “裴大人,您不会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这里等吧?” 从她今日清早到现在,她先是从钦天监赵云归那用了早膳,又在御书房跟陛下周旋了这么久。 如今都已经是过了正午了。 少说也有两三个时辰了。 从她进宫门就开始等了吗? 裴度薄唇微抿。 不答。 江烬霜无谓地耸耸肩,继续开口问道:“裴大人有话要说?” 不然为什么要等她? 裴度看了一眼江烬霜来时的方向。 “殿下去见了陛下吗?” 反而问她问题。 江烬霜来了兴致,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看向他:“怎么?裴大人也觉得,本宫是向陛下请罪去了?” 裴度闻言,却没有像江烬霜预料之中的点头。 反而微微蹙眉,眸光沉冷几分:“你为何要请罪?” 江烬霜:“……” 突然这么一问,倒是让江烬霜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她眨眨眼,眉眼带笑:“本宫无诏出狱,首辅大人难道不觉得,本宫应当向陛下请罪吗?” 裴度微微抿唇,好看的眉头也缓缓压下:“若当真有罪,罪在微臣,与殿下何干?” 顿了顿,裴度沉声:“陛下降罪于殿下了?” 江烬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并未回答裴度的问题。 但这个神情,在裴度看来,便是默认的意思。 他稍稍正了正身姿,冷声道:“臣去找陛下说清楚。” “不必了,裴大人,”在裴度抬脚要走之际,江烬霜终于反应过来,她轻笑一声叫住裴度,不咸不淡地开口,“本宫并未去找陛下请罪,只是想跟陛下……谈谈心而已。” 江烬霜说的话,半真半假,裴度也清楚。 既然她说了不是,那便罢了。 点了点头,裴度的目光转过去,看向身后的马车:“臣送殿下回府吧。” 江烬霜这才注意到,宫门外,裴度身后,只留了一架马车。 是问山阁的。 她冷笑一声,眯了眯眼看向裴度:“公主府的马车呢?” 裴度凝眸,语气清明平静:“臣同公主府的车夫说,会送殿下,车夫便自己回去了。” 江烬霜:“……” 她嗤笑,能信就有鬼了。 不过江烬霜确实有事要同裴度商议,便也没再计较,走在裴度前头,上了问山阁的马车。 马车外头,是京墨驾着。 江烬霜与裴度坐稳,马车便动了起来,平稳地离开了皇宫。 马车内,江烬霜坐在裴度对面的位置,语气随意:“本宫今日与陛下谈心,相谈甚欢。” 裴度极少拆穿旁人什么,即使猜到了,也只是认真听着。他垂眸,将沏好的茶盏递到江烬霜手上,这才低低地应了一声:“那样很好。” 江烬霜笑了笑,微微歪头:“哦,对了,陛下还给首辅大人派了任务,估计很快就会告知裴大人的。” 裴度闻言,微微抬眸,清冷的目光落在江烬霜身上。 江烬霜勾了勾唇:“陛下的意思,是想让首辅大人同他一起挑个人选。” 裴度不解:“什么人选?” “驸马人选。” 手中的那盏茶没拿稳。 抖落出茶水,溅在了他的指骨上。 男人并未看向那倾洒的茶盏,反而抬眸,目光定定地落在江烬霜身上。 江烬霜笑得淡然无谓:“陛下对我说,本宫如今适龄,也该婚配了。” 裴度的喉结滚动几下。 他看着江烬霜,半晌才垂下头去,却是后知后觉地去掸溅落在衣摆上的水渍。 “殿下若是不愿,臣会想办法回绝。” 江烬霜一脸疑惑:“这有什么不愿的?找个男人而已,更遂了本宫的意。” 咂咂嘴,江烬霜不觉想道:“陛下虽说冷待于我,但婚姻大事上,也不会亏待了本宫。” “至少,陛下的驸马人选,应当都是长得好看,看的过眼的,”顿了顿,江烬霜笑着看向裴度,“本宫来也是为了劳烦裴大人一声,若是裴大人看到那驸马人选中有长的丑的,可定要替我筛掉才好。” “本宫在此先谢过首辅大人了。” 她说得轻松。 她说得十分轻松。 就好像只是在谈论今日的好天气一般,将驸马的挑选也说得如同儿戏。 裴度喉头收紧,漂亮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殿下不是曾说,未来的夫君要是万臣之首,人中龙凤吗?” 江烬霜托着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人中龙凤哪有这么好找的,从前是本宫年纪小,说了大话,如今可是没这般的雄心壮志了。” 那捏着茶盏的指骨根根收紧。 他一只手还在掸着衣摆的水渍。 可水渍都在衣摆上氲开了,晕成了一朵深色的水,哪里还擦得干净呢? “殿下做起事来,似乎总是一曝十寒,有初鲜终。” 江烬霜听出了几分味道。 微微睁开眼睛,江烬霜歪歪头,似笑非笑:“裴大人,您这是……在责备本宫吗?” “微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裴度,”江烬霜笑了笑,“无诏只身前去边境,假传圣旨号令黑甲骑,又用一身功勋来逼陛下下旨,恢复睿阳王叔的皇室正统。” “裴大人,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您不敢的吗?” 裴度的目光也看向江烬霜。 “那从前呢?” “什么?”江烬霜微微蹙眉,不明白裴度什么意思。 裴度一字一顿道:“那臣与殿下的从前呢?又算什么?” 呵,还说不是责备。 江烬霜笑得冷淡:“裴大人不是说了吗?只算‘从前’而已。” “裴度,你很聪明,如今又是权臣贵卿,本宫实在不太想与你作对为敌,”她笑得坦荡,“所以,若是裴大人宽宏大量一些,从前的事,你就权当本宫年少不懂事,一笔勾销,如何?” 说实话,若是跟裴度做敌人,实在不划算。 裴度深吸一口气,声音似乎都因为遏制情绪,而稍微颤抖着。 “那昨日之事,殿下也要与臣,一笔勾销吗?” 205.第205章 只是觉得有趣 第205章 只是觉得有趣~ 这话说得奇怪。 江烬霜轻嗤一声,看向裴度的目光染了几分不达眼底的笑。 她的目光落在了裴度这一身大红官袍上。 官袍的补子上,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祥云缭绕,金纹暗绣。 那官袍是用上好的布料制成的,锦缎华服,迎着太阳,映照出漂亮的光泽。 江烬霜微微挑眉,嘴角上扬几分。 她并未在意男人眼中翻滚的汹涌与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反倒微微歪头,伸出一只手。 纤长漂亮的柔荑轻触男人冷凉的锦缎官袍。 江烬霜的指腹落在了裴度脖领处的红袍上。 她眯了眯眼,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男人的喉头滑动几下,冷沉的目光聚集在了她的手上。 指腹微微下移。 顺着他那柔软光泽的官袍,从衣领处,到了胸襟,又缓缓移到了他的玉带上。 似有若无的力道,在他玉带的下方打着圈,激起几分深深浅浅的痒意。 ——像是逗弄猫儿一般。 裴度微微抿唇,小腹绷得很紧,就连呼吸都放得又缓又沉。 终于,像是忍受不住那星星点点的痒,男人终于伸手,冷凉的手掌握住了江烬霜的纤细的手腕。 微微收紧。 “江烬霜……” 裴度这样叫她,喉头收紧,拢了低沉沙哑的音色。 江烬霜微微挑眉,仍是笑着看他:“裴大人,您这是打算赖上本宫吗?” 耳尖染了绯红,听到江烬霜这样说,那稍稍迷乱的眼神终于微微聚焦,他迟钝地蹙了蹙眉:“什么?” 江烬霜眨眨眼,一脸无辜:“昨日之事,不是首辅大人主动的吗?” “如今又这般兴师问罪的架势,首辅大人难道是想赖上本宫不成?” 那眼中升腾起来的几分旖旎渐渐清晰消散。 裴度的瞳孔微微收缩,看向江烬霜的眼神也带了几分茫然:“兴师问罪?” “对,兴师问罪,”江烬霜笑道,“裴大人这般理直气壮地质问本宫,难道不是兴师问罪吗?” “江烬霜,”裴度哑声,“所以你觉得,昨日之事于你而言,不过是……” “不过是觉得有趣。”江烬霜平静地看向裴度,实话实说。 原本裴度装病抱恙引她去问山阁看望的时候,江烬霜心中是有郁结的。 只不过后来,因为逗弄了裴度一番,江烬霜整个人身心都舒畅了,怒气自然也消失不见了。 江烬霜这个人吧,其实对自我认识还是挺清楚的。 她常年习武,也在京城见惯了生杀血迹,她生在皇城之中,勾心斗角见得也多,内心之中,其实也有恶劣的一部分的。 她喜欢有趣的东西。 但世间于她而言,有趣的东西太少了。 ——意乱情迷,慌乱无措的裴度算一个。 为了这些有趣的东西,江烬霜也时常可以做出些破格的举动来。 当时对他的逗弄,也是因为这个。 无关乎情爱,她只是觉得这样有趣,便就这么做了。 对于床笫之间的那点事,江烬霜向来看得很开。 有趣就行。 “不过是觉得有趣。” 江烬霜说完这句话,便见面前的男人瞳孔剧烈收缩,像是陡然见了强光的兽一般。 他低下头去。江烬霜便看不清他的神情了,只能看到他颤抖着的,捏着茶盏的指骨。 她的指腹明明还落在男人的玉带间。 他的手分明还抓着她的手腕。 抓着她的那只手根根收紧,江烬霜的手腕被勒出红白。 江烬霜没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被他抓着的那只手也并未收回。 马车缓慢又平稳的前行着。 不知过了多久。 江烬霜听到了男人哂笑一声。 有些突兀,江烬霜愣了一下。 握着她的那只手又加了几分力道,带着她,顺着他的衣带缓缓向上,覆在了他的胸前。 裴度终于抬眸。 看向她的眼神深不见底,好似那遮云蔽日的雨夜,乌云翻涌。 “既是觉得有趣,殿下便不该放手的。” 那只手带着她,放在他胸口的位置。 江烬霜甚至能够感受到,光泽的官袍下,男人强而有力的心跳。 他抓着她的手,不容许她挣逃。 江烬霜抬头看他,眼中却带着平静与笑意。 语调微微上扬,声音清澈空灵:“裴大人的意思,是想让本宫在嫁驸马的同时……偷腥吗?” 她并不顾及裴度的道德底线。 甚至很喜欢踩在他的底线上,看他的反应。 “江烬霜,”裴度声音低哑沉寂,“你总是……” 你总是, 马车缓缓停下。 马车外,京墨高声:“殿下,公主府到了。” 江烬霜扬了扬唇角。 她用了个巧劲儿,轻松地挣脱开裴度的手。 提着裙摆,江烬霜缓缓起身,走出了马车。 下了马车,江烬霜对着马车内的男人笑着开口:“多谢裴大人了,若是陛下叫了裴大人一同挑人选,还希望裴大人慧眼识珠,能为本宫美言两句。” 说完,江烬霜没再回头,转身离开,进了公主府。 看着江烬霜离开的身影,京墨询问马车内的男人:“大人,我们直接回府吗?” 马车内。 男人似乎缓了许久的心神。 半晌,京墨才听到男人低哑冷沉的声音:“去一趟大理寺。” “是。” —— 起先在睿阳王一案上断了的线索,因为昌平王谋逆一事,江烬霜又理出些头绪来。 昔年,昌平王与睿阳王的关系虽算不上交好,但到底是皇室兄弟,人情上还是有往来的,面子上也算过得去。 昌平王能在睿阳王死后,千方百计将他的杀神面具拿到手,至少说明,关于睿阳王当年的事,他肯定是知道些内幕的。 昌平王与睿阳王不同,如果说睿阳王与她关系不错的话,那么昌平王江泽意,则与江别尘关系更为密切一些。 更何况,当年睿阳王下狱,不止她江烬霜,江别尘也曾来狱中探望,若是当真说起来,江别尘也有可能知道当年的一些事情。 江烬霜不仅要让睿阳王叔的灵位重回太庙。 他还要他清誉重洗,光明磊落。 或许,应该找个机会,跟江别尘聊聊才好。 206.第206章 春桃姐姐在行动! 第206章 春桃姐姐在行动! 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万晋镇远大将军青北山六十大寿,请柬递到了公主府上。 江烬霜看着那请帖,嘴角微微上扬。 本来还想着江别尘这几日都闭在东宫不出,她还想不到办法见他呢。 如今这样一来,倒是替她省事了。 镇远大将军青北山的寿宴,江别尘作为东宫太子,肯定是要替陛下出席赴宴的。 届时,在寿宴上,江烬霜要找江别尘好好聊一聊了。 春桃也看到了这封请柬。 观察到江烬霜的表情,春桃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您……您这是打算去大将军府上赴宴吗?” 江烬霜眨眨眼,一脸不解地看向春桃:“自然要去,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倒也……”春桃挠挠头,不太高兴地嘟囔,“奴婢就是看不惯那个青姗,当初跟在夏玉蓉旁边那般作威作福,如今夏玉蓉不在了,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态度呢。” 不说江烬霜都要忘了。 她微微挑眉:“青姗是镇远大将军的独女来着,对吧?” 春桃使劲点点头:“是啊是啊,就是那个,当初一直跟在夏玉蓉身边,跟她一唱一和的那个青姗!” 江烬霜想了想,无所谓地笑笑:“如今夏玉蓉都已经死了,她作为镇远大将军的女儿,应当也不是那种不辨是非的人。” 春桃哼了一声:“当初她与夏玉蓉在殿下跟前那般嘴脸,奴婢想起来还觉得生气呢!” 江烬霜掸了掸请柬:“放心,明日的寿宴,本宫原也不是冲着这位青姗姑娘去的,随她吧。” 春桃还是不放心:“要、要不,殿下您叫着司宁先生一同去吧?若是这位青姗姑娘要动什么小心思,司宁先生还能防备着些。”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我的春桃姐姐,这镇远大将军的寿宴,原本就是宴请的京城的官员权贵,若是司宁跟着一起去了,官员们会议论的。” 春桃并不太了解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只是听到江烬霜这样说,她眼前一亮,又道:“那、那殿下带着砚诀公子一同去吧!砚诀公子在远处保护着您,奴婢也放心些!” 江烬霜笑着摸了摸春桃的头:“好啦,不会有事的,不必担心。” 江烬霜也不想麻烦砚诀。 说“麻烦”也不对,江烬霜只是不太想让砚诀暴露在京城太多官员面前。 砚诀的身份敏感,虽说江烬霜没打算一直让他躲藏,但现在知道他身份的人越多,对他就越危险,江烬霜不太想冒这个险。 江烬霜拿着请柬离开了,准备明日寿宴上要送的寿礼去了。 春桃站在原地,看着江烬霜离开,还是不太放心地皱了皱眉。 许久,她想了想,还是坚定地握了握小拳头,认真地点了点头。 随即她提着裙子,往砚诀的住所跑去。 …… 皇宫,御书房。 “獐头鼠目,山根断折,天生反骨,克妻敛财。” “印堂青痕,眉间曲纹,蛇蝎心肠,妨主之相。” “腮如刀削,唇薄似纸,伤官见官,七杀朝斗。” “……” 御书房中,康公公低着头,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康公公一旁,裴度手中捏着一沓成年男子的画像,只是随意扫了画册中的男子一眼,评价一句,便将画像扔在了地上,眉目冷冽清明。康公公手中捏着拂尘,将刚刚被批判得一无是处的这些画像全部敛了起来,堆放在一边。 随意扫了一眼,康公公咽了口唾沫。 他怎么觉得,这画像中的这些男子,也没有裴大人说得这般不堪入目吧? 若当真个个儿都按着首辅大人这张脸定标准,别说是这沓画像,就是整个万晋,恐怕也没几个能入得了首辅大人法眼的吧? 官家还未来。 御书房中只有康公公与裴度两人。 裴度看得很快,几乎只是扫了一眼,便将画像随手扔在了一旁。 看也不看。 康公公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干笑两声,终于向前两步,小心翼翼地开口:“首辅大人,您、您也累了吧?不如先歇一歇,等陛下来了,再与陛下商议一番?” 裴度闻言,目光不动。 捏着那画册的手微微收紧,指骨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阖眼,冷色的眸也终于沉静几分。 “有劳康公公了。” 裴度哑声开口,将那沓画册放在了手边,坐在了官家御赐的太师椅上。 康公公这才轻松地笑笑,终于端上刚刚准备好的热茶,递到了裴度手边。 裴度也没喝。 将茶水放在一旁,垂眸看着手边的画册。 康公公扫了一眼,笑了笑,谨慎地开口:“首辅大人慧眼识珠,品行高洁,陛下昨日就跟老奴说,若是首辅大人能选中的人,一定能成为驸马的最佳人选。” 这样恭维一句,裴度的脸色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更加冷沉。 康公公见状,轻咳一声,再度开口。 这次的语气便有些语重心长了。 “首辅大人应当也知晓,昭明公主如今到了年纪,公主的婚事一直是陛下眼中的一件大事,是以,陛下才让内务府准备了如今万晋适龄的壮年男子,想要为公主殿下赐婚。” 裴度并未接话,反而又是拿起手边的册子,快速翻看浏览一遍。 “所有适龄男子?”他这样说,语气稍冷。 “是啊,”康公公笑笑,“不仅是长殿下几岁的,就连比殿下小上一两岁的,陛下也全部考虑在内,让内务府整理成册了呢。” 裴度浏览得很快。 康公公这句话刚说完,他这边也就翻看完毕了。 眯了眯眼,裴度轻笑一声:“裴某看这册子,总觉得这适龄的男子,没有想象中的多。” 自然是不多。 “适龄男子”不是唯一的条件。 甚至说,不是最重要的条件。 最重要的,是官职低微,在朝中无要职,甚至可以是官员家族中的庶子,日后无法继承家业的那种。 官家自然不可能让江烬霜嫁一个有权有势的驸马,这样对他而言,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说是“挑选”,但其实真正能够挑的驸马人选,也不过有限的那一些罢了。 207.第207章 首辅大人口下无情 第207章 首辅大人口下无情~ 所以,说是“适龄”,但其实就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一场“挑选”。 如今北槐意欲与万晋重新结盟,北槐君主将上次那场侵犯,称作是手下将军统领不听命令,擅自行动的结果。 如今又说,已经处置了为首的将军统领,权当是与万晋友盟的见证。 历史是由成功者书写的。 这场战役中,胜出者是万晋,所以,北槐便开始了补救。 也正是因此,至少在短期内,万晋不必再“屈尊降贵”,思考着与北槐结亲的可能。 江烬霜也因此不必去千里迢迢外的北槐和亲。 但江烬霜的亲事,确实一直是天家心中的隐患。 自昌平王谋逆一事后,江华琰便更加确定了。 江华琰其实并不在意江烬霜朝三暮四,面首成群。 那是从前,遇到裴度之前的事了。 在遇到裴度之前,昭明公主江烬霜的公主府中,也接济过不少面容姣好的女人或男子。 当然了,百姓自然不觉得这所谓的“接济”能有什么正经事。 还有不少落单的男人女子,会在公主府上过夜。 在遇到裴度之前,京城的百姓都盛传,说这位昭明公主男女不忌,私下乱的很。 只不过相比起女子,自然是与男子的事迹被传得更广泛,更为人熟知。 那些被公主府“接济”过的女子,最终都会被江烬霜换了新的身份与住处,销声匿迹。 江烬霜乐得帮那些落难的女子做这些事情。 对她而言,女子孤苦,行走在人世上本就要困难一些,她也不介意多帮衬她们一点,也不会毁了她们的名声与清誉。 所以,久而久之,京中百姓盛传的谣言,就变成了昭明公主无恶不作,欺女霸男。 当然了,不论流言蜚语如何,接济那些男男女女,确实已经是遇到裴度之前的事情了。 后来,江烬霜看上裴度,对裴度施展猛烈追求。 再后来,江烬霜将裴度带回了公主府,为了不惹他生气,即便是后来再接济府外的那些落难百姓,她也时常避着他,免得他乱想。 那是从前的江烬霜。 天家江华琰,从不介意江烬霜朝三暮四,面首成群。 就像从前,她那些淫乱的名声说出去,即便不好听,官家也并未过多干涉过。 他不在意江烬霜变成那样。 ——或者说,他希望江烬霜变成那样。 但是后来,便不太一样了。 裴度不同。 裴度与从前,她遇到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 江烬霜这人吧,说是多情,但真要喜欢起一个人来,专情得很。 若是换做三年前,裴度还仍是一介未高中的书生,有着三两诗词与笔墨。 江华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由他们二人去了。 但是现在不行。 现在绝对不行。 如今的裴度,是万人之上的裴相,是文武百官之首,是万晋所有人眼中的香饽饽。 即便是高坐皇位之上的江华琰,也在心中暗暗忌惮着这位首辅大人。权臣贵卿,身居要职。 若是江烬霜与这样的人成亲,对江华琰而言,绝对是最致命的威胁。 这样的担心从前也有,只不过并不强烈。 人人都知晓,当初是昭明公主江烬霜强迫寒门贵子裴度与她在一起的。 裴度向来孤高自矜,有着那样的过往,按道理来讲,裴度应该对江烬霜心染怨怼,避之不及。 但事实是,在此次昌平王谋逆一事中,江华琰察觉到了什么。 心中警铃大作。 江烬霜的亲事,便也迫在眉睫了起来。 其实裴度也大概能猜到官家如此着急给江烬霜觅婿的原因。 甚至,其实只要他在昌平王谋逆一案中,表现得再事不关己一些,再云淡风轻一些,官家的心思可能还不会这么急切。 是他没忍住。 是他定力不足。 想到这里,裴度微微垂头抿唇,眼中翻涌过情绪。 甚至,今日陛下叫他一同来给江烬霜选婿,也是一种试探。 但很明显,裴度也不屑于去隐藏他那些心思。 那些个画册中形形色色的男子,都被他批判得一无是处,败絮其中。 一旁的康公公听到裴度冷凉的话,干笑一声,低头将那些画册重新整理敛好。 “大人比老奴聪明,有些事情即便陛下不说,大人心中也是有思量的。” 康公公笑了笑,继续道:“老奴让内务府那边将条件放得宽松了些,大人,确实只能找到这些了。” 这也算是康公公交出的底,他能做的不多,也就只有这些了。 裴度轻笑一声,看着那些画像,眸光微凝。 “李家府上的二世子,不学无术,不务正业,府上的小妾也能将他耍得团团转,这样蠢昧的人,陛下不怕殿下嫁过去,平白遭了欺负?” “赵大人庶出的儿子,常年不在京城,被主母欺压,如今就连四书五经都读不顺畅,愚材一个。” “齐府的这位比殿下年长十岁,妻妾成群,膝下的孩子也不过小殿下五六岁。” “孙大人家的恶病缠身多年,靠一口参汤吊着,陛下想让殿下嫁过去,守活寡吗?” “……” 康公公常年跟随在天家身边,与裴大人也算是共事多年。 但他好像第一次见首辅大人这般口无遮拦,将那画册中的人批判得一文不值。 首辅大人这种人呐,平日里虽不好相与,但因为君子做派,又饱读圣贤书,即便是合不来的官员,也极少撕破脸,闹得难看。 他说话做事克己复礼,也极少找他人错处,只是会端正自身而已。 这般“恶毒”的话,从首辅大人口中说出,还真是把康公公吓了一跳。 康公公笑了笑,又急忙将手上的一张画册递过去:“大人瞧瞧这位呢?” 裴度微微蹙眉,看到画像上的男子时,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见裴度没有第一时间“贬低”,康公公忙道:“这位是今年科考,新晋的状元郎,一表人才,谈吐不凡,陛下当时与这位状元郎殿试,也被他的才华所折服来着。” 裴度捏着画像一角,指骨微微收紧几分。 康公公并未察觉,还笑呵呵地介绍:“如今看这位状元郎的画像,这眉眼间……似乎还有几分与首辅大人相似呢?” 208.第208章 那位新晋状元郎 第208章 那位新晋状元郎~ 画像中的男子,有着一张微微上挑的桃眼。 翰林院的画师都是整个万晋一等一的画手。 那张画像中,男子眉眼清冷俊逸,眼底有风情,却悉数堆在了他的眼角。 画像中的状元郎穿了一身大红官袍,是当时他状元及第时穿的那件。 红得刺眼。 不知为何,裴度眉头紧皱,死死地盯着那画像中的男子,喉头滚动,声音微微收紧。 “这幅画像,殿下看过吗?” “啊?”康公公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回道,“回大人,翰林院将画像整理后便让内务府送了过来,殿下那边还未过目。” 裴度微微阖眼。 抽出那张画像,递给康公公:“劳烦康公公,这张让翰林院重绘吧。” 顿了顿,裴度补充道:“换身衣裳。” “这……”康公公看了一眼画像上的男子,为难道,“大人,翰林院那边的画师都是殿下打过招呼的,重绘……不太可能。” 裴度抿唇,捏着那张纸的手微微收紧,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矜持地将那张画像重新混入画册之中。 “是裴某唐突了。” —— 江烬霜在府上待了一整天,有些无聊。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她翘着二郎腿儿坐在太师椅上,手边是春桃给她准备的瓜子,正磕着玩儿呢。 明日便要去镇远将军府上祝寿,寿礼备好了,便等明日了。 如果掰着手指头算起来的话,镇远大将军青北山,其实从前算是王叔的下属。 只是后来王叔带着黑甲骑去了万晋边境戍守边关,青北山那一支便被分了出来,留在京城庇佑帝王。 也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当时青姗对她屡次冒犯,她也全都忍下了。 ——算是她对王叔尽的一些孝心。 春桃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家殿下在那百无聊赖地嗑瓜子。 她笑了笑,走上前去,站在了江烬霜太师椅旁的位置:“殿下,怎么不出去走走?” 江烬霜笑了笑:“我正想着明日若是见了我那好哥哥,要怎么问他呢。” 春桃笑笑,拿起江烬霜手边装着瓜子儿的盘子,用手剥了壳子,将饱满的瓜子仁放在了江烬霜就近的手边,供她食用。 “据说今晚镇远大将军做东,长安城所有的膳堂酒馆,向京城所有百姓赊放,都记在青府账上了。” “殿下若是现在无聊了,不如出去走走,今晚热闹得很。” 江烬霜笑了笑:“本宫若是当真出现在长安街上,那才是真的热闹呢。” 这点自知之明江烬霜还是有的,青北山大将军大好的寿辰日子,她还是不要出门给旁人添堵得好。 春桃闻言,明白了江烬霜的意思,心疼地皱了皱眉:“殿下分明没做坏事……” 江烬霜最见不得春桃这般,急忙告饶:“我的春桃好姐姐,本宫这人喜静,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待在府中挺好的,不必替我担心。” 春桃闻言,终于也挤出几分笑容:“那春桃在这陪着殿下。” 说到这里,春桃眼睛亮亮的,又笑道:“奴婢刚刚去找了砚诀公子,砚诀公子听说今日所有膳堂白吃白喝,早早地就出去了呢。” 江烬霜闻言,不觉失笑:“看来有的铺子要遭难了……”春桃也跟着笑。 她想要跟江烬霜说点有趣的事情,便又想到了其他趣事:“对了,殿下最近都没留意,听说前些日子,科考的状元郎选出来了,是个十分俊俏的公子呢。” “听说前几日打马游街,长安城不少待字闺阁的千金小姐,都派了婢女往他身上扔香果手帕呢。” 江烬霜微微挑眉:“这么夸张?能比裴度还要漂亮?” 倒也不是江烬霜偏心,裴度这张脸,实在也不需要她偏心什么。 听说裴度状元及第那日,别说是京城,就是万晋其他城池的有钱人家小姐,千里迢迢地赶来京城,就是为了一睹那位状元郎的“芳容”。 那一年的那一日,才称得上是万人空巷,水泄不通。 听说那跟随裴度打马游街的队伍,都被堵在了长安街上,三两步就停一停,愣是了好久才走完长安街。 江烬霜还听说,那一日见过状元郎裴度的千金小姐,回家之后辗转反侧,神不思属,有的甚至以泪洗面,哭得梨带雨。 甚至还有更大胆的,趁着状元郎才及第不久,各处看守不够严密,竟有人趁着夜色摸进了裴度的住处,大胆示爱追求,只求一夜风流。 听说当时一连几个月,长安城的旅馆客栈,整日满客,比平日长安城节日,来看灯庙会的还要多得多。 当然了,这些都是江烬霜“听说”。 江烬霜没亲眼见过。 她没见过裴度长安打马,也没见过万人空巷,自然也没见过那些女子投怀送抱,惊世骇俗。 那时候,江烬霜已经离开京城,去往白玉京了。 科考是在她离开京城之后才开始的。 她去了白玉京之后,长安城的事,便很少提及了。 听说当时的场面,就连史官那般刻薄的笔,对当时的场面,对状元郎的裴度,也全是溢美之词。 实在是空前盛大。 只是这样的盛大,江烬霜并未得见。 这些,都是她听白玉京的一些男女老少提及的。 那位丰神俊逸,俊美无双的状元裴度,甚至不需要她刻意打听,及第的消息便像水儿一样,争先恐后地进入她的耳朵。 实在繁华。 “那自然是没有的,”春桃笑了笑,却继续道,“但听说这次的这位状元郎也十分好看,容貌虽远不及当初的首辅大人,但是听说……听说这位新晋状元郎眉眼之间,似乎与首辅大人有些相似呢。” 江烬霜微微挑眉,来了几分兴致。 “像裴度?” 春桃挠挠脸蛋:“奴婢也不确定,奴婢没见过。” 顿了顿,春桃笑笑:“不过听说,镇远将军也邀请了这位状元郎去寿宴,殿下若是感兴趣,明日可以去宴席上看看!” 江烬霜嘴角笑意渐深:“那本宫确实是想要好好看看了。” 不得不说,“眉眼与裴度裴大人相似”,这对于一个男子来讲,实在是一个无上的夸赞。 江烬霜确实有点感兴趣了。 209.第209章 一见钟情? 第209章 一见钟情? 见江烬霜喜欢听这些,春桃便继续跟她说着。 “奴婢还听说,那位状元郎似乎姓林,长安街打马游街时,旁人都叫他林状元呢。” 江烬霜砸吧砸吧嘴,低着头,这才注意到手边被春桃放了一小堆瓜子仁儿。 她笑了笑,捡起瓜子仁吃着:“我那位好哥哥没拉拢这位林状元?” 春桃摇摇头:“奴婢也不清楚,不过殿试结果出来后不久,就有不少官员大人邀请这位林状元去府上做客,都被他一一谢绝了。” 江烬霜点点头:“还是个聪明的。” 如今朝中局势不明,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可不是什么好事。 硬要说的话,如今朝堂之上,哪怕是江别尘的地位与权势,在某些方面甚至不及那位权臣首辅。 甚至于,那位东宫太子与首辅大人,在朝堂之上甚至有分庭抗礼之势。 这个时候贸然站队,说不定就是死路一条了。 江别尘想要笼络这位新晋状元郎,要拿出些诚意来才行。 想到这里,江烬霜止了思绪,微微笑笑:“好了,今日也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日我还要去参加寿宴呢。” 春桃点点头:“奴婢去给殿下铺床。” “好。” —— 是夜。 今日的长安街确实格外热闹。 因为镇远大将军在各个膳堂酒楼里记了账,不少京城百姓都走了出来,随处吃喝玩闹,不亦乐乎。 街头巷陌,随处挂起了灯。 砚诀怀里抱了一堆点心和小孩子的玩意儿。 他今夜吃了不少荤菜,心情颇好。 今夜出来的摊贩,卖的些小玩意儿也十分新奇,砚诀逛了几家,选了几个有趣的东西。 点心是从南街那家新月斋买的,那家的点心精致又好吃。 长安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砚诀抱着怀里的东西,往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青姗跟着丫鬟走在街上,青姗四处查看着,看到街上繁华的场景,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笑容。 一旁的丫鬟笑道:“姑娘,老爷的寿宴真是气派,这场面,即便是除夕新岁,也从未有过呢。” 青姗笑笑:“父亲是万晋的镇远大将军,他的排场有多金贵,自然不必多说。” 丫鬟:“哼,早前姑娘您将夏玉蓉夏氏当做至交好友,那般维护,最终却落得谋逆叛乱的名声,害得老爷动了怒,连同您也一起受了罚。” “此次寿宴,姑娘您筹备了这么多,相信老爷看到了,也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的。” 想到夏玉蓉,青姗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夏氏居然欺瞒我这么久,是拿我当傻子吗?” 丫鬟急忙安抚:“好在夏氏如今已经死了,姑娘不必为这种人生气。” 顿了顿,丫鬟又小心翼翼道:“只是如今,昭明公主被陛下从狱中无罪释放,她会不会……找我们麻烦?” “哼,酒囊饭袋一个,我怕她做什么?”青姗不屑冷哼。 在青姗看来,夏玉蓉夏氏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那昭明公主无恶不作,坏事做尽,更不是什么好人。 她即便是对她不敬又如何呢? 青姗可是听宫里传了,那位官家为昭明公主选的女婿,都是一些七八品的地方官员,再不就是毫无作为的二世祖。 陛下对江烬霜的态度,可见一斑。 既然陛下都不在意这个昭明公主,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样想着,青姗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着。 身后的丫鬟也笑着附和:“姑娘说得也是,那昭明公主即便出身皇室又能如何,若当真论起来,她在那苦寒的白玉京待了那么久,也就是个披了皇室衣裳的野人罢了。” “待陛下将她的婚事定下来,昭明公主嫁去偏远之地,恐怕这辈子也没机会再回京城了。”青姗冷嗤一声:“就看不惯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吗,只是仗着自己投了个好胎,有个好叔叔而已。” “像她这种人,之后嫁个没出息的郎君,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我可跟她不同,我要找的夫君,一定是我最中意,最喜欢的。”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前走着。 今夜长安街热闹非凡,青姗与那丫鬟也不过一介女子,人流涌动,不多时便将两人冲散。 青姗顺着人流向前,脚下乱作一团,一瞬间,整个人往后倾去。 四面都是涌动的人群,若是倒在这种地方,青姗都不敢想象后果! 只是,意料之中的跌倒并未发生。 身后,一只剑柄抵住了她的后背,冷硬的痛感让她微微回神。 她猛地转身,就见一男子一袭黑衣,眸光沉寂地扫了她一眼。 砚诀冷眸。 他收了剑,垂眸看向自己怀中的那张鸢燕风筝。 刚刚这个女人往后倒的时候,挤到了他的风筝。 检查了一下,羽翼的位置似乎不太平整了,后面的几只竹节似乎有被压开裂的迹象。 意识到这点,砚诀的脸色更冷。 青姗愣在了原地,瞪大眼睛看向面前的男子。 男子玄衣如夜,紧束的腰封勒出孤松般的轮廓,那双眸冷淡冽人,像是极北荒原的冷光,波澜不起。 他生了一张薄雪覆刃般的脸,睫羽垂落时在眼底拓下阴影。 鼻梁如冰棱陡折,唇色极淡,神情肃冷淡漠,半分情绪不显。 【我要找的夫君,一定是我最中意,最喜欢的。】 脑海中突然回响起这句话。 青姗瞪大了眼睛,无端的,脸颊染了绯红。 砚诀其实不太高兴。 风筝有些被压坏了。 他又不太想发脾气,因为江烬霜总是说他发脾气时好凶。 ——虽然他每次对她发脾气时,最多只会不理她而已。 没有凶过她。 “多、多谢公子搭救,我——” 薄唇紧抿,砚诀再没看青姗一眼,也没听她未说完的话。 一个踏身,直接隐出人群,渐渐远去。 ——他要趁着那摊贩没走,再去买一个风筝。 青姗的话没说完,眼睁睁地看着男子纵身隐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 砚诀是后半夜回来的。 江烬霜正在房中睡觉,半夜就听到了窗框处传来的叩击声。 揉了揉眼睛,江烬霜看着窗外的人影,不觉失笑:“砚诀,我在休息。” 窗外,男人声音冷冽平静:“好。” 说完,那窗外的人影便消失不见。 江烬霜觉得疑惑。 思索片刻,还是翻身下床,掀开了窗门。 窗户外的台子上,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堆放在那,牛皮纸袋中全是精致的点心与饴,旁边还放着一个漂亮精致的风筝。 210.第210章 像只小犬。 第210章 像只小犬。 看到这些,江烬霜哑然失笑。 她不觉想起,从前王叔在身边养过一只小犬。 那小狗实在听话讨喜,对王叔很是忠诚。 它总喜欢将好玩的,好吃的,亮晶晶的东西叼到王叔面前,摇着尾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王叔。 就像是想要向自己的主人,分享自己最珍视的宝贝一样。 莫名的,江烬霜觉得,砚诀跟那小犬,很像。 —— 镇远将军府,宾朋满座。 江烬霜来得不算晚,但还是已经有不少官员大臣们到了。 交了寿礼,江烬霜抬脚走进了府门之中。 其实不必江烬霜刻意察觉,她能轻易地感觉到,在她进入府门,来到宴席上的一瞬间,满座宾客先是安静一瞬,随即才后知后觉地起身,纷纷朝她跪拜。 “臣等见过公主殿下。” “殿下千岁!” 虚情假意,逢场作戏。 江烬霜见得多了,并不当回事。 “诸位大人不必拘谨,本宫今日也是客人,与各位一样,各位自便就好。” “多谢殿下。” 自上次江烬霜出狱一事后,江烬霜能够感觉到,朝堂上的那些文武百官对她稍微忌惮了些。 自她从白玉京归来,人人都知她这个昭明公主也不过徒有其名,早就失了官家的宠爱,即便能够侥幸回京,也再不可能有从前的辉煌。 袖手旁观者多,落井下石者更多。 但江烬霜能清晰地感觉到,出狱之后,这些大臣对她的态度要恭敬了一些。 她大概也能猜到,是裴度的原因。 朝臣们可不是傻子,更何况如今朝堂局势紧张,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恨不能长八双眼睛,洞悉一切风吹草动。 昔日,那位裴大人在宫殿外长跪三天三夜,不久后天子便颁布了新旨,将睿阳王江不霍的尸身入庙堂。 首辅裴度这样做,是为了替谁正名,又是想要为谁撑腰呢? 答案不言而喻。 朝臣们显然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不清楚这位首辅大人为何会这样做。 但如今这形势,对这位昭明公主稍微忌惮恭敬一些,绝对没有坏处。 江烬霜不是多矫情的人。 她知道如今那些大臣们对她的恭敬,多是出自那位首辅大人。 既然如此,她便坦然接受那些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恭敬谦逊。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江烬霜又不傻。 跟宾客们打过招呼,江烬霜便朝着不远处的长廊走去。 宴席还没开始,寿宴设在了后山的庭院之中,那位镇远大将军青北山还在府门外迎接着宾客,还顾不上这边。 宴席上的大臣们也多是避讳着她,她一个眼神扫过去,那些大臣们便再不敢说一句。 无聊得很。 江别尘还没来。 江烬霜索性走去了远处的长廊,看风景去了。 将军府的宅院是天家钦赐的,这后院虽比不得她公主府的冷泉后山漂亮,但也别具一番韵味。 正值盛夏,庭院的树上蝉鸣阵阵,清晨的太阳湿漉漉的,像是蒙了一层软纱一般,覆在江烬霜的头顶。 雾蒙蒙的一片。 江烬霜顺着长廊往后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无人的偏院。 小桥流水,莲池中的莲盛放,很是漂亮。 四下无人。江烬霜这才停下脚步。 她轻笑一声,对着无人之处轻唤一声:“砚诀。” 树梢风动。 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下一秒,一道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江烬霜面前。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抬眸看向来人。 砚诀一袭玄衣黑袍,孤影掠风。 江烬霜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他。 完全没有被发现的自觉,砚诀微微垂眸,漂亮的唇也稍稍抿起。 顿了顿,他略微僵硬地开口:“我买了好多点心。” 江烬霜失笑:“砚诀,别想转移话题。” 砚诀:“……” 脑袋耷拉下去,砚诀低着头,一只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闷闷开口:“春桃说,可能会有人欺负你。” 江烬霜无奈:“所以你跟春桃商量好了,要跟着我,来将军府暗中保护?” 砚诀认真地思考一下,便开口解释:“春桃说,不让我将她供出去。” 江烬霜闻言,哭笑不得:“那你怎么还说了?” 砚诀:“不能骗你。” 骗人是不好的。 江烬霜都快气笑了。 ——都悄无声息地跟着来了,现在又说什么“不能骗你”,要不要这么过分? 无奈地挠挠额头,江烬霜叹了口气:“既然来了,便不要藏着了,跟在我身边,一会儿同青北山将军见个面。” 砚诀闻言,微微蹙眉:“我藏得很好,除了你谁都察觉不到。” 言外之意就是,不会给江烬霜添麻烦。 江烬霜笑得无奈:“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出入旁人府邸,身旁跟着个护卫也算合理,只要你别擅自动武,就没什么问题。” 她这样跟砚诀说。 其实江烬霜心中也有别的盘算。 她不知道自己之后的命运会如何,但既然答应了要照顾好砚诀,江烬霜就必须要给他留一条后路。 青北山的人品,江烬霜是信得过的,若是当真有一天,她遭遇不测,司宁又不在京城,砚诀需要一个庇佑才行。 青北山便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之前江烬霜一直在犹豫,犹豫要不要让砚诀跟青北山见一面。 而现在,既然砚诀来了,那不如顺带牵线搭桥,给砚诀铺条后路。 砚诀当然不知道江烬霜在想些什么,只是听她说不用她藏着,便也认真地点点头:“我听话,不动武。” 江烬霜这才笑了笑,拍了拍砚诀的肩膀:“一会儿我带你去跟青北山将军打个招呼,你要有礼貌,见到长者要主动说话,知道吗?” 砚诀不懂,但砚诀乖乖点头,只道一声“好”。 嘱咐完这些,江烬霜这才放心。 他们在的偏院距离宴席的位置不算远,江烬霜听到前面庭院之中传来的躁动声。 “首辅大人来了!” “太子殿下也来了!”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见过首辅大人——” “臣等拜见首辅大人。” 211.第211章 还钱! 第211章 还钱! 听到前院传来的声响,江烬霜勾了勾唇。 没再闲聊,江烬霜带着砚诀,往庭院的方向走去。 东宫太子驾到,这席面自然也算是金贵了。 青北山也早早地在一旁候着,向江别尘与裴度致意。 青北山如今已是耳顺之年,两鬓斑白却耳聪目明,精神矍铄,一双眼睛凌厉如鹰,带着骨子里的凛冽之气。 他朝着二人抱拳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首辅大人。” 今日的江别尘一袭黑金长袍,姿容贵气,皇亲贵胄。 看向青北山,江别尘眉目仁爱,矜持地点点头,抬手免了青北山的礼。 “青大将军不必拘礼,今日是你六十大寿,若不是父皇忙于朝政,本应亲临贺寿的。” 青北山笑呵呵道:“陛下能躬身勤政,是我万晋之幸,老朽寿宴,不敢叨扰陛下。” 江别尘也跟着笑笑,随即转头看向裴度。 “孤来时路上,正巧遇到了首辅大人,便一同来了。” 裴度朝着青北山微微拱手欠身:“晚辈向青老将军祝寿。” 青北山见状,急忙上前搀起,受宠若惊:“首辅大人的官职比下官要高上一大截,这成何体统!” “是晚辈对长辈的贺寿,青老将军不要嫌弃才好。” “怎会怎会!” 寒暄一阵,青北山笑呵呵地亲自带二人落座。 太子江别尘作为主宾,自然是坐在了主位上,青北山居下首,座次同裴度等同。 今日的裴度穿了一袭墨蓝宽袍,圆领长衫。 蓝袍之上,有银纹缝绣的竹枝,阳光掩映下,熠熠生辉。 青北山的手边,就是他镇远大将军府上独女,捧在心尖尖上的千金小姐,青姗。 “青姗,还不快向二位行礼。”青北山笑着催促。 青姗低着头,双手绞着帕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并未听到青北山的话。 她微微咬动着唇角,眉眼稍低,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帕。 青北山见状,嘴角的笑意微凝一瞬,轻咳一声,声音也不觉高了几分:“青姗。” “啊?”青姗终于回神,看了一眼青北山的眼神,急忙反应过来。 她起身,朝着江别尘福身行礼,又转向裴度,躬身致意。 青北山这才满意地笑笑,对江别尘笑道:“我这丫头自小被我惯坏了,殿下不要怪罪才是。” 江别尘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孤觉得青姗姑娘真性情,这才称得上是将门虎女啊!” 众人跟着笑笑,气氛大好。 客位上,裴度坐姿端挺,目光从一众宾客身上逡巡而过。 长睫轻颤两下,又收回了视线。 “皇兄,你也来了!” 一道清零的声音从后院传来,江烬霜提着裙摆,笑着走到人群宴席之中。 裴度最先循声望去,看到来人时,拢在袖间的指骨终于松动几分。 众宾客见状,纷纷行礼。江别尘嘴角牵动的笑意消散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转而向江烬霜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霜儿,怎么从后院过来?” 江烬霜笑着,先是朝着青北山福身祝贺:“恭祝青老将军六十春秋,愿大人如南山松柏,长寿延年。” 青北山笑道:“多谢公主殿下。” 寒暄完毕,江烬霜毫不客气地走到江别尘身边,坐在了他左手边的位置上。 也是主宾位置。 江别尘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却也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落座之后,像是才想起江别尘刚刚的询问,不紧不慢道:“昭明比皇兄来得早些,刚刚四处转了转。” 江别尘闻言,微微颔首:“霜儿与青将军也算旧识,关系确实应当比孤要亲近一些的。” 江烬霜低笑一声,抿了口酒,朝着江别尘眨眨眼:“怎么,皇兄你羡慕呀?” 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像是兄妹之间最简单的玩笑。 江别尘扯了扯嘴角,没再接话。 宾朋来得也都差不多了,宴席正式开始。 江烬霜坐在江别尘手边的位置,看着觥筹交错,喧嚣热闹的宴席宾客,又笑着看向江别尘。 “皇兄,你给青老将军送了什么贺礼呀?” 江别尘微微挑眉,提防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冷凉:“听闻青将军素爱兵法,孤命东宫匠人以金丝嵌墨,复刻竹简十二卷为其贺寿。” 江烬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笑:“皇兄送的这贺礼,价值不菲呀。” 江别尘抿了口酒,轻笑一声:“算不得什么。” 江烬霜一脸崇拜地望向他,无辜地开口:“皇兄手下宽裕富庶,不知何时能将妹妹的那份俸禄还来呢?” 那口酒像是卡在了喉头,江别尘微微拧眉,脸色阴郁地看向江烬霜。 江烬霜似无所觉,只是无辜地眨眨眼:“昭明三年前离京之时,皇兄不是说那些俸禄替我攒着,如今昭明都回来了,皇兄,我的俸禄呢?” 江别尘冷嗤一声:“堂堂昭明公主,库房中这点积蓄也没有吗?” “皇兄此言差矣,”江烬霜笑得坦荡,“不论本宫库房是否充裕,是我的便是我的,不能因为那些银钱在皇兄手上待了三年,便改姓了,对吧?” 江别尘阴冷地眯了眯眼睛,沉声道:“改日孤让人送到你公主府上。” “那就多谢皇兄了。” 江烬霜这才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眉眼弯弯。 身子微微放松,江烬霜往宴席下扫了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下首位置的裴度。 今日的裴度穿得格外光彩照人。 停留了一眼,江烬霜收回了视线。 宴席上宾朋尽欢,各自三三两两的成群喝酒交谈,江烬霜注意到,除了裴度照旧被一群大臣围着,另一边,也有十几个宾客,将另外一人围了起来。 注意到江烬霜的目光,江别尘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冷笑一声,江别尘主动开口道:“那位被围着的,便是今年的新晋状元郎,林清晏。” 说着,他又突然压低了嗓音,语气中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孤曾见过那位林状元几次,与那位首辅大人……眉眼间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 江烬霜微微挑眉。 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那位状元郎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敬酒,毕竟是新晋状元,朝堂中的大臣都想跟他打好关系。 212.第212章 首辅大人喝酒了! 第212章 首辅大人喝酒了! 据说这位新晋状元郎,婉拒了不少登门拜访的朝堂官员。 那些官员大臣们,多是想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平步青云的机会,他全都婉言谢绝了。 科考殿试之时,天子对这位状元郎大加赞叹,寄望颇高。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知道这一点,都想要拉拢他,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这位状元郎来参加青老将军的寿宴,也是个结交的好机会。 宴席上的朝臣们三三两两,似乎要将席上的那两位包围起来。 江烬霜的视线不过在裴度身上停留一瞬,便饶有兴致地落在了那位林清晏的人堆儿里。 ——她还真挺想看看这位,究竟长什么模样的。 江别尘微微挑眉,轻笑一声:“寒门又出贵子,昭明喜欢这个吗?” 江烬霜闻言,转而看向江别尘:“皇兄这是何意?” “霜儿应当也听说了,近日父皇已让翰林院递了画册,要给你择婿呢。” 顿了顿,江别尘意味深长道:“皇兄替霜儿看了那画册,其中便有这位状元郎呢。” 江烬霜闻言,微微眯眼,嘴角带了几分笑意。 “是吗?”江烬霜的舌尖舔过上膛,唇角上扬,“那昭明可就更好奇了……” 裴度的座位上。 宴席上从不喝酒的原则,宾客们皆是知晓的。 所以说是“敬酒”,其实也只是宾客们自己喝,期间若是能与首辅大人攀谈几句,便是荣幸之至了。 裴度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边是酒杯。 周围宾客朝臣们堆着笑意,纷纷向他敬酒。 “首辅大人,昨日朝堂之上,您的言论犹如一道惊雷,令下官醍醐灌顶啊!” “这杯酒敬首辅大人!” “这杯酒下官干了,大人随意便好!” “早就听闻大人一人赶赴万晋边境,带领黑甲骑击退北槐军队,实在是少年英才,文武双全啊!” “是啊是啊!万晋有大人,是万晋之幸啊!” “……” 是他听过许多的恭维。 裴度倒不是那愤世嫉俗的文人书生,对于官场上这些夸赞吹捧,阿谀奉承也早已司空见惯,应付得轻松。 他从不接这些官员朝臣的敬酒,最多时候也不过以茶代酒,回敬过去。 只是今日,不太一样。 并不一样。 裴度的目光穿过那些笑脸与人群,落在了高处,江烬霜的脸上。 她的视线并未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好奇戏谑,泛着清灵的光。 ——裴度很熟悉那样的眼神。 或者说,从前时候,那样的眼神,是江烬霜用来看他的。 但是现在,那双眼睛的视线,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这个认知,让裴度的喉头紧了紧。 ——不该是这样的。 “首辅大人,这杯酒下官敬您,祝您仕途坦荡,佳人在怀。” 又有宾客敬了酒。 裴度收了视线。 微微垂眸,他的目光落在了手边那杯酒盏之上。 酒杯里盛了酒水,金波晃荡,泛起阵阵涟漪。 裴度酒量很差。 他清楚他的酒量很差。 ——她也清楚。终于,他伸手,拿起八仙桌上的那盏酒,一饮而尽。 那还没来得及喝下那杯酒的大臣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静默片刻。 就在众人以为是有人惹了首辅大人不快时,等了许久,也不见首辅大人发脾气。 有胆子大的朝臣上前几步,战战兢兢地伸手,又敬了一杯酒上去:“首、首辅大人,这杯酒下官祝——” 甚至不等那人说完。 裴度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众人瞪大了眼睛,纷纷反应过来! 一瞬间,像是争先恐后一般,纷纷挤在裴度面前,争相给这位首辅大人敬酒!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江烬霜的注意。 她的视线落在众人身上,微微拧眉。 裴度怎么喝酒了? 嗯,大概是今天青老将军寿辰,心情好吧。 江烬霜没多想,收回视线,眼珠转了几圈,却是看向江别尘。 “皇兄,昭明也敬你一杯。” 江别尘捏着酒杯,似笑非笑:“敬孤做什么?” “敬我们多年的兄妹情分,敬皇兄对昭明这么多年的照拂呀。” 江烬霜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江别尘嗤笑一声,却从善如流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江烬霜也将酒水喝光。 又倒了一杯。 “这杯酒,昭明也祝皇兄早日找到挚爱之人,白头偕老。” 江别尘又喝尽。 接连三五杯酒下肚,江别尘神色如常,轻笑一声:“霜儿不会以为,这几杯酒就能乱了孤的心思吧?” 江烬霜也跟着笑道:“霜儿可从未这样想过,我与皇兄一同长大,皇兄的酒量,昭明心里还是清楚的。” 江别尘眯了眯眼:“那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皇兄这话说的,昭明不过是觉得你我兄妹二人,好久没有叙叙旧,交流一下感情了,这才想跟皇兄多喝两杯的。” “江烬霜,你我之间,有何情份可言?” 一句话,江烬霜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她眉骨上扬,下巴也微微抬起:“皇兄,昌平王叔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江别尘扬眉看她。 许久,他轻笑一声,语气冷冽:“说没说过,与你何干?” 江烬霜眨眨眼:“皇兄有没有想过,若是父皇知道,昌平王叔曾与你私下交谈,他会怎么想?” 江别尘笑意肃杀:“霜儿,你不会觉得凭你的一面之词,父皇便会信了你的话吧?” “皇兄浸淫宫闱多年,应当最清楚,证据这种东西,最好伪造。” 江别尘闻言,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江烬霜,你敢威胁孤?” 江烬霜直视江别尘:“父皇我都不怕,威胁皇兄,有何不敢的?” …… 青姗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宴席,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昨晚,她一夜未眠,脑海中一直想着昨晚长安街上遇到的那位公子。 今日一早,她就派身边的丫鬟去找了。 只是不知姓名年龄,甚至连是否是京城人士都不知晓,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 宴席上的宾客多是推杯换盏,谈论一些朝堂之事。 青姗不愿听这些,索性离席出来透口气。 行至偏院,青姗才注意到假山旁,有一男子抱剑而立,似乎在等着谁。 213.第213章 你是江烬霜的面首? 第213章 你是江烬霜的面首? 砚诀其实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 所以即便江烬霜告诉他,不必躲着,他也还是没有立即跟在江烬霜身边。 他不太能应付人多的场合。 所以他准备在这里等江烬霜。 这里人少。 只是他没想到会有人来这里。 在那人踏入后院的一瞬间,砚诀就已经察觉了。 只是听脚步声,来人会些武功,但也没到需要砚诀警戒的程度。 当他朝着来人看去时,眉目不变,并没有什么情绪。 那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久久不曾移开。 砚诀微微蹙眉,怀中抱剑,沉默不语。 准备离开,砚诀才一转身,就听到身后那人娇俏的声音急急传来:“公子留步!” 砚诀站在原地,青姗提着裙摆,快步向他走来。 直到行至男子面前,青姗的心跳都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她微微垂眸,耳尖泛出绯红,走到砚诀面前,羞涩地看了他一眼,便又慌乱地低下头去,轻咬樱唇。 “公、公子,昨日还没来得及谢公子搭手相救。” 砚诀眉眼默然,神情不变。 他也没搭话,只是微微垂头看了来人一眼。 不认识。 没听到面前的男人答话,青姗抬眸,又看了砚诀一眼,眸光晃荡,似有些伤心:“公子……你不记得了吗?昨晚长安街上,是你将我扶了起来。” 砚诀的记性实在不算太好。 只是听到青姗这么说,他在脑海中搜寻一遍,想起来了。 ——他的风筝。 被她压坏了翅膀,不好看了。 不好看的风筝,砚诀就不会送给江烬霜。 想到这里,砚诀看向青姗的眼神多了几分冷凉。 青姗并没有察觉到,只是朝着砚诀弯了弯眉眼,笑得明艳:“小女名叫青姗,是这将军府的独女,不知公子姓名是?” 砚诀抬眸看了一眼远处。 江烬霜还没来。 抱剑的指骨收紧几分,他的耐性其实也算不上好的。 自动忽略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话,他只是看向拱门的方向,等着某人。 青姗是镇远将军的独女,是将军府被娇宠长大的千金小姐。 被人几次三番的忽视,她的脸色也稍微有些挂不住。 轻咳一声,青姗朝着砚诀扯出一抹笑意:“公子是父亲宴请的宾客吗?父亲寿宴的请柬我都看过,似乎没听说过公子的名号。” 顿了顿,青姗笑道:“公子是哪家的?” 这句话砚诀听到了。 视线终于从远处落在了青姗脸上一瞬,他扬了扬下巴,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骄傲:“公主府。” 青姗脸上的笑意僵住。 她眯了眯眼,视线在砚诀身上打量一圈。 “你是……公主府的侍卫?”她试探性地问道。 砚诀闻言,微微蹙眉,似乎并不喜欢青姗的说法。 他不是公主府的侍卫。 他隶属于江烬霜一人,是她的死侍。 见砚诀皱眉,青姗微微挑眉,轻笑一声:“我就说,你这身装扮看上去价值不菲,并不像是侍卫的打扮。” 说到这里,青姗停顿一下,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那只有一个可能,你是江烬霜养在公主府的……面首?” 砚诀不想跟眼前的人说话了。再次看向远处的拱门,砚诀抱剑而立,一言不发。 见他不说话,青姗便以为是自己猜对了。 一瞬间,青姗的眼中翻涌过汹涌的怒意与嫉恨,她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仪容不凡,身姿挺拔的俊美男子,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呵,还以为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原来是个侍奉女人的。” 强烈的自尊心驱使,青姗不允许自己向这样低贱的人低头。 ——更何况他是江烬霜的面首! 嘴角扯出几分恶毒的笑意,青姗双手环胸,语气尖锐:“你身为堂堂七尺男儿,竟甘心在一女子身下受辱,这位公子,你不觉得羞愧吗!” 砚诀只觉得烦。 只是江烬霜临走前跟他说过,不能随便动武,也不能惹是生非。 他向来听话,并未有任何辩驳。 但这样的应对,在青姗看来,更像是一种挑衅! 她怒火中烧,看向砚诀的眼神迸发出恨意:“江烬霜朝三暮四,四处留情,你何苦服侍这种不守贞洁的女子!?” “铮——” 断剑出了一半的剑鞘。 靠近剑柄的位置,砚诀握着刀鞘,那剑刃便抵在了青姗的脖颈上。 白皙娇嫩的肌肤瞬间见血,青姗瞪大了眼睛,一脸错愕地看向来人。 “你、你想干什么!?” 砚诀的眼中有杀意涌动。 他眯了眯眼睛,甚至在思考着将她杀了藏尸,江烬霜会不会发现。 这样的思绪只是出现一瞬,砚诀微微阖眼,拢了眼中汹涌的戾气。 ——她让他听话。 “闭嘴。” 他只冷冷地说了这一句,随即便将断剑收回剑鞘。 青姗自小习武,虽武功不比她父亲精通,但对于杀意的判断,早就做到下意识判断。 ——刚刚那一瞬间,即便是她也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想要杀了她的。 甚至,更让青姗绝望的是,她甚至在刚刚,都没有看清男人出剑! 似乎就是眨眼之间,那柄剑刃就已经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后知后觉的,青姗感觉到了害怕。 她深吸一口气,呼吸都是颤抖的,她僵硬地抬头,看向面前挺拔俊美的男人。 白皙的脖颈沁出了点点血珠,留下一道极浅的血痕。 “你的武功——” 青姗开口,想要询问些什么。 只是还不等她问完,远处,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 “砚诀,过来。” 是江烬霜。 她眉头紧皱,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几乎是在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面前的男人眸光微亮,有阳光映入了他的眉眼。 他下压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又好像觉得这样不太矜持,强迫着自己将唇角压下去。 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见到了主人的小犬。 刚刚还抱剑的姿势收起,那柄剑被他一个翻转,佩挂在了腰间。 并未看向青姗一眼,砚诀迈着大步,向着拱门处的江烬霜走去。 江烬霜看到了砚诀身边的青姗。 她微微挑眉,见砚诀走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跟青姗姑娘聊了什么?” 砚诀愣了愣。 他的身形高大,宽肩窄腰,站在江烬霜跟前,如同挺拔的松柏一般。 听江烬霜询问,他下意识地俯身弯腰,像是要将自己身形蜷缩起来,不要吓到旁人的小兽。 214.第214章 “没有不听话。” 第214章 “没有不听话。” 将头低下去,听到江烬霜的询问,他先是一愣,随即眨眨眼,看向江烬霜的眼神带着茫然与懵懂。 “青姗是谁?” 他不认识。 江烬霜闻言,瞪大了眼睛,随即轻笑一声,眼神示意他身后。 砚诀会意,转身看了刚刚的那个女子一眼。 “刚刚同你交谈的,就是青姗姑娘。”江烬霜解释一句。 砚诀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声音闷沉,语气有些像是告状:“我没有跟她交谈。” 江烬霜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远处,青姗站在假山旁,朝着江烬霜微微福身:“见过公主殿下。” 说是行礼,但并不见多少恭敬,反而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她缓步走到江烬霜身边,又看了一眼砚诀,目光重新落在了江烬霜身上。 “青姗小姐,好久不见。” 刚在江别尘那得到些好处,现在的江烬霜心情十分不错。 连带着看青姗也顺眼了不少。 青姗轻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江烬霜一眼,语气戏谑:“如今的公主殿下,可是比刚来京城时要矜贵多了,果然是一朝得势,风光无限。” “青姗还记得,殿下初回京城时,那夏玉蓉夏氏曾为殿下身后奴婢,也敢处处压殿下一头,如今……” 青姗笑得意味深长:“殿下又如三年前那般,左拥右抱,面首成群了。” 江烬霜微微挑眉,听着青姗的话,目光落在了砚诀身上。 面首? 啊,明白了。 江烬霜嘴角的笑意渐深。 她看着青姗,似笑非笑。 青姗皱了皱眉,警惕地看向江烬霜。 “砚诀。” 江烬霜唤他一声。 砚诀上前几步,恭敬又虔诚地立在江烬霜身边的位置,垂眸看她。 江烬霜挑眉:“这位是青姗小姐,是镇远将军的独女。” 砚诀闻言,顺着江烬霜的话看向青姗。 微微颔首,男子的声音冷冽肃然:“见过青姗小姐。” 青姗愣了愣,拧眉看向这个被江烬霜叫做“砚诀”的男子。 就在刚才,他还不肯与她交谈,甚至想要杀她。 可江烬霜只是短短一句话,男人便像是被顺了毛的猫儿一般,虽不恭敬,却也向她颔首致礼。 看到这一幕,青姗并未感觉到顺心,反而心口更加烦躁翻涌。 江烬霜笑得轻松,语调也闲散淡然:“砚诀,不是让你乖乖在这里等着吗,怎么不听话?” 砚诀低头,语气闷沉:“没有不听话。” 他好好在这等着呢,哪都没乱动。是这个人走到他面前,非要说些听不懂的话。 他没有不听话的。 江烬霜笑着看向青姗,语气如常:“青姗小姐见谅,我家这位……面首,平日里挺乖的,一般不会跟旁人过不去。” 顿了顿,江烬霜继续道:“只是今日不知怎么了,无端端惹了青姗小姐不快,实在不该。” “等本宫回去了……”江烬霜意味深长地扫了砚诀一眼,将这话专门说给青姗听,“定要好好惩罚他一番~” 少女的尾调微微上扬,说是“惩罚”,却带着几分不为人知的亲昵旖旎。 青姗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听江烬霜“不知羞耻”地在她面前打情骂俏,气不打一处来。 “公主殿下,这里是镇远将军府,是我父亲的寿宴生辰,”青姗冷声,“您若是想与您这面首调情,大可回你那公主府去。” 江烬霜一脸无辜,装作讶异地捂了捂嘴巴:“青姗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宫不过是见砚诀惹了你不快,要好好教训一番。” “怎么青姗小姐这话……听着酸溜溜的。” 江烬霜不懂感情,但极善洞悉人心。 青姗脸颊连同耳尖涨的通红,气急败坏,恼火中,这才想起什么。 她指着自己脖颈处已经愈合的血痕,语气狠厉:“公主殿下的面首意图在将军府谋杀青姗,这件事,公主殿下也不闻不问吗!?” 江烬霜看着那条极淡的血痕,眯了眯眼,许久,才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 一旁的砚诀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看向青姗的眼神全是冷意与肃杀。 他伸出手,却是扯了扯江烬霜的衣袖。 哑声道:“我不是……” 不等砚诀说完,江烬霜看向砚诀,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青姗是什么人,她可能不了解。 但她绝对了解砚诀的性格。 砚诀绝不会是那种毫无理由便动手的人。 “哟,原来是一条血线呐,”江烬霜语气凉凉,“若是本宫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青姗姑娘不小心掉的头发丝儿呢。” “青姗姑娘也是出自习武世家,怎么,这些小伤也要喊打喊杀,追根到底?” 青姗冷哼一声:“公主殿下此言差矣,这伤口大小暂且不谈,你的面首在将军府意图行刺,这是不争的事实!” “事实?事实在哪?”江烬霜的脸色也冷了下来,语气微沉,“谁看到这伤口是我的面首弄伤的了?” “本宫说,这伤口是青姗小姐自己用指甲划伤的,你待如何?” “你!你简直胡言乱语!”青姗面红耳赤,“殿下若是不肯承认,臣女自会将这件事揭发到父亲那里,届时,倒是看看父亲是信你这个面首,还是信我!” “好哇,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将军大人,”江烬霜气定神闲,双手环胸,“本宫倒也很想知道,刚刚青姗小姐与我的面首,在这假山后到底交谈了些什么。” 顿了顿,江烬霜一脸无辜道:“我家这位面首呀,最是胆小柔弱,莫说是行刺了,就是蚂蚁也不敢踩死一只啊。” “本宫倒是好奇,青姗小姐究竟说了些什么,能让砚诀动手。” 虽然江烬霜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能让砚诀亮剑的,理由其实也不难猜。 “江烬霜,你还是跟从前一样狠毒无耻!” 青姗口无遮拦,气急败坏! 江烬霜冷嗤一声,眯眼笑着:“本宫倒是觉得,砚诀这一剑,轻了。” 说着,江烬霜笑着看向砚诀,语气温柔:“砚诀,下一次,要留一道深一些的疤,要让她长点记性,知道吗?” 215.第215章 我是你最好的面首。 第215章 我是你最好的面首。 江烬霜这个人其实真的没什么耐心的。 为数不多的耐心,全部都用在了砚诀身上。 她是发过誓要好好保护砚诀的,不可能让他受委屈。 听到江烬霜这样说,砚诀认真地点点头,应了声“好”。 “公主殿下,你今日在青姗的府上这般放肆,难道真的不怕我爹爹怪罪下来吗?” 青姗冷哼一声,语气沉了下来。 江烬霜轻笑一声:“青姗姑娘大可以把刚刚的事,全须全尾地告诉镇远老将军,本宫既然这般放肆,便不怕旁人知道。” 青姗冷笑一声,又看了砚诀一眼,语气轻蔑:“为了一个面首,公主殿下这般煞费苦心,大动干戈,值得吗?” 江烬霜歪歪头,神情依旧:“没办法,谁让本宫这位面首……相貌实在出众,很合本宫口味,偏袒一些也无妨。” “你——”青姗闻言,眼尾猩红,看向江烬霜的眼神满是嫉恨! 稍微顿了顿,青姗冷嗤一声,缓缓开口:“也对,公主殿下得不到首辅大人这般高风亮节之人,便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要些这种无权无势的。” 江烬霜挑眉:“谁说本宫是退而求其次?本宫怎么觉得,本宫现在这位面首,不知道要比首辅大人好上不知多少倍呢?” 有风拂过江烬霜的衣摆与长发,江烬霜闻到了长风中,略微沾染的几分熟悉的檀香。 她微微挑眉,神情不变,也并未回头看向来人。 砚诀也做出反应,微微俯身,覆在她耳边:“有人。” 声音很轻很淡,也只有她能听到。 江烬霜眨了眨眼,算作回应。 砚诀明了,站在江烬霜身后的位置,一言不发,也未回头。 只有青姗,一副看好戏的眼神,眼中的光都亮了几分。 “公主殿下什么意思?您拿当朝首辅与这一卑微面首作比,不怕首辅大人怪罪吗?” 江烬霜挑眉:“本宫不过实话实说,有什么可怪罪的。” 顿了顿,江烬霜微微扬起下巴:“即便是首辅大人在此,本宫也要说,本宫的这个面首,比他要强上许多。” 青姗眼中露出得逞的笑意。 像是才发现身后的来人一般,青姗惶恐低头,福身行礼:“青姗见过首辅大人。” 语气轻扬,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兴奋。 江烬霜轻笑一声,这才随着青姗的声音转过身去。 男人一袭墨蓝长袍,竹纹隐约可见。 他站在江烬霜身后不远处,长身玉立,并未走近。 只是这个距离,江烬霜敢肯定,刚刚她们的对话,他听到了。 身后,不等裴度再开口,青姗先添油加醋道:“首辅大人恕罪,青姗与公主殿下只是胡乱攀谈几句,公主殿下绝无贬低大人的意思!” 江烬霜笑着看向来人,眸光清澈灵动。 面前的男人身姿笔挺,看向江烬霜的眼神清明平静。 ——看不出什么情绪。 也没说话。 半晌没听到裴度开口,青姗微微蹙眉,心中打着腹诽,又再次开口叫道:“首辅大人——” “妄议皇室与朝臣,其罪当诛。” 不等青姗的话说完,男人的声音冷然如霜。 青姗脸上的笑意僵住,茫然又震惊地抬眸看向裴度。 蓦然对上男人那双冷到骇人的眸。 青姗自小在军营中见识了不少,那些官兵在沙场上待得久了,或多或少都会染上杀戾之气。 她也算是司空见惯。 但是裴度的眼神太冷了。 那不像是看向活物的眼神。 冷到让她不觉发颤。 “首、首辅大人,”青姗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强撑着,“可是,是公主殿下她先……” “此前你交友不慎,夏氏伏诛后,因着镇远将军的面子,天家未曾怪罪于你,”顿了顿,裴度声音冰冷淡漠,“青姗小姐若再执意如此,即便是镇远将军也保不住你。” 已经算是冰冷的警告了。 青姗瞪大了眼睛,一脸错愕地看向裴度。 许久,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垂下头去,微微福身:“是青姗失仪了,首辅大人恕罪。” “青姗姑娘不该与裴某致歉。”语气一如既往的冷凉无波。 青姗微微抿唇,半晌,身体终于转向江烬霜,语气僵硬冷凉:“青姗失言,请公主殿下恕罪。” 江烬霜笑得无辜又开明:“只是与青姗小姐攀谈几句,怎么称得上是失言呢,青姗小姐不必如此~” 青姗抬头,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宴席那边还需要青姗,便先告退了。” 说完,青姗没再久留,转身离开。 一时间,偏院中只剩下他们仨人。 江烬霜再次转身看向裴度,似笑非笑。 原等着裴度说些什么责问的话,只见他微微欠身,语气冷冽:“微臣先告辞了。” 江烬霜微微挑眉,眼中闪过几分讶异:“裴大人来此是做什么的?怎么这就告辞了?” 脚步顿住。 裴度的肩膀宽阔,腰线清越。 他并未转身回头,冷凉的声音从他口中说出:“只是路过,叨扰殿下了。” 说完,并未再等江烬霜说些什么,抬脚离开。 看着裴度离开的背影,江烬霜扬了扬眉骨。 真是有趣。 处理完青姗的事情,江烬霜还没缓神,一旁的砚诀拽了拽她的衣袖。 江烬霜循着那双手看向砚诀,这才装作生气地皱了皱眉,嘴巴也瘪了瘪:“砚诀,不是让你跟着我吗?” 砚诀垂下眸去,一双漂亮的剑眉也稍稍压下,看上去像是无辜又可怜的小兽。 