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喵除了躺平也略懂权谋》 第1章 救人者终被人救 第1章 救人者终被人救 傍晚,暮色吞没天边的云霞,斜阳没入山峦,一群飞鸟扑簌簌地自林中窜起。 几名荷刀佩剑的侍卫从林中钻出,当头一人手里拎着一套黑色夜行衣。 “竟然溜了一个,”一名侍卫道,“待会儿回去怎么交差?” “那头已经逮着四个,”另一人道,“那么大动静,这边的刺客听见,怎能不逃。” 拎着夜行衣的人抖抖手里的衣物:“估摸着这人见势不对,换了衣裳逃走,山下有陛下的行营,此事可大可小,咱们先去回禀王爷。” 几人走后,林边草叶窸窸窣窣,一团雪白的毛球从里滚了出来。 那是一只圆滚滚的小猫,还没断奶的样子,浑身上下不含一丝杂色,唯有那双深棕的眼瞳稍显寻常了些。 小猫望着侍卫们离开的方向,眼中露出几分迷茫,它低头看看自己的前爪,抬起一只举到眼前,歪着脑袋瞅了几眼。 方桐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一只猫。 半个小时前,她刚下班走出写字楼,天上突然掉下一个重物,将她重重砸倒,咽气的那一刻她就魂穿到了这里,一个名为大昭的古代王朝。 身为现代人,谁没看过几本穿越小说,方桐对穿越这事倒还镇定,只是没想到她竟然穿到了一名女刺客身上。 她穿来的时候,这名刺客正埋伏在林中,伺机刺杀一名王爷,却因太过紧张,突发心疾而亡。 方桐刚接管她的身体,就听林外喊杀声骤起,刺客的同伴显然被人发现,眼见事情败露,方桐赶紧拔腿开溜。 没等她跑出多远,忽被衣摆绊倒,等她再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猫。 从她身上垮落的夜行衣散在地上,如同一条巨蟒褪下的皮,方桐盯着那团衣裳愣了好一阵,直到耳边传来有人进林搜查的声音,才如梦初醒地躲进草丛。 那几名侍卫没找到刺客,捡走地上的夜行衣回去交差,方桐偷偷跟着他们出了树林,一路上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只知道此行的五名刺客,除了她,不,除了被她穿了的这位,其余四人皆已被擒。 而现在,她顶着一名刺客的身份变成一只猫,侥幸躲过搜查,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方桐来不及琢磨更多,此地荒郊野岭,眼看就要入夜,实在不是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刺客们在此设伏,是因今日皇家在此春狩,皇室贵族、王公大臣都会进山狩猎,但天一黑,各种野兽都会出来觅食,方桐身为一只小猫,自认没有反击之力,还是趁早下山为妙。 她沿着狩猎者踏出来的草径,撒开四爪朝山下跑去。 行至中途,天边只剩一线淡淡的绯色,稀薄的微光撒在四野,方桐眼前出现几条岔路。 她仰头看看天空,在日落处找到一颗明亮的星辰。 那是傍晚最早升起的一颗星,现代人叫它金星,古时又名长庚,它于傍晚出现在西方,方桐盯着它,在心里默念“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正在分辨方位,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方桐自从变成猫,耳力大增,这声响动虽轻,却令她心头窜过一丝凉意。 她下意识回头,看清身后之物,登时炸毛。 那是一条大蛇,约有成人小臂粗细,环成几圈盘踞在路中,细缝似的眼里露出一双灰色竖瞳,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她。 方桐脚都软了。 大概出于动物本能,这具小猫的身体在遇到强大的敌人时,顷刻变得硬直。方桐深吸口气,用力将脚爪拔离地面,转身就逃。 她斜眼瞥见自己刚一动,大蛇就追了上来。 她赶紧急转拐弯,试图摆脱大蛇的追踪,但那股冷冷的腥风始终尾随在后,方桐有好几次都觉得自己逃不掉了。 但她还不想死。 在现代被高空坠物砸死就够憋屈的,好不容易穿越一回,总不能白白被一条蛇吃掉。 方桐憋着一股劲儿,撒开脚丫没命狂奔,只觉这辈子都没这么玩命过,但那条大蛇还是追上了她。 腥臭的气息兜头罩下,方桐头皮一紧,几乎能感到锋利的蛇牙刺穿她的身体。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道光。 那道光倏地一闪,方桐头顶的腥风散了。 她不敢停留,一口气跑出上百米远,才扭头望了眼。 这一眼顿时令她放了心。 ~~ 大蛇的身子瘫软在地,一颗硕大的蛇头掉在一旁。 一侧的旷野上,一个人影从暮色中缓缓行来。 他身形高瘦,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像是一不小心就会踩空。 方桐看着那人往前走了几步,身子忽然一晃,倒了下去。 他说倒就倒,快得令人猝不及防,方桐见他摔倒之后再无动静,迟疑了一下,壮着胆子跑了回去。 路过大蛇的尸体,只见血泊中躺着一把短刀,想必刚才正是那人掷出短刀斩断蛇头,才救了她一命。 方桐跑到那人跟前,见他侧卧在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她离得近了方才看清,这人衣衫半湿,沾满血迹,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肩上中了一箭,箭杆从中折断,箭镞仍深深插在肉里。 方桐凑到他脸旁嗅了嗅,心中稍定,这人鼻息尚存,可见还活着。 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犹豫不决。 他伤得不轻,却还不忘从大蛇口中救下她这只小猫,足见心地善良,自己亏他救了一命,总不能放着恩人不管。 这里荒无人烟,等入了夜,即便没有虎豹豺狼来把人吃了,他也会失血失温而亡。 可若要救他,她眼下只是一只小猫,该如何营救? 方桐围着这名男子转来转去,将他全身上下仔细打量一通。 这人身着窄袖翻领骑射胡服,腰束蹀躞带,衣饰简洁但用料甚好,一身打扮不同于寻常侍卫,更像是某位来参加春狩的大臣或者皇亲国戚。 方桐低头拱拱他的脖子,见他仍旧昏迷不醒,咬咬牙,把心一横,从他腰间的蹀躞带上扒下一块玉牌。 她叼起玉牌转身就跑。 谢谢宝子们点进我的书,请大家多多支持,及时追读新章哦,我会保持日更的! 担心找不到书的宝子请先加书架,这样就不会错过更新啦~ 这是个温暖向的微权谋故事,有男女主的温馨日常,也有斗智斗勇的朝堂群像~希望你能喜欢~~ (本章完) 第2章 谁的玉牌 第2章 谁的玉牌 根据刺客的记忆,此次春狩的扎营地就在山谷东面,她方才借星辰辨过方位,选中向东的山道一路疾行,终于在精疲力竭时看到一片火光。 此时天已全黑,山下的火光犹如一片耀眼的云海,翻滚着照亮了半边天。 火光之中,重重营帐连绵不绝,人言马嘶错杂喧阗,方桐歇了口气,跑到营地边上,钻过栅栏,四下观望。 她一路上都在思考,该把玉牌交给谁? 这块玉牌雕工精细,足见价值不菲,若有人见它被一只猫叼走,或许能猜到玉牌的主人出了意外。 但若随便找个人,万一对方不当回事,她这趟路就白跑了。 方桐侧耳倾听,只闻附近的人声中夹杂着女子的说笑,应是此次春狩同行的女眷。 同为女子,方桐知道该如何引起她们的注意,当下叼着玉牌就往女声聚集处跑去。 还未靠近营帐,一阵激烈的踢踏声传来,方桐耳后疾风飒响。 她本能地往旁一滚,就见疾驰的马蹄从身旁踏过,若非躲得及时,她早在蹄下变成肉泥。 “何人在营中纵马?” 一声女子的清斥响起,前方的烈马被逼停。 几名侍女手持长戟,拦住马头。 马上之人怒道:“我是平王!” 领头的侍女不卑不亢:“平王殿下,此处为太子妃营帐,还请速离。” “本王赶路,滚开!”平王扬起马鞭,朝女侍卫兜头抽下。 “住手!”又是一声清喝,附近营帐中走出一人。 来人同样是名女子,身材高挑,上着淡紫罗衫,腰系联珠纹样的郁金石榴间色裙,容色清丽,气度非凡。 她快步上前,冷道:“营中不得纵马,此乃春狩历来规矩,平王殿下若是不知,不如去陛下面前讲讲道理。” 马上的男子扬鞭在空中虚晃一圈,哼了声:“本王正要去见陛下。” “那就请平王下马。”紫衫女子毫不退让,“否则即便陛下不究,让御史知道,也会参你一本。” 平王看她一眼:“太子妃好大的口气。” 他甩蹬下马:“行,本王见陛下正有要事,就看御史知道后,到底参谁。” 说完,他丢下马,甩袖而去。 方桐在旁听着几人言语,当她听到马上之人自称平王,不禁心中一凛。 她所穿成的刺客,此行目标正是平王。 当朝皇子成年后多已封王,这位平王正是六皇子,名叫封无穷。 刺客们奉命刺杀平王,不知雇主是谁,至少方桐穿成的这位刺客一定不知。 说起她穿成的这名刺客,也是让她头疼,此人没有名姓,只有一个代号:丙七。 丙七是孤女,自幼入杀手组织白鸟阁受训,武艺平平,胜在听话,每次出任务都像一个添头。 正因如此,她在白鸟阁就似一个边缘人物,从未与谁深交,更无一个朋友。 方桐想从对方记忆中找些有用的东西参考,翻了一通,收获无几。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救人更要紧。 她见太子妃不怵平王威风,又在平王走后,向侍女们好言宽慰,料想对方是个有主见且讲理之人。她当即吐掉嘴里的玉牌,用爪子扒拉了几下,将系着玉牌的细绳套在自己脖子上。 她胸前垂着玉牌,朝前方的太子妃跑去。 小猫身子矮小,跑动时玉牌磕在地上,拖得一路叮哩哐啷,很快引起帐外几人的注意。 太子妃转过身,看见地上跌跌撞撞的小猫,紧绷的面色一缓,眼中漾起一抹炽热的神采。 “狸奴?” 她蹲下身,任由裙摆扫过尘土,热切地朝方桐伸手:“小狸奴,快过来。” 方桐抖抖胡须,太子妃方才与平王说话,语气严厉,此刻却像憋细了嗓子,既柔且媚,生生让她听出一丝讨好。 身为曾经养过猫的猫奴,方桐对这反应再熟悉不过,她只有想撸猫的时候才会如此谄媚。 方桐纵身一跃,跳上太子妃膝盖。 “呀!”太子妃惊叫一声,合手抱住她,“我的小乖乖,你从哪儿来的?瞧这小脸儿,还没断奶吧?你娘呢?” ~~ 她连声说着,环住小猫柔软的身子,爱怜地轻揉了几下:“这是什么?让我瞧瞧。” 她挑起方桐颈间的玉牌瞧了眼,脸色遽变。 “这是十二的玉牌?” 太子妃自言自语,眼中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 方桐听她一语道出玉牌来历,心中一喜,看来她歪打正着找对人了。 她朝太子妃喵呜了两声,只恨自己不能讲话。 话说回来,就算能讲,她也不敢说,一只口吐人言的小猫,还不被人当成妖怪烧死? “时月。” 一声轻唤响起,一名清俊男子轻裘缓带,自前方款款而来。 附近之人见了他,纷纷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抬手让众人免礼,来到太子妃跟前:“时月,听说刚才平王在这边吵闹,你没事吧?” “没事,”秦时月抱着小猫起身,“云兮,你看这个。” 她将方桐脖子上的玉牌取下,递给封云兮:“这像是十二的玉牌。” 封云兮接过玉牌,借着火光仔细端详:“是,今年除夕宴上,陛下给我们每人赐了一块玉牌,玉牌上的纹各有不同,这块祥云玉牌正是给十二的。” 他看向秦时月怀中的小猫:“他的玉牌怎会在这只猫身上?” “我发现狸奴的时候,玉牌就挂在它脖子上。”秦时月道。 封云兮微微皱眉:“十二为人素来缜密,此次春狩陛下也在,他怎会如此不小心将玉牌遗失?今日进山时,这块玉牌还挂在他腰上,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听说十二还未下山,难道……不,他身手高强,不会出事。” “方才平王路过,声称他要去见陛下,我听他的意思好像话里有话,”秦时月道,“如今天色已晚,十二不是那么不着调的人,他迟迟未归,恐怕有事。” “傍晚山里是有些动静,”封云兮沉吟,“我这就派人上山。” 话音未落,就见秦时月怀里的小猫伸出爪子,勾住他指间垂下的细绳,将那块玉牌拽了过去。 (本章完) 第3章 声音再好听也没用 第3章 声音再好听也没用 小猫轻轻喵了声,叼住玉牌,从秦时月的臂弯跳回地上。 它落地以后并未跑走,而是转头看看秦时月,在她脚边绕了一圈,用柔软的身子蹭了蹭她的裙摆。 秦时月一把抱住封云兮的胳膊,掐紧他的皮肉:“看到了吗?它在蹭我。” 封云兮皮肉吃痛,笑容却很温柔:“看见了,你养了一院子猫狗,这还是头一个不用零嘴就肯亲近你的。” 秦时月白他一眼,正要说话,忽见脚边的小猫扭头跑向前方,没几步又停下,回头看她。 秦时月大为好奇,口中道:“小乖乖,快把玉牌还我。” 说着,她松开夫君的手,着魔似地跟了过去。 封云兮无奈轻笑,跟上妻子。 小猫走走停停,将两人引到营地大门。 走了这一路,秦时月与封云兮都瞧出些端倪。 “它是想给咱们带路?”秦时月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夫君。 封云兮盯着小猫的动作:“这猫瞧着是有些灵性。” 他拉住妻子,转头吩咐跟来的侍卫:“带人上马,跟上这只猫。” “我也去。”秦时月道。 封云兮眉心一皱,还未说话就被妻子握住双手。 “我骑射功夫比他们都好,”秦时月道,“这只狸奴一来就找的我,万一真有灵性,还是让我跟去为好。” 封云兮心知妻子说的有道理,秦时月身为武将之女,比他这个文弱之人强过太多,可要让妻子夜里上山,他仍然不放心。 秦时月看出他的犹豫,笑着替他抚了抚肩上的褶皱:“别担心,我去去就回,你就当我出去散心,这趟出来,我还没跑过马呢。” 方桐站在大门外,见这对夫妻有商有量,不禁有些意外。 这对太子夫妇瞧着感情不错,不像单纯的政治联姻,让她对这个世界稍微多了那么一点好感。 她孤身来到异世,先是穿成刺客逃亡,又莫名其妙变成一只猫,若非遇到好心人搭救,现在已经进了大蛇的肚子,连皮肉都化了,眼下看到这对夫妻和睦相处,只觉心里也多了分暖意,稍稍觉得安心了些。 只见太子妃说服太子,跨上侍卫牵来的马匹,朝方桐柔声道:“小乖乖,你若知道玉牌的主人在哪儿,就带我们过去。” 方桐从喉咙里“呜呜”两声,以示应和,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来到那人救她的山道,地上蛇尸仍在,人却不见了。 侍卫捡起血泊里的短刀,递给秦时月:“太子妃,您看。” 秦时月看了眼:“是十二的刀。” 她当即发话:“立刻散开,四下搜。” 方桐吐掉玉牌,蹲在地上,看着众人举着火把四处搜寻,抬头在空气中嗅了嗅。 猫的嗅觉和狗一样灵敏,她很快分辨出一丝异样的味道,是那人身上的血腥味。 她循着气息,飞快跑向南边一处山坳。 没跑多久,一个崖洞出现在眼前。 崖洞很浅,顶上伸出一块突起的山石,底下向里凹进,仅容一人藏身。 方桐探头,就见一个人影靠在崖洞里,屈着双腿,像个蚕蛹似地勉强蜷缩着。 方桐看不清他是死是活,往前一跳,蹦到那人身上。 她刚一踩实,就觉周身一痛,一只冰凉的手将她捏住。 “喵嗷!”方桐挣扎了一下。 她想不到这人奄奄一息,力气却极大,看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男子听见猫叫,五指微微一松,将她举到眼前。 方桐冲他扬起爪子,柔软的爪垫毫不客气地糊上他的脸。 男子用手指轻轻抚过她头顶的绒毛,低声道:“猫?” 他的声音如清泉击打在云石上,冷冷的,却很好听。 方桐踢了他一脚。 声音再好听也没用,再不把她放开,她找来的救兵就越走越远了。 男子仿佛察觉她的不满,将她放开。 方桐跳到地上,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炷香后,受伤的男子躺上担架,由太子府的侍卫将他抬下了山。 方桐蹲在马鞍上,舒舒服服靠在秦时月怀里,迎着微凉的夜风,听着太子妃毫不吝惜的夸赞,不禁有些飘飘然。 “我的小乖乖,你怎么这么聪明,不如以后跟了我吧。”秦时月挠着小猫的下巴,柔声道。 ~~ 方桐竖起耳根,听这意思,太子妃想收养她?这倒是个不错的去处,至少吃得饱睡得暖,多半还不用抓耗子。 她可不想抓耗子,别说耗子,抓蟑螂也不行。 她乖巧地往秦时月手里贴了贴,逗得秦时月更是开心,一手撸猫一手控马,回到山下的营地。 还未进大门,就见一名侍女在门口焦急张望。 秦时月收了脸上的笑:“兰溪,出了什么事?” “太子妃,你刚走不久,陛下将太子唤了过去,说是追查今日山中出现刺客之事。”兰溪口齿伶俐,三言两语便将来龙去脉道清。 原来,平王封无穷在打猎时遭人行刺,逮住的刺客声称雇凶之人与太子有关,封无穷将此事报给皇帝,皇帝便将太子封云兮传去大帐询问。 秦时月听完,略作沉吟,对兰溪道:“十二殿下受了伤,他们担架走得慢,一会儿到了,你让医官赶紧给他治伤,我先去大帐那边瞧瞧。” 她说完就走,竟连怀中的小猫也忘了放下。 方桐窝在她怀里,只觉她走得极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座赤黄色的大帐外面。 大帐周围燃着数百支火把,四周亮如白昼,身着铁甲的禁军士兵腰间佩剑,手中执戟,结伍成队在外值守。 瞧见秦时月到来,领头的队长上前朝她行了一礼:“太子妃,陛下正在议事,非传唤不得擅入。” 秦时月心不在焉地摸了摸怀中的小猫:“我明白,我就在这儿候着,你们不用管我。” 禁军队长见她确无动作,低应了声,退回队列。 秦时月望着帐内晃动的光影,轻轻叹了口气。 方桐离她最近,将这声叹息听得明明白白。 她能理解这位太子妃的心情,自己的丈夫忽然卷入刺杀案中,换谁都会担心,更糟糕的是,这不是一桩普通的刺杀,被刺之人是封了王的皇子,凶手却指向太子,这根本是一场宫廷权谋的对决。 方桐不清楚平王和太子之间的恩怨,但自古以来,太子总是被最多人算计的那个。 若论身份,太子比什么皇子王爷值钱多了,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便是真要雇凶,哪会这么轻易就暴露自己。 更让方桐奇怪的是,她穿成的这位丙七身为刺客一员,并不知雇主是谁,而那被平王逮到的人,怎么偏偏就知道? 若说巧合,这也太巧了。 她竖起耳朵倾听帐内动静,就听里面传来一声——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说话之人却是平王封无穷。 (本章完) 第4章 茶太烫,得慢慢喝 第4章 茶太烫,得慢慢喝 大帐之中,封无穷跪在地上,高昂着头。 “刺客招认安水县有白鸟阁的据点,他们于半月前收到委托,而孟选义恰于半月之前途经安水县,”他看向太子封云兮,冷冷道,“众所周知,孟选义是太子的人,没有太子他进不了吏部,他替太子办事,自然合情合理。” 封云兮站在一侧,迎着封无穷的冷视,缓缓道:“平王慎言,孟选义任职吏部经过各部考核,你若想质疑我朝铨选之制,可拟折向陛下进言。至于孟选义为何途经安水县,他身为考功员外郎,上月奉旨考核外官,所行路线中便有安水一处,此事众人皆知。” 封无穷冷哼:“谁知你是不是利用他的行程,故意让他在安水县雇佣杀手。” 封云兮没有回答,他转头看向高居上座的皇帝,躬身道:“儿臣绝未雇人刺杀平王,但刺杀皇子一事非同小可,儿臣请父皇召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将刺客交予三司会审。” 皇帝双目微阖,右手放在膝上,手指轮换轻点,从方才封无穷控诉太子,到封云兮为自己辩驳,他一直闭目不言。 此时听到封云兮请求三司会审,皇帝这才睁眼。 “御史大夫做过你的老师,大理寺、刑部也有你认得的人,”皇帝望着封云兮,笑了笑,“按无穷的说法,三部都是你的人,这三司会审还有必要吗?” 封云兮垂眸:“父皇明鉴,儿臣从未结党营私。” 话音未落,地上的封无穷冷哼一声:“父皇都这么说了,你还敢犟嘴?” 方桐在帐外将几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清楚,她甩甩尾巴,有些纳闷,以她混迹职场的经验,皇帝这话怎么越听越奇怪呢。 她没见过皇帝,不清楚他的性子,但她敢肯定,封无穷在这时候接话,分明没长脑子。 帐内传来皇帝的轻语。 “无穷,既然三司都是太子的人,你还要告吗?” “当然要告!”封无穷梗起脖子,“儿臣相信,就算太子一手遮天,父皇也能为儿臣作主!” “呵呵……” 皇帝慢慢笑了,他笑得温柔,笑得慈蔼,在封无穷看来,他注视自己的目光充满怜爱。 封无穷心中一热,站起身:“父皇——” 皇帝抬手,将他的话头打断。 “既然吏部、三司都是太子的人,朕也不要做这个皇帝了,索性退位做个太上皇,”他轻轻笑道,“你说对不对?无穷。” 封无穷看着皇帝温和的笑容,突地打了个激灵。 “不、不是!儿臣的意思是,太子收买朝中官员暗害手足!”他“扑通”一声再次跪了下去,“父皇,您先听我解释!” 这声叫喊震耳欲聋,大帐外不止方桐,众人全都听得明明白白。 方桐在心里啧啧两声,她就说皇帝那话不能从正面理解。 封无穷说孟选义的选拔有问题,等于说太子掌控了吏部,后来又附和皇帝,称太子一手遮天,等于默认皇帝大权旁落,这些话让皇帝听见,皇帝怎会高兴。 封无穷的本意或许是想挑起皇帝对太子的不满,但从皇帝的反应来看,封无穷更像在嫌他无能。 可这位皇帝当真无能么? 他若无能,为何太子自他开口后,便极少言语。 大帐里,皇帝叹了口气,摇摇头,朝身旁的老宦官示意:“去,给平王倒杯茶,让他润润嗓子,有话慢慢说。” 老宦官满面堆笑应了声,去桌上沏了杯热茶,双手端到封无穷面前,弯下腰道:“平王殿下,夜深露重,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封无穷看了眼老宦官,又看了眼座上的皇帝,接过茶碗,放到嘴边顿了顿,一口喝干。 刚沏好的茶水微烫,封无穷涨红了脸,含在嘴里忍了一阵,终是没能咽下,“噗”地一声吐了满地。 “哎哟,”老宦官抽下腰间的帕子替封无穷掸掸衣上的水渍,“老奴该死,忘了提醒殿下,这茶水太烫,得慢慢地喝。”封无穷捂着嘴,一把将老宦官推开。 他双手撑在地上,朝皇帝重重磕了两个响头:“儿臣今日若非侍卫舍命相护,怕是再也见不到父皇。春狩猎场守卫森严,竟被刺客潜入,儿臣不怕别的,就怕刺客另有图谋,对父皇不利。儿臣不是为自己讨公道,是怕父皇被奸人所害啊!” 说完,他放声大哭起来。 方桐在外听着他声泪俱下,暗自佩服,做皇家人也不容易,眼泪说来就来。 这封无穷将话题转到皇帝的安危上,也不知皇帝会作何反应。 正想着,一股血腥味飘了过来,方桐耸耸鼻子,这味儿还挺熟。 她转头望去,就见四人抬着一副担架来到近前。 “十二?”太子妃秦时月率先出声,“你怎么来了?” 躺在担架上的男子慢慢坐起,他似乎扯到伤处,眉心微皱了下,随即单手一撑,离开担架站了起来。 他一站定便腰背挺直,仿佛一身伤痛已离他远去。 ~~ 方桐见他还穿着初见时的衣裳,各个伤处用白布包裹,肩上的箭镞已取掉,伤口同样以白布包扎,布上浸出一团模糊的血迹。 男子听见秦时月招呼,朝她微一颔首,抬步走向大帐外的守卫。 “劳烦通禀,”他对禁军队长道,“十二有要事求见陛下。” 他这一身血糊刺啦,禁军队长早就瞧见,已经愣了好一会儿。 虽说人人皆知平王遇刺,但平王来时却是好端端的,吆五喝六,连块皮都没破,但这位十二殿下一出现,就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再看他人虽站得笔直,脸上却毫无血色,张口说话更显声气不足。 卫队队长想起陛下的吩咐,有心拒绝,却开不了口。 他犹豫了一阵,咬牙道:“请殿下稍等,容卑职入内通禀。” 秦时月早在封十二走过来时便跟在他身边。 “十二,你疯了,”她轻声道,“你伤得这么重,还不回去养着?” 封十二侧头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中。 “这只猫,”他顿了顿,“原来在你这儿。” 秦时月托着小猫,将它举到封十二面前:“这是你的救命恩人,谁敢把它弄丢。我想着你素来对这些小家伙不感兴趣,索性便由我把它带回太子府收养。” 封十二看看小猫:“有太子府养着,也好。” 秦时月笑笑,抱着小猫使劲揉了揉:“我那府里一群猫狗,正好与它作伴。” 封十二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方桐耷拉着四爪,任人在头顶揉搓。摸就摸吧,她是猫,有身为猫的觉悟,天底下的猫就没有不被人撸的,既然无法逃脱,不如乖乖躺平。 这位太子妃显然是爱猫之人,她若能入住太子府,吃香喝辣指日可待。 不过前提是,太子和平王之间这桩悬案能尽快了结,不然人心惶惶,她也过不安生。 (本章完) 第5章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第5章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方桐本想再听听大帐里说了什么,奈何耳根被秦时月弄得阵阵发痒,让她不能专心。 她索性转头打量身旁的男子。 这位名叫十二的皇子长得不错,可惜看人的时候,眼中总有一股疏冷之意,他受了伤,此时的唇色也淡淡的,整个人像一幅孤山枯水的写意,黑得浓郁,白得冷清。 方桐想起他的声音,剔透如水,清寒如冰。 她很奇怪这人为何叫十二,早先听太子和太子妃提起这个名字,她只以为这是对方序齿排行。 直到她回来的路上闲着无事,将刺客丙七的记忆翻了翻,竟当真让她找出这么一人。 封十二,当朝皇子,排行十二不假,名为十二也是真的。 这个名字对一位皇子来说,未免太过敷衍,可封十二偏偏就叫这名,正因是个例外,丙七乏善可陈的记忆中才留下这么一笔。 让丙七记住这人的原因还有一个,所有皇子中,只有封十二上过战场,据说战绩斐然,深得老将夸赞。 就是这样一个皇子,早已成年,却未封王。 方桐认为这其中必有缘由,可惜涉及皇室秘辛,外界无从得知。 她对着封十二的脸,正在漫无边际地乱想,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前去禀报的禁军队长急步折返。 “陛下听说十二殿下与太子妃都在外头,命卑职请两位进去。” 方桐闻言,精神一振,又有几分不安。 她穿来的身份毕竟是刺客,哪怕变成了一只猫,要她突然面对原身的刺杀对象,还是有些心虚。 可秦时月紧紧抱着她,她身不由己就被带了进去。 帐门掀起,大帐之中烛火摇曳。 方桐一眼就看见坐在上座的皇帝。 皇帝浓眉鹰目,高鼻梁,颧骨微隆,方正的颔下蓄着短须,发须颜色皆是一样,黑中夹杂着几缕斑白。 这位皇帝曾是少年天子,即位三十余年,算算年纪也五十多了。 他坐在那里不言不动便积威深重,方桐实在想不明白,平王封无穷哪来的胆量认为,他的父皇会把持不住朝政。 只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且看太子封云兮站在左侧,长身玉立,面色肃然,平王封无穷却跪在地上,身前溅了一片水迹,瞧着就颇显狼狈。 方桐身边人影一动,封十二率先上前,朝皇帝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他腰背挺直,即便折腰之时,也如松风柏露。 秦时月也跟着向皇帝行礼,得到免礼的许可后,脚下轻移,来到太子封云兮身边。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皆未出声。 行礼之前,秦时月将怀中小猫塞入广袖,此时站定,她将小猫取出,重新抱在怀里。 方桐在她臂弯规规矩矩趴着,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皇帝的视线向她投来。 “太子妃,你怀中所抱何物?”他开口问道。 “启禀父皇,”秦时月道,“这只狸奴颇具灵性,今晚全靠它带路救了十二殿下的性命,臣妾担心旁人照料不周,这才把它带了过来。” “救了十二的性命?”皇帝的目光转向封十二,“朕听说你伤得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封十二立在封无穷身边,闻声应道:“儿臣今日进山打猎,随行者五人,皆为府中侍卫,我们于酉时下山,酉时二刻突遇两头猛虎,猛虎将我与侍卫冲散,其中一头追我进了西北岭。” 皇帝的身子朝旁侧了侧,倚在凭几上:“你这身伤便是猛虎所为?” “有些是,有些不是。”封十二道,“我与猛虎搏斗时,一旁有人放箭,一箭射中我左肩,还有五箭被我躲过。” 皇帝稍稍直起身:“有人对你放箭?” 封十二点头:“放箭之人有两名,一人被我杀死,一人跌落山崖,尸首就在西北岭鹰嘴峰。” 皇帝浓眉轻皱:“为何不把尸首带回来?” “崖下尸首需派人搜索,崖上那具因我受伤无力带回,只能先藏起来。”封十二稳稳应道。 “藏?”皇帝抬眼,“为何要藏?” “为了避免暗杀者还有接应,趁我不在毁掉尸首。”封十二道。 皇帝注视着他,微微一笑:“你做事总是如此严谨,那你可知害你的人是谁?” ~~ 封十二平静道:“儿臣只知两人身着平王府侍卫服饰,射我的箭镞上有本次春狩铭文,编号为‘丙’,同为平王府所领箭矢。” 他话音刚落,地上的封无穷就跳了起来:“你胡说!我怎会派人杀你?” “我几时说是你派的?”封十二并不看他,只向皇帝道,“我之所言只为我亲眼所见,至于其他,还需核查后方作评判。” 皇帝哈哈大笑:“好一个你之所言只为你亲眼所见,你们瞧瞧,朕这些儿女当中,就他最死板,难怪除了太子,谁都不与他亲近。” 他轻抚凭几,笑声略停了停。 “你既受了伤,就该好好歇着,有什么事让人通禀一声也就是了,何苦专程跑到这儿来?” 面对皇帝的询问,封十二的回答一板一眼:“儿臣怕一躺下就昏了过去,万一父皇有何疑问,恐怕他人无法作答。” 方桐在旁听到这话,对这位十二皇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他开始述说受伤的来龙去脉,方桐就听出此人条理分明,格外讲究事实。 他将时间、地点、人物与事件经过交待得一清二楚,别无修饰之语,且在伤后还能及时保护证据,足见心思缜密处事果决,若在职场与此人共事,定会效率奇高。 皇帝听了他的话,微微一哂:“罢了,你这较真的性子也不知跟谁学的,先下去吧,好好养伤,朕就算有什么要问的,也不急于一时。” 封十二点了点头:“射中儿臣的箭矢在医官手中,其余凶器皆同尸首埋在鹰嘴峰,我已将地址写明,父皇随时可派人到场勘察。” 说完,他微微垂首,向皇帝行了一礼,退出大帐。 方桐见他说走就走,竟是半句也未掺和太子与平王之事,仿佛他强撑伤体而来只是为了告诉皇帝自己险些遇害,但他出现的时机却又妙极。 他这一来,便有两桩悬案摆在皇帝面前。 一桩是平王状告太子派人刺杀他,另一桩却是有人以平王府的名头暗杀封十二。 平王封无穷抱着刺客的口供不依不饶,咬死太子祸乱朝纲买凶杀人,封十二却一字未提暗杀他的人是否为封无穷指使,两相对比之下,封十二的冷静显然更令人心服,毕竟这是刺杀皇子的大事,哪能仅凭一面之词便下定论。 可惜封无穷仍是不懂,待封十二走后,他恨恨朝帐门瞪了眼,转向皇帝:“父皇,十二分明是来给太子帮腔,您不要信他。” 皇帝笑了笑:“他进帐之后,为太子说过话?” (本章完) 第6章 没穿衣裳 第6章 没穿衣裳 封无穷怔了怔:“您才说太子与他亲近,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来,不是帮腔是什么。” 皇帝笑容和蔼:“朕说过的话,你倒是会拣着听。” “父皇……”封无穷还待再说什么,被皇帝摆手打断。 “朝恩,现在什么时辰了?”皇帝转首问近前伺候的老宦官。 “已到亥时,”老宦官朝恩欠身道,“陛下可是乏了?老奴这就让人伺候陛下洗漱。” “不急,”皇帝发话,“今日晚膳用得早,现在朕有些饿了,你去吩咐膳房,在帐外架几堆篝火,做顿烤鹿宴来。” 朝恩笑道:“既是烤鹿宴,人少了未免冷清,陛下可要多找些人作陪?” 皇帝抬手指指帐中几人:“朕这儿有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太子妃,你再去另外几个帐里瞧瞧,把朕的那些子女都叫来,朕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 “是。”朝恩领命而去。 封无穷急了:“父皇,刺客之事还未解决,我哪有心情吃什么饭?” 皇帝瞄他一眼:“你啊,自来就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与你舅舅隋永道倒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封无穷一愣,就听皇帝又道:“你要解决刺客之事,那就连十二那头一并解决。” 封无穷张了张嘴:“他那边不关我的事,我绝没有派人杀他!” 皇帝笑了声:“太子也说没派人杀你,你说朕若信了你,可也要信他?” 封无穷喉咙一噎,在嘴里咕哝了两声,哑口无言。 方桐趴在秦时月怀里,看着眼前的一幕,轻轻抖了抖耳朵。 她就知道,皇帝不会草率相信封无穷的控诉,同样地,对于封十二遇险一事,皇帝也没打算今晚立即处置。 这个皇帝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沉得住气,人命关天的大事在他眼里,或许还及不上一顿晚宴。 太子封云兮一直静立在旁,此时终于开口:“父皇,今晚临时开宴,难免人多易乱,不如先让禁军彻查营地,待到了白日,再来开宴如何?” 皇帝笑笑:“你们哪,就是胆子太小。朕虽老了,还舞得动刀提得动剑,朕不怕有人找麻烦,就怕他不敢露头。” 封云兮见皇帝心意已决,不再多劝,只让人收拾帐外空地,以备晚宴。 熊熊篝火很快燃烧起来,参加春狩的皇子公主们相继来到,众人向皇帝行过礼后,纷纷落座入席。 铁架上的烤肉在火光下渗出金黄的油脂,伴着滋滋滴落的声响,营地上空弥漫着孜然与辣椒的香气。 众人齐齐举杯敬向皇帝,场面和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 方桐趴在太子妃的帐篷里,听着远处传来的热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她早在开宴前就被秦时月送了回来,名叫兰溪的侍女拆了一条貂鼠围脖,给她缝了一个小窝。 方桐喝了半碗热乎乎的羊奶,闻着空气里传来的肉香,悄没声地咽了咽口水。 身为一只猫,许多东西不能吃,尤其重油重甜重盐重辣,想到这儿,方桐就觉奶喝饱了,恹恹地躺在窝里,望着帐顶发呆。 她难道要以猫的形态过一辈子?永远生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帐中的侍女都去了前面伺候,四下无人,远处鼎沸的人声像一阵阵浪涛,拍在她耳边又迅速退去,留下一点湿漉漉的空寂。 方桐有些惆怅。 她将下巴搁在前爪上,无意识地舔了舔爪尖。 ——呸! 一嘴毛。 方桐吐出舌头,将黏在舌尖的绒毛甩掉。 她在小窝里伸了个懒腰,张开四肢爬起来。 事已至此,发愁也没用,既来之则安之,她先到处转转,熟悉一下这个世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作打算。 方桐跳出小窝,从帘门钻了出去。沿途随时可见士兵巡逻,人人负甲持戟,神情严肃,方桐心知,皇帝摆宴归摆宴,该有的戒备一点儿不少。 她钻进草丛,蹑手蹑脚一路潜行,来到有人声的帐篷。 今晚皇帝大摆烤鹿宴,皇族中人能去的都去了,唯一一个不能去的,只剩那位重伤的十二殿下。 方桐来的正是他的营帐。 她在这儿没什么认识的人,太子妃秦时月还在烤鹿宴上,她只能来封十二这边逛逛,顺便看看他的伤势。 她听说封十二刚从皇帝那儿出来就倒下了,侍卫们将他送回帐篷,也不知此时状况如何。 这人好歹救过她一命,有他在的地方,总觉得比别处更安全。 方桐来到帐外,就听里面传来封十二的声音—— “人都活着吗?” “都活着。”另一人道,“他们杀了那头老虎,崔胜和陆英一个伤了头,一个伤了脏腑,医官说需得卧床静养,另外三个或多或少受些外伤,好在没落下残疾。” 封十二静了半刻:“明早你送他们回去,让他们在府里好生休养。” ~~ “殿下放心,”回话那人道,“依卑职看,您最好也跟着回城,不然这荒郊野外如何养伤?” “陛下无旨,我不便擅动。” “可您都伤成这样了。” “无妨。”封十二道,“我留在这儿正好牵制平王,你回去告诉卫百川,让他查一查最**王府的动向。” “白鸟阁呢?”那人问,“可要一起查?” “不必,”封十二道,“陛下定会严查白鸟阁,若与咱们的人撞上,反而不妥。” “是,”那人应道,“我这就去准备明日回城之事,殿下,医官说您失血过多,快躺下歇着吧。” 过了一会儿,屋里的人出来,是个娃娃脸的年轻侍卫,他朝帐外值守的侍卫们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方桐等人走后,用爪子在帐底扒出一条缝隙,悄悄钻了进去。 帐内一灯如豆,一张矮榻设在角落里,模糊的光线映出一人平躺的身影。 方桐跑到榻边,轻轻一跃,跳上榻沿。 床上的人似乎被她惊动,紧合的双眼睁开,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 方桐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想起她现在是猫,既然是猫,就没什么可怕的。 她朝封十二轻轻“喵”了声,晃晃尾巴。 封十二盯着她看了许久,像是终于认出她来,眼中的警惕散了些许。 他抬手在她头顶轻抚了下,重新闭上眼。 方桐听得他呼吸渐渐绵长,想起娃娃脸侍卫说他失血过多,此刻怕是体力透支昏睡了过去。 她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一阵,确认他只是昏睡,伤情没有恶化,才放心地跳回地上。 她刚一落地,猛地打了个寒颤。 帐门捂得严严实实,分明无风,这股寒意又从何而来? 方桐正自纳闷,忽觉哪里不对。 她低头往身下一看,瞳孔猛缩! 光洁的肌肤,修长的腿—— 她怎么又变成了人! 变成人就罢了,她还没穿衣裳! (本章完) 第7章 谁在偷他的衣裳 第7章 谁在偷他的衣裳 方桐并拢双腿跪坐在地,抬起双手捂住胸口,紧张地向周围扫了眼。 还好,帐中除了她和一个昏迷的伤员,再无他人。 她听着帐外不断传来的巡逻脚步声,心跳得飞快。 她得先找衣服穿上。 她的目光落在榻尾的木架,那上面搭着一套靛青色的崭新衣袍,想是封十二的衣裳。 她顾不得多想,探过去抓起衣裳躲进角落。 男子的衣袍十分宽大,又是古人衣着,穿起来不那么得心应手,方桐在角落里窸窸窣窣地折腾,却不知榻上的人早已睁开双眼。 封十二一向警醒,即便昏沉之中也不忘聆听周遭动静。 他隐约察觉帐内似乎多了一人,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朝发出响动的地方望去。 幽暗的角落里,一个纤细的人影若隐若现。 长长的黑发披散在那人背后,随着那人的动作,不时露出光裸的背脊。 看身形,那应是一名女子。 可他帐中又哪来的女子? 封十二抬起半身,正欲凝神细看,却一阵头晕目眩,再也撑不住地倒回枕上。 黑暗彻底将他淹没,失去神智前,他只来得及想到一件事,那女子似乎在偷他的衣裳。 方桐好不容易缠紧腰带,赤足从地上站起。 她扯扯袖子,愁眉苦脸。 这套衣裳被她穿得七零八落,别说不合身,单要以这副样子走出去就是个难题。 帐外守着侍卫,她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 方桐四下看看,在盥洗的木架上找到一个镜台。 她提起裤脚,踮着脚尖走到镜前,借着微光打量镜中的自己。 这一眼就让她惊住。 镜中的人脸竟和现代的她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她穿过来不是没有理由,这算是平行世界或是她的前世? 方桐拍拍自己的脸,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扭头看向帐门,在心里回忆刺客的身手。 想了半天,她失望地叹了口气。 以丙七的身手,要从这儿逃出去只有三成希望,如今实操者变成她,那些拳脚功夫像是死搬硬套,全然不能得心应手,逃走的希望再减一半,只剩一点五成。 方桐搓搓脸,努力让自己冷静。 没等她想出更好的主意,门帘忽地一动,有人踏进帐篷。 方桐吓得汗毛竖起,就地一滚,躲到矮榻后面。 进来的人是太子封云兮,他身后跟着一名医官,正与他讲述封十二的伤情。 “十二殿下失血过多,先前已服了药,怕得昏睡一晚,到了明日或会好些。”医官道,“他肩上的箭伤看似吓人,却未伤到骨头,反而是老虎在他胸前留下的几道爪伤更加惊险,若再深半寸就会伤及心肺,便是拣回性命也可能折寿。” 封云兮来到榻前,还未开口便眉心一皱。 他绕到榻后,从地上捡起一件外袍,搭回架上:“十二的衣裳怎么掉在这儿?” 话音刚落,就见剩下的衣服堆里钻出一只雪白小猫。 “喵。” 方桐无辜地看着他。 她也不明白,自己这身子怎么变来变去,刚才还是人,眨眼的工夫又变成了猫。不过幸好变成了猫。 封云兮看见小猫,怔了下,轻笑:“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时月正到处找你。” 方桐没理他,径直跑向帐门。 封云兮只好叫来帐外的侍卫:“跟上这只猫,送它回太子妃那儿。” 方桐跑在路上,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好险,若非突然变回猫,她就会被当成奸细抓起来,若那四个刺客指认出她,她的下场更惨。 这么一想,方桐又庆幸,她每次变猫都能逃过一劫,简直如有神助,要是这变身能由她自己掌控就好了。 她原以为变成猫就再不能变回人,没想到既能变人又能变猫,可惜没人指点她其中的关窍,只能以后自行摸索。 她刚跑回太子妃的帐篷,就听里面响起几声干呕。 “太子妃,快喝点儿水。”侍女兰溪将水杯捧到秦时月跟前。 ~~ 秦时月伸手接过,还未沾唇,又哕了一声,赶紧捂住嘴。 方桐瞧瞧她这模样,眨眨眼,这一幕似曾相识,她以前的同事孕吐也是这样。 侍女们很快请来医官,诊脉结果不出所料,太子妃有孕了。 封云兮早已闻讯赶回,听了医官的回禀,先是傻站了一会儿,随即两眼放光。 他不顾有人在旁,一把攥紧秦时月的手,狠狠摇了两下。 秦时月看他憋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整话,噗哧一声笑了。 她让众人退下,才向封云兮道:“你傻不傻?” 封云兮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我就是太高兴,还有些担心。”他盯着秦时月的小腹,声线激动,“你有了身孕便能少受些闲话,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我怕照顾不好你。” “你怕什么?”秦时月挑眉,“府里那么多人,哪里轮得到你来照顾。” “你明白我的意思。”封云兮正色,“你先歇会儿,我去看看医官的方子,再给陛下报喜。” 秦时月拉住他:“今晚平王才告了你一状,你现在去说我有喜,岂不让人觉得你在借故脱罪。不如等过两日回了京,再提不迟。” “围场不适合养胎,我去向陛下请命,明日就送你回京。” 封云兮说去就去,秦时月望着他身后落下的帐帘,摇摇头,起身下了榻,从窝里抱起小猫。 方桐乖巧地趴在她怀里,配合地仰起脸,任她轻挠自己下巴,故意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秦时月看着小猫惬意的神情,羡慕道:“还是你好,什么都不用操心。” 方桐眯着眼,默默在心里叹气,她也很操心的好不好,变猫变人这事儿还没理清呢。 次日一早,众人刚用过早膳,皇帝的赏赐便来了。 老宦官朝恩亲自来传口谕:“太子妃秦氏,与太子成婚五年,伉俪情深,终孕血脉,实乃幸事。特赐玉璧一双,金银器百事,绫绢三千匹,良田一百二十顷,太子增邑一千户。” 方桐趴在小窝里,正在懒洋洋地打瞌睡,忽然听见这么多赏赐,腾地一下支起耳朵。 她在心里替太子府盘算,绫绢、良田、食邑都是实打实的钱,太子妃刚刚有孕,皇帝就给这么多赏赐,若等孩子生下,想必还会再赏一回。 以大昭朝的惯例,这个孩子若为男,便是太子的嫡长子,若太子顺利继位,这个嫡长子便是下一任皇帝继承人。 如此鲜着锦烈火烹油,着实令人羡慕,只是平王遇刺一案尚未了结,皇帝就对太子这样偏重,会不会让有的人暗生嫉恨,生出事来? 方桐想着又在心里呸呸两声,她以后还要去太子府安家,可不能自己咒自己的饲主。 谁知半日未过,刚到晌午,真就出了乱子。 (本章完) 第8章 把猫送走 第8章 把猫送走 “太子妃!” 几名侍女惊呼出声,摔落一地杯盘碗盏。 秦时月跌在榻上,一头疯狂的猎犬扑在她身上,张口欲咬。 秦时月自幼习武,腕力尚可,她两手抱住疯犬脖子,死死抵住它的脑袋。 疯犬张开大嘴,伸出鲜红的舌头,涎液一滴滴落到秦时月颈上,它喉中发出威胁的低吼,两眼血丝满布。 侍女们拔出长剑,却见秦时月躺在疯犬身下,担心乱剑伤了秦时月,一时犹豫不前。 方桐见事态紧急,顾不得多想,纵身跃上高几,临空而下,扑到疯犬背上。 她抱着疯犬的尾根就是一口。 疯犬“嗷”地一声,屁股用力一甩。 方桐伸出锋利的爪尖钩住它的皮肉,如一团蓬松的雪球,在它背上滚来滚去。 疯犬越发吃痛,扭头朝她一口咬下。 方桐及时松爪,借力往前一蹦,落在地上打了个滚。 秦时月趁此空当,屈膝一顶,将疯犬掀下床榻。 几名侍女赶紧围上前,持剑拦住疯犬。 兰溪扶起秦时月,护着她退出帐篷。 “太子妃,您没事吧?” 秦时月摇摇头,惊魂未定。 方才她正要用膳,就见帐外冲进一头猎犬,疯了似地将她扑倒。 若非那只小猫及时引走疯犬注意,她这会儿怕是早已重伤。 这里的动静早已惊动巡逻的士兵,不消片刻,封云兮与皇帝赶到。 封云兮刚被皇帝召去议事,忽闻妻子遇险,自然再也坐不住,皇帝听闻此事,也沉了脸。 他们来时,疯犬已被处置,皇帝叫来负责犬坊的官员:“这是怎么回事?” 官员跪在地下,嗓音发颤:“启禀陛下,微臣已查明,这头猎犬吃了黛叶草,才会凶性大发。” 黛叶草于人无碍,于兽类却有微毒,食之便会癫狂。 “营地附近何来的黛叶草?”皇帝问。 官员咽了口唾沫:“想是猎犬上山时误食了此草,才险些酿成大祸。” “父皇,”封云兮走过来,掀起衣摆跪下,“此次春狩共有上百头猎犬,倘若不止一头误食,难免贻患无穷。儿臣斗胆,想请旨彻查。” 皇帝看向他:“太子妃可还好?” “幸无大碍,”封云兮道,“多亏她会些拳脚,否则早就伤得不清,可她有孕在身,医官刚替她把过脉,说是动了胎气,需得小心调养。” “那就让她好好歇着,”皇帝道,“彻查一事,朕自会派人去办,你是太子,一言一行皆为人表率,不可妄动肝火,失了分寸。” 封云兮:“儿臣想亲自送时月回去。” “怎么?这才春狩第二日,你们一个个的就想丢下朕不管?”皇帝看他一眼,“昨晚朕已经答应过你,今日会派卫队送太子妃回京,你连朕的人都信不过?”“儿臣不敢。”封云兮道,“儿臣送她入京便回,请父皇成全。”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你担心也是正理。”皇帝笑了笑,“也好,朕听说你们后院还养了一群猫狗,眼下出了疯犬之事,为了以防万一,那些猫狗也不要再留,你这趟回去就把它们处置了吧。” 封云兮皱眉:“儿臣一向忙碌,有猫狗相伴,时月孕时也可聊做消遣。” 皇帝笑笑:“女人有了身孕,便再不可由她任性,难道朕的皇孙还及不上一院子取乐的玩意儿?” 封云兮道:“那些猫狗性子温顺,又有专人看管,绝不会出现今日之事。” 皇帝呵呵笑了声:“看来是朕多虑了。” “儿臣——” “父皇放心,”一个女声截住封云兮的话头,秦时月不知何时到来,朝皇帝行了一礼,“臣妾这就回去将家中小宠另行安置。” 皇帝看她一眼:“太子说你动了胎气,怎不在帐里好生歇着?” “臣妾听闻惊动了父皇,心下难安,特来谢罪。”秦时月道,“方才父皇所言极是,臣妾会安心养胎,不让父皇与殿下操心。” ~~ 皇帝“嗯”了声:“云兮,你听见了?有时候,你还真没太子妃懂事。” 送走皇帝,秦时月拉着封云兮起身。 “平王之事尚未解决,你何苦在此时与陛下争执。”秦时月小声道,“昨日平王告你买凶杀人,你尚且沉得住气,为何今日为了一条疯狗,偏偏要求彻查?这些猎犬来自宫中,无论好歹,岂非当众让陛下没脸?” 封云兮扶着她往回走:“此事蹊跷,不得不防。” 秦时月笑笑:“我一身武艺,还怕谁不成?” “明枪易躲,暗箭难放,”封云兮道,“何况你现在有了身子。” “正因如此,你才要让我少操些心。”秦时月拍拍他的胸膛,“你以为陛下为何要咱们送走猫狗,还不是因为恼了你。” 她幽幽一叹:“你我成婚五年一无所出,你又坚持不肯纳妾,我虽高兴,但也知旁人如何作想。你今日硬要违拗陛下,对你未必是好事。” “你打小喜欢猫狗,咱们成婚前我就答应过你,你想养多少就养多少。”封云兮道,“有它们在,你好歹没那么寂寞。” “你放心,我已想好了,”秦时月安抚道,“咱们郊外不是有别院吗?先把小家伙们送去那儿养着,等我胎相稳了,找个理由出去散心,照样能见到它们。” 封云兮静了一阵:“时月,嫁给我让你委屈了。” “有什么法子呢,谁叫你十五岁就赖上我了。”秦时月露齿一笑,“别这么垂头丧气的,你倒是帮我想想,如何安置雪球。” “雪球?” 秦时月对他挤挤眼,从广袖中掏出雪白的小猫。 “今日多亏它帮忙,我才没受伤,”秦时月道,“它这么小又性子灵慧,若把它送去别院,我怕它与别的小家伙处得不好,可现在又没法养在身边。” “这有何难,”封云兮道,“送去十二那儿,让他照看。” 秦时月微讶:“十二行吗?” “不行也得行,”封云兮笑道,“它是十二的救命恩人,只有交给他,才最让人放心。” (本章完) 第9章 同乘 第9章 同乘 封十二帐中。 一人一猫静静对望。 方桐率先抽回视线,打了个哈欠,在榻边的小窝里趴下。 她今天已经很累了,昨晚担心再次变身,一宿没睡,早上又是颁旨又是赏赐,人来人往不得安宁,刚才又和疯犬搏斗一场,她只想好好睡一觉,至于更换饲主这事,她没什么意见。 别说这是皇帝不许养宠,哪怕放在现代,还有那么多人因为家里的压力将宠物弃养。 秦时月已经尽了力,皇帝说的是“处置”,她却机灵地改为“安置”,已给宠物们留了条活路。 方桐对于住哪儿并不挑剔,就冲封十二在荒郊野外救了她,她就相信自己在皇子府不会吃苦。 她趴在窝里,安安心心打起了呼噜,封十二默不作声看她一眼,转向太子夫妇。 秦时月捅捅封云兮。 封云兮轻咳一声:“该交待的都交待了,这只小猫你好好养着,就当给你作个伴儿。” 封十二倚在靠枕上,目色淡淡:“我没养过猫。” “胡说。”封云兮道,“你小时候在宫里,我有一次看见你拿果子喂野猫。” “有么?”封十二歪歪脑袋,“忘了。” “那你正好重温一次,”封云兮故意板着脸,“这只猫于你有救命之恩,你就算把它供起来也不为过。” 秦时月在背后掐了丈夫一记,接话道:“若你不知如何养猫,我那儿有一套手札,改日给你送来。” “不必。”封十二道,“猫留下,你们走吧。” “我跟你说,养猫挺简单的,只要……哎?”秦时月纳罕地住了口,她原以为还要一番劝说才能让封十二同意,不想对方一口答应。 封云兮笑道:“这就开始撵人了?” “你们才得罪了陛下,还不赶紧上路。”封十二道。 “是得上路,”封云兮道,“你也一起。” 这回换作封十二微讶:“为何?” “医官说你今日已能挪动,我早上问过陛下,他答应让你随太子府的车队一道回京,”封云兮拿出做兄长的架势,“你伤成这样,总不能让你继续躺在荒郊野外。” “正是。”秦时月附和道,“昨晚多亏你给云兮解围,总归在旁人眼里,咱们是一伙的,那就一起走。” 封十二默然:“我并未特意解围,以陛下的性子,便我不来,他也不会轻信平王之语。” “那你还顶着伤来做什么?”封云兮责怪道,“医官说了,你那伤再深半寸,就有性命之忧。” “我有分寸。”封十二道,“遇刺之事属于刑案,越早上报越易查证。” 封云兮与秦时月互视一眼,都是无奈摇头。 “你这性子,正该去大理寺,去什么军营。”封云兮边说边催封十二,“快叫你的人来收拾行李,趁早出发。” 封十二手下的侍卫手脚利落,很快将东西收拾齐整。 封十二被人扶坐起身,看他们将木架上搭着的衣袍取下来,披在自己身上。 他再次想起昨晚的梦。 昨晚他恍惚间瞧见一名女子,躲在角落里偷穿他的衣裳。 但他今早醒来,却见衣裳好端端地搭在木架上,他唤人进来询问,得知昨晚帐中并无异常,想来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若真有什么贼人,有本事混进皇家营地,不偷金银,不伤性命,反而只拿一套衣裳,实在不合情理。 封十二捏捏眉心,看来他是伤得不轻,才会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方桐早在众人收拾的时候就醒了。 她蹲在窝里,看着那名娃娃脸的侍卫将自己连窝端起,送进封十二的马车。封十二正靠在榻上看书,见状看向侍卫。 侍卫笑容满面:“太子吩咐,路上颠簸怕小猫吓着,殿下这辆马车够大,他让卑职给您送来,请您亲自照看。” 封十二沉默了一下。 侍卫笑嘻嘻地放下猫窝走了。 方桐挠挠耳朵,与沉默的十二殿下两两相望。 “喵。”她细细叫了声,主动表示友好。 封十二目色微动,重新拿起书看了起来。 方桐一个人在窝里待得无聊,抱着尾巴玩了会儿,跳出小窝,在车厢里东转转西看看。 车厢三壁皆衬着软垫,两侧各开一窗,窗有两层,一为木板一为镂空,此时为了挡风,里层的木板已放下,榻旁小几的嵌格里燃着一盏琉璃灯。 灯内烛火橙橙,映着封十二沉静的脸。 他长睫低垂,目光落在书卷上,不时或移。 ~~ 方桐见他看得认真,伸出两爪攀在榻沿,直起身子踮着脚尖,歪头去看书页卷过来的另外一面。 大昭朝的文字与现代人所识的繁体字没什么区别,方桐仔细辨认一阵,猜出这是一本兵书。 书上内容不是白话更无标点符号断句,她看了几行便开始头疼。 恰逢马车行过崎岖山路,车身陡地一震,方桐爪子一松,摔落在地。 她骨碌碌滚了两圈,料想后面还有震荡,索性摊平,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时,她脖后一紧,一只手把她拎了起来。 方桐悬在空中转了半圈,与封十二瞧了个对眼。 封十二将她放到枕边,在她头顶轻抚一记。 “别乱跑。”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照样像冷冷的水击打在岩石上,言辞之间却有种说不出的温和。 方桐敏锐地竖起耳朵,若没猜错,这人应是一个隐形的绒毛控,不然如何解释他明明生人勿近偏要撸她一把。 昨晚也是这样。 她去他帐中,他昏睡前还不忘摸摸她的脑袋,这不是绒毛控是什么。 方桐心中好笑,故意在封十二手边晃来晃去。 封十二先没理她,后来见她胆子愈大,竟敢抬爪扒拉他手里的书,才侧头看她一眼。 方桐对上他清泠泠的眼神,捣乱的爪子顿在半空。 她抖抖爪尖,慢慢缩了回去。 她状若无事地舔舔爪子,呸!忘了有毛。 她扭身跳回地上,背对封十二蹲下,吐出嘴里的毛。 她抬爪理了理胡须,决定不再打扰别人看书,反正她试过了,这位饲主的脾气不错,只要不越界,日后定能和平相处。 她蜷成一团,听着车轮辚辚行进,想象着以后的生活。 老是做猫也不行,万一不小心活到八十岁,岂不成了人人喊打的猫精?还是得找找规律,看如何才能变人。 她盯着地板发呆,忽觉一道微风擦过耳畔,一个纸团落在面前。 (本章完) 第10章 初来乍到 第10章 初来乍到 方桐下意识扒了扒纸团,却见上面没有字迹,是由一张空白的纸揉成。 她怔了下,扭头看向身后。 封十二手边的小几上放了几张白纸,此时车中别无他人,这纸团自然是他揉的。 他好端端扔下一个纸团做什么?又不是写废了的纸。 方桐愣愣瞧他几眼,忽然福至心灵。 难道他是扔纸团给她玩? 她抱起纸团,回身仰倒在地,踹着纸团滚了几圈,果然瞥见封十二的嘴角扬了下。 方桐只觉好笑,这人一本正经,看不出还会逗猫。 封十二见小猫玩得开心,不像刚才那样丢了魂儿似地坐着发呆,这才收回视线。 他们一行自午后出发,快到三更才抵达京城。 方桐听见外面的护卫与守城官交涉,心知马上就能进京,顿时来了兴致。 大昭朝没有宵禁,京城的夜市通宵不寐,远处人声喧阗,箫鼓不绝。 方桐盯着半敞的车窗,极想上去瞧瞧外面的世界。 她朝封十二看了眼,见他兀自闭目养神,当下轻轻一蹿,跳到榻上。 她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纵身往上一跃。 眼看前爪已经碰到窗格,她的后脖突然一紧,被人揪住。 方桐的爪尖在窗格上划拉了两下,依依不舍地看着窗户离她远去。 她扭头朝抓她的人喵了两声,本能地挣了挣。 封十二一手拎着小猫脖子,一手托住它的屁股。 “会摔。” 像是回应他的解释,马车驶过高低不平的石板,腾腾颠簸了两下。 方桐坐倒在封十二掌心,耷下耳朵,遗憾地抖抖胡须。 不看就不看,她日后总有机会。 正想着,身子忽然被举高。 封十二托着她,将她送到窗前。 隔着镂空的窗棂,方桐一眼看清街上的景象。 杂耍的艺人,吆喝的摊贩,茶楼酒肆,勾栏瓦舍,到处弥漫着火烛燃烧的气息,千灯照云,红袖揽客,令人目不暇接,心驰神往。 这个世界不如现代便利,但街头人来人往,烟火繁盛,方桐从丙七那儿得来的记忆终于变得鲜活明媚,她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大昭朝是真的存在。 她怔怔瞧了半晌,动动胡须,在冷风中打了个喷嚏。 托着她的手一动,封十二将她放回枕边。 方桐原地打了个转,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他的手腕。 封十二低头看她,眼中映着烛火,像一抷山巅的雪被朝阳点亮,泛着暖色。 他抬手捋了捋小猫的尾巴,小猫扭身一甩,将尾巴从他掌心抽出。 他无声地低笑了下,屈指蹭蹭它的脑袋,小猫瞟他一眼,往枕边一趴,将小小的脑袋瓜搁在爪上,像模像样叹了口气。 听到这声叹息,封十二眼中的暖意更浓。 就在这时,马车停下。 娃娃脸的侍卫在外禀报:“殿下,我们到了。” 大昭朝除了太子住在皇宫内城,其余皇子一经成年,无论是否封王,皆迁至宫外居住。 十二皇子府坐落在西大街第五街从北的宁安坊中。 封十二与太子夫妇别过,走向自家大门。 门口早有一干人等相迎,一名精壮汉子率先上前。“担架呢?小年,”他唤那名娃娃脸的侍卫,“怎么不让殿下躺着?殿下,您先别急着走,我们抬您进去。” “不必。”封十二说着,抬脚迈进门槛。 “哎哎!殿下,您等等我。”汉子赶紧跟上去。 他来到封十二身旁,看清他手里端着的猫窝,又是一怔。 “殿下,这是——” “喵。”方桐对着他甜甜叫了声。 汉子“嘿”地笑了,搓搓手:“殿下,您怎么想起养猫了?来,我替您抱。” “不用。”封十二端着小窝,目不斜视,“我抱得动。” 汉子收回双手,面露遗憾:“殿下远程而回,路上一定没吃好,张婶给您备了饭,您先回房用些。” “嗯,”封十二看了眼手中的小猫,“再弄些羊奶来。” “那是当然,”汉子笑道,“张婶最喜欢这些小家伙,我这就让她去准备。” ~~ 半个时辰后,方桐蹲在后院小厨房的大木桌上,叭嗒叭嗒舔着碗里的羊奶。 膀大腰圆的张婶守在桌旁,一脸慈爱:“囡囡乖,喝慢些,锅里还有。” 方桐转头看她一眼,乖巧地蹭蹭她的手,打了个饱嗝。 “哎哟,忘了你还小,一次不能喝多,”张婶拿走她面前的碗,“咱们明早再吃,我给你煮鳝糊。” 方桐舔舔嘴,鳝糊?她倒是喜欢吃爆炒鳝段,可这玩意儿不放调料,吃起来会很腥吧? 她听着张婶踌躇满志地叫人明早买鳝鱼,不免对自己未来的餐单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果然人是不知足的,有了栖身之地就开始贪恋口腹之欲。 她暗自检讨了一下,跳下桌,打算去别处看看。 以后就要在这里暂住,总得摸清路怎么走。 “囡囡乖,”张婶一把将她捉住,“别乱跑,婶子带你去找住处。” 方桐窝在张婶怀里,眼睁睁看着她穿过两道院门,来到一个宽绰疏朗的院落。 院角立着几丛修竹,庭中梧桐参天,蕉叶掩映,最靠近房舍处无无草,廊下是一片石板铺成的空地,空地两侧立着兵器架。 张婶抱着小猫走进院子,就见先前那名汉子从屋里出来。 “卫统领,”张婶叫住他,“殿下睡了?” 卫百川转头看看屋里的灯火:“大夫正在给殿下换药,你找他有事?” 张婶摸摸怀里的小猫:“囡囡吃饱了,殿下可有说把它安置在哪儿?” 卫百川一拍脑门:“忘了告诉你,猫窝就放在东厢房,来,给我,我把它送去。” 张婶往后一让:“去去,粗手粗脚,我自己来。” 张婶将方桐送到东厢房,恋恋不舍地揉揉她的脑袋:“囡囡听话,别捣乱,婶子明早来接你。” 方桐目送张婶离开,四下瞅了眼,在黑咕窿咚的屋子里转了一圈。 到处都静悄悄的,屋里没人,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方桐被自己的联想吓得汗毛直竖。 她默默从窝里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跳上窗边的高几。 “哐啷”,几上的瓶被她撞了下去。 完了,方桐抬爪抱头。 她明明觑准了空隙,没想到身子上去了,尾巴偏又甩了下,将瓶掀倒。 “什么人!” 院中响起一声斥喝,巡逻的侍卫推门进来。 (本章完) 第11章 登堂入室 第11章 登堂入室 正房内,封十二放下药碗。 “什么动静?” 娃娃脸侍卫小年出门瞧了瞧,回禀道:“是东厢房靠窗的瓶掉了。” “无风无人,怎么会掉?”封十二问。 小年笑道:“是您带回来的那只猫。” 封十二沉吟片刻:“那边摆件多,把它带过来,让它住在外面的小间。” 小年怔了下:“可外面是您的小书房,把它放那儿好吗?” “无妨,”封十二道,“有它在,还可防鼠。” “咱们这院子一向干净,哪里来的老鼠。”小年一秃噜说完,瞄见封十二的眼神,下意识捂嘴,“哎,我马上就去。” 方桐以为打坏了瓶会挨骂,不想小年过来只是让她搬家。 她听见小年对侍卫们笑道:“殿下让我把它带过去捉老鼠。” 方桐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捉什么?捉老鼠? 他们不看看她才多大? 是她捉老鼠,还是老鼠捉她? 方桐蹲在窝里,神情凝重。 休想让她捉老鼠,那么脏,那么丑,别说用嘴咬,用爪子碰也不行! 她来到正房,就听小年隔着门帘,对里屋的人道:“殿下,我把它放这儿了。” “嗯。” 屋里之人应了声。 小年将方桐连猫带窝放在书架旁,笑嘻嘻道:“小神仙,你以后就住这儿,可千万别把殿下的东西弄坏了。” 方桐抖抖耳朵,小神仙?指的是她? 小年走后,方桐侧耳听了听里屋的动静,只闻封十二在房里低低咳嗽了几声。 她听着隔壁的人声,内心忽然安稳了几分。 这地方可比黑漆漆的东厢房好多了,有人声,有衣响,有鲜活的气息。 屋子正中立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桌上纸墨笔砚放得整整齐齐,沿墙摆着一排书架,架上的书塞得满满当当却不显杂乱。 临窗的屋角种着一盆文竹,繁绿的枝叶稠密如云,窗外的檐下挂着灯笼,些许微光照在竹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方桐看清周围的陈设,怀疑小年说的捉老鼠只是一句玩笑,这地方收拾得干净整洁,哪儿像闹鼠患的样子。 这时,一点火光如星辰亮起,出现在她眼中。 封十二持着烛台,掀帘站在门内。 他披了件银貂灰青大氅,衣襟虚掩,隐约露出白色里衣。 他看向方桐所在的地方,见小猫安安静静伏在窝里,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目色一缓,朝小猫走了过去。 他来到方桐跟前,放下烛台,单膝点地,弯下身子,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 他的手指蹭过她的耳根,方桐觉着有些痒,抖抖耳朵,歪头避开他的触抚。 他袖中传来一股浓烈的药膏气味,有些刺鼻,方桐狠狠打了个喷嚏。 她抬爪揉揉脸,心想,这味儿比白天的冲多了,他是换了新药么? 封十二见小猫似乎不喜自己身上的味道,收回手,重新拿起烛台。他起身离开,灰青色的衣角消失在帘后,连着那点烛光也随之隐没。 方桐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只觉他比自己更像猫,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去,心情好了蹭一蹭,蹭够了又离开,这不是猫是什么? 她听着里屋的床架传来一声轻响,想是封十二已经上床就寝,突然意识到他俩就此成了室友。 虽说还有一墙之隔,可放到现代,不就是与陌生人合租么? 方桐挠挠头,有些感慨,以前为了方便养猫,她自大学毕业就再没和人同住过,如今睽违几年,没想到再次过上与人同宿的日子。 不过有他在,就算真有老鼠也轮不到她出手吧?以这位十二殿下的身手,别说杀一只,就算杀一窝也不在话下。 方桐放了心,在窝里蜷成一团,打了个呵欠,放心睡去。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瞧见自家的老猫。 那是她从小养大的猫,她还在孤儿院的时候就捡到它,那时老猫还没足月,一身绒毛湿嗒嗒地黏在身上,半睁着眼睛“喵嗷嗷”地干嚎。 院长说这猫怕是养不活了,方桐不死心,将眼药水瓶剪开口子,当作奶瓶灌上热奶,将瓶口塞在小猫嘴里,一点一点挤了进去。 小猫虚弱地躺在她腿上,喝了几口奶,像是突然有了力气,张开爪子抱住奶瓶,用力吸吮起来。 从此,方桐比别的小孩多了个玩伴,她见小猫身上有黑白橘三种色,便给它起名方小。 ~~ 方小一直陪她到半年前,以猫界二十岁的年纪寿终正寝。 方桐这是头一回梦见它。 方小还是生前的模样,大腹便便躺在飘窗上,袒着肚子,一条后腿伸出窗台边沿,半歪着脑袋斜眼看她。 窗外的阳光照在它身上,它一身蓬松的毛发仿佛也在发光。 方桐被那耀眼的光芒刺疼了眼,她下意识往前走去,就听一个声音响起—— “殿下,您起了吗?” 方桐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窗前的晨光喷礴而入,刺得她眯了眯眼,怔忡了几秒,才想起自己在哪儿。 她已经穿越了,幸又不幸地变成了一只猫。 方桐蜷在窝里,因为那个梦,她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奈何人有三急,猫亦如此。 她不得不起身,溜出正屋大门。 大门外,卫百川笑着对她打声招呼:“哟,小神仙起了?” 又是小神仙?方桐想起昨晚侍卫小年也这么叫她,他们这是给她起了个绰号? 她晃晃尾巴,以作回应,再四下看看,在院子边上寻了个草木茂盛的地儿冲了过去。 待她在草丛里解决了生理问题出来,就见封十二穿戴整齐,与卫百川站在门口说话。 卫百川道:“昨日下晌,平王府的侍卫统领林天德在围场受了鞭笞。” “谁下的令?”封十二问。 “平王,”卫百川道,“平王称林天德护主不力,让他遇到刺客,所以鞭笞三十下,以儆效尤。” 封十二闻言,眉锋微动:“平王前日毫发无伤,全赖手下保护,他不赏反罚,与理不合。” “殿下,平王跟您可不一样,”卫百川道,“他赏人罚人从来只管心情不问对错,前日没把太子拉下水,他心里肯定窝火,正好拿手下撒气。” “不,”封十二道,“围场守卫由宫中禁军负责,与平王府侍卫无关,平王怪手下护主不力,等于斥责宫中禁军,他这样做只会让陛下没脸,有了前晚的教训,他不该这么沉不住气。” “可昨日除了太子妃受惊,围场再无别事发生。”卫百川摸摸下巴,蓦地轻嘶一声,“难道疯狗之事是他让人干的,但没成功,所以才恼羞成怒?” (本章完) 第12章 小神仙 第12章 小神仙 “没这么简单,”封十二摇了摇头,“陛下对刺客之案虽暂时不予理会,但回朝之后必会严查。如今平王是受害者,他只需按兵不动,不必节外生枝。” “说得也是,”卫百川深表认同,“那些白鸟阁的刺客打着太子的名义刺杀平王,显然是有人想挑起平王与太子之争,若非那日您也遇袭,怕是平王还会不依不饶闹下去。” “平王与太子一向不睦,”封十二道,“他的性子冲动鲁莽,极易被人当枪使。” “陛下年初病了一场,朝中就有人开始不安分,”卫百川沉吟,“依您看,偷袭您的凶手是否为平王所派?” 封十二不答,他眼神一动,目光投向阶下。 卫百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就见一团雪球蹦蹦跳跳上了台阶。 小猫腿短,台阶的助跑距离不长,它每上一阶就得四足发力,两条后腿一撑,两只前爪一扑,蹬蹬蹬地扑腾上来。 卫百川看得有趣,笑道:“殿下,我听小年说,昨晚小神仙睡您房里?” “小神仙?”封十二抬眼看他。 卫百川重重点头:“您在围场遇险的经过,小年都给咱们说了,全靠这只猫引路,您才能平安下山。您想啊,荒郊野外哪儿来的白猫,人家都说白狐有灵,我看白猫也不差,它救了您一命,不是小神仙是什么? 方桐跳上台阶,甩甩耳朵,是吗?原来她得了这么高的评价? 不过这称号她受之无愧。 方桐抬头挺胸,目不斜视从两人身旁走过。 既然是小神仙,她就得端着些。 没走两步,脚下一空,她被人揽着肚皮捞起来。 “你让人继续盯紧平王府,还有洛州那头。”封十二抱着软乎乎的小猫,对卫百川道。 “洛州?”卫百川若有所思,“您是指平王的舅舅隋永道?” “嗯,”封十二道,“前日袭击我的两人身手不错,和平王府的侍卫不是一个路子,更像行伍之人。” “军里来的?”卫百川皱眉,“隋永道带兵驻防北河四州,他这人别的不说,练兵倒是一把好手。殿下,您怀疑行凶之人和他有关?” “林天德原是隋永道麾下心腹,平王一直待他信重有加,这番鞭笞绝非只是出气,定有别的缘故。”封十二平静道,“我只是怀疑罢了,是与不是还需要证据。” “是,我明白了,”卫百川摩拳擦掌,“您放心,平王府交给我,我一定把他们查个底朝天。” “先把昨日的消息送给太子,”封十二捋了捋小猫的脖颈,“张婶呢?” 卫百川一愣:“殿下饿了?” “让人去小厨房看看,若早膳好了便送来。”封十二看了眼怀里的小猫,又道,“连它的一起。” 片刻过后,方桐蹲在窝边,嗅着桌上飘来的食物香气,看着眼前黑漆漆的鳝糊,鼓起勇气舔了一口。 噫,没有调料,果然好腥。 她幽怨地仰头望了望桌上,封十二的早膳可比她丰盛多了。 他面前放着一碗撇了油星的鸡汤,汤里加了红枣当归黄芪,整整炖了半宿,这是张婶亲口说的,殿下受了伤,得补血。 另外还有一碗熬得糯糯的粳米粥,四碟佐粥的小食,分别是咸口的茭白鲊、炙鸡脯,甜口的蒸酥果馅饼儿、芡实糕,盘里还有两张煎得外酥里嫩的荠菜饼子。 方桐认为,一个病人怕是吃不了这么多,但封十二偏偏吃完了。 她见人进来收拾杯盘碗盏,默默咽了咽口水。 她也好想吃饼子,喝鸡汤,尝点心。 她丢下只吃了几口的鳝糊,恹恹趴回窝里,尾巴挂在小窝外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地板。 一道阴影落在她眼中,封十二蹲下身,拿起她的饭碗看了眼,对收拾饭桌的小厮道:“让小厨房再煮碗羊奶送来。” 小厮应声退下。方桐眼巴巴瞅着封十二,羊奶?给她的? 封十二见小猫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微微一哂,屈指在它鼻间轻轻一刮:“挑食。” 方桐抖抖胡须,挑什么食,她做人的时候,也和他一样,吃饭绝不浪费好不好。 别以为她不知道,人类吃东西都是选自己爱吃的,所以才能做到不挑食,而她现在是猫,猫不会说话,只能用实际行动表示,哪些她爱吃,哪些不能。 眼看温热的羊奶送来,方桐丢开心中的腹诽,开开心心跳出小窝。 哪怕羊奶有些膻味,但比鳝糊好吃多了。 她乖巧地在窝边蹲好,一脸期待地盯着封十二手里的羊奶。 封十二见状,端着碗的手在空中一顿,终是低笑一声。 “滑头。” 方桐不满地吹吹胡子,什么滑头,讨食也有错吗? 她轻喵了声,伸出爪子,勾住封十二的衣摆,使劲拉拽了两下。 ~~ 她就不信,面对毛绒绒的攻势,他能抵挡得住。 却见封十二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脚爪,将她爪尖勾住的一缕丝线取下。 方桐猛地往后一缩,糟了,刚才一时忘形,忘了收爪尖,封十二衣摆上绣的祥云被她勾了好几道。 封十二点点她的脑袋,将她推坐回原处。 “慢慢喝,”他将羊奶放到她身前,“别呛着。” “咳咳,殿下——” 卫百川端着一碗药站在门边,吭吭咳咳清清嗓子。 他早来了,就在封十二和小猫说话的时候。 他家殿下一向勤勉,要么练武要么看书,要么研究兵法要么处理正事,极少见他躲懒偷闲。 这样的日子或许清净,但少了吃喝玩乐还有什么意思。 若是早知殿下喜欢宠物,他们就该像太子府那样养一整院的猫狗,别说猫狗,只要殿下喜欢,什么羊啊牛啊骡啊兔子的,通通都能找来,别说养一院子,就算养一府也不在话下。 他在门边观望了好一会儿,若非担心药快凉了,才舍不得打断封十二的兴致。 封十二闻声回头:“怎么?” 卫百川将停在门外的右脚慢慢放入门槛,乐呵呵走进门。 “殿下今日兴致不错,看来小神仙和您果然投缘。” 封十二起身,朝他看了眼:“拿来。” “哦,”卫百川想起手里的药,赶紧递过去,“太子说他今日午后就回围场,那边的事交给他,咱们的人不必再往京里送信,以免惹陛下生疑。” 封十二点点头,将碗里的药一口饮尽:“还有什么?” “他还说上疏的折子都准备好了,朝中的事情他来应付,”卫百川接过空碗,小声道,“还有一事,太子昨晚才知晓,让我捎信给您。” “何事?”封十二问。 (本章完) 第13章 维持人设 第13章 维持人设 “关于京畿大营骁骑卫统领换人一事。”卫百川道。 “此事不是秘密,”封十二拉过桌边的椅子坐下,“原骁骑卫统领因病致仕,这个职位早在上月便空了出来。” “没错,”卫百川道,“京畿大营负责守卫京城,骁骑卫更是营中一支精锐,这个职位人人眼热,可陛下迟迟没松口,直到半个月前,他与人偶然提及,似乎想让您入营中历练。” “不可能。”封十二面色不动。 卫百川轻叹口气:“是,陛下若想给早就给了,哪会等到现在。” “这话从何处传出?” “宫里。”卫百川道,“据说当日陛下与朝恩感慨了两句,在场之人除了他俩,还有几名伺候的宫女和小宦官。” “这消息既然一直不曾传出,为何昨晚到了太子耳中?”封十二问。 “您知道的,宫里人人都有眼线,太子平日虽不轻动,但围场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难免要与宫里联系,”卫百川道,“这话虽是一句笑谈,咱们可以不当真,但有人听了,怕是会往心里去。” 他说到这儿又是一声叹息:“可惜此事虽能作为有人向您行凶的佐证,却不能摆上明面。” 两人说话时,方桐一边在旁喝奶,一边竖着耳朵听八卦。 她听到卫百川的感慨,暗自点点头。 皇帝怎能容忍宫里的消息随便外传,太子就算怀疑有人因为这话向封十二下手,也不可能提出来作为证据。 “让太子不必为我操心。”封十二道,“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卫百川耸肩:“太子还让我告诉您,他是兄长,不能什么事都让弟弟冲在前头。他叫您在府里好好养伤,没事儿逗个猫遛个狗什么的,等您伤好了,外面的事也就了结了。” 封十二瞥他一眼:“逗猫遛狗这话也是他说的?” 卫百川呵呵笑了两声:“大差不差就是这个意思,您虽然没养狗,但您有猫啊。殿下,您先歇着,我去忙了。” 他火急火燎地走了,仿佛身后有鞭子在抽。 封十二摇摇头,转头看向地上的小猫。 方桐舔舔嘴,朝他心满意足喵了声。 装满羊奶的碗已经空了,封十二大约没想到她这么能吃,走过去蹲下身,摸摸她的肚子。 方桐应景地打了一串饱嗝,有些尴尬,因为她的确吃撑了。 她本没想一口气喝这么多,但耳边听着八卦,不知不觉就将整碗羊奶喝了下去。 刚喝完还不觉有什么,此时让封十二一碰,就觉肚子晃晃荡荡,沉得厉害。 封十二把她抱起来,放到门外。 “去消食。” 方桐喵呜一声,疑惑地看看他。 这口气跟命令小兵似的,她一定要去外面么?不能回窝躺着? 封十二从小猫眼中看出几分抗拒,轻轻拍拍它的屁股:“听话。” 方桐一甩尾巴,行行行,天大地大饲主最大,出去就出去,她正好到处逛逛,认认府里的路。 小猫扑腾着下了台阶,外面阳光正好,微风拂过枝头,叶影在院中摇曳,几只黄莺低空掠过,发出清亮的啼鸣。 那团雪白的绒球在院中蹦蹦跳跳,跑着跑着就出了院子。 封十二在门内看着它,微一挑眉。 这猫的确有几分灵性。 它明明可以从草丛中溜走,却偏偏如人一般,顺着石子小径转上游廊,沿着游廊往外走。 封十二轻敲门框:“跟着它,别让它走丢了。”外面传来一声轻应,一名侍卫跟了上去。 方桐在前面溜溜达达,浑然不觉身后多了位保镖。 她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新鲜,虽说这里的建筑与她以前见过的古代建筑没太大差别,但这里住着活生生的人。 侍卫、仆役,或老或少,有男有女,他们个个行色从容不疾不徐,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方桐这个院子逛逛,那个院子走走,听见有人说话便过去凑热闹。 她身为一只猫,连偷听也听得光明正大,小半日下来,和府中好些人都混了个脸熟,她还遇到了小年,最早叫她“小神仙”的那名侍卫。 她听着小年对别人讲述自己的丰功伟绩,盯着他手里的鱼干,有心骗来尝尝,又不想在众人眼前显得太谄媚,堕了小神仙的威名。 毕竟出门在外,人设还是得维持住。 正犹豫间,小年从油纸包里捏了块鱼干送到她嘴边。 “小神仙,尝尝这鱼,”小年哄劝道,“我刚买的,还热乎着。” 方桐嗅嗅扑鼻而来的肉香。 ~~ 鱼干外壳炸得金黄焦脆,断掉的尾巴根部露出一截雪白的鱼肉,光看着就好吃。 最妙的是,鱼干上没撒调料,就算吃了也不怕拉肚子。 方桐矜持地张嘴,一口咬住鱼干,冲小年点点头。 小年嘿嘿直乐,正想摸她一把,方桐身子一扭,转身走了。 她不是不许别人摸,但他手上有油,摸脏了毛,她自己可不想舔。 方桐跑到没人的凉亭,蹲在椅子上将鱼干咔嚓咔嚓啃了个干净。 真是无上美味! 她舔唇抹嘴,长舒一口气。 从穿来到现在,她除了羊奶就只吃过腥臭的鳝糊,这还是头一回吃到真正的肉。 可惜一条鱼干还是太少,要是再来两条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遗憾,方桐慢慢踱回后院。 此时已快正午,她估摸着封十二又该用午膳了,于是没急着进屋,以免闻着食物香味给自己找虐。 她跑到梧桐树下,跳上石凳。 春日的暖阳透过枝丫轻飘飘落在身上,她眯缝着眼,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小书房里,封十二听了侍卫的回禀,点点头:“它能找到回来的路就行,以后不必再跟。” 侍卫走后,封十二来到窗前。 院中绿意葱笼,树下那团毛球像一蓬盛开的蒲公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封十二看着它就想起多年以前,自己在宫里喂过的那些野猫。 封云兮说得没错,他小时候在宫里喂过猫。 宫里的猫常有人喂,比外面的猫傻多了,可即便如此,那么高的宫墙,那么深的院子,它们仍然能找到想去的地方。 可惜的是,这点聪明往往会害了它们。 它们不知道,有人的地方比荒郊野外危险多了。 (本章完) 第14章 郎心似铁 第14章 郎心似铁 封十二望着院中的小猫,只见一只巴掌大的蝴蝶飞过去,围着它上下飞舞,小猫翻了个身,一巴掌将它呼开。 他看着它,忽觉欣慰,这猫比宫里的猫机灵,而在他的皇子府,它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 那晚在山上遇见它,他本是顺手相救,谁想后来它反而帮了大忙。 若没有小猫带路,就算有人上山寻他,也得费好一番工夫。 他不认为自己会死,但若因此昏迷不醒,难免误事。 他撑着伤体去向皇帝禀报遭人伏击一事,不但是为了帮太子解围,更是因为他要让皇帝尽早得知鹰嘴峰发生了什么。 两名凶手的尸首也好,现场打斗的痕迹也罢,若有心去查便能查出很多线索。 他那晚并未对皇帝讲述太多,因为他知道,皇帝最不喜旁人指手划脚,尤其是他这个十二皇子。 “殿下,”门外响起张婶的大嗓门,“该用午膳了。” 十二皇子府有两个厨房,一个大厨房在前院,为府中当值之人提供一日三餐,后院的小厨房则为主子们的私厨,由张婶亲自操持。 如今府里只有封十二一个主子,张婶十分清闲,每每抱怨一日只能做几个菜,浪费了她的好手艺。 这次封十二受了伤,张婶像捡了天大的好处,从昨晚到今早,两顿饭做得样百出,一个上午就往房里送了两回点心,一回汤水。 封十二来到外间的厅,见桌上有荤有素摆了好几样菜,每一样皆与之前不同,忍不住道:“下次不必这么麻烦。” 张婶笑道:“殿下放心,我问过大夫,这些既补气血又好消化,我每一样做得不多,合起来正好够您一人吃,也不怕撑着。” “若没有上午的点心和汤水,这些的确刚好。”封十二在桌边坐下,“下晌不必再送吃的了。” 张婶大为遗憾:“可我盆里的面都和上了。” 张婶是封十二母亲在宫里的旧识,作为大龄宫女被放出宫婚嫁,后来在民间辗转多年,直到封十二出宫建府,才将她寻了回来,她与封十二名为主仆,实则待他如子侄一般。 封十二见她面有郁色,想了想:“我记得你做过一回鲜肉酥,府里的人都很喜欢,这次可再做一些,让百川拿去给别的伤员吃。” 张婶这才喜笑颜开:“好,我这就去弄。” 她欢欢喜喜走了,封十二拿起筷子,见桌子正中摆了一盘清蒸鲥鱼。 他朝窗外看了眼,一筷下去,从鱼腹拨了一大块嫩肉,放到骨碟上。 方桐在庭中晒着太阳,一面的身子晒烫了,又侧过去晒另外一面,她恍恍惚惚地想,也许这就是猫生的快乐? 不用上班打卡,不用操心工作,人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猫是尽享浮生日日闲,再这么躺下去,她的骨头都要化了。 难怪都说猫是流体动物,整日这么瘫着,不化才怪。 方桐美美叹了口气,抬起爪子捂住眼皮,就是太阳太晒,闭着眼也觉亮得慌。 她翻了个身,眯着眼四处打量,打算找个更舒服的角落,就在这时,只见封十二朝院中走来。 他来到石桌旁,往桌上放下一个瓷碟,瓷碟碰在石头上,发出一声轻响。 方桐动动耳朵,又抽抽鼻子,好熟悉的味道。 封十二点点桌面:“上来。” 方桐没瞧见瓷碟里装着什么,但她本能地猜到那一定是好吃的。 听到呼唤,她纵身一跃,跳到桌上,一大块肥美的鱼肉出现在她眼中。 方桐喉咙里咕咚一声,清蒸鱼?好久不见。 她看看封十二,就见对方将瓷碟推到她面前。“不喜欢?” 封十二见小猫盯着自己不动,有些不解。 他听回禀的侍卫说,小猫从小年那儿得了块鱼干,躲在亭子里吃得飞快,怎么轮到他给鱼肉,它反而不爱吃了? 方桐听到这声询问,回过神来。 她怎会不喜欢,她本来就爱吃鱼,变成猫后,更是很难抗拒鱼肉的诱惑,她只是没想到,这人吃饭就吃饭,还惦记着给她投喂。 这块鱼肉应是鱼肚上最嫩的一块,他自己不吃,偏偏留给她,果然是货真价实的绒毛控。 方桐对他亲切地喵了声,低下头,咬着鱼肉认认真真吃了起来。 鱼皮上沾了点咸鲜的汤汁,方桐仔细分辨,有火腿、香菇和笋片的味道,可见这道菜费了不少工夫。 她很想慢慢细品,奈何大脑管不住舌头,三两下就将鱼肉吃个精光。 她意犹未尽地看看空盘,抬头瞅了眼饲主。 封十二抬手抹去她嘴边的油渍:“没了。” ~~ 方桐耳朵一耷,她看出来了,这人虽喜欢猫,却绝不会无限制迁就,他早上怕她吃多,就撵她去外面遛弯,这会儿给她加餐,更不肯多喂一口。 真是郎心似铁,立场坚定。 她甩甩尾巴,见封十二收起瓷碟要走,当即跳下桌,跟着他回了房。 她来到小书房,没急着进窝,趁着白日光线好,在屋里打量了一圈。 临窗的位置不错,午后的阳光斜过窗棂,如一块柔软的纱缎,若在窗前置张小榻,一卷书,一杯茶,又能享半日清闲。 不过封十二铁定不会做这样的事。 昨日在马车上,方桐亲眼看见他一边看兵书,一边拿笔勾画批注,这人连受了伤都不消停,哪儿有心思偷懒。 方桐将书架上的书名一一看过,果然如她所料,这里面没有一本闲书。 她幽幽轻叹,做猫虽然悠闲,但老这么无所事事也很无聊,她本想偷几卷话本子打发时间,这下看来,话本子是没戏了。 “殿下,这是今日的邸报。” 门外响起一声通禀,不一会儿,封十二从外间拿进一本册子。 册子很薄,封面正中以朱色为底,上书“邸报”二字。 方桐见了,两眼一亮。 她虽不是专门研究历史的,但在影视书籍上经常看到邸报这种东西。 邸报是古代朝廷出的官方新闻,凡与皇帝谕旨、朝廷政事或官员升降有关的文书都会抄录其中,形同某种内参。 大昭朝的邸报每五日一出,自京城分发至各地,供百官阅读。 方桐的目光随着封十二到了桌前,看他打开邸报,心里像有痒痒挠似的,不自觉地跟了过去。 她初来大昭人生地不熟,刺客丙七又寡见鲜闻,留给她的记忆贫瘠得可怜,她想了解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除了听别人谈话,就只能从书本上寻找经验。 而邸报,便是最时新、最有价值的东西。 (本章完) 第15章 再次变身 第15章 再次变身 封十二翻了几页邸报,忽觉腿上一沉,有什么东西跳了上来。 他低头望去,对上小猫圆溜溜的双眼。 小猫冲他叫了声,在他腿上转了一圈,寻了个位置躺下。 它刚躺下就舒服地闭上眼,俨然把封十二的大腿当成了猫窝。 封十二见状,微微一哂。 