他也不说话,只是垂头看着她,一副认打认罚的神情。 江烬霜见状,不觉笑出声来:“好啦,我又不会怪你。” 砚诀的嘴角微微上扬几分,却好像是想起刚刚的问题一般,轻声开口:“面首……是什么意思?” 砚诀并不懂这些。 江烬霜:“……” 她该如何跟一个单纯懵懂的男人,讲这个问题呢? 轻咳一声,江烬霜沉吟片刻,这才讳莫如深地开口:“面首啊,就是,就是好友,至交好友,亲密交流的那种。” 钻进一个被窝里,怎么不算亲密交流呢? 砚诀闻言,微微蹙眉,随即认真地点点头。 “对,我是你的面首。” 说着,他还十分肯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是你最好的面首。” 江烬霜:“……” 对不起,她有罪。 打发完了砚诀,江烬霜就等着宴席结束,带着他去见一见那位镇远大将军了。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人人举杯欢庆。 江烬霜也知道砚诀不习惯这种场合,便也没再强求,只让他找个僻静的地方等着,等宴席结束。 重新回到宴席之上,东宫太子江别尘声称身体不适,已经离席回宫了。 江烬霜垂眸,便见自己的位置上,摆了一杯清酒。 微微挑眉,江烬霜抬头扫视过下方宴席。 最终,便见那位状元郎手持酒盏,朝着江烬霜举杯。 哈哈哈哈哈假如你们知道我在机场赶飞机遇到暴风雪,飞机延迟十几个小时,终于落地后直接感冒发烧,你也会觉得我命苦的~~(冒病更新……) 216.第216章 状元袍 第216章 状元袍 该怎么说呢。 江烬霜看着那位新晋状元郎,微微怔神。 在见到他之前,江烬霜听说了许多关于这位状元郎的传闻。 惊才绝艳,七步成诗,天家钦点,众星捧月。 但提及最多的,还是这位状元郎林清晏,神似那位权臣首辅,仪容不凡,风骨自成。 捏着手中的酒杯,江烬霜微微晃神,眼中闪过情绪。 是很漂亮的一个男人。 说实话,世人若是能有三分相似那位裴首辅,便已经算是一位标致的美男了。 而这位新晋状元郎,那双眉眼之间的冷冽与清贵,似了裴度五分。 便已经堪称绝世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衣袍。 ——好似是他被钦点为状元那日,游街打马时穿的那身。 江烬霜倒不觉得这位新晋状元郎与裴度有多少分的相似。 可他那身大红的衣袍,却无端让江烬霜想起—— 若是当年她还留在京城时,应当也能看到裴度那身状元袍的。 嘶。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 只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说是不甘心也不太准确,毕竟她对裴度这个人,已经没什么执念了。 只是她突然想到,她也算是悉心照料裴度多年,可到最后,他功成名就,江烬霜却从云端跌下泥潭,连夜离京,去了荒凉之地。 对,应该是有些……落差。 ——至少江烬霜以为,她能看到裴度穿状元袍的那日的。 没有。 没看到。 有些遗憾。 三年的悉心照料,即便是棵树,也应当开个给她瞧瞧不是? 可江烬霜没等到开。 总觉得不算圆满。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 那积压在心中的“遗憾”与落差,在看到林清晏那一刻,全部都消失不见。 哦。 原来当年,裴度穿上状元袍时,应当是这样一副光景与风骨啊。 好看。 江烬霜倒不是多么恋旧的人,也并不是爱纠缠什么,只是看到林清晏,便好似当年亲手照料的树盛放满枝,遮天蔽日。 原来是这样。 本该是这样。 江烬霜愣怔许久,看向那位新晋状元郎。 桌案上的这杯清酒,应当也是他敬来的。 远远看他,就见林清晏举起手中的酒杯。 四下喧嚣,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他于宾朋满座中,隔着无数的大臣与功利,朝她举杯敬酒,眉目清隽。 其实不像。 一点都不像。 旁人都说这位新晋状元郎,不仅文采了得,那张脸也与裴大人肖似八分。 可江烬霜却觉得,除了眉眼间的那点清贵,其余的都不相像。 ——裴度不会这般敬她酒,也不会笑得春风和煦。 裴度的骨子里是自矜淡漠的,如果真要说起来,在某些方面,裴度比她还要冷漠。 他不会这样笑。 实在算不上相像。 出神的工夫,江烬霜看着林清晏举杯向她。 回过神来,她轻笑一声,也举起手上的清酒,于空中与他碰杯。 一饮而尽。 她微微眯眼,读懂了林清晏的唇形。 “多谢殿下赏脸。” 实在有趣。 江烬霜微微挑眉,对这位上了她夫婿候选人的新晋状元郎,有了几分认识。 下首处,是裴度的位置。 刚刚还在,只是不知何时,已经离席不见了。 江烬霜随意瞥了一眼,并未在意。 刚刚遇见裴度时,她就闻到了他身上酒水的味道,喝了不少酒,如今应当已经被京墨带着回府了。 反正作为当朝首辅,即便是提前离席,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另一边,青姗也已经离开坐席,听席间人谈论,似乎说是青姗姑娘偶感风寒,回闺阁疗养去了。 那位镇远大将军与其他人交谈着,老神在在,声若洪钟。 宴席结束已经很晚了。 送罢宾客,江烬霜这才带着砚诀,走到镇远将军面前。 “昭明见过镇远将军。” 这算是她回京之后,与青北山第一次私下碰面。 青北山上了年纪,朝堂上的事便也极少过问了,手中的兵权人马也差不多卸干净了,在朝堂之上也算是贤名远播。 天家派东宫太子出席寿宴,也说明了对这位镇远老将军的敬意。 镇远将军青北山膝下无子,只有青姗一个独女。 青家就一个独苗,青家上下自然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这也造就了青姗口无遮拦,随心所欲的性格。 不算奇怪。 虽说青北山如今极少再过问朝政,手上的兵权也不剩多少,但万晋少良将官兵,所以青北山仍是挂着帅呢,若是京城有什么危险,青北山便代表着万晋的兵力。 这也是天家至今如此器重青北山的原因。 看到江烬霜,青北山清明的眼中泛起泪:“跟从前一样,叫青伯便好。” 江烬霜心口微热,笑着看向青北山:“青伯。” 青北山闻言,鼻子一酸,抹了一把眼泪,眼圈也有些红。 “你王叔出事之后,我一直想去白玉京看你,只是陛下怒气不消,我担心连累手上其他士兵,不敢前去。” 顿了顿,青北山看向江烬霜:“殿下,勿怪。” 江烬霜明白。 那种境遇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顾虑与选择。 当年睿阳王一案,青北山也曾向陛下请求重新审理此案,但只是提了一句,天家便将他的军队粮饷减了一半,那段日子,青北山过得也不好。 她无意于怪罪他,也并不觉得不去白玉京看望她算什么罪过。 只是笑笑:“青伯,都过去了。” 青北山闻言,眼眶却是更红,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却也只会一个劲儿地拍着江烬霜的肩膀。 “你是好孩子,青伯一直都知道,你是好孩子。” “你受委屈了,你受委屈了……” 自江烬霜回京之后,公主府四下都是眼线监视,似乎都认为黑甲骑的虎符在她手上。 即便青北山想找个由头前去拜会,也始终没有机会。 今日宴席之上,人多眼杂,青北山也不敢与她表露出多少亲切之意,只装作不熟。 如今,宾客尽散,青北山也终于红着眼圈,拍了拍江烬霜的肩膀。 江烬霜笑着:“青伯,不委屈。” 没什么委屈的。 江烬霜理解每个人的选择。 她明白,比起睿阳王叔,青北山更在意自己的士兵与军队,也会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他膝下有女,家庭美满,权衡之下,选择不犯险,江烬霜完全理解。 但是她不能只是理解。 ——她要借着青北山的“内疚”,为砚诀铺一条后路。 217.第217章 好离谱的家宴! 第217章 好离谱的家宴! 内疚并不是她的目的。 她要从青北山的“内疚”中,获取一点好处。 想到这里,江烬霜深吸一口气,笑着看向面前的青北山:“青伯,这是我的至交好友,砚诀。” 顿了顿,江烬霜笑着重申:“过命交情。” 青北山摸了摸眼眶,抽了抽鼻子,这才顺着江烬霜的手看了过去。 眼前的男子一袭黑衣俊俏朗润,眉眼清峻冷漠。 青北山在外征战数十载,见过的武人成千上百,一眼便也能看出,眼前这个男子,身手绝不一般。 眯了眯眼睛,青北山自然也听出了江烬霜的言外之意。 慈爱地笑笑,青北山开口:“殿下的朋友便是我将军府的座上宾,这位砚诀公子,日后若有什么事,皆可以找我。” 砚诀这人也不太懂人情世故,听到青北山这样说,他先是下意识地看了江烬霜一眼。 注意到江烬霜对他笑着点点头,似是默许。 他这才微微颔首,语气冷冽:“好。” 除此之外,便无其他。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替砚诀道:“青伯,我这位朋友反应迟钝了些,您别介意。” 青北山笑着摆摆手:“不必这般见外,这样的小伙子,很是合青伯眼缘!” 多年不见,江烬霜与青北山在正堂之中交谈许久。 甚至不动声色地多提了提砚诀,让青北山对他印象更深。 聊到酣畅处,青北山大手一挥,朗声大笑:“今日青伯高兴,殿下今晚在此留下吃饭吧。” 今日早上那场宴席,宴请的是群臣,晚上的家宴,请的才是青北山左右的自己人。 江烬霜笑道:“青伯都这般说了,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烬霜今天心情是真的很不错。 今天白日,在宴席之上,江烬霜从那位东宫太子的嘴中套出些话来,调查也有了方向。 江别尘告诉她,昌平王未死之前,确实来找过他。 只不过昌平王江泽意也并不信任江别尘,即便是与江别尘,也并未透露多少消息。 但是有一点,昌平王在东宫醉酒之后,曾放声大笑,声称那睿阳王机关算尽,其实也就是个贪生怕死的蠢货。 为万晋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别说是好下场,就连尸身都入不了宗庙。 蠢死了。 睿阳王临死前,除了江烬霜,便只见过昌平王江泽意了。 而且睿阳王江不霍是先见了江烬霜,后江泽意派人,秘密见了江不霍。 所以,严格来说,最后一个见到江不霍的人,应该是江泽意。 所以他口中的话,是很有价值的。 江烬霜没办法分辨江别尘口中的这些话真假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睿阳王叔在临终前,肯定有意或者无意对江泽意说了些什么。 这才致使江泽意十分肯定,那只杀神面具便是虎符,并且肯冒险起兵造反。 不过,他肯定也是猜错了什么,才导致最后他的判断出现了失误,造成了惨死的局面。 这便是江烬霜现在的线索了。 其实如果认真想一想,同样是谋逆叛乱,天家在处理江不霍与江泽意两个人身上,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 昌平王江泽意便不必多说,自天子得知他叛乱之后,快刀斩乱麻,甚至连跟江泽意有些关联的大臣与官员也都受到了牵连,全部受了惩处。 轻者辞官,重则灭门。 但是反观当年睿阳王一案,天子的态度便就十分暧昧了。 明明斩钉截铁说这位睿阳王是谋逆叛徒,是乱臣贼子,但睿阳王身死之后,江烬霜作为睿阳王最亲近之人,并未受到任何牵连。 若不是她执意为睿阳王叔平反,江华琰似乎并不打算牵连怪罪于她。 再说黑甲骑,睿阳王叔半生都在戍守御敌,结交的官员朝臣并不算多,黑甲骑作为睿阳王的军队,是最忠诚于他的部下。 黑甲骑甚至算得上是愚忠。 通常情况下,若是黑甲骑得知睿阳王身死,肯定会整备军马,铁骑直达皇城,不论死活。 可睿阳王死后,那些黑甲骑除了陆枭,全部都选择按兵不动,仍是驻守边关,从未擅离。 而且睿阳王叔虽然京城结交的官员不算多,但也不是没有,当年那些官员也并未受到任何牵连,甚至连辞官都没有。 且说这位从黑甲骑分支出来的青北山,如今在京城过得也算逍遥自在。 其实这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至少,在天家眼中,这位睿阳王的“谋逆”与昌平王的“谋逆”不同。 甚至说,睿阳王的谋逆,或许是天子心知肚明的心虚。 所以才不肯祸及旁人。 若当真如此,江烬霜便有了着手方向了。 自从宴席结束,江烬霜的心情就一直挺好的。 所以青北山邀她来参加将军府上的家宴,她也欣然同意了。 青北山笑笑:“今晚府上也算热闹,殿下在,首辅大人也在,家宴也算是蓬荜生辉了。” 江烬霜嘴角的笑意顿了顿。 她僵硬片刻,仍是笑着看向青北山:“青伯您说……裴大人也在?” 青北山笑笑:“是啊,老头子我也邀请了裴大人留下来用晚宴。” 江烬霜挑眉。 说到裴度,青北山挠挠头,环顾四周,这才有些茫然地嘟囔着:“哎?奇怪,怎么从刚刚开始就没再见到那位首辅大人呢?”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轻笑一声:“青伯您有所不知,首辅大人他酒量差,今日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可能早就被下属带回去醒酒了。” 青北山一脸惊讶:“是吗?没听说呀。” 江烬霜笑了笑,她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小厮急匆匆的回禀。 “大、大人!公主殿下!你们快出去看看吧!” 青北山皱了皱眉,不太高兴地看向小厮:“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的,成何体统?” 那来汇报的小厮气都没喘匀,忙道:“新、新晋状元郎把裴大人搀进将军府了!” “什么!?” 一句话,如当头棒喝,青北山猛地抬头,甚至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他急忙抬脚,急匆匆地朝着府门走去。 江烬霜也有些好奇,跟在青北山身后,跟了出去。 218.第218章 只要殿下来扶 第218章 只要殿下来扶~ 江烬霜觉得,自己大抵是出现幻觉了。 否则怎么可能看到那新晋状元郎林清晏,搀扶着那位风姿清峻,丰神俊朗的首辅大人,出现在将军府外呢? 裴度确实喝醉了。 但他这个人酒品实在是很好,即便是喝醉了酒,也从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看到林清晏搀扶着裴度时,青北山瞪大眼睛,“哎呀”一声,赶忙让人接过。 小厮会意,点了点头,上前几步想要代替林清晏去搀扶这位裴首辅。 可刚一伸手,那垂头不语的男人挥退来人,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意。 小厮愣在原地,青北山也愣住了。 一旁尽力搀扶的状元郎扯了扯嘴角,有些为难地看向江烬霜,眸光晃荡。 “殿下,裴大人刚刚说,只要您来搀。” 江烬霜:“……” 青北山:“……” 将军府内外围来的人实在不算少,许多丫鬟婢女小厮的视线也有意无意地移了过来。 江烬霜微微挑眉,看向林清晏:“要我来搀?” 林清晏笑意更是为难:“是,刚刚裴大人是这样说的。”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上前几步。 伸出一只手,江烬霜戳了戳裴度的脸。 “裴大人,听说您只要本宫扶着呀?” 江烬霜似笑非笑。 裴度的眉目原本是垂着的,此时的他听到熟悉的声音,缓缓抬眸,目光落在了江烬霜的脸上。 晃晃荡荡的,好几层重影。 稍稍眯了眯眼睛,裴度几乎是下意识地甩开林清晏,他正了正身姿,走到江烬霜面前,拉住了她的衣袖。 很轻很轻。 江烬霜甚至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又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了。 江烬霜微微蹙眉,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着林清晏笑笑:“有劳林大人了。” 林清晏身上穿的,仍是那身大红状元袍。 他朝着江烬霜微微躬身行礼:“殿下不必致谢,微臣也是路上……偶遇首辅大人,交谈了几句。” 顿了顿,像是刻意隐去什么,林清晏笑笑:“微臣发现首辅大人醉了酒,说要去将军府,便将他送来了。” 今晚家宴,青北山邀请了裴度,其实也完全可以理解。 昌平王江泽意谋反,夏玉蓉夏氏叛变投诚,最终胜王败寇,夏玉蓉也被牵连至此。 青姗作为夏玉蓉的手帕交,当时那件事,若说对青姗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 是裴度为青姗求情,说明他镇远将军青北山身下只有青姗一女了,请陛下从轻发落,天家这才放过了青姗。 也是因此,青北山对这位首辅大人也是十分感激。 此次家宴,青北山也是因此才想要邀请首辅大人参加的。 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这这这,家宴还没开始呢,首辅大人就已经醉了! 青北山扶额苦笑。 江烬霜对于这位新晋状元郎有些兴趣,又有些事想要同他交谈。 想着,江烬霜笑着开口:“林大人心地善良,本宫钦佩不已,若是林大人不嫌弃,改日可来公主府小酌。” 这话江烬霜觉得没什么问题。 她确实是有话想要跟林清晏商量的。 只是她这话说出去,却见周围人都变了变脸色,看向她江烬霜的目光也意味深长起来。 后知后觉的,江烬霜反应过来。 哦,差点忘了。 她在旁人眼中,可是欺女霸男,好男色的荒淫公主。 这如今都不等离开将军府,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就已经开始向这位新晋状元郎“暗送秋波”了。 江烬霜暗暗苦笑一声,也没解释什么。 林清晏闻言,却是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眼中没有半分唐突与愕然,笑着向江烬霜道:“微臣改日一定登门拜见。” 江烬霜笑着点点头。 林清晏也没再逗留,又跟青北山交谈几句后,便转身告辞了。 林清晏离开,整个将军府便陷入一瞬间的寂静。 青北山看着还未醒酒,却身姿笔挺,耳尖绯红的裴大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不如……先将裴大人带去客房休息,让下人煮了醒酒汤给大人服下吧?” 青北山提出想法。 可刚说完,一直站在江烬霜身边的裴度微微抬眸,看向青北山的眸光清冷无波。 若不是江烬霜说,青北山是绝不相信,如今这位首辅大人,竟然是喝醉了吗? “今日宴席之上已经十分叨扰将军了,今晚的家宴,裴某与殿下,便不参加了。” 嗯? 等会儿。 江烬霜挑了挑眉,怒极反笑地看向裴度,咬牙切齿:“裴大人不想参加便可自行回你的问山阁,怎么还替本宫做了决定?” 她本是要留下来,帮砚诀再促进一下青北山的关系的。 裴度闻言,垂眸朝着江烬霜看过去:“殿下,天色已晚,该回府了。” 这话说得过于自然了些。 自然到,就如同他们是什么多年的夫妻,她一时贪玩忘了时间,他便找到她身前,要带她回家一般。 太自然了。 江烬霜轻笑一声,甚至觉得有些荒谬:“裴大人,什么时候回公主府,本宫应当还不用听您的?” 不对劲。 十分有千分的不对劲。 似乎自裴度听到她今日与青姗的争斗交谈时,裴度便有些不太对劲。 江烬霜似笑非笑:“裴大人醉成这样,不如让小厮送您回问山阁?” 裴度目光不动,仍是看她。 墨色的瞳孔映着视线,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 江烬霜毫不畏惧地同他对视回去。 许久。 她感觉到衣袖上,裴度手指的重量。 “殿下,”男人声音冷压淡漠,但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染了什么委屈,“微臣受伤了。” 声音又轻又低,也只有江烬霜听到了。 江烬霜闻言,眸光一凛,微微拧眉。 所以呢? 跟她有什么关系? 江烬霜的眼中闪过不解。 裴度的喉结动了动,却是继续低声耳语:“是林清晏动的手。” 一瞬间,江烬霜瞪大眼睛,一脸诧异! 林清晏? 那位新晋状元郎? 他打了裴度!? 怎么可能? 林清晏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219.第219章 “你都不肯看我。” 第219章 “你都不肯看我。” 江烬霜甚至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她微微挑眉,看向裴度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不太信。 怎么都觉得不太信。 迎上江烬霜的目光,裴度微微拧眉,却是轻轻拉起她的手,覆在了他另一只手的手背上。 不知是碰在了哪里,裴度倒吸一口凉气。 江烬霜听了,垂头看向裴度的手背。 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淤青,夜色朦胧,看不太清楚。 但见裴度皱眉闷哼,江烬霜终于信了几分,眼中闪过几分情绪。 林清晏打了裴度? 难不成,这位新晋状元郎是有什么后台? 还是说,天家早已属意林清晏,林清晏也决定好为太子效力,与裴度为敌了? 脸色冷了几分。 东宫太子江别尘,自小便被天家悉心培养。 皇宫中的皇室子嗣并不算少,但能够整日见到天子,被天子抽查课业的,也只有江别尘与江烬霜了。 虽然江华琰不说,但对待江别尘的态度,也向所有人证明了,他之后的皇位,自会交由江别尘继承。 为此,江华琰为江别尘添置了不少人马和势力,朝堂之中,近乎半成都在江别尘的阵营之中。 若是这位状元郎也选择加入江别尘…… 江烬霜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眼神也带了几分提防。 若是他已经决定加入太子阵营,那关于他的那个计划,便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似乎并不清楚江烬霜在想些什么,裴度刚刚的动作做起来都没什么幅度,一旁的众人也只是看到这位裴大人俯身垂头,在少女身边耳语了些什么。 被江烬霜的手心覆住手背,裴度喉头动了动,却仍是哑着嗓音开口:“殿下,不许见死不救。” 江烬霜:“……” 什么叫“见死不救”? 不过是点小伤,是怎么到了“见死不救”的地步了呢? 轻笑一声,江烬霜也清楚,今天裴度跟林清晏的事情,她必须问清楚才能做之后的打算。 没再思索,江烬霜转而看向青北山,笑得歉意:“青伯,实在不巧,裴大人如今喝醉了,本宫便将人送回问山阁了。” 顿了顿,她继续笑道:“改日本宫一定与青伯好好聚聚。” 青北山闻言,眨巴眨巴眼睛,眼神从两人面前逡巡而过。 意味深长。 许久,他朗笑一声,摆了摆手:“殿下与裴大人快去忙吧,既然有要紧事,老头子便也不强留了!”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 江烬霜无奈笑笑,却也没再解释什么。 转而看向跟在她身旁,不发一言的裴度。 江烬霜皮笑肉不笑:“裴大人,走吧,本宫亲自护送裴大人回府。” 她将“亲自”二字咬得很重,像是要将裴度嚼碎咬烂一般。 裴度似无所觉,甚至有些乖巧地点了点头,跟随在江烬霜身旁,同她一起走出了将军府。 月色如水,银月如钩。 皎洁的月色映照在那条回问山阁的长街之上,江烬霜在前面走着,也没想着等后面的人。 可也不管她走得快还是慢,身旁的男人总能半步不错地与她并肩而行,檀香氤氲。 江烬霜都要气笑了。 终于,像是按捺不住,停在了一个少人偏僻的巷口,江烬霜转头,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裴度身形高大挺拔,如同松木一般,长身玉立,宽肩窄腰地停在了她面前。 江烬霜轻笑:“裴度,你究竟是喝醉了还是装的?” 怎么跟着她的脚步倒是分毫不错? 裴度垂眸,一双墨色的眸光晃动,像是盛了一潭澄澈的湖水。 他只是看她,似乎用了许久才分辨出江烬霜的话。 “你不肯看我。” 莫名其妙的一句。 好像并未回答江烬霜的问题。 “什么?” 江烬霜微微挑眉,一脸不解地看向裴度。 男人眉目清冷明亮,如同那天上的皎月一般,高不可攀。 可月亮低眉。 裴度声音低哑,再次重申:“寿宴上,你不肯看我。” 这一次,男人的语气带了几分十分明显的委屈。 后知后觉的,江烬霜反应过来。 轻笑一声:“裴大人,宴席上少说也几十号人,本宫若是一直看你,怎么能看得过来呢?” 裴度的头垂得更低:“可你一直在看他。” “谁?”江烬霜疑惑。 男人长睫轻颤,眸光晃动,如同金波清酒,随着月色掩映。 “你随我来。” 说着,裴度牵起江烬霜的手,往问山阁的方向走去。 江烬霜见状,不动声色地挣脱开他的手掌,笑意淡淡:“裴大人,您之前说那位新晋状元郎打了您,可以跟本宫说说具体情况吗?” 这对江烬霜而言十分重要。 掌心的温度消失。 裴度站在原地,目光定定地看向江烬霜。 江烬霜微微蹙眉,不清楚裴度这是什么意思。 “裴大人。” 江烬霜又叫了他一声。 喝醉酒的裴度比清醒时要倔强得多。 他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好像只要她不肯跟他走,他就能一直不说话。 许久。 江烬霜轻笑一声,语气缓缓:“裴大人,您若是没旁的事,本宫便先离开了。” 不等她转身,那只宽厚有力的大手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跟我走。” 他说得倔强又认真,可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可怜的意味。 江烬霜漫不经心:“我跟你走,裴大人要告知本宫,今晚你与那位新晋状元郎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何?” 喝醉酒的裴度思绪似乎慢一些。 听到江烬霜的话,他反应片刻,这才微微颔首,道了声好。 江烬霜这才由着他牵着,往问山阁的方向走去。 其实江烬霜本来也是打算送裴度回问山阁的。 裴度的武功一般,若是真有什么刺客得了消息,趁着这个时辰来刺杀他,那万晋可要翻了天了。 所以,还是护送他回去最保险。 跟着裴度回到问山阁。 护卫开了府门,看到自家大人,忙道:“大人您去哪儿了?京墨大人一直在找——” 直接略过那些护卫,裴度拉着江烬霜的手腕,径直穿过长廊与庭院,来到了他休息的卧房之中。 江烬霜微微拧眉,好整以暇地看着裴度:“裴大人带本宫来这里做什么?” 220.第220章 江烬霜,我也有状元袍。 第220章 江烬霜,我也有状元袍。 卧房。 江烬霜觉得有些奇怪。 她停在了裴度的卧房前,只是看他。 裴度仍是牵着她的手。 眉眼清隽,带着她往卧房内走。 “裴大人,”江烬霜笑道,“夜黑风高,您牵着一个娇弱女子往自己卧房中带,是不是太不成体统了?” 裴度闻言,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一番,吐字清晰:“我没有带别人进来过。” 啊? 这是重点吗? 江烬霜愣神的工夫,倒是让裴度顺利将她带进了卧房。 卧房中,檀香缭绕,江烬霜站在外室,裴度也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腕。 房门阖上。 一时间,偌大的房间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放开她的手,裴度便径直往内室的方向走去。 隔着帷幔,江烬霜有些不耐烦了:“裴大人,现在可以说了吗?今夜你与林清晏,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烬霜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林清晏到底是新晋状元郎,即便再胆大妄为,也不可能公然挑衅这位权臣首辅啊。 这不是作死吗? 林清晏看上去,也不像是个蠢货啊。 想到这里,江烬霜继续开口:“那位状元郎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什么武功造诣的,裴大人有些武功底子,不可能打不过他吧?” 帷幔内,内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 似乎是某人从衣橱中,拿出了什么衣裳。 江烬霜微微蹙眉,耐心告罄:“裴度,你别告诉我,你打算现在上榻睡觉了!?” “裴——” “度”没说出口。 待男人掀开帷幔,再次出现在江烬霜面前时,江烬霜瞪大眼睛,愣在了原地。 裴度身上原本的那身墨蓝宽袍脱掉了。 如今穿在身上的,是一身大红袍。 不是一般的大红袍。 看着补字上的纹样,江烬霜一眼认出—— 这应当是当年裴度科考高中时,穿过的状元袍。 江烬霜瞳孔微缩,看向裴度的眼神紧了又紧。 不、不太对劲。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江烬霜就是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不太对劲。 那身状元袍其实裴度并未穿好。 可能是因为醉了酒的缘故,那原本平整的红袍被他穿得歪歪扭扭,侧开的衣襟也没扣好,露出里面白皙流畅的线条。 ——裴度这个家伙,居然连里衣都没穿。 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 那幅好光景,实在不成体统。 江烬霜咽了口唾沫,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脊背的僵硬。 她不太清楚裴度这么做的意思,更不明白这三年前的状元袍,怎么他还留着。 只是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裴度抬脚,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寸步不退。 “江烬霜。” 他垂头看她,这样叫她。 他的眸光还是晃荡着的,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想要急于证明什么的急切。 藏得很深。 “你瞧,我与他,是不同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江烬霜浑浑噩噩,有些没听懂。 男人张开双臂,当着她的面,在她面前转了一圈,似乎是想让她仔细看个遍。 “江烬霜,我也有状元袍。” “别看他的。” “看我。” 该怎么说呢? 江烬霜在感情方面其实一直比较淡漠。 当初说是喜欢上了裴度,便追求纠缠得猛烈,甚至不太顾及他本人的感受。 至少她当时认为,那便是她能给裴度的,最好最真挚的“爱慕”。 但与此同时,江烬霜又特别会洞悉旁人的情绪与感受。 只是她愿不愿意,想不想罢了。 就如此时。 听着裴度莫名其妙的几句话,江烬霜眨眨眼,眼中浮现一抹笑意。 “裴度,你嫉妒啊?” 她言简意赅,短短几个字,像是一把锐利的匕首,一定要撕扯开他的层层伪装与言不由衷,精准地刺入他的心口上。 血淋淋的。 果不其然,裴度闻言,眸光晃动几下,微微抬眸,视线与江烬霜对视。 “嫉妒?”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 江烬霜点点头,笑得恶劣:“因为我当年未见过你穿状元袍,如今比起你,我先看到了林清晏身穿状元袍的模样。” 像是被人捷足先登一般。 江烬霜笑意坦荡:“裴度,你嫉妒林清晏啊?” 许久。 男人伸手,带起江烬霜的手腕,放在了他状元袍上的补子上。 随着她指尖的滑动,男人喉结也上下滚动几分。 细腻柔软的指腹划过布料,隔着那层布料,止不住肌肤上泛起的痒意。 终于,男人眸光微沉,声音低哑。 “是,臣嫉妒。” “臣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从第一次,在翰林院送上来的那本画册上,裴度看到那张身穿状元袍的林清晏时,便浮现了这样的念头。 ——他不能穿着这身红袍,出现在江烬霜面前。 他的眉眼与他确实有三分的相似。 裴度不喜欢那三分的肖似。 更不喜欢三分肖似的新晋状元郎,穿着的那身状元袍。 ——她还未见过他穿这身衣裳的。 她走时,长安城下了一场大雪,后来,他科考高中,状元及第,那身状元袍穿在身上时,她却一眼都没看到。 不太公平。 并不公平。 凭什么要让她先看到一个赝品,穿着一身红袍,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夺走了她的视线。 是这样的。 自她在寿宴上见到身着红袍的那个“赝品”时,眼神就再没从他身上挪开了。 只是状元袍而已。 只是三分相似而已。 只是同他一样的状元郎而已。 不该这样。 ——他分明也有状元袍的。 “江烬霜,”男人带着她的手,划过他柔顺光滑的衣袍,“我与他是不同的。” “他不是我,他穿起状元袍来,比我差得多。” 被带着的指腹,不知何时被他勾进了歪歪斜斜的玉带上。 那玉带本来就没系紧,如今只是轻轻一勾,“当啷”一声,那价值不菲的玉带便掉在了地上。 原本就不算齐整的衣袍,露出更多白皙与线条。 江烬霜微微扬眉,语气不变:“所以裴大人,您要不要跟本宫说说,今夜那位新晋状元郎,究竟是如何打了您呢?” 221.第221章 除了我,没有面首。 第221章 除了我,没有面首。 听到裴度说的这些,江烬霜便更怀疑了。 听江烬霜这样问,裴度垂眸,眸光随着房间内的烛火晃动着。 “殿下,微臣手疼。” 说实话,江烬霜极少见裴度示弱。 从前在公主府的时候,江烬霜倾尽一切,将自己认为最好的悉数给了裴度。 那时候,虽然她的身份更为高贵,但其实裴度才更像是他们二人之中的主导者。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先爱上的便是败者。 江烬霜觉得,在与裴度的关系之中,她应该能算得上是一位败者。 但现在,似乎又变得不太一样了。 江烬霜其实并不是那种放不下的性格。 她爱过了,喜欢过了,追求过了,也拼力过了,若是还得不到,那最后感到后悔的,也不应该是她才对。 江烬霜拿得起,便也放得下。 所以,当她三年后的如今,再次遇到裴度时,其实心中的那些波澜都已经平静了。 可反观裴度,好像又不是这样。 江烬霜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纠缠不休,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她喜欢刀。 她喜欢快刀斩乱麻。 而不是如今,他如同示弱一般,垂头看她,俯身低语:“殿下,微臣手疼。” 就好像…… 就好像。 嘶…… 该如何形容才好呢? 哦,就好像她曾在白玉京喂过几次的大黄狗。 喂过它几次后,每次江烬霜经过,都会对她欢快地摇尾巴。 可若是有的时候她心情不好,路过大黄狗时脸色难看,大黄狗见了,便也不敢上前烦她。 原本以为之后的大黄狗会怕她,可下一次她再次经过时,大黄狗像是从没发生过那些事一样,仍是摇着尾巴,走到她面前来。 好像不管她如何对待它,只要她心情好了,稍微招招手,大黄狗就会吐着舌头,摇着尾巴跑到她面前。 ——江烬霜觉得,大黄太傻了。 她才不要做大黄。 只要裴度稍微示弱,她便要回头,欣喜万分。 那不是她江烬霜。 她也不需要摇尾巴。 哪怕现在,看到裴度这般示弱,江烬霜也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裴度,回答。” 她的耐心其实也挺有限的。 男人一只手背带着她,覆在了他起伏的胸口处。 另一只手露出手背,无意间呈给她看。 听到江烬霜的语气,男人眼中的视线敛了几分。 他垂头,墨染的长发掠过江烬霜的指缝,随风轻摆。 “江烬霜,他们说,我是万晋有史以来,第一状元。” 莫名的,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江烬霜微微蹙眉,薄唇抿起:“所以呢?” “所以,他怎么样,你不要在意。” “你要看着我。” 江烬霜气笑了。 她挣开裴度牵着她的手,似笑非笑:“裴大人不说,那本宫就直接问。” “裴度,你说林清晏打了你,但我猜,是你先动手打了他,对吗?” 裴度眸中像是酒液晃动,波光粼粼。 他不语,江烬霜便也知道是自己猜对了。 其实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其他的便也不太重要了。 她本身是想要找林清晏合作的,如今知道林清晏没有倒戈江别尘阵营,只是出于防卫才失手误伤了裴度,那这个人便是可以合作的。 搞清楚这点,江烬霜便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你好好休息吧,京墨应当也快来给你醒酒了。” 说完,江烬霜转身欲走。 “没有什么面首,对不对?” 身后,裴度的嗓音低哑深沉。 停住脚步,江烬霜不解地蹙眉,转头看向他:“什么?” “除了我,没有面首。”他微微扬了扬下巴,身姿挺拔。 若不是他眉眼间的那点醉意与眼尾的猩红,实在看不出这位首辅大人醉了酒。 他身上穿了那身火红的状元袍。 讲实话,这身状元袍的料子,其实没有他如今身为首辅的布料珍稀舒适。 他如今的那身官袍也是红色的,但与这身状元袍比起来,还是更显成熟稳重些的。 三年前的裴度,少年意气犹在,江烬霜甚至能想象到,那时的裴度穿着这身大红袍,游街打马,掷果盈车。 应当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光景的。 哪怕她今日见了那位新晋状元郎的一袭状元袍,也应当远比不上裴度当年的盛景的。 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可惜是可惜,遗憾也会遗憾。 但江烬霜不会被旧事所累,也不会回头。 更何况,今夜的裴度醉了酒,又重新换上了这身状元袍。 虽说衣衫不整了些…… 但到底也算是圆了她从前的遗憾。 便也过去了。 过去了,就不在意了。 听到裴度这样问,他虽是一个问句,但语气却格外坚定了些。 好像清楚又坚定地相信,他在她口中,只会听到一个答案。 但是不行。 江烬霜不喜欢他志在必得的表情。 “裴大人,那是本宫的事,与你无关。” 江烬霜笑了笑,再没看他,转身离开。 走出卧房不久,江烬霜朝着府门外走去,还不等走出府门,就见得知了消息的京墨匆匆往卧房的方向赶。 “殿下!?” 碰到江烬霜,京墨瞪大眼睛,急忙抱拳行礼。 江烬霜笑着摆摆手:“没事,我把你家大人平安送回来了,他今日寿宴上喝了酒,你去照顾一下吧。” 京墨拱手,却是没有离开,只是有些为难道:“那个……殿下,京墨有一事,想要请求殿下……” “哦?”江烬霜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京墨大人有何事要求到本宫头上?” “就是……”京墨挠了挠后脑,干笑两声,这才开口道,“今日宴席上,大人喝了不少官员大臣敬过来的酒水,朝臣若是得知此事,属下担心日后,首辅大人赶赴的宴席,也会有大臣们纷纷效仿。”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你家大人自己喝了旁人敬来的酒,没想过之后开了这个口子,便不好收场吗?” 京墨更加为难了,他挠挠脸颊,吞吞吐吐:“我家大人……今日心情欠佳,殿下您心地善良,总不能见我家大人日后总是被那些大臣们轮番敬酒不是?” “本宫心地善良?”江烬霜笑出声来,“京墨大人,这话您也说得出来?” 京墨笑了笑:“殿下,您就当是体恤朝堂臣子,我家大人若是再跟今日这般喝上两回,怕是以后连朝都上不了了。” 江烬霜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再说吧,我先走了。” “恭送殿下。” —— 走出问山阁,夜幕低垂。 江烬霜往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只是刚走了一段路,便见不远处,华灯初上,灯火阑珊处,林清晏一袭状元袍,站在那满架的灯笼前等候。 222.第222章 林某愿求娶殿下结为夫妻 第222章 林某愿求娶殿下结为夫妻 “微臣林清晏,见过公主殿下。” 端方自持,温润有礼。 在这里看到林清晏,江烬霜觉得意外又不意外。 这个林清晏,比她想得还要聪明许多。 月色皎洁,华灯万千。 今日镇远将军寿宴,长安街上热闹得很。 林清晏站在了灯火旁。 便比刚刚在将军府外,轮廓脸庞要清晰了许多。 所以,江烬霜便终于看到了,男人眼角的青紫,与嘴角的淤青。 啧。 江烬霜冷笑出声。 裴度这家伙,居然还好意思说被林清晏打了。 现在看到林清晏脸上的伤口,分明比他更严重一点好嘛! 而且,这人怎么直接往人脸上打啊! 这即便是想遮也遮不住吧! 江烬霜叹了口气,朝着林清晏走过去。 灯火掩映下,林清晏稍稍俯身,并未刻意去遮盖脸上的伤痕。 那些伤痕大多是些淤青,在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并不影响他的俊美。 只是眉眼间那五分的相似,因为那些淤青,少了几分。 “殿下刚送首辅大人回去吗?”林清晏语气温和,笑着询问。 并不让人感觉唐突。 江烬霜点点头,也礼仪周全地笑笑:“是,听说今日林大人与首辅大人有些……争执,裴大人今日醉了酒,林大人不要上心才是。” 林清晏笑得温和,微微颔首:“殿下这是哪里话,首辅大人的提点,林某应当感激才是。” “若是首辅大人当真想要林某性命,那林某便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林清晏确实很聪明。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境况与劣势,也并不在意用这些劣势,来换取一些利益。 避其锋芒,做事圆润。 江烬霜满意地笑笑。 “林大人这么晚还不回去,是还有什么事要做吗?”江烬霜笑着询问。 林清晏微微颔首:“原本……今日拜别殿下后,是应当改日备好礼品,登门拜见才好,只是……” 顿了顿,林清晏笑着解释:“只是,林某在其他大人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殿下与首辅大人的‘往事’,心中焦急,便只好匆匆前来拜会。” 江烬霜笑着扬了扬眉骨:“林大人口中的‘往事’,指的是?” 林清晏仍是笑着:“只是听说三年前,殿下曾追求过首辅大人,如今殿下回京,首辅大人又这般依赖殿下,林某觉得,若是再晚些,怕是连一个机会都等不到了。” 江烬霜嘴角的笑意更深:“林大人说的是什么‘机会’?” 林清晏闻言,正了正衣冠与神色,认真看向江烬霜,随即朝着江烬霜拱手欠身,恭敬行礼。 “林某庸质菲材,仰窥殿下琼枝玉叶,今斗胆陈情:愿求娶殿下结为夫妻,自荐驸马。” 江烬霜特别喜欢跟聪明人交谈。 林清晏说的是“愿求娶”,而不是“想求娶”。 仅仅一字之差,便也说明,林清晏揣摩过她的心思,心里应当也清楚,对于他们二人之间的婚事,她也是有意向的。 没错,江烬霜的计划,确实是想要跟林清晏缔结婚约。 原因也很简单,天子为她挑选驸马在即,比起选一个自己不喜欢,日后可能会监视自己的,倒不如她借此发展一位盟友,在朝堂上对她有所裨益与帮助。 此人不可身居高位,也不能是天子或太子近臣,还必须留在朝堂之中,为她留意朝中局势。 ——林清晏就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官家对她仍有忌惮,给她相看的夫君人选,必不可能是身居高位之人。 但林清晏不同。 虽然现在林清晏还未有一官半职,科考刚刚结束,他的封诰也还未下来,但江烬霜相信,只要有她在,她能保证林清晏日后,在朝堂上会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她调教得出裴度,便也能调教出第二个权臣。 林清晏很聪明。 他在朝堂上无权无势,也无任何依靠,所靠的不过是一支笔杆,敲开了仕途的大门。 如当年的裴度一般。 林清晏清楚,若是之后他想在朝堂中生存下去,便一定要找个靠山才好。 江烬霜笑着挑眉,语调微微上扬,却是问道:“林大人,为何选本宫?”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江烬霜知道,林清晏听懂了。 朝堂之上,并不是只有她一股势力。 甚至可以说,自三年后她离开京城,她分布在朝堂的势力便已经微乎其微了。 如今的万晋朝堂,便是东宫太子江别尘与权臣首辅裴度的势力权衡了。 江烬霜觉得林清晏聪明,但她还是挺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她做靠山。 林清晏笑着看向江烬霜,眸光温润平和:“林某以为,能给那边陲苦厄之地起名为‘白玉京’的人,便不会甘心顺服于谁。” 她给她的封地,起名为“白玉京”。 那是比长安城,更要响当当的名字。 她敢取。 便也不会甘心成为谁的附庸,不会顺从哪一方势力。 林清晏看着江烬霜,笑得温和:“殿下,林某不才,虽非谢庭玉树,也可为殿下盟友,共谋此后诸事。” 江烬霜的眸光晃动几下。 她轻笑一声,眼神却带了几分认真:“林清晏,你可知晓,天家忌惮于本宫,若是本宫选了你做驸马,官家给你的官职,便不会太大。” 林清晏身姿笔挺,仪容不凡:“林某不信一步登天,林某只信来日方长。” 顿了顿,林清晏笑道:“仕途如何,便也不是最开始的官职说了算的,林某敢求娶殿下,自然便也敢相信,殿下能给微臣的倚仗,要比陛下多得多。” 林清晏自然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他确实要找一个靠山,在所有人之中,他独独看中了这位并不受宠,并且声名狼藉的昭明公主。 他看人一向准确,这位昭明公主,绝没有看上去这般不堪大用,荒淫不堪。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江烬霜轻扬眉骨:“林清晏,你想清楚了,上了本宫的贼船,便没有回头路了。” 林清晏笑得坦然潇洒:“那林某,便不回头了。” 远处,长安城楼上,有人点燃了烟,五颜六色的烟火升腾至夜幕上空,又炸开无数的绚烂。 许久。 江烬霜笑道:“这几日,本宫会找机会,向陛下请婚。” 223.第223章 你会同一个不喜欢的男子成婚吗 第223章 你会同一个不喜欢的男子成婚吗? 其实是共赢的局。 江烬霜和林清晏二人心里也是清楚的。 林清晏需要一个靠山,而江烬霜需要一个夫君。 他们彼此也都清楚,对方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听到江烬霜这样说,林清晏的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他朝着江烬霜恭敬拱手欠身:“之后殿下若有用得到微臣的地方,尽可提出来。” 江烬霜笑笑:“再过些日子,便是乞巧节了,届时宫中会举办宴席,本宫会在那时,向陛下提及你我的婚事。” 林清晏微微颔首,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微扬眉骨:“恕微臣多嘴,首辅大人与殿下……” 不等林清晏的话说完,江烬霜漫不经心地开口打断:“林大人放心,本宫与首辅大人云泥之别,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顿了顿,江烬霜笑笑:“更何况,首辅大人性情高洁孤傲,我与他既缘分已尽,便不会有以后。” 林清晏闻言,也跟着笑笑:“殿下误会了,微臣并不担心殿下仍放不下首辅大人。” “微臣只是觉得……与首辅大人比起来,在下实如荧光之火,不敢同日月争辉,微臣只是好奇,殿下为何会选择林某,而不是选择首辅大人。”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微微挑眉:“六年前,裴度来到京城,曾因一场对谈,震惊长安。” “后来因为没有赶上当年科考,被本宫带去了公主府,在公主府中苦学三年。” 说到这里,江烬霜笑了笑,看向林清晏:“林清晏,裴度或许确实天资聪颖,文采绝世。” “但有本宫在,你也绝不会比他差到哪里去。” 这是江烬霜给林清晏的保证。 “所以,配不配得上,选择谁做驸马,是本宫说了算的,与他裴度无关。” 林清晏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抿唇笑着,朝着江烬霜躬身致谢:“林某受教。” —— 公主府。 终于回了公主府,江烬霜命春桃帮她洗漱完毕后,便躺在了床榻上,闭目思索。 今日发生的事情有些多。 先是在青伯那边为砚诀铺了一条后路,之后将裴度送回问山阁,又遇到了林清晏。 江烬霜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又重新睁开了眼。 说实话,对于成婚这件事,江烬霜其实没什么概念。 从前她对于成婚,也是有过期许的,她也曾想过,若是之后有机会,能与裴度白头偕老,举案齐眉,那她的后半生,应当也不算难过。 只是后来,睿阳王叔身死,江烬霜在未央宫外跪下去的时候,便也绝了那样的想法。 她知道,知道她这样做应当会引来天子的愤怒。 所以,她为数不多的善良仁慈便想着,不要再连累裴度了。 她便没再想过成婚的事情了。 如今,今晚这件事被林清晏重新放在了明面上,江烬霜眨巴眨巴眼,神思有些恍惚。 她对感情之事当真不算擅长,所有足够浓烈的情感,也在那三年的苦追中消耗殆尽。 最后也没得到一个好结果。 所以如今,对于成婚,江烬霜其实看得很开。 ——找个盟友。 不会拖累她,不会监视她,甚至能对她在某些方面有所裨益的盟友作为夫妻。 这便是她全部要求了。 林清晏确实合适。 不过这件事,也不宜操之过急。 天家那边还没得到消息,若是让江华琰知道,她莫名其妙地跟林清晏好上了,天家肯定也能觉察出问题。 就像男女之间的情感,若只是说个“一见钟情”,就执意要向陛下请婚,实在浅薄了些。 所以,这几日她要多跟林清晏“相处”一番,至少要让这个消息,传到天家耳朵里去。 打定主意,江烬霜决定,明天就去找林清晏,约他去游船。 到时候看到的人多了,总会有人将消息带到江华琰眼前去的。 整理好思绪,江烬霜打了个哈欠,准备休息。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殿下,您睡下了吗?” 是春桃的声音。 江烬霜躺在床上:“没有,怎么了?” 春桃不好意思地笑笑:“奴婢……做噩梦了……” 江烬霜会意。 她笑笑,从床榻上起来,开了卧房门,带春桃进了内室。 眼神示意了一眼床榻,江烬霜笑笑:“跟我一起睡吧?” 春桃嘿嘿一笑,嘴里说着“这不合规矩”,转而跳到床榻上,像个小蚕蛹似的,挪到了床里边儿。 春桃身材小,江烬霜的床榻也大,她躺在上面,占不了多大地方。 江烬霜无奈地摇摇头,重新躺在了床上。 春桃笑嘻嘻地抱住江烬霜的胳膊,语气软软:“殿下,咱们好久都没一起睡过了。” 江烬霜拍了拍春桃的手背,语气轻柔:“又梦到你爹娘了?” 春桃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往江烬霜身上靠了靠:“奴婢又梦到他们倒在死人堆里,把我护在身下,死的时候也瞪大了眼睛,叫我千万不要出声。” 江烬霜感觉到握着她手臂的力道紧了紧。 她轻柔地拍着春桃的手背,语气温和:“没事,都过去了,那些人,殿下都替你杀干净了,对不对?” 春桃微微点头:“是,当时殿下拿着一柄长剑,把掳杀奴婢村子的山匪全都杀光了,还砍下了他们的头,摆在乡亲的坟前祭祀。” 说到这里,春桃鼻子一酸,整个人的脑袋钻进了江烬霜怀里:“殿下,谢谢您。” 江烬霜笑了笑:“有什么好谢的,这么多年,你陪我出生入死,白玉京那般艰苦的环境,你也从未抱怨过一句,若是真要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你才对。” 江烬霜感觉到了衣襟上的湿意,是春桃闷闷地哭了出来。 她使劲儿摇了摇头:“才不是,是殿下收留了春桃,春桃才能活到现在,春桃为殿下出生入死,都是应该的。” “说什么死不死的,”江烬霜笑道,“放心吧,等京城事了,你家殿下就带你去游览山河,走遍五湖四海。” 春桃也跟着笑:“殿下去哪儿,春桃就去哪儿。” 春桃是江烬霜从那些山匪的刀下救下来的孩子,那时候,因为目睹了父母的死亡,她双眼空洞,整个人像是一只受惊的刺猬,对谁都是又咬又踢。 江烬霜便弃了长剑,走到她跟前,伸出一只手。 “今年暖春,桃千里。” “你便叫春桃吧。” 那是江烬霜给她起的名字。 见春桃的情绪渐渐平复,江烬霜喃喃开口,轻声询问:“春桃,你会同一个不喜欢的男子成婚吗?” 224.第224章 邀约游船 第224章 邀约游船 听到江烬霜这样问,春桃忙道:“殿下不是才说要带春桃去游览河山吗?春桃不会成婚的!” 江烬霜无奈笑笑:“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之后成婚,会选择一个不喜欢的男子吗?” 春桃转了转眼珠,有些疑惑:“若是不喜欢,为何要同他成婚?” 江烬霜思索一番,认真答道:“因为同他成婚,会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或许还会对你之后的目标有些助力。” 春桃不太懂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绕,只道:“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呀。” 江烬霜愣了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可是,江烬霜她好像也没什么喜欢的人呐? 她很少将儿女情长这样的事情放在她目标的第一位上。 从前王叔还在,她在长安城中,虽然要做一个十恶不赦,众人唾弃的昭明公主,但到底也算是生活富足,便也能抽出些时间,想些有的没的。 但是现在不同了。 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男欢女爱只能算是她最不在意,也最不会去考虑的事情。 若是能够将她的婚事,与她之后的目的绑定在一起,为她提供一些便利,江烬霜便觉得,这桩婚事没什么可挑剔的。 ——她要求还挺少的。 更何况,毫不客气地说,林清晏长得也确实好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江烬霜也不会矫情到替自己感到委屈。 是很完满的一桩婚事。 ——除了她不喜欢林清晏。 也不是什么大事。 美好的事物,即便是不喜欢,即便只是欣赏,也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江烬霜是这样想的。 “殿下为何突然这样问?是有了心仪的男子吗?” 春桃并不知道江烬霜在想什么,只是单纯天真地这样问她。 江烬霜闻言,勾唇笑笑:“若是你说的‘心仪’,指的是合适完满的话,那确实是有的。” 春桃听了,眼睛更亮了:“真的吗?那殿下是想要和他成婚了?” 江烬霜思索一番,点了点头:“若是没有意外,应当会同他成婚。” 春桃笑着,眉眼弯弯。 但不知想到什么,春桃挠挠头:“殿下所说的心仪之人,是裴大人吗?” 江烬霜摇头:“不是。” 春桃这才松了口气,冷哼一声:“春桃也不喜欢裴大人。” 江烬霜闻言,哭笑不得:“从前你不还说,裴度一表人才,惊才绝艳,是难得一遇的惊世之才吗?” 春桃哼了哼:“即便首辅大人再好,他对殿下不好,那便是不好。” 春桃的想法很简单,在她看来,对殿下不好的人,就是坏人。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当初也是本宫对他纠缠苦追,又逼他进了公主府,其实仔细想来,他并没有错。” 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不是他的错。 ——只是她记仇罢了。 春桃才不管这些,听到江烬霜这样说,眼圈一红,鼻子一酸,眼泪就又掉了出来。 “殿下当初对裴大人有多上心,奴婢又不是不知道。” “而且,若不是殿下将裴大人带回公主府,护了三年,裴大人才入京城便展露惊世之才,那么多有钱有势的公子人家想要置他死地,他一个毫无依靠的寒门书生,又能撑的过几时?” 春桃说着,更替江烬霜委屈了,抽泣出声:“殿下您在白玉京,受了多少委屈,首辅大人不知晓也就算了,自您回京后,便是处处跟您作对,就是坏人!” 江烬霜闻言,有些心虚地挠了挠眉毛。 ——其实她想告诉春桃,大多时候,都是她在作弄裴度。 “好啦,别哭了,”江烬霜替春桃擦了眼泪,“明日你家殿下呢,要约人去游船,要早早起床,所以现在,快点休息吧。” 春桃闻言,这才擦擦眼泪,乖巧道:“那奴婢明日早些替殿下更衣梳洗。” “好。” 江烬霜确实挺宠着春桃的。 跟其他侍女比起来,春桃作为她的贴身丫鬟,跟着她的时间是最长的。 她当初救下春桃,将她带在身边,也没想着真把她当丫鬟看待的。 更多时候,她觉得春桃只是稍微稳重一些的小妹妹而已。 是春桃有边界,为她忙前忙后,甘愿做她的婢女,说想要留在她身边,一直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她说,若是有一日,殿下遭遇不测,那她一定会死在殿下前面。 其实江烬霜想要告诉春桃,她不会让她死的。 她为身边的人都找好了退路,谁都不会死的。 当然了,这些话,江烬霜不会现在告诉春桃就是了。 —— 第二日一早,江烬霜确实是被春桃叫醒的。 春桃笑着帮江烬霜洗漱,又给她试了好几条衣裙。 “殿下您瞧,您喜欢哪件衣裳?”春桃手中提着两三件衣裙,笑着问她。 江烬霜打了个哈欠,指着那身墨绿金纹的长裙:“这件吧。” “是,奴婢给您换上。” 一边换衣裳,春桃一边问着:“殿下,您与那位公子约好了,在哪里碰面了吗?” 衣服穿好,江烬霜眨眨眼:“他还不知道我今日要约他呢。” “啊?”春桃愣了一下,“殿下,您没提前给那公子递帖子吗?” 江烬霜摆摆手:“小事,我去找他就好。” 春桃闻言,还想劝些什么,又想到自家殿下本就是这性格,便也没再多说什么,随她去了。 刚一出府门。 江烬霜便见一书童打扮的男子站在门外,朝着江烬霜微微躬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江烬霜挑眉:“你是谁?” “回殿下,小的是林公子的书童,林公子说,今日天气好,想邀您去浮日湖游船。” 江烬霜有些意外地笑笑。 “你家公子怎么不亲自来说?” “回殿下,我家公子说了,殿下您是千金贵枝,若是没提前邀约,唐突来见您,不合规矩。” 江烬霜笑笑:“你家公子现在在哪儿?” “在长安街的送莲堂候着呢,我家公子说不急,他等一天都行,还说,殿下若是还没用早膳,可以去送莲堂试试,他觉得那里的饭菜不错。” 225.第225章 是微臣苦求殿下。 第225章 是微臣苦求殿下。 也算识趣。 江烬霜勾唇,对来的书童道:“带路吧,本宫去送莲堂尝尝。” 书童闻言,恭敬躬身:“殿下随我来。” …… 送莲堂。 江烬霜随着书童来到这里的时候,书童带着她上了二楼的雅间。 推开房门,书童站在门外静立:“我家大人就在里头,殿下您进去就能看见了。” 江烬霜点点头。 走进房间,身后的书童识趣地阖了房门,江烬霜一眼就看到了房间中央的餐桌前,端坐在客位的林清晏。 看到江烬霜,林清晏笑着起身,朝她躬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江烬霜摆摆手,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主位上。 “怎么想起来今日邀本宫游船?” 江烬霜拿了筷子,一边夹菜一边问他。 林清晏笑笑:“微臣想着,殿下与我虽订下婚事,但知晓的人并不算多,所以,还是要多多交谈,水到渠成得好。” 江烬霜满意地点点头,夹了一口饭菜。 味道确实不错。 “这里的饭菜还合殿下口味吗?”林清晏笑着询问。 江烬霜点点头:“挺不错的,似乎不是京城的口味。” 林清晏笑着解释:“这家送莲堂听说是白玉京人士来京城创立的,虽说融了京城的口味,但味道还是偏向于白玉京的口感。” 江烬霜闻言,笑意更深:“你倒是用心。” 知道她曾在白玉京待过,特地选了这个地方。 林清晏垂头笑笑:“既是追求殿下,自然是要费些心思的。” 江烬霜愣了一下,手中的筷子一抖搂,差点没拿稳:“追求?” 为什么会说是追求? 她既决定了与他订婚,便是已经同意与他在一起了。 现在说什么“追求”,是不是有些多余? 林清晏似乎明白了江烬霜的意思。 他笑意温和,轻声解释:“殿下误会了,微臣只是觉得,若是旁人问及你我情事,殿下可以同旁人说,是微臣追求的殿下。” 江烬霜眨眨眼,不太在意地摆摆手:“这种事没什么关系,林大人若是放不下身段,也可以说是本宫追求了你。” 这对江烬霜而言显然不算是什么大事。 她这人厚脸皮,况且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她的调性,比起说是林清晏追求了她,江烬霜怎么也觉得,说是她纠缠林清晏才更合适一些。 林清晏却并不这样认为。 听到江烬霜这样说,林清晏不太赞同地皱了皱眉,认真道:“可是殿下金枝玉叶,高洁冷傲,如殿下这般遥不可及之人,自是微臣苦求殿下才是。” 江烬霜:“……” 她觉得林清晏有问题。 眼睛有问题。 也不知道从哪看出她金枝玉叶,高洁冷傲的。 无奈地笑笑:“林大人不必这般拘谨,既然你我之后是要做夫妻的,坦诚相对便好。” 林清晏闻言,学着江烬霜也笑了笑:“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是殿下觉得,微臣是在攀附讨好殿下?” “本宫向来有自知之明,并没有林大人说的这般好,若是林大人向坊间打听打听,或者只是询问一下朝堂臣子,便也可知本宫品行恶劣,荒淫无度,十恶不赦。” 林清晏认真地看着江烬霜:“可是殿下,那都不是真的。” 江烬霜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消失。 她眯了眯眼,眼神落在林清晏的身上:“林大人怎么说的好像很了解本宫?” 林清晏笑着:“世人看待事物,只会看到表面,然后通过自己的想象,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可若是他们肯跳脱出局,前后张望一番,或可看清全貌。” 顿了顿,林清晏笑道:“微臣并不了解殿下,微臣只是觉得,殿下眸光澄澈,姿容秀美,绝不是您所说的那种人。” 江烬霜闻言,眨巴眨巴眼睛,托着下巴,端详着面前的男子。 被少女这样看着,林清晏也学着江烬霜的模样,眨了眨眼,眸光澄澈温润:“殿下,怎么了?” 江烬霜毫不遮掩地夸赞道:“林清晏,你之后,一定会是个好官。” 林清晏笑着:“那便借殿下吉言了。” 吃过饭菜,江烬霜跟林清晏出了雅间。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也没刻意躲着,从楼上二人一同并肩走下楼时,便有好事者瞪大了眼睛,视线暧昧,意味深长。 两人走出饭馆,江烬霜就听到了身后不止的议论声。 “哎哎哎!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我还以为是我看眼了!” “不是眼!我也看到了!” “那不是昭明公主,与那位新晋状元郎吗!?” “他们二人怎么会走在一起?” “啧啧啧,这还不明显?这不显然是这两人……厮混到一起去了吗?” “啊?亏我还以为这位新晋状元郎同如今的首辅大人一样,是个品性高洁的,如今一看,切!” “也不能这么说,你们想想,那昭明公主是什么人呐,她肯定是跟从前一样,用权势压迫了这位状元郎,状元郎无奈才听了她的话的!” “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昭明公主可真是三心二意啊,当初苦追首辅大人,三年都没换来首辅大人的转头,如今换了人,又开始纠缠这位状元郎了!” “要我说,这昭明公主不会就是喜欢寒门贵子,喜欢状元郎吧?” “哈哈哈哈哈……” 听到身后那些人的议论,江烬霜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脚步都没停留,准备继续往前走。 这些话她听得多了,不痛不痒的,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还不等她再走几步,身旁,林清晏一只手覆在了她的肩膀上。 “殿下,留步。” 江烬霜停下了脚步。 那只宽大又修长的手落在江烬霜肩头,带着不容忽视的触感。 她转头抬眸,看向林清晏。 下一秒,一件墨色大氅便落在了江烬霜的身上。 江烬霜甚至能感受到,在那件衣裳搭在她肩膀上的一瞬间,身后的那些嘲讽与议论,戛然而止。 林清晏并未回头去看。 只是稍稍垂头,走到她面前,笑着将大氅前头的丝绳系好。 “今日风凉,殿下将就些,先披一披微臣的衣裳吧。” 有风吹过江烬霜的长发。 ——并不冷。 江烬霜愣怔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轻笑一声,点了点头:“林大人既然这般说了,那本宫便先将就一下吧。” 226.第226章 真是巧遇 第226章 真是巧遇~ 江烬霜也不是什么傻子,自然能看出林清晏是在给她撑腰,让那些人闭嘴。 既然他自己愿意这样做,江烬霜自然也会好好成全他。 看了林清晏一眼,二人对视一笑,并肩往浮日湖的方向走去,并未再看向身后那些人。 去浮日湖的路上,江烬霜大概也能猜到,今日过后,她昭明公主与新晋状元郎厮混在一起的消息,就要传到京城各处了。 好事一桩。 来到浮日湖,有不少船家停靠在岸边,等着拉客。 江烬霜挑了艘最大的。 看起来阔气,好看。 林清晏对此没什么意见,走到船家面前,礼貌询问:“船家,这艘船可否带我们游湖?” 船家看了林清晏一眼,不太好意思地摆摆手:“哟,这位公子,实在不巧,我家这船昨日便让一位公子定下了,不如公子您再看看旁的?” 林清晏闻言,看了身后的江烬霜一眼,在询问她的意见。 江烬霜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主儿,听到船家这么说,就想着再换一条。 又换了一条大船。 再一问,也是被旁人定下了。 林清晏又问了几艘,得到的答案都是一个:昨日便被一位公子包下了。 江烬霜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疑惑:“这不逢年不过节的,谁家公子这么有钱,要在这湖上包下这么多大船。” 这是打算游湖还是出海? 林清晏也有些无奈地笑笑:“是林某考虑不周,昨日便应该提早定下的。” 江烬霜摆摆手:“与你无关,谁能想到这种日子,大船全让旁人定了。” 视线环视过停在湖边的那些船只。 江烬霜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小船也行,不挑。” 林清晏会意,便又去问了几艘小船的船家。 可谁知,那些小船船家闻言,也是一脸讳莫如深,只道昨日便被包下了。 这下,江烬霜品出几分不对劲了。 她轻笑一声,双手环胸,随意问了一位船家:“这位船家,可否问问包下这些船的那位公子在何处,我们想跟他……探讨一番。” 船家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江烬霜看着船家,直到最后,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殿下是在找我吗?” 听到声音,江烬霜挑了挑眉,了然一笑。 转过身去,只见司宁一袭墨蓝长袍,站在湖边距她不远处,笑得温和柔润。 后槽牙咬碎,江烬霜弯了弯眉眼,语气咬牙切齿:“司先生,真是巧啊,原来今日包下船的公子是您呐~” 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语气。 司宁像是没听出来一般,漂亮的睫毛眨动几下,眸光闪过几分意外:“是,在下想着来京城后还未来浮日湖游过船,昨日起了兴致,便让千尧定下了几艘船只。” “几艘?”江烬霜笑道,“司宁先生所说的‘几艘’指的是?” 司宁无辜地眨眨眼:“殿下怎么了?昨日在下只是告知了千尧,具体定了几艘,在下也不知晓。” 说着,司宁甚至煞有介事地侧身,看向一旁瞪大眼睛,一脸震惊的千尧:“千尧,你昨日定了几艘船只?” “啊?”千尧张大嘴巴,下巴都要掉下在地上了。 对上自家主子那双笑着的眉眼,千尧咽了口唾沫,干笑两声:“那、那个,应该是属下听错了,属下以为公子您要宴请宾客,昨日便将浮日湖所有的船只,都定下了……吧?” 说完,千尧还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自家主子的脸色,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似乎十分满意千尧的回答,司宁笑了笑,转而再次看向江烬霜,一脸无辜:“真是不巧,看来是千尧的错,让殿下无船可坐了。” 江烬霜又不是傻子! 司宁这家伙,分明就是暗搓搓地生气呢! 司宁生起气来,并不会直白地告诉她,而是千环百绕,笑里藏刀。 狐狸! 妖狐! 江烬霜心里将司宁骂了一百遍,面上却表现出一副体谅又温柔的表情:“那既然司宁先生用不了这么多船只,不如分给本宫与林大人一艘,本宫按三倍价格给司宁先生,如何?” 司宁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 一闪而过。 “殿下竟为了与林大人……相会,费这么大的手笔呀?” 慢悠悠的语气,江烬霜听着有些尴尬。 ——嗯,她大概猜到司宁在生什么气了。 与林清晏相约一起,意图请婚之事,虽说制定了计划,但到底也算是她在青伯寿宴上,临时起意。 ——没跟司宁商量。 这下小狐狸生气了。 得哄了。 不等江烬霜再开口,一旁的林清晏恭敬拱手,微微欠身:“在下林清晏,见过司宁先生。” 司宁的目光仍是落在江烬霜身上。 听到林清晏的拜谒,眉目不变:“林公子如今是新晋状元,不日便会封赏官职,按理来说,是司某应当拜见林公子才是。” 林清晏语气恭敬:“司宁先生的品性与名声,林某在仍是书生时便听闻过了,若是司先生肯参加科考,便没有林某什么事情了。” 司宁并未在意林清晏的恭维,仍是笑笑:“今日虽说不巧,但今日能巧遇林公子,也算是一桩幸事。” 顿了顿,司宁继续笑道:“司某记起,林公子在殿试时,曾说一句,‘君臣之道,威德相济,则臣不敢欺而民不忍叛,犹天地有雷霆雨露,万物各得其所’。” “司某对这句话仍有不解之处,想与林公子探讨一二,不知林公子与殿下,可愿与司某同乘一船,共赏浮日湖景?” 林清晏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转而看了一旁的江烬霜一眼。 江烬霜扶了扶额头,心虚地点了点头。 林清晏这才躬身道:“此乃林某之幸。” 三人共登上了一艘客船。 江烬霜登船之时,甚至还看了一眼一旁的千尧。 千尧朝着江烬霜投去一个视线,微微摇头,嘴唇翕动,说了句什么。 江烬霜眯了眯眼,辨别出来。 他说:“殿下,保重。” 江烬霜:“……” 怎么搞得好像要上战场一样? 227.第227章 我与殿下是至交好友 第227章 我与殿下是至交好友~ 正是盛夏。 蝉鸣不止,树荫斑驳。 浮日湖上,风景秀美,一览无遗。 江烬霜是最后一个登上船的,有风吹过,船只晃动两下,船身不稳。 江烬霜极快稳住了身形,却发现一只手伸在了她的面前。 林清晏眸光温润,朝她伸出一只手来:“殿下,扶着微臣会稳一些。” 江烬霜笑笑,她抬手,手还没来得及放在林清晏的胳膊上,一道冷润的嗓音从船上传来。 “林公子,殿下不喜与外人接触,还是让司某来吧。” 说着,司宁往船边走了几步,伸出手来,笑着看她。 江烬霜缩了缩脖子。 她干笑一声,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改为提着自己的裙摆。 “没事,本宫自己上来便好。” 忽略两个人伸过来的手,江烬霜登上船只,看到了司宁似笑非笑的表情。 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船只离岸。 千尧就站在船只边缘,身姿笔挺,半点不敢靠近。 林清晏与司宁交谈起来,说的似乎是今年科举殿试时,天子的提问。 江烬霜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暗自躲了几步,来到了千尧身边。 感受到江烬霜停在他身边,千尧的身板挺得更直了。 江烬霜轻咳一声,迎着湖上的凉风,小声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说是什么突然来了兴致想要游船,这种借口,江烬霜能信就有鬼了! 千尧一言难尽地看了江烬霜一眼,低声道:“殿下,您与这位林公子是什么情况呀?” 江烬霜:“这看不出来?相约游船啊。” 千尧咽了口唾沫:“属下的意思是,您这是打算……与林公子结亲?” 江烬霜点了点头:“是有这个想法。” 千尧欲哭无泪:“我的好殿下呀,您有什么想法,可以先跟我家公子稍微……商量一下嘛……” 他家公子摆明了是生气了嘛! 江烬霜挠了挠脸颊:“我知道司宁生气了,但我也是临时起意,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嘛!” 谁知道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迎着风,千尧吸了吸鼻子:“殿下,您还是想想怎么跟我家公子说明一下吧。” 顿了顿,千尧道:“而且……您欲与这位林公子成婚一事,我家公子也已经告诉砚诀了……” “估计砚诀这个时辰,正在公主府等您呢。” 江烬霜:“……” 司宁这个家伙! 就是个坏心眼儿的! 想到这里,江烬霜恶狠狠地瞪了远处的司宁一眼。 远处,司宁正与林清晏高谈君臣之道,似乎是感受到江烬霜的视线,他的目光移到了江烬霜身上。 一双温润的眸光仍是一片柔和。 清凌凌的,像是沉静的湖水。 江烬霜收回了视线。 千尧也不敢再跟江烬霜站在一起,忙道:“殿下,属下先去帮忙撑船了,您自便就好。” 千尧离开后,船面上便也只剩下他们三人。 那边的交谈似乎告一段落,林清晏朝着司宁微微拱手欠身,道了一声“林某受教”。 司宁不在意地笑笑,却是朝着远处的江烬霜挥了挥手:“殿下,船上准备了些茶点,一起尝尝吧。” 江烬霜扯了扯嘴角:“好。” 三人坐在了一处。 茶点放在了桌案上,司宁给江烬霜倒了茶水,语气温和:“是第三遍茶汤,殿下尝尝合不合口味。” 一旁的林清晏闻言,神情不变,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在下都忘了,司宁先生与殿下,应当是认识许久的好友了。” 司宁笑笑:“司某与殿下,确实认识许多年了。” 说着,司宁看向江烬霜,眉眼带笑:“殿下,我们相识多久了来着?” 江烬霜挠了挠脸颊,干笑两声:“三……三四年了吧?” “啊,原来都认识这么久了,”司宁的表情有些吃惊,随即笑笑,“司某与殿下相识良久,极少有互相隐瞒之事,殿下与司某,也向来都是坦诚相见的。” 江烬霜感觉自己的心被利箭穿过。 ——司宁这个混蛋,明明就是故意的! 林清晏闻言,也是笑笑:“既然如此,那日后林某与司宁先生应当也会多多相见的。” 司宁听出了林清晏的言外之意。 又斟了杯茶。 语气漫不经心:“许是殿下近日觅得良人,对司某冷落了许多,关于林公子的事,殿下似乎并未对司某提起多少。” 说到这里,司宁的话顿了顿,继续笑道:“殿下也真是的,若是提早告知在下,在下还能提前备些礼物,不显仓促。” 你来我往的话锋,江烬霜听得有些头疼。 船只穿行在湖面之上,两岸风光秀丽,人文喧嚣。 浮日湖有一段极其狭窄的河段,在这段河岸两旁,尽是买卖水果鲜之类的商贩。 若是有游船的客人想要买上一些水果,便只需要对着河岸上的商家喊一声,将钱袋子投过去,商贩便会将水果扔到船上。 也有不少渔民渔夫在两岸贩卖活鱼虾蟹,若是想要了,也只需要喊一声,会有水性极好的年轻男子带着笼子,直接游送至船边。 也算是浮日湖上的一大亮眼风光了。 两岸的商贩会对着来往的船只叫卖,有的会操着不太流利的官话,别有一番味道。 “公子,给夫人买束鲜嘛!” 今日的游船实在不算多。 想想也能理解。 ——毕竟浮日湖一处的船只,都被司宁包下来了。 而江烬霜等人坐的这艘船又十分巨大,一看便知道是大户人家的手笔。 因此,两岸的商贩源源不断地朝着江烬霜所在的船只叫卖着,十分热情。 这话也不知道是冲着司宁还是林清晏喊的。 总之,是林清晏先往岸边那位商贩的方向走了两步,将腰间的银锭向着商贩扔去。 准头很好,商贩稳稳地接到了手里。 “劳烦商家为在下挑一束吧。”林清晏笑道。 “得嘞!” 商贩应了一声,从那一箩筐的束中,挑了一束最红艳的枝,用篮扎好,直直地朝着船只扔了过来。 林清晏接过篮,笑着递到了江烬霜手上。 “这很衬殿下。”林清晏笑道。 江烬霜对草草的兴趣不大,但是既然有人送,她也不会不知好歹。 接过一篮鲜,江烬霜抬眸弯唇:“林大人好意,本宫便收下了。” 另一边,不知何时,一个年轻的男子游到船板上,将手中一笼子的活鱼螃蟹放在了船头上。 少年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排整洁亮白的牙齿,操着不太流利的官话:“公子,这是您要的鱼和螃蟹。” 这话是对一旁的司宁说的。 228.第228章 谁都配不上殿下。 第228章 谁都配不上殿下。 江烬霜回头看去,却见不知何时,司宁从岸边渔夫手中买了些鲜鱼,将钱递给少年,少年并未上船,谢过司宁之后,一个猛子扎进去,重新往岸边游去。 司宁手中拿着的装鱼和螃蟹的水笼还在滴水,他拿在手上,却不见半分狼狈。 朝着江烬霜晃了晃手上的笼子:“殿下许久没吃烧鱼了,正好今日让殿下尝尝千尧的手艺吧。” 一旁的林清晏闻言,有些意外:“想不到千尧大人还会烧鱼?” 司宁笑得一脸无奈:“从前殿下喜欢吃,便逼着千尧学,如今也算是炉火纯青了。” 说着,司宁叫了一声千尧。 “公子。” 千尧从下层的船舱中走了出来,来到司宁身边。 司宁将手上的水笼递给了千尧:“去准备一下吧,殿下应当也想念你的烧鱼了。” “是。” 千尧接过水笼,歪头看了一眼笼子里活蹦乱跳的鱼和螃蟹。 有些为难。 “那个……公子,属下烧鱼没问题,只不过之前属下用的都是处理好的鱼,这活鱼,属下一个人可能不好处理。” 顿了顿,千尧小心翼翼道:“可能需要旁人帮忙打个下手什么的……” 江烬霜两眼一黑。 千尧还需要打下手!? 当初那一条活鱼在他手上,他能一口气将所有的鱼刺都剔除出来。 若说旁人是庖丁解牛,他便是千尧解鱼。 怎么可能还需要旁人帮忙打下手? 千尧这话一说出来,三人皆是一静。 下一秒,林清晏笑着往前一步:“林某曾处理过活鱼,不如让在下来帮千尧大人吧。” 千尧装模作样道:“林大人您是客人,怎好让您亲自下手?” 林清晏不在意地笑笑:“既然是殿下想要吃鱼,林某能向千尧大人学习一番,也是幸事。” 没再推脱,千尧带着林清晏,往下层船舱去了。 一时间,船面上便只剩下江烬霜与司宁二人。 湖面的长风吹过江烬霜的长发。 也吹过司宁的衣摆。 二人坐在桌案前,都是微微垂头。 风吹起江烬霜茶盏中的茶水,泛起几圈不太明显的涟漪。 江烬霜捏着茶盏,抿了口茶。 是司宁先开的口。 双腿交迭,司宁似笑非笑地看着江烬霜,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殿下没什么想跟在下说的吗?” 刚喝进嘴里的那口茶险些喷出来。 放下茶盏,江烬霜扯了扯嘴角,声音尴尬:“如果本宫说,我是还没来得及跟司宁先生商量,不知道司宁先生信不信呀?” 司宁没说话。 只是垂眸,也抿了口茶。 男人身姿笔挺,目光再次落在了江烬霜身上,这才开口:“殿下想好了?” 江烬霜明白了司宁的意思。 嘴角的笑意收敛几分,神情也认真起来。 “司宁,你应当也清楚的,林清晏是最好的人选。” “在下自然清楚,”司宁垂眸,语气冷了几分,“只是没想到,殿下会这么快作出决定。” 其实司宁早就应当想到的。 江烬霜不是那种瞻前顾后的人,只要是决定了的事情,便会付诸行动。 她肯定早就做好打算,要挑选一个合适的人选结为夫妻,既能摆脱天家的监视,又能在朝堂之上,对自己有所帮助。 她向来考虑得周全的。 她考虑过朝堂局势,揣度了天子想法,甚至连林清晏的前程,她也能兼顾。 ——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己。 “殿下……喜欢林清晏吗?”他这样问她。 江烬霜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无谓的迷茫:“这很重要吗?” 春桃这样问她,司宁也这样问她。 为什么呢? 这很重要吗? 江烬霜只是觉得不重要。 这似乎对她而言,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林清晏家出寒门,朝中没有倚仗,天子不会对他起疑心。 她也有能力和信心,将林清晏调教成不逊于裴度的权臣贵卿。 借此还能够在朝堂上得到助力与裨益。 实在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只不过是不喜欢而已。 实在没什么要紧。 司宁闻言,看向江烬霜,一双墨色的眸子晃动着,汹涌着什么情绪。 有风吹过少女的发丝,也拂过司宁的墨发。 许久。 他却也只是垂眸轻笑,无奈地唤她一声:“殿下……” 带着自己都不清楚的情绪。 重新抬眸,司宁语气缓缓:“殿下若是不喜欢他,也要和他相处一辈子吗?” “一辈子没有多长的,司宁,”江烬霜认真道,“或许一睁眼便也过去了。” “再说,像我这种嚣张跋扈,刀尖舔血的坏人,说不定报应早早到了,活不了一辈子的。” “殿下。” 听到江烬霜这样说,司宁语气冷沉地打断。 他严肃地看向江烬霜,语气略冷:“不许胡说。” 江烬霜耸耸肩:“我就是打个比方嘛。” 司宁叹了口气。 他无奈地笑笑,半晌也只道:“罢了,反正殿下如今也只是为了解燃眉之急,之后等尘埃落定,再和离便是。” 江烬霜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这还没成婚呢,怎么就说上和离的事情了?” 司宁无奈:“只是觉得殿下与这位状元郎,不太般配。” “哦?”江烬霜微微挑眉,笑着调侃道,“那司宁先生觉得,本宫美艳秀丽,万中无一,与谁比较般配呀?” 司宁看向江烬霜。 半晌。 他笑道:“殿下是天地间最自由的风,是天空中自在翱翔的鸟儿。” 他说:“谁都配不上殿下。” “殿下乃世间绝色,举世无双。” 被司宁这样一说,江烬霜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她摸了摸鼻子,语气低了几分:“虽然本宫有些厚脸皮,但也没到这种不要脸的程度吧。” 司宁笑了笑,却说:“殿下有空与在下耍嘴,不如想想回去之后如何同砚诀说清楚此事才好。” “砚诀不如在下好说话,恐怕您要有的哄了。” 说到这个,江烬霜便生起气来:“你还敢说!?还不是你把这件事泄露给他的?” 司宁无辜地眨眨眼:“在下只是想让砚诀有个思想准备,以免之后殿下更难解释。” 江烬霜:“……” 笑意收敛几分,司宁又开口道:“今日之事,想必已经传到了京城君臣的耳朵里,殿下当真想好如何应对了?” 江烬霜无所谓地耸耸肩:“本就没打算隐瞒,过几日乞巧节,我便会借此向陛下请婚。” 司宁摇头笑笑:“在下指的不是官家,而是……问山阁那位。” 229.第229章 千尧大人很护短 第229章 千尧大人很护短~ 江烬霜眨巴眨巴眼,看向司宁:“跟他有什么关系?” 司宁笑笑:“殿下不担心,等裴大人得知此事,会有何行动吗?”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什么行动?难不成他怨恨本宫到不肯让我成婚,要破坏本宫婚事的地步?” 江烬霜不懂。 司宁知道,但江烬霜不懂。 其实司宁很理解江烬霜的心思。 该怎么形容呢? 殿下太聪明,又太坦白了。 她能够很敏锐地察觉到每个人所谓的“城府”,但又很不愿,或者说懒得去探究他们城府后的心思。 在她看来,她曾那般对待裴度,若是换做她自己,肯定也会心怀怨怼,心生愤恨。 再之后,等她养精蓄锐,位高权重之后,便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将当初这般对待她的人从高处拉下来,踩进泥沼之中。 这是殿下的心思。 ——所以她以此类比了裴度的心思。 在她看来,裴度自始至终,都是怨恨埋怨她的。 之所以这么久以来等不到他的报复,或许是因为他在酝酿什么,再或许就是他蠢,决定不跟她计较。 殿下的心思直白到,不会去思考爱恨交织,也不会去思考由爱生恨。 恨就是恨,爱就是爱。 两者对立,不能混为一谈。 这是殿下的想法。 这是殿下在阴暗的皇宫内院,在那寒冷苦厄的蛮荒之地,常年累积,形成的思想。 所以对比旁人,殿下会比任何人都理智,淡然得多。 因为对她而言,人心虽然复杂,但也没有复杂到堪称矛盾的地步。 但司宁却清楚,人心其实比殿下想的,要复杂得多。 比如说,或许问山阁的那位,恐怕连自己都不清楚,从何时对殿下开始上心。 那算是怨恨吗? 或者说,比起怨恨,更多的是嫉妒呢? 司宁无奈地笑笑。 他无意于告知殿下这些。 裴度那人呐,最好是一辈子不张这个嘴才好。 殿下不懂,也很好。 听到江烬霜这样说,司宁也跟着笑笑:“殿下说得也有道理。” 话锋一转,江烬霜再次开口:“真让林清晏去杀鱼了?人家好歹一文状元,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一提到林清晏,司宁微微挑眉,嘴角扯了扯,不太高兴:“殿下还没嫁过去,便已经开始替他说话了?” 江烬霜瘪瘪嘴:“我就是担心自己吃不上烧鱼嘛。” 司宁闻言,无奈地笑笑:“殿下每次都说想吃烧鱼,但千尧当真烧好了,也不见殿下吃几口。” 江烬霜没再说话,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篮:“这还挺漂亮的。” 刻意避开了话题。 司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顺着她的话茬,看了一眼她怀中的束:“江南的开得最好。” 江烬霜闻言,不服气地反驳:“白玉京的开得才是最好的。” …… 另一边,千尧带着林清晏来到船舱下处理活鱼。 这艘船很大,单独开辟出了一块做饭的厨房。 千尧拿起案板上的菜刀,一刀就将那活鱼拍晕了过去。 林清晏用襻膊系好衣袖,上前几步,笑道:“我来吧。” 千尧也没推脱,闪到一边,从水笼子里拿出剩余的螃蟹,干净利落地开始剥壳,刮蟹膏蟹黄。 跟不认识的人时,千尧的话向来很少。 其实千尧从前的话就不多,之前跟在司宁公子身边,公子也不是话多的人,所以他的话也很少。 是后来殿下来了,总是有事没事会调侃他两句,殿下说,公子身体不好,应该多晒晒太阳,多跟旁人聊聊天,沾点人气。 所以千尧便也学着殿下,多说话,与自家公子多交流。 但是在旁人面前,千尧的话还是挺少的。 他的动作倒是干净利落,不一会儿的工夫,水笼子里的七八只螃蟹就都被他处理干净了。 殿下爱吃蟹黄,所以买的这七八只螃蟹了,大多是一斤左右的母蟹。 这边收拾好了,千尧抬头,见林清晏将那条鱼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该说不说,这位状元郎虽说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但处理起这些东西来,倒也算得上是干净。 他的指骨上沾了些鱼血,除此之外,身上半分污渍都没有了。 “千尧大人,这样可以吗?” 林清晏笑着退了几步,将处理好的鱼给千尧看。 将刮好的蟹黄蟹膏蟹肉放好,千尧看了一眼那处理过的鱼,淡淡道:“还行,属下再加工几刀就行了。” 说着,千尧接过砧板上的菜刀,找准位置,十分利落地将那鱼身上的鱼刺剔除下来,只留下最新鲜肥美的鱼肉。 林清晏愣了愣,随即笑笑:“千尧大人的刀工当真不错。” 千尧没说话,只是将处理好的鱼肉放好,又切成晶莹剔透的鱼肉薄片。 “殿下不是说想要吃烧鱼,千尧大人这样处理,是不是太细致了些?”林清晏轻声询问。 千尧一边切着,一边开口解释道:“殿下其实挺少吃鱼的。” 林清晏愣了愣:“什么?” 千尧语气平静道:“虽然殿下每次都说想要吃烧鱼,但其实不论属下怎么做,殿下吃得都挺少的。” 千尧一直觉得是自己的厨艺不精,殿下不太爱吃。 但是后来,千尧发现,即便是那些叫的上名字的饭馆酒馆,殿下也极少动筷子夹鱼。 对比而言,吃他做的鱼,似乎还算是多一些的。 所以千尧换了几十种做法,最终才发现,每次只有将这些鱼肉切成很薄很薄的鱼片,薄到近乎透明,近乎看不见时,殿下才会多吃几口。 “殿下总说自己爱吃鱼,其实我觉得,殿下就是想要闻个鱼味儿,老爱折腾属下。” 千尧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温和纵容,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态度。 林清晏看在眼里,又垂头看着千尧炉火纯青的刀工,半晌才重新开口。 “听闻千尧大人武艺高强,能与百人中取敌首级,这般超群的武功,只是为殿下烧鱼,大人会觉得大材小用吗?” 千尧闻言,微微蹙眉。 他终于放下手上的菜刀,凝视林清晏:“林大人不能这样说,我家殿下一介女子,千金贵体,金枝玉叶,按照我家公子的话来说,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是应当建座通天阁爬上去摘的。” 230.第230章 殿下本就是顶顶好的人 第230章 殿下本就是顶顶好的人 顿了顿,千尧看向林清晏,继续开口道:“林大人,我家殿下虽在白玉京住了三年,但这三年来也是被我家家主娇生惯养,什么好东西成箱往白玉京送的。” “我家殿下不太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只是家主心疼她,所以总是格外关照一些。” “林大人,属下说的这些,您应当明白属下的意思。” 林清晏笑眯眯地看向千尧,眉目清润不变:“是司宁先生让千尧大人说这些给林某听的吗?” 千尧诚实地摇摇头:“是属下自己的想法。” “若是换做我家公子,说得可能要比属下更过分一些。” 说着,千尧朝着林清晏抱拳行礼:“有劳林公子多多照拂我家殿下,殿下表面心大,其实心思敏锐,什么都知道。” “若是殿下惹了林公子不快——” 说到这里,千尧顿了顿。 林清晏闻言,笑着接话道:“若是惹了林某不快,林某应当多多包涵?” “不,林公子应该受着。”千尧毫不客气地接了下文。 他沉声:“殿下极少做错事,若是当真惹了林公子不快,那便肯定是林公子做错了。” “所以,林公子要受着。” 他才不会却林清晏“多多包涵”。 在千尧看来,江烬霜能文能武,多智近妖,不会做错事情。 要错也肯定是旁人做错了。 听到千尧的话,林清晏先是一愣,随即轻笑一声,眉目弯下:“林某突然发觉,公主殿下似乎比在下想象中更讨人喜欢。” 千尧拧眉认真道:“我家殿下不需要讨人喜欢,她本就是顶顶好的人。” 干嘛说得好像殿下需要做那些需要讨好别人的谄媚之事啊? 殿下就是殿下,殿下什么都不用做。 殿下只是站在那里,便是顶顶好的人,便自然有一群人的喜欢。 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林清晏闻言,再没说什么,只是朝着千尧拱手欠身:“林某谨遵千尧大人教诲。” —— 千尧将饭菜都端上来的时候,江烬霜跟司宁正在讨论下一步计划。 江烬霜将从江别尘那里得到的消息分享给了司宁。 “殿下的意思,是说昌平王江泽意曾秘密见过睿阳王殿下,应当是睿阳王殿下有意或无意对昌平王说了些什么,才让昌平王敢起兵谋反的?” 江烬霜点点头,神情严肃:“若是能够知晓当初昌平王究竟听到了什么,或许也是一个线索。” 司宁眯了眯眼睛,抬眸看向江烬霜。 江烬霜也抬眸,对上司宁的眼睛。 两人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心思。 “在下若是没记错的话,昌平王身边的那名贴身侍卫,似乎当初趁着战败逃走了?” 江烬霜笑了笑,显然跟司宁想到一起去了。 “本宫已经暗中派人去追查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 司宁点了点头:“若是能从那人嘴里撬出些东西,关于当年睿阳王殿下谋逆一案,便有线索了。”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船上迎面而来的清风。 盛夏燥热,但湖面冷凉舒畅,倒是清新宜人。 两人这边刚结束了谈话,另一边,千尧端着烧好的鱼和其他菜肴,来到两人面前。 “殿下,公子,饭菜好了。” 林清晏净了手,又恢复了刚刚的从容清润风姿。 江烬霜看了一眼那桌上丰盛的饭菜,使劲闻了闻那烧鱼的香气。 “千尧,厨艺好像又精进了呀?”江烬霜好心情地评价一句。 千尧挠头,笑得憨厚:“那殿下多吃几口,尝尝合不合口味。” “好!” 邀着林清晏也坐下,三人坐在一处,江烬霜拿了双筷子,率先尝了一口烧鱼。 鲜甜的味道从舌尖蔓延,江烬霜朝着千尧竖起大拇指:“好吃!” 千尧见状,嘿嘿一笑。 说好吃,江烬霜也只是吃了几口。 随后便开始吃旁的菜品了。 千尧见状,也没说什么,这回殿下吃了好几口了,比从前都要多! 一旁的林清晏刚刚同千尧交谈过后,此时再看向只吃了几口鱼肉的江烬霜,便笑着道:“殿下喜欢便多吃一些,林某刚刚见千尧大人烧这道鱼,了不少心思呢。” 江烬霜闻言,便又夹了两口,就再没碰过烧鱼了。 千尧给炒了蟹黄,江烬霜吃了不少。 林清晏虽说也清楚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但也懂得变通,几人边吃边聊,也算尽兴。 一顿饭吃完,司宁看了一眼前方。 ——游湖一圈,快靠岸了。 “千尧,收了吧。” 见大家都吃好了,司宁便让千尧将饭菜碗筷都收拾了。 “是。” 江烬霜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船边,靠着船像是在欣赏两岸的风光。 林清晏刚刚稍稍喝了些酒,正眯眼小憩。 司宁看了一眼江烬霜的方向。 起身,走到她面前。 见司宁过来,江烬霜挠了挠脖子,笑着看他:“怎么了?” 司宁看着江烬霜,半晌,朝她伸出手来。 江烬霜装傻:“什么?干嘛?” 司宁没理会,直接伸手拉过江烬霜的胳膊,将她的衣袖掀开一角。 发了红疹。 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江烬霜见没躲过去,便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司宁抿唇,语气微冷:“前几次你吃得少,还没发觉,今日吃得太多了,你脖子上都发红疹了。” 江烬霜下意识地捂住脖颈,笑嘻嘻道:“我就是馋,吃了鱼肉会长红疹,却偏偏管不住嘴,非要千尧烧给我吃。” 司宁的喉结滚动几下,声音都微微收紧。 “是不是因为当年——” “司宁。” 不等司宁说完,江烬霜笑着打断。 她看向司宁,眉目温和,嘴角带笑:“那都过去了。” 好像经历了无数风霜雨雪,躞蹀坎坷,她到最后也能十分平静地说一句。 都过去了。 司宁垂眸,长睫掩盖了眼中的情绪。 “殿下,您不必这般责备自己。” 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 江烬霜笑道:“我真的只是嘴馋,想要试试鱼肉,这些红疹很快就会消下去的。” 江烬霜不太在意这些。 ——她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白玉京三百里风霜,吹不断她的脊梁。 231.第231章 净说那不值钱的! 第231章 净说那不值钱的! 江烬霜今日身上的红疹确实有点厉害。 之前她也挑嘴,非要让千尧做了给她吃。 千尧也纵着她,即便知道她吃得少,还是每次都会满足她那点口腹之欲。 只是今日,江烬霜吃得确实有些多。 ——没忍住。 脖子上连带着手臂上都泛起了红疹。 “不许挠。” 见江烬霜伸手要挠手臂,司宁抓过她的胳膊,一脸认真地看她。 江烬霜瘪瘪嘴,不太舒服地耸了耸肩膀:“痒。” 司宁叹了口气,却是隔着衣袖,给她轻轻揉着。 布料擦过江烬霜的肌肤,那一点点的擦拭也只如饮鸩止渴一般,不能解决那直达深处的痒意。 “司宁,难受。” 江烬霜泪眼汪汪地看着司宁。 她想用指甲挠。 从前虽然也吃过几次鱼肉,但都没这么厉害,红疹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忍一忍便也过去了。 这回不行。 这回是真痒。 叹了口气,司宁无奈地摇摇头:“殿下这般看我也没用,不能挠。” 想了想,他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药瓶,倒了一粒药丸,递给江烬霜:“吃了。” 江烬霜不疑有他,问也没问就吃了下去。 “这是之前贺为京先生为在下调制的药丸,有祛热散毒的功效,殿下再忍一忍吧。” 船只靠岸。 不用刻意打听,江烬霜也能猜到,今日她这位昭明公主与新晋状元郎游湖的传闻,已经传遍坊间巷陌了。 司宁明白江烬霜的意图,只是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眯眼小憩的林清晏,低声道:“如今这位林公子还未有天家封赏的官职,若是陛下知道了林公子与殿下的事情,相信会有所忌惮,给这位林公子的官阶,也不会太高。” 这也在江烬霜的预料之内。 她点点头,尽量忽略掉身上的痒意:“我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既然林清晏选择以本宫做靠山,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司宁也跟着点了点头:“在下只是想说,殿下与林公子的‘爱意’来得过于突兀了些,恐怕陛下那边不太好交差。” 江烬霜摸了摸下巴,认真地点点头:“这件事我也考虑过,我想着这几日都与林清晏待在一处,实在不行,等陛下问起来,便说我与他已经私相授受,私定终身了呗。” 司宁闻言,眸光微怔,一时间有些没缓过神来。 半晌,司宁无奈地垂眸笑笑,眸光晃动:“殿下……这般说法,于礼不合,有碍殿下声誉清白。” 江烬霜:“净说那些不值钱的,计划管用就够了。” 司宁听后,还想再说些什么,江烬霜却背对着他摆摆手,朝着林清晏的方向走去。 “林公子,走啦。” 喊醒林清晏,船只也刚好靠岸。 林清晏从刚刚便醒了,只是没好搭话,在一旁静静地待着。 如今江烬霜叫他,他便起身,先是朝着司宁的方向拱手作别,随即跟着江烬霜,转身离开。 身后,司宁看着江烬霜离开的背影,不觉笑着出声提醒:“不许抓手臂!” 江烬霜又摆了摆手,没等船只靠稳,便跳下了船。 …… 回府的路上。 江烬霜故意同林清晏走的大路。 男子神采奕奕,姿容俊美,少女美艳明媚,金贵无比。 长安街上的百姓大都认识这位无恶不作的昭明公主。 如今见这位昭明公主与新晋状元郎走在一起,更是议论纷纷,面面相觑。 “你瞧你瞧!传言当真没错!昭明公主这是又瞧上美男子了!” “哈哈,说起来,自从三年前昭明公主将首辅大人带回公主府后,至今也没再寻其他美男吧?” “对啊!虽说前些日子与那南风馆的苏袖公子有些纠缠,但也没到这般旁若无人的地步吧?” “呵呵,之前还有人传什么,江南司家的那位长子想要求娶昭明公主,简直是无稽之谈!” “看这样子,昭明公主是打算将这位状元郎当成首辅大人,退而求其次了?” “哈哈哈哈哈,如今的裴大人可是万臣之首,权臣贵卿,岂是她这个毫无恩宠的公主能肖想的?” “估计是心中还念着首辅大人,又心知得不到,这才逼迫这位林状元郎侍奉左右呢!” “你们猜猜,这回昭明公主多久能腻?” “半个月吧?与那苏袖公子也不过露水情缘。” “我觉得最多三日,便也腻了!” “……” 过路的百姓熙熙攘攘,看向江烬霜的眼神有意无意,带着嘲弄与讽刺。 他们议论着,窃窃私语,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什么赌坊的赌注。 江烬霜微微挑眉,看了一眼与她并肩而行的林清晏。 只见林清晏神情不变,目视前方,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温润笑意。 甚至,若是有的百姓一不小心与林清晏对视上了,他也能点头微笑,礼仪周全。 江烬霜有些诧异。 “没觉得不自在吗?”江烬霜懒洋洋地问道。 林清晏笑得温和,诚实道:“确实有些,不过说到底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议论,闭耳不听便是了。” 江烬霜笑了笑:“那林大人最好是把耳朵割掉才好,这样的议论,日后你我成婚后,只多不少。” 林清晏闻言,眸光温润,笑意和煦:“这些议论,殿下听得,林某自然也听得。” “日后你我结为发妻,若是对林某议论得多些,或许能让殿下减轻些烦扰,也是好的。” 这人怎么好像只兔子,半点脾气都没有呢? 江烬霜咂咂嘴,上下打量着林清晏:“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他们在赌,本宫多久能腻了你呢。” 林清晏闻言,眉眼弯弯:“那敢问殿下,多久才会腻了林某?” 江烬霜无声地笑笑:“不知道,至少现在对你挺有兴趣的。” 她觉得,林清晏这人真好玩儿。 脾气软绵绵的,跟谁都生不起气来。 林清晏听了,眸光微晃:“那便希望林某能让殿下的兴趣长久一些吧。” 江烬霜与林清晏边走边聊着,四周仍是不绝于耳的窃窃私语。 听得有些烦了。 她其实还好,这些话听多了,便也能左耳进右耳出。 但林清晏到底是一介书生文人,自小便是循规蹈矩,遵守礼教长大。 这些话让这等文人听了去,到底算是侮人圣耳了。 要不然杀鸡儆猴,找个人开个刀,让他们闭嘴好了。 这样想着,江烬霜的视线还未锁定,下一秒,那些议论与嘲讽,戛然而止。 微微蹙眉。 似有所感,江烬霜抬眸,朝着正前方看去。 不知何时,裴度一袭青蓝长袍,站在了二人面前。 232.第232章 江烬霜,你偏袒他。 第232章 江烬霜,你偏袒他。 江烬霜其实不算太听话。 一般那种唠叨的话,也总是听了就忘,很少上心。 就比方说现在。 ——刚刚下船时,司宁还三令五申道,不让她抓身上的红疹。 结果江烬霜还是抓了。 不止挠了胳膊,就连脖颈处露出来的那点红疹,也都被她挠得一片红。 大抵是司宁给她的药丸起了作用,红疹消下去不少,只是脖子上的那片红痕更加显眼了。 ——像是暧昧的痕迹。 江烬霜并未留意这些。 看到出现在眼前的裴度,她微微扬眉,有些意外。 周围的议论与嘲讽声在裴度出现的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恭敬的神情与肃穆。 就连看向江烬霜的眼神,都不觉多了几分肃然。 青蓝的锦袍被长安街的风卷起,云纹银线的褶皱翻飞。 裴度长身玉立,修长的指节半隐于袖间。 长安街上的树影斑驳,恰如其分地覆在他的眉骨之上,明暗交织。 长风吹拂,玉冠束起的墨发间漏下一缕碎发,垂落在他紧绷的颌线旁,像被扯断的琴弦。 那双眼睛落在了江烬霜的脖颈处。 晦暗不明。 不等江烬霜开口,一旁的林清晏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他微微勾唇,朝着不远处的男子拱手欠身,语气温和,礼仪周全:“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声音清朗,不起半分涟漪。 可裴度没应。 林清晏便保持着拱手的姿势。 江烬霜见状,微微蹙眉,抬起一只手,将林清晏拱手拜见的双手落下。 “见过殿下。” 并未看向林清晏一眼,裴度欠身,朝着江烬霜行礼。 周围安静下来。 过路的百姓似乎有意无意地看向这边,注意着这边的情形。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笑着看他:“裴大人这是去哪儿?” 男人仍是未看林清晏,嗓音低沉冷冽:“微臣是来寻殿下的。” “哦?”江烬霜笑得漫不经心,“首辅大人这么急着找本宫,所为何事?” “私事。”他这样说,语气平静。 私事? 江烬霜轻笑一声:“本宫与首辅大人之间,有何私事?” 莫名的,江烬霜又想起刚刚百姓们之间的议论。 “看这样子,昭明公主是打算将这位状元郎当成首辅大人,退而求其次了?” “哈哈哈哈哈,如今的裴大人可是万臣之首,权臣贵卿,岂是她这个毫无恩宠的公主能肖想的?” “估计是心中还念着首辅大人,又心知得不到,这才逼迫这位林状元郎侍奉左右呢!” “退而求其次”。 江烬霜不喜欢这个说法。 ——好像对于所有人而言,这位裴大人完美无缺,无可挑剔。 她只是因为得不到他,才会选择林清晏的。 分明不是这样。 裴度确实很不错。 但她能保证,在她的调教下,林清晏也不会输于他。 ——她才不要“次”的那个。 听到江烬霜这样说,男人眉目不变,丰神俊朗。 “臣与殿下,确有私事。” 这话是看着江烬霜说的,但话却是说给旁人听的。 一旁的林清晏闻言,不气不恼,微笑道:“既如此,那林某便先告辞了。” 话是这么说,但林清晏并未立即离开。 他转而看向江烬霜,语气轻柔和缓:“今日与殿下游船,十分尽兴,城南荷开得好,改日在下再邀殿下前去赏。” “明日。”江烬霜开口。 林清晏的笑容滞留一瞬,仍是轻声:“什么?” “明日便去。”江烬霜这样道。 林清晏闻言,笑着点点头:“那明日,林某再来拜见殿下。” 说完,林清晏朝着江烬霜欠身拱手,又朝着裴度欠了欠身,这才离开。 长安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似只有他们两人站在原地,任人潮汹涌,岿然不动。 是裴度先动了。 他抬脚,朝着江烬霜走了过来。 为了让更多人看到,江烬霜今日与林清晏走的是长安街主路,来往的人实在不少。 有意无意瞟向他们二人的,也不在少数。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 垂眸看她。 ——也不是看她。 江烬霜注意到,裴度的眼神并未与她对视,反倒有些往下,落在了她身上。 微微蹙眉:“裴大人,来找本宫到底有什么事?” 男人垂眸,那双墨色的瞳微微收缩,冷凉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脖颈处,不闪不避,不偏不倚。 刺目的红。 男人的喉头上下滚动几下,隐在袖间的指骨无意识地顿了顿。 眸光隐晦,光影将他的脸切割成明暗两边。 他不回应。 江烬霜抿唇,语气冷了几分:“裴度。” 她这样叫他,彰显自己不太多的耐心。 终于,男人哑着嗓音,语气低沉喑哑:“疯狗。” “什么?”江烬霜眉头皱得更紧,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抬眸看向男人,眸中带着疑惑的神情。 男人垂眸,视线终于与她的眼神对上。 “殿下似乎对微臣的话,并未上心。” 江烬霜蹙眉:“什么话?” 男人冷声:“昨日微臣说了,林清晏打了人。” 江烬霜闻言,轻嗤一声:“裴大人,我们林公子柔柔弱弱的,手无缚鸡之力,平时就像个小羔羊似的,他怎么会打人呢?” 顿了顿,江烬霜又道:“再说,林清晏的伤口看上去似乎要比首辅大人您要严重得多吧,人家林公子还没说什么呢,首辅大人怎么还这般斤斤计较?” 许久。 男人看着她,哑声:“你偏袒他。” 不知道是不是江烬霜的错觉,她总觉得裴度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似乎有些颤。 江烬霜眨眨眼,诚实地点点头。 “首辅大人身居高位,万人敬仰,林清晏不过一介书生,毫无倚仗,本宫自然偏向他。” “再说了,”江烬霜笑笑,“林清晏日后便是本宫的夫君,本宫自然要偏帮自己的丈夫呀。” “江烬霜。” 又一次,他连名带姓地叫她。 眸光凛冽,面若寒霜。 那双被赞为“皎皎君子目“的眼中,似有晦暗不明的雾霭翻涌。 “你偏袒他。” 他又这样说,还是这一句话,但这回却不是询问,而是带着质问的冷然。 233.第233章 殿下,噤声。 第233章 殿下,噤声。 偏袒有什么不对吗? 人人都有私心啊。 她与林清晏如今同一战线,江烬霜自然偏帮林清晏多一些。 ——这是很寻常的事。 江烬霜不觉得有什么。 她抬眸看向裴度,语气平静:“是,裴大人,我偏袒他。” 她说得坦然。 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就像她曾经也毫不顾忌地偏袒裴度一样。 那是她昭然若揭的心思,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林清晏科考策论的答卷,四千七百二十五字,微臣当年的策论字数,六千三百二十一字。” 嗯? 江烬霜愣了一下,不知道裴度为什么莫名其妙说这些。 她微微拧眉,仍是看他:“那又如何?” “今年科考的策论,考的是孝义与礼法,当年微臣的策论题目,是变法与革新。” 江烬霜还是不明白:“裴大人,您到底想说什么?” 裴度的喉结滚动几下,垂眸,眸光晦暗。 “江烬霜,他不如我。” “他才学不如我。” 江烬霜微怔,随即反应过来,轻笑一声:“高风亮节的首辅大人,竟这般暗地议论其他官员,这可并非君子所为呀?” 裴度哑声:“在他面前,臣一样这般说。” 江烬霜笑道:“或许吧,或许裴大人说得对,林清晏的才学不如首辅大人。” “但是裴度,本宫不在意这些。” 裴度抿唇不语,只是看她。 江烬霜似笑非笑,微微挑眉:“本宫只是觉得他有趣,好玩儿,对我口味。” “除此之外其他的,本宫都不在意。” 长安街上人来人往。 似乎是他们二人在这里对话太久了,甚至有不少百姓驻足停留,不加掩饰地往这边看过来。 江烬霜皱了皱眉。 ——好不容易跟林清晏造就的传闻,可不能因为跟裴度待得太久毁了。 “若无其他事,那本宫便就先回府了。” 江烬霜抬脚欲走。 可还不等她动作,身旁,一只手抓住了江烬霜的手腕。 江烬霜下意识地蹙眉,甚至身体比她的思绪最先做出反应。 她轻巧甩开男人的手,随即向后退了几步,转而面向裴度。 男人的眸中汹涌着情绪。 “还没说清楚。” 有什么没说清楚的? 江烬霜拧眉,又环视四周。 周围百姓们看向两人的眼神,像是见了鬼一般! 没再逗留,江烬霜瞪了裴度一眼,率先转身离开。 她的步子很快。 直到走出长安街,顺着小路往公主府的方向去。 小路人少,四周都是街巷,倒是清静。 行至巷尾角落。 一只手捞起她的腰腹,下一秒,直接将她整个人抵在了墙上! 冷凉的青墙触感传来,江烬霜刚想反绞,下一秒,她的肩膀上落了重量。 ——裴度将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冷冽的檀香顺着清风钻进她的鼻子,江烬霜愣怔一瞬,僵在了原地。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肩膀。 再平静一些时,她甚至能够感受到男人喷薄在她的脖颈处,温热的呼吸。 勾起了她的痒意。 “裴度。”江烬霜僵声叫了他一句。 这个姿势过于暧昧了些。 也不只是暧昧,更多的是让江烬霜不太自在。 从前,裴度极少与她有身体接触,更多的,倒像是她“霸王硬上弓”,偏要从他的身上讨些好处。 裴度大概是知道她那点心思的,只是鲜少戳破,即便她真的过分了,他也只会清声警醒一句:“殿下,于礼不合。” 他似乎一直都是很清醒的那个。 明白她与他之间的那条界线。 在这个界线外,他也任她作乱,也不介意她跟偷腥的猫儿一般,总是想从他的身上占些便宜。 但这个界线不能过了。 过了,他便会出声制止。 有时候,江烬霜也会反抗,这人她吃不着也就算了,怎么摸摸捏捏也要有个限度啊? 古板得好像从前在皇宫中教习她的太傅一般。 “裴度,饱腹思淫欲。”她砸吧砸吧嘴,这样跟他说。 此时的她,正坐在裴度身边,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他垂在后腰的长发。 她总喜欢将他的头发编成各种样式,有时候还会给他的发间插满细小的,他稍稍一动,满头的小便如霜雪般簌簌落下。 而此时的裴度正双手持书,端正地看书。 听到她这样说,裴度也只是平静地又翻一页,“嗯”了一声。 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江烬霜便趁机继续开口道:“本宫吃饱穿暖,无聊了想要占你些便宜都不行吗?” 她把这事儿说得太坦荡了。 若是让旁人听到这番话,早就指着她鼻子骂“荒淫无度”了。 但裴度大抵是听多了她这番话,如今听到这“离经叛道”的言论,也只是淡淡道:“任由淫欲作乱,是为禽兽。” 嘶。 点她呢。 江烬霜不高兴地撇撇嘴,反驳道:“才不是呢,本宫只是觉得同你在一起时,心情舒畅,即便之前遇到了不高兴的事,同你共处时也会静心许多。” 顿了顿,江烬霜笑嘻嘻道:“今日本宫遇到了烦心事,所以你让本宫摸摸,慰藉一下本宫的烦郁之气嘛。” 她厚脸皮,将占便宜说得也冠冕堂皇。 裴度闻言,视线终于从书本上移开,缓缓落在她的脸上。 墨色的瞳孔微缩,那双眼睛在白日之下,如同晶莹易透的琥珀。 “如何慰藉?” 裴度这人其实挺好说话的。 有时候只要她稍稍卖卖乖,发发牢骚,他便能多出些耐心来。 江烬霜弯了弯眉眼,却是朝着裴度的方向挪动几下,两人的肩膀紧贴在一起。 随即她微微歪头,将自己的脑袋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江烬霜甚至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裴度的身体都僵硬起来。 肩膀紧耸着,就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很轻。 江烬霜笑着:“本宫今日不高兴,所以你要让本宫这样靠着肩膀,知道吗?” 裴度不说话,只是依言将手上的书放在了桌案上,垂头看书。 江烬霜不舒服地动了动,低啧一声,佯装不满:“裴度,你放松一些,肩膀好硬。” 他仍不说话,只是依言放松了一些肩膀,身子向她微微倾斜一些,让她枕得舒服一些。 江烬霜得了便宜就卖乖:“这才对嘛,若是之后你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本宫也可以这般安慰你的~” 头顶上,男人声音清雅微紧:“殿下,今日课业还剩许多,噤声。” “好~” 几秒钟后。 “裴度裴度,你身上好香哦,你是不是背着我用瓣沐浴了?” “无。” “腰上怎么一点肉都没有,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用药膳?” “……有。” “……” “殿下,手拿出去。” “小气鬼。” “裴度裴度——” “殿下,噤声。” “……” 234.第234章 三问 第234章 三问 她说过的那句“日后你不高兴了,本宫也可以这般安慰你”,其实并未放在心上。 ——裴度的烦心事太少了。 或者说,裴度这人的情绪实在很少。 极少会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能够让他到达“不高兴”的地步。 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江烬霜也没当回事。 直到现在。 此时此刻。 裴度一只手捞过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抵在了青墙之上。 他垂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呼吸粗重又绵长。 这与她曾经倚靠他的姿态又不一样。 她当时完全是抱了占便宜的心思,所以头靠在他肩膀上的时候,空出来的两只手便想去乱摸。 只不过后来裴度察觉了,便腾出一只手,将她两只手按在一旁,不让她乱动了。 而现在,裴度的右手紧紧地扣住她的腰身,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按入骨血中一般。 带着不加掩饰的侵略欲望。 他的头抵着她的肩膀,长睫划过她的脖颈,激起几分痒意。 “裴度。” 江烬霜哑声,叫他一句。 男人不语。 却是微微抬头,冷冽的视线落在了她脖颈处那一片红痕上。 正值盛夏,江烬霜原本就穿得单薄,轻纱的衣裙覆身,只是略略动作,也能看到轻纱掩映下,少女白皙纤长的脖颈。 只是此时她的脖子上,红痕遍布。 ——让他烦躁。 江烬霜不太习惯这般亲密的动作。 ——跟同床比起来,这种有情人之间似是而非的暧昧才让她更加难受。 她眉头微蹙,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 下一秒,一道冷凉的吻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虔诚又克制地落在她的脖颈上。 万籁俱寂。 一瞬间,江烬霜像是突然被丢进冷水中一般,下意识地躲避耸肩。 那吻很轻很轻,轻到江烬霜反应过来时,裴度的唇已经离开了。 甚至在离开之前,轻咬了咬她的脖子。 白皙的脖颈多了两排极浅的牙印。 这样的举动激怒了江烬霜。 她猛地转身,一个反推,抓住她腰间的那只手,天旋地转,将他压在了墙壁之上。 过高的身形,让江烬霜一只胳膊抵在他的脖子下方,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位置互换。 江烬霜拧眉看他,眼中闪过厉色:“裴度,你属狗的?” 江烬霜的胳膊抵在他的胸前,男人微扬下巴,视线仍是落在她的身上。 “殿下似乎很喜欢狗?” 莫名的,他这样问。 江烬霜皱了皱眉,双手重重地将他放开,后退了几步,与他隔开距离。 “裴度,我搞不明白。” 江烬霜疑惑地看他,像是要透过他,看清他的心绪一般。 “我曾两次问你是否钟情于本宫。” “第一次你答,‘臣非草木’;第二次你说,‘裙角脏了’。” 顿了顿,江烬霜蹙眉,认真开口:“可是裴度,我问的这个问题,分明只有两个答案。” 是或不是。 只有这两个答案而已。 可他从未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在江烬霜的认知中,裴度并不是一个喜欢用逃避来推脱问题的人。 可江烬霜只是好奇,只是想要个答案而已。 那两个回答,都不是答案。 不是答案,江烬霜便默认他的回答是“否”。 这很正常,毕竟她不会洋洋自得,骄傲自负到默认裴度是喜欢她的。 “裴度,我不太明白,”顿了顿,江烬霜思索道,“只是一个答案而已。” 对于感情,江烬霜算得上是迟钝了。 但就连她也觉得,裴度很矛盾。 她觉得他是想要报复她,但她与他做尽了暧昧之事。 她又觉得他或许喜欢她,但两次询问,他都没有回答。 这算什么呢? “裴度,我觉得这很好说出口。” 江烬霜坦然道:“就像我曾经喜欢你,便也能坦诚地告诉你,我从前确实爱你,爱到无可救药,纠缠不清。” 那是她从前的情感,她也从未想过否定或者回避。 裴度在想什么呢? 江烬霜不明白。 她向来看不懂他。 “这个答案,对殿下而言很重要么?” 男人垂眸,哑声问她。 江烬霜闻言,认真思索一番,随即诚实地摇摇头:“不重要。” 这个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她只是有些好奇。 就像是好奇三年前裴度高中状元,打马游街时是怎样一番好光景一般。 她也有些好奇,裴度到底有没有对她有过一分一毫的动心。 那三年对他而言,代表着什么意义呢? 江烬霜得不到答案,就是有些小遗憾。 ——但也只是好奇与遗憾而已。 这个答案对于江烬霜的谋划,对于她的之后的策略,不会有分毫影响。 举例来讲,大概就是她走在一条大路上,看到路旁有朵漂亮的,没见过的小。 看到了便看到了,若是能闻一闻更好,但若是错过了,她也不会刻意停下脚步,转身去摘那一朵。 没什么必要。 在江烬霜的情感中,儿女私情是最不重要的感情。 这样的心绪,若是放在三年前,她可能还有些踌躇犹豫。 毕竟三年前的江烬霜,是真的喜欢裴度的,她为了裴度,可以放低一些底线。 但是现在,江烬霜将儿女情长放在了很后面的位置。 那些都不太重要了。 她有太多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男欢女爱只能算是最不重要的一件。 那也只是她的一些好奇与遗憾。 除此之外,并不重要。 听到江烬霜的回答,裴度似乎并不意外。 他微微颔首,目光晦暗沉寂:“殿下其实从来都要比臣要冷情的。” 世人说他裴度不近人情,无悲无喜。 但若是当真说起来,她是要比他狠心许多的。 “所以裴度,你的答案呢?”江烬霜这样问他。 也只是好奇,好奇自己的那三年而已。 裴度垂眸看她,视线落在了她脖子上的牙印上。 “三日后七夕宫宴,长安城会大开城门,取消宵禁,许多外来游客会进城游玩。” 你瞧,他又错开了话题。 江烬霜挑眉,也不再在意,只是顺着他的话开口:“所以呢,裴大人想说什么?” 裴度清声:“昌平王身边的贴身侍卫,应该会趁机出城。” 235.第235章 你要同旁人成婚! 第235章 你要同旁人成婚! 江烬霜愣了一下,看向裴度的眼神带了几分警惕。 她的目光在男人身上逡巡而过,微微眯眼,语气稍冷:“我派人追查了他几日,你怎么敢肯定他如今还留在京城之中?” 裴度解释:“昌平王落败之日,那个名为周远的侍卫便已经消失不见了,当时我亦派人去寻,跟踪到了京城便不见了踪影。” 顿了顿,裴度开口道:“臣想,他在京城应当是有庇护之所,殿下发现及时,早早派人开始搜寻,他找不到机会脱身,七夕夜宴,所有人的注意都会在皇宫之中,长安无宵禁,是他逃脱的最佳时机。” 其实江烬霜也曾猜测过,她这般明里暗里大张旗鼓地搜查,那个周远寻找时机脱身,也七夕夜是最佳时机。 只是她没想到,裴度也会知道这件事。 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江烬霜似笑非笑:“裴度,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这件事她也只对司宁提起过,但司宁不可能告诉裴度。 男人目光沉沉,看向江烬霜的眼神依旧翻涌着什么情绪。 他稍稍阖眼,将眼中的思绪全部掩藏。 “长安不比白玉京,况且殿下想做的事,从未想过隐藏。” 像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但偏偏又让人听不懂。 再睁开眼时,男人眼中的情绪覆了一层冷冽。 “陛下挑选驸马一事,臣会解决,殿下不必屈就自己。” 这话说得,好像跟林清晏在一块儿,还能是她吃亏一样。 江烬霜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看向裴度。 没再说什么,裴度向后退了几步,朝着江烬霜微微欠身:“微臣先告退了。” 说完,男人转身离开。 看着裴度离开的背影,江烬霜的眼中闪过凉意。 其实裴度说得对,她回京之后,并未想过隐藏自己的目的,皇帝也清楚,她不会放弃调查当年睿阳王谋逆一案。 只不过令江烬霜没想到的是,裴度似乎比她想的,知道的内情还要多些? 她并不担心裴度会知道她的一些事,只要不会对她的目的造成影响,她也没想过隐瞒什么。 司宁总是说她藏了事儿,过得很辛苦,但是江烬霜真不觉得有什么,日子是一天天过的,不管怎么过,她熬过来了,便不必说辛苦了。 ——那些她觉得辛苦的人,都留在昨日了。 回到公主府,江烬霜便收到了林清晏身边的书童送来的拜帖。 说是明日想要请她去赏荷,江烬霜应下之后,书童便拱手离开了。 书童离开不久,宫里却派人来了消息。 是康公公身边的小太监来传话的,说是三日后七夕宫宴,原定的是要东宫太子江别尘一手操办,只是太子近日身体抱恙,便将这件事交给了江烬霜。 江烬霜闻言,微微拧眉,有些意外:“父皇将这般重要的宫宴交给本宫,不怕本宫搞砸了吗?” 小太监低头,声音尖细:“陛下说了,殿下您也到了年纪,七夕夜宴是个好日子,正好趁着这次宫宴,让那些个青年才俊,都看一看殿下的操办能力。” 哦,明白了。 天家传来的这个消息,告诉了她两个意思。 第一便是她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三日后的七夕宫宴,算是给她的最后期限。 第二件事便是,看来天家也已经知晓她今日与林清晏出门游船一事了。 没有敲打与制止,便是官家对这门亲事,还算满意。 所以才会“好心情”地允许她来操办此次的七夕宫宴。 江烬霜笑了笑,对那小太监道:“本宫知道了,会好好操办,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送走了那内侍,江烬霜叫来了春桃,让春桃去林清晏那边带了消息,之后的几日,她恐怕是没法出去了。 以往这一类的宫宴,都是由太子江别尘一手操办,若是再隆重一些的,太后便会亲力亲为。 江华琰后宫虽然还算充盈,但后位空悬,自江别尘的生身母亲因难产过世后,皇帝便没再立后了。 人人都称颂天子与先皇后是真心爱慕,鹣鲽情深。 但江烬霜觉得,江华琰实在有些虚伪。 不管怎么说,因为后宫无主,这些操办之事,便更多地落在了江别尘与太后身上。 江别尘身体抱恙,江烬霜自然是不相信的,江华琰这样做,也只会让她与江别尘之间的嫌隙更深而已。 自昌平王死后,太后便深居简出,比从前还要更少出她的寝宫了。 太后也不是个安稳的主儿,江烬霜也不太相信她会安心就这样无波无澜地安度余生。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要考虑的事情了,眼下的情形,便是她要操办好三日后的七夕宫宴了。 让春桃去回了林清晏的帖子,江烬霜看看时辰,也已经是夜幕了。 历来操办宴席的注录和记载并不算少,要操办起来也并不难,江烬霜从书房里取了些相关的书简,拿着书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刚进庭院。 夜风吹起江烬霜的衣摆。 她似有所感,手中夹着几本书,微微抬眸。 就见一男子长身玉立,一身干净利落的玄衣男装,站在那棵银杏树下,蹙眉看她。 完了。 忘了还有这茬了。 江烬霜眉心挑了挑,有点心虚。 砚诀目若寒潭,面若冷霜,他站在那银杏树下,英姿飒爽,风骨嶙峋。 心虚。 十分心虚。 江烬霜轻咳一声,手中还拿着几本书简,脸上堆着笑容,往男人的方向走去。 “呀,这么晚了,砚诀大人还没睡呢?” 砚诀不答,他的腰间是那柄七分断剑,剑柄上勾勒出虎首的形状,戾气逼人。 有风吹过他束起的长发,他的头发高高束起,又簪了玉冠,干净利落。 男人的眸光冷冽淡漠,如同那冬日里最冷的寒潭,深不见底。 走到他跟前。 砚诀垂眸看她,语气清冽,带着几分不高兴的质问:“你要同旁人成婚。” 开门见山。 江烬霜挠了挠眉头,装作才想起这件事的样子,神态夸张:“哎呀!你说我怎么忘了这茬了?不是什么大事,就忘记同你说了。” 砚诀微微抿唇,语气依旧冷冽:“骗人,成婚本来就是大事。” 236.第236章 司宁这个混蛋! 第236章 司宁这个混蛋! 江烬霜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她微微挑眉:“谁同你说的,成婚是大事?” 砚诀沉沉道:“那个司宁告诉我的,他还说,等你成婚了,就不要我了。” 江烬霜:“……” 司宁这个混蛋! 下次见到她,她非要剁了他的骨头,扒了他的皮不可! ——这话是能说给孩子听的吗!? “怎么会!司宁就是在跟你开玩笑的!”江烬霜急忙解释。 漂亮的唇抿成了一条线,砚诀看向江烬霜,一双瞳孔稍圆,看上去像是被抛弃的小犬。 “那个司宁还说,等你成婚之后,你的夫君就会打我骂我,你还要偏袒他,不会替我说话。” 江烬霜:“……” 扒皮不够,抽筋吧。 司宁这个混蛋,都跟砚诀说了什么啊!! “不会不会!”江烬霜欲哭无泪,只能一个劲儿地哄,“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本宫的夫君算是什么东西,怎么能跟我们伟大的砚诀大人比呢!” 砚诀的一只手捏在了剑柄上。 抓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显现出几分漂亮的青筋。 眼睛看上去水汪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青天大老爷! 明明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个好嘛! “司宁还说……” “好啦好啦,司宁不说了,司宁闭嘴了,”江烬霜急忙摆摆手,停住了砚诀想要说出口的话,“你是信司宁的还是信我的?” 砚诀微微抿唇,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生气。 他看着她,半天才开口道:“你要成婚,不跟我说。” 意思就是,她的信用如今在他这里十分有限? 江烬霜欲哭无泪。 她手上还拿着书简,便直接坐在了银杏树下的石桌前。 将书简放在石桌上,江烬霜示意砚诀坐下。 砚诀垂眸,看了一眼石凳,最终还是挪了上去。 身姿笔挺,目视前方。 不肯看她。 江烬霜哭笑不得,只能开口解释道:“我是要成婚了,但是成婚之后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砚诀还是砚诀,我也不可能为了夫君不要你的。” 砚诀闻言,微微蹙眉,半晌才沉声道:“那倘若他打骂我,你帮谁?” 江烬霜想也不想,信誓旦旦道:“那还用问,肯定帮你啊!” ——虽然江烬霜不觉得林清晏能打过砚诀。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砚诀微微扬起下巴,视线也终于落在了她身上。 “那你为什么要成婚?”他又问。 江烬霜挠了挠头。 “这个问题,该怎么跟你说呢……” 江烬霜思索片刻,用手比划着解释:“就比方说,有些事我自己做起来可能有困难,但另一个人做起这件事来,会轻松很多。” “我与他成婚之后,他会给我这样的便利,帮我做成这件事。” “所以,我才要跟他成婚,明白了吗?” 砚诀闻言,微微蹙眉,像是在思考着江烬霜的话。 半晌,他才有些疑惑不解道:“可是你什么事都能做到。” 江烬霜:“……” 这一下子,倒是让江烬霜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微微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不觉笑出了声:“是吗?我在砚诀大人心中这么无所不能吗?” 砚诀似乎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只是认真地点点头:“你本来就什么事都能做到。” 她本来就无所不能。 她很厉害,只要是她想要做到的事情,便没有做不到的。 她不用成婚,也无所不能。 听到砚诀这样说,江烬霜温柔地笑笑,耐心解释:“我刚刚只是打个比方,我的意思是,我之所以成婚,是因为对我有好处。” 这样说似乎简单了一些,砚诀听懂了。 他沉思片刻,随即开口道:“那你也可以同我成婚。” 江烬霜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砚诀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甚至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认真看她:“因为和我成婚,也有好处。” 江烬霜知道,砚诀并不明白成婚代表的意思,听他这样说,江烬霜好整以暇地点点头,憋着笑意:“那你说说,和你成婚有什么好处?” 砚诀道:“我很听话,我是你最好的面首。” 江烬霜哭笑不得:“但是怎么办呢?我先答应了旁人,就不能跟砚诀成婚了。” 砚诀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皱眉思考许久,缓缓开口:“你可以先跟他成婚,再跟我成婚,我们可以偷偷的,不跟旁人说。” 江烬霜脸上的笑真的要憋不住了。 旁人都说她这位昭明公主荒淫无度,面首成群。 也只有砚诀真敢让她成两次婚。 笑够了,江烬霜这才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解释道:“那不一样的砚诀,我同他成婚是我们要相互利用,但我们之间不一样,我不会利用你,你也不会利用我,对不对?” 砚诀闻言,微微拧眉:“成婚就是要相互利用吗?” 江烬霜想了想,认真道:“可以这样说,至少我的婚事是这样的。” 江烬霜相信,天底下自然是有有情人,也是真心实意,抱着想要白头偕老,举案齐眉的心思共度余生的。 只不过那样的人,不会是她江烬霜便对了。 砚诀听了,认真道:“那我们不要成婚了,即便不成婚,你也可以支配我。” 江烬霜笑道:“砚诀真聪明。” 被夸了,小狼崽子就有点高兴了。 他微微抿唇,压下嘴角的笑意。 又变成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江烬霜也跟着笑笑,视线从他的脸上缓缓往下,看到了他腰间的佩剑。 “断剑用得还顺手吗?”江烬霜这样问。 砚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江烬霜不好意思地笑笑:“当初将断剑给你,本来是打算让你先随便练一练的,你如今武功大成,应当有把更好的佩剑才是。” 一寸长一寸强。 断剑对于一个武者而言,局限还是太大了。 砚诀的武学造诣很高,所以即便是拿着断剑也能轻松斩杀敌人。 但若是以后当真遇到了武功高强的敌人,手上的断剑算是缺陷。 还是应当换一把更好的剑才是。 听到江烬霜这样说,砚诀眉头紧皱,握着剑柄的力道更重,像是生怕江烬霜会将他的佩剑扔掉一般。 “这是你给我的剑,除了你,谁都不能碰。” 司宁对砚诀:“你妈不要你啦~” 237.第237章 我会无数次递到你面前 第237章 我会无数次递到你面前 那怎么能一样呢? 那怎么会一样呢? 那是她给他的剑。 这柄断剑曾陪她度过血雨腥风,而现在,她将那柄剑给了他。 ——除了她,这柄断剑他谁都不会给。 江烬霜看向砚诀,眉目温和舒展:“那砚诀,倘若有一天,我想要重新拿起这把剑——” 不等江烬霜的话音落地。 下一秒,那柄原本在砚诀腰间的佩剑祭出,连带着剑鞘,一同被他双手奉在了她的面前。 江烬霜看着那柄七分断剑,愣在了原地。 砚诀:“我会像现在这般,无数次递到你面前。” 江烬霜闻言,不觉垂眸一笑。 她抬了抬手,指腹划过那剑鞘与剑柄上漂亮又精细的纹。 眼中有流光闪过,无数回忆在她的脑海中汹涌而过。 ——砚诀说的没错,这柄剑确实陪了她很长很长的一段时光。 这曾是那位睿阳王将军征战沙场时所用的佩剑。 世人都说,杀神睿阳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是有那张杀神面具,二便是这仿若神赐的长剑。 昔年的长剑如今剑身之上早已遍布岁月与风霜,江烬霜的指腹从剑身上划过,似是还能感受到长剑的嗡鸣与震颤。 目光带着几分留恋。 转瞬即逝。 下一秒,江烬霜将手从剑身上移开,重新看向砚诀。 “好,若是有一日,我真的需要它了,我便找你来拿。” 砚诀点头。 终于安慰好了小狼崽儿,江烬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精疲力竭~ 她决定了,找个时间还是把司宁埋了吧。 这个混蛋。 砚诀离开之后,江烬霜重新拿起石桌上的那些书简,走进了卧房之中。 点了烛火,江烬霜坐在美人靠上,翻开书简,开始看那些关于操办公宴的流程。 江烬霜这人其实不太喜欢读书。 这么说也不准确,她并不是不爱读书,而是觉得那些女德女诫之类的读物,实在无趣得紧。 少年时候,她学东西很快,太傅所讲的那些晦涩难懂的言语,江别尘或许需要时间来理解,但江烬霜却能够很快明白意思。 但即便这样,江烬霜也不觉得有趣,她一直都不觉得读书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哪怕是那些“武学秘籍”,甚至是兵法筹谋,她说能迅速理解,举一反三。 第一次觉得读书有趣,是因为裴度。 裴度好像总觉得读书有趣。 江烬霜为了与他多待在一处,有时候也会像模像样地捧起一本书,就坐在裴度身旁,好整以暇地看着。 有时候,裴度也会问她在看什么。 开始的时候,江烬霜还故作矜持,将手中捧着的女德女训,展示给他看。 ——装的,她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裴度见了,却是微微蹙眉。 江烬霜以为裴度是看出来她其实根本没在看,所以才蹙眉生了气。 可男子却是伸手,将那本书从江烬霜的手中揪出来,扔到了一旁。 “不必看这些。” 江烬霜愣了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从前她也不看这些,太傅每每见了,总是要对她吹胡子瞪眼。 太傅总说,身为女子,应当柔婉端庄,矜持自省,不能嫉妒成性,更不可大声作话。 而现在,那时的少年裴度却将她手中的规训接过,扔到地上。 “不必看这些。” 他这样说。 江烬霜眨眨眼,半晌终于回过神来。 她弯了弯眉眼,眸光流转:“裴公子呀,不看这些,本宫日后可如何做你的好妻子呀?” 逗他呢。 裴度闻言,并未脸红或是羞愧,反而认真地看向江烬霜,眸光清冽澄澈。 “世间女子本就不易,不需要这种物品来规训。” 江烬霜嘴角的笑容淡了淡,她眯了眯眼,看向裴度的眼神也认真几分。 男人身姿端挺,面若冠玉:“更何况,女子生来,便不是要为哪个男子做妻子的。” “世道艰辛,女子本就过得辛苦一些,若是身为夫君,不能体谅妻子艰辛,又与禽兽何异?” 那时的裴度,仿若初见之时,站在无数文人墨客之中,舌战群儒的寒门贵子。 那时候,他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一如现在,他看着她,眸光清冽,语气不卑不亢:“女子不易,不需要这等物品来规训。” 其实即便是现在,江烬霜想来,裴度在她心目中,也永远是刚正不阿,清明正直的模样。 裴度这人自小熟读圣贤书,他也总是爱说他刻板,笑他愚钝。 但她所谓的古板愚钝,也绝不是迂腐,冥顽不灵。 身为男子,他能够体会到女子在世的不易与艰辛,也敢那般言之凿凿地说,女子生来便不是要成为谁的妻子的。 江烬霜觉得,或许也是因此,即便裴度最后也没有同她在一起,她也很难去诋毁这样一个人。 ——他本身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也是自那之后,江烬霜便再没拿那些书出现在裴度面前。 她还是会在他身旁看书,每次裴度问她在看什么的时候,江烬霜也能十分坦然地放下包着的书皮,将内里的图画展示给他看。 “今年一书难求的春宫秘戏图。” 她如愿看到裴度震惊又羞耻的眼神! 可其实即便这样,他也并未真的阻止过她看这些。 嘴上说着什么应当行止有度,但只要她不理会,他也便渐渐收声,低下头继续去做自己的事。 ——某种程度上来说,裴度确实挺纵容她这般荒诞之人的。 江烬霜大概是在那时候喜欢上看书的。 好像在他跟前,不管她看什么书,他都不会指责或规训。 她想,她可能也不是喜欢看书,而是喜欢在裴度身边看书。 思绪至此终结。 江烬霜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手上的书页也没翻出去多少。 她读书很快,一目十行,但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她也才翻了两三页。 江烬霜轻笑一声,微微摇头,集中了精力。 接下来的三天,可是有的她忙了。 —— 第二日一早。 春桃进了卧房,给江烬霜洗漱更衣,江烬霜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 昨晚睡得有些晚,找来的几本书都看完了。 今日便是要去皇宫,操办七夕宫宴去了。 238.第238章 来钦天监蹭饭! 第238章 来钦天监蹭饭! 春桃昨日从林清晏的府邸回来,便一直挺兴奋的。 今早替她洗漱更衣的工夫,眼睛亮晶晶的,一直看向江烬霜:“殿下当真要同林清晏林公子成婚呀?” 江烬霜也跟着笑笑:“是,昨日见到了,感觉怎么样?” 春桃笑着,使劲点点头:“好看好看!奴婢之前一直听说这位林公子十分俊美,昨日见了才觉得真实!” 顿了顿,春桃想了想,用了一个很高的评价:“春桃觉得,这位林公子与首辅大人真的有五分相像!” 好像所有人都觉得,林清晏与裴度有几分相似。 江烬霜倒是没感觉。 不过听春桃这样说,江烬霜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不过……”春桃踌躇。 “只不过什么?”江烬霜询问。 “只不过,殿下当真不要首辅大人了吗?” 江烬霜微微挑眉。 她现在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江烬霜也看到了自己身后,一脸惋惜的春桃。 江烬霜温和地笑笑:“你是了解你家殿下的,既然是放下的东西,那便是放下了。” 她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也早在三年前便放下了。 春桃低头:“奴婢知道,奴婢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江烬霜闻言,哭笑不得:“可惜?为什么会觉得可惜?” 春桃抬眸,看向铜镜中的江烬霜,一脸认真道:“因为殿下很好啊,奴婢替首辅大人觉得可惜。” 江烬霜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轻笑出声:“本宫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谁说的?殿下本来就是很好的人,所以不论殿下嫁给谁,都会过得很好的。” 春桃所谓的可惜,从来都不是替江烬霜感到可惜。 在她眼中,殿下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哪怕殿下不嫁人,也应当是有很多很多人喜欢的。 春桃只是觉得,殿下曾经真正爱慕过那位首辅大人,如今就这样算了,替那位首辅大人感到有些惋惜罢了。 江烬霜又跟春桃聊了几句,随后换了身衣裳,江烬霜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宫宴布置对于江烬霜而言确实不算什么难事,虽然之前很少接触这些,但看过那些书简之后,她也不会觉得无从下手。 皇宫中的那些婢女与内侍也清楚此次宫宴的重要性,再加上江烬霜恶名在外,也都不敢偷奸耍滑。 一个上午下来,宴席流程也进行得十分顺利。 没用午膳,江烬霜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遣散了下人,让他们下午继续布置,江烬霜便往钦天监的方向走去。 好久没见到小正则了。 江烬霜来到钦天监时,正巧看到正则在树下练剑。 剑法是前段时间,江烬霜教给他的那些。 听到声响,正则先是蹙眉,手上的长剑做出反应,直直朝着她刺去! 江烬霜不闪不避,只是腾出一只手,夹住了正则刺过来的剑刃。 那剑身在江烬霜双指之间,好似被淬炼一般,剑身柔软,竟在她手边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下一秒恢复原状。 正则也看清来人,急忙收了剑势。 “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正则皱了皱眉,眼睛却亮闪闪的,看向江烬霜。 江烬霜将手收回,笑嘻嘻地看向小正则:“正是午时,本宫此时前来,自然是来尝正则小大人的手艺的呀!” 蹭饭来的。 正则闻言,哼哼一声,却是将长剑收回剑鞘,扬了扬下巴:“怎么又想起来我钦天监蹭饭了?” 江烬霜装作无奈地摇摇头:“正则小大人您还不知道呢吧?陛下让本宫来操办今年的七夕宫宴,本宫现在可是身心俱疲呀~” 正则闻言,微微一怔:“七夕宫宴?” 江烬霜点点头:“是啊,今年的七夕宫宴,本宫可是设计了不少好吃好玩的东西,正则小大人您要不要去参加呀?” 小正则分明是动了心思。 但他却也只是咽了咽口水,咳嗽一声:“我、我要先问问师父。” 江烬霜点点头,又问:“对了,你家师父呢?怎么没看到?” 说起这件事,正则突然反应过来,神情看上去有些紧张:“我问你,你昨日是不是同旁的男人一同去了浮日湖游船了?” 江烬霜点点头:“是去了,怎么了?” 小正则双手环胸:“昨日浮日湖似乎出了命案,师父算到你在那里,担心了许久呢。” 江烬霜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命案?” “对,听说好像是有人溺水身亡了,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江烬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环视四周:“你师父呢?” 小正则指了指书房的方向:“在书房呢。” 江烬霜眨眨眼:“你家师父不会还在算那一副卦吧?” 正则摇摇头:“自从你让师父出来之后,师父便没再执着那副卦象了,他应该在书房找东西呢,你去看看吧。” 江烬霜点点头,抬脚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来到书房,江烬霜轻叩房门。 “正则,我说了,今日午膳不必叫我了。” 书房中,男人清雅的声音传来。 江烬霜闻言,不觉笑着开口:“我说国师大人,怎么每次见您,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情形呀?” 书房中,一阵安静。 不多时,江烬霜听到了脚步声。 房门打开,赵云归一夕月白长袍,看到门口的江烬霜时,眼神还带着几分错愕。 江烬霜笑嘻嘻地朝他摆摆手:“钦天监的饭菜好吃,所以本宫便来蹭一顿,国师大人赏个脸,一起用膳吧?” 脸上的错愕也只是一瞬,随即恢复。 他侧身让开一个身位,江烬霜便毫不客气地进了书房。 “小正则说你在找东西,找什么呢?” 赵云归跟在江烬霜身后,语气冷雅:“没什么,我记得师父从前有本解卦的书,闲来无事,便想找来看看。” 江烬霜点点头,视线从无数的书架书简中穿插而过。 “浮日湖出了命案,是怎么回事?” 江烬霜一边站在书架前翻书,一边开口询问。 赵云归淡声:“昌平王身边的那个侍卫周远,找到了。” 一瞬间,江烬霜翻书的动作停住,顿在了原地。 239.第239章 半块玉佩 第239章 半块玉佩 必须承认,江烬霜确实是打算在七夕宫宴之上,将那个周远捉拿归案的。 诚如裴度所言,周远如今肯定还躲在京城之中,七夕夜是他逃脱的最好时机。 可偏偏。 不等周远出现,人已经死了? “看清楚了?真的是他?”江烬霜低声问道。 赵云归看向江烬霜,缓缓道:“昨日我亲自去看了,是他。” 江烬霜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抹冷意:“还有人在盯着他。” 她得出了结论。 实在太巧了,原本以为昌平王死后,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身边的那个贴身侍卫。 