小猫躺了没一会儿就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睡得格外香甜,封十二抚了抚它柔软的皮毛,重新拿起邸报看了下去。 方桐一边打着小呼,一边偷偷张开眼缝。 封十二没撵她,计划成功。 她假装不经意地侧了侧身,调整好角度,抬眼偷窥封十二手中的邸报。 邸报上的内容虽是文言,但讲的多为时事,比兵书好懂。那些人名官名还好说,唯独古代的记时以天干地支为主,每每提到某月某日,皆是甲戌丁未的字眼,让她在心里好一阵换算。 封十二看得很快,方桐还在慢慢消化,他已将今日的邸报看完。 合上书册,他正想揉揉小猫,指尖还未碰到它的背脊,就见它窜了出去。 方桐没留意封十二的动作,她现在眼酸脑胀,只想回窝养养神。 封十二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小猫一溜烟跑进窝里,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与方才的热情判若两猫,忍不住笑了下。 他将邸报放进桌上的木匣,从右首整整齐齐的纸堆中拿起一页纸稿,纸上留有半截空白,他研墨提笔,接着空白处续写下去。 方桐一觉醒来,天色已暗。 屋里亮着烛火,暖融融的。 封十二在灯下奋笔疾书,灯火将他的剪影投在墙上,让方桐感到一股来自学霸的压力。 她支起后腿,长长伸了个懒腰,跑出门外,去小厨房找张婶讨了碗羊奶。 张婶被她蹭得喜笑颜开,一口一个“囡囡”地叫她。 卫百川路过听见,特意纠正:“张婶,它叫‘雪球’。” 张婶瞥他一眼:“邻街吴侍郎家的狮子狗就叫雪球,平日往府中送菜的王大郎,他家的猫也叫雪球。天底下这么多雪球,咱们殿下的猫就该叫囡囡。” 卫百川揉揉鼻子:“让殿下叫‘囡囡’?这可不像他的喜好。” “囡囡怎么了?咱家小猫又机灵又漂亮,要是个孩子,我就收她当女儿。”张婶拉着他身边的小年问,“小年,你说是不是?” 小年嘻嘻一笑:“是,我觉得‘小神仙’最好听。” “滚。” 卫百川和张婶异口同声,将他撵了出去。 方桐没想到取个名也能引起战火,她贴着墙角,趁没人留意,悄没声地偷偷溜走。 她回到正屋,见封十二还在灯下写字。 瞧他全神贯注,方桐没有打扰,乖乖回到小窝,暗自消化这一天所学。 接下来的日子,她过得极为舒坦。 每日睡醒了吃,吃饱了玩,玩累了睡,仿佛一睁眼天就亮了,再不久天又黑了。 这让她想起一句老话: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 换作现代人的说法,就一个字:宅。 封十二的府邸不算很大,十余日下来,方桐将每个院落都逛了一遍,最常去的有两个地方。 一个是众人歇脚之处。 皇子府里年轻人最多,不当值的时候,免不了凑在一起说笑。 方桐从他们那儿听了不少奇闻八卦,上至朝堂下至百姓,如小年这等口齿伶俐的,往往讲得绘声绘色,让人听得挪不开脚。 还有一处则是厨房。 自从那日尝了炸鱼干和清蒸鱼,方桐见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又壮着胆子吃了些别的投喂。 像什么鲜肉酥、白米糕、烤鹌鹑、炖羊肚,只要不是味道太刺激,她多少会尝上一口。 大不了掉毛,她恶狠狠地想着,在大厨房吃掉一块清蒸鸭子。眼看厨子还想投喂,她赶紧走掉。 她这身板还小,不能吃太多,不然等会儿封十二又不许她睡觉。 最近她与他相处融洽,只在吃东西这件事上略有分歧。 她到处蹭吃的事大约传进他耳里,每次回去他都要摸摸她的肚子,若是见她吃太多,就会无情地将她赶去院子里遛弯。 如果她偷懒找个地方躺下,要不了多久,封十二就会出现在她面前,将她拎回屋子,用纸团、线球和鸟羽做的逗猫棒陪她玩。 方桐见他每日事务繁忙,还要抽出时间陪自己健身,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克制自己,每次少吃零嘴。 其实这也不怪她,她只是隐隐有种预感,还是人类的食物更适合自己。 没见她这些天连跑跳都比平时带劲了吗?她平地一蹿就能蹦上书桌,可见零嘴没白吃。 她回到后院,轻手轻脚进了屋子。 她特意选在午饭后回来,只因最近一到这个时辰,封十二就会去前院与卫百川等人议事。 ~~ 她打算趁他不在,偷偷打个盹儿。 她回到小书房,封十二果然已经走了,桌上放着一大张铺开的宣纸,纸上墨色淋漓,画着一幅点线构成的阵图。 方桐在小书房待了这么多天,每日看着封十二写写画画,早已明白他桌上那堆纸稿从何而来。 那是封十二的日记,或者说,是他平日记下的兵法要领。 此时房中无人,方桐一时好奇,打算仔细瞧瞧他画的阵图到底长什么样。 她纵身一跃,跳上书桌,蹲在图纸前凝神细看。 看了半晌,她暗自佩服。 能通过简练的文字把一件事讲清楚的人不多,更何况是用一幅图。 这里的士兵大多不识字,将帅会把阵图传至军中,教士兵按图结阵,阵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封十二这幅图画得简单直白,方桐这个局外人能看懂,想必行伍之人更易领会。 她为自己的学习能力小小自得了一把,痛快地伸了个懒腰,转身跳下桌。 “扑通!” 椅子被她撞翻在地。 她摔了个头晕目眩,好一阵才从地上爬起来。 还未站直,就觉身上凉嗖嗖的。 她随手一拂,从颈畔捞起一缕长发。 ——糟! 方桐倒吸一口凉气,发丝如流水从指间滑落。 她怎么又变了? 她猛地蹲下身,从桌上扒下一张纸,挡在身前。 她单手扶起椅子,蹲在桌椅之间,紧张地四处观望。 还好窗户关着,房门半掩,屋里也没人,不然教人看见就麻烦了。 方桐咬咬唇,想挪去里屋找件衣裳。 她刚一动,就听院中传来动静。 她身子一僵,往前一缩,钻进桌底。 外面响起侍卫说话的声音,原来是有人轮值换岗。 过不多时,换岗完毕,院中再次恢复宁静。 方桐紧紧捏着手里的纸张捂在胸口,心跳几乎静止,如一根绷紧的琴弦。 她暗自庆幸外面没人发现她,却不知此时半掩的门外,有人望着她的身影,微微沉了眼。 (本章完) 第16章 是猫还是人 第16章 是猫还是人 封十二站在门边,两眼紧盯着屋内的女子,眼神微变。 他从前院议事回来,刚跨进门槛就听见房中有东西落地。 他正要进去,忽听屋里传来一记浅浅的抽气声,像是一名女子的声音。 他当即停下脚步,警惕地从门隙里往去。 宽大的书桌旁,一名女子扶着椅子,仓皇蹲下。 高大的椅背遮去她大半身影,露在外面的肌肤不着寸缕,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前,让他想起半个月前那场梦。 不一样的是,那次他梦见的是一个女子的背影,而这一次,他依稀能瞧见她的面容。 那张脸很陌生,在椅子后面一闪而过,神情满是慌张。 封十二很确定,他此刻没有做梦。 在他房中的这名女子是奸细还是贼人? 以往有人想拉拢他,在酒宴上给他送过美人,即便如此,也没人敢一上来就不穿衣裳。 这女子行径诡异,躲在他房里到底想干嘛?皇子府守卫如此森严,她又是如何进来的? 封十二目光如电,迅速在屋里扫了一圈。 他放在桌上的图纸没了。 这人是来偷阵图的? 可阵图与兵法纪要只是他的日常心得,他每有所悟便会记下来,对外人来说算不上要紧物事,谁会冒着潜入皇子府的危险,专程偷这么一幅图,还是他临时起意画下的一幅? 封十二心中疑窦丛生,正要进屋查看,就见桌下的身影一晃,人不见了。 一张纸飘落在地,一只雪白的毛球从底下钻出,夹着尾巴窜进小窝。 封十二下意识推开房门。 刚才是眼了吗? 他竟然看见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然后变成了一只……猫? 他慢慢走进屋子,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向猫窝,脸上没什么表情。 方桐在窝里蜷成一团,一颗心嘭嘭乱跳。 刚才她紧张到失神,不知何时又变回猫身,等她反应过来,眼前落下一张纸将她罩住。 她赶紧从纸下钻出,本能地躲回窝里,却见房门洞开,封十二出现在门边。 她吓得一个哆嗦。 他什么时候来的?发现她变身了吗? 她趴在窝边偷偷露出两只眼,悄悄打量他的神情。 封十二见小猫如刺猬一般浑身炸毛,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乱转,时不时偷瞟他一眼,她看上去谨慎又不安,与方才那女子的神态颇有几分相似。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略停了停,转向书桌。 桌下躺着一张皱巴巴的图纸,正是他今日画的阵图。 他走过去捡起图纸,上面东一道西一道地布满折痕,仿佛被人大力揉捏过,他想了想,忽然明白它为何变成这样。 那女子没穿衣裳,大概是想借此蔽体? 他指尖一顿,将图纸放下。 方桐见他面无表情走开,松了口气。 他应当没发现自己变身,否则不会如此淡定。 她看着那张图纸,忽然想起自己干了什么,方才情急之下她从桌上随手扒了张纸遮挡身体,那可是封十二刚画好的阵图。那张图纸被她捏得乱七八糟,多半是不能用了,方桐脸上一热,将脑袋深深埋进窝里。 这些天她过得太安逸,悠然自得的生活让她没了危机感。 她偶尔也会琢磨变身之事,却始终摸不着头绪,想得烦了便干脆搁置,打算以后再说。 但刚才这一下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她不可能一辈子做猫,她一日不能掌控身体的变化,便一日得不到真正的安宁。 方桐一时间想了很多,不知哪个念头击中了她,她蓦地想起自己每次变猫都是在特别紧张的时刻。 第一次是在山中,她刚穿成一名刺客,遭遇平王府的人大肆搜捕,她急于逃命,一不留神变成了猫。 第二次是在封十二帐中,她刚变成人,恰逢太子封云兮进来探望,她一个激灵又变回猫身。 这一次同样如此。 她听到外面有人换岗,担心被人发现,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一晃眼,她再次变成猫的模样。 ~~ 难道这就是她能变猫的真相?她的心情会影响她的身体? 那她又该如何变回人呢? 方桐陷入沉思,将屋里的封十二抛在脑后。 封十二听到身后没了动静,转头望了眼。 他的心情其实远没有脸上表现得那样平静,只是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不露形色,便是当着皇帝的面都能沉声静气,而他心底还有很多疑问,更是不想惊动了小猫。 小猫蜷缩在窝里,连脑袋也埋了进去,一双小巧的耳朵露在外头,时不时轻抖两下。 封十二吃不准她到底想干什么,她原本是猫?还是人? 他再度想起那晚的梦。 他曾一度感到奇怪,自己为何会梦见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 那晚在围场,他因失血过多困顿不堪,但那时他神智尚清,的确看到了一名女子。 同样的慌乱,同样的异于常人,他相信自己没看走眼,那晚见到的人和今日这位是同一个。 这也解释了为何当晚帐外无人发现异常,倘若这名女子能变成猫自由来去,那就什么都说得通了。 封十二拉开椅子坐下,将桌上的图纸轻轻抹平。 他仔细回想这些天与小猫相处的情景,难怪她能下山找人救他,难怪她喜欢在府中凑热闹,难怪他每次看邸报的时候,她都会跳上他的膝盖假装打盹。 他早就发现,这只小猫不但通人性,更是对笔墨之事有着极大的兴趣。 他有时坐在桌边写写画画,她会跳上来趴在桌角,盯着他笔下的纸发呆。 每当这时,她的眼神专注得不像一只猫。 她的表现就像他小时候头一回出宫,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好奇。 封十二有理由怀疑,她在研究她周遭的一切,尤其是与人有关的东西。 小猫发呆的时候,眼中时常露出一种困惑而忧郁的神情,仿佛陷入某种沉思,他以前不懂那是什么缘故,现在看过她变人,他忽然懂了。 她或许就像当年的他一样,他面对宫外陌生的世界,想要融入它们,却又担心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本章完) 第17章 应激 第17章 应激 封十二轻轻点了两下桌面,头一回发现事情超出想象。 他过去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即便是现在,他也不认为小猫真的就是什么妖怪。 自古神异邪说虽多,却没有哪一样拿得出实证,就如他从小在宫里,宫人们都说冷宫藏了不少索命的冤魂,但他一次也没碰见。 别说冤魂,人们常常悼念死去的亲人,每年都要烧纸焚香泣血祷告,可又有哪一个真正见过他们回来? 所谓神鬼灵异,不过是世人编出来安慰自己的故事罢了。 他不是偷香窃玉的穷酸书生,不会妄想救谁一命就会换来美女投怀送抱,眼下他只是好奇,这只小猫既会变化,为何要以猫身待在府里。 她明明那么贪嘴,何不坦坦荡荡以人的身份生活在民间,大昭朝物阜民丰,光是街边小摊就够她不重样地吃上一月,何苦委屈自己从别人手里讨食。 除非这其中还有别的隐情。 封十二目色一动,想起她每次变人都很狼狈,那样子好像全无防范,难道……她的变身不能自控? 想到这儿,封十二有了几分恍然。 难怪那晚在帐中,她手忙脚乱地偷穿他的衣裳,看来她果然不是妖怪。 若是妖怪,大可将皮毛幻化成外袍,哪需如此麻烦。 封十二向猫窝看了眼,又对自己摇了摇头,不管小猫是何来历,一切只是他的猜测。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救过他,对他应当不含恶意。 既然她想住在府里,那就由她住去,毕竟,她是他带回来的。 到了傍晚,方桐慢吞吞从窝里爬起,她下午用脑过度打了个盹,两眼一闭就到了太阳落山。 夕阳将窗纸镀上一层暗金,屋里光晕流淌,仿佛连时间也蒙上一层轻纱,变得模糊凝滞。 她今日摸着些变身的门道,对身体的感受更加敏锐,正如此时,她隐约知道自己暂时不会再变。 方桐放了心,跳出小窝,打算去张婶那儿找些吃的补充体力。 这时,窗外传来几声叱喝,似乎有人动武。 她侧耳听了听院里的动静,跑了出去。 外面的空地上,封十二与卫百川各持一杆长枪,打得不可开交。 小年与几名侍卫远远站在场外,他们目不转睛盯着两人,不时发出几声喝彩。 封十二的伤势还未痊愈,却与卫百川斗得你来我往,丝毫不落下风。 方桐试图看清卫百川有没有放水,但这两人的身影快如闪电,两杆长枪在半空纠缠不休,瞧上去竟是攻势逼人,互不相让。 小年在旁又是跺脚又是拍巴掌:“头儿,加把劲,你若输了,殿下还以为你让着他!” “屁!”卫百川骂了声。 后面的话封在喉里,被封十二一枪打断。 一名侍卫笑道:“小年,别让头儿分心,当心他输了找你麻烦。” “嗐,又不是没输过。”小年豪气地一挥手,不以为意。 场外几人说说笑笑,卫百川早已无暇理会。 他岂不知殿下不喜有人相让,方才过招时顾虑殿下的伤势,略收了点劲,差点被他打得落流水,眼下哪敢再松懈。 他将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殿下有什么深仇大恨。 方桐站在阶上,瞧得正是起劲,忽见场中两人身影交接,两杆长枪激烈相撞。 “铮”地一声,一杆长枪飞上高空,旋转着向她呼啸而来。 方桐僵住。 “铛!” 长枪砸在她脚边,“铛啷啷”滚下台阶。 “哎哟我的小神仙!”小年惊呼,“头儿,你把小神仙砸到了!”“啥?”卫百川一惊。 刚才他手里的长枪被殿下挑起,脱手飞出。 场边都是习武之人,早已见惯这样的切磋,见势不对各自躲开,谁想场外还有一只路过的猫。 方桐愣愣站在原地,盯着长枪从身旁滚到阶下,脑中空白了好几秒。 她忽然想起自己穿来之前的影像—— 高空中,一个重物狠狠贯下,将她砸倒在地。 她一直不敢回想那个瞬间,然而此刻,那一幕不断回荡在脑中,反复提醒着她,她为什么会死。 方桐自以为镇定,然而在旁人眼里,雪团似的小猫两眼发直,已经炸开了毛。 封十二率先走过去检查她是否受伤。 他还没碰到她的身子,手背骤然一痛,小猫一口咬住他的皮肉,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 “殿下!”卫百川和小年赶紧上前帮忙。 “不用,”封十二叫住两人,“我自己来。” 他就着被小猫咬住的姿势,用另一只手揽起她的身子,将她托入怀中。 方桐尝到嘴里的腥味,慢慢回了神。 呸,什么东西这么难吃。 她松开嘴,才发现眼前多了一只手,手背上赫然几个血洞。 她眨眨眼,茫然回首。 对上封十二的视线,她蓦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她把他咬了? 她转头看看那几个血洞,呆呆地闪过一个念头,被她咬了要不要打狂犬疫苗?不对,这个地方哪儿来的疫苗! 她下意识凑过去,在他的伤口上舔了下,封十二的手猛地一缩,收了回去。 方桐也是一怔。 对啊,牙齿有病菌的话,唾沫也有,她怎么就舔上去了呢?这做猫的习惯真不好。 她已经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她起了应激反应。 她在现代死于高空坠物,刚才又差点被长枪砸到,那一瞬间,她忘了自己是谁,全凭本能行事。 她现在是只猫,封十二伸手想碰她,就被她咬伤。 “小年,去叫大夫。”卫百川道。 “不必。”封十二单手抱着小猫走上台阶。 “殿下,我叫大夫不是为了您的手,”卫百川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您刚才挑那一枪用的劲儿不小,我担心您的伤口裂开。” 他见封十二不答,接着又道:“再有两日春狩结束,陛下就要回京,您可不能再出岔子。” “伤口没裂,”封十二停下脚步,“告诉张婶,我今晚想吃蒸鱼。” “啊?哎。”卫百川心知他说一不二,只得讪讪离去。 封十二挥退众人,将方桐带进屋,把她放到书桌上。 方桐乖乖趴下,歉疚地盯着封十二,目光跟着他左右不离。 (本章完) 第18章 压惊 第18章 压惊 门边的木架上放着铜盆,盆中装有清水,封十二洗净双手,拿布帕擦干。 他打开书架上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瓶和一卷干净布条。 他从瓷瓶中倒出药粉撒在伤口上,用布条将受伤的手掌包扎起来。 他全程单手操作却很利落,很快将布条扎好打了个结。 方桐见他伤的是右手,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她这一口用了全力,直接给人家干出几个血窟窿,偏生这人一句重话都没说。 她慢慢走到封十二面前,低头蹭了蹭他的胳膊。 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只能将爪子搭在他手腕上,轻轻喵了声。 封十二像是明白她的意思,低头看她一眼。 “是我们差点把你砸到,抱歉。” 方桐一怔。 不知怎么搞的,听到封十二这句道歉,她忽然心里发酸,所有的委屈、后怕、不甘与愤懑通通在这时涌了上来。 谁都想好好活着,可她偏偏死于一场意外。 她的胸口又胀又涩,很想大哭一场。 可猫又怎么会哭? 封十二握着剩下的布卷,手指蜷曲了一下,难得有些发愣。 桌上的小猫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角滚下,浸湿了她脸上的绒毛。 她望着他,目光却像透过他看向别处,眼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原来猫也会哭。 封十二刚生出这个念头,随即想起,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只寻常的猫,而是一个……奇怪的姑娘。 别说姑娘家受了惊吓,便是大老爷们受了惊,哭一哭也没什么打紧。 他细思片刻,见小猫哭得满脸是泪,白色的绒毛一绺绺粘在一起,着实有些可怜。他顺手扯下一截干净的布条,替她擦了擦脸。 方桐哭着哭着,就见一块白布蒙了过来。 一只大掌按着白布,在她脸上来来回回蹭了几下,几乎要将她的毛搓掉。 方桐挥开那只手,抬爪扒扒自己的脸,她竟然真的哭了? 她看着爪尖沾下的几根白毛,又是尴尬又是好笑,心里的郁结仿佛突然打开,化作几分赧然。 还好她现在是猫,不然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流眼泪,多丢脸。 话说回来,封十二算陌生人吗? 她与他做了半个月室友,对他的习性喜好多少有些了解,但在他眼里,她除了是猫,别的什么也不是,所以对他而言,她就是一个陌生人。 方桐胡乱想了些有的没的,甩甩尾巴,跳下书桌。 今天实在太丢人,她得出去冷静冷静。 走到大门口,一阵晚风袭来,带着一股肉香。 方桐吸吸鼻子,红烧大排?清蒸鱼? 张婶端着一个大木盘走进厅。 “殿下想吃鱼怎不早说?得亏缸里还有一条,就是太大了些,我原打算留着做鱼丸。”她将木盘放到饭桌上,“殿下若吃不完,可不许怪我做了太多。” 封十二从屋里出来:“有劳张婶。” “您的手怎么了?”张婶一眼瞧见他右手缠着的布条。 “没什么,一点小伤,不碍事。” 张婶责怪地看他一眼:“听说刚才您和卫统领过招,是不是伤着了?怎不让大夫瞧瞧?” “不是,”封十二简短道,“过几日就好。” 张婶轻叹口气:“殿下该多为自己顾着些,我看您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妨多去外面走走,倘或与哪家小娘子看对了眼,早日向陛下请旨完婚,好过您一人孤零零待在这府里。”“府里的人很多。”封十二道。 方桐在心里噗哧一声,忍不住想笑。 这话叫人怎么接,人家张婶真心实意为他操心,偏偏这人六个字就把人打发了。 张婶倒是没恼,一手端鱼一手端肉,将两个沉甸甸的大盘子摆到封十二面前:“是是是,殿下这辈子就抱着兵书过吧。” 她收了木盘出去,封十二看着面前那条硕大的清蒸鱼,拿过盛骨头的碟子,夹了半截鱼身放到碟中。 “小。”他朝方桐唤了声。 这是方桐来皇子府得到的新名字。 如今她有三个名字。 张婶和院中的丫鬟们唤她囡囡,以小年为首的一干侍卫小厮叫她小神仙,卫百川在多次纠正无果后放弃挣扎,加入侍卫们的行列,只有封十二叫她小。 那日午后,她躺在窗前晒太阳,暖烘烘的阳光照在身上,如同蒸过桑拿又让人按摩了一遍,每一根绒毛都舒服到极致。 昏昏欲睡间,她听见封十二轻唤:“小。” ~~ 方桐直觉他在叫她,扭头望了过去。 他果然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块鱼干。 从那以后,她就多了个小的名字,他并不经常这样叫她,除非她懒得出去遛弯,或者在外面玩得不肯回来。 此刻,他将装满鱼肉的骨碟往桌边推了推,对方桐道:“上来。” 方桐踌躇了一下。 她才咬伤了他,他可以不介意,她却有些不好意思。 可刚出锅的鱼肉真香。 方桐刚哭过一场,正觉饥肠辘辘,她咽咽口水,朝封十二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封十二笑了。 “上来吃。” 说完,他拿起筷子,不再理会方桐的反应,迳自端起饭碗。 既然饲主都这么说了,再犹豫反而矫情。 方桐跳上桌,没急着进食,朝封十二喵了声,抬起两只前爪,做了个作揖的动作。 封十二微微一怔,眼中笑意更浓。 “不必多礼,刚才吓到你,本该给你压惊。” 方桐恍然。 难怪他突然想吃鱼,原来这鱼是给她的?他真是个好人! 她不再矜持,用爪子将骨碟扒拉到面前,蹲在桌上,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卫百川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家殿下如往常一般,独自一人用着晚膳,而饭桌另一边,坐着一只猫。 卫百川已经习惯看殿下逗猫,但什么时候允许猫上饭桌了? 他目光一转,盯着小猫多看了两眼。 小猫盘里的鱼不像剩菜,分明是有人夹了一整块过去。 它吃得慢条斯理,啃剩的鱼骨十分完整,半点残渣也没落在外头,竟比他吃的还干净。 卫百川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吃饭就要人多才香,他家殿下终于有了伴儿,可为什么是只猫? (本章完) 第19章 当猫养还是当人养 第19章 当猫养还是当人养 封十二见他来了,放下碗筷:“何事?” 卫百川收起眼中的惊奇,咳了一声走上前。 “殿下,半个时辰前,一批来自北河的土产进了京,说是隋永道送给陛下的报春礼。”卫百川道,“各地的报春礼年年都有,原本不足为奇,但这回押运货物的官员中,有一名是隋永道的亲信郭印。” 封十二抬眼:“往年北河的报春礼总是谷雨才到,如今离谷雨还有段日子。” 卫百川点头:“依我看,隋永道派郭印来,是想对平王面授机宜。隋永道是一军主帅,没有调令不得擅自入京,但他一定听说了平王遇刺之事。对他们来说,这是攻讦太子的大好机会,绝不会轻易放过。” 封十二沉吟片刻,突然问:“百戏坊那边都安置好了?” “都已安置妥当,随时听候殿下调遣。”卫百川道。 封十二点点头:“后日把此事交给御史台,他们自有章程。” “郭印那边呢?”卫百川问,“可要派人盯着?” “平王一直待在围场,这两人最快也要陛下回京后才会接触,”封十二道,“而陛下回了京,自会有人盯着郭印。” “我明白了。”卫百川应声,“那我还是省点力气,让人守着百戏坊就行。” 封十二看他一眼:“你最近在外跑得太勤,疏于习武,待此事了结之后我们再来切磋。” 卫百川“啊”了声,摸头苦笑:“殿下,您饶了我吧,当着那群小子的面,您还是让我一让。” “要命的时候谁来让你?”封十二看向窗外,“清明又快到了。” 卫百川脸色一凝。 他沉默片刻,眼中划过一抹沉痛:“是,我这就好好操练,连府里那些小子们一起。” 这两人说话的时候,方桐已啃完半条鱼身。 她听见封十二提到百戏坊,只觉这名字有点儿耳熟。 百戏坊顾名思义,是民间艺人表演聚集之地,至于为何耳熟,她想起来了,封十二最近看的邸报中,有一段提到过京中百戏坊大火。 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夜,百戏坊与其相邻的街道伤亡惨重,直到现在府衙还在忙着灾后重建。 最近封十二多在前院议事,方桐是头一回听他提到百戏坊,她直觉此事与平王有关,否则封十二不会在此时说起,更不会提到御史台。 百戏百戏,歌舞杂技,方桐沉思着,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她坐在那里出神发呆,就见眼前多出一只手。 “小神仙?”卫百川拿手在她眼前晃晃,“怎么傻了?” 方桐两眼一眨,回过神。 你才傻。 她瞪了卫百川一眼,扭头跳下饭桌。 “哎?”卫百川纳闷,他似乎在一只猫的眼神里看到了鄙视? 他见方桐不理他,解下腰间的布囊,从里面倒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殿下,先前差点伤到小神仙,这是它爱吃的鱼干,您替我喂喂?” 方桐听到“鱼干”二字,脚下微顿。 封十二看看那包鱼干:“嗯,放这儿吧。” 方桐没想到卫百川会拿来赔礼,她在原地站了几秒,走去他脚边,尾巴轻轻扫过他的靴面。 算了,看他也是好人,就不与他计较了。 卫百川乐呵呵地蹲下去揉揉她的脑袋:“小神仙,还想吃什么?明日我给你送来,你和殿下一起吃饭,也好搭个伴儿。” 他这话明着对小猫说,眼角余光却一直瞥着封十二,显然是拿他打趣。 封十二眉毛一扬。“十日后我会检查你们操练的结果。” 卫百川身子一僵:“这么快?” “七日。” 封十二话音刚落,卫百川立刻弹起:“殿下,就十日!” 他说完,朝封十二抱了抱拳,脚不沾地地走了。 方桐同情地望着他的背影,忽听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她转过头,见封十二唇角微扬,脸上多了几分柔软。 她在心里啧啧两声,她就知道,这位十二殿下有吓唬人的习惯。 不过他笑起来还挺好看,没浪费这么一张俊脸。 方桐兀自在心中点评,就见对方的目光投向自己。 ~~ “你不如……出去走走?”封十二的语气略显迟疑。 方桐不明白他在迟疑什么,以前赶她出门遛弯的时候,他的态度可是相当坚决。 拜他所赐,她现在已经养成吃完饭就散步的好习惯,若当年她对自家养的猫也能如此强硬,说不准方小能活到三十岁。 方桐今晚吃了半条鱼,着实有些撑,不用封十二提醒,本就打算出门。 她朝他叫了声,摇摇尾巴,跑了出去。 封十二目送她跑远,眉心微微一皱。 他刚才想起一事,他是男子,而她是女子,日后该把她当猫养,还是当人养? 瞧她做猫做得挺自在,或许还是继续当猫养? 可她住在外间,与他的卧房仅有一墙之隔,她多少是个姑娘家,让她一直住那儿,难免有占她便宜之嫌。 但若把她搬出去,万一变身被人瞧见,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到那时,他便有心为她遮掩也难以收场。 封十二望向窗外的小猫。 那只小小的雪团熟门熟路地在院子里溜达,一派无忧无虑的模样。 若非亲眼所见,他实在很难想象她会变成一个人。 或许还是先当猫养着好了,等哪天她不想做猫了,再论其他。 方桐全然不知封十二的烦恼,她一边遛弯一边琢磨变人的门道。 如果紧张的情绪会让她变猫,那她彻底放松岂不就能变人? 可最近她过得挺自在,也没见她总是变身。 方桐想来想去,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自这日起,她再未偷懒,只要屋里没人,就尝试着用各种方法变身。 虽然一次都没成功,但老天似乎看到了她的努力,只要她独自待在房里,外面就不会有人进来打扰。 一转眼,皇帝回京的日子到了。 留守京城的高级官员皆要去城外迎接,封十二伤已大好,自然不能缺席。 这日一大早,方桐还在窝里躺着,就听里间传来动静。 她迷迷糊糊睁眼,只见对面的门帘一动,一个收拾齐整的身影走了出来。 (本章完) 第20章 晨别 第20章 晨别 雪白窗纸上映着深海般的暗蓝,正是将醒未醒的拂晓时分。 封十二的出现犹如一柄锋利的剑,破开朦胧雾气,清晰地刺入方桐眼中。 他这些日子都在养伤,平日装束多以轻便为主,而眼下换上窄袖紧身的暗紫长袍,腰束银带,头绾玉冠,本就挺拔的身姿更显仪容端正,沉岳如山。 方桐忍不住向他多看了两眼。 今日迎驾的官员为五品以上,尤以中老年居多,她完全可以想象,在乌泱泱的一堆大叔大伯大爷中,封十二会多么打眼。 她将下巴搁在窝边,有些遗憾自己不能同去,她来京城这么久,还一次都没出过门。 今日众人都起得很早,皇帝虽要下晌才到京,但迎接的官员早上辰时就要去城外候着。 封十二简单用过早饭,天边才慢慢露出一道曙光,不多时,那道曙光又被云层淹没。 卫百川率人候在廊下,看看外面的天色,吩咐小年:“叫人去拿雨具,今儿怕是要下雨。” 他见封十二从屋里出来,抬脚迎上:“殿下,车马都已备好,咱们这就出发?” 方桐蹲在门边,望着众人暗自艳羡,她也想去外面瞧瞧,以人的身份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不知这个愿望几时才能实现。 封十二走下台阶,脚步略停,身后的视线仿佛粘在背上,教人很难忽略。 “殿下,有什么东西忘了?我这就去取。”卫百川问。 封十二摇头:“不是。” 他转身走回台阶,来到方桐面前。 他蹲下身,本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手指一动又放下。 “在家看好大门,我给你带吃的回来。” 他对方桐说完,起身就走。 方桐望着他的背影,茫然不解。他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她翘翘胡须,想起自己以前上班的时候,每逢周一,总要抱着方小揉弄半天,嘀嘀咕咕不肯出门,或许封十二和她一样? 从古至今,没哪个打工人喜欢面对老板,而封十二的老板还是皇帝。 想到这儿,方桐认为自己看穿了封十二的心思。 不就是不想上班嘛,她懂。 封十二走上长廊,卫百川跟在他身旁,笑道:“殿下既舍不得小神仙,何不把它带在车上?总归没人查,谁也看不见。” “今日有正事。”封十二道。 卫百川听话听音,打趣道:“那改日无事,咱们带小神仙出门逛逛?” 封十二看他一眼:“不行。” “为何?”卫百川不解,“我看京里那些小娘子出门,都爱抱个猫啊狗啊,还有兔子的。” 小年带人捧了雨具过来,正好听到这话,笑道:““头儿,咱们殿下可不是小娘子。” “去去去,”卫百川把人挥开,“我当然知道殿下不是小娘子,可咱家的猫也不是普通的猫,那是小神仙。” 别人家的猫会救人吗?能与殿下同桌吃饭吗?能让殿下连出个门都依依不舍吗? 卫百川抱着膀子:“就许别人架鸟遛狗,咱们殿下抱个猫又碍着谁了?” “当然不碍谁。”小年冲他撇撇嘴,又挤挤眼。 卫百川这才发现封十二一直盯着他俩。他吭吭两声,薅住小年的脖子:“走,跟我去看看马车备好了没有。” “小年留下。”封十二开口。 卫百川赶紧松手,招呼另外几人:“走走,赶紧把雨具放去车上。” 小年眼睁睁看着老大和兄弟们扔下他没义气地跑了。 他苦哈哈地转向封十二:“殿下,您有何吩咐?” 封十二走得不紧不慢,连语气也波澜不惊:“你平日爱吃的小鱼干是哪家?” 小年张了张嘴,脱口道:“殿下是问小神仙最爱吃哪家?” 整个皇子府,就数小年最爱吃也最会吃,街头巷尾就没有他找不到的美食,至于平日买的零嘴更是数不胜数,方桐吃的第一口鱼干就来自他那儿。 他脑子转得飞快,封十二问他小鱼干,自然不是当真关心他的口味。 “朝胜坊有十几家铺子专卖炸货,有三家的鱼干都不错,不过小神仙最爱吃的不在那儿,它喜欢垂柳桥下一个渔翁炸的。”小年回忆道,“我喂过小神仙好几次,它最爱吃他家的。” ~~ 封十二疑惑地看他一眼,炸鱼干还有这么多区别?难怪上次卫百川拿来的那包,小猫不是很爱吃。 “那家今日可能买到?”封十二问。 他刚才出门前,见小猫蹲在门边,眼中颇有惋惜之意,八成是看他们出行,也想出去玩。 但一来今日有正事待办,二来小猫身份奇特,实在不便带她出行,所以他才临时起意,向她许诺会带吃的回去。 小年听他询问,把头摇成拨浪鼓:“今日怕是不成,那渔翁以卖鱼为生,平日只打大的不留小的,除非有人向他下订,他才会留着小鱼炸了换钱。咱们这会儿去订已是晚了,得提前两日才行。” 封十二听了没说什么,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一行人在府门外上了车驾,赶至城外。 城外旌旗招展,团锦簇,大道两旁拦着锦绣帷幕,绵延数里,帷幕后面各立了一排长棚,朝臣们按品级高低依序候在棚下。 因着天时尚早,圣驾未至,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议朝事,或论公务,有人说着说着便拍案轻叹—— “太子殿下糊涂啊。” 这一声叹息,顿时将周围的目光吸引过去。 说话人身着武将服饰,正是隋永道派来京城送礼的亲信郭印。 郭印长得瘦小,声量却大。 他与身旁的人摇头叹道:“我也不信太子会雇凶杀人,可白鸟阁不过一民间杀手组织,怎敢胡乱攀咬,依我看,此事就算与太子无关,难免有底下的人自作聪明,给太子添乱。” “郭兄慎言。”与他相谈之人亦是平王府的僚属,拉拉他的衣袖,“我知道你是为平王担心,可此事尚无定论,咱们就莫要妄加揣测了。” 郭印两眼一翻:“身正不怕影斜,我便问了又如何?你道这次隋将军为何派我进京?他听说平王遇刺,惊恐难安,过去的旧伤又犯了。我出发时他还下不来床,只能托我替他问候陛下、探望平王。” “既然病得如此重,何不卸甲归田,颐养天年?” 一个声音从众人身后传出,似冰棱击水,长刀破玉。 (本章完) 第21章 应该的 第21章 应该的 众人听到这话,齐刷刷回头。 瞧见发话之人,一众官员下意识散开。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十二皇子封十二。 群臣皆知,封十二自小与太子交好,是铁杆太子党。郭印当众说太子的不是,封十二如何能忍。 郭印见到他也是一惊。 他临行前,隋永道特地叮嘱,要他协助平王咬紧太子,对封十二则能避则避,莫要另生枝节,谁想他刚在这里造势,就被封十二撞个正着。 郭印站直身子,朝封十二拱拱手:“听闻殿下身子有恙,何不在马车里歇着?这里风大,恐伤了殿下根本。” 他说着又是一笑:“当然,您年纪轻,怕是不知旧伤有多折磨人。我家将军当年为了救陛下,心口中了一刀,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幸得陛下厚爱,许他统领北河四州。我家将军常说,陛下以国士待他,他当以国士报之,别说旧伤复发,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他这话慷慨激昂,一旁的官员们听了,虽明知话里透着反讽之意,仍有人暗自点头。 隋永道领兵多年,败少胜多,是大昭朝一员猛将,当年皇帝御驾亲征,中了敌军埋伏,多亏隋永道拼死将他救出重围。 为了褒奖功臣,皇帝将后宫中隋永道的妹妹晋为德妃,隋家因此深得恩宠,多年不衰。 郭印敢在众人面前议论太子,也是因为刺客之案涉及隋永道的外甥平王,平王既是受害者,隋家当然有底气找人说道说道。 郭印斜睇了封十二一眼,他此次来是代表隋永道出面,他就不信,连皇帝都要对隋家礼让三分,这个不受宠的十二皇子还敢与隋家叫板。 却见封十二眉锋一挑,竟是微微一笑。 “隋将军远在千里之外,消息倒是灵通。” 短短一句话,郭印脸色微变。 他方才明示暗示隋永道对此案的关切,就是想让封十二知难而退,谁料对方压根不理会,张口便拿隋永道开刀。 隋永道驻防北河四州,大本营洛州与京城相距千里,便是换人换马一路不歇也要七日方至。 春狩总共不过二十日,郭印自洛州抵京了小半月工夫,隋永道在他出发前就得到平王遇刺的消息,可见有人第一时间就给隋永道传了信。 原本外放的官员与京中联系不算什么大事,就连皇帝也对此心知肚明,但此事骤然被封十二挑破,着实让郭印难以找补。 要他怎么说? 说隋将军惦念外甥,才与京中时有往来?可隋永道的外甥不是寻常人家的外甥,那是皇帝的儿子。 一名皇子与军中将领来往密切,这意味着什么? 需知皇帝不是傻子,哪怕明面上他常向大臣们表示,羡慕百姓人家的儿孙亲情,可这话听听便是,谁要当真谁才是傻子。 冰凉的晨风刮得棚顶哗哗作响,棚里的人多少生出几分寒意,唯有郭印额角渗汗。 他瞥了眼四周,附近的官员看似在与旁人说话,实则个个觑着这头,唯恐听漏一分。 这些人当中,可不是每一个都与隋家和平王交好。 郭印心知,他若避而不答,便是给旁人留了话柄,可若要正面相迎,又该如何回话? “殿下您有所不知。”一旁有人发声,接话之人却是封十二的侍卫统领卫百川。 郭印心中一惊,料想接下来定无好话,正欲出声打断,对方早已飞快说了下去。 卫百川道:“隋将军是平王的舅舅,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离得再远也是一家人。外甥有事,当然要说给舅舅听,诸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这嗓门一喊,附近假装说话的官员全都停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只恨自己站的不是地方。 十二皇子也好,平王也好,都是皇家事,他们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可卫百川话已问出,众人只能回应。 当下有人打着哈哈:“民间常说外甥肖舅,隋将军有情有义,平王亦是如此,外甥和舅舅常来常往也是应有之谊。” 他这话不知是圆场还是火上浇油,官员们脸上纷纷露出微妙的神情。 郭印横了那人一眼:“平王殿下循规蹈矩,从不擅自与外界联系。” 他必须将封无穷从此事中撇清,隋永道远在天边,皇帝就算恼他,也暂时拿他无法,封无穷可不一样,他日日待在京城,怎能让人以为他和军中暗通消息。 那人有一句话没说错,外甥肖舅,封无穷的性子不好,隋永道的脾气更糟,林天德才挨了封无穷三十鞭,郭印不想自己回去也挨三十鞭。 卫百川哈哈大笑:“是么?难怪有人敢穿着平王府的衣裳、拿着平王府的弓箭暗算我家殿下,平王如此老实,也不知便宜了哪路孙子,让他们打着平王的旗号手足相残。” 郭印面色一沉:“卫百川,你莫要信口开河,谁说凶手与平王府有关?” ~~ “我说了吗?”卫百川摊开双手,“我只是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凶手穿的谁家衣裳,拿的谁家兵器,那日在围场的人都知道。” 郭印冷哼:“你又不在围场。” “哟,隋将军的人果然消息灵通,连我在没在围场都知道。”卫百川笑道,“郭副将,我一小小的侍卫统领,竟得你们如此关注,实在受宠若惊。” 郭印一噎:“你!” 他恨恨瞪了卫百川一眼,朝封十二拱手:“十二殿下,围场之事尚无定论,你们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封十二不答。 刮入棚内的凉风卷起他的衣袍一角,小年早已搬来一把椅子:“殿下,您遭人暗算重伤未愈,快坐着歇歇。” 说完,他朝郭印笑嘻嘻道:“郭副将,我记得这边是正四品以上官员方能进入,您好像是从四品吧?” 郭印闻言,脸色更黑。 他虽是从四品,但他同时也是隋永道的心腹,这里谁敢拿他品级说话? 但偏偏就有人敢。 郭印看了眼封十二,忍不住道:“十二殿下,您的护卫身手如何不知,一张嘴倒是厉害。” 封十二接过小年奉上的茶水,用碗盖轻轻撇去面上的浮沫:“应该的。” 郭印气结。 难怪隋永道再三叮嘱莫惹此人,果然与他的手下一样讨厌。 他思及此行的目的,强忍胸口的闷气,转身走出棚外。 这时,“咵嚓”一声,一个响雷打了下来。 (本章完) 第22章 祸从口出 第22章 祸从口出 铅灰色的天上乌云滚滚,不时有闪电蛇行其中。 大风刮起沙尘,道路两旁的帷幕鼓胀激荡,仿佛随时可能迎风飘去。 礼部官员扶着帽子来回奔走,嘶喊着命人加固帷幕。 一群人正忙着打桩系绳,天上又是一阵雷鸣。 雷声未息,雨水倾盆而下,噼哩啪啦打在棚顶。 棚下有人抬头:“这雨怎么这么大?” 话音未落,刚刚出去的郭印快步折了回来。 他一手捂着脑门,指缝渗出一丝鲜红。 “呀,郭副将,你这是怎么了?” 郭印咬着牙:“劳烦替我叫下医官。” 小年溜到棚外一瞅,乐了。 他回到封十二身旁,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殿下,外面在下冰雹。” 这话一出,好些官员涌到棚边。 只见棚外雨势极大,天地之间连成一片白雾,三丈之外已然看不清行人。 大雨犹如泄洪,数不清的颗粒夹杂其中,大的形如鸡蛋,小的也有拇指甲盖大小。 众人回头看向郭印,不消说,他那脑门上的伤就是给冰雹砸的。 人群中响起几声轻笑,郭印心中窝火,想看清是谁在笑他,偏生这里的官员个个乖滑,他视线所到之处,人人脸色肃穆,甚至露出几分悲天悯人。 “初春时节天降冰雹,此等异象多年未见,怕是并非吉兆。” “钦天监怎么算的日子?怎地在今日让陛下回京,万一伤了圣体如何是好?” “这场大雨若迟迟不休,京郊的农田怕是全完了。” “还有城里,”又有人道,“西北角那一片好些棚户,人多房子又破,这场冰雹不知要砸坏多少人家。” 说话间,一个红袍官员越过众人,匆匆朝棚外走去。 “王大人,外面这么大雨,你去哪儿?”同僚拽住他。 “我带人回去看看,”府尹王璞满脸焦虑,“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城里好些地方恐会受灾。” “你传话让人进城盯着就是,何苦亲自跑这一趟。” “不行,”王璞急道,“前不久百戏坊走水,那边的百姓现在还安置在善堂,善堂边上就是河沟,万一河沟暴涨,又是一场大灾。” 所谓水火无情,百戏坊大火已让他头顶的乌纱岌岌可危,倘若今日又出了乱子,掉的就恐怕不是官帽,而是脑袋。 王璞挣开同僚,叫上小厮就走。 没走两步又被人拦住。 “王大人莫急,”卫百川道,“殿下让我送你们回去。” 王璞一愣,朝他身后的封十二望了眼。 封十二微微点头:“乘我的马车。” 王璞惊了下:“这如何使得?” 人人都知十二皇子虽是太子党,却性子孤僻,不大与朝臣来往,王璞与他素无交情,眼下突然得他相助,大感意外。 卫百川笑道:“王大人不必客气,你来时乘的是软轿,这么大风雨还有冰雹,轿子哪里抵挡得住,咱们殿下的马车又稳又结实,包管送你平安回城。”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璞心中焦急,顾不得理会他人眼光,朝封十二作了一揖,跟着卫百川离去。 他这一走,棚里安静了一瞬。有人猛地跺脚,是工部的一名官员:“王大人说得对,城中的明渠暗渠皆直通城外汴河,若河水泛滥,渠道堵塞,城里怕是会有水患。” 他倏地看向封十二:“不知殿下可否借车一用?我与王大人同去。” 今日为迎接圣驾,城外朝臣云集,停车多有不便,许多人或是骑马或是乘轿,却不料天降暴雨,将他们困在城外。 工部官员也是没法子,只能向封十二借车。 封十二点头:“可。” 工部官员大喜:“多谢殿下。” 郭印捂着脑袋站在棚下,他头疼欲裂,医官却迟迟未至,眼见封十二慷慨借车给官员,他不由冷嘲:“十二殿下好大方,我们在此迎接陛下,你却把人一个个送走,不知是何用意?” “陛下常言以民为本,”封十二面色淡然,“隋将军没教过你?” 郭印一滞。 他当然知道皇帝常将这话挂在嘴边,但他更相信隋永道说的,自古做帝王者,满口深明大义,实则全是算计,以前的皇帝如此,当今的天子亦是如此。 ~~ 但封十二这话他却不能反驳。 郭印恨得咬牙。 谁说十二皇子不善言辞,他这张嘴简直淬了毒。 郭印把头扭向一边,打定主意不再多话。 小年笑眯眯走过去:“郭副将,瞧你这一头血,你是隋将军的使者,可不能御前失仪,来,我这儿有上好的伤药,借你用用?” 他掏出一个瓷瓶递到郭印面前。 郭印见他面上带笑,似嘲非嘲,不由怒从心生,抬手拂开。 “咣啷”一声,瓷瓶掉在地下,摔了个粉碎。 清脆的声响引来一大片视线,众人困在棚下,本就无事可做,眼见郭印与封十二的侍卫起了冲突,个个面露异色。 却见小年耸耸肩:“殿下的好意你不领便罢,何苦打碎他的药瓶。” 他一步三摇头回到封十二身旁:“殿下莫怪,依我看,郭副将定不是存心的。” 郭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恨不能堵住小年的嘴。 他警惕地看向封十二,唯恐他又借此攻讦隋永道。 封十二目色平静:“无妨,找平王赔。” 郭印脑子里嗡地一声,他此行是向封无穷面授机宜,帮他对付太子,怎么封无穷还没见到,就惹上封十二这个魔星。 他悔之不及,只恐今日之事传入封无穷耳中,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殿下恕罪,”他低下头,“方才是末将头疼,一时手抖才摔坏了药瓶,并非有意为之。” “嗯。”封十二道。 他这一声不轻不重,郭印辨了半天也辨不出喜怒,只能草草行了个礼,退到一旁,离这位十二皇子和他的侍卫有多远是多远。 到了下晌,大雨仍然未停。 好消息是,冰雹没了,坏消息是,雨越下越大,众人落脚的棚下也进了水,官员们不得不退向更高的土坡上。 “瞧这架势,陛下今日怕是要歇在半路了。” 礼部官员正在商议,就见几匹快马冒着雨雾驰来。 瞧那装束,正是皇帝身边的禁卫。 (本章完) 第23章 湿透了 第23章 湿透了 皇子府中,方桐趴在窗边的小几上,听着外面的风雨发呆。 天已经黑了,封十二他们还没回来,府里一下子少了很多人,显得冷冷清清。 这么大的雨,皇帝的车驾到了京郊定不会冒雨前行,要么找个地方住下,要么避过这阵,待雨势小了才会进京。 在方桐看来,为了皇帝的安全,他的队伍一定不会摸黑赶路,应当会在京郊驻留。 这就苦了在城外等候的官员,他们今日白跑一趟,下次还要再去一回。 方桐看了眼屋角的滴漏,酉时已过,皇帝若要改变行程,派来通知的人早该到了。 她伸爪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呼”地一声,大风将雨水刮入,扑了她满头满脸。 她跳到地上,扑噜噜甩了甩毛。 屋里的主人不在,没人点灯,桌上摊着一本书,是她今日没看完的地理志。 这几天封十二放在案头的书比以往多了些,除了兵书,还有地理志与史籍。 方桐总是趁他不在偷偷翻阅,逐渐对大昭朝有了一个完整的印象。 大昭疆域辽阔,国力强盛,民风既有唐之开放,又兼宋之清雅,当今皇帝在位三十余年,励精图治,成果颇丰。 方桐万分庆幸,她穿来的朝代足够太平,若遇上战火纷飞的乱世,就算变成猫也没有好日子过。 乱世之中,多少百姓易子而食,一只猫还不让人生吞活剥了。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方桐自从那日狠狠哭过,心境大有变化,她不再多想过去,只将目光放到现在。 她来到门边,对着扑天盖地的风雨,心中豪情万状。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呸,应该是: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她在心里念叨着以前学过的诗句,暗暗发誓,总有一日,她会以人的姿态好好逛逛这个世界,绝不能白来一趟。 她眼神坚定,抬起右爪在空中狠狠一挥,被自己感动得无以复加。 这时,她肚子里“咕”的一声,饿了。 方桐默默收回前爪,什么豪情壮志立刻丢到一边,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跳出门槛,驾轻就熟地朝前院大厨房奔去。 最近她食量渐涨,小厨房的张婶却总是担心她撑着,每顿羊奶都会限量。 封十二也不是每顿都会分食物给她,只有大厨房的厨子们,见她一次投喂一次,恨不能将她喂得和他们一样腰粗膀圆。 方桐来到大厨房,却见里面热气腾腾,两口大锅架在灶上,满屋子弥漫着生姜的味道。 “多放点姜片,还有葱白,”小年站在厨房门口,对厨子道,“再加点红。” “年侍卫,您就放心吧。”厨子拉过一张矮凳,“瞧您这身都快湿透了,快来灶火这儿烤烤。” “不用了,”小年道,“我回屋换了就成,你们搞快些,煮好姜汤就送去侍卫房,大伙儿淋了雨又泡了水,得好好暖暖。” 他转身走开,险些踩到小猫的尾巴。 “哟,小神仙,”小年往旁闪了一步,“没踩到吧?” 他弯下腰,两手拄着膝盖,笑道:“快回房去,殿下给你带了好东西。”方桐见他浑身是水,大为不解。雨势再大,他们全都带了雨具,不该淋成这样。 她回到后院,见窗内亮起烛火,想是封十二已经回屋。 她一头扎进小书房。 屋里的人正往里间走,听到响动,转头看了眼。 一人一猫的视线对上,同时停下脚步。 方桐眨眨眼,看着衣衫半褪的男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又没脱光,只是解了外袍,上身穿着里衣,下身仍旧长裤长靴,比现代人捂得严实多了。 不过封十二坐的是马车,怎么会和小年一样,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就连他的里衣也被浸湿,紧紧贴在身上,露出明显的肌肉线条。 封十二与小猫对看一眼,目光闪了闪,大步走进里间。 他才从河里出来,浑身湿透,没长好的伤口有些刺挠发痒,进屋后,见小猫不在,一边走便一边脱下衣裳,谁知就这几步路的工夫,小猫从外面闯了进来。 若他面前只是一只猫,自然无需在意,但这只猫会变人,还是变的大姑娘,他衣衫不整难免会吓到对方。 ~~ 封十二进了里间后侧的浴室,脱下湿衣湿靴。 外面有小厮送来热水,他简单沐浴过后,换上干净衣袍,回到卧房。 卫百川领了大夫过来:“殿下,您在河里泡了大半个时辰,快让大夫给您瞧瞧。” 封十二坐在床边,解开里衣,让大夫给他检查伤口重新上药。 卫百川站在一旁念叨:“您下次不可再这样了,河沟那么深,您说跳就跳,咱们那么多人,哪一个不好使唤?” “我离得近。”封十二简单回了句。 “那也犯不着您亲自下去,”卫百川撇嘴,“万一被大水冲走怎么办?太子刚受了伤,您若有个好歹,岂不让平王他们拍手称快。” 方桐蹲在门边,听着卫百川絮絮叨叨,总算弄清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帝如她所料,在离京三十里处停了车驾,待天气好转才会回京。 而他之所以停止赶路,不仅因为大雨,更因山道滑坡惊了拉车的马匹,全靠太子以身相护,皇帝才安然无恙。 太子封云兮伤了胳膊,皇帝心疼儿子,命人寻了处安全所在,就地扎营。 禁卫赶到城外传旨,令迎接的官员各自散去。 封十二一行回到城中,路过善堂,恰逢府尹王璞带人在那儿转移百姓。 善堂边河水猛涨,几个小孩儿不慎被大水冲走,封十二带头跳下河沟,同几名侍卫一起把人救了上来。 大夫为他仔细清理了伤口,叮嘱道:“殿下的伤虽已大好,但还有几处尚未长拢,这几日莫要沾水,饮食上也得清淡些。” 封十二点了点头,转眼瞥见小猫蹲在门前,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也不知是几时来的。 他手指微微一动,掩住衣襟。 (本章完) 第24章 他竟还记得 第24章 他竟还记得 封十二平时并不那么在意小节,但小猫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目光专注地落在他身上,让他多少有些不自在。 对方表面是猫,骨子里却是个姑娘,她盯着他赤裸的上半身,眼神不闪不避,实在太大胆了些。 大夫上完药,封十二顺势系好衣带,拽过外袍披上。 方桐没注意他的举动,她只是在想,她的运气真不错,刚来这世界就遇到了一个好人。 当初在山上被他所救,她就觉得这人心肠极好,方才听说他见义勇为,亲手救上几个孩子,对他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封十二身为皇子,手下有的是人,哪里需要亲自冒险,但他偏就去了。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的反应往往出自本心,他奋不顾身跳下水,说明在他眼里,生命最为珍贵。 方桐望着他,眼中闪过欣赏,只觉那张脸越看越顺眼。 有个这样的饲主,她以后就算暴露身份,多半也不会被抓起来吧。 想到这儿,她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心情更加愉悦。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去小厨房找张婶讨羊奶喝。 厨房里早已做好三菜一汤,张婶正在装盘,见了她,笑道:“你这小鬼灵精,知道有好吃的,这么快就来了?” 说着,她去灶上揭开一个蒸笼,升腾的热气如云雾散开。 “来,囡囡,咱们今天不喝奶,吃鱼糕。” 她从蒸笼里端出一个大碗,将它倒扣在盘中。 方桐跳上桌,好奇地看她拿开大碗,露出一盘金灿灿的鱼糕。 鱼糕切成片状,如小小的薄豆腐块,一片叠着一片盘成一圈,朝上的一面金黄诱人,底下的部分洁白莹润,仿佛一朵盛开的。 方桐睁着眼睛忽闪忽闪,这是给她的?张婶这么大方? 她试探地向前伸出爪子,碰了碰盘沿。 张婶慈爱地摸摸她的脑袋:“吃吧,都是殿下给你买的。” 方桐一愣。 殿下买的? 她忽然想起小年说的,封十二给她带了好东西,原来就是这盘鱼糕。 封十二早上走时,的确说过他会带吃的回来,可这么大的雨,又去河里当了一回见义勇为的英雄,她都忘了此事,他竟还记得。 方桐心头一热,这么好的饲主,天底下哪里去找,她以前养方小的时候,都不敢说自己有这么尽心。 她慢慢吃了半盘鱼糕,看着剩下的一半,有些舍不得马上吃光。 当然,更重要的是,鱼糕的份量不小,她早就饱了。 方桐自觉地在长廊底下遛了一阵,直到时候不早,才回了正屋。 封十二已用过晚饭,坐在小书房的灯下看书。 方桐一个轻跃跳上书桌,顺爪将那本摊开的地理志压在身下。 她假装玩耍,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书页,实则借机偷看。 这几日封十二像是习惯了她的玩法,见她没把书弄坏,就由得她去。 方桐侧卧在桌边,两眼盯着书上的字,思绪早已飘远。 她以前也买过鱼糕,那好像也是个雨夜,她在家懒得做饭,用小砂锅码上鱼糕、肉丸、香菇、木耳,放水一炖,小锅在火上咕嘟咕嘟,很快煮出一锅鱼糕杂烩。 她端着小锅,和方小各自占据沙发一端,在哗啦啦的雨声中看完了一部电影。 那个夜晚氤氲着鱼肉的香味和砂锅的热气,就像今晚一样安宁。 方桐趴在爪子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书桌,渐渐沉入梦境。 梦里方小跳上茶几,圆滚滚的脑袋埋进砂锅,将她剩下的鱼糕吃了个精光。 方桐一拍沙发:“方小!” 她忽觉尾巴一凉,从睡梦中惊醒。她扭头看向自己身后,只见自己的尾巴尖儿落在砚台上,沾了好些墨汁,雪白的绒毛变得黢黑。 方桐扬起尾巴,仔细看了两眼,下意识一甩。 一串墨汁飞了出去,有几滴溅在封十二手背上。 封十二放下书。 他看看自己的手,又抬眼看了看她。 方桐默然。 她不是故意的。 封十二的视线落在她尾巴上,目光一动。 方桐却不再动了。 她半弯着湿嗒嗒的尾巴,嫌弃地看着那团墨渍,怎么办,难道要自己舔掉?还是等它风干,从此做一只黑尾的小猫? ~~ 封十二见小猫垮着一张脸,无声笑了下,放下书册,起身去铜盆里洗净双手。 他端着铜盆回来,放到小猫身旁。 他一把捞起小猫的尾巴,将被墨汁染黑的那截放进水里。 方桐猛地打了个寒战。 初春天寒,外面又下着雨,盆里的水冰凉刺骨。 封十二手下一顿,唤来小厮:“打盆温水来。” 小厮手脚麻利,很快送来温水。 封十二再次将小猫的尾巴放进去,三下五除二将她染黑的绒毛搓洗干净,用帕子擦干,这才让人把水拿去倒掉。 方桐全程呆滞。 封十二的手劲不小,她敢打赌,自己被他搓掉了十几根毛。 她看看自己的尾巴尖,庆幸没秃。 封十二拧了拧眉,她的表情好像不太满意,是他太唐突吓到她了? 但以她的胆量,应当不至如此。 方桐将尾巴甩到面前,歪着脑袋凑过去,仔细嗅了嗅,封十二给她洗毛用了香胰子,有股檀香的味道。 她拍拍封十二的手腕,举起前爪对他作了个揖。 封十二眼底染上一抹笑意。 “别捣蛋,”他对方桐道,“早点儿睡。” 他语气温和,像在哄孩子。 方桐在心底翻个白眼,她才没捣蛋,她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与此同时,离京三十里外的营帐中,有人听着帐顶的雨声,缓缓睁开双眼。 “朝恩,几时了?” 皇帝的声音很轻,夹杂在风雨声中,几乎细不可闻。 然而屏风外立刻传来一声轻应:“陛下,才亥时二刻。” “是么?”皇帝望着帐顶,“朕刚才梦到刚登基的时候,那是三十年前了吧。” “三十四年零七个月,陛下,”朝恩道,“今日路途颠簸,陛下想是累狠了。老奴给您温些马奶酒来,喝上几口便能睡得踏实。” “不必,”皇帝慢慢起身,“太子如何了?” (本章完) 第25章 会咬的狗不叫 第25章 会咬的狗不叫 “太子甚好。”朝恩道,“老奴在陛下睡后去替您看过一回,医官说已无大碍。” 他笑呵呵道:“老奴去的时候,还遇见了几位皇子和公主,都是去探望太子的。” 皇帝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平王也在?” 朝恩略顿了顿:“倒是没看见平王。” 皇帝哼了声:“就他这气量,连装都不肯装一下。” 朝恩道:“陛下莫要生气,平王在围场受了惊吓,心里难免有些郁气,他还小,慢慢开解也就是了。” “他还小?”皇帝笑笑,“二十五岁的人了,还这么莽撞冒失,几名刺客的话就乱了他的心神。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在生死之间走过好几回,谁做过什么,谁没做什么,朕一看便知。” “陛下是真龙天子,便是往前倒数五百年,也无人能够比肩,”朝恩笑道,“陛下对平王是爱之深,责之切。” “你就会拣好听的说,”皇帝呵了声,“朕这辈子文功武治皆已圆满,唯独希望朕的子女能够和乐融融,莫要像前朝皇室那般,闹得兄弟阋墙,民不聊生。朕再不管管平王,以他的性子,迟早闯出祸来。” “陛下莫要担心,就算底下小的不省事,太子却是靠得住的。”朝恩劝道,“他是陛下一手养大的孩子,绝不会辜负陛下的期待。” 皇帝静了半晌,幽幽一叹:“太子是个好的,就是有时心肠太软,用情又太深。” “陛下莫怪老奴多嘴,”朝恩轻声道,“若论用情之深,世上有几人及得陛下。依老奴看,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也得多亏陛下的成全。” 皇帝笑了笑:“你这张嘴一向便是如此,死的都能让你说成活的。” “老奴只是道出事实罢了,”朝恩在屏风外躬身,“天不早了,陛下还是早些歇着罢。” 皇帝将锦被往上拉了拉,忽然道:“依你看,十二遇险又是怎么回事?” 朝恩沉吟:“此事与平王遇刺发生在同一日,倒是有些巧,好在十二皇子有惊无险,没有闹出人命。” “朕已看过仵作验尸的证词,偷袭十二的两人虽非平王府侍卫,但他们身上的特征极像退伍士兵。”皇帝道。 朝恩犹豫了下:“本朝前些年为平外患,曾有过几次大规模征兵,后来边境平定,放归的人不少,那些人在军中学了一身本事,回来后逞勇斗狠不走正道也是有的。” 皇帝轻哼:“他们轻轻松松就能搞到平王府侍卫的服饰,还能拿到弓箭,林天德挨那三十鞭还是少了。” 他躺回床上,慢慢道:“隋永道那小子也老了,训出来的人一个不如一个。” 朝恩垂首听着,微微笑道:“听说北河的报春礼已经送来京城,里面有陛下爱吃的脆柿饼。” 皇帝闭着眼,朝内翻了个身,亦是笑笑:“朕也老了,年轻时爱吃的东西,现在未必还吃得下,朕只求他们多消停几年,少给朕找麻烦。” 说完这话,屏风后再无声息。 朝恩侧耳细听一阵,闻得皇帝轻轻的鼾声响起,才去帐角熄了灯,照旧在外面的小榻上歇下。 一晚无事到了天明,大雨终于停了。 探路的禁军回报,路上积水泥泞,还需多等一阵方能动身。平王封无穷站在自家帐篷前,往地上啐了一口:“这鬼天气,眼看就到京城了,偏偏把我困在这儿。” 随行的幕僚劝道:“殿下莫要焦急,卑职看这天象,午后便能放晴,此处离京不过三十里,两三个时辰也就到了。” 封无穷张开双臂,舒展了一下筋骨:“舅舅把郭印派来,不知又要唠叨些什么。” 幕僚笑道:“隋将军必是听说殿下受惊,心疼殿下,这才让郭副将过来探望。” 封无穷斜他一眼:“我看他是为了林天德挨打之事。” 幕僚轻咳一声:“殿下,此处风大,不如咱们进帐再说?” “你怕什么?”封无穷冷冷笑了两声,傲然望向太子的帐篷,“舅舅也是多事,我都这么大了,何需他帮忙。” 太子帐中,封云兮的右臂用布带包扎悬吊在胸前,他用左手接过朝恩递来的卷宗,放在案上仔细翻阅。 朝恩手持拂尘,安安静静立在一旁。 封云兮看完卷宗,神情微凝。 “父皇让公公把仵作的验尸结果送来,想必有话交待?”他合上卷宗,抬头看向朝恩。 ~~ 朝恩笑笑:“太子英明,陛下将这份卷宗压在手里,除了验尸的仵作,再无旁人看过。” “不知父皇有何吩咐?”封云兮问。 朝恩垂首:“陛下说,太子协理朝政已有些时日,看了这份卷宗,想必心里已有章程。陛下想问太子一句,这桩案子该如何判才好?” 封云兮盯着卷宗封皮,淡黄色的封皮空无一字,光从外观看来,无人知晓这里面记录着一桩有关皇子遇袭的大案。 封云兮用手轻轻抚过封皮:“请公公转告父皇,儿臣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法者非一人之法,乃天下之法,这是大昭得以长盛不衰的根本。平王遇刺之事,儿臣因牵涉其中,自请回避,而十二遇刺之事,也请陛下禀公办理,依律刑断。” 朝恩轻轻一笑:“这就是太子殿下的答复?” “是。”封云兮将卷宗交还朝恩,“请公公照原话说便是。” 皇帝听了朝恩的回禀,眼角泛出几道细细的纹路。 “难怪人说做了父亲才算真的成人,我看云兮也变得乖觉了。” 他站在高坡上,望着底下连绵不绝的帐篷,伸手指了指:“朕的这些儿女,每日享着锦衣玉食,拥有别人一生都不完的富贵,偏偏不肯像百姓人家的孩子一样让朕省心。” 朝恩躬着身子,双手捧着卷宗,轻声道:“太子让老奴把卷宗还给陛下,依老奴看,太子还是想给皇家留几分颜面的。” 皇帝笑了声,望向京城的方向:“太子由朕一手带大,他有哪些好处,又有哪些毛病,朕自然清楚,朕只怕会咬的狗不叫,有人不会让此事这么容易过去。” (本章完) 第26章 先发制人 第26章 先发制人 这天傍晚,皇帝的銮驾平安返京,百官依旧于城外相迎。 皇帝待在车中没有露面,只让宦官朝恩传出一句话—— 明日早朝照常举行。 这话一出,众人皆习以为常,他们这位陛下自亲政以来,除了休沐日与重大庆典,每日早朝从未荒废。 目送銮驾走远,官员们三三两两跟在后面。 郭印快走几步,与谏义大夫韦光正并肩。 “韦大人,明日可要劳您费心了。”郭印轻声道。 “好说,”韦光正轻轻颔首,“谏院有监督百官之责,此乃本官份内之事。” “可太子深受陛下宠爱,陛下在围场中便存了维护的心思,”郭印道,“而御史台又是太子那边的人,若见你弹劾太子,怕是会第一个跳出来找你麻烦。” 韦光正面色微沉:“陛下分设谏院与御史台,就是为了避免偏听偏信。我身为谏议大夫,即便陛下有错也敢直言,何况太子。” “韦大人高义,”郭印笑笑,“我家将军常说,朝中百官,唯有韦大人刚正不阿,这回若能帮平王讨回公道,我家将军必有重谢。” “不必言谢。”韦光正淡淡道,“太子有错在先,御史台不敢提,我们谏院却敢。” “那就等韦大人的好消息了。”郭印笑着慢走两步,落于对方身后,隐入人群。 卫百川跟在封十二的马车边,侧首对车窗内道:“殿下,你瞧那郭印小人得志的样儿,真想把他的脸皮扒下来,看看到底有多厚。” “韦光正与御史台向来不对付,他也算找对了人。”封十二坐在车内道。 “殿下,你怎么还夸上他了。”卫百川不乐意,“姓韦的再厉害,有咱们的人厉害?” 封十二不答,他看看窗外,发话:“待会儿回府,走垂柳桥那边。” 卫百川应了声,笑道:“殿下想订鱼干?” 他听小年说了,昨日殿下向他打听小猫爱吃哪家的鱼干,听说要提前预订,只好买了块鱼糕回来。 “殿下对小神仙真好。”卫百川感叹。 封十二放下车窗帘,他对她好么?不过是看她不能出门,有些可怜罢了。 次日一早,五品以上官员按例早朝,入长青殿议事。 众人行过大礼,分列两班。 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目光扫过群臣,笑了笑:“朕离京二十日,全赖诸位恪尽职守,最近有什么要事,不妨一一报来。” 群臣安静了一瞬,韦光正趁此空隙,整理了一下官帽,举笏出列。 “陛下。” 一个声音比他更快响起,打断了他的步伐。 韦光正半个身子已经移出队列,闻声脚下一顿,朝发话之人看去。 却见御史中丞梁汉朝皇帝朗声道:“半月前,京中百戏坊大火,想必此事陛下已知?”皇帝的目光扫过半露身形的韦光正,落回梁汉身上:“朕看过府尹呈来的折子,怎么,梁御史有何话说?” 梁汉举着牙笏,直视前方:“百戏坊大火,殃及前后两街,烧毁房舍上百,烧死烧伤三百二十一人,现有无家可归的四十二名孤儿、十五名年过六旬的老人、七名孕妇在善堂栖身。” 他报出详细的数字,在场众人虽早已听说此事,但依旧面露恻然。 皇帝亦是喟叹:“水火无情,朕已命户部拨款安置灾民,并严令府衙加紧灾后重建。” “陛下爱民如子,是大昭之福,百姓之幸。” 梁汉说完这句,话锋一转,忽而严肃了几分:“但据微臣所知,此番大火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这话一出,全场注目。 韦光正昨晚准备了一宿,打算在今日的朝会上弹劾太子残杀手足,他踌躇满志而来,本想第一个发言震惊全场,谁知却让御史台抢了先。 韦光正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笏板,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连夜在笏板上打了小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他的腹稿,可谓字字珠矶,句句箴言。 然而他一鸣惊人的计划被梁汉横刀打断,韦光正心中不悦,插话道:“梁大人,我们都知百戏坊大火是一名戏子使用火斗熨衣,不慎引燃戏台所致,照此说来,这既是场意外,亦是人为。不知你说的人为又是何意?” ~~ 谏院与御史台互相制衡,韦光正不是头一回在议事时呛声,梁汉听了,神情毫无变化,只朝他微一点头。 “韦大人说得对,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意外,而我说的人为是指——这是一桩凶杀案。” 韦光正眉毛一挑:“凶杀案?” 梁汉点头:“正是。此案凶手意欲灭口,才在百戏坊引燃大火,不过苍天有眼,被他灭口之人侥幸逃生,这才让大火真相得以重见天日。” “灭口?”皇帝轻轻点了点扶手,“灭什么口?” 梁汉垂首:“此事干系重大,微臣本不敢妄言,但人证物证俱在,微臣唯恐日久生变,才不得不向陛下当面进言。” 皇帝注视着他:“你说。” 梁汉道:“险遭灭口之人来自两家,都是妇人带着孩子,这两家的男主人在百戏坊的戏兽园做工,平日以驯兽为生,犹擅驱使虎豹等猛兽。” 皇帝听得“虎豹”二字,两眼微眯。 京城百戏坊的杂耍乃是一绝,在场不少官员都去过,有人轻声附和:“戏兽园驯了几十头虎豹,就如小猫一般听话伶俐,戏班老板靠这一项便日进斗金。” 梁汉无视皇帝渐沉的脸色,接着又道:“那两位男主人老家在沧州边境,后因夷人犯境,两人入伍当了兵,打退夷人后,两人带着妻儿结伴至京城谋生,因祖上是猎户,传了一身驯猎的本事,便入戏兽园做了驯兽人。” “你说了半天,这两人与百戏坊大火有何关系?”韦光正不耐烦道,“若说灭口,灭妇人孩子做什么?这两个男人又去了哪儿?” 梁汉看他一眼:“韦大人问得对,这两家的妻儿之所以要被灭口,正因为她们的丈夫收了重金,出门去干了件大事。” “何事?”韦光正问。 梁汉不答,转向皇帝,沉声道:“微臣听说,数日前十二皇子在围场遇险,两名凶手皆已身亡,微臣斗胆,想请陛下传仵作卷宗一看。” (本章完) 第27章 针锋相对 第27章 针锋相对 梁汉说完,全场俱静。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过来,梁汉要说的哪里是百戏坊大火,他分明是要追究封十二在春狩上遇袭之事。 在场的大臣就没几个糊涂蛋,一时间,各个脑子转得飞快。 这趟春狩,头一日就不太平。 先是平王遇刺,接着十二皇子遇袭,平王遇刺案与太子有关,十二皇子遇袭偏又与平王牵扯上,这些事情虽然发生在围场,但京城里从来没有秘密,不过三两日的工夫,消息已在朝臣间传了个遍。 别看这二十天里,太子府也好,平王府也罢,表面上悄无声息,但人人皆知,这只是风暴来临前的平静,待皇帝回京,一场大戏就将上演。 可是谁也没想到,拉开这场序幕的竟然不是平王,也不是太子,而是封十二。 虽说封十二属于太子党,但他平日总是一声不吭,几乎在朝中没什么存在感,谁想会咬的狗不叫,这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扔下一个惊天巨雷。 韦光正下意识开口:“仵作卷宗当交大理寺审理,你们御史台这是要越俎代庖,抢大理寺的活儿干?” 话音未落,站在一旁的大理寺卿开口:“梁大人昨日找我问过此事,但大理寺还未收到仵作卷宗,便回绝了梁大人。” 韦光正本想挑起大理寺对梁汉的不满,谁料双方早接触过,自觉讨了个没趣,呵呵笑了声:“大理寺真是好脾性。” 梁汉没理会这二人的交谈,对皇帝道:“不瞒陛下,微臣见过这两家的妻儿,那两名妇人皆称丈夫受往日上官所聘,去给贵人办差,但从此一去不返。百戏坊大火当晚,这两户人家被人打晕扔入火场,幸得街坊相救才得以脱险。”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卷,双手呈上:“这是那两名妇人的供词,请陛下过目。” 朝恩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走下去接过供词,呈回御前。 皇帝展开纸卷看了眼,开口道:“你怀疑那两个驯兽人是行刺十二皇子的凶手?” “正是。”梁汉道,“百戏坊大火牵连甚广,微臣不得不详加辨查。恰好听闻十二皇子于围场遇险,行凶者正有两名,一时生疑,便找皇子府的侍卫要了那两人的画像,却不想与两名妇人所供如出一辙。” 更多的话就不必再说了,既然面貌一致,凶手是谁不言而喻。 皇帝瞥了眼下方的大理寺卿:“你们大理寺对此有何意见?” 大理寺卿出列:“昨晚大理寺收到禁军送来的两具尸首,但过了二十日,尸首面目已然难辨,还得那两家人过来认尸方知。” 皇帝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着你们大理寺去办。” 梁汉接话道:“陛下,微臣还有话说。” 皇帝将手中的供词交给朝恩:“你们御史台一向知而必言,言知必尽,说吧,还有什么?” 梁汉道:“那两名驯兽人原属北河军马步营,微臣若没记错,平王府侍卫统领林天德便出自马步营。” 皇帝还未开口,就听素日与平王交好的官员出声道:“梁大人慎言,大理寺尚未查明真相,你怎可随意攀扯?” 梁汉摇头:“微臣只是想说,辨尸之事或可请林统领帮忙,他与驯兽人皆为马步营出身,大概相识也未可知。”这话有理有据,叫人想反驳也找不到理由。 先前那官员道:“林统领身居要职,怎会认得两名小卒,梁大人,你这未免强人所难。” 梁汉转眼看向他,笑了笑:“对林统领而言,不过举手之劳而已,难道平王府连这点忙也不肯帮?话说回来,两名凶手皆身着平王府侍卫服饰,连兵器也是平王府所发,平王殿下正该趁此机会,洗清嫌疑才是。” “你——”那官员被同僚拽拽袖子,不得不将驳斥的话咽了回去。 他自知此时无论为平王解释什么,都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倒不如依梁汉所说,让林天德出面帮忙,方显得平王府问心无愧。 官员心中不忿,盯着对面的韦光正以眼神示意。 既然十二皇子率先发难,他们这边也该出手了。 却见韦光正慢慢移回队列,一言不发。 韦光正低头看着自己的牙笏,假装没瞧见平王府亲信的示意。 他与御史台向来不睦不假,但他不是傻子,没看梁汉是有备而来,准备的证据比他还充分吗? ~~ 太子雇凶杀人,靠的是几名刺客的口供,顶多加上考功员外郎孟选义的行程,但平王买凶可不一样,人家把底细都翻出来了。 没听梁汉说吗,那两个驯兽人来自北河军,北河军的主帅是谁?是平王的舅舅隋永道。 林天德又是那两人以前的上司,不管平王是否真的让这两人刺杀十二皇子,都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更要紧的是,太子对付平王也好,平王对付十二皇子也罢,这都是皇子之间的互相倾轧,但百戏坊的一场大火,就让此事变了性。 皇帝一向爱民如子,平王这事若是坐实,那就等于啪啪打了陛下的脸。 陛下的儿子因为一己之私害了一堆人命,这可不是几条十几条,而是数百条,连带毁损的房屋街道,户部支出的大笔银子,桩桩件件都犯了皇帝的忌讳。 韦光正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身形往旁人后面藏了藏,他才不要在此时触皇帝的霉头,他若现在出去弹劾太子,别说皇帝,就连别的朝臣也会认为他在帮平王脱罪。 弹劾太子是一回事,将自己归入平王的阵营又是另一回事。 平王府一派原指望韦光正打头阵,他们再迎头跟上,谁想这位临阵脱逃,事先商量的计划彻底作废,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继续下去。 难怪太子一党今日都没怎么出声,原来他们压根没打算理会平王遇刺一案,这不么,梁汉说完就退了回去,把问题全丢给了平王府和皇帝。 皇帝看着下方神色各异的朝臣,慢慢开口:“除了此事,可还有其他奏报?” (本章完) 第28章 她猜对了 第28章 她猜对了 “殿下,太子送来一封请帖,邀您过府一叙。” 卫百川穿过长廊来到后院。 封十二正在空地上练剑,闻言收了剑势,还剑入鞘,扔给一旁的小年。 他接过小年递来的布帕擦了擦脸上的汗,走到树下的石桌边,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将茶水一口饮尽,才道:“不去。” 卫百川拿着帖子正要递出,听他斩钉截铁地拒绝,苦笑:“殿下,太子受了伤,您真不去探望探望?” 趴在石凳上的方桐跟着抬头,她也奇怪,封十二与太子交好,怎么张口就是不去。 封十二放下茶杯:“今日早朝如何?” 他这一问,卫百川顿时来了精神。 “一切尽如殿下所料,”他笑道,“梁汉当着大伙儿的面,将百戏坊大火的真相抖了出来,陛下已下旨让大理寺彻查,那两个驯兽人以前是林天德麾下,就算平王能把自己摘开,林天德也跑不掉。” “这么说咱们的计划成了?”小年一拍大腿,“这回陛下想大事化小也不行,咱们一定要讨回公道。” “去去去,”卫百川呵斥,“陛下也是你可以妄议的?还不赶快把东西收好,当你的值去。” 小年耸肩:“他们引虎出山暗算殿下,还伤了咱们好几个弟兄,这笔账不能不算。” 卫百川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你还越说越来劲儿,快下去。” 小年扭身一避,抱着剑跑开。 方桐深思地看了封十二一眼,那日她听封十二提到百戏坊便有了猜测,没想到竟让她猜对了。 百戏坊有不少杂耍的艺人,京城百姓最爱看里面的兽戏,所谓兽戏正如现代的马戏团,戏兽园内养了不少猛兽。 这些猛兽大多自野外捕来,由驯兽人自小驯养,驯兽人深谙野兽习性,便是身处荒郊野岭也能保自身周全。 当日在围场她就觉得意外,皇帝亲自春狩,禁军怎能不万分小心,野兽巢穴在哪儿,狩猎路线如何,都会预做安排。 然而封十二一行在下山途中同时遇见两头猛虎,实在有些蹊跷。 方桐正是因此联想到百戏坊的用途,怀疑袭击封十二的凶手与百戏坊有关。 方才卫百川虽未详细说明,但方桐以前看过不少故事,更听过不少阴谋论,两下一合计,很快得出前因后果—— 平王手下的林天德从百戏坊找了两个驯兽人,扮作平王府的侍卫混入围场,两人在山中引虎暗算封十二,但封十二身手高强,侥幸逃生,那两人见猛虎伤人不成,便用箭偷袭,谁知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反被封十二杀死。 封十二回来后,大约得到什么线索,让人调查百戏坊,查出那两人身份后,将消息递给御史台,让他们在朝会上捅了出来。 至于百戏坊大火是否与此有关,就不得而知了。 方桐望着封十二,只见他神情淡淡,不由在心中腹诽,这么大的事,亏他这些天不露声色,她与他日日相处,竟半点没看出来他的谋划。 转念一想,方桐又生出几分担心。 当初在围场,皇帝对两桩遇刺案反应冷淡,尤其是他对封十二的态度,分明不见半分亲情,他既想淡化此事,封十二让人当众捅开,岂不等于和皇帝对着干? 就算这次能为自己讨回公道,他就不怕招来皇帝的厌恶? 封十二不像一个莽撞之人,他坚持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卫百川将太子府的请帖放在桌上:“殿下,今日虽然痛快,但陛下必然不会高兴。想必太子也是担心这个,才唤您过去。” “他在府中养伤,我的伤也未痊愈,不便相见。”封十二答得爽快。卫百川噎了下:“太子早料到你会拒绝,所以让他派来的人说,您若不去探望他,他就亲自来探望您。” 封十二眉心一皱,朝那封请帖看了眼。 卫百川轻笑:“我知道您想把这事全揽在自己身上,可您别忘了,对方是太子,他若当真登门到访,在旁人眼里,您调查平王之事就真成了他指使的。” 方桐听着卫百川的劝说,摇摇尾巴,卫百川说得对,反正在旁人眼里,封十二和太子是一伙的,那还避什么嫌,有什么事当面说呗。 她跳上石桌,歪着脑袋看看那封请帖。 古代的请帖和现代款式差不太多,外面如信封覆着一层封皮,封皮用的洒金硬纸,纸上以淡墨绘着一幅图。 方桐用爪子按住封皮,朝自己的方向拨了半圈,只见图上画的是幅山水小品。 “小神仙,这是太子的请帖,你可不能把它弄坏喽。”卫百川试图将小猫抱开。 方桐瞟他一眼,换了只爪子,朝封十二的方向一推。 眼看请帖就要飘下石桌,封十二伸手把它接住。 方桐轻喵一声,懒懒趴下。 ~~ 卫百川大笑:“殿下您看,连小神仙也让您去呢。” 封十二看看方桐,方桐扭头看向院中的草。 封十二一哂,打开封皮,抽出里面的请帖。 他一眼扫过,目光沉了沉,又朝方桐看了眼。 方桐纳闷,这一眼什么意思? 卫百川站在封十二身旁,早已看清纸上所写,失笑:“您看,太子连理由都为您找好了,您去探望他,顺道将小神仙带去,给太子妃过过手瘾。” 方桐诧异,什么?她也要去? 她抬起脑袋,与封十二对视一眼。 封十二不知想到什么,将请帖放在桌上,恰好对着方桐的脸。 “你要去吗?” “啊?”卫百川应了声,随即反应过来,殿下问的不是他。 封十二看看小猫,慢慢又问了一句:“想不想出府看看?” 方桐两眼一亮。 去不去太子府无所谓,但出门的诱惑实在太大,这两日看着封十二天天往外跑,就像同寝的舍友突然找到了乐子,而她却只能困守一隅,实在有些无聊。 她也想过独自溜上街瞧瞧,但皇子府的大门日常紧闭,对外的高墙更是一水儿的光滑,连翻墙也找不到地方下爪。 封十二这么一问,方桐就没忍住。 “喵?” 她真的可以去吗? (本章完) 第29章 不省心的弟弟 第29章 不省心的弟弟 太子府,小厅。 封云兮挥退侍从,朝封十二身边的小几指了指:“茶水、点心,都给你放那儿了,自己用。” 封十二面色平静,端起茶碗浅啜一口。 他喝了茶,拿起盘中的玉叶卷看了看,掰下一小块。 封云兮见他神情自若,眉心一沉:“你还真吃得下。” 封十二将掰下的点心放在手中,送到膝上的小猫面前:“吃么?” 方桐看看他,又看看太子,张嘴咬住点心。 嗯,是薄荷味的,挺清爽。 封十二顺手拂去小猫嘴边的残渣,拿出手帕擦了擦手,转头看向封云兮:“什么?” 封云兮气结。 他拿起手边的茶碗,想了想又放下。 “你就糊弄我吧,”封云兮没奈何地看这个弟弟一眼,“百戏坊那边你什么时候查到的?怎么不先给我通个气?” “这是我与平王的恩怨,”封十二道,“与太子无关。” 封云兮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拍拍桌子:“什么叫与我无关?你以为你撇清关系,别人就不知道你是太子党?” “别人怎么以为不重要,”封十二道,“至少陛下会高兴。” “你还在乎他会不会高兴?”封云兮不顾形象地翻个白眼,“你若当真在乎,今日就不会让梁汉在朝会上一语惊人。” 封十二低头看了看趴在腿上的小猫,见她吃完嘴里的点心,又掰了一角递过去:“梁汉是御史台的人,御史大夫不点头,他怎敢出面。” 封云兮拧眉:“我知道此事定有老师相助。” 御史大夫顾清明在封云兮幼时做过几年太子讲读,后被皇帝调离东宫,入御史台任职。 顾清明掌管御史台多年,梁汉敢为封十二发声,其中少不了他的默许。 “老师让梁汉出头,不过是想借此打平王一个措手不及,让他将精力集中在你身上,”封云兮道,“如果平王就此失势,他控告我买凶杀人一事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皆大欢喜,岂不甚好?”封十二将手帕垫在小猫身下,接住她嘴边掉下来的点心碎屑。 方桐抬爪蹭蹭胡须,这翠绿的点心好吃归好吃,就是太酥,容易掉渣。 她抬头往桌上瞥去,那块如意形状的红色糕点不知是什么做的,好像是红豆泥? 封十二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伸手拿起那块如意糕。 一旁传来拍桌声,封云兮瞪着这俩:“十二,你来我这儿就是为了吃点心?” 他看看封十二腿上的小猫:“那是豆子和糯米做的,它这么小,吃了会积食,快别喂了。” 封十二手一顿,似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喂下去。 方桐攀住他的手腕,将如意糕咬了一口。 封云兮说得对,小猫吃了糯米不消化,但她又不是小猫。 封云兮眼睁睁看着如意糕缺了一角,扶额揉揉脑门:“你看看你俩,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猫。” “什么‘什么猫’?”太子妃秦时月带人从门外走入。 她的目光笑盈盈扫过封十二,落在小猫身上,顿时两眼放光。“来,雪球,快让我抱抱。”她朝小猫伸手。 方桐早在秦时月进屋时就跳到地上,她奔向秦时月,一个轻纵跳入她怀中。 秦时月将小猫接了个满怀,又惊又喜:“你还记得我?” 她抱着怀里的小毛团揉弄了好一阵,转头吩咐侍女:“兰溪,把吃的拿来。” 兰溪捧着一个食盘,盘中摆满十全十美十个套碟,每个碟子里都放了一口食物,分别是:生鱼干、烤蚱蜢、炖猪肠、焖泥鳅…… 方桐一个个看过去,心情复杂。 这些都是猫爱吃的,可她不是普通的猫,这里面勉强能入口的只有泥鳅和猪肠,其他几样要么是生的,要么是虫子,就连泥鳅和猪肠也太腥。 秦时月见小猫对自己带来的零嘴不甚感兴趣,有些失望。 “雪球,这些都不爱吃么?” 照说不应该啊,她以前养的猫都挺爱吃。 ~~ “她喜欢吃……人的饭食。”封十二道。 方桐见他解围,配合地向秦时月软软叫了声,表示自己不是挑嘴,不,她就是挑嘴。 