如今看来,想要昌平王闭嘴的,还有别人。 江烬霜跟周远打过交道,在江烬霜看来,江泽意的这个贴身侍卫,谨慎又警惕,不会轻易相信旁人。 如果不是十分信任的人,周远是绝不会冒着被发现的生命危险出面的。 周远能被人溺毙在浮日湖,一个可能便是来人武功高强,即便是周远也没有反抗之力,被溺死湖中。 另一种可能,就是他对来人十分信任,所以冒险出面,却因为掉以轻心,被推入湖中。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都说明了—— 有人在暗中监视着江烬霜。 不想让她深入调查下去。 周远的信息一断,江烬霜似乎又陷入了绝境之中。 脸色有些凝重。 赵云归看向江烬霜,神情不变,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平淡:“你向来聪明,应该也能猜到,想要阻止你查下去的人,背后手眼通天。”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手眼通天?” “长安城中,能称得上手眼通天的人,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赵云归提醒道。 江烬霜明白赵云归的意思。 除了高坐明堂之上的那位天子,长安城所谓“手眼通天”的,屈指可数。 江烬霜知道,其实如今种种证据,都表明了,官家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若不是如今仍找不到最有力的证据,江烬霜或许已经提着刀站在了大殿之间,长剑抵在天家额头上质问了。 可是,不太对。 江烬霜总觉得不太对。 她需要一个证据。 一个绝对有力,无法反驳的证据。 “若当真有人手眼通天,”江烬霜笑着,“那我便提剑砍下他的手,刺穿他的眼。” ——她不在意谁手眼通天。 看着江烬霜冷沉的眸光,赵云归神情不变,只是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许久。 他终于垂头,从袖间取出一个什么东西,递到江烬霜面前。 用红布包裹着。 江烬霜皱了皱眉,先是看了赵云归一眼,随即伸手,将那东西接过:“这是什么?” 一边说着,江烬霜一边打开了那红布。 露出了一块,不,半块鹰首形状的玉佩。 在看到那块玉佩的一瞬间,江烬霜微微一愣,瞳孔瞬间收缩! 几乎是想也不想,江烬霜抓过那玉佩,紧紧握在手中,来回翻看。 像是要将那半块玉佩戳出个洞来。 许久,江烬霜终于猛地抬头,定定看向面前的赵云归,喉头微微收紧:“这块玉佩哪来的?” 赵云归回道:“昨日我见到了周远的尸身,在官府来之前,从他的身上找到了这个。” 是从周远身上拿到的。 江烬霜眉头皱得更紧,抓着玉佩的指骨微微泛白。 这块玉佩,她认识的。 是当年她在王叔的营帐中无意间看到的。 边境环境恶劣,条件艰苦,哪怕是身为亲王,江不霍的营帐也只是能堪堪御风罢了。 他的营帐又乱又小,唯一的一块宽敞地方,摆放了万晋边境与北槐边陲的布防图和沙盘。 就是在那样逼仄的营帐之中,江不霍的桌案上,腾出一小块干净整洁的区域,用漂亮的木盒装着这块鹰首玉佩。 润泽通亮,晶莹剔透。 那时,江烬霜马上就要过十九岁的生辰了。 可那份生辰礼,最终也没有送到她的手上。 时过境迁,当江烬霜此时此刻,再次看到这块熟悉的鹰首玉佩时,无数回忆翻涌而起,江烬霜的喉头像是被塞了,堵得厉害。 所以,这半块玉佩,居然到了周远手上。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周远手上的这半块玉佩,应当是昌平王的,昌平王战败,周远拿着这半块玉佩,应当是想要求生的。 只是,为什么只有半块? 另外半块在哪儿? 还有,为什么昌平王会有王叔的玉佩? 无数的可能与猜测在江烬霜的脑海中闪过,她眉头紧皱,抓着玉佩的力道渐渐收紧。 昌平王这一党,关于王叔的事情,肯定知道些什么。 可是,如今周远死了,她眼下的线索也只剩下这半块玉佩。 ——她必须想办法,找到另一半玉佩在谁手上。 “这块玉佩,先放在我这里可以吗?”江烬霜看向赵云归。 赵云归点点头,声音平静:“只是给你一些线索,之后怎么做,全看你自己。”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嘴角这才扯出几分笑意。 “谢了赵云归,若不是你,今日的线索便就全断了。” 赵云归淡:“周远的尸身在湖水中泡了许久,所有痕迹也都淡化了,你在他身上,大概找不到什么线索。” 江烬霜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手上的玉佩:“我明白,接下来的事情,我会继续查下去的。” 赵云归闻言,便没有再说什么。 他转身,看了一眼门外的位置:“走吧。” “什么?” “正则做好午膳了,该用膳了。” 江烬霜闻言,终于轻松地笑了笑,跟着赵云归走出了书房。 小正则虽然总是唠唠叨叨的,总说江烬霜这里不好,那里不对。 但听说江烬霜来钦天监用膳,亲自下厨做了好几样她爱吃的饭菜。 坐在餐桌前,江烬霜一脸感动地看向小正则:“正则小大人真是太善良了,本宫感动得都要哭了~” 小正则小脸儿一红,低着头闷声道:“吃你的饭吧!” 餐桌上,江烬霜与小正则闲聊。 聊来聊去,江烬霜不觉开口问道:“小正则,你有没有仰慕的大侠呀?” 240.第240章 桃花误他 第240章 桃误他 “大侠?” 小正则愣了愣,手上拿着的汤匙也顿住。 “对呀,我记得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总想成为话本中以一敌百的侠客,正则你有没有仰慕的大侠?” 江烬霜笑着比划道。 正则平日里看话本少,时常在庭院练剑,师父更不可能跟他讲这些东西。 所以如今乍一听江烬霜说,不觉新奇:“我没见过什么大侠。” 江烬霜闻言,有些不高兴地看向赵云归:“我说国师大人,您平日怎么教孩子的呀?” 赵云归放下手上的碗筷,神情平静认真:“宫里也会有下人给他带些话本,但正则极少看这些。” 江烬霜听了,又看向正则。 正则涨红了脸:“因、因为嬷嬷给我的话本,全是字,我看不下去……” 哦哟,还误会赵云归了。 江烬霜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而对正则耐心解释:“你若是喜欢,改日我让人给你送些来!” 一旁的赵云归闻言,微微抿唇,缓缓道:“殿下,你所看的话本……还是不要给正则看了。” 江烬霜听了,十分不服,辩解道:“你什么意思!本宫看的话本也是有正经东西的好不好!” 赵云归没有反驳,只是夹了青菜,放进了小正则的碗中。 突然来了兴致,江烬霜笑着看向赵云归:“我说国师大人,你有没有仰慕的大侠呀?” 赵云归听了,思索片刻,缓缓开口:“臣不曾钦佩侠客,倒是对那位文正将军十分仰慕。” 江烬霜眨眨眼:“你说的是几十年前,那位一人守国门,却被敌军的马蹄践踏粉碎,尸骨无归的文正将军?” 赵云归点点头:“我的师父曾与那位文正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师父曾言,是一位十分端正忠厚的老将军。” 江烬霜想了想,不觉勾了勾唇角。 “笑什么?”赵云归清声。 江烬霜摇摇头,笑道:“只是突然想起,当初裴度初来京城时,曾于其它文人墨客坐而论道,就有文人公子曾提到这位文正将军。” 顿了顿,江烬霜道:“他说,文正将军自不量力,分明年事已高,却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以一人抵挡千军万马,其结果也不过是被那铁骑粉碎尸骨,血肉模糊。” 赵云归闻言,不太赞同地蹙眉,缓声道:“昔年文正将军带领军队战至身后的百姓全部撤离,士兵军队全部牺牲,他一人也分毫不退,英雄不该用这样轻飘飘的字眼来描述。” 江烬霜笑着看向赵云归,点了点头:“是,当时裴度也是这样说的。” 赵云归的眉目这才缓和几分。 “不过我倒是十分好奇,文正将军抵御外敌时,陛下还没继位,应当是先帝在世的事情了吧?” 江烬霜继续道:“文正将军带领军队抵御外敌这么久,先帝浑然不知吗?还是说先帝是故意想让文正将军送死的?” “殿下,慎言。”赵云归语气清冽。 虽说是警告的话,但说出口时也没有多少斥责的意思。 江烬霜识趣地耸耸肩,没再说什么。 一顿午膳用过之后,江烬霜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地伸了个懒腰。 赵云归看向江烬霜,缓缓道:“听闻殿下要操办七夕宫宴?” 江烬霜点了点头:“是,太子殿下抱恙,这差事就交给本宫了。” 赵云归随手起了个卦象。 随即云淡风轻道:“安心,流程没什么大的差池,不必过于忧扰。” 江烬霜见状,一脸艳羡:“国师大人能掐会算,不如直接帮本宫算算,本宫七夕宫宴上能否有情人成眷属?” 赵云归收了手。 看向江烬霜:“昨日你同林清晏去了浮日湖游船?” 江烬霜点点头:“对啊,国师大人觉得他品行如何?” “能成为状元之人,品性德行都是不错的,”赵云归语气平静,“只不过你与他,成不了。” 江烬霜闻言,不高兴地瘪瘪嘴:“国师大人,哪有这么咒人的?” 赵云归神情淡然,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实话实说。” 江烬霜不在意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本宫也不信这些的。” 成不成看她,不看命。 赵云归知道劝不住江烬霜,他也没打算劝。 只道:“宫宴上少些饮酒,伤身。” 江烬霜有时候又觉得,赵云归确实有些神神叨叨的。 “赵云归,你呢?” 赵云归清眸看她:“什么?” “道法也并未限制成婚吧?你之后会成婚吗?” 有风吹过庭院,吹起男人宽大雪白的长袍。 “师父说我天资不错,一生向道或可成仙。” 江烬霜不信这些,但听到赵云归这样说,还是觉得惊奇:“成仙?是话本中那种可以飞天遁地,长生不老的仙人吗?” 赵云归闻言,无奈地笑笑:“不是飞天遁地,长生不老才能称之为仙人。” “看破红尘,精研道法,神清气清,了无挂碍也可称之为仙人。” “了无挂碍?”江烬霜咂摸一句,挠了挠头,“那你岂不是就变成什么都不在乎的神仙了?” 赵云归默然不语。 江烬霜却有些惋惜:“你性格如此,好像无牵无挂也挺好的。” 赵云归闻言,眸光晃动,略显无奈地解释:“我还有正则。” 江烬霜眼睛一亮:“对哦!你收养了小正则,那岂不是很难成仙了?” 赵云归便没再说话。 其实她说的是对的。 有了牵挂与羁绊,是很难成仙的。 赵云归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一点。 所以他寡居少出,鲜少出门,即便是在皇宫,他见到的人也少之又少。 或许天资聪慧,是要承受些寂寞的。 但那些俗事红尘对他而言,也确实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 少女一袭红裙掀开了他的马车。 笑得张扬又热烈。 “国师大人,要孩子不要?” 桃掀过她的步摇银簪,连同香,一同沁满他冷清的马车。 “殿下倒是很会做人情。” “就当是你捡的嘛,本宫不跟你抢功德。” 其实那时,赵云归很想告诉她,道法不太讲究功德,她说的那是佛家。 他张张嘴,却是听到自己开口。 “留下吧,有道缘。” 那一年,香误了他成仙。 他将那个孩子留在了身边,为自己浇灌出牵绊。 241.第241章 腰间插花 第241章 腰间插 江烬霜离开钦天监后,又去了宫宴布置。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一连三日,江烬霜几乎都在宫中度过。 哦,对了,宫中她曾经住的那座宫殿,在那位首辅大人的监督下已经修缮完毕了。 只是也没听说有哪位妃子贵人住进去,修缮好的宫殿便矗立在那里,空荡荡的。 江烬霜也曾抽空进那宫殿看过。 说是修缮,江烬霜觉得更像是翻新了一遍。 那些陈设与规格,与修缮前也并未有多大区别。 当然了,这些事本来也跟江烬霜没什么关系罢了。 操办宫宴的这三天里,江别尘来过一次。 嘴上说是她第一次亲历亲为操办宫宴,作为皇兄他不放心,所以前来看看。 实则就是想要趁机找茬,给她找点不痛快罢了。 只不过江烬霜懒得理会这些,江别尘挑挑拣拣,最终也没找到什么错处,无功而返。 太后也派人来看过她。 与其说是“探望”,倒更像是监视,似乎生怕她在宫宴上动什么手脚似的。 不管怎么说,应付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三日后,七夕宫宴终于如期举行。 宫宴是在晚上开始的,江烬霜难得的睡了个懒觉。 这几日她一直在监督宫宴流程,没睡个囫囵觉。 今日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春桃也识趣地没来叫她。 日上三竿。 江烬霜终于从床榻起来,唤了春桃来伺候。 春桃一边帮江烬霜束发,一边跟她说着今日长安城的见闻。 “殿下,您真应该出去看看,今年七夕,长安街各处都挂了灯,还不到晚上呢,像儿似的,可漂亮了!” “听说今夜七夕没了宵禁,来来往往不少客人往京城赶呢!” “哦对对对!奴婢还听说,今夜京城有备了好多枝,说是今晚若是遇到心仪的男子,就可在他的腰间别上一束枝,今晚收到枝最多的男子,要登台替众人祈福的。” 江烬霜打了个哈欠,不觉笑笑:“几年没在京城过七夕节了,倒是越来越热闹了。” 春桃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殿下今晚要去宫中赴宴,不然真想跟着殿下去长安街逛逛!” 江烬霜笑道:“今晚你家殿下有要事,不过你若是喜欢,可以去长安街逛逛,我让两个小厮陪着你。” 春桃也跟着笑笑,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殿下,砚诀大人去哪里了?怎么好像今日一早便没看见他。” 江烬霜摇摇头:“不清楚,今日七夕热闹,大概又是去哪儿买好吃的糕点去了吧?” 春桃点点头:“奴婢是想到,前些日子奴婢去长安街上买东西,遇到青家那位青姗小姐了。” 提到青姗,春桃瘪瘪嘴,不太喜欢的模样。 江烬霜闻言,微微挑眉:“怎么?她欺负你了?” “那倒没有,”青姗冷哼一声,“她就是抓着奴婢的手腕,非要问奴婢关于砚诀大人的事。” 江烬霜微微勾唇:“那你怎么说的?” “青姗小姐问,殿下是不是对砚诀大人不好,是不是欺榨他了,当初用了什么手段将砚诀大人留到身边的,是不是还私藏了砚诀大人的卖身契。” 顿了顿,春桃坏笑一声:“奴婢就说,我们砚诀大人是心甘情愿留在殿下身边的,任殿下打骂,怎么赶都赶不走呢~” 江烬霜闻言,哭笑不得:“你同她置什么气?” “奴婢就是看不惯她那颐指气使的样子嘛!”春桃哼哼一声。 “那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您是什么拐了旁人的人伢子,她倒是一副高高在上,像是要为砚诀大人做主撑腰的模样。” 喧宾夺主。 江烬霜笑道:“我本来就是想让青伯多关照砚诀些的,若是砚诀能与青姗关系和缓一些,对他日后也算是件好事。” 只不过这也只是江烬霜自己的想法而已。 江烬霜并不想过多干预砚诀的选择,她只是想要多给他留几条后路,等日后她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不至于让他也跟着涉险。 春桃闻言,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清晰的敲门声。 江烬霜与春桃齐齐朝着门外看去。 春桃看了江烬霜一眼,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 看到来人,春桃眼睛一亮:“砚诀大人?” 砚诀手中抱着一大袋漂亮精致的糕点。 ——你看,她就说,肯定是又去哪儿找好吃的糕点去了! 春桃与江烬霜相视一笑,看向砚诀,江烬霜这才看到他腰间插满的枝。 五颜六色,缤纷夺目。 春桃也发现了这一点,一脸讶异地笑道:“砚诀大人,您这么早就已经收到了呀?” 砚诀抿唇不语,一双沉沉的眼睛看向江烬霜,似乎还带着几分……委屈与茫然? 江烬霜愣了愣,轻笑道:“春桃,你先下去吧,我跟砚诀聊一聊。” 春桃笑着点点头,朝着江烬霜微微躬身,便退下了。 砚诀怀里还抱着那一大袋牛皮纸包着的糕点。 不仅如此,江烬霜走近些才又发现—— 何止是腰间,就连他的头上还有装糕的袋子里,也别满了枝。 江烬霜哭笑不得:“我们砚诀小公子这么招人喜欢啊?” 漂亮的唇抿成了一条线,砚诀声音微沉:“她们从前只会给我塞糕点,今日却往我身上塞。” 江烬霜好整以暇地点点头:“是啊是啊,砚诀小公子怎么收到这么多呀?” 砚诀认真解释:“我听她们说,今日是七夕,要往喜欢的人腰上插。” 江烬霜笑笑:“对呀,所以砚诀是讨人喜欢的男子。” 砚诀将怀里买的糕递给了江烬霜,随即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取出一大簇的束,就要往江烬霜的腰间插。 “等一下等一下!” 江烬霜一惊,哭笑不得地制止。 “我说砚诀大人,您这一大束,似乎塞不进我的腰带上吧?” 砚诀抿唇,似乎有些失落:“可我想送给你。” 江烬霜笑着,接过砚诀手上的束:“那就这般给我就好了,我会好好养着的。” 砚诀这才高兴了,他抿着唇笑笑,长睫轻颤。 他的头上和腰上都让人插了不少鲜艳的枝。 砚诀习惯了穿黑衣裳,如今那墨袍之上被点缀了不少朵,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明朗了几分。 “你应当也送我枝。”砚诀看向江烬霜,这样说道。 242.第242章 我们小公主很好的。 第242章 我们小公主很好的。 “啊?”江烬霜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笑着看向砚诀,有些茫然。 砚诀见江烬霜这般神情,微微蹙眉,认真问道:“我难道不是你最喜欢的人吗?” 理直气壮,一本正经。 江烬霜:“……” 她该怎么跟砚诀说明,这个“喜欢”,跟他理解的那个“喜欢”不太一样呢? “可是我还还没准备枝呀?” 江烬霜只能这样说,带着几分纵容与宠溺。 砚诀闻言,似乎是觉得江烬霜说的有道理。 随即点点头,拉着江烬霜的衣袖,就要带她往门外走。 “等一下等一下,这是去哪儿啊?”江烬霜边走边问。 砚诀头也不回:“带你去买枝。” 江烬霜哭笑不得,只能任由他领着,往长安街上走去。 远处的春桃看到离去的二人,脸上多出几分真诚的笑意。 春桃知道,殿下其实很爱热闹的,只是她顾虑太多,这种热闹的时候,她反倒会退避三舍,离得远远的。 砚诀大人就很好。 砚诀大人不懂这些,所以他会拉着殿下,去长安街逛一逛。 那很好。 …… 半推半就,江烬霜被砚诀带到了长安街上。 人烟鼎沸,熙熙攘攘。 车水马龙碾过青石御道,青墙红瓦的楼阁参差而立,流光溢彩。 还不到夜晚,各处酒肆茶楼的灯却已经燃了起来,有风吹过那百鸟朝凤的幌帆绣纹,琼楼玉宇,鳞次栉比。 街巷似乎都响起叫卖声与转轮的叮当声。 驼铃混着西域商贾的胡语,穿梭交织,钟鸣鼎食。 江烬霜愣了愣,又被砚诀拉着,穿过来来往往的摊位。 今日卖的小贩多如牛毛,甚至有许多枝,就连江烬霜都叫不出名字来。 街道上人潮如织,砚诀身形高大,站在人群之中也格外醒目。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江烬霜只是随便打眼瞧去,就发现砚诀的身上又被来往的女子插了不少枝。 砚诀的耐性其实不算好,但因为跟江烬霜在一起,他也不会轻易发脾气。 即便绷着一张脸,也有不少胆子大的小姐姑娘们上前,将手上的枝娇羞地插在他的身上。 被砚诀拉着,走在人潮之中,实在有些不方便。 江烬霜哭笑不得,只得开口道:“砚诀,你不用拉着我,我跟在你身后就好。” 似乎有点不相信江烬霜的话,砚诀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不会跑走吗?”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不跑,都被你带出来了,还能跑去哪儿?” 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若不是跟在砚诀身后,江烬霜可能就要被压成肉饼了。 终于相信了她的话,砚诀松开江烬霜的手,江烬霜跟在砚诀身后,穿过人潮汹涌。 其实四周就有不少卖的小摊。 但砚诀看都没看一眼,甚至没有多作停留,只是带着江烬霜往前面走着。 江烬霜也不催不问,任由砚诀分开人群,义无反顾地继续向前。 直到他停在了一个摊位面前。 人群涌动,他入定海神针一般,站在那里,似乎能将人潮砍成两半。 “你要送我什么?” 砚诀停在那里,却装作不知道似的问她。 江烬霜愣了愣,看向那个摊位前。 一眼看过去,江烬霜愣在了原地。 啊。 是红尾鸢。 是白玉京才会盛开的红尾鸢。 入眼是满目的艳红,好似炽烈的火焰一般,映照在她的瞳孔之上。 江烬霜站在砚诀身后,看着这一摊的火红,好似火海一般。 “姑娘,买不咯?” 卖的摊贩是个五十左右的男子,他笑眯眯地看向面前的两人,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官话。 江烬霜一下子就听出,他说话中带着的方言。 “您是白玉京的人呀?”江烬霜蹲在了摊位前,一边看,一边同商贩闲聊起来。 那商贩有些惊讶:“姑娘去过白玉京哟?” 江烬霜挑出几支开得最艳的枝,给砚诀看:“给你买红尾鸢好不好?” 砚诀十分矜持地点点头,语气平静:“那好吧。” 故意停在这红尾鸢的商贩面前,本来就是想让她买这枝送给他的嘛! 砚诀的心思其实很好猜的。 跟砚诀交谈完,江烬霜笑着看向摊贩:“是,我在白玉京住过几年。” 商贩闻言,眼神更亮了,那本就不流利的官话越来越像是白玉京的方言:“白玉京好嘞!白玉京是好去处!” 江烬霜笑着询问:“老伯,您特地从白玉京赶来卖吗?” 商贩笑呵呵地开口:“是哟,听说今天是七夕节,我从白玉京带了这些红尾鸢来,想要让长安城的人也看看。” 红尾鸢极少能出现在白玉京以外的地方。 这也是江烬霜为数不多,在白玉京外见到开得这样烈的红尾鸢。 “从前我们白玉京哟,雪白一片,后来是昭明公主养出了这红尾鸢,家家户户都种上几棵,这红尾鸢偏偏会在最冷的雪天开,一开便是半年,像火似的,漂亮得很呐。” 一边说着,商贩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嘛年纪大了,运不来许多红尾鸢,不然一定要让长安城的人都看看,我们白玉京的,也是很漂亮的!” 江烬霜闻言,不觉笑笑:“老伯,您在京城,可千万别替那位昭明公主说好话,否则可是会遭人欺负的。” 那商贩闻言,不高兴地摆摆手:“那我们小公主就是好的啊,我听你们京城的人说,说我们公主又是杀人又是放火的,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坏?” 顿了顿,他喃喃道:“她就是离白玉京远了些,心里不踏实,我们小公主人很好的,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不瞒姑娘说,我今年五十七岁了,若不是昭明公主带着白玉京一点点好起来,我们一家五口,怕是要死在那风雪之中了。” 江烬霜垂眸,低笑一声:“这都是她应当做的,你们不必这般感恩戴德。” “哦哟这话可不是那么说的,”商贩纠正反驳道,“我们小公主年纪也不大的,她一个女儿家,为我们白玉京做了那么多,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啊?” 她做了,做得对,做得好,便应当感谢。 怎么能说应当不应当呢? 那小公主也不过二十几岁,比他的孙女也大不了多少,风霜雨雪地走过来,不能一句“应当”便一笔带过。 243.第243章 她的花枝 第243章 她的枝 江烬霜没听过这样的话。 她一直觉得,守护白玉京,就像王叔戍守边陲一般,是她应尽的责任。 但是如今,眼前这位老伯操着一口不算流利的官话,笑着对她说:“没有什么应当不应当。” 有风吹过商贩的摊位,吹起江烬霜手上的红尾鸢。 砚诀并不懂江烬霜在想什么。 只是看她出神,摇了摇她的衣袖,轻声道:“你还要不要送我?” 江烬霜反应过来,摊位前的商贩也急忙笑道:“姑娘您挑您挑!这些红尾鸢出了白玉京便十分难养,我们日夜兼程,今日便是它开得最艳的时候!” 江烬霜笑笑,挑了三五枝红尾鸢,伸手去怀中摸钱袋。 还不等江烬霜递过钱袋子,身后,砚诀便将早早准备好的一锭银子递给了商贩。 商贩应当是没收到过这般大额的钱,拿在手里好像烫手一般,忙道:“这位小姐,这位公子,这钱实在找不开,若是你们喜欢,这几株红尾鸢便赠予你们了,不要钱!” 江烬霜闻言,还没开口,一旁的砚诀倒是先蹙眉沉声:“为什么不收?我要她送我,不要你送的。” 商贩:“……” 江烬霜哭笑不得,却对商贩道:“老伯,您收着就好,千里迢迢从白玉京赶来,礼轻情意重嘛。” 商贩捧着那一锭银子,语无伦次,只是使劲地点点头:“好!好好好!多谢姑娘!多谢公子!” 拿了枝,江烬霜转身看向砚诀。 就见砚诀一袭玄衣如铁,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微微用力,薄唇紧抿,认真又小心地垂眸看她。 ——在等她的。 江烬霜见状,有些哭笑不得。 偏偏砚诀还装作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看了江烬霜拿着转身看他,便又开始左顾右盼,十分忙碌的样子。 “砚诀小大人,红尾鸢送给您好不好?” 江烬霜哄着。 像是才注意到江烬霜,砚诀的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身上,微微抿唇,压着语气中点点的雀跃:“也可以。” 矜持得很。 江烬霜笑着,将手上的枝递过去,想让砚诀去接。 可砚诀没接。 他还是看向江烬霜,甚至将手背在了身后,只是看她。 江烬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轻笑一声,江烬霜往前走了几步,抽出一株枝,别在了砚诀的玉带之上。 “祝愿砚诀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对于砚诀,她所求的,也不过这些了。 还余下几株枝,江烬霜起了“歹心”,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 她抿唇笑着,拿着手上的枝,全部往砚诀的头上插。 砚诀的长发高高束起,浓墨般的长发点缀上了艳红的枝,偏偏不显娇气,反而更加惊艳。 砚诀个头很高。 插到最后,几株枝够不着了,砚诀便乖顺低头,任由江烬霜在他的发顶作乱。 那原本干净利落的玉冠马尾长发,被她弄得乱糟糟的。 江烬霜便笑出声来。 砚诀并不太在意这些,见江烬霜笑,他便也抿了抿唇。 “不是让我给你买枝,怎么到最后还是你付的钱?”江烬霜笑着问他。 砚诀:“你送我,我付钱。” 还挺理直气壮的。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 跟着砚诀聊着,江烬霜伸手,想要将他发顶上的理正。 只是不等她动作,砚诀原本乖顺的眸光突然冷了下来:“有人。” 江烬霜眯了眯眼,停止了动作。 顺着砚诀的视线,江烬霜转身看去。 隔着无数人海与汹涌的人潮,裴度一袭墨绿金纹长袍,那双冷冽的眸似是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太远了,江烬霜有些看不清。 砚诀抓着剑柄的指骨微微收紧。 江烬霜见状,拍了拍砚诀的肩膀,笑着开口:“好啦,要也给你买了,你家殿下呢要去皇宫赴宴了,你在府里要乖一点知道吗?” 砚诀闻言,微微蹙眉抿唇:“我要跟你一起去。”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今日七夕宫宴,人多眼杂,巡逻的守卫比从前只多不少,以防万一,你还是不要跟去了。” 砚诀还想说些什么,江烬霜装作不高兴地开口:“再忤逆本宫,本宫就把这些话全收回来!” 砚诀听闻,便噤了声。 江烬霜这才笑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回去等我消息,若是今晚我回来得早,就跟你们一起出来赏灯。” 舒展的眉头听到江烬霜这样说,这才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嘱咐过砚诀之后,江烬霜转身,朝着裴度的方向走去。 人潮汹涌,但远处那人便如同中流砥柱一般,静立在原地,仿若迎风而立的松柏。 人流分开两边。 江烬霜行至男人身边,畅通无阻。 她手上还剩了一枝红尾鸢。 ——留着自己看的。 她走向他的过程中,似乎不止一次,男人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那枝红尾鸢上。 走近了,江烬霜这才注意到裴度身上。 今日他这身墨绿金纹的长袍实在好看,只不过…… 江烬霜轻笑出声。 ——裴度身上,一株枝都没有。 说来也奇怪,今日裴度这身似乎是像精心打扮过的,那金纹玉绣的祥云纹案,层层迭迭,矜贵又清冷。 玉冠周正妥帖,晶莹剔透。 那般玉一般的人儿,往那一站,竟无闺阁小姐千金往他身上插吗? 江烬霜眨眨眼,有些疑惑。 往他身边走的工夫,就见有几个女眷成群结伴,羞红着脸,手拿枝走到了裴度面前。 似乎是想要往他腰带上插。 只见男人向后退了半步,微微颔首,不知轻声对她们说了些什么。 那群女眷闻言,低下头去,脸颊绯红,都不敢再看他一眼,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人声鼎沸,江烬霜听不清。 终于走到裴度身边。 江烬霜淡声:“裴大人是来邀本宫同去皇宫赴宴的?” 裴度没有说话,视线终于缓缓从她手上的枝移开,看向她的脸。 “走吧。” 他只淡声应了一句,转身离开。 跟着裴度的脚步,江烬霜随他往紫禁城的方向走去。 244.第244章 死盯着她的花! 第244章 死盯着她的! 七夕宫宴,已经算是万晋最盛大的宴会之一了。 天家将这个宫宴操办交给她,也是存了几分想探查她能力的心思。 下人差遣,官员入场乃至宴席上用到的酒水,都需要江烬霜一道道把关,防止出现问题。 天家亲临宫宴,自然马虎不得。 江烬霜对于这次的宫宴操办,确实也没多上心。 看了几本书,便付诸行动了。 够用就行,她又没想着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宫宴,名垂青史。 她这个人其实挺懒的,很多事情分出三分心力便能做好的,她绝不会用四分。 所以她也不太在意能不能做到顶顶好,面上过得去便就可以了。 今日的江烬霜穿的是一袭红衣,人群之中耀眼夺目,绚烂璀璨。 江烬霜是同裴度一起来的。 才行至宫门前,停了马车,江烬霜手上还拿着那株枝。 她喜欢红尾鸢,不太想就这么扔掉。 可偏偏宫宴到了时间,她还要前去督促,实在抽不开身再回公主府一趟。 ——早知道刚刚就应该把最后一枝红尾鸢给砚诀的。 现在拿在手上,江烬霜还舍不得扔。 ——有点麻烦。 江烬霜想着,索性将枝别在了腰间,充当起点缀来。 一旁的裴度见状,也只是看了她一眼,没再言语。 其实江烬霜来宫宴的时间算早。 宫宴要等晚上才会举行,江烬霜之所以来得早些,是为了查看夜宴流程的。 虽说赵云归掐了掐手指头,就告诉她今晚的宴席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江烬霜觉得,还是应该自己看着放心一些。 裴度同她一道来,也是有原因的。 ——天家让他来监督她,似乎是担心她惹是生非。 江烬霜:“……” 江华琰也不想一想,即便她真的要闹事,也不会选在自己操办的宫宴上。 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来得早,江烬霜便去监督宫宴流程去了。 裴度无事,坐在一旁的八仙桌前,身姿笔挺,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准确来说,是落在了她腰身的那株红尾鸢上。 今日的宴席,北槐那位皇子,闻风沧也会参加。 原先的闻风沧在京城可谓是张牙舞爪,耀武扬威,但自上次北槐一败,北槐军队被逼退了百里,闻风沧的境遇也随之困苦起来。 这几日闻风沧在长安城中没传来什么消息,想来是安分了许多。 今日的七夕晚宴,他最好也不要给她惹事才好。 整理着思绪,江烬霜不经意抬眸,便看到远处的八仙桌前,裴度冷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似乎一直都没有移开。 意识到与她四目相对,男人微微拧眉,却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有病。 江烬霜没有理会他,继续监督着宫宴流程。 所幸没出什么差池,夜幕缓缓降临,江烬霜也终于放下了戒备。 官员大臣们开始纷纷入场赴宴了。 江烬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红尾鸢。 红尾鸢的开得又艳又漂亮,只不过脱离了白玉京的土地,它的凋谢速度会很快。 只不过是一个多时辰,江烬霜就觉得红尾鸢的瓣黯淡了几分。 “这是什么?” 一道冷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江烬霜循声望去,就见闻风沧微扬下巴,目光落在了江烬霜腰间的红尾鸢上。 一边说着,闻风沧伸手要去拿。 江烬霜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抬眸看向男人:“大皇子殿下,好久不见呐。” 闻风沧的长相是那种十分具有攻击性的美。 融合了异域的神秘与美艳,五官精致,鼻梁高挺,是很漂亮的骨相。 只不过如今这张漂亮的脸上,像是染了几分疲惫,眼神也不似从前般锐利张扬。 ——可想而知,北槐兵败,北槐君王应当是将罪责多数推到了闻风沧的身上。 这对于江烬霜而言,其实是件好事。 只要北槐君王与闻风沧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痕与龃龉,她才能趁机借着闻风沧的手,杀了北槐君主。 至于之后,谁会成为北槐的新任君主,江烬霜不太在意就是了。 又看了一眼她腰间的枝,闻风沧轻笑一声:“红尾鸢?” 江烬霜笑得礼貌疏离:“大皇子殿下认识?” “岂止认识,”闻风沧笑笑,“唯一能在白玉京开出来的树,据说当年睿阳王九死一生,险些遭难时,靠着这红尾鸢开的方向,杀出一条血路来。” 提到当年这件事,江烬霜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其实孤一直都很奇怪,那位战无不胜的睿阳王殿下,是否当真有神明护佑,哪怕是多次身处险境,也能逃出生天。” 寒冬数九的天气,大雪封山,当时北槐派遣了十万精兵,就只为了取那睿阳王首级。 睿阳王中了埋伏,辗转多处,却被北槐军队合力围困在了一个山隘之中。 没有吃食,没有水源,与睿阳王被困在一处的几个士兵打着哆嗦,随时有着失温的危险。 也是在那次战役中,睿阳王那柄长剑断成了七分,待睿阳王终于突出重围时,他的身边,已经一个士兵都没有了。 ——都死了。 尸身被掩埋在了那场风雪之中。 江烬霜不愿去回想当年的事。 她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闻风沧,语气冷清:“王叔是否有神明庇佑,大皇子殿下若是当真好奇,不如亲自下去问问他?” 闻风沧眯了眯眼睛,嘴角的笑意冷了下去。 ——睿阳王就好似她江烬霜的软肋,一句不中听的话也听不得。 下一秒,闻风沧又重新勾了勾唇,语气慵懒散漫:“听闻公主殿下与睿阳王关系亲密,不知殿下可否知道,当年睿阳王初次出征,拿剑的手都是抖的。” 闻风沧笑着:“到底是皇室贵胄出身的亲王,第一次见血,若不是戴着那杀神面具,恐怕脸色都是苍白的。” “闻风沧。”江烬霜的语气冷了下来。 “殿下,风冷添衣。”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江烬霜身后传来。 不等她反应,一件狐裘便落在了江烬霜的肩上。 是裴度。 245.第245章 礼物 第245章 礼物 今日天气不错。 哪怕是到了夜晚,也是月明星稀,皎月如昼。 裴度身上的狐裘是他穿来御风的。 说起来,江烬霜似乎还没见过裴度穿过这身狐裘呢。 是墨兰灰色的调子,狐裘上绣着一只展翅翱翔的苍鹰,鹰眼桀骜,飞禽猛兽。 狐裘柔软,披在江烬霜身上时,抵御了周遭的冷风。 闻风沧看向来人,微微眯眼,脸上的笑意冷了几分。 裴度却只是看了闻风沧一眼,便转过头去,侧目帮江烬霜理好身前的系带。 “裴大人也来了,许久不见了。”闻风沧似笑非笑。 裴度垂眸,视线落在了江烬霜狐裘上的那只苍鹰上。 “大皇子殿下可曾见过这狐裘?” 闻风沧笑笑,顺着裴度的视线看了一眼那绣着的栩栩如生的鹰隼。 “似是北槐的手艺。”他答。 裴度微微颔首,语气清冷:“大皇子眼力了得,这张狐裘,是微臣在白玉京时,击退北槐之后,北槐士兵逃脱不及,落在战场上的。” 说到这里,闻风沧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凝固。 裴度好似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一般,云淡风轻道:“北槐的一些士兵,胆量实在小了些。” 闻风沧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江烬霜闻言,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 冷冷地看了裴度一眼,闻风沧没再说什么,抬步朝着自己的席位走去。 江烬霜看着身上的狐裘,转而笑着看向裴度:“裴大人真厉害啊,随便一句话就往人肺管子上戳。” 裴度不语,垂头看向江烬霜腰间的红尾鸢。 江烬霜伸手,想要将身上的狐裘脱下来还给他。 “怎么?” 他稍稍抬眸,看向江烬霜,似乎疑惑她为什么要将狐裘脱下来。 江烬霜懒洋洋道:“既是在战场上捡的,便是公家的东西,本宫可不能让裴大人担了徇私舞弊的罪名。” 说着,江烬霜伸手去解胸前的系带。 可不等她解,裴度抬手,按住了江烬霜的手背。 他看向江烬霜,嗓音沙哑微冽:“不是战场上捡来的。” 温凉的手心触感顺着江烬霜的手背传至四肢,江烬霜抬眸,看向裴度。 只见他动了动喉结。 “江烬霜,是礼物。” “我从北槐带回来的礼物。” 江烬霜不觉轻笑出声:“原来裴大人从北槐给本宫带个礼物回来,要这般弯弯绕绕呀?” 送个礼还要千回百转的。 裴度抿唇,只是淡声道:“从北槐回来时,你在生我气,我没找到机会送给你。” 江烬霜:“……” 确实有些冷,江烬霜没再说什么,披着狐裘转身离开。 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江烬霜坐回了自己的坐席上,等待开宴。 手旁侍女给倒了酒。 莫名的,江烬霜想起前几日,赵云归提醒她,让她宫宴上少些饮酒。 ——应当是怕她喝醉了惹事。 但江烬霜对自己的酒量确实有信心,所以并没过多在意赵云归的话,拿起手边的酒盏,一饮而尽。 今夜宫宴上准备的酒水,也是江烬霜特地找了京城有名的酒家定的。 虽然比不上司家那些千金难求的酒水,但也能品出是好酒来。 江烬霜多饮了几杯。 视线从宴席周遭环视而过,江烬霜看到了更高处的裴度。 ——他未饮酒水。 也有侍女上前,恭恭敬敬地给他斟酒,但手边的酒杯,他并未动过。 如果说在击退北槐之前,裴度在宫中的地位是陛下面前的重臣爱卿,那么击退北槐之后,裴度的地位,甚至能与宫中的亲王相提并论了。 只是裴度本人对此似乎毫无察觉,也不太在意那些大臣若有若无的恭敬与试探,仍跟往常一样,拒掉了臣子的敬酒,或者是以茶代之。 其实裴度如今的地位,挺危险的。 江烬霜心里清楚,裴度应当也清楚。 功高盖主的道理,能站在朝堂上的臣子,没有一个是蠢的。 裴度无意于在朝堂之上拉帮结派,但到了他这个位置,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一群大臣猜测揣度他的用意,或者是以他的名义“集结党羽”。 天家可见不得这些。 这种趋势如今还只是有些苗头,若是之后真的闹大了,可就不是敲打这么简单了。 江华琰给裴度的势力很大。 似乎大有要将他的权势倾斜,将他推到风口浪尖的意思。 江烬霜不太喜欢。 ——倒不是因为担心裴度会因此遭累。 只是裴度裴首辅,实在算得上是千古难遇的聪慧忠臣,运筹帷幄,宠辱不惊。 这样的臣子若是不能为万晋效力,反而被江华琰忌惮,最终落得什么悲惨下场,江烬霜便不太高兴了。 ——在江烬霜看来,万晋与万晋的百姓,要比龙椅上的那位重要得多。 江烬霜看着远处的裴度,眯了眯眼睛。 她思索着,要不要找个日子给裴度提个醒儿,或者是帮他分摊掉一些惹眼的“权势”。 视线流转,江烬霜的目光落在了身下的位置。 林清晏也到场了。 注意到江烬霜的视线,林清晏微微抬眸,朝着她弯了弯眉眼,唇角也上扬着,朝她颔首示意。 林清晏的官职还没有下来。 今夜过后,林清晏的“驸马”身份,应当比他的官职封赏要更早到他府上。 正想着,一道通传尖细。 “陛下驾到——” 一时间,无数宾客臣子纷纷跪地,对着那身明黄色的龙袍,齐呼万岁。 江华琰到场了。 江别尘跟在他身后,神情内敛恭敬。 天家先是环视四周,端看周围,最后目光才落在了江烬霜脸上,露出一个近乎慈祥和蔼的笑意。 “今夜的七夕晚宴,霜儿办得不错。” “父皇谬赞了。” 江烬霜笑得乖顺,眼神也乖巧得不像话。 父慈女孝。 江华琰缓缓落座,坐在了主位之上。 江别尘搀扶着江华琰,坐在了他手边的位置。 “近日太后都在乾清宫为万晋祈福,不想染了些风寒,今日不便到场赴宴,是以诸位爱卿不必拘谨,随意一些便好。” 江华琰笑笑,目光晃动几下,视线却落在了江别尘身上:“正值七夕,太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太子妃可有心仪之人呐?” 246.第246章 裴爱卿可有心仪之人? 第246章 裴爱卿可有心仪之人? 先拿江别尘开的刀。 对于这个问题,江别尘似乎早有准备。 他朝着江华琰恭敬拱手,面带笑意:“父皇,儿臣身为东宫太子,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能为父皇分忧,至于儿女情长之事,儿臣……还没考虑过。” 江华琰闻言,不觉笑笑:“虽说课业公务不能落下,但空余时间也应当找个可心的人,能聊一聊天,诉一诉情才好。” 江别尘勾唇笑笑,恭敬道:“父皇所言,儿臣谨记在心。” 顿了顿,江烬霜注意到,江别尘的目光似乎看了她一眼。 开口却道:“要真要论起来,首辅大人的年纪,似乎比儿臣还要年长上一岁,父皇也应当关心关心裴大人才是。” 带着几分调侃揶揄的语气,江别尘将话题中心指向了裴度。 江华琰手边,男人身姿挺拔俊秀,面容清冷,波澜不惊。 顺着江别尘的话,江华琰看向裴度,笑着开口:“说的也是,裴爱卿为朕分忧操劳这么多年,也应该找一个顺心的女子,早些成家才好啊。” 裴度微微欠身,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淡冷:“陛下日夜操劳,微臣看在眼里,不敢不尽心,成家之事,微臣并不着急。” 江华琰闻言,笑着摆摆手:“成家与立业相辅相成,裴爱卿一表人才,朕可是听说,想要嫁给你的闺阁小姐,可是翘首以盼,日思夜想呢。” 顿了顿,江华琰的目光扫过宴席上的大臣,随即笑笑:“朕听说,镇远将军青北山独女青姗,姿容俊美,性格勇直,待字闺中,裴爱卿若是有意,朕可为你们赐婚下旨。” 裴度淡声道:“陛下折煞微臣了,青北山将军乃我朝良将,其女骁勇善战,勇武非凡,若是困在闺阁之中,便是微臣无能了。” 江华琰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又是笑道:“御史台李承守爱卿小女李自芳,如今碧玉之年,文采斐然,能歌善舞,裴爱卿可有意?” 裴度:“李御史爱女如珠似宝,微臣自认比不得李御史细心,恐伤御史大人信任。” “户部侍郎次女张氏?” “太傅养女魏氏?” “……” 又提了几个人选。 裴度一一婉言回绝。 江华琰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浅,到最后,他轻笑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裴爱卿是没时间顾及儿女情长,还是心中已经有了爱慕之人了?” 裴度垂眸,没有立即回答。 江华琰的目光从裴度身上逡巡而过。 语气更沉几分,声音却带着几分似笑非笑:“听闻今日裴爱卿从长安街来的皇宫,身上竟是一朵枝也没簪,我朝最出色的男儿,不可能这般不受女子待见才是啊。” 话语最后,甚至带了几分冷沉的审问意思。 裴度身姿笔挺,不卑不亢。 他语气清冽冷寂,波澜不起:“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微臣有心仪之人,顾不能接受旁人枝。” 顿了一顿,他补充解释一句:“恐爱慕之人误会厌弃。” 江华琰闻言,冷笑一声:“裴爱卿这般天人之姿的男子,竟还有这般担忧,不知裴爱卿心仪之人是谁,不如说出来,若是合适,朕即刻为你们二人赐婚。” 你瞧,被架在那儿了。 江烬霜又喝了杯酒。 她一只手撑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这场戏剧。 与其说是天家“贴心”地想为裴度赐婚,不如说是更想借此机会,让他难堪才是。 大庭广众之下问出这些话,无疑是想要将裴度往绝境上逼。 裴度的心仪之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论他今日说是哪家小姐,日后这户人家,便不可能再被天家重用了。 ——这样的道理太简单了,在场上的所有朝臣宾客也都明白。 所有,在江华琰询问裴度心仪之人是谁时,众臣皆是胆战心惊,唯恐被皇威波及。 其实这种事很微妙。 若是私下里,这位首辅大人真的看上自家的女儿或是姊妹了,那些臣子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位可是那位高权重,比肩亲王的裴度裴首辅! 若是能与这位首辅大人攀上亲缘,朝堂之上岂不是如鱼得水,平步青云? 但这种事呢,又不能拿到明面,摆在天家面前说。 人人都知道,江华琰依靠着这位裴大人,却也忌惮着他的权势。 今日若是首辅大人口中的“心仪之人”,是与自家有关,那今日之后,他们整个家族,便再无晋升的可能。 所以,这个时候,众臣皆是退避三舍,恨不能将头埋在八仙桌下装死。 人都是有着趋利避害的天性的。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裴度又是那种不会连累旁人的“君子”,自然也不可能真的说出自己的“心仪之人”。 不管是真是假,天家都不会姑息。 但其实,裴度又很聪明。 ——他轻易不会被任何人逼到绝路之上。 如果真有人能将他逼到绝境,那大抵是因为—— 那是他有意要被旁人逼到绝境,架在那里的。 换句话说,如今被天家逼迫,被江华琰架在那里询问心仪之人,是他想要的结果。 为什么想要这个结果呢? 江烬霜大概能猜到。 ——他想要人“救”他,帮他解围。 嗯,就是她。 他想让她帮他解围。 这个答案,江烬霜能猜到,但江烬霜又不太在意。 裴度心里比谁都清楚,她江烬霜关心万晋江山,关心万晋臣民与百姓。 裴度也清楚自己的份量,知道对于万晋而言,他是至关重要的辅助朝臣。 这是他的筹码。 他赌江烬霜,为了万晋江山百姓,会替他解围,应下些什么。 裴度了解她。 ——一如她也了解裴度一样。 其实裴度猜的没错,她确实在意万晋江山,爱屋及乌,也会在意裴度的死活与权职。 但她的“解围”,大概不会是裴度所想的那样。 “父皇一直在问裴大人,怎么也不问问儿臣有没有心仪之人,实在是偏心。” 席位上,少女声音清清落落,在这安静的宴席上却格外清晰,掷地有声。 江华琰眯了眯眼,目光落在了江烬霜身上。 一时间,宴席上的众人,视线也随之投向了她。 247.第247章 她非世人。 第247章 她非世人。 江烬霜的声音不大不小。 也足够在场所有宾客听见。 江华琰收了脸上的笑意,微微眯眼,那双威严冷峻的眼睛便落在了江烬霜身上。 坐席之上。 江烬霜坐得并不端庄,手上还捏着那半满的酒盏,眸光晃动,好似月溅星河。 明月高悬于顶。 像是为她镀了一层银白轻纱。 她一袭红衣似火,哪怕背后是牡丹芍药的国色天香,也掩盖不过她的明艳。 高处,不仅是天家和宾客,裴度的目光也缓缓落在了她的身上。 带着几分清冷与自持。 不见半分窘态。 ——他原本也不会感到窘迫。 毕竟是他有意,让天家将他逼迫到这种境地的。 ——他想要她的“解围”。 男人一袭墨绿宽袍,正襟危坐,眸光清冽淡冷。 他垂眸,却看见了自己手边的那杯并未入口的酒水。 倒映着夜空中的皎月,似是触手可及。 金波荡漾,那月影也随着涟漪,揉开一圈圈的波纹。 他确实不太介意用些不算光彩的手段。 哪怕这种手段,她能猜得到。 就像是带着几分有恃无恐的倚仗。 ——他承认,他确实被江烬霜养得骄纵过了头。 她就像庇护他的神明一样,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他遇到不妥之事,她便如福至心灵般出现在他面前,将他解救。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这是裴度的倚仗。 所以,他任由官家步步紧逼,言语敲打,最后问出一句“是否已有了心仪之人”。 世人逐利。 却又趋利避害。 光鲜之时,众星拱月,万众瞩目。 无数朝臣将他簇拥夸赞,高高举起,宾朋满座。 可此时,天子威仪,臣子皆是噤声垂头,唯恐与他有半分沾惹。 趋利避害,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裴度看惯了这些,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像很多年前,他也曾在论道的诗会上,与那群京城公子论辩,人应当趋利避害,还是迎难而上。 他明白世人所想,也并不想去苛责什么。 但他赌江烬霜,并非世人。 她是江烬霜。 曾提剑直接杀入老臣官员的府上,也只是为了给他讨个说法的昭明公主。 她的偏爱明显。 哪怕他这般死板愚钝,也能感觉到。 一如现在,万千华服宾客皆是噤声,唯她一人红衣如火,笑靥如,拉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裴度垂眸。 指骨被袖口半掩,稍稍泛白。 ——他在等待她的那个答案。 哪怕是为了替他“解围”,半真半假说出口的那个答案。 他迂回蜿蜒,弯弯绕绕,也只是想听到她那个答案而已。 银月如钩。 “父皇怎么也不问问儿臣是否有心仪之人?” 江烬霜笑得张扬,微微歪头,恣意桀骜。 江华琰在看向江烬霜的瞬间,脸上的笑意便已然消失不见。 周遭的宾客像是松了口气般,或是谨慎,或是看热闹般看向江烬霜。 昭明公主的心仪之人? 这也实在好猜。 有人看了高处的那位首辅大人一眼,心下了然。 ——你瞧,这位昭明公主就是趁着这个时候,故意要跟首辅大人扯上关系的。 当年的那份追求,实在是猛烈又人尽皆知。 哪怕如今已经过去多年,昭明公主心爱之人,众人也不会想到除了那位首辅大人以外的第二个。 当年的偏爱,实在明显。 如今陛下逼问裴大人,昭明公主却突然开口,“横插一嘴”,无非就是想要借此机会,认下首辅大人口中的这位“心仪之人”。 实在是恶毒又心机。 有臣子的眼中闪过几分不屑。 江烬霜却并不在意那些视线,将手中剩下的半杯酒水,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 江烬霜其实想了许多。 莫名想到,三年前的春日,她曾抱着几束漂亮的桃枝,塞到裴度怀中,笑着让他来帮她养。 又想到那年大雪,她在宫殿外跪了三日,无功而返。 后听闻裴度在宴席上被下了药,不顾膝盖的青肿,前去救他。 那时,天子龙颜大怒,降旨将她贬回封地,无诏再不能入京城半步。 是以,心中积怨已久的宾客臣子,皆是嘲讽轻蔑,甚至不肯让她将裴度带走。 她抽了长剑。 砍了闹事之人的手掌。 脸色冷沉,语气不驯:“裴度是本宫的人,本宫现在要带他走,再敢阻拦者,杀。” 对于旁人,她实在算不上有耐心。 在众人一片尖叫哀嚎唾骂声中,江烬霜搀扶着已经中了药效的裴度离席。 后来。 后来…… 后来他将她压在床上,语气低哑迷乱:“公主殿下千方百计地谋求,不就是想要这个吗?” 她想要什么呢? 她能要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时被裴度压在身下时,她心里想着,她离京之前,还是应当给裴度留下盘缠金银财宝之物的。 ——他身体还没养好,娇惯得很,药膳不能断。 哦,还要留下银钱给他买书籍笔墨,裴度写得一手好字,劣质些的墨条,他用得不顺手。 除此之外,她似乎便没想其他事了。 他抵着她,咬着她的肩头,像是要将她所有的声音撞碎。 一点都不温柔。 无数的回忆在江烬霜的脑海中闪过。 半杯酒入喉,江烬霜放下酒盏,大概是被酒气辣到了喉头,眼眶中积了些水雾。 “哦?朕险些忘了,昭明你年岁也不小了,最近可有物色到心仪的男子?” 顿了顿,江华琰的脸上重新挂上慈爱的笑容,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几分隐隐的警告:“今日七夕夜,霜儿不妨说出来让父皇听听,若是门当户对,朕便允了你们的婚事,也算是喜事一桩!” 江华琰将“门当户对”四个字咬得很重。 是对她的警告。 江烬霜清楚。 莫名的,江烬霜稍稍侧目,视线投在了那尊位上,裴度的身上。 隔着无数宾客朝臣。 男人的视线似乎一错不错地朝她看来。 漂亮的薄唇抿成一条线,袖间的指骨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那是他不安时,常有的小动作。 ——似乎所有人都清楚她要说出口的答案。 似乎所有人都认定,她会说出他的名字。 毫无悬念。 248.第248章 儿臣请父皇赐婚! 第248章 儿臣请父皇赐婚! 江烬霜缓缓起身。 提着裙摆,走到了宴席中央,恭恭敬敬,礼仪周全地跪在了江华琰面前。 ——她很少会向江华琰行这般大礼。 从前江华琰宠着她,年幼时,那令无数宫人胆战心惊的帝王,她却能踩着他的肩膀,去够树上最高处的杏子。 江华琰在她还未及笄时,便免了她许多礼节,许多时候,她也只是带着耍赖的态度,草率地向江华琰福福身,便算作见礼。 如今,她行了大礼,跪拜在了江华琰面前。 江华琰看着殿下的江烬霜,忽然间有些恍神。 许多年前,她还是小女孩儿时,他也曾牵着她的小手,走过皇宫中大大小小的石子路,听她有恃无恐地叫他“父皇”的。 变了。 都变了。 “儿臣昭明,蒙父皇二十一年养育之恩,心中感念,今日想向父皇求一道婚旨。” 不对。 这样不对。 裴度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高处的江华琰,抢声道:“陛下,微臣——” “儿臣伏祈父皇垂怜,赐儿臣与新晋状元郎林清晏连理婚约,此生惟愿效鹣鲽情深,白头偕老。” 月亮被阴云遮了个干净。 连带着男人酒杯中的倒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女腰间的那束红尾鸢,颜色似乎更黯淡了些。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理自己的袖口,尝试几次,却被那袖口缝制的金线划伤。 她说,惟愿效仿鹣鲽情深,白头偕老。 她说,白头偕老。 ——她要与旁人,白头偕老。 静。 安静。 偌大的宴席上,一片死寂。 无数臣子皆是瞪大了眼睛,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竟不是裴首辅! 昭明公主所说的心仪之人,竟不是这位裴度裴大人!? 江华琰稍稍眯眼,嘴角带起几分温和又满意的笑容。 他朗笑两声,却是高声道:“状元郎林清晏何在?” 人群之中,林清晏姿容款款,穿过人群,来到了江烬霜身旁,也是跪地。 “下官林清晏,见过陛下。” “抬起头来。” 林清晏依言抬头。 江华琰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殿试之时,朕便觉得琼林相貌品性皆是出众,如今看来,朕的公主与朕的看法一样啊!” 林清晏拱手欠身,语气恭敬:“林某心悦公主殿下已久,今日能得殿下垂青,实属荣幸。” 说着,林清晏看向江烬霜,眸光温和,笑意柔软:“若是……下官有幸能与公主殿下白头偕老,自当感激涕零,朝夕相对。” 江华琰笑着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精明。 江烬霜终于听了一次他的话。 若是今日,她的请婚人选是裴度,那他也不介意借着这个机会,将江烬霜重新贬回封地,再不让她回京。 他一直都知道,江烬霜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便应该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从前时候,她似乎总是搞不清楚什么不该做,迎着无数的谩骂与嘲讽,偏偏要去撞南墙。 非把南墙撞倒了,头破血流地继续往前走。 江华琰一直觉得,江烬霜是一个很不好掌控的人。 她太有自己的主意了,江华琰想要的,是一个好操纵又乖巧的人偶。 江烬霜不肯当人偶。 唯独这一回,她终于做了一件让他满意的事情。 江华琰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状元林清晏,才冠三洲,品性端方,既你们二人有意,明日便让钦天监选个吉日,朕亲自为你们下旨赐婚!” “多谢父皇。” “多谢陛下。” 江华琰今天的心情实在不错,他顿了顿,对林清晏开口道:“状元林清晏德才兼备,雏凤清音,今特授通政司七品知事,掌京畿文牍。” “朕倒要看看,朕的昭明看上的琼林簪客,能有什么天大神通!” 林清晏拱手跪谢:“微臣,谢过陛下封赏。” 心情一好,江华琰就连刚刚询问裴度的事情也忘记了。 他朗笑几声,与众臣子同乐,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江烬霜又多喝了一些酒。 她酒量好,架不住今日喝得实在有些多。 林清晏见状,上前几步,将她手边的烈酒换成了茶水:“殿下,喝些茶解解酒吧。” 江烬霜稍稍勾唇,摆了摆手:“无事,今日算是了结本宫一桩心事,高兴。” 能借此打消了江华琰为她觅夫婿的心思,确实是了了一桩大事。 高位上,江别尘的目光看向江烬霜,神情复杂,分不出情绪。 林清晏勾唇笑笑:“殿下为你我二人请婚,不悔吗?” 江烬霜眨眨眼,不太在意地摇摇头:“本宫极少做后悔之事。” 林清晏便笑道:“那日后,便有劳殿下指教了。” “林清晏,本宫会把你送到那金銮大殿上去,你且等着。” “微臣相信。” 宴席过半,江烬霜的酒喝得确实有些多了,便起了身,准备离开。 她这人对自己的酒品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她喝醉的时候少,但如果真喝醉了,酒品极差,说不定就能把整个宫宴都给搅和了! 等她回公主府,时间还早的话,还能带着春桃去长安街逛一逛。 好事。 江烬霜辞别人群,穿过宫道玉砖,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也没带婢女护卫,江烬霜没让旁人送她,独自离开。 摇摇晃晃的,就连眼前景物的轮廓都有些模糊了。 头上的步摇叮当作响,江烬霜看着脚下的石砖,蓦然间想起,许多年前,她曾拉着江华琰的手,娇气地出声:“儿臣才不要嫁人呢!儿臣最喜欢父皇!” 江华琰便慈爱地笑着,摸着她的头,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头,语气宠溺:“好,那我们霜儿便不嫁,父皇养霜儿到老。” “父皇,‘老’是什么意思?” “‘老’就是,很多很多年后,霜儿的头发都变成白,脸上也有了好多细纹,佝偻着腰,牙齿也都掉光了,也不会记得父皇了。” “那儿臣不记得父皇了怎么办?”小江烬霜一脸焦急,“儿臣不记得父皇了,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不会,父皇给霜儿留一路的灯,霜儿顺着最漂亮的宫灯一直走,便能回家了。” 一路无灯。 江烬霜跌跌撞撞,扶在了宫墙的墙面上。 她虽然喝醉了酒,但好在耳力还在。 听到声响时,江烬霜语气一冷:“谁!?” 可反应不及。 她的唇便被面前的出现的黑影覆住。 249.第249章 江烬霜,你喝醉了。 第249章 江烬霜,你喝醉了。 乍一侵入口鼻的,是冷冽的檀香。 就如同吻上一棵古老又刻板的檀树,高大,巍峨,遮云蔽日。 江烬霜今日喝的酒确实有些多,以至于当她感觉到眼前那道人影时,第一反应竟是,今日的酒水不好,呛嗓子。 少许酒水倒呛入她的鼻腔,江烬霜的唇被覆住,只感觉到辛辣的味道。 连带着檀香,将她裹挟。 那只指骨分明的手掐住了她的后腰,力道极大,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融入骨血一般。 喘、喘不过气来。 两只手被压在了来人的胸前,江烬霜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襟,将他那身墨绿色的华贵长袍皱作一团。 一只手顺着她的脊背缓缓向下。 就像是数着她的脊骨一般,一根一根,一块一块,掐住了她的腰眼。 江烬霜吃痛,痛呼一声。 身前的人似并不受其扰,压着她的腰身,去勾她的舌。 混沌一片。 四处无灯。 后知后觉,江烬霜迟钝地反应过来。 她眯了眯眼,余光扫过男人头顶晶莹的玉冠。 他不容置喙地撬开她的牙关,偏要卷起她的,纠缠在一起。 有些冷了。 江烬霜晃动着眸子,却在这时,紧了紧牙齿。 她分明感觉到掐着她腰身的指骨收紧一顿,男人闷哼一声,却仍是那样咬着她。 铁锈的血腥气息侵入她的口舌,江烬霜不太舒服地动了动眼皮,手上力气越来越大,终于将两人的唇分开。 他似是想要继续。 江烬霜脸上还氤着酒气,声音却低哑沉冷:“裴大人是想让宫中上下都知道,你我二人在此偷情吗?” 那双墨色的瞳,一错不错,落在了她的身上。 男人垂目,呼吸粗重,薄唇沙哑:“偷情?” 江烬霜轻笑一声,任由眼中的酒意泛滥:“本宫即将婚配,首辅大人却与本宫在此处纠缠,不是偷情是什么?” 周遭没有半分灯火,可明月高悬,月色皆落于他身。 是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权臣贵卿啊。 江烬霜上下打量男人一眼。 语气漫不经心:“还是说,首辅大人是想……做本宫见不得人的面首?” 江烬霜承认,自天家应下婚事之后,她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倒不是因为后悔,更不是因为对林清晏有什么意见。 ——只是…… 只是。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踩着天家肩膀才能够到的杏树,早就已经被砍掉了。 天家说,杏子招虫,春末夏交时,烦人得很。 其实江烬霜本也没多喜欢吃杏子的。 她有几分烦闷,便又下意识地将那点怒火,又发在了裴度身上。 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戏弄。 月色照着宫道,倒是不至于看不清。 冷色的光晕披在他的身上,男人哑声:“江烬霜,今日七夕。” 江烬霜像只猫儿似的,舒服地散了散瞳孔,笑意乖顺:“所以呢?” 她腰间的那束红尾鸢迎风晃动着,有些蔫。 放在她腰身上的手又收紧几分,连带着他的声音也紧得发涩。 “礼物呢,江烬霜?” 什…… 江烬霜愣在了原地,就连脸上的笑容也凝固几分。 她眨眨眼,疑惑又不解地看向来人。 蓦然间,她突然想起从前有他在的那三年里,每每到了七夕,她都会寻各种各样的由头送他礼物。 她说:“裴度,这是本宫的心意。” 她说:“裴度,以后的每年七夕,本宫都不会缺席。” 她失约了。 她缺席了三年。 连带着三年的礼物,都没再出现在他的手上。 ——这是她回京的第一个七夕。 “江烬霜,礼物呢?” 声音颤抖着,带着几分沙哑与低沉。 江烬霜微微歪头,似乎懂了,却是明知故问道:“什么礼物?” “我的礼物。”他不假思索道。 看着面前的少女,男人一字一顿道:“江烬霜,我的礼物。” 她总会准备的。 她一直都会准备的。 他与她住在一处的第二年,她去了一趟白玉京,直到七夕前夜都未归来。 裴度在正堂中,等了一整天。 直到夜幕降临,明月高悬。 少女一袭红衣,提着裙摆跑进公主府,直奔他而来。 她的脸上有些红烈的冻伤,手上的骨节处也生了冻疮。 白玉京冷寒。 裴度看着她,微微抿唇,袖间的手缓缓收紧。 “裴度!” 少女这样叫他,笑容明艳。 她不假思索地跑到他的面前,像是变戏法一般,从她的身后拿出一把漂亮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递到他面前。 “裴度,礼物!” 那时候,他看着她那生了冻疮的手,看着在她手中,静静躺着的宝石匕首。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信使说你三日前启程,明日才应该到达京城。” 江烬霜却笑着,认真又耐心地回道:“可是裴度,明日不是七夕,今日才是。” “我想送你礼物,今日就要送到你手上。” 所以她快马加鞭,一人骑着那汗血马,趁着宵禁之前进了长安城。 “裴度,今日你怎么在正堂,以往这个时辰,你不是都已经休息了吗?” 男人动了动喉结:“今日子时还未到,我在等我的礼物,殿下。” 他说,我在等我的礼物。 “哎呀,只是在等礼物呀?”江烬霜装作被伤到心口一般,抽了抽鼻子,“不是在等本宫吗?” 男人看向少女。 月色将她包裹,少女一袭红衣,哪怕那皎洁冰凉的月色,也挡不住她的热烈。 夺目又璀璨。 让人移不开眼。 “是在等我的礼物,殿下。” 七夕这一天,她总会为他带来礼物。 ——但是今年的七夕,她却跪在那宫宴之上,跪在天家殿下,求与旁人白头偕老。 ——这算是什么礼物呢? 江烬霜看向裴度,身上的酒气未消:“裴度,没有礼物了。” “以后也不会有了。” 裴度垂眸:“江烬霜,你喝醉了。” 为什么又突然莫名说这种话? 她皱了皱眉。 “今晚请婚一事,明日我会向陛下说明,不会作数的,不必担心。” 他压着她的腰身,语气平静,眼中却汹涌着无数情绪。 他说,不必担心。 ——她原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250.第250章 江烬霜,我学过了。 第250章 江烬霜,我学过了。 如今的局势,江烬霜满意,江华琰满意,就连太子江别尘与太后,应当也是满意得不得了。 ——哪有什么好担心的?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裴度,是本宫喝醉了,还是你喝醉了?” 上下打量裴度一眼。 “皇命非儿戏,裴大人难道觉得靠你那几句话,便能让陛下收回成命?” 顿了顿,江烬霜冷嗤一声:“再者说,裴度,本宫何时要求你这样做了?” “是本宫向天子求来的婚约,又为何要因为你收回?” 裴度哑声,目光落在了少女腰间那枝稍显黯淡的红尾鸢上。 “江烬霜,你喝醉了。” 他只是这样说。 江烬霜抿唇:“裴大人,本宫虽然喝醉了,但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抬眸看向裴度,一字一顿道:“本宫会跟林清晏成婚,此后,林清晏会住进本宫的公主府内。” “本宫会给他做药膳养身体,也会给他准备最好的笔墨纸砚。” “本宫会将他抬上朝堂之上,抬上高位,甚至能与你比肩。” “本宫能养出一个首辅,便能养出第二——唔!” 后面的话,便悉数被他侵吞殆尽。 耳边有嗡鸣声传来。 江烬霜只感觉面前一片昏黑,整个人被酒气浇灌得轻飘飘的,所有的支点,都撑在了他的身上。 他按着她的腰。 一分分,一寸寸地收紧。 如同一块终年不化的寒冰,却又固执地想要让她将他融化。 他按在了她腰间的某处,江烬霜双腿一软,整个人便倒在了他的身上。 清冽的檀香像是要将她裹挟淹没,他托着她的腰身,将她抵在了宫墙之上。 光洁的红墙与她的红裙交织在一起,江烬霜喝醉后反应迟钝,耳朵却能听到远处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这里来往的宫人不算少,她整个身体被男人覆在身下,那周遭的风声连同脚步声都愈发清晰起来。 “噗通噗通——” 震耳欲聋的心跳。 她浑身发软。 ——她甚至都不清楚,裴度是不是在她走的三年练过,吻得她连精神都无法集中。 三年前,这混蛋在床笫之上,还格外生疏来着。 那时候他压在她身上,靠的更多是恼怒与蛮力。 如今,不过只是一个绵长的吻,便让她思绪翻飞。 莫名的,江烬霜想起那晚事后,她因为愤怒,在桌案上留下“差劲”两个字,趁着夜色便接了圣旨,出了京城。 ——当时她心里还在想,裴度这混蛋,活该孤独终老! 她对床笫之间的那点事好奇,裴度从前是清楚的。 毕竟她从未掩饰过这一点,在他的寝殿中,套了个书封大剌剌地看“小人儿书”。 甚至曾经,江烬霜还一脸好奇激动地看着正在练字读书的他,神情明艳:“裴度,我们试一试这幅画好不好?” 每每这时,裴度的脸便像是煮熟的虾子,身体僵硬地挪动远离。 “不好。”他回绝得干脆。 江烬霜便会不太高兴地瘪瘪嘴,又自顾自地品鉴一番那幅画,指着画上的小人儿,认真道:“但是这幅画看上去很有趣。” 她对这种事看得坦荡,甚至近乎好学。 裴度拧眉,只是略略地沾了那图画一眼,便猛地别过头去,哑声道:“殿下,这只是图画。” 江烬霜不高兴地反驳:“胡说!画这图的人都说了,能学!” 裴度的喉结动了动。 他仍是不看她,低着头,思绪混乱地看着自己笔下那不成章节的字段。 “会受伤。” 江烬霜闻言,以为他在开玩笑,笑着指着那幅画,还十分“耐心”地向他解释。 “怎么可能?你瞧嘛,虽说看着复杂了些,但还没到能受伤的程度吧?” “哈哈哈哈,若是这种姿势会受伤,那男子的物件儿该有多——” 长啊…… 后面的话,江烬霜没说出口。 脸上的笑容消失,似乎是反应过来,江烬霜瞪大眼睛,看向端挺地坐在蒲团上的裴度。 “裴、裴度,你……” “江烬霜,噤声。” 其实对于这件事,江烬霜一直都是保有一个怀疑态度。 ——男子大概都是要自尊的,哪怕是裴度这样说,大概也是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的。 直到那一晚。 江烬霜甚至觉得,裴度收敛了。 甚至后来,江烬霜还得空设想了一下。 若是当真按照图画上来,她可能真的会受伤。 江烬霜醉酒后,思绪总是能飘得很远,以至于现在,待她再次回神时,男人一只手放在了她的玉带上,带着她的手,去抓她腰间的枝。 烈火般的红尾鸢从她的腰间取下,裴度牵着她的手,将那枝,插进了他的发冠。 “江烬霜,这算礼物,好不好?” 两唇分离,他颤着声音问她。 “裴度,只是一朵而已。” 只是一朵红尾鸢而已。 在白玉京时,那红尾鸢能开得满头满树,许多枝即便是掉在地上,人们也是经常捡不过来的。 ——只是一朵而已。 并不能代表什么。 男人的声音沉闷低哑,从她的发顶传来,清晰又闷沉。 “江烬霜,他不如我。” “他才学不如我,相貌家世亦不如我。” ——这似乎是他的底牌,是他以为的,她对他的喜欢。 带着她的手从他的发顶划过,指腹划过他的眼眶与长睫,划过他高挺的鼻梁与薄凉的双唇。 男人轮廓流畅,棱角分明。 他说,江烬霜,他不如我。 曾几何时,江烬霜也曾不高兴地质问:“裴度,这世间容貌绮丽者,比不过本宫权势,身居高位者,又不一定有本宫般美貌。” “即便二者皆有,也断不会有人比本宫更加爱慕于你,裴度,本宫与你才最相配。” 那时候,他说什么来着? 哦,对了。 他说:“殿下,爱慕不是权衡利弊,不必攀比。” 而如今,他却又说,江烬霜,他不如我。 那只手带着她,仍是缓缓下移。 直到划过他的玉带,直到在一处停住。 后知后觉的,江烬霜才意识到她的手按在了何处。 “还有,”男人压着声,似是臣服,似是妥协,他的头抵着她的肩膀,“江烬霜,我学过了。” 251.第251章 江烬霜,别这么对我。 第251章 江烬霜,别这么对我。 夏夜风紧。 男人身材高大,为她遮蔽了所有冷风。 他抵着她的肩头,一字一顿,看不清神色,只能感受到他洒在她脖颈处的灼热呼吸。 “江烬霜,我学过了。” 那只手带着她,按在了他的身上。 江烬霜下意识地顿了顿指骨,却只感觉到面前的男人身体僵硬一瞬。 万籁俱寂。 ——江烬霜觉得,喝醉的不是她。 裴度更像是喝醉酒的那个。 ——疯子。 她分明感觉到了。 被抵在宫墙上,江烬霜甚至没了支点,所有的重量都落在了男人身上。 “江烬霜,别这么对我。” 男人嗓音沙哑低沉,他的头摩挲着她的脖颈,那灼热的气息顺着她的锁骨往上,慢慢攀爬而上。 他说,江烬霜,别这么对我。 任由他的不堪,那样赤裸地展示在她面前。 任由他的情绪与欲望,由她来掌控。 “教教我吧,教我如何讨你喜欢……” “我会好好学的……” 他一只手掐着她的腰身,不容许她逃脱分毫。 却那样虔诚谦卑地,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她。 哪怕只是稍微挣扎的动作,都能让他低垂闷哼。 他颤抖着,不只是声音。 “你不是……很喜欢这样弄我吗……” 从前也是如此,会趁着很多时候,来占他便宜。 有时候她还会巴巴地挤到他身前,神情凄切:“裴度,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动了动眸子,终于舍得将手上的书简放下,转而侧头看她。 在等她下文。 ——在等她说受的委屈。 少女却抽了抽鼻子,一脸幽怨:“真的是好大的委屈!” 裴度抿唇,垂眸等她。 “哦对了,说到大,你那里……” 裴度:“……” 她总爱戏弄他。 大多时候都是猝不及防的,他也只能堪堪抽身,转头不再理她。 其实她大多时候,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裴度也清楚,是因为他没表现出过厌烦或者受到羞辱的神情,她才会不厌其烦地向他开这种玩笑。 ——是他在“助纣为虐”。 有时候,他也会疑惑认真地蹙眉问她:“殿下很喜欢这般戏弄裴某吗?” 并不是责问或是指摘,只是感到疑惑。 江烬霜便眨眨眼,使劲点头:“自然喜欢!裴度你可要做好准备,日后你我二人成婚后,说不定本宫会天天戏弄你呢!” ——可他们没有成婚。 “江烬霜,你疼疼我吧……” “我有好好学了……” 她曾说他“差劲”。 就好像要用那简短的一张纸,两个字,将他们二人的那三年斩断得干干净净。 周围仍有走动的脚步声。 皇宫内到处都是禁军守卫,再不济也有在各处游走巡逻的侍婢下人,他们二人如今的姿态,实在荒唐。 夜色掩映了大半绯色。 有时候,江烬霜也有点恨自己的耳力。 ——她听到了微乎其微,近乎消弭的水声。 不是她的。 她只是喝醉了。 ——裴度这混蛋是疯了! 她看到了他滚动的喉结,覆着她的手,一双墨色的眸像是盈了水色,水波荡漾,却又垂头去咬她的耳垂。 “裴大人,你这身官袍不想要了吗!?” 江烬霜分散出理智,冷声质问。 他的力气大得吓人,江烬霜手软脚软,被他带着动作。 咬着她耳垂的力道重了几分,在她的耳朵上留下浅红的印记。 他含着她,嗓音沙哑迷乱:“不要了……” 疯、疯子! 江烬霜声音更沉:“你不要本宫还要呢!裴度,本宫就要成亲——嘶!” 男人咬住了她的锁骨,江烬霜不觉倒吸一口冷气! 他复而又舔舐上去,江烬霜不觉缩了缩脖子。 “秋千,可以。” 莫名的,他这样说。 “什、什么?” 江烬霜分出精力,疑惑地蹙眉。 男人环着她的腰身,一字一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江烬霜,图画上的秋千,我可以。” “你想尝试的,我也可以。” “不会受伤,我会小心……” “裴度!你听不到本宫说的话吗?本宫说,本宫要跟旁人成婚!” 许久。 手上的动作停滞,他吻着她的下巴与唇角,语气颤抖。 “不要旁人,我也可以。” 江烬霜要气笑了。 被他带着的手便开始使坏。 江烬霜有意控制着,却待他呼吸最为急促粗重时,猛地停下手上的动作。 那双眸中堆满情欲,骤然停下,男人的眼中闪过一瞬的茫然。 水声随之停止。 江烬霜这人其实性格很差,旁人让她不高兴了,她也不可能让别人开心。 ——正如现在这般。 江烬霜似笑非笑,眼中有恶劣的笑意荡漾开来。 她看着他,说话带着气音:“裴度,你属狗的?” 他握着她的手腕,但如今她这般停下来,他便真的没再动她,甚至没有催促。 眼中的恶劣逐渐被冷意代替。 江烬霜从来也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性格。 ——她确实不讨厌那档子事儿,但前提是,要经由她的许可才行。 很显然,裴度就不太听话。 所以,江烬霜的手从他身上移开。 似笑非笑,好整以暇。 她微微歪头,任由月色在她的眸中荡漾开来。 她说:“裴度,你自己来。” 周遭的脚步声不止。 再近一些的,甚至有时候能看到巡逻时路过的人影与灯火。 此时此刻,江烬霜却任由他将她抵在宫墙之上,眉眼带笑地看他。 ——她在生气。 他垂眸,长睫映着阴翳,落在他的眼底。 “不来?”江烬霜轻笑一声,“那我便走了。” 说着,江烬霜双手去推他。 可不等她用力。 男人握着她手腕的指骨用了几分力道,却也只是让她倚靠在宫墙之上。 江烬霜不语。 夜风吹拂,男人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 ——是她的那块玉佩。 许久。 男人垂头,抵着她的肩膀,却顺从着她的意思,自己动作。 他的眉眼有些冷,眸中残余的情欲渐渐消失。 ——应该是不太舒服的。 江烬霜笑着,仍是看他。 “本宫还是喜欢这么玩儿,裴大人,您喜欢吗?” 裴度哑声,垂在她的脖颈处:“喜欢。”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抓着他动作的手骤然用力! 如愿听到男人难耐的闷哼,也感受到了他僵硬的脊背。 少女呵气如兰:“骗人。” 远处,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似是往这边走来! 252.第252章 不是冷战 第252章 不是冷战 越来越近。 江烬霜看到了隐约的宫灯。 ——是巡逻的禁军守卫。 江烬霜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下。 嗯,不太干净。 ——不太能见人。 视线又从自己的身上挪到了裴度身上。 说到底,她身上也只不过是被弄脏了些。 ——但裴度可就不一样了。 江烬霜微微勾唇,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恶劣与揶揄。 她微微踮脚,在他的耳边轻道一句:“裴大人,喜欢在墙角偷情呀?”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灯火也越来越明亮。 直到有一队禁军提着宫灯,往这条路走来。 看清宫道上的人时,为首的禁军抱拳行礼:“见过首辅大人!” 男人背对着禁军队伍,侧目看过去。 禁军瞪大眼睛,似乎是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小心翼翼地抬头想要去看这位首辅大人怀中的那名女子。 “统领大人,非礼勿视。”男人声音低哑沉冷。 “哦哦!是是是!是下官失礼了!” 说着,禁军统领带着一队士兵,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远。 江烬霜从裴度的怀中后退一步,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她身上披了狐裘,将她身上的那点脏污隐匿了个干净。 可裴度就没那么好运了。 江烬霜的眼中带着恶劣的笑意,视线扫过。 “本宫就先走了,裴大人自便。” “婚约,”不等江烬霜抬脚,裴度语气冷雅,“明日我会与陛下说清楚。” 江烬霜闻言,微微蹙眉,转而看向裴度,语气微冷:“裴度,我不相信你不明白,以我如今的处境,林清晏是本宫最正确的选择。” “即便你跟陛下说了又能如何?陛下难道会准许你的请婚?还是你觉得,你我二人之间可以如从前一般,毫无隔阂,举案齐眉?” 她看向裴度,耐心不足:“裴度,你分明清楚的,你在强求。” 他们之间的隔阂,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他似乎理解错了。 他似乎一直以为,她在生气。 生他的气。 从离京开始,至回京的这三年,一直在生气。 这三年对于他而言,比起“决裂”,他更觉得这像是一场漫长的冷战。 江烬霜不太明白裴度究竟是怎么想的。 三年前,她将他吃干抹净后不告而别,又用那种方式羞辱了他。 他也一直以为,当初的情药,是她因求而不得下给他的。 后来回京,江烬霜表现出明显的冷漠与疏离,就是不想同他再有什么关系。 ——她想与他断干净。 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可是这些在裴度看来,似乎只是一场漫长的冷战。 可断了就是断了。 江烬霜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她在当初睿阳王入狱,她跪在皇宫大殿外时,便已经下定决心,要与裴度断干净了的。 她知道自己应该会惹了圣怒。 所以将裴度摘出去,免受牵连。 ——他应该科考中举,应该位极人臣。 只要与她这个“罪人”断干净,他之后的仕途便会一路坦荡。 “裴大人,露水情缘而已,不必作数。” 说完,江烬霜转身离开。 “裴度,各自珍重。” 她说,各自珍重。 何为珍重? 如何珍重。 月色如水,水色溺人。 —— 江烬霜回到公主府后,整个人瘫软在了床榻上。 原本想着回来之后能陪着春桃去长安街逛一逛呢,结果被裴度拖到这么晚。 春桃已经睡下了。 因为是七夕,公主府也挂了几盏灯,为公主府平添了几分亮色。 天色已晚。 不过长安城因为没有宵禁,仍旧是十分热闹。 江烬霜也没什么睡意,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红裙。 啧。 起身,江烬霜换了一身男装,往门外走去。 ——她有点好奇,今夜收到枝最多的男子能有多漂亮呢? 这样想着,江烬霜走去了长安街上。 不少男女头上,腰上都别了枝。 江烬霜这张脸实在惹眼,便戴了张面具,穿行在人潮之中。 七夕售卖的面具也有些讲究。 最多的是那牛郎织女的成对儿面具,也有不少狐狸的,猪脸的,妖怪面具。 但也有一些面具,是仿照着睿阳王当年的那张杀神面具,雕刻制造出来的。 ——江烬霜就挑了一张杀神面具。 饶是天子言称,那睿阳王意图谋逆,怀有不臣之心,但保卫万晋的举止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就像是心照不宣一般,每逢到了各种节日,那些卖面具的商贩,都会或多或少摆上几张杀神面具。 若是旁人问起来,便说这面具长得丑,可庇护小儿老弱,不受邪祟侵害。 戴上面具,江烬霜整个人便自在了许多。 不必接受旁人那些或是忌惮或是恼怒的视线,穿过人海,甚至还有几个脸红的少女,往她的腰上插了几朵枝。 ——看来她这身男装还挺俊的! 美滋滋地想着,江烬霜继续往前走着。 长安街上的人流也纷纷往中心的方向行去。 ——马上就要揭晓今年收到枝最多的男子了。 不用费太多力气,江烬霜顺着人流,便来到了长安街正中央。 中央位置,搭建了一个巨大的高台,高台四周,灯遍地,高台后是一盏三人高的喜鹊灯。 已经有不少插着枝的男子陆续上台,由一旁的统筹先生分别记录下男子身上的枝数目。 其实这种事情也是很容易作假的。 想想也是,若是真想上台,接受众人的目光,只需要自己买来枝,插到自己的腰带上即可。 反正也只算是民间举办的活动,实在算不上多正规。 但不管怎么说,江烬霜打眼儿瞧过去,去统筹先生那边登记的男子,倒是个个周正,不至于真有什么歪瓜裂枣。 江烬霜被挤着,好奇地四处张望。 突然发现一旁的角落里,贺为京看着自己一身的枝,脸色有些难看。 江烬霜瞪大了眼睛,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贺为京怎么在这儿!? 将信将疑地走过去,江烬霜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贺先生?” 贺为京正在摘。 是的,正在将腰间和头上的枝往身下摘。 听到声响,贺为京猛地抬头,便对上了江烬霜那戴着杀神面具的脸。 一瞬间,贺为京愣在了原地,瞳孔收缩。 253.第253章 或许是在众生中见过我。 第253章 或许是在众生中见过我。 贺为京站在原地,目光定定。 他的身边是散落一地的瓣枝,药香与香交织在一起,让人不觉侧目。 贺为京没动。 江烬霜有些疑惑。 看着贺为京,江烬霜才想起自己戴了面具。 哦,应该是没认出来。 江烬霜笑笑,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朝着贺为京弯了弯眉眼:“贺先生,是我。” 男人的眼珠动了动。 半晌,他终于错开视线,转而又低头去拢自己发顶的枝:“不是去参加宫宴了吗?” 那枝抖落满头,贺为京的头顶上全是各色的瓣。 捡不下来。 江烬霜见状,上前几步,稍稍踮起脚尖,帮贺为京将他发顶的瓣摘下。 一头的瓣。 ——一如许多年前,江烬霜也曾在白玉京看到贺为京,那时候,他的发顶落了满头的霜雪。 “嘿嘿,我宴半溜走了,想来长安街转转。” 贺为京垂眸,看了一眼笑容明艳的江烬霜,语气平静:“不高兴就别笑了,好丑。” 江烬霜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杀神面具,对贺为京弯了弯眉眼:“贺先生怎么知道我不高兴?” 贺为京没有正面回答江烬霜这个问题,只道:“前段时间就听京城百姓在传,说昭明公主要与那位新晋状元郎成婚了?” 江烬霜笑着点点头:“对,明日钦天监会下来婚期。” 贺为京身上的枝实在不少,哪怕他这个人平日脸冷了些,但这般端方俊朗的男子站在那里,便能收获不少闺阁女子的枝。 ——甚至比那些正在登记统筹的男子们身上还要多。 “贺先生,您不去找统筹数一下吗?”江烬霜调笑道。 贺为京懒洋洋地看了远处那高台一眼:“今日出府采买药材,被插了枝,问过才知晓是京城的习俗。” 好像是在对江烬霜解释。 江烬霜笑道:“贺先生从前没来过京城,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顿了顿,江烬霜又道:“不过贺先生确实讨女子喜欢,说不定今夜能遇到自己的命定之人呢?” 贺为京淡声:“我是医师,喜欢的只有自己的病患。” 说着,贺为京从身上又拿出药瓶,扔给了江烬霜。 江烬霜毫不犹豫地收下,也随之看向高台:“贺先生,你说,王叔会不会在怪我啊?” 贺为京顿首,微微蹙眉:“为什么这么说?” 江烬霜看着远处的高台,喃喃道:“因为我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做到王叔对我的期许。” 她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与王叔一同在白玉京时,王叔摸着她的脑袋,语气温和:“王叔希望,霜儿能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可她好像并没有做到。 她回到了京城,将自己与京城局势紧密连接。 她满腹心机,城府深沉,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王叔大概是会对她很失望的。 贺为京薄唇抿起,缓缓道:“睿阳王他心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江烬霜苦笑一声:“王叔他其实可小气了,平日若是有将士喝他一口酒,他都会记仇好久。” “若是王叔知道,我这般活着,说不定会托梦来骂我的。” 贺为京垂眸,看到了江烬霜手上的那副杀神面具。 他轻声,缓缓道:“你与睿阳王殿下,真的很像。” 像到刚刚他看到江烬霜戴着面具出现时,甚至会有一瞬的怔然。 江烬霜闻言,勾了勾唇角,却是提到了另外的话题:“贺先生觉得,我选的这个驸马如何?” 贺为京冷淡地评价一句:“像个人。” 江烬霜哑然失笑。 “贺先生在王叔身边多年,应当也听过我与裴度的事情吧?” 贺为京随手折了一枝。 拿在手上把玩观赏着,淡淡地应了一声:“略有耳闻。”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自嘲地笑笑:“我原本还以为,贺先生会质问我,为何没有跟裴度在一起呢。” 贺为京闻言,轻嗤一声。 他抬手,漫不经心地将手上的枝搭在江烬霜肩头:“你要与谁成婚,那是你的事。” “谁都没有权利质问你什么。” 说完,贺为京拧眉补充道:“若是有人胆敢置喙你的决定,那错的人也断不会是你。” 江烬霜闻言,不觉笑笑:“贺先生怎么这般信任我?” “因为我或许不了解旁人,但我绝对了解你,公主殿下。” “其实我一直想问贺先生,”江烬霜看向贺为京,不觉勾唇,“贺先生似乎很了解我。” “我知道贺先生是王叔身边的人,但我与王叔在白玉京见过的面两只手也数的过来,大多时候甚至见不到贺先生。” “即便如此,贺先生似乎也十分信任了解我。” “贺先生,我们是还在别处见过吗?” 贺为京闻言,微微眯眼,他垂眸:“殿下四方游历,或许是在芸芸众生中,见过我。” 高台上,有主持活动的“竹竿子”高声:“那边那位公子,看您英俊不凡,应当收到了不少枝吧!要不要上来算上一算?” 视线落在了贺为京身上。 贺为京身上虽然没了枝,可周边散落一地,好似铺了一层路一般。 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顺着台上男子的话,无数男男女女的目光,纷纷朝着这边看过来。 江烬霜戴上了杀神面具。 感觉到众人的视线,贺为京微扬眉骨,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不必了,妻儿还等着鄙人回家吃饭呢。” 一时间,台上那人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住。 他干笑两句,转移了话题。 得了枝最多的男子登台,他手上拿着火折子,在众人的见证下,点燃了身后的喜鹊灯。 星光点点,华灯万千。 随着那最大的喜鹊灯点燃,各式各样的灯也紧随其后,纷纷往暮色中飘扬而去。 江烬霜的周遭满是暖黄的灯火,她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灯,眸光晃动。 身后,贺为京看着少女的背影,视线分明。 “殿下四方游历,或许是在芸芸众生中,见过我。” 可江烬霜不是芸芸众生。 她哪怕只是与众生站在那里,也能半分不错地落入他的眉眼。 有时候贺为京觉得,江烬霜大抵是济世救人的神明,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她偶然一瞥,或许他与那芸芸众生无任何分别。 但有时候,贺为京又觉得,江烬霜好笨。 ——她怎么连众生的私心,都看不到呢? 254.第254章 你就应该肆意妄为 第254章 你就应该肆意妄为 钦天监是正则亲自来送消息的。 公主府内。 小正则不太高兴地捏着个竹筒,走到了正堂内。 见来的人是正则,江烬霜就让春桃将茶水端下去,换成了好喝的蜂蜜茶。 “正则小大人来啦,快坐快坐,钦天监的动作真够快的。” 江烬霜笑着开口。 小正则板着一张脸,看上去十分不高兴的模样。 正则并不是自己来的,随行的还有另外两个钦天监的弟子。 三人里头,应当是正则的品阶最大。 所以,正则坐在那里时,另外两名弟子站在他的两旁,目视前方,神情严肃。 小正则不高兴,就连甜水都没喝,晃了晃手上的竹筒:“这是我家师父给你的。” 应当就是选定的良辰吉日。 江烬霜起身,毫不客气地来到小正则身边,一把抓过他手上的竹筒。 身后的两名弟子见状,额头上沁了一层冷汗! 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正则大人今日一早心情就不太好,一路上也是一句话都没说,这位昭明公主胆子也太大了吧? 在这二人看来,正则大人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哪怕权势再高,正则大人也不会奉承一句。 昭明公主这般大胆,正则大人应当要恼火了! 可眼前的正则并未动怒。 手中的竹筒被“夺”走,也只是双手环胸,冷哼一声,看上去十分不好哄的模样。 打开竹筒,江烬霜抽出里头的纸条,边展开边笑着问正则:“正则小大人,你直接说你家师父定的日子是什么不就得了,怎么还搞得这么神秘?” 小正则闻言,又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师父怎么想的,你也不许说师父坏话!” 江烬霜吐了吐舌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展开了那张纸条。 看到纸条上的内容,江烬霜微微挑眉,眼中闪过几分笑意。 ——她终于知道赵云归为何还要特意给她准备纸条了。 看过纸条,江烬霜重新放回竹筒,视线这才又落在了小正则身上。 “怎么了呀,我的正则小大人,”江烬霜语调微微上扬,像是逗小猫儿似的,“谁惹我们正则小大人生气了?说出来,本宫去给你讨回公道!” 那两名弟子见状,已经是惊呆了,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这昭明公主,当真是胆大妄为,竟对钦天监国师大人的亲传弟子这般不敬! 正则闻言,却是腾地起身! 两名弟子都以为,正则大人发怒了! 可谁知,小正则对着江烬霜大声控诉:“你要成婚的事,为何没有告诉我!?” 两名弟子:“……” 江烬霜闻言,无奈地笑了笑。 她抬头,先是看了他身后的两名弟子一眼。 正则虽然在气头上,但也明白了江烬霜的意思。 他转身低声,对着两名弟子道:“你们两个,去外面等着。” “是。” 两名弟子抱拳欠身,识趣地转身离开。 待两人退下,江烬霜这才微微弯腰,视线与小正则的眼睛齐平。 她伸手,摸了摸小正则的脑袋,语气温柔又耐心:“原来正则小大人是在生本宫的气呀?” 正则低下头去,将他头顶的手挥掉,声音低闷又委屈:“是师父告诉我,我才知道你要成婚的消息的。” 江烬霜弯了弯唇:“那我现在不是还没成婚吗?你家师父肯定会告诉你的呀~” 小正则抽了抽鼻子。 声音还是闷闷的:“那你喜欢那个林清晏吗?” 江烬霜的嘴角仍旧带着笑意:“不讨厌。” 小正则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皱眉道:“你不讨厌的男子多了去了,那个司宁你也不讨厌,大理寺少卿沈淮鹤你也不讨厌,师父你也不讨厌!” “那你为何不跟他们成婚呢!”小正则不懂。 江烬霜认真地想了想,耐心解释:“正则呀,有时候呢,人是不能够肆意妄为,永远都顺心而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顿了顿,江烬霜笑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与目的,若是因为任性,胡作非为,人就达不成自己的目的了。” 正则还小,正则应该还不懂。 他的眼尾有些红,语气闷沉,低着头不肯让江烬霜看他的脸:“可是昭明公主就应该肆意妄为。” 江烬霜愣了愣,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正则的声音带着几分颤音:“我想让你胡作非为。” “旁人需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但是你不一样,你就应该万事顺心,诸事顺遂。” 终于回过神来。 江烬霜心口一阵柔软,她往前走了几步,将小小的少年抱进怀中。 一阵浅淡的皂荚香气迎面而来,小正则身上的衣裳干干净净,是赵云归给他清洗的。 “正则小大人,你能说这些话,我很开心。” 小少年说,她就应该肆意妄为。 江烬霜都快忘了,当年她也会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 被江烬霜一抱,小正则蓄在眼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抱着江烬霜的腰,无声哭泣。 “可是你明明都不喜欢那个人,你嫁给不喜欢的男子,会不会难过啊?” ——哦,明白了。 正则在替她难过。 因为她没有嫁给“心爱之人”。 可是她真的不太在意这些的。 心爱之人,儿女情长,这些事情跟她的谋划相比,与她想要调查睿阳王一案相比,微不足道。 她可以用一切手段,为自己铺路。 这之中有许多利益纠缠与利弊权衡,这是江烬霜在思索之后,得到的最好的人选。 但小正则不懂,小正则只觉得,她不能嫁给喜欢的人,她会很难过。 江烬霜心头一片柔软。 她轻轻拍着小正则的脊背,声音温柔:“正则呀,有时候很多事,并不是只能靠爱就能解决的。” 她不太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不觉得“爱”能为她做些什么。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现在,没有不开心,这位‘夫君’,我很满意。” 江烬霜不知道该怎么跟小正则说,只能笑着向他担保这些。 正则终于从江烬霜的怀中出来,他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可是我觉得,比起这个林清晏,明明师父才是更好的那个。” 255.第255章 你对我好,我知道。 第255章 你对我好,我知道。 听到小正则的话,江烬霜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轻笑出声。 “我说正则小大人,与旁人成婚不行,与你家师父成婚,你就愿意了?” 正则抽了抽鼻子,语气闷闷:“反正总比这些人强。” 江烬霜有些无奈。 ——她总不能告诉小正则,正因为你家师父有些过于“强大”了,天家是绝不会允许他们二人成婚的吧? 再说了…… 嫁给国师? 正则也不怕她折了万晋几百年的国运! “小正则啊,你想过没有,若是我嫁给你家师父,你可就要天天面对本宫这样一张讨人厌的脸啦。” 顿了顿,江烬霜笑道:“而且还要天天管我叫‘师娘’!” 正则闻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地抬眸,认真看向她:“师娘。” 江烬霜嘴角的笑意凝住,她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愕地看向面前的小正则。 “你……叫我什么?” 小正则胖嘟嘟的脸蛋干净白皙,一双眼睛却格外坚定。 他认真又别扭地看着江烬霜,眼眶之中似乎有泪水翻涌:“我没有娘亲,你对我好,我知道。” 江烬霜心口一软,笑着替他擦去眼中的泪水:“都长这么大了,性格怎么还是这么别扭啊?” 小正则低着头,任由江烬霜帮他擦掉眼泪:“你和师父,都是我最喜欢的人。” 小孩子大抵都带了几分小小的“贪心”。 “你如果能跟师父在一起,我会很开心的。”小正则这样说。 江烬霜笑得温和,她半跪在小正则面前,帮他将衣服理正,语气温和耐心:“就像小正则说的,感情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家师父若是知道你给他‘订婚’了,非要生你气不可。” 小正则别过头去,低声嘟囔着:“师父才不会生气。” 江烬霜:“你说什么?” “……我说,你看人的眼光不好。” 江烬霜顺从地点点头:“好好好,谁家的男子能比得上你家师父好啊。” 正则哼了一声,听上去十分骄傲:“那当然了。” 顿了顿,他又思索片刻,道:“也就如今的当朝首辅,能与我家师父比上一比了。” 江烬霜闻言,勾唇笑笑:“对这位首辅大人评价这么高呢?” 小正则解释:“我听说,你之前很喜欢他,为了跟他在一起,做了许多惊世骇俗的事情。” 江烬霜回想一番,认真地点点头:“好像确实为了他做过许多事。” 小正则道:“那才是喜欢啊,你对这个林清晏,太理智了。” 江烬霜笑着解释:“可是正则小大人,当初做那些惊世骇俗的事情的,只有我自己啊。” 正则愣了愣,似有不解:“我不明白。” 江烬霜笑道:“相爱的人啊,做惊世骇俗之事的,不能只有我自己呀。” “那只能称之为一厢情愿而已,你们都知道我为了裴度,曾做过多少惊世骇俗,被世人妄议的事,但其实自始至终,裴度都是平静接受,甚至无波无澜的那一个,对不对?” 江烬霜笑着:“小正则呀,那很累的。” “我将所有的爱用尽了,便没力气再爱他了。” 小正则似乎是认真思考了许久。 半晌,他道:“爱一个人,就应该波澜壮阔吗?” 江烬霜有些歉意地摇摇头:“我不清楚,但我似乎只会用这种方式去爱人。” 小正则闻言,环视四周,注意到四下无人,这才重新转向江烬霜,踮着脚,在她耳边轻声道:“其实,师父似乎也有喜欢的女子。” 江烬霜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小正则。 正则微微点头,语气压得更低:“我曾有急事去书房找师父,忘记敲门便贸然进入,就看到夹在书中的一只耳铛掉了出来。” 江烬霜一副得知秘辛的兴奋模样,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小正则身上。 “后来我问师父,若是他有了喜爱之人,会不会告诉她。” “师父说,他起了很多次卦,结局都不好。” “师父说,他能守着,不必大张旗鼓,天地皆知他心意。” 江烬霜闻言,眯了眯眼,不觉啧啧感叹道:“想不到你家师父还是个痴情种。” 正则正色道:“师父说,每个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不同,所以,爱或许不止波澜壮阔这一种。” 江烬霜笑着摸了摸正则的脑袋:“嗯,多谢正则小师傅指点。” 又哄了小正则好久,小家伙儿终于收了哭声,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小模样。 喝了她送上来的那杯蜂蜜茶,正则还有事务在身,就跟江烬霜告辞了。 目送正则和那两名弟子离开,江烬霜这才重新坐回了主位上。 重新打开竹筒中的纸条。 看着纸条上的内容,江烬霜不觉勾了勾唇。 ——赵云归给了她七八个“良辰吉日”。 最近的是七日后,最远的可到三年以后。 纸条最下方还留了一行小字。 【挑好告知于我。】 江烬霜不觉笑出声来。 赵云归这家伙,哪里是钦天监挑选良辰吉日,这摆明了是让她自己挑嘛! 应当是不清楚她的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所以赵云归索性将婚期日子交给她来挑选,等她敲定后,再上报给江华琰。 ——对她也是纵容到一定程度了。 江烬霜笑得无奈。 看着上面的婚期,江烬霜目光扫过,最终落在了七日后的那个婚期上。 ——有些事情还是尽早解决得好,免得夜长梦多。 —— 昭明公主与新晋状元郎林清晏的婚事定在了七日之后。 据钦天监说,七日后是百年难得的良辰吉日,即便是婚期紧了些,也要赶上这样的好日子。 所以一连几天,公主府与林府乃至皇宫上下都在忙来忙去,为即将到来的婚宴做准备。 朝堂之上似乎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 文武百官有条不紊地上朝,启奏,下朝,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分别。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 婚仪一事,陛下交给了首辅大人全权操办。 这原本应当是礼部的事情,但既然交给了裴大人,众人也不敢有什么异议就是了。 江烬霜倒是不担心裴度会因此在婚仪上对她有什么苛责或者报复,若裴度当真想要报复,也不至于等到成婚之时。 裴度接下此次婚事操办,将这场婚事的规制办得很大。 ——甚至到了举国欢庆的程度。 他倒不是个多么奢靡浪费之人,这般规模的婚事,倒是让江烬霜有些措手不及。 256.第256章 殿下没有不舍吗? 第256章 殿下没有不舍吗? ——跟他之前的做事风格不太像。 但也只是稍微疑惑了一下,江烬霜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 这七日内,江烬霜去见了沈淮鹤一面。 大理寺少卿府内,沈淮鹤眸光清冽,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垂头,看着手上的那半块鹰首玉佩,神情不辨。 江烬霜坐在主位上,何不催促,抿了口茶,这才抬眸看向沈淮鹤。 “找另外半块玉佩,殿下可知,这如海底捞针,难如登天。” “本宫自然知道,”江烬霜笑着放下茶盏,笑得明艳,“就是因为知道难如登天,这才来找少卿大人帮忙呀。” 她在京城的人手不足,又不能将找人这件事放在明面上来,沈淮鹤尚且能“大海捞针”,江烬霜甚至都不能有太大的动作。 ——会被藏在暗处之人发现。 把玩着手上的鹰首玉佩,沈淮鹤淡声:“若是下官没有看错,这鹰首玉佩应当是北槐的工艺。” 江烬霜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解释道:“是王叔当年想要送给我的生辰礼。” 只是没等送出去。 便一直留在了他的手上。 王叔虽说是一代亲王,但是比起那些在京城作威作福,骄奢淫逸的亲王侯爵而言,实在算不上富庶。 黑甲骑的军费就是一笔很大的开支,再加上王叔这人对自己抠门,对下属倒是十分大方,若是在战场上立了战功,会有一笔不算小的赏赐。 王叔在战场时,曾被细作下药,九死一生,江烬霜得知此事,寻了不少方法,也找来了许多珍稀药材,最终才保住他的性命。 这些事,远在京城的江华琰,一无所知。 那块鹰首玉佩,应当算是他能力范围之内,能够给江烬霜最好的生辰礼物了。 沈淮鹤闻言,目光深沉,指腹抚过那鹰首玉佩的断裂处,声音冷雅:“睿阳王之事,殿下还要继续查吗?” 江烬霜勾唇扬眉:“查,为何不查?” 沈淮鹤冷声:“昌平王死后,他身边的贴身侍卫周远便应当是知道内情最多的人了。” “如今周远被杀,便也可知,有人在暗中操纵观察一切,殿下难道不觉得,真相已经很明显了吗?” 江烬霜笑着:“沈淮鹤,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要证据,我要能拿到他面前,让他哑口无言,俯首认罪的证据。” 沈淮鹤闻言,微微颔首:“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那这个忙,少卿大人帮还是不帮?” 沈淮鹤抬眸,看向江烬霜,许久。 却是开口,问了她另一个问题:“殿下婚期在即。” 江烬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微微点头:“是。” 终于放下手上的玉佩,沈淮鹤清声:“林清晏林大人,七品官职,并不在朝堂之列。” 七品官员的品阶实在低了些,即便是在京城,也是没资格上朝议政的。 江烬霜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那又如何?” 沈淮鹤语气平静:“微臣只是不太明白,若是在首辅大人与林大人之间做选,任何人应当都会选择裴大人。” 江烬霜挑了挑眉。 奇怪。 好奇怪。 为什么呢? ——似乎所有人都默认,她会在裴度与林清晏二者之间纠结。 可是,这本就是她与林清晏的事,与裴度并无半分关联。 江烬霜微微拧眉,看向面前的沈淮鹤:“少卿大人是觉得,本宫嫁给裴首辅,才是正确的选择吗?” 沈淮鹤摇摇头:“以殿下的能力,嫁给谁,谁便有能力位列三公,位极人臣。” “首辅大人确实是天纵英才,但也是殿下慧眼识珠,悉心调教,裴大人才有了如今地位与权势。” “即便林大人如今只是个七品知事,但有殿下在,微臣也相信林大人不日也能出将入相,高居庙堂。”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歪头看向沈淮鹤:“那少卿大人是什么意思呢?” 沈淮鹤抬眸,眼中带着几分疑惑:“微臣只是不明白,殿下费许多心血,才将裴大人托举至如今万人之上的地位,也算是苦尽甘来。” “既然如此,嫁给首辅大人难道不是更加便捷快速的选择吗?” 江烬霜笑笑:“少卿大人应当比本宫清楚,高处不胜寒,哪怕本宫想要一个位高权重的丈夫,陛下也断不会同意的。” “更何况,对于本宫而言,裴度也好,林清晏也好,都是一样的。” 沈淮鹤蹙眉:“一样的?” “是,一样的,”江烬霜解释,“本宫并不介意再在另一个人身上费心血与时间,将他捧上高台,成为万臣之首,这种事于我而言,并不算什么耗费心思的大事。” 江烬霜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胆量。 沈淮鹤垂眸,视线又落在了手边的那块鹰首玉佩上。 “所以,若是微臣的品阶再低一些,或许也能为殿下所用,任殿下驱驰,对么?” 江烬霜想了想,不觉笑笑:“确实是这样,若是少卿大人的品阶还如初见时那般,比起林清晏,少卿大人似乎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沈淮鹤凝眸,指骨轻叩桌面,将桌边的玉佩还给了江烬霜。 “这件事,微臣会派人去查。” 江烬霜闻言,笑靥如:“那便有劳少卿大人了。” 说完,江烬霜转身欲走。 “殿下难道没有一丝不舍吗?” 身后,沈淮鹤的声音清冷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 江烬霜停下脚步,微微转身,眼中闪过疑惑:“不舍什么?” 沈淮鹤抬眸:“殿下追求首辅大人多年,如今首辅大人功成名就,身边也无佳人在侧,殿下却转而与旁人成婚,不会觉得不舍吗?” 江烬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语气随意:“沈淮鹤,裴度也好,林清晏也好。” “我既做了决定,便不会后悔,亦不会不舍。” 顿了顿,江烬霜笑笑:“况且,当初拼尽全力的人是我,心力用尽的人也是我,倘若说起后悔,应当也是裴度后悔才是。” 拼了命地爱过了,那段经历与回忆,有遗憾的也不该是她。 ——江烬霜从不后悔。 257.第257章 王叔,霜儿要成婚了。 第257章 王叔,霜儿要成婚了。 婚仪似乎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江烬霜作为“新娘子”,最近倒是难得清闲下来。 原本应当交由礼部的大小事务,全部落在了那位首辅大人的头上,连带着她的那份“职责”,裴度也都一一接过去了。 林清晏那边似乎也在忙着,她也乐得清闲。 宫里来了几个嬷嬷,原是要教习江烬霜如何侍奉夫君驸马,如何嫁到夫家之后相夫教子立规矩的。 也都被挡回去了。 让江烬霜还好一阵可惜来着。 ——倒不是可惜不能“相夫教子”,而是不能学学那些“房中术”。 宫中嬷嬷教的房中术,说不定跟她在话本子上看到的不一样呢! 说是清闲下来,其实也只是婚事方面。 关于昌平王江泽意溺死的贴身侍卫周远,江烬霜跟大理寺联手,正在暗中调查。 这件事牵扯甚广,即便是大理寺,也是费了不少时间。 在婚事操办期间,北槐大皇子闻风沧也来找过她一次。 江烬霜知道闻风沧想要什么,但也称忙没见。 如今的北槐君王上了年纪,开始追求长生之道,昏庸无能,北槐上下也是怨声载道,骂声一片。 江烬霜知道,闻风沧这是忍不住了。 君王无情,他又出自正统,若是此时逼宫,正是顺应了民心天时地利,闻风沧想要助力。 ——或者说,闻风沧不想让江烬霜添乱。 如今江烬霜手中有闻风沧的把柄,他即便再有胆量,也不敢真的把江烬霜怎么样。 甚至,他还要求着江烬霜。 她如今不见他,闻风沧就会更加着急,举棋不定。 届时,她再提些条件,闻风沧答应下来的可能就更大几分。 总之,这几日,江烬霜不会见闻风沧了。 宫里送来了婚服。 江烬霜让人打开箱子,春桃跟其他几个丫鬟便一同提着,将那婚服展现在江烬霜面前。 “咦?奇怪。” 视线从那大红色的婚袍上扫过,落在了婚服中央的那处金纹缝制的图案上。 春桃愣了愣,顺着江烬霜的眼神看了一眼婚服,疑惑道:“殿下,怎么了?” 江烬霜微微抿唇:“这婚服上的金纹为什么是凤凰与仙鹤纹样?”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春桃挠挠头,“不是凤凰,还应该是什么?” 昭明公主是千金之躯,婚服上便应该雕龙画凤,有金线缝制的凤凰,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江烬霜摇摇头:“我是说,这仙鹤有些奇怪。” 万晋礼法,公主下嫁,婚服上便只能缝绣金线凤凰。 林清晏只是七品文官,若是与她成婚,她自然是算作下嫁的。 这婚服上,便不应该有其他祥瑞才是。 江烬霜微微蹙眉,心中升起几分戒备:“春桃,你去礼部问一问是不是拿错了,回来再作定夺。” “是,奴婢这就去。” 不多时,春桃便从宫中回来了。 春桃一脸高兴,笑容浅淡:“殿下,奴婢问过礼部侍郎了。” “他怎么说?” “侍郎大人说,这婚服是三年前,睿阳王殿下就已经派人给殿下准备好的嫁衣,如今只是改了改款式,更时兴一些,身上的金纹并未加工。” 江烬霜愣怔一瞬,眼中闪过茫然:“王叔……为本宫准备的?” “是,侍郎大人那边还给了早些年记录的卷宗,殿下若是不相信,可亲自过目。” 江烬霜勾勾手:“拿来我看看。” 春桃将手上的卷宗递了上去。 卷宗上记载的时间,已经是三年前了。 三年前,礼部得了消息,为昭明公主缝制婚服新衣,婚服上的纹样与款式,甚至连每一道走针,都记得格外妥帖。 翻看一遍,江烬霜阖上了卷宗。 春桃见状,上前一步,擦了擦嘴角的泪水,笑意温和:“殿下,不论如何,睿阳王殿下是真的关心殿下的。” 你瞧,从三年前便开始准备嫁衣给殿下了,就这卷宗上的记载,也能看出睿阳王殿下确实费了一番心思。 睿阳王殿下的俸禄虽然不少,但拿出去多半用作黑甲骑的军费,省吃俭用的那些,便全部攒来给了公主殿下。 江烬霜轻笑一声,视线也稍稍温和,嘴巴却是毒辣得很:“这么老旧的款式,金线纹路这般浮夸,土死了。” 虽然这样说,江烬霜的目光却落在那箱子中,静静安放着的婚服上。 眼神温软柔和。 —— 一连几天,江烬霜都没见到砚诀。 去他房间查看,却只看到他歪歪斜斜地写了一封信,说是要去白玉京一趟,不日便回。 江烬霜大概能猜到,砚诀应当是去给她准备新婚贺礼去了,但具体是什么,江烬霜猜不出来。 她这几天去见过司宁。 因为贺为京先生的施针救治,司宁如今的病情已经有了极大的缓解,只要不是过于剧烈的举止,避免急火攻心,平日便与平常人无异了。 司宁最近似乎也很忙,跟他见面时也是匆匆来去,似乎有不少事等着他处理。 似乎每个人都有事可做。 倒是她江烬霜,一下子清闲下来,居然还有些不习惯。 所以,江烬霜去了一趟睿阳王府。 自睿阳王重入太庙之后,睿阳王府也不再是不能被任何人擅闯的禁地了。 从前江烬霜也去过几次,只不过那里许多年没住人,荒废得很。 王叔在世时,极少时间能在京城,这睿阳王府,其实也没多少他的生活痕迹。 江烬霜就是有些……闷得慌了。 重回睿阳王府,王府上下仍旧是荒凉一片。 比起之前,倒是有宫人来这里洒扫过了,荒草青苔都清除了,远远看上去,除了没人气,倒也算干净。 除了江烬霜,几乎没人来睿阳王府。 京城传言,睿阳王府的戾气太重了,睿阳王生前杀人无数,死后的王府之中,肯定有无数冤魂厉鬼,等着人来索命呢。 ——江烬霜不信这些。 走进睿阳王府,她轻声开口,语气清晰,一如平常。 “王叔,我来看您了。” 她走过王府长廊,独自一人跪在了正堂的主位前。 这里的陈设没动过,宫人已经打扫过了,倒是没什么灰尘。 江烬霜跪在正堂内,语气清和:“王叔,霜儿要成婚了。” 258.第258章 条件嘛,都是可以谈的 第258章 条件嘛,都是可以谈的~ 江烬霜觉得,王叔总是有些自以为是。 ——她甚至觉得,她身上带着的那点骄傲自负的自以为是,都是从王叔身上学来的。 “王叔,您怎么还觉得,我会嫁给裴度啊?” 江烬霜语气无奈又温和,她跪在那正堂主位前,就好像那主位上,正端坐着那样一位长辈一般。 “霜儿不是都跟您说过了吗?喜欢裴度,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江烬霜笑着,语气慵懒,带着几分随意的口吻:“王叔,霜儿没嫁给裴度。” “有时候我自己都在想,是不是霜儿就是单纯喜欢秀才状元郎啊。” 江烬霜说着,自嘲地笑笑。 当初裴度是一介文人时,她也纠缠喜欢得不行,恨不能将一颗心剖开来,全部送到他的手上。 如今他位极人臣,他们二人却是形同陌路,不复从前。 ——反倒是跟另一个状元郎成婚了。 江烬霜觉得,她大概可能八成说不定,就是喜欢寒门贵子。 轻笑一声,江烬霜想了想,又开口说道:“王叔,您留给我的婚服,真的又土又丑。” “全是用金线缝的,那大红婚服上都是金纹,看上去像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傻闺女似的。” 说到这里,江烬霜勾唇笑笑,眼中却并没有厌烦的情绪。 “不过我仔细想来,王叔您的品味实在一般,能做成那样,也实在是在情理之中。” 顿了顿,江烬霜笑笑:“所以,成婚当天,我会穿的,王叔。” 静默许久。 江烬霜低下头,去看自己膝盖上的裙摆。 她慢声道:“王叔,您总说自己个头小,胆子也小,担心自己会辜负百姓,辜负黑甲骑。” “但是王叔,您知道的,我并不在意这些。” “您总说,我受了很多委屈,但是王叔,其实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委屈。” 因为活下来的那个人是她。 所以,她不需要说委屈。 婚期将近,还有三日,江烬霜便要同林清晏成婚了。 其实江烬霜心里清楚,即便是成婚了,她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她还是会跟从前一样,调查睿阳王一案,继续做她人嫌狗憎的昭明公主,一如往常。 但大概是因为最近来跟她说这件事的人实在有些多,所以江烬霜不觉也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倒不是紧张,只是觉得,不太寻常。 她不明白心中升腾起的那种古怪该如何形容,甚至不知道该找谁诉说。 ——她只能跟他说。 又絮絮叨叨地跪在主位前,说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江烬霜这才缓缓起身,拍了拍膝盖裙摆上的灰尘,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这才转身离开。 月色如水。 昭明公主即将成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对于这桩婚事,一时间可谓是众说纷纭,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闲聊。 有人说,这昭明公主就是见色起意,见新晋状元郎林清晏大人长得好看,想要用这种方式拴住他的心! 还有人说昭明公主心思不正,这显然是因为得不到首辅大人,退而求其次,选择跟林清晏在一起! 还有不少看到林清晏与昭明公主相处过的人,都说这回似乎是林清晏大人主动追求了昭明公主,两人你侬我侬,好不甜蜜! 不管旁人怎么说,总之,婚事总是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的。 这几日的裴度似乎很忙很忙。 忙到江烬霜几乎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即便有时出门路过文渊阁,大门紧锁,京墨与裴度皆是不在。 安静得很。 对于婚事,江烬霜并未投入太多精力,她将更多心思费在了调查周远的事情上。 距离婚期还有两天时,沈淮鹤给她递来了消息。 ——周远的死因查到了,是被人从身后用绳结勒住脖子,直接按进水里溺死的。 跟江烬霜的猜想一样,杀害周远的人,要么就是身手不凡,武功出神入化,悄无生气,要么便是极得周远信任,才能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得手。 除此之外,沈淮鹤还查到了些别的。 周远自幼便跟随在昌平王身边,忠心耿耿,没有二心,这样的人,不太可能叛逃离开江泽意。 所以,周远在昌平王身死后,逃离白玉京,本身就是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 而且,周远心中应当也清楚,当时的京城上下都处于非常时期,他费了大心思进入京城,进入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本就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情。 ——是什么事,能够值得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叛逃后,重回敌人眼皮下冒险呢? 江烬霜眯了眯眼,摩挲着手上的纸条,又点了蜡烛,将那纸条烧为灰烬。 距离婚期还有一天时。 江烬霜终于肯与闻风沧见了一面。 闻风沧已经按捺不住了,见到江烬霜后,便直奔主题。 “公主殿下,北槐,你答应过给孤的。” 江烬霜吃着手边的葡萄,无辜地眨眨眼:“大皇子殿下在说什么,本宫何时答应过了?” “江烬霜!你言而无信!?”闻风沧声音拔高几分,恶狠狠地看向她。 江烬霜笑得乖顺,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大皇子殿下稍安勿躁,条件嘛,都是可以谈的。” 闻风沧目眦尽裂,嗓音沙哑低沉:“江烬霜,当初孤答应你,给司宁致歉,后又帮你计退父皇的北槐军队,现如今,你是想要毁约不成!?” 江烬霜轻笑着歪歪头:“本宫若当真想要毁约,今日便不会见你了,闻风沧。” 说着,她脸上的笑意消失,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冷意:“现在,给我闭嘴,听我说,否则,我不介意把你轰出去。” 闻风沧脸色难看,闻言却也只能不甘心地皱皱眉,沉默不语。 江烬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她笑道:“不阻碍你,甚至帮助你登临北槐帝位,自然没有问题,不过,大皇子殿下要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一瞬间,江烬霜的眸光冷冽下来,杀意骤现。 “我要你,亲手杀了你的父皇,将他的脑袋砍下来,扔到万晋边境,任我处置。” 259.第259章 你跟裴度,都是疯子! 第259章 你跟裴度,都是疯子! 这是江烬霜的条件。 ——是江烬霜一直以来想让闻风沧达成的条件。 闻风沧闻言,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愕地看向江烬霜。 “你、你胡说什么!?” 语气狠厉,似乎下一秒就会掐断她的脖子一般。 江烬霜似笑非笑,眸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就好像刚刚她说出口的话,只是今日的天气欠佳似的。 “我说,杀了北槐君王,本宫让你成为北槐共主!” 她的眸光张扬桀骜,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她像是草原上最狠厉的山鹰,看向闻风沧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抱负与恶劣。 闻风沧眉头紧皱,双手紧紧握住,指骨泛白。 “江烬霜,你真是疯了。” 闻风沧语气冷冽,声音却意外地平静下来。 江烬霜摩挲着自己手边的茶盏,指腹划过杯沿,漫不经心。 “闻风沧,本宫不需要你在我面前演什么父子情深,本宫只要结果。” 顿了顿,她轻笑道:“北槐帝位与你的父皇,你只能选一个。” 闻风沧语气僵硬冷寒:“你威胁孤?” “有什么不敢的?” 江烬霜的指尖轻叩桌面,声音慵懒随意:“闻风沧,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怕的。” 闻风沧咬牙切齿:“若我当真……做到了你的条件,你反悔了怎么办?” 你瞧,谁能拒绝至高无上的权力呢? 闻风沧已经开始低头了。 江烬霜勾唇轻笑,语气中带着漫不经心的语调:“我自然可能反悔,但是如今闻风沧,除了我,你还能倚仗谁呢?” 闻风沧的脸色瞬间狠厉,怒目圆睁:“江烬霜!你信不信孤现在便杀了你!” “闻风沧,你觉得几个你能杀了我?”江烬霜毫不畏惧地回看他。 闻风沧牙齿咬碎:“我亦可以与我父皇联手,杀回万晋!” “经上次一役,北槐元气大伤,如今若是当真要发动战役,也不过强弩之末。” “更何况,以你现在与你父皇的关系,你觉得北槐那位君王是继续让你登基,还是辅佐那流落在外的皇子登临帝位呢?” “江烬霜!你就是个言而无信的疯子!”闻风沧高声骂道! 江烬霜扶着桌案起身,语气散漫:“大皇子殿下有心情在这里破口大骂,不如想想如何能将你父皇的脑袋砍下来。” “本宫还是期待。” 闻风沧紧声:“孤可以杀了父皇!但你必须保证,事后不阻碍孤的登基大业!” 目的达成。 江烬霜微微挑眉,嘴角笑意更深:“成交。” 紧皱的眉头终于舒缓下来,闻风沧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语气冷沉:“江烬霜,有时候孤觉得,你比当年的睿阳王还要心狠手辣,玩弄权术。” 江烬霜无辜地眨眨眼:“毕竟本宫是在睿阳王身边长大的,不做些什么,怎么对得起本宫这得天独厚的条件呢?” 闻风沧深吸一口气,看向江烬霜时已然平静几分。 他的眼中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意味不明。 “江烬霜,若之后我成为北槐君主,你愿意同我一同去北槐吗?” 江烬霜闻言,不觉轻笑出声:“去北槐?以什么身份?” “孤的王妃。”他道。 江烬霜嘴角笑意更深:“大皇子殿下,本宫明日成婚。” “北槐子民从不介怀这些,”闻风沧缓缓道,随即轻笑一声,“江烬霜,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 北槐皇位或许无趣。 若是有她陪着,他的余生大抵能有生气些。 江烬霜似笑非笑,微微歪头:“闻风沧,叫你一声‘乖狗’,倒是真对我摇尾巴呀?” 闻风沧微微抿唇,视线有些闪躲。 他的皮肤很白,就算只是一点点血色,都会将他的脸衬得通红。 绯红从脸颊蔓延到耳尖,闻风沧低眉:“你跟孤见过的其他女子都不一样。” 这话说的,若不是江烬霜知道闻风沧的性格,还以为他是什么不知廉耻,只会说情话的“登徒子”呢! 江烬霜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笑道:“王叔曾对我说,我这个人呐,闲不住,也不想囿于一隅,北槐很大,但是闻风沧,天地广阔。” 她说,闻风沧,天地广阔。 闻风沧听言,轻笑一声,沉静片刻,缓缓开口道:“若是、若是孤不是北槐皇子,亦不会成为北槐君王,你可愿意——” “不愿,”不等闻风沧说完,江烬霜开口道,“闻风沧,我的爱与不爱,并不因为你的地位与身份变化。” “倘若我真的爱你,别说你是北槐皇子,即便你是个乞丐,是个残废,本宫也敢与你并肩。” 不爱就是不爱,跟身份无关,跟立场无关。 江烬霜能给的感情,比那些都要纯粹与热烈。 闻风沧听后微怔,许久却道:“所以,你爱那个裴度?” “爱过,”江烬霜笑得有些歉意,“我不太懂什么是爱,只是用我以为的‘爱’来给予他,或许对于旁人而言,那不算爱吧?” 猛烈的追求与不加掩饰的偏袒,可能对于旁人而言,只会感到压力吧? ——所以江烬霜觉得,她或许不太懂爱。 只是学着话本上的夫妻,学着王叔对她的关爱,强加到别人身上。 闻风沧轻笑一声:“你跟裴度,像两个疯子。” 江烬霜眉骨微微上扬:“关他什么事?” 闻风沧淡淡:“你可知,当初我父皇派兵进犯北槐边境,万晋皇帝派裴度前去镇守,他做过什么事吗?” 江烬霜没说话,等他的下文。 “这件事也是后来,参与那场战争幸存的士兵告诉孤的。” 顿了顿,他道:“当时,北槐势头正猛,万晋军队最好的办法,便是先带离百姓撤出白玉京,延长战线,随后设计反扑,胜算高,伤亡也少。” “可裴度来时便对万晋军队说,不会撤出白玉京,也不会让北槐军队踏入白玉京半步。” “那时事态紧急,麾下许多将士并不信任初次带兵的裴度,意图抗命,带着百姓先行撤离白玉京。” “可那一日,裴度一人一马,一身文武袖,站在白玉京的城门前。” “他似乎不太会用剑,那点剑术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他横在白玉京城门前,说哪怕只他一个,也不会让一人踏入白玉京内。” “后来呢?”江烬霜嗓音有些紧,神情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 260.第260章 你的白玉京,很好。 第260章 你的白玉京,很好。 “后来,”闻风沧轻笑,“后来,那些原本该待在城中的百姓,老弱妇孺,少年壮年,悉数涌出城外,拿着锄头铁锹这样的农具,挡在了白玉京面前。” “他们说,宁死不退白玉京。” 说到这里,闻风沧看向江烬霜,勾唇笑笑:“江烬霜,你的白玉京,很好。” 连同那些百姓,都很好。 江烬霜闻言,高扬起下巴,眉眼桀骜张扬。 “我的白玉京,一直都很好。” 闻风沧笑着点点头,道:“江烬霜,日后,我若当真成为北槐国主,我与万晋,会结百年之盟。” 江烬霜挑眉:“那本宫便拭目以待。” …… 送走闻风沧,江烬霜的眼神落在了手边那还冒着热气的茶杯上。 茶叶起伏,荡起涟漪阵阵。 裴度身为那场战争的主帅,做出的所有决定,代表的是万晋的脸面与尊荣。 江烬霜清楚,那种情形下,带着白玉京的百姓撤离,厚积薄发,顺势而为才是最好的谋划。 ——裴度向来懂如何谋划的。 死守白玉京,并不算什么高明的谋划。 深吸一口气,江烬霜思绪一转,又想起刚刚闻风沧说的那句“他似乎不太会用剑,那点剑术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跟她学的。 他为数不多的那点剑术,是跟她学的。 准确来说,其实是江烬霜教给裴度的。 裴度的武功大多是江烬霜教的。 那时候,裴度的身世不高,出身寒门,又锦心绣口,忌惮他又想要解决他的人,不计其数。 江烬霜当然可以派人一直跟在他身边保护他。 只不过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所以闲暇之余,江烬霜会教裴度武功。 裴度不太适合用长剑。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比起长枪与大刀阔斧的弯刀,长剑这种武器,更需要绝对的杀心与冷漠。 若是不能做到一击毙命,那么对方极有可能抓住一个破绽,将自身反杀。 所以使用长剑作为武器的人,大多无情。 ——裴度不行。 裴度手上的剑,总是留有余地,这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与死局。 所以,江烬霜教了他一段时间,便没再让他用剑了。 不太适合他。 但反观裴度,比起其他武器,他似乎确实更喜欢用剑。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总之,他为数不多的那点剑术,也是她教的。 思绪翻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门外的夜色已经缓缓降临,夜幕笼罩。 哦,她明日便要成亲了。 从几天前,公主府便也开始热闹起来,下人女婢们将公主府装点打扮,各处张灯结彩,红绸无数。 江烬霜看向门外,一眼就看到了庭院四处挂着的红灯笼与红绸。 ——已经多日没见到裴度了。 不知道为何,江烬霜心中隐隐涌现出几分不安。 不单单是裴度,也因为最近这段时间,京城有些过于风平浪静了。 就像是山雨欲来的平静,让江烬霜直觉中带了几分不安的焦躁。 压下心中的思绪,江烬霜起身,往门外走去。 明日昭明公主与新晋状元郎林清晏成婚,今日的京城,如往常一般,并没有格外热闹。 天家那边心情应当是不错,今夜免了宵禁,各处也是挂了灯笼。 这场婚事定下得太快,以至于其实有很多地方做得不算完备。 这样的婚仪对于一国公主而言,未免带了些不被天家重视的感觉,但当江烬霜走出公主府,走到长安街时,却发现并非如此。 ——裴度代替礼部,为这次婚仪做的准备,比她想象中还要全面妥帖。 不仅各处都挂了红灯红绸,就连明日的红缎也铺了绵延十里,从三日前开始,京城各处便有宫人四处撒与金瓜子。 即便百姓对这位昭明公主十分不齿,但为了能抢到真金白银,他们也能昧着心思说两句吉祥话。 倒也热闹。 江烬霜走在长安街上时,觉得不太自在。 ——她能注意到,有不少百姓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在打量什么。 ——又像是忌惮。 她不太清楚。 她猜测,大抵是如从前那般,她一个人嫌狗憎的公主出街,这些百姓应当是厌恨憎恶的。 但今晚,又有些不同。 就在江烬霜还在思索,那些视线到底代表的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终于,有个歪头歪脑的小孩儿,也不过四五岁的模样,穿着虎头鞋,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江烬霜身边。 拦在了她的面前。 江烬霜停下脚步。 周围的百姓也屏息以待,停住脚步,看向她的视线有如实质。 江烬霜皱皱眉,垂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小孩儿,有些疑惑。 那小孩儿浓眉大眼,脸颊红彤彤的,看向江烬霜的眼神无辜又纯真。 他说话都有些说不利落。 “祝殿、殿下,新婚愉快,早、早生贵子!” 江烬霜闻言,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周围的百姓也是屏住一口气,似乎在等待江烬霜的反应。 小孩儿说完,认真又无辜地看向她,一双大眼看着江烬霜,满是热切。 ——倒是让江烬霜有些不自在了。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己觉得比较亲切的笑意:“谢谢你。” 说完,她从身上摸索着,找出两块随身带着的块。 塞到他手里:“这个送给你。” 小孩儿看见那漂亮的块,眼睛亮晶晶的,格外喜人! “虎儿!” 远处,一道焦急的女声传来,一个妇人模样的女子挤开人群,急忙跑到那小孩儿面前,将小孩儿抱在怀里,战战兢兢地向江烬霜磕头致歉:“我家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殿下!公主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江烬霜摆摆手,声音有些僵:“无碍。” 说着,江烬霜起身,抬脚准备离开。 这些人还是怕她的,她清楚,也没想改变什么。 可不等她走出几步,下一秒,几个百姓急忙上前几步,拱手跪地,对着江烬霜喊道:“红绸系千岁,白首缔三生,伏愿公主殿下琴瑟和鸣,日月同辉!” 江烬霜愣怔一瞬,看着眼前的场景,不觉怔神。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开口问道。 261.第261章 她的无措 第261章 她的无措 起初只有三两个人。 随后变成十几个,几十个,再之后,几百个百姓纷纷跪在江烬霜周围,高呼祝贺。 江烬霜站在原地,被人群簇拥着,有些无措。 ——是的,无措。 江烬霜不太习惯那些人的朝拜与祝贺。 更多时候,她会高坐在轿辇之上,四周是百姓低声的怒骂与嘲讽,那些人会离她远远的,生怕她一个不高兴,便会拿他们其中的无辜百姓开刀。 而此时此刻,她被簇拥着,与从前都不同。 那些人跪拜着她,眼中带着兴奋与激动。 江烬霜甚至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们这是做什么?”江烬霜蹙眉询问。 总觉得不太对劲。 那群百姓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跪拜着,对她说着那些贺词,祝她成婚大喜。 直到刚刚那个拿了他果的小男孩儿,拽着她的衣袖,走到了她的身边。 声音奶呼呼的:“殿、殿下,有一个哥哥说,只要祝贺你,就给小虎吃。” 江烬霜挑眉:“什么样的哥哥呢?” 小男孩儿冥思苦想半天,最终却也只是说:“是……是一个好漂亮的哥哥。” 江烬霜的视线朝着那群跪拜的百姓看去。 哦,大概明白了。 江烬霜看向为首的那个壮年男子,笑声问道:“是林清晏说的,若是你们祝贺本宫,便能得到些好处?” 壮年男子将头埋得很低,不敢答话。 江烬霜漫不经心地笑笑:“回答便好,不是什么大事,本宫也不会怪你们。” 只是向她祝贺新婚,她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不至于这点贺词都要挑三拣四。 为首的男子闻言,终于颤着声音开口:“确、确实是有大人说,只要见到了公主殿下,对殿下说些吉祥话,便能去府上去领金瓜子儿。” 顿了顿,男子道:“但、但不是林知事,是……是……” 江烬霜抿唇不语,等着男子的下文。 “是……裴大人裴首辅。” 江烬霜闻言,微微扬眉,眼中闪过几分情绪。 ——接过礼部,为她的婚事做到这种地步,也实在算是下功夫。 江烬霜轻笑一声。 周围百姓便将头埋得更低。 裴度这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是觉得,她这场婚事来得突然,想要更多人得知,祝贺她吗? 那这么做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江烬霜不理解。 但她也没打算为难这些百姓,只是摆摆手道:“你们的祝贺,本宫收下了,去领赏吧。” “多谢公主殿下!多谢殿下!” 众人又磕了几个响头,这才纷纷退下。 江烬霜觉得,这一场婚事下来,公主府和林清晏开支多少不知道,但文渊阁肯定是搭了不少钱。 不过反正的不是她的钱,她不心疼就是了。 其实这些都不是礼部应当做的事情。 只是裴度做了,江烬霜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似乎自她从白玉京回来,裴度便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甚至对她而言,细枝末节的事情。 没什么意义,却又让她感觉无处不在。 没再思索这件事,江烬霜回了公主府。 明日便要成婚了,今日白天公主府便开始忙碌了,今晚江烬霜是不用睡觉了。 万晋风俗,男女成婚前的几日,是不能互相见面的。 江烬霜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倒是没想到,林清晏派了小厮来了公主府。 小厮也没敢进门,只是托春桃,将一件物件交给了江烬霜。 春桃来见江烬霜时,江烬霜正在浴池中沐浴。 “殿下,您瞧。” 春桃笑着走到江烬霜身边,半跪在她面前,将手上的东西交给江烬霜。 江烬霜眯了眯眼,看到了春桃递过来的东西。 ——是一支玉镯。 “林府的小厮说,这是林大人母亲亲传的玉镯,说是要以后送给她的儿媳的。” 江烬霜接过玉镯。 那玉镯其实成色不算太好,而且上面有一道纹裂,是匠人用银饰点缀隐藏,做了三五个银铃铛挡住了纹裂部分。 拿在手上,银铃叮当作响,声音悦耳。 “这东西太贵重了,你追上小厮,给林清晏送回去吧。” 看过之后,江烬霜对春桃这样说。 似乎猜到江烬霜会这样说,春桃笑笑道:“殿下,林大人托小厮说了,既然做了夫妻,这玉镯便就应当在您手上,若是殿下执意不收,恐伤了他母亲的一番心意。” 江烬霜闻言,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那玉镯的尺寸与她倒也相配,戴在手上,银铃轻响。 被浴池中的热气蒸腾着,江烬霜缓缓阖上双眼,对春桃轻声道:“你去库房挑件贵重的,去给林府送过去吧。” 原本男女婚配,应当有定情信物才对,但江烬霜这婚事也匆忙,也就忘了这种琐事。 今日见到林清晏送来的这个玉镯,江烬霜才又想起这件事。 春桃点点头:“春桃这就去办。” 说完,春桃没立刻走。 江烬霜闭着眼,轻声问道:“还有什么事?” 春桃挠了挠头,脸颊绯红,看上去像是被水汽蒸红的似的。 “那个……殿下,您与林大人……” “嗯?”江烬霜缓缓睁开眼,看向春桃,“怎么了?” 春桃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奴婢的意思是,您与林大人明日洞房烛,有学过吗?” 江烬霜愣了愣,无辜地眨眨眼:“还没。” 但她又继续道:“不过我有经验。” 应当不需要特意去学的吧? 春桃叹了口气,一脸无奈:“殿下,这种事本就是男欢女爱,从前您那一回……您不是说,也不太舒服吗?” 江烬霜砸吧砸吧嘴,似乎是在回想当年的那场。 不知想到什么,江烬霜眯了眯眼:“也不算不舒服吧……” 只是那时候她的双膝在宫殿外跪了三日,肿胀青紫得不成样子,裴度虽有意避开,但那样的姿势,就算再怎么回避,也总不太舒服。 ——但若只说裴度当时的侍奉…… 确实也没到“差劲”的地步,是江烬霜因为心情不好,加之膝盖疼得厉害,迁怒于他。 她并不在意他的心绪罢了。 春桃环视四周,见周围没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什么东西递到江烬霜跟前。 “殿下,您先看看这个。” 262.第262章 要不您先学学呢? 第262章 要不您先学学呢? “什么东西?”江烬霜疑惑地接过。 她手还是湿的。 接过春桃手中的东西时,待她看清上面的字,手一滑,那东西险些掉进她的浴池当中! ——是本书。 是本小人儿书。 是本有注解的小人儿书。 江烬霜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书名,一脸钦佩地看向春桃:“我的好姐姐,这本带注解的,你殿下我托了好几个人都没买到,你居然买到了?” 春桃不好意思地笑笑:“时间还早,殿下可以跟着上面学一学,应该能用得到。” 江烬霜啧啧两声,不住地摇头。 只翻开一页,江烬霜便“嚯”了一声:“这位画师画功又精进了,简直栩栩如生,让人身临其境。” 春桃脸烫得不行,小声道:“殿下慢慢看,奴婢先退下了。” “去吧去吧。” 春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江烬霜翻看着书本子中的内容,看得滋滋有味,废寝忘食。 有许多新奇的姿势,即便是江烬霜这种见过“世面”的人,也是闻所未闻。 说实话,江烬霜与林清晏成婚,并不准备“守节”。 就像是春桃说的,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了。 既然成了婚,江烬霜也没必要“守活寡”,跟林清晏以礼相待,泾渭分明。 她又不是心中有放不下的人,既然成婚了,夫妻之事便也是理所应当。 对于那档子事,江烬霜并不排斥,更不会觉得有多么羞耻,她最在意的,是自己是否舒服。 所以此时看着画本上的那些姿势,江烬霜啧啧两声,带着几分质疑。 这个程度,真的不会受伤吗? 虽然江烬霜这人又馋又色,但其实真正吃过的,也只有裴度一个男人而已。 所以,对于男人物什的理解,目前仅限于裴度一人。 ——至少这本书里的一些姿势,若是裴度…… 她肯定会受伤。 莫名的,江烬霜又想起了那晚的七夕宫宴。 他如同疯了一般,说出那种与他身份地位完全不相符的话。 【秋千,可以。】 可以个屁。 江烬霜心中腹诽一句。 她是想要快乐,又不是想死。 思绪乱作一团。 待她再次回神时,已经在浴池里泡了许久了。 有些困意。 画本她囫囵吞枣地看了一遍,江烬霜从浴池中起身,裹了外衣,走出了浴池。 原本宫中的教习嬷嬷是要来教她这些事的,说即便是公主,也应当学着要如何侍奉夫君,讨夫君开心才是。 但最后被裴度回绝了。 她不太明白裴度的意思,反正没学到,也就算了。 ——你瞧她现在不也学到新“知识”了吗? 刚从浴池中出来,就被几个婢女牵着,让她坐在了铜镜前。 “殿下,该梳妆打扮了。” 夜色还早,公主府已经热闹起来了。 江烬霜打了个哈欠,歪歪斜斜地坐着,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哎呀殿下,不能睡呀,不然钿会画歪的!” 一旁的侍女一边扶着江烬霜,一边无奈地笑着。 江烬霜懒洋洋道:“从前在白玉京时,最难熬的时候,我四天没有阖眼,现在不行了。” 王叔死后,她好像就总是娇滴滴的。 侍女都是江烬霜身边的心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正好让她醒醒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开始放鞭炮了! 一挂接着一挂,烟与鞭炮交织,就连夜色都被映照成了白日。 这原本匆匆的婚事,居然也举办得像模像样的。 江烬霜这边也点了妆,换了衣裳。 几个侍女待在江烬霜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聊着天。 “殿下真漂亮!这脸蛋儿嫩得能掐出水来~” “殿下眼睛也好看,跟那星星似的。” “林大人真是好命,能娶到殿下做妻子。” “可是说呢!殿下这般美艳的女子,提着灯笼都找不到!” “……” 江烬霜觉得,这些侍女们的话语中,肯定是有不少水分的。 她们跟在江烬霜身边久了,知道江烬霜的性格和为人,即便是这般算不上规矩的“夸赞”,也不怕昭明公主责罚。 叹了口气,江烬霜无奈地笑笑:“行了行了,一个个的嘴巴这么甜,春桃早给你们准备好赏赐了,都下去领着吧。” “多谢殿下!” “多谢殿下!” “……” 一群婢女笑着,又推推搡搡地走出了房门。 江烬霜要等着林清晏来接亲。 偌大的寝殿,一时间便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还没盖红盖头。 江烬霜坐在床榻边缘,看着周围红绸遍布的房间,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竟真的要成婚了。 从前,江烬霜想过自己会成婚。 但成婚的人选,除了裴度,没有第二个人。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江烬霜动了动眼皮,实在有些困了。 