秦时月笑了,挠挠她的下巴,转头对封十二道:“还说你不会养猫,瞧被你惯的。” 她让兰溪把食盘端出去,抱着小猫在封云兮身边坐下,轻抚手下毛绒绒的背脊,笑道:“倒是长胖了些。” 方桐低头看看自己,有么?她只觉得最近越来越有劲儿了。 秦时月对封十二说笑两句,向封云兮道:“刚才在门外,听着你像在训话,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你问他。”封云兮抱怨,“他要对付平王我不介意,但事先不和我通气,御史台那边也瞒着我,我就这么需要你们保护吗?” “你是太子,”封十二平静开口,“一动不如一静,不到万不得已,不用你出手。” 封云兮闭了闭眼:“十二,你也知道我是太子,大昭的太子可不能是个废物。” “你不是废物,”封十二正眼看向他,“你要对付的人比我们难多了。” 封云兮微微一怔,下意识与妻子对望一眼,两人都安静下来。 “你……”封云兮张了张口,哭笑不得,“你这张嘴,真是什么都敢说。” 封十二指的那个人是谁,在场几人心知肚明,就连方桐也能猜到,太子要对付的人当然是皇帝。 这个“对付”不见得是兵戈相向,而是伴君如伴虎,太子既是皇帝的接班人,又是对皇帝的地位最有威胁之人,皇帝对太子虽然算得上厚待,但这是建立在太子听话的份上。 那日封云兮因妻子受了惊吓,想亲自送她回京,皇帝表面和和气气,转头就让太子处置太子妃喜欢的猫狗。 对于封云兮来说,父亲的关注何尝不是将他置于刀尖之上。 上有天子深威难测,下有兄弟虎视眈眈,便是太子不想犯错,也会有人逼得他犯错。 太子可以得罪别人,却不能得罪皇帝,方桐设身处地想了想,要她每日揣摩上意如履薄冰,怕是要不了几天就得疯。 打工人不想干了可以辞职,太子不想干了可是会掉头的。 (本章完) 第30章 逃走的刺客是谁 第30章 逃走的刺客是谁 面对封云兮的评价,封十二置若罔闻。 “你只管好好做你的太子,”他平静道,“只要你顺着陛下的心意,就没人能真正动得了你。” “那你呢?”封云兮问,“你明知陛下会护着我,又何必跳出来招他厌烦。” “因为我厌了。”封十二道,“如果每次都这么不温不火地让麻烦过去,有些人永远不会消停。” 封云兮沉默了一阵:“十二,你不只想对付平王,是吗?” “是。”封十二直言不讳,“这几年,你身边一直不太平,表面上看只有一个平王,可陛下不只你们两个儿子。” 封云兮笑笑,笑容中多了几分苦涩。 秦时月伸手握住他:“十二说的是实话。” “我自然知道是实话,”封云兮叹了口气,“只是陛下要的是太平。” “粉饰的太平不要也罢,”封十二冷淡地抬眼,“这次围场事件,显然有人比我们还坐不住。” “你是说雇佣白鸟阁的真凶?”封云兮道,“据我所知,陛下在春狩第二日就派人去了安水县的白鸟阁据点,可惜那里人去楼空,什么线索也没留下。” 方桐听他们提起白鸟阁,打起精神。 安水县的据点空了? 她仔细回想那边的情况,突然忆起,刺客丙七是从外地过去的,他们这些刺客平日分散在民间,以伪装的身份独自生活,此行五人在安水县碰头再一起出发,彼此之间并不熟识,至于安水县的联络人,丙七更未见着。 所以安水县未必真有什么据点,只是因为考功员外郎孟选义要经过安水县,才有了这么一出。 屋里几人显然与她有着同样的想法,封十二道:“如果孟选义的行程不过安水县,这些刺客还会来吗?” 封云兮仔细想了想:“春狩的日子在元宵前便已定下,至于孟选义的行程,这趟原本不该他去,只是原定之人父亲病故,丁忧返乡,才由孟选义临时顶上。” “他什么时候出发的?” “春狩前一个月。”封云兮道,“孟选义的行程在吏部不是秘密,只要有心打听都能打听得到。” “孟选义现在何处?”封十二问。 “按理他应当到了渠州,但陛下应已派人传了消息,算日子他再有两日就该到京。” “平王抓到的四名刺客呢?”封十二又问。 封云兮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封十二扬了扬眉:“有问题?” 封云兮道:“死了。” “死了?”这回不只封十二惊讶,就连秦时月也差点站起来。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丈夫:“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我也是今早才知晓。”封云兮扶了她一把,让她在椅子上坐稳,“你们还在围场那日,陛下就命人将刺客秘密押送回京,交给大理寺审问,但他们刚进大理寺就毒发身亡。” “中了毒?”秦时月很快冷静下来,她能成为太子妃,自然然不是泛泛之辈,当即想到其中关窍,“是早就服了毒,还是后来被人下毒?” “还未可知,”封云兮自嘲地笑了下,“此事陛下早已知晓,刺客既死,平王对我的控告更成了空穴来风,所以他并不急着处理此案。我若一再探查,难免惹他不快。” 说到这儿,他又看向封十二:“这消息封锁得很严,就连老师也不知情,否则他不会助你在朝中对付平王。” 御史大夫顾清明亦是站在太子这边,他将封十二推出去不过是想借力打力,如果刺客已死,平王的证人没了,此案成为悬案,正好遂了皇帝心意。 然而皇帝将刺客之死秘不宣发,反而促成今日的结果:太子仍然无事,平王却被封十二翻出了老底。 “不过按刺客的供词,他们一行五人,在围场逃了一个。”封云兮道,“若能逮住那人,说不定能查清真相。” 方桐睡在秦时月腿上,闻言一个支楞竖起耳朵。 不,逮着她也查不出真相,刺客丙七就是个充数的,她什么内幕也不清楚。 想到这儿,方桐一阵懊恼,这具身体的原主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身为杀手组织的一员,好歹也得摸清脉络,上下打通关系,才能保证危险的任务落不到自己头上,就算落下来了,有备无患总好过闷头送死。 她无奈地抖抖胡须,就听封十二问:“逃掉的那名刺客有何特征?可有追踪的线索?” ~~ 封云兮摇了摇头:“只听说是名年轻女子,名叫丙七,功夫不高,脑子也不太好,出师不到一年。” 方桐把脸搁在爪子上,默默叹了口气。 听听,这都什么评价,她明明记得丙七和那几名刺客不熟,看来不熟的只有丙七,另外几人早把她一眼看穿,说不准在白鸟阁中,她的菜鸟之名如雷贯耳。 “既然功夫不高,脑子也不太好,怎被派来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封十二追问,“刺杀皇子不是小事,有这种人在队伍中,只会成为拖累。” 方桐斜瞄他一眼,对对对,是拖累,但你们怎么也想不到,她还没成为拖累就突发心疾死了,而且最先暴露的人不是她。 秦时月在此时插话:“白鸟阁在道上名声颇响,但很少会对官员下手,这桩委托涉及皇室纷争,他们怎么敢接?” 方桐跟着点头,是啊,黑道永远干不过白道,朝廷再不济,手里握着军队,白鸟阁的首脑就不怕惹怒了皇帝,一声令下将他的老窝端了? 话说回来,白鸟阁的总部在哪儿?方桐翻翻丙七的记忆,果断放弃。 她这魂穿比身穿好不到哪儿去,一点儿占据先机的优势都没有。 她耐着性子,继续听三人议论。 “白鸟阁成员一向行踪成谜,他们在安水县的据点撤走,定是知道刺杀失败,”封云兮道,“可惜平王将此事嚷得人尽皆知,当日在围场那么多人,查不出是谁走漏了消息。” 说话间,太子府的大管事来到门外,轻声道:“殿下,刚才收到一份急报。” “何事?”封云兮问。 大管事进屋来到他跟前,神情微肃:“吏部来报,孟选义于回京途中……暴毙。” (本章完) 第31章 外面的世界真精彩 第31章 外面的世界真精彩 回程的马车上,方桐比来时少了兴奋,多了凝重。 窗内车帘紧闭,一丝光亮从窗帘晃动的间隙透进来,又倏地变暗。 封十二的脸隐在黑暗中,锋利的眉眼微垂,像一把入了鞘的剑。 方桐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孟选义死了,死在这关键时刻,差一点就把平王遇刺案推到另一个走向。 四名刺客中毒身亡,唯一能证明太子清白的官员离奇暴毙,往好了想,此案彻底成为悬案,往坏了想,肯定会有人借题发挥,控告封云兮做贼心虚杀人灭口。 好在封十二今早提前发难,让平王自顾不暇,否则等不到明日,弹劾太子的奏章就会堆满皇帝的案头。 即便如此,孟选义之死仍让人如鲠在喉。 那是一名朝廷官员,谁这么大胆子敢将他置于死地? 刚才在太子府,几人听到孟选义的死讯,都认为这不是一桩意外。 他们怀疑此事与平王刺杀案的真正雇主有关。 可纵有再多怀疑,幕后那人的身份仍然扑朔迷离。 这才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 对付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比对付张牙舞爪的平王难多了。 封十二从太子府出来就一直面沉如水,方桐实在受不了车厢里的压抑气氛,甩甩尾巴,从窝里跳到窗边的座椅上。 她扒拉了一下帘子,试图放进一些光亮,布帘被她拽得左开右合,她的身子也跟着从东边滑到西边,从西边溜到东边。 “唰”地一下,布帘被她彻底拉开,一蓬天光泄了进来。 刺眼的光芒让封十二眯了眯眼。 马车行驶在闹市间,吆喝声、说笑声,如流水冲入耳中,他目光一动,就见小猫挂在窗棂上,卯足了劲儿地将脑袋塞出镂空的窗棂,朝外四下张望。 小猫雪白的绒毛在风中轻颤,像一大朵盛开的蒲公英,仿佛随时可能迎风飘去。 封十二想也不想就将她揪了下来。 方桐不满地挣扎,她刚才看到街边有人卖艺,一把一人多高的六尺长剑,就这么硬生生吞了下去。 若只是吞剑倒罢了,剑柄上定有伸缩的机关,可那人边往嘴里吞,胯下就慢慢伸出一柄剑刃,将他的身子往上支出好大一截。 这把戏可不简单,光看着就让人身下一疼,难怪边上的看客一边叫好一边扔钱,换作方桐也想给他扔几个大子。 还有那说书的摊子,醒木一拍,四周霎时一静,方桐竖起耳朵只听到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围观的百姓轰地一声,有抱怨的,有喝彩的,还有前面没听着,抓着旁人细问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方桐只恨自己不能下车,她也想好好逛逛这市井繁华。 封十二捉住扭动的小猫,看她一个劲往窗外瞅,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无意识地在她背上抚了抚。 “想出去?”他问。 方桐耳尖地听到这句,欻地收回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喵。” 她的尾巴如小狗一般摇了摇。 封十二嘴角一动,像是想笑。 “你是猫,”他终于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外面不安全。” 他一边说还一边拿手在小猫头尾比划了一下:“你还这么小。”方桐的尾巴不摇了。 谁小了? 她站直身子,挺起胸膛,她早成年了,还受过社会的毒打,论阅历经验,未必比他差。 封十二看着她不服气的举动,唇角一扬:“若要出去,不许乱跑。” 方桐原本对他已不抱希望,突然听到这话,如闻天籁,蓬松的尾巴止不住地又转了起来。 封十二看着她欣喜若狂的模样,以手抵额,忍不住笑出声。 低低的笑声传出窗外,骑马跟在一旁的卫百川愣了。 车内发生了什么事?他家殿下怎么突然发笑? 他扯着马缰往车窗靠拢。 “殿下?” 话音未落,就听里面传出一句吩咐:“找个热闹的地方停车。” 热闹的地方?卫百川又是一怔。 ~~ 他家殿下可不喜欢凑热闹。 自从殿下出宫建府,每次出门都目标明确,有事办事,没事回府,年纪轻轻过得跟个老头子似的,就算京里的老头子也比他玩得,没听说嘛,前几日仓部郎中去芙蓉院喝酒听小曲儿,被自家夫人打上门,当众抓了脸。 那仓部郎中都六十多了,还时不常地往女人堆里钻,实在叫人不耻。 相比之下,封十二虽然洁身自好,但未免也太洁了些。 别的那些成了年的皇子,无论年纪大小,后院中侍妾美婢莺歌燕舞,只他家殿下,整日与兵书为伴,连个红袖添香的都没有。 放眼整个朝廷,如他这般特立独行的,除了不肯纳妾的太子,便再找不出第二人。 可太子与太子妃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卫百川怀疑,他家殿下再这么独来独往下去,以后就如张婶所说,只能抱着兵书过了。 身为一名尽职尽责的侍卫统领,卫百川想归想,并没耽误干正事,他打马上前提醒车夫改道。 不久之后,他们在京城最热闹的朱雀大街停下。 卫百川看着封十二从马车上下来,立刻纠正刚才的念头,谁说殿下只能抱着兵书过,他还能抱着猫过。 封十二抱着小猫,看了卫百川一眼。 他见卫百川脸色纷呈,猜他又在胡思乱想。 他家侍卫别的都好,唯独性子太跳脱,从上到下一个样。 卫百川笑着凑过去:“殿下,给我,我来抱。” 前早他还和小年争论,殿下能不能抱猫出门,眼下就成了事实。 不过依殿下的性子,要他亲自抱着猫在街上行走,他一定不肯,卫百川身为侍卫统领,很有为主分忧的自觉。 他挺身而出,朝封十二怀中的小猫伸出双手。 封十二刚下车就见周遭投来一圈热情的视线。 时近傍晚,街上人潮涌动,酒楼茶肆张灯结彩,宾客满盈。 各家门前的小二见他们一行非富即贵,当即热络地上前揽客,有人见封十二面容冷清,似乎不好亲近,但他手中偏又抱着一只雪团似的白猫,忍不住朝他多打量了几眼。 (本章完) 第32章 酒壮怂人胆 第32章 酒壮怂人胆 “这位公子,”一名小二大胆地挤出人群,“咱家酒楼有新到的鳜鱼,半个时辰前才从桃镇送来,这是今春头一茬,整个京城也算头一份,您若不嫌弃,不妨进店尝尝?” 封十二听到鳜鱼二字,眉心微微一动,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怀里的小猫。 方桐竖着耳朵,正在专心听小二介绍:“我们逍遥楼的鳜鱼可不是外面那等清蒸的做法,咱们只挑四斤以下的活鱼,用刀切过,用油炸熟,蘸上本店特制的香料,吃上一口,快活似神仙。” 卫百川闻言笑道:“这种做法倒是特别,鳜鱼天生肥美,你们用油炸就不怕暴殄天物?” 青衣青帽的小二谦逊一笑:“瞧您几位也是会吃的,到底好不好吃一尝便知。几位,里边请?” 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再不进店有些说不过去,方桐暗自佩服小二拉客的本事,但她深知,封十二对吃没什么讲究,不会轻易被人说动。 下一刻,就听封十二道:“好。” 啊? 方桐和卫百川齐齐看向他。 封十二已跨进酒楼大门。 酒楼的生意很好,还未到饭点就来了许多客人,听上去他们都是冲着头一茬鳜鱼来的。 这里面应当还有不少官员,因为方桐见封十二一进门,就与好几人颔首致意。 一名客人站在二楼楼梯口,朝小二喊道:“再送一坛逍遥酿来。” “好嘞。”小二一边应着,一边朝封十二躬身,“二楼有雅间,这位公子,请随我来。” 楼梯口处的客人看见他身旁的封十二,目光蓦地一顿,迟疑一瞬,转身就走。 他快步进了楼上的雅间,朝一屋子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门:“诸位,你们猜我看见了谁?” “谁?”郭印抬头。 他之前喝了不少酒,脸膛红通通的,声量也大了不少。 进屋的人伸出两只手,比了个数字,做了个口型。 其他人眯着眼睛仔细瞧他的动作:“十……十二?” 来人一拍手:“对,我刚才在楼下看到了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郭印晃晃脑袋,丢下筷子,“我去看看。” “别别别,”几名喝酒的京中同僚把他按住,“十二皇子上酒楼吃饭,关咱们什么事,来,老郭,喝酒喝酒。” 郭印被人硬灌了半杯酒,抹抹嘴边的酒渍,打了个嗝儿。 “不都说那封十二过着和尚的日子,他也有心思上酒楼?”他咧嘴笑笑,“他吃完饭是不是还要去街玩玩?” “嘘——”一名同僚捂住他的嘴,转头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小声道,“人家多少是个皇子,老郭,你如今在京城,可不能像在洛州那样,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郭印推开他:“你们又不是外人,我说说怎么了?” 他站起身,提起自己的袍摆,扭头朝身后看了眼,一巴掌拍在自己屁股上:“我这屁股,回了洛州就保不住了。” “可别这么说,”几名同僚相继劝道,“你是隋将军面前的大红人,就算这趟差事没办好,那也不是你的错,回去以后给隋将军多说说好话,这事也就过去了。” 郭印哼笑一声,睁着醉眼看向四周:“我这趟进京是为了什么,你们都知道,可现在咱们连那边的一根毫毛都没碰掉。今日陛下又发了话,让我明日一早就离京,你们说,这都拜谁所赐?” 在场几人不是平王府的僚属,就是以前隋永道的部下,对于郭印气愤的原因心知肚明。 今日早朝上,御史台梁汉揭穿百戏坊大火的真相,声称有人雇凶暗算十二皇子,失败后又将凶手的妻儿灭口,才酿成百戏坊数百人伤亡的惨剧。凶手在围场扮作平王府侍卫,现已证实为隋永道麾下的北河军旧部,这些证据让人很难不怀疑到平王身上。 早朝结束后不久,平王闻讯入宫觐见,直到现在还留在宫里不曾出来。 “可恨韦光正那个没骨气的,见势不对立马抽身,这让我回去怎么对将军交待?” 郭印说完,推开身旁的同僚,踉踉跄跄就往门外走。 他一把拉开房门,就见楼道另一头,小二正将几名客人送入雅间。 走在最后的那名客人身材魁梧,极像他认识的一名熟人。 “……卫百川!”郭印扶着门框,大声喊道。 “我的青天大老爷哟。”同僚们连忙上去拦住他,“老郭,你可别在这儿嚷嚷了。” 郭印挥手挣开,冷冷道:“我叫的是卫百川,又没叫封……唔!” 他的嘴被同僚堵上。 ~~ 几人拉的拉拽的拽,正要把他拖进门,就听外面传来一声:“谁叫我?” 却见卫百川从他们隔壁的雅间走了出来。 郭印眯缝着眼看看他,又看看楼道另一边。 “你们别过来。”他挣脱同僚走到卫百川面前,拿眼往他身后一瞧,笑了,“这屋里怎么有个娘们儿?” 他醉眼朦胧望着屋里的封十二,嘲笑道:“卫百川,这娘们儿是你姘头?长得倒挺标致,还抱一只猫,你们挺会玩啊。” 他的同僚待在这边屋里探头探脑,有心看看他说的女子是谁,但碍着那屋有封十二在,不便过去。 只有最先进门报信的那人脸色一变,暗道要糟。 他方才亲眼看见,十二皇子一行除了封十二就只有卫百川和另两名侍卫,而封十二手中恰好抱着一只猫。 郭印所说的娘们儿,不是封十二还能是谁! 这人悔不当初,他就不该回来报信,他知道郭印的酒量,虽然微醺,但绝对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他刚才那话分明是装疯卖傻,故意拿十二皇子开涮。 “老郭,你快回来!” 这边劝解的话没说完,一道拳风闪过,郭印正脸挨了一拳。 他捂着脸甩甩脑袋,像是清醒了几分,如恶狼般瞪住卫百川:“你敢打我?” 卫百川一脚踹过去:“敢对殿下不敬,打你又如何?” 郭印仓促抵挡,被他扣住肩膀摔进屋内。 “老郭!”“郭副将!” 外面响起一串惊呼。 屋里的方桐看傻了眼,这人是谁?他疯了吗?瞧他那样也不像真喝醉了。 她在职场上见过不少借酒装疯的男人,那些人表面疯疯癫癫,一双眼睛却藏不住恶意,或许正因为酒壮怂人胆,那份恶意才更加明显。 (本章完) 第33章 揍你没商量 第33章 揍你没商量 郭印眼中的恶意在看到封十二时变得更加凶狠。 他摔进屋子,跌跌撞撞扑到桌边,与封十二瞧了个对眼。 封十二抱着小猫岿然不动,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小丑。 郭印酒气上涌,两手拽住桌巾,发了狠地往下一扯,桌上的杯盘碗筷稀哩哗啦摔了一地。 “你们……你们敢殴打朝廷命官!” 他扔下桌巾,扯着脖子朝门外大吼:“快来看啊!这就是皇子府的刁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藐视王法当街行凶——唔!” 他的喊声戛然而止。 一团白影从天而降,扑到他脸上。 扑鼻而来的酒气令方桐嫌弃地抖了抖毛,尽管如此,她仍是稳稳挂在他脸上,用锋利的爪尖勾紧他的皮肉。 “啊!” 郭印惨叫了声,被小猫挠了个满脸开。 方桐下爪又稳又狠,她精准地避开这人的眼球,朝其他不伤性命的部位一通狂挠。 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酒疯子,别以为她看不出,这人就是来找事的。 对付这种人,讲道理没用,直接揍一顿就老实了。 郭印还没看清扑过来的是什么东西,就觉脸皮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本能地闭紧双眼,抬手往脸上揪扯。 方桐才不会被他碰到,她三下五除二把人挠完,在他脸上用力一蹬,转身跳回封十二怀中。 她低了低头,将脸埋进封十二的臂弯,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在场几人都愣了。 卫百川与另外两名侍卫看着小猫大发神勇,互相望了眼,忽然心领神会,趁郭印还没睁眼,冲上去就是一通暴揍。 屋里传来拳拳到肉的闷响,听得门外赶来劝架的人一阵哆嗦。 “十、十二殿下,别打了,”一名官员壮着胆子进门,朝封十二一揖到底,“郭副将喝醉了,若言语上有何冒犯,我等在此代他赔罪。” 几名同僚跟随其后:“十二殿下,郭副将受隋将军所托进京献礼,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饶他这回。” 方桐在封十二怀里磨磨爪子,呸!那人先来找事,凭什么饶他?就听他刚才嚷的那话,分明是想趁酒楼里人多眼杂,给封十二扣一个纵奴行凶的罪名。 酒楼内外人来人往,多的是不知情的百姓,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些话要是传出去,外人可不管是谁先惹的事,一听打人的是皇子府侍卫,当场就得骂封十二仗势欺人。 她好不容易上一回街,就遇上这倒霉玩意儿,不怪她按捺不住脾气出手。 封十二摸摸小猫的后颈,替她顺了顺毛。 刚才他也有些吃惊,小猫自从入府以来,一直表现得乖巧可爱,哪怕知道她会变人,他也只把她当成一只软乎乎的团子。 谁也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小猫也有发火的时候。他听秦时月说过,小猫为了救她曾抱着疯狗咬了一口,那时他不曾亲眼得见,想不出这只小团子哪来那么大的勇气,眼下看到了,他信了,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几时轮到需要一只小猫来保护他?不过小猫的举动让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陌生,却不讨厌。 与郭印同来的几人见封十二无动于衷,心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有人偷偷往后挪了几步,想溜出去找人。 “站住。”封十二头也没回,淡淡开口。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却让屋里的气氛陡然一沉。 抬脚那人身子一颤,不自觉地站定。 封十二轻抚小猫背脊,漫声道:“既然你们来了,就替我做个见证。” 那几人面面相觑,做什么见证?见证他手下的侍卫揍了郭副将? 封十二道:“一会儿你们随我进宫。” 进、进进进宫? 听到这话,平王府的幕僚和隋永道的旧部都快哭了,他们只是看郭印心情不好,拉他出来喝酒,没想到连喝酒也能遇上十二皇子。 他们当中有人气不过,朝还在挨揍的郭印瞪了眼,他们只想讨好隋将军,可不想替人背锅。 ~~ “十二殿下,此时已近戌时,宫门怕是已经下了钥,因这等小事去惊动陛下,怕是不妥。” “醉后闹事、辱没皇子也是小事?”封十二朝说话之人瞥了眼,“我认识你,你是平王府的幕僚,你来说说,什么才是大事?” 方桐在封十二怀中抬头,在心底骄傲地为他鼓起了掌。 说得对,什么才是大事?谋反吗? 她从几人对郭印的称呼中已猜到这人身份,她听卫百川提过,郭印是隋永道的亲信,此次进京是借献礼的机会向平王面授机宜。 这人既是平王一党,当然视封十二为眼中钉,他敢对一名皇子如此挑衅,可见隋永道平日何等跋扈。 方桐撇撇嘴,这些人就没看过史书? 狡兔死,走狗烹,身为一名武将,在太平年间不夹着尾巴过日子,是等着被皇帝砍头吗? 想到这儿方桐又是奇怪,隋永道是平王的舅舅,平王有这么一个厉害的亲戚撑腰,难怪敢向太子叫板,皇帝明明挺维护太子,为何还要让隋永道手握兵权? 这时,郭印终于从卫百川三人的拳脚下滚了出来。 与他同行的几人赶紧上前扶起他,只见郭印头发也乱了,衣裳也破了,脸上东一道西一道的血印子,再扒开衣裳一看,他身上的拳脚痕迹竟然不多。 有人暗自数了数,总共也才四个青印,还都出现在不甚要紧的皮糙肉厚之处。 方桐眼尖瞄见,忍不住朝卫百川他们佩服地望了眼。 这是什么手法,揍人竟然不留痕迹?她明明听见他们揍得嘭嘭作响,怎么落在郭印身上,那伤痕就和轻轻碰了一下差不多? 她转头盯着郭印的身体仔细打量,眼前忽地一暗,被封十二抬手遮住。 封十二将小猫往怀里拢了拢。 他不认为郭印的身体有什么值得细瞧,一身赘肉不说,胸口还有毛。 他轻轻点了点小猫脑袋,对郭印几人道:“你们说得对,此事不便惊动陛下,那就移交大理寺,让他们来审。” (本章完) 第34章 隔墙有耳 第34章 隔墙有耳 大、大理寺? 这下连郭印在内,所有人都面色难看。 大理寺主刑狱,负责审理百官犯法的案件,封十二提出的方案合情合理。 “我、我……”郭印突然一个激灵,像是刚刚酒醒一般,扑通一声跪在封十二面前。 “下官……下官方才喝多了酒,脑子有些糊涂,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已不记得了,若是哪里得罪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方桐看他利落地滑跪,叹为观止。 难怪隋永道选他进京,这人能屈能伸,能装疯能卖傻,他一句不记得就把所有罪责推翻,与他同来的几人都不用包庇,只消说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一进屋就见郭印被封十二的手下揍了,到时封十二一行无论说什么都成了一面之词。 怪不得这人敢过来找事,原来还给自己留了这么条退路。 方桐咬牙切齿,真想扑上去把这人再挠两下,就听封十二道:“你不记得不要紧。” 他话音一顿,视线投向门边。 几名郭印的同党纷纷避开他的视线,看来正如方桐所料,他们打定主意不出声。 然而封十二要找的并不是他们,他的目光越过几人头顶,对着外面发话:“林少卿,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应当都听见了。” 门外传来一声叹息,一名赭袍男子从门外现身。 “十二殿下,林某就想下了值一饱口腹之欲,您何必又让下官回大理寺呢。” 这人约摸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唇红齿白,风度翩翩。 方桐认得他,刚才他们在楼下碰到此人,封十二并未与他搭话,只在对方瞧过来时轻轻颔首,这人跟着他们上了楼,进了对面的雅间。 今晚酒楼来了好些官员,却不想这位竟是大理寺少卿。 她在邸报中见过此人的名字,姓林,单名一个越字。 林越朝众人露齿一笑,慢慢道:“实在不巧,我的房间就在对面,想不听到外面的动静也难。既然苦主要报官,我就只好禀公执法了。” 苦主封十二点点头:“有劳。” 他不再多瞧郭印等人,转向卫百川道:“去请小二收拾房间,厨房的菜若已备好,照样送来。” 其余人听见他还有心情吃饭,各个神情复杂。 方桐用爪子抹了抹脸,吃饭好,打完一架,正该补充体力。 林越哀怨地朝封十二投去一瞥:“十二殿下,您不随我们同去么?” “我受了惊吓,”封十二坦然道,“身体不适,不能同往。” 这话一出,所有人像见了鬼似地瞪着他。 从头到尾,他就坐在一旁没有动过,哪里不适了? 郭印的同伴更是无言,刚才是哪尊大佛要带他们入宫,这会儿说不走就不走了? 就连卫百川的脸色也一言难尽,他轻咳一声,对封十二道:“殿下,要不属下跟林少卿走一趟?” “是啊,”林越跟着附和,“进了大理寺,还得签字画押,还请殿下将卫统领借我一用,我保证很快让他回来。” “好。”封十二答得爽快。 郭印就在这时突然站起。 “陛下命我明日离京,我还要替陛下捎信给隋将军。林少卿,十二殿下,误了陛下的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他周身气势一变,一改方才的颓然,变得怒气冲冲。林越和和气气地笑笑:“郭副将,你有你的任务,我有我的职责,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啊,听话。” 他脸上带笑,语气也柔和得不像话,但他身后不知何时已多出几人,正是大理寺官差的打扮。 “林少卿,”带队的官差道,“我们接到您的消息,已让人在楼下守着了。” 林越摆了摆手:“我让你们带人来是保护我,不是让你们惊动百姓。” 他朝郭印拱了拱手:“郭副将,此事早些了结对大家都好,请吧。” 郭印咬紧牙关,颊旁青筋抽动,眼底的血丝布满眼白。 “好。”他重重一跺脚,转身走了出去。 林越面带微笑,让官差将郭印的同党尽皆带走,又朝封十二道:“逍遥楼的干炸鳜鱼是京中一绝,林某今日无福消受,还请殿下替我多尝一些。” 封十二看他一眼,正逢小二端着刚做好的鳜鱼过来,封十二把人叫到面前,吩咐道:“把鱼装好,让林少卿带走。” 林越的笑容僵在脸上。 方桐心里一乐。 ~~ 林越想与封十二攀交情,封十二却不接招,不过他好歹送了条鱼,这位林大人应该不会记恨才是。 林越抽抽嘴角,很快恢复笑容。 “十二皇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既不肯占人便宜,也不肯被占便宜。” 他接过小二手里的盘子,叫上卫百川一起走了出去。 “卫统领,今晚咱俩就在大理寺吃鱼,对了,你喝酒吗?” “大理寺还能喝酒?”卫百川问。 “啊,忘了。” 门外说笑声渐远,封十二低头看向怀中的小猫。 方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与他对视。 封十二笑了下:“我再点一份。” “这位公子,”小二迟疑道,“咱们店里的鳜鱼都点光了。” 他扫了眼屋里的狼籍,深深弯下腰:“赶明儿再来一茬,我们挑出最好的送到贵府上,今晚让厨子重新治桌酒席,就当我们酒楼给您压惊,您看如何?” 他刚才已听说了封十二的身份,深恐得罪这位贵人,却见封十二默了一瞬:“不必。” 小二一听心都凉了。 他们逍遥楼能在京里最繁华的大街上开店,背后当然有人撑腰,但眼前这位是皇子,听说脾气还挺古怪,他这冷冰冰的一句“不必”,不知会给酒楼招来多大的祸事。 小二只恨自己揽客时没多长只眼,偏偏把这尊大佛迎进店里。 方桐看见小二害怕的脸色,为封十二遭到的误解感到惋惜,自古权势压人,小二会害怕也在情理之中,但封十二并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她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蹭脑袋。 封十二似乎看出小二的担忧,递出一锭银子。 “方才那两桌若是还未结账,与我这屋一并结了,明日我再来。” 小二望着那锭银子欲言又止,他没想到这位殿下会主动掏钱给他,更没想到,他明日还要再来? (本章完) 第35章 夜寒人暖 第35章 夜寒人暖 走在大街上,方桐盯着封十二偷偷直乐。 说什么明日再来,没见小二的脸五颜六色,都快开染坊了吗? 临出门前,酒楼掌柜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外,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个意思:这位大爷,您若真的想吃,我们连鱼带厨子给您一起送上门好不好?咱们小店只想好好做生意,经不起你们折腾,要不您明日还是别来了。 封十二对于掌柜的殷勤和暗示恍若不觉,只在走下台阶时,回头看了眼酒楼的牌匾。 牌匾上“逍遥楼”三个大字龙飞凤舞,似要破空而去。 “这是五岳山人的笔迹。”他开口道。 酒楼掌柜竖起大拇指:“殿下好眼力,这幅字正是五岳山人亲笔所题。他是当世的书法大家,素来行踪不定,可巧前年路过京城,咱们才有幸找他题了块匾额。” “五岳山人与敬王交好,他肯为你们题字,你还怕这酒楼开不稳当么?” 封十二这话一出,酒楼掌柜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十二殿下说笑了。” “我并非说笑,”封十二认真道,“今日之事是个意外,你无需放在心上。” 酒楼掌柜赔着笑:“十二殿下如此体恤,实在让小的诚惶诚恐,感激万分。” 封十二对这类套话显然没什么兴趣,他不再与掌柜多说,带着侍卫转身离去。 他没有上马车,而是抱着小猫漫步在街头。 夜幕降临,各家店铺前的灯笼亮了起来,明晃晃的烛火透过轻纱,将街头渲染成一片温暖的灯海。 方桐将下巴搁在封十二臂弯上,好奇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 路边除了酒楼饭馆还支着不少青布大伞,伞下是一家家小食摊,一个个铁锅支在炉上,咕嘟嘟地冒着热气,某处传来“哧”的一声响,菱角似的面果在油锅里浮了起来,黄澄澄的焦香诱人。 封十二吩咐随行的侍卫:“你们自己找个地方吃饭,一个时辰后,我们在东面第二条街口会合。” 他们刚才没有在酒楼里用饭,大理寺押走一群官员之事已然传遍,封十二自知留在酒楼会影响店家的生意,索性带人离开。 侍卫问:“殿下不和我们一块儿么?” “我自己走走。”封十二道。 两名侍卫互相看看:“我们还是陪着殿下吧。” 虽说这一带一向治安良好,但殿下刚才与平王府的人对上,万一有人藏在暗处使坏怎么办,他们是殿下的侍卫,自然一切以他为要。 封十二摇摇头:“不用。” 他在府中一向说一不二,说是不用就真不用,两名侍卫无法,只得依言离开。 封十二走上一座拱桥,站在高处望着京城的灯火。 京城地势一马平川,屋檐鳞次栉比,最高的楼宇是皇城围拱的皇宫。 黑压压的皇宫在满城灯火的映照下如同一个巨大的影子,它仿佛悬挂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世间众生。 桥下波光潋滟,映在封十二眼中,被风一吹就散了,他眼底如泼墨一般,只余冷冷清清的黑与白。 怀里响起“啾”的一声,拉回他的视线。 方桐打完喷嚏,用爪子抹抹脸,无辜地看他一眼。 这里风大,景致也不好,与其站在桥上吹风,不如找个地方吃饭? 封十二见她委屈巴巴望着自己,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他倒是忘了,这个时辰早已过了她的饭点。 他许久没出门逛街,不知附近有哪些好吃的,干脆顺着人流朝灯火密集处走去。一对老夫妇在柳树底下支了个馄饨摊。 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用青布帕包着头,手脚利落地拿起馄饨皮,放上肉馅一卷一捏,一个小巧玲珑的馄饨就在她指间成了形。 她的老伴将盖帘上的馄饨下了锅,滚水煮熟,拿笊篱捞起来放入碗中,撒上一把虾米和葱粒,拿热滚滚的鸡汤一冲,浓郁的香气瞬间驱散夜里的寒意。 封十二站在摊前驻足看了一阵,仿佛自言自语问:“吃馄饨么?” 方桐仰着脖子,用力抽抽鼻子,想吃。 封十二看她一眼,在摊边的小桌旁坐下。 他身高腿长,坐在狭窄的竹凳上难免局促,他将怀里的小猫往上挪了挪,伸直双腿换了个姿势。 老婆婆见他生得俊,又抱了只雪团似的小猫,笑呵呵道:“这位公子,旁边还有空凳,你把狸奴放过去就成。” 封十二看看小猫,又看看一旁熊熊燃烧的炉火:“你要过去吗?” 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能乱跑。” ~~ 他口气严肃,像一个不放心熊孩子的家长。 方桐甩甩尾巴,从他怀里一跃而出,稳稳落在空凳上。 她后腿并拢,身体坐直,扭头朝他“喵”了一声。 这声透着对饲主的不满,把她当什么了,她是那种不省心的猫吗? 封十二大概听出她的抗议,眼底溢出一丝柔和,轻轻抚了抚她的背毛,不再多话。 香喷喷的鸡汤馄饨上桌,方桐看着自己跟前空荡荡的桌面,再看看封十二面前那一大碗馄饨,忽然怀疑,他之前问的那句“吃馄饨么”压根与她无关。 她也想吃馄饨! 方桐支起身,攀着桌沿朝封十二那边喵喵叫。 封十二笑了。 “劳烦卖我一个碗。”他对老婆婆道。 老婆婆眯眼一瞧,跟着笑出声。 她让老伴取出一个干净的木碗:“公子不用客气,尽管拿去便是。” 她慈爱地望着桌边的小猫:“我外孙女也爱养猫,她爹娘给她养了六只,上前日又生了一窝,眼看家里都快装不下了。” “可不嘛,”她老伴接话,“那妮子什么好的都紧着猫来,上回她病了,我送去一篓子虾,她偷偷给猫喂了一半。” “你怕她挨训,悄摸收拾虾壳的时候怎不见你抱怨?”老婆婆白他一眼,“快忙你的去,别让客人笑话。” 老丈哼了声,气咻咻把头扭开。 老婆婆转向封十二,笑道:“我们拌嘴拌了大半辈子,公子莫笑。” 封十二用勺子舀了几颗馄饨,放在木碗中晾凉,把碗放到方桐面前。 他听到老婆婆向他解释,摇了摇头,回道:“没什么,挺好。” 方桐低头闻闻馄饨的香气,满意地咂咂嘴。 没错,她也觉得挺好。 (本章完) 第36章 他很喜欢 第36章 他很喜欢 这对老人家说是拌嘴,脸上却都挂着笑,听他们讲的那些,对外孙女也极疼爱,这让方桐心里热乎乎的。 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虽然没有父母,但院长和老师都待孤儿院的孩子如亲生一般,方桐从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少点什么,不但不少,她还比许多小孩多养一只猫呢。 方桐小口咬开薄韧的馄饨皮,一股肉汁涌入口中,那是鲜肉和冬菇的味道。 馄饨被封十二特意晾了一会儿,入嘴的温度正好,方桐嚼着肉粒,美得想哼曲儿。 她快活地摇摇尾巴,埋头吃得喷香。 封十二原本不大饿,看她吃得专心,不知怎么也觉得这碗馄饨应该特别好吃。 他小时候在宫里吃过几回馄饨,是他母亲亲手包的,用的野菜馅,野菜有点老,吃起来有股煮不掉的苦涩味道。 他后来享受到一名皇子该有的待遇,吃过了各种精心烹饪的美食,包括拿上好馅料制作的馄饨,但让他印象最深的仍是幼年的味道。 虽然苦涩,吃在嘴里却很暖,足以慰藉一整个冬天的寒冷。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颗馄饨,连着汤水一起送入嘴里。 他仔细嚼着,神情安宁。 方桐吃着馄饨,忽然觉得身边过于安静,百忙之中抬头望了眼。 只见封十二一手扶碗,一手拿勺,身子坐得笔直,每吃一口都像在仔细品评。 方桐舔舔嘴,他干嘛这么严肃?也不怕吓跑别的客人。 她看看面前的空碗,轻喵一声,将它朝封十二那边拨了拨。 木碗移出竹凳边沿,眼看就要倾翻在地,一只手伸过来将它接住。 封十二将空碗放好,看看小猫:“还要?” 方桐犹豫了一下。 夜市上还有别的食物,若有可能,她想留着肚子尝尝别的,但封十二才是做主之人,瞧他的样子,也不像对别的食物有兴趣。 迟疑之中,封十二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她头顶。 他轻轻顺了顺她的毛,低声道:“馄饨很好吃,不过你就不想再吃别的?” 方桐听他说话的口气,简直把她当成了一个人在商量。 她眨巴眨巴眼,对这种态度再熟悉不过。 她以前哄猫的时候也是这样,方小不只是她养的猫,更是她的伙伴、她的家人,她每天都会和它自言自语说上几句,尤其当它干了坏事的时候。 方桐朝封十二摇摇尾巴,表示同意。 封十二笑笑,叫来附近一名闲汉,给他银钱吩咐了几句,没过一会儿,那人就拎着食盒送来了几份炙肉、煎肠、羊肉饼和一大包四色蜜饯。 方桐之前见那闲汉在附近溜达,已从旁人的招呼中得知那人身份。 当朝物阜民丰,京中百姓家里多少积蓄了几个子儿,有些经济宽裕的人家若是不愿做饭也不想出门,便会临时雇人去街上代买,久而久之,便有一类人专以跑腿为生,堪称大昭朝的外卖员。 封十二叫来的那名闲汉正是干此营生,他将一堆东西买好送来,得了赏钱美滋滋地走了。 封十二将蜜饯交给馄饨摊的老两口,两位老人面面相觑,连连摆手。时下蜜饯比肉贵,四色蜜饯是京中百年老字号王家铺子的招牌货,只这一包就足够买上几十碗馄饨,老两口哪里敢收。 “你们的馄饨我很喜欢,”封十二停顿了一下,“都是养猫之人,这包蜜饯送给你们外孙女。” “公子太客气了,”老婆婆比老伴更快回过神来,“您爱吃我家的馄饨,下次再来就是,何必如此破费。” 封十二将馄饨钱和蜜饯放在桌上:“我不常出门,若下次遇见,必来光顾。” 说完,他一手抱着小猫,一手拎着食盒,起身走了。 “哎!公子!” 两位老人想追上去,奈何一旁又来了客人招呼,只这一错眼的工夫,那挺拔的身影已消失在人潮中。 封十二来到与侍卫碰头的地方,只见马车和人都到了,就连卫百川也赶了回来。 封十二见了他,微一挑眉:“林越不是要请你吃鱼?” 卫百川抹了把额头的汗:“大理寺那地方,我可不敢多待。” 他冲封十二笑笑:“再说这不是惦记着殿下您嘛,万一平王府的人得了消息,半道过来找茬,我身为您的侍卫统领,怎么能缺席。” ~~ 这话听着,着实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 封十二不置可否,将手里的食盒递过去:“底下一层留给我,其他你们自己分。” 卫百川两眼一亮:“我就知道殿下会给我留饭。” 他挥开凑过来的两名侍卫,笑道:“你们刚在路边喝羊肉汤,吃鳝鱼包子,我都看到了,不许和我抢。” 几人没急着回府,在路边寻了个茶寮坐下。 卫百川边吃边道:“殿下您没瞧见,郭印那帮人一进大理寺就慌了神,林越把人分开挨个盘问,问他们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没一会儿就有好几人如实招了。” 他抓起一块羊肉饼,狠狠咬下一口:“我走的时候,郭印倒是咬死了什么都不记得,但他一人说了没用。他以为对您口出不逊,您今晚就算再生气也做不了什么,到了明日他溜之大吉就什么也不怕了,呵,他想得美!” 卫百川咽下肉饼,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水:“他还想告咱们殴打官员,哈哈,他有本事验出伤来,老子跟他姓。” 说完,他又在小猫头上猛揉了一把:“还是小神仙反应最快,那家伙就是欠揍。” 方桐趴在桌边吃煎肠,这里的煎肠并非油煎,而是水煮,她边吃边琢磨,这玩意儿不蘸调料有些寡淡。 正想着,头顶突然压下一只熊掌,差点将她整张脸按进碗里。 方桐从卫百川掌下用力挣脱出来,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脸上被煎肠蹭得湿嗒嗒的不说,她敢打赌,自己脑袋上也被卫百川揉得全是油。 她抬爪摸摸脑门,将爪子放到鼻边一嗅,顿时僵住,还是羊油! 她的举动早落在一旁的封十二眼中。 他手指一动,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 卫百川还在唾沫横飞地讲述大理寺的经历,就见封十二抱过小猫,将手里的帕子盖在它头上。 (本章完) 第37章 圣心难测 第37章 圣心难测 “我出来的时候,林越说……” 卫百川说着说着嗓门变小,他怀疑殿下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因为封十二正拿着帕子给小猫擦脸擦头。 小猫倒是不大领情,好几次想从他怀里挣脱,被他牢牢按住。 “听话,”封十二轻声劝哄,“再不擦就干了。” 方桐停止挣扎。 她不是不领情,但封十二手劲不小,她怕自己又被他蹭掉一堆毛,但和掉毛比起来,还是被羊油凝住更可怕。 她生无可恋趴在他腿上,任他作为。 封十二从壶里倒了些热水在帕子上,替方桐焐在头顶,将油腻的毛发浸湿,一点点梳通理顺。 他将小猫油腻腻的脸蛋如法炮制,反复用水擦洗了几遍,终于恢复白净的毛色。 “呃……”卫百川见封十二的帕子已经湿透不能再用,连忙掏出自己的帕子,“殿下,用我的。” 封十二看他一眼,没有接。 “林越说了什么?”他问。 卫百川听他提起先前那茬,一拍脑门,左右看了眼,低声道:“他说郭印想告咱们没门儿,但咱们想弄郭印也没那么容易。” 说到底,这场闹剧源于郭印一句骂言,若放在寻常之间,顶多引起口角之争,只是封十二身为皇子,郭印这么说就有大不敬的嫌疑。 郭印自称醉后失言,放在律法中,顶多挨顿板子,罚两个月俸禄。 郭印身为隋永道的亲信,皇帝不会让隋永道太难堪,哪怕平王身涉百戏坊大案,至今还在宫里向皇帝自辩,皇帝恼的也只是一场大火在民间造成的影响,而不是平王是否有意刺杀封十二。 林越虽然没有明说,他要表达的意思大家都很明白。 今晚让郭印等人到大理寺走一趟,已经帮封十二出了口恶气,再想扣上别的罪名却是不能了。 “无妨,”封十二丝毫不显意外,“郭印的下场本就不重要。” 卫百川朝他凑近了些:“殿下,依您看,平王到现在都没出宫,陛下会给您一个什么样的交待?” 封十二垂眼,理了理小猫耳边的湿毛。 “无论怎样的交待,都不是你想要的那个。” 他说完,嘴角一扬,忽又笑了,“这样反而更好。” 翌日一早,在皇帝寝宫外跪了一天一夜的平王封无穷一瘸一拐出了宫。 他刚出宫门就躺进平王府派来的软轿,被人抬回府中。 他躺在床上,听说昨晚郭印被封十二送进了大理寺,全无耐心地挥挥手。 “要他多事,”他恨恨道,“舅舅手下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爱出头,让他们吃点苦不是坏事。”他的心腹幕僚跪在床前,小心翼翼看他的脸色:“昨日大理寺将林天德带走,不知陛下会如何发落?” 封无穷摸摸自己膝盖,轻嘶一声,恼怒地皱起眉:“还能如何?他一心替舅舅做事,什么都瞒着本王,他自己惹出的祸事自己承担。” 幕僚沉默半晌:“隋将军也是为了王爷。” “为了我?”封无穷冷笑,“他要真为了我,就该一早让我知道,封十二要和我们抢骁骑卫这项肥缺。” 他捶了下床板,震动伤处,又痛呼一声,张口痛骂:“这狗日的,难怪平日不声不响,原来一门心思钻营这个,你说,陛下到底吃了什么迷魂药,怎么突然看中封十二那小子。” “王爷莫急,”幕僚劝解,“陛下当日只是这么一说,未见得当真。” 封无穷盯着帐顶,喃喃自语:“陛下虽不待见他,却把太子当个宝贝。骁骑卫掌管京城四门防务,谁做了统领,谁就掌握了京城一半的命脉,这么重要的位置,陛下不会轻易给旁人。封十二像条狗似地天天跟在太子身后,如果陛下想保护太子,说不准真会把这职位给他。” “但这只是猜测,王爷在陛下面前千万不要泄露心思,”幕僚道,“隋将军就是太着急,才让林天德对十二皇子下手,谁知功亏一篑,反将王爷置于不利的境地。” 封无穷斜他一眼:“舅舅在洛州过得太自在,他以为这个京城还和他在时一样,想弄谁就弄谁,他也不想想,封十二如果这么好弄,我哪会等到现在。” “此事的确是隋将军大意,”幕僚道,“最可恶的还是林天德,他虽是隋将军派来保护您的部下,但他既入了平王府,就该以王爷马首是瞻,怎可擅做决定。” “你知道就好。”封无穷冷冷道,“你替我放出话去,以后府里的人,谁要是还惦着旧主,就不用奉我为主子了,我给他们盘缠回洛州。” ~~ 幕僚低头应了声“是”,试探着又问:“不知此案到底如何审理?是否会牵连到王爷?” 封无穷冷哼:“事发之前,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陛下也拿不到我的把柄。至于刺杀封十二,林天德不敢认,除非他想拉着一家老小一起上路。” “既然他没承认刺杀十二皇子,为何还要丢掉性命?” “你脑子被狗吃了吗?”封无穷朝幕僚飞去一个眼刀,“他可以找人行凶,可以杀人灭口,但不该一把火烧了百戏坊。陛下要做明君,明君治下死了这么多百姓,你以为陛下会不恼?” 他摸摸自己又麻又胀的大腿,恨声道:“他若不恼,我就不会在宫里跪这么久。” “那陛下对王爷和隋将军,会不会心存芥蒂?” “眼下我只管脱自己的罪,至于舅舅,”封无穷冷着脸,“他在洛州山高皇帝远,谁管得了他。” “但王爷的大业还需隋将军从中出力。”幕僚道,“这个时候没他不行。” 封无穷眯了眯眼:“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太子挡道,如果没了他,一切就好办多了。” “有关太子与白鸟阁一案,王爷可有向陛下陈情?” 幕僚话音未落,就见封无穷冰冷的视线扫来,他自知失言,赶紧垂首。 过了半晌,才听封无穷道:“不管是不是太子干的,本王本想借此大作文章,但封十二横插一杠打乱我的计划,我若现在去拱火,陛下不会为我主持公道,只会嫌本王不懂事。” 说完,他咬了咬牙,捏紧拳头:“你给舅舅传信,问他年前说的那事到底办好了没有?” (本章完) 第38章 补偿 第38章 补偿 五日后,大理寺卿于早朝上宣读近来两桩案件的审理结果。 其一,有关白鸟阁刺杀平王封无穷一案。 四名刺客皆已伏诛,尚余一名脱逃在外,此案为江湖人士意图挑起皇室纷争所为,大理寺已下发海捕文书捉拿脱逃的刺客,并传令各地衙门严查白鸟阁据点,一经发现,立即围剿。 其二,有关百戏坊驯兽人刺杀十二皇子一案。 两名凶手原系退伍士卒,与平王府侍卫统领林天德相识。三人于京中偶遇,两名凶手从林天德口中得知围场行程,扮作平王府侍卫潜入围场以盗取金银财宝,不巧路遇十二皇子,为免身份暴露,两人袭击十二皇子未遂,被十二皇子击杀。 林天德私自向外泄露朝廷事务是为渎职,其人为逃避责罚,潜入百戏坊纵火,欲将两名凶手的家人灭口,致使百戏坊上百户人家遭难,罪大恶极,判以凌迟。 大理寺卿黄克当着百官的面,沉声道:“两份审理结果已报刑部与陛下审批,若无异议便可结案。” 皇帝往前倾了倾身:“雷尚书,大理寺的卷宗你已看过了?” 刑部尚书雷一鸣闻声出列:“启禀陛下,大理寺的卷宗皆已复核,刑部没有异议,只待陛下定夺。” 皇帝笑笑,坐回去靠在龙椅上:“什么都要朕来定夺,还要你们六部何用?” “陛下明鉴,”雷一鸣应道,“两桩案件牵涉甚广,刑部不敢擅专。” 皇帝注视着他,轻轻拍了拍扶手,慢慢开口:“就依大理寺所奏,该杀的杀,该剿的剿。” 说完,他将目光转向户部的官员:“林天德是平王的僚属,属下犯了错,做主子的不能置身事外,朕已责令平王捐银五千两,粮食八百石,用于资助百戏坊受灾的百姓,今日下朝后,你们去找他要来。” “是。” “还有,”皇帝面露悲悯,沉声又道,“传旨下去,自今日起,朕将率皇室宗亲斋戒七日,另命圣德寺设水陆法会,为百戏坊的死者诵经设斋,追荐亡灵。” 皇帝的旨意一出,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百姓们不知皇室恩怨,只对百戏坊大火的凶手恨之入骨。 林天德凌迟那日,菜市口围观者众,伴随着火灾幸存者的哭喊与怒骂,林天德于行刑当晚咽了气。 太子府中,封云兮听到这个消息,率先看了眼秦时月。 秦时月近来孕吐得厉害,脸颊略显消瘦。 她注意到丈夫的视线,舀起碗里的白粥抿了口,笑道:“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怕死人,胃口好着呢。” “可你只喝粥不顶饱,府里的点心你也不喜欢。”封云兮扭头看向另一边的来客,皱眉,“十二,你别只顾着闷头吃饭,听说那晚你去逛了夜市,外面有哪些好吃的,快说来听听。” 封十二一身暗紫锦袍,端端正正坐在饭桌前,夹起一块豆腐放进碗里:“没留意。” 秦时月噗哧一声,嗔怪丈夫:“你问十二岂不是为难人么?” 封云兮笑笑:“你不知道,他那晚可威风了,在酒楼把郭印揍了一顿不说,还让大理寺替他出头,打了郭印十大板。” 秦时月讶然:“还有这事?郭印不是被陛下勒令出京了吗?” “是出京了,”封云兮道,“不过是趴在车上走的。”皇帝的命令没人敢违抗,郭印当晚挨完板子,第二日就带着屁股上的伤如期启程。 秦时月赞赏地看了封十二一眼:“照我说,十二揍得好,百戏坊那案子审得稀里糊涂,总得让十二为自己出口恶气。” “还有更邪乎的呢,”封云兮似笑非笑,“这小子揍完人还在街上闲逛了许久,第二日又去了酒楼一趟。” “去做什么?”秦时月好奇。 “他点了那家的招牌菜,干炸鳜鱼。”封云兮看向封十二,有些好笑又充满疑惑,“你倒是说说看,那家的鳜鱼有这么好吃?” 封十二没有马上作答。 他迎着两人探究的视线,扒了一口饭菜,慢慢嚼完咽下,才道:“那家的做法不一样。” 他虽不擅品尝美食,但看小猫吃鱼时的反应,逍遥楼这道菜的确值得亲自跑一趟。 “有什么不一样?”封云兮更是不解,“咱们在宫里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我才不信你会专门为了一条鱼上街。” 他知道封十二有多不爱出门,不但他知道,皇帝也知道。 “你可知今早陛下宣我入宫,特地问起此事,你不是林越,一条干炸鳜鱼吸引不了你,难道那逍遥楼有什么问题?” ~~ 封十二闻言,目光一转:“所以你今日找我来,就是想打听这个?” “当然不是,”封云兮叹了口气,“陛下问你想不想要骁骑卫统领的职位。” 封十二神情微变。 就连秦时月也放下粥勺,震惊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他们一直怀疑林天德向封十二下手是因为皇帝那句笑谈,但大伙儿心里清楚,皇帝不会真的把这位置交给封十二,却不想过了这么久,皇帝竟主动提起此事。 “我猜不透陛下的心思,”封云兮沉声道,“他或许是想给你一个补偿。” “什么补偿?”封十二问。 “你这么聪明,难道想不明白?”封云兮道,“当初林天德在围场挨了平王三十鞭,你让卫百川传信于我,说此事有异。现在想来,指使林天德对你下手的人就是隋永道。他们失败后,平王知道了隋永道的计划,恼恨自己被蒙在鼓里,所以才要教训林天德,让他认清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个案子若要审到底,隋永道才是幕后真凶,但陛下不会让此案的真相浮出水面,所以他才想把骁骑卫给你。” 屋内立时鸦雀无声。 封云兮说得没错,皇帝这么做,或许就是为了息事宁人。 他不想动隋永道,就让林天德做了替罪羔羊,但封十二早已查清百戏坊之事,案子的真相瞒得了别人瞒不过他,皇帝为了堵他的嘴,才拿骁骑卫作为交换。 “你呢?”封十二突然放下筷子,“你要我接吗?” (本章完) 第39章 南巡 第39章 南巡 封十二问得很直接,封云兮看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沉默了一下。 “陛下问我的时候,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他自嘲地笑笑,“骁骑卫对我很重要,有了这队人马,我的地位就多一重保障。” 封十二点头:“你说得没错。” “……然后呢?”封云兮等了好一阵没等到下文,露出一点沮丧的神情,“你就这点反应?” “你还没说完。”封十二道。 封云兮抽抽嘴角。 “你还想我说什么?”他瞟他一眼,“如果我想要骁骑卫,你愿意接吗?” “不愿意。”封十二答得很快。 封云兮微怔:“为什么?” “陛下知道你需要这支人马,但你的阵营里不只我一人可以领兵,”封十二坦然道,“这个职务很重要,他不会给我。” 封云兮抿了抿唇:“在你看来,他就这么不待见你?” “你说呢?”封十二反问,“他当初让我去玄甲军,已经后悔过一次,他不会让自己再后悔第二次。” 封云兮木着一张俊秀的脸:“我也很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不该跟你提起这个。”这位性情温和的太子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你放心,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早就替你回绝了。” “多谢。”封十二道。 封云兮呆了下,似乎很想拍桌,他看看自己吊在胸前的右胳膊,默默用左手捂住。 “你当我是傻子,”他板着脸道,“京城周围的兵马都在陛下掌控之中,我若想寻求庇护,只管讨好他就成,犯不着把兵权抢在自己手里,平白招人嫉恨。” 封十二嗯了声:“还能避免陛下对你的猜忌。” 封云兮噎了噎,没好气道:“你说的都对,行了吧?” 他用勺子拨了拨碗里的粥,垂下眼帘:“其实陛下早就属意钦州的白大洪领兵,白大洪原是武职出身,后来才做了文官,前日他入京述职,被陛下留了下来。” “嗯。”封十二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重新拿起碗筷。 封云兮疑惑地看他两眼:“这豆腐就这么好吃?夹块给我尝尝。” 封十二替他夹了一块。 封云兮咬了口:“没什么特别。” “是没什么特别。” 封十二说着,却想起府里那只小猫,最近皇帝要求皇室宗亲茹素,小猫每每瞧见他桌上的素菜都会露出不忍卒睹的神情。 起初她还会好奇地找他要块豆腐尝尝,尝过两回就再也不吃了,那双圆溜溜的大眼里写满嫌弃,仿佛在说:豆腐做出儿也只是豆腐。 想到这儿,他倏地嘴角一扬。 封云兮瞥见他的笑容,不解:“你笑什么?” “没什么,”封十二转回正题,“白家世代忠于帝王,这个人选最合适不过。” “选白大洪没人能够挑刺,不高兴的只有隋永道,还有平王。”封云兮揉揉眉心,“陛下对白鸟阁一案轻拿轻放,平王一定恨死我了。” “你雇凶杀人了吗?”封十二问。 “当然没有。” “那你何必管他怎么想,”封十二目色平静,“你不雇凶,他就不针对你了?”封云兮:“……” “皇位只有一个,”封十二平静得像在点评桌上的小菜,“太子也只有一个。” 封云兮面无表情与他对视。 过了半晌,他突然笑笑,像是释然一般,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神情:“你看事情一向比我透彻,但你一定猜不到,我向陛下讨了什么。” 封十二挑眉。 封云兮道:“陛下原定三月南巡,但他年初生了那场病后,医官让他好生调理,不建议出远门,所以这次他命我代他南巡。” 他说到这儿,故意停下来,笑容颇有深意。 “南边虽有官员接待,少不了得先让自己人探路。我记得有人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京城,”封云兮笑吟吟看着自家兄弟,“我这个做兄长的虽然暂时不能实现你的愿望,但让你出去走走还是能做到的。” 当朝皇子大多没有封地,便是迁居宫外也只能长驻京城。 旁人如何作想不得而知,但封云兮清楚,对封十二而言,京城再好也只是一个牢笼。 ~~ 封十二皱眉:“代天子巡视?这未必是好事。” 封云兮面上笑容一僵。 “我的重点是这个么?”他看上去恨不能拿筷子敲封十二的头,“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出去?” “想。”封十二道。 封云兮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正要叮嘱几句,就听封十二补充:“我要南下的线路和沿途所经的城池图。” 封云兮头疼。 他以手遮脸,挥了挥手:“陛下今日才对我放出口风,你回去等着吧,就算要准备,也得等我胳膊好了再说。” 三人用过晚饭,封十二略坐了坐便告辞离开。 封云兮站在厅前,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瞧了好一阵,回头笑道:“我敢打赌,他一回去就得收拾行李。” “别说他了,我今晚也要开始替你准备。”秦时月走上前,“十二说得没错,代天子南巡虽是无上荣耀,但难免招人嫉恨,你这趟出去可得千万小心。” “放心吧,有卫队跟着,你还怕出事不成?”封云兮安抚妻子,“只是这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等我回来,你的肚子应该挺大了。” “你在不在它都会变大,”秦时月笑道,“你不在也好,省得我每日吃什么你都要啰嗦。” “这不是头一胎么,我看你吐得厉害……” “不是头一胎就不担心了?” “怎么会……” 另一头,封十二回到皇子府,面色如常进了后院。 方桐趴在灯下,爪边照旧摊开一本书。 这些天只要到了晚上,无论封十二在不在房里,都会让人按着时辰点灯。 这下可便宜了方桐,以往屋里没人,她只能在黑暗中无所事事,眼下有了光亮,她就能继续看书打发时间。 听见外面有人进门的响动,她回头看了眼。 只一眼,她就觉得封十二与往常大有不同。 (本章完) 第40章 羡慕得要死 第40章 羡慕得要死 封十二在方桐的印象中,无论做什么都从容不迫,仿佛没什么能惊动他似的,但今晚他脸上却带了一点雀跃。 那点雀跃像浓密的树荫下忽而闪过的阳光,点亮了他黑沉沉的双眼。 他进屋的步伐比平时快了半分,目光扫过她时似乎犹豫了一下,像有许多话想对她说。 方桐直起身,冲他轻喵了声。 身为居家宠物,她很有倾听的自觉,只要他别像她对待方小那样,抱在手里一通乱揉就行。 封十二对上她的视线,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把她揉入怀中,他只是停下脚步,望着她忽地扬起唇角。 他的笑容像朝阳破开重云,满屋都生出暖意。 方桐眨眨眼,屋里的烛火有这么亮吗?她怎么觉得晃眼睛? 她朝前走了两步,来到书桌边沿,伸爪在空气中挠了两下。 有什么好事倒是说出来听听,这么不上不下的多吊人胃口。 封十二却收了笑。 他嘴角轻抿,径直进了里屋。 方桐听着屋里的柜门打开又关上,关上又打开,不知他在里面倒腾些什么。 然而封十二什么也没倒腾,他对着敞开的柜门,坐在床边。 眼中那丝激昂渐渐隐去,他的神情恢复平静。 不过是短暂的离开罢了,他不必如此失态,而以皇帝的性情,事到临头是否反悔还不好说。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是早已熟悉的景色,练武场边长枪竖立,寒光朔朔。 一炷香后,方桐听着窗外传来的破空声,丢开爪边的书,跑去门外看了眼。 果然,封十二手持长枪,正独自在空地上练武。 方桐这些天已看惯他日日晨起操练,她就没见过像他这样自律的人,伤势未愈就敢和人过招,如今不用上药了,更是每天晨练不辍。 照眼下的情形来看,以后说不准连晚间也要加练。 方桐打了个哈欠,认为自己也挺自律,晚上到点就困,早上到点就醒。 她摇着尾巴进了屋,舒舒服服在窝里团下。 临睡前,她只琢磨着一件事,封十二去太子府到底听说了什么,为何回来如此激动。 数日后,方桐从卫百川等人的闲聊中知道了答案。 原来皇帝命太子代帝南巡,封云兮请旨让封十二做了巡察使,为太子巡游打头阵。 所谓巡察使,便是在太子到达各地之前,提前检查当地官府的准备事宜,以免出现仪程和安全上的纰漏。 如今圣旨已下,封十二出京之事板上钉钉,皇子府的人顿时忙个不停。 方桐趴在游廊的长椅上,看着卫百川带人进进出出,将大大小小的箱笼搬来搬去,一副要将皇子府清空的架势。 她无聊地叹了口气,此时府里最闲的除了她,就只有封十二了。 封十二照旧如养伤那阵,大多时候待在屋里,对着桌上的地图写写画画,为出行做功课。 这么一比较,真正的闲人只剩方桐一个。 连小厨房的张婶也忙着为自家主子准备干粮,腊肉腊鱼、肉脯炒面、酱菜蜜饯、各色干果,林林总总装了几大筐,眼见还会继续增多。 方桐在这热火朝天的气氛中感到一丝空虚,她跳上椅背,望着廊下的鱼池发呆。 封十二走了也好,后院就是她一个人的了,她不用担心被室友发现,可以随时随地练习变身。 话虽如此,方桐还是怏怏不乐。室友要去外地旅游了,还是长途旅游,难怪他那晚那么兴奋。 她不想承认自己有多羡慕,不,她就是羡慕,羡慕得要死。 方桐跑回小书房,见封十二还在桌前忙碌,她跳上书桌,一屁股在地图上坐下。 封十二抬眼看看她,低头继续在纸上描摹。 方桐侧身一躺,呈大字型在图上摊开,将自己趴成了一块扁扁的猫饼。 她现在是猫,心情不好只想捣蛋。 封十二拍拍她的爪子:“让让。” 方桐在心里冷哼一声,连尾巴也放了下来,软耷耷地贴在纸上。 封十二停了笔。 他打开右手边的匣子,从里面拈出一块小鱼干。 “刚到的鱼干,吃么?” ~~ 方桐眼皮也没抬一下,不吃。 这些天封十二隔三岔五给她喂鱼干,她早就吃腻了。 封十二见她不理会,将鱼干放进自己嘴里。 方桐抬起一只眼,干嘛?那是她的鱼干。 封十二嘴里发出鱼干焦壳被咬碎的声响,“咔嚓咔嚓”,方桐咽咽口水。 这家的炸鱼干确实挺好吃,光听声音就能想起那味道,鲜,酥,嫩。 方桐闭上眼,克制自己不往他脸上瞧,细长的胡须在嘴边抖了抖,传达出不满的节奏。 她真是恃宠而骄,方桐脑海中冒出这个词,觉得方小当年敢蹬鼻子上脸不是没原因,养猫的人多卑微啊,给猫吃给猫穿还要看猫的脸色。 她现在就在给封十二甩脸色。 她抖着后腿,幻想自己是京中一霸,不但强占了封十二的桌子,还将他的图纸揉成团,踹到桌下当球踢。 可惜她毕竟不是方小,方桐遗憾地戳破幻想,破坏财物这种事,她下不去手。 再说这地图是太子从宫里借来的,古代的地图格外珍贵,万一弄坏了,毁了封十二的差事怎么办。 方桐换了一条腿继续学流氓抖,顺道拿眼角瞟了封十二一眼。 他得感谢她不是一只真正的猫,否则他就等着挨板子吧。 封十二见小猫趴在地图上,两条后腿时不时地抽搐几下,微微皱眉。 “腿疼?”他捉住她正在抖动的一条腿,握在手里轻按了几下。 方桐只觉后腿发痒,用力一挣,从他掌心挣脱出来。 她翻身爬起,不满地朝他“喵呜”一声。 封十二见她行动如常,放了心。 “自己去玩,”他轻轻拍拍她的背脊,“晚上有虾吃。” 小猫在桌上转了圈,尾巴扫过他的手腕,她看他一眼,不再捣乱,跳下书桌。 封十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今日透着一股哀怨。 他捻了捻指尖沾着的鱼干碎渣,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本章完) 第41章 一起出京 第41章 一起出京 方桐只沮丧了半个时辰就打起精神。 有什么好沮丧的,她又没有雏鸟情结,才不会对第一个饲主恋恋不舍。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她只是遗憾自己不能出门享受而已。 到了晚间吃饭的时候,她如往常一般跳上桌,等着封十二给她投喂。 京里的人爱吃青虾,将鲜虾封在罐子里,用酒加上椒姜末烹炙,一揭盖就扑出一股浓香。 方桐跟着封十二吃过一回,虾肉很鲜,就是虾壳太扎嘴,她不想弄脏爪子,每次只能小口小口用牙齿咬开,将外面的壳彻底去掉才能放心开吃。 今晚她等了好一阵,封十二却没像上次那样,替她把虾夹到面前。 他拿着一只虾,三下两下剥去外壳,将虾肉放进自己碗中。 方桐看他剥了一只又一只,瓦罐里的虾都快给他剥光了,还没轮到自己。 她吹吹胡须,百无聊赖地趴在桌板上。 就这一转眼的工夫,她面前的食盘上忽然多了一排虾,整整齐齐,全部去了壳的那种。 方桐瞳孔微缩。 有时候吧,不是真需要别人做什么,但当对方真的做了什么的时候,说不高兴是假的。 她看着这盘红白相间的鲜嫩虾肉,尾巴不自觉地翘得老高。 封十二是好人,这么温柔的男人就该养猫! 她一口叼起一只虾,卷进嘴里大嚼特嚼。 鲜美的虾肉泛着清甜,还带着点淡淡的酒香,整个化在嘴里,让人舍不得咽下。 方桐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满足地眯了眯眼。 封十二看她吃得欢快,眼底漾出一抹笑。 “后日我离京办差,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像是不大适应这样的寒暄,说完就去盆里洗了手,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却见小猫呆呆坐在那儿,满脸惊讶。 方桐冷不丁听到他的嘱咐,一口虾肉险些呛出喉咙。 卫百川不是说他还有半月才走吗?怎么变成后日? 封十二仿佛看出她的疑惑,将放虾的食盘往她面前推了推:“巡察使身份特殊,行动不便让人知晓。” 方桐明白了。 卫百川他们说的都是烟雾弹,就连府里大肆周章的准备恐怕也是做给旁人看的。 封十二不是真的出去玩,他要替太子打前阵,提前排除各种可能存在的隐患,这个任务并不轻松。 方桐唯剩的那点羡慕也烟消云散,这不是旅游,而是出差,还是出长差。 她曾经深受出差之苦,明白这是耗时耗力的活儿,古代不比现代,没有飞机高铁,听封十二的意思,他八成还得轻车简从披星戴月,这种差不出也罢。 封十二看着小猫的眼神从惊讶到同情,从同情到怜悯,他微微一顿,忽略她古怪的眼神,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这顿饭吃得格外安静,就在方桐吃饱喝足准备下桌的时候,封十二突然出声。 “此行需要乔装身份,你与我同去如何?” 方桐脚下一滑,险些摔出桌沿。 她及时站稳,扭头看他。 她没听错吧,他要带她一起出差? 方桐定定望着面前的男人,脑子里不停转了好几圈,还是没理清他乔装身份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一只猫,不想餐风露宿,更不想陪人加班。不过……离开京城去外面的世界,这个诱惑还挺大。 她转转眼珠,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可能。 出门不是不行,如果她是人,去哪儿都可以,但现在她是一只猫,万一在外面变身怎么办? 虽说她现在已有五成把握,能在变身之前及时察觉,但谁能保证不出意外。 她摇摇尾巴跳下桌,打算好好想想,自己要不要拒绝这个诱惑。 还没等她想明白,到了封十二出发那日,方桐连猫带窝,被他端上马车。 听着车轮声辚辚响起,方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事,作为一只猫,封十二要带她出行,她真没法拒绝。 封十二坦然面对小猫的凝视:“带着你更安全。” 方桐嗤之以鼻,带一只猫就算乔装出行了?她又不是镇宅神兽,什么叫带着她更安全? 封十二没有解答她的疑问。 事实上,他对于如何安置小猫,已经思虑多日。 ~~ 他不清楚她的真实来历,倘若在他离京期间,小猫在人前变身,一不小心就会酿成大祸,倒不如把她随身带着,无论发生什么,有他代为遮掩,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何况他看得出,她有多么羡慕他能出远门,正如他有多想离开这个京城。 他掀开车窗帘一角,望着外面一闪而逝的街道。 天刚蒙蒙亮,万物方从睡梦中醒来,零零碎碎的声响汇成一股浪潮,随着前进的马蹄声越来越响。 城门就在前方。 守城官是太子安排的自己人,看了车夫递出的过所便挥手放行。 马车向着旷野驶去,一轮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封十二放下车帘。 他就这么出了京城,似乎很容易,但真要离开却很难。 他往后一靠,倚在板壁上,视线落在半空,神情微暗。 方桐不明白车厢里的气氛怎么突然变了。 难道他这会儿才有了出长差的烦恼? 这可比她强,她以前在出差头几天就开始焦虑,不是为了工作上的事,而是担心自己不在的日子,方小会不会难受。 尽管家里有自动喂食器,还请了朋友定时上门添水换猫砂,但身为养宠之人,方桐很明白,不是宠物离不开人,而是人离不开宠物。 想到这儿,她脑子里灵光一现,忽然开了窍。 难怪封十二一定要带她出门,原来他和她一样,有宠物分离焦虑症! 她怜爱地看了封十二一眼,决定原谅他的绑架行为。 她跳过去往他腿上一坐,用爪子扒拉他的手。 快把窗帘拉开,她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封十二对她每个动作的含义早已熟记于心。 他低笑了下,拉开窗帘,托着小猫柔软的身子将她举高。 一轮炽热的红日跃入方桐眼帘,光华灿灿,如沸腾燃烧的铁浆。 方桐的瞳孔凝成一线,眼中不自觉涌出泪。 她抬爪捂住脸,心中悲戚:太闪了,眼睛要瞎了! (本章完) 第42章 她后悔了 第42章 她后悔了 晌午时分,逍遥楼内座无虚席。 最近这儿的生意格外火爆,有人听说十二皇子曾在酒楼与人发生冲突,起因似乎是为了一盘干炸鳜鱼,于是都想来试试这道菜到底如何美味,竟引得深居简出的十二皇子接连拜访两回。 不过今日食客虽多,楼里却少了说笑声。 因为楼上来了位贵客,正是另一位皇子,平王封无穷。 封无穷尝了一口鱼肉,呸地一声吐掉,扔下银筷:“这种玩意儿也敢拿上来?你们想毒死本王?” 酒楼掌柜与随侍的小二呼啦啦跪倒一片:“小人不敢!” 掌柜大着胆子道:“王爷若不喜欢,小人让厨子另做别的来。” 封无穷冷哼:“你们这儿的厨子,去本王府里养狗都不配。” “是,是。”掌柜连声应承,“王爷金尊玉贵,自是尝不惯这等粗鄙之物。小店今日刚进了一批新鲜海参和大黄鱼,都是深海里打来的,小人这就让人送去王爷府里,哪日王爷想换换口味,就让厨子做来尝尝,权当吃个野趣。” 封无穷乜眼看他:“你把本王当什么人?打秋风的吗?” “不不,小人绝没这个意思。” 掌柜心中暗自叫苦,那日郭印与十二皇子在酒楼起了冲突,他就知道自家店铺会受牵连,不想十二皇子不计较,反而是平王上门找茬。 眼看局面僵住,掌柜正想着要不要搬出幕后东家攀攀交情,就见一人快步进屋。 来者是平王府的幕僚,他俯身在封无穷耳边低声道:“王爷,洛州来了口信。” 封无穷两眼一眯。 “都给我滚出去。” 掌柜与一众小二如获大赦,顷刻走了个精光。 幕僚示意随行侍卫去门外守着,才对封无穷道:“隋将军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封无穷歪着脖子,冷眼看他,“陛下把骁骑卫给了白大洪,还等什么东风。” 幕僚轻声道:“正因如此,隋将军才劝您莫要轻举妄动,他说人都给您备着,等下次时机合适,再动不迟。” 封无穷呵地冷笑一声:“舅舅是不是老糊涂了,哪有什么下次,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幕僚迟疑:“王爷的意思是……” “太子不是要代陛下南巡么?”封无穷冷眼看向窗外,“在京城有陛下护着他,等他出了京,我看谁来保他。” 幕僚轻咽一口唾沫:“王爷说的有理,但太子南巡会带大批卫队,还有那封十二给他做巡察使,咱们要动手恐怕不容易。” 封无穷不语,他冷冷盯着幕僚看了半晌,直把对方看得心里发毛。 “这事儿本就没那么容易,”他阴沉沉道,“正因为不容易,才要抓住他在京外的机会,把他干掉。” 幕僚沉默片刻,他虽是封无穷的亲信,但从来大小事务都由封无穷说了算,因此只是习惯性地附和:“王爷若想好了,我这就传话给隋将军。” “记得提醒他,除了封云兮,那个封十二也别给我放掉。” 山野寂寂,鸟鸣啾啾。 一丝白云寂寞地挂在天上。 方桐蹲在溪边的大石头上,听着汩汩流淌的水声发呆。 她后悔跟封十二出门了。 这趟旅程如她所料,枯燥,乏味,毫无乐趣。 封十二为了赶路,沿途都抄近道,他们大多时候都在荒野里穿行,出来十几天,一个城镇都没进,路上见得最多的就是砍柴的农夫和打猎的猎户。方桐想象中的品尝各地美食,见识风土人情,一个都没实现。 她从刚离京的兴致勃勃,到如今的心如死水,每天窝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此刻正值午时,他们在山间寻到这处水源,停下来歇息用餐。 封十二此行轻车简从,除了他就只有一名车夫,车上带着张婶做的干粮,那几大筐好歹没浪费。 但干粮吃多了总归腻味,方桐了无生趣地啃完一块腊鱼,蹲在水边顾影自怜。 最近吃了好些腌制的食物,盐份摄入太多,会不会掉毛? “小。”封十二在身后唤她。 方桐懒懒回头,干嘛? 一串嫣红橙黄的果子出现在她眼中。 方桐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这果子看上去像以前最传统的那种樱桃,颗粒不大,外皮轻薄,在阳光下透出莹润的色泽。 方桐忍住口中涌出的津液,迈着矜持的步伐走到封十二跟前。 ~~ 封十二摘下一颗递到她嘴边:“记得吐核。” 方桐甩甩尾巴,啰嗦。 她将果子叼进嘴里,上下牙齿一合,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炸得她一个激灵。 好吃! 她欢喜地抖抖毛,将果肉一口咽了下去。 封十二盯着她的嘴。 “核呢?” 方桐后知后觉望着他,眨巴眨巴眼,是啊,核呢? 她心虚地喵了声,用爪子挠挠脸,都怪猫的口腔和人不同,一不小心就整个吞入喉咙。 封十二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他拍拍她的脑袋:“下次不可如此。” 知道了,方桐顺势蹭蹭他的手腕,态度十分乖巧。 然而她这套对封十二不怎么有用,她的饲主推开她,将果子放到她面前:“慢慢吃。” 方桐在心里耸耸肩,她一直觉得奇怪,封十二明明那么喜欢猫,为什么不爱撸她?他平时最多就摸摸她的脑袋,拍拍她的背脊,就连抱她的姿势也中规中矩。 若说在人前得顾及形象,可他在人后也是如此。 方桐有时故意逗他,然后就见封十二罕见地露出几分无奈,不轻不重将她推开。 方桐既是好笑又是庆幸,多亏封十二不是那种吸猫狂人,否则他天天搂着她睡觉怎么办,她和室友的关系再好也不想和他同床共枕。 她吃完果子,踩着溪边的碎石走到浅水处,将黏乎乎的嘴毛浸在水里涮了涮,用爪子仔细梳理一番。 阳光洒在水面上,泛起一片粼粼波光,像一把刀扎入眼中。 不对,方桐瞳孔一缩,那就是一把刀! 她猛地抬头,从对岸的草丛中看到刀锋折射的寒芒。 (本章完) 第43章 在死人血里打了个滚 第43章 在死人血里打了个滚 封十二正在马车旁与车夫商量后半日的行程,背上忽然一沉,小猫窜上他的肩膀。 “喵嗷!” 小猫弓起身子,发出尖厉的叫声。 封十二顺着她的视线朝溪边望去。 他目光一凝。 “有埋伏。” 话音未落,他一把揪住肩上的小猫,将她扔进车厢。 方桐只觉眼前一晃,自己咻地一下撞开车帘,飞进马车,稳稳当当落在厚实的小窝里。 她简直怀疑封十二的眼睛能透视,否则怎么这么巧,随便一扔就能把她扔对地方。 她迅速爬起身,跑到车帘边,凑近帘缝往外瞧。 外面刀光剑影,早已打成一片。 十几条汉子将封十二和车夫围在当中,这些人粗衣布服,持刀带剑,但那些兵器似乎不是什么好货,有人的刀刚砍过来,被封十二挥剑一磕,刀尖就断成半截。 给封十二驾车的车夫原是府中侍卫,与封十二各自拉开距离,很快将伏击之人分成两拨。 方桐仔细看了阵,只觉那些人空有蛮力,身手平常,不一会儿就被放倒一半。 然而剩下的人越少,越显得其中三人格外突出。 那三人一招一式干净利落,进退之间颇显章法。 封十二险险避开当头一剑,身子刚往后仰,就闻脑后生风。 他百忙之中腰身一拧,及时避开身后砍来的大刀。 一条铁链就在这时疾射而来,缠上他的手臂。 封十二手腕一翻,反手握住那条铁链。 他用力一拽,将对面那人扯到身前。 下一刻,他将铁链绞在了那人脖子上。 “咔”地一声,那人颈骨折断,当场毙命。 另两人见封十二杀人如此利落,不禁攻势一缓。 封十二一击得手,将绞杀那人往前推出,正好挡住另一人刺来的长剑。 他旋身飞踢,一脚踢中持刀者的手腕,逼得那人连退两步。 持刀者眼神几度变幻,忽地打了个唿哨:“撤!” 他带头就跑,越过溪流,却听身后噗嗵一声,有人落地。 他扭头看了眼,只见自己的同伴栽在水中,正挣扎着伸手向他求援。 持刀者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抬手挥出一道寒芒,一把飞镖射中同伴的脑门。 他拔脚几个纵跃,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中。 封十二赶到时,水中那人已经断气。 他从那人背上拔出自己的长剑,方才他掷剑将此人击伤,特意避开他的要害,谁料逃走的刀客竟对自己的同伴痛下杀手。 他抬眼望去,岸边山谷险峻,林深叶茂,逃走之人形影全无。 他沉吟须臾,折回对岸。 这时,车夫已将剩下的人放倒,尚有两人活着。 封十二将活口交给车夫审问,独自将水中的尸体拖上岸,与被铁链绞杀那人放到一处。两具尸体并排躺在地上,封十二翻开他们的手掌看了看,又剥开他们的衣裳。 他仔细检查他们的身体,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站起身。 他脚下一动,就觉踢到什么东西。 方桐在地上滚了一圈,灰头土脸爬起来。 她方才溜下马车,壮着胆子靠在封十二身旁,同他一起打量地上的尸体。 她下来不是因为好奇,而是因为使铁链那人有些眼熟。 她在刺客丙七的记忆里见过这么一号人物,模样已经记不大清了,但这人的武器却让人印象深刻。 她忍着对尸体的恐惧,仔细观察那人脖子上缠着的铁链。 她记得其中一枚环扣上有个三角形的缺口,据说是在某次打斗中留下的刀痕。 她看得两眼昏,终于在尸体的咽喉处找到那枚环扣。 ~~ 果然,一个三角形的刀痕若隐若现。 她揉揉眼,正想歇口气,就被封十二一脚撞开。 她晕头转向站稳,向他投去控诉的眼神。 封十二目光一闪,掠过她毛绒绒的背脊。 那片雪白绒毛上沾了几块猩红的污迹,是刚才她在地上打滚沾到的血。 他弯下腰,神色自若地将小猫捞入怀中,掏出帕子在她背上抹了几下。 浓郁的血色化作淡红,乍一看……还是很显眼。 方桐只觉背上传来揉搓的力道,猜想他在给自己擦毛。 这是沾到泥巴还是沾到了什么? 她扭头往身后打量,被一只大掌挡住视线。 “怎么到处乱跑?”封十二捂着她的脑袋,“这里不干净,一会儿去水里洗洗。” 他不说还好,一说方桐心里就开始打鼓。 什么不干净?她沾到了什么? 她转眼瞄向地面,只见地上除了尸体就是血,血迹旁还有一团不规则的痕迹,仿佛有人拿大号毛笔蘸了血,在地上抹了一通。 方桐心里咯噔一下,发出尖锐的悲鸣,她刚才在死人的血里打了个滚? “殿下,”车夫走过来,“他们已经招了,这伙人是这里的山匪,平日以劫道为生,今日发现我们进山,就埋伏在溪边想要杀人越货。” 封十二安抚地拍了拍浑身僵硬的小猫:“他们一共多少人?” “除了逃走的那个,全在这儿了。”车夫回道,“这片山靠近临水县,临水县县令带人剿过几次匪,这些人都是漏网之鱼,今年才从那边跑过来落脚。” 封十二点头:“把他俩带过来。” 两名山匪看着地上的尸体,哆哆嗦嗦招认:“使铁链的叫张三,使剑的叫李二,另外一个叫王五,他们半个月前才入伙,说是北边逃来的响马,想跟着弟兄们混口饭吃,他们送了些银钱给老大,老大就让他们留下了,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功夫有这么好。” “你们老大是谁?”封十二问。 “死、死了。”山匪指指另一堆尸首,“就是刚才刀被你砍断的那个。” 封十二仔细问了一遍,见他们确实招不出更多,便让车夫把这两人捆上藏进树林。 “殿下,张三李二王五,这名字怎么这么像假的?”车夫问。 因为这就是假名。 方桐在心里回答,李二和王五她不清楚,但那个叫张三的原名乙六,是白鸟阁的刺客。 以前丙七和这人出过一回任务,还被他嫌弃得不清。 (本章完) 第44章 说还是不说 第44章 说还是不说 方桐挠挠封十二的手臂,很想告诉他这人的身份,奈何说不了人话。 难道要在地上写字给他看?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自己否定。 不行,她还没做好被人发现的准备,哪怕对方是封十二,她也不想轻易暴露。 一个穿越的异世之人,一只猫,再加上一个刺客的身份,无论哪种解释起来都挺麻烦。 “这两人的里衣是细布,靴子用的青缎面,缎子是南缎,”封十二道,“普通山匪不会这么讲究。” “他们自称是来自北边的响马,出手又大方,会不会是抢来的衣裳或是自己买的?”车夫问。 封十二望着地上的两具尸首,深思道:“南缎产自南部近海一带,北边的人则多用北缎,此地虽介于南北之间,但原来是一片荒地,十年前朝廷从北地迁来流民定居,当地人更习惯从北边采买家用,稍微殷实的人家更是只用北缎。” “所以这几人是从南边来的?”车夫问,“他们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还不得而知。”封十二道,“但是以这几人的身手,不该委屈自己听命于一群残匪。” 方桐听着他的分析,脑子里跟着转个不停。 白鸟阁的刺客为何混进匪窝?这伙山匪看上去也不像有利可图。 她不得不怀疑,刺客是专门冲封十二而来。 上回春狩就是这样,白鸟阁的刺客奉命刺杀平王,而这回目标变成封十二,大家都是皇子,好像也说得过去。 可正因为是皇子才难以理解。 白鸟阁一个民间组织,哪来这么大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皇室下手。 上回朝廷已下发命令,要求各地官府清剿白鸟阁据点,她要是白鸟阁的首领,就会要求手下夹起尾巴做人,哪怕舍不得基业,也不会再接刺杀皇族的买卖。 想到这儿,方桐又是背心一凉。 她差点儿忘了,她自己也在清剿之列,还是另起一行单独挂名那种。 她两眼一黯,蔫嗒嗒地趴在封十二怀中,只觉前途无亮。 封十二胳膊一沉,就见小猫把下巴搁在他臂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他想起她身上沾着的血,当下打住话头,对车夫道:“把这里收拾收拾,下山再说。” 他抱着小猫来到溪边,浸湿手帕,替她擦掉背上凝固的残血。 “好了。”他把她放到太阳底下晒毛。 方桐扭头看看自己的背,不行,她还是觉得黏乎乎的浑身难受。 她趁封十二转身,“咚”地一声跳进小溪,将自己整个泡在水里,只露出一颗脑袋浮在水面上。 封十二扭头看见这幕,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好笑。 方桐睁大眼睛瞪他,笑什么笑,她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怕死人怎么了,又不像他,勒死一个大活人比杀一只鸡还利落。 封十二对上她谴责的眼神,收了唇边的笑,蹲下身,将沾了血的手帕放在水里清洗。 几丝淡淡的血迹顺水散开,方桐一眼瞟见,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 她才冲干净,可不要又沾上。 封十二察觉她的举动,手里一顿。 他忘了她是个姑娘家,再大的好奇心也抵不过害怕,瞧她的样子像是头一回看到死人,那血肉横飞的场面一定吓到她了。 他垂了眼,将湿帕拧干,嘱咐道:“再泡一会儿就出来。” 说完,他起身走开,回到马车旁。 车夫给拉车的马儿套上挽具:“殿下,我们这就启程?”“再等会儿。”封十二拿起鬃梳给马儿梳理鬃毛,“记号留下了吗?” “留下了。”车夫应道,“咱们的人一看就知。” 封十二点头:“下山后找个最近的村子,把山匪的消息递给当地里正,让他们上报衙门。” “会不会暴露殿下的行踪?”车夫担心。 封十二回头望了眼京城的方向:“如果这伙山匪是冲我来的,暴不暴露已经不重要了。” “可咱们出京之事做得十分隐秘,除了自己人,谁都不知道。” “太子南巡是大事,京里京外都有无数人盯着。”封十二道,“再往前就真正到了南边的地界,过了临水县,咱们的身份也不必再隐藏。” “那我们是否要在临水县休整?”车夫问。 封十二放下鬃梳,从粮食袋里抓了把黑豆喂给马儿:“从这儿到临水县还有三日路程,到了那边再说。” 方桐洗完毛回来,就见封十二站在车边喂马。 马儿温顺地低下头,就着封十二的手吃黑豆,一双杏仁似的大眼水润润的,边吃边发出惬意的喷鼻声。 ~~ 方桐瞧得很是眼热,她也想喂马。 封十二抚了抚马儿的脖颈,瞥见一团白影蹿上车辕。 他一把将小猫抱了下来。 “别惊了马。” 方桐抖抖耳朵,呵,这么快就不喜欢小猫咪,改心疼马了,她是那么不懂事的猫吗? 她在他怀里甩甩身子,抖得水珠四下飞溅。 封十二微微眯眼,侧首避开迎面而来的水滴。 尽管如此,他颈上仍然溅了些湿意,小猫还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将他胸前和袖子上的衣料蹭湿了一大片。 封十二捏着她的脖颈,将她扯开。 方桐仰起头,无辜与他对视。 封十二捋了捋她脑门上的一撮呆毛,将它们抚平:“怎么不晒干再回来?” 晒什么晒,方桐心想,这里才死了人,万一还有追兵呢,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封十二听不见她心里的想法,但看小猫左顾右盼,就知她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 他摇摇头,抱着她登上马车。 车内板壁上有几个暗格,他的手指滑过中间一层,略停了停,又往下移了几寸。 他打开暗格,取出一条干净的布巾,将它摊在长椅上,把小猫放了上去。 方桐眼前一黑,就觉自己被厚实的布巾包了起来。 她刚想挣脱,就被封十二按住。 一双大手隔着布巾将她从头到尾搓了个遍,恍惚有种在东北下澡堂的爽痛。 爽的是搓澡的人,痛的是被搓的人。 方桐在帕子底下嗷呜乱叫。 轻一点儿!她的毛! (本章完) 第45章 意外变身 第45章 意外变身 “啊嚏!”“啊嚏!” 远在南地固州的敬王府内,一片喷嚏声此起彼伏。 “快走快走!”一名黑瘦的青衣官员掏帕捂住鼻子,带着随从在长廊上闷头急奔。 另一名与他相同服色的官员从另一边跑来,两人躲闪不及迎头撞上,都是一个趔趄。 “哎哟我说老袁,”柳从文捡起掉地的帕子,抖抖帕上的灰,“你跑这么快做什么?王爷回来了?” 袁之安朝他身后看了眼:“我还想问你呢,王爷回来了没?” “没呢,”柳从文话音未落,又打了个喷嚏,“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桐盛开,城里到处飘着粉,王爷最受不了这个,不在外面待到谢不会回来。” 袁之安跺脚:“那可麻烦了。” “怎么啦?”柳从文将帕子捏在鼻间,狠狠擤了把鼻涕,顶着通红的鼻头问,“出了什么事?” “刚才府衙传信,京中来了圣旨,说是太子代陛下南巡,让咱们做好迎接的准备。” “啊?”柳从文拎着帕子傻了眼,“太子南巡?什么时候?” “算日子已经从京城出发,”袁之安道,“太子南巡不是小事,万万出不得差池,所以宋知府才急着找王爷商量。” 两人口中的王爷是敬王封玉扬。 封玉扬是皇帝第三子,生来便有腿疾,因着南边气候温暖,宜于调理,皇帝在其成年后特许他出京,将固州一带赐给他作为封地。 “宋知府找王爷也没用,”柳从文将帕子塞进袖袋,“他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王爷痴迷书画,对政事一概不清,要指望他拿主意还不如让府里的长史出面,好歹他是大管事,什么都懂。” “邱长史已经被宋知府抓去帮忙了。”袁之安白他一眼,“就是他让我来找你,让你赶紧联系王爷,别在外面待着了,赶紧回来。” “可王爷已经去了临水县,”柳从文道,“他最敬慕的五岳山人刚刚南下,听说就在临水县歇脚,一群文人骚客都往那儿赶,王爷出发前还说,他要给五岳山人办一场声势浩大的笔会,怎肯马上回来。” “我不管,”袁之安道,“反正我话带到了,你不把王爷请回来,到时太子怪罪,咱们全府上下都得遭殃。” “太子宅心仁厚,才不会轻易……阿嚏!降罪,”柳从文捂着鼻子,“再说全天下都知道,咱们王爷不比平王,对那个——” 他朝天上指了指,“没兴趣。” 自来身有残疾者不可为帝,封玉扬打从一出生就对别的皇子构不成威胁,所以他也是所有皇子当中最潇洒的一个,每日不是游山玩水,就是赏诗会友,甚或流连烟之地,朝中也无人置喙。 “要你啰嗦?”袁之安按着他的肩膀往外推,“争不争是一回事,敬不敬又是另一回事,你有工夫在这儿和我嘴贫,不如赶快派人给王爷送信,若是迟了,邱长史先饶不了你。” “好好好,我去,我去。” 一望无际的树林中,遮天蔽日的绿意如一层厚重的屏障,隔绝了外面的声息。 方桐趴在车厢里,听着外面响起的金铁交鸣声,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我去! 这是三天以来第四回了。 劫道的山匪如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 方桐简直怀疑,这里的治安就这么差?当地官员都白拿俸禄不做事么?老百姓出门就遇山匪,该怎么过活? 她无声叹了口气,跳上长椅,攀着窗棂往外瞧。 这伙山匪同前几日遇见的差不多,打扮相似,兵器相似,不知又是从哪儿流窜过来的匪徒,这里面没有一个高手,人数虽多,却被封十二与车夫打得节节败退。 方桐老老实实待在马车里,不去外面添乱。 前晚她有些身体不适,差点以为要变身,为此提心吊胆了整整两日,但这种感觉很快又消失了。 这让她变得更加安分,只求早些抵达临水县,找个安全的地方应对身体的变化。她看着窗外的封十二从一名山匪胸前抽出长剑,已经没了前几次的震撼。 不就是杀个人吗,看得久了,她甚至觉得自己也会。 她看着外面的打斗,在脑海中回忆刺客丙七的招式,丙七的身手也许是刺客里最弱的,但她对于杀人的基础教学却记得很牢。 【能一招毙命就不要用第二招】 【男人最脆弱的部位在……】 【女人最脆弱的部位在……】 没等方桐把口诀全部回忆一遍,就见一道寒光自林间射出。 一支长箭直冲封十二背心而去! 方桐惊叫一声,情不自禁往前一窜,一头撞在窗棂上。 脑门遭受的巨大冲击令她四肢发软,爪子一松从窗上滑了下来。 ~~ 她摔到长椅上,打了个滚,又从椅子上跌下,与车厢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她趴倒在地眩晕了半晌,跌跌撞撞起身,重新跳上窗棂。 千万不要有事—— 她一边祈祷,一边提心吊胆往外瞧。 只一眼,她就愣住。 马车外战局已定。 封十二立在当场,看上去毫发无伤,正在指挥一群灰衣人收拾残局。 等等,灰衣人?这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家伙? 方桐瞧向另一边,那伙山匪穿得五颜六色,现在全都躺在地上。 她的视线在走动的灰衣人中扫来扫去,赫然发现都是熟面孔。 这不是皇子府的侍卫么? 方桐瞧见一张最熟的脸,侍卫小年。 他们怎么来了? 她不知不觉松口气,慢慢松开爪子,放任身子滑到长椅上。 封十二这个混蛋。 她抬爪捂了捂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定然在出京前就做了安排,让手下的侍卫暗随其后,难怪他敢只带一人上路,原来早有准备。 不过那一箭到底是谁射的? 她伸了个懒腰,从长椅上爬起,揪着胸前的长发凝神思索,总觉得射箭之人不是山匪。 她将柔软的发丝在指间缠绕了几圈,盯着手指出神。 ……等等! 她看看自己的手,视线再往下移—— 她一个翻身滚到椅下,抱着身子蜷成一团。 她怎么又变了? (本章完) 第46章 我是山神 第46章 我是山神 狭长的座椅挡不住方桐的身影,她蹲在地上欲哭无泪。 马车外时不时有人经过,每一个脚步声和每一句说话声都像催命的倒计时。 她扭头看看紧闭的车帘,横下一条心,跪坐起身,伸长手臂在板壁上来回摸索。 当务之急是先找衣服穿,她记得其中有个暗格放着封十二的衣物,似乎就在中间一层。 她轻轻敲了敲板壁,“咔嗒”一声,机括轻响,一个抽屉滑了出来。 她欣喜若狂,探头往里瞄了眼,果然瞧见一堆衣裳。 “轰!” 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得车身晃了晃。 方桐一把推上抽屉,蹲下身,迅速用双手护住脑袋。 车外很快传来侍卫的声音:“殿下,那人还有同伙,对方用了霹雳弹,把人救走了。” “我们的人可有受伤?”封十二问。 “一名弟兄挂了彩,不过伤得不重。” “小年,带人过去帮忙,”封十二叫来小年,“若是没有别的发现,就不用再追了。” “是,”小年招手,“来三个人,跟我走。” 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方桐侧耳听了听,确认人已走远,这才起身再次打开暗格。 身后的车帘一动,一道微光泄了进来。 “剩下的人——” 封十二的话音猛地顿住。 方桐的身体也顿住。 她维持着跪坐在地的姿势,手臂卡在抽屉里,僵硬得仿佛失去知觉。 这一刻,空气安静得可怕。 下一秒,车内的光线没了,车帘重新垂落,外面响起封十二的命令:“去周围搜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靠近马车。” 方桐迟缓地眨了眨眼,终于找回呼吸。 她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浑身上下凉嗖嗖的,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不等她喘过气,车帘又是一晃,有人进了马车。 方桐咬紧唇,两只眼珠死死盯着面前的板壁,只觉每一秒都是煎熬。 黑色的长靴迈过她身旁,封十二的衣角出现在她眼中。 靛青袍摆如黑暗中隐现的晨曦,又似天晚前最后一抹暮色。 方桐盯着那片熟悉的衣角,看着他在身旁停下。 “我是小!” 她仰起头,脱口而出。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才发现他并未看她。 封十二望着打开的抽屉,视线扫过她挂在抽屉边缘的那只手。 方桐往后一缩,把手收了回去。 此时她格外庆幸,古人的一头长发足以让她遮挡身体,她抱住双臂环在胸前,往里侧了侧身。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她低声解释,“但我的确是小变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苍茫山的围场,你在山上救了我……” 话音未落,一套衣裳递到她面前。 “穿上再说。”封十二道。 他的语气毫无波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盯着窗外,仿佛在留意是否有人过来。 方桐愣了下,抓过衣裳。 “穿好之后叫我。”封十二说完,转身走了。方桐抱着手里的衣裳,静了两秒,回过头,只见车帘再次飘下,在她眼前荡起一片涟漪。 她不自觉地吐出一口长气,只觉脑子发蒙。 封十二的出现像一个幻觉,但她手里的衣物却真实存在。 她抖开衣裳,忽然发现这是一套女子穿的齐胸襦裙。 她将长裙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探头往抽屉里瞄了眼。 抽屉里整整齐齐叠放着男子的衣物,都是为封十二此行特地准备的行头。 封十二扮作寻常商贾,所用衣料不算特别华贵,方桐手里的女装也是如此,绣饰纹样都很低调。 她拿着裙子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怀疑,难道封十二骨子里是个女装大佬? 她勒紧束胸的裙带,对自己摇了摇头,封十二不像有这种癖好,多半是为了应急所需,他出门之前不是说过要乔装出行吗,她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男主角在关键时刻换上女装能保命。 方桐想了想封十二那张清俊的脸,若是擦脂涂粉描眉画目,再用发型首饰修饰一番,旁人隔得远了,未必能认出这是一个男子。 ~~ 她将曳地的裙摆往上拽了拽,多亏她在现代陪朋友参加过几场汉服活动,勉强知道这类衣裳怎么穿,不然别想顺利走出这马车。 她踩在车厢地板上走了几步,只觉脚底一片冰凉。 封十二给了她衣裳,却没给鞋。 她来不及管这些,提着裙摆轻手轻脚走到车帘旁,从两片布帘中拨出一道细缝,凑到近处往外看。 封十二背对着她站在马车前。 他两手负在身后,像一棵挺拔的松。 方桐四下瞄了眼,见皇子府的侍卫远远散开,马车附近再无旁人,她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劲,对着车外喊—— “喵……” 这声猫叫有些气弱,比刚出生的小奶猫强不了多少。 封十二像是听到了,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 他的眼神带着几分疑惑,像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学猫叫。 方桐脸上一热,她只是怕被人听到,才不是故意卖萌。 她将车帘缝隙拉开了些,朝他勾勾手指。 封十二的眼神变得更加古怪。 方桐清清嗓子:“我好了。” 她说完,飞快退回车厢里面。 封十二进来时,就见一个姑娘穿着藕色衫子湖水绿的长裙,安安静静坐在椅凳上。 她没有挽髻,一头乌黑的长发如流水般垂在腰间,她抓住其中一缕,拿指头绕来绕去。 她微低着头,像是在烦恼什么,眉心微蹙,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发尾。 见他进来,她倏地抬眼,触及他的眼神,又往旁移了几寸。 封十二在对面的椅凳上坐下。 他不言语,她更显沉默,几乎要将那撮发尾扭成麻。 封十二想了想,决定不难为她,开口道:“我——” “我是山神。”方桐与他同时出声。 封十二嘴角一抿,不说话了。 他本想说,我知道你是小,但方桐这话一出口,他忽然有些失望。 他与她朝夕相处,特意观察过她的举止,他知道她心虚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就和现在一样。 (本章完) 第47章 静静看着你编 第47章 静静看着你编 封十二说不出自己为何失望,也许是因为他从未怀疑她,但她却分明对他心存戒备。 眼前的女子不再是那只撒娇扮痴的小猫,以往的亲近好像从不存在,她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变得十分冷静,像是已经拿定主意。 封十二静静听着她往下编—— “我是苍茫山的山神,那日化作猫身外出,险些葬身蛇腹,幸亏为你所救。” 方桐假装山神不是临时起意,她早就想过万一被人发现变身,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 不能太玄乎,也不能不玄乎。 这些天她翻看大昭地理志,发现这儿自古便有祭祀山神的习俗,就连朝廷也会专门拨款,于名山之上修建山神庙,围场所在的苍茫山亦是如此。 相比民间传说的妖怪之流,自然是山神的身份更唬人。 她双手轻握,十指交叉叠于腹前,挺直背脊,摆出端正的模样:“你救我一命,我欠你一份因果,所以随你下山,以求报答。” “你已还了我一命,”封十二平静道,“那晚是你带人上山救了我。” 方桐微微一笑,她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你是皇子,就算我不带人上山,也会有人上山寻你,我欠你的命只还了一半,”她露出无比诚恳的神情,“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在还完你的恩情之前,我只能待在人间。” 封十二挑眉,他不想戳穿她,又忍不住想为难她:“你既是山神,为何连条蛇都打不过?” “这是天意,”方桐毫不惊慌,语气更加高深莫测,“实不相瞒,山神亦分三六九等,苍茫山本是寻寻常常一座山脉,只因用作皇家围场,让我得享人间香火,这才生出灵智。我初生灵智不久,神力不足,平日只能以猫身出现,极难维持人形。那晚是新月,更是我神力最弱之时,我命中当有此劫,而你便是我的化劫之人。” 她将自己想象成影视剧中的各种神佛,不疾不缓,侃侃而谈,自觉演技到位,宝相庄严。 她一边说话,一边留心封十二的反应。 化劫之人,这是她特地给他戴的高帽,寻常人听到这个,难免得意,封十二再怎么老成持重,多少也会被她打动。 封十二的脸色果然变了变。 “你想怎么报答?” 这个问题太实际,出乎方桐的意料。 她看看他,这是信了还是没信?不管了,故事编到这儿,只能继续。 她紧肃面容,慢慢道:“天机不可泄露。” 身为山神,哪能事无巨细都向凡人道来,说得越多越容易露馅,倒不如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他自个儿猜去。 封十二上下扫她一眼,目光充满探究。 方桐抿抿唇,补上一句:“报答归报答,你我神人有别,不可以身相许。” 说完,她脑子里冒出一连串仙凡相恋神魔大战毁天灭地的狗血剧情,险些被自己逗笑。 她原本没想说这个。 若是换作别的男人,她还要担心对方动什么歪心思,就像市井小说写的那样,穷书生救了妖精,妖精一定要投怀送抱才算报恩。 这样的故事流传甚广,可见大部分男人都有这样的意淫。 但封十二不同,她早看出来了,这人对女色没什么兴趣,他身为皇子,后院中连个姬妾都没有。 侍卫们闲聊时说过,封十二从未接受别人塞来的女人,久而久之,京中甚至有人风传,十二皇子不好女色是因身子有缺陷。 她看不出封十二有没有缺陷,但她看得出他正在打量自己。封十二不是别人说什么就盲目采信之人,她不想被当成硬贴上去的狗皮膏药,所以提前打预防针,让他知道她对他没有半分觊觎。 她的坦率大概打动了他,他静静看她半晌,说了句:“嗯。” 嗯?方桐目光闪了闪,嗯什么嗯,这是几个意思? 封十二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接着道:“我知道了。” 方桐:“……哦。” 她听出来了,这人对她的来历或许存疑,但至少暂时不打算深究。 这就够了。 她敢对他胡诌身份,就是仗着两人相处了这么久,赌他看在小猫的份上,不会为难她。 只要别把她当作妖怪抓起来,一切都好商量。 她摆弄了几下裙带,忽然好奇:“你没亲眼看到我变身,就不怀疑是我骗你的?” “马车一直在这儿,”封十二道,“周围都是我的人,没人能躲进马车不被发现。” ~~ 方桐点点头,摆出诚心交流的态度:“如果你还有什么疑虑,我可以把我们以前相处的细节说给你听。” 她变猫的时候,和封十二相处的时间比谁都多,身份可以作假,细节却骗不了人。 “说来听听。”封十二没有拒绝。 他往后靠了靠,窗外的光从脸侧照入,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方桐转转眼珠。 “你说此行需要乔装身份,所以让我与你同行。” “嗯,”封十二应了声,“还有呢?” “你为了哄我答应,给我剥了一盘虾。”方桐道。 封十二眉心一动,吃虾在前,决定在后,什么叫哄她答应,而且他给她剥虾,只是担心她又扎着嘴。 “那天下午,你还吃了我的鱼干,”提起这茬,方桐的口气变得理直气壮,“你还把我从桌上撵了下去。” 撵? 封十二对她的用词皱了皱眉。 是谁趴在地图上捣乱?又是谁听见有虾吃就乖乖走了? 原来小猫变成人以后,这么会倒打一耙。 “继续。”他语气淡淡。 方桐想了想,发现可说的太多了。 “你从太子府回来那晚特别兴奋,进屋连衣裳都没换,出去拿起长枪练了大半个时辰,对了,你还对我笑来着。”她有意无意拿他打趣,“你那天真的很高兴。” 他那晚的模样比现在生动多了。 她两手撑在身体两侧,在椅凳下晃着脚尖踢了踢裙摆,看着碧色的衣料泛起一片波纹,跟着笑笑:“我猜你一定很想出京。” 听说大昭的皇子若无封地,这一生只能老死京城,像封十二这等不受宠的,若非与太子交好,多半等不到出远门的机会。 (本章完) 第48章 无家可归 第48章 无家可归 果然还是得上面有人。 方桐不无感慨地想,这个职场定律放哪儿都行得通。 不过她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封十二为何不想办法与皇帝搞好关系?哪怕装一装也行,但他偏不。 她头一回遇见他,就见识了他和皇帝的相处模式,这两人的冷漠如出一辙,在这种表现上,他俩倒是像一对亲生父子。 封十二听她提起从太子府归来那晚,眼神中多了些难以捉摸的意味。 方桐不确定他是害羞还是恼羞成怒,因为他突然中断之前的话题,改口问:“你还能变什么?” 方桐怔了下。 还能变什么?猫或人?人或猫? 我还能变刺客你信不信。 她脑子里像有个钟摆来回晃荡,晃得她有些迷糊。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回变人持续得挺久,难道她以后要用人的身份生活了? 封十二见她迟迟没说话,眉锋一扬:“不知道?” 方桐叹了口气,这回是真心实意的黯然:“我神力微弱,不好说。” 变成人就能去外面的世界,可她还顶着个刺客的身份,要不是因为这层身份,她也不至于非得编一个山神的来历。 她唯一庆幸的是,官府没有她的画像,顶着这张脸上街不会人人喊打。 她摸摸自己的脸:“你愿意继续收留我么?” 如果封十二不愿留她,她就得另寻出路,在那之前,她得厚着脸皮找他帮个忙。 “若我不收留你,你会去哪儿?”封十二顿了顿,刻意问,“苍茫山?” 方桐摇头:“恩未报完,回山无用。” 封十二微微一哂,看来她还记得她刚说的来历。 “你打算去哪儿?”他又问。 方桐看向他。 “能否……帮我弄份过所和户籍?” 这才是重点。 过所如同通行证,出入城池都需出示,户籍更是重中之重。 方桐想在这陌生的朝代安身立命,必须给自己搞一个正当身份。 如今太平盛世,每个地方若有外来者迁入,都需通过当地官府审查,她一个单身女子更是打眼,稍不留神就会被人盯上。 当然,她还可以回白鸟阁继续做刺客。 但一来她不可能杀人,二来官府正在清剿白鸟阁,刺客丙七以前用的就是假身份,现在说不定已被查了个底朝天,她若贸然回丙七的住处,搞不好就是自投罗网。 想来想去,只能求助封十二。 封十二听了她的要求,对自己当初的猜测更确定了几分。 她果然无家可归。 无论她是猫是人,她若有想去的地方,不会一直待在皇子府。 眼下看来,她在这世上甚至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 那她究竟从何而来? 封十二并不相信她的山神之说,他怀疑她本来就是人,因为她做猫的时候,不自觉就会流露出人的习性。 她好洁,喜欢美食,爱看书,爱听人聊天。他不喜欢她的隐瞒,却不得不承认,山神这个身份能唬住不少人。 他想起她有段日子常常翻看地理志,其中以《山岳志》为最,八成是从那上面得到的灵感。 他忽然就不想为难她了。 一个姑娘家,平白变成一只猫,想必挺委屈。 他的视线往下移了几寸,看她坐得腰背挺直,落在地上的裙摆却时不时飘动几下,车厢里没有风,分明是有人心情忐忑,才会无意间踢到裙摆。 他不禁想起小猫扒拉纸团的模样,她的爪子总是不得闲,最喜欢拨弄身边的东西,如今变成人还是这样。 他终于在她身上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心里的失望不觉消散了些。 “你的身份还有待查明。”他正色道,“无论你是什么,在我查清楚之前,你只能先留下来。” 方桐眨巴眨巴眼。 “那我能不能再提一个请求?” 她早料到封十二不会轻易给她弄个身份,所以她玩了个小小的招。 ~~ 先贤说过,一个黑暗的房间里,如果别人不同意开窗,那就提出一个更极端的要求,比如凿开房顶,这样别人就会同意开窗。 所谓求其上,得其中,她真正想提的要求是接下来这个。 “我不能白白留在你身边,你能雇佣我么?”她问,“我愿意做你的侍女。” 没有身份不会马上死,没有银钱却寸步难行,方桐打算先实现第一个目标:挣钱! 她晶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看在封十二眼中,熟悉的感觉又回来几分。 他歪歪脑袋,窗外的光彻底泄了进来,在两人中间的地板上投下一道朦胧的光晕。 “我不需要侍女。” 这是拒绝,也是实话,他不喜人贴身伺候,在皇子府的起居多由小厮打理,便有侍女也只做些寻常杂务,后院之中简单得有些冷清。 “我会做饭,可以去厨房帮忙,”方桐道,“别的侍女能做的杂务我也能做。” 她想了想,又说:“我还略懂文字,能计数,会算账。” 说着说着就有点后悔,当初读书怎么选了文科,若是理工科出身,说不定还能搞个发明,炼炼钢,造造玻璃,制点酒精抗生素什么的,她就不信封十二值得拒绝她。 不过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封十二不答应没关系,她可以磨。 “你会的这些别人也会,”封十二注视着她,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为什么选你?” 这口气,简直和现代的甲方爸爸们一样,让方桐恍惚回到做社畜的日子。 “因为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她厚着脸皮道,“我是来报恩的,留我在身边对你更有价值。” “什么价值?”封十二笑笑,“按你的说法,你连变身都不能自控,还能帮我做什么?” “我知道前日在溪边伏击你的凶手来历。” 方桐话音刚落,就见封十二的眼神凝了凝。 “事关重大,不可妄言。” 他可以接受她为了自保编故事骗他,但涉及正事,他不希望她拿这个做幌子。 “我没有骗你,”方桐一扫方才的虚情假意,神情比他还郑重,“使铁链那人不是山匪,是白鸟阁的刺客。” (本章完) 第49章 他是她的变数 第49章 他是她的变数 山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哗轻响,一片浓云飘过,天上阴了大半。 “殿下呢?” 小年带人回来,问留在这边的侍卫。 “殿下在车里。” 封十二听到外面的人声,看了方桐一眼,起身掀开车帘,露出半个身子:“如何?” 小年走到车前:“霹雳弹炸掉了所有痕迹,我们在附近搜了一圈,没别的发现。” 封十二点点头:“向南三十里就是临水县,你带人把山匪送去县衙。” “以什么身份?”小年问。 “就以我的名义。”封十二道,“你让人把那支箭拿来。” 刚才在林中,有人躲在树上朝他背后射了一箭,被他躲开。偷袭之人未能得手,又见皇子府的侍卫赶到,立刻遁入林间。 如今人没抓到,只在现场留下一枚箭矢。 封十二拿了箭,放下车帘,回到车内。 他照旧在方桐对面坐下,手里拿着箭端详。 方桐扫过他沉静的面色,目光瞄向车外,刚才封十二只将车帘掀起一角,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侍卫们压根没发现车里多了一人。 他打算就这么把她藏着不成? 方桐将视线移回封十二身上,她朝他那边探了探头,想要看清他手里的箭矢。 封十二转动箭矢的动作一停,将箭矢横拿在手中递给她。 方桐看他一眼,抬起半边眉毛,用眼神发问:她能看? 封十二把箭往前递了递:“见过吗?” 方桐接在手里仔细察看。 “没见过。”她抚过光滑的箭杆,握住两端比划了一下,“不过这箭好像不够长。” 她以前去过射箭馆,来到这儿又时常看封十二练武,她见过的箭矢比手里这支长很多。 她用手掂了掂箭身的重量:“箭杆虽短,箭身却粗,重量也不算太轻——” “是手弩。”封十二道。 方桐两眼一亮:“对,是手弩!” “你再看看这上面有何特征?”封十二问。 方桐将箭杆和箭镞来回看了又看,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标志。” “没有标志才对,”封十二从她手里将箭矢拿了回去,“既要杀人,就不能留下线索,所以你如何知道杀我的人来自白鸟阁?” “因为我……”见过。 方桐及时将后面俩字咽了回去。 好险,刚才谈话的气氛太融洽,她差点说秃噜嘴。 “嗯?”封十二目光依旧落在箭上,仿佛不经意地开口,“你见过?” 方桐警惕地看他一眼,这家伙,故意套她的话。 “因为我是山神,”方桐板着脸道,“冥冥之中自有感应。” 封十二长睫微动,抬眼看她。 那双黑漆漆的眼在昏暗的马车厢里显得格外沉定,他背着光,整个人透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那你可知是谁雇了白鸟阁的人刺杀平王?”他的视线停在她脸上。 “我不知道。”方桐坦然承认,“我神力有限,并非全知全能,你与我有因果牵扯,我才能感应与你有关之事。” “感应?”封十二自言自语。 这话本是方桐信口胡诌,见他若有所思,担心自己把话说得太满,赶紧找补一句:“你是皇子,天机有诸多蒙蔽,我能感应的也不太多。” 封十二听了这话,忽地扬了扬嘴角:“我正想问你,你既能感应与我之事,我此番南下是否顺利。” 方桐抿抿唇,这是把她当未卜先知的大仙了,可她怎么看,对面这家伙也不像求神问卜之人。 “命数并非天定,每个人每时每刻的选择都会影响未来,你只要守住本心,自会逢凶化吉,无往不利。” 方桐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个算命的江湖骗子,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看似给了答案,实际上什么也没说。 却见封十二盯着她,目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意味。 “你说命数并非天定?”他问,“你不是说你遇上我,是因为你命中当有此劫么?” 方桐心中一凛,没想到他把她说过的话记得这么牢靠。 ~~ 她清清嗓子,诚恳道:“正因为遇见你,我才能平安度劫,如果命中要有变数,我很庆幸这个变数是你。” 这话不全是为了搪塞,她的确很感激封十二,没有他,她早就死在苍茫山上,而她在皇子府得到的照顾,更是让她摆脱了被砸死的阴影,让她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少了些抵触,多了些期待。 封十二默了默。 他从她眼中看不出丝毫虚伪,她的言辞情真意切,可又太情真意切了些。 他是皇子,无论多不受宠,总会有人向他示好,当他成为太子的臂膀后,更有不少人别有用心地出现在他周围。 他听过比这更浮夸和更真诚的夸奖,他分得清那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但眼前这姑娘却直白得让人困惑。 他想提醒她,对旁人,尤其是一名男子,不能随意说这样的话,可话到嘴边,对上她清正的眼神,他又将劝告咽了下去。 这个时候,她又像一只猫了。 明明捣了蛋,偏生看似无辜,叫人看不出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有些事越描越黑,不如不提。 封十二收回视线,重新拿起手边的箭矢。 “白鸟阁的刺客会用手弩吗?”他问。 方桐摇头:“不清楚。” 至少丙七没见过。 “江湖上使铁链的人不少,如果对方是无名之辈,很难查出结果。”封十二沉吟。 “如果无名,不更说明他是刺客?”方桐道,“白鸟阁一向奉行不留活口,刺客杀人后不露行迹,没人知道他们据点在哪儿,首脑是谁,组织中又有哪些人。” “你知道的倒是详细。” 封十二用拇指指腹轻轻拨了拨箭镞的尖头,看得方桐指尖一疼,十分担心他不小心把手指划破。 “我在邸报上看过。”她解释道,“这支箭你不如先放好?万一箭上有毒什么的……” 她可没有解药。 封十二看向她,眼中带了点深究的意味:“这些知识你都从何而来?” 不等她开口,他又自己接道:“又是因为山神,嗯?” (本章完) 第50章 我叫方桐 第50章 我叫方桐 自然是因为山神! 方桐理直气壮地想。 她神情自若的样子落在封十二眼中,他摇摇头,轻笑了声:“关于你想做侍女的要求,我拒绝。” 方桐心里“哦嚯”一声,她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不过我说让你留下,就是让你留下,”封十二道,“你不用担心无处可去。” “我不担心。”方桐道,“你是好人,我只是不想吃白食。” 封十二顿了顿。 “不要随便评价一个人的好坏。”他淡声道。 方桐明亮的眼睛在他眼前忽闪忽闪,显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他目光微动,神情变得严肃:“正如你的话我只信三分。” 他愿意给她机会坦白,也有耐心等她放下提防,但他得让她明白她的态度,如果她以为编这样一个故事就能蒙混过关,以后遇见别的人,未必肯给她机会。 方桐收了笑,正襟危坐:“我懂。” 她与封十二有室友的情分,其他人可没有。 封十二见她把话听进去,面色稍缓:“皇子府不收来历不明的人,在我回京之前,你只是我从山匪手中救下的孤女。” 方桐才平复的嘴角又有上扬的趋势,她就说他是好人,他还不认,真是别扭。 “虽是孤女,也该有个来历,”她自觉地补充,“不如说我在逃命时摔了一跤,失去记忆,不记得自己是谁,身上也无凭证,你看我孤身一人,不忍把我丢下,就将我暂时带在身边。” 封十二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理由虽然牵强,但勉强能用。” “这样就算别人问起来,你可以说什么都不知道,”方桐笑笑,“就算我惹了祸,也牵连不到你。” 封十二将箭杆在手中滚了几圈:“何以认为你会惹祸?” “因为我是山神呀,”方桐睁大眼,显得纯洁又无辜,“我不太清楚人间的规矩,万一犯了什么忌讳,别人找上门怎么办?” 她把山神两个字挂在嘴边,似乎越说越顺口。 封十二眉梢一扬:“那就告诉他们,你脑子摔坏了。” 方桐嘴巴微张,这话听上去怎么像在骂她? 不是吧。 一定是吧。 她内心天人交战,盯着封十二的脸,努力想从上面看出个究竟, 那张俊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好看归好看,但就像一张空白的纸,用料再高级的纸,没有色彩也嫌空洞。 方桐放弃钻研他的心思,朝他伸手:“就这么说定了。” 封十二看看她那只手,没有动。 方桐指尖微曲,想起这里没有握手的习惯,把手收了回去。 她回忆了一下皇子府侍女们的行礼方式,站起身,两手叠在腰间,像模像样行了个屈膝礼:“以后还请殿下多多指教。” 她口称“殿下”,举止有礼,澄澈的目光坦坦荡荡落在他脸上,唇角含着一抹温和的浅笑。 封十二注视着她的笑容默然一阵。 “以后无需对我行礼,”他顿了顿,又道,“若要对身处高位者行这样的礼,双目不可直视。” 只有想引起对方注意才会如此毫不顾忌,这姑娘显然不懂其中的含义,那双眼睛太过清亮,哪怕盈盈带笑,也不含一丝轻佻。 可她没有这样的想法,不代表别人没有。 “今晚给你几本书,自己研究。” 临水县的县衙应当存有礼仪相关的书籍,他们将山匪送去县衙,县令得知他的身份,少不得会上门求见,到时便可向对方借一套书来,给她补补常识。方桐一听要看书,正中下怀,她过去是猫,每次看书还得趴在桌上装模作样,这下好了,她可以光明正大抱着书沉浸在知识的海洋。 她面上的欣喜不似作伪,封十二转头看向窗外,外面一群侍卫已收拾停当。 “你有名字吗?”他看着窗外问。 方桐怔了怔才发现他在和自己说话。 “我姓……我叫方桐。”她用手指在膝盖上划了几下,“方正的方,梧桐的桐。” 说完,她心头一热,只觉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显得那么可贵。 她叫方桐,不是丙七,不是别的什么人,这个名字随她穿过时空,来到现在这个世界,它就像一根绳,将过去的她和现在的她连在一起。 无论时空如何变幻,她依旧是她,她是方桐。 封十二察觉她的异样,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方桐?” ~~ “嗯。”方桐重重点了下头,扬起笑容,“方正的方,梧桐的桐。” 她的笑容格外灿烂,似乎天生是个爱笑的姑娘。 封十二黑沉的眼眸动了动:“你也知道我是谁。” 方桐被他的问题问得宕机了一下。 这是两个人交换姓名的开场白?放在他俩身上会不会晚了点儿?她都已经认识他那么久了。 “你是封十二,当朝十二皇子,”她停下来,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我直呼你名讳,不打紧吧?” 如果他敢翻脸,她就说她是山神,论身份不比他差。 封十二笑了下。 “这话在外面不要让人听见。” 方桐眼尾一弯:“遵命。” 她像是松了口气,语气变得更加轻快:“我可以找你借双鞋么?” 她将长长的裙摆往上提了提,隐约可见白皙的双足。 封十二别开视线。 大昭朝虽没那么讲究男女大防,但非礼勿视,他无心占她便宜。 “进城再说。” 他没有告诉她,此次出门前,他命人备了一套女装,就是担心小猫突然变身。 方桐并不知晓,车厢最底下的暗格里还放了几双尺寸不同的女鞋,他不知哪双更合适,就让人都备下了。 但如今她自称是山神,与他设想的开诚布公相去甚远,他不想说他早就知道她会变身,更懒得解释这些衣裳鞋子从何而来,索性略过不提。 窗外响起小年的禀报:“殿下,天阴了,我们得赶紧上路。” 话音未落,天边响起几声雷鸣。 不等他们赶到临水县,路上已是水雾蒙蒙,大雨滂沱。 从树林到临水县,行人忙着避雨,路上没几个人影,方桐以为到了县城也是如此,谁料还未进城门,就见城门口围了一大群人,哄吵声比雨声更响。 (本章完) 第51章 狂热 第51章 狂热 “快让我进去!”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推搡着城门前的衙役,手里挥舞着一张纸,“这是我的过所!” 他手里那张纸几乎要糊到衙役脸上,衙役扭头躲开,将人使劲往外推:“排队排队!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往里挤!” 他身旁别的衙役也在喊:“退后退后!不许插队!不许再往前挤了!” 在这班衙役身前,足足围了六七十号人,大多如那书生一般作文士打扮,他们有人披着蓑衣,有人带着仆从打伞,还有人什么雨具也没带,浑身淋得湿透,却鼓着劲高声叫嚷—— “先生!先生!我是来自江南的文尚轩,特来向先生求赐墨宝!” “让让!”另一人一屁股将他怼开,跳着脚往城门里喊,“先生!在下吴越子,仰慕先生已久,上月自京城追行到临水,只求先生一见,指点拙作!” “先生!家父耄耋之年,不能远行,只求先生莅临寒舍,让家父一睹先生挥毫,在下愿付黄金百两,以慰先生之劳!” “嚷什么嚷,嚷什么嚷?”被挤到墙角的衙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扯着嗓子大声道,“五岳山人早就进了城,你们喊破天他也听不见,还不赶紧排队,把过所拿出来!” “什么?五岳山人走了?” “不是,我听着像是已经进了城。” “那咱们还等什么?赶快进城啊!” 众人吵吵闹闹挤挤撞撞,衙役们见场面难以控制,抽出半截亮晃晃的腰刀:“退后!都退后!” 围在前面的人见亮了刀,吓得倒退几步,赶紧往后传话:“别挤了,五岳山人已经进了城,大伙儿都静静,让官爷查完过所,咱们才能早些进去。” “是啊是啊,听说城里的客栈都快住满了,咱们不能再耽搁,快快,官爷,这是我们的过所。” 一群人听说五岳山人进了城,顿时没了方才的热烈气氛,有的垂头丧气回到队伍,有的连银子带过所往衙役手里塞,只求能早些放行。 就在这时,城外又来了一支队伍。 小年来到城门口,瞅准服色寻到衙役班头:“这位——” “干什么干什么?”衙役班头瞪他一眼,“说了不许插队,你们……” 话未说完,只见对方亮出一枚腰牌。 “我们是十二皇子属下,奉旨到此巡察,过来的路上抓到一群山匪,你们谁来接手?” 小年快言快语直入正题,那名班头看清他手里的腰牌,心里咯噔一声。 “交、交给我们就成。”班头说完想起规矩,膝盖一弯就要参拜。 小年托住他的胳膊把人架住:“免了,殿下不想引人注目,你们赶快把人拉进去,我还得回去排队呢。” “排、排队?”班头朝他身后随行的队伍望了眼,只见十几匹高头大马伴着一架马车候在黑压压的人群后方。 “十二殿下在马车里?”班头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他一拍大腿,“这还排什么队,来人,快请殿下入城。” “行了行了,”小年拦住他,“都说了不要惊动旁人,这儿围了这么多人,让他们先过。” “这样好吗?”班头露出为难之色,“昨日敬王爷来,也让我们不要兴师动众,可事后县令大人却把我们骂了一顿。” “敬王?”小年吃惊,“敬王也在城里?” “是啊,”班头朝等着进城的人群指了指,“您看这些人,他们和敬王一样,来这儿都是为了见五岳山人。” “五岳山人?”封十二在马车里听到小年带回的消息,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五岳山人就是给逍遥楼题匾那位?”方桐记得这个名号,那晚在逍遥楼外,他还特地问过店里的掌柜。 封十二点头:“五岳山人是当世书法大家,深得文人推崇。” “难怪听见这些人争吵。”方桐了然,“原来是为了追星。” “追星?” “就是把对方当作天上的星星崇拜仰望,”方桐解释,“星星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这就是追星。” “这个解释倒也贴切。”封十二笑笑。 他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就像白纸上多了一幅画,颇显生动,方桐看他两眼,也跟着笑了。 “那位敬王为何会来临水县?”她好奇问道。 一个小小的县城,来的不是贵人就是名人,偏生还凑到了一块儿,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按你的说法,敬王来此也是为了追星。”封十二道。 方桐八卦之心陡涨:“五岳山人也是他的偶像?” ~~ “偶像?”封十二咀嚼着这个词,微微点头,“敬王从小酷爱书画,他为了与五岳山人结交,不惜重金在各大风景名胜之地购了宅子,赠予五岳山人供他歇脚。” 方桐嘴巴微张,这不就是榜一大哥吗?还是不贪图美色那种。 “他真大方。”她由衷赞叹,“可他哪儿来那么多银子?” “固州是敬王的封地,固州治下六城十八县的税赋,有一半归他所有。” 这是皇帝对一个残疾儿子的照顾,不过这样的恩宠只有一代,到了敬王的儿子那代,封号会降级,税赋分成也会再降。 敬王大概想得很通透,不但不急着生儿子,反而将大笔银钱挥霍在自己喜欢的吃喝游玩、笔墨书画上,彻底奉行人生在世只求一乐。 方桐听封十二讲了这些,脑子里勾勒出一副声色狂徒的形象。 这位敬王虽天生跛足,却比许多人都自在多了。 方桐忍不住同情地扫了封十二一眼,惹来他的回望。 “怎么?” “没什么。”方桐双手平放在膝头,“我若是他,也愿意这么逍遥一生。” 说到逍遥,她心中突然一动。 “那日在逍遥楼外,你除了五岳山人还提到了敬王,难道逍遥楼是敬王开的?” 五岳山人的笔墨千金难求,逍遥楼的东家定非常人,才能请到他来题匾。 方桐还记得,那日封十二对掌柜说,五岳山人与敬王交好,不用担心酒楼开不稳当,岂不表示酒楼背后与五岳山人,或是与敬王有关。 “你猜得对,”封十二道,“逍遥楼真正的主人正是敬王。” (本章完) 第52章 殿下抱出一个姑娘 第52章 殿下抱出一个姑娘 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开店,光有钱不行,还得有人,逍遥楼找的靠山就是敬王封玉扬。 方桐对此毫不奇怪,她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 “你呢?你们做皇子的想必在京里有不少资产。” 她纯粹出于好奇,封十二是太子党,投靠的人一定不少。 封十二:“为何要告诉你?” 他的样子像在逗猫,扔一个毛球,刚挑起对方兴趣,转头就收走了,也不管猫答不答应。 方桐在心里哼唧两声,她就随口一问,不说拉倒。 马车就在这时动了。 虽说小年让衙役不必迎接封十二的车驾,但班头哪敢怠慢,很快让人验完前面的队伍,恭恭敬敬将封十二一行放了进去。 众人刚到中街,就见县令闻讯带人相迎。 临水县的县令四十出头,中等身材,面白微胖,封十二看过他的履历,此人名叫高天材,在临水县任职多年,政绩平平。 高天材做官并不亮眼,但他显然擅长做人。 他没要小厮伺候,在大雨中亲自打着伞,小跑着来到封十二的马车前。 “下官高天材,见过十二殿下。”他顶着雨声高声道,“县衙已将驿馆收拾干净,小县地方虽简,还望殿下不弃,容下官为殿下接风洗尘,聊表寸心。” 封十二此行是公务,依大昭朝惯例,理当由各地官府在驿站接待。 高天材循规蹈矩,封十二亦未拒绝。 他推开窗户,露出脸来:“有劳。” 高天材得了这话,登时欢喜得跟什么似地,脸上笑出一朵。 “下官久仰殿下英勇,听说殿下在县外擒了一伙山匪,不愧是林老将军的得意弟子——” “高县令,”封十二打断他,“敬王也在城里?” “啊,在,在。”高天材笑道,“敬王昨日下晌入了城,就住在芙蓉院。” “芙蓉院?” 高天材察言观色,听得封十二语声有异,赶紧道:“不瞒殿下,芙蓉院虽为烟之地,但那家有许多才艺过人的清倌。两年前五岳山人途经本县,与其中一名女子以文会友,引为知己,后来每回来此,都会入芙蓉院小住。” 他呵呵一笑:“五岳山人的追随者甚多,敬王嘛,与他更是相交莫逆,听说五岳山人要来,王爷早早就在芙蓉院订下一个院子,只求与那位先生多亲近亲近。” 时下文风蔚然,尤以南边为盛,文人骚客流连秦楼楚馆不足为奇,一些名士还为此写出过不少传唱名篇。 “下官听说今日五岳山人一到,王爷就派车将他接了过去,这会儿怕正把酒言欢,开怀畅饮呢。” 高天材觑了眼封十二的脸色,笑道:“王爷若听说殿下来了,想必更加高兴。” 封十二不置可否:“先去驿馆。” 对于封十二的吩咐,高天材不觉意外,他早听说这位十二皇子生性冷情,不近女色,对那秦楼楚馆想必无甚兴趣。 他回身上了小轿,带人在前边领路。 驿馆就在中街以北一条安静的巷子里,巷子隔壁就是县衙。 高天材一进门就招呼馆吏烧热水,帮皇子府的侍卫卸行李。 他提着袍摆来到马车边上,举着伞恭恭敬敬欠身:“殿下,外面雨大,小心路滑。” 封十二在车内与方桐对视一眼。 方桐心知她即将在人前正式露脸,当下端正神色,提了口气。 封十二问:“会装晕吗?” 方桐眉梢一挑,讶异地歪歪脑袋。装晕?现在? 封十二上下打量她一眼,没等她回答,起身来到她身前。 他单手按住她的肩膀,说了声:“得罪。” 话音未落,方桐就觉颈边一疼,登时失去知觉。 坐在椅凳上的姑娘软软倒了下来,封十二一把将她接住。 他把人拦腰抱起,走出马车。 等在外面的高天材瞥见车帘掀开,一个人影从中露面。 他笑着抬头:“殿下——”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雨水从仰起的伞沿往下滑落,冰凉的雨水打在他脸上,他一动不动,望着车厢里出来的人看傻了眼。 年轻男子身姿挺拔,面容清俊,虽着寻常衣衫,却满身尊贵气度。 ~~ 这人自是十二皇子不假。 但他怀中还抱着一个姑娘。 湖水绿的裙摆长长拖曳在风中,像一叶柔弱无依的浮萍,姑娘乌黑的秀发如一帘瀑布,垂落在十二皇子的臂弯。 高天材情不自禁眨眨眼,怀疑雨水太大迷了眼。 十二皇子怎会抱着一个姑娘?这实在……实在太离奇了! 与他同样感到惊讶的还有侍卫小年。 他家殿下的马车里怎会出现一个姑娘?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小年抛了个眼神给车夫,车夫也一头雾水。 不会呀,他这些天几乎一直和殿下在一块儿,车里哪来的姑娘? 面对众人疑惑的视线,封十二面色如常下了马车。 “这是我半道救下的女子,她被山匪所伤,昏迷不醒,劳烦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啊,好,好。” 高天材如梦初醒,连连应声。 封十二的目光扫过小年几人,这些侍卫不用他提醒,很快收起惊讶,一如寻常忙碌起来。 雨水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激起一片水,封十二踏过四溢的流水,抱着方桐穿过院落,走到廊下。 他脚下一顿,高天材见状,立时会意。 “正面这间是主屋,隔壁还有一间空房,殿下可将这位姑娘放在隔壁。” 他不管这女子与十二皇子是什么关系,只要殷勤招待,总不会出错。 他抢在前面,推开隔壁的房门:“殿下请。” 这是一间小小的耳房,屋内仅有一桌一榻,是为低级官员临时歇脚之处。 高天材见封十二抬眼打量,不由暗自庆幸自己让人把驿馆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床上的寝具都是新换的。 封十二心知方桐好洁,见这屋里陈设虽旧,织物还算干净,料想她不会嫌弃,便走到床边,把人放到床上。 他顺手拉过被盖在她身上,高天材在旁看见,心中不由一动。 这位十二殿下还挺会照顾人。 他笑道:“殿下是先在这屋坐坐,还是去您的房间瞧瞧?” (本章完) 第53章 气鼓鼓的刺豚 第53章 气鼓鼓的刺豚 “大夫来了叫我。” 封十二说完,脚下并未逗留,转身出了房门。 方桐是被痛醒的。 醒来前她正在做梦。 梦里仍是她以前的房间,方小趴在飘窗上,背对她望着窗外,尾巴高高竖起,尾尖垂下来一些,在空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动。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黑夜,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上,滑下几道透明的水痕。 方桐觉得奇怪,屋里明明没有光,她却能清晰地看见方小。 眼前的肥猫似乎听到她的疑问,转过头,对她张了张嘴。 方桐没听见猫叫,她脑门一疼,醒了。 她睁开眼,盯着头顶上方的布帘,茫然动了动眼珠。 “醒了。” 身旁有人拍了一巴掌,叫声里充满欢喜。 这人是谁?怎么听上去像看街边卖艺叫了个好似的,两个字中间还拐了个弯。 她正要扭头,就听人道:“别动。” 这个嗓音她很熟悉,是封十二。 方桐蓦地睁大眼,她想起来了,下车之前,封十二问她会不会装晕,然后……然后她颈侧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斜着眼往旁瞧去。 第一个入眼的是一位头戴儒帽的老者,他坐在床边,一手捻着长须,一手放在她脑门上方,像是拿着什么东西轻轻捻动。 方桐感受着脑门传来的刺痛,是针。 这位老者八成是大夫,正在给她扎针。 老者身后站着两人,一人身高腿长,是封十二,另一人她虽未见过脸,但瞧那身官服,定是临水县的县令高天材。 “姑娘?”高天材朝前凑了凑,对她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姑娘如何称呼?是哪里人?”他小声问。 方桐看看他,再看看一脸淡然的封十二。 她眉心一蹙,发出低低的呻吟:“疼……我头疼……” 高天材“啊哟”一声,看向大夫:“她这是怎么了?” 大夫琢磨道:“这位姑娘应是受过重击才会昏迷,至于头疼,或是因重击所致,或是原本就有此疾。” 他刚说完,就听床上的女子颤声说话:“你们是谁?我在哪儿?” 高天材连忙安抚:“姑娘,这是临水县驿馆,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遇见山匪?” “山?山匪?”女子露出一脸茫然,像是努力思索了一番,再次皱眉,“我、我不记得了,我遇见了山匪?” 她忽然起身,惊得高天材往后一退,又见她软软倒了下去。 “我不记得我是谁,你们又是谁?”她惊恐地看着他,“我、我要回家,我、我家在哪儿?” 她往后缩了缩,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半撑着身子,手臂微微发颤:“救命……救命!” “别别别,别叫啊。”高天材连连摆手,犯难地看了封十二一眼,“殿下,你看这姑娘……” 封十二往前一步,看着方桐的眼睛:“我们不是坏人,大夫正在给你医治,你先躺下。” 方桐与他对望半晌,慢慢倒回枕上,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下巴,怯生生地看着几人。 高天材暗自啧啧两声,瞧瞧,这人长得好看,说话也好使,他一张口就吓得姑娘叫救命,十二殿下一开口,人家说躺就躺下了。封十二看向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知道这是一位贵人,不敢得罪,微微欠身道:“启禀殿下,看这位的症状像是失忆之症。” “失忆?” “正是。”大夫道,“这位姑娘先是昏迷,醒来便叫头疼,又不记得以往之事,多半是受了脑伤。” “可还有治?”高天材插嘴。 大夫慎重回话:“此症不可心急,得先吃药慢慢调养,待她心情平复,或有回转之机。” “那就先吃药。”高天材道,“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家,瞧身上的衣料也不算差,八成在家里也是千娇百宠养大的,好好的女儿走丢了,父母岂不着急,得早些让她记起什么,也好让人一家团聚。” “是。”大夫起身,“我这便开方。” 他走到桌前写方子,高天材跟过去,用封十二能听到的音量大声吩咐:“别吝惜用药,咱们县衙付得起,你只管把人医好。” 说着又朝床边瞅了眼,心想,至少十二皇子在时,这姑娘不能再出什么毛病。 方桐躺在床上,抬眼使劲往脑门上瞧。 ~~ 尽管看不见,她也能想到,自己脑门上一定插了一整排针,又疼又涨,难受死了。 正在努力往上翻白眼,就见封十二的脸出现在上方。 “疼?”他问。 方桐瞪他。 这还用问?平白被他打晕,又被人活生生扎醒,换他顶一脑门针试试? 她抬手往上摸了摸,想看看针有多粗。 还没碰到,手腕就被抓住。 “别乱动,”封十二道,“碰歪了针,会变傻。” 方桐手臂一僵,气鼓鼓剜他一眼,这么危险的事情,他怎不早说! 封十二将她的手塞回被窝。 “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先跟着我。”他面无表情道,“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再把你送回去。” 高天材拿着药方回来,正好听见这么一句,惊讶地看向封十二。 十二皇子这是要收人? 他朝床上望了眼,暗自点头,这姑娘生得倒是可人,又是英雄救美,难怪十二皇子放不下。 他自认看穿了一切,当即笑道:“殿下真是好心肠,只是这姑娘刚受了伤,怕是没法好好伺候殿下。” “谁要她伺候?”封十二面色冷峻,“我既救了她,便要对她安危负责,若再出什么意外,岂不白救了?” 高天材哑然张了张嘴。 “是下官冒昧,请殿下见谅。”他咽了口唾沫,打着哈哈,“药方已经开好,我这就命人抓药。” 说完,他不敢再留下,抓着大夫走了出去。 方桐听着两人远去的脚步声,心中哀嚎,怎么这就走了?她头上还顶着针呢。 床边传来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响,封十二的身影再次映入她眼中。 他低头看着她。 方桐觉得自己就像饭馆水缸里的一条刺豚,正被食客无情地注视,挑拣斤两。 她越发气愤地瞪他。 却见封十二嘴角一扬,低声笑了。 (本章完) 54.第54章 扛不住的诱惑 第54章 扛不住的诱惑 笑笑笑,就知道笑,她和他相处这么久,就这一天见他笑得最多。 方桐内心吐槽,却见封十二伸手,从她脑门上拔下一根针。 她吓得一动不敢动,只有眼皮轻轻眨了两下。 “你别乱碰。”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气声警告,就怕一不小心惊得他手抖,把针重新插错地方。 封十二慢慢将她头上的银针一根根取下,轻描淡写道:“我略懂医术。” 鬼才信。 方桐的眼珠跟着他的手臂移来移去,看得眼角直抽筋。 她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想把他推开,又怕碰歪头上的针,只能大气也不敢出,任他为所欲为。 姑且信他一下子好了。 方桐自我安慰,两人无冤无仇,他不至于害她。 封十二取下所有银针,摊在掌心朝她示意。 方桐看着那一大把长长的针尖就开始头疼。 她别开眼,抬手在额头小心翼翼摸了摸,慢慢移向头顶上方,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没被扎成筛子。 封十二的嘴角又动了下,被她瞥见,她没好气道:“想笑就笑吧。” 她做猫的时候,什么糗样没被他见过,还在他面前痛哭过一场,扎满头针算什么,在他面前,她早就没什么形象可言。 “你为什么打晕我?”想起这茬,她压低声音问罪。 不是问她会不会装晕么?怎么突然就动手。 “想着还是这样最省事。”封十二道。 方桐轻轻按了按泛疼的脑门:“你是为了找人证?” 他俩在车上商量如何对外解释她的来历,她主动提到可以装作失忆,眼下“失忆”这个词从大夫口中说出,显得更真实了几分。 “怕你在人前藏不住马脚,”封十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你从我车上下来,旁人看不出究竟,我的侍卫一定能看出蹊跷。” “所以你就打晕我?”方桐揉揉脖子,“我的演技有那么差么?” “还好。”封十二看着她把脖子揉得泛红,“别揉了,我没用那么大力。” 他是习武之人,最了解人体要害,他在车上压迫她颈间的血脉,让她暂时陷入昏迷,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下手有多狠。 方桐半信半疑:“你搓我毛的时候就挺用力。” 她还是只小猫的时候,哪次被他清洁不得掉一撮毛,他自己不觉劲大,她可受不了。 封十二微微一愣,大概也是想起以前给她清洗的画面,目光闪了闪,侧过身。 “你刚才演得还行,”他沉声道,“以后在人前不必如此浮夸,做你自己就是。” 方桐撇撇嘴。 她很浮夸么?明明连大夫和高天材都骗了过去。 “我现在就这样躺着?”她发出疑问,“什么时候能下床?” “服完药后。”封十二道,“这里是临水县驿馆,我若不在,你就待在馆中不要出去。” “我想出也出不去,”方桐望着帐顶轻叹,“我又没钱。” 不但没钱,还没鞋子穿。她怀疑封十二为了限制她的自由,故意不给她鞋子,外面下着雨,满地都是水,她没鞋怎么出去?又不是真得了失心疯。 封十二听到她最后一句叹息,看了看她:“你想要钱?” “我想挣钱。”方桐强调,“可你又不愿雇我。” “等我什么时候查实你的身份,什么时候再论其他。”封十二不为所动。 方桐突发其想:“你就没想过,万一查不到呢?” “你希望我查不到吗?”封十二盯着她的眼睛。 方桐忽然有种被直击心灵的错觉,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去圆。 “我当然希望你赶快查到。”她用理智的声音作出回答,“这样我们都可以安心了。” 封十二黑色的眼瞳沉了沉。 “也许你可以继续感应。”他说。 ~~ 方桐讶然回望,感应什么? “假设如你所说,劫杀我的山匪中真有白鸟阁的刺客,你可以再感应看看,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封十二像在诚心建议,“只要找到幕后买家,我给你赏银。” 方桐抿紧唇。 太卑鄙了,拿银子诱惑她。 “好。”她一口应下,“我试试。” 傍晚时分,雨停了。 天边出现一挂彩虹,不一会儿,在它后面又出现一个。 “双虹贯天,这是吉兆!”高天材乐呵呵走进驿馆,“殿下,敬王听说您来了,特意让我带话,他在陶然亭设宴,请您今晚过去一叙。” “陶然亭在何处?”封十二问。 “殿下放心,”高天材有意无意往隔壁的方向望了眼,“敬王说他知道您爱清净,特意在芙蓉院外选了一地儿,陶然亭是咱们城里最好的酒家,赏景更是一绝。” 封十二“嗯”了声,没再多问。 此次太子南巡,敬王的封地固州也在巡视之列,封十二身为巡察使,本就要与固州的官员提前会面,这趟赶了巧,正好与敬王见上一面。 他对敬王的印象说不上好坏。 小时候在宫中,未成年的皇子均在广业堂就读,敬王封玉扬虽比封十二大上几岁,但因天生有疾,打小就长得瘦弱,坐在一群皇子当中极不起眼。 每逢弓马操练的武课,封玉扬只能独自待在场边,羡慕地看着兄弟们打闹。 封十二对他谈不上怜悯,但比谁都明白那种孤独,从他记事时起,他永远是被孤立得最狠的那个。 他同样不认为自己有多可怜,只是孤独这种东西,并不因为是否可怜而存在。 哪怕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也难免有孤独的时候。 不过此时此刻的封玉扬,一定不会觉得孤独。 封十二踏进陶然亭,就见封玉扬一身雪白绣鹤纹的宽袍广袖,腿边放着一支青绿色的玉杖,歪着身子倚在上首。 他身旁一左一右陪着两名女子,一着青衣,一着红裳,俱是美貌无比。 封玉扬见封十二进来,推了推左边的青衣女子,笑道:“你不是想见见咱们大昭最英俊,最能打的少年将军吗?喏,他来了。” (本章完) 55.第55章 清倌 第55章 清倌 青衣女子正在为封玉扬斟酒,闻言放下酒壶:“王爷越发爱说笑了。” 话虽如此,她仍抬眸朝封十二望了过来。 “如何?”封玉扬瞧着她的脸色,“我这弟弟可是比你素日见过的那些好多了?” 青衣女子看了封十二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去:“十二皇子金尊玉贵,岂可与那些庸人相比。” 封玉扬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与五岳山人比呢?你更钟意谁?” 青衣女子正了颜色:“我与五岳山人为方外之交,与十二殿下更是初次谋面,还请王爷莫要拿我们打趣。” 封玉扬拂了拂宽大的袖摆,笑道:“是了,你青鸾眼界甚高,这世上怕是没有你看得进眼的人。” “王爷这是说的哪里话,”右侧的红衣女子依偎过来,“我们芙蓉院的女子都是薄命人,哪敢挑三拣四,承蒙王爷垂爱,才能跟着见一见世面,只是青鸾一向这个性子,王爷就别拿她逗趣了。” 封玉扬哈哈大笑:“我哪敢拿她逗趣。我今日好说歹说才求得佳人作陪,若把人惹恼了,回去在山人面前告上一状,山人答应我的题字跑了怎么办。” 青鸾容色一收,脸颊微绷:“王爷多虑,我岂是那等背后嚼舌根之人。” 封玉扬笑着指了指她:“瞧瞧,这生气的小模样,与咱们小十二倒是相配。” “敬王慎言。” 封十二从小径走到席间,本不打算掺和他们的笑谈,听见这么一句终于出声。 封玉扬啧啧:“你看你,多年不见还是这样,一句顽笑罢了,也能当真。” 他在青鸾肩上推了一把:“还有你,我不用你伺候,你去小十二那边,帮他布菜。” 封玉扬设的筵席在一处开敞的庭院,他与封十二一人占据一张食案,案旁曲水环绕,附近的竹林里有人吹奏竹笛,笛声婉转,只闻声乐不见人,伴着流水潺潺,格外悠扬。 青鸾来到封十二的座位旁,跪坐在食案一侧,将仆役送来的饭菜一一摆上桌面。 她低着头,举止优雅,格外沉静。 待饭菜全部摆好,她朝封十二欠了欠身,轻声道:“今日备了女儿红与青衫醉,不知殿下想饮哪种酒?” “不用。”封十二简短道。 青鸾本已伸手去拿酒杯,闻言身形一顿。 封玉扬在上首听见两人说话,笑道:“青鸾,忘了告诉你,小十二不喜饮酒。” 青鸾垂首一笑,似乎有些尴尬,她将酒杯放到桌上,抬头看了封十二一眼。 “是青鸾疏忽,殿下莫怪。” 她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一手挽着袖口,一手举起酒杯朝封十二敬了敬:“这杯权当给殿下赔罪。” 说完,她一仰脖,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她生得清雅端丽,瞧上去柔柔弱弱,饮酒的姿势却尽显豪迈。 她将空了的杯底亮给封十二,示意自己已喝完,这才微微侧首,掩唇轻咳几声。 封玉扬在座上呆了一瞬,转头去问身旁的红衣女子:“红绡,青鸾几时学会了饮酒?” 红绡扯出一抹笑:“青鸾一向没什么酒量,这杯下去怕是会唐突了客人,王爷,不如先让她下去歇着?” 封玉扬撑着脑袋笑道:“看来不是不会饮酒,是看和谁喝呢。” 青鸾轻轻咳罢,拿手绢沾沾唇角,她一杯酒下肚,面上泛起一片红晕,更显可怜可亲。她跪直身子,朝封十二道:“青鸾失态,让殿下见笑。” 说完,她起身离座,朝几人行了一礼:“方才酒水污了衣裳,请容我失陪一会儿。” 她的身影袅袅婷婷,消失在假山之后。 场面静了半晌,才听封玉扬笑了声:“这个青鸾,越发任性了,你回去得好好说说她。” “王爷莫气,”红绡为他夹了一筷子菜,赔笑道,“青鸾平日可不这样。” “那你说说,她对小十二怎么就另眼相看?”封玉扬推开面前的盘子,面露不悦,“我虽不比他生得俊,但大小是个王爷,她在我面前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红绡噗嗤一声:“这个嘛,我可说不清。” 封玉扬哼了哼,倾身看向左侧的封十二:“小十二,瞧瞧你那样儿,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板着个脸,怎么,不喜欢我给你找的姑娘?” 封十二抬眉,还未说话,又听封玉扬道:“你别多想,我知道你对美人儿没兴趣,人家是清倌,就来陪咱们吃个饭,你想有兴趣也不成。” 封十二:“我想问,敬王准备几时回固州?” ~~ 封玉扬“啊”了声,拿起筷子在盘中戳戳点点。 “我还想问,你怎么提早来了呢。”他嘟囔道。 “你知道我来做什么?”封十二看他。 “原本不知道,到了临水也就知道了。”封玉扬点点桌子,让红绡给他倒酒,“太子南巡的圣旨先经了临水县,我昨日一到就听高县令说了。” 他端起酒杯,轻啜一口,眯着眼睛咂咂嘴:“固州那边有知府衙门,迎接太子之事他们自会打理,用不着我操心。” 封十二道:“你是藩王,太子的仪仗一到固州,你得全程随行。” 封玉扬头疼似地捂住耳朵。 “停停停,”他摆手,“我好不容易出来一回,能不能让我消停一会儿。” 封十二盯着他没说话。 封玉扬对上他的视线,轻嘶一声:“别这么看我,我打小就怕你这眼神。” 他像是想起什么旧事,笑了下:“你在京中这些年,倒是出落得越发沉稳。” “不比敬王逍遥。”封十二道。 封玉扬哈哈大笑:“这话你可说对了,固州的封地虽然不大,也够我折腾几十年。” 他言语间颇有炫耀之意,封十二不为所动,只道:“南巡的圣旨想必已到了固州。” “那又如何?”封玉扬晃晃酒杯,“衙门接了圣旨,自会照章行事。” “催你回去的人怕也在路上了。”封十二不紧不慢说完,夹起一片水晶脍,放进自己碗里。 封玉扬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圣旨到时他不在固州,尚且有情可原,可明知太子要南巡至封地,他还不闻不问,往大了说是不遵圣命,往小了说是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他左顾右盼,自言自语:“青鸾呢,怎么还没回来?” (本章完) 56.第56章 救命之恩 第56章 救命之恩 红绡识趣接话:“明日五岳山人出席文会,王爷是东主,怕是不能不出席。” “是啊,”封玉扬感激地拍拍她的手,“我说小十二,你明知我不喜俗务,能不能让我多待两天。我保证,最多五日我就回去!” “五日?”封十二与他确认。 封玉扬犹豫了一下,用手指比了个数字:“或者七日?” 封十二看着他不说话。 封玉扬方才的意气飞扬全都丢到九霄云外,没骨气地央求:“我答应了要给五岳山人办文会,明日开始,一共七日,我往里面砸了钱,你总得让我乐呵乐呵。” “好,”封十二点点头,十分通情达理,“那就五日。” 封玉扬讨价还价不成,耷拉下脸:“你还真不讲情面。” “我和你一起走。”封十二道。 封玉扬惊讶:“这也要一起走?你是巡察使,身负要职,不能为了我耽误行程。” “不耽误,”封十二言简意赅,“我正好有事要查。” “什么事?”封玉扬看看面前的食案,端起矮桌朝他那边挪了挪,低声道,“我听高县令说,你今日一来就擒了一伙山匪,还跑掉了两个,但临水县去年才剿过匪,怎么又来一拨,你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或许。”封十二道。 封玉扬听他没有否认,更加神采奕奕,他把自己的碗筷拿到封十二桌上,人也一起挪了过去:“是因为太子南巡之事?” 封十二看他一眼,低头吃了夹菜:“你有线索?” “我能有什么线索,”封玉扬仰头看看天上,长叹口气,“只是这些年看着你们在京里折腾,我无数次庆幸,我是个瘸子。” 封十二的目光扫过他腿边的玉杖,默然不语。 封玉扬笑笑:“这些年我在外头长了不少见识,别的或许不懂,但那霹雳弹是火器,别说平头百姓,哪怕有钱人家也未必买得着。” 大昭对火器管控甚严,只有朝廷工坊才能制造,一旦制造便要发往兵部武库和军中火器营,极少能流入民间。 封玉扬说的这些,封十二比他更清楚,但他没与他讨论这个,只道:“我会查清那伙人的来历。” “这就是你留在临水县的原因?”封玉扬问,“别怪我没提醒你,临水县只是一座小城,这里从县令到衙役都不顶事,你若指望他们帮你查案,怕是等上一个月也查不出究竟。” “高天材能在任上多年,自有他的可取之处。”封十二道。 “能有什么可取之处?”封玉扬笑笑,“传话的本事?还是拍马屁的功夫?对了,我听说你这回还救了个姑娘,长得挺标致,怎么,红鸾星动了?” 封十二不答,只朝他瞥了一眼。 封玉扬哈哈大笑:“别瞪我,要怪就怪高天材话多。” “他还说了什么?”封十二问。 “没说什么,就说你从车里抱出个姑娘,还热心地为她请医诊治,”封玉扬道,“不怪他觉得稀罕,这事若传进京里,认识你的人都会惊掉下巴,毕竟你长这么大,身边从来没个女人。” 他看着封十二,笑容更深:“不过我却不觉得奇怪,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别人不清楚,我却知道,你这人一向心软。” 他抓起酒壶,将自己的酒杯满上。 “你或许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当初那么多兄弟,只有你不会嫌弃我是个瘸子。” “太子也是。”封十二道。 封玉扬笑容一顿,长叹口气:“对,太子也是,但他是太子,与你我不同。”夜幕降临,院内燃起灯火,林中的笛声早已停了,桌上杯盘狼籍。 一顿筵席下来,封十二没吃几口菜,封玉扬酒后兴致大发,拉着他唠叨了许多往事。 这位逍遥王爷毫无形象地趴在食案上,拿着筷子轻敲碗盏,嘴里哼着风月小曲。 封十二见他醉态酩酊,唤来封玉扬的随身侍从把人送回芙蓉院。 红绡帮忙扶着封玉扬起身,朝封十二笑道:“殿下莫要担心,王爷一向如此,回去喝碗醒酒汤也就没事了。” 几人转过竹林小径,却见一道倩影立在道旁,正是中途离席的青鸾。 红绡见了她,讶道:“你怎么在这儿?王爷在席上念叨你几次,都不见你人影。” 青鸾看了封十二一眼,欲言又止。 红绡见状,抿嘴一笑:“莫不是有什么东西掉了?我先把王爷送上车,你赶紧过来。” 青鸾正要说话,见封十二已经走开,连忙追上去:“殿下留步。” ~~ 封十二转头:“有事?” 青鸾望着他,胸脯激烈起伏,忽然盈盈拜倒:“还未答谢殿下救命之恩,请容青鸾一拜。” 封十二皱眉:“我几时救过你?” 青鸾仰起头,眼中泪光盈盈:“六年前,殿下亲征魏城,平定东夷之乱,我当时就在城中。” 封十二闻言,眸色微深。 东夷是大昭边境的一个小国,六年前东夷犯境,杀死大昭驻边守将,连夺七城,魏城便是其中之一。 东夷每下一城便烧杀抢掠,杀死城中青壮男子,将妇孺掳为奴隶,眼看魏城也将遭此噩运,朝廷援军到来,将东夷人赶出了魏城。 此后援军节节推进,不但收复了失地,更反攻东夷境内,迫使东夷朝廷内乱,主战派几乎全灭,东夷王自戕,东夷从此一蹶不振。 封十二当时便是援军中的一名将领,他率领的军队作为前锋,最快到达魏城,对魏城之战至今记忆犹新。 眼前这名叫青鸾的女子提起往事,面上露出尊崇与景仰:“没有殿下,我就活不到今日,方才我在席间以酒敬了殿下,现在想再给殿下磕一个头。” “不必。”封十二打断她。 青鸾弯下的腰身一顿,不解道:“殿下是嫌我出身低贱?” “你能活着是你的运气,”封十二道,“哪支援军都能解魏城之围,不必谢我。” “可——” “好了,你回去吧。” 封十二说完,绕过她走开。 “殿下!”青鸾在他身后唤了声,“我或许知道那伙山匪的来历。” 封十二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本章完) 57.第57章 瞧她发现了啥 第57章 瞧她发现了啥 驿馆中,方桐用罢晚饭,坐在桌前翻开一卷书册,这是封十二向高县令要来的大昭礼记,他出门后,高天材亲自捧了一匣子书来,还为方桐捎了包茯苓糕。 “咱们临水县的点心数这茯苓糕最有名,”高天材笑眯眯道,“小姑娘家都爱吃。” 他不明白封十二为何要把礼记拿给方桐,但他做了这么多年官,最懂上有所好下必奉之,眼见十二皇子待这姑娘有些不同,他跑得更是殷勤。 雪白的茯苓糕切成菱形小块,整整齐齐摆放在青瓷碟里,碟边还摆着一把精致的小银叉,用来戳点心吃。 方桐在灯下一边看书,一边时不时地戳起一块茯苓糕放进嘴里。 封十二没说让她学到什么程度,但她猜想他们在临水县不会逗留太久,所以特别勤奋地挑灯夜战,打算尽快把书里的内容记下。 她边看边写,用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字在白纸上记重点,写了一阵手酸,放下用不惯的毛笔转了转手腕。 她觉得自己就像回到学生时代,第二天就期末考了,晚上才开始临时抱佛脚,好在背诵是她的强项,写一遍就能记住个七七八八。 她伸了个懒腰,抬手按按脖子。 屋里只有一扇窗,窗户还坏了,只能开一条小缝,油灯的烟气熏得她两眼发干,她揉揉眼,望着笔记发了一阵呆,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站在长廊下,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由衷感谢封十二良心发现,临走前命人给她找来一双女鞋,让她可以下地走动。 此时天色已暗,驿馆廊下挂起了风灯,光线幽幽淡淡,上空露出一方黑漆漆的天。 封十二出门赴宴,小年带了人去县衙调查山匪,四下无人走动,只有前院偶尔响起马儿的喷鼻声。 方桐沿着长廊来到马厩。 喜欢小动物的人大多对这些与人相伴的动物有着偏爱,她也不例外,那天看着封十二喂马就有些眼热,也想上手试试。 她找到给他们拉车的马儿,从柱子上挂着的布兜里抓了把黑豆,递到马儿嘴边。 马儿嗅嗅她,像是认得她的气味,把嘴凑到她掌心,嘎巴嘎巴吃了起来。 方桐笑弯了眼,摸摸它的脑袋,给它顺了顺毛。 一人一马喂得正欢,就听有人来到马厩外头。 “一共来了多少人?”问话之人嗓音粗砺,像被砂纸磨过。 “十个,不,十一个,”另一人道,“加上带头的那位。” “现在都出去了?”粗嗓男人问。 “驿馆里还留了两个,都在屋里歇着,对了,”回话那人道,“应该是十二个,还有一个女的,听说是他们从山匪手里救下的。” “女的不重要。”粗嗓男人道,“我只关心那位皇子带了多少人。” “就这些了。”回话之人停顿了一下,“您还想知道什么,我帮您留意。” “有需要的时候我自会找你。”粗嗓男人道,“这些马都是他们的坐骑?” 方桐听着脚步声朝马厩走近,心里一紧,俯身从栏杆底下钻进马圈,躲在马儿腹下。 她刚藏好,两条人影走了进来。 马厩顶棚挂着风灯,底下两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身着驿馆吏卒服饰,高的那个布巾蒙面,看不清脸,听他说话的声音,正是粗嗓男人。 “皇子府的马匹倒是壮实,”他边走边打量。吏卒跟在他身旁,小声道:“您可别打这些马的主意,他们检查得可仔细了,草料饮水一概不让我们经手,您要是弄出点儿动静,我这儿不好交待。” 蒙面男人低哼:“你怕什么,我来是为了打听消息,不会让你为难。” “那就好。”吏卒搓搓手,“这位大侠,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您看……嘿嘿。” 蒙面男人回头看他一眼:“这点儿消息就想找我拿钱?” 他不屑地笑了声,停下脚步:“他们什么时候走?下一站去哪儿?” 吏卒犹犹豫豫:“这可说不准,我在前院伺候,到不了贵人跟前,你想知道的话,我尽量打听?” “没用的东西。”蒙面男人往他胸口拍了张银票,“这是你的报酬,你给我继续打听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准备去哪儿,一旦得了消息,就按我教你的,在西南角的外墙上给我留个记号。” 吏卒捂住银票,喜笑颜开:“哎,好。” “别给我耍样。”蒙面男人捏住他的肩膀。 “疼疼疼!”吏卒轻叫,“大侠,大爷,祖宗,快松手。” 蒙面男人沉声道:“你记着,我能给你银子,也能让你人头落地,你要是敢泄露我的行踪,整个临水县县衙也保不住你。” ~~ “是是是,”吏卒连忙道,“我一定记着,一定记着。” 院外响起一阵拍门声,吏卒悚然一惊:“祖宗,怕是有人回来了。” 蒙面男人松开他:“滚。” 吏卒按住头上的帽子,拔腿往外跑:“祖宗,您也快走吧。” 蒙面男人跟着他来到马厩门口,忽地站定。 他像是听到什么,突然转身。 光线昏暗的马厩中,几匹马儿低头吃着草料,还有几匹卧在墙角。 一只飞蛾撞在风灯罩上,发出噼啪乱响。 蒙面男人谨慎地环顾四周,直到确认没有异样,这才在吏卒的催促下离去。 方桐蹲在马腹底下,听得前院渐有人声,才凑近栏杆朝外望了眼。 玩过狙击游戏的都知道,视野不佳时,千万别随便露头,一露一个死。 她不知蒙面男人是否会杀回马枪,但她知道,外面有人回来,对方不敢在这儿久留,所以她刻意多等了一阵,直到前院的人声越来越响,才钻出栏杆,离开马厩。 前院回来的人不少,亮起许多灯笼,夹杂着女子说话的声音。 方桐顾不得这些,趁没人注意,溜回正院耳房。 “殿下,听说逃走的山匪有消息了?”高天材在县衙得到传信,匆匆赶来。 他见封十二站在院中,上前就问,问完才发现一旁除了皇子府的侍卫,还有一个眼熟的青衣女子。 (本章完) 58.第58章 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第58章 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高天材是临水县的县令,为着官声着想,只去过一次芙蓉院。 这仅有的一次还是为了拜见敬王封玉扬。 他在封玉扬身边看到了那位风头正盛的女子青鸾。 青鸾不是芙蓉院的头牌,但因与五岳山人结交,深得文人追捧,她性子清傲,对上门的客人想见就见,不想见就推掉,谁也勉强不来。 高天材昨日见她在封玉扬身边,对着王爷依旧形容懒淡,暗道这女子真有几分脾性,不料今晚再见,这位青鸾竟是收了冷脸,看向十二皇子的眼神颇有几分软意。 高天材的眼珠滴溜溜转了转,这倒是奇了,十二皇子赴一趟筵席回来,又带回一个女人,还是从敬王那儿带回来的,这哥俩的交情似乎比他想象中还好。 高天材往正屋一侧的耳房望了望,又看了看青鸾。 两名女子各有千秋,屋里那位清秀可人,未语便含三分笑意,外面这位虽不爱笑,但冰山化水也别有一番情趣,难怪十二皇子要把人带回来,南下之途漫长无聊,总得有人红袖添香,才不负年轻人的血气方刚。 “高县令,这是人证。”封十二道。 高天材“哦哦”应了两声,四处看看,人证在哪儿? 他没找到人,顺着封十二的视线望去,落在青鸾身上。 他愣了下,指着青鸾道:“这是人证?” 封十二点头:“她或许知道那伙山匪的来历,我把人带来交给你,你们随她去芙蓉院搜查证据。” 高天材这才彻底反应过来,敢情不是红袖添香,是保护证人。 他清清嗓子,摆出做官的威严,审视了青鸾几眼:“本官认得你,你是芙蓉院的青鸾,是也不是?” “是。”青鸾应道。 “你说你知道那伙山匪的来历?他们是什么人?”高天材继续盘问。 青鸾看了封十二一眼,垂眸回道:“禀大人,我不知他们究竟是何人,但先前芙蓉院来了两名可疑之人,我怀疑他们和山匪有关。” “如何可疑?”高天材问。 “详细的我也说不清,”青鸾道,“那两人于五日前来到芙蓉院,租下了一个院子,他们出手如此阔绰,却不是为了见我。” 高天材觉得好笑:“你这女子倒是自视甚高,你并非芙蓉院的头牌,芙蓉院中也不只你一人,为何客人们非得见你。” 青鸾容色清冷,傲然抬起下巴:“世人皆知五岳山人要来临水,文人士子为了见他,早将客栈一抢而空,至于芙蓉院,更是一个院子都没落下。最近包院子的都是他的拥趸,为了与五岳山人交好,人人都想求我一见,唯有那两人,日日待在院子里,也不要人侍奉,不知是为了什么。” 高天材皱眉,觉得这话有些道理:“既然如此,你何不早些报官?” “芙蓉院是烟之地,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青鸾冷冷一笑,“我是青楼女子,不想惹麻烦,何况他们又没碍着我什么。” “那你为何现在又肯说了?” 青鸾不答。 她转眼瞧向封十二,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亲近之意:“因为在席间听闻,十二殿下险为山匪所害,我既然有所怀疑,自当略尽绵薄之力。” 高天材在心里轻啧一声,瞧这话说得真是漂亮,这哪是略尽绵薄之力,分明是看碟下菜。 “既如此,你便随本官前往芙蓉院。”他说着,朝封十二道,“殿下可要同往?” “不了。”封十二一口回绝,“我在驿馆等你的消息。” 高天材微露诧异。 他过去听说这位十二皇子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想必胆大英勇,今晚定会冲在前头,谁知他稳如泰山,并不打算亲临现场。青鸾眼中同样闪过几分惊讶,似乎觉得这位恩人的表现令她有些失望。 “事不宜迟,你们该走了。”封十二发话。 “是,下官这就安排。” 高天材虽然政绩平平,但他在临水县多年,调动人马的速度极快,很快就带着青鸾和一帮衙役去了芙蓉院。 “殿下,他们这么多人,不怕打草惊蛇吗?”小年问。 “那两人若真在林中行凶,见我们进了城,不会再回芙蓉院。”封十二道。 “也对,我们见了高县令,一定会让他在城里严加搜查,那两人既然逃了,怎么还敢回来。” “你们今日在县衙审得如何?”封十二问。 “那些山匪都说不认得那两人,也没见过什么霹雳弹,”小年道,“他们都是外县的山匪,听说临水县最近办文会,来了不少有钱人,就想来捞几只肥羊。” 封十二沉吟:“看来又是浑水摸鱼。” “什么?”小年没听清。 ~~ 封十二没有解释:“你去让咱们的人歇着,有什么事我再叫你。” 他独自走入廊下,路过耳房,只见窗纸上透出微黄灯火。 他脚下一转,来到耳房门口。 还未敲门,就见房门打开一道窄缝,从里面伸出一颗脑袋。 方桐本想瞧瞧外面的人走了没有,一眼瞧见门口站着一人,吓了一跳。 “吓死我了,”她轻呼,“你怎么不出声?” “你在做什么?”封十二瞧着她一副做贼的模样。 方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进来。” 封十二手臂一动,差点把人甩开,出于防身本能,他不喜陌生人触碰,但方桐似乎算不得陌生人。 他只犹豫了一下,就被对方拽了进去。 方桐把人拉进屋就松了手,她来到门边四下看看,飞快关上房门,更像做贼的了。 封十二听她插上门闩,微微蹙眉:“你怎么了?” 他头一回见她如此谨小慎微,仿佛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嘘。”方桐竖起一根手指,提醒他放轻音量。 她压低嗓门,小声道:“我今晚听到有人打听你的消息。” 封十二站在她身前,微一低头就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 她之前找他要了根簪子,将长长的头发挽了起来,高高的发髻堆在脑后,露出一点玉色发簪的颜色。 “你去马厩了?”他问。 (本章完) 59.第59章 心照不宣 第59章 心照不宣 方桐的眼瞳是很深的琥珀色,在灯火下显得温暖又柔润。 她睁大眼,又是惊讶又是佩服:“你怎么知道?” 封十二抬手,从她发间拈出一截纤细的草茎。 “这是马草,”他垂眼看看她的肩膀,“你身上还有马的味道。” “有么?”方桐抬起一边胳膊,扯着衣袖扭头嗅嗅。 “寻常人闻不到,”封十二道,“我常年骑马,所以能闻出来。” 方桐提起裙摆使劲抖了抖,原地跺了跺脚:“没踩到马粪就好。” 她还以为自己身上有多大的异味儿,没想到是因为封十二有只狗鼻子。 封十二笑了下:“你刚才说有人打听我的消息,是在马厩听到的?” “对。”方桐将那蒙面男人与吏卒的对话一五一十道出。 封十二听完,眼底沉了沉:“他们说话的时候,你就在马圈里?” “嗯。”方桐点头,“那匹马在最里间,他们没发现我。” “我不是说这个。”封十二停顿了一下,“下次到了陌生地方,不要到处乱走。” “我只是出门透个气,没出驿馆,”方桐为自己叫屈,她指指桌上的书和油灯,“我有听你的话,老老实实看书来着。” 封十二走到桌边,拿起她做笔记的纸,纸上的字似乎认得又不认得,缺胳膊少腿,笔画稚拙。 “这是你写的?”他问。 “是我做的笔记。”方桐没打算掩饰。 “这么多错字?”封十二拧眉。 “我能看懂。”方桐理直气壮。 简体字和繁体字当然不一样,她能看懂大部分繁体字,但他肯定看不懂多少简体字。 封十二的食指滑过纸上一行,忽然问:“何为天揖?” 他说考就考,方桐张了张嘴,很快反应道:“见天子或尊长,应行天揖礼。” 她说完面色一整,左手覆着右手,双手高举齐额,俯身往下,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略停了停,重新站直。 “如何?学得可像?很漂亮吧。”方桐自觉像模像样。 “和谁学的?”封十二抬眼。 “和你。”方桐道。 她在围场那晚,见过封十二向皇帝行礼,当时就觉得他的姿势又端正又漂亮,在心里回放过好几回。 后来看别人行礼,明明都是折腰,有的人就肩塌腿弯,形容猥琐,半点没有封十二的气质,方桐怀疑,这是因为某人身高腿长,占了先天优势。 封十二听她提到自己,眉眼微动。他和小猫形态的她相处许久,不知平日都被她瞧见些什么,但这张口就来的恭维话,一定不是同他学的。 “还要考什么?”方桐朝他手中探了探头。 封十二放下手里的纸张,拿起摊开的礼记,往后翻了翻。 “哎,”方桐提醒,“我只看了三十八页,再多的就不会了。” 封十二垂眼,手指停在翻页的某处。 “依你看,打听我消息的是什么人?”他的目光仍落在书上,问的问题却风马牛不相及。 方桐怔了下,斜身靠在桌边,下意识拿起盘中的银叉,叉了块糕点送进嘴里。 她有边思考边吃东西的习惯,将嘴里的点心嚼了几口咽下,又去摸桌上的茶杯。杯里的茶早就凉了,她抿了口就不再喝。 “那人和山匪不是一路人。”她握着杯子在手里转了转,“林中的山匪,包括袭击你的人在内,都该知道你带了多少人马,但那人却向吏卒打听你们的人数。” 她仔细想了想,又道:“这一路上,我们接连遇到几拨山匪,假设他们都有人故意安排,说明对方很了解你的行程,但那人却不知道你下一站会去哪儿。” “从京城南下有好几条路,除了我的侍卫,只有太子知道我的路线,”封十二道,“他们都不可能出卖我。” 方桐放下茶杯,吃了块点心,默默嚼着不说话。 “在想什么?”封十二问。 “我在想你到底有多少仇家,”方桐诚实回应,“第一拨山匪里面有白鸟阁的刺客,最近一拨又出来两个用手弩和霹雳弹的人,今晚在驿馆又发现一个蒙面人,十二殿下,你觉不觉得想对付你的人太多了?” “你觉得呢?”封十二反问。 ~~ 方桐好气又好笑:“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山神么?”封十二目光灼灼。 方桐有些招架不住他认真的眼神,他突然像是对她的来历深信不疑,提到山神一点都不犹豫。 “山神又不是全知全能。”她板起脸,“你别指望我感应,我感应不到。” 她的口气带了点耍赖的意味,明明应该很警觉的,应该将她的身份捂得严严实实,应该扮出深不可测的神仙姿态,但在封十二面前,她又不想太端着。 她还记得她醒来之后,他告诉她让她做自己,她不清楚这话背后是否还有别的意思,但他从过去到现在都不曾伤害过她,她这个山神的身份更像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 神鬼之事太过飘渺,封十二不用刻意追究她的来历,她也不用绞尽脑汁解释自己是谁,两人心照不宣地接受了山神这个借口,不用掰得太清楚,维持现状就好。 她绷着脸,严肃了不到两秒,神情缓和下来。 她自顾自笑了笑,眉眼弯弯,抬头看他。 “笑什么?”封十二不解。 “你为什么和我讨论这些?”方桐歪歪脑袋,“这是你的公务,而我只是一个外人。” 他对她的信任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么?她可不敢这么自恋。 她想不通就问出来,只想确认自己在封十二身边应该扮演何种角色。 封十二的回答出乎意料:“如果你是外人,你就能置身局外看得更清。” 他早看出她心思敏锐,如今一试果然不假。 方桐啧啧:“本就是外人,还说什么如果。” “因为是你告诉我山匪之中有白鸟阁的刺客,”封十二道,“所以你现在算不上外人。” 方桐呵呵假笑:“那你还想我旁观者清?” “你的观点对我很有启发,”封十二道,“我同意你的看法。” 方桐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忽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动动手指,抓起盘里的银叉,又戳了块点心:“你终于承认我有价值了?” (本章完) 60.第60章 我对你没有别的想法 第60章 我对你没有别的想法 方桐半开玩笑地说着,将点心送到嘴边,却见封十二的视线跟了过来,她转转银叉,只觉这块茯苓糕有些烫嘴。 她端起桌上的盘子,将剩下的糕点一股脑送到他面前:“一起吃?” 封十二没有接。 “高天材送的?”他问。 方桐点点头,见他迟迟不伸手,把盘子放了回去:“高县令是个人精,他想拍你马屁,又不好做得太显眼,所以从我这儿下手。” “他托你说好话?”封十二问。 “这倒没有。”方桐想着高天材和她套的那些近乎,眯着眼睛笑了笑。 她没告诉封十二,高天材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报答十二皇子,听那意思,他恨不能将她送上高枝儿。 她摸摸自己的脸,暗自啧啧,这个高天材真会算计,假如她真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失忆少女,按他说的去向封十二献媚,不成的话,高天材没损失,若是成了,高天材就成了推她一把的贵人,以后凭借这层关系,他少不得能和十二皇子府攀上交情。 可他也不想想,封十二怎会是那种见色起意之人,活该他只能做个县令。 她的笑容露出点讽刺的意味,封十二眉心一皱:“他对你不敬?” 方桐惊讶地看向他,这人会读心术吗?她明明一个字都没提。 “算不上。”她挑起眉梢,“英雄救美,难免会让人产生别的想法,你说是吧?” 总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古往今来大多如此。 封十二看看她:“我对你没有别的想法。” 方桐默了默,这人怎么说话呢?要她怎么接?说她对他也没有别的想法?怎么感觉越描越黑。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她一字一顿,咬着牙道,“我的意思是,你别管别人怎么想,咱们问心无愧就是了。” “你不介意就好。”封十二道。 他知道把她带在身边会引来什么样的风言风语,但她希望他把她留下,他就愿意让她留下。 方桐笑了,将点心送到嘴边咬了口:“临水县的茯苓糕是真好吃,你应该尝尝。” 封十二见她只啃糕点不喝水,微微一哂:“让让。” 方桐依言退到一旁,就见他伸手从桌下的炭匣里夹出几块木炭,丢进窗边的小炉,引燃炭火。 “这么会吃,就不知烧些热水泡茶?”封十二提起水壶坐在火上。 方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大会用炭炉,这屋里的窗户又只能开一条小缝,我怕一氧化碳中毒。” 所以她只就着馆吏送来的第一壶茶喝,水凉了就不想再喝了。 “‘一’什么?”封十二没听懂,“谁会下毒?” “不是下毒,”方桐换了个这边的说法,“是屋里烧炭容易闷死。” 这样一说封十二就明白了,他推推窗棂:“这扇窗户坏了,屋里不通风,是得小心。” 说着他走去打开房门,让外面的凉风涌进来:“你收拾一下,待会儿换间屋子。” “可我听说这儿都住满了。”方桐道,“只是窗户坏了而已,我睡觉不烧炭就行。” 临水县驿馆的规模不大,平常除了外地官员在此路过歇脚,几乎没什么人来,封十二此行十余人,已将房间占得满满当当。 “这屋湿冷,没有炭火难以御寒。”封十二拨了拨活动的门闩,“这根门闩已经朽了,门缝又大,用刀插入门缝一拨就能打开。” 方桐看着那扇薄薄的房门,只觉刚才还很安全的屋子顿时充满隐患。 封十二又道:“而且如你所说,驿馆的吏卒有问题,你住这儿不安全,万一半夜有人摸黑过来,你如何应对?” 他描述的场景有些吓人,方桐被嘴里的点心呛咳了一下。 “我需要吏卒替我引出蒙面人,所以暂时不能动他,”封十二道,“但也不能让你出事。”“那我住哪儿?”方桐不再与他客气。 “和我换。”封十二道。 方桐顿了顿:“不好吧。” 他堂堂巡察使,住在这样一个逼仄的房间,若被高天材看见,还不知对方怎么琢磨,又得生出许多事来。 “换不换?”封十二问。 方桐差点气笑,这怎么还赶上强买强卖了。 “换换换。”她忍不住笑,“我们要在驿馆住多久?” “五日。”封十二道。 “那我就放心了。”方桐如释重负。 封十二看看她,目露疑问。 ~~ 方桐笑笑:“你住这屋,高天材一定不肯,说不准明日就把你请去县衙住。” 这样一来,她和他都能住上大屋子,谁也不委屈。 “无论我去哪儿,你最好跟我一块儿。” “为什么?”方桐不解。 她以为他要说临水县不安全,却听封十二道:“你还能变回猫吗?” 方桐怔了下。 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变猫,这回变人已经维持了大半日,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不好说,”她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变了。” “所以你真的不能掌控变身?” 方桐点点头:“暂时不能。” 她不想为这事撒谎,也没必要,否则他若让她变个猫来看看,她怎么办?还不如直接承认自己不行。 “既然这样,你与我待在一起更安全,”封十二做出决定,“万一出了状况,我还能替你掩饰。” 方桐乖乖点头。 “可你去外面赴宴,我总不能和你一块儿,”她补充道,“你出门办事,我就老实待在屋里,这样就算变身,别人也不会发现。” “嗯。”封十二的目光扫过桌上的书,“你若无聊,可在屋里看书。” “都听你的。”方桐很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也许是她表现得太乖巧,封十二看她两眼:“最近城里有文会,你若想出去——” 话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因为方桐蓦地抬起双眼,亮晶晶地看他,眼神和小猫一模一样,就差没拿爪子挠他。 封十二垂了眼,低声笑笑:“等我忙完芙蓉院的事,可以带你去看看。” 方桐眉眼弯弯。 “多谢!”她朝他豪爽抱拳。 封十二目光一动:“这又是和谁学的?” 方桐看看自己的手,才发现刚才一时兴起,套用了刺客丙七的习惯,这个姿势常见于江湖人士,礼记书上却没这个。 (本章完) 61.第61章 波坡摸佛得特呢乐 第61章 波坡摸佛得特呢乐 方桐神情镇定:“我在山里见过一些江湖豪客,他们爱用这样的手势。” 封十二听了她的解释,不再多问。他想她恐怕不知道,苍茫山属于皇家围场,平日有专人把守巡查,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更不会有什么江湖人士流窜其中。 方桐见他不语,略微有些心虚。 她见炉上的水冒出腾腾热气,连忙用手绢裹住把手,提起水壶,殷勤地往茶壶里添上热水。 她拉着封十二在椅子上坐下,倒了杯热茶放到他面前,拿起自己的笔记,指着上面几个不认识的字岔开话题:“书上有些字我不认得,这个字作何解释?” 封十二看看她用圆圈勾划出的一字:“躐,同‘猎’音,有践踏逾越之意,升席应从下位始,否则为躐席,视为失礼。” 方桐拿起笔,在圆圈旁边备注了一个liè的拼音。 “这是何意?”封十二一眼瞧见。 “这叫拼音,类似你们的注音反切法。”方桐道,“以后看到这个,我就知道它念什么。” 封十二看着那奇奇怪怪的线条若有所思:“你会的东西与常人不同。” 方桐笑笑:“你会的很多东西我也不会。” “可否教我?”封十二问。 方桐眨巴眨巴眼,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张小学一年级的拼音字母表,一个三头身的q版封十二坐在小板凳上,对着表格一字一字地认真念:波坡摸佛得特呢乐…… 她甩甩脑袋,把这诡异的画面扔出脑海:“我怕你没空。” “我现在就有。”封十二道。 方桐万分后悔,她就不该贪图方便,在他面前写什么拼音。 “你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先捋捋。” 拼音表上除了声母韵母还有哪些来着?方桐绞尽脑汁,她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自己还要重新拾起小学课本,她明明没念过师范,学的更不是小学教育专业。 她把已经变温的茶水塞到他手中:“说了这么久,你也渴了,先喝口茶。” “先换屋子。”封十二放下茶杯,四下扫了眼,“有什么要带走?” 方桐看看自己这身衣裳,她从头到脚都是他置办的,还能有什么。 她飞快收起桌上的书和纸,一手抱着书匣,一手端起茯苓糕:“没了。” 封十二接过她手里的书匣,带头走了出去。 方桐跟着他来到正屋,这屋足有三间耳房大,屋里烛光明亮,暖意融融。 封十二将书匣放到桌上:“这屋的东西都是新的,你随便用。” 方桐哦了声:“我可以再看会儿书吗?” 这屋比刚才那屋亮堂多了,用的是上好的无烟蜡,不像油灯那么熏眼,难得又暖和又安静,她想把今日的笔记整理一遍。 “这屋的主人现在是你。”封十二道。 “不不,我是鸠,你才是鹊。”方桐笑眯眯回答。 封十二嘴角一掀:“不请自来才叫鸠占鹊巢。” 正说着话,就听院中传来一声高呼—— “殿下,找着了,找着了!” 高天材虽然身材发福,脚下跑得却不慢,他三步两步跨过院门,来到院中。 他四下张望一眼,朝着亮灯的正屋奔去。 “有何发现?”封十二迈出门槛,反手掩上房门。高天材紧急刹住脚,乐呵呵道:“殿下,下官在芙蓉院找到了这个。” 他朝后面的衙役招手:“快把东西呈上来。” 衙役捧着一个木盘上前,盘中放着一块布包着的卵状物事。 高天材用两根手指拈着布一角,小心揭开,对封十二道:“殿下您看。” 布上躺着一枚铁器,犹如一个圆溜溜的铁砣,面上略有些斑驳的锈迹。 封十二看清铁器形制,眼神一沉:“霹雳弹?” “正是。”高天材喜不自胜,“下官从那两名贼人的房里搜出这颗霹雳弹,赶紧回来禀报殿下。” “人呢?”封十二问,“除此之外还有哪些发现?” “还找到一些衣物和散碎银两,不过都是些寻常物件,瞧不出来历,”高天材道,“据芙蓉院的老鸨称,那两人今日一大早出了门,再也没回去。” “可有人见过他们的去向?” “下官正让衙役在芙蓉院中挨个盘问,”高天材道,“只是近来入住芙蓉院的客人极多,怕是一时半会儿问不出结果。不过殿下您放心,下官已命人将城里所有客栈连夜筛查,但有可疑人等,一概拿下。” ~~ “高县令这般大张旗鼓,便有贼人也早吓跑了。”封十二道,“凶手不敢回芙蓉院,难道就会去客栈?” 高天材愣了下:“这……是下官思虑不周,下官……” “罢了,”封十二道,“城门口可已加强防卫?” “夜里城门已关,殿下放心。” “那两人身手不错,又有利器在身,你最好多调些人手,以免狗急跳墙。” “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高天材命衙役将霹雳弹交给过来的侍卫,带着人匆匆离开。 小年端着木盘,望着他的背影嘀咕:“这个高天材,说他有本事吧,办事马马虎虎,说他没本事吧,偏又让他搜着了物证。” 封十二拿起盘中的霹雳弹,用拇指蹭了蹭上面的锈迹:“这个位置应该有个刻印,已经被锉掉了。” 小年探头看了眼:“朝廷工坊出的每一枚霹雳弹都有刻印,就是为了明确去向,凶手把这刻印锉掉,是怕我们找到它的来处?” “如果霹雳弹是偷来的,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那是有人内外勾结?”小年问。 封十二不答,兀自沉思:“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会遗留在芙蓉院?” “或许他们打算事成之后返回城里,”小年猜测,“只要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就不会有人发现他们是追杀您的凶手。” 封十二摇摇头:“你会把自己的兵器到处乱丢?” “这倒不会,”小年皱眉,“要不我去趟芙蓉院,把那老鸨再找来问问?” “不,你带上所有人去守住城里要道,尤其留意与客栈相连之处。”封十二吩咐。 “殿下是担心客栈里还有凶手的同伙?” “今晚驿馆来了个蒙面人,向吏卒打听我的行踪。”封十二道。 小年一愣:“谁啊,这么大胆子。” “高天材让人搜查全城客栈,对方若是心虚,也许会露出马脚。”封十二道,“县衙人手有限,你们去帮忙盯着,以防万一。” (本章完) 62.第62章 灭口 第62章 灭口 临水县不大,一条主街直通城门。 一队官兵来到城门口,燃起火把,领头的官员骑在马上大声呼喝:“都给我打起精神,别让人钻了空子!” 一个人影伏在不远的墙角处,见城门灯火通明,脸上闪过一抹恼意。 他转身疾行,来到一家客栈附近。 客栈中人来人往,透过敞开的大门,能够看见衙役正向店家问话。 黑暗中的人影咬咬牙,退入店旁的小巷。 “咔嗒”一声,一粒石子落在地上。 “什么人?” 小年带人巡视到附近,听见异响,就见一个身影从巷口晃过,当即追了上去。 城南的芙蓉院里,一抹青影坐在窗前,听着外面的吵吵闹闹,不胜其烦地蹙起了眉。 房门吱呀一响,红绡步入房中。 “进展如何?”青鸾问。 红绡敛眉顺目,恭声道:“一切如副使所料,乙三潜入客栈对那探子恐吓了几句,那探子以为封十二当真发现了他的行踪,悄悄溜出客栈,有乙三在后面跟着,那人这会儿应该已经暴露了。” “做得好,”青鸾道,“只要把探子送到封十二面前,咱们就算完成了雇主的交代。” “都怪封十二不肯离开驿馆,”红绡埋怨,“不然依照原来的计划,让他和探子在芙蓉院遇上,岂不任由我们摆布。” “你是怪我勾不住男人?”青鸾瞥她一眼。 红绡面色一僵:“副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奇怪,封十二听说您来自魏城,竟然毫无恻隐之心,我还以为他当真怜贫惜弱,与别的皇子不同呢。” 青鸾懒懒一笑:“皇权之下,有几个好心肠,你是不是在这烟之地待久了,脑子也变笨了。” “副使教训得是,”红绡应道,“但我还有一事想不明白,封十二已经到了临水县,我们为何不杀了他?” “那日在山里杀过,杀成了吗?”青鸾抚了抚自己圆润的指甲,“咱们的人不多,得省着用,既然雇主改了主意,我自然乐见其成。” “雇主改主意是因为洛州来的那个探子?”红绡问。 青鸾停下手里的动作,冷冷看向她:“你想打听什么?” “红绡不敢,”红绡身子一矮,单膝跪地,“我只是不明白,雇主再三针对皇子,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青鸾笑了笑,语气生寒:“红绡,咱们拿钱办事,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可白鸟阁因为平王一案,被官府查得很紧,好些据点已被清除,”红绡面露担忧,“咱们会不会也……” “刺杀平王的刺客来自白鸟阁,与你我何干?”青鸾睨她一眼,“你记住,白鸟阁很快就会消失,到那时,我们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我明白,可雇主心思诡异,接二连三让我们做奇怪的事情,我怕他日后以此要胁,咬着咱们不放。” “你怕什么?”青鸾转过身,她盯着红绡的脸,直到对方承受不住她的视线低下头,才缓缓一笑,“我说过,你们只要安心跟着我,我保证你们会比以前过得更快活。” —— “殿下,抓到一个!” 小年带人兴冲冲回到驿馆,将一个身着儒衫的男人押到院中。 “我们分头守在几家客栈附近,发现这人鬼鬼祟祟,”小年把儒衫男人带到封十二面前,“几个兄弟追上去,这人竟还会拳脚功夫,费了咱们不少事儿。”儒衫男人双手被缚,大声喊道:“冤枉!我来城里参加文会,不是什么歹人!” 方桐在房中听见这声粗嗓门,心中一动,放下书本站了起来。 她靠近门边,从门缝往外细瞧。 院中月色清朗,火把高照,儒衫男人的身影映入眼中,那张脸她并不认得,但对方的身形似曾相识,粗砺的嗓音更与马厩里那蒙面人格外相似。 小年往儒衫男人膝弯踢了一脚:“还说你不是?文人哪有你这样的身手。” 儒衫男人跪倒在地,挣扎着仰起头:“我打小习武,会些拳脚又如何?谁说文人一定手无缚鸡之力?你去客栈问问,会拳脚的一定不止我一个。” “那你跑什么?”小年喝问,“县衙在客栈查房,你不老实待在屋里,溜出来做什么?” “今晚屋里闷,我到外面散步,你们突然冲出来,我以为遇见了歹人,不跑还等着被害吗?”儒衫男人大声辩驳。 小年气结,正想下手揍人,被封十二抬手止住。 “你说你来参加文会,”封十二问,“你一定很崇拜五岳山人?” ~~ “正是,”儒衫男人粗着嗓门道,“我听说他在临水县,就跟着来了。” “五岳山人擅写何种字体,最近一年出过哪些名篇,来临水之前到过什么地方,你说来听听。”封十二注视着他。 儒衫男人蓦地愣住。 “他……他擅写草书,最近一年、最近一年……” “不用想了,”封十二走到他身后,低头看了看他的鞋子,“时下文人若着儒衫,多配菱纹布帛鞋,你却穿着武夫喜欢的方头皮履,配上这身衣裳未免不伦不类,你是还未来得及更换,还是为了逃走方便?” 儒衫男人盯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封十二抓起他被反缚的手臂,看了看他的手掌:“你若是文人,且喜书法,必然经常动笔,为何食指第二指节与无名指处却无老茧?” 他丢开对方的手:“掌心有横贯深纹,你一定经常骑马,手指下端与手掌外侧有硬茧,你是行伍出身,擅长用矛还是用剑?” 儒衫男人紧紧闭上嘴,把头扭向一旁。 小年见状,忍不住呵了声:“嘴还挺硬,殿下,我把他丢去县衙,让高天材给他上大刑,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儒衫男人喉咙动了动,仍旧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一道寒芒破空。 “殿下小心。”小年挡在封十二身前。 一声闷哼,儒衫男人栽倒在地。 一支箭插入他后颈,正中要害。 “外面有人!” 小年带人追了出去。 他们出去得很快,然而墙外已无人影。 (本章完) 63.第63章 不是一路人 第63章 不是一路人 墙的这一边,封十二从儒衫男人颈后拔下箭矢,拿在手中翻看。 小年带人回来,看见他手里的箭,吃了一惊:“殿下,这箭不就是……” “和今日林中射我的那支一样,”封十二语气平静,“从射击力道来看,应当出自同一手弩。” “那就对了!”小年咬牙,“这人和林中的凶手是同伙,他就是用霹雳弹那人。” “何以见得?”封十二放下箭矢,继续翻看地上的尸首。 “您刚才说这人出身行伍,我与他交过手,他的拳脚功夫的确像是军卒出身,而霹雳弹只有军中才能使用,这正好与他的身份对上。”小年道,“芙蓉院那两个可疑的客人,一个是他,用霹雳弹的,另一个就是用手弩那人。用手弩那人见他被抓,就杀了他灭口。” “他既在芙蓉院租了院子,为何又在客栈出现?”封十二问。 “狡兔三窟。”小年道,“他们躲在城中,或许是想再对您下手。” 封十二听了他的推断,不置可否:“你去把芙蓉院的老鸨找来,让她认尸。” 小年刚走,方桐就从屋里出来。 她来到封十二身旁,看了眼地上的尸首,移开视线。 封十二从尸首身上找出一堆散碎物件,没有抬头:“若是害怕,就在屋里待着。” 方桐摇摇头:“我来是想告诉你,这人的声音我听过,和今晚在马厩见过的蒙面人一样,他俩的身材也很相似。” 封十二目光一凝,从散碎物件中抽出一块黑色布巾。 他把布巾蒙在尸首脸上,只露出上半张脸:“你再看看。” “更像了。”方桐道。 封十二唤来侍卫:“去把前院的吏卒叫来。” 几名当差的吏卒很快来到院中,方桐仔细瞧了瞧几人的身形相貌,指向个子最矮的一人:“就是他。” 矮个吏卒瞧见地上的尸首,本就神情慌张,见方桐指向自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殿下,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没问,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封十二沉吟,“看来你知道得不少。” “不不不,”吏卒慌忙摆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封十二不与他多话:“搜身。” 吏卒闻言赶紧捂住胸口,但他哪里抵得过侍卫们的力道,很快被人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 “殿下,这儿有张三百两的银票。” 封十二看了看银票,对吏卒道:“这人今晚约你在马厩见面,给了你这张银票,让你打听我的行程,可有此事?” “没、没……”吏卒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在他平静的凝视中,声音小了下去,“小的,小的没出卖殿下……” “那就是有了。”封十二道。 吏卒浑身一颤,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殿下,小的什么也没说,真的,小的就算想说,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是何人,来自何方,你们又是如何认识的?”封十二问。 “我、我真不知道,”吏卒苦着脸,“这人前日在街上拦下我,给了我一锭银子,说您最近会经过临水县,让我若是瞧见就给他传信。” “街上?”封十二目光锐利,“街上人来人往,他如何与你交谈此事?”“我、我,唉,不是大街,是赌坊外面,”吏卒垂头丧气,“那晚我正好输光了钱,一时鬼迷心窍就接了他的银子。” “他蒙着面,你如何认得是他?” “他额角有个疤,”吏卒指指尸首的额头,“左边的眉尾还缺了一块。” “他还有什么特征?”封十二问。 “他的嗓门挺粗,手指指节也很宽大,抓我的时候可有劲了。”吏卒回道。 封十二与方桐对视一眼,转头又问:“你们如何联系?可见过他的同党?” “他让我一见到您,就在西南角的外墙上画一个三角,他会自己到驿馆来找我。”吏卒道,“至于其他同伙,我没见过。” 封十二又问了几句,见他实在答不上来,让侍卫把人带了下去。 方桐望着吏卒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这下我总算放心了。” “放心什么?”封十二问。 方桐笑着道:“确认了这个蒙面人的身份,就证明我没撒谎。” ~~ 封十二看看她:“我几时说过你在撒谎?” 方桐抿抿唇,他是没有怀疑过她,但她因为山神这个借口,在他面前多少有些底气不足,面对他的无条件信任,她总想让自己显得更加可靠。 “我说什么你都信?”她忍不住问。 封十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探询:“你有骗我的理由?” 方桐捏捏手指,小声嘟囔:“没有。” 封十二低低笑了笑:“你知道就好。” 方桐别开眼,他的嗓音很温和,目光也很真诚,可她还是骗了他。 她盯着地上的尸首,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我刚才听你们怀疑他是林中用霹雳弹那人,但他若是蒙面人,这个推论就不成立。” 她之前对封十二说过,蒙面人不清楚他的行程,如果他和林中的匪徒是一伙,就不必收买吏卒打听。 “也许是有人想让我以为他们是一伙。”封十二拿起地上的箭矢,“小年的推测不无道理,只是谁也没想到,这里面会多出一个你。” 方桐歪头看他:“什么意思?” “如果没有你,就没人知道这人来过驿馆,更不会知道他在打探我的消息,”封十二道,“单看这人的身手和这支箭,很难不把他和林中的匪徒当成一伙。” 方桐慢吞吞“哦”了声,不着痕迹地抬抬下巴:“你在夸我?” “嗯。”封十二毫不讳言,“就像你说的,哪怕命运安排好了一切,也会产生变数,何况人为。” 方桐嘴角微翘,两手食指交叉在身后勾了勾:“所以我早就说过,你让我留下,对你更有价值。” 封十二笑了笑,拨开地上的物件,从中拿起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是什么?”方桐望过去。 “过所。”封十二打开册子,上下扫了眼,忽然皱眉。 (本章完) 64.第64章 谁在撒谎 第64章 谁在撒谎 方桐见他神情严肃,弯下腰,凑过去看了看过所上的内容。 “洛州?”她同样皱起了眉。 这个地名太熟悉,她不只一次听过这个地名,这是北河军统帅隋永道的地盘,隋永道是平王封无穷的舅舅,他们这舅甥俩和封十二之间能说道的太多了。 封十二拿开尸首脸上的黑巾,与过所上的画像比对一番:“这份过所像是真的。” 他把过所递给侍卫:“拿去县衙查验真假。” “能查出来吗?”方桐一直好奇,古代没有电子档案和联网系统,如何查验过所的真伪。 “衙门有衙门的办法。”封十二道,“不管它是真是假,至少此事会记录在案。” 方桐正想打听衙门有什么办法,就见小年带着一个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进来。 “殿下,这是芙蓉院的老鸨。”小年把妇人带到尸首面前,“你看看,这人你是否认得?” 老鸨望着尸首,用手绢捂住胸口,倒抽了一口气:“认得,这人五日前来我们芙蓉院,和他同伴租下了一个院子,就是今晚县太爷搜出霹雳弹那屋。” “你看清楚了,”小年追问,“当真是他?” 老鸨捏着手绢,朝尸首脸上仔细看了几眼:“应当是他没错,他额头有道疤。” “这些天他一直待在芙蓉院?”封十二开口。 “这……奴家说不准,”老鸨道,“他俩一住进去就没出来,既不叫姑娘也没怎么点酒食,不过他们一出手就给了十日房钱,还加了不少赏银,奴家也不好说什么。” 老鸨说到这儿拿手绢掩了唇,似笑非笑朝封十二挤挤眼:“我们私下里还说,这怕不是两个兔儿爷,背着家人来这儿厮混,没想到竟是歹人。” 小年听她口没遮拦,喝了声:“行了,殿下没问你的事,你不用多话,” 老鸨赶紧收了笑:“县太爷今日也问过,可奴家当真只知道这些。” “与他同行的另一人长什么样?”封十二问,“可有随身兵器?” 老鸨想了想:“另一人大约三十来岁,相貌不丑也不俊,眼睛不大也不小,眉毛粗浓,鼻梁微塌,对了,那人从袖子里往外掏银票的时候,我看他手臂上像绑着一个匣子,黑咕窿咚的。” “匣子?”小年立时警觉,“手弩?” “什么手弩?”老鸨唉了声,挥挥手绢,“殿下,这些日子芙蓉院的客人多的往外撵,我只与他们打过一两回照面,能记住这些已经比谁都厉害,要不是我在这行做了几十年,哪有这份认人的本事,不然您让咱们院里的伙计来,怕是连眉毛鼻子都给您说不清。” “是得多找几个人。”封十二叫过小年,“你把她送回去,另外还有谁见过那两人,把他们都带来。” “已经带来了,”小年道,“这老鸨挺上道,听说要认尸,把知情人都叫了过来。” 封十二垂眼笑笑:“准备得不错。” 他让小年出去唤人,回头问方桐:“你想在这儿待着还是进屋?” “当然是在这儿待着。”方桐不用他招呼,自觉地在石凳上坐下,这老鸨的认尸结果有点意思,她想听听其他人的说法。接下来半个时辰,前前后后来了七八个人指认,有认得的,有不认得的,不过大多认为地上的尸首就是两名客人中的一位。 封十二让小年带走最后一人,望向方桐:“你怎么看?” 方桐见他问自己,谨慎建议:“不如先查查这人住过哪家客栈。” 小年办事利落,很快找到儒衫男人待过的客栈,根据掌柜和小二回忆,此人于三天前入住,之后不怎么在人前露脸,他住过的屋子留下了几件换洗衣物,其中一件外袍的袖袋里沾了点黑火药粉。 “就是他没错了。”小年兴奋不已,“霹雳弹里就有黑火药粉,他给自己备了两个落脚处,一个在芙蓉院,一个在兴福客栈,以此掩饰自己的行踪。” 封十二看着他带回的衣物没说话,方桐也没言语,两人的安静如出一辙。小年看看他俩,忽然想起这姑娘今晚一直和殿下待在一块儿。 他对方桐的出现一直充满疑问。 他家殿下声称这是从山匪手中救下来的姑娘,可他私底下问过车夫,他们这一路上没救过什么人,要说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今日的树林中,那阵他带人去追放箭的凶手,其余侍卫散落在林中各处,没人留意马车附近发生了什么。 难道就在那个空当,他家殿下遇到了这位姑娘?这也太离奇了。 小年想归想,却不敢向封十二打听,反正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这两人看上去并不生疏。 ~~ 封十二看见他疑惑的眼神,开口:“这人收买吏卒打听我们的人数和行程,被方桐在马厩听见。” 方桐?小年一愣。 方桐配合地指指自己:“是我。” 小年惊讶:“你恢复记忆了?” 方桐摇头:“只想起一个名字。” 这是她和封十二商量的结果,为了方便让人称呼,她假装想起了名字,用回自己的本名。 小年上下打量她一眼,将信将疑点点头,随即恍然:“殿下,地上这个就是您说的那个蒙面人?” “嗯,”封十二道,“我已让吏卒来确认过,就是他。” 小年围着尸首转了两圈,挠挠头:“这不对呀,袭击您的山匪分明有备而来,这一路上他们对您的行程了如指掌,说不准早在下一段路上做好了埋伏,如果他是同伙,为何还要特意来驿馆打听?如果他不是同伙,那个用手弩的又为何要杀他?” “你认为呢?”封十二问。 小年仔细想了想,严肃回答:“殿下,从认尸结果来看,这人很可能是林中的匪徒,不过方姑娘和吏卒又指认他是那个蒙面人,这里面恐怕有一方言语不实。” 方桐原本在一旁认真听他分析,闻言低头看看自己,当着她的面说她撒谎,这样好吗? (本章完) 65.第65章 不要捣乱 第65章 不要捣乱 念在做猫的时候,小年给她吃过好几次小鱼干,方桐决定不与他计较。 “小年侍卫说得没错,”她手肘支在桌上,撑着下巴,出声附和,“从人数上看,芙蓉院的指认显然更加可靠。” 小年怔了怔,看她一眼,他没想到这姑娘身为怀疑对象,竟会主动帮另一方说话。 他朝她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方姑娘说得没错,不过我是平等地怀疑你们,没有偏颇任何一方的意思。” 他语气郑重,听上去有些耳熟,方桐笑着朝封十二望了眼,果然有什么样的上司就有什么样的下属,别看小年平时浮夸,正经起来还挺像回事。 “殿下以为呢?”她笑吟吟问。 封十二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一哂:“不要捣乱。” 方桐:“……” 小年:“……” 方桐面无表情,很想提醒这位尊贵的十二皇子,她现在已经不是猫了,请不要用逗猫的语气和她说话。 小年更是瞧瞧两人,眼神一言难尽,殿下刚才……应当不是同他说话? 他掏掏耳朵,打算当作什么都没听见:“殿下的意思是,芙蓉院的人在撒谎?” “他们的指认很完美,”封十二慢慢道,“有人记得,有人不记得,每个人只能拼凑一两条线索,符合一个普通人应有的表现,很难找到破绽。” 可正是这样才不对劲。 他低头望了望尸首那张惨白的脸:“可他们提供的线索太准确,几乎不用排除就能得到答案。” 方桐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她旁听了这么久,越听越奇怪,一个人的记忆中有许多杂乱的成分,有人条理清晰,有人主次不分。抓重点是一种能力,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但芙蓉院来的这群人里,无论老鸨还是伙计,龟公还是妓子,他们的表达方式如出一辙,干脆利落,直击重点。 而那老鸨看似提供的线索最多,追究起来对另一人的描述却很模糊,那人的长相毫无特别之处,十个人里面能找出一半相似之人。 在这模糊的描述中,她却提到那人手上绑着匣子,正好让人联想到手弩,于是更加坐实地上这名死者与对方是同伙。 方桐若没见过蒙面人,怕就和小年一样信了。 小年听了封十二的分析,顿时明白过来:“他们还没走远,我把人带回来重审。” 他说完要走,被封十二叫住:“让他们走。” “为什么?”小年停下脚步,“这伙人既是串通好的,就该抓回来分开审问。” “你打算抓多少人?”封十二问。 小年愣了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是你,如何做到让这么多人一起撒谎而不露马脚?”封十二又问了一句。 小年想了想:“收买?胁迫?” “共犯。”方桐出声。 只有当所有人都是同伙,才可能密切配合到这种地步。小年怀疑地看看她:“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想让我把路上遇到的追杀和这人的身份联系起来,”封十二看看地上的尸首,“他来自洛州。” “洛州?那不就是北河军的驻地,”小年脱口道,“这人如果是军里来的,那他和隋永道……” 说到这儿,他闭上嘴,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封十二笑笑:“我接连遇到山匪袭击,其中不乏身手高强之人,可见有人蓄谋作乱,这人若是同伙,以他的来历,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些刺杀背后有军中的人指使,然后正如你刚才想的那样,我会把矛头指向隋永道。” 前不久他在围场遇袭,从百戏坊查出凶手来历,正和北河军有关,此事虽由封无穷的侍卫统领林天德做了替罪羔羊,但显然和隋永道脱不了干系。 如果这次又遇见洛州来的匪徒,无论是谁都会再次怀疑到隋永道头上。 “我明白了。”小年恍然,“这伙人做下这个局,就是为了让您误会隋永道,借您的手对付他。” “也不一定全是误会,”方桐提醒,“如果这人心里没鬼,不会偷偷打听你们殿下的消息,更不会在被捉住以后,隐瞒自己的身份。” 封十二道:“我已让人去查他的过所,无论他是谁派来的,和袭击我的人都不是一路。” ~~ 他的结论和方桐不谋而合,方桐蓦地生出一点惺惺相惜,对他展开一个笑容。 她很明白,这事能这么快得出结果是因为封十二相信她,否则仅凭她和吏卒两人的证词,实在比不过芙蓉院那么多人的指认。 她对着封十二笑得开心,封十二不太明白她为何如此高兴,不过看她笑得眉眼弯弯,他的嘴角也跟着动了动。 小年体会不到方桐的心情,他只觉得紧张。 “芙蓉院只是一家妓馆,他们明知殿下的身份还敢掺和进来,背后不知有谁指使,”他警觉地朝四周望了眼,“殿下,您在明,敌在暗,临水县怕是不能待了,咱们明早就走。” “不,”封十二道,“我们若提前离开,等于告诉敌人,我们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 “可这不是一两个敌人,光一个芙蓉院就有几十号人,”小年瞧了眼方桐,忽然道,“就算殿下不怕危险,但方姑娘呢?她一个姑娘家,跟着我们冒险,这不妥吧。” 方桐撑着下巴的手一滑,明明说着正经事,怎么扯到她身上来了? 她举起右手表忠心:“殿下去哪儿我去哪儿,我虽然不会武功,但一定不拖你们后腿。” 这番话说得慷慨从容,连她自己都差点感动了。 她真的不怕吗?当然不是。 但封十二说得对,他们若提前离开,敌人发现计划失败,一定不肯罢休,到时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只会更加麻烦,倒不如以静制动,随机应变。 “对方想利用殿下对付隋永道,应当不会下死手,”她贴心开解小年,“你也知道,他们手里有火器,如果真想谋害殿下,丢几颗霹雳弹就是了,哪用这么麻烦。” 小年无言以对,什么叫丢几颗霹雳弹就是了,这姑娘到底站哪头的? 一声低笑从旁响起。 封十二道:“她说得对。” (本章完) 66.第66章 有客来 第66章 有客来 小年用一种难以言述的眼神看着自家殿下。 他承认这姑娘说得有道理,但殿下对她是否太宽容了些? “殿下,我有一事想单独向你禀报。”他忍不住想打听这姑娘的来历。 方桐识趣起身:“殿下,我先回屋。” 小年目送方桐走进正屋——等等,他睁大眼,那是她的屋子吗?怎么说进就进。 却听封十二平静道:“我和她换了房间。” 小年眼中难掩诧异:“殿下,您就这么信任她?” “她那间屋子门窗简陋,不安全。”封十二道,“屋中并无紧要之物,让给她又如何。” “可她……”小年挠挠后颈,“您刚才也未让她回避。” 他们议论之事涉及朝廷要员,说是机密也不为过,可殿下不但允许方桐旁听,还让她参与讨论,他现在怀疑,殿下果然从林中救了个姑娘,不过是山精野怪变的,才会迷了殿下的心智。 “我不想解释她的来历,”封十二像是知道他的念头,“但她和你们一样,值得我信任。” 小年再次震惊,这姑娘到底什么来头,如此受殿下器重。 他绞尽脑汁,忽然灵光一现:“她是殿下的密探?” 他越想越有可能,除了这个身份,无法解释殿下为何对方桐另眼相看。 封十二目光微顿,看着他不说话。 小年紧张站直:“我明白了,殿下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他暗自握了握拳,分外激动,殿下愿意与他分享这个秘密,足见对他的信任。他就说世上哪有什么山精野怪,难怪卫统领叫他一天到晚少看闲书,前辈的话果然该听。 封十二见他一脸骄傲与兴奋,沉默了一下:“你把尸首送去县衙,找仵作验尸,看还能不能发现什么。” 小年响亮应了声,又问:“殿下,敬王住在芙蓉院,可要提醒他搬走?” 封十二思索片刻,摇头:“暂且不必。” “殿下,”一名侍卫来报,“敬王来访。” 封十二回头,只听一连串“笃笃笃”的清脆声响,敬王封玉扬带人出现在院门外。 他手中拄着玉石雕成的拐杖,走起路来肩膀微斜,脚下一深一浅。 “小十二,我来叨扰你了。” 他笑眯眯朝封十二扬了扬手:“今晚芙蓉院乱七八糟,吵得人没法睡,我听说搜出了霹雳弹,更觉不安全,索性来你这儿住一宿。” 话音未落,他一眼瞧见地上的尸首,脚下一顿:“这又怎么了?” “抓到一名匪徒,被他同伙用暗器所杀。”封十二叫人把尸首抬走,转头看向封玉扬带来的人,“这位是?” 封玉扬身后跟了几名小厮,而他身旁之人头戴幕蓠,幕蓠的宽檐下围着一圈皂纱,将他面貌半掩,只露出方正的下巴,观其装束显然不是封玉扬的随从。 封玉扬笑道:“正要与你引荐,这位是——”“在下五岳山人,见过十二殿下。”那人解开颔下绳结,取下头上幕蓠,朝封十二微一点头。 这是个年近四旬的中年男人,相貌清癯,颧骨突出,一只眼炯炯有神,另一只却眼仁泛白,黯淡无光,竟是眇了一目。 封十二的视线在他这只眼上略停了停,男人潇洒一笑:“我是半瞎之人,有碍观瞻,让十二殿下受惊了。” “哎,先生说哪里话,我家小十二可不会以貌取人,”封玉扬一掌拍在他肩头,“别说你瞎了一只眼,就算全瞎,也是天下闻名的五岳山人。” 五岳山人似乎与封玉扬极熟,开口便是一声嗤笑:“我若全瞎,如何提笔?到时别说天下闻名,哪怕沿街乞讨也得不了几个子儿。” “胡扯,”封玉扬笑骂,“先生就算不瞎,闭着眼也能写,哪怕不能写了,你的墨宝只会水涨船高,够你一生挥霍不尽。” 五岳山人哼了哼,回了一个字:“俗。” “先生说的对,我就是俗人一个,”封玉扬毫不在意他的评价,对封十二道,“小十二,快让人收拾两间屋子,我和先生一人一间。” “驿馆已无空房,”封十二道,“两位不如去县衙。” “没空房了?”封玉扬一愣,转眼看看四周,“也行,你这儿刚死过人,怕也不比县衙安全。” 他让小厮去县衙打听可有空房,五岳山人听了,轻嘲一声:“你是王爷,便是县太爷自己不住,也有你住的地方。” ~~ “你当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保你平安。”封玉扬挥挥手中的玉杖,瞪他一眼,对封十二道,“你不知我为劝他费了多大工夫,我让小厮去请他,他把人拒之门外,最后还得本王亲自上门,才把人请了出来。” 五岳山人拂袖:“我与人手谈正酣,你率人破门而入,哪有半点讲究。” “瞧你说得如此正经,你与青鸾那是手谈?我怎么瞧着桌上的棋没走几步,你俩光顾着说话了是吧。”封玉扬调侃道,“你一向不在意繁文缛节,怎么今日如此着恼,罢了,你想手谈,我陪你便是。” 他拄着拐杖往前走了几步:“小十二,借你屋子一用,我与先生手谈一局。” 封十二身形微动,不着痕迹拦住他的去路:“屋里不方便。” “不方便?”封玉扬往他身后的门板瞧了瞧,笑道,“你金屋藏娇了?” “屋里有重要卷宗。”封十二面不改色。 封玉扬长长“哦”了声,心领神会:“我懂,朝廷的东西离得越远越好。” 他转身朝五岳山人道:“今晚月色不错,我先让人在院子里支个棋桌,陪你手谈一局。” 封十二抱臂站在一旁,看两人落座。 “小十二,你别光站着,”封玉扬唤道,“来,帮我支支招。” “观棋不语真君子,”五岳山人打开棋匣,“我观十二殿下品貌端正,必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封玉扬竖起眉毛:“我哪儿长得比他差了?你也是,青鸾也是,有他在,你们对我都没个好脸儿。” “相由心生。”五岳山人淡淡回了句。 封玉扬从怀中掏出一把镶金嵌玉的镜子,对着烛火照了照:“都是一个爹生的,能差到哪儿去。” 他瞄了封十二一眼,随手将镜子往身后一扔:“罢了,我娘是不比他娘长得好看。” (本章完) 67.第67章 她和他不同 第67章 她和他不同 镜子落在地上,“啪嚓”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方桐抬起头,朝窗户望了眼。 她之前听到敬王来,早已静悄悄地挪到床边,以免自己的影子投到窗纸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被外人瞧见自己和封十二换了屋子,免不了又是一阵大惊小怪。 她靠在床沿,拿着书一边翻看一边听着屋外的动静。 院子不大,她隔着窗户将外面的谈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听封玉扬提起封十二的娘,不禁好奇,她在皇子府从未听人提过封十二的娘亲,她只知道太子封云兮生母早逝,皇帝将封云兮接到身边亲自抚养,足见对封云兮的生母感情极厚。 封云兮身为皇帝长子,其母虽不是皇后,但皇后早已去世,且膝下无所出,依照大昭惯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帝这些年都未立后,封云兮既是长子,又深得皇帝宠爱,便顺理成章成了太子。 方桐在京中见过的皇子大多五官端正,哪怕平王封无穷也能称得上英武雄伟,但若只论相貌,封云兮与封十二当数个中翘楚。 但皇帝显然不是个看脸的,因为封十二并不受宠。 院中封玉扬还在唠叨,五岳山人已落下一子:“该你了。” 封玉扬定睛一瞧:“哪有第一步就走天元,你笃定我会输么?” 天元位于棋盘正中,极易被困,五岳山人起手便落子天元,足见他对自己的棋力信心十足,而对对手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藐视。 封玉扬傲然冷笑:“先生未免太看不起我。” 他拉住封十二:“你来。” 封十二犹如脚下生根,纹丝未动:“这是你的棋局。” “咱俩现在是一伙的,”封玉扬拽着他的衣袖,“你若赢了,明日的文会我给你留个好位置。” 对面的五岳山人笑道:“听闻十二殿下擅长兵马之道,想必对棋道亦有心得。王爷的棋术我已领教过多次,实在算不得高明,不如请十二殿下入局,让我讨教一番。” “你瞧,人家都找上门了,”封玉扬起身让座,“小十二,你是主,他是客,你且陪陪他。” 话说到这儿,再推辞便是矫情,封十二掀袍落座,拿起手边的黑子往边角落下。 “你怕他做什么,”封玉扬不满,“上手剿他。” 封十二瞥他一眼,封玉扬扭头看看天。 五岳山人笑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十二殿下按兵不动,静观虚实,在下佩服。” 时下棋局讲究白方先行,五岳山人持白,封十二持黑,封玉扬在旁只见两人落子如飞,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棋盘上已被黑白两色占去大半,他揉揉眼,抱怨:“你们这是下棋还是过招,能否慢些,我都数不清了。” 五岳山人哈哈大笑,忽地抬袖一拂:“再有三步我必败无疑,十二殿下,受教了。” 他的袖摆拂过棋盘,双方棋子俱乱。 封玉扬惊讶:“这就赢了?” 他两手一拍,笑道:“小十二,我就知道你行!” 封十二从乱棋中拣起黑子放回棋罐:“天不早了,你们该去县衙了。” “好,”封玉扬赢了棋,神采飞扬,“明日一早还有文会,先生,我们走吧。” 五岳山人笑着起身:“两年来我与人手谈未尝一败,他日若有闲暇,还请十二殿下不吝赐教。” 方桐听得二人走了,这才放下书,来到门边。还未开门,就听有人在门外道:“放心歇息,今晚不会再有人来了。” 方桐打开房门,却见封十二已转身走开,在满院灯火下留给她一个劲拔的背影。 他果真进了她的房间,房门在“吱呀”一声中打开又合上。 方桐朝外探出半个身子,只见屋内熄灭的灯火重新燃起,将窗纸映得黄澄澄一片。 她看着院中走动的侍卫,心知他今晚必不能早睡,那具尸首和过所都在县衙查验,以他的性子,定会一直等到结果出来。 她回头看看桌上没吃完的茯苓糕,过去拿起盘子。 封十二回到房中,在床头坐下。 他从京城南下,一路风餐露宿,车马劳顿,时不时还要应付一拨山匪,今日更是接二连三遇到各种状况,便是铁打的人也难免疲累。 他闭眼靠在床头,静静梳理这些天的遭遇。 门外响起轻叩:“十二殿下?” 方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 封十二睁眼:“门没关。” 话音刚落,就见房门推开,探入一张笑吟吟的脸。 “何事?”封十二问。 方桐将剩下半盘茯苓糕放在门边的木桌上:“半夜若是饿了,吃点东西垫肚子。” 说完,她朝封十二摆摆手,掩上房门走了。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封十二在她进屋前就坐直了身子,却见她丢下盘子就跑,仿佛一阵风。 他听着门外远去的脚步声,重新靠回床头。 断掉的思绪似乎出现一刻空白,他的手指无意识划过床单,目光触及身旁微乱的被褥,忽然想起,几个时辰之前,她在这张床上躺过。 她刚醒来时,眼神茫然,眼中写满对这世界的陌生,但下一刻,她的目光恢复灵动。 她的反应很快,不用他提醒,就将失忆症演得活灵活现。 她怯生生缩在床头,柔弱,可怜,充满恐惧,若非和她早有过商量,他险些以为她当真失去了记忆。 幸好她没有真的失去记忆。 她应当很怕扎针,瞧她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他忍不住亲自动手,替她拔下头上的银针。 那时的她,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浑身充满抗拒,却又不得不服从。 封十二想到这儿,起身来到桌前,拈起一块茯苓糕。 茯苓糕里抹了一层山楂酱,吃在嘴里清甜微酸,封十二对这类点心没什么兴趣,但他知道方桐一定喜欢。 除了糕点,她还爱吃鱼,以及街头各种小吃。 他在京城带她上过两回街,她喜欢蹲在他怀里,用一种热切的目光打量周围,飘动的幡旗,路过的行人,吠叫的狗,新开的,无论什么都能吸引她的视线。 他那时就知道,她若是人,她的人生一定比他有趣,这是她和他最大的不同。 (本章完) 68.第68章 赠衣 第68章 赠衣 深夜,月光照进窗棂,正屋大床上的被鼓起一座小山包。 小山包动来动去,忽高忽低,突然,它停了下来,从被中伸出一只手,一把将被角掀开。 “呼……”方桐喘着大气,蛄蛹着从被子里钻出脑袋,一头砸在枕头上,发出轻轻一声闷响。 还是不行。 她折腾了大半宿,试图变成猫身,结果如她所料,不成功。 她并非突然这么勤奋,事实上,从京城到临水县,她一直没放弃努力,只是如今紧迫感更强。 今晚她虽然开解小年,让他不要担心封十二的安危,但她心里明白,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她才是最危险的那个。 如果她还是一只猫,逃命的机会很多,敌人再坏,也不至于对一只猫下手,但她现在是人,是人就难免被当成靶子。 封十二一行人,个个能打会战,唯有她一看就好欺负,她可不敢把良心放在坏人身上,坏人不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他们只会拣软柿子捏。 她相信封十二若有余力,一定会保她平安,正如当初他在山间救她,但她不敢指望次次如此幸运。 做一只猫只要有口饭吃就行,做人可不一样,如果封十二自身难保,她得想办法自救。 方桐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想了想又丢开被子爬起来。 她跳下床,穿上外衣,活动了几下手脚,往地上一蹲,开始扎马步。 刺客丙七的记忆还留在她脑海,她记得她如何练功,如何与人过招,如果变不成猫,就得捡起功夫力求自保。 半个时辰后,方桐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喘气。 这具身体真是一言难尽,有点体力,但不多,难怪记忆中丙七不怎么与人对打,她总是把风和抽冷子偷袭。 方桐歇了好一阵,扶着腰缓缓起身,如一只爬行的螃蟹慢慢挪回床边。 她扶着床沿,龇牙咧嘴坐下,揉揉大腿。 性急吃不了热豆腐,看来还是循序渐进为妙。 她一头扎进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她在被子里捏捏胳膊捏捏腿,想象着自己练出肌肉的一日。 也许是睡前想得太入神,她甚至在梦里梦见方小开口说话:“肌肉?有用吗?” 她看着这只肥猫叉开后腿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肚皮上的软肉绵乎乎的,几乎要淌下来,忍不住伸手揉了几把。 方小一爪将她拍开,灵活地弹身而起,跑了。 它跑的时候带着哒哒哒的脚步声,仿佛有人敲门。 方桐奇怪,猫跑路怎么会有声? 没等她想明白,敲门声更响了。 方桐蓦地睁眼,醒了过来。 “方桐?”门外有人叫她,是封十二。 方桐一骨碌爬起身,掀开床帘:“我在。” 敲门声停了。 封十二的声音在半秒之后再次响起:“巳时末了。” 巳时末?方桐在脑子里换算了一下,上午十一点? 她腾地跳下床。 封十二听着屋里传来“咚”的一声,不觉挑了下眉,对着门板道:“不用急,午饭还早。” 方桐脸颊一热。 她怀疑封十二在嘲笑她,她一觉睡到上午十一点,这对一只猫来说没什么,对一个现代人来说也不算什么,但她这是在讲究礼仪的古代,还是在别人地盘上。 这就相当于初次去别人家里做客,不给主人打声招呼就一口气睡到第二天中午,实在不太礼貌。 方桐顺手抓起枕边的礼记,觉得手感不对又放下。她在枕头底下摸了摸,找出玉簪,挽着长发在脑后绕了几圈,拿簪子固定。 她不会别的发式,用簪子绾发还是以前学的,不求多么精致,不让头发散着就行。 她穿好衣裳,顾不得盆里的水冰凉,匆匆漱洗罢,打开房门。 封十二仍然站在门外,负手直立。 比起方桐的草草收拾,他全身上下焕然一新。 苍蓝色锦袍,绣雪银云纹,腰束革带,革带上挂着一枚玉佩,玉佩下端坠着暗金流苏。 这身装束既清雅又尊贵,方桐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到他发顶。 封十二发顶银冠高束,一抹发尾如飞瀑而下,利落地洒在锦衣上。 方桐摸摸自己后脑,人靠衣装马靠鞍,封十二这身打扮比她精致多了。 正想着,就见对方从身后伸出手来,递给她一个锦缎包袱。 ~~ 方桐看着那一大包鼓鼓囊囊,递给封十二一个疑问的眼神。 封十二道:“你的换洗衣裳。” 方桐愣了下,简直热泪盈眶。 这么好的饲主上哪儿找,要不是她清楚封十二的性子,简直要以为他看上她了。 封十二见她不动,补充了一句:“这是昨晚你指认蒙面人的报酬。” 方桐冷静地将包袱接到手中,在心里给封十二点了无数个赞。 “多谢。” 她抱着包袱站在门里,想着要不要请他进来坐坐,可屋里没烧热水,没泡茶,也没什么好吃的。 封十二看看她:“去试试衣裳合不合身,快到饭点我再让人叫你。” 他说完就走,像一个送货上门的快递员。 方桐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了眼封十二的背影,转身进屋。 打开包袱,她才发现封十二给她的衣裳足有七套之多,难怪抱在手里沉甸甸的。 方桐已很久没享受过拆包裹的快乐,这下不但重温旧梦,还多了种开盲盒的新鲜感。 她将衣裳一套套取出,挨个铺在床上,越看越喜欢。 这些衣裳不算特别华贵,但搭在一起赏心悦目,有的秀雅,有的绚丽,除了裙装还有一套按女子身量缝制的男式袍服。 很少有人不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方桐自然也不例外,她选了一套新衣换上,重新整理了发髻。 既然收了别人礼物,就大大方方穿出去,才是对送礼人的尊重。 “殿下,要去吗?” 靠近院门的长廊下,小年正与封十二说着话,就见一个姑娘朝他们走来。 绀青大袖衫,丁香对襟长裙,如泛蓝晨曦中盛开的一束紫藤,姗姗可爱,盈盈动人。 小年不觉住了声。 封十二见他面露异样,回头望去。 (本章完) 69.第69章 殿下也会捉弄人 第69章 殿下也会捉弄人 封十二第一眼落在方桐发间。 她的头发乌黑盈亮,用玉簪挽起一个高髻,两鬓略有些蓬松,几缕碎发拂在额前,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毛茸茸的。 她头颈耳畔别无点缀,封十二忽然想起,他只给她准备了衣裳却无首饰。 当初在京里置办衣物,卫百川特意问过他,是否要备几套首饰,他想着衣裳可以蔽体,首饰却是姑娘家的贴身之物,不便由他相赠,便拒绝了卫百川的提议。 如今想来,却是他疏忽了。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将手里的帖子交还小年。 “你告诉敬王,我要先去县衙,办完正事若是有空,再去文会一观。” “殿下早,小年侍卫早。”方桐笑吟吟来到跟前。 小年看看天上的太阳:“方姑娘,不早了。” 自从猜出方桐是封十二的密探,他就把她当作自己的同僚,言语之间没了拘束与防备,直如和兄弟们相处一般。 方桐假装没听出他的调侃,冲他笑笑:“所以什么时候开饭?” 小年咧嘴一笑:“什么时候开饭得殿下说了算,殿下,我先去回话了。” 方桐目送他离开,转向封十二:“你和小年侍卫说了什么?他待我的态度和昨天很不一样。” “他以为你是我的密探。”封十二如实道。 方桐怔了怔,噗嗤一声:“你骗他。” “他自己要猜,”封十二道,“我什么也没说。” 方桐双手背在身后,歪头看他:“你是不是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十二殿下,看不出你挺会捉弄人。” 她眉眼弯弯,一双清澈的眼仁泛着明晃晃的笑意,她同别人一样叫他十二殿下,但尾音微微拖长,听上去有些俏皮的味道。 他看得出她心情很好,昨晚应当睡得不错。 “难道要我告诉他你是山神?”他眉尾一挑,眼中映入几分明亮的天光。 方桐转转眼珠,果断转移话题:“殿下送的衣裳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 封十二笑笑:“回京以后,感谢卫百川就好。” 方桐讶异:“卫统领的眼光这么好?” 她还以为他是一条不拘小节的糙汉子,没想到竟有这么高的品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铁汉柔情? 封十二见她两眼放光,充满对卫百川的崇拜之情,顿了顿,说道:“他夫人明鹤是成衣店的掌柜,在京中有两家裁缝铺和一家绸缎庄。” 方桐在心底“嚯”地一声:“她这么厉害。” “明鹤自幼擅针黹,其外祖母和母亲先后在宫中尚衣局任职,明鹤少时,她母亲染病出宫,明鹤不愿承袭母亲的职位,便一直留在宫外经营店铺。” 方桐听得连连点头:“殿下对明家如此了解,难道她家店铺是殿下的产业?” 卫百川未满三十,他妻子的年纪自然不会太大,一名年轻女子能在京中经营多家店铺,并非容易之事。 正如逍遥楼的背后是敬王封玉扬,明家店铺的背后多半也有人照顾。 “是。”封十二没有否认。 方桐笑出声:“昨日我问殿下有哪些资产,殿下还不肯告诉我,怎么这下又肯说了?” “不是什么要紧之事,”封十二道,“不值得刻意提起。” 方桐笑道:“知道殿下谦虚,你放心,我只是好奇,不会把这些消息泄漏出去。”“京中没有真正的秘密,你说不说都不打紧。”封十二朝伙房的方向望了眼,“去用午饭吧,你早上没吃,应当饿了。” “你呢?”方桐见他没有和自己一起去的意思。 “我去县衙。” “不吃了饭再走?” 这只是一句极寻常的问话,却听封十二低笑了声:“有高天材在,县衙的饭食应当比驿馆更好。” 方桐深以为然,不过她怎么从他的话中咂摸出一点炫耀的味道,这是欺负她不能出门么? 她朝封十二摆摆手:“殿下慢走。” 说完,转身朝伙房走去。 丁香色的裙摆在她脚边泛起一片波澜,像清晨的,轻盈而舒展。 封十二淡淡一笑,朝长廊另一边走了几步,又停下。 他转过身,对着她的背影道:“我在县衙大约会待两个时辰。” ~~ 方桐如他所料地站住脚。 她回头望向他,似是在问:然后呢? “我答应过带你去文会,你想去吗?”封十二问。 方桐抿着唇,慢慢扬起一抹笑。 “当然。”她答得很快,“不过你若是不方便……” “这场文会声势浩大,我若总待在驿馆,反而惹人生疑。”封十二道,“正好敬王给我下了帖子,便是今日不去,明日后日也要过去。” 方桐点头:“我在驿馆等你。” 时近傍晚,天边铺开灿烂云霞。 临水县的主街上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虽说昨晚所有客栈都被衙役翻了一遍,但这并没影响到百姓们的心情,尤其是那些不远千里而来的文人墨客,他们聚集在张灯结彩的大棚下,挥毫泼墨,奋笔疾书。 这是文会第一天的安排,所有人都可以交上一幅字,不拘字体,不限字数,只要在限定时辰内完成,就有机会得到五岳山人的品评。 五岳山人是名扬天下的大书法家,能得一句他的评价,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福分,人群中有不少醉心书法之士,自认一手笔墨远胜常人,若能得到五岳山人的赞许,哪怕只是一句“尚可”,他们的身价就能水涨船高。 因此从早到晚,街上人头攒动,络绎不绝。 方桐来时,只听“铛铛铛”几声锣响,有人扯着嗓子喊:“时辰到!” 几乎在锣声响起的同时,街上的人群化作一股洪流,你推我搡,如同被猎犬赶着归圈的羊群疯涌向大棚。 “等等,我还没交!” “还有我!” “我!” 不过眨眼的工夫,路边鞋子帽子掉了一地,香袋锦囊更是不计其数,甚至有人连裤带也被人扯掉,一手提着裤子,一手举着字稿,使劲跳起来往大棚里扔。 方桐在后面看傻了眼,这轰轰烈烈的场面,堪比超市开业大抢购,哪有半点想象中的风雅。 一个卷轴迎面砸来,她眼前一暗,忽觉胳膊被人一拽,往后跌去。 (本章完) 70.第70章 你去哪儿了?丙七 第70章 你去哪儿了?丙七 方桐退了一步,只觉脚下踩到什么,她顾不得多想,情急之中转过身,抬手护住脸。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耳边响起封十二的询问:“没事吧?” 方桐慢慢放下挡脸的手臂,抬头一看,只见封十二一手抓着那支卷轴,另一手仍牢牢抓着她另一只胳膊。 她这才发现自己转身以后,以一个近乎扑倒的姿态钻进他怀里。 而她的脚正踩在他的靴面上。 方桐怔愣了一瞬,迅速把脚挪开。 “踩疼你了吗?”她问。 封十二面无表情:“无事。” 他将手里的卷轴丢给一旁的侍卫:“让衙役维持秩序,这里人多,容易踩踏。” 他握着方桐的胳膊,带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走:“先去茶坊。” 他们来到茶坊二楼,要了一个雅间,雅间开着一排临街大窗,将外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不去敬王那儿?”方桐问。 封玉扬与五岳山人都在对面的酒楼里,那边紧挨大棚,衙役们从早忙到现在,每隔一个时辰就将众人交上的字稿装进大筐,送入酒楼供五岳山人品评。 “那边人多,我去就行。”封十二向店家要了茶水点心,让方桐待在这边看热闹,“外面有人守门,你安心待着就是。” 方桐听说那头除了敬王与五岳山人,还有好些县内的名士豪绅,她若随封十二过去,难免惹人注目,当下点头:“我等你。” 封十二瞧她一眼:“若是饿了,隔壁有饭馆,叫他们送菜。” 方桐失笑:“你放心去吧,我饿不着自己。” 封十二笑了笑:“我想也是。” 方桐挑眉,在他心里,她除了爱吃,怕是不剩别的什么了。 “恭送殿下。”她屈膝行了一礼,巴不得他快走。 封十二却没动。 他看着她发顶:“你发簪歪了。” 方桐抬手摸摸脑袋,岂止歪了,头发也落下几绺,散散地飘荡在脑后。 她一把抽掉发簪,在长发散开之前攥住它们,绞成一股盘到脑后,用簪子固定。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细长的手腕在封十二眼前灵活转动,转眼就将发髻盘好。 “正了吗?”她没有镜子,只能问对面的人。 封十二:“嗯。” 走到楼下,他的目光扫过街边店铺,在一家首饰铺的牌匾上略停了停。 “殿下,有何不妥?”小年跟在他身边,见他脚步放缓,警惕地朝街上望去。 封十二收回视线:“没什么。” 他带着小年进了对面的酒楼。 酒楼今日不接外客,上下三层全被封玉扬包了下来。 底下两层楼招待的是临水县及附近州府的才子,大棚里收来的字稿会先经他们品评,得分上上者方会送至三楼给五岳山人过目。 封十二行经众人,直上三楼。 三楼中轻歌曼舞,丝竹声声,五岳山人与封玉扬及几名文人雅士坐于席间,高谈阔论谈笑风生。 封玉扬见封十二来,笑着招手:“小十二,你总算来了。”他将在座几人介绍给封十二认识,从身旁拿起一幅字稿,摊在桌上:“小十二,你看这幅字写得如何?” 这是一幅楷书,清秀俊美,灵动流畅,抄的是一段《无量寿经》。 封十二只瞧了一眼:“你的字连陛下也称道,自然很好。” 封玉扬啧了声,抽走字稿:“一眼就被你认出来,没意思。” 下首一名中年文士笑道:“王爷的字已有欧柳之风,不怪十二殿下能一眼认出。” 余下几人纷纷夸了一回,封玉扬面上略显得意之色,却仍不露笑脸,看着五岳山人道:“可本王最羡慕的还是五岳先生的草书。” 五岳山人笑了声:“功夫在画外,王爷本非张扬之人,想练草书,至少再等三十年。” 封玉扬神情一淡。 “罢罢罢,天底下只有一个五岳山人,我堂堂一个王爷,和你抢这名头作甚。”他举起酒杯,“来,先与本王干了这杯,再论其他。” 众人饮罢,封玉扬命场中的舞姬乐伎退下,让人将前面筛选过的字稿拿上来,铺在楼板上供众人品评。 ~~ 方桐独自坐在茶坊雅间,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外面的喧哗。 酒楼那头每往三楼送上一幅字稿,便会往外唱名,围在楼前的文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大笑者有之,痛哭者有之,而那些迟迟听不到名字的人,则失魂落魄,垂头丧气。 方桐倚着窗框,瞧着他们比应试落榜还沮丧,既同情又好笑。 远近的茶坊酒肆有不少人和她一样,并不参加文会,只是和朋友过来看个热闹,见状更是叽叽喳喳,指着楼前的场景好一番议论。 方桐往外瞧了一阵,忽觉有人在看她。 她抬头望去,只见对面酒楼的外廊上走过一队舞姬,她们或清丽,或妩媚,个个身姿曼妙,很快消失在楼道拐角。 方桐没找到视线主人,却听茶坊楼下传来一阵哄吵。 她仔细听了听,原来有茶客嘲笑几名落选的书生,书生一时不忿,双方发生了口角。 不一会儿,争吵变成撕打,怒骂喝斥声中,有人“咚咚咚”跑上楼。 “别躲!” “抓住他!” 几名书生追着茶客跑到二楼,把人压在墙角一通撕打。 转眼又上来两人,应是茶客的同伴,见状赶紧上前帮忙,与书生扭作一团。 他们在楼上闹得乌烟瘴气,谁来拉都拉不住,雅间外的侍卫看不过眼,三两下把人分开,拖着人去到楼下:“掌柜的,去叫衙役。” 店中原本还有人吵闹,见两名侍卫身高体壮,登时安静如鸡。 掌柜与小二正在焦头烂额,见状松了口气,赶紧跑上跑下送茶水点心,安抚店里的客人。 方桐也因此平白得了一盘松子。 进门的茶娘子布帕包头,人生得俊,说话也好听:“方才惊扰了客人,掌柜的让我送盘松子,给客人压惊。” 她端着木盘来到屋中,忽地脚下一崴,连人带盘一起摔了出去。 盘中的松子滴溜溜洒在地上,茶娘子扶着腰,闷哼一声。 方桐见她摔得不轻,连忙离座查看:“没事儿吧?” 她刚蹲下,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抵住她的喉咙,茶娘子冷声道:“这些天你去哪儿了?丙七。” (本章完) 71.第71章 失踪 第71章 失踪 方桐乍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抬了眼。 茶娘子似笑非笑,声线蓦地一变:“怎么,不认得我了?” 这个声音低柔微哑,方桐盯着她的眼睛,忽然从记忆中挖出一个人来。 两个月前,刺客丙七接到命令赶往集合地,与另外四名刺客会合,接下刺杀平王封无穷的任务,向他们发布任务的就是这名女子。 当日此人身穿夜行衣,头脸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桃眼,其余刺客尊称她为右护法。 红绡手里的匕首在方桐喉间轻轻滑动,她挑起红唇,笑得妩媚而放肆:“别动,也别叫,否则我手一抖,你就死了。” 方桐的脖子贴着冰冷的刀锋,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你是谁?”她眼圈蓦地泛红,“我不认识你。” 她软软瘫坐在地,身子微微发颤,喉咙里泄出一丝哭音,娇弱得仿佛随时可能厥过去。 这副模样令红绡眉心一皱,在她印象中,这个丙七虽然木讷蠢笨,但绝非如此胆怯之辈,否则她也做不了刺客。 “你还装?”她将刀锋往下压了压,“你们每个人的样子我都认得。我问你,你这两个月都藏在什么地方?” 当初她应青鸾之命,特地选了五个人去刺杀平王,刺杀失败后,丙七不知所踪,红绡一直对此心存顾虑。 她选这五人,本就存着让他们送死之意,丙七是里面最弱的一个,却能逃过朝廷追捕,这实在不合常理。 红绡担心这其中有什么阴谋,然而青鸾却满不在乎。 “那个蠢货我听说过,功夫不高,脑子也笨,她并不知道我们的谋划,何况你不是骗他们吃了毒药?她就算能跑出去也活不过两天。” 红绡听了这话,想起自己在几人身上施的手段,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没想到,事隔两月,她竟然在临水县见到了丙七,瞧上去她不但没死,还活得挺好。 方桐被颈间的刀锋逼得微微后仰。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眼角含泪,如同一个受了惊吓的深闺少女,“你别乱来,我的护卫就在外面。” “护卫?”红绡冷笑,“我正要问你,门外那两个是什么人?” 她来到茶坊,本想径直入门,却见雅间外守着两个男人,瞧上去都是练家子,她不敢惊动他们,躲在一旁窥伺动静。 正好那几名书生与茶客起了争执,打闹间将守在门外的两人引走,红绡这才扮作茶娘子来到屋内。 “你到底是谁?”方桐颤声问,“我看你也是个女侠,怎么可以光天化日,持刀伤人?” “女侠?”红绡一愣,娇笑出声,“丙七,你是不是撞坏了脑子?” “脑子?”方桐眨眨眼,“他们是说我得了失忆之症,可我记得我叫方桐,不叫什么丙七。” 她望着红绡,泪光盈盈:“你说的丙七,和我长得很像吗?” 红绡拧了拧眉,看着方桐这副无辜又懦弱的模样,她几乎怀疑自己当真认错了人。 丙七自小由白鸟阁养大,几时有这么楚楚动人的眼神,还有她这身衣装,用料虽不华贵,却是精心织造,与丙七寻常的打扮大相径庭。 难道天底下真有如此相貌相似之人? “脱衣服。”红绡道。 方桐“啊”了声:“你、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 “少废话,脱!”红绡喝道,“不然我就划你的脸。” 方桐往后缩了缩:“我脱。你、你把刀拿远些。” 红绡将匕首移开她的脖子:“别耍样,以你的功夫,我不用匕首也能杀你。” 方桐抽泣一声,往旁挪了挪,坐起半个身子,抬起一只手放在腰间的系带上。红绡朝门外瞟了眼:“快脱!” 方桐慢吞吞开始动作。 她忽然手一扬,打出一把松子,直扑红绡面门。 借这空当,她就地一滚,滚出红绡的挥刀范围,起身朝门外冲去。 “救命!” 一声女子的尖叫令茶坊内外都是一静。 楼下的两名侍卫正等着衙役来押人,听到这声叫喊,对视一眼,暗道不好。 两人飞身上楼,冲到雅间,却见雅间大门敞开,屋内空无一人。 酒楼中,封十二突然放下酒杯。 他面前站着一名文士,正笑容满面朝他敬酒,一番敬酒辞还未说完,就被封十二抬手止住。 “殿下?”文士一脸茫然,不知自己哪句说得不对,惹恼了这位贵人。 ~~ 封十二丢下他起身,走到窗前。 对面茶坊里奔出一名侍卫,另一名侍卫则从雅间的窗户朝外探头,似在寻找什么。 封十二见状,眉眼骤沉。 小年在楼下得了侍卫的禀报,急忙上来向封十二传信:“殿下,方姑娘不见了。” “谁不见了?”封玉扬提着酒壶,脚下摇摇晃晃。 “王爷,是咱们从山匪手中救下的一位姑娘,”小年替封十二答道,“我们送她到对面的茶坊看文会,这会儿却找不着人了。” “什么?”封玉扬扶着小厮站定,睁着一双醉眼看向封十二,“就是高天材说的那个姑娘?” 封十二微点了点头:“告辞。” “哎!”封玉扬伸手拉他没拉住,眼睁睁看着他带人下了楼。 “这个小十二……” 他嘟嚷着埋怨,就见五岳山人走过来。 “出了什么事?”五岳山人问。 “没什么,”封玉扬打了个酒嗝,“只是丢了个姑娘。” 封十二来到茶坊,留在这儿的一名侍卫迎上前,面有愧色。 封十二看他一眼:“说。” 侍卫一边陪着他往里走,一边道:“之前茶坊有人闹事,打架到了二楼,我和大虎把人拦下,带到大堂,正等衙役来接人,就听见楼上有人喊‘救命’,再上来的时候,方姑娘就不见了。” “屋里有何发现?”封十二问。 “屋里洒了一地松子,没有打斗痕迹。”侍卫道。 封十二进了茶坊,抬步上楼:“我没点松子,哪儿来的?” “那些人闹完事,掌柜的为了安抚茶客,让人给每桌每个房间都加送了茶点,”侍卫道,“大约一刻钟之前,有人看见一个茶娘子进了方姑娘的房间。” (本章完) 72.第72章 不像蠢货 第72章 不像蠢货 “茶娘子?”封十二眸色微沉,“人呢?” 侍卫迟疑了一下:“茶坊中有两名茶娘子,但她们都没上过二楼。” 封十二停下脚步。 侍卫低了低头:“当时她们都在大堂,属下、虎子还有几名茶客都亲眼瞧见。” 封十二继续往上走:“茶坊可还有别的出口?” “大堂有一扇侧门通往后院,刚才属下已去看过,没什么异常。” 封十二来到雅间门前,抬眼看向屋内。 屋内桌椅陈设未变,仍如他离开时的模样,只地上多了一个木盘,洒了许多松子。 封十二站在门边:“你们上来时就是这样?” “是。”侍卫低声道,“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回去再说。”封十二慢慢走进屋内。 窗外日已西沉,薄薄一层暮色铺在地板上,一粒粒松子泛着油脂的光亮,屋里飘浮着淡淡的松香。 封十二的目光一寸寸从地板上移过,似乎要将地上的松子一粒粒数清。 “靠近椅子的地板上有人坐倒的痕迹,应该是方桐,”封十二朝木盘掉落的相反方向走了几步,“大部分松子都洒在她那边,但这边也掉了一些,应该是她扔过来的。” 小年跟在他身后,小声问:“照这么说,洒落在前,扔松子在后,殿下,难道是方姑娘抓了把松子向歹人反击?可松子管什么用?她怎么不早些求救?” “她不是没主见之人,”封十二道,“对方定然拿了凶器,随时可能伤她性命,她才不敢贸然出声。” 小年看看地上的痕迹:“也就是说,方姑娘一开始受到性命威胁,但对方没有马上杀她,后来她扔出松子,争取到一丝空当,这才喊了那声‘救命’?” 封十二的视线扫向门边:“她喊‘救命’的同时跑到了门口,从这儿到门边掉了十几粒松子,应当是沾在她裙摆,被她带了过去。” “她已经跑到门口,为什么没出来?”小年不解,“门上既没门闩也没上锁。” 封十二走回门前,朝门外望去:“点灯。” 几支蜡烛燃起,小年和几名侍卫一人举着一个烛台,跟着封十二从雅间门口往外走。 封十二往廊道深处走了一段,停在一扇门前。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粒小小的松子,伸手推开面前的房门。 这也是一个雅间,屋里没人,侧面开着一扇窗户,正对一条小巷。 “殿下,这里也有松子。”小年用烛火照亮地面,果然又发现一粒。 封十二看了眼窗外。 “她没能出门就被打晕,对方为了避人耳目,把她带到这间屋子,从窗户逃了出去。” 小年凑到窗前朝下看:“这里地势不高,但要带着一个人跳下去,轻功必然不错。” 封十二眸色沉沉,扫过窗外的幽深小巷:“留两个人在附近找,其余人跟我回驿馆。” “只留两个?”小年挠头,“够吗?” “告诉高县令有人走失,让他派衙役去找。”封十二道。 “咱们就这样不管了?”小年问。 “不管了。” 封十二说完,转身出了房门。 夜色沉沉,暖香阵阵,方桐幽幽醒转。入眼是一片红绫罗帐,大朵大朵的金合欢绣在帐顶,织金点翠,活色生香。 绚丽的画面冲入她眼帘,她闭了闭眼,只觉天旋地转,恶心欲呕。 她现在相信封十二那次弄晕她没下狠手了,因为她今天挨的这一下,比他弄的疼多了。 她只要稍稍一动就眼冒金星,只能保持着平躺的姿态,缓缓呼吸。 她本来能顺利逃出雅间。 这具身体的功夫再弱,总有十来年的基础,她利用松子偷袭右护法,那一下打得可不轻。 她趁隙逃到门边,拉开房门正要出去,面前忽然多出一个人影,她只与对方打了个照面,就被一掌打晕。 她还记得打晕她的是名女子,长得也挺好看。 可惜好看的人未必是好人,方桐暗自叹气,为接下来的事发愁。 她被白鸟阁的右护法认了出来,她们不杀她,多半是想从她嘴里套出什么,听那右护法的意思,她似乎特别紧张她这两个月的去向。 ~~ 难道是怕刺杀平王一事泄露?可其他刺客早就招了,那几个人还招出了太子,比丙七知道的更多。 那么右护法在担心什么? 房门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一股清冷的幽香扑到床前,一个冰凉的声音道:“既然醒了,就别装。” 方桐睁开眼,一眼看见打晕她那人。 女子换了身青绿色的衣裳,衣上绣有山水风光,衣外披着一层轻纱,拥着她如玉的容颜,翩然如云宫仙子。 女子见她看着她不说话,冷冷道:“你在想什么?” 方桐开口:“姐姐真好看。” 女子默然一瞬。 她望着她,忽然扬起一个冷冷的笑容:“红绡,看来她不像一个蠢货。” 方桐只见一个红衣女子走过来,正是今日出现在茶坊的茶娘子,丙七记忆中的那位右护法。 红绡朝方桐投来一瞥,目光中带着嫌弃和怨恨:“副使,我查过她肩后的胎记,她的确是丙七没错。” 方桐心里一跳,她肩后有胎记?这可麻烦了。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谁,”她慢慢撑坐起身,忍着头晕,看向青衣女子,哀声恳求,“姐姐,我叫方桐,不是什么丙七。” 她顿了顿,又道:“不信的话,你们去驿馆打听,我、我是十二皇子救回来的。” 面前两个女子听她提起封十二,面色都是一变。 红绡附在青鸾耳边,轻声道:“方才打探的人回来说,封十二的确带了名女子进茶坊,今晚又让高天材在全县搜查女子下落,应该就是丙七。” “他俩怎会凑到一块儿?”青鸾冷着脸问。 “听说封十二从山匪手中救下了她,”红绡道,“她进城时昏迷不醒,高天材请了大夫诊治,发现她得了失忆之症。” “失忆?”青鸾审视着方桐惊惶的脸,“哪拨山匪?” “不清楚。”红绡道,“照说路上除了咱们的人,不该有别的山匪,不过我们之前跟过封十二的马车,没发现丙七在里面。” 青鸾眯了眯眼,忽然一把掐住方桐的脖子:“说,你在搞什么鬼!” (本章完) 73.第73章 她不像丙七 第73章 她不像丙七 青鸾出手如电,方桐只觉脖上一紧,登时喘不过气来。 “说,你怎么逃出的围场?这段日子又去了哪儿?”青鸾一字一顿问。 方桐喉间剧痛,气管几乎被捏爆。窒息的痛苦席卷而来,将她的神智吞得一干二净。 她眼前蓦地一黑,脑子里像是出现一片空白,又像是变得无比清明,她睁大眼,努力在黑暗中找到一点光。 “副使,她快没气了。”红绡见方桐被青鸾掐得直翻白眼,低声提醒。 青鸾掌下一松,将方桐扔开。 方桐栽倒在枕上,如同一个溺水之人逃出生天,抽动了两下,呛咳着,捂着喉咙大口吸气。 青鸾居高临下冷眼看她:“再不说,你就没机会说了。” 方桐匍匐在床头,像是没听懂她的话,兀自喘息。 “副使,您消消气,我来审她。”红绡劝道。 青鸾睨她一眼:“你当初当真给她喂了药?” 红绡被她冰冷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不觉矮身跪倒:“千真万确,我敢拿性命保证,我将药下在酒中,亲眼看着他们喝了下去。” “那她为何还活着?”青鸾问,“我很清楚你用药的本事,你要他们几刻死,他们就能几刻死,别说是她,就算是我——” 她冷冷一笑,凝视着红绡:“就算是我,也未必解得了你下的毒。” 红绡容失色:“副使明察,我怎敢对副使下毒。” “你当然不敢,”青鸾面上掠过一丝傲色,“没有我,你们还能去何处容身。” “副使说的是,我的命是副使给的,我愿为副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这些话骗骗那些男人可以,少拿来哄我。”青鸾昂起下巴,“起来吧。” 红绡得了她的允许,这才如释重负慢慢起身。 她目光如刀扫向床上的方桐:“丙七,你不用再装了,你以为你假扮柔弱我就看不出来?你扔我那把松子,力气可不小。” 方桐此时已缓过一口气,她捂着依旧生疼的喉骨,轻轻开口:“那你可知,我为何要潜伏在封十二身边?” 她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青鸾与红绡却听清了。 “你说什么?”红绡皱眉。 方桐抬头看向她,目光缓缓从她脸上扫过,落在青鸾身上。 “一曲红绡不知数,何人月下乘青鸾。”方桐慢慢坐起,哑着嗓子笑了笑,“原来两位竟藏身烟之地,难怪朝廷迟迟找不到你们。” 青鸾脸色一寒,红绡更是难掩诧异。 她与青鸾不同,青鸾身为副使,在白鸟阁中地位崇高,极少与底下的刺客打交道,红绡作为右护法,负责传递消息和发布任务,反而与下面的人时常来往。 她见过丙七好几回,深知她言行木讷,功夫又差,只能接些不怎么挣钱的买卖。 但丙七有个常人没有的好处,那就是她比别人更加听话。她从不思考一件事能做与否,就像一条驽钝却忠心的狗,组织要她杀谁她就杀谁。 当然,以她的本事也杀不了太厉害的人物,不过红绡也没特意挑困难的任务给她,一来雇主付了钱,办得不好就是砸自家招牌,二来有些边边角角的零碎活儿,别的刺客不乐意,正好由丙七顶上。 一来二去,丙七出师至今,竟然磕磕绊绊活到现在,比红绡预计的时间长多了。但总有些活儿要的不是成功而是失败,当青鸾让她找几个听话又平庸的刺客时,她第一个就想到了丙七。 这样一个小人物,活得不起眼死了不可惜,正好拿去充数。 整个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结果正如她们所料,刺客失手暴露,被平王封无穷拿下,招认出雇主是太子。这些人事前中了红绡的毒,在被擒第二日毒发身亡,使得平王遇刺案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原本一切天衣无缝,丙七的失踪虽让红绡不安过一阵,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不安也慢慢消失。 正如青鸾所说,她下毒的本事无人能及,没有人能在她手底活下来。 但丙七却成了那个例外。 红绡在茶坊里没杀她,正是为了弄清这里面的原因。 眼下,丙七说话的语气平静又危险,与往日木讷的模样大相径庭,红绡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对方像被换了魂似的。 想归想,她仍冷冷喝道:“你果然是装的!” 方桐扶着脑袋,双眼微垂,低笑了下:“那你可知我如今是什么身份?又是何人让我接近一名皇子?” 红绡从袖中抽出匕首,指着她的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 方桐撩了撩眼皮,不看红绡,而是看向她身旁的青鸾。 “这间屋子里,你俩谁说了算?” 她的目光直直看进青鸾眼中,唇边扬起一抹浅笑,带着些许嘲弄。 青鸾冰冷的脸上露出几分异样。 “红绡,”她缓缓道,“把刀放下。” 红绡惊恼:“副使……”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青鸾语气冰凉。 红绡握刀的手紧了紧,慢慢放下匕首。 “副使,这人有古怪,你别被她骗了。”她出声提醒。 青鸾瞥她一眼:“你不是说过她是个蠢货?怎么,这会儿她又能骗着我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红绡解释,“我是觉得……她不像丙七。” “那她是谁?”青鸾问,“发现她的人是你,检查胎记的人也是你,你倒是说说看,她不是丙七又是谁?” 红绡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两人站着不说话,屋里的气氛仿佛降至冰点。 青鸾拉过椅子坐下,定定看着方桐:“你要知道,从我们发现你的那一刻起,你就逃不掉了,所以别想着耍样,否则,我有一万个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当然知道,”方桐毫不闪躲地与她对视,“正因为知道,我才要提醒你,别随便动我,我现在是你动不起的人。” 青鸾眼中闪过一丝冷厉,脸上却露出几分笑。 “这倒奇了,”她斜倚在椅背上,笑容清艳而妩媚,“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世上有我动不得的人。” (本章完) 74.第74章 缓兵之计 第74章 缓兵之计 “你动不得的人不只我一个,”方桐道,“否则你又怎会纡尊降贵待在这儿。” 青鸾漫不经心地看看自己的指甲:“哦?” 她不接话,方桐也不急着往下说。她摸摸自己后脑,意料之中摸到一头乱发,簪子歪歪斜斜插在上面,欲坠不坠。 方桐抽下簪子,却见红绡往前动了半步,手里的匕首有再出鞘之势。 方桐笑看她一眼:“你怕什么?” 她将碧绿剔透的簪子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能脱我衣服看我胎记,却没搜我带没带兵器?右护法,你几时变得这么粗心。” 红绡神情微僵。 她当然对她搜过身,这只簪子并没什么问题,但她见这个丙七言行诡异,才对她的一举一动格外警惕。 “别怕。”方桐用手指慢慢梳顺凌乱的长发,一手将它们绾起,一手将簪子插了进去。 “有镜子吗?”她问。 反客为主的语气令红绡又是一怔,随即冷了脸:“没有。” 方桐左右张望了一眼,笑了起来。 “我就说芙蓉院中怎会没有镜子。”她看向青鸾,“可否借妆台一用?” “副使,别听她的,”红绡插话,“你看她妖妖娆娆,不知想搞什么鬼。” 方桐笑容一顿,妖妖娆娆,她从现代到古代,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么说她。 “若论妖娆妩媚,哪里比得上右护法,”她唇边含着笑,转向青鸾,“不过我更喜欢青鸾姐姐这样的气质,高洁如玉,犹如山中雪。” 红绡咬牙:“副使,别听她废话,我这就杀了她。” 方桐充耳不闻,只瞧着青鸾,眉眼一弯:“姐姐觉得呢?” 青鸾一直坐在椅中冷眼旁观,直到此时,才轻挑了下眉。 “你在拖延时间。” 方桐面不改色:“姐姐就当我是在拖延时间吧,有两位美人在前,我就算要死,也得整理下容颜,以免死得太难看。” 青鸾盯着她,冷冷望了半晌,忽然笑出声:“你倒是有趣,若非红绡信誓旦旦,我实在不愿相信你是那个蠢货丙七。” “那姐姐猜猜,我是从何时变成这样的?”方桐歪歪脑袋,“是这两个月?是接下围场的任务前?还是刚进白鸟阁的时候?” 她站起身,迎着红绡怒瞪的视线一步步走到窗边,这里放着一张精致的梨木梳妆台,台上立着一张金雕玉琢的妆镜。 她对着妆镜,抬手抚了抚鬓角,将几缕碎发别到耳后,顺手擦去掌心的湿意。 青鸾说得没错,她就是在拖延时间,她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信口胡诌,为的就是让这两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对她下手。 青鸾进屋时唤了一句红绡,方桐立刻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她今日随封十二出门,封十二不爱多话,小年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路与她攀谈不休。 她特意多问了些芙蓉院的事,得知芙蓉院在临水县开了好些年,院中妓子多以伎艺闻名,现今最红的当数舞姬红绡,另有一人名青鸾,擅箫笛书画,因与五岳山人结交而名声大噪。自从昨晚怀疑芙蓉院众人撒谎,青鸾与红绡便在封十二的重点关注之列。 最初是青鸾向他指出芙蓉院有可疑人物,才引出后来一连串事端。红绡与她同时出现在陶然亭,更是同样值得怀疑。 方桐从小年那儿听到两人的传闻,和真人一比对,便猜到了青鸾的身份。 从屋里的陈设来看,她们此时正在芙蓉院,想到这儿,方桐心里莫名安稳了几分。 她怕就怕自己被带到城外或是什么无人知晓之处,若是芙蓉院就好办多了,封十二见她失踪,哪怕不知道是芙蓉院干的,出于对这地方的警惕,也会派人过来查探。 屋里的红烛全都燃了不到半截,这样一支蜡烛大约可燃五六个小时,可见从天黑到现在,只过了不到两个时辰。 如果封十二动作快,他的人应该已到了附近,就不知会以何种身份过来查探,他定不会让人明晃晃地上门,否则等于告诉芙蓉院,他已盯上了他们。 最有可能是让侍卫扮作逛楼的客人,但封十二一行都在城中露过面,不知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方桐默默想着,从镜中看到身后的红绡面露不耐,当即笑着转身。 “我知道你们想对付封十二,更想利用他扰乱时局,不巧我主人的目的也一样,既然咱们目标一致,为何不考虑合作?” “合作?”红绡看了青鸾一眼,替她开口,“你主人是谁?” ~~ 方桐靠在妆台边,懒懒一笑:“你怕是没资格知道。” 红绡脸色一沉,匕首刀尖明晃晃地指向方桐。 “红绡,”青鸾发话,“退下。” “副使!”红绡急了。 青鸾坐在椅子上,她的身子原本侧对着方桐,此时转过头,看着方桐有恃无恐的样子,换了个坐姿,面朝她道:“她没有资格,我呢?” 方桐看看红绡再看看她:“我不知道你够不够资格。” “你不知道?”青鸾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笑了笑,语声尖利,“你装模作样到现在,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早就说了,这丫头在故弄玄虚,”红绡恨恨磨了磨牙,“副使,把她交给我,我保证让她什么都吐出来。” 方桐不着痕迹将一只手放到身后,换上严肃的神情:“因为我是为了自家主人,而你们若只是拿钱办事,那么无论是我家主人,还是你们身后的指使者,都不会乐意让你们知道太多。” “你唬我?”红绡道,“你口口声声你家主人,丙七,你别忘了你是白鸟阁的人。” 方桐笑笑:“你我是在白鸟阁待过,但我请问一句,如今这芙蓉院中,还有多少是白鸟阁的人?” 她本是随口一诈,却见红绡脸色骤变:“关你什么事!” “行了,”青鸾幽幽叹了口气,“你个没用的废物,她在套你话,你听不出来?” 红绡一愣,先是没反应过来这句“废物”骂的是谁,待她意识到青鸾骂的自己,顿时涨红了脸。 她还从未在人前被如此骂过,顿时怒火中烧,挥刀朝方桐砍去。 (本章完) 75.第75章 逃跑 第75章 逃跑 方桐见红绡一动就知不好。 她藏在身后的手抓住镜架,抡起镜子朝红绡扔去。 “咔嚓”一声,沉重的镜架与红绡手中的匕首撞个正着,发出巨大声响。 红绡一刀砍碎镜面,却被溅起的碎片划过面皮,下巴传来一丝锐痛。 她伸手抹了下脸,看到一丝血迹。 虽然只有一点点,仍是让她杀心四起。 她自负容貌过人,细较之下更在青鸾之上,对此她一向颇为得意,然而一时不察,竟被一个愚蠢的丫头所伤,怎能不让她又恼又恨。 她踢开地上的镜架碎片,手中匕首疾射而出。 方桐此时已跳上窗台。 她刚才故意到镜边就是为了方便逃跑,这扇窗户离妆台最近,只要纵身一跃就能出去。 她与青鸾红绡周旋时,脑子里不断回忆丙七的轻功身法,眼见红绡提刀过来,心知不能再拖,扔出镜架便往外逃。 她人到半空,突觉背心一痛,提着的一口气不免散了。 她落到地上,忍着背后的疼痛,以手撑地,半跑半爬冲向前方。 又是一声弦响,一股大力撞上她的肩膀,她往前一扑,跌了个跟头。 一支弩箭从后往前将她肩膀射了个对穿。 “要活的。”青鸾的声音从窗口传来。 院中传来一声轻应,一个男人从树下的阴影中现身。 方桐咬牙,难怪青鸾不怕她玩样,原来院子里埋伏了守卫。 她嘴角往上一扬,觉得自己大概是疼疯了,这个时候竟然想笑。 她很想知道,如果自己能逃出生天,这些人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眼见红绡与院中的守卫追来,方桐扭身遁入檐下,隐入黑暗。 夜晚的芙蓉院灯火辉煌,笙鼓喧天,院中少了往日的调笑,多了些高谈阔论之语。 只因一众文士在文会上没过足瘾,纷纷相约来到芙蓉院,想在这儿试试能不能碰见五岳山人,听说五岳山人在酒楼用罢晚饭,就与敬王回到此处饮宴,这可比去县衙巧遇方便多了。 芙蓉院外的长街堵了半条,车马骡驴,乃至抬人的小轿皆不能通行。 一户民居的房顶上掠过几条人影,绕开拥堵的街口,没入夜色之中。 封十二站在暗处,小年立在他身后半步,瞄了眼他的脸色,小声道:“殿下,这儿不方便,您不如先回驿馆?” “无妨。”封十二道。 小年抓抓脑袋:“张平他们都是夜探的好手,您放心,就算找不着方姑娘,也不会被人发现。” 封十二望着人来人往的街市,一言不发。 小年咳了声:“当然,我不是说真找不到方姑娘,高县令不是说了吗,自昨晚起,两处城门都添加了人手,对进出之人更是严加盘问,抓走方姑娘的人肯定逃不出去。” 封十二的目光注视着前方,依旧没说什么。 小年摸摸鼻子:“殿下,依我看,抓走方姑娘的未必是芙蓉院的人,她明面上是您救回来的孤女,如果想拿您身边的人做文章,抓她不如抓我。” 封十二终于动了动眼,朝他投来一瞥。 小年干笑两声:“不过抓我是不大可能,我一不会出卖殿下,二来身手又好,哪个不长眼的敢对我动手。”“小年,”封十二终于发话,“你也跟去瞧瞧。” “啊?”小年犹豫了一下,“我走了,谁来保护殿下?” 封十二道:“你与卫百川谁的身手更好?” 小年眼神游移:“当然是卫统领。”至少目前是。 封十二“嗯”了声:“去吧。” 小年默然,心知自己多说无益,老实应了声,依令离开。 眼看身边的人散尽,封十二在原地立了半晌,迈步朝前走去。 一滴烛泪滑下,明艳艳挂在烛边。 青鸾用指甲将它掐碎,站在窗前,冷冷发问:“没找到?” “是,”先前在院中放箭之人与红绡站在窗外,“我们到处都搜遍了,没发现人影。” ~~ “废物。”青鸾道,“这么大一个人,还带着伤,你们竟然让她跑了?” “副使息怒。”红绡低头,“她挨了我一刀,又中了箭,肯定跑不远。” “你倒是说来听听,跑不远是多远?”青鸾语带讥诮。 红绡低了头,闭唇不语。 “哼,今晚院中来了许多客人,又有五岳山人和敬王两尊大佛,我假托身子不适不去相迎,你这芙蓉院的招牌可不能老待在这儿。”青鸾道,“你滚吧。” 红绡喉间微动,低低答了声“是”,转身走开。 留在原地的男人望了眼她离开的方向,对青鸾道:“副使,我去加派人手继续找。” 青鸾冷冷一笑:“能抓到最好,若是抓不到,也别给我捅出篓子。” “副使放心,我定不会打草惊蛇。”男人道,“不过驿馆那边可要让人盯着?丙七既与封十二一起,会不会把咱们的事泄露出去?” 青鸾沉思片刻:“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封十二身边,在她刺杀平王之前,她一直待在朔方城,若说这两人早有瓜葛,不大可能。反而是她提到的那个主人,让我更加在意。” “副使相信她说的话?”男人问。 “不是我信不信。而是她的言行太过诡异,倘若她真是丙七,那她这么多年扮痴作傻是为什么?”青鸾弹弹指甲上的蜡屑,语声沉沉。 “红绡熟悉每个刺客的特征,她一定不会骗您。”男人道。 “正是因此我才奇怪,”青鸾冷道,“一个人不会突然性格大变,除非她一直在隐藏自己的真面目。” 男人想了想:“难道丙七暗地里一直听命于那个主人?对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是啊,有什么目的?”青鸾沉吟,“难道是为了往白鸟阁安插人手?如果是这样,又有多少人和丙七一样,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借白鸟阁养这么多人又是为什么?” 她两眼眯了眯,神情冰冷:“甲五,你继续找人,一定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夜风吹过,一朵金色的合欢从树上掉落。 挤挤簇簇的暗绿枝叶中,一只小猫趴在枝杈上,像一块树皮紧紧贴在高处。 它望着窗前的男人和窗内的青鸾,琥珀色的瞳孔暗光闪动。 (本章完) 76.第76章 生机 第76章 生机 方桐趴在树上,一身绒毛湿答答地黏在身上,白色皮毛在黑暗中显出一层深褐,那是被血浸透的颜色。 她后背中了一刀,更严重的是左肩的箭伤。 那支箭插得太深,即使变成猫,箭支仍牢牢钉在她肩上。 她低头舔了舔湿透的前爪,吐出黏舌的碎毛,咽下一口血腥的气息。 大量出血令她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身子一阵阵发冷,然而疼痛与紧张之余,她心里还有一丝诡异的兴奋。 她终于知道该如何变成猫。 就在青鸾差点掐死她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体内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就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球终于露出一截线头,她在濒死之际抓住了它。 她不知这股力量从何而来,但她知道,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求生的渴望都会让它激活,只要她足够专心,她就能驱使这股力量。 她知道了原理,却不知能不能成功,只能沉着气与青鸾红绡虚与委蛇,打算寻机逃走再作实验。 跳窗那一刻,她想过自己有可能受伤,但受伤总比等死好。 青鸾与红绡都不是易与之辈,她不能干等别人来救她。 她看出青鸾性冷,红绡性急,青鸾言语间对红绡多有敲打,红绡虽一再隐忍仍有不平之心,足见两人之间的关系绝非无懈可击。 方桐利用这点给两人布下疑局,以往那个丙七给人留下了太过蠢笨的印象,相比之下,她这个“丙七”则充满太多疑点。 她赌青鸾不会对她下死手,依青鸾的性子,一定会挖出她幕后主使方能安心,事实证明她赌对了,直到她逃走,青鸾都不愿让人杀她。 她唯一低估的是红绡的杀心,红绡那一刀毫不手软,给她造成重创,才让院中之人抓到偷袭的机会。 不过这一箭没白挨,方桐看到那熟悉的箭镞,更加确信林中伏击之人正是芙蓉院所派,而这伙人都来自白鸟阁。 红绡是白鸟阁右护法,青鸾是副使,两人率众潜伏在临水县,就是为了对付封十二。 但白鸟阁遭受朝廷围剿,理应自顾不暇,为何还敢接下如此危险的买卖,她们身后的雇主又是谁,方桐不得而知。 听红绡的意思,刺杀平王一事出自青鸾之命,她一而再再而三对皇子下手,不惜将白鸟阁推向覆灭,这其中必有隐情。 方桐在两人面前故意出言试探,眼看红绡就要说漏嘴,却被青鸾堵住。 幸运的是,方桐在檐下的树丛中成功变身,逃过追捕。 她没有跑远,趁人搜查时爬上院中大树,将自己藏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她看见甲五受命离去,耐心又等了一会儿,只见有人来请,道是敬王与五岳山人点名要青鸾作陪,青鸾不耐烦应下,换了身装束跟人走了。 方桐此时的体力也已撑到极致。 她的左爪几乎不能使劲,只能用三条腿抱住树枝,头朝上尾朝下,一点一点往下挪。 合欢树并不太高,但她爬下去了将近一刻钟,等她落到地上,爪底的肉垫磨得血肉模糊,爪尖的指甲更是折断大半。 她脚爪刚一沾地就疼得抽搐了一下,她扬起头朝院子出口望了眼,不敢逗留,强自拖着伤体朝外跑去。 小年与几名侍卫掠上芙蓉院的后墙墙头,倏地抬手止住同伴。 “退。” 话音刚落,就见一群芙蓉院的小厮穿过月洞门,直奔这处而来。 其中两人身手敏捷,跳上屋脊四处查看。小年与同伴隐在墙外,互相打了个手势,悄悄退远。 来到僻静的角落,一名侍卫开口:“不对劲,那伙人像在找什么东西,难道发现我们来了?” “不可能。”小年道,“咱们刚刚过来,又没暴露行踪,我看他们不像是来找我们的。” “这就怪了,”另一名侍卫开口,“瞧那里面有两人身手不错,不像寻常小厮。” 小年想了想:“这里面一定有古怪,走,咱们换个地方进去,非把它找出来不可。” 芙蓉院大堂宾客满座,正中的高台上,红绡手持双剑翩翩起舞,她身形矫健,时刚时柔,剑尾红绸随着宛转的身姿舞动如龙。 “妙啊。”一名中年文士抚须赞叹,“昔有公孙大娘舞剑器,没想到这芙蓉院的红绡也不遑多让。” “舞妙曲更妙,你们听,青鸾姑娘笛声清越,恰配这一场凌霄舞。” “来人!”中年文士唤人拿来笔墨,笑道,“往日吴人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因此书法精进,今日我也来即兴一幅,聊为诸君取乐。” 与他同来的友人哈哈大笑,指了指座上的五岳山人:“有五岳先生在前,你还敢班门弄斧,真是不知死活。” ~~ 文士亦是笑道:“那我更要草书一笔,请五岳先生指教。” 高踞首座的封玉扬晃晃酒杯,醉眼朦胧看向五岳山人:“今日这舞与往日似有不同。” 五岳山人望着高台:“今日这舞比往日胜之多矣。” “为何?”封玉扬问。 “杀气。”五岳山人道。 封玉扬停了杯,纳闷:“红绡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哪来什么杀气?” 五岳山人侧耳:“不只红绡,青鸾的笛声中也有。” 封玉扬笑笑:“先生莫诳我,这俩能有什么杀气,你说她们为你争风吃醋还差不多。” “王爷若是不信,可将她们唤来问问。”五岳山人道。 封玉扬摆摆手:“不急,等我看完这支舞再说。” 眼看台上的红色身影越舞越急,犹如陀螺般旋转不停,笛声更是高亢到极处,一名小厮来到席间,对封玉扬耳语一番。 封玉扬怔了怔:“这倒是奇了。” “怎么?”五岳山人问,“又有何事?” “没什么,”封玉扬道,“有人在街上见着了小十二。” “今日城中热闹,十二殿下出现在街头有何奇怪?”五岳山人问。 封玉扬笑道:“他出现在街头或许不足为奇,但他出现芙蓉院外岂不有趣?” 他对小厮道:“去,请十二殿下进来。” (本章完) 77.第77章 重逢 第77章 重逢 芙蓉院后墙的小巷中,一个醉汉跪倒在地,身边一片狼藉。 他刚吐过一场,些微恢复神智,就见一个人影从对面走过。 朦胧光线下,那人犹如夜里生出的鬼魅,一转眼就不见了。 醉汉揉了揉眼,只疑自己眼,一阵风吹过,芙蓉院中高挂的灯笼幽幽晃动,红彤彤的烛光照出墙外,勾魂摄魄的同时令人莫名胆寒。 醉汉心里打了个突,赶紧扶着墙走了。 一墙之隔,一只分不出颜色的小猫钻出草丛,仰头望了望高大的围墙,低头看看自己的爪子,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它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冲刺来到墙下,后腿用力一蹬,扑向墙壁。 它的右爪抓住墙砖之间的缝隙,用力将整个身子贴在上面。 然而一只爪子难以承受身体的重量,它在半空晃荡了几下,终是无力地滑了下去。 指甲在墙上留下几道惨白的抓痕,它一屁股坐倒在地,侧身倒向右方。 一只短箭插在它左肩,随着它的动作晃了晃。 方桐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夺眶而出。 刚才扑到墙上太用力,险些撞到左肩的箭镞,尽管她努力避开,仍是扯到伤处的筋骨。 她疼得头皮发麻,半边身子几乎失去知觉。 她好不容易找到围墙,只要爬上墙头就能出去,偏偏在这最后关头使不上劲。 她坐在草丛中,身子冷得发抖,体力比先前流失得更快,连站起来都十分困难。 她闭了闭眼,卯足最后一股劲,用三条腿顶起身子,再一次冲向围墙。 她跑得歪歪斜斜,差点绊倒在墙根下。 这一回,她没能跳起身,只往前扑了扑就无力栽倒。 倒下时她竭力往右一歪,侧躺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高墙近在咫尺,却如一道天堑,一边是牢笼,一边是自由,她望着墙顶,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从空中飞出去。 方桐无力地喘息了一阵,用右爪支起身子,拖着虚软的后腿,慢慢朝前蠕动。 她还不想死,更不想死在这样一个地方。 一道风声从她头顶划过,墙头落下一道黑影。 方桐警觉地停住。 黑影落在离她数步之遥,抬步走向拐角。 方桐望着他的背影,双眼蓦地睁大。 封……十二? 没有惊喜,没有激动,她本能地张开嘴,发出一声喵叫。 这个声音没能冲出喉咙,她伤得实在太重,嗓子眼仿佛黏在一起,叫声在嘴边打了个转,只发出一丝细细的呻吟。 偏僻的角落里虫吟蛙鸣,如潮水般将她的叫声淹没。 她眼睁睁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没入黑暗,如同溺水之人见到浮木自身前飘过,心中一沉,用力撑起半边身子,朝那边追了几步。 然而封十二走得很快,不等她跑出草丛,他已彻底消失在她眼前。 方桐停下脚步,蕴酿了一下,深吸口气。 “喵——咳咳咳!” 叫声冲出喉咙,冲到一半,蓦地呛了回去。 一双长腿出现在她面前。 夜风吹动封十二的袍角,像一只不安分的翅膀,不停拍打着靴筒。 他在她面前屈膝蹲下,一只膝盖点地,伸手探向她。他的手在半空停住,似是不知从何入手,迟疑了一下才用双手环住她的身子,如同掬一抔水,将她小心捧了起来。 方桐仰起头,冲他小小喵了声。 封十二面无表情。 芙蓉院上空悬挂着无数灯笼,艳丽的灯火折射在他脸上,他的脸色静得像无边暗夜,深黑眼瞳映着身外的光,如一片深海涌起淡淡血色。 他捧着她,慢慢起身。 方桐盯着他的眼睛,她有很多发现想告诉他,但是没有力气。 她轻晃了下尾巴,将右爪轻轻搭在他虎口,放心地闭上双眼。 她只放松了一瞬,就被他弄醒。 “别睡。”封十二道。 方桐勉强睁开眼,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唤,她不会睡,只是想闭上眼睛歇一阵。 ~~ “别睡。”封十二又道。 他用拇指轻抚了下她的额头,声音低沉:“等我带你回去,你再睡。” 方桐抖抖耳根,她又冷又困,侧首在他掌心蹭蹭。 封十二将双手轻轻合拢,避开她后背和肩膀的伤,目光触及她肩上的箭镞,眼神冷了一瞬。 小年与几名侍卫越过屋脊,忽听两声鸟鸣啁啾,这是撤退的信号。 芙蓉院外的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 封十二登上马车,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十二殿下!” 一名小厮奔至近处。 “殿下,我家王爷有请。” 话音未落,马车门帘垂下,将封十二的身影挡在帘后。 小年上前一步,笑着拦下小厮:“殿下有事在身,烦请转告王爷,改日有空再来叨扰。” 说完,他带着几名侍卫翻身上马,护着马车离去。 “驾稳些。”车内传来封十二的吩咐。 车外几人跟随他多年,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冷凝,当下互视一眼,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自家殿下如此异常。 封十二坐在车内,将小猫放在膝上,从暗格中抽出一只药匣。 “先给你止血,”他顿了下,又道,“你肩上的箭伤太重,我另找人给你处理。” 箭杆周围的血渍早已凝固,与小猫的绒毛黏作一团,仿佛在她体内生根。 封十二过去给很多人处理过伤口,连他自己的在内,每一次都毫不犹豫,唯独这回,他觉得无从下手。 他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后悔。 他带她上街说是为了兑现承诺,实则另有打算。 他要迷惑敌人,让他们摸不清他的虚实,所以他才会出门参加文会。 他带上方桐不过是顺手而为,谈不上多么好心,更没把她的安危放在心上,正如当初在宫里,他喂养那些野猫,却不在意它们的去向。 方桐在他心里,和那些野猫差不太多,她愿意待在他身边,他就愿意照顾她,仅此而已。 但他没有真正关心过她的生死,直到他看见她血淋淋地躺在草丛中,那幅画面勾起他久违的记忆。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但这一次,他错得彻底。 (本章完) 78.第78章 她还没死 第78章 她还没死 方桐一路昏昏沉沉,她依稀听见封十二在对她说话,却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 她的眼皮上下打架,恨不能倒头一睡了之,但她知道,一旦现在睡了,她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她勉强撑着眼,隐约察觉封十二在给她上药,可他的动作太轻柔,她巴不得他能粗鲁一些,把她弄得越疼,她越能保持清醒。 可惜这样的心声无法传进他耳里,他用一种极快的速度给她上完药,用绷带将她背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也许是她全程一动不动,他将手指探到她鼻间,仿佛在试探她的呼吸。 方桐只觉他手指比自己的身子还凉,蹭得她很不舒服,她不胜其扰,抬起脑袋,一口叼住他的手指。 她实在没什么力气,把他指尖含在嘴里,喉中发出一声低吼。 她还没死,不过,也许就快死了…… 封十二低头看着小猫的脑袋,任由她咬着自己的手指不放,眼神更沉。 马车走走停停,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将满街喧嚣抛在后头,回到安静的驿馆。 一个身着官服的微胖身影从院中出来,见着马车驶入,先是一惊,随即满脸堆笑。 “殿下回来了?”高天材迎上前。 马车从他面前经过,并未放缓,行至院中方才停下。 高天材返身追在后面,一手按着官帽,一手提着袍摆,一路小跑着跨进院门,气喘吁吁。 他隔着窗殷勤呼唤:“殿下……” “何事?”封十二的声音从窗内传来。 高天材立刻站直,恭恭敬敬道:“殿下,有关方姑娘失踪一案,下官已着人全力搜查,只是暂未寻到方姑娘下落,下官担心殿下担忧,特来回报。” 他说完停了一阵,见车内毫无动静,又道:“不过殿下可暂且放心,下官来前特意问过把守城门的衙役,今日出城之人不多,女子更少,凡是过往之人皆登记在案,这其中并无方姑娘的身影,依照常理推断,方姑娘此时定然还在城中,便有拐子绑人,也将她送不出去。” “嗯。”封十二掀帘从马车中出来。 高天材见他露面,偷眼看了看他的脸色,只见这位十二皇子面色如常,瞧不出是喜是怒,不禁有些困惑。 他这趟亲自过来一是为了向封十二禀报寻人进度,二是为了试探他的反应。 这几日敬王在城中举办文会,往来的达官贵人不少,为了以防万一,县衙将能用的人手全都派了出去,谁知这才头一日,城中就出现一起走失事件,失踪之人还与十二皇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高天材接到皇子府侍卫传信时,简直一个头变两个大。 十二皇子还未进临水县就遇到山匪劫道,昨晚更是在芙蓉院和客栈先后发现匪徒行踪,其中一名匪徒更是来自北河军所在的洛州。 高天材虽不是什么勤勉的官员,但深知做人的道理,对朝廷要事多有关注,对封十二与平王的矛盾亦有耳闻。 他不怕别的,就怕封十二在他地头上有个三长两短,谁想这才第二日,封十二没出事,他身边的人却不见了。 高天材心底不免有些埋怨,这十二皇子不好好当他的巡察使,路上救什么姑娘,救也就罢了,带来他的临水县做甚。 好在封十二对那名叫方桐的女子也不算多么上心,傍晚人走失后,只留了两名侍卫协助衙役寻找,并未大张旗鼓到处搜查,否则高天材只怕自己今晚又睡不了好觉。 他见封十二下了马车,连忙跟上:“殿下可还有别的要吩咐?”封十二转头看他一眼:“听闻有人在芙蓉院附近见过方桐,你可差人去那处寻找。” 高天材一愣:“殿下如何得知?” 封十二不答,径直走上台阶。 高天材吃不准他的想法,站在阶下道:“殿下,芙蓉院一带龙蛇混杂,若是方姑娘当真在那儿,想要找人怕得费些工夫。” 封十二停下脚步:“怎么,临水县中还有高县令管不了的地方?” 高天材心中一惊,堆起笑容:“自然没有,卑职这就去办。” 封十二道:“有劳。” 他头也不回进了正屋,高天材看出他不想与自己多谈,当即在下方行了一礼,悄悄退了出去。 高天材走后,一名侍卫来到房中:“殿下,小年侍卫方才传信,您交代的事他已在办了。” 封十二“嗯”了声,脱掉外袍。 他的衣摆和袖口上沾了血,浸入苍蓝色的衣袍,晕出一片暗紫的污迹。 ~~ 侍卫道:“我去给殿下取换洗衣裳。” 封十二点点头,走到盆边,将双手浸入冰凉的水中。 殷红的血迹从指间化开,将一盆清水染得变了色。 他慢慢搓掉手上的血渍,洗净双手,拿起侍卫送来的干净衣裳换上。 他透过铜镜,看到身后的衣架上整整齐齐搭着几套新衣,那是他今早拿给方桐的衣裙。 女子的衣饰无论如何简单,总比男子的更华丽几分。 他看得出她很喜欢,她今早换上衣裙向他走来的时候,眼中闪耀着不加掩饰的喜悦。 她的情绪总是很外露,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明晃晃挂在脸上,与他截然不同。 他回到桌旁,拉开椅子坐下,只见桌上摊着方桐看过的礼记,书旁的砚台墨渍已干,一支毛笔架在砚上,笔杆另一端压着几张写满字迹的纸。 纸上的文字依旧缺胳膊少腿,笔法更是稚拙粗糙,但方桐写的时候应当很认真,她在纸上勾勾画画,将一些文字圈到一处,又用线条将它们连接起来,顺着这些线条,封十二仿佛能看到她边写边拧眉思索的模样。 他翻开底下一页纸,这页的内容不像笔记,而是一排排蚯蚓似的图案,他昨晚看她画过这样的符号,她说这叫拼音,还答应过几日教他。 他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尽管身份成谜,但除了她的来历,她似乎再没骗过他什么。 他将手里的纸张放回原处,望着桌上的烛火沉默了一阵。 外面响起一声通禀:“殿下,敬王与五岳山人来访。” (本章完) 79.第79章 上心 第79章 上心 封玉扬一进门就开始兴师问罪。 “小十二,你真不给面子,我特地让人来请你,你连面都不露就这么走了,这要是传出去,还当我哪里得罪了你。” 他一屁股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有茶吗?今晚喝多了酒,口渴。” “找我有事?”封十二问。 封玉扬指指随行的五岳山人:“他突然棋兴大发,想找你一较高下。” 封十二看向五岳山人:“现在?” 五岳山人潇洒一笑:“兴之所至,还请十二殿下赐教。” “你就成全他吧,”封玉扬道,“他听说你到了芙蓉院,曲也不听了,舞也不看了,拉上我就走,照我看,你俩才是知己,我就一出钱的冤大头。” 封十二垂眸一笑:“也好。” 他命人找来棋盘,在石桌上摆下,又让人沏了一壶茶来:“今夜无事,便与五岳先生对上一局。” “以你俩下棋的速度,一局哪儿够,”封玉扬抢先打开棋罐,从中抓起一把棋子,“来来,买定离手。” 却见五岳山人与封十二同时看他一眼。 封玉扬喷出一口酒气,笑道:“说错了,是让你们猜棋,看谁先手。” 五岳山人笑笑:“我来殿下这儿是为客,就不客气先猜了。” 说完,他拈起一粒棋子放在棋盘上。 封玉扬点点头:“你猜单数,小十二便是双数,来,咱们数一数。” 他将握着的棋子洒在棋盘中,伸指点了点,大笑:“是双数。小十二,这局你先。” 封十二未与他们客气,拿起一粒白子落下。 五岳山人见状,细思片刻,也在棋盘上落下一粒黑子。 这一回两人下得极慢,仅开局几手便走了许久。 封玉扬在旁看得不耐烦,倒了碗热茶捧在手里:“你俩磨叽什么呢?” 封十二与五岳山人均未理他。 封玉扬用茶盖撇去浮沫,浅啜一口,呸掉茶叶渣子:“小十二,你今晚去芙蓉院定不是为了寻欢作乐,难道那姑娘有消息了?” 封十二将吃掉的黑子拿掉:“正是。” “哦?”封玉扬起了兴致,“人找到了?” “还未。”封十二说着,抬眼看向对面,“五岳先生,该你了。” 五岳山人望着棋局,微微一笑,往白棋的气口落下一子:“为何有了消息还未找到人?难道临水县的衙役如此不济?” 封十二摇摇头:“数万人的县城里想找到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高县令也算尽力了。” “难得见你为他人说话,”封玉扬问,“我们过来的路上,见到一伙衙役匆匆忙忙往芙蓉院那头赶,难道芙蓉院有问题?” “不知道。”封十二道,“只是听说有人在那边见过行迹鬼祟之人。” 封玉扬皱了皱眉:“那一片皆是街柳巷,那些人的手段我知道,最坏的不过逼良为娼,但是大白天抓走一个不相识的姑娘,实在匪夷所思。” “你如何知道他们不相识?”五岳山人拈着一枚棋子,面露思索,“万一本就是相识呢?” 封玉扬怔了怔,一拍大腿:“这话好像有些道理。小十二,那位方姑娘自称失忆,会不会是骗你的?” “她为何要骗我?”封十二反问。 “你是皇子,又是巡察使,这一路过来遇到这么多麻烦,保不齐有人对你下套。”封玉扬道,“你难道没听说过,这世上有一种手段叫仙人跳。” “仙人跳倒是未必,”五岳山人笑笑,“我看十二殿下绝非贪恋女色之辈,这一招怕是对他无用。”封玉扬哼了声:“对我也没用。” “你是万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五岳山人毫不客气地奚落,“与十二殿下如何能比。” “看来五岳先生很了解我。”封十二道。 五岳山人哈哈大笑,看了看棋局:“十二殿下刚才这一子落得妙,正好可解右下角之围。” 封玉扬探头过去:“有么?我怎么瞧不出来。” 五岳山人轻推他一把:“王爷若能看出来,我就不用找十二殿下对奕。” 封玉扬冷笑着坐回原处:“先生未免太看不起我,我在遇到先生之前,也是负少胜多。” “你是王爷,”五岳山人漫不经心道,“敢赢你的自然不多。” 封玉扬打了个哈哈,喝了口茶,转向封十二:“五岳这张嘴虽不中听,但他说得没错,那姑娘来历不明,你可得小心些,别为了一个英雄救美,把自己折进去。” 封十二平静问道:“依你看,她会是什么来历?” ~~ 封玉扬想了想:“不好说,这么标致一个姑娘家,若出远门,身边一定有家人跟随,除非她就住附近,才有可能落单。” “高天材在临水县的户籍中没查到此人。”封十二道。 “那就让他去邻县问问。”封玉扬满不在乎挥挥手,“只要你发话,他跑得比狗还快。” “再过几日我们就要离开临水县,无需如此劳师动众。”封十二盯着棋盘,头也不抬。 “若咱们走时还是没找到人呢?”封玉扬问,“你就不管了?” 封十二不置可否:“此案已提交县衙,高天材不敢玩忽职守。” “你在的时候他当然鞍前马后,”封玉扬道,“等你一走,我敢保证他会偷懒。” 封十二执棋的手一顿,转眼看他:“那就有劳你替我多盯着。” “我?”封玉扬面露古怪,“你丢的人,我怎么帮你盯着。” “临水县虽地处偏远,但仍在固州管辖之内,”封十二道,“固州是你的封地,你不管谁来管?” 封玉扬傻了眼,气笑出声:“你这是赖上我了?” “太子即将南巡,若此地不太平,于你也无益。”封十二面不改色。 封玉扬哑口无言。 “得得,我替你盯着,”他摇头,“我倒要看看是哪些人敢在我地盘上放肆。” “王爷莫夸海口,”五岳山人笑笑,“若寻不到人,十二殿下找你赔人怎么办?” “他敢。”封玉扬瞪了瞪眼,看向棋局,“你们下了这么久,分出个胜负没?大冷的天,本王不想陪你们在这儿干耗。” “五岳先生赢了。”封十二开口,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罐。 “你竟然输了?”封玉扬惊讶,“你怎么能输。” “十二殿下心有牵挂,难免分神,”五岳山人笑道,“承让。” 封玉扬白他一眼:“你胜之不武,这一局不算。” 五岳山人哈哈大笑:“也是,既然十二殿下今日心绪不佳,在下还是改日再来叨扰为好。” 封玉扬看看封十二的脸色:“小十二,你不会真对那个方桐上心了吧?” (本章完) 80.第80章 不该把你卷进来 第80章 不该把你卷进来 “没有。”封十二冷淡回应。 封玉扬撇嘴:“你这人最是口是心非,得了,那位方姑娘的事你别太操心,我一定派人帮你找去。” 他拉着五岳山人告辞出门,正巧遇见小年从外头回来。 小年向封玉扬行了一礼,封玉扬见他拎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漆木提篮,好奇问:“你这是拿的什么?” 小年笑道:“驿馆的饭菜不大合殿下胃口,他今日晚膳用得不多,我见街上有好些食肆,就去买了些宵夜。” 封玉扬感叹:“不愧是小十二带在身边的人,难得你这么贴心,都买了些什么?” 小年拉开其中一层食格给他看:“蒸乳鸽、酿面皮、雕鸡、水晶鹅、鲜虾馄饨……” 封玉扬闻着扑鼻的鲜香,听他报出一连串菜名,失笑:“这么多,小十二吃得完吗?” 小年笑道:“殿下吃不完,还有兄弟们呢。” “你个滑头,”封玉扬笑骂一句,“敢情都是给自己选的。” “卑职这可不敢,”小年笑着往院中望了眼,“王爷,若没要紧事我就先进去了。” “去吧。”封玉扬挥挥手,“让你们殿下多吃些,莫为不相干的人操心。” “好嘞。”小年目送封玉扬与五岳山人上了轿,转身进了大门。 驿馆里,封十二坐在石桌前收拾棋局,他神情淡淡,见小年进来,方才有了些许变化。 小年不等他开口,指了指手里的提篮:“殿下,办妥了。” 封十二起身:“进屋。” 两人来到正屋,小年将提篮放到桌上,抽出最底下一层食格,对封十二道:“殿下您看。” 方方正正的食格中,铺着一块厚实的绒布软毯,一只全身缠满绷带的小猫蜷缩其上。 它侧身俯卧,紧闭双眼,小小的肚皮在封十二的视线中缓慢起伏。 “大夫怎么说?”封十二问。 “殿下放心,咱们找的大夫是远近闻名的兽医,行医二十年从未失过手,别说猫狗鸡鸭,就连牛马骡驴,只要没断气都能治好。”小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给小神仙治伤的时候我一直守在一旁,小神仙肩上的箭已成功取了出来,殿下,这支箭和今日咱们见过的一样,难道又是芙蓉院的人干的?他们为何要伤害小神仙?小神仙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小年自今晚见到小猫就充满疑问,他们在芙蓉院中听到暗号,撤回巷口,就见封十二抱着一只小猫在那儿等着。 小猫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小年眼尖,一眼认出那就是当初从围场带回来的小神仙。 他知道封十二此行带着小猫一同上路,此番他们在临水县与封十二会合,没见到小猫,还私下向封十二问过,封十二只说半道将小猫托予他人照料,小年还为此遗憾了好一阵,却不想竟在此处遇见。 小猫的伤势触目惊心,躺在封十二怀中仿佛随时可能断气。 封十二命他们寻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兽医,将小猫送去医治,至于封十二自己,则带着另几名侍卫改道回了驿馆。 小年守着兽医将小猫的伤口处理干净,向对方再三确认小猫的性命无碍,才将它带回驿馆。 封十二临行前特地交代他隐藏形迹,小年回来时,专程去街头采买了许多吃食,连同小猫一起装在食格中,提回了驿馆。 封十二看着食格中的方桐,没有解答小年的疑问。 他抬手轻抚了下小猫的额头:“她为何不醒?” 小年道:“大夫说它失血过多,现在还很虚弱,等它睡过一晚,明早就能好些。”说完,他忍不住又道:“殿下,您知道的,别说是猫,就算是人,这么重的伤能救回来已是不易。您别担心,小神仙强着呢,大夫给它拔箭的时候,鲜血飙了一地,我吓得心都快凉了,没想到小神仙一声不吭,硬是生生挺了过来。” 封十二皱眉:“没用麻沸散?” 小年摇摇头:“大夫说猫太小,麻沸散用得不好反而有性命之忧,而且当时情况紧急,小神仙只剩下一口气,来不及喂药,大夫只能直接动手。” 他说到这儿仍然心有余悸,看着小猫紧闭的双眼,低声道:“除了拔箭那下,小神仙在缝合伤口时,有好几次险些没气,好在老天保佑,它还是活了下来。” 封十二听他说着,眉心夹得更紧。 “你把这些吃的都拿出去分给大伙儿。”他对小年道。 “殿下您呢?”小年问,“您今晚几乎没怎么吃饭,我给您多留些。” “不必了,”封十二说完停了下,略安静了一会儿才道,“留碗馄饨在这儿。” 深夜,屋里的烛火仍然亮着,桌上的馄饨却早已凉了。 厚实的床榻上,被褥整齐,一只小猫躺在枕边。 ~~ 它睡得很沉,浅粉色的鼻头有些干燥,呼吸时急时缓,偶尔发出一两声轻轻的呜咽。 封十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落在屋中某个角落。 “这里的鲜虾馄饨不错,你若闻到,就该起来尝一口。”他对着黑暗的角落,自言自语一般出声。 屋里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封十二挑起嘴角,仿佛笑了下:“难得你也有不惦记吃的时候。” 他将视线投回小猫身上,看着她一动不动耷下来的胡须,伸手捋了捋她凌乱的头毛。 “对不起,”他低声道,“我不该把你卷进来。” 如果方桐没有变成猫躲在草丛中,她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即便如此,她这身伤仍然在告诉他,她遇到了怎样的生死危机。 而这一切,都拜他所赐。 封十二凝视着她紧闭的双眼,手掌伸过去,轻轻贴在她腹间。 他闭上眼,感受着掌心底下微微的起伏,脸色微暗。 方桐正在做梦。 这回的梦没有往日那么轻松,她只觉身上像压了一块大石,让她几乎无法动弹。 她像是躺在地上,头顶是写字楼高耸的屋顶,身边似乎围了一圈人,声音嘈杂不堪。 她用力扭过头,只见人群中站着一只猫,是方小。 方小静静注视着她,一条蓬松的大尾巴轻轻扫过身边人的腿脚。 她正要叫它,忽然觉得它身边的人有些眼熟。 她仔细看了看,惊讶:“封十二?” (本章完) 81.第81章 同一个梦 第81章 同一个梦 方桐看着封十二的脸,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梦中的封十二像在看她,又像望着别处,他依旧是古代的装束,站在人群边缘,周围那么多人,他们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依旧大声议论着什么。 方桐试图叫他的名字,然而喉咙里的声音像被堵住,不只是声音,束缚她的力量越来越强,连她的身体和她的呼吸一并压制。 方桐猛地一挣,清醒过来。 她回到了熟悉的家中。 屋里的家具都是以前的模样,方小也在,它躺在沙发最舒服的位置,身下垫着它最喜欢的小毯子,对面的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熊出没。 方桐走过去,方小抬眼看看她,一动不动。 它身上的毛不像以往那么柔顺,干巴巴地支棱着,像一团失去水份的干草。 方桐忽然意识到,这是方小弥留的最后几天。 它那时已经是一只老猫,头半年还能上蹿下跳扑扑闹闹,后半年突然呈现出一种老态,像脱水的海绵迅速失去生命力,它不再喜欢走动,每日大多数时间都躺着,只在方桐下班回来时抬眼看一看她,然后又懒懒睡去。 再到后来,医生说它时日无多。 方桐请了年假,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家里陪它。 它走的时候在她怀里抬了抬脑袋,用力蹭了下她的手。 然后它的脑袋耷拉下去,再也没醒过来。 方桐看着此时沙发上的它,知道自己还在做梦。 现实世界中,她已永远失去了方小。 她亲自送它去火化,抱着它的骨灰罐子回到家,坐在床上清醒了一晚。 早上天亮时,自动喂食器响了,她本能地起身,准备等方小吃完早饭再去给它铲屎。她走到客厅,看着食盆里一口没动的猫粮,干干净净的猫砂盆,空荡荡的沙发,忽然意识到,方小已经走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谁会在晚上抢她被子,会在早上踩醒她,会像个大爷似地躺在沙发上,看她收拾了猫砂盆,又进去尿上一泡。 方小喜欢的玩具,睡过的毯子,抱过的小枕头,都孤零零地待在上一次被它放下的地方,它们的主人再也不会出现,再也不会叼着它们跑到她的床上。 方小走后第二天,方桐照常上班。 方小的照片仍然挂在客厅墙上,它用过的东西都收在箱子里,放进了储藏柜。 失去方小的这半年,方桐偶尔还是会刷网上的猫视频,看别人转发的猫片,有朋友善意地建议她再养一只猫,她对此只是笑笑。 她想自己也许还会再养猫,但绝不是现在。 而半年后,她也离开了那个世界,来到了一个名为大昭的朝代。 方桐在梦里有些恍惚,她分不清这是庄周梦蝶还是南柯一梦,在她醒来后又会面临怎样的世界,她努力回想自己睡前发生了什么,想来想去只记得封十二那张脸。 她眼前像是升起一片血雾,身体一抽一抽地疼,这样的疼令她难以忍受,蓦地睁开了眼。 这一回,她没再看到过去的景象,眼前是一片朦胧的昏黄,昏黄的光线下,一个人影坐在她面前。 方桐看清他的轮廓,仍是封十二。 她试着动了动,发现他的手盖在自己肚皮上,虽然隔着一层绷带,他掌心的热度仍然传了过来,焐得她暖烘烘的。 方桐睁眼打量四周,认出这是封十二让给她住的房间。 看来在她昏迷的时候,他将她带回了驿馆。 方桐有些不太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在芙蓉院遇险,变成猫躲掉追杀,来到偏僻的高墙下,正在一筹莫展,就见封十二从墙头跳了下来。 此时回想,他从天而降的样子威风极了,等她身体恢复,她也要好好练一练轻功,以后不用别人救,只靠自己也能逃走。 她想到这儿,动动脑袋,想扭头去看肩上的伤,还没看清就疼得一个激灵。焐在肚皮上的手移到她头顶轻抚了一把,封十二的声音从上方飘下:“别动。” 方桐转动眼珠,与他四目相对。 “喵。”她轻叫。 封十二凝视着她。 “疼?还是饿?” “喵。” 都不是,方桐心想,她就是身子难受想说说话。 封十二听不懂她的猫语,眼中露出几分疑惑:“若是疼就叫一声,若是饿就两声。” 方桐:“喵喵喵喵喵。” 封十二听见这一连串喵,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 小猫的叫声还很虚弱,但他听得出,那个熟悉的方桐又回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她变成人与他相处不过短短两日,但他已经习惯她身为人的模样。 “你能说话吗?”他问。 方桐闭上嘴,蔫嗒嗒地垂下耳朵,她要是能说话,就不用学猫叫。 “你还能变成人吗?”封十二又问。 方桐长叹一口气:“喵。” 只要她想,她就能变成人,但她还很虚弱,没有力气变身。 封十二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不再往下问。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他说。 他守在方桐床边,不知怎地就打了个盹,半梦半醒间,他来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看到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女子。 那是一个难以描述的世界,与大昭有着许多不同,路上的男女奇装异服,周围的房屋方方正正,那些房子极高极大,一眼望去犹如壮阔的巢穴,上面有许多琉璃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封十二就是在这时看到了方桐。 她躺在地上,身边围了许多人,互相议论着什么。 封十二正待细看,就觉一条毛绒绒的尾巴扫过他的腿,那是一只猫,黑白橘三色交错,蓬松的毛发像一头小狮子,个头比寻常猫大了一圈。 这只猫应该上了年岁,它的眼里有一种沉淀后的智慧,仿佛能洞察人心,它看了封十二一眼,缓缓走开。 封十二眼前的景象一变,来到一处房间。 在这房间里,他再次看到了方桐。 方桐手里抱着一个白色的瓷罐,孤单单地靠在床头。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泪痕未干,露出一种封十二不曾见过的茫然。 封十二在屋里没见到那只三色猫,却在墙上看到它和方桐的画像,画像栩栩如生,方桐抱着猫,笑得眉眼弯弯。 封十二突然意识到方桐手中的瓷罐里装着什么,他过去在战场上也曾收敛同袍的尸骨,将他们火化后用罐子装上骨灰,带他们还乡。 (本章完) 82.第82章 热乎乎,软绵绵 第82章 热乎乎,软绵绵 封十二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怀疑这不仅仅是梦。 因为梦里的一切都与他熟悉的世界不同,唯一相同的是,这里仍有一个方桐。 而就连方桐,也是他所不熟悉的样子。 难道这里就是她的来处? 一个离奇的,连志怪神异也无法描述的地方。 封十二这个梦没做太久,他很快醒了过来。 醒来后,他看到床上的小猫动了动。 他很难形容当时的心情,前一刻他脑海中还残留着方桐孤单的模样,下一刻他看到小猫睁开眼,露出他熟悉的灵动。 他胸膛里涌上一股奇异的情绪,他不知该如何描述,那不只是一种欣喜,似乎比这复杂得多。 他原想告诉她那个梦,但话到嘴边又觉不值一提。 不管那个梦意味着什么,只要她醒了就好。 方桐听见封十二说他做了一个梦,等了许久却不见下文,忍不住催促地“喵”了声。 封十二不会闲着没事和她聊天,他既然专门提起这个梦,一定有他的用意。 然而封十二说停就停,竟然当真不往下说了。 “饿不饿?”他问,“小年买了鲜虾馄饨。” 说着,他看她一眼,又道:“不过你现在恐怕不能吃。” 馄饨早就凉了,更重要的是,方桐还很虚弱,瞧她的样子不能起身,只能喝些容易克化的汤水。 方桐瞪他。 明知她不能吃,还故意说来馋她,她都闻见味儿了。 她这一眼瞪得很用力,琥珀色的瞳仁在灯火下又圆又亮,封十二见了,不但没生气,反而露出一点真切的笑影。 “等你好了,想吃什么都行。”他认真许诺。 方桐抖抖耳朵,行吧,看在他这么诚恳的份上,她就不与他计较。 她望了望桌上的烛火,见蜡烛已燃至尽头,窗纸上透出一点泛白的微光,想是已经过了一夜。 她的精神还很疲倦,正想再睡一觉,忽然想起,自己醒来时封十二就坐在床边,所以他是守了她整整一夜? 这样的发现令她有些感动。 她从小就是个孤儿,大学毕业后一个人在异地工作,家里陪着她的只有方小,生病难受的时候总是自己照顾自己,像这样有人守在床头的日子,在她离开孤儿院后再没体验过。 她望着封十二,莫名涌上一丝委屈。 不是真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地方,而是突然收到一份善意,忍不住鼻子发酸。 他总是这样,让她心里热乎乎,又软绵绵的。 方桐自认不是爱哭的人,自从上回哭过,打死不想在封十二面前再哭第二次。 她迅速瞥开眼,将身子蜷成一团,把脸埋在右爪下面。 封十二听她呼吸渐稳,起身到桌边熄灭烛火。 方桐偷偷抬起一只眼,瞄着他模糊的背影。 她以为他见她平安无事就该走了,谁料他又折了回来。他依旧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闭上眼,似在养神。 方桐看看床。 床挺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而她只是一只猫,一个枕头就能躺下,把别的地方全让给他都成。 可她知道封十二不会上来。 哪怕她是一只猫,他也不会占她便宜。 方桐轻轻喵了声,想叫他去别的屋睡,却见他闭着眼,一只手却准确地伸了过来,在她头顶轻抚一记。 “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你醒了再说。” 方桐想说的话有很多,但封十二的嗓音带着一股命令的意味,他像是并不着急听她昨晚的遭遇,只是固执地要求她睡觉。 方桐感受着头顶的轻抚,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最终她放弃抵抗,果断向困意投降。 封十二察觉她的身子渐渐放软,眉眼稍缓。 ~~ 窗外的晨曦慢慢亮了起来,他放下床边的帐幔,将光线挡在外面。 他看得出方桐有话想说,她昨晚在芙蓉院一定有所发现,但他现在只想她好好养伤,至于别的,他自己会查。 芙蓉院内,一夜喧嚣渐归宁静。 天亮起来的时候才是这里的人们歇下的时候。 青鸾还没有睡。 她倚在窗前,抬手抚了抚被风吹乱的鬓发。 “先生确定丙七不在封十二那儿?”她回头向屋里的人问,“若封十二没有发现,怎会突然出现在芙蓉院附近?” 五岳山人坐在桌前,提壶为自己斟了杯茶水:“我与他对弈一局,他心不在焉,显然没寻到人。” 青鸾笑了笑,拈起窗边的一片落叶,拿在手里把玩:“这么说,他对丙七倒是真上了心,就不知丙七用了什么手段,竟让一向孤僻的十二皇子对她念念不忘。” “丙七是你们白鸟阁出来的人,她有哪些手段你竟然不知?”五岳山人问,“我还以为你对手下了如指掌。” 青鸾脸色一变:“先生也算神通广大,但你竟未察觉,还有人和你一样打皇子的主意,依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五岳山人笑了笑:“青鸾,你我并非刚刚认识,你想借我的手摆脱白鸟阁,我也想借你的人替我办事,咱们虽是各取所需,但也算同一阵营,你何必与我针锋相对。” 青鸾静了一阵:“我与先生早就说好,做完这单买卖,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先生难道忘了?” 五岳山人喝了口茶水,微微笑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我给你的报酬足够你另起炉灶,难道你就不想与我继续合作,闯出一番名号?” “免了。”青鸾道,“先生走的是独木桥,桥太窄,容不下两个人。” “可一旦走过去便是通天大道,”五岳山人放下茶杯看向她,“副使难道不心动?” “我看不透先生的意图,也不想看透,”青鸾掐碎手里的落叶,“不过先生是老主顾,日后若有买卖,我可以给你打折。” 五岳山人哈哈大笑:“我就喜欢你的爽快,不过眼下风平浪静,不宜打草惊蛇,副使还是先把自家事了结为妙。” 青鸾冷着脸:“丙七受了重伤,定然逃不出临水县,你只管盯紧封十二,别让他俩碰上就好。” “这是自然,”五岳山人道,“不过你放心,封十二在临水县待不了几日,等他离开这儿,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他。” (本章完) 83.第83章 养着罢了 第83章 养着罢了 接下来几日,临水县风平浪静,文会依旧热闹,街上的大小商贩赚了个盆满钵满,县衙的税收也节节高升,高天材却高兴不起来。 他仍没找到失踪的方桐。 那晚他依照封十二给的线索,派人去芙蓉院一带寻了一通,始终一无所获,好在过后封十二并未为难他,敬王封玉扬也派了人协助衙役查案。 高天材这几日每天一睁眼就计算封十二离开的日子,到了启程这日,他一大早来到驿馆,带着几车土产候在外头。 “敬王呢?”封十二见了他问。 封玉扬这些天都住在县衙,五岳山人嫌县衙拘束,早在文会第二天就搬回了芙蓉院。 封玉扬本想跟着搬回去,被高天材死活劝住。 高天材的理由很简单,芙蓉院跑了两个带着霹雳弹的匪徒,其中一人被同伙灭口,足见对方穷凶极恶,万一又逃回芙蓉院行凶,让敬王受了惊吓,他这县令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在高天材的好说歹说之下,封玉扬只得放走五岳山人,独自留了下来。 按理他今早应与高天材一同来驿馆与封十二会合,但高天材身旁却不见他的人影。 高天材听见封十二询问,笑着应道:“王爷去了芙蓉院与五岳山人道别,说在城门口与殿下会合。” 封十二微微一哂:“走吧。” 他此行没带多少行李,几名侍卫早将东西搬上马车,小年抱着一个藤编的篮子跟在封十二身旁。 高天材朝那篮子看了眼,见上面搭着一块小毯子,底下鼓鼓囊囊,不知盖着什么东西。 但见封十二上了马车,亲手接过小年手中的篮子,高天材更是好奇,但他不敢多问,只是笑着举起一包点心:“殿下今日走得早,路上怕是会饿,这是本县特产的糕,可供殿下聊作裹腹之用。” 封十二一手抱着篮子,一手接过点心:“有劳。” 高天材没想到他会亲自来接,笑容堆在脸上,瞬间化得更开。 “殿下若是喜欢,赶明儿我派人送些去固州。”他追在后面道。 小年在身后拍拍他的肩膀:“高县令,我家殿下不爱吃甜的,你的好意我代他心领,还请高县令加派人手,整肃本县治安,以免太子来时再出意外。” 高天材经他一提,笑脸顿时凝滞。 “是,下官一定加强戒备,再不让歹徒有可乘之机。” “还有洛州那头,”小年道,“府衙若有回音,还请高县令及时派人告知。” 高天材闻言,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小年指的是在驿馆被杀之人的来历,经县衙核实,那人的过所并非伪造,的确来自洛州,但那人的身份却存在疑点。 仵作验出那人是武夫,且很可能来自军中,对此,封十二让高天材以临水县衙的名义给洛州衙门去信,让他们核查北河军中是否存在此人。 高天材心知这封信不好写,稍有不甚就会将自己卷入封十二与隋永道的纷争,但又不得不写。 他现在只求洛州府衙接了信,能看在他是小小县令的份上不与他计较,否则那头真要追究下来,只怕他会成为封十二与隋永道斗法的第一个牺牲品。 “殿下放心,”高天材对着马车车窗道,“洛州那边一有消息,下官必然给殿下传信。” 不管他情不情愿,他如今也算上了封十二的船,除了帮忙到底,再无别路可选。 一行人出了驿馆,直奔临水县城门。 到了这边,众人等了小半炷香的工夫,才见封玉扬的车驾缓缓行来,其后跟着几顶小轿,俱是系彩挂绸香气飘飘。 高天材搭眼一看,笑道:“王爷这是把人家的头牌都带来了。” 几顶小轿皆来自芙蓉院,青鸾和红绡最先露面,其余几人俱是院中有名的妓子。封玉扬坐在车里,只从车窗露了个脸。 “都回去吧,”他神情悒悒,“好好伺候五岳先生,他缺什么就差人给我送信。” “是。”红绡带头应了声,娇声笑道,“除了青鸾有那胆子,咱们谁敢怠慢五岳先生。” 封玉扬呵地笑了声:“走吧。” “且慢。”青鸾轻唤一声,来到封十二的马车前。 “青鸾与殿下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青鸾不敢腆脸与殿下结交,但有一份薄礼想送予殿下。”她双手捧上一幅卷轴,恭敬道,“这幅画是青鸾思乡所作,还请殿下笑纳。” “小年,”封十二从马车中发话,“收下。” 小年立刻过来,接过青鸾手中的卷轴,转送至车内。 青鸾见封十二收了画,面上略显笑意,她敛袖朝马车行了一礼,退到一旁。 封十二与封玉扬一行出了城门,一刻不停赶往固州。 半道上封玉扬耐不住寂寞,换到封十二的车里与他同行。 ~~ “快把青鸾给你的画拿来瞧瞧。”他搓了搓手,一扫先前的悒郁,兴致勃勃。 封十二拿起画轴给他。 封玉扬扯掉绳结,正要打开,忽然一顿。 “这是什么?”他瞧见放在长椅上的藤篮。 “猫。”封十二将篮子上搭着的毯子掀开一截,露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 雪白的小猫朝封玉扬望了眼,不感兴趣地回过头,闭上眼继续打呼。 “你哪儿来的猫?”封玉扬奇怪。 “京里养的。”封十二道。 封玉扬怔住:“之前听说十二皇子连上街都不忘带猫,原来是真的。” 封十二抚了抚小猫的脑袋:“你也知道?” “那是当然,”封玉扬仰起下巴,“你和郭印起冲突的那家酒楼是我的买卖。” “逍遥楼的菜品不错,”封十二道,“生意也很好。” “看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吃惊,”封玉扬笑笑,“也对,京里从来没什么秘密。” 封十二不答,用手指蹭了蹭小猫的下巴,大约打扰了它睡觉,被它扬起爪子拍了一下。 封玉扬看着这一人一猫笑道:“这猫的性子还挺野。” 他见小猫身上缠着白色布条,好奇:“怎么伤着了?” “它偷跑上街,找到的时候就是这样。”封十二道,“也许是被过往的马车撞了。” 封玉扬摇摇头,感叹:“你以前就喜欢这些小东西,现在还是这样。” 封十二看他一眼:“它无处可去,只是养着罢了。” (本章完) 84.第84章 她不高兴 第84章 她不高兴 “好一句‘养着罢了’,”封玉扬笑道,“依我看,你早已出宫开府,若喜欢这些小东西,不必藏着掖着,就像太子府那样,养一院子也不成问题。” “太子府的猫狗已送去别院,”封十二道,“是陛下的意思。” 封玉扬怔了怔:“陛下何故如此?” “太子妃有孕,在围场险被恶犬所伤。”封十二简短道。 封玉扬了然:“陛下心疼太子,这是防患于未然。” 他拍拍自己的腿,半是唏嘘半是感慨:“太子与太子妃成婚多年,如今终于有后,可喜可贺,不过随之而来的麻烦也会更多。” “太子在京城,有陛下护着,不怕旁人使什么手段。”封十二道。 “可他突然要太子南巡,这又是何道理?”封玉扬看看他,“他就不怕太子在外面遇上什么麻烦?” “那是太子,”封十二头也不抬,“不能老是藏在帝王的羽翼下。” 封玉扬沉默片刻:“你这话倒也不无道理,难怪陛下舍得放太子出来,他这是想让太子建立威信,为将来……做准备。” 封十二“嗯”了声,兀自低着头,任由小猫抱着他的手指玩耍。 封玉扬见他不予理会,没奈何地摇摇头:“得,太子注定是要登基的,咱们只管顾好自己就是。”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画轴:“让我来看看青鸾送你的画……咦?” 他展开画轴,轻嘶一声:“这是画的一座城?” 封十二朝画上看了眼,目光微动:“魏城。” “魏城?那不就是六年前那场大战,”封玉扬仔细看了看画上城墙的牌匾,“果然是魏城。” 封十二的视线落在画上,不知想到什么,一言不发。 封玉扬笑道:“青鸾真会投其所好,你在魏城一战成名,她就巴巴地画了这幅图给你,不过她怎么知道魏城长什么样?” “她说她是魏城人,”封十二道,“当年也在城中。” 封玉扬讶异地挑高眉毛:“你俩竟然这么有缘。” “我不认识她,”封十二说着,看了眼篮子里的小猫,“不过她能画出这幅画,证明她的确是魏城人。” “要不然我帮你问问她的出身?”封玉扬道,“你若同情她,我替她赎身也未尝不可。” “不必。”封十二道。 “这么无情?”封玉扬指着他笑,“她在我面前可不只提你一回。” “提我做什么?”封十二问。 “自是打听你何时再去芙蓉院,”封玉扬道,“上回你路过街,人人都以为你会去找我,没想到你说走就走,我看得出,青鸾可是失落了好一阵。” 封十二不语,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封玉扬在车里待了一阵,见他不爱说话,自觉没趣,索性叫停马车,回了自己车上。 他一走,方桐丢开封十二的手指,在篮子里侧过身,四爪踩着软垫,摇摇摆摆站了起来。 她在驿馆安生养了几日,伤势逐渐好转,她感觉得出,猫的身体比人身的消耗更少,耐疼的能力也更强,所以她并未急着恢复人身,只以猫的形态继续养伤。 她昨日还不能正常站立,今日已能走动两步,让她颇感欣慰。 她朝封十二抬起右边的前爪,封十二张开手掌伸过去,用掌心将她的爪子托住。 方桐喵了声:不是这个。 她拿开爪子,朝他身旁指了指。 封十二朝她指的方向看去:“书?” 一旁的小几上搁着书本笔墨,其中有方桐看过的礼记。 方桐摇头,往前走了一步,又用爪子指了指那头。封十二猜测:“笔墨?” 方桐抬起爪子在半空划拉了几下:“喵喵。” 她不要笔,只要墨。 封十二看着她的动作,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用墨写字?” 方桐点点头,她的爪子就是最好的笔。 封十二拿出砚台,往里注入清水,开始研墨:“在哪儿写?” 方桐扭头,视线扫过放在一旁的画轴。 那么大一卷纸,够她写了。 封十二低低一笑:“当真?” 方桐抬眼看他:“喵?”难道舍不得? “为何要在画上写?”封十二问。 ~~ 方桐歪歪脑袋,因为不高兴。 她这身伤全拜青鸾所赐,明知对方是敌人,还能给什么好脸,何况青鸾送画给封十二套近乎,谁知这幅画有没有猫腻,对方既然精心准备了这个,她偏要在画上踩上六七八九十个脚印,让它变成一张废纸。 封十二从小猫脸上看不出太明显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她在生气。 既然生气,就该让她消气,否则身上的伤如何能好。 他打开画轴,铺在地板上,将小猫从篮子里抱了出来。 “地上凉,别待太久。”他轻声提醒。 方桐一爪踩在画上,颠儿颠儿地走了几步,抬起右爪,往地上点了点,示意封十二将砚台放过去。 封十二撩起袍摆蹲下身,把砚台摆在方桐身旁。 方桐看看自己粉嫩的爪尖,毫不迟疑地将爪子在砚台里按了下,再提起时,雪白的爪尖已染得黢黑。 她提爪在纸上写下两个字:青鸾。 封十二一直盯着她的动作,见她写下青鸾的名字,开口:“是她伤了你?” 他语气平平,听不出任何波动,方桐没理会,继续往下写—— 青鸾,白鸟阁副使,红绡,右护法,使弩者,甲五。 封十二看着这几个名字和他们的身份,眼神渐渐沉凝:“你那晚是被他们所伤?” 方桐点头,写道:红绡与青鸾在茶坊抓我…… 写到这儿,她顿了下,突然不知该如何往下接。 封十二必然会问,她们为何抓她,而她该如何回答? 她爪尖触地,在纸上无意识地划了几下。 “她们为何抓你?”封十二果然问。 方桐看看他,抬起右爪,在半空停顿了两秒,再次放下。 她想说“是因为你”,只要把责任推到封十二身上,她就可以继续隐瞒自己的来历,可她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只觉心里沉甸甸的。 “是因为我?”封十二忽然道,“她们见你和我一道,为了打探我的底细,所以抓你。” 这和方桐想好的借口不谋而合,虽然牵强,但就冲她这身伤,封十二也不太会追问下去。 眼下封十二自己揽过责任,方桐甚至不必主动撒谎,可她看着他的眼睛,始终没法点头。 (本章完) 85.第85章 袒然相对 第85章 袒然相对 到底是顺着封十二的话头接下去,还是告诉他真正的原由,方桐犹豫不决。 她抬爪挠挠耳朵,只觉前所未有的纠结。 她一屁股坐在画卷上,望着身下的纸张发呆。 她只是一只猫,还是只受了重伤的猫,为什么要操心这么复杂的事情。 封十二见她久久不动,伸手将她抱起来。 “不想写就不写——” 他的话音未落,身上陡然一沉,往后仰去。 白色的布条飘然落地,一个俏生生的姑娘趴在他身上。 封十二掌心碰到柔滑细腻的触感,下意识就要把人推开,但他还未动就听方桐闷哼一声,显然她扯到了身上的伤口。 封十二犹豫了一下,重新将她腰身扣紧。 “你……” 他说了一个字,又紧紧闭上嘴。 方桐伏在他胸前没动,她现在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震惊、极度茫然、以及自己怎么这么厉害的复杂情绪中。 她是摸到了变身的诀窍不错,但刚才只试着一动念,就突然大变活人,别说封十二受惊,就连她自己也缓不过劲来。 她的右掌搭在他肩上,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端详了好一会儿,终于确认,她真的说变就变了。 她目光下滑,这才发现不妥。 光溜溜的她趴在封十二身上,封十二的手还环在她腰间。 她望着他肩上玄色的衣纹,大脑像被按下暂停的开关,迟钝地想:她是该马上变回去,还是先找件衣裳穿上? 变回去是不可能了,她现在满脑子乱哄哄,像有一百个毛线球四处乱窜,压根无法集中精神,而她的衣裳—— 一条柔软的披风落在她身上,将她罩得严严实实。 方桐抬了抬眼,装衣裳的暗格在封十二身后,离两人有点距离,不知他是怎么做到一手抱着她一手打开了暗格。 他用披风盖住她,将环着她的手臂迅速从底下抽出,他扭过头,看向车厢另一侧,低声道:“能起来吗?” 他把脸别得很开,下巴紧绷,露出一道犀利的下颌线。 方桐拢了拢披风,小心翼翼坐起身。 这一坐直就更觉诡异。 她伤口疼,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慢慢从他身上移开,而她此时双膝微分,面对封十二半跪半坐,膝盖紧贴着他的大腿两侧,两人的姿势有一种说不出的旖旎。 方桐抿着唇,状若无事从他身上退了下去。 待她站定,她终于松了口气,只觉后背出了一身大汗,背上的伤火辣辣地疼。 她扭头看看自己的肩膀,就听封十二道:“哪里难受?” 方桐很想有骨气地摇头,但张口却是:“你替我看看,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羞赧什么的在小命面前不值一提,她突然从猫变回人,包扎的绷带没法跟随她的身形一起变大,早就断了一地,她现在只担心兽医缝合的伤口会不会崩掉。 她神情坦荡,语气中带了几分担忧,封十二怔了下,脸色不再像刚才那么紧绷。 他低声道:“你坐下来我看看。” 方桐依言背对他坐下,松开披风一角,露出受伤的肩膀和背脊。 她并不担心封十二会有什么不轨的念头,一来她相信他的人品,二来她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伤口多么难看,对着这么糟糕的一个身体,谁也起不了多余的心思。 她只把封十二当作一个外科医生,放心地让他帮忙瞧伤。封十二在披风滑落的一刹,眼瞳不自觉地轻缩了下。 方桐赤裸的背脊上,一道长长的伤口用桑皮线加以缝合,桑皮线能融入肌肤,无需拆线,此时已融合了七八分,断处并不明显,但那道暗红的伤口仍然怵目惊心,伤口两端未愈的皮肉微翻,可以想见当初挨的那刀有多深。 封十二的目光移向她左肩,左肩的箭伤更是狰狞,如同一只被缝上的眼睛,此时已微微绽开。 方桐等了一阵,不见对方说话,不由出声:“是不是得重新缝合?” 她的语气犹自镇定,紧绷的身体却泄露了她的心情,上次缝合她已生生疼过一回,难道这次还得再来? “……不用。”封十二道,“你的伤口长得很快,里面没有裂开,外面的皮肉只要上药就行。” 方桐长出一口气:“太好了。” “不过上药的时候你得忍着。”封十二道。 “我懂。”方桐看看四周。 他们现在马车里,外面有封玉扬等人同行,实在不宜发出太大声响。 “你拿块帕子给我。”方桐道。 ~~ “做什么?”封十二问。 方桐回头看他一眼:“我咬在嘴里你再上药,万一太疼,我咬着帕子就叫不出声。” 封十二垂眼看看她的后背。 “别磨蹭了,”方桐催促,“我冷。” 她还没穿衣服,一条披风没法保暖,还得露着背让人上药,小风吹过,很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封十二低应了声,递了块帕子给她,转身去暗格中拿药。 方桐拿着帕子瞧瞧:“干净的?” 她一紧张就话多,忍不住想开个玩笑放松一下。 “没用过。”身后传来封十二的回答,接着便是瓶瓶罐罐放在小几上的声音。 方桐将帕子绞成一股,试着想往嘴里送,犹豫了一下,回头:“你上药很快吧?” 封十二低着头,拔开瓶塞:“嗯。” 方桐看着他灵活的手指,认真叮嘱:“你轻一点儿。” 封十二抬眼。 他黑漆漆的瞳孔中没什么情绪,显得格外冷静。 “你转过来,趴我身上,方便上药。”他重新垂下头,将一张黄纸对折,把瓶里的黑色药粉倒在纸上。 方桐没有扭捏客气,她把披风掩在胸前,转过身,打量他一眼:“怎么趴?” 病人上手术台前都会和医生确定姿势,她直接把封十二当成了她的主刀。 封十二停下手里的动作,似乎有些不确定,顿了下才道:“比刚才那样略低一些。” 方桐看看长椅:“这椅子行吗?” 马车上的座椅不宽,两人叠在一起已然有些勉强,何况还要上药。 封十二抿了下唇:“去地板上。” (本章完) 86.第86章 地板上 第86章 地板上 封十二说完,率先起身,在地板上坐下。 他背靠车厢,伸直两腿:“来吧。” 他语气平静,面无表情,却不知怎的让方桐看出一股慷慨就义的架势。 她拖着披风走过去,蹲下身,慢慢在他腿间找了个合适的姿势。 “这样……可以么?”她小声问。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放轻音量,窗外车轮辚辚,马蹄哒哒,自己一开始说话的声音就不大,理应传不出去。 封十二看了眼伏在胸前的姑娘。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她撩到身前,却仍散了几缕在背上。 他手指微微一动,替她将那几缕散发拂开,他的动作很轻,甚至没怎么碰到她的身子。 方桐只觉背上像有一丝轻柔的风吹过,有些发痒。 她动了动,再次确认:“这样趴着行吗?” “嗯。”封十二拿起备好的药粉。 眼看他抬手,方桐唤了声:“等等。” 说完,她匆忙将拧成一股的帕子塞进嘴里,往前一扑,抱住他的腰。 “唔唔。”好了。 她发出囫囵的声音示意。 封十二只觉腰身一紧,被她死死环住。 他怔愣了一瞬,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着她肩背紧绷的皮肉,心知她表面淡定,其实一定很害怕。 这么深的创口,便是落在他身上,也会十分难受。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平日受了伤,无论多么痛都不会表现出来,那不是因为他比旁人迟钝,而是因为这种痛苦只能自己承受,让人看见也没什么大用。 但眼下,他宁愿方桐不那么淡定,她和他不同,她不需要那么多伪装,她应当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就像她还是猫的时候一样。 封十二垂下眼,将药粉洒在方桐的伤口上。 方桐的身子剧烈抖了下,嗓子里泄出一声呜咽。 她想过上药会疼,但没想到这么疼。 伤口像被一把刀重新划开,刀尖还在里面搅了两下。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整个人痛得头皮发麻,嘴里的帕子掉了下去,双手不自觉地勒紧封十二的腰,十根细白的手指艰难地扭在一起。 她后悔了。 方桐泪眼汪汪地想,早知上药这么疼,她宁愿伤口裂开,坏掉,也不要遭受这种酷刑。 她怀疑封十二给她上的不是药,而是毒,还是会腐蚀皮肉那种。 背心的疼痛还没消退,左肩又是一烫。 她已经分不清封十二到底用的是药还是烙铁,身子猛地打了个颤,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封十二上药的动作一顿,看了眼她埋在自己肩上的脑袋,转开视线,继续将手里的药粉敷在她的伤处。 他就像一个精益求精的画师,非要将画作的每一处晕染得当,才会满意地停笔。 方桐在他怀里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只恨时间过得太慢,有好几次都想让他停手。 但他似乎看出她的意图,不等她躲开,就将左臂横过她的腰身,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方桐疼得脑子发懵,恨恨在他肩上又咬了几口。 两人折腾半晌,终于上完药。 方桐伏在他胸前轻轻喘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不知过了多久,背上灼热的痛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钝钝的麻胀。方桐怀疑自己痛傻了,才会忽然感觉不到疼。 一只手擦过她的额头,抹去她鬓边的冷汗。 “好些了吗?”封十二问。 方桐闭着眼,没力气,不想说话。 封十二的声音更低:“这药是军中特制,刚敷上去会很疼,但过后能麻痹伤口,让你不那么难受。” 方桐转过头,对着他的侧脸,气若游丝:“怎么不早说?” 让她有点儿心理准备,总比一上来就用酷刑的好。 封十二嘴角一扬:“说了就不会疼?” 方桐瞪他一眼。 他的脖子近在咫尺,她只要一张口就能将他的脖颈咬断,方桐在心里幻想自己是吸血鬼,用力磨了磨牙。 ~~ 封十二感觉到颈边拂过的鼻息,暖暖的,带着一点湿意,他微微侧首,看向她的脸。 她的脸就靠在他肩上,像棵失了水的小白菜,蔫蔫的,几绺沾了汗水的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脸上有些不知是泪是汗的水渍。 他抬手将她的发丝拂开,顺手擦干她脸上的湿痕。 他的动作自然而然,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下一秒,几乎是同时,两个人骤然分开。 方桐像是回了神,坐在地板上,攥紧披风的系带,眼神飘过来飘过去,最后落在封十二肩头。 他肩上的衣料被她弄得乱七八糟,又湿又皱。 她匆忙垂了眼,却见自己还跪坐在他两腿之间,耳根蓦地一烫,说不出为什么就开始发热。 她在心里唾弃自己,见过哪个病人对医生害羞的,他俩这是在治伤,治伤! 方桐清清嗓子:“你能不能帮我拿下衣裳?” 她现在觉得,自己不能只想象封十二是医生,应该把他当作澡堂里的搓澡工。 搓澡工嘛,与客人向来坦坦荡荡,你露你的,我露我的,谁也不会害臊。 不过……异性搓澡的澡堂,怎么听怎么不像个正经地方。 方桐脑子里像养了一百只鸭子,它们在澡堂里游来游去,吵吵嚷嚷,最后,一只最好看的鸭子从水里冒出来,张口说话—— “你的。” 封十二把一套衣裙递到方桐面前。 方桐木然接过,就见封十二解开他自己的外袍。 方桐盯着他,眨眨眼:“你这是……” 话未说完就见封十二拿起一件干净的外袍穿上。 方桐嘴唇一动,无声说了个“哦”,别开眼,非礼勿视。 封十二三两下换好衣裳,走到车门边,背对着她盘腿坐下。 这是替她守门,让她放心更衣的意思。 方桐的嘴角不自觉地一弯,解下披风,拿起衣裙一件件换上。 封十二看着面前的车帘,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大风将车帘吹得鼓鼓涨涨,风声与车轮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急流涌入耳中。 在这嘈杂的声响中,他听到身后有衣裙窸窣作响,偶尔混入一丝闷哼,那是方桐扯动伤口却又不敢喊疼。 他深吸口气,闭上眼,眼前却又晃过那暗红狰狞的伤,和她乌黑汗湿的发。 我怀疑我在开车,但我真的没有…… (本章完) 87.第87章 下毒 第87章 下毒 临水县内,文会仍在轰轰烈烈地进行。 敬王封玉扬虽提前走了,该给的银钱一分不少,通通砸在了文会上。 街上人山人海,五岳山人在酒楼上方负手远眺,青鸾走过去,递给他一杯酒:“瞧这热闹的场面,受人景仰的滋味如何?” 五岳山人接过酒杯:“尚可。” 青鸾讥嘲一笑:“你们这些男人,都爱口是心非。” 五岳山人转动酒杯,看着里面清澈的酒液:“你给封十二那幅画是何用意?” 青鸾轻笑一声,斜倚栏杆,低头瞧着街上人头攒动:“那不是画,是毒。” “毒?” 青鸾点点头,眼波流转,侧目看他:“红绡是用毒的高手,我让她往颜料中加了些东西。” “有何用处?”五岳山人问,“那幅画是你亲手所绘,想必不会马上致人于死地。” “当然不会,”青鸾笑道,“我知道你还不想他死,所以我只是临别之前,送了他一点儿小礼物。” 她用手指勾起一绺发丝,轻轻绕在指间:“那毒名为‘相思境’,初时接触没有任何危害,但若在身边放上三日,毒素就会侵入肌理,让人逐渐衰弱,骨酥体软,卧床不起,成为废人。” 五岳山人皱眉:“你就不怕他察觉?” 青鸾轻笑:“这毒在发作之前,就连验毒高手也难以查出端倪,等他彻底毒发,至少也要半年之后,到那时谁知道是我动的手脚?” 五岳山人沉了脸:“你行事之前,为何不先与我商量?” “我为何要与你商量?”青鸾瞥他一眼,似乎觉得奇怪,“咱们上笔交易已经结束,你我路归路,桥归桥,何况你最终也是要除掉他的,我不过顺手帮你一把,有何不可?” 五岳山人冷冷道:“我是怕你打草惊蛇,坏了我的计划。” 青鸾呵地笑了声:“我可没这么傻。” “你既要下毒,怎么不用别的法子,偏要大费周章送他一幅画。” “你当我不想送别的?”青鸾挑了挑唇,“别的东西他不一定会接,就算接了也未必肯带在身边,但这幅画他一定会看。” “为何?” “你说过,他在魏城一战成名,那个地方对他很重要,”青鸾道,“男人的第一次无论好坏,总是难以忘怀,何况那是他最辉煌的时刻。我听说东夷平定之后他便被皇帝召回,从此留在京中深居简出,对一个男人而言,只要尝过被人仰望的滋味,又怎么舍得放下。” “所以你笃定他会把画收下?”五岳山人沉吟,“你不怕他怀疑其中有诈?” “他怀不怀疑都会把画留在身边,”青鸾胸有成竹,“他若怀念那段时光,就会时时展卷观赏,他若怀疑其中有诈,更会对着画仔细揣摩。他看得越久,中毒越深,而他这一路都是坐的马车,那幅画自然会随他一同到固州。” 从临水县到固州,近有十日路程,足够让封十二中毒难解。 五岳山人听她说完,沉默良久:“你为何要对付他?” “因为他一次都没进过芙蓉院。”青鸾笑道,“这个理由足够吗?” 五岳山人看着她轻飘飘的笑容,幽幽一叹:“你们女人实在难懂。” 青鸾勾起唇角:“你别以为我对他有什么心思,我只是看不惯有人无视我的存在。” 她张开双臂扶住栏杆,俯身朝外望着下方:“在我的地盘上,只有我俯视别人,没有人能俯视我。” 行进的马车奔驰了半日,在一处村落停下。 封玉扬扶着腰从车上下来,叫苦不迭。“小十二,我们不如在这儿歇脚,住一晚再走。” 封十二跳下马车:“现在才正午。” 封玉扬抬头看看阴云密布的天空:“你看天上哪里有太阳。” 封十二不答,吩咐侍卫去给马匹喂草料。 “你别只顾着马,还是管管人,”封玉扬拉着他道,“去固州的路我比你熟,以咱们的脚程,下一个镇子得夜深才到,依我看,我们不用太赶,今日在村里歇一歇,明早再启程,不会耽误多少工夫。” “明日到了下一个镇子,你是不是还要再歇?”封十二一眼看穿他的意图,“还是说你想溜回临水县去?” 封玉扬嘴角抽搐:“我哪有那么不守信,既然答应和你一块儿回去,当然是一起上路。” “你若想留也不是不行。”封十二忽然道。 封玉扬一愣:“什么意思?” 封十二抬头看了眼前方的官道:“意思就是,你可以留下来。” 封玉扬半张着嘴:“啊?” ~~ “留不留?”封十二问。 封玉扬望着他,神情变幻不定:“小十二,你别拿我开心,是你说要我回固州,我才提前跟你走,怎么着,这下又想抛下我?” “那就不留。”封十二转身走开。 “哎!”封玉扬急了,“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 他拄着玉杖一瘸一拐追过去,只见封十二将一幅画轴递给侍卫。 “这又是做什么?”封玉扬打量画轴,“这是今早青鸾给你的那幅画?” 封十二道:“脏了。” 封玉扬见画轴上沾满乌漆麻黑的墨渍,呆了呆:“青鸾的画虽不比大家,也是别具一格,你就这么弄脏了?小十二,你是把整个砚台摔上去了吗?” “小猫顽皮。”封十二简短回了句,吩咐侍卫,“把它烧掉。” 眼看侍卫生起一堆火,将画轴放入火中烧成灰烬,封玉扬默立半晌,摇头:“郎心似铁,真是郎心似铁。” 封十二看他一眼,封玉扬打了个哈哈:“你放心,我绝不把此事告诉青鸾姑娘。” “说也无妨。”封十二径自走开。 封玉扬啧了声,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你刚才说让我留下,此话当真?” 封十二微微点头。 “为何如此突然?”封玉扬问,“难不成你发现了什么?” 封十二停下脚步:“我需要你在临水县替我盯着高天材。” “高天材?”封玉扬面露不解,“盯他做什么?” “洛州。”封十二道。 (本章完) 88.第88章 坦白 第88章 坦白 “洛州?”封玉扬疑惑,“这我更不懂了,你是担心他和洛州那人有牵连?” “不,我是怕他接到洛州的消息不敢回我。”封十二道,“有你在,他至少不敢慢怠。” “你太看得起我了。”封玉扬笑道,“这些底下的官员,一个个欺上瞒下,样百出,就拿那位走失的方姑娘来说,咱们在临水县这几日,高天材连根头发都没找着,洛州那事涉及北河军,你以为他就不敢瞒我?” “洛州若有回信,你不会不知晓,”封十二道,“你只用看高天材的反应,再传信给我就是。” 封玉扬沉默一会儿,苦笑:“小十二,我是真不想趟这滩浑水。” 封十二道:“你若不愿,我不为难。” “你让我想想。”封玉扬拄着玉杖,望着远方沉思半晌,脸上掠过一抹肃然,“也罢,你是在我地头上出的事,我虽搞不懂隋永道想做什么,但我帮你等于是帮太子,帮太子就是讨陛下欢心,好,我答应你。” 封十二点点头:“多谢。” 封玉扬哈哈一笑,一巴掌拍他肩上:“谢我做什么,等太子到了固州,你替我多美言几句,我就感激不尽了。” 两人不多叙话,用过干粮稍事歇息便分道扬镳。 马车重新上路,方桐坐在车里,捧着糕小口小口地咬。 封十二递给她一只水囊:“里面是温水。” 方桐道了声谢,接过来喝了一口。 前几日她一直以猫的形态昏睡,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此时吃了几块糕,才觉肚子里有了存货,说话也有了精神头。 “你要盯住高天材有的是办法,但你特意让敬王回去,是因为不想让他看到我?”她问。 封十二伸手,示意她将喝过的水囊交给自己拿着,这才回道:“不全是因为这个。” 方桐歪歪脑袋,挑了下眉:“还有什么缘故?” 她琢磨着:“难道……你不信任他?” 封十二没说话。 他看她咽下一口糕,又把水递过去。 方桐下意识接到手中,这才后知后觉:“我自己来就行。” 封十二的样子像极了一个随传随到的小厮,不过天底下可没有这么俊又这么清冷的小厮。 方桐自认用不起这尊大佛,但大佛对此似乎不觉有何不妥,封十二道:“你左肩有伤,尽量少用左手。” 他看了方桐一眼,缓缓又道:“否则很可能废掉。” 方桐默然。 她低头看看自己拿着水囊的左手,轻轻转动了一下手腕。 随即手里一轻,被封十二将水囊抽走。 “你看,”封十二神情淡然,“你甚至抓不住它。” 方桐欲言又止。 她左手是有些使不上劲,但那是因为怕疼才不敢太用力,不信他再抽一回试试? 可对上他认真的视线,方桐将一肚子腹诽咽了回去,他爱伺候就让他伺候吧,反正做猫的时候没少让他操心。 “你认为敬王有问题?”她继续问,“因为他和芙蓉院的人很熟?” “这一路遇见的所有人,都不能完全信任。”封十二塞上水囊的木塞。 “那我呢?”方桐追问,“你就不怕我骗你?” 封十二看着她:“理由。” 这回他的脸色比刚才更严肃,方桐面对他专注的视线,眼神飘忽了一瞬。 她将最后一点糕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嚼了嚼,用力咽下。在封十二眼里,她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带着一股义无反顾的架势。 “因为我的来历很复杂,”她说,“超出你的想象。” “有多复杂?”封十二挑眉。 方桐挺了挺背脊,伤口传来的刺痛让她蹙起了眉,她抿了抿唇:“你听过以后会觉得匪夷所思,更可能把我抓起来。” “为何要抓你?”封十二的语气仍很平静。 方桐看了眼他的脸色:“你之前问我,红绡与青鸾为何抓我,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因为她们把我当成了同伙。” 封十二沉吟一瞬:“你是白鸟阁的人?” 方桐摇头:“是,也不是。” 封十二看着她坐得笔直的身影,窗外有光照在她后脑,将她的发丝映出一片朦胧光晕。 他忽然道:“我在围场遇见你的时候,你只是一只猫,但当日围场还少了一人,是那名刺杀封无穷的刺客。” 方桐怔住。 ~~ 她没料到封十二的联想如此丰富,而他偏偏猜对了。 她不自觉地笑了下,与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她甚至不用多作解释,他就已猜到来龙去脉。 不过有一点他一定想不到。 “那名刺客名叫丙七,在白鸟阁是个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方桐看着封十二的眼睛,慢慢道,“白鸟阁的人认为我是丙七,但我若说,我与她是两个人,你信吗?” 封十二没有马上回答。 他动了下,递出水囊:“渴吗?” 方桐没有接,她固执地看着他,认真发问:“你信吗?” 封十二收回手,将水囊放在一旁:“这就是你自称山神的原因?” “是。”方桐毫不犹豫,“我与丙七是两个人,她在伏击平王时心衰而亡,而我,进了她的身体,取代了她。” “那你是什么?”封十二问,“山妖?鬼魅?” 方桐笑笑,带着几分自嘲:“你就当我是孤魂野鬼吧。” “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鬼,在你到这儿以前,你是什么人?” 方桐沉默片刻:“一个普通人。” 她转头看向窗外,任风吹起她的发梢。 “我和这里千千万万的百姓一样,没有什么特殊身份,也没什么惊人之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她笑了下,“有的时候加班是常态,但我们那儿生活更便利,也更自在。” 她眼中充满对过去的怀念,封十二盯着她,只觉有那么一瞬间,她的魂魄仿佛离开这个身体,飘去一个他不熟悉的地方。 也许那个地方就是他梦中的景象。 “你养过猫吗?”他问。 方桐不懂他为何问起这个话题,自然而然点点头:“养过。” 想起方小,她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它陪了我很久。” “所以你才会变成猫?”封十二道。 方桐呆了下,她从未想过这个可能,经封十二一提,竟觉得很有道理。 (本章完) 89.第89章 保你无恙 第89章 保你无恙 方桐这半年从未梦到过方小,但自从穿越到大昭,已经梦到它好几回,尤其最近两次,仿佛冥冥之中在向她传达什么。 她想起自己变身时使用的那股力量,难道它与方小有关? 她沉思良久,不得要领,只得问封十二:“你怎么会想到我的变身和猫有关?” 在她眼中,封十二一直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她从未见他对鬼神有什么兴趣,但他不但轻易接受了她魂穿的身份,还一本正经地替她分析变身的原因,若非封十二的举止不像现代人,她几乎要怀疑他也是穿来的。 封十二想了想:“因为你只能变成猫。” 方桐哑然。 她还以为他有什么线索,却只是因为这个。 封十二见她无言以对的模样,淡淡一笑。 他没有告诉她,他那晚做了个有关她的梦。 就好像古老的故事里告诫人们的那样,若遇见了什么奇怪的人,不要一语道破对方的来历,否则那人就会突然消失或者遇上什么麻烦。 他不想方桐消失。 他以前从不相信那些奇门诡事,但这一回,他宁肯保守也不愿冒险。 他明白方桐告诉他这些需要多大的勇气,她的来历比山神还要奇异,而她现实的身份更是无比糟糕。 一个潜逃的白鸟阁刺客,失踪多日再次出现,难怪青鸾等人要抓她回去,她们一定把她当成了叛逃者,而对朝廷而言,叛逃的刺客依然是刺客,平王一案已让白鸟阁几近覆灭,方桐身为伏击平王的一员,更是难逃责罚。 封十二眼中的笑意隐去,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 “你的来历不可让第二人知晓。”他沉声告诫,“尤其是刺客的身份。” 方桐点点头:“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 如果能说,她当初就不会编个山神的名头忽悠封十二。 封十二看着她,忽地开口:“你既然告诉了我,我会保你无恙。” 方桐有些意外。 她知道封十二是个好人,自己几次脱险全蒙他搭手,但他突然这么郑重其事地承诺,让她意外之余,更有几分过意不去。 “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她低声道。 “你选择告诉我,不外乎两个结果,一个给你自己找麻烦,一个给我找麻烦。”封十二的语气很温和,“我很高兴你肯信任我。” 方桐撞上他含笑的视线,不禁耳根一热,维持着镇定的表情,沉着应道:“我只是赌一赌。” “生死之间,很少有人愿意做这样的豪赌。”封十二目色深沉,“你若赌输了,就会人头落地。” “可我赌赢了。”方桐扬起笑,“事实证明,我眼光很好。” 封十二眉尾一挑:“不久之前,有人自称她是山神。” 方桐笑容微僵,她呵呵笑了两声:“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封十二见她一句话就想把骗他的事搪塞过去,垂眸轻轻一笑:“那你以后还会再骗我吗?” 方桐喉咙轻动,封十二的笑容让她莫名感到一股压力。 “不骗了。”她果断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对我有再造之恩,我说什么都不会再骗你。” 封十二听她一口气说完,目光微动,偏了偏头:“当真?” 方桐重重点头:“我可以发誓。” 封十二看着她闪亮的眼睛和郑重的神情,嘴角一扬:“我从不相信谁的誓言。” “连你自己的也不信?”方桐瞄他一眼。 封十二垂下眼,瞧着她放在膝上相绞的食指,又笑了下:“我也从不发誓。”方桐撇撇嘴。 “你给我的承诺还算数么?”她故意问。 “承诺?”封十二像是有些意外,“什么承诺?” 方桐闭上嘴巴,拿眼瞪他。 封十二笑了,他越是笑,方桐就越是拧眉。 平时他也不是这么爱笑的人,怎么最近越来越喜欢拿她打趣。 方桐指指自己:“白鸟阁杀我一次不成,一定会杀我第二次,你打算怎么保我?” “白鸟阁不足为惧,”封十二道,“反而是朝廷那头更加凶险。” 方桐与他对视良久:“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朝廷的人?” “所以我能保你无恙。”封十二一双黑亮的眼盯着她,脸色淡然,“现在你来告诉我,那晚你在芙蓉院发生了什么,还有关于刺客丙七的一切。” ~~ …… 洛州城中,一骑快马自府衙出,至将军府入。 “这是临水县衙发来的公文,”送信之人将信函双手呈上,“知府大人命小的送来给将军过目。” 副将郭印看了眼隋永道的脸色,走到堂下,接过信函。 “你家大人还说了什么?”他替隋永道问。 “没了。”送信之人道,“大人只说将军看了公文便知。” “下去吧。” 郭印挥退信使,返身将信函送到隋永道面前。 隋永道年近五旬,身材魁梧,他大马金刀坐在宽大的虎皮椅上,左手转动着两个象牙雕刻的小球。 见郭印将信函递来,他往扶手上一歪,抬抬下巴:“你念。” 郭印应了声是,打开信函。 他粗略扫了眼公文内容,脸色微变。 “怎么?”隋永道眯了眯眼,“出了什么岔子?” 郭印迟疑了一下,左右看了眼:“将军,咱们派去临水县的探子死了。” 隋永道转动小球的手指停了停:“往下说。” 郭印咽了口唾沫:“封十二搜出探子的过所,又让仵作验尸,他怀疑探子是北河军的人。” 隋永道沉沉问:“只是怀疑?” 郭印心里打了个突:“看公文上所说,他让临水县县衙找洛州府衙核实探子身份,应当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凿证据。” “应当?”隋永道扫他一眼,冷笑,“郭印,你是屁股挨了板子,怎么连脑子也不好使了?” “卑职惭愧。”郭印忙道,“卑职只是根据公文推测,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将军指教。” 隋永道冷哼一声:“封十二敢让临水县发这份公文,他就不是为了核实,而是想试探我的反应。” (本章完) 90.第90章 自由 第90章 自由 郭印心中一凛:“封十二知道您在洛州说一不二,这封公文一定会送到您手上。” 隋永道屈肘撑着扶手,慢慢转动着手中的小球,看着平整的玉石地板一言不发。 郭印静候了片刻,见他始终不出声,小心道:“依卑职看,公文到了洛州,那探子是何身份还不是由咱们说了算,将军,你不必担心封十二会拿到证据。” 隋永道哼笑一声,斜他一眼:“皇家人做事,什么时候要看证据了?郭印,你看御座上那位,像是拿证据当回事的人吗?” 郭印尴尬地笑了笑,没敢吱声。 隋永道道:“我那外甥平白无故被人刺杀,皇帝一句话都没有,换作一个封十二受了委屈,你看他那大张旗鼓的样子。” “可陛下不是一直冷落封十二吗?”郭印道,“陛下这么做,应当是为了太子。” “你们都以为他是为了太子,”隋永道冷笑,“只有我知道,他是为了他自己。” 他眼中闪过一抹嘲讽:“皇帝一心想做千古完人,他挑选的太子自然是他认为最好的,他定下的一切都不容更改,就连太子身边的狗,他可以教训,别人却连踢一脚都不行。” 郭印道:“可恨围场那日没能杀得了封十二,反而让他借着太子的势,将了咱们一军。” 隋永道将小球捏得咯吱作响:“林天德自己办事不力,让人抓住把柄,死了也活该,不过这样也好,让人彻底看清皇帝的心有多歪。” 郭印看看手里的公文:“将军,上次平王殿下催咱们尽早动手,依您看,探子已经暴露,这计划还要继续下去吗?” “当然要继续。”隋永道冷然道,“我撒在外面的可不只一个探子,封十二的路线我已大致清楚,他走过的地方太子一定会走,所以这个计划不但要继续,还要提前。” 十日后,方桐与封十二一行抵达固州。 固州府城靠南,温暖湿润,众人到时只见城中繁似锦,蜂蝶纷飞。 南边的景致与京城大有不同,这里小桥流水、黛瓦粉墙,清风缠绵如丝,往来的路人无论男女,俱都发边簪,衣饰鲜妍。 方桐靠在窗边,看着街边食铺的旗幡,很是好奇那些从未见过的食物名字。 封十二见状提醒:“到了驿馆就有吃的。” 方桐白他一眼。 这些天她背上的伤已大好,只是路上的饮食多为干粮,吃得久了难免没食欲,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活像许久没浇过水的小白菜。 “到了这边定有官员迎接,你打算如何解释我的身份?”她问,“还是路上救下的孤女?” “你若愿意,未尝不可。”封十二道,“便是我不解释,他们也不敢多问。” 方桐扬唇轻笑:“十二殿下好大的官威。” 封十二面不改色:“世情如此。” “我还以为你不屑这些官场作派。”方桐发现,封十二这人并非如外人想象一般,他看似孤僻,却不傲慢,看似寡言,却又不惧交际。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封十二道。 方桐笑着摆摆手:“水至清则无鱼,你不用解释,我懂。” 身为职场中人,谁还没个逢场作戏的时候?不必太过较真。 封十二见她言笑晏晏,面色柔和了几分:“闲时你若想上街,我让小年陪你。” 小年半道见方桐出现,很是吓了一跳,但他什么也没问,乖乖接受了方桐神出鬼没的事实,仍把她当作封十二的密探对待。 方桐见封十二肯让她出门,摊开双手,半真半假叹了口气:“两手空空,逛不了街。” 她本是开个玩笑,却见封十二抓过她的手腕,往她掌心放下一锭银子。方桐愣住。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你在芙蓉苑得来的消息很有用,这是你的报酬。”封十二道。 方桐掂了掂银锭,只觉掌心微沉,她扬起唇角,似笑非笑:“我的命就值这点银子?” “自然不是。”封十二道,“其余的银钱我替你收着,现在给太多,怕你守不住。” 方桐笑出声,这口气怎么像别人家的父母,每到过年就收走小孩的压岁钱,理由就是替孩子存起来。 “你是怕我拿了银子就跑吧?”她故意问。 “不会。”封十二显得很沉着,“在解决白鸟阁之前,你跟在我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方桐忍不住抿唇,她算看出来了,封十二这人在某些时候特别自信,偏偏他的自信很有道理。 “对,”她坦率承认,“你现在是我的保护伞,我不敢乱走。” ~~ “若你的身份不再是个麻烦,你想去哪儿?”封十二问。 “还没想好,”方桐掀起车窗帘,望着外面绿绿的世界,眼中充满向往,“大昭太平盛世,女子也有很多出路,我总能找到谋生的手段。” 封十二看看她的侧脸:“你可以留在皇子府。” 方桐想了想,回过头:“你愿意雇我的话,我当然可以留下,不过我不签死契。” 大昭朝富贵人家的奴仆分两种,一种是死契,一种是活契。 死契等于卖身给主家,一辈子不能离开,活契则可约定年限,到了时候就能放归。 封十二盯着她:“你想要自由?” 方桐点头:“我知道签了死契的人更让主家放心,尤其是像你这样的身份,但我不有进内院,只要有份活儿干,让我每月能拿工钱就成。” “以后呢?”封十二问,“再过些年,你如何打算?” 方桐怔了怔:“那么远的事,我还没想好。” 她现在立足未稳,想太多不过徒增烦恼。 “如果你想好了,会告诉我么?”封十二的语气轻描淡写。 “当然,”方桐笑了起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也许还是我的雇主,于情于理,我都会告诉你。” 封十二垂眼一笑:“如果你真找到你想去的地方,我不会拦你。” 方桐嘴角一翘,把玩着掌心的银锭:“你不会把我的赏钱都收回去吧?” “不会。”封十二慢慢开口,“该是你的,一分不少。” 方桐笑眯眯将银锭揣回袖中:“那就多谢十二殿下了。”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行至驿馆,驿长见了小年出示的腰牌,赶紧招呼众人接待,不久之后,当地知府与敬王府的长史也赶了过来。 (本章完) 91.第91章 百岁谱 第91章 百岁谱 固州知府姓宋,敬王府的长史姓邱,两人自打接到圣旨,得知太子要南巡那日,就在固州马不停蹄地忙开了。 封十二来前,固州迎接太子的仪仗已准备得七七八八,两人此时见了封十二,虽说免不了几分紧张,但言谈之间显得心中有数,绝非临时糊弄。 宋知府与邱长史陪同封十二坐在正堂,面对满园胜景,谈笑风生。 “下官已为殿下拟出巡察路线,”宋知府让人送上一本簿册,“这些村镇先由各县推举,再由府衙勘察筛选,它们有的重孝道,有的文风昌盛,有的粮食高产,有的手艺独绝,还有几处风景秀美,与北边大有不同。太子在体察民情之余,还能一览本地风采,以慰南巡之艰辛。” 封十二打开册子,简单翻了几页,见上面罗列详细,规划精密,轻轻点了点头:“宋大人心细如发,有劳了。” 宋知府笑着摆摆手:“不敢担此夸奖,府衙人力有限,多亏邱长史鼎力相助,才能拟出这么详细的日程。” 邱长史含蓄地抚了抚颔下短须,微微一笑:“宋大人谦虚了,下官不过是占了王爷的便宜,才知道下面哪些村镇值得一看。” 宋知府哈哈大笑:“也对,王爷闲云野鹤,咱们固州境内就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 邱长史跟着笑笑,看向封十二:“十二殿下,您这趟过来可有遇见我家王爷?” 封十二合上簿册:“在临水县见过他。” 邱长史默了默:“那他怎么没随您一同回来?” “我还有事让他帮忙,便让他先留下了。”封十二道,“你们急着找他?” 邱长史笑笑,面露释然:“不瞒殿下,我们接到太子南巡的圣旨,就给王爷传了信,想让他尽快从临水县回来,算时间他也该回了,却迟迟不见人影,还以为是送信的人出了岔子,没想到你俩已经遇上,那下官便可放心了。” 说到这儿,他朝外唤了声:“从文。” 只见一名中年青衣官员从门外进来,他又黑又瘦,手里捧着一个木匣。 邱长史招手让他来到近前,接过木匣,亲自送到封十二面前:“这是敬王府备下的薄礼,想由太子带回京城,转呈陛下,还请殿下帮忙过目,看看可有取舍之处。” 封十二见木匣中躺着一本厚厚的书册,书册外面包着崭新的锦缎封皮,拿起来却见书页有薄有厚,材质不一,问道:“这是何物?” 邱长史道:“这是王爷的一点巧思,本打算作为陛下的寿礼奉上,恰逢太子南巡,交给太子也是一样。” 他示意封十二打开书册,只见上面笔迹迥异,有的仿佛书法大家,有的却似蒙学幼儿,每页纸上皆写着几句吉祥话,或雅致,或朴实。 封十二略看了看,便明其中含义:“这些人是何身份?” “王爷好眼力。”邱长史笑道,“写下这些的皆是固州各地的百岁老人,他们有的饱读诗书,有的只是田间农夫,王爷请他们合力写下这本《百岁谱》,只求大昭平安昌盛,陛下福寿延年。” 封十二将书卷放回匣中:“能找到这么多百岁老人,想必你们去了许多地方。” “殿下说的是,”邱长史指了指身后的黑瘦官员,“这位是王府典簿柳从文,这本《百岁谱》便是他亲自去民间走访得来。” 柳从文见邱长史提到自己,往旁跨了半步,露出身形,朝封十二行了一礼:“下官见过十二殿下。” 封十二打量他一眼:“柳典簿无需多礼。”邱长史笑着介绍:“王爷平日的文书起稿多由从文代拟,他精通文墨,深得王爷器重。” “长史过誉,”柳从文含蓄一笑,“下官只是聊尽本份罢了。” 他在旁侍立一阵,见宋知府与封十二谈起巡察要务,对邱长史点了点头,悄没声地退出厅去。 固州作为一州府城,驿馆条件比临水县好了十倍不止,共有二十来间雅舍,两三座小院,亭台楼阁、园水榭一个不落。 柳从文分拂柳转过小径,就见驿长带着吏卒提着食盒过来。 驿长见了他,笑着招呼一声,柳从文回以一笑,看向他们手里的食盒:“这看着不像驿馆的饭食。” “是,”驿长应道,“十二殿下来时已近正午,驿馆来不及备饭。知府大人本想在酒楼设宴,但因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便打发小的去外面买了酒食,先给殿下和他带来的侍卫填填肚子。” 柳从文抬头朝外瞧去,果见几人在右侧的偏院出入。 “这怎么还有个姑娘?”他看着其中一人问道。 驿长回头望了眼,笑道:“小的也不清楚,那位姑娘随十二殿下一同道来,我听侍卫们说,好像是他们在路上救下的一名孤女。” ~~ “瞧她举止,倒不像小户人家的女子。”柳从文远远打量道。 “我看也是,”驿长道,“那姑娘人挺和善,说话也大方,没什么畏畏缩缩的习气。” 柳从文点点头,收回视线。 方桐正与小年说着话,忽觉有人在看她,她抬眼望过去,只见一名黑瘦的青衣官员自院门前走过。 小年见她停下话头,顺着她的视线瞧了眼:“那是敬王府的属官,他长得这么黑,应该姓柳。” 他们在京城还未出发就人手一份册子,将沿途各地官府的人员名单记了个清清楚楚。 方桐赞叹:“你记性真好。” 小年“嘿”了声:“这是做侍卫最基础的本事,方姑娘,殿下说他这几日应酬多,怕你一个人在驿馆无聊,你若想出门就告诉我一声,我带人跟着你。” 方桐笑着点点头,接过他送来的食盒:“我不急着出门,不过有一事想劳烦小年侍卫。” “你尽管说。”小年道。 “固州风土异于京城,若是方便,还请小年侍卫替我寻些当地的风物志来,”方桐道,“不必特意去买,我来时看见东南邻街的巷口就有一家书肆,我问过殿下,那里可以借书。” 小年爽快应了声:“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我待会儿就让人去办。” (本章完) 92.第92章 你是白的 第92章 你是白的 次日一早,封十二与府衙官员一道前往附近的县镇巡察。 他一走就是数日,临行前本想留下小年保护方桐,被方桐婉拒。 “我现在能自由变身,寻常人伤不到我。”方桐道,“你出来办差正事要紧,带上小年更省心。再说驿馆里还有别的侍卫,我总不会那么倒霉,走哪儿都能遇见白鸟阁的人。” 她敢这么说是因为她对白鸟阁的势力范围大致有数,白鸟阁据点更偏向北边,从未听说在固州有白鸟阁的刺客出现。 封十二听了她的解释,不置可否:“临水县也未听说有白鸟阁的据点,为何你会在那儿遇上青鸾与红绡?” “当然是因为你。”方桐言辞凿凿,“她们是为了对付你而来,只要你不在,我就是安全的。” 她强词夺理的态度太过明显,封十二好笑:“她们是为了对付我,但遇见你,绝对是她们的意外之喜。” 方桐扬起眉毛,听听,这是人话吗? “总之你不用为我操心,”她把人往外推,“你就专专心心做你的巡察使,在你回来之前,我绝不跑远。” “不跑远是多远?”封十二问。 方桐呵呵一笑,伸手比划了一下:“最远不超过两条街。” “我记得有人说她不急着出门。”封十二看着她道。 方桐眼神左右一飘:“小年真是守不住话。” 她原本没打算出门,但小年给她找来的书特别有趣,她一晚上就看完了三本,听说那家书肆还有许多杂闻怪谈,她实在很想亲自去挑选。 “我打听过了,从驿馆到书肆,步行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附近住的都是知根知底的百姓家,这一带又邻近府衙,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滋事,”方桐对封十二道,“我最多两日出门一趟,借了书就回来。” 封十二见她一脸老实,轻笑了下:“这么爱看书,那些字都会写了吗?” 方桐默默瞪他一眼,她习惯写简体字,在封十二看来就是缺胳膊少腿。 “我会拼音,你会吗?”她脱口反问,说完就对自己翻了个白眼,这么幼稚的对话,连三岁小孩都比不上。 却见封十二点点头,认真道:“我想学,但你不教。” 方桐噎了噎。 “等你出差回来,我教你。” “出差?”封十二对这个陌生词汇不大理解。 “就是出门办差,”方桐道,“当天不回,一去好多天那种。” 她听说了封十二这回的巡察路线,往返少则七八天,多则十几日,如果遇上天时不好不便赶路,还得耽搁更久。 封十二盯着她,想了想,说道:“只要一切顺利,不用很多天,我会尽快回来。” “你也说了得一切顺利,”方桐说到这儿,蓦地拍拍自己嘴巴,“呸呸”两声,“不能乌鸦嘴,你一定会顺利。” 封十二见她捂着嘴,两眼瞪得溜圆,在烛光下既明亮又水润,嘴角扬了扬:“你是白的,不是乌鸦。” 直到他走出房门,方桐才反应过来那话什么意思,不就是说她是只白猫吗? 她在心里哼哼,不管白猫黑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 封十二走后,方桐每日在驿馆看看书,逛逛园,很是自得其乐。 她手里有了银子,每次去书肆都会顺道在附近的店铺买些吃的回来,与侍卫和驿馆的吏卒分享。 大伙儿见她性子好,待人又大方,都乐得拿天南海北的故事讲给她听,驿馆几名吏卒吃了她几回酒食,待她更是热络,时不时从家里捎带些自家媳妇做的家常菜,招待她和侍卫们品尝。 固州人嗜甜,眼看天气渐热,各种水凉食多了起来。 这日傍晚,一名吏卒的妻子送来一篮子自家蒸的蜜果儿,还有一大瓦罐用井水湃过的乌梅雪泡饮。蜜果儿沁甜暄软,乌梅雪泡饮甘醇微酸,极好地中和了蜜果儿的腻。 方桐吃了两只果儿,喝了一大碗雪泡饮,完了咂咂嘴,觉得封十二一定不爱吃这果儿,但雪泡饮却不妨让他一试。 想到封十二,她屈指算算日子,才发现他已经走了九日。 不想倒还罢了,一想竟不免有些牵挂,她去书肆的路上与陪同的侍卫虎子闲聊:“十二殿下走到哪儿了?” 虎子道:“上前日收到传信,殿下的行程已过半。” “还顺利吗?”方桐问。 “应是很顺利。”虎子道。 方桐见他说不出太多,料想封十二忙着办差,传来的回信一定简略无比,当下不再多问。 她进了书肆,将借来的书还给店家,重新寻了几本新的。 她守在柜台边等店家登记造册,忽见虎子面色不好。 ~~ “怎么了?”她小声问。 虎子面露微赧:“出门前喝多了雪泡饮。” 方桐了然。 人有三急,没什么可丢人的。 “书肆后院有个看书的亭子,我在那儿等你。”她贴心道。 虎子涨红了脸,向她赔了声不是,匆匆出了书肆大门,往街角的民溷而去。 固州府城作为敬王的封地中枢,物阜民丰的同时,城市建设也做得不错,每隔几个街口便有一处民溷,形同现代的公厕。 方桐心知虎子不会马上回来,抱着借来的书去了书肆后院。 这家书肆主人极好风雅,在不大的后院修了一个小园,园中假山上立起一座小小的凉亭,供客人看书休憩。 因着临近饭点,书肆里客人不多,后院更是无人,方桐登上凉亭,坐在长椅上翻开书本。 她刚看了一页,就听院外传来“哐啷”一声。 她从书本中抬头,按住被风吹乱的额发,朝响声处望去。 凉亭的地势居高临下,正好让她将院墙外的景物一览无余。 院外是条小巷,一个男人扶着外墙,摇摇晃晃往前走。 他身后倒着一个盆,盆里的泥土摔了一地,不知是谁家把盆放在墙外,大概被他踢到,才发出了那声异响。 方桐定睛细瞧,却见那人抬起头,朝天上望了眼。 他这一眼正好对着她的方向,两人的视线碰个正着。 方桐看着那张黑瘦的脸,只觉有些眼熟。 她正自回想在哪里见过此人,就见对方“咚”地一下栽倒在地。 (本章完) 93.第93章 死亡 第93章 死亡 方桐已经想起这人的来历,黝黑的脸,削瘦的身材,应是前些天在驿馆见过的那位姓柳的王府属官,事后她听人提起对方名姓,叫柳从文。 她见对方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再次伏倒,这回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她沉吟半秒,抱着书跑出凉亭。 假山对面就是后院的角门,离柳从文倒下之处不远。 她跑回店中,本想让书肆老板叫人一起去后院看看,却见书肆门前人影一晃,有人往店中探头探脑。 那几人身着市井装扮,瞧着像是寻常路人,但眉眼凶悍,更是方桐这几日从未见过的生面孔,绝不是住在附近的邻人。 她直觉不对,将呼救的话咽了回去,借着书架的遮挡悄悄退回后院。 她在通往后院的台阶上放下书,快步来到后院角门,轻轻拉开门拴,只见柳从文依旧趴伏在原处。 她四下观望一眼,见两端巷口无人,提着裙摆跑到柳从文跟前。 她推推他的肩膀,见他毫无反应,用力将他一掀,随即倒抽一口凉气。 刚才那一下扯动未愈的伤口,疼得她皱了皱眉,但柳从文的状况比她更糟。 他胸口挨了一刀,鲜血染透他的衣衫,在黄昏的光线中透出一股浓烈而暗沉的死气。 他的脸上也布满死气。 方桐的手抖了下,探向他的鼻息。 鼻息几近于无。 方桐茫然一瞬。 就在这时,她的手忽然被握住。 柳从文蓦地睁大眼,两手如钳子一般抓住她的手腕,往她手里塞进一物。 他的喉咙呼哧作响,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只是紧紧瞪着她,然后头一歪,再也不动了。 方桐静止了两秒,猛地抽手,向后退开。 她看着地上的柳从文,他的眼睛仍未闭上,像是怒视着某处。 但他的眼神已经空洞。 方桐不自觉地胸膛起伏,只觉喉咙也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巷外传来脚步声,不只一个。 方桐瞬间回神。 她扯回钉在柳从文身上的视线,转身奔进院门,迅速插上门闩,就听外面有人奔入小巷。 “在这儿。”院外的人道,“你们四处看看有没有其他人瞧见。” 方桐不敢久留,以自己能使出的最快轻功身法,回到店中。 此时,门外逡巡的几人已经离开,方桐悄没声地绕过书架,站在角落里,望着密密麻麻的书本发呆。 她出了一阵神,就听有人在唤:“方姑娘?”却是虎子从外面回来。 方桐扭头望见熟人,内心稍定。 虎子见她看着自己不说话,疑惑地朝店里望了眼,又问:“方姑娘?” 方桐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捏了捏拢在袖中的手指,却沾到一手滑腻。 那是柳从文手上的血,他抓住她的时候,将他的血也留在了她手上。 方桐松开手指,对虎子道:“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回到通往后院的台阶上,将放在那儿的书本隔着衣袖抱起。 她抱书时抬眼望向远处的院墙,在这儿听不到任何响动,不知那几人是否走了。 她与虎子离开书肆,走了一小段路,忽然道:“从西街走更近,我们走那边吧。” 虎子不疑有他,点点头,陪她走了过去。方桐盯着脚下的石板,暗自数着靠近小巷的剩余时间。 她特意改道就是因为从西街附近能看到小巷里的情形,她想确认柳从文到底死了没有,后来出现的人还在不在那儿。 眼看就要走到巷口,她的心越跳越急,这时,忽听一声尖叫,一个妇人慌里慌张从巷中跑出。 “救命啊!死人哪!” 此时路上的行人极少,但附近人家都在准备晚饭,一听这声叫唤,顿时有好几家开门探出头来。 “王婶,出什么事了?” “你们快来看吧,巷子里死人了!” 王婶语无伦次喊着,一些人家的男人听见,连忙去巷子里查看,这一看更不得了,急急忙忙唤人去报官。 现场很快乱作一团,不少人聚集在巷口议论纷纷,没过一会儿,捕快带着衙役赶到,从巷子里抬出一具尸体。 尸体用一块布蒙住了脸,但方桐还是从对方的衣着认出,那正是柳从文。 她心里像坠着一块大石,沉甸甸的,带着几分茫然。 ~~ 她不是头一回见人死在面前,封十二杀山匪的时候,她离得并不远。 但柳从文不是山匪,他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危害,他俩不过一面之缘,连话都没说上一句,这人就这么死了。 方桐眼前仿佛晃动着他死前的画面,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一双手更是抓着她紧紧不放。 他想说什么?是向她求救?还是有别的话交代? 方桐闭上眼。 “方姑娘,你没事吧?”耳边传来虎子的询问。 方桐摇摇头,睁开双眼,望着衙役们远去的背影,轻声道:“不知死的是谁?” “府衙离驿馆很近,”虎子道,“你若想知道,我明日替你打听。” “不必了。”方桐扯动嘴角笑了下,“如果是重要的人,不用打听也会传开的。” 虎子纳罕地看她一眼,总觉得她的口气有点奇怪,但方桐说完这话就像恢复了正常,她平静道:“走吧,我们先回驿馆。” 回到驿馆,方桐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放下手里的书本,将几乎僵硬的双手放进水盆,死死撑在盆底。 手上的血迹早已干掉,即使泡了水也没见干净多少。 方桐拿起香胰子,涂满双手用力搓洗。 水里混和着血气和香胰子的味道,腥味愈发古怪而浓烈,方桐屏住呼吸,将手心手背搓了又搓,连袖摆掉进水里也顾不得。 “方桐。”有人叩响房门。 “谁?”方桐下意识回道。 说完却是一怔。 她抬起头,一眼看到镜中的自己。 天已擦黑,屋中光线昏暗,她苍白的脸映在镜中,犹如女鬼。 门外的人等了一阵,不闻她的动静,又问:“天黑了,怎么不点灯?” 方桐咬咬下唇,她听出来了,这的确是封十二的声音。 “我——” “我进来了。” 两人同时开口,房门一响,封十二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本章完) 94.第94章 密信 第94章 密信 方桐扭头看向门前的人影。 庭院中早已燃起灯火,显得屋里更加阴暗。 封十二站在门边,迅速朝屋里扫了眼,目光落在方桐身上。 方桐撤回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血污混着胰子的泡沫,仿佛分过尸似的,一片狼藉。 封十二同样看见了她的手。 他微微皱眉,走了进来:“你受伤了?” 方桐匆忙把手泡进水里,边洗边道:“不是我的血。”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是柳从文。” 说完,她鼻子蓦地一酸,盯着盆里的血水,飞快眨了眨眼,将眼中的热意逼了回去。 封十二见她的袖摆垂在盆边,浸湿了小半截,伸手过去替她卷起袖子。 他没说话,只静静将她两只手的袖摆都往上卷了几折,露出她白净的手腕。 白净的手腕上,仍有几处血渍清晰可见,方桐搓洗的动作停了下,用力将腕间的血迹抹去。 她盯着盆里的血水,沉默一瞬,开口:“柳从文死在书肆后面的小巷,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有一口气。” 可也只剩一口气。 她闭了闭眼,嗓音微哑:“他胸口中了一刀,身上都是血。” 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握住自己的左腕,仿佛那上面仍然残留着黏腻的湿意,使劲又搓了几下。 封十二听到柳从文的死讯,眸色微沉。 他见她将手上的皮肤搓得泛红,拉开她的手:“等我一会儿。” 他端起水盆去了屋外,不多时折返回来,将一盆清水放在洗脸架上。 清水冒着微微热气,他握住她的双手放入水中。 温热的水流漫过方桐指间,一股暖意涌向四肢百骸,她发了一会儿呆,只觉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慢慢松懈下来。 “抬手。”封十二道。 方桐下意识抬手。 掌心微微一凉,原来是封十二给她重新抹上香胰子。 他像当初给小猫洗爪子一般,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洗净,连手腕也重新清洗了一遍,这才取下架上的布巾,将她的手擦干。 方桐怔怔由着他施为,望着他在昏暗光线中垂下的眼睫,只觉全身涌上一阵疲惫,让她不想动弹。 “要换衣裳吗?”封十二看着她湿掉的袖摆。 方桐两眼一错,回过神来。 “等等,”她伸手探进袖中的衣袋,从里面抽出一枚小纸块。 纸块上都是血,柳从文的血。 “这是柳从文临死前塞到我手里的东西,”方桐道,“我还没打开看过。” “有别人看见吗?”封十二接过纸块。 “没有。”方桐与他说了几句话,神情逐渐正常,“他一个人跑进小巷,然后倒地不起,我本想找书肆老板一道过去,却在店门口发现几个可疑人物,我没敢吱声,偷偷从后院的角门溜了出去。” “柳从文说了什么吗?”封十二问。 方桐摇头,想起当时的场景,心口又是一沉:“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把他翻过来才看到他胸口插着刀。” 她抿抿唇,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凑过去试探他的鼻息,刚一伸手,他就抓住我,给我塞了这枚纸块。” 她苦笑了下,说道:“我被吓着了,来不及检查那把刀,听见附近有人过来,就赶紧回了后院。”封十二安静听她说完,看她一眼:“能够不被人发现,你已经做得很好。” 方桐眼眶一热,扭过头,看向窗外的灯火。 院中绿树掩映,露出一角院门,十日前,她就是在那里见到了柳从文。 “这是头一回……一个认识的人死在我面前。”她低声道,“我看着他咽气,什么也做不了。” 她与柳从文并不熟络,更谈不上有何交情,但她讨厌这种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就如面对她自己的死亡一般,无法预知,无法抵挡。 “我说了,你已经做得很好,”封十二看着她眼底细碎的莹光,加重语气:“你不必自责。” “我没有自责,”方桐抽了下嘴角,略显自嘲,“我只是很难接受一个好端端的人,突然死掉。” 封十二走到屋角,点燃烛架上的蜡烛。 橙黄的光亮了起来,方桐微微眯眼,有些不大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 “我杀人的时候从不想这些。”封十二点完最后一根蜡烛,灭掉手上的火折子。 ~~ “你杀人是因为别人想害你。”方桐道,“可一个普通人的死不一样。” 封十二望着跳动的烛火:“单就结果而言,没什么不一样。” 方桐愣了下。 “的确,”她垂下双眼,望着自己的鞋尖,“死了就是死了,没什么不同。” 这个话题很沉重,她抬手握着拳头揉揉眉心:“不说这个了,先看看纸块上写了什么。” 封十二打开纸块,这是一张三寸见方的白纸,质地柔韧,纸上以端端正正的楷书写了几行字—— “明光照万木,暖风摧寒烟。 蝶舞弄影,莺歌月上弦。 沉香醉游子,临窗意绵绵。” 他一眼扫过,沉吟不语。 方桐走过去,借着烛火看清上面的内容,微微蹙眉:“这是一首诗?” 封十二点头:“看上去是。” 方桐轻轻念出诗句:“这诗韵脚不伦不类,对仗也不工整。” “柳从文是敬王府的典簿,文采出众,如果这是他的诗作,实在难负其名。”封十二道。 “会不会是藏头诗之类的秘语?”方桐推测,“他拼死也要把这东西交我手上,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 “诗中的秘语可以慢慢破解,”封十二道,“但他为何要把它交给你?” “我在后院假山上的时候,他看到了我。”方桐道,“我们刚来驿馆那日,他从院门路过,应当见过我?” 封十二盯着手里染血的纸张,沉思片刻:“他死之后,你说听到了脚步声,有看到什么人吗?” “我躲进后院,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像是来找他的,听脚步声像有三四个人,我怕被人发现,就回到前面的店铺,”方桐回忆道,“对了,我回到店里的时候,在门外探头探脑那几个人也不在了。” “还记得他们的相貌吗?”封十二问。 方桐细细想了一阵:“有三个人,打扮像是普通百姓,相貌没什么明显特征,但我感觉得出,他们身上有种江湖气息。” “白鸟阁的刺客?” “不,”方桐断然否定,“白鸟阁的刺客不会这么冒失,他们更像五陵恶少那样的街头混混。” (本章完) 95.第95章 烦恼 第95章 烦恼 所谓五陵恶少,多为游手好闲之徒,他们平日斗鸡走狗,恃强凌弱,最喜拉帮结派,流窜作案。 方桐在邸报中见过一则通告,截止今年年初,各地官府整治当地恶少颇见成效,皇帝龙心大悦,对排名前十的州县大加褒奖,其中就有固州。 “需要向府衙提供线索吗?”方桐问,“柳从文是敬王府的官员,他的死明显是他杀,官府一定会追查他的死因。” 封十二摇了摇头:“我先让人打听消息,就算要出面,也不能你去。” “我明白,”方桐看向他手中的那纸打油诗,“我听说他在敬王府待了好些年,在固州府城就算不是全熟,也能混个半熟,没人会平白无故刺杀一名官员,还有他死前给我的这张纸,他的遇害实在蹊跷。” “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交给我来。”封十二将那页纸按原样叠好,收入怀中,“饿不饿?先吃些东西?” 方桐苦笑:“吃不下。” 她见封十二看着自己,脸上似乎有些担心,又道:“我出门前吃了好些蜜果儿,还喝了一大碗乌梅雪泡饮,现在还不饿。对了,乌梅雪泡饮还剩了不少,都湃在井里,你刚回来,让小年给你端一碗去去乏。” 封十二见她面容沉静,之前的忧愁仿佛烟消云散,目光闪了闪,顺着她的话头道:“这里的人一到入夏都爱做些饮子,算起来足有五六十种,你若喜欢,明日我们去东华门,那里全是卖饮子的铺子。” “你不去衙门吗?”方桐问,“忘了问你,你这趟出去怎么样?” “去了东边五个县城,八个村子,”封十二道,“固州是敬王的封地,这里的官员办事一向小心,没什么大的纰漏。” “那你下回去哪儿?”方桐又问。 这才只去了东边一处,西南北还有三面,感觉封十二接下来一个月都要泡在路上。 封十二两眼落在她眉间:“歇两日再说。” 方桐深以为然:“出趟远门不容易,是该好好歇歇,你快去洗漱吃饭吧。” 她刚才心情大起大落,来不及留意其他,现在才发现封十二一身风尘仆仆,袍摆靴面都沾着尘土,显然回到驿馆还未更衣就来找她。 他是赶着来见她,还是从虎子那儿听说了什么? 方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开始赶人:“你早点去歇息,我也要换身衣裳,今晚就待在屋里,哪儿也不去。” 说完又觉得这话像在暗示什么,改口道:“我再看会儿书,也就睡了。” 虽说这个时辰就睡有些太早,但她刚受了惊吓,无论做什么都说得过去。 封十二像是没察觉她突然淡下来的态度,低应了声,说道:“今晚院中会加强守卫,你放心睡。” 他离开房间,替她把门关上,在门外又说了句:“记得闩门。” 方桐在屋里应了声,隔窗瞧着他走远,这才坐在椅子上,眉毛轻皱,眼中泛起几丝纠结。 她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刚才怎么会觉得封十二赶着来见她?难道这是柳从文死后的创伤后遗症? 封十二恰好在她最难受的时候出现,她就不自禁地对他产生了依恋? 方桐用力甩甩脑袋,试图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出脑海,然而越晃脑子越晕,她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嘴里低声念叨:“瞎想什么呢?这又不是看话本。” 说完,她把手移开,举在眼前看了看干净的掌心。 脑中忽然窜过封十二替她洗手的画面,当时明明没什么感觉,此刻却像过了电一般,让她的脸皮腾地一下热了。 都多大的人了,还让人替她洗手,方桐在心里哀嚎,一头栽倒在桌上,用力撞了撞。 她轻嘶一声,摸摸脑门,觉得这样实在太蠢。她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两眼失神地望着窗外。 窗外灯火通明,风清月朗,但她的心情却一点儿也不美好。 柳从文的死让她难受震惊,直到封十二出现,她才稍微好过了些,但眼下她又有了新的烦恼。 她站起身,两手抓住左右窗户,“啪”地一声关上。 她大步走回床前,脱掉外衣,倒头躺下。 她静静躺了一会儿,猛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 另一边的正堂中,虎子被封十二召来,对他仔细讲述了傍晚去书肆的行程。 “方姑娘见巷子里死了人,神情有些不对劲,不过后来就没什么了,”虎子道,“回驿馆的路上还向认识的粥铺老板打了招呼,让他们明早送些粥食过来。” “驿馆的饭菜不合胃口?”封十二问。 “这倒没有,”虎子如实道,“只是晚上值夜的弟兄们清早才换班,方姑娘说他们熬了一晚,睡前吃些软和热乎的易克化,所以每次出门都会向粥铺订些虾粥,还有他家的汤包,也是一绝。” 小年在旁听着,笑了笑:“听上去你没少吃。” ~~ 虎子脸上一红,嘿嘿笑了两声:“我们也没白占方姑娘的便宜,大伙儿隔三岔五都会给她捎些零嘴,还有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 “什么小玩意儿?”封十二问。 虎子愣了愣:“就是些文集、香料、小摆件什么的。” 他憨厚地笑笑:“我们都是些粗爷们儿,哪里懂那些,还是方姑娘说我们若要谢她,去集市前问她想要什么,再替她买回来,就当是回礼了。” 小年笑道:“我们在外面风餐露宿,你们在城里有来有往,倒是热闹。” 封十二看他一眼,转向虎子:“方桐说她在书肆见到三个作百姓装扮的江湖人,你后来有瞧见吗?” 虎子凝神思索片刻:“我从街口往书肆走的时候,好像见过这么几人,但他们走得很快,我只瞧见几个背影。” 正因那几人脚力惊人,一看就是练家子,他才多瞧了几眼,但他惦记着回书肆,没有留意太多。 封十二沉吟少顷,对小年道:“你让人盯着府衙,如果传出柳从文的死讯,让他们把案情进展报来。” “殿下明日要留在驿馆吗?”小年问,“今日宋知府道别时,我听他的意思,明日会上门拜访。” “不必他来。”封十二道,“今晚我会把此次巡察结果拟成文书,你明早拿去府衙给他,让他照着整改便是。” “殿下一路辛苦,是该歇息一阵。”小年应道,“那其他官员的拜见,我也替殿下推了?” 封十二点点头,叫过虎子:“城中集市上有哪些东西?说来听听。” (本章完) 96.第96章 今天你秃了吗 第96章 今天你秃了吗 虎子与小年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封十二以前从不打听这个,但他既然问起,虎子自是一五一十道来,只见封十二没有丝毫不耐烦,听到有趣处还出声发问,这一问一答就过去小半个时辰。 “我知道了。”封十二问完,让虎子退下。 小年在旁察言观色:“殿下,您想逛集市?” “嗯。”封十二说完,不顾小年惊讶的神色,径自进了里间,摊开笔墨,开始写给府衙的整改文书。 这一晚,封十二屋里的灯亮了很久,而方桐房中却早早熄了烛火,静谧无声。 次日清早,封十二看着小年手里提着的藤篮,与篮中的小猫四目相对,沉吟片刻:“……方桐呢?” 小年一脸茫然:“方姑娘说她有事要办,得出去一阵,让我晚点儿去她房里替她喂猫,我进去的时候,小神仙就在她桌上了。” 自从方桐以人身出现,封十二就以让她照顾受伤小猫的名义把藤篮丢给她,旁人只当小猫在篮中好好养着,却不知篮子里的猫早就变成了人。 封十二作为唯一的知情人,看着重新变成猫的方桐,静默了一阵,朝小年道:“既然拿来了,就放这儿吧。” 面前的饭桌上刚刚摆上粥铺送来的虾粥,还有一屉热腾腾的汤包,封十二刚到的时候,本想叫来方桐一起用饭,但想着昨晚她或许睡得不好,就没去打扰,没想到她说变就变,连声招呼也没打。 小年把藤篮放在桌边的椅子上,退出饭厅。 “一起吃吗?”封十二对篮子里的方小猫问。 方桐喵了声,晃晃尾巴。 封十二伸手准备抱她,却见她后腿一蹬,轻轻松松跳上饭桌,在他对面趴下。 封十二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低低笑了笑,坐回椅子上。 “汤包还是粥?”他问。 方桐抬爪指指笼屉,当然是汤包,虾粥虽然好喝,难免弄得满脸都是,还是吃汤包比较干净。 封十二拿过一只空碟,替她夹了只汤包,放到她面前。 “怎么突然又变成了猫?”他语气淡淡,“哪里不舒服?” 方桐摇摇脑袋,没哪里不舒服,只是暂时不想以人的模样面对他。 她本想安安静静待在房里,做一只头脑空空与世无争的小猫,谁知小年见了她就把她拎了过来,仿佛她就该和封十二同桌吃饭似的。 可她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方桐低头嗅嗅汤包,用嘴轻轻碰了碰,这家的汤包皮薄馅多汤料足,轻咬一口就能迸出鲜美的汤汁,但若时机掌握得不对,就会烫掉上腭一层皮。 她吃这家吃了几回,已经吃出心得,从嘴唇碰到的温度来看,起码还得放上一会儿。 她抬头见封十二夹起一个汤包送到嘴边,看那样子似乎想咬,忍不住叫了声。 封十二手中的筷子一顿,扫她一眼。 方桐抖抖爪子,在桌上划了个大字:烫。 她凭空而写,也不知封十二看懂了没有,只见对方缓缓一笑,将汤包放回碗中。 “既然没哪儿不舒服,为何要变成猫?”他放下筷子,状似不经意地问。 方桐眼珠转了转,抖抖胡须,在桌上趴下。 “因为害怕?”封十二继续道,“还是……你在担心什么?” 他听方桐说过,她已掌握变身的能力,但每次变身都会消耗力量,所以她不会无缘无故转变身体。她是一个坚强的人,昨晚柳从文的死虽然对她造成了冲击,但他并不认为她会因此逃避现实。 方桐面对他探究的眼神,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她不是害怕也不是担心,就是想试试,如果变成猫,昨晚那些奇怪的念头能不能放过她。 她移开视线,望着面前的汤包,想也不想一口咬了上去,滚烫的汤汁涌出来,烫得她往后一缩。 她用爪捂住嘴,就说吃东西不能走神,刚才还记着提醒封十二,换成自己却忘了。 一只大掌伸过来,捏住她的脸。 封十二看了看小猫的嘴唇,把她放开。 “不是说烫吗?”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拿起手边的汤碗递过去,“这碗是雪泡饮,凉的,涮涮口。” 方桐凑到碗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凉丝丝的饮子裹住舌尖,让她好受了些。 她轻轻舔了几口,尝着嘴里酸甜的味道,突然想到,这碗饮子封十二喝过没有? 她蓦地呛咳了一下,把脸从碗里拿出来,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 封十二看着她混漉漉的嘴毛,眉心挑了下,拎住她的脖子,将她抱到身前,掏出手帕替她擦干脸上的水:“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问得越是轻描淡写,方桐越是坐立难安。 这太过熟稔的语气,太过温和的态度,实在让人很难不多想。 她抬眼看了看封十二的脸,那张清俊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眼底似有些暖意,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方桐一爪按住嘴边的帕子,挣开封十二的手,用两只前爪捂着手帕在脸上蹭了蹭,丢下帕子,转身跳回桌对面。 她圆溜溜的眼睛带着几分提防,封十二看在眼里,有些不明所以。 他沉思片刻:“我刚才有弄疼你吗?” 说着,他的目光投向她的背脊。 方桐怔了怔,意识到他在看什么,他在看她背上的伤。 她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要假以时日,伤口就能彻底愈合,但糟糕的是,临水县那位兽医给她治伤的时候,将她背上的毛剃掉大半,所以现在,她是一只秃了毛的猫! 方桐看不到自己的后背,但忽然觉得身上凉嗖嗖的,仿佛有风吹着她裸露的皮肤。 她不禁想起现代人常见的脱发广告:今天你秃了吗?治疗三个月,我的脱发终于有救了。 她蓦地转身,拿屁股对着封十二,尾巴夹在身后,将身子团成一个球。 封十二看出她像是生气了,虽然他不明白她为何生气。 他站起身,绕到桌对面,低头看她。 “到底怎么了?”他低声问。 方桐觉得自己像个蛮不讲理的女友,呸,不是女友,方桐觉得自己像个蛮不讲理的甲方,仗着乙方脾气好颐指气使。 她长叹一声,伸出右爪划了几下。 “……丑?”封十二认出她在空气中划的这个字。 (本章完) 97.第97章 丑 第97章 丑 方桐爪尖顿了顿,是了,“丑”字的繁体分“丑”“醜”两种写法,前者表天干地支,后者表丑陋之意,封十二能认出这个字不足为奇。 封十二似乎很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出声道:“宫里有去除疤痕的方子,我让人给你调一副。” 方桐默默把脸埋进爪尖。 她所有的脸都在今天丢尽了,不但让封十二看到一只斑秃的猫,还被他看出自己很在意美丑。 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知,但她希望自己在他面前显得更淡定,而不是这么一惊一乍,像是多难为情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封十二安慰人的方法真是实在,他不会像别人那样安慰说“你一点儿不丑”,而是直接提出解决方案。 方桐刚想赞叹,忽然又反应过来一个事实:所以在他眼里,她现在的确很丑。 她耳朵一耷,放弃挣扎,彻底趴成一块毛毯。 丑就丑吧,反正做人做猫的身体都被他看过,有什么不好意思,伤痕是她的勋章,是她死里逃生的伟大证明,她犯不着为这个害臊。 可是想归想,方桐仍是蔫嗒嗒的,连汤包也不想吃了。 她不吃东西,封十二也不勉强,他在她头顶轻抚了一把,坐回自己的椅子。 方桐听见他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又咬了口汤包,轻轻吸掉里面的汤汁。 封十二吃饭的动静不大,怎奈屋里太安静,方桐几乎能听见他咀嚼虾肉的声音。 那可是每天早上刚出水的鲜虾,肉质紧实,入口爽嫩。 方桐咽咽口水,情不自禁转身。 封十二见她回头,将汤包放进姜醋碟子沾了沾蘸料:“听说这家的汤包是固州一绝,果然不错。” 方桐看着汤包里渗出的鲜美肉汁,舔舔嘴。 封十二吃完一只汤包,又夹起一只:“虎子说这是你买来请大伙儿吃的,多谢。” 方桐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食物,忽然为刚才的沮丧感到不值。 大早上的和自己怄什么气,美食当前,还是先吃饱为妙。 她将自己的碟子拢到身前,低头舔了舔温热的肉汁,美得眯起双眼。 封十二看她埋头吃起了汤包,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他的目光触及她后背裸露的伤口,笑意一隐,脸色沉了几分。 之前是他疏忽,以为自己对伤疤不在意,别人就都可以不在意。 在他眼里,方桐的伤与美丑无关,那更像一个警告,提醒他不要妄自尊大,可这个警告留在他心里就好了,实在没必要留在她身上。 一人一猫静静吃着自己碗中那份,谁都没有出声。 方桐恍惚觉得他们像是回到在京城的时候,每顿饭同桌而食,平淡而惬意。 她啃着最后一只汤包,心想,不然待会儿回屋,还是变回人好了,做一只猫有太多不便,那碗虾粥她一口都没尝到。 她是个打定主意就去做的人,吃完早饭跳下桌,就要往自己的屋里去。这时,小年从外面匆匆进来,险些踩到她的尾巴。 他趔趄了一下,扶住门框:“殿下,刚接到消息,太子失踪了。” 这话一出,四周像是静了一瞬,空洞得可怕。 方桐扭过头,第一眼便看向封十二。 封十二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在哪儿失踪?什么时候?” 太子失踪的消息不过半日就传到府衙,宋知府慌慌忙忙过来,却见封十二一行已经收拾整齐,弃车乘马,正要出发。 “殿下,”宋知府朝院内张望一眼,“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封十二骑在马上,一手扯住缰绳:“太子下落不明,我去扶摇山寻他。” 宋知府站在马前,急道:“此处离扶摇山有八百里,您就算赶去也来不及了,当地官员正在四处搜寻,您不如留在固州等他们消息。” “固州太远,消息传递不便,”封十二道,“我走后,还请宋知府稳定民心,莫要引起百姓惊慌。” “是,下官明白。”宋知府脸上难掩焦灼,“听说太子失踪是因流民所致,殿下回程切切小心,千万不可大意。” ~~ 封十二朝他略一点头,不再多说,带着一众侍卫远去。 晨风里,方桐从封十二身侧的挎兜里探出脑袋,她依旧是小猫的模样,头顶一撮呆毛迎风招展。 他们此行急着赶路,骑马比乘车更快,为了不成为大伙儿的拖累,方桐让封十二找了个挎兜把她装起来,斜挎在他腰间。 封十二俯身策马,低头看她一眼:“风大,进去。” 方桐不用他说就被狂风吹得快睁不开眼,她头一回在古代体验到风驰电掣的滋味,这比开车的时速也差不了多少。 她老老实实缩回去,在挎兜里蜷成一团。 太子失踪的消息至今仍让她有些恍惚,南巡的仪仗何其浩大,旁人见了避之犹恐不及,怎会轻易被流民冲散? 而他失踪的扶摇山事前经封十二探过,沿途并无任何不妥,那些流民又是从何而来? 方桐越想越是千头万绪难以理清。 封十二提前出京就是为了不让人探知行踪,但他接连被白鸟阁刺杀,刺杀者又将来自洛州的探子推到幕前,让封十二与隋永道对上,整个事件中,到底有几方势力插手?隋永道是否当真打算对封十二不利?他要对付的是封十二还是太子?白鸟阁背后的雇主又是谁?太子失踪到底是哪一方所为? 方桐想了一路也没想个明白,只觉怀疑对象越来越多,除了封十二,似乎没有一个可信之人。 可惜封十二忙着赶路,无暇与她细说分辨,他们昼夜兼行,只用了短短三日就回到临水县。 “殿下,得让马歇一歇了。”小年打马上前,“再跑下去,怕它们撑不住。” 不光是马,他们这群人每日最多合眼一两个时辰,也是累得不行。 封十二看了眼身后的队伍:“好,在临水县歇一晚,明早再走。” 众人放缓马速,进城来到驿馆。 刚进街口,就见驿馆外有几人正在下马,瞧那装束,却是京里来人。 (本章完) 98.第98章 难逃追究 第98章 难逃追究 小年打眼细瞧:“殿下,像是宫里的太监。” 话音未落,他们这一群人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对方打头之人朝他们望过来,脸色忽然一变。 “十二皇子?” 打头之人面白无须,嗓音尖细,瞧着三十岁出头,封十二看清他的脸,认出这是皇帝身边的二等宦官袁宝。 皇帝在宫里最信任之人是老宦官朝恩,但朝恩年纪大了,往外跑的差事就落在旁人身上,袁宝近来颇得皇帝赏识,看样子应是奉命出行。 袁宝叫了封十二一声,忽然又是神情一变,朝左右示意:“把陛下的手谕拿来。” 随行小宦官将一个锦匣捧上。 袁宝打开锦匣,取出一份黄绫卷帛,朝封十二大步走来。 “陛下亲笔手谕在此,十二皇子接旨!”袁宝高声道。 封十二目色微沉,看着他手中的卷帛,翻身下马。 身后一众侍卫纷纷勒停马步,跟着甩镫而下。 十余人在街口跪倒,聆听袁宝宣读手谕。 “谕十二:朕着汝巡察南界,以为太子先锋,何故玩忽职守,致太子下落不明。今卸汝巡察使一职,见此手谕,即刻回京。” 袁宝读完,冷眼看了看地上的封十二,伸手向前:“十二殿下,接旨吧。” 他将皇帝的手谕放在封十二手上,傲然抬起下巴:“奴婢正要往固州去,既然在此处遇上殿下,正好省了许多功夫,还请殿下马上随奴婢回京。” 封十二站起身,看看他带来的几名宦官:“回京可以,我要先去扶摇山。” 袁宝发出一声冷笑:“殿下想去扶摇山寻太子?太子失踪已有多日,等你赶到又有何用?” 封十二目注于他,并不多言。 袁宝见状,朝身旁的宦官示意:“去,卸了殿下的行装。” “做什么?”小年等人上前拦住宦官,一手按住刀柄,“休得对殿下无礼。” 袁宝见自己带来的人被拦下,怒道:“陛下的手谕你们没听见?陛下令十二皇子回京。” “回京便回京,”小年反驳,“手谕上可没说要你们动殿下一根毫毛。” 袁宝怒哼:“我是陛下身前三品宦官,你一五品侍卫,有什么资格在这儿与我说话?” 他看向封十二,脸色阴沉:“十二殿下,你要抗旨不成?” “并非抗旨,”封十二道,“回京之路本就要经过扶摇山,难道袁公公想带我绕道不成?” 袁宝一噎,他歪着脖子,哼了声,甩了下臂间的拂尘:“只怕到时没这个工夫让十二殿下折腾。” 眼看双方僵持不下,驿馆中走出一人,却是敬王封玉扬。 他瞧见门外的场面,愣了愣,又惊又喜:“小十二,你怎么来了?” 说完,又对袁宝道:“袁公公,我刚才看过了,你们的房间都已收拾齐整,赶快进来歇一歇吧。” 袁宝看向他,面色和缓了几分:“奴婢不敢当王爷如此招待,不歇了,我要带十二殿下回京。”封玉扬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打了个转,哈哈一笑:“我看你俩风尘仆仆,都是远道而来,就算人受得住,马也受不住。听本王一句劝,今晚且在此歇下,明日再走不迟。” 袁宝本就刚到驿馆,还未入住就遇见封十二,情急之中拿出手谕把人镇住,至于早回一日还是晚回一日,并不那么打紧,听了封玉扬这话,他作出斟酌之状,缓声道:“就怕十二殿下不肯跟奴婢走。” “怎么会呢?”封玉扬走到两人身前,“我刚才在门内听到你俩争执,小十二不过是想去扶摇山一趟,他对太子一向忠心耿耿,不亲自看上一眼怎能甘心,袁公公,你看在本王薄面,就别与他掰扯这个了。” 袁宝见他递了台阶,撇了下嘴角:“能不能去不由奴婢说了算,十二殿下若想去,待回京禀明陛下,再作打算不迟。” “好好好,咱们凡事都先禀过陛下,”封玉扬好言好语劝道,侧首对封十二挤了挤眼,“小十二,我看你们人疲马乏,进城是想歇脚?” “是。”封十二道,“不过驿馆怕是住不下这么些人。” 他们上回过来,一行人就占满了所有房间,今日加上袁宝几人,屋子定然不够。 袁宝一听,急了:“十二殿下,我们可以挤一挤,您可别走。” 他说着又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该赶着把手谕拿出来,万一封十二掉头走了,仅凭他们几人还真拿他不住。 封十二不置可否笑了下:“我自然住驿馆。” ~~ 他转头对小年道:“你带大伙儿去客栈。” “行,”小年点头,“我留一半的人手陪着殿下。” 他们三下五除二分配了人手,一半侍卫跟着封十二进了驿馆,小年则带着另一半去了客栈定房。 封玉扬见他们安排妥当,笑着向封十二和袁宝招呼:“小十二,袁公公,快进来吧。” “高天材呢?”封十二一边进门一边问,“怎么是你在此张罗?” “他摔断了腿,正在家里养伤。” “为何受伤?”封十二问。 “乐极生悲,”封玉扬扬起玉杖,朝府衙的方向指了指,摇头笑道,“这场文会帮他赚了半年税收,散场那日他上台致辞,一个没注意,跌了一跤。” “难怪。”封十二笑了下。 袁宝与他俩无话可聊,到了院中便告辞回了自己房间,临行前向一名宦官使了个眼色,让他盯紧封十二。 他的眉眼官司落在封十二与封玉扬眼中,封玉扬笑笑,引着封十二去了另一边,待到无人处,才轻声道:“你托我的事我一直盯着,洛州那边没有信来。” “没有消息就说明对方已有动作。”封十二走进房间。 封玉扬跟在他身后,回头望了眼,掩上房门:“难道太子失踪与洛州有关?” “太子南下,走的是我巡过之处,”封十二道,“若有人知道我走过哪些地方,就能提前做好埋伏。” “可太子身边跟了那么多人,”封玉扬犹疑道,“他们怎会毫无防范?” “人越多,漏洞越大。”封十二道,“我探过之处都给太子送了密信,太子是太信任我,才会有此一劫。” “我看不只他有一劫,”封玉扬面露担心,“我听陛下的意思,恐怕连你也难逃追究。” (本章完) 99.第99章 先走为上 第99章 先走为上 封十二打小就不得宠,只因太子总是看顾这个弟弟,皇帝才会偶尔给些好脸。 如今太子刚刚失踪,皇帝问罪的手谕便接踵而至,封十二若回京,遭受诘难是小事,只怕皇帝一怒之下,把他也视作害太子失踪的罪人。 封玉扬的担心肉眼可见,封十二却神情平静。 “我要去趟扶摇山。” 封玉扬叹气:“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有心思管别人,就算太子失踪是人为,你去了又能如何?那个袁宝可是一直盯着你不放。” 封十二转眼看他:“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封玉扬指指自己,“我能帮什么?” “你替我拖住袁宝。” 封玉扬面色古怪:“你想溜?” “嗯。”封十二点头,“我稍事休息,今晚就走。” 封玉扬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朝房门望了眼,拉着他朝屋里走了几步,又去打开窗户瞅了瞅,关上窗,转身回到封十二面前。 “你疯了,”他压低嗓门,“你要是丢下袁宝,当心他在陛下面前说你坏话。” “我会留信给他,说我先行回京,”封十二道,“以他的脚程,追不上我。” 封玉扬犹豫:“你可想好了,万一你不能在他之前赶回京城,你抗旨的罪名就板上钉钉,陛下绝不会轻饶了你。” “我知道。” 封玉扬见劝不动他,皱紧了眉,拄着玉杖在房里来回走了几圈。 “行,”他停下脚步,“你既然想去,谁也拦不住,袁宝就交给我吧。” “多谢。”封十二道。 “咱们好歹是兄弟,说这些做什么,”封玉扬笑笑,“总归我闲着无事,就当找找乐子。” “不去追捧你的五岳山人?”封十二问。 封玉扬撇嘴:“文会刚一结束,他就偷偷走了。” “去了哪儿?” “不知道。”封玉扬挥了挥手中的玉杖,忽然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不过他只要没钱了就会主动冒头,我敢保证,这回他藏不了多久。” “为何?” “他给芙蓉院的青鸾红绡赎了身,”封玉扬朝他挤挤眼,“说要收她们两个当侍女。” 封十二目光微动:“侍女?” “是啊,”封玉扬笑道,“你说奇不奇怪,他以前自称闲云野鹤,我送他奴婢都不要,这回却主动收了两个人,红绡倒还罢了,那青鸾看着性子高傲,竟也肯乖乖跟他走,只是以五岳那大手大脚的习性,怕是养不起这两人。” 封十二眉眼淡淡:“他若缺钱,会来找你?” “那是当然,”封玉扬笑笑,“放眼整个大昭,谁比我更冤大头。” 他拍拍封十二的肩膀:“我不打扰你了,你抓紧时间休息,袁宝那儿我有数。” 两人商议罢,封十二将封玉扬送出门外。 一名宦官坐在廊下,见封十二转身回了屋,这才把视线移开。 封十二关上房门,取下斜挎的挎兜,将它放在桌上。 他解开挎兜系带,扒开袋口,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好些了么?”他低声问。 方桐趴在里面,蔫蔫叫了声。 她这几日一直睡在挎兜里,一路在马上颠簸得厉害,整天腰酸背疼,四肢僵硬。她站起身,只觉四爪底下像是踩着一团,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她勉强往前走了几步,一脚绊在挎兜边缘,噗嗵一下摔了个跟头。 她肚皮朝天,用力挣了挣,后爪却和系带缠在一起,越挣越解不开。 她又累又饿又困,愤怒地嗷呜一声。 封十二见小猫在桌上滚来滚去,系带越缠越紧,忍不住伸手按住她。 “别动。”他说着话,握着她的脚爪,将系带从她后腿上解下。 “好了。”他放开她。 方桐一个侧翻站了起来,原地转了一圈,抖抖脚爪。 “今晚我会带着客栈里的侍卫离开,”封十二看着她道,“你要不要先留下来?” 他故意让小年带了一半侍卫去外面的客栈,就是为了提前出发做打算,驿馆里还留下一半侍卫,方桐可以和他们一起走,路上能少受些罪。 方桐想也不想就摇头。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住那些侍卫,但在她心里,没人比封十二更可靠。 ~~ 别人待她好,或许是看在封十二的面上,只有封十二,无论她是人是猫,都只把她当作方桐对待。 她往前一纵,跳进他怀里。 封十二见小猫扑来,下意识抬起双臂接住她。 方桐仗着自己是猫,毫不扭捏地冲他“喵喵”叫了几声,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臂弯。 她的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一根手指拨了拨她额顶的呆毛。 “骑马很辛苦。”封十二道。 方桐抖抖耳尖,不辛苦,她躺在挎兜里,又不用骑马。 “一路上休息不了几个时辰。”封十二又道。 方桐依旧闷不吭声,她在挎兜里可以休息,大不了把它当作摇篮,晃着晃着就习惯了。 封十二见她把脸埋在他的臂弯,似乎打定主意要跟着他,不禁笑了笑:“那就辛苦你了。” 方桐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只眼睛瞄了瞄。 看见封十二迁就的笑容,她耳根一热,觉得自己和耍赖的小孩儿差不了多少,不过谁叫她是猫呢,猫猫耍赖,天经地义! 当晚,守在廊下的宦官还在迷迷瞪瞪打瞌睡,封十二的房里已经人去楼空。 第二天一早,袁宝看到封十二留下的书信,气得将守夜的宦官骂得狗血淋头。 他急急忙忙唤人收拾行李上路,却觉腹中一阵绞痛,不只是他,同行的宦官有好几人上吐下泻,不到一个时辰,几人已接连跑了三四趟茅房。 封玉扬听说此事赶来,正见袁宝在吏卒的搀扶下走回卧房,他见他面色青白,脚下虚浮,连忙叫人去请大夫。 “袁公公怕是初来南地,水土不服,”封玉扬关切道,“我刚来这边也是如此,吃两剂药就不妨事了。” 袁宝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喘着气道:“十二皇子不听手谕,擅自离开,王爷,你可要为我作证。” 封玉扬给他倒了杯热茶:“袁公公莫急,我已看过小十二留下的书信,他并非抗旨,而是想提前回京。” 袁宝哼笑一声:“王爷莫要哄我,十二皇子想去哪儿你不是不知。” 封玉扬睁大眼:“袁公公可冤枉我了,我是当真不知。” 袁宝见他不肯承认,扶着桌边上歇了一阵,闭目摇头:“也罢,若十二皇子误了回京的时辰,奴婢也只能去陛下面前领罪,到时还请王爷同我一道作个见证。” 封玉扬脸上闪过一抹愕然,随即苦笑:“袁公公何必为难我,不过太子在南巡途中出事,我于情于理也该去趟京城,便是你不说,我也是要去的。” (本章完) 100.第100章 坏消息 第100章 坏消息 古人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扶摇山因形似大鹏而得名。 封十二一行到时正值午后,空中烈日高照,绵延的山峦如鹏翅展开,在日头下泛着苍翠的光芒。 “据说太子就是在这里失踪的。”小年指着前方的谷口,“他们穿越山谷的时候,一群流民不知从哪里涌了出来,堵住前进的道路,负责护卫太子的禁军上前驱赶,却被流民冲散队伍,太子车驾的马匹受了惊,在谷中乱窜,等禁军找到的时候,车驾摔到了山下,却没发现太子的尸骨。”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太子的尸骨一天没找到,就还有生还的可能。 封十二抬眼望向狭长的谷口,眼底幽沉。 这一带已被邻近州县的官府搜过数次,沿途可见无数马蹄人足踏出的痕迹。 “留人守在谷外,我进去看看。” 他将装着小猫的挎兜取下,递给留守的侍卫。 方桐从挎兜中探头,正午强烈的日光刺得她眯起双眼。 干燥的砂土在马蹄间扬起一片微尘,封十二的背影消失在谷口。 空山寂寂,林叶森森。 方桐坐在马鞍上,只觉四周无比安静,仿佛一股巨大的暗流从身边漫过,浩荡却无声。 在这万籁俱寂的当口,忽然“轰”地一声巨响,一股浓烟冲天而起,盘旋在山谷上空。 留在谷外的侍卫们拔刀而起:“殿下!” 他们冲到谷口,却被强风刮起的烟尘迷了眼,不能再往前半步。 …… 京城刚进五月就下了好几场雨,潮湿的气息在日头下翻腾,少不得令人心里烦闷。 市井之间看似繁华依旧,但在知情人眼里,京城上空却似蒙了一层吹不开的阴云。 距离太子失踪已过去大半个月,仍旧没有好信传来,京中接连收到的似乎都是些坏消息。 最初,群臣对找不到太子尚存侥幸,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众人心里渐渐有了最坏的猜测。 如果太子还活着,为何迟迟不向官府传信?扶摇山那么大,山中野兽出没,太子就算侥幸从马车上逃生,是否能躲过寒冷的暗夜和野兽的追捕? 更有聪明人想得更深,太子此次出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若是人为,山中除了野兽,是否还藏着别的不轨之徒? 细思之下,对于太子能否生还,众人心中各有打算。 大臣们表面上不敢议论,私底下却人人开始观望,他们想知道,倘若太子当真遭遇不测,皇帝的下一个继承人是谁? 太子妃秦时月就在这时被皇帝召进宫中。 她在御书房内待了足有一个时辰,才由宦官朝恩送了出来。 “公公留步。” 她对朝恩微一点头,上了四人抬的步辇。宫城之内,非特许不得骑马乘轿,秦时月因有孕在身,得皇帝赏赐,这才能够乘辇出宫。 步辇所到之处,宫人无不避让行礼。 秦时月端坐在高处,将这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那些视线中有敬畏、有嘲笑、有窃喜、有担忧,这些人背后各有各的主子,他们的喜怒哀乐并不因自身而起,而是来源于主子的喜好。 秦时月闭上眼,不想去揣摩这些人的心思,她知道最近朝中有不少流言,其中一则便是,皇帝不会另立太子,他会等秦时月生下太孙,如果生下的是个男孩儿,皇帝会像抚养太子那样把他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出下一个他属意的继承人。 今日她被皇帝召进宫中,怕是等不到明天,这个流言就会变本加厉。 她怀孕才四个月,还不怎么显怀,身上的宫装特意改过尺寸,罩在身上略显宽大,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弱不禁风的疲态。 她微微往后靠了靠,抬起一只手,疲倦地揉了揉额角。 这里每个人都知道,太子失踪,压力最大的就是她。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恨不得将她压垮。 步辇行过拐角,一人紫袍蟒服,带着随从大步而来,正是平王封无穷。 ~~ 他抬眼瞧见步辇上的秦时月,两眼一眯,似笑非笑:“太子妃乘辇出宫,真是好气派。” 秦时月命人停下步辇,目光扫过封无穷和他身后的十几名随从,缓缓挑起嘴角。 “比不得平王威风。”她慢慢道,“平王出行浩浩荡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又要去围场打猎。” 封无穷双眉一竖,眼看要发火,忽又笑了笑:“太子带数百人出行,尚且出了意外,我不多带几人,实在难保平安。” 秦时月听着这刺耳的嘲讽,目光一转,落在他脸上:“平王的意思是,宫里不太平?” “我可没这么说。”封无穷负起双手,“不过京城这么大,出行在外总是小心为上,你说对吗?太子妃。” 他意有所指地往秦时月小腹看了眼,幽幽一笑:“太子妃就算不顾自己的身子,也该顾着太子的遗腹子——” “放肆!”秦时月喝道,“封无穷,太子生死尚未可知,你如此口无遮拦,就不怕陛下问罪于你?” 封无穷呵地笑了声,走到辇栏边,压低嗓音,目色阴狠:“秦时月,你以为肚子里有个孩子,就能像以前一样对本王耀武扬威?我告诉你,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你的太子回不来了。就算你怀着他的孩子又如何,你怎么知道是男是女,又怎么知道能不能把他生下来?” 他眼中闪动着清晰可见的恶念,如一头狼在夜色中露出锋利的爪牙:“就算能生下来,一个小小的婴孩罢了,你以为他能活多久?” 秦时月盯着他,双手不自觉地掩住小腹。 封无穷哈哈大笑,朝后退开两步:“太子妃的脸色这么难看,难道是动了胎气?来人啊,去找御医,别让太子妃落了胎。” “封无穷!”秦时月紧紧抓住手边的栏杆,“我劝你别太放肆。” “我有放肆吗?”封无穷露出一个猖狂的笑容,摊开双手,“我就算放肆你又能如何?找太子参我一本,还是让封十二那条狗替你咬人?” 他的声音陡然变沉:“听说封十二去扶摇山寻太子,也陷在了那里,这都过去好些天了,不知他的骨头烂成怎样,还能不能见人。” (本章完) 101.第101章 祸从口出 第101章 祸从口出 “老六。”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打断封无穷,“你们在说什么?” 封玉扬拄着玉杖,从步辇后方慢慢行来。 他穿着入宫觐见的朝服,显然刚去见过皇帝。 封无穷看到他,冷哼一声:“哟,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哥。” 他这声“三哥”喊得拿腔作调,尾音拖得老长,显得格外轻佻。 “三哥也是从御书房出来?”封无穷露出嘲笑的神色,“难道陛下也召你入宫不成?” 封玉扬笑笑,没有作答,他看着秦时月,微微颔首:“天色不早,太子妃有孕在身,还是早些出宫吧。” 秦时月见了他,面色稍缓:“敬王腿脚不便,怎不带几个人随身伺候?” 封玉扬笑道:“我不过进宫向父皇请安,稍微坐坐就走,哪里犯得着兴师动众。” “既如此,敬王不妨与我一道出宫,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封无穷冷眼旁观,忽然嗤地一笑:“是啊,三哥,你腿脚不好,宫里又这么大,怎么能走这么远的路,可惜步辇是陛下所赐,你我都坐不得,否则就该让太子妃与你换换。” 封玉扬看他一眼,转向秦时月:“陛下允我去玉泉宫拜见母妃,我就不与太子妃同行了。” 封无穷见封玉扬对自己不理不睬,抱臂冷哼:“三哥要去玉泉宫怎不早说?我也要去后宫见母妃,不如咱俩同行?” 封玉扬这才转头正眼瞧他:“不必了,我脚程不快,你自去便是。” “也好,”封无穷笑笑,“三哥打小就比乌龟还慢,我这急性子可等不了。” 封玉扬摇摇头:“老六,三哥托大,劝你一句,这是在宫里,你那张嘴真得收敛些才是。” 封无穷斜眼:“三哥许久不曾进宫,宫里的规矩倒记得不少。” “无论到哪儿都别忘了规矩,”封玉扬提醒,“不然纵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过好。” 封无穷盯着他,冷笑:“那三哥就放眼看看,我能不能过好。” 像是应了封玉扬那句劝告,不到傍晚,宫中传出消息,因封无穷对太子妃语出不敬,皇帝听说后龙颜大怒,将封无穷扣在了宫里。 夜幕初降,皇帝的寝宫外传来嘤嘤啜泣。 封无穷的生母隋贵妃跪在殿外,脸上不着脂粉,泪水涟涟。 老宦官朝恩从殿内步出,看着门槛边的隋贵妃,低声劝道:“德妃娘娘,陛下连日操劳,已经很累了,您还是先回去,明日再来吧。” 隋贵妃在皇帝还是太子时就是他的侍妾,皇帝登基后,因隋贵妃的兄长隋永道屡建奇功,隋贵妃的地位水涨船高,一跃成为贵妃。 皇帝不好美色,这些年后宫上无皇后压制,下无新欢争宠,隋贵妃虽也年岁渐长,但多年来心情畅快,保养得宜,瞧上去不过刚四旬的年纪。 她抬起泪眼看向朝恩,哀声道:“无穷一向直爽,这回语出不逊纵然有错,但他上次因百戏坊之事就在宫里整整跪了一夜,那两条腿养到现在方好,如今又让他罚跪,臣妾实在于心不忍,只想恳求陛下换个惩处的法子,不然,无穷的腿就真的废了。”朝恩轻声一叹,还未说话,就听殿内传来一声冷哼:“废了又如何?朕又不是没有瘸腿的儿子。” 隋贵妃浑身一颤,探首看向殿中:“陛下,无穷知错了,还请陛下看在臣妾与我兄长的面上,饶他一回。” 殿内安静了片刻,皇帝的身影慢慢从暗中走到明处,他站在门槛里,望着匍匐在地的隋贵妃,眼神冷漠。 “若非仗着有隋永道这个舅舅,无穷怎会如此不知轻重。”他冷冷道,“他今日敢在朕的宫中,当着众人的面对太子妃无礼,你说,来日他会不会当着朕的面,对朕无礼?” 隋贵妃的脸唰地一下失了血色,她伏倒在地,急声道:“陛下,您是无穷的父亲,他岂敢对您无礼,还请陛下莫要听信小人馋言,无穷虽然性子急了些,但正因如此,足可见他胸无城府,又怎会行那不忠不孝之举。” 皇帝笑了笑,抬头看向天上的一弯明月:“这么说朕该夸他了?” 隋贵妃往前膝行几步,匍匐在他脚边:“陛下,臣妾敢以性命担保,无穷对陛下一片赤诚,绝无二心。” “好个绝无二心,”皇帝道,“可太子若死,论理便该无穷做太子,朕问你,你动不动心?” 隋贵妃惶然无措,趴在地上,将额头紧紧抵于手背:“臣妾不敢。” “没什么不敢,”皇帝道,“朕身边没几个女人,你们的心思朕比谁都清楚,所以朕早早便立了太子,省得你们一天到晚瞎想。” “陛下,臣妾从没想过让无穷当太子,”隋贵妃泣道,“臣妾只想无穷平平安安当他的王爷,就如陛下赐的封号那样。” ~~ 皇帝听着她哀恸的哭声,看向她的发顶,见她乌黑的发间仍有几丝白发隐约可见,语气中的冷漠淡了些许:“是啊,朕赐他封号‘平’,就是希望他不那么出挑,就此安分一生,休要生乱。” “臣妾明白,无穷也明白,”隋贵妃道,“臣妾会劝他从此以后谨言慎行,再莫口无遮拦。” 皇帝笑笑:“慈母多败儿,你从小就宠着他,却不知你这样只会害了他。” “臣妾现在知了。”隋贵妃抬起头,泪珠滚滚而落,“陛下,臣妾一定会告诫无穷,您若是不想我们母子再与兄长来往,臣妾也肯答应。” 皇帝眯了眯眼,没说话。 隋贵妃见他不语,哭声更哀。 “陛下,您要罚无穷,打他骂他都行,别让他再跪着了,”隋贵妃道,“他也是您的儿子啊。” 皇帝听到这话,微微动容。 “是啊,朕的儿子,能活下来的就没多少……” “陛下,”一名宦官跑到大殿近前,“陛下,平王他晕倒了。” 隋贵妃闻言,惊得抬起头:“无穷怎会突然晕倒?” 说完又看向皇帝,面露哀求:“陛下!” 皇帝看着她满脸泪痕,皱了皱眉:“罢了,随朕去看看。” (本章完) 102.第102章 逼宫 第102章 逼宫 几人来到封无穷罚跪的偏殿,果然见他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殿中的宦官拿药的拿药,唤人的唤人,来回奔走乱作一团。 皇帝见状,怒道:“乱哄哄的成何体统?还不快把平王扶去床上!” 皇帝一怒,四下俱静。 朝恩一扬拂尘:“还愣着干嘛?快啊。” 众人这才像有了主心骨,连忙将封无穷抬进来放到床上。 隋贵妃早已扑了过去,抱住封无穷一通哭喊。 皇帝见封无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拧眉:“叫太医。” 他慢慢走到床前,低头看着封无穷紧闭的双眼,唤来一名宦官:“这是怎么回事?平王为何会突然晕倒?” “奴婢也不知。”宦官就地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平王殿下一直在殿中罚跪,跪着跪着就晕了,奴婢们怎么唤他也不醒,只好派人向陛下报信。” 皇帝抓起封无穷一只手腕,两指把在他脉博间,沉吟不语。 隋贵妃早已哭成了泪人儿:“无穷自下晌进宫就没吃东西,怕是饿得狠了才晕了过去。” 皇帝为封无穷诊脉诊了半晌,放开他的手:“脉息还算有力,应无大碍。” 隋贵妃怔了怔:“可他为什么不醒?” “这得问太医。”皇帝转头,扬声发问,“去唤太医的人呢?怎么还没到?” 话音未落,却听殿内回声阵阵,大殿的房门不知何时竟已关上。 殿内东西烛架上燃着近百支蜡烛,烛火将殿中各人的影子拖得老长,宦官们如一尊尊陶制的人偶竖立在两侧,空气中只闻烛偶尔迸开的轻响。 皇帝皱眉:“谁让你们把门关上的?” “我。” 一个声音从他后方传来。 皇帝面色微变,转过身去。 只见封无穷从床上坐起,一改方才半死不活的模样,一脸骄恣地看着皇帝。 他屈起一腿架在床沿,另一条腿垂在床下,右手搁在屈起的膝盖上,左手随意抹了把脸。 他看看自己的手掌,发话:“拿帕子来。” 离床最近的一名宦官当即取出一块绢帕,送到他面前。 封无穷拿着帕子在脸上擦了擦,他晕倒的时候面如死灰,此时脸上的灰意褪去,烛光下,他面色红润,气血充盈。 皇帝看了眼他手中的帕子,雪白的绢帕变得灰蒙蒙的,仿佛染上一层铅灰。 皇帝眯了眯眼:“你装晕。” 封无穷笑了声:“儿臣不晕,父皇又怎会来看我。” 皇帝朝床边的隋贵妃投去一瞥,隋贵妃像是惊呆了,怔怔看着自己儿子。 “无穷,你、你没事?”隋贵妃像是意识到什么,霍地起身,回头望向大殿中的诸人,“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母妃别怕,”封无穷道,“儿子现在好好的,你该高兴才是。” 他的安慰似乎没起作用,隋贵妃顾不得看儿子,她对上皇帝的视线,嘴唇翕动了几下。 “陛下,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啧,”封无穷在旁叹口气,招了招手,“把德妃娘娘送去隔壁歇歇。” “我不走!”隋贵妃抓住儿子胳膊,“无穷,你做什么?你犯癔症了对不对?”封无穷握住她的手:“母妃,你听话,儿子与父皇有话要说。” “不,我不走,”隋贵妃颤声道,“无穷,你告诉母妃,你哪儿不舒服?是不是中邪了?对,一定是,陛下——” 她转头看向皇帝:“陛下,您快叫太医,快啊!” 她声音凄厉,头一回对皇帝发出近乎命令的嘶喊。 皇帝与封无穷齐齐皱了下眉。 “够了。”皇帝道,“老六,不管你母妃知不知情,把她弄下去。” 封无穷愣了愣,随即咧嘴笑开。 “父皇这是在命令我吗?”他朝床前的宦官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把隋贵妃带走,“既然是父皇的旨意,儿臣当然遵命。” 隋贵妃惊恐地看着这父子俩,尖叫着,挣扎着,却不敌宦官的力气,被人架了出去。 女人的哀叫哭泣像夏末的最后一声蝉鸣,很快便消失了。 皇帝望着重新合上的殿门,目色深沉:“你今日挑衅太子妃是故意为之。” ~~ 封无穷在床边盘起两条腿,笑容放肆:“没错,外人都说我鲁莽,但我也没蠢到在宫里大放厥词。” “过了戌时,宫门关闭,除非朕让你留下,否则任何外人都不得在宫中留宿。”皇帝道,“你就是利用这个机会,故意让我把你扣下。” 封无穷拍拍膝盖:“父皇说得对极了,这个皇城一直由您说了算,儿臣若想留下来,当然要取得您的旨意。” 皇帝转眼看他:“你想要什么旨意?” 封无穷伸出右手:“我要父皇立我为太子。” 皇帝看他半晌:“就为了这个?” 封无穷笑笑,脸色倏地一冷:“父皇的儿子,谁不想要这个?以前有封云兮在,谁都越不过他去,如今封云兮不在了,父皇还想把太子之位留给谁?封云兮的遗腹子?” 皇帝不答。 封无穷忽地发狠,五指在空中一握,冷冷道:“大昭惯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封云兮一死,我就是你的长子,我向父皇要一个太子之位,这不为过吧?” “无穷,”皇帝道,“你现在就想要太子之位,就不认为自己太心急了吗?” “心急?”封无穷“哈”地笑了声,“我不心急,难道要等封云兮继位,再来由他宰割?” “太子友爱手足,不会伤你们性命。” “这话父皇信,我可不信。”封无穷目色阴沉,“你们都嫌我读书少,但我读过的书里,就没有什么天家亲情,手足相亲。” “这都是隋永道教你的?”皇帝问。 封无穷耸耸肩:“这还用舅舅教吗?父皇将他打发去洛州,不就是怕他离京城太近,对你造成威胁。我懂,换了我是父皇,我也会这样做。” “太子在扶摇山失踪,是你做的?”皇帝看向他。 封无穷撇撇嘴:“谁叫他要在围场买凶杀我,父皇,儿臣这是为自己讨回公道。” “你蠢吗?”皇帝道,“太子若要杀你,他有一百个办法,何必如此折腾。” “在你眼里,我当然比不上封云兮聪明,”封无穷道,“实话告诉你,我并不在乎他是否买凶,我只是发现,父皇对他的偏爱未免太过,经此一事我更加确认,封云兮不死,最后死的一定是我。” “你的确该死。”皇帝道,“我大昭就没有靠威胁皇帝得来的太子。” “那我就做第一个。”封无穷指指殿门,“父皇只要肯答应,这扇门立刻就会打开。” “我若不应呢?”皇帝沉声问。 (本章完) 103.第103章 没死 第103章 没死 封无穷冷冷一笑:“父皇还想等禁军救你?别想了,今晚当值的都是我的手下,包括他们。” 随着他话音落下,殿中的宦官纷纷扯掉外袍,露出里面的铠甲。 皇帝向四周扫了一眼:“他们不是宫里的人。” “当然不是,”封无穷笑道,“这可是舅舅为我精心调教的私兵。”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皇帝问,“未经许可豢养私兵,论律当斩。” “等我做了太子,这条律法就不管用了。”封无穷道。 皇帝沉沉注视着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这些?” “不早不晚,”封无穷道,“原本没想这么快用上,但谁叫您将骁骑卫的统领给了别人,还偏要派太子南巡呢?我本打算等他到了南边再动手,可是那个封十二实在太讨厌,他发现了舅舅派去的探子,还发了公文去洛州查探,既然他把我们逼到这个份上,我们只好提前动手。” 皇帝冷道:“你与隋永道还真是亲舅甥。” 封无穷仰头大笑:“父皇总说我像舅舅一样莽撞,可舅舅说我更像父皇。” 皇帝面无表情:“我年轻时虽有一腔豪勇,但绝不会像你这般蠢。” “蠢?”封无穷收了笑,“我若蠢,就不会谋划到现在才动手,我若蠢,更不会连我母妃也毫不知情,你知道吗,我等今天等了多少年?谁能像我一样沉得住气?” 皇帝轻哼了声:“能当着我的面说出这些话,还说你不蠢?” 封无穷脸色变了变:“我敢作敢当,有何不能说?” “那你当了太子以后呢?”皇帝问,“我这个皇帝是不是也该退位了?” 封无穷笑笑:“父皇正当壮年,朝中还有那么多忠心耿耿的大臣,我岂敢轻易让你退位,不过——” “不过你那些弟弟们,就一个都别留了,是吗?”皇帝的声音比他更冷。 封无穷笑容顿收。 殿中有一刹那的寂静,窗外似有风声轻动,伴着不知从哪儿响起的呜鸣,好似一声声猫儿轻唤。 封无穷看着皇帝冰冷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父皇果然疼我,竟与儿子想到了一块儿去。” 皇帝发出一声喟叹。 “朝恩,”他对身旁的老宦官道,“朕的孩子这么不省心,你说朕该怎么办?” 朝恩微微躬身:“此乃陛下家事。” “是啊,若依国法,朕必要手诛此贼,可若为家法,倒是可以留他一命。” 皇帝语气平淡,常年上位者的威压如利刃一般释放,封无穷触到他的眼神,心头蓦地一寒。 “来人,把朝恩给我砍了。”封无穷坐直身子,“父皇,朝恩老了,儿臣给你换一个贴心人。” 皇帝笑笑:“老六,你坐好了。” 他话音未落,封无穷还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忽觉颈畔一冷,一把冰凉的刀架上他的脖子。 封无穷斜眼看去,瞳孔瞬间一缩。 执刀的人是封十二。 封无穷正想回头,就听封十二冷喝:“别动。” 封无穷僵直了身子:“你没死?” 封十二没说话。 这时,只听轰然几声巨响,大殿的门窗悉数倒下,露出空洞洞的木框。 地板上尘烟四起,殿内的私兵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群禁军涌入,方才还寂无人声的院外突然竖起一片火把,重重禁军披甲执锐,将整个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一名锦衣男子长身玉立,站在队伍前方。 封无穷看清他的模样,更是如同见了鬼:“封云兮?你还活着!” 太子封云兮步入殿内,朝皇帝行了一礼:“父皇受惊了。” 皇帝看着他,目中略有赞赏:“你倒是沉得住气。” “儿臣不得父皇号令,不敢妄动。”封云兮道。 皇帝笑笑:“十二如何给你递的信号?我人在殿内,竟全然不知。”“我的侍卫一直藏在屋顶,”封十二接话,“见我动作,便会将消息传给太子。” 皇帝看向他:“原来如此,看来你手下卧虎藏龙,也是能人倍出。” 封十二垂眸:“谢父皇称赞。” “父皇,这些人怎么办?”封云兮来到皇帝跟前。 早在殿门被破时,禁军便将殿中的私兵一一拿下,由于事发突然,封无穷带来的私兵甚至没空反抗就被缴械,此时一个个双手反缚跪倒在地。 “其他人呢?”皇帝问。 “外面混入禁军之人也已全部拿下,”封云兮道,“除了受命而来的大理寺官员,无人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 “很好,”皇帝看看他,“你这太子果然当得不错。” “父皇过奖。”封云兮看了眼封无穷,“那平王他——” “这是你和老六下的棋局,”皇帝笑笑,“怎么处置,你说了算。” 他拍拍封云兮的肩膀,大步走了出去。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封云兮沉默须臾,看向封无穷。 封无穷怒目圆瞪:“封云兮,封十二,你们骗我。” “对,”封云兮承认,“从十二出京第一天开始,就是我们计划好的。” 封无穷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瞧上去恨不能从封云兮身上咬一块肉下来,奈何颈边横着封十二的刀,他只能僵硬不动。 “你知道我要对付你?”他问。 “不确定,”封云兮道,“但围场之事既已发生,无论哪方都不会轻易罢手,所以,我和十二打算试一试。” 封无穷脸色难看至极,他眼珠转向右侧,用力瞪向斜后方的封十二:“你让临水县衙给洛州发公文,就是为了激我们提前动手?” 他转回眼珠,瞧着眼前的封云兮,又道:“封云兮,你胆量不错,敢拿自己当饵。” “不,”封云兮摇了摇头,“我胆小,所以我压根没走那条道。” “没走?”封无穷问,“那失踪的太子……” “是我的死士。”封云兮道,“沿着十二走过的路线一路南下的,都是他。” 封无穷张口结舌怔了半晌,忽地大笑:“哈,哈哈,原来是我中了你们的计,封云兮,我还以为你当真如人所说,是个光明磊落的堂堂君子,没想到你也会耍这种手段。” “兵不厌诈,”封云兮道,“如果你们没动手,我现在已从另一条路到达南方。” “所以父皇说我蠢,”封无穷冷笑,“论心计,论耐性,我都不及你。” 封云兮看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封十二收了刀,一掌砍下。 封无穷连哼都没哼,就一头栽倒在地。 封云兮:“……” 他蹲下身探了探封无穷的鼻息,哭笑不得:“十二,你把他打晕做什么?” “你想好怎么处置他了吗?”封十二问。 封云兮摇摇头:“我没想好陛下想要我怎么处置他。” “那就慢慢想。”封十二道,“他今晚不会醒,你有足够的时间。” 他说完,跳下床,朝殿外走去。 封云兮看着他的背影:“你去哪儿?” “时辰已晚,该出宫了。” 封十二来到院外无人处,朝上方看了眼。 一团灰白的影子从大殿的琉璃瓦上跑过,从屋脊一跃而下。 一只毛绒绒的小猫落入他怀中。 (本章完) 104.第104章 回家 第104章 回家 方桐对上封十二的双眼,愉悦地甩甩尾巴:“喵。” 封十二看着她润泽晶亮的琥珀色瞳孔,在她头顶轻揉了一把:“冷么?” 方桐摇摇脑袋,夜风再冷,也敌不过她胸中高涨的热情。 她今晚可是亲自体会了一把宫斗,不是后宫妃嫔的争斗,而是更加残酷、更加冰冷的皇权之争。 她从头至尾趴在屋顶看戏,顺便帮封十二朝殿外的太子传递信号。 封十二早与太子约好,以两长一短三声猫叫为信,太子只要听到这个信号,就会带伏兵攻进大殿。 旁人只以为传信之人是封十二的手下,却不知这是方桐主动请缨,为自己争取的角色。 方桐蹲在封十二怀中,蹭蹭他的掌心,昂首挺胸求表扬。 封十二笑笑:“时候还早,想不想去夜市吃点东西?” 方桐抬起头,看他一眼,再扭头看看灯火通明的大殿。 她不佩服封十二,她只佩服太子。 前一刻才经历了皇子逼宫,正是众人忙碌的时候,太子就这么把封十二放走,真是好脾气。 他若知道封十二不是回去睡觉,而是逛夜市,一定会后悔。 “你在上面蹲了好几个时辰,就算不冷也该饿了。”封十二道。 方桐犹豫。 她怎么觉得自己像个祸水?天底下有她这样秃了毛的祸水吗? 她轻“喵”了声,抬爪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 回家。 她凭空而画,怕他看不清,一笔一划写得很慢。 封十二垂眼看着空荡荡的掌心,眸色深了些许。 回家,这两个字普普通通,他却极少听到。 他是皇子府的主人,旁人总是说回府,却无人邀请他回家。 他抬头望向连绵不绝的九重宫阙,淡淡的月色落在琉璃瓦上,泛起一片冷冷的光。 他笑了下,应道:“好,回家。” 说是回家,他们在回去的路上仍然去了趟夜市。 可巧那对卖馄饨的老夫妻还在,封十二要了两碗鸡汤馄饨,又去附近的食摊上买了些炙肉和消暑的饮子,这才拎着一堆汤汤水水回了皇子府。 守在府中的侍卫早已得到消息,卫百川带着人候在门外。 这回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像他这样的熟面孔全都不能进宫,只能留在府里干着急。 见封十二平安归来,卫百川笑开了,张口却是埋怨:“殿下,跟您进宫的侍卫都回来了,就您不见踪影,您倒是说说看,有什么事不能让他们去办,非得您亲自去?” 封十二从马鞍后面取下几个食盒给他:“拿着。” 卫百川一愣:“这是?” “拿去分。” 说完,封十二拎起最后一个食盒进了大门。 卫百川打开盒盖瞧了眼,嘿嘿笑了两声,将食盒递给同僚,跟在封十二身旁:“殿下若是饿了,让张婶备桌宵夜就是,何必亲自跑去夜市。” “客人喜欢。” “客人?”卫百川扭头望向门外:“殿下今晚有客?” “嗯,”封十二顿了下,“是我的密探。” “密探?”卫百川怔忡了一阵,忽然灵光一现,“难道是小年说的那位?”封十二点头:“她今日一直近身监视封无穷,全靠她相助,此事才能顺利解决。” “原来如此。”卫百川恍然,“在您回来之前,我问过跟您进宫的侍卫,他们说您在封无穷身边安排了人传信,但他们都不知道是谁,原来就是那位方姑娘。” “正是,”封十二道,“她虽是我的密探,但并非我的下属,你们日后若遇见,当以礼相待。” “这是自然。”卫百川道,“我最佩服有本事的人,今日宫中危险重重,她愿意深入险境,足见对殿下一片赤诚,我若见了她,定要向她好好讨教。” “讨教就不必了。”封十二嘴角微掀,“她打不过你。” “拳脚功夫天外有天,”卫百川笑道,“我身为殿下的侍卫统领,却还打不过殿下呢。” “有空耍嘴皮子,不如去让人收拾一间客房,”封十二道,“她今晚住这儿。” “这个好办,我马上去。” 卫百川笑着走了,封十二独自回到后院,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拉开最底下一层,露出毛绒绒的小猫。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方桐“喵”了声,从木格中钻了出来。 “进屋换衣。”封十二从食盒中取出宵夜,“你的衣裳都在柜子里。” 他神情自然,仿佛只是叫她去洗个手。 方桐抖抖耳朵,迈着轻盈的步伐跳下桌,直奔里间的卧房。 进了卧房她才想到,自己干嘛这么听话,他叫她变身就变身? 外间传来食物的香气,鸡汤馄饨还是热的,炙肉也还没凉,空气中飘浮着熏烤和肉汁的味道。 方桐不打算忍了。 变身就变身,做人比做猫方便多了。 她看看低垂的门帘,门帘外是小书房,出了小书房才是饭厅。 饭厅里传来轻微的碗盘声响,是封十二在摆筷。 方桐不自觉地踮起脚尖,轻手轻脚走到墙边的檀木柜前。 她在柜旁的大铜镜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不禁有些好笑。 猫走路本就没有声音,她这么小心做什么,又不是做贼。 她闭上眼,全神贯注将心思集中到一点—— 她只觉脑子一空,再睁眼时,铜镜里映出熟悉的人身。 这不是她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变回人,但每次变身都让她忍不住惊叹,她怎么这么厉害! 外面摆碗筷的声音停了,响起拉开椅子的动静。 方桐连忙停止回味,打开面前的柜子。 入眼只见最醒目处放着一套衣裳,颜色俏丽,显然为女子之物。 方桐取出来换上,对镜系好腰带,望着镜中的自己,摸了摸齐腰的长发。 上次在临水县,她在芙蓉苑中变成猫,为了不引人注意,她将褪下的衣裙和发簪全都拖去杂草丛中藏了起来。 如今没了发簪,一头长发松散地披在脑后,用这边的礼法来说,这叫衣冠不整,不便见客。 她四下看了眼,想找个东西把头发绾起来,就听封十二在外面问:“好了么?” (本章完) 105.第105章 功劳 第105章 功劳 “稍等,”方桐问,“你有束发的簪子么?” “有,”封十二应道,“忘了告诉你,镜边那只匣子是你的。” “我的?” 方桐低头瞧向铜镜,果见镜架旁放着一只木匣。 她打开匣子,登时愣住。 匣中有簪子、发钗、步摇、耳珰、璎珞和手镯,这些首饰大多为银制,款式并不如何夸张,但细数下来,足有一二十样,这么多东西,她竟不知封十二是几时备下的。 封十二坐在饭厅里,听着里屋的动静,面色平静。 那点动静就像一只小猫在拨弄纸团,悉悉索索地轻响,不一会儿,响声消失,方桐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的头发并未束起,仍旧披散在身后。 她手里托着一只木匣,看向封十二:“你说这只匣子是我的?这里面的东西——” “都是你的,”封十二不等她开口,解释道,“用你的赏银买的。” 方桐怔住。 “你把给我的赏银买了这些?”她脱口道,“了多少钱?” “不多。” “不多是多少?” 封十二笑了下:“大约两成。” 两成?方桐在心里迅速换算。 以她对大昭物价的了解,这些首饰的总价至少值二百两银子,如果它们占两成,那封十二给她的赏银岂不有千两? 封十二见她望着自己发呆,开口:“怎么?” “没什么,”方桐斟酌了一下用词,“就是觉得你挺大方。” 封十二微皱了下眉,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你问过我,你的命是否只值一锭银子,在我看来,便是千两黄金也买不了一条人命。” “那是,”方桐深以为然,“人的命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 “所以我很庆幸,你能活着。” 封十二这话有些奇怪,方桐分不清他说的是芙蓉院那次遇险,还是别的什么时候。 她对上他沉静的一双眼,心脏莫名跳了一下。 活人的心脏当然会跳,但刚才那一下分明乱了节奏,方桐无意识地捂了捂胸口,怀疑自己心脏不大好。 “我……先去把头发扎起来。”她抱着匣子,转身进了屋。 回到铜镜前,方桐望着镜中熟悉的脸,抬手捂住眼睛。 完了,她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 她摸摸自己额头,没发烧,可两颊却有些泛红。 她鼓起腮帮,一指戳下去,将鼓起的脸颊戳扁。 瞎想什么呢,她拍拍自己的脸,她现在有了千两,不,八百两银子,她应该想想以后怎么,而不是在这儿想些有的没的。 方桐这回一进屋就待了好一阵,待她重新回到饭厅,她面色如常,头上依旧只用一支发簪挽起长发。 她在桌前坐下,淡定道:“让你久等了,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她在桌子底下轻轻揉了揉酸胀的手腕,在心底吐槽,那些发钗步摇好看归好看,用起来着实麻烦,她生生把头发扯掉了几根都没把头盘上,梳发髻这种事还是以后再学好了。 她舀起一只馄饨送进嘴里,满足地眯了眯眼。 鸡汤的油脂封住了碗里的热气,馄饨入口还是热乎乎的,吃下去整个人从胃到心都暖了起来。封十二见她吃的开怀,将其余几份宵夜推到她面前。 “别管我,你自己也吃。”方桐道。 “我还不饿。” “那你还买这么多。”方桐喝了口鸡汤。 “上次有好几样没买到,这次就一并买了。”封十二道,“否则下回再去,不知又是什么时候。” “你最近不打算出门?”方桐问。 “外面人多事杂。” 封十二没有多作解释,方桐却很清楚,封无穷虽然被擒,但要处置相关人等绝非短短几日能够结束,封无穷的舅舅隋永道还在洛州,朝中大臣也有平王的派系,一番折腾下来,怕要闹上一两个月才会消停。 皇帝把封无穷交给太子处置,显然是想考验太子的执政能力,封十二在此案中已经出了不少力,不便太过显眼,保持低调才是正确的选择。 方桐想着他一向深居简出,倒也不怎么在意,笑道:“你不出门没关系,我有钱,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封十二看她一眼:“你钱在哪儿?”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方桐一怔,也对,没到手的钱不算钱。 她笑眯眯道:“殿下打算何时把剩下的赏银给我?” “等你有了自己的身份和过所。”封十二道,“不然你带着这么多钱财,旁人若刻意栽赃,说它们来路不明,你就得见官。” 方桐撇撇嘴,她就知道无论在哪个世界,一个合法身份才是立根之本。 “你说我今晚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能不能靠它向太子换一份户籍?” 封十二盯着她看了几眼:“这就是你坚持要帮我的原因?” 方桐点点头:“是。” 时间回到数日前,扶摇山中。 在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后,方桐跳下马鞍,跟着侍卫们冲了过去。 强烈的气流卷起漫天砂石,将众人逼退,方桐仗着猫身娇小灵活,从路边的草沟窜了进去。 她来到谷中,入眼满目疮痍,方圆数十丈内山石崩塌,树木倒折,地面翻起一大片褐黄焦土,焦土之上别无他物。 方桐在爆炸点附近来回找了几圈,没发现封十二的身影,却见附近的山林间似有人影闪动。 她追了过去。 山中林深叶密,她爬上一棵大树朝下观望,山风吹过,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来,她循着气味找去,只见林中空地上躺着三具尸体。 尸体黑巾覆面,一看便非寻常人。 看清他们的装束,方桐松了口气,眼前的场景让她隐隐有些预感,她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一个硬物。 是一双靴子。 柔软的袍摆拂过她头顶,一只手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封十二问。 他的衣上沾满尘土,混着血渍的味道。 方桐离他很近,耸耸鼻尖,打了个喷嚏。 一人一猫四目相对,方桐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小年带人从树后现身。 “殿下,留了两个活口。” 封十二抱着方桐转身:“撤。” 106.第106章 筹码 第106章 筹码 那天之后,方桐知道了封十二的全部计划。 原来自从围场出现白鸟阁刺客,太子与封十二便料到此案背后有人操纵,从封无穷的反应来看,不大像是他的手笔,而幕后主使故意挑起平王与太子之争,却被皇帝轻描淡写搁置,无论对封无穷还是幕后主使来说,这都是个难以接受的结果。 如果他们不肯罢休,太子南巡就是最好的动手机会。 为了引蛇出洞,封十二以巡察使的名义提前南下,假装为太子探路。 朝中皆知,太子对封十二信任有加,一定会跟着他的巡察路线出行,却不知走这条道的是太子的死士,太子早已从另一条路微服出京。 封十二在临水县发现来自洛州的探子,故意让高天材给洛州府衙去信,试探隋永道的反应。 等到太子失踪的消息传来,证明有人已按捺不住,不等太子走到南边的地界便对他下手。 封十二前往扶摇山只是个幌子,人人都知他与太子手足情深,他若毫无反应才是奇怪。 他去时已做好准备,果然在山中遇见埋伏,被他们捉住的活口业已招认,他们均为北河军的士兵,受命在此伏击封十二,至于令太子失踪的流民,也为士兵假扮。 至此,隋永道与平王封无穷的野心昭然若揭。 封十二与太子暗中联络,太子先行赶回京中,将此事禀明皇帝。 他们都很清楚,只要封无穷相信太子真的出事,过不了多久,他在京中必有动作。 事实正如他们所料,前两日端午盛会,京中来了好些杂耍班子,皇帝命人暗中核查,发现这些杂耍艺人的身份存在不少疑点。 端午过后,杂耍班子并未离开,而是与平王府的人私下接触,随即销声匿迹。 为了引蛇出洞,皇帝故意宣太子妃秦时月进宫。 近来朝中本就流言纷纷,秦时月腹中的孩子格外受人关注,不少人认为太子若出意外,皇帝怕是不会马上另立储君,而是将希望放在太孙身上, 因此皇帝传召秦时月的消息刚一传出,平王府立刻有了异动。 封无穷打算逼宫,却不知太子与封十二早就埋伏在宫中,就等他图穷匕现。 方桐听说了封十二的计划,主动要求由她来监视封无穷。 她的理由很充分,她能变猫,能在宫里自由来去,谁都不会注意到她。 封十二原本不肯答应,怎奈方桐格外执着,在他书桌上用沾了墨的脚爪踩了七八十个脚印,还将一张墨迹淋漓的纸拖到他面前。 纸上只写了三个字:大骗子。 这是方桐的控诉,源于封十二在扶摇山的隐瞒,害她虚惊一场。 她的控诉十分有效,封十二难得生出了一丝愧疚。 最终他不得不妥协:“我带你进宫,但你必须依令而行,不得擅自冒险。” 于是便有了今晚的战果。 封十二并不知道,方桐之所以如此坚持,是因为她需要这个立功的机会。 她现实中的身份是白鸟阁的刺客,封十二愿意相信她另有来历,旁人可不会这么认为。 虽然封十二承诺会保她无恙,但她不想完全依赖别人。她在大昭一无所有,能待在封十二身边不过是倚仗两人那离奇的相遇,她救过他,所以他信她,但这份信任仅限于她和封十二之间。 她不想总是躲躲藏藏不见天日,她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筹码,而这份功劳就是她的筹码。 她为太子和皇帝出过力,就凭这个,哪怕他日暴露身份,她也有一丝斡旋之机。 再往好处想,说不定凭这个功劳,她真能向太子讨一份人情,换来一份不怕调查的正式户籍。 封十二听了她的解释,眼神有些微妙。 “你怕我护不住你?” 方桐摇头:“我只是想堂堂正正做一个大昭的百姓。” “跟在我身边就不能堂堂正正?”封十二问。 方桐哑然。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解释道,“你就算要帮我,帮一个立过功的人,总比帮一个来路不明的刺客要好。”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封十二沉默了一瞬,笑了声:“你还是担心我帮不了你。” 他嘴角在笑,眼中却无笑意,瞧上去格外沉寂。 方桐急了:“你当然能帮我,可是官方户籍需要在户部备案,这不是随便打声招呼就能办到的事,总不能让你白欠人情,还是说你想替我伪造一份户籍?那更会授人以柄。” 她放下汤匙,手指摸了摸面前的饭碗:“这碗馄饨是你买的,我穿的衣裳戴的首饰也都是你给的,你可以说它们都出自我的赏银,但若没有你,我还有今天这些吗?” 那日在扶摇山中看着浓烟升起,她不是没想过封十二死掉的可能,那种彷徨无助让她意识到,她对他太过依赖,这不是一件好事。 无论这人是不是封十二,她都不能将自己的希望系于他一人身上。 “一直以来,都是你单方面给予,至于我在临水县帮你的那些,不过是巧合罢了,”方桐诚实道,“我并没主动为你做过什么,只有今晚,才让我觉得我多少有些价值。” 这是她主动挣来的功劳,不是什么意外,也不靠他人怜悯。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我不能仗着你的好混吃等死,”方桐自嘲地笑了下,“如果我只能做一只猫,我大可安心享受你的照顾,但我现在是人,做人虽然不容易,但我还是宁愿做人。”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封十二安静听着,一直没什么反应。 方桐看看他,忽然有些尴尬,随即涌上一丝后悔。 也许她不该把话挑这么明,在封十二看来,她或许有些不知好歹了。 她拿起汤匙搅了搅碗里的馄饨,馄饨已经凉了,吸透了汤汁黏在一起,沉沉压在碗底。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她放弃似地说道,“总之我就是这么想的。” 片刻沉寂过后,封十二动了动眉眼,忽而抬手放在桌沿,注视着她:“你刚才说,不想让我白欠人情,也不想让我授人以柄,所以,你是担心我?” 107.第107章 她总是要走的 第107章 她总是要走的 方桐怔了下,她是那个意思吗? 好像不能说没有,但也不能说全是因为他。 方桐一时心情复杂,不知该承认还是该否认,重点是,她刚才说了那么多,他就只听到前面几句? “我记得你自称山神的时候,十分理直气壮让我帮你弄份过所和户籍,”封十二笑了笑,“怎么现在反而畏首畏尾了。” 方桐抿抿唇,“我哪有理直气壮,”她忍不住道,“我就是顺嘴一提。” 这事就跟许愿一样,万一实现了呢。 “那你现在又何必担心,”封十二道,“答应你的事,我自会办到。” 方桐沉默。 “我不是担心你。” 话音未落,就见封十二一眼扫过来。 方桐不自禁地放低音量:“也算是……有点担心吧,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总不能……白占你的便宜。” 她说得磕磕绊绊,自己都不明白到底说了些什么,却见封十二唇边泛起一抹浅笑。 她莫名脸一热,拍拍桌子:“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封十二点点头:“我知道。” “你不知道,”方桐索性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我想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不再担心会不会被人当作刺客,更不必害怕别人会指着我的过所说,那是假的。我现在跟着你,暂时不用担心这些,但总有一天我是要走的。” “我知道。”封十二还是那句话,“你一早就说过,你想要自由。” 他唇边的笑容淡了些,像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方桐,你想要什么样的自由?” 他平日不大直呼她的名字,方桐骤然听到这声,本能地直起背脊,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怎么?”封十二问,“不便告诉我?” “不是,”方桐犹豫了一下,“自由这东西还用解释么?” 人活世上,谁都想要自由,她在现代是个普通人,到了大昭也没什么宏图大志,只要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受欺凌,也不欺负别人就行。 封十二神情微顿,看她的眼神充满探究:“我只是好奇,你是想一辈子闲云野鹤,还是会……找个地方落脚。” “当然是找个地方落脚,”方桐笑道,“我又不是真的神仙,哪能一辈子不着地。” “那你打算成家么?”封十二又问。 方桐愣住。 她在大昭无亲无故,唯一熟识的只有封十二和他的属下,可她以后应该还会认识更多的人,结交更多的朋友,她熟悉大昭还来不及,哪有心思想到成家。 封十二见她不答话,慢慢道:“大昭律法并不强行婚娶,女子可以立女户终身不嫁,尽管这样的人极其少有……” 他将大昭律法娓娓道来,着重给方桐解释了婚娶习俗、女户条例、差役赋税,方桐木然坐在桌旁,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大学的课堂,老师在讲台上放ppt,一群学生埋头看手机电脑。 至于学生是在看课件做笔记,还是在干别的,就没人知道了。 方桐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走错了教室,却不得不留下来假装听课的外系学生。 她托着脑袋,两眼望着封十二,看似神情专注,大脑却逐渐放空。 封十二的唇形不错,她心想,厚薄适中,颜色刚好,一看就身体健康,气血充盈。 他的声线也挺好,凉凉的,像雪泡饮一样清透。 方桐朝桌上的几碗冰镇饮子瞟了眼,在夜市上买来时,碗边还泛着霜,此时已化作湿漉漉一片,在桌上留下几圈透明的水痕。 她顺手端起一碗递到封十二面前:“殿下渴不渴,先喝碗饮子?”封十二停了下来。 方桐亮晶晶的一双眼看着他,几根白净的手指搭在粗陶碗上,碗里的饮子清如泉水,在光下微微荡漾。 封十二抬手,拇指与中食二指扣住碗沿,将她手里的陶碗接了过来,没有碰到她任何一寸肌肤。 方桐并未留意他这个动作,见他接了碗,自己也拿起一碗饮子,放在唇边轻啜一口。 “都不凉了。”她微微抱怨。 封十二将饮子放回桌上:“嫌我话多?” 方桐睁大眼:“我哪儿敢。” “只是不敢,不是不嫌。”封十二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 方桐连忙摆手:“你说的那些,等我有空,我会好好想的。” 封十二轻“嗯”了声:“这关乎你未来几十年的生计,不可大意。” 方桐点头:“这些日子我除了礼记还看了许多地方志,对大昭的习俗不说万事通,至少也通了一小半,殿下放心,我的终身大事我自会掂量,如果真有一天要立女户,也会做好万全准备。”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说到这儿,她笑了声,又道:“我在殿下那儿还有八百两银子,便是拿出两三百两置所宅子,剩下那些已足够日常之需了。” 她盘算着将来做点小买卖,哪怕一开始不能亲自操盘,在京里各处考察考察,寻几家靠谱的铺子参股,也能坐等钱生钱。 她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只要不瞎折腾,总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她对未来信心满满,封十二看在眼里,垂了双眸,端起饮子慢慢尝了一口。 “我让卫百川给你准备了客房,你若吃好了,就去歇着吧。” 方桐本想与他商量如何向太子邀功,又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见他脸上似有倦意,识趣地打住话头。 从固州回京城,这一路披星戴月,到了京城又紧锣密鼓对付封无穷,直到今晚方才尘埃落定,想必封十二已十分累了。 尽管如此,他在出宫时仍惦着她是否饿了,还特意去了趟夜市。 方桐想到这儿,就不忍心再打搅他。 “我吃好了。”她看了眼桌上未动的几样菜肴,主动将它们收进食盒,“我拿去小厨房给张婶,你若半夜饿了,让人热热再吃。” 她拎着食盒告别出来,站在门外轻呼了口气。 今晚的话题有些天马行空,尤其是她,该说不该说的都讲了一大通,想着后来封十二竟给她讲解律法,她不禁怀疑,自己不是要做大昭百姓,而是要考公。 她抿嘴笑了下,提着裙摆,轻快地跑下台阶。 “方桐。”身后房门忽地开了,封十二站在门内,一手向外伸出,“你的东西。” 方桐转头,瞧见他手里的木匣,那是他给她的首饰盒子。 她不自觉地四下扫了眼,院中守着几名侍卫,他们似乎没有留意这头发生了什么,尽职尽责地站在原处。 方桐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接住木匣:“多谢。” 她往回一收,木匣却像是嵌在封十二手中,纹丝不动。 她怔了怔,疑惑地看他一眼,却见他垂眼看着木匣,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方桐问。 封十二抬起眼,像是回了神,他松开五指:“去吧。” 说完,转身进屋,合上了房门。 108.第108章 幽禁 第108章 幽禁 这一晚,有人酣睡,有人无眠。 翌日一大早,太子封云兮来到皇帝寝宫求见。 “陛下已经起了,正要用膳,”朝恩在殿前躬身,“陛下知到太子殿下要来,让人备了您爱吃的鲜笋炒鹌子和梅肉饼,还热乎着呢。” 他领着封云兮来到殿内,挥退殿中伺候的宫人,亲自为两人布菜。 皇帝身着宽松的赭黄纱袍,随意披了件外披,坐在上首。 他见封云兮叩首行礼,抬手道:“行啦,你我父子之间不必虚礼,坐。” 封云兮谢了恩,在下首坐下。 宫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封云兮见皇帝不发话,自也不便多言,端起面前的饭碗慢慢吃了起来。 殿中安静极了,只闻轻微的咀嚼声与碗筷相触发出的动静。 皇帝拿着一个梅肉饼,吃了一半,丢在盘中。 他伸出左手,朝恩立刻奉上热帕。 皇帝拿帕子擦着手,看向封云兮:“听说昨夜你在平王那儿耗了一晚?” 封云兮放下碗筷,朝皇帝侧身道:“大理寺连夜审了五十七名叛逆,他们将卷宗呈给儿臣,儿臣于今早看完,这才有空来见父皇。” 皇帝轻笑了下:“大理寺的卷宗什么时候看都无妨,你还年轻,得顾惜自己的身子。” “儿臣明白,”封云兮微微欠身,“但平王作乱非同小可,此事早一日了结,朝中才能早一日消停。” 皇帝拿起筷子,在鲜笋炒鹌子里拨了拨,夹了块笋片放进碗里,对朝恩道:“我年纪大了,嚼不动这炒鹌子,你把这道菜放到太子面前,他喜欢吃。” 朝恩应了声,将桌上的菜品换了个位置。 “边吃边说。”皇帝向封云兮示意。 封云兮点点头,却未动筷:“经核对五十七名叛逆的口供,他们都是洛州送来的兵士,隋永道于年前将他们调出北河军私下训练,目的就是为平王府培养私兵。” “这样的人还有多少?”皇帝问。 “约有两百之数,”封云兮道,“其中有百人去了扶摇山扮作流民,还有几十人藏在平王府中等候接应,昨晚儿臣已命大理寺同京兆府封锁平王府,凡有反抗者皆已诛杀缉拿。” 皇帝哼了声:“区区两百人就想成事,隋永道未免太看不起朕了。” 封云兮顿了顿,说道:“根据平王口供,他年前才与隋永道谋划私兵,原本没打算这么早起事,只因——” “只因他忍不下那口气,”皇帝瞥他一眼,“是么?” 封云兮无声垂眼。 皇帝笑笑:“老六那脑子,打小就不好使,白鸟阁刺客一案,显然是有人布局,他倒好,傻乎乎地一头栽了进去,朕之所以轻拿轻放,不是因为朕偏心,而是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长长记性。” “此事儿臣亦有错,”封云兮道,“儿臣本该给平王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皇帝夹起笋片,放进嘴里嚼了嚼,“你是太子,除了朕,谁有资格让你解释。” 封云兮吸了口气:“可父皇对儿臣如此偏宠,儿臣担心……迟早会生骄矜之心。” 皇帝哈哈大笑。“你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做皇帝的人不可瞻前顾后,便是骄傲些又何妨。”他用筷尖指指封云兮,“就这点而言,你该向你的十二弟学学。” 封云兮微微蹙了下眉:“十二一向谨言慎行,旁人以为他性子骄傲,他只是不想惹事罢了。” “你总向着他说话,”皇帝笑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同母兄弟。” “我们都是父皇的儿子。” “说得好,”皇帝扯了扯肩上的外披,往前倾身,“那你告诉我,过了一整晚,想好怎么处置老六了么?” 他望着自己亲手立下的太子,声音威严而低沉:“他也是朕的儿子,你的弟弟。” “平王谋逆,依律当斩,”封云兮的回答极为干脆,“但大昭从未有过斩杀皇室的先例,依儿臣愚见,应判幽禁。” “幽禁?”皇帝淡淡一笑,“你以为老六昨晚不杀朕,是他真不想杀?他昨晚若拿到太子之位,第一个杀的是他的兄弟们,然后便轮到朕。” “可父皇还是说了,若依家法,您会留他一命。”封云兮道。 “所以你才要留着他?”皇帝眯了眯眼,“你倒是会揣摩朕的心思。”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若能以杀止杀,自然最好不过,但有些野心不会因为杀戮而停止,”封云兮道,“儿臣打小就听父皇教诲,大昭从未有过得位不正的太子,若有谁想取而代之,儿臣定不会拱手相让。” 皇帝看看他,再次笑出声。 “你这话终于有了点朕的影子,”他拍拍桌案,“朝恩,给太子拿块梅肉饼去。” 封云兮起身谢过,捧着梅肉饼咬了一口。 皇帝问道:“味道如何?” “还和以前一样。”封云兮道。 皇帝笑笑:“朕记得你刚长个儿的时候,一顿能吃八个饼,朕那时还担心,未来的储君可不能是个大胖子。你娘生的容月貌,朕也算仪表堂堂,我们的儿子怎么可以肥头大耳,油光满面。” 他拿起果碟中的一颗金橘,亲手剥开表皮,慢慢道:“世人常要求女子德言容功,却不知做皇帝讲究更多,等你坐上这个位置就知道,前朝后宫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容不得你出半点差错。” 他撕掉橘子上的白色筋络,让朝恩递给封云兮,又道:“他们总说朕偏向太子,这话不对,朕的儿子里面,你过得比谁都辛苦,要说偏向,老六那个不成器的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封云兮接过皇帝剥好的金橘,微微动容:“儿臣不苦。” 皇帝呵地笑了声:“你生下来就金尊玉贵,自然没吃过真正的苦,朕也不想你吃。” “儿臣谢父皇庇佑。” “你既然不想杀平王,朕就不杀。”皇帝道,“你坐下好好吃饭,吃完回你的太子府,好好歇一歇。” 父子二人如寻常人家一般用过早膳,封云兮这才告退。 他走后,朝恩命人进来收拾残羹冷炙,又沏了杯热茶给皇帝。 皇帝吹吹杯中的热气:“隋永道留在宫里的眼线都清理干净了?” 朝恩应声:“老奴亲自盯着办的,连袁宝在内一共十二人,都已埋了。” 109.第109章 诱饵 第109章 诱饵 皇帝淡淡“嗯”了声:“隋永道还是这么沉不住气,上回十二的事情,朕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这回轻轻一试,他又咬了钩,看来人老了,不但会变得贪心,还会变得更蠢。” 朝恩点头,轻声附和:“此番隋永道助平王叛乱,其罪当诛,陛下正可借此收回北河军,也不枉让太子冒险一回。” 皇帝笑了笑:“你的意思朕听明白了,你是想说朕为了收回兵权,竟舍得以太子为饵。” “老奴不敢,”朝恩跪地,“老奴只是心疼陛下。” 皇帝看着他弓起的背脊,轻轻抿了口茶水:“别动不动就跪,你知道朕最烦这套。” 朝恩双手撑地,抬起脑袋:“老奴伺候陛下多年,从不敢妄揣圣意,但老奴明白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大昭打算。” 皇帝轻踢他一脚:“起来说话。” 朝恩这才起身,垂手立在皇帝跟前。 皇帝将茶杯交给他:“你猜得没错,朕就是以太子为饵,太子也大了,受些磨练不是坏事,他这回的表现倒是出乎朕的意料,朕还以为他此次南巡会手忙脚乱,没想到私底下早有准备。” 朝恩轻笑:“太子是陛下一手培养的储君,虽然平日心软了些,但该办事的时候从不含糊。” “也就这样吧,”皇帝淡淡道,“寻常人家的儿子不好养,大昭的太子就更不好养。” 封云兮回到太子府,还未歇下就听封十二来访。 秦时月将他刚脱下的外衫披回他肩上:“十二难得登门,快去瞧瞧怎么回事。” 封云兮无奈又好笑:“你刚才还让我赶紧歇着。” 秦时月替他系上腰带,笑道:“换作旁人,我一定不让你见,但十二为你鞍前马后,你好意思让他空跑一趟?” 封云兮拿她无法,乖乖穿好衣裳,去了待客的厅。 见了封十二,他劈头就是一句质问:“昨晚你倒好,早早就溜了,我可是刚才回来,连枕头都没沾上,你找我做什么?” 封十二将一个盒子放到他面前。 封云兮好奇:“这是何物?” “西街早市的杏茶、芝麻饼,还有皇嫂喜欢的蜜渍豆腐。”封十二打开盒盖,里面果然整整齐齐放着几样早食。 封云兮神情古怪,看了眼盒子里的食物,又抬眼看看他。 “十二,你老实说,你犯什么事了?”他斟酌道,“你来我这儿可从没送过礼。” “不爱吃?”封十二问。 封云兮笑笑,一把将盒子拖到面前,交给贴身侍从:“拿去后院给时月,告诉她,我待会儿回去和她一起吃。” 说完,他挥退厅中闲杂人等,对封十二道:“这杏茶芝麻饼不易买到,我快有大半年没吃过了。说吧,你要我做什么?只要不是叛上作乱,我都帮你。” 他语气中带了几分调侃,同时还有些好奇,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值得封十二亲自跑这一趟,还投其所好地给他送来这份“大”礼。 “快说,”封云兮笑着催促,“杏茶凉了就不好喝了,芝麻饼也要热的才酥脆。” “有一事想请你去办。”封十二道。方桐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昨晚一夜无梦,她起床时恍惚了一阵,才想起自己已经回到京城,就在封十二的皇子府中。 她盥洗完毕,坐在妆台前梳头。 正琢磨着是否要挽个发髻,门外响起几声轻叩,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方姑娘,您起了吗?” 方桐打开房门,只见一名圆脸侍女站在门外。 她向方桐行了一礼,语气轻快:“我叫绿桃,来给姑娘梳妆。” 方桐认得绿桃,以前她还是一只猫的时候,时常在皇子府中溜达,对这儿的人即便叫不上名字也能记住脸。 绿桃是一群侍女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有她在的地方总是叽叽喳喳,笑语不停,有时张婶会叫她到后厨帮忙,绿桃还拿点心喂过方桐几回。 方桐见绿桃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回以一笑:“十二殿下让你来的?” 绿桃点点头:“殿下说姑娘是贵客,您日后在府里的起居饮食就由我来伺候。” 方桐想了想,侧身让她进屋:“我手拙,不太会弄头发,你来得正好,能否帮我挽个发髻?”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绿桃笑道:“姑娘放心,我娘就是京里有名的梳头娘子,她的手艺我就算没全学会,也会了八九成,您喜欢什么发髻,我给您做。” 方桐打开桌上的木匣:“替我挽个方便出行、不易松散的,这里有些发饰,你尽管用。” 绿桃往匣中看了眼,笑道:“姑娘今日穿的绯色衫子,我给您梳个同心髻,用上这对累丝珊瑚发钗和那支海棠步摇,准保好看。” 她让方桐在镜前坐下,拿起梳子替她梳通长发。 晨光从东窗照进来,方桐昨晚进屋没有细瞧,现在才发现妆台上放了许多精美的小瓷瓶,瞧着像是女子的梳妆用物。 她随手拿起一个白色瓷瓶看看上面的贴纸:“木兰膏?” “这是京中卖得最好的面脂,”绿桃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说道,“还有那瓶石榴脂,既能点唇也能匀面,是宝月楼的招牌,便是宫里的娘娘也很喜欢,一会儿我给姑娘用上。” 方桐把面脂放了回去:“还没吃饭,先不急。” 这些东西一听就价值不菲,她回头得问问封十二,这些妆物是否也从她赏银里扣,她得警告他,不许乱买奢侈品,她在他那儿还有八百两银子,听上去很多,一旦安家置业,银子哗哗如流水,说用也就用了,得省着点儿。 “呀!”绿桃忽地一拍脑门,放下梳子,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玉盒,“差点儿忘了,殿下让我把这个带给姑娘。” 方桐接过玉盒,打开盒盖,只见里面盛着一汪洁白如玉的凝脂。 她用指尖按了按,只觉触肤清凉,细软如绵,好似将化未化的奶油雪糕。 她挑起一抹放到鼻尖闻了闻,什么气味也没有。 “这是什么?”她好奇。 “殿下说这东西对姑娘有好处,让您每天都用上。” 110.第110章 封王 第110章 封王 “十二,你要我帮的忙就是这个?” 太子府的厅里,封云兮笑出声:“我还当多大回事,这事儿你自己就能办。” “就算要办也得先知会你一声。”封十二道。 封云兮啧啧:“你非得这么守规矩吗?” “你呢?”封十二反问,“作为宫里最守规矩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平王?” 封云兮无言一瞬,唇边的笑容化作一声轻叹:“自然是留着。” 封十二点点头:“我想也是。” 封云兮看他一眼:“你不问我是否心甘情愿?” “这不重要,”封十二神情淡淡,“陛下是皇帝,杀不杀他说了算,至于以后你做了皇帝,杀不杀也是以后的事。” 封云兮皱起眉,神色有些难辨:“万一我做不了皇帝呢?” “那就把命交给别人。”封十二道。 封云兮的神情几近凝固,他盯着封十二的脸,像在判断他是不是认真的,看了半晌,泄气似地笑笑:“你啊,最懂怎么戳人心窝子。” “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了。”封十二面不改色。 “滚,”封云兮笑骂,“你再胡说,你的忙我就不帮了。” 封十二闭上嘴,果然不说话了。 封云兮挑眉,歪着脑袋看他两眼,俊逸的脸庞泛起一抹深思:“你不对劲。” 封十二没理他:“我回去了。” “站住。”封云兮点点桌子,“你刚才说,那人叫什么来着?” “……方桐。” “姑娘家?”封云兮又问。 封十二默了默:“是。” 封云兮缓缓一笑:“我刚才忘了细问,你几时认识了这么个姑娘?” 封十二还未答话,就听门外有人通报:“太子殿下,陛下派人传话,命十二殿下去御书房觐见。” 封十二走后,封云兮回到后院。 秦时月等在房中,桌上摆着封十二送来的早食。 “十二走了?”秦时月问。 “走了,”封云兮扶着妻子落座,“陛下叫他去御书房,依我看,应该是为了平王之案。” “平王?”秦时月抬头,“平王和他的手下都已落网,只有隋永道远在洛州,陛下想干什么?” 封云兮露出赞许的眼神:“不愧将门之女,一下就想到这个。” 秦时月轻推他一记:“少拍我马屁,你说,十二一向不大参与朝事,陛下突然宣他,难不成想让他重新带兵对付北河军?” 封云兮摇了摇头:“隋永道训练私兵是为谋逆,但此事尚未传扬开,以陛下的性子,他不会马上派人攻打北河军。” “那他想怎么样?”秦时月问,“难不成还要守株待兔,坐等隋永道请罪?”封云兮目色沉然:“只怕你猜对了。” 御书房中,封十二去时,只见地下跪了整整两列朝中要臣。 皇帝见了他来,面色稍缓,指着大臣们道:“十二你瞧瞧,这些人比起你老师在时可差得远了。” 他重重哼了声:“识人,用人,拎不清就算了,连收拾隋永道需要多少补给,调动多少人马也说不明白,倘若林阳还在,朕哪会如此被动。” “陛下,对内动兵非同小可,既要速战速决,又要稳定民心,我等需与户部、吏部和工部商议,拿出切实方略,方能报予陛下。”兵部尚书道。 “在你们拿出方略之前,朕只能等着?”皇帝问。 兵部尚书犹豫了一下:“北河军以洛州为中心,附近六州三十八县皆受其控制,若贸然出击,恐怕隋永道将以当地百姓为质,届时生灵涂炭,实非大昭之幸。” 皇帝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你的担心朕何尝不知,但平王犯上,隋永道是从犯,朕可以不动北河军,也可以不杀隋永道,但他却必须入京领罪。” 兵部尚书与大臣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臣有一策,或可为缓兵之计。” 皇帝看看他:“你说。”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朝廷调动军队筹措粮草尚需时日,陛下可下旨撤去隋永道北河军统帅一职,并派钦差携圣旨前往洛州接管北河军,若隋永道肯依命回京便罢,即使他不依,我方也已准备周全,随时可派大军平叛。”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陷入深思。 降旨问罪自来有之,便是皇帝这些年也发旨问罪过不少外地官员,但那些大多是文官,便有少许武将,职位也不甚高,如隋永道这样的一军统帅还是头一个,更别说他犯的还是谋逆之罪。 有胆子谋逆的人,可没那么容易束手就擒,到时别说乖乖听话,只怕会立时杀了钦差泄愤。 大臣们私下互看一眼,谁都没有出声。 皇帝像是看出他们的犹豫,冷笑一声。 “这个法子不算良策,但也不妨一试,”他目注下首,“你们认为,朕该派谁当这个钦差?” 兵部尚书迟疑半晌:“平王谋逆失败的消息虽已封锁,但难保隋永道不会从别处得知,这趟差事凶险万分,非常人能够胜任,对于钦差人选还需仔细考量。” “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皇帝嘲讽地笑笑,抬手一指,“也罢,你去。” 兵部尚书一愣,却见皇帝指的人不是他,而是一旁的封十二。 “你是林阳的关门弟子,他是我大昭最厉害的兵马大元帅,便是隋永道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皇帝对封十二道,“林阳虽已仙逝,但在军中余威犹在,你就替朕跑一趟,我倒要看看,北河军敢不敢对你无礼。” 皇帝一锤定音,宽敞的御书房中落针可闻。 众人悄悄抬眼窥探封十二的神情,却见这位十二皇子一如既往,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儿臣领旨。”封十二道。 皇帝哈哈大笑:“这才是朕的好儿子。” 他唤来朝恩:“传旨礼部与宗正寺,即日起,册封十二皇子为瑞王,赏白银十万两,食邑八百户,良田六百顷,另将城外滴翠山下两百亩皇庄赐予瑞王,以作别院。” 这番册封来得十分突然,封十二是所有成年皇子中,至今不曾封王的一个,在场大臣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他封王,至少皇帝在时是这样,谁知皇帝说封就封,还大笔一挥给了这么多赏赐,这消息若传出去,不知会让多少人眼红。 但在场众人没有一个羡慕,他们对皇帝册封的原因心知肚明。 所谓有命拿钱没命,这位新封的瑞王能活多久,只有天晓得了。 111.第111章 乔迁之礼 第111章 乔迁之礼 封十二在宫中待了大半日才出来。 他回到皇子府所在的长街,还未进入街口就见地上洒满爆竹纸屑,红艳艳的碎纸铺了厚厚一层,如同下了一场殷红的雪。 马蹄踏着纸屑来到皇子府门前,封十二抬起头,门上换了一顶簇新的牌匾,上书“瑞王府”三个大字。 封十二望着那三个字静了半晌,笑笑,甩镫下马,将牵马绳交给门房。 皇子府的正院中,堆满大大小小的金漆彩绘木箱,箱子上扎着红绸缎,在明晃晃的日头底下甚是耀眼。 管家带着小厮们挨个清点物件,登簿造册之后,由一众侍卫将箱子搬去库房。 小年凑头看了眼礼单,笑道:“这么多红绸缎,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殿下娶亲呢。” “哪儿那么多废话,”卫百川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搬你的箱子去。” 小年跳起来,拍拍屁股上的靴印:“头儿,刚才放鞭的时候你吃炮仗了?大好的喜事你凶什么,你看你,从礼部传话到现在,就没个好脸。” 卫百川抬起手臂,作势要抽他:“跟殿下出去一趟,长能耐了是吧?过来,让我揍你一顿试试。” “别别别,”小年闪到一旁,一眼瞧见封十二进来,连忙高喊,“瑞王殿下到!” 封十二瞥他一眼。 卫百川一把将小年拽开:“滚一边儿去!” 他迎上前,左右看了眼,小声道:“殿下,刚才礼部派人过来传旨,说陛下册封您为瑞王?” “嗯。”封十二轻点了下头。 “到底怎么回事?”卫百川比小年年长,又是侍卫统领,思虑更加周全,“自从殿下成年,陛下对给您封王之事一直只字不提,怎么这回突然起了兴致?还给了这么多赏赐?” 封十二走到一个箱子跟前,从里面拿起一只葵口托盏:“这套茶器不错。” “是耀州窑今春送来的御贡。”卫百川看过礼单,记得托盏样式,“这上面的纹卉是工匠新想的样,您看这鸟,还有这卷边的叶,都是没见过的新样子。” “把这套茶器拿去客房,”封十二道,“还有那箱笔墨纸砚。” 卫百川微怔:“那可是宣城的笔,澄心堂的纸,徽州的三十六锭套墨,还有新绛的澄泥砚。” 封十二转眼看他:“笔墨纸砚不就是拿给人用的?” “殿下是要送人?”卫百川想了想他说的客房,如今府里只有一位客人,“殿下是想送给方姑娘?” 封十二握着那只托盏,手指摩挲了一下盏沿:“嗯。” “这些可都是拿钱也买不着的稀罕物,”卫百川问,“殿下舍得?” 封十二将托盏放回箱子:“乔迁之礼罢了。” “乔迁之礼?”卫百川没明白。 封十二并未解释,在院中走了一圈,看看箱子里的各种物件,又点了两箱衣料,皆是羊皮狼皮、狐皮灰鼠皮一类,让人送去客房。 “为何赏赐的衣料只有六箱?”他突然发问。 卫百川愣了下,思索片刻:“大概是因为殿下尚未成亲,后院又没别的女人,绫罗绸缎若放得久了,一来色泽会发暗,二来样也过时,所以只给了这几箱男子的衣料。” 封十二笑了下:“你从明鹤那儿学了不少。” 卫百川轻咳一声,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会量尺裁布,都是鹤儿教的。” 封十二点点头:“有明鹤在,想来你不做侍卫也饿不死。” 卫百川揉揉鼻子:“这不是您常说技多不压身嘛,鹤儿那几家店有时忙不过来,我便帮着打打下手,殿下,我可不是帮她,我是在帮您。”封十二笑了声:“年初我看过明鹤交来的账本,她把铺子经营得很好。” 卫百川跟着笑笑,脸上满是与有荣焉:“还要多谢殿下信任,明鹤说今年再做下去,不但成衣店需要扩张,绸缎庄也要再开两家,才赶得上供应。” “店面扩张,人手也要增加,她店里可还需要账房?”封十二问。 “这就不清楚了,”卫百川道,“她从不和我说人手上的事,若有需要,她应当会报给殿下。” 封十二沉吟:“你让她明日来府中一趟。” “好。” 封十二往前走了几步,忽又停下:“算了,你先别叫她,需要的时候我再唤她过来。” 卫百川不解其意,但仍点头应下。 他陪着他来到后院,见四下无人,方继续之前的疑问:“殿下,您今日进宫,究竟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大事,”封十二神情平静,“陛下要我去洛州。” “洛州?”卫百川惊讶,“是让您带兵平叛?” 封十二摇头:“陛下命我为钦差,前往洛州降旨问罪。” 卫百川呆住,面上逐渐现出一股愤慨。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圆脸侍女往这边过来。 “殿下,卫统领。”绿桃向两人分别行了一礼。 “你来这边做什么?”卫百川问,“殿下不是让你跟着方姑娘?” “就是方姑娘让我来的。”绿桃说着,看向封十二,“殿下,刚才侍卫们往客房搬去几件箱子,方姑娘让我来问您,是不是送错地儿了。” “没送错,”封十二道,“都是给她的。” “啊?”绿桃张张嘴,“那我把您的原话转告方姑娘?可她若问起为什么,我怎么回答?” “这还用问?”卫百川把她拉到一旁,“你就告诉她,这是陛下给的赏赐,算她护驾有功。” 绿桃怔怔点了点头。 “快回去吧,”卫百川催促道,“我和殿下还有正事要谈。” 他打发走了绿桃,重新忧愁着脸,对封十二道:“殿下,您去洛州——” “此事晚些时候再说,”封十二打断他的话,“你去前院看看,还有哪些适合寻常家用的物事。” “宫里赐下的东西,怕没有寻常家用一说。”卫百川下意识道。 “再华贵的东西,不用就是死物,”封十二道,“找些不打眼的,另置一处放着。” 说完,他转身走了。 卫百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正是客房的去处。 他摸摸脑袋,自言自语:“另置一处?置哪儿啊?难不成都堆客房?” 说到这儿,他突然一拍自己的后脑,望着封十二的背影,瞪大眼:“不会吧……” 112.第112章 海棠色 第112章 海棠色 客房里,绿桃尽职尽责地向方桐回话:“殿下说这几箱东西都送给姑娘,让您尽管收下。” 方桐蹲在地上,看着箱子里的物件,惊叹连连。 她不会鉴定古董,但这些文房四宝、瓷器茶具一看就很昂贵,另外两箱毛料也是大户人家才能用的奢侈品,她不禁怀疑,自己那八百两到底还剩多少。 绿桃看出她的犹疑,笑着又道:“这都是宫里赏赐的东西,姑娘护驾有功,是您应得的。” 方桐暗松口气,前几回封十二给她东西,应是为了照顾她的自尊心,都说从她赏银里扣,一回两回尚能接受,但次数多了,尤其是这么贵重的物事,难免让人拿着烫手。 若是宫里的赏赐又另当别论,皇帝的钱等于拿加班补贴,不心疼。 她小心翼翼拿起一只茶盏,青色的瓷器如瓣轻薄,盏壁内侧叶纹卷曲,枝头蹲着一只熟睡的小鸟,憨态可掬。 她双手捧着茶盏,转来转去爱不释手。 “喜欢?”一个声音问。 “嗯。”方桐点点头,才发现问她的声音不对,不是绿桃。 她仰起脸,只见封十二站在一旁,低头看着她。 她惊讶一瞬,站起身,冲他盈盈一笑:“还未恭喜殿下封王。” 她手里仍抓着那只茶盏,封十二见了,掌心向上朝她伸手。 方桐不明其意,但还是将茶盏放入他手心。 封十二一手握着茶盏,在指间轻转半圈:“我看到这套茶具,就想你可能喜欢。” 他在梦里见过她的房间,她屋子一角有个木架,架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杯子,虽说那些杯子的样式与他日常所见大有不同,但他猜测她多半喜欢茶具。 方桐盯着他的手指目不转睛,就怕他一不小心把茶盏摔了。 封十二见状,低笑了声:“就这么喜欢?” 方桐的视线跟着他的手走,直到他将茶盏放到桌上,才神情一松。 “这种色我从未见过,工匠一定了不少心血,若摔坏了岂不可惜。” 宫里赏下的器物应是出自皇家御窑,御窑出品绝非凡物,不说价值如何,单就耗费的人工就难以计量,这箱子里的每一件都称得上孤品,她还没用过,哪里舍得让它们坏掉。 封十二见她两眼一直粘在桌上,忍不住道:“喜欢归喜欢,可别供起来。” 方桐笑看他一眼:“怎么会,好东西就是拿来用的,不然怎么对得起工匠的心血,又怎么对得起殿下的赏赐?” 她说到后来,语气中带了几分俏皮,封十二听出她在打趣自己,扬唇一笑:“你以后购屋置宅,少不了采买家用,这几箱物件就当我提前恭贺乔迁之喜。” 他说完,朝绿桃使了个眼色,绿桃会意退下。 听见房门关上,封十二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和一只钱袋,递到方桐面前。 方桐认得这只钱袋,之前封十二给过她一锭银子,她在固州吃吃喝喝用了些,剩下的散碎银两都在袋子里。 这次变猫回京,她将钱袋交给封十二代为保管,至于那些银票—— 方桐眼睛连眨了几下:“都是我的?” 封十二无声地点点头,将手里的银钱往她身前送近几分:“这里共有八百两银票,足够你在京里寻一处好地段,买一间小院子,既不用与谁家签契做工,也不用担心未来的生计。”方桐接过银钱,看着银票上的数字,明明应该欢喜雀跃,却莫名高兴不起来。 封十二今日有些反常,他先是送她宫里的赏赐,又贺她乔迁之喜,还主动把赏银给她,这是要她卷铺盖走人的意思? 她相信封十二这么做不是为了撵人,那他为何如此急迫? “你今日进宫……遇到什么事了吗?”方桐关心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帝一直对封十二不甚亲近,突然封了他一个王爷,哪怕有护驾之功,这个册封也未免太过仓促。 封十二瞧见方桐眼中的关切,垂眸笑了下:“我要出趟远门,怕你一个人无聊,先把银票给你,这段日子你可以在京里到处逛逛,寻一处自己喜欢的宅子。” “你把银票给了我,就不怕我上当受骗,被人盯上?”方桐故意问。 “你很聪明,没那么容易受骗。”封十二低眼看她,“出门时带上绿桃,她会功夫,对京里也熟。” 听到他的叮嘱,方桐抬手摸摸自己的发髻,她在府里待了这么久,竟不知连侍女也会拳脚,她还以为绿桃只是梳头厉害。 封十二的目光落在她发顶,看见她新戴的发钗,在那上面停驻了一会儿。 他进屋时就发现她今日换了新的发式,几颗鲜红的珊瑚点缀在乌黑的发间,一支海棠步摇盈盈轻晃,活色生香地开在鬓边。 她的唇上似乎点了少许胭脂,浅浅的红,暖暖的艳。 封十二收回视线,移向窗外,临近傍晚,日头西落,天边仿佛铺满燃烧的云锦,灿然若金。 他沉默了一阵,忽然开口:“今日天色不错,你想出去走走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询问,方桐怔了下:“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封十二反问。 方桐认真想了想:“京城太大,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出去哪儿。” “那就随便走走,”封十二像是随口道,“带你看看京城景致。” 方桐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变猫的时候,随你出门逛过几次。” “那你还要去么?”封十二问。 方桐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扬起眉梢:“要。” 她还未以人的身份逛过京城,这是她初来乍到就想做的事。 封十二唇角一掀:“那就走吧。” “好,你等我一下。” 方桐来到床边,将银票塞进枕头,想了想,又抽出一张揣进怀里。 “今晚我做东,庆祝你当了王爷。”她抛抛手里的钱袋,忽地想起一事,“今晚可以么?” “为什么不可以?” “你刚受了册封,一定有许多人上门道贺,按理你应该留在府里待客。”方桐道。 “不会有人道贺,”封十二淡淡道,“就算有,也不是今天。” 113.第113章 京城的物价真贵 第113章 京城的物价真贵 “殿下出去了?” 卫百川还在和管家核对礼单,就听说封十二与方桐出门的消息。 这两人轻车简从,一个侍卫都没带,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了。 卫百川看看脚边留下来的箱子,在跟出去和继续干活之间犹豫了一瞬,果断发话:“找几个人远远跟着,没什么事不用上前,让殿下今晚松快松快。” 小年蹦过来:“头儿,我去。” “你去什么去,”卫百川一把将礼单敲他在脑门上,“你这张熟面孔看着都烦,换两个眼生的去,最好是方姑娘不认识的。” 小年摸摸脑门:“干嘛要换眼生的?” “你懂什么,眼生才放得开。”卫百川瞪他一眼,“把这几个箱子搬去客房,手脚轻些,别摔坏了。” 傍晚的京城车水马龙,行人熙攘,白日的喧嚣还未消散,夜晚的大戏又已开场。 方桐走在人群中,时不时朝四周扫去一眼,目光逡巡的模样不像逛街,倒像查案。 封十二盯了她半晌,终于开口:“在看什么?” “在看有没有人注意咱们。”方桐问,“你就这样出来,不怕被人瞧见?” 封十二挑眉:“我不能见人?” 方桐失笑:“我是说,你不怕被人认出来么?” “认出来又如何?”封十二道,“京中百姓见识广,不会因为见了我就有什么不同。” “我是怕你有危险,”方桐也是出门后才想到这个问题,“你没乘马车,也未骑马,万一遇到平王府的漏网之鱼……” “不会。”封十二道。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方桐嘴角一抽:“小心驶得万年船。” 封十二回头望向远处:“卫百川会派人跟着咱们。” 方桐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在哪儿?” “你看不见。”封十二抓住她的衣袖,往身侧轻轻一带,“走这边。” 他带着她转过路口,来到一条店铺林立的长街。 此时天还亮着,各家灯笼尚未点上,夕阳染红了门扉,五颜六色的旗招迎风飘扬。 方桐跟着封十二走进一家店铺,这家店堂足有五开间,宽敞明亮,两壁皆为木架,整整齐齐挂着几排成衣。 大红的漆木柜台后面,一名女掌柜正在看账。 她听见有人进来,抬头一瞧,面上露出讶异之色。 “十二殿下?”女掌柜放下账本,从柜台里迎了出来,“您怎么来了?快请里间坐。” 封十二冲她点点头,对方桐道:“这是明鹤。” 方桐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这位就是替封十二打理成衣店的大掌柜。 她好奇打量她一眼,只见明鹤身段高挑,容貌端丽,两眼清似秋水,举止颇显利落。 “明掌柜好。”她笑着打了个招呼,“我是方桐。” 明鹤弯唇回以一笑:“方姑娘好。” 她面上不显异色,心中却着实惊讶。 方桐这身打扮她见过,封十二出京之前曾叫她置办几套女子衣物,回京后又让她定了一盒首饰送去皇子府,这些物事都由她亲自挑选,是以方桐刚一进店,她便认了出来。难道殿下准备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这位方姑娘?她怎么没听百川提起过。 明鹤心中揣度,打算等丈夫回家,好好审一审他。 她本想请两人进里间说话,却听封十二道:“不必,你忙你的,我看看就走。” 明鹤越发奇怪,笑问:“殿下想选衣裳?” “不是。”封十二答得干脆。 方桐暗自好笑,多亏他是这家店的东家,若天底下的客人都像他这样说话,怕是早把店家气个半死。 她见东侧衣架前还有一排小架子,上面挂满各色腰封,丢下封十二走了过去。 “方姑娘喜欢哪款腰封?” 明鹤作为商人,本能地不放过任何一桩生意,她跟在方桐身旁,仔细为她介绍:“这是湖州云锦织的垂丝牡丹,配绛紫、青绿的衫子都好,这条是定州的缂丝带,昨日刚刚送来,还有这款丝绦,是宫里今年时兴的样。” “这个呢?”方桐指指最右边的一条皮质革带。 “方姑娘好眼光,”明鹤笑着夸了句,“这是从西域商人那儿进的双狮如意革带,有平安守护之意。” 她不动声色地朝封十二那边瞥了一眼,向方桐轻声道:“不过这革带多为男子所用,方姑娘若想自用,怕是大了些。” “多少银钱?”方桐问。 明鹤抿唇一笑:“方姑娘是殿下带来的客人,若不收银钱,未免看轻了姑娘,若收取银钱,恐怕殿下不答应。” “你稍等。”方桐说完,回到封十二身旁。 “殿下,我看那边有家点心铺子,叫福满斋,在京里很有名气,你吃过么?”她柔声轻问。 封十二听到这古怪的语气,目光轻动:“你想吃?” 方桐眉眼一弯,笑着点了点头,又露出几分为难神色:“可是那边排了长队,能不能请你帮我过去占个位?” 封十二望向街道对面:“你不去?” “我想在这儿多看一会儿,”方桐朝他做了个乞求的手势,“劳烦殿下帮忙。” 封十二低眼看她,方桐诚挚地与他对望。 两人静了半晌,封十二道:“好。”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走了。 他一走,方桐立马转身,朝明鹤扬起笑:“明掌柜,这条革带能卖我吗?” 明鹤方才瞧她二人说话,神情已有几分古怪,此时看她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 “方姑娘若诚心想要,我给你一个实价,”她走到门边,望着封十二远去的背影,回眸一笑,“若殿下问起,还请姑娘告诉他,小店没敢多赚。” “成交。” 一刻钟后,方桐抱着一个锦盒冲到对面的福满斋。 她从人群中找到封十二,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低声道:“走。” 封十二见她神情匆忙,警觉地朝四周望了眼,只见卫百川派来的侍卫远远缀在街口,周围并无异常。 他任由她将自己拽出队伍,反掌握住她的手腕:“怎么了?” “没什么。”方桐一手抱紧锦盒,看着点心铺前挂着的价牌,依依不舍,“就是觉得,京城的物价真贵。” 114.第114章 喜不喜欢 第114章 喜不喜欢 方桐现在很肉疼。 她刚才买完手里的东西,出门所带的银钱所剩无几,别说买点心,就连买两碗面条也够呛。 这还多亏她怀里揣了一张百两银票,不然就只能找明鹤赊账。 难怪都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无论离家多远,该带的钱一分不能少。 她大步往前走了一段,才发现是封十二带着自己在走。 他几根修长的手指搭在她腕间,隔着衣袖,握得不是很紧。 封十二察觉她的视线,松开她的手腕。 “人多,小心脚下。” 方桐轻哦了声,双手不由自主抱住怀里的锦盒。 封十二见她十分宝贝的样子,问道:“买了什么?” 方桐笑笑,朝附近的一条小巷指了指:“那边人少,我们去那儿。” 小巷中安静无人,两人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来到巷口。 方桐停下脚步,深吸口气,转过身,抬手将锦盒递出去:“送你。” 封十二眉眼一动:“给我的?” 方桐郑重点点头:“我说了要为你庆贺,但你是王爷,什么都不缺,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看你平日的衣裳多为深色,这条革带的款式和它们很配,寓意也好,所以就买来权当贺礼。” 她说话时,不自觉地捏紧盒子边沿,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才知道天衣轩的衣裳价值不菲,你以前给我那些实在破费了。” 天衣轩是刚才那家成衣店的名字,方桐以前听封十二说过,他给她的衣裙都是从明鹤那儿拿来,她方才与明鹤一番攀谈,才知那些衣裳售价几何。 两相对比之下,她送封十二的这条革带实在算不得什么。 封十二看看她,眼神深邃。 “你可知……”他只说了三个字,看着方桐的眼睛,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原想说,男子的革带是贴身之物,正如女子的首饰一般,男女之间若送这种东西,大多存了思慕之意。 但方桐的目光清澈明亮,显然对他不含杂念,若他贸然提醒,反而令她难堪。 他垂眸轻笑,接过锦盒:“你忘了天衣轩是我的产业,我带着那些衣裳本就是以备不时之需,给你穿或给别人没什么区别。” 方桐将信将疑点点头:“即便如此,还是承了你的情,你快看看,这礼物你喜不喜欢?” “喜欢。”封十二道。 方桐挑眉:“你还没看呢。” “天衣轩的东西无一不好,”封十二说着,打开盒盖,“明鹤收了你多少银子?” “明掌柜给了我底价。”方桐笑道,“她怕你不高兴,特意我告诉你,她没敢多赚。” 封十二笑笑:“我不信。” 方桐微讶:“你是东家,她没理由骗你。” “她也是商人,”封十二道,“即便是我上门买东西,她该赚的银钱一分不少。” 方桐怔住,回头看看天衣轩的招牌,忍不住笑出声。“难怪天衣轩是这条街上最大的铺子,”她笑眯眯道,“有这么个厉害掌柜,殿下定能财源广进,日进斗金。” 封十二挑起盒中的革带,拇指抚过上面的狮首带扣:“她挣了你钱,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方桐眉眼弯弯,“她报价,我付钱,我买得起就买,买不起就走,她赚多少是她的本事,与我何干。” “你倒是想得开,”封十二将革带放回盒中,“我很喜欢。” “嗯?”方桐看他。 “我是说,这条革带我很喜欢。”封十二盖上盒盖,“还有钱吃饭么?” 他突然这么问,像是猜到方桐被拔光了毛。 方桐露出一个尴尬的笑,从袖中掏出干瘪的钱袋:“只够咱俩吃面。”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是素面。” 说完,悄悄朝封十二瞥了眼。 她本想带他去逍遥楼大吃一顿,但眼下看来,只能找个路边摊打发,还不一定能找到便宜的。 封十二听她老实相告,唇角一动,平静道:“垂柳桥下有许多打渔人家,他们平常打完渔,会在水边卖些便宜吃食,有一家的槐叶冷淘不错,想不想尝尝?” 所谓冷淘,类似凉面,京城上至官员下至百姓,皆爱在夏日食之。 方桐听了,笑道:“我知道垂柳桥,以前你给我带过那边的鱼干。” “是给小带的,”封十二道,“可是后来她挑食,只爱上桌,不爱吃鱼干了。” 方桐愣了下,猛地想起“小”是自己做猫时候的名字,她做猫时的名字太多了,小、小神仙、囡囡,比起后面两个,小被叫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忽然反应过来,封十二是在打趣她,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说谁挑食?” “你说呢?”封十二眉锋轻扬。 他的眼神带了几分调侃,是方桐从未见过的模样,看他如此轻松,方桐瞪他一眼,忍不住自己也笑了。 “看来我在你这儿留了不少黑历史,”她慢悠悠道,“可我也知道,原来你是个绒毛控。” “绒毛什么?”封十二没听过这个词。 “绒毛控就是,你喜欢小动物,尤其是那些猫啊狗啊,毛绒绒的小东西。”她看着他,翘起唇角,“旁人一定不知道,十二殿下看着不近人情,实则心肠极软。” 封十二静静望了她一会儿:“我只是救了只猫,你的判断也许是错的。” 方桐摇摇头:“我还是猫的时候,在皇子府里待了这么多天,我见过的人不只你一个,你身边的人是什么样子,我看得一清二楚。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看卫统领他们像是歪的么?” 封十二注视着她,深黑的眼中忽然映出一抹亮色,那是街头的灯笼亮了。 暮色降临,各家店铺的灯火次第燃起,如同夜里升起的繁星,在长街上汇聚成一片银河。 方桐眨眨眼,被这突如其来的亮色晃了下眼睛。 封十二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在你眼里,我心软,而且正直?” 他语气淡淡,眸色也淡,浓黑的眼眸像被满街灯火晕开了墨色,说不上是暖是凉。 115.第115章 哪家的小娘子 第115章 哪家的小娘子 方桐微微一笑,对上他的视线。 “对小心软,对我正直。” 她不是小孩子,怎会看不出封十二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复杂。 可这世间本就不是非黑即白,她所知道的封十二足以担得起一个好人的名头,还是一个偶尔别扭的好人。 她幽幽叹了口气:“十二殿下,可以走了么?我饿了。” 她不想站在路边和他讨论什么人性,天都黑了,她还盼着去桥下吃面呢。 “小十二,你怎么在这儿?”一个声音响起,惹得方桐转头望去。 一辆马车停在前方,封玉扬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朝这边招了招手。 封十二看了方桐一眼:“在这儿等我。” 他来到车边,还未开口,就听封玉扬迫不及待道:“小十二,我去你府上找你,卫百川说你不在,我还当你不想见客,没想到你是真不在。” “找我有何事?”封十二问。 封玉扬笑笑:“你说还有何事?当然是恭贺你当了王爷。” “多谢。”封十二微微颔首,“若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等等,”封玉扬伸手,“扶我一把。” 他拄着玉杖下了马车,朝封十二靠近几分:“你挺能啊,诈死回京,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吧,亏我还为你难过了几天。” “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 “少来,”封玉扬不满道,“都这个份上了还跟我打马虎眼,你若是事急从权,太子呢?他怎么也好端端地出现在京城?亏我还怕太子妃被平王欺负,特地帮她解围,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 封十二面不改色:“你若不高兴,可去找太子说理。” 封玉扬一噎。 他吁了口气:“我连你都不敢惹,还敢惹他?我又不是老六那个傻蛋。” 他左右瞄了眼,压沉嗓音:“昨晚的事我都听说了,陛下打算怎么处置老六?” “不知。”封十二答得干脆。 封玉扬瞪他半晌:“骗鬼呢你,你是太子的心腹,陛下就算不告诉你,也会告诉太子。” “你这么想知道?”封十二问。 封玉扬撇撇嘴:“谋逆之罪,不是问斩就是幽禁,依我对陛下的了解,老六不会死。” “为何?” 封玉扬笑笑,抬起手中的拐杖虚点了点地面:“陛下常言天家亦有亲情,老六逼宫已然折了他的脸面,若他对老六处以极刑,岂不等于向天下宣告,过去的父慈子孝都是假的。所以我猜,他只会悄没声地将老六幽禁,待世人淡忘了这个平王的存在,他想怎么处置都不为过。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你有心思猜这些,不如好好玩乐。”封十二道。 “谁说我没玩乐?”封玉扬笑道,“我今晚出门,本就想去你府上玩,可是你不在,我只好独自在京城逛逛,谁想能在这儿碰上你。” 他目光一转,望向不远处的巷口,笑意更深:“更没想到能看见你和一个姑娘家走在一起,她是哪家的小娘子?” “你不认识。”封十二道。 “废话,我若认识还要问你?”封玉扬斜睨他一眼,“你不说,我自己也能猜,她就是你在外面救下的那名孤女?” “何以见得?” 封玉扬咧嘴一笑:“除了她,你还和哪名女子有过深交?我可是听手下人说了,你去固州的时候带了一名女子,据说是路上救的。这一天天哪儿那么多姑娘让你救,所以我猜,她俩必是一人。” “是又如何?”封十二没有否认。封玉扬啧啧有声:“看不出啊你,小十二,你还把人带到京城来了。她不是失踪了么?你又是在哪儿找到的?” “我自有我的法子。”封十二道,“你消息既然这么灵通,可知你府上死了一名典簿?” 封玉扬笑容一收,面色微凝。 “你是说柳从文?”他喟然一叹,“我若早知他会遇到那般祸事,就该把他一起带到临水县,我那文会还是他出的点子。” 封十二问:“官府可有查明死因?” 封玉扬点点头:“柳从文是被江湖人所杀。” “固州治安严紧,哪来的江湖人?” “不清楚,”封玉扬道,“宋知府亲自过问的此案,据说有几个江湖浪荡儿流窜到固州,大约想在城里找几只肥羊,正巧遇见了柳从文。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抢他的钱财易如反掌,但不知是没抢到钱还是拿了钱不肯罢休,竟然给他来了一刀,可怜一条命就这么没了。” “他可有父母家人?”封十二问。 封玉扬唏嘘道:“柳从文父母皆亡,一直独身一人,我已命府中替他厚办丧事,也算没白跟我一场。” “我见过他为你筹措的百岁谱,”封十二道,“此人着实得力,可惜命不好。” 封玉扬笑着摇摇头:“小十二,你怎么也开始信命了。” “随口一说,不必在意。”封十二叫来车夫,“扶敬王上车。” “哎哎,你别急着走啊。”封玉扬试图拉住他,被他避开,“小十二,你想去哪儿,我捎你一程。” “不用。” 封十二说完,回到巷口。 方桐见他过来,轻声一笑:“说完了?” “嗯,”封十二道,“让你久等。” “不久。”方桐笑道,“只是担心去得晚了,桥下的船家都收摊了。” “放心,夏日天热,他们会摆到深夜。” 封十二带着她往外走,方桐转头看了眼:“敬王的马车还跟着咱们。” “不必理会,”封十二神色如常,“到了下个路口,他自会放弃。” “为什么?”方桐好奇。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 一条长长的石阶朝下展开,蜿蜒曲折,没入巷陌深处。 方桐提起裙摆,跟着封十二往下走。 “你是故意的。”她边走边笑,“敬王的马车到不了这儿,他腿脚又不好,你故意选了这么条难走的小道。” “并非故意,”封十二道,“这是近路,下去往北就是垂柳桥。” 两人走了一阵,只闻潺潺的水声传来,脚下的石阶显出些许深色,仿佛常年沾染湿气,两边生出薄薄的青苔。 这条路大概不常有人走,越往下越窄,狭小的石板多年不曾修缮,裂纹横生。 方桐两手拎着裙子,跟在封十二身后,走得有些吃力。 四周很安静,明明身处闹市,这处却像荒野,除了水声,只剩脚底石子的轻响。 眼见还有几步就到头,方桐一个走神,脚下一滑,朝后仰去。 116.第116章 藏起心思 第116章 藏起心思 封十二听见身后动静,转身便要扶她。 然而方桐并未如他想象中那样摔倒,她保持着一个朝后下腰的姿势,险险立在阶上。 她憋住气,腰腹用力,抬起上半身。 “拉我一把。”她向封十二伸手。 封十二拽住她的手腕。 方桐借力一挺,顺势站起。 “呼——”她长出口气,回头看看身后的台阶,忍不住欢喜,“你看到了吗?我功夫还不错。” “功夫?”封十二唇角一掀,忽然松手,往她肩上轻推一记。 方桐刚刚站定,正是心神放松的时候,冷不丁一股力道袭来,她来不及闪避,当即被他推倒。 “喂!” 她脚下不稳,眼看就要后脑着地,腰间忽然一紧,又被他揽了回去。 方桐惊魂未定,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