头上的凤冠是纯金做的,又镶嵌了许多价值不菲的翡翠珠宝。 她身上这身嫁衣其实是有些过时的款式,不过江烬霜也没怎么让绣娘们改,一身红金华服,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凤冠有点重,勒得江烬霜头疼。 想她江烬霜当年一身铠甲加身,头上的盔甲戴上几天几夜也不觉得难受,如今这凤冠戴上,好像要比那身铠甲还要重得多。 府门外的鞭炮声,从后半夜开始就没停过。 江烬霜即便真想睡,也实在睡不着。 她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 ——确实漂亮。 啧,有点羡慕林清晏了。 又在房间待了半晌,江烬霜听到了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已是黎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殿下,结亲的队伍快要到了,奴婢把红盖头给您盖上吧!” 是春桃的声音。 江烬霜应了一声,春桃推门而入,拿起手边漂亮精致的红盖头,笑着盖在了江烬霜头上。 江烬霜听到了春桃的笑声:“殿下,您今天真漂亮。” 顿了顿,她的声音有些僵硬:“殿下您别紧张,有奴婢在呢。” 江烬霜失笑。 ——她并不紧张。 她看出来了,春桃比她要紧张得多。 安抚了春桃两句,春桃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将一支漂亮的玉簪放在了她的手心。 “殿下,这是奴婢送您的新婚贺礼,您收着。” 263.第263章 家人? 第263章 家人? 江烬霜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看着春桃递过来的那个发簪,有些怔神。 暂时掀起红盖头。 “这是……” “是春桃自己攒钱买来的发簪,殿下看看合不合适?” 说着,春桃笑着将那玉簪插入江烬霜的发间,眉眼间带着温柔的笑意。 江烬霜用手抚摸过那玉簪。 春桃的俸禄并不算多,因为她总觉得自己这条性命是她江烬霜救下来的,侍奉她照顾她都是理所应当的。 在白玉京那段日子,江烬霜生活拮据,春桃甚至会出门做些绣活,得了些零钱给江烬霜买吃。 春桃性子跳脱,也不是那种会乖乖攒钱的姑娘。 而现在,江烬霜摸着那温润晶莹的玉簪,眼波流转。 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春桃,太贵重了。” 春桃笑着摇摇头:“因为殿下值得这些,春桃跟随在殿下身边这么久,殿下待春桃就如家人一般,春桃心里都清楚。” 顿了顿,春桃看向铜镜中的江烬霜,眼神温和柔软:“既然是家人,就应该用最好的,最值得的。” 江烬霜闻言,不觉笑笑:“瞧你这话说的,作为家人,难道你还肯为了我,跟旁人拼命啊?” 春桃皱皱眉,认真道:“自然愿意!” 江烬霜愣了一下,电光火石间,似乎总觉得想到了什么。 春桃并未察觉什么,她继续解释:“奴婢视殿下为家人,那作为家人,即便是奴婢死,也要拼了命为殿下留一条后路,找一条生路出来!” “等等,”江烬霜微微眯眼,“你刚刚说什么?” 春桃愣了愣,还是如实地重复一遍。 江烬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春桃,你说……世间所有的‘家人’,都会是你这样的想法吗?” 春桃挠挠头,认真思索一番,这才答:“但凡有些人性的亲人,都会有这样的觉悟吧?” 当初的睿阳王殿下不也是这般,为殿下筹谋许多。 江烬霜眼睛一亮! 对! 对啊! 是“家人”! 那半块鹰首玉佩! “春桃!”江烬霜语气有些急。 “奴婢在。”春桃上前一步,急忙应道。 江烬霜看向春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现在去找沈淮鹤,告诉他,去查查周远是否婚配,妻儿老小是否留在京城。” “啊?”春桃愣了一下,“殿下,现在吗?” “对,现在就去,我现在走不开,所以这件事只能交给你去办。” 春桃闻言,望向江烬霜认真的眼神,她郑重地点点头:“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 看着春桃离开的身影,江烬霜的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是她太迟钝了。 或者说,是她情感淡漠,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面。 周远之所以只有半块鹰首玉佩,肯定是将另外半块玉佩交给了其他亲近之人。 起初,江烬霜与沈淮鹤一样,都猜测另一半玉佩应该在周远的手下或者生死兄弟手上。 他们一度认为,周远此举,肯定是有同党协助的。 但是就在刚刚,就在刚刚春桃说出那番话后,江烬霜豁然开朗! ——另一块鹰首玉佩,应当在周远的妻儿手上! 因为是“家人”,所以即便是自己死,也要为他的妻儿老小拼出一条生路。 江烬霜猜测,自昌平王倒台,他被人追捕,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他之所以拿到鹰首玉佩,并将其一分为二,就是想要为他的家人挣一条生路! 若是有朝一日,玉佩的事情真的查到了他的妻儿身上,只要有那半块玉佩在,他们就是安全的。 ——这是周远留给他的“家人”的后路。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听到了痛经中的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如果真如她猜测的那样…… 如果真如她猜测的那样,那当年王叔为何认罪的理由,就要查清楚了! 府外的鞭炮一挂接着一挂,好像要将这夜幕吓退一般。 原本的计划,是春桃要跟在她身边,随着轿辇一同离开的。 只是如今,江烬霜将春桃派出去报信,一时间倒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又重新将红盖头落了回去。 江烬霜低头,便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 她的身上穿了一身红裙,就连寝殿都被照成了艳红。 江烬霜就那样听着,也听到了府外越来越稀疏的鞭炮声。 万晋礼法,鞭炮声停止时,就是新郎结亲队伍到达的时候。 所以,当外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少时,江烬霜居然久违地感觉到了几分……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或许是……无措吧? 江烬霜极少会有这样的情绪,如果认真分析起来的话,大概是因为,这是她从前幻想过的“成婚”。 是真的成婚。 与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有了最亲密的关系。 此次婚仪,天家因为“事务繁忙”,不会出席。 东宫太子江别尘与乾清宫的太后娘娘,也都称病未来。 其实江烬霜心里清楚,事务繁忙是假,身体抱恙也是假的。 他们不想来,也不愿来。 天家不来,也就表明了天家的态度。 是以,虽然裴度那边代替礼部,给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发了喜帖,但是应允下来的,也并没有多少。 ——谁会愿意来看这无恶不作的昭明公主的婚仪? 晦气得很! 江烬霜明白这些,对这些大臣们的做法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前几天,司宁给公主府送来了不少贺礼,千尧也替司宁告了罪,说他家公子不愿意见她与旁人拜堂,所以晚些时候吃酒再来。 砚诀这个小混蛋也是,说是要出门一趟,到现在还没回来。 总之,虽说公主府外的鞭炮响得热闹,今日愿意踏足她公主府的,也没多少人。 如此也好,江烬霜倒是也落得清静。 只是心中想起这些,还是觉得有些对林清晏不起。 ——他也没有做错什么。 一场婚事,却没多少人愿意出面祝福。 林清晏是文人,文人嘛,骨子里大抵都带着几分傲气与荣耀的。 今日这场婚事,若是让林清晏看到连座椅都没坐满的宾客,指不定脸色会有多难看呢。 正胡乱想着,门外最后一声鞭炮也戛然而止。 264.第264章 新郎官儿“林清晏” 第264章 新郎官儿“林清晏” 江烬霜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起来,又缓缓放下。 ——是她预料之中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好紧张的。 那鞭炮声停止,府门外传来推门声。 下一秒,唢呐与锣鼓震天响,终于挤走了夜幕,天光大亮。 “新郎官儿来接亲啦——” 礼官高声传唱道。 不知道是不是江烬霜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礼官唱礼时,声音有些颤抖。 她听到了那公主府门大开的声音。 那唢呐锣鼓的乐声似乎停顿一瞬,下一秒才又欢欢喜喜地敲锣打鼓起来。 裴度那边请来的教习嬷嬷,并未教给她如何侍奉自己的丈夫,让丈夫欢愉快乐。 但举行婚仪时要遵循的礼法,倒是教了不少。 红盖头披在头上,江烬霜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又突然间想起嬷嬷在她成婚前,千叮咛万嘱咐,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红盖头一定不能摘。 否则月老不高兴了,便不保佑他们这对“夫妻”了。 对此,江烬霜反正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但既然礼法这样记载了,嬷嬷这般说了,江烬霜照做就是了。 寝殿内,床榻两侧的烛火跳动几下,随即熄灭。 由红衣媒人带领着,江烬霜听到了那浩浩荡荡接亲队伍的脚步声。 “这边请这边请!” “新郎官儿跟我走,新娘子在这边呢!” “啧啧啧,这新郎官儿真是一表人才,气度翩翩啊!” 这位红衣媒人是专人找了人请来的。 据说是整个京城最会说话办事儿的引路媒人了。 大概是觉得这接亲队伍有些诡异的热闹,媒人以为应当是新郎官儿紧张了,所以挥舞着手上的红手帕,一个劲儿地说漂亮话热场子。 直到那新郎官儿,在江烬霜的寝殿外站定。 那引路的媒人笑着:“新郎官儿等什么呢?快快快!快开门结亲呀!” 原本的婚仪当中,江烬霜这边应当是要有丫鬟堵门的。 只不过有些闹腾了,江烬霜甚至还没提出不喜欢,就被裴度那边给砍掉了。 所以,此时此刻,江烬霜一个人待在卧房之中,一门之隔,是她以后要日日相对的夫君。 夫……君? 这个称呼听上去实在有些别扭,即便是江烬霜尝试从口中说出这两个字,都觉得有些困难。 她不太习惯,不过所幸,林清晏不是那种上纲上线,非要听她叫一声“夫君”的人。 这样想着,门外的媒人声音带了几分催促,不过语气还是笑着的:“新郎官儿怎么还不推门呀?” 顿了顿,媒人意味深长地笑道:“哦~近乡情更怯,新郎官儿是不是害羞了?” 回答她的,依旧是长久的静默。 太安静了。 又太热闹了。 那过于热闹的吹吹打打,依旧改不过媒人的声音,与“新郎官儿”震耳欲聋的沉默。 极致的静默与热闹交织在一起,甚至显现出几分莫名的诡异。 那媒人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额角上也挤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一时无言,张张嘴,刚准备再说些什么。 为首的结亲队伍中,一道冷冽的声音压低:“林……大人,我们该接新娘了。” 应当是“林清晏”点了点头。 终于,那本就热闹卖力的锣鼓声更加热闹,响声几乎要冲破云霄一般。 江烬霜低着头,紧了紧指骨。 “吱——”的一声。 寝殿的房门终于被人打开。 四下的灯火因为见了风,瞬间熄灭。 江烬霜知道,站在门口的“林清晏”并没有走过来靠近她。 ——估计是紧张了。 想到这里,江烬霜不觉扬了扬唇角,轻笑出声。 ——看来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些无措嘛。 这样想着,江烬霜的心情意外地好了几分。 甚至带着几分随性与散漫,笑声对门口的“林清晏”道:“林清晏,愣着做什么,快来接我。” 她有点儿高兴了,声音也不觉雀跃几分。 终于,她听到门口的男人低低地应了一声,脚步靠近。 直到一双白底黑靴出现在江烬霜眼前。 那靴子上绣了繁复精致的金纹,即便在背光的地方,也能依稀辨别出他靴子上的暗纹。 江烬霜的视角,只能看到男人的半分衣摆。 是艳红的喜袍,即便是看不见的边角位置,也缝绣着最复杂的纹。 江烬霜微微挑眉。 ——这林清晏不会是扮猪吃老虎,在她面前装穷吧? 就这半尺金线,请女红绣娘的钱,也已经是天价了! 不行,今天晚上找机会,一定要问清楚才行。 若是他当真是什么隐藏身份的“有钱人”,那她岂不是赚大发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一只温润的手便朝她递过来一段红绸。 是他们要一起牵着的那只红绸。 那只递过来红绸的手只出现在她视野中一点。 江烬霜看着那白皙分明的指骨,不觉愣怔。 ——林清晏的手……与裴度这般相似的吗? 这样的想法只是在她脑海中浮现一秒,就被她抛之脑后。 她今天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怎么好像什么事都要跟裴度扯上关系? 怪诡异的。 江烬霜微微摇头,从善如流地接过新郎官儿递来的红绸。 男人轻轻牵动着她,带着她走出寝殿,往正堂的方向走去。 江烬霜乖巧地任由新郎官儿领着,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这红盖头实在影响视野,江烬霜低着头认真分辨,也只能分辨出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儿而已。 通往正堂的路,要是从前也不过百步余。 而今日,那去正堂的石板路上,火堆、马鞍以及一水儿的红豆绿豆,横行在他们二人的红绸面前。 媒人在一旁笑着,边笑边高声唱着:“新娘一跨火盆,自此污秽全除,家事顺遂!” 江烬霜其实不太怕跨火盆这种东西。 对她而言,根本没什么威胁性。 想都没想,正当她准备抬脚跨过面前的火盆时,身旁,一个力道将她猛地打横抱起! 天旋地转,江烬霜头上的盖头也随之歪歪斜斜! 一瞬间,周围人似乎都提起了心,瞪大眼睛关注着被人群簇拥的两人。 265.第265章 “夫君,你是不是偷偷练过?” 第265章 “夫君,你是不是偷偷练过?” 婚服是皇宫那边传过来的。 十分重工精致。 应当是提前用熏香熏染过了,江烬霜穿在身上的时候,便能闻到浓烈又不算呛鼻的檀香。 香其实是很厉害的东西,就像现在,江烬霜的嗅觉被那婚服上的檀香覆盖,也并未察觉到面前的新郎官儿抱起她时,身上有什么味道。 ——她只觉得有些恍惚诧异。 在她看来,林清晏是那种娇娇弱弱的寒门书生,虽说不至于刮股风就倒的那种,但应当也不是这种,能够轻易将她打横抱起的程度。 ——林清晏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强壮有力得多。 这些思绪都是在被“林清晏”抱起来之后一瞬间的反应。 江烬霜听到了人群中险些被唢呐锣鼓淹没的惊呼。 乐声太大,大到有些刺耳。 环住新郎官儿的手臂,不觉用了几分力道。 瞬间,男人似乎僵硬一瞬,抱着江烬霜的力道更紧几分。 那走在旁边的媒人见了,瞪大了眼睛,干笑两声急忙上前道:“那个……新郎官儿是想抱着新娘子跨火盆?” 应当是抱着她的男人点了点头。 那媒人一喜,惊道:“哎哟呵,老婆子我主持婚仪这么多年,新郎官儿是第一个现在就心疼自家娘子的!” 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的情绪,将原本有些诡异的气氛驱赶。 在万晋礼法中,观男女成婚之礼,是只有亲近之人才能看的事情。 所以,林清晏那边的接亲队伍,应当都是他亲近或者信得过之人。 但江烬霜这边就比较简单了,除了被她派出去传消息的春桃,公主府内并没有多少她能称得上是“家人”的亲近之人。 江烬霜耳力虽然不错,但在这嘈杂的乐声与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也只能依稀辨认出林清晏来结亲队伍中人的脚步。 ——有一两个练家子。 此前林清晏跟她说过,他不会武功,成婚之时,为了安全或许会请上一两个有功夫在身的人护着。 江烬霜当时还笑说:“我们是成婚,又不是要提防什么贼人乱盗,怎么还要请人护身?” 林清晏闻言也只是笑笑,眉眼柔和:“林某只是觉得……与殿下成婚,说不定当真是刀山火海一般呢。” 江烬霜并未明白林清晏的意思,只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不过她对此也没说什么,随他去了。 至于她会武功的秘密,还是等能够完全信任林清晏了,再告诉他好了。 这样想着,面前抱着她身子的两只手臂微微收紧,江烬霜稳稳地被男人抱在怀中。 原本那摇摇欲坠的红盖头,最终也不过晃动两下,安安稳稳地盖在江烬霜的头顶之上。 江烬霜轻笑一声,微微俯身,在男人身边耳语道:“怎么了?本宫没有很重吧?” 声音轻柔,带着几分调笑的语气。 林清晏自进入公主府中便没再同她说过话,想来也是紧张的。 ——也能理解,任谁跟她这个十恶不赦的昭明公主成婚,要被人戳脊梁骨记一辈子,想来都是紧张的。 江烬霜说这话,无非就是想要调侃一下,缓解一下林清晏的紧张心情。 男人的两只手,一只穿过她的腿窝,将她的两条腿并拢抬起,另一只手则放在了她的腰身位置,稳稳当当的抱法。 江烬霜的话语说完不久,回应她的,是那只放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轻轻掐了掐她的腰眼。 ——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 江烬霜倒吸一口凉气:“嘶——林清晏,有你这样对待自己的新娘子的吗?” 不疼,江烬霜就是习惯逗他,想要让他放松一些。 不等她想再说些什么,男人终于抬脚,抱着她稳稳当当地跨过那跳动着的火盆。 似有腾跳的火星溅起,男人稳稳地将她抱在怀中,半分不惧。 江烬霜环住男人的脖颈,头上的红盖头晃动着,就连林清晏给她送来的玉镯也叮当作响。 原本江烬霜不准备戴这个手镯成婚的,玉镯易碎,成婚的一路跌跌撞撞的,若是当真磕到碰到,她也就算了,玉镯若是损伤了,倒是更不好了。 但是春桃告诉她,这是林清晏母亲的一片心意,戴着成婚更能让林清晏安心一些。 江烬霜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她防备一些,多看顾着些这手镯罢。 火盆跨过去,周围先是一阵安静,随即有人带头,便传来一阵阵的叫好声。 又往前走了几步,便到了那马鞍前。 “新妇跨马鞍,一世保平安!” 随着媒人的一声唱和,男人抱着她,又轻松地跨过放在地上的马鞍。 江烬霜不觉动了动身子。 男人便稍稍停顿,任由她调整着。 江烬霜见状,不觉笑笑,在男人耳边轻声:“差不多了吧,你也累了,放我下来吧。” 走一排红豆绿豆,她总没有什么难处的。 江烬霜也不太清楚这句话哪里惹了林清晏不高兴,男人并未说话,只是抱着她,继续往前走着。 “夫妻踩赤绿,水火既济,红豆开并蒂,绿豆结连理!” 那红红绿绿的小豆子铺了一路。 圆滚滚的,其实走起路来有些碍事。 江烬霜被“林清晏”抱着,脚下却也稳稳当当地走在那红绿相见的豆子路上,好似无物。 江烬霜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 成婚前,江烬霜也试过,春桃给她在面前撒了些豆子,江烬霜踩在上面,很难保持平衡。 不过她学过武,这种事情稍微练练便也能掌握诀窍了,倒是林清晏,竟然走起来也很稳当的样子。 江烬霜轻笑一声,语气娇媚:“夫君,你是不是偷偷练过了?” 见别人正经,江烬霜便总是不想正经。 ——这大概是从裴度那时开始,便留下来的习惯。 所以,见男人认真沉稳地走过那赤绿豆时,江烬霜不觉调笑几步,戏称他一声“夫君”。 男人脚下有一步没有走稳。 抱着她的力道微微加重,似乎用了几分力气才稍稍稳住身形。 他并未过多解释,似乎在生气还是什么。 最终却也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266.第266章 殿下,悔吗? 第266章 殿下,悔吗? 跨过三道,便即将入了正堂。 刚刚无论是火盆还是豆子都没停步的男人,却在石阶前,终于停步。 再往前走,便是他们要成亲的正堂了。 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江烬霜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放我下来吧。” 终于,面前的男人俯身,轻轻地将她放了下来。 重新站在地上,江烬霜手上还牵着与林清晏的红绸。 她的语气清越,带着几分循循善诱:“林清晏,不开玩笑,若是进去,本宫便不会再给你退路了。” 男人并未说话,江烬霜笑了笑,语气温和:“林清晏,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 若是真的进了正堂,江烬霜就不准备给林清晏机会反悔了。 嫁给她这个无恶不作的昭明公主,弊端其实显而易见。 别的不说,只单单说这几日,京城百姓对这位新晋状元郎的论调,就与之前大不相同。 之前百姓们都还盛赞,说这位新晋状元郎不仅有首辅大人相貌上的几分相似,就连文采也是斐然。 可自从要传出新晋状元郎要与昭明公主成婚的消息后,那些百姓口中,对于这位新晋状元郎的讨论,便变成了攀龙附凤,攀附权贵,实在小人所为。 更有甚者,会将林清晏与裴度二者放在一起比较,最后得出结论。 ——果然只是与裴大人相貌上有几分相似,若说起功绩,却是比首辅大人差远了! 江烬霜不太在意这些论调。 毕竟对于她而言,这些话比骂她的,要温和得多。 只是林清晏到底只是一介书生,还是初入官场,并未经历过那些大风大浪的书生。 这些尖酸刻薄的话语,对他而言,或许是晴天霹雳也说不定。 江烬霜承认,林清晏绝对是她如今这般局势中,最好的选择。 若是能够顺利与林清晏成婚,加之她今日刚刚想到的线索,在沈淮鹤调查当年睿阳王一案时,官家那边也会对她放松警惕,不会过多干涉。 林清晏这个选择,确实很好。 但是如今,在还没有进入正堂之前。 江烬霜那为数不多的善心,还是稍微动了动。 她盖着盖头,轻轻转向“林清晏”。 语气轻松悦耳:“林清晏,悔吗?” ——这是江烬霜给他的最后机会。 是要与她一同承受世人的唾骂,凭借着她的能力与权势扶摇直上。 还是及时抽身,做百姓爱戴敬仰,人人艳羡的新晋状元郎。 江烬霜不语,等着他的回答。 周围是嘈杂的乐声,远处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连带着,江烬霜甚至连自己的声音听得都不算清楚。 她问出这句话时,没有及时得到男人的答复,甚至以为,是对方没有听清。 她张张嘴,准备再问一次。 下一秒,便听到头顶上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 周围的噪声太大,江烬霜也只是堪堪分辨出他说了什么。 他说:“殿下,悔吗?” 他反问她。 江烬霜闻言,无所谓地轻笑一声,语气轻快又散漫:“不悔。” 她有什么好后悔的。 若当真后悔,当初便不会入京,更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林清晏反倒问她悔不悔。 终于,回答江烬霜的,是她手上稍稍拉紧的红绸。 男人先她一步,往那石阶上迈了一步。 分明只是隔了一个石阶的距离,江烬霜听到“林清晏”的声音,却带着几分虚无缥缈的远意。 “微臣与殿下不同。” “殿下即便后悔,臣也不会放手的。” 江烬霜微微蹙眉,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可不等江烬霜回想,下一秒,却被媒人笑着搀扶着,往正堂的方向走去。 媒人笑着:“新娘子快跟紧了,该拜天地了!” 被人推散了思绪,江烬霜顺着那红绸,抬着脚步,拾阶而上。 三两步路的石阶,江烬霜任由新郎官儿牵着她,步入正堂。 拜天地自然是需要二老在场的。 只是林清晏的母亲早亡,父亲也早早将他抛弃,他那边自然是没有双亲在世的。 至于江烬霜这边…… 江华琰称忙不来,这样的态度,江烬霜心里清楚。 ——并不想给她这个“薄面”。 是以,那正堂的主位上,江烬霜只摆放了一具牌位。 ——是王叔的。 江烬霜面向主位的方向,思绪有些恍惚。 其实关于拜高堂时,要拜谁,江烬霜还曾犹豫过呢。 江华琰是她的“父皇”,但江烬霜知道,他并不想要她的高堂之拜。 江烬霜也不是那自讨没趣的人,既然天家那边传递出了这样的消息,她也将其排除在考虑范围之内。 其实,她确实更想拜睿阳王江不霍。 只不过这于万晋礼法不合,江烬霜心里也清楚。 操办这次婚仪事宜的,是首辅裴度,江烬霜甚至想过,要不然去找裴度说一声,通融一下? 只不过这个想法还不等她付诸行动,裴度那边竟是先她来了消息。 睿阳王殿下如今重回太庙,昭明公主与睿阳王殿下关系亲密,若是请了睿阳王殿下的牌位来拜高堂之礼,也是好事一桩。 所以,这件事便这样定下来了。 甚至不用江烬霜自己去太庙请一副牌位,裴度那边便已经准备好了,将那牌位三叩九拜地请了过来,安放在了公主府内。 即便江烬霜与裴度这辈子算是缘尽了,但不得不承认,裴度或许比她想象中,要更了解她一些。 就好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的一些主意才只是萌芽,还不等转几个弯儿付出行动,裴度便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关于这点,江烬霜心中还是有些高兴的。 ——毕竟,能在拜天地时拜王叔为“高堂”,江烬霜确实要感谢裴度。 所以。 江烬霜想着。 等今日成婚之后,明日便去找裴度,感谢一下好了。 思绪至此,江烬霜手上的红绸动了动。 她缓缓回神,面向主位的方向,身姿挺直。 身边,便是那能说会道的媒人,媒人搀扶着她,高声:“一拜——天地!” 那红绸牵着她,缓缓转身。 对着正堂外的那方天地,江烬霜微微俯身,算作拜谢。 “二拜高堂——” 267.第267章 二拜高堂。 第267章 二拜高堂。 转向正堂的高堂之处。 江烬霜盖了红盖头,手中牵着红绸,便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 万晋的成婚礼法,成婚男女是要在女方家拜过天地后,再坐上轿辇去男方家中的。 万晋礼法认为,女子成婚,走出家门成为丈夫的妻子,那么男子便应当接过重任,拜谢天地与高堂。 江烬霜站在那里,第二个拜身,却久久没有弯腰。 吹吹打打的乐声鼓声此起彼伏,欢快热闹。 江烬霜紧了紧手上的红绸,低头看着自己红底金线的绣鞋。 她在想什么呢? 江烬霜自己也不知道。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后悔或是什么。 她只是觉得,觉得有些无措。 江烬霜这个人,对于“改变”这件事,本身就不太容易接受。 她这个人呐,其实刻板又懒惰得很。 所以比起瞬息万变,她更希望世间的一切都是一成不变的。 就像与江华琰的亲情,就像从前仍然在世的王叔,就像……就像那时还未离开公主府的裴度。 这并不是说江烬霜不能够适应变化的关系或者环境。 相反,对于周围形势与环境的变化,江烬霜似乎有着天然的敏锐,也能够用最快速的反应来应对这些改变。 ——但这并不意味着,江烬霜喜欢改变。 江烬霜心里清楚,高堂之拜,如同拜别。 昨日,江烬霜悄悄给自己定下一个决定。 今日的高堂之拜结束,她与江华琰的情谊,便只算“君臣”,不再有什么“父女”亲情了。 江烬霜其实一直都清楚,关于睿阳王一案,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位官家江华琰。 她对旁人说,她心中有数,但是需要一个证据,需要一个让江华琰哑口无言的证据。 但其实,除此之外,江烬霜心中也清楚,还有其他的原因。 ——她还是有些顾念旧情了。 想起了她年幼时,因为失足落水,整夜高热不退,江华琰便昼夜不歇,在她的床榻前照顾了她一整夜。 那时候,江烬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江华琰便哭着将她抱在怀里,声音颤抖:“霜儿……朕的霜儿……” 江烬霜知道江华琰爱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那些“不爱”,她分辨得明显。 是她囿于那些带着温情的过去,所以有时候甚至会想要逃避,会替他找借口。 那样不对。 那样不好。 王叔不是这样教她的。 王叔告诉过她,错了便是错了,哪怕只错了一步,只错了那一件事,错了便是错了。 错了,就应当受到惩罚。 所以,今天江烬霜站在这里,面对着高堂之上属于睿阳王的牌位,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 啊,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白玉京常年风雪,不分四季,江烬霜如今回想起来,与江华琰的那些温情片段,也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时间真的是一个十分无情的东西。 能够将那些温情磋磨成怀疑与忌惮,也能将天家的威仪与气度,磨砺成白玉京最冷冽的霜雪。 其实没什么好留恋的。 其实也并不是第一次被放弃了。 只是…… 只是。 只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江烬霜还是停顿了一下。 身旁,红绸另一端的男人不催不促,只是静静等待着她的动作。 周遭敲锣打鼓的声音也依旧此起彼伏着,似乎哪怕是观察到“新娘子”没有拜别高堂,也只是继续吹吹打打着。 倒是一旁搀扶着江烬霜的媒人,愣了愣,她一句唱词念下去,江烬霜没动。 “新娘子,该拜高堂了!” 媒人笑着又说一遍,轻声催促道。 江烬霜没有说话,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是啊,该拜了。 媒人轻咳一声,声音又重新高了几分:“二拜——高堂!” 终于,江烬霜牵着红绸,朝着主位上的灵位,深深躬身,微微阖眼。 “父皇父皇!儿臣以后要做整个京城最漂亮的公主殿下!” “哦哟,我家霜儿本就是朕最漂亮的小公主呀!” “那既然霜儿是最漂亮的,霜儿玩的纸鸢拨浪鼓还有虎头娃娃,也要是最漂亮的!” “好,父皇给霜儿准备的,肯定是整个京城独一无二,最漂亮最好看的。” “父皇也要最喜欢霜儿,儿臣要当父皇最喜欢的小孩儿!” “可是可是,即便霜儿不是整个京城最漂亮的小公主,没有最漂亮的纸鸢拨浪鼓,父皇最喜欢的小孩儿,也一直都是霜儿呀。” “……” 她最终也没成为父皇最喜欢的小孩儿。 就像她本来就不是整个京城最漂亮的人一样。 那时,她为了江华琰能够坐稳朝堂,甘心成为万晋朝堂上,那位“仁君”的阴暗面。 变革被旧臣阻拦,她出手斩草除根。 有使臣意图寻衅滋事,她要先发制人。 朝臣有奸佞细作,官家不宜出手,她便随便寻个由头,将那朝廷命官砍了脑袋。 ——她从来都不是最漂亮的那一个,她是被放弃的那个。 起初,父皇愧疚地对她说:“霜儿受了好多委屈,可父皇为了朝堂局势,只能装作疏远于你,但霜儿不要害怕,父皇永远不会真的不爱霜儿。” 到最后,那高高在上的天子稳坐千金台,眉目冷沉,语气严厉,不怒自威。 “昭明,你当真是无可救药。” 她闭眼,那深深的一躬,还是落了下去。 没什么不甘心的。 当初愿意用这种方式来帮助江华琰的是她,被万民唾弃的也是她。 所以,愿赌服输的,还是她。 江烬霜不是一个玩不起的人。 来自天家高高在上的“亲情”,这一回,她主动放弃了吧。 体面一些。 再次起身。 媒人喜上眉梢,高声喊出最后一声。 “夫妻对拜——” 江烬霜缓缓转身,面向一旁的“林清晏”。 大概是因为她跟林清晏实在也算不上熟悉,所以有些误解。 ——她总觉得,她之前见过的林清晏站在她面前时,好像没有这般挺拔高大的气质。 曦光洒在两人的婚服之上,即便是隔着红盖头,江烬霜也觉得头上落了一分来自新郎官儿的身影。 向后稍稍退了一步,江烬霜躬身再拜。 教习嬷嬷说,夫重妻轻,所以夫妻对拜时,她应该将腰身再弯一些。 268.第268章 夫妻对拜 第268章 夫妻对拜 就像是对成婚女子的规训一般。 从成婚这一日,便似乎已经开始了。 江烬霜并不太在意这些。 因为她足够强大,所以这些“规训”,对她造不成什么实际的影响。 她躬身,稍稍将腰身压低。 但她这样躬身的高度,在一旁的媒人看来,还是太高了。 媒人见状,上前几步,有些焦急地去按江烬霜的后背。 江烬霜微微蹙眉,头上的凤冠压着她不自主地往下垂。 可不等她再低下头去,面前的男人抬手,按在了她的额前。 他扶着她的额头微微上抬,将她躬身的姿态抬高。 反倒是他,躬下身去,近乎拜见圣上的大礼。 一旁的媒人见状,瞪大了眼睛,忙道:“公子,这、这于理不合啊……” “无妨,她不用学这些。” 男人的声音似乎有些低,江烬霜还未从刚刚的震惊中回神,只是感受到了额间那温凉的力道。 ——像是要将她高高举起,超越他,超越所有人的姿态。 她近乎只是微不可察的一个欠身。 而面前的男人将腰肢压低,江烬霜的角度,甚至能够看到男人垂到胸前的墨发。 玉镯叮当,江烬霜轻笑一声,上前一步,轻声询问:“林清晏,你殿试拜见圣上时,可曾行这般大礼?” 头顶上,男人声音低哑冷沉。 似乎是思索片刻,不知为何,即便是戴着盖头,江烬霜也总觉得,那双目光久久地,一刻不停地,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她的身上。 许久。 “不曾。” 他哑声,牵着红绸,抬着她额头的手缓缓收回。 他这一生,也只对一人行过这般大礼。 那媒人看着这一对儿夫妻,越看越高兴,又搀扶着江烬霜,笑道:“新娘子该上轿了!” 此话一出,那周围人声鼎沸,皆是欢呼祝贺,林清晏这边来接亲的队伍,似乎很是热闹。 媒人想搀着江烬霜,却被一旁的男子制止了。 他上前一步,拦下媒人,淡声道:“我来吧。” 话语间,不等江烬霜再反应,再次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公主府外走去。 鞭炮声,欢呼声与锣鼓声,不绝于耳。 公主府外,媒人掀开了轿帘,江烬霜提着裙摆,坐了进去。 媒人高声喊道:“起轿——” 是八抬大轿。 这规制有些高,也不是江烬霜这个地位配不上,只是没想到林清晏能找来就是了。 但转念一想,应当不是林清晏找来的。 婚仪大大小小的事务都交由裴度管理了,所以这轿辇,应当也是裴度要求的。 有时候裴度这般“好心”,倒是衬得她回京后对他的提防与报复,更显小家子气了。 不得不承认,这次婚事虽然紧迫,但是因为裴度的原因,也算是乱中有序,有条不紊。 别的不说,只单单是替她请来了睿阳王叔牌位这一点,江烬霜就应该改日登门拜谢,向他鞠上一躬才是。 江烬霜也承认,自回京以后,江烬霜心绪不稳时,总喜欢将情绪迁怒在裴度身上,也总是喜欢戏弄他。 那是因为在江烬霜看来,这样的做法没什么所谓,甚至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她并不在意裴度的远离,所以即便是用最恶毒的话来攻击他,江烬霜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其实仔细想一想,大概也是从前,裴度尚居公主府时,脾气太好的缘故。 以至于江烬霜一直都不觉得,惹怒裴度能有什么后果。 ——她也不觉得会有什么不可控制的后果。 只是,如今她与林清晏也算是成婚了,过去种种,便应当放下了。 此次婚礼事宜,裴度确实操办得不错,于情于理,江烬霜都应当感谢。 轿辇抬得平稳,一点颠簸都没有。 所以江烬霜思绪结束时,才发现成婚的队伍浩浩荡荡,已经走在了长安街上了。 爆竹在前,舞狮开路,两侧的龙凤呈祥,威仪尽显。 春桃还没回来。 这其实也在江烬霜的预料之中,原本江烬霜还邀请了沈淮鹤来公主府观礼来着,但因为她的突然的想法,春桃与沈淮鹤,应该带着人马去追查周远的妻儿线索了。 长安城常住人口近百万,若是换做她的人手追查线索,可能要找上两天,但沈淮鹤作为大理寺少卿,有些事情做起来,便是要比她轻松得多。 预估一下的话,大概不等晚上,就会有好消息传来了。 当然了,现在想这些都早了些。 江烬霜坐在轿辇之中,那轿辇应当是用上好的黄梨做成的,厚重珍贵不说,关键是十分稳当,能够隔绝掉大部分外音。 江烬霜动了动耳朵。 今日昭明公主与新晋状元郎林清晏成婚,江烬霜猜测,来看热闹的百姓应当不多。 但令江烬霜没想到的是,即便是隔着轿辇,她仍是听到了外面的拜贺与祝词。 “祝二位新人琴瑟和谐,岁月静好!” “灯前共影,白首同心!” “堂前燕驻,家宅长安!” “……” 她听到了撒豆子的声音。 ——哦,不是豆子。 是金瓜子。 林清晏也是有钱烧的,那金瓜子儿像是不要钱一样,走两步便撒出去一大把,惹得周围的百姓一边哄抢,一边更加热烈地贡献贺词。 众人似乎都察觉到,只要这祝词说得越好,新郎官儿就越高兴! 人群中,除了那此起彼伏的祝词,似乎也夹杂着一些稀稀落落,听不太清的声音。 比起祝词,那些声音更像是小声的议论,隔着轿辇与鞭炮,江烬霜听不太清。 也只是依稀能听到什么“新郎官儿”“真像”这样的话。 更有些老眼昏的,小心翼翼道:“这不会就是那位……” 江烬霜大概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无非是觉得那林清晏与裴度的眉眼相似,今日一打扮上那身红衣,便是与当年那游街打马的状元郎更加肖像了。 江烬霜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似乎人人都觉得林清晏与裴度有着七分的相似。 江烬霜却觉得,一点儿都不像。 不知队伍又走了多久。 “落轿——”媒人高声喊着,喜气洋洋的。 到了。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微微阖眼。 269.第269章 霜儿,叫夫君。 第269章 霜儿,叫夫君。 江烬霜是被媒人扶着,送进卧房的。 此时的她正坐在床榻边缘,听到了门外的鞭炮声与锣鼓声。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便能看到那成色不算太好的玉镯。 用金线连接在一起,铃铛叮铃作响。 江烬霜之前并没有来过林清晏的林府,天家那边给了他官职,这宅子也是最近这几天才赏给他的。 不过刚刚江烬霜用脚步丈量着,应该不算大。 哦,她倒不是在意这些,觉得林清晏清贫之类的。 只是心里盘算着,这样的家境,她日后要如何打理才好。 既然是要嫁给林清晏了,那么内宅大小事务也好,林清晏的仕途也好,她都是要整理清楚的。 既是说过要做林清晏扶摇直上的人梯,江烬霜便不会反悔。 若是,今日之后,沈淮鹤那边能够从周远那边撬来线索,王叔的案子有眉目的话,也少不了要林清晏的帮助。 所以,林清晏的官职与仕途,自然是升得越快越好。 天家不相信她能够将林清晏培养成权臣贵卿,也不相信她能让林清晏位极人臣。 江烬霜偏要这样做。 江烬霜坐在卧房中,并未听到门外的祝酒与贺词。 据说酒宴安排在了前厅,距离此处有些远,以免打扰了公主殿下。 外头的日头也渐渐偏移西斜。 一整天戴着凤冠走路,江烬霜确实有些腰酸背痛。 她伸手,捶了捶自己酸胀的肩膀,活动了一下脖子。 头顶的凤冠步摇碰撞在一起,声音清脆悦耳。 江烬霜不觉好笑。 她这成婚也实在算是仓促,年幼时跟在江华琰身边,江华琰答应她,日后若是她成婚,要给她举办一场名动京城的婚事。 自然是没有做到的。 只不过裴度的准备也算是充分,七天的时间,这婚仪的规制甚至能同从前的贵妃皇后媲美。 日落西山。 看旁人新婚之夜,新郎官儿似乎都与满座宾客拼酒拼到半夜才肯罢休,如今时间还早,江烬霜猜测,林清晏应该会很晚才来。 毕竟他才在京城站住脚跟,虽说是新晋状元郎,却因为天家的忌惮,所得官职也不过七品文官。 今日愿意来参加婚宴的,无非就是借了他“新晋状元郎”的面子,林清晏肯定是不能辜负,要好好招待一番的。 这样想着,江烬霜转念一想—— 要不先把盖头和凤冠摘了吧? 之前教习嬷嬷再三嘱托,让她不能自己掀开盖头,凤冠也是洞房烛夜,丈夫才能帮忙取下来的。 但这凤冠压得她额头疼,林清晏善解人意,即便她真的现在摘下来,想必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这样想着,江烬霜抬手,想要去掀头上的盖头。 可还不等她动作,门外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江烬霜猛地停下手上的动作。 “端庄乖巧”地坐在了床沿上。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江烬霜听到了那媒人的调笑声:“哟呵!新郎官儿这么早就急着见新娘子去呀?前院的那些宾客可如何是好?” “林清晏”什么都没说。 只道了声“有劳”,便着人打发了媒人,推开房门。 “吱——” 房门打开,比门外的清爽之气更先进入江烬霜鼻子的,是月光的味道。 就好像有人披星戴月,向她而来。 她低着头,又看到了停在她面前的那双鞋履。 门外依旧是热闹的爆竹与鼓乐。 卧房之中,却是一片寂静。 江烬霜轻咳一声,想要缓解一下气氛:“林清晏,再不给我掀盖头,我真的要闷死了。” 回应她的,是无尽的,似乎被无限拉长的寂静。 安静到,让江烬霜有些意味不明。 她张张嘴,又想叫他一次:“林——” “阖眼。” 男人这样说,语气淡漠低哑,带着几分听不懂的情绪。 江烬霜微微蹙眉:“为什么要阖眼?” 男人便又不说话了。 江烬霜叹了口气,只好闭上眼睛:“已经闭上了。” 不多时。 江烬霜感觉到头顶上有小部分的重量消失。 卧房内点着烛火,江烬霜即便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四周烛火的跳动。 甚至因为太过安静,有些蜡烛还发出“噼啪”的响声。 还不等江烬霜反应过来,下一秒,一个冰凉的绸缎一般的丝带,便覆在了她的眼上。 江烬霜愣了愣,不觉缩了缩脖子:“林清晏,做什么?” 这话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江烬霜脑子转了几个圈儿。 ——林清晏他……喜欢玩儿这种的? 联想到这一点,江烬霜不觉咽了口口水。 ——不是害怕,是激动! 从前她也只是在话本子上看到过,这林清晏到底求的是不是正经学啊? 那绸缎的品质应当也是极品了,覆在眼上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重量,甚至如果她睁开眼,还能够看到面前男人的身形轮廓。 身形高大,身姿挺拔。 眼上的丝带两侧应当是悬了玉坠,以至于她如果想要解开,也并不轻易。 这丝带并不像是平常的丝带,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嗯…… 哦,像裴度玉冠上的绸带。 刚想到这里,江烬霜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一定是今日婚服上染了檀香的缘故,她今日总是能联想到裴度这家伙。 冰冷的触感覆在了她的眉眼之上,下一秒,她的腰身便被面前的男人捞进怀里。 抵住了什么。 江烬霜一惊,有些错愕。 “你、你刚刚在前院宾客面前……” “更早些,”男人哑着嗓音,用唇咬下她的耳坠,“在见到你时。” 江烬霜身体有些僵硬。 因为没有了视觉,身体上的其他感官便被无限放大,男人轻巧地咬下她的耳坠,又将她身上繁复的婚袍一件一件,慢条斯理地脱下。 温凉的指腹划过江烬霜的脖颈,激起她一身的凉意。 江烬霜微微抿唇,一时间竟然感觉有些呼吸不畅。 太近了。 太密切了。 好似密不可分的一体。 这个认知,让江烬霜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林、林清晏,我们能不能再聊——” “霜儿。” 她听到男人低哑沉迷的嗓音。 “叫夫君。” 270.第270章 江烬霜,你怎么敢? 第270章 江烬霜,你怎么敢? 声音哑得不像话。 江烬霜微微拧眉,肌肤随着他的抚摸,激起一阵冷意。 她被压在了床榻之上。 背后,男人捞着她的小腹,压在了她的后背上。 “霜儿,叫夫君……” 似乎过于偏执了些。 江烬霜抿唇,下意识地想要躲避。 可每一处指缝都被他妥帖地覆住,他与她双手交握,密不可分。 双手被举过头顶,视觉的缺失加上随之而来的檀香,甚至给江烬霜带来一种错觉。 ——一种要命的错觉。 “裴、林、林清晏,我还不太习惯……” 她这样说,背后那细密的吻却并未停下。 只是顺着她的脊骨,一根一根,一寸一寸地往上,吻过她的每一分脊梁。 说实话! 说起真刀实战,其实也只有与裴度的那一回。 江烬霜本身对这种事并不算抵触,也没有为谁守节这样的思想。 只不过此时此刻,男人展现出的侵略性,让江烬霜有些……无措。 是的,无措。 似乎,她从不曾见过林清晏身上,有过这种毁天灭地般的侵略感。 带着不加掩饰的冷寒与占有,也毫不遮掩自己的欲望与索求。 她被他抵着,好似一团巨大的炭火。 江烬霜这种人啊,越是分秒必争的情况下,就越是容易走神。 就像现在,她突然间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夜晚,裴度似乎也是这般抵着她的。 他将她一条腿搭在肩上,横冲直撞。 她甚至不明白,三年的相处,为何到最后,他会如此痛恨她。 以至于不肯让她喘息分毫,要将她溶于骨血一般。 那是江烬霜唯一一次的情事经历,除此之外,她对床笫之事,也只是通过那些带图画的小人儿书和话本子了解的。 ——不一样。 裴度跟话本与图画中描述的,都不一样。 她身上不着寸缕。 后背的男人却衣衫完整,除了被她抓住些不成体统的褶皱之外,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哪怕江烬霜如今被蒙了双眼,看不清四周,也能感觉到,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似乎是带着什么情绪的。 那吻从脊柱,一直延长到了脖颈。 他一只手将她小腹捞起,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脖颈,去吻她的肩头。 身下并未动作。 江烬霜却能感觉到愈演愈烈的欲求。 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她看话本子里写的,男女双方成婚时,至少应该先聊两句再钻被窝才是啊! 这怎么…… 跟话本子中说的不一样呢? 江烬霜微微抿唇,温凉的唇瓣点过她的肩头,江烬霜蹙眉,轻咬樱唇。 不太……不太习惯。 是的,她不太习惯。 江烬霜认命地叹了口气,语气稍软,像是诱哄一般:“林清晏,把眼纱摘掉好不好?” 不看着他,江烬霜总觉得不太对劲。 檀香也好,温度也好,甚至是那些细密的,带着欲求的吻也好。 她总会无端地想象成另一个人。 太相似的场景与气味,让她思绪飘飞。 不太公平。 太不公平了。 这对林清晏而言,并不公平。 她自然是有成婚成为他人妻子的自觉,也不会做出对不起自己夫君的事情。 所以,江烬霜还是觉得,应当看着林清晏,将她的思绪都掰过来才好。 否则新婚之夜,与自己的丈夫洞房烛,心里却想着曾经的相好,江烬霜就算性格再恶劣,也知道这样不太道德。 “叫夫君……霜儿,不是林清晏……” 身上的男人抵着她的鬓角,厮磨耳语:“是夫君……” 江烬霜无奈地笑笑,只以为林清晏大概是喝了些酒,在撒娇。 从善如流,她笑声:“夫君。” 开始厮磨。 抵着她的,速度越来越快。 江烬霜听到了水声。 脸上的滚烫一直蔓延到耳尖,江烬霜微微咬唇,还是坚持道:“裴、夫君,眼纱摘下来好不好?” ——思绪总会将她带离成另一个人。 不该。 不行。 可男人并未听她的话。 一只腿被他搭在了肩膀上,宽厚有力的肩膀,与三年前相比,更加挺拔伟岸。 “‘裴’什么……殿下想要说裴什么?” 男人嗓音低哑冷沉,他掐着她的细腰,朝他撞去。 “不是……”江烬霜想要否认些什么。 她的双手挣扎着,如同溺毙的行人,又像是要抓住些什么。 可最终抓住的,也只有男人的脖颈。 她环着男人的脖颈,听到了更加清晰的水声。 “殿下与林清晏成婚,心中却想着其他男人,对么?” 男人声音低哑,每停顿一句,身下便用力三分。 “不是的,林清晏……” 她的声音被他撞碎,句不成句,想要解释都无从开口。 “不是什么?”男人的吻又落了下来。 带着几分沉哑的声调,动作一刻不停:“不是想着其他男人,还是不是爱慕林清晏?” 为什么要自称“林清晏”…… 江烬霜感觉自己的脑袋一片浆糊,那只被高高抬起的长腿,甚至有些酸疼。 “叮当——” “叮当——” 啊,是她的玉镯。 ——准确来说,是林清晏送给她的家传玉镯。 她的两只手臂环着男人的脖颈,随着男人的动作,玉镯上的金铃,也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忠诚又认真地,记录下江烬霜每一次的起伏。 男人分明也听到了那玉镯的响动。 江烬霜被弄得飘忽一片,她扬着下巴,却听到了面前,男人低沉的一声冷笑。 就在江烬霜还在试图理解男人这声冷笑中代表的含义时,身下的动作停了一瞬。 下一秒,她听到了头顶之上,熟悉又冷郁的嗓音。 夹杂着不加掩饰的情绪与欲望,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向她扑来。 “江烬霜,你怎么敢……” 铃铛只是停了一下,下一秒,那铃声便较之刚才,乱作一团。 外面的鞭炮声与敲敲打打的鼓乐声此起彼伏,似乎渐渐将今日的婚宴推向最高潮。 卧房中,她在听到那一声“江烬霜”时,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冷水。 她吃力地腾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地,甚至有些慌乱地,摘下脸上的眼纱。 “当啷——” 那原本放在床头的凤冠以及金银首饰,因为床榻晃动,滚落到了地上。 江烬霜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愕! 271.第271章 裴度,你疯了!? 第271章 裴度,你疯了!? 远处的鞭炮声与锣鼓声戛然而止。 身下的那些水声,便显得震耳欲聋。 动作并未因为她扯掉眼纱而停下,反而掐着她的腰,去追赶那即将攀登的极乐。 疯子! 江烬霜错愕一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冷嗤一声,脸上的那点愧色也消失得干净。 她的双手仍是环着男人脖颈的动作,右手却是顺着男人的脖子缓缓往下,纤柔的指骨,去数他那一根根的脊骨。 那只温凉的手所过之处,像是星火燎原。 江烬霜歪着头,不偏不倚,面容戏谑。 她眼中的情欲还未全部消退,眉眼如钩,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裴度,这就是……你的报复?” “叮当叮当——” 手镯的金铃也只是放缓了些,并没有停止的迹象。 江烬霜的腿儿软得不像话,嘴角却噙着桀骜的笑:“毁了本宫的婚事,便是裴大人能够想到的最好的报复?” 他并不听她说这些。 双手掐着她的腰,又垂头去吻她的锁骨。 江烬霜承认,她现在很愤怒。 她愤怒时,并不会表现出烦躁焦虑,反而是这般和缓平静,嘴角噙笑。 ——那是她爆发的前兆。 “林清晏在哪儿?” 她冷声。 吻她的动作微顿。 许久,男人终于缓缓垂目,一双清冷又满是情欲的眉眼,不加掩饰地落在她的身上。 江烬霜没见过这样的裴度。 像是在理智的边缘徘徊,那根弦只要再放任一步,便会彻底崩断。 他微扬下巴,高大的身影能将江烬霜全部遮盖其中。 “江烬霜,吻我。” 他这样说,声音冷哑低沉。 他的声音与平日里的声音有些不同,嗓音更哑一些,所以寥寥几句的对话,江烬霜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 他说,江烬霜,吻我。 是命令的口吻。 江烬霜微微抿唇,勾唇轻笑:“裴度,你疯了?” 他仍旧睥睨着她,喉结滚动:“想救他,就吻我。” 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如果说裴度现在正处于疯狂的边缘,那么江烬霜现在,就处于暴怒的底线两边。 ——她想杀人。 “你把他怎么了?”她沉声。 裴度并不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微扬下巴,江烬霜的角度,能够看到男人滚动的喉结,与线条分明的下颌。 实在是一幅漂亮到无可挑剔的美画。 顺着他那具漂亮的躯壳往下看,两人的身下,却并不算……漂亮。 甚至此时此刻,江烬霜突然理解了裴度从前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从前她觉得那画册上的姿态丰富有趣,随意指了一个给他看。 他说,殿下,会受伤。 确实。 会受伤。 因为至此为止,还留了三分之一…… ——那肯定会受伤的。 视线也只是在那停留了一瞬。 江烬霜重新抬眸,似笑非笑。 其实想来也确实好笑。 明明此刻他们二人密不可分,但气氛却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吻我。” 他只是重复一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终于。 江烬霜轻笑一声,双手撑着他的肩膀,去捉他的唇。 男人薄唇温凉,江烬霜先是捉上去,随即厮磨着,长驱直入。 那金铃悦耳,便又响了起来。 江烬霜存了坏心。 两只手离开他的肩膀,她整个人便都靠着一处支撑。 腾出的两只手,江烬霜的指骨划过男人上好的锦缎婚服。 “咔哒——”一声。 玉带被她一只手轻巧地扯落。 那身大红婚服,也一件件褪下。 温凉的指骨掠过男人线条分明的线条,江烬霜眯了眯眼,看到了男人愈发迷乱的眸。 那金铃响动起初还十分有规律。 可到了最后,却杂乱不堪,章法全无。 抓着她腰身的指骨根根收紧,哪怕江烬霜不低头去看,都清楚地知道,她的腰间肯定多了几道显眼的红痕。 直到最后的那半分欢愉的迭加。 江烬霜双手重新撑上他的肩膀,抽身离开。 “唔——” 如愿听到男人不满又压抑的一声闷哼。 江烬霜微微挑眉,嘴角的弧度不变。 她仍是笑着的,但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裴度不满。 便去捉她的脚腕,想要将她重新拉回身下。 可江烬霜偏偏不肯让他如愿,那只原本搭在他肩膀上的长腿缓缓向下,踩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昨晚为了今日的成婚,春桃特地给她用瓣汁子涂了蔻丹,艳红的指甲踩在男人白皙的肩膀上,好似血色。 裴度停下来手上的动作,呼吸粗重,视线却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脸上。 江烬霜在生气。 她漫不经心地低头,看着他的欲望。 只是轻嗤一声,语气冷沉:“林清晏在哪儿?” 她又问。 其实裴度的脸色比她要红得多,被欲求占满,那双冷情的眸像是堆积了万千风情,实在好看。 他仍是不肯答。 江烬霜也并不着急,那涂了蔻丹的脚掌反而缓缓向下,顺着他的肩膀一路往下。 踩住了他的。 “唔嗯——” 男人闷哼一声。 似是痛苦,又更像是愉悦。 江烬霜并不在意这些,嘴角的笑意渐冷:“裴大人,条件可不是您这么谈的。” 又踩一下。 “林府。”他的喉头吐出这么两个字,声音低哑闷沉。 江烬霜微微蹙眉,嘴角笑意更冷:“如果本宫没猜错,这里是首辅大人在京城的其他私宅?” 男人沉默。 其实江烬霜的脚掌力气并不算大,若是他真想拿开,江烬霜也拦不住。 可他并没有这样做,只是任由她胡作非为着,甚至一只手握着她的脚腕,助纣为虐。 “裴度,一切都是假的对么?这场婚事从策划开始,你就没想过我与林清晏成婚,对吗?” 那欲达不达的极乐,被她操控在脚下。 男人的小腹上暴起了青筋。 “是。”他又吐出一个字。 江烬霜笑着点头,连说了几个“好”。 随即却又笑:“裴度,你可曾想过,今日这般荒唐事,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又当如何!?” 忠臣义士,裴度他不怕被天家怪罪,被百姓唾骂吗!? “裴度,你疯了!?”江烬霜声音中是不加掩饰的暴戾。 272.第272章 她在渎神 第272章 她在渎神 力道渐渐加重。 江烬霜并不在意自己擦红的脚心,脸上尽是恶劣与戾气。 她也并不理会裴度神情的痛苦或是欢愉,那些力道,并无规律。 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吵闹声。 “裴相!首辅大人!您身为万晋权臣,怎能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啊!” 看来是有宾客发现了不对劲,来劝说裴大人了。 “首辅大人!您乃群臣之首,不能因为儿女情长,便自毁前程啊!” “是啊是啊!若是明日天家怪罪下来,首辅大人可想过会有何等后果!” “……” 你听啊,外头这你一言我一语,并不在意她这位昭明公主嫁错了夫君,贞洁如何,只在意这位首辅大人,日后的仕途受阻。 裴度这人呐,人缘真不错。 江烬霜心中这样想着,力道却并未减轻。 ——似乎即便她成为了那个牺牲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本就暴戾的情绪,更加肆虐。 江烬霜歪头看向裴度,终于停下动作,挑眉轻笑:“裴度,跪我。” 所有人将他奉若神明。 所有人将他捧上高台。 【他是那夜幕中遥不可及的皎月,是众生中无法企及的神明。】 她在渎神。 带着暴戾与愤怒。 而“神明”俯首,跪在她的脚下。 那汹涌到无以发泄的愤怒,悉数赠于他神。 江烬霜毫无顾忌地踩着他的,任由门外宾客官员谏言无数,高声谈论。 应当是京墨在外头拦着。 语气冷沉:“诸位大人,我家主子邀各位来参加婚宴,便是信得过几位,想要收到诸位的祝福与贺喜。” “至于其他的,我家主子并不在意,诸位请回吧。” 门外的宾客不肯就这样离开,甚至为了劝阻裴大人,声称要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京墨亮了剑。 “今日我家主子大喜,诸位若是给主子添堵,便别怪刀剑无眼了。” 那是向来知分寸,圆润通透的京墨。 如今却半分不退,冷言拦下众人。 似乎并不在意会得罪谁。 那些宾客自然也不可能真的一头撞死在这里,只能嘟嘟囔囔,对着卧房的方向指指点点。 甚至有人高声道:“今日之事,下官明日一定秉公回报给陛下,由圣上裁决!” 只是那些话,如今卧房中的男人,都听不见了。 他抓过了江烬霜的两只脚。 身上因为沁出了汗珠,显得格外湿润光泽。 他跪在她的脚下, 他的呼吸声很重。 嘴唇翕张着,却也并不会吐出什么字句。 门外的那些高谈阔论,亦或是前景仕途。 与他无关。 终于。 江烬霜的脚腕很细,男人一只手便能握过来。 江烬霜微扬眉骨,居高临下地看着。 她两只手向后撑着,漫不经心。 用足尖掠起地上乱作一团的婚服,江烬霜随便挑了一件,扔在裴度的手上。 随即伸出自己的,搭在男人的膝上。 男人缓和近半刻钟。 指骨才无意识地动了动,拿起江烬霜挑过来的婚服。 平静到近乎寂静。 “我是疯了,江烬霜。” 男人将她清理干净。 终于起身,俯身看她。 眼中近乎疯狂的偏执与清寂。 “说过嫁我的,江烬霜,你说过的。” 江烬霜直视裴度投过来的视线。 ——她将裴度今日的行为,归结为“报复”。 江烬霜这个人对于感情的认知,其实过于简单了。 她问过他几次“是不是喜欢我”,他都没有回答过。 这对于江烬霜而言,便是不喜欢,或是拒绝的意思。 她如今又不喜欢裴度了,自然不可能在他身上费多少心思,去思考去分析他每句话代表的意思。 她只觉得,今日的婚事,算是他的一场“报复”。 报复她多年前将他困在公主府,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江烬霜歪歪头,笑意漫不经心:“裴大人可有想过,明日如何跟圣上交代?” 裴度垂眸,长睫如同漆黑的鸦羽:“没有想过。” 格外坦诚。 江烬霜闻言,嗤笑一声:“裴度,什么都没想过,便敢抢本宫的婚?” “不是抢婚,”裴度哑声,“你是我明媒正娶来的妻子。” “殿下,举案齐眉,白首偕老的,会是我们。” 江烬霜觉得,这是裴度的疯话。 随手捡起地上的婚服,江烬霜挑轻便的,想要穿在身上。 “既然裴大人报复完了,能派人将本宫送回林府了吗?” 江烬霜笑着,眼中戾气不减:“本宫与林清晏,还未完婚呢。” “殿下今日累了,”裴度起身,语气喑哑低沉,“早些休息吧。” 江烬霜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裴度,你是打算?” 裴度:“只是休息,并不会,殿下。” “宫中那边不久便会传召臣进宫,殿下先睡一觉吧,其余的事,明日再说。” 现在就算是走,似乎也无处可去。 她看着裴度,一言不发。 似乎知道江烬霜在想什么,裴度哑声:“林清晏无恙,只是叫人围住了林府,出不了府门而已。” 江烬霜闻言,险些气笑了:“裴度,你滥用职权,又犯欺君之罪。” 是不是他这三年的仕途太顺利坦荡了,所以才要给自己惹这么大的祸事,找不痛快。 裴度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道:“林府那边的卫兵,刚刚已经撤了。” 似乎还想嘱咐些什么。 门外,传来京墨的敲门声。 “笃笃——” “大人,宫中康公公来了,说是陛下要您即刻进宫面圣。” 意料之中的事情,裴度并不意外。 “我知道了。” 应了一声,裴度身上也换了套衣裳。 走到门口,裴度打开房门,抬脚离开。 房门又缓缓阖上。 江烬霜看着紧闭的房门,冷笑出声。 裴度这次惹的祸,即便是江华琰,也绝容不下他了。 273.第273章 取刀。 第273章 取刀。 临走前还让她“早些休息”。 但是很明显,此时这种状况,似乎不是应该休息的时候。 几乎是裴度那边刚离开卧房,司宁的人便终于查到了这里! 起先司宁因为不想见江烬霜与林清晏拜堂,所以直接去了林府,帮助江烬霜操办林府宾客宴席一事。 其实司宁去得早,担心林府人手不够,忙不过来。 到了接亲时刻,林清晏原欲出府,可比出门更早等来的,是问山阁的人手,将林府上上下下,围了个水泄不通。 京墨在林府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一人出入。 千尧来到裴度这处私宅时,府邸上下并无人阻挠。 “殿下!” 看到江烬霜,千尧焦急上前,一脸担忧。 “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江烬霜摇摇头,却是开口:“怎么找来的?” 千尧喘着粗气:“殿下!我家主子找您都要找疯了!” “那裴度是疯了吗!?竟然敢动用私兵包围江南司家!” “昨日我家主子察觉到不对,便传了密信让人去问山阁找人,没找到人后就派了人手在京城搜查!” “不久前裴度将林府的私兵撤了,主子这才动用关系找到您!” 江烬霜轻嗤一声,眯了眯眼睛,视线环视四周。 昨日因为戴了红盖头,她都看不到周围。 如今环顾四周,江烬霜才发现——裴度这混蛋好谋算啊。 这处私宅虽地处长安城内,但远离闹区,闹中取静,又鲜少有人经过。 朝廷官员借着职务之便置办家宅,也算是官员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只是江烬霜万万没想到,裴度居然也会置办这些。 “殿下,属下刚刚得到消息,裴度已经进了皇宫,陛下龙颜大怒,说是要将他处以死刑!” 千尧这样说着,冷哼一声:“想不到裴度平日里高风亮节,光风霁月的模样,竟然做出抢亲这种混账事来,处死都是便宜他了!” 江烬霜点点头,将裴度的事暂时搁置一旁。 问起了另外一件事:“春桃呢?” 从昨日清晨,江烬霜将春桃派遣出去找沈淮鹤,便一直没得到她的消息了。 千尧张张嘴,刚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女声:“殿下!殿下!奴婢回来了!” 春桃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江烬霜身边。 昨日发生的事情,她一路跑来的过程中已经听说了,如今看向江烬霜的眼神情绪复杂,满是心疼。 看到春桃平安无事,江烬霜放心地笑笑,安抚地点了点头:“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她一如既往的冷静。 甚至,冷静得有些极端过头了。 “回殿下!昨日少卿大人听到奴婢的转述后,立刻就派人去查了!” 一边说着,春桃小心翼翼地从袖间掏出一封信纸:“这是少卿大人审问周远妻子的证词。” 江烬霜接过,打开信纸,看清了里面的内容。 春桃还在说着:“起初那位周远的妻子并不肯承认,但少卿大人说,只要她说出实情,不仅可保他们一家平安无事,还会承诺将周远的尸身带回给她,让他入土为安。” “殿下,您果真是料事如神!正如您猜想的那样,另一半鹰首玉佩,就是在周远妻子的手上!” “周远与发妻其实已经有了个五岁孩子,周远之所以选择偷走鹰首玉佩,又将半块玉佩交给妻子,其一便是因为想要用这半块玉佩,保护妻儿安全。” “还有一点是……” 后面的话,春桃犹豫着没有说出口。 江烬霜已经看完那封完整的证词,她缓缓阖眼,语气稍稍有些颤抖:“说。” 春桃小心翼翼地看了江烬霜一眼,这才轻声道:“奴婢也是从周远妻子口中得知的。” “殿下可知,当年睿阳王殿下想要将这块鹰首玉佩作为生辰礼物送给您,代表的含义是什么吗?” 江烬霜看向春桃,眼中带了几分雾气,却只是有些无措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春桃吐出一口浊气,轻轻道:“当年,睿阳王殿下入狱,昌平王江泽意与护卫周远曾去过死牢,秘密见过睿阳王殿下。” “那时候,睿阳王殿下便拿出这块鹰首玉佩,想让昌平王转交给殿下。” 顿了顿,春桃颤声道:“睿阳王殿下说,惟愿小殿下,如高天鹰隼,翱翔长空,一身自由。” 他许她一身自由。 他许她一身自由。 睿阳王江不霍,向来清楚江烬霜小殿下最想要的是什么。 江烬霜猛地低头,豆大的泪珠便砸进了石砖之中,一颗接一颗,寂静无声,却又震耳欲聋。 捏着证词的手微微用力。 证词中那句由睿阳王说出口的“功高盖主”,便足以表明了“凶手”。 她看到了证词中,王叔想要昌平王转告给她的那句话。 他说:“小殿下,我只做这一回英雄。” 也是因为这句话,昌平王江泽意酒后妄言,说那睿阳王江不霍,也不过是个胆小懦弱之徒。 千回百转,那句话经过了多少人,多少岁月,多少周转与性命更迭,最终才送到了她的手上。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微微抬眼,目视前方。 “春桃。”她道。 春桃也认真起来,抱拳敬她:“在。” “取刀。” “是。” 千尧瞪大眼睛,就看着江烬霜抬脚,拿着那份证词,走出了府邸宅院,往那巍峨的紫禁城方向走去。 —— 皇宫地牢。 江别尘让人开了锁,晃了晃鼻前腐朽的气味,好整以暇地看向牢狱中的男子。 他轻笑一声,眸光清冽冷肃,不见情绪。 裴度发现,也不过几年的时间,江别尘与江华琰的那双眉眼,愈发相似了。 犹记得许多年前,江烬霜还曾与他提起过,说她这位皇兄,总是格外关照她,对她很是温柔宽厚。 那时候他就在想,若是日后他要辅佐的,是这样一位善待她的仁兄,他应当也会鞠躬尽瘁,甘做辅臣。 可似乎利欲熏心。 可似乎岁月锐利。 仁心没了,野心便一步步侵吞。 此时的江别尘站在裴度面前,嘴角笑意清浅,甚至向着他微微欠身:“首辅大人,许久未见了。” 江别尘的眼尾染了几分猩红。 他笑着,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孤实在没想到,首辅大人为了一番儿女私情,竟敢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欺君之罪来。” 274.第274章 吾妻霜儿,便是杀神。 第274章 吾妻霜儿,便是杀神。 裴度一袭白衣胜雪,在这污秽阴暗的地牢中,好似纤尘不染的谪仙人一般。 “其实孤并不明白,裴大人如此,江烬霜亦如此,你们二人,为了心中那所谓的执着,连性命都不顾了吗?” 江别尘似乎真的不懂,他稍稍歪头,笑着看向裴度:“追根到底不过一介亲王,功高盖主便该被忌惮处死,江烬霜自诩聪明,这样的原因,她不清楚吗?” 为什么还要查? 为什么还要回京? 明明只要一辈子窝在白玉京,只要一辈子留在自己的封地,当个避世不出的昭明公主便好了。 “江烬霜不聪明,江烬霜蠢得不行。” 他这样说,脸上带着几分泄愤般的疯狂。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江烬霜从来都是最聪明的那个? 幼时,他比任何皇子都要努力奋进,知道自己是嫡长子,是东宫太子,哪怕旁人都在玩耍享乐,他废寝忘食,半刻都不肯松懈。 好不容易得到父皇的青眼,那些尊崇与荣耀,却在整日逃学的江烬霜,随口说出治理水患的方法时,烟消云散。 ——这不公平。 这很不公平。 甚至之后,父皇曾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别尘,其实,倘若霜儿是男子的话……” 后面的话,江华琰没有说出口。 但江别尘却明白了江华琰的意思。 倘若江烬霜是男子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将江烬霜立为储君。 她好聪明,聪明到让江别尘站在她身边都感觉,黯然失色。 “可她也只是聪明些,不是吗?”江别尘笑着看向面前的裴度,眼中带着近乎疯狂的嫉妒,“裴大人应当比孤更清楚,只靠聪明,是当不了储君的。” 裴度看向江别尘,眸光清明,半分不错。 他并未因为江别尘的这些话语而有半分情绪变化,只是看向他,带着淡漠与……残忍。 是的,残忍。 裴度其实没那么多善心。 裴度其实向来冷漠。 他看着笑得疯狂的江别尘,清冷开口:“太子殿下可知,数年前睿阳王殿下,一只杀神面具覆脸,便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江别尘眯了眯眼,微微挑眉:“这是万晋臣民皆知的事,有什么问题吗?” 裴度的嗓音一如平常般冷雅无波:“那太子殿下可曾想过,若是那张杀神面具下,其实自始至终都不是睿阳王殿下的脸,又该如何?” 静。 死寂。 牢狱中不知何处传来寂静又冰凉的水声。 “滴答滴答——” 一下一下,像是滴落在江别尘的心间一般。 江别尘瞪大了眼睛,眸光错愕。 许久,他轻笑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竟闪过几分无措:“裴度,你想说什么?你想说那张杀神面具其实真的附有妖法,能让佩戴者成为杀神,无往不胜!?” “面具并无妖法,杀神也不需祈求。” 裴度平静又淡漠地看向江别尘:“吾妻霜儿,便是杀神。” “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 江别尘突然疯狂地高声反驳,神情肃杀,目眦尽裂! 他放声大笑地指着裴度:“裴度,你是想说征战沙场的,一直以来都是江烬霜!?” “你不会以为说出这种浑话,孤便会害怕江烬霜吧!?” 男人看向江别尘,墨瞳如水,波澜不兴:“睿阳王江不霍虽为男子,但其身量比之公主,并不算高。” “睿阳王殿下身怀武功,但正如谣言中传闻的那般,他的武功并未到登峰造极,百战百胜的地步。” “所以才会有传言称,睿阳王江不霍的那张杀神面具,可以赋予他妖力,这才使得他内力大增,战无不胜。” 顿了顿,裴度缓缓开口:“其实自始至终,那个在战场上拼杀死斗,无往不利的,都是我的公主殿下。” “胡说!你胡说!若当真如此!若当真如此——” “若当真如此,当初睿阳王殿下为何不亲口承认,这样便可免受死刑,留下性命。”裴度接过了江别尘没有说出口的话。 看着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江别尘,裴度语气平淡:“太子殿下,你可知昭明公主为何隐瞒这等丰功伟绩,将这样的荣耀,全部归为睿阳王殿下所有?” “闭、闭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江别尘语气颤抖,死死地盯着裴度。 裴度语气慢条斯理,不紧不慢:“是因为你,太子殿下。” “闭嘴……” “因为对霜儿来说,丰功伟绩不重要,荣耀加身也不重要,万人传颂更不重要,太子殿下,您的储君之位最重要。” “孤叫你闭嘴!!” 江别尘发了怒,歇斯底里地冲着裴度吼出声来! 牢狱中,又有了片刻的死寂。 “滴答滴答——” 裴度看着有些站不稳的江别尘,语气一如平常:“太子殿下,不是只有公主殿下有私心。” “睿阳王殿下也有。” “他当然可以在班师回京后,向陛下陈情说明此事,说明战无不胜,建功立业的不是他,而是昭明公主,免脱死刑。” “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对于睿阳王殿下而言,保全公主殿下的性命,比他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 顿了顿,裴度淡淡道:“关于周远妻子的证词,其实臣已经派人查探到了。” “睿阳王殿下曾托昌平王江泽意为公主殿下带一句话。” “他说,小殿下,我只做这一回英雄。” 裴度平静地看向近乎崩溃的江别尘,身姿挺拔,腰线清越。 “太子殿下,我的昭明公主,比谁都了不起。” —— 江烬霜提了一柄长刀。 是当年在白玉京时,王叔打来送给她的。 每到两军交战之际,江烬霜会戴上那副杀神面具,换上与王叔体型一致的盔甲,代替他走上战场。 ——她上过很多次战场。 她杀过很多很多敌人。 每当战役胜利,她便悄然隐于众军之中,将那杀神面具重新交给王叔,由他接替之后的扫尾事务。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五年。 她成为了睿阳王的“杀神”影子。 杀人这种事对她而言,驾轻就熟,信手拈来。 所以她提了刀,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从正门进,一直往高处走,宫人们看到她手中的长刀,无一人敢阻拦,避之不及,逃也似的跑走了。 一路直至金銮殿外。 “铮——” 有什么划破了风声! 江烬霜提着弯刀,一个横砍抵挡住来人! 是孙公公的拂尘。 被刀气逼得退后几步,这才稍稍稳住身形。 孙公公眯了眯眼,语气冷沉:“昭明公主,你意欲何为?” 江烬霜语气冷沉,不谦不卑:“问罪天子。” 我的伏笔!!我的包袱!!!我的暗线!!它终于出来了!!!憋死我了!! 275.第275章 你猜我跪是不跪! 第275章 你猜我跪是不跪! 孙公公一袭大红宦服,站在金銮殿的大门外,手持拂尘,身姿虽然佝偻着,但威压毕现。 “天子无错。” 他冷声。 江烬霜手中的弯刀十分宽大,与她整个人的身材甚至算不上相配。 在旁人看来,那千斤重的弯刀,哪怕只是一个女子拿在手上,都已经是耗光了力气。 但如今,江烬霜拿在手上,那弯刀却妥帖又归顺地任她握在手中,虎虎生风。 她一人,一袭红衣长袍,站在那无数青砖之上,高声道:“那他便不要做这个天子了。” “猖狂!” 孙公公冷喝一声,手中拂尘祭出,那拂尘看上去分明柔软,他拿在手上的时候却好似利剑一般,直直地朝江烬霜刺来! 江烬霜见状,冷嗤一声。 她高高举起手上的弯刀,随即将弯刀插入那坚硬的青砖之中! “砰——”的一声! 江烬霜赤手空拳,朝着孙公公袭来的拂尘冷喝一声:“来!” 拂尘破开长风,直指江烬霜眉间! 江烬霜伸出手,一把抓住那袭来的拂尘,就在孙公公震惊的眼神中,一掌将他击退几步! “唔!” 孙公公捂着胸口,闷哼一声,便有一团血咳了出来。 他梳得利落的鬓发散落一缕在眼前,瞪大了眼睛,眉头紧皱:“你会武功?” 江烬霜轻笑一声,眸光冷冽:“学过一些。” 岂止是“一些”的程度? 孙公公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内侍。 也是宫廷之中不世出的大内高手,可仅仅一招,就将他逼退五步。 两人之间的武功差距,可见一斑。 “不可能!”只是孙公公不相信,他死死地盯着江烬霜,手中的拂尘再次甩出,朝着江烬霜袭去! 在接近江烬霜的一瞬间,另一只手却从拂尘底部抽出一支匕首,朝着江烬霜面门刺去! 江烬霜不闪不避,食指与中指交迭,只轻轻一弹,那匕首便好似冰块一般,从中间断裂粉碎! 孙公公见状,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江烬霜一袭红衣胜火,站在晨光下好似烈日焚燃:“我说,我要见天子。” “有刺客!护驾!” “保护陛下!” “保护陛下!” 不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待江烬霜抬头看去,就见无数御林军身披甲胄,手持长枪,有条不紊地来到金銮大殿前,将江烬霜包围其中! “喝——” 一声极有威压的低喝,御林军将长枪对准了江烬霜。 江烬霜轻嗤一声,用脚一踢,弯刀向空中抛起,又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敢上前者,必杀。” 她不在意手上再染多少血。 她要个公道。 ——她只要个公道。 那无数御林军看着江烬霜手中的弯刀,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当真不敢上前一步。 ——那可是昭明公主,是陛下的亲生女儿! 孙公公站在人群中,脸色冷沉,语气低哑:“昭明公主,容咱家提醒你一句,今日你但凡再上前一步,神佛难救。” 顿了顿,孙公公冷声:“你当真敢不要性命了吗?” 江烬霜的手拭过刀鞘,看向孙公公的眼神冷冽桀骜:“哪有什么敢不敢的。” “本宫想做便也做了!” “好!那公主殿下不要后悔!”孙公公眯了眯眼,抬抬手示意身后御林军。 御林军得令,手持长枪,朝着江烬霜刺去! 弯刀终于见了血。 到底是万晋的士兵,江烬霜手下皆留了活口。 但即便是这样,她的脸上仍是溅了血迹。 身上的红袍被染成更红的血莲,江烬霜面无表情,只能听到利刃割开皮肉,血液喷薄而出的声音。 孙公公站在远处,看着眼前的这场厮杀,握着拂尘的指骨一寸寸收紧。 他心中只想到了一个词——杀神。 她是杀神。 好似没有感情,毫不出错的堕神一般,每一刀每一式,都不是为了好看。 ——是为了杀人。 一击毙命。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曾去钦天监询问国师大人些事情,偶然看到国师大人身边那位剑侍练的剑法。 剑侍名叫正则,是国师大人出游时,带回来的孤儿。 他的剑法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更重要的是,那样的剑法,与他的师父赵云归所传剑法并不相似。 赵云归这个人,其实是很注重师承的,那时候孙公公便想,也不知道这位正则大人是在哪里学来的剑法,虽说好看,但到底不算道家正统,若是让国师大人知道了,恐怕免不了一顿处罚。 闲来无事,孙公公上前,提出自己的想法,警醒正则不要将这套剑法展示给国师看。 正则闻言,却是满不在意地笑笑:“孙公公多虑了,这剑法是……是我师父的好友所传授的,师父知情,绝不会生气。” 那时候孙公公还很意外:“咱家听闻国师大人素喜独来独往,竟会有此等交心好友?” 正则笑笑:“确实是交心好友,我家师父绝对信任她,不会有问题的。” 孙公公当时还不明白,只觉得讶异,如今看来…… 那位“交心好友”,指的便是江烬霜了。 只是一个回忆的工夫,江烬霜的刀刃上满是血渍,最里圈的御林军皆是倒在地上,哀声遍地。 江烬霜身姿挺拔,站在那被弯刀劈裂的汉白玉砖上,刀锋遥指高处紧闭的金銮大殿! “五年前,北槐风雪埋黑甲骑三千兵马时,陛下曾说——” “我万晋大朝,有忠义不倒,英魂化星寂照山河。” 那刀刃上的血珠连成线,滴落在青砖之上。 “今日,陛下不妨猜猜,我江烬霜倒还是不倒,跪还是不跪!” 声音桀骜张扬,响彻九霄。 她站在金銮殿外,站在三年前,她跪拜的那个石阶上。 三年前,她跪过了,两条腿险些断了,才让她重新站起来。 今日,今后。 她不跪了。 ——谁也不能再让她跪下了。 有熹光照进那金銮殿的匾额之上,也照在江烬霜寂寥的背影上。 江烬霜手中持着弯刀,好似多年前,那半步不退的睿阳王将军。 276.第276章 这一次,我来庇护你。 第276章 这一次,我来庇护你。 御林军损伤惨重,却也正在集结队伍,准备再次发动进攻。 孙公公紧了紧手上的拂尘,脸色冷沉淡漠。 再能耐又能如何呢? 一人可挡百人,可挡千人。 可御林军,足足十万人。 江烬霜即便是铁打的,也不可能一个人应付这么多御林军。 打倒她,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孙公公又看了江烬霜一眼,等待着那个时机的到来。 “不必惧怕,她只有一人,你们一起上,拿下昭明公主,陛下有赏!”孙公公高声道! 孙璋孙公公的话再次重整御林军的意志,众人集结在一起,准备再次发动进攻!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从江烬霜的身后,从她的耳边擦过! 直直地钉在她脚下半步远的位置。 众人低头,纷纷看向那支箭矢。 江烬霜认识那支箭矢。 箭矢的尾部,刻着一个字。 “司”。 江南司家的“司”。 电光火石间,江烬霜身后传来一道清润又低沉的声音。 “过此箭者,便是与我江南司家世代为敌。” 江烬霜怔神片刻,回头看去。 只见司宁一袭青衣长袍,带着江南司家的私兵,直直地朝她走来。 司宁走在最前头,身后的千尧腰间佩剑,带着私兵,抽出长剑,与御林军对峙! 男人走到江烬霜身边,眉目带笑:“微臣救驾来迟。” 江烬霜看到司宁,无奈苦笑:“司宁,你不必如此。” 他不必如此。 江南司家退出朝堂多年,就是不想再与朝堂有任何勾连,不想再理会朝堂之事。 司家家主司北桓,也是向来不希望司宁介入朝堂纷争,只留在江南平安终老便好。 他不必为她做到如此地步的。 今日这场局面,司宁出面,便是表明他江南司家年轻一辈,是要同她统一战线的。 这对司家日后的发展,并不算有利。 司宁却只是看向江烬霜。 似乎是看到了她脸上溅来的血迹。 从袖口间拿出价值不菲的手帕,他伸伸手,迟疑半分,却最终只是将那手帕递到了江烬霜面前。 “擦擦吧,殿下。” 江烬霜无奈笑笑,接过手帕,将脸上的血迹擦干。 司宁看着江烬霜,眉眼一如既往的柔和温润:“殿下,往前走吧。” 他语气温柔,循循善诱:“就如同您无数次庇佑了白玉京,保护了长安城一样。” “这一次,我来庇佑你。” 司宁从不做谁的保护神。 他只是私心,偏袒江烬霜罢了。 当年江烬霜上阵杀敌的事,司宁是知道的。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这般鲜活灵动的公主殿下,戴上面具之后,当真会变成杀神般的人物吗? 可殿下其实挺娇气的。 哪怕是被刺扎了一下,也会煞有介事地让春桃取来热水给她敷了上药。 那样娇气的金枝玉叶,曾提着长剑,在那冷寒苦厄的白玉京,抵御外敌五载。 五年啊。 白玉京的风霜刺骨寒凉,殿下这般娇娇弱弱的女子,是怎么捱过那五年的呢? “江南司家从来都不怕与谁为敌,”司宁笑着看向江烬霜,那双眉眼像是交付了自己全部的信任,“因为有殿下在,司宁也会百战百胜。” “所以殿下,往前走吧,这里有我。”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轻笑一声,终于点了点头。 她回身,手中持着弯刀,一步一步,掠过那群御林军。 又掠过怔在原地的孙公公。 孙璋反应过来,手中捏着拂尘想要动作。 一支箭矢从远处射了过来,恰恰打落他的拂尘。 远处,司宁声音慢条斯理:“孙公公,她敢问罪天子,在下便敢诛杀宦臣。” “莫动。”最后两个字,司宁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明晃晃的警告意味。 通往金銮殿的那道石阶似乎很长很长。 江烬霜的弯刀上染了血,她拖着弯刀往前走着,那石阶上便划出一道血痕。 直到走到金銮大殿的殿门前。 她在百步远的地方站定。 江烬霜高声:“睿阳王学生江烬霜,前来问罪天子,请陛下移步殿外!” 曙光熹微,万物更迭,暑气渐消,秋收冬藏。 江烬霜这才想起来,今日似乎是立秋。 长风裹挟着她的红裙,衣袂翻飞。 江烬霜身后,无论是御林军还是江南司家,皆是关注着她这边的举动,任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直到晨光撒下。 那紧闭的金銮殿门缓缓打开。 光线也落进了那大殿内,江烬霜站在殿门外的正中央,逆光而上。 殿门大开,宫殿内有一瞬的黑暗令江烬霜没有适应,她再放眼望去,便见无数的朝臣分站两侧,明堂之上,天子江华琰高坐上方,侧首位上,太后一把凤椅,也是端坐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江烬霜的到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江烬霜的身上。 她的身上染了血,血迹早已枯涸,凝固成一朵朵狰狞的血莲。 她手持带血弯刀,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与那满堂朝服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 最高处,江华琰脸色铁青,看向江烬霜的眼神满是厌恶与失望。 那些朝臣们亦是看向江烬霜,议论纷纷,眼中满是不屑与轻蔑。 她好像一个不入流的外来者。 浑身尽血,满是脏污。 是太后最先开口。 她语气冷冽端庄,凤仪万千:“昭明,你这次做得太过火了。” 一出口,便是冷厉的说教与警告。 “刚刚哀家便听到了,你当着众多大臣的面,竟说什么要问罪天子!?” “陛下乃真龙之身,天人之姿,岂是你一介公主便能问罪的!?” 江烬霜看向太后,冷笑一声:“太后娘娘既然听到儿臣刚刚说的话,那应当也听到了后面那句。” “若是天子不能问罪,我便将陛下从那皇位之上,拽下来!” “胡闹!” 太后拍案而起,脸色阴沉。 她指着江烬霜,语气严厉肃然:“昭明,你在白玉京静养三年,真是把你的性子养刁了!” “既然三年前你仍未吸取教训,哀家今日就将你贬为庶人,发配白玉京为奴!” 277.第277章 质问! 第277章 质问!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白玉京那种苦寒之地,就是应该用来受罚处刑的。 所以一旦江烬霜犯了错,便会被贬去那里,无诏不得回京。 可是分明不是这样的。 昔年她曾戴上杀神面具,冒充睿阳王,同黑甲骑一起舍生入死,九死一生。 哪怕最危难之际,哪怕是北槐军队兵临池下之时,白玉京也从未失陷投降过。 白玉京不是什么流民苦厄之地。 ——那是她的封地,那是她的白玉京。 手上的长刀掠过风声。 高位的太后拍案而起,怒目圆睁。 文武百官的视线全部聚焦在她的身上,眼神中满是不屑与嘲弄。 最高处。 天子江华琰眸光冷冽,看着朝堂下的江烬霜,终于开口:“江烬霜,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跪下认错,否则这一次,朕绝不会轻纵了你。” “烬霜无错,为何要跪!?” “放肆!” 江华琰猛地拍桌!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殿下的无数朝臣见状,纷纷跪地,朝着高处的君王俯首称臣:“陛下息怒!” 战战兢兢,心惊胆战,似乎生怕天子的愤怒会牵连自身。 满朝文武都下了跪。 只江烬霜一人站在跪拜的群臣之中,一袭红衣,比那些朝臣身穿的大红官袍还要烈上几分。 “朕恩养你二十余载,你便是这般形同逼宫一般,来报答朕的恩情的!?” “说到恩情,王叔戍守边疆五载,建功立业,恩同开国将军,陛下又是如何报答王叔的恩情的!?” “江不霍意图谋反,证据确凿!” “证据何在!?” 江华琰语气低沉喑哑:“他图谋叛国,有与北槐来往的密信和布防图为证!” “儿臣已派人查验过了,那书写密信的纸张是近些年才有的纸质,那密信分明是伪造!” “一派胡言!朕亲眼看到睿阳王将密信与布防图交于朕手,还能有假?” “是否有假,陛下难道不比儿臣更清楚吗?” 江华琰想要说出口的话微微顿住。 像是回味过江烬霜说的这句话,他眉头紧皱,一脸不解与错愕地看向江烬霜:“你的意思,是朕有意要置朕的兄弟,睿阳王于死地了?” “今日一早,儿臣收到了昌平王身边贴身侍卫周远妻子的证词,父皇不如自己亲眼看看呢?” 说着,江烬霜从袖中拿出证词,定定地看向江华琰。 江华琰身旁,他看了一旁的康公公一眼。 康公公会意,走到殿下,将那证词接过,呈递给了江华琰。 看过证词。 金銮殿中,安静得不像话。 江华琰捏着证词的指骨愈发用力,“功高盖主”四个字,太容易理解了。 天子的手颤抖着,看着证词,又看向堂下的江烬霜。 “朕没有……” “皇帝,你与她多言作甚!” 不等江华琰开口再说些什么,一旁的太后猛地开口,示意左右:“来人,将昭明公主押下去,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 一声令下,殿外的侍卫佩剑进入,四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上前,想要将江烬霜押解。 江烬霜见状,轻嗤一声。 她看向高位上的江华琰与太后,语气冷沉:“我说了,本宫今日,是来要一个公道的。” “若是没有,谁也别想把本宫带走。” 那几个侍卫对视一眼,上前想要压制江烬霜。 江烬霜看也不看,手中的弯刀转了两圈,那几个侍卫便倒在了地上,身上染了血色。 她的几个刀舞得轻巧。 却见那些文武百官的脸上,满是诧异惊惧之色! “怎么回事?昭明公主怎么会武功?” “不清楚啊!而且竟然眨眼间就将这几个侍卫放倒了!” “从未听说过昭明公主会武功啊!” “……” 人群中,皆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江烬霜看向高处的一脸震惊错愕的太后,就连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 目光从太后转移到了江华琰。 江烬霜一字一顿地对他开口:“陛下,儿臣要一个解释。” 江华琰眼神冷肃:“昭明,你是在威胁朕吗?” “是又如何!”江烬霜的声音骤然高了几分,“儿臣今日既提刀来见,便足证决心。” “不过是一个胜了几场战役的亲王!” 说这句话的,是太后。 江烬霜愣了一下。 眼珠甚至是有些迟钝地转了转,视线才追随着声音,移到了那位凤仪万千的太后身上。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亲王!” 太后这样说着,脸上的肌肉都在不住地颤抖着,手上的护甲紧紧扣住,似乎能将手心划伤。 “江不霍他该死!用那样的战功在哀家,在皇帝面前炫耀,江不霍他就该死!!” 这句话一说出口,一瞬间,偌大的金銮殿,鸦雀无声。 江华琰也循声望去。 他看着太后的眼神带着几分愣怔与茫然,手中仍旧捏着那张证词,像是要将纸张捏碎一般。 江烬霜终于反应过来。 她笑。 先是轻笑,看着太后,嘴角上扬,笑声冷厉。 随即笑声越来越大,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笑得江烬霜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捂着笑得发疼的肚子,一双暴戾的眼神直直刺向太后。 吃斋念佛? 参禅打坐? 青灯古佛,深居简出? 好啊。 好啊…… 她怎么没想到呢? 她怎么会没想到呢。 那笑声骤停。 江烬霜死死地盯着高位的太后,语气骤冷:“是您啊,太、后。” 那双眼睛就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带着冰凉与残忍,甚至看向她的那一眼,不带任何感情,除了滔天的恨意之外,犹如在看什么死物。 后背一凉,太后强撑着面上的威仪,语气冷冽:“江不霍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侧妃之子,有什么资格与皇帝相提并论!?” 江烬霜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笑得森然:“只是因为这个?” “什么?”太后皱了皱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江烬霜的意思。 江烬霜微扬下巴:“太后娘娘看不惯睿阳王叔,难道不是因为怀疑儿臣是王叔的孩子吗!?”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是一片哗然! 278.第278章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第278章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昭明,你在说什么胡话!?” 一旁的江华琰厉声开口呵斥! 江烬霜不急不缓:“儿臣是不是开玩笑,太后娘娘应当比我更清楚。” 江华琰猛地看向一旁的太后,眼神复杂。 “是!哀家就是见不得皇室血脉有染!你江烬霜,本就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 像是一道惊天霹雳! 众人闻言,看向江烬霜,议论纷纷! 高处,太后指着江烬霜,声调拔高,像是要诉尽睿阳王的不检与罪状! “当年你出生之时,哀家留了个心眼,取了你的血与皇帝相验,竟当真不能相融!” “反倒是后来,江不霍见了你后,不仅收你做学生,甚至为了你,连性命都不要了,江烬霜,你当哀家是傻子吗!?” 江烬霜闻言,微微挑眉。 她并未在意太后说的前半段话,听到后半段,却是轻笑一声,抬眸看她:“你说……王叔为了我,连性命都不要了?” “呵?你不知道吗?”太后冷笑一声,“当年哀家下令捉拿睿阳王,睿阳王起初宁死不肯承认自己意图谋逆,你知道哀家派人对他说了什么吗?” 太后看着江烬霜,看着那张让她愤恨的脸,笑得疯狂:“我对他说,若是他不肯认下罪状,哀家便会将你押入大牢,严刑逼供!” “呵,炮烙铁签都不肯松动半分的睿阳王大将军啊,听到这话,当即写下告罪书,又写了来往的密信,连同布防图一同上交给了皇帝。” 太后站在高处,睥睨着殿下的江烬霜,似笑非笑,满是轻蔑:“江烬霜,即便如此,你还敢说你与睿阳王只是叔侄吗?” 她不相信。 她也没见过。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太后不相信,一个人为了所谓的“侄女”,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肯定是有更深一层的关系! 江烬霜看着太后。 文武百官也看着太后。 就连明堂之上的江华琰,也愣怔地看向太后。 “我与王叔,确实不只是叔侄关系。” 太后的脸上带着骄傲自负的笑容,眼中闪过得意的疯狂。 江烬霜紧了紧手上的刀柄。 “太后娘娘可知,王叔有多贫穷吗?” 太后微微蹙眉,脸上的笑意微顿,不清楚江烬霜为什么莫名其妙问这个。 也不需要太后的回答,江烬霜自嘲地笑笑:“王叔所有的俸禄与封赏,全部用来赏赐黑甲骑与白玉京的贫苦百姓。” “他身上那身铁甲,是白玉京三百老弱妇孺,拿了家中的铁器农具,融了之后,请城中的铁匠铸造的。” “太后可知,那身铁甲穿在身上时有多重吗?” 哪怕是数九寒冬,江烬霜穿着那身铠甲上战场,也能被压得一身脓包血泡,挤都挤不完。 那身铁甲,她只在两军交战时穿着,但睿阳王叔,却穿着它,一直穿了五年。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太后似乎对江烬霜的话毫无反应,只感觉不耐烦。 江烬霜轻笑一声:“儿臣只是想说,王叔很穷,他死后,留在世上的遗物不多。” 说到这里,江烬霜手中的弯刀转了半圈,锋利的那面刀刃指向了高处的太后,眼神锋利,犹如杀神。 “我算其中一个。” 她与睿阳王叔,不只是叔侄关系。 ——她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留存在世的,完好无损的,遗物。 似乎从当初她跪在金銮殿门外,用了三天三夜为睿阳王叔求情以来,就有许多人不解。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算相干的皇叔这般求情呢?” “为什么要为了给一个皇叔翻案,与天子撕破脸呢?” “为什么明明可以在京城无忧无虑,却宁愿因此被贬到白玉京呢?”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难不成睿阳王与你还有其他关系?” 为什么…… 为什么。 所有人都在问她为什么。 可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她只是看到了。 她只是知道睿阳王不是忤逆国邦之人,她只是清楚睿阳王不会是叛国的细作。 ——她只是站出来了。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那是许多许多年前,江烬霜就已经明白的道理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 哪怕当年,被污蔑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寻常百姓,她也能为了还他个公道,在金銮殿外,将青砖磕碎。 不是因为她与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不是因为她想要仰仗他的丰功伟绩过活。 甚至。 甚至不是因为,她这样做能得到什么。 只是因为,她知道这样做是对的。 既是对的,她便这样做了。 毕竟,睿阳王叔穷苦一生,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遗物,便只有她了。 “装腔作势。”太后冷嗤一声,全然不将江烬霜的话放在眼里。 江烬霜看向江华琰,冷声:“太后赵氏诬陷忠良,祸乱朝政,依律法,陛下应将赵氏押入死牢,昭告天下,永世不得入宗堂太庙。” 太后高声:“江烬霜,你以为这朝廷之上,是你的一言堂吗!?” “朝廷不是儿臣的一言堂,但儿臣今日,也不怕做一回谋逆之人!” “你敢——” “够了!”高位上的那位君王,终于开口,声音震怒。 他看向身旁的太后,眼中满是悲恸与愤恨:“太后……昭明与不霍,从来都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不可能!”太后尖声,“如若不是,那睿阳王为何拼了性命也要救下江烬霜,你与江烬霜的血,为何没有相融!?” 江华琰看着太后,神情复杂。 他张张嘴,似有许多话想要说,可话到嘴边,却半个字都没说出口。 “母后……” 许久,江华琰干着嗓子,叫了太后一句。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下一秒,门外有士兵匆忙来报! “报——报、报禀陛下,北、北槐十万军队,如今已在京城十里外,意欲攻城!” “一派胡言!”江华琰拍案而起,指着那禀报的士兵厉声,“北槐与万晋交界处,有三十万黑甲骑把守,怎么可能会让北槐士兵侵入?” “回、回禀陛下,城门外除了十万北槐军队,在最前方开路的……便是那三十万黑甲骑!” 此言一出,在场文武百官一片轰然! 279.第279章 裴大人一定有办法! 第279章 裴大人一定有办法! 乱作一团。 这才真是乱作一团! 那原本高高在上,睥睨审度着江烬霜的满朝文武闻言,皆是瞪大眼睛,就连手中的笏板也险些拿不稳了! 众人面面相觑,慌张又无措地看向最高处的帝王,神色惊惧。 “陛下,定是那黑甲骑贪生怕死,这才联合了北槐军队,意图谋反!” “是啊陛下!睿阳王殿下死后,黑甲骑一直对陛下心有怨怼,他们肯定是受了人挑拨!” “既然昭明公主与睿阳王生前交好,说不定黑甲骑就是受了她的指使!” “对啊!昭明公主今日大闹金銮殿,怎会这么巧,黑甲骑便带了北槐军队意图进京,之前半分风声都没有透露过!” “……” 一时间,官员的矛头,纷纷指向江烬霜。 江烬霜任由千夫所指,听到士兵的禀报,心中微凛。 ——黑甲骑怎么会离开白玉京? 睿阳王叔在世时,曾留下过命令,无诏不得擅自离开白玉京。 如今黑甲骑离开白玉京来到此处,肯定有问题。 江华琰身边,太后指着江烬霜,厉声高喝:“昭明,你还不认罪!” 江烬霜直视太后:“儿臣无罪。” “黑甲骑如今与敌军联合,想要攻陷长安城,意图谋反,你还敢说自己无罪!” “莫说黑甲骑不会背叛万晋,企图谋逆,即便黑甲骑当真存了这份心思,太后娘娘便认定,是儿臣指使的!?” 江烬霜冷冷地看向太后,视线从众朝臣面前环视一圈,最终落在了江华琰的身上。 轻笑一声:“诸位大人与其在这里指责本宫,不如想想办法,如何抵御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才是。” 一瞬间,金銮殿乱成一片,人人自危! ——那可是黑甲骑! 且不说那些图谋不轨的北槐敌军意欲何为,就单单是那三十万黑甲骑! 哪怕只是铁蹄踏过之处,便也能砸出一道天坑来! 当年的黑甲骑,千人持枪便敢对阵万军,这支军队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鬼怪一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若是、若是三十万黑甲骑当真存了谋逆的心思,那他们这群人……当真是在劫难逃了! 没有人能在黑甲骑的铁蹄下生还。 满朝文武百官明显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互相看着对方,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畏惧与慌乱。 江华琰坐在明堂之上,语气冷沉地询问来报官兵:“北槐边境距我万晋都城千里之远,为何直至兵临池下才听到风声!” “启、启禀陛下,路过的城池见是黑甲骑开路,以为京城有急情,甚至没多过问便开了城门放行!” “黑甲骑走过的城池,并无一人伤亡,北槐军队跟在黑甲骑身后,没有任何交流,就好像互不认识一般。” “互不认识?”江华琰冷声质问,“互不认识,见北槐军队侵犯万晋疆土,难道不应该拼死反抗吗!?” “竟装作看不见,还为其开路,这难道不就是叛国吗!?” 江华琰的声调一声比一声高。 可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如今的形势,也并不是怪罪谁就可以解决问题的时候! 江烬霜垂眸,眼珠转动几圈,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 握着刀柄的手微紧,眼睛微微眯起。 朝臣议论纷纷,人群中,不知是谁最先开口说了一声:“首辅大人曾指挥过黑甲骑,说不定有办法!”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对啊!群臣之中,首辅大人应当是与黑甲骑最为相熟的人!” “此话有理!若是裴大人在,肯定能想出对应良策!” “如今黑甲骑与北槐军队兵临城下,求陛下顾念大局,让首辅大人将功戴过!” “求陛下顾念大局!” “求陛下顾念大局!” 一时间,竟将江华琰逼到了绝处。 你瞧啊,这就是裴度的地位。 哪怕江华琰有意打压裴度,不想让他过于显现才能,但危难时刻,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人,都会是他。 甚至就连这些大臣自己都没意识到—— 危难来临之际,他们似乎都觉得,只要有裴度在,他们就如同有了定海神针,中流砥柱。 这场危机就能顺利度过。 ——裴度确实有这样的能力和资本。 只是这一次,江烬霜倒是很好奇,裴度到底能用什么方式,令万晋度过这场危机呢? …… “微臣并无办法。” 金銮大殿上,裴度一袭白衣胜雪,他在牢狱中待了也不过几个时辰,衣裳纤尘不染。 他看着明堂上的那位帝王,语气清冽淡漠,并无半分情绪。 他与江烬霜并肩而立。 红与白的交织,十分惹眼。 太后怒不可遏道:“裴度!朝堂之上,还由不了你耍性子!不过是关押了你几个时辰,竟说出这般不负责任的话!” 男人分明站在殿下,身姿挺拔如松,竟是要比高位上的那两位,气势更要足上几分。 他的神情依旧淡漠清冷,并不在意暴怒的太后:“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并非气急败坏。” 顿了顿,他淡声道:“微臣与黑甲骑也不过一面之缘,黑甲骑是睿阳王殿下的私兵,只服从于睿阳王的命令,即便是微臣,也无法干预。” “那你的意思,就是要让黑甲骑踏平长安城,让北槐占领万晋了!?”太后厉声。 “微臣虽无法探知黑甲骑的想法,但解此危局的方法,微臣确实知道一个。” “快说!”江华琰急声。 裴度并未立刻开口。 反而微微转身,看向身旁的江烬霜。 女子一袭红衣如火,衣袂烈烈,好似那白玉京内,开得最盛的红尾鸢。 他看到了她手中染血的弯刀。 他亦看到了她裙角的血渍。 甚至,看到了她眼中的暴戾与愤怒。 可他却只是抿唇微笑。 语气温柔清润:“公主殿下与睿阳王殿下交好,黑甲骑不听从微臣与陛下的,或许会听从公主殿下的。” 江烬霜微微拧眉,视线终于随着男人的话,落在了裴度身上。 ——她不明白,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裴度突然将这桩事揽到了她的身上。 “胡闹!” 太后厉声驳斥:“江烬霜不过一国公主,难道首辅大人觉得,她一介女子,便能阻挡得了北槐与黑甲骑的几十万铁骑!?” 裴度一个眼神扫了过去:“太后娘娘,既是求人,便不必这般高高在上,咄咄逼人了吧?” 280.第280章 臣要把她举起来。 第280章 臣要把她举起来。 似乎皇权之人还没明白如今的局势。 那位太后仍旧不假辞色,高高在上。 裴度冷凉的一句话,就如同是兜头浇在太后身上的一盆冰水。 瞬间四肢冰凉。 裴度的话让她,让高位上的那两位猛然间明白—— 若真无人能抵御黑甲骑与北槐军队进城,那他们的皇权地位,便也难保了! 太后眉头紧皱,最终却也只能是冷哼一声,语气依旧恶劣:“裴大人都无法抵御那黑甲骑与北槐军队,昭明一介女子,又能做些什么!?” 说着,太后看了一眼江烬霜手上,与她的体型并不相称的弯刀,冷嗤一声:“凭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吗?” 裴度冷声:“诸位若是不肯相信公主殿下,便任由黑甲骑踏平长安城就是。” 高位上,江华琰沉声:“裴爱卿,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裴度定定地看向江华琰,语气清冷:“有。” 江华琰的眸光亮了起来:“还有什么办法!” 裴度站在万人之中。 那高处的皇权帝王,与殿下的文武百官。 所有人都站在对面。 只有他一人,与江烬霜并肩而立。 他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 最终,却也只是朝着明堂上的帝王,拱手鞠躬:“陛下恕罪,微臣只会说这一个办法。” “裴度!”江华琰拍案而起,怒目圆睁,“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在因为朕将你关押起来,迁怒于朕,迁怒京城,迁怒黎民百姓不成!?” 裴度站在江烬霜身旁,语气朗朗,天地乾清。 “微臣并无迁怒。” 他抬首,目光定定,不卑不亢。 “微臣就是要将公主殿下抬到高处,微臣就是要让江烬霜万人瞩目,世人敬仰。” 江华琰瞪大了眼睛,一脸错愕:“裴度,你疯了不成?” “你二十一岁便入仕为官,你饱读圣贤,前途无量!你竟为了你的那点私心——” “微臣仰仗的,从来都是这点私心。” 裴度脊梁笔挺。 衣袂飘飘。 他目光不偏不倚,语气清朗端正:“陛下,吾妻烬霜,为保朝堂安宁,制衡朝堂局势,十几年来宁做刁蛮恶人,被世人唾骂憎恶,所经刺杀不下百次。” “世人不知殿下苦楚,跟风唾骂,难道陛下也不清楚吗?” “江烬霜受了委屈。” “世人没见到,陛下没看到,满朝文武皆没看到。” “微臣看到了。” “微臣不服。” “微臣见不得。” 他再拜:“所以,臣要把她举起来。” “谁都不能再把她拉下泥沼去。” —— 是什么时候呢? 如果真的要裴度自己来说的话,其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一日,少女高坐轿辇之上,掀起那火红的绸帘,扬眉看他。 “你就是裴度?” 她笑,比京城三月的桃还要惹眼:“从今往后,你便入住我公主府吧。” 其实裴度不蠢,就像他清楚地知道,当时他在那场论道会上,崭露头角,便有人坐卧难安,想要在他未参加科考前,治他于死地。 就像他也知道,那日江烬霜来寻他时,再往前走一个巷子,便是无数带了匕首刀剑的家奴,随时准备杀了他。 他自然留有后手,只是她的出现,轻易解决了他所有困境,将他庇佑在她的羽翼之下。 她说她喜欢他。 他便信了。 这样说可能自负了些,但裴度自认长得还算周正,她喜欢,也合情理。 她待他好,事无巨细,哪怕更多时候,她存了顽劣心思逗弄他,他也并不觉得冒犯。 世人都说昭明公主作恶多端,人嫌狗憎。 可他有眼睛,他自己会去看。 无数难民涌入京城,她突发奇想说要建造冷泉,那原本几日便能做完的工程,她整整拖了一个月。 京城之中时有北槐细作,她当街杀过几个装扮成平民百姓的细作,以儆效尤,揪出了北槐潜伏在万晋的整个暗线。 她时常会说去白玉京避暑,从不带他。 白玉京常年冷寒,根本也不是什么避暑的好去处。 那一次,她昨夜才因刺客袭击受了伤,第二日便整装行李,去往白玉京。 ——说是避暑,其实是代替睿阳王殿下,上阵杀敌。 也是那一次,他与她冷战多日,直到后来她醉了酒,他哄着她说了软话,便又自说自话地原谅了她。 其实有时他也会猜,她何时会将那些秘密告诉他。 虽然以他的能力已经猜出了大概,但倘使她主动告诉了他,他应当也会配合着,做出些惊讶的神情。 ——可他从未想过,她似乎从没打算告诉过他。 她走得干脆。 就像当初说“喜欢”他时一般决绝。 大概是冷战。 他与她,大概是陷入了三年漫长的冷战。 直到后来,天子身体不适,他去了钦天监一趟。 之后,国师赵云归称,诏昭明公主回京侍疾,天子便能早日痊愈。 天子自然也是藏了私心的,那时北槐与万晋关系不稳,天子想要将这唯一的公主送去北槐和亲。 裴度利用了天子的这番心思,将她诏回长安城。 裴度从未否认过,自己用过什么不正当的手段。 ——为达目的,他从来都不介意用些手段。 —— 睿阳王府。 江烬霜重新来到了这里,走进了睿阳王从前的书房中。 裴度跟在她身边,任由她的动作。 天子下令,命昭明公主江烬霜全权负责军队压城一事,江烬霜接过命令后,却并未立刻去城门口。 她来到了睿阳王府。 来到了书房中。 她在等人。 或者等一个消息。 不多时,窗外飞来一只信鸽,正正地停在了书房的窗框处。 江烬霜取下信纸,看到了信条上的内容。 果然,她没猜错。 是陆枭。 只有睿阳王身边的这位副将,才有能力将黑甲骑带离白玉京,来到长安城。 信是陆枭留给她的,信纸上的内容很简单。 他带黑甲骑,不是来谋反的,是来要说法的。 三十万黑甲骑,无一人相信睿阳王是谋逆叛臣,陆枭等不下去了,集结了黑甲骑,直指长安城。 陆枭信中说道,若是天子的回答不能让他们满意,谋逆的罪名,他也不在意坐实了。 江烬霜看完信封,苦笑一声。 当初她让陆枭再等等,很显然,陆枭并没有完全相信她。 今此一遭,他应当也是同北槐君主交谈过了,北槐如今元气大伤,这些重整旗鼓的北槐军队,也算是强弩之末了。 陆枭要一个说法。 但江烬霜清楚,只是太后的那个说法,哪怕是太后自戕,也不足以平息三十万黑甲骑的愤怒。 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王叔一定还留了别的什么东西。 281.第281章 那条烤鱼 第281章 那条烤鱼 初见睿阳王叔,江烬霜高坐高墙之上。 那时,她已经是个被万人唾骂,众臣指摘的恶人公主了。 那一日,少女坐在高墙上,俯瞰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紫禁城。 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响。 “喂,你,”江烬霜高声,“你是哪个宫里的?不知道父皇在御书房候客,不见外人吗?” ——那是她与王叔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睿阳王穿着简朴,个头不高,长得也是平平无奇,江烬霜以为他是哪里来的下人。 ——她担心他惊扰了天子,天子恼怒,会责怪于他。 他笑,温和松弛:“是公主小殿下啊。” 江烬霜便扬了扬下巴,骄傲地轻哼:“不要再往前走啦,若是扰了父皇见客,本宫也救不了你。” 他笑着:“小殿下,先从上面下来吧,这么高的宫墙,怪吓人的。” “不要,我仰头看你们好累的。” “小殿下,我很矮的,你不必仰头同我说话。” …… 那是江烬霜与王叔的初见,后来,她的封地,选在了万晋冷寒苦厄的边陲之地。 “小殿下不喜欢自己的封地吗?”王叔笑着问她。 江烬霜摇摇头:“没有不喜欢,我只是觉得,那里的人过得不好。” 王叔闻言,语气温柔地笑着:“那就劳烦小殿下,救救他们吧。” 救人呐…… 那便救吧。 所以,她来到了那苦寒之地。 所以,她接手了这里。 所以,这里更名为“白玉京”。 那几年,江烬霜将白玉京塑造,最巅峰时期,甚至可媲美繁华的长安城。 北槐的君主便坐不住了。 第一次试图侵犯白玉京领土时,是王叔带着兵马,奋力抵挡了回去。 可也伤亡惨重。 那次战役,王叔身受重伤,九死一生,险些丧命。 也是那时,江烬霜看着躺在病榻上的江不霍,暗下决心。 ——她要重新习武了。 其实江烬霜自小便学了些武功,她天资实在不错,一柄木剑耍了两个月,便一剑挑了教她习武的镖头。 她的武功,防身足矣。 但是那时,江烬霜突然意识到—— 只够防身还远远不够。 她要变强,要强大到,可以抵抗千军万马,可以站在白玉京百姓的最前方。 王叔送了她一柄长剑,据说是玄铁打造,江烬霜用起来十分趁手。 她给那柄剑取了个名字,名唤“十二楼”。 这些年,睿阳王也没有闲着,从官家那里请了旨意,组建了一支军队,取名“黑甲骑”。 北槐重振旗鼓,再来侵犯时,睿阳王江不霍再次披甲上阵。 这一次,又是损失惨重。 王叔的武功,实在算不上多高。 那一日,江烬霜刻了一副面具,递到王叔面前。 她笑,眉眼张扬桀骜。 她说:“王叔,我来试试吧。” 那一年,江烬霜十四岁,却因为常年习武,个头直追睿阳王。 她说试试。 这一试,便是五年。 戴上杀神面具,“睿阳王江不霍”,便再未有过一场败绩。 自此之后,世人称“他”为——“杀神”。 五年的战役,也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 更多时候,是身处险境,九死一生。 江烬霜至今仍记得那一次,她带着一队黑甲骑,护送大部队撤离,却被北槐军队逼至天堑之地,困在了一个狭窄的洞穴之中。 寒冬数九,无粮无水。 与她同行的三五个黑甲骑士兵,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青紫。 被围困了三天三夜。 江烬霜当时来了月事,脸上戴着面具,并不敢与他们过多交谈。 其实即便如此,江烬霜也能看出,这几个士兵应当也看出什么来了,只不过她不说,他们便也装作不知道。 直到第三日,江烬霜腹痛不止,面无血色,浑身颤抖,几近失温。 那几个士兵便异口同声,说要去外面找些吃的。 他们将身上防寒御寒的东西都盖在她的身上后,便无声离开了。 那时候,江烬霜被疼痛与饥渴折磨,濒临死亡。 她猜,那几个士兵应当是看出她快要不行了,丢下她去寻活路去了。 她并不觉得绝望或是什么,这是人之常情的举动,并不能怪他们。 几近昏迷之际,江烬霜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追杀与马蹄声。 她似乎被一个士兵叫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江烬霜闻到了烤鱼的香气。 她瞪大眼睛,一脸错愕与紧张,沉声道:“你们生火了!?” 炊烟会暴露他们的位置,所以即便被困在此处三天三夜,江烬霜也严令禁止队伍生火。 那士兵的年纪看上去,似与王叔相仿。 他慈爱地笑笑,摇了摇头,笑起来憨憨的:“将军安心,我们没在这里生火。” 江烬霜太累了,甚至没听到士兵声音中的颤抖。 他将那烤得香酥的鱼肉,塞到她的怀中:“将军,你快吃,你快吃!” 江烬霜愣怔地看着那散发着香气的烤鱼,再次抬头看向士兵:“他们人呢?” 士兵笑意僵硬一瞬,却仍是笑着:“将军,他们已经找到出路了,正往东面跑着呢。” 江烬霜微微拧眉:“你们呢?吃东西了吗?” 那士兵看了一眼烤鱼,咽了口口水,笑得憨厚:“吃过了吃过了,俺们都吃过了。” 江烬霜闻言,这才低着头,狼吞虎咽起来。 她三天没吃东西,吃那条烤鱼时,就连鱼刺都没剩下。 她一边吃着,就听到一旁的士兵笑着说:“将军,吃过东西后,您就往西面走,追兵都去了东面,西面兵力稀疏,以您的能力,肯定可以突围。” 理智终于随着那点饱腹感渐渐回归。 她茫然抬头,看向面前的士兵。 士兵分明还是笑着的,福至心灵一般,江烬霜的视线缓缓下移,终于看到了他的腹部,那深可见骨的伤口! 就是在那一瞬间。 江烬霜嘴里的鱼肉开始反上血腥的味道,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们……故意在东面生火,是去引开追兵了,对吗?” 那士兵笑着,看着江烬霜的眼中,满是温柔与慈爱。 他伸手,手掌颤抖着,揉了揉江烬霜的脑袋。 “原来,真是小殿下呀。” 江烬霜喉咙发涩,像是被鱼肉堵住了喉头,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缓慢。 唇角溢出血迹,士兵笑着:“殿下,杀出去吧。” 282.第282章 我找到虎符了。 第282章 我找到虎符了。 他们其实都明白。 江烬霜其实早就可以突围杀出去的,只不过她想要保全他们所有人,所以放弃了自己一个人的突围。 他们切断了她的挂碍。 他们说,殿下,杀出去吧。 后来,江烬霜突围之后,大病一场,在床榻之上呕吐不止。 似乎要将那条鱼,连带着鱼刺鱼骨,统统都吐出来才肯罢休。 也是那个时候,江烬霜便不再吃鱼了。 每次吃鱼,身上都会起红疹,难受得厉害。 江烬霜藏在睿阳王叔的身后,当了五年的影子。 她并不在意什么功名利禄,这些东西,都送给王叔,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甘心的。 就像王叔,也从未因他有了这样的功绩与荣誉,便疏远忌惮她一样。 黑甲骑成立之初,军中无可靠的军医坐镇,王叔多次向宫中上书陈情此事,想要让京城调遣几个太医来随军。 可太医院的太医都觉得这是个苦差事,睿阳王又是个没什么油水的亲王,人人推脱,谁都不肯去。 后来,江烬霜提议,去白玉京,请那位医圣“贺为京”贺先生出山。 她与王叔去贺为京的住处请了三次。 第三次时,贺为京坐在药庐庭院外,看了她一眼,放下了手上的茶盏。 他叹了一声,似有些无奈,又带着几分纵容的意味。 “行了,别请了,我跟你……你们走。” 黑甲骑中的士兵,有好些是从万晋各处,听到了睿阳王的名声,自愿参军的。 白玉京城中的青壮年,几乎都会来参军。 哦,也有一小部分,是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年龄正好,为了混口饭吃,便参了军。 耗子就是其中之一。 耗子是他给自己起的名字,他说他最大的优势就是跑得快,若是真有敌军追杀他,他保准跑得让人连他尾巴都看不到。 江烬霜不戴面具时,也跟他聊过几次,他这人看上去很不着调,但其实心地倒是挺善良的。 他说自己是孤儿,记事起就跟一个断了两条腿的老乞丐流浪,后来给老乞丐送了终,他靠着自己那点本事,也能混口饭吃。 后来时局动荡,除了白玉京,还有不少边陲城镇被北槐军队踏平,耗子便也没了去处,为了混口饭吃,就来了白玉京参军。 耗子说他有个姐姐,从前跟着他一起流浪的,只是后来在战乱中走散了,一直找不到她的消息。 从跟耗子的交流中,江烬霜突然发现,他口中所说的“姐姐”,似乎就是她收留在公主府中的夏玉蓉。 跟他说了这个消息后,耗子十分高兴,露出那对调皮的小虎牙。 还跟江烬霜说,等战争结束了,他一定要跟她回京,要跟姐姐团聚。 江烬霜欣然同意,也决定,等下次回京,便带着耗子回去,同夏玉蓉团聚。 ——可耗子没等到回京那日。 北槐大举侵犯白玉京,甚至劫持了白玉京人质,让江烬霜缴械投降。 江烬霜孤身直入,将那些人质救出,自己却被北槐的弓弩手追击一路。 是耗子带了他那一伙儿的几个兄弟,出现在她面前。 万军围剿。 万千箭矢如同箭雨般向她射杀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那嘴上说着逃跑最快的耗子,一把推开江烬霜,背后中了数箭。 江烬霜的杀神面具掉在地上,耗子看到江烬霜的脸时,笑得天真干净,又露出了那对小虎牙。 “殿下,走……” 江烬霜杀红了眼,手中的十二楼沾满鲜血,体力不支。 耗子用尽力气,将江烬霜扔上战马。 无数箭雨再次袭来。 耗子与他那群兄弟,将长枪插入脚面,形成一面人墙,宁死不倒。 他看着远处的江烬霜,扬起笑脸。 “殿下……”他笑着启唇,对她说了一句,“帮我照顾好姐姐吧……” 那句话,便成了江烬霜的执念。 人人都说,黑甲骑与杀神睿阳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其实不是这样的,哪有什么战无不胜。 只不过那条通往胜利的路上,有许多许多人将她举起,让她戴着那张杀神面具,站在了“战无不胜”的那张高座上。 黑甲骑的士兵们,犹如心照不宣一般,将杀神捧上高台。 那“战无不胜”的称号,足够敌军汗颜颤抖,缴械求饶。 …… 王叔似乎总觉得对不起她,总觉得江烬霜受了很多委屈。 但其实江烬霜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那是她的白玉京,那些真的苦难委屈的人,已经死在了昨日。 十九岁那年,北槐君王终于妥协,与王叔签订了百年盟约,互不侵犯。 也是那一年,江烬霜生辰之际,王叔准备好的鹰首玉佩,最终还是没有送到她的手上。 王叔总爱跟她开玩笑。 “霜儿,想要什么,跟王叔说!星子月亮,龙肝凤胆,王叔什么都给你找来!” 江烬霜面无表情:“王叔,给我点钱。” 江不霍:“净说些王叔没有的东西!” 两人便开怀大笑。 有时候,王叔会摸着江烬霜的头,笑容慈爱:“小殿下,虽然王叔给不了你什么,但王叔保证,可以让你永远有选择的权利。” “选择?”江烬霜不懂。 江不霍笑着点头:“是,不论小殿下是想要退路还是前路,不论霜儿是想要退缩还是前行,王叔保证,你永远有权利选择。” —— 选择…… 选择? 睿阳王府,书房中。 江烬霜眉头紧皱,思索着王叔说过的这句话。 王叔认下谋逆之罪,将天子与太后对她的忌惮洗脱干净,便是给了她退路,让她可以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 ——这是她想要退缩的选择。 想到这里,江烬霜猛地抬眸。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江烬霜猛地转身,轻车熟路地打开书房中的一个暗格,从暗格中取出一沓信封。 这些信,是江烬霜在京城时,远在白玉京的王叔给她写来通信报平安的。 她一张张翻开那些信封,看到了每封信的开头那句。 ——【烬霜如故】。 那是王叔用来向她问好的话,从前她从未在意过。 而如今。 电光火石间,江烬霜终于想通了什么! “裴度。” 她低沉开口。 一旁一直保持安静的男人朝她看来,眸光清润。 “怎么了?” 江烬霜抬眸,看向面前的俊美男子。 “我找到虎符了。” 283.第283章 江烬霜,值得吗? 第283章 江烬霜,值得吗? 长安街上。 各家各户门窗紧闭,哀嚎满天。 似乎是要下雨了。 乌云堆积,闷雷阵阵。 江烬霜一袭红衣,走过那昔日繁华,如今慌乱一片的长安街道上。 各种小摊与推车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也不知何处传来几声狗叫,与那孩童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格外萧条。 秋风吹起少女的烈烈红衣,也吹起裴度宽大的长袍。 长安街上,也有不少逃窜流亡的百姓,他们身上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神情慌乱地往城门另一边跑去。 熙攘吵闹,哀声载地。 那群人像是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地狱恶鬼一般,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脚步凌乱不堪。 所有人都在往远处逃着,只有二人,逆着人流,往那黑云堆积处走去。 人群中,似有百姓认出了两人。 瞪大了眼睛,视线追随着二人往城门口的方向看去。 “这、这不是昭明公主与首辅大人吗?” “他们来做什么?他们往城门处走去了!” “难不成他们有办法,可以抵御北槐军队还有那三十万黑甲骑!?” “开什么玩笑!三十万黑甲骑,即便是一人一个铁蹄,都能踏平长安城了!” “是啊是啊!现在天子都闭宫门不出,我们还是快逃命去吧!” “快逃命吧!快逃命吧!” “……” 人流涌动。 只红白两抹色彩,穿行人海,逆流而上。 未行至城门口,有一人挡住了江烬霜与裴度的去路。 江烬霜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是贺为京。 贺为京站在靠近城门的那一端,看向江烬霜,眉眼一如既往的平淡冷静。 似乎如今大敌当前,兵临池下的绝境,并没有什么要紧。 “殿下,当真要去吗?” 他这样问她,一双冷撤的眸落在她的身上。 江烬霜微微挑眉,嘴角勾起半分笑意:“贺先生,我躲了三年了。” 在白玉京,躲了三年了。 贺为京闻言,却也只是深吸一口气,他淡淡道:“但是江烬霜,并不值得。” 他看着她:“睿阳王殿下愿意背负过往功绩而死,皆是因为想要你无忧无虑过活。”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疼惜与不甘:“江烬霜,你可以一直这般活下去的。” 即便长安城被攻陷,贺为京也敢肯定,黑甲骑肯定会保下白玉京,肯定会庇佑昭明公主。 ——她本可以置身事外,只成为白玉京那无忧无虑的昭明公主。 江烬霜看向贺为京,嘴角荡开笑意:“可是贺先生,我不要王叔的冤情石沉大海。” “我也不要他至死,都背负着谋逆叛国的罪名,”江烬霜扬起下巴,眉眼桀骜不驯,“我要王叔,干净清明地活在世人心中。” “贺先生,总要有人去做这些,我见不得王叔受诬。” 贺为京苦笑一声:“江烬霜,你可真是……笨得不行……” 一如当年的睿阳王一样。 其实在睿阳王同她一同来请他出山时,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位睿阳王殿下分明应当是地位最为尊崇的领导者,但他口中的这位“小殿下”,却比他更有主意。 她的毅力甚至比睿阳王更甚,一次一次,不辞辛苦地,带着睿阳王三请他出山。 令他改变主意的,是最后一次请求前。 北槐再次进军来犯,那位戴上杀神面具的“睿阳王殿下”,以一己之力,力敌千军,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不计其数。 他曾见过她一人在无人处上药的情形,军中诸多不便,而她是睿阳王殿下的影子,即便是受了伤,也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那时候,贺为京就在想—— 若是有一日,她性命危急,他却不在她身边,她这么横冲直撞,会不会失血而死呢? 思绪至此,最后一次的请山,便再无阻碍。 药庐中,药童一脸震惊,瞪大眼睛询问:“师父,您明明可以在药庐自在一生,出了山,便是危机四伏了!” 那时候,贺为京说出了与此时的江烬霜一模一样的话。 “总要有人去做这些,我见不得她受伤。” …… 思绪至此,贺为京不知从何处拿出那副杀神面具,递到江烬霜面前:“拿着吧,你应该会用到。” 江烬霜看着那副杀神面具,笑了一声,接过之后,便直接戴在了脸上。 她朝着贺为京微微歪头,像是逗他一般:“贺先生,杀神从无败绩,我也不会死。” 贺为京轻笑一声,低骂了她一句,侧过身去,为她让出一方身位。 江烬霜戴着面具,往城门最高处走去。 那偌大的城门之上。 举目眺望,便能见那乌压压的一片大军压境,三十万黑甲骑在前,那十万不到的北槐军队在后。 黑甲骑皆是精锐军队,身下一匹纯黑战马,一身黑色甲胄,远处高扬着隶属睿阳王的旗帜,远远看过去,好似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鬼士兵一般。 江烬霜提着裙角,走上高台。 她脸上戴了那副杀神面具,护卫的守兵见了,先是一脸错愕慌乱,反应过来后,急忙持枪将其拦下。 “来者何人!军机要地,闲人退避!” 甚至不等江烬霜摘下面具,身后的裴度向前几步,看向那守城卫兵:“让她上去。” “参见首辅大人!” 众人见到了裴度,眼中终于多了几分敬畏,让开了长枪,江烬霜往高台上走去。 高台之上,太子江别尘正在指挥城中御林军与城下军队对峙。 “启、启禀太子殿下!城中禁军全部算上,也只有一万人……” 御林军为长安城守护天子的亲卫,精锐悍小,根本不足以与城下这些军队抗衡! 江别尘脸色阴沉,语气低哑:“周围城池的军队呢!?为何还没来增援!?” “传令已经发下去了,只是增援要赶来的话,最快也要一天时间……” “废物!一群废物!” 江别尘声音低哑颤抖,像是处在暴怒边缘。 身后有脚步的声响传来。 江别尘心情不好,语气恼怒:“谁敢擅闯军事重地,是活够了吗!?” 猛地转身,只见裴度与头戴杀神面具的红衣女子站在身后,裴度眼神平静淡冷。 “首辅大人?”江别尘微微挑眉,视线又从他的身上,转移到那副杀神面具的脸上,“江烬霜?你来这里做什么?” 戴了面具,江烬霜发出的声音有些闷沉:“没想到皇兄居然没跟父皇与太后一样,在皇宫中避险?” 284.第284章 江烬霜最重要 第284章 江烬霜最重要 江别尘眯了眯眼睛,额角有青筋暴起。 兵临城下的压迫感,即便是他,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 ——江别尘在此之前,并未上过战场,也并不清楚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的。 只是从太傅与那些书简中听说过一些,那时候,他不屑一顾,总觉得自己能指点江山,运筹帷幄。 可真正的战场不是这样的。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是用无数战士的鲜血与头颅换来的。 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哪怕是第一次见到那血腥的场面,都会觉得不适。 ——江烬霜第一次上战场时,吐了整整一天。 此时的江烬霜,能够轻易地看穿江别尘的虚张声势。 她轻笑一声,语气漫不经心:“皇兄既然害怕,不如趁早躲回你的东宫去。” “孤是太子,是储君,如今兵临城下,孤本就应当担起责任来!” 江别尘这样说着,却是转而看向一旁的裴度,冷声道:“裴度,你带她来这里做什么,马上带她离开!” 江烬霜微微挑眉,没想到江别尘会这样说。 裴度并未动作,只是站在江烬霜身后,表明的意味很明确。 ——他听从于她。 “反了!真是反了!”江别尘声音高厉,“裴度,孤是太子,你身为臣子,该听命于谁,心里不清楚吗!?” 裴度身姿挺拔,腰线清越:“臣可脱了这身官袍,引咎自劾。” “裴度!你当真以为大敌当前,孤不敢治你的罪吗!?”江别尘高声,“带她走!孤现在不想看到她!”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 她上前一步,站在了江别尘的正前方:“皇兄不如忍一忍,或者实在受不了,你可以离开。” 江别尘一把抓起江烬霜的衣领,隔着那副杀神面具,对着江烬霜低吼道:“江烬霜,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又冷又厉,分明是怒吼着的,但周围的风声与哀嚎声,却将二人的对话全部隔绝。 “你知不知道,你若是在此时暴露了,睿阳王当年的死就全部白费了!” “滚!离开长安城,有孤这个太子在这里,战场上还轮不到你个公主来做主!” 江烬霜看着面前这个怒目圆睁的男人,墨瞳从他的脸上逡巡而过。 最终,却也只是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 “江别尘,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虚张声势呀?” 一瞬间,似乎万籁俱寂。 乌云层层下,有乌鸦哀嚎几声,与城中的狗叫声交织在一起,格外凄凉。 她却这样看着江别尘,哪怕杀神面具遮挡住了她全部的五官,只剩下一双带着几分笑意的眸。 就如许多年前,江烬霜也会拿出从市集上淘来的各种各样的丑面具,戴在脸上吓唬江别尘那样。 江别尘其实胆子挺小的。 不管她戴了什么样的面具,只要从暗处出来吓唬他,总能将他吓得瞳孔地震,双手颤抖。 他猛地转过身去,对着江烬霜那些丑面具,强撑着笑意:“怎么又在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霜儿,你没吓到我。” 他惯会虚张声势。 其实瞳孔和手指都是颤抖着的。 ——就像现在这般。 江烬霜看到了江别尘颤抖的瞳孔与指骨。 抓着她衣襟的手,微微颤抖着。 竭力隐藏着自己的恐惧。 江烬霜太了解江别尘了。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抓着江烬霜衣襟的手缓缓松开,江别尘看向江烬霜,眉头紧皱。 江烬霜脸上仍旧戴着那副杀神面具。 如今的她,甚至要比当年的睿阳王还要高出半头来了。 她没穿甲胄,没有佩剑,但只是站在那乌云密布下,便让人感觉即便是天塌了,她也能将天地重新顶起来一般。 裴度看着逆光而上的红衣少女,眉目清润,不发一言。 江别尘没再说什么,只是后退几步,自觉地站在了江烬霜身后的位置。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裴度,低声道:“你便放心她这般作为?” 裴度并未看向一旁的江别尘一眼。 他只是看着最高处的江烬霜,语气清冷温凉:“昔年,微臣曾有幸见过睿阳王殿下一面。” 江别尘微微蹙眉,不清楚裴度为何突然说这件事。 “那时,睿阳王殿下回京为殿下过生辰,公主府内,殿下喝醉酒后,便由我来招待照顾睿阳王殿下。” 顿了顿,裴度继续道:“睿阳王殿下那时,与微臣聊到公主殿下。” “他说,他来时一路,听到的都是对昭明公主的谩骂与憎恶,她似乎成为了他的影子,他享受着万民敬仰与朝颂,而她却背负着那些骂声与污名。” 深吸一口气,裴度语气缓缓:“睿阳王殿下说,这不公平。” “他说,我的霜儿,是世间最好最好的女子。” “他说,世人谩骂污蔑她,她却还要戴上面具,再去拯救这些世人。” “他说——” “她是我聪明伶俐的霜儿,不是十恶不赦的昭明。” 说到这里,裴度终于动了动眼珠,转而看向一旁愣怔许久的江别尘。 他对他扯出一抹笑意,眉眼间皆是纵容与坦然:“微臣放心她的任何作为。” “微臣向殿下效忠。” 他大逆不道。 他僭越礼法。 他不谦不卑。 他说,微臣效忠的,不是天子,不是储君,自始至终,都是我的公主殿下。 江别尘嘴巴微张,他愣怔又错愕地看向面前一脸肃然的裴度裴首辅,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裴度是忠臣义士,是翩翩君子。 从未有人怀疑过他对天子的忠诚。 而现在,他却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许久,江别尘看着裴度,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这般纵容她,就没想过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吗?” “江山社稷不重要,黎民百姓也不重要。” 那向来清明正直,孑然一身的男子,平静开口:“江烬霜最重要。” 江别尘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就听面前的男人继续开口。 “可江烬霜说,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很重要,所以,臣成了首辅。” “臣替她守着。” 啊啊啊啊啊从来没加更过,但是青老师给得太多了!今天还有一章!不过可能要等到凌晨以后了,想看觉得晚的读者宝宝,可以等明早来看~ 再次感谢青老师(青木瑾)的打赏,给我送害怕了tvt~~ 285.第285章 我只要陪她。 第285章 我只要陪她。 皇宫,钦天监。 赵云归端坐在那巨大的日晷旁,身后是漏刻的水滴滴落,发出的悦耳声音。 他的面前放了一张桌案,桌案上摆放着三枚梅铜钱。 门外,一名身穿白衣的剑侍走进,将茶盏放在了他的手边。 剑侍皱着眉头,漂亮的小脸拧做一团:“师父,殿下她真的能解决这次危机吗?” 隔着眼纱,赵云归看着桌案上的那三枚铜钱,不发一言。 正则低着头,继续开口:“早先师父算出白虹贯日,灾星袭月的源头便是殿下,可您却一直压着这个消息,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师父,殿下会平安无事的,对吗?” 赵云归动了动指骨,看着面前的这副卦象。 不算好。 他又想起从前,其实也为江烬霜卜过许多次卦的。 但每次的结果,都不太好。 不管他用什么方法,用各种不同的说法问道占卜,最终的卦象都会有见血。 正则跟在赵云归身边多年,自然也是会看卦的。 他微微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桌案上的那副卦象。 一脸惊惧,正则瞳孔收缩:“师父……殿下她,会死吗?” 赵云归垂眸,看着面前的三枚梅铜钱。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之前他算的那一卦,江烬霜不满意,便随手将那茶叶翻过来,破了卦象。 ——她说,她的命运,从来都不在一副卦象里。 思及此。 赵云归伸手,将其中一枚铜钱翻过。 他看向一脸错愕,甚至没回过神来的正则。 眸光清冷平静。 “她会平安无事,得偿所愿。” 【国师大人不如去问问天道,我与他谁说了算。】 她说了算。 江烬霜这般桀骜不驯的,向来是自己说了算的。 莫名的,赵云归忽而想起不久之前,裴度曾来钦天监,他们二人见过一面。 两人在棋盘上厮杀,神情却不变分毫。 “她想救世。”他这样跟裴度说。 执子动作未停,男人抬眸看向他:“国师大人,你想救她?” 清风吹动他的眼纱。 他不答,手上落子的动作却顿了一瞬。 他的师父对他说,若是有一日,世间万物于他皆是平等,视物如无物,见如不见,那么他面上这方眼纱,便可以取下。 ——他没取下过。 自那年她掀开他的马车,将那个孩子递给她后,便再未取下来过。 世人平等。 她非世人。 他并未回答裴度的话,却是反问:“首辅大人呢?比起鄙人,裴大人应当更想救她。” 一局结束。 他胜半子。 男人将指骨收回,看向赵云归的眼睛无波无澜。 “我没想过救她。” 清风不识字。 卷起凉亭的竹帘,卷起二人的冠发。 将男人的声音,也卷入春色之中。 “我只要陪她。” “火海可往,刀山亦赴。” 赵云归想救她。 裴度没想过。 她想做什么,他舍命相陪。 手上的三枚铜钱微微发烫。 赵云归缓缓回神,轻笑一声。 一旁的小正则闻言,有些疑惑:“师父,怎么了,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你的师祖穷尽一生,想要教会为师世人平等。” “但那位裴大人,用了半辈子,去学如何偏袒一个人。” —— 黑云压城,旌旗翻飞。 城门之下,一万御林军对峙三十万黑甲骑,实力悬殊。 黑压压的枪戟林里有风穿过钢铁的声音,惊得墙砖缝里的乌鸦扑棱棱冲上铅灰天穹。 江烬霜站在城楼之上,一眼便看到了三十万黑甲骑最前方,熟悉的那副面孔。 ——是陆枭。 今日的陆枭褪去了南风馆中的妩媚惑人,那身甲胄穿在身上时,江烬霜一眼便想起了当年睿阳王叔身边,那位勇武锋芒的副将。 “昔日睿阳王麾下副将陆枭,前来拜问万晋天子!” 说是“拜问”,那兵临池下的形式,也并无什么恭敬之意。 他抬头,看向城楼高处:“属下此次带兵前来,只想要陛下给一个说法,太子殿下,不如大开城门,以免徒增伤亡!” 黑甲骑铁蹄踏过之处,便是废墟一片。 江别尘站在城楼之上,眉头紧皱,却只是看着站在最前方的江烬霜。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那一万御林军紧了紧手中的长枪,额角沁出了汗珠。 黑甲骑座下的战马打了个响鼻,马蹄踏地两声。 剑拔弩张。 江烬霜抬脚,往前一步。 城楼之上,便高高地露出她的身形。 “太子殿下若是再不开城门,便别怪末将——” 那话止在了那里。 陆枭高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城楼之上,最高处,戴着杀神面具的那个人。 太像了。 无论是身形还是举止,都太像了。 陆枭瞳孔剧烈收缩,握着剑柄的手猛地收紧。 他嘴唇翕张,终于听到从自己的喉头发出的声音。 “将军……” 起初只有陆枭一人看到了。 随即,黑甲骑无数人随着陆枭的视线抬头看去。 在看到杀神面具,在看到江烬霜的一瞬间,那原本训练有素,有条不紊的军队,便渐渐躁动起来。 “是、是杀神面具?” “是将军吗!是将军!” “城楼上的那个人是将军吗!” “将军没死!?” “……” 喧嚣声盖过刀枪的嗡鸣。 陆枭看着那副面具,许久许久。 终于,他轻笑一声,缓缓回神。 陆枭抬手,一瞬间,那些议论声与躁动便戛然而止。 他抬头看向城楼那人,只见戴面具者一袭红衣长裙,长风烈烈,墨发翻飞。 ——分明是个女子。 既是女子,陆枭便知道是谁了。 “公主殿下,许久不见。” 城楼之上,江烬霜一只手扶着城墙上的墙砖,并未摘下面具,只是低头看着那三十万黑甲骑。 ——几年没见,那些熟悉的脸,似乎都苍老了些。 自王叔死后,黑甲骑日常的管理,便由军中的几位老人代替了。 陆枭常年不在白玉京,黑甲骑的事务,都是交由那些老人来管理的。 视线从那群军队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陆枭身上。 她这才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熟稔的笑意。 “陆枭将军,好久不见。” 286.第286章 七分断剑。 第286章 七分断剑。 闷雷阵阵。 浓厚的云层遮掩着雷电,电闪雷鸣像是要劈开乌云,砸落地面一般。 冷色的闪电光影映照在江烬霜的杀神面具上,如同凄厉的鬼怪一般。 陆枭抬头,望向高台。 眉眼间褪了那点似是而非的媚态,即便是对上江烬霜那张面具,亦是英勇无惧。 两人对视一眼,任由风声喧嚣而过。 是陆枭率先开口的。 “公主殿下既然在此,不如趁早打开城门,也免得造成无谓伤亡。” 顿了顿,陆枭轻笑一声:“黑甲骑的能力,旁人没见过,殿下应当是清楚的。” 江烬霜闻言,微微颔首:“本宫自然清楚。” 她看向陆枭,视线却是掠过那三十万黑甲骑,看向了黑甲骑身后的那支队伍。 ——那十万人的北槐军队。 眯了眯眼,江烬霜看向陆枭,高声问道:“陆将军,你带着黑甲骑归顺北槐了?” 陆枭的眼中闪过厌恶,冷声:“怎么可能。” 江烬霜挑眉:“那为何北槐会同黑甲骑一同兵临城下?” “只是各取所需罢了,”陆枭解释道,“北槐君主想要放手一搏,需要黑甲骑让路,而我们,需要长安城龙椅上的那位,给我们一个说法。” 顿了顿,陆枭轻笑:“若是天子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北槐进军,我们也可以装作视而不见。” 这已经算是要命的威胁了。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陆将军助纣为虐,就不怕王叔泉下有知,怪罪于你吗?” “殿下,末将什么都不怕了,”陆枭看着江烬霜,释然一笑,“末将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说法,一个公道。” “万晋边境苦寒,三十万黑甲骑数十年如一日地戍守边关,毫无怨言,到最后却换来这等结果。” “睿阳王将军从未有过谋逆叛乱之意,最终却身死刑场,饱受污名!” 陆枭看着江烬霜,眼尾猩红,声音冷厉:“殿下可知,被世人诟病三年,是何感受!?” 江烬霜抿唇一笑:“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 所谓的“诟病”与辱骂,她承受的,又何止三年呢? 其实江烬霜并不太在意自己被世人唾骂成什么样子。 她听得多了,便也能装作熟视无睹,置若罔闻。 但王叔不行。 ——她不允许王叔,不允许那些为守护万晋付出生命和鲜血的人受辱! 所以,她在金銮殿外跪了三天三夜。 所以,她在白玉京蛰伏三年。 所以,哪怕被天子敲打,被太后打压,她仍是要找到真相,还王叔一个清白。 江烬霜这样想的,便也这样做了。 她看着陆枭,语气沉静:“陆枭,我说过让你等一等我,我会还王叔一个清白的。” 陆枭眯了眯眼:“殿下,末将等得太久了。” 他伸出长剑,指着江烬霜的方向,语调升高:“殿下回到京城后,或许早就忘记了白玉京的苦楚,肆意享受着京城的繁华与喧嚣,早就将睿阳王殿下的冤情抛之脑后了。” 他轻笑一声,意味不明:“殿下,皇室中人,最不信情谊。”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听到陆枭这样说,却也并不生气。 只是觉得……有些悲恸。 ——她确实也没什么值得旁人信任的。 江烬霜其实只是想保全陆枭。 为王叔翻案一事,本就是顶着杀头的罪名往前走的,江烬霜一个人去做便也罢了,她自始至终,都想要保全陆枭,不想让陆枭以身犯险。 ——但是如今看来,是她顾虑太多,反倒让陆枭猜忌了。 他说,皇室中人,最不信情谊。 “公主殿下最好是早些打开城门,尽早离开,否则,城门破开后,即便殿下是睿阳王将军的侄女,黑甲骑也谁都不认了。” 这是陆枭下给江烬霜的最后通牒。 他在给江烬霜一个机会,一个逃离京城,远走高飞的机会。 陆枭想放她一条生路。 江烬霜眸光定定,看向陆枭:“陆枭,王叔曾对我说过,无论我想做什么,他永远站在我这边,听我讲,为我撑腰。” 顿了顿,江烬霜语气冷然:“所以现在,我不会退。” 陆枭闻言,眼睛危险地眯起,抬手示意身后士兵。 “准备攻城!” 无数黑甲骑手持长枪,对准了城门的方向。 江烬霜微微拧眉,目光看向躲在黑甲骑后的那十万北槐军队。 如果没看错的话,高坐轿辇之上的那位,便是北槐君主——闻日勒。 此次他肯御驾亲征,便也表明了——这场战役,是北槐兵力的放手一搏了。 若是成功,北槐便能占领万晋,一举成为最强国,自此接受万国朝拜,再无敌人,万晋消亡。 若是失败,北槐便会一蹶不振,说不定会从历史长河中消失也说不定。 闻日勒这是着急了。 他年事已高,不久便要退位让贤了,而上一次的战役,已经让闻日勒不再信任闻风沧了。 可以说,闻日勒这是拿北槐的存亡,来赌这一战了。 既然如此—— 江烬霜眸光微凛,那就不要回去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城楼上,江烬霜投过来的杀意视线。 坐在轿辇上的闻日勒冷笑一声,语气高亢,声音拔高:“昭明公主?可是那个,当年躲在睿阳王营帐中,连面都不敢露的昭明公主!?” 轿辇拨开黑甲骑的军队,缓缓来到前方。 对于万晋自相残杀的戏码,闻日勒乐见其成,若是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长安城,那当然是最好的。 ——所以,他是来挑衅江烬霜的。 看着江烬霜脸上的那副杀神面具,闻日勒轻嗤一声,满眼不屑:“昭明公主,别以为戴了个面具,便当真能获得什么神力,想要逞英雄。” 顿了顿,闻日勒又笑道:“乳臭未干的小公主,还是尽早逃命去吧!” 说着,闻日勒抽出自己腰间的那把佩剑。 冷光映照在他的脸上,照映出闻日勒那早已不再年轻的面容。 “公主殿下可认识这把剑?” 顺着闻日勒的话,江烬霜的视线落在了那柄剑上。 微微挑眉,她轻笑一声:“眼熟。” 闻日勒冷笑道:“昔年,睿阳王江不霍上战场时,曾有一把玄铁打造的宝剑,名唤‘十二楼’。” “只不过——”说到这里,闻日勒轻嗤一声,“当年他的那柄十二楼,被本王一刀斩断,斩去了三分剑身,自此只剩七分断剑。” “那柄七分断剑,听说如今到了公主殿下手上?” 闻日勒轻蔑地笑笑,擦拭着剑身:“殿下不如猜猜,今日你那七分断剑,还能剩几分?” 287.第287章 我说,退下! 第287章 我说,退下! 七分断剑。 当年,江烬霜用那一柄十二楼,挡下射杀军队的万千箭雨,闻日勒趁机抽出长剑,向她袭来。 江烬霜反应迅速,拿剑身去格挡。 只是十二楼在刚刚抵御箭雨的过程中,已经卷了刃,最终江烬霜拼尽全力,那柄十二楼断了三分。 七分断剑,成了此后“杀神睿阳王”上战场时的武器。 江烬霜轻笑一声。 她手上没有带一把武器,就连那柄弯刀都没有带在身上。 抬眸,江烬霜看向远处,不知注意到了什么,她眸光微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十二楼啊,许久没用过,不知道还算不算趁手。” 闻日勒微微蹙眉,不知道江烬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顺着她的视线,闻日勒转过头去,就见极远处,有谁一袭黑衣玄袍,一匹汗血宝马,朝着这边飞驰而来! “戒备!” 闻日勒高喊一声! 黑甲骑后,北槐军队猛地转过身去,武器对准了来人! ——是砚诀。 他看着那人海般的军队,神情不变,腰间的十二楼出鞘,眼神冷寒,骑着马匹,朝着那支军队走去。 “砚诀,停在那。” 江烬霜沉沉开口。 砚诀便夹紧马腹,停在原地,没动。 江烬霜笑着看他:“在那等着就好,等会儿我去找你。” 视线略过无数士兵,砚诀看向城楼上,戴着杀神面具的江烬霜,微微颔首。 只道了一声“好”。 “哼,装神弄鬼!” 闻日勒脸色阴沉,手中的长剑挥出,直指江烬霜:“本王倒要看看,你一介公主,能有什么翻了天的本事!” “弓弩手准备!” 随着闻日勒一声令下,远处,北槐弓弩手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最前方,无数黑甲骑脸色冷沉,表情肃杀,也只等陆枭一声令下。 江烬霜听到了城门之后,那京城百姓传来的哭喊与求饶声。 “怎、怎么办!黑甲骑要攻城了!” “京城要失守了!” “我们快逃吧!快逃命去吧!” “母亲!带上我们的母亲!” “孩子别哭,娘亲在,娘亲在!”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 “城要破了!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 城楼之上,江别尘脸色阴沉,他转过头去,低声向御林军吩咐着什么,神情紧张。 城楼之下,山海般的军队铁甲银铠,旌旗翻飞,北槐军队搭起长弓,势不可挡。 有凄厉的哭声与风鸣入耳,一瞬间,江烬霜像是被重新带到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战场。 无数黎民百姓无家可归,江烬霜看到从那死人堆里,刨出一个个残缺不堪的百姓。 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王叔曾半蹲在她的面前,摸着她的脑袋,笑意温和地告诉她:“霜儿,往前走便好,王叔做你的退路。” 她想起她曾戴着那副面具,无数次身处险境,也会有追兵高声问她,退还是不退? 那时,她怎么回答的来着? 她说…… 她说。 “你看我剑上的血,你猜我退是不退!” 她又想起黑甲骑设立之初,各个方面都是捉襟见肘,黑甲骑却站在睿阳王叔面前,高声立誓—— “誓死追随睿阳王殿下,若一去不回,便随将军一去不回!” 黑甲骑建立过程,坎坷曲折,但他们说,为了万晋,为了白玉京,为了自己的家乡免受侵犯,他们不怕,他们什么都不怕。 ——这样的军队,不应该死在侵略京城的污名上。 江烬霜不肯。 “轰隆——” 雷声震天。 像是谁发了怒,低吼着,一声一声,要谴责谁一般。 江烬霜抬脚。 她已站在了城楼之上,已站在了城楼最高处。 但她抬脚,攀上了城墙。 冷风烈烈,卷起她的长袍,卷起她的墨发。 这个位置,若是北槐弓弩手一支箭射过来,她便是活靶子。 她站在那里,任由长风吹乱她的红衣。 陆枭抬头,看着江烬霜这般举动,却也只是皱了皱眉,他挥手,一声令下:“攻城!” 一旁的闻日勒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疯狂,他就要成功了! 他马上就要成功了! 只要黑甲骑杀入京城,不论结果如何,万晋都会是他囊中之物! 他才是最后的胜者! 他抬起头来,看向站在高处,站在城墙上的江烬霜。 ——他觉得,这位小公主应该是想要自戕了。 从城楼上一跃而下,自杀以留全尸。 ——这应当就是万晋这位昭明公主,最后的一点血性了。 闻日勒是这样想的。 他低下头去,懒得再去看那城墙上的风光。 直到,他听到头顶之上,传来女子沉寂肃冷的声音。 “退下——” 闻日勒拧眉抬头,只见那女子终于做出动作。 她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那张杀神面具。 城楼之下,陆枭并未抬头,也并未在意江烬霜喊出的这句话。 “攻城”命令已下,陆枭抽出长枪,夹紧马腹,向城门的方向冲去! 可身后的千军万马,似乎停顿一瞬。 后知后觉的,陆枭猛地抬头,看向高处的江烬霜! 杀神面具从高处掉下,露出了少女那张桀骜不驯的脸。 江烬霜眼神肃杀,声音不容置喙! “我说,退下!” 陆枭甚至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身后三十万黑甲骑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在看到江烬霜那张脸的一瞬间—— 所有人纷纷下马,朝着高台上的那个身影,齐声跪拜。 “虎符所指,吾骨铺路!” “金戈千里,万岳同崩!” 山呼海啸。 齐齐跪地。 终于,陆枭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他僵硬抬头,视线有些迟钝地落在了江烬霜身上。 少女一袭红衣如火,站在夕阳余晖之下,比八百里烽烟还要炽热。 黑甲骑……在喊着什么? 虎符? 不是没有虎符吗? 虎符在哪儿? 陆枭的眼珠动了动,过于耀眼的光,让他的眼睛微微发酸。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睿阳王将军曾对他抱怨过,说他的小殿下做事直率,少年心性,日后可能会吃亏。 那时,陆枭还没想到要怎么安抚睿阳王,就听他笑着开口:“所以,本王给我的霜儿留了退路。” “退路?”陆枭那时还小,并不懂。 睿阳王笑着点点头:“是。” “我的霜儿,不论日后是想要保全自身,平安一世,还是愤然而起,掀翻不公,她都有底气去做这些。” 他看过睿阳王将军为昭明公主寄的平安信。 每封信的开头,都是那一句“烬霜如故”。 烬霜如故,烬霜如故…… 啊…… 原来,是这样啊。 陆枭眼眶微红,抬眸看向那比阳光还要刺眼的昭明公主。 原来天下人一直苦寻不得的虎符。 ——就是江烬霜本身啊。 288.第288章 犯我万晋国土之异类,杀! 第288章 犯我万晋国土之异类,杀! 长风呼啸而过,吹起万军中的旌旗,吹起少女的长发。 那副象征着战无不胜的杀神面具从城楼掉下,露出了少女张扬肆意的脸。 江烬霜身后,江别尘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三十万黑甲骑齐齐朝着江烬霜跪拜的场景,满眼不可置信。 “她……她是……” 江别尘喃喃开口,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身旁,裴度看着站在最高处的江烬霜。 晚霞余晖落在她的身上,为她的周身镀了一层金光。 他的江烬霜,向来都是最桀骜不驯的那一个。 那位睿阳王,机关算尽,怎么可能不给他的小殿下两全的选择呢? 若是她选择退路,选择平安度过一生,那么睿阳王会承担下所有的功绩与声名,让她毫无威胁地安度一生。 若她选择了前行,选择为睿阳王平反—— 那么,其实能够号令三十万黑甲骑的虎符,早就在她手上了。 有人曾言,睿阳王的虎符,肯定是他这一生最珍贵的物品。 江烬霜也这样想过,所以她曾猜测,虎符可能是那副杀神面具,也可能是他的甲胄或是武器。 ——但分明,睿阳王江不霍这一生,最珍爱之物,是她江烬霜啊。 陆枭骤然转身。 夕阳余晖下,无数黑甲骑跪拜在地,朝着最高处那位红衣女子,俯首称臣。 虎符现世,如睿阳王亲临。 自此,这世间最强大,能够号令三十万黑甲骑的虎符,终于揭开了面纱。 陆枭微微愣怔,许久,他看着那些黑甲骑,终于笑出声来。 是啊,他怎么会没猜到呢? 当年,睿阳王将军特意支开他,向整个黑甲骑训了话。 归根结底,是不够信任他吧? 最高处。 江烬霜垂眸,睥睨着城楼下的陆枭。 似乎猜到陆枭在想些什么,江烬霜低沉开口:“我虽不是王叔,但王叔的想法,我大概能猜到几分。” 顿了顿,江烬霜深吸一口气,看向陆枭:“当年王叔做出这个决定时,你年纪不过与我相仿,王叔没有告诉你,是不想让你余生,浪费在照顾我这件事上。” 跟随睿阳王叔的,都是忠勇之士,绝大多数的年纪,是要比王叔还要长上几岁的。 家中都有孩童老小,自然能够理解睿阳王的这番作为,是想要给自己的侄女留一条后路。 所以这样的做法,黑甲骑中无人会反对,也会严防死守这个秘密,不会让任何外人得知。 但是陆枭不同。 陆枭的年纪尚轻,王叔不想让他为了保护江烬霜,耗费自己的大好时光。 江烬霜看向陆枭,语气冷肃:“陆枭,王叔什么都算到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烬霜不觉轻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王叔在世时,江烬霜总喜欢跟王叔比。 比武功,比射箭,比谋略。 她总觉得,只要在各个方面能够胜过王叔,她就能够完全保护王叔,让他不受到任何伤害。 王叔也总喜欢让着她,武功骑射方面,他确实不如她,但是排兵布阵的谋略方面,江烬霜自认也是不输王叔的。 可是如今。 江烬霜看着那三十万跪在地上,时刻听候差遣的黑甲骑。 ——她突然发现,她还是没有王叔算计得多。 他好像算到了所有事,可独独没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江烬霜心口微酸,再次垂眸看去,看向城楼下闻日勒的眼神带了冰冷的杀意。 北槐十万军队,似乎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江烬霜一只手扶着城墙,从那高处的城楼上一跃而下! 她一手牵过陆枭战马的缰绳,横跨上马! 闻日勒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高喝一声“护驾!” 一瞬间,那原本就弯弓搭箭的弓弩手瞬间放箭,无数箭矢朝着江烬霜的方向射杀而来。 江烬霜避也不避,高声道:“黑甲骑听令!” “末将在!” “犯我万晋国土之异类,杀!” “杀!” 黑甲骑训练有素,看到那射杀而来的箭矢一瞬间,站在最后的三千黑甲骑祭出铁盾,甚至不需要任何指挥,井然有序地列好盾牌,抵挡着那万千箭矢! 另一边,闻日勒跨上战马,慌不择路地往北槐军队的方向跑去! 江烬霜勒紧缰绳,奋起直追! 就当闻日勒终于回到自己的军队当中时,闻日勒猛地转身,号令军队:“杀了江烬霜!” “是!” ——他顾不得什么了! 其实他带领十万北槐军队直奔长安城,便是一把双刃剑。 成,则进城称王,万人敬仰。 败,则腹背受敌,再无退路。 而现在,闻日勒连同十万北槐军队,已经没有退路了! 远处,那得到消息,往京城赶来的各城军队也终于集结,朝着北槐军队冲杀而去! ——闻日勒如今唯一的胜算,就是先将江烬霜杀了! ——她是虎符! 擒贼先擒王! 那十万北槐军队得令,手持长枪,朝着江烬霜冲杀而去! 江烬霜身后,城楼之上。 裴度微微抬手,语气冷冽:“放箭。” 下一秒,那些原本守卫着京城的御林军也终于反应过来,弯弓搭箭,朝着那群北槐军队射杀过去! 场面登时乱做一团! 江烬霜手中甚至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 随意夺了敌人手上的长枪,江烬霜枪枪毙命,手下再不留情。 闻日勒瞪大了眼睛,看着冲杀在前的士兵,哪怕几百人将她包围堵截,她也毫发未伤,杀出重围! “轰隆——” 闷雷阵阵,像是要将谁戕杀其中一般。 那十万士兵,在三十万黑甲骑面前,犹如蝼蚁死灰,江烬霜带着军队,冲杀在最前方,闻日勒眯着眼睛,有些恍神。 啊,昔年…… 昔年那个戴了杀神面具的睿阳王,竟也是这般姿态! 一模一样! 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见大势已去,闻日勒骑着战马,往后退了两步。 将身边的士兵全部派去与江烬霜对战,闻日勒终于瞅准机会,转而牵着缰绳,转身逃走! ——只要,只要他能离开万晋! 只要他能活着离开万晋,一切就还有机会,一切都还能从头再来! 这样想着,闻日勒夹紧马腹,驾马的声音多了几分颤抖。 手上的长枪刺入敌军的喉头,江烬霜一眼看到了转身准备逃走的闻日勒,眉头紧皱! 长枪并不趁手。 江烬霜随即撇下长枪,夹紧马腹,立刻追了上去! 距离一点点拉近,闻日勒回头看了一眼江烬霜,见她手中没有武器,便抽出佩剑向她劈砍而去! 江烬霜微微眯眼,躲过他的进攻,转而侧头看向一旁,也在奋勇杀敌,朝她这边走来的砚诀。 “砚诀!”她高声。 砚诀猛地转头,看向江烬霜。 江烬霜伸手向他:“十二楼!” 289.第289章 她的生父 第289章 她的生父 甚至话音未落。 砚诀会意,将手上那柄七分断剑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 那柄七分断剑,那柄十二楼,时隔多年,再次回到了江烬霜手上。 抽出剑鞘,江烬霜那柄长剑,其实要比平日用的长剑要短上不小一截。 一寸长一寸强,若是在旁人手上,这柄断剑根本算不上武器。 ——但这却是江烬霜最趁手的武器,是她用了多年,上阵杀敌的战友! 她从马背上侧过腿去,一个偏身,便抓住时机,一步登上闻日勒的马匹! 手中的断剑朝着闻日勒劈砍而去! 闻日勒眉头皱紧,用手中的长剑奋力反抗! 他的眼中满是震惊与惶恐,他看着江烬霜,语气焦急:“放、放我走!你想要什么,本王都能给你!” 江烬霜微微勾唇,眼神一如从前般桀骜张扬:“我要你死!” 闻日勒的眼中闪过爆发的杀意,他咬牙切齿道:“你也好,睿阳王也好!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都要与本王作对!” 江烬霜冷嗤一声,眯了眯眼:“闻日勒,你不是刚刚问我,我今日这副断剑能剩几分吗?”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闻日勒渐渐要坚持不住了。 她声音冷正清晰,传进闻日勒的耳朵。 “本宫可以告诉你,不管我的断剑还剩几分。” “只要我提起这把剑,便有人敢随我一去不回!” 闻日勒眉头紧皱,他看着远处那大势已去的颓势,看着那三十万黑甲骑铁蹄踏过处,皆是求饶与胜利。 握着剑柄的力道一松。 江烬霜得了机会,一举砍断了他的长剑,那柄断剑便直直地刺入他的喉头之中! “嗤——” 血光四溅。 江烬霜的脸上溅了一层血迹。 她看到了闻日勒的瞳孔中,恍若杀神一般的自己。 …… 那场雨终究是倾盆而下。 落在地面上,像是要荡涤这城门外,所有的污秽与血迹一般。 江烬霜抬头,高高举起闻日勒的头颅,站在马背上,声调高扬。 “北槐君主闻日勒已伏诛,缴械者,可留性命!” 像是压在北槐士兵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叮当——” 是兵器扔在地上的声音。 江烬霜站在那倾盆大雨之中,任由血渍与水滴流过她的脸颊。 她抬头看向天际那滚落的雨珠,大抵是雨珠进了眼睛,江烬霜眼眶有些模糊。 她深吸一口气。 “王叔,霜儿带你回家。” —— 皇宫来了旨。 太后赵氏诬陷忠良,残害血亲,引使滔天巨祸,为抚慰睿阳王在天之灵,赐毒酒,鸩杀。 睿阳王江不霍,被太后陷害,招致污名,今日昭雪沉冤,灵位入太庙,享万晋万年香火,谥号镇国侯。 江烬霜从金銮殿出来时,那场雨小了许多。 一场战役,江华琰的容颜像是老了十岁,形容枯槁,脸色苍白。 ——他真的老了。 同她一起从金銮殿出来的,还有江别尘。 大殿外。 江别尘的目光看向金銮殿外,那冷硬的石砖。 “还疼吗?”他这样问。 没头没尾的,江烬霜却听懂了。 她轻笑一声,微扬眉骨:“早就不疼了。” 江别尘点了点头。 终于转过身去,江别尘看向江烬霜,神情复杂:“江烬霜,我一直都很嫉妒你。” “嫉妒你的才能,嫉妒你的谋略,我好像不管做什么,都赢不了你。” 顿了顿,江别尘轻笑一声,似乎是带着几分释然。 他缓缓开口:“江烬霜,你赢了,皇位是你的了。” 江烬霜看向江别尘。 许久。 她漫不经心地笑笑:“江别尘,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我自始至终想要的,都不是什么皇位。” 皇位对江烬霜而言,其实是太轻易的东西了。 她如果当真想要,亦可挑起江别尘与江华琰之间的猜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她有的是手段与能力。 但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触手可及的皇位而已。 看向江别尘,江烬霜散漫地摇摇头:“更何况,非皇室亲族,怎能继承皇位呢?” 江别尘闻言,眉头微微蹙起,看向江烬霜的眼中满是惊异:“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江烬霜无所谓地耸耸肩,嘴角仍旧带着慵懒随性的笑意,“太后娘娘不是说过了吗?我的血与陛下并不相融。” “可你即便是睿阳王殿下所生,也是皇室血亲!”江别尘冷声纠正。 江烬霜笑了笑,看向江别尘的眼神带着几分无奈:“江别尘呀,你怎么还不懂呢?” “我不是父皇的女儿,更不是王叔的女儿。” 这件事,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江别尘瞪大眼睛,一脸错愕地看着江烬霜。 江烬霜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昔年,万晋遭别国侵犯,战局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万晋毫无还手之力。” “那时候,一位将军一人一马,站在万晋边城前方,以一己之力,拖延了敌军三日入关。” “最终,被敌军的铁蹄踩在脚下,连尸骨都没有剩下。” “那位将军的夫人刚诞下孩子,却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将女儿托付给信任之人,毅然站在那万千敌军面前,同那位将军一同赴了死。” 说到这里,江烬霜眨眨眼,眼眶微红,却仍是笑着看向还未回过神来的江别尘。 江烬霜笑笑:“如果我的调查没错,当年那位一人戍边的文正将军,才是我的生父。” ——她本来,就不是皇室中人。 江别尘一脸惊愕地看向江烬霜,他张张嘴,半天却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江烬霜却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只道:“陛下没有告诉过你,因为当年,他找到我时,是真的敬佩文正将军,也是真的想要将我当做亲生女儿抚养的。” 所以,江华琰将才出世几天的她接回身边,任何人问起,便说是宫中一个临幸的宫女生下的子嗣。 天子临幸宫女,原本是上不得台面的事,但江华琰为了给她一个身份,并不在意那些谏官史臣的诟病。 那一年,她是唯一一个能够踩在江华琰肩膀上摘杏子,趁他睡觉偷剪他胡子的小公主。 ——江华琰给了她很多很多特权,很多很多爱,以至于没人记得她的出身,只知道她是陛下亲封的“昭明公主”。 江华琰从前真的很好。 所以江烬霜并不介意成为他的一柄好刀,背负那些骂名,人嫌狗憎。 也正因她曾接收过江华琰真切的爱,所以,就连恨,江烬霜都显得那么胆小懦弱。 ——她这个人,其实挺没出息的。 “江别尘,当皇帝不好,”江烬霜笑笑,“或许有一天,我在高位上待得久了,就连最喜爱的人,也能抛弃割舍。” 那样不行。 那样,江烬霜便不是江烬霜了。 290.第290章 江烬霜,你不能这么霸道。 第290章 江烬霜,你不能这么霸道。 江别尘看向江烬霜,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张张嘴,许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江烬霜,你……不悔吗?” 那是皇位。 ——那是无人不垂涎贪求的皇位! 而她却只是笑着摆摆手,弃如敝屣。 “江别尘,万晋以后,便交给你了,”顿了顿,她笑得轻松,“但倘若你当真成了什么昏君,我亦可以携着黑甲骑,再踏长安。” 雨滴顺着屋檐,落在了江烬霜脚边。 江烬霜似有所感,她抬头,朝着金銮殿外看去。 只见有人一袭墨金长袍,撑着一柄青色油纸伞,站在了那烟雨朦胧之中。 是裴度。 江烬霜微微勾唇,却是转而看向江别尘:“皇兄啊,好心提醒一句,他日若你登基,裴度这柄剑,锋利得很,小心弄伤自己了。” 没再看向江别尘,江烬霜只是抬脚一步,甚至不等她头顶淋到雨水,静立在一旁的裴度见状,上前几步。 头顶的雨水便被遮挡了个干净。 江烬霜低头,看到了男人稍湿的衣角。 而她的裙角,滴水未沾。 没跟裴度有任何眼神交流,江烬霜与他并肩,往宫门外走去。 裴度只是朝着江别尘略略颔首,便也转身,撑着纸伞,同她离开。 江别尘看着雨天中,少女离开的背影。 他忽然想到,很久很久之前,少女也是这般,永远站在他的面前,将他护在身后。 “皇兄别怕,谁也不能欺负你。” 那时候,小小的昭明公主这样对他说。 ——是江别尘忘记了。 是江别尘当了逃兵。 —— 长安街上。 裴度撑了伞,随着江烬霜一同走在长街之上。 一场劫难退去,长安城那些百姓,看向江烬霜的眼神,变得不寻常起来。 往常江烬霜走在长安街上的时候,百姓不是低语唾骂,便是憎恨咬牙。 如今,她行在长街上,百姓们看向她的眼神中,似乎都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模样。 但当江烬霜的眼神看过去的时候,那些百姓便会默契地低下头去,忙活着自己的事,不肯与她对视。 江烬霜微微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想要感谢殿下。” 似乎是看出了江烬霜的疑惑,裴度清声开口,语气冷冽淡然。 江烬霜闻言,轻扬眉骨,面露不解:“为什么要感谢我?” “因为殿下保护了长安,让百姓免遭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江烬霜耸耸肩:“可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不需要旁人的感谢。” 王叔说过,万晋很好,即便这个国家目前尚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地活着,每个人都想要好好活下去。 ——这样的一份心思,她便辜负不得。 江烬霜的目光又扫过长安街上的那群百姓,思索片刻:“哦,我明白了,他们是觉得愧疚吗?” 是觉得当初误会了她,那些恶毒的辱骂与诅咒,让他们觉得惭愧不安了吗? “可那本就是我想要展露出来的,想要给他们看的一面,”江烬霜喃喃自语道,“若是他们没有被我的举动蒙蔽,那我当初所做的一切,不就都没有意义了吗?” 对于一些事,江烬霜又想得很开。 那些百姓之所以厌恶辱骂她,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在外人看来,就是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倘若她是那些不知情的百姓,她也会这么做。 ——这没什么值得愧疚的。 江烬霜这样想,并不代表这些百姓这样想。 以至于江烬霜后面连续几个月,每天打开公主府门时,都能看到放在府门外各种各样的物件。 有时候是几条鲜活肥美的大鱼,有时是两大袋米面粮食,甚至有时还有两三筐大白菜。 总之那段时间,公主府的厨房整日样不断,江烬霜也因此饱了嘴福。 那些百姓或许是觉得自己嘴笨,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谢与愧疚。 江烬霜也就由他们去了。 两人停在了公主府外。 江烬霜歪歪头,看向裴度:“就送到这里吧,裴大人。” 握着伞柄的指骨稍稍收紧,男人看向江烬霜,嗓音略沉:“殿下,你说得很对。” 江烬霜微微挑眉:“裴大人指的是什么?” 男人缓声开口:“日后太子登基,微臣这柄剑,确实可能会弄伤他。” 江烬霜眼中闪过几分诧异。 ——刚刚跟江别尘的对话,他听到了。 “但你不会。”裴度看向江烬霜,神情不变。 江烬霜闻言,漫不经心地笑笑,眼中却染了几分情绪:“裴度,我真的很好奇。” “你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无处不在表明你喜欢我,爱慕我,倾心于我,”顿了顿,江烬霜歪头,“可是裴度,让你直白地说一句喜欢我,很难吗?” 江烬霜不明白。 此役之前,若是裴度不肯回答她的那句“喜欢”,她便也能告诉自己,这人对她没有那份心思,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为了报复她。 但是现在,战役时刻,裴度的所作所为,再用“报复”来形容,便也太浅薄了些。 江烬霜能感觉到裴度的喜欢,但是她实在不明白—— 他为什么不肯说呢? 江烬霜看向裴度。 一如裴度此时此刻,也看向江烬霜。 油纸伞漏下半边光影,映照在江烬霜的脸上。 男人墨瞳澄澈,看向她的眼神却翻涌着无数情绪。 “江烬霜,是你先说喜欢我的,是你先开始的。” 男人的语气中,似乎带着江烬霜不理解的控诉。 “倘若我说了‘喜欢’,那我还有什么可依仗的呢。” ——分明是她先开始的。 她对他说了喜欢,说了爱慕,说了倾心。 而如今,她又将那份心思收回,只剩他一人被困囿在原地,不肯离开。 张扬骄纵的公主用狂妄汹涌的爱将月亮拉下云端,却又干净利落地丢弃。 而他却因为那份爱,穷尽一生,画地为牢。 他若是开口,他若是说出那句“喜欢”,那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所有的傲气与风骨,自始至终仰仗的,也只不过她的那一句“喜欢”罢了。 “江烬霜,你不能这么霸道。” “那对我不公平。” 291.第291章 孩子!? 第291章 孩子!? 江烬霜看向面前的裴度,她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忽而却听到,公主府内传来的一道男声。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声音过于耳熟,江烬霜猛地回头看去。 只见一俊美男子,手中抱着一个婴儿,眼圈泛红,抽泣着向她跑来。 江烬霜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付青山?你怎么从白玉京跑来京城了!?” 付青山走到江烬霜面前,眼眶湿润:“听说长安城这边出了事,白玉京的百姓都很担心您,就让我快马加鞭赶来找您!” 江烬霜闻言,笑着叹了口气:“小事而已,小宝才多大,你这么着急地赶过来,孩子怎么吃得消啊?” 一边数落着付青山,江烬霜笑着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孩童。 许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亲人,那小宝看到江烬霜,张开两只小肉手,嚎啕大哭起来。 江烬霜见状,急忙轻声哄着:“囡囡不哭,娘亲抱抱……” 说着,江烬霜轻车熟路地接过男子怀中的孩童,柔声哄慰。 “付青山,小宝这分明是饿了,你没看出来吗?” “啊?我、我不知道啊……” 江烬霜一脸无奈:“你到底是怎么做爹的……” 付青山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心疼地看着孩子,江烬霜又瞪了付青山一眼,这才看向一旁的裴度:“裴大人,本宫这有些急事,我们改日再聊。” 说完,江烬霜没再看向裴度,抱着孩子转身离开。 进了公主府,江烬霜急忙让下人去厨房热了些羊奶,又担心小宝冷,让春桃将早就裁好的衣裳拿出来,细致妥帖地给小宝换下。 看到小宝,春桃眉眼弯弯,也高兴地不得了:“殿下殿下,距离您上次见糯糯,似乎又长大了不少!” 江烬霜的眼中终于多了几分柔意,她笑着,轻拍着小宝的后背:“糯糯也是多灾多难,摊上这么个活爹。” 提到付青山,春桃笑得更欢了,眼泪都挤出来了:“哈哈哈殿下您都不知道,付公子跟月翎姑娘闹了别扭,月翎姑娘在白玉京忙着帮您处理公务,结果付公子说她最爱您,不爱他了,抱着糯糯就离家出走了!” 江烬霜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跟月翎都是跟在我身边多年的死士,这次回京将她留在白玉京,一是因为她擅长处理公务,白玉京交给她,我很放心。” “其二就是这个付青山,回京之前就一直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说不想跟月翎分开,说他们二人的孩子年幼,想让月翎多陪陪孩子。” 说到这里,江烬霜笑着摇摇头:“看来也该回趟白玉京了,否则付青山就要在我面前悬梁上吊了。” 月翎行事稳重,性格清冷,与春桃一样,是江烬霜身边的死士。 她与付青山,简直就像是两个性格的极端,月翎沉着冷静,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够保持绝对理智。 相比之下,付青山更像是那娇滴滴的美娇娘,整日跟在月翎身后,“娘子娘子”地喊。 这一次,因为黑甲骑的动作,白玉京突然间多出来许多要处理的紧急公务。 也是因此,月翎通宵达旦,整日坐在书房处理公务,几日没有回家。 ——付青山不愿意了。 哭着跟月翎吵,说她不爱他了。 月翎公务没完成,不想跟他吵,就敷衍了他几句。 这一敷衍,付青山更不行了。 学着话本子里的内容,抱着孩子直接离家出走了。 ——倒是不傻,还知道来长安城投奔她。 江烬霜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先去给月翎回封信,就说付青山和糯糯都在我这里,让她不用担心。” 春桃笑道:“付公子刚来公主府时,奴婢就已经派人去做了。” 顿了顿,春桃笑得幸灾乐祸:“殿下您猜,这次是付公子低头,还是月翎低头?” 江烬霜笑着摇摇头:“哪回不是付青山低头?没准他现在就在房间打包行李,准备回白玉京找月翎呢。” …… 果然不出江烬霜所料。 不过半夜,付青山哭得梨带雨,背着行囊,非要回白玉京。 江烬霜叹了口气,也不想管他死活了。 摆了摆手:“你回去本宫不拦着你,但是糯糯才跋山涉水来了京城,身体还没养好,她不跟你回去。” “殿、殿下!您怎么能扣下我跟翎儿的亲生孩子呀!” 江烬霜笑骂他一句:“本宫的意思是,过几日本宫也要回白玉京,到时让糯糯同我一起回去。” 顿了顿,江烬霜无奈道:“你累死了,本宫大不了给月翎寻个更好的夫君,但身为糯糯干娘,小宝可不能出事。” 在白玉京的那三年,江烬霜跟小宝相处时间很长,即便在她身边养几日,糯糯也不会哭闹的。 现在的付青山眼里只有他的亲亲娘子,听到江烬霜这么说,付青山一把鼻涕一把泪:“多谢殿下!付某感激不尽,来世当牛做马——” “快给我滚!” 送走了付青山,公主府总算是安静下来。 小宝认人,特别喜欢江烬霜,每次让江烬霜抱着的时候,都咯咯咯笑个不停,一点都不闹人。 她吃奶睡觉都不要人哄,只要抓着江烬霜的手指,自己就能睡得很香。 一连几日,江烬霜一边陪小宝玩,一边处理着京城剩下的事务。 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好,江烬霜便准备回白玉京看看了。 闻风沧来公主府找过她。 ——是来道别的。 闻日勒死后,北槐无主,闻风沧自然就成了下一任北槐君王。 今日,他便要离开京城,去北槐继任了。 “闻风沧,记住你说过的话,”江烬霜笑得慵懒,“北槐与万晋,当结百年之盟。” 闻风沧笑笑:“如今我北槐国力,即便想要发动战争,也要休养几十年了。” 顿了顿,闻风沧看向江烬霜,正色:“江烬霜,你杀了我父王,我怎么却恨你不起呢?” 江烬霜扬眉:“因为我动手杀了闻日勒,你便不需要担负杀父这样的罪名了。” 说到这里,江烬霜笑笑:“闻风沧,本宫并不在意你的恨与不恨。” “那对我而言,不会有任何影响。” 闻风沧闻言,轻笑一声。 “公主殿下,您还是真是……狠心啊。” —— 江烬霜在长安街闲逛时,看到了一个卖虎头帽的摊位。 想着给小宝买一顶,江烬霜走上前去。 倒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裴度身边的京墨。 292.第292章 原来 第292章 原来 江烬霜一忙起来就会忘了时间,掰掰手指头算一算的话,她似乎有七八日没见到裴度了。 “公主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见到江烬霜,京墨似乎也十分惊讶。 又看了一眼江烬霜手中的虎头帽,京墨默声会意。 “随便逛逛,最近朝中事务应当也不少,怎么没见你家大人?” 江烬霜一边挑着虎头帽,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 京墨跟着江烬霜一起,蹲在了摊位面前。 “我家大人这几日称了病,一直也没去上朝。” 生病了? 江烬霜挑东西的动作一顿,随即点点头:“那就好好养病吧,日后新皇即位,有用得到他的时候。” 京墨用食指戳着那帽子上威风凛凛的小虎头,声音闷沉:“我家大人其实没生病,一直在书房待着看书,没出来过。” “看书?”江烬霜有些好奇,放下手上的帽子,好整以暇,“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书,能让裴首辅看这么久?” 京墨低着头,闷声:“养孩子的书。” “嗯?”江烬霜皱皱眉,“什么?” 京墨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道:“我家大人让属下将照顾刚生产的婴儿到十岁之前的书都买回来了,正在房中看呢。” 江烬霜不觉好笑:“裴度何时对养孩子这么感兴趣了?” 京墨神情复杂地看了江烬霜一眼,见她是真的不懂,又低头叹了口气。 “何止啊,殿下您真该去大人书房看看,您肯定想象不到。” 被京墨勾起了好奇心,江烬霜索性给他聊了起来:“你家大人既然志在仕途,那肯定是什么方面的书籍都有涉猎。” 京墨闻言,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奇怪地看向江烬霜:“殿下您不知道吗?自三年前您离京之时,大人就将他喜爱的那些孤本书籍束之高阁,再没拿出来过了。” 江烬霜闻言,微微挑眉:“你是说当年他苦寻许久的那些文集孤本?他不是视之如命的吗,怎么都存放起来了?” 京墨瞪大眼睛:“殿下当真不知道吗?” 江烬霜摇摇头,一脸茫然。 “当年殿下被贬黜白玉京的旨意刚一下来,大人便将那些孤本都存放起来了,并且打包好了行李,要等着与殿下一同去白玉京呢。” 耳边似有轻微的嗡鸣声穿过。 江烬霜有些迟钝地眨眨眼,仍是看向京墨:“你说……当年他想跟我一起去白玉京?” “是啊,”京墨点点头,“那天晚上,大人还特地拜谒了当初在他学业上,帮助他许多的几位恩师,就连当时的太傅也在其中呢。” “只不过太傅大人应当是觉得惋惜,所以在宫中备了薄席,请我家大人喝了几杯酒。” 啊。 原来如此。 当初,江烬霜的暗线来了消息,说裴度那边可能出了事,江烬霜不顾腿上的青肿,将他从太傅宴席上带了出来。 ——是太傅下的药。 想要借此抓住裴度的把柄,让他留在京城。 太傅惜才,所以不择手段。 只是没想到,她这个昭明公主会半路杀出,将裴度带走。 后面的事,便也清楚了。 裴度酒量很差,当时为了答谢师恩,便敬了一杯酒。 他记不清那晚的事了,所以一直都以为,那药是她下的。 江烬霜也从未澄清过。 原来是这样。 “所以,”江烬霜再次开口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裴度他寒窗苦读十几年,只不过是因为我不在京城了,他就险些放弃仕途吗?” 京墨点点头,却是神情复杂地看向江烬霜:“但是殿下您当夜就走了,没有带走首辅大人。” 还留了一封只有“差劲”二字的告别信。 仔细想想,如果江烬霜是裴度的话,清早起来看到那封信,大概会被气死。 “其实那时候大人还未入仕,属下也并不在大人身边,这些事大人从未对属下说过,都是属下一点点猜出来的。” 顿了顿,京墨挠挠头,又道:“属下还看到大人请京城的恩师写了引荐帖,似乎是写给白玉京的私塾先生的。” “属下猜,大概是大人觉得,跟殿下去往白玉京后,不能总是依靠殿下,所以想要当个教书先生,补贴殿下。” 江烬霜闻言,苦笑一声:“白玉京富庶,本宫也用不到他来教书先生,补贴家用。” 京墨闻言,有些为难地摸了摸鼻子:“殿下,大人他自幼便学习读书识字,除了入仕以外,他似乎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帮到您。” 裴度是文人,只学过这些。 江烬霜垂头,也学着京墨的模样,戳弄着那帽子上的虎头,没再接话。 京墨见状,也只是小声嘟囔一句:“殿下在白玉京经历了这么多事,大人似乎都不知道。” ——指的是那个孩子。 江烬霜并未联系到那一点,只是笑了笑:“他不在白玉京,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大人去过了。”京墨忙道。 “什么?”江烬霜抬眸,疑惑地看向京墨。 京墨认真道:“大人状元高中后,隔一段时间便会去一趟白玉京,去白玉京的路上多匪盗刺客,寻常一些的也就罢了,大人也曾遇见过,真的想要他性命的刺客。” 顿了顿,京墨道:“大人那时还中了他们下的寒毒,身体冰凉,险些丧命。” 江烬霜微微抿唇,眼中闪过几分杀意:“后来呢?” “后来大人回了京城,虽说解了毒,但体内余毒未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胸疼难忍,最严重时,大人彻夜不眠,那桌案边角全是他的抓痕。” “是后来殿下您请来了贺先生,大人体内的余毒才得以全部清除。” 江烬霜的话便又回到了刚才:“你说他来过白玉京,我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 京墨低声:“大人每次去了,也只会在街边站一站,听听白玉京百姓口中的你。” “听他们说,殿下总是很忙,大人便总是帮衬着那些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想让您轻松一些。” “哦,之前长安城南街的那家面摊,因为家中女儿远嫁白玉京,老板一家人放心不下,大人便自己出钱,让面馆老板一家都搬去了白玉京长住。” “面馆老板临走前,大人学会了肉丝面的做法,大人说,等您回京之后,您若是吃不到肉丝面了,会不高兴的。” 293.第293章 江烬霜,和好。 第293章 江烬霜,和好。 但江烬霜没有吃那碗肉丝面。 她将那碗肉丝面随意赏给了旁人。 她说,她不爱吃。 江烬霜慢半拍地眨了眨眼。 “殿下回京时,大人真的很高兴,公主府空了三年,大人每隔几天就会派人去打扫,房间内从来没落过灰。” 当初她回公主府时,知道夏玉蓉不可能长住公主府,不过是知道她回来,想要给她添堵而已。 只不过当时在气头上,她完全没有想过,三年没住的卧房厅堂,都整洁如新,纤尘不染。 就连她府中的一应陈设,半分没变。 他在等着她回来。 守着她的公主府。 但她回来之后,却将偏殿给了司宁。 她低头,看向面前的这些虎头帽,想要给糯糯挑个最威风最漂亮的。 见江烬霜不说话,京墨便也随着江烬霜的视线,低着头去看那些虎头帽。 “殿下,我家大人没养过孩子。” 江烬霜微微蹙眉,不明白京墨为什么说这个。 “属下的意思是,殿下可以多麻烦麻烦大人的,他会很高兴的。” 江烬霜皱了皱眉,并不太理解京墨的意思。 京墨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从腰间掏出钱袋,向摊贩指了指江烬霜选中的那个虎头帽。 “这个,我买给她。” …… 公主府,偏殿。 江烬霜许久没来这里了。 自从司宁从偏殿搬出去后,江烬霜也极少再来这里了。 今天重新坐裴度曾坐过的蒲团上,江烬霜的手拂过桌案。 纤尘不染。 目光落在了笔架上悬挂的那只象牙透雕的毛笔上。 ——那是江烬霜初回京城,办了宜春宴时,裴度来赴宴带给她的礼物。 从前,裴度也会给她送礼物,只不过极少会送给她笔墨纸砚这一类的东西。 她闲不住,也不喜欢这些。 江烬霜倒是喜欢送这些东西给裴度。 ——大多时候,是用来道歉的。 江烬霜从前经常会惹裴度生气,每次他生气了,江烬霜就会买这些东西来哄他开心。 很多很多次,她会笑嘻嘻地挪到男人身边,裴度生气时,视线落在手上捧着的书本上,并不看她。 江烬霜便会用毛笔,在他一旁圈圈画画,然后扯一扯他的袖口,让他来看宣纸上写下的字。 【裴度,和好。】 这种事,江烬霜做了许多次。 驾轻就熟。 不管裴度有多生气,只要她这样做了,再软声哄他几句,他总会叹一口气,指尖轻叩桌面。 “殿下,我会分心。” ——这是裴度原谅江烬霜的“暗号”。 此时的江烬霜,看着裴度送来的那支毛笔,拿在手中把玩着,思绪翻飞。 象牙透雕的毛笔应当十分轻盈趁手,但不知为什么,江烬霜掂了掂这支笔杆,总觉得有些重量。 透雕的雕工,江烬霜甚至能够看清毛笔里面的构造。 她从发间取下一支细巧的银簪,戳进了笔杆。 —— 问山阁,书房。 司宁笑着抿了口茶,眉眼弯弯,眸光清润。 “司宁先生来找裴某,就是为了说这个的?” 主位上,男人的指腹摩擦过茶盏边缘,语气清冷。 司宁笑着点点头,语气和煦:“是,殿下不日便会返回白玉京,这一去,不知还回不回长安城。” 裴度不语,抿了口茶。 “如今陛下身体抱恙,应当再过不久,便要退位让贤了,京城事务繁忙,首辅大人看来是有的忙了。” 漫不经心的语气,司宁端坐在桌案前,看向对面的男人。 “此事不劳司宁先生费心,若无他事,司宁先生便请回吧。” 司宁又笑一声,语气轻缓:“裴大人别赶客呀,在下今日,是想来问大人一个问题的。” 裴度:“司宁先生但说无妨。” 司宁的嘴角分明还带着几分笑意,但那双含笑的眼睛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他勾着唇,语气冷肃:“陆枭带领黑甲骑擅自入京,问罪天子一事,首辅大人可有参与?” 摩挲着茶盏的动作微顿,裴度冷色的眸微微抬起,视线落在了司宁的脸上。 只这个神情,司宁便知道了答案。 他轻笑一声,微微颔首:“陆枭憎恨皇室,可也没蠢到要拿黑甲骑一同赴死的程度。” “更何况,从白玉京到京城,千里之遥,在下不相信,过路的城池没有一个通风报信给皇城的。” 顿了顿,司宁弯了弯唇角:“最合理的解释,便是那些信件,都被人拦下来了。” 茶水中落了瓣,那青绿的茶色便随着瓣缓缓漾开。 “除了睿阳王与公主殿下,唯一与黑甲骑接触过的,便是前段时间曾带兵抗击北槐的首辅大人。” “在下斗胆猜测,应当是大人当时在军营中散播了些消息,黑甲骑与陆枭,这才万众一心,将矛头指向了长安城。” 裴度捏着茶盏,又喝了一口茶。 司宁看向裴度,眼睛微微眯起:“裴大人呀,你从假传圣旨,去白玉京带兵出征时,便开始布局了?” 终于,裴度放下了茶杯。 看向司宁:“更准确些,从她入京时,便开始谋划了。” 司宁脸上的笑意散去,薄唇微抿:“裴大人可曾想过——” “若殿下不是虎符,若天子不肯将此事全权交由殿下,若殿下不曾参悟那些书信——” “长安城如今,便是北槐的国土了。” 似乎并不在意司宁的这些话,裴度眸光清冷淡漠,无波无澜。 司宁轻笑一声,语气冷沉几分:“裴大人,为了给殿下正名,你竟然拿整个京城来赌。” 步步为营,谋划布局。 这其中,但凡是一个环节出错,迎接万晋的,便是灭国之灾。 司宁看向裴度的眼神带着复杂:“裴度,殿下知道你这般胆大妄为吗?” 男人看向司宁,墨瞳澄澈:“若殿下不是虎符,若天子不肯妥协,若殿下不曾看到那些书信,任何一个关节,臣都设有补救策略。” 看着司宁震惊又错愕的神情,男人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冽沉寂:“即便最后殿下未能挽救长安,臣也有办法拯救万晋,将所有功名都揽到她的身上。” “司宁先生有一点倒是没有说错,”顿了顿,裴度冷声,“臣就是用整个长安城的存亡,来为她做正名。” “殿下在乎的那些,百姓也好,江山也好,臣向来都不在乎。” 君子死社稷。 ——但是裴度私心甚重,做不成君子。 —— 公主府,偏殿。 春桃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自家殿下看着桌案上的一张纸条,略略发呆。 “殿下,您怎么了?” 春桃上前几步,也终于看清楚了桌案之上的物件。 那支象牙透雕的毛笔笔杆,被江烬霜用银簪轻巧地卸下,才发现里面藏了一张纸条。 再走近一些,春桃也终于看清了纸条上的内容。 【江烬霜,和好。】 294.第294章 天子驾崩 第294章 天子驾崩 问山阁,书房内。 想要知道的事情都有了答案,再待在这里,似乎就没什么意义了。 司宁轻笑一声,朝着桌案前的裴度微微颔首,缓缓起身:“既无他事,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不过刚刚转身,司宁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她的孩子。” 司宁的脚步顿住。 转过头去,微微挑眉看向裴度,眼中带着几分疑惑:“什么?” 裴度抬眸,目光淡冷:“她在白玉京,与旁人有过一个孩子。” 似乎是疑问的语气,只是语调太淡了些,司宁品了许久,这才品出些味道来。 孩子? 啊。 他了然一笑,唇角微微勾起:“确有此事,怎么,首辅大人前几日与殿下成婚时,殿下没跟大人说过吗?” 男人漂亮的唇抿成了一条线,却也并未说什么,只是默然。 大概是抱了几分恶劣的心思,司宁嘴角笑意更深:“不过也是,大人与殿下的成婚毕竟有些……匆忙,殿下没跟大人说,也情有可原。” 顿了顿,司宁笑笑:“大人若是悔了,也不必担心,在下听说,林府的那位林大人,还想跟殿下重修良缘呢。” “孩子的生父尚在,司宁先生说这种话,未免逾矩。”裴度冷声 “那又如何?”司宁勾唇笑笑,“林大人若是真心喜欢,未免不能低伏做小,当个面首什么的……” 裴度眉头紧皱,脸色冷沉。 心情大好,司宁微微颔首,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开。 —— 在长安城的事务差不多都处理完毕了。 离开京城前,江烬霜独自去了一趟皇宫,在御书房中见到了江华琰。 不过半月的时间,男人那原本意气风发的容颜一夜衰老,他神色苍老,面容斑驳,身体也显现出颓朽之气。 看着面前一身明黄龙袍的苍老男子,记忆中那个神采奕奕的俊朗男子,越来越模糊了。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眯眼假寐的江华琰动了动眼皮,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迟钝地聚焦在了江烬霜身上,看到江烬霜,江华琰慢半拍地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几分少有的慈爱之意。 “霜儿啊,你来看父皇了呀。” 不知为何,江烬霜有些鼻酸。 她上前走了几步,却也在即将靠近他皇位的面前,停了下来。 “陛下,长安事了,儿臣要回白玉京一趟了。” 江华琰听到江烬霜这样说,缓缓点头,仍是笑着:“朕让膳房准备了你爱吃的杏子,白玉京常年冷寒,你带着吃些吧。” “不必了陛下,”江烬霜语气一如往常,“白玉京开凿出了温泉,总会有四季如春的时候的。” 江华琰闻言,笑意有些僵硬,却也只是笑笑。 他朝着江烬霜招招手,形容枯槁的指骨,更像是摇摇欲坠的干柴。 “来,走近些,父皇许久都没有好好看过你了。” 江烬霜闻言,上前几步,终于迈过那宽大的书桌,如年幼时无数次一样,毫无顾忌地走到江华琰面前。 江华琰坐在那宽大的倚靠上,江烬霜微微俯身,半跪在他的面前,才与他的视线齐平。 ——江华琰真的老了。 枯瘦的指骨揉了揉江烬霜的长发,江华琰笑着看她:“霜儿,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怨恨父皇。” 江烬霜微微抬眸,对上江华琰的目光。 “当年太后谋害王叔,即便陛下不是主谋,但肯定也是知道些内情的。” 顿了顿,江烬霜语气平静无波:“但是陛下没有选择揭穿太后娘娘,而是置若罔闻,熟视无睹,任由自己来做这个昏君,将太后当做一柄利剑,砍下王叔的头颅。”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看向江华琰:“父皇,您怕了,对吗?” 说什么是太后私心,说什么自己并不知情,可他当初,明明就是怕了,担心王叔真的会有功高盖主的谋反之日,所以,他任由太后作为,下了那道诛杀旨意。 江华琰看着江烬霜,眼中有震惊也有欣慰,情绪复杂。 许久。 他也只是又揉了揉江烬霜的发顶,语气中带着温柔的宠溺:“朕的霜儿啊,从来都是最聪明的那个。” 那只手其实就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剩多少了,江华琰咳嗽几声,脸色苍白:“父皇这辈子,也只做了这一件错事,不是吗?”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江烬霜目光定定,看向江华琰,“是陛下您亲自教给儿臣的,错了便是错了。” 只是做错了一件事又如何,那并不是为他开脱罪行的理由。 ——不过现在,江华琰的“罪行”,也不用江烬霜来裁决了。 他病入膏肓,风寒入体,活不久了。 深吸一口气,江烬霜缓缓道:“江别尘虽冷血了些,但确实是陛下培养的,最适合登基皇位的人。” 君王无情,江别尘或许不是个好人,但他绝对会是一个好的君主。 江华琰并未说话,目光仍是落在江烬霜的身上。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扯了扯嘴角:“许久之前,朕从文正将军心腹手中接过你时,你才巴掌点大。” “抱着你逃命的人说,你们跑了一路,你便哭了一路,怎么哄都不管用。” “但是那时候,朕刚把你抱在怀里,你瞬间就止住了哭声。” “你抓着朕的食指,奔波了数月,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 “那时候,朕看着睡着的你,就暗自发誓,日后不论如何,不能让任何人欺负了你。” 说到这里,江华琰无力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可是到最后,原来欺负朕最喜爱的霜儿的人,是我自己啊……”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明明最开始,他将那么小那么瘦弱的女孩儿抱在怀里的时候,是想要将这世间所有的珍宝都送到她面前的。 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幅局面呢? 他的霜儿,因为他的私心,受了多少委屈啊。 江烬霜笑笑,后退一步。 那只枯瘦的手便无力地从她的发顶耷拉下来。 江烬霜看向江华琰。 许久。 却是低下头去,朝着江华琰恭恭敬敬地磕下一响头。 “多谢陛下二十年来养育之恩。” “这高堂,儿臣就算拜过了吧。” —— 天子驾崩,万民缟素。 东宫太子江别尘恸哭三日,后继位大统。 登基首日,新皇降旨,昭明公主赏三万户,赐凤印半章,享九死免诏,有监国摄政之权,若新皇德行有亏,昭明公主可持凤印进谏鞭笞,亦可垂帘听政。 临行前一日,江烬霜正看着春桃在卧房收拾行李,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抬眼看过去,江烬霜看清了来人。 是裴度。 295.第295章 江烬霜,别让我发疯 第295章 江烬霜,别让我发疯 春桃看了江烬霜一眼,便识趣地退下了。 江烬霜走出房门,庭院之中,男人长身玉立,姿容俊美。 这几日裴度都没有上朝,怎么脸色看上去还这么差。 “裴大人,来得真巧,我还想着你不来的话,本宫就要去问山阁找你呢。” 公主府的行李大包小包地往外提,这一去白玉京,似乎真的要很久很久了。 糯糯刚睡下,江烬霜好不容易能歇一会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照顾小孩儿真累人,”江烬霜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轻松,“听说裴大人最近对养孩子感兴趣了?” 男人一袭墨蓝长袍,长袍上有银纹兰草,他立定阶前,未束的乌发垂落肩头,衬得眉间愈见清皎。 他开口,喉头滚动:“孩子生父,对你与孩子并不算关心。” 江烬霜愣了愣,她稍稍歪头,品了一下这句话。 终于明白了裴度的意思,江烬霜微微挑眉,嘴角勾起:“那裴大人应当不知道,他私下里,还是挺会勾人的。” “南风馆的勾栏做派,上不得什么台面。” 江烬霜佯装恼火,微微凝眉:“裴大人今夜前来,就是来批判本宫眼光的?” “孩童未满月,不宜长途跋涉,受热着风,婴儿哭叫,可能为四时夜啼,胆经不畅,心火亢盛——” “裴度,”江烬霜唇角勾起笑意,微微歪头,笑着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垂眸,眼尾微扬处似砚台中半干的墨痕,冷润沉寂:“江烬霜,我比他,更适合做父亲。” 眼中闪过一抹情绪,江烬霜却也只是弯了弯眉眼,唇角上扬:“裴大人这话说的,怎么好像上赶着要给别人的孩子当爹呢?” “与他断干净,”裴度声音沙哑颤抖,袖间的指骨微顿,看向江烬霜的眼神也染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嫁我,孩子我视如己出。” 笑意更甚,江烬霜轻扬眉骨:“裴度,当别人孩子的爹,你不委屈呀?” 裴度眸光沉沉:“那是你的孩子,不是别人的。” 江烬霜闻言,轻笑一声,语气妩媚却又循循善诱:“可是裴大人,倘若本宫不愿呢?” 静。 寂静。 男人垂下头去,长睫与月色,遮掩住了他眼中翻涌的情绪与阴翳。 “江烬霜,我不会做小。”他这样说,喉头上下滚动。 江烬霜但笑不语,只是挑眉看他。 许久。 他张张嘴:“江烬霜,别这样对我,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别让我发疯……” 江烬霜笑着,却是走到庭院摆放着的那石桌前,斟了一杯酒。 映着月色,那金色的酒液缓缓晃动着,好似流动的琥珀。 “裴度,我从京墨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向你解释一下。” 顿了顿,江烬霜笑道:“当年你酒中的那份药,不是我下的。” 如愿看到了男人错愕的眸,他的声音收紧:“不是……你下的?” 江烬霜认真又诚恳地点点头:“对,若是当真是我下的药,肯定会在公主府中,不会在皇宫里,对不对?” 她觉得,还是应当解释清楚。 后知后觉的,男人迟钝抬头:“所以江烬霜,你甚至并未动过那份心思,对吗?” 是他自欺欺人。 是他一直依仗着那份“特殊”,总以为她对他,总是对旁人不同的。 而现在,她却说,不是她做的,她没有动过那个心思。 就好像,那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演的一场独角戏。 他自以为是的“特别”,只是她垂怜的巧合罢了。 “所以现在,你又要丢下我,离开京城了,对吗?” “就跟三年前一样,江烬霜,你又要扔下我了,是吗?” 江烬霜笑了笑,指骨轻叩石桌,眼神示意裴度:“裴大人,喝杯酒吧。” 裴度上前几步,却是有些慌乱地抓住她的衣袖,眼神晃荡:“江烬霜,别丢下我……” 江烬霜只是笑着拿起酒杯,递到裴度面前。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酒量极差的男人,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扔了酒杯,裴度抓着江烬霜的衣袖,只是重复着:“江烬霜,不能丢下我。” 江烬霜笑着逗弄:“那裴大人考虑考虑,要不要做小呀?” 男人扯过江烬霜的衣袖,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他的头抵在女子的肩头,江烬霜感到了濡湿的肩膀。 “江烬霜,你不能这样对我……” “这对我不公平……” 月色朦胧。 江烬霜抬眸看了一眼高处的月色,视线下落,看到了自己面前,比月色还要清寂的男人。 终于,她清声开口:“孩子是付青山跟我的挚友的,我只是孩子的干娘。” 她分明感受到男人的身体一僵,就连呼吸都放得极浅极轻。 那只揽在她腰间的手,根根收紧,她听到了男人轻到几乎破碎的声音:“那是……什么意思……” 酒意上涌,江烬霜能够感受到面前男人身体的炙热。 “裴度,当年那杯酒中的药不是我下的,”她抬眸,歪头看他,眉眼张扬明艳。 炽热与情欲焚身,裴度却压抑着那份心思,眼神危险地看着她。 ——他想要辨别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烬霜笑了笑,眸光清浅:“裴度,我再问你最后一次。”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比回答更先到来的,是男人无法控制的吻,他钳着她的腰身,去吻她的脖颈。 迷蒙间,江烬霜听到了他的回答。 “喜欢……喜欢江烬霜……” “有多喜欢?” “生为卿故,日月可昭。” …… 是秋千。 江烬霜的卧房后山,便是那处冷泉。 冷泉水质极好,春日时,春桃在这里搭了架子,不少藤攀上架,美不胜收。 架之下,便是春桃给江烬霜搭的秋千,当初江烬霜说喜欢,春桃二话不说,就亲自动手搭了一个。 平日,江烬霜也会荡着秋千想事情,但是在秋千上做这档子事,还是第一次。 裴度揽着她的后腰,江烬霜整个人跨坐在男人腿上。 许是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那绳索吱呀,发出抗议。 玉佩与那秋千的索架磕碰在一起,声音清脆悦耳。 ——江烬霜终于明白了裴度所说的“受伤”是什么意思了。 她撑着他的肩膀,轻咬樱唇,额角满是汗珠:“裴度,不、不行……” 这怎么可能全部…… 江烬霜发誓,那酒,绝不够让一个文人变成禽兽。 ——除非他本来就是个禽兽。 男人托着她腰下,哄着她,托着她的力道缓缓松下去。 他哑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报复的恶劣:“裴度,不能不行……” 296.第296章 大结局(感谢喜欢) 第296章 大结局(感谢喜欢) 怎么会不动心呢? 裴度嘴硬冷冽不够乖顺。 但他为她做了场局,即便若是被揭穿,等待他的会是万世唾骂,他也还是这么做了。 他说,江烬霜向来都是最了不起的那一个。 他说,我要陪她。 世人都说昭明公主十恶不赦,坏事做尽。 只有他会在她筋疲力竭之时,与她并肩而行,对她说一句,殿下,别听。 他曾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江山社稷读书识字,决然入仕。 而今,他却又说,那些不重要。 江烬霜最重要。 自小学习的那些君子社稷,仕途官吏如同一颗种子,逐渐长成参天巨树。 而他却将自己驯化,亲自伐了那棵已经长成的大树,刨了树根与枝桠。 他将他二十年来学到的学问全部打散否认,却转而又种下一棵羸弱的树枝。 ——他将江烬霜,奉为信仰。 “裴度,世间诸事,不是强求便有结果。” “倘若是我,偏要强求呢?” 他将那三年当做一场漫长的冷战,就好像从前无数次,他们的争吵一样。 他太有耐心,所以在她不知道的那三年,哄了她一次又一次。 三年前的那晚,她舍弃他离开京城,他笨拙又迟钝地一遍遍去复盘自己的“错误”,那场冷战的开始,也不过是他恼怒,她不曾想过要带他一同离开。 他去掉了自己的枝枝蔓蔓,将所有的科孤本与书籍束之高阁,到最后,却只等来了京城的天明。 ——她走得干脆。 她走得干脆。 她走得干脆…… 一字一下,像是惩罚一般。 “裴度,真的不可能全……” 江烬霜的声音甚至带了些哭腔的呜咽。 这个混蛋! 那点酒是将他灌成疯子了吗!? 实在吃力。 不过两次,江烬霜便没了力气。 迷迷糊糊间,江烬霜被男人抱着,来到了偏殿当中。 ——是当年裴度长居公主府时,住过的那个偏殿。 她没被放在榻上,反而坐在了他从前练字读书的书桌上。 还没从刚刚的一番情事中回过神来,裴度吻上她的眉眼,却伸手去拿笔架上的毛笔。 蘸了墨香,冷凉的墨汁随着柔软的毫毛划过她的肌肤,他哑着声,在她背上作画。 “臣从前就想这样做了……” 江烬霜这人吧,嘴巴有些欠,这种时候也不肯输话锋:“从前?原来裴公子,那时候便行迹不端呀。” 画的是芍药。 妖艳明媚,从她的肩胛顺着脊背一直往向,到了腰身往下,才缓缓停笔。 那两朵火红艳丽的芍药,衬托着女子白皙的肌肤,比任何宣纸都要干净洁白。 他倾身,去吻她的芍药。 “好痒,裴度……”江烬霜哑声。 “嗯。” 嗯!? “嗯”是什么意思? 不等江烬霜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的余光注意到,男人的手重新取了一支毛笔。 比刚刚作画时用的要粗一些,狼毫要密集许多。 是新开的毛笔,他并未蘸墨,反倒只是蘸了些清水。 他捞起她的腰身,那柔软细腻的毫毛顺着她的小腹,缓缓向下。 江烬霜终于反应过来! “裴度!”她的脸颊连同耳尖红成一片,想要挣扎。 “殿下,不能乱动,”他如同循循善诱,又极富耐心的猎手,为了达成目的,用尽手段,“我会轻些,不会受伤……” 毫毛划过的地方,不止战栗。 他耐心地厮磨着她,声音沙哑:“接下来……可能会有些痒……” 不只是痒。 更多的是迭起的情绪。 男人的衣裳被抓得满是褶皱,却也不见他松动分毫。 江烬霜声音微颤:“裴度,凉……” “嗯,我知道……” 知道? 知道个鬼啊! 江烬霜咬咬牙,下意识地收紧。 “殿下,好乖。” 不知是什么反应取悦到了他。 裴度勾唇,终于换了方式。 男人低下头去,虔诚地shifeng她。 他的唇还残留着些许酒气。 温润的,像是要抚平她所有的不安。 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扫落一地。 江烬霜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屏住了呼吸。 “可以了,殿下……” 脑袋混沌一片。 江烬霜甚至没反应过来,这句“可以”指的是什么。 直到他再次扶住她的腰。 ——再不是只到之前的地步! 江烬霜猛地清醒! 她瞪大了眼睛,快乐却比她的思绪来得更为迅速。 男人终于勾唇。 他带着她的手。 停在了她的一处。 “在这里,殿下。” 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 “臣与殿下,才最相配……” “殿下,臣有好好学……” 江烬霜早已没了精力去思索这些。 只是后来她暗自发誓—— 有机会一定要去裴度的书房看看,他到底都在看些什么东西啊! —— 半夜叫了三次水。 江烬霜回白玉京的行程,竟是被裴度搁置了两天。 “你就这么随我回白玉京,江别尘不会来追杀你吗?” 直到第三日,江烬霜坐上马车上的软垫,任由裴度照顾着她。 “林清晏可堪大用,臣临走之前,将一应事务,都跟他讲过了。” 江烬霜闻言,低啧两声:“怪不得他被你摆了这一道,居然没找你要说法。” 原来是有好处的。 “首辅与摄政公主一同离京,但愿江别尘发现之后,不会气死。” 裴度微微拧眉,停下手上替江烬霜披大氅的动作,定睛看她:“你三句话,提了两个不相干的男人。” 江烬霜先是一愣,随即轻笑一声:“裴度,本宫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肚量这么小啊?” “无妨,臣与殿下,来日方长。” 江烬霜笑着,还是不放心:“我说真的,我们两个就这么走了,京城不会出事吧?” “公务我都交代清楚了,不会出什么大事,更何况,过不了多久,我们还要回京的。” “嗯?为什么?” “婚仪,殿下,我们要重新举办一次婚事。” “不是已经举办过了吗?” 裴度冷静地开口:“那一次,你口中念的是其他男人的名字。” 江烬霜:“……” 马车动了起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来?” “明年春日。” “为什么?” “因为,你还欠我很多很多年的桃。” (全文完) —— (耶?好奇怪啊,发出去的公共章节,q阅这边没显示,所以在章末重新复制一遍!) 芜湖~完结啦~ 这本书从开始连载到现在,感觉收获了很多很多,这算是第一次尝试火葬场流,写起来其实还蛮爽的! 不知道有多少读者宝宝能看到结局,谢谢呀! 完蛋,我之前快完结的时候,打了很多腹稿,有很多话要说来着,结果真开始写了,全忘了。 番外之后会写,接下来可能会给自己放个假,这本书确实费了我很多精力~ 噢噢,对了,之前有一条评论,说感觉女主缺爱,可是我的江烬霜,本就值得很多很多的爱,值得很多很多人的喜欢。 就像无数个平凡又张扬肆意的我们,有着各种各样无伤大雅的恶劣与小缺点,但正是因为这些小缺憾,我们每个人,都是值得被爱,有爱人能力的鲜活生命。 不知道要说啥了,之后如果想到了,再在番外里补充吧! 一介俗人,陪诸位走过这段路,无上荣幸。 自此,预祝诸位山水相逢,无忧无惧。 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另外,真的很感谢各位宝宝们送的打赏跟留言啊啊啊啊!!多的少的都很感谢!!真的会有觉得自己写得不行的时候,打赏跟留言,如同再世华佗,让我起死回生!!! 297.第297章 番外赵云归:众生有相。 第297章 番外赵云归:众生有相。 赵云归五岁时便被师父带回了钦天监。 师父说,他有慧根,勤加修习,或能得道。 六岁时,他学习了所有道法,八岁时师父的提问便能对答如流,十岁时,钦天监的人见了他,都会躬身,尊称他一句小师父。 太轻易了。 这些东西对于赵云归而言,都太轻易了。 师父说,道法无边。 但自他看到道法的第一眼起,便也能看到那无边无涯的极远处。 道法云,众生无相。 众生芸芸千万,他见众生,与草木无异。 他说:“师父,我见过众生了,如常。” “都见过了?” “都见过了。” 师父眉眼温和,却道:“可众生千万,你怎么能悉数见过呢?” 赵云归:“皆是草木,见与不见,也无分别。” 师父笑着:“云归,你会偏心徇私吗?” 彼时,年仅十二岁的赵云归淡冷摇头:“不会。” 那一年,长安城的桃开得格外漂亮。 也是那一年,他见到了长安百姓口中,作恶多端,人嫌狗憎的那位公主殿下。 她攀上桃树,折了满怀的桃。 她笑着低头看他:“哟,有小孩儿!” ——其实她比他,还要小上一些的。 桃满襟,乱了他的眉眼。 他仍记得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摔下来的话,会疼。” 其实后来,赵云归回忆起来—— 那大概也算是徇私吧。 ——毕竟如果是草木从树上摔下来,他不在意的。 他与她,因此相识。 她没有旁人说得那样坏。 更多时候,像个张牙舞爪的猫,那点气势汹汹的模样,也不过能糊弄住些蒙了眼的蠢人罢了。 ——可是,长安城尽是蠢人。 有时候赵云归也在想,哪怕再向她走一步,也不会对她说出那般恶毒卑劣的话来的。 师父问:“云归,殿下可算众生?” 赵云归拧眉。 她比众生,要愚钝很多的。 世人皆知趋利避害,趋吉避凶的道理。 她偏偏要做个罪人,成为明堂高坐那位的阴暗面。 他不答。 师父笑笑,将一面轻纱递到他的手上。 “云归,若是有一日,你见众生平等,皆为芸芸,再将这眼纱摘下来吧。” 他想,会有那一天的。 总会有那一天的。 有一年,各地大旱,来京城的流民不计其数,饿殍遍地。 赵云归做了自己能做的,也并未过多干涉。 他卜了一卦,半月后大雨,旱灾可解,也算是风调雨顺的好时节。 可那一日,他坐着钦天监的马车出城,她拦下他的车来。 她说:“国师大人,要孩子不要?” 那个时节,并无桃。 可她撩开车帘看过来时,香满襟。 袖间指骨微动。 师父说,众生平等,皆为草木。 师父说,心无挂碍,或可得道。 师父说,云归有慧根。 蓦然间,他忽而想起师父问过他的那句话:“都见过了?” 没有。 她非草木。 她非众生。 “云归,你会偏心徇私吗?” 会。 “留下吧,有道缘。” 后来,她跪在金銮殿外,为所谓谋逆的睿阳王求情。 赵云归在钦天监中,卜了三日的卦象。 无解。 后来,她被贬白玉京,一去三年。 师父仙逝前,曾慈爱地问他:“云归,随心便好。” 那一日,官至首辅的裴度前来钦天监见他,说需要他的一句话。 那一年,长安盛春,昭明公主的队伍,浩浩荡荡重回京城。 三年风雪不减她狂骄。 她翻了他的铜钱,说天道说了不算。 她问他,赵云归,你怎么总是蒙着眼呢? 轻纱朦胧,勾勒出她的轮廓。 甚至不需要刻意描摹,眼前便能出现她的模样。 她的命是死局。 他为她占了许多许多次,无一例外。 可是那一日,裴度出现在他面前,语气清冷平静:“我替她谋一场生局。” 以他的声名,长安城所有百姓与那高高在上的皇权为筹码。 他问裴度:“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他答:“我要她比谁都要声名昭赫,荣耀加身。” 那是一场赌局。 裴度赢了。 后来,他们二人在白玉京举办了一场婚事后,又回了京城,又办一场。 天子江别尘亲临,满朝文武皆来拜贺。 他去赴宴时,见到了裴度。 或许是带了几分恶劣的心思,裴度牵过她的手,笑着向他颔首示意。 他也看到了江烬霜。 她瞪大了眼睛,有些震惊:“国师大人,您的眼纱为何摘掉了?”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她笑,眉眼弯弯:“难道国师大人道有所成,已然得道成仙了?” 赵云归也只是笑笑,道了声:“正则在哭,去哄哄他吧。” 他未得道。 他的方寸天地中,不见草木,只见漫山的桃。 所以,罢了。 先写国师大人的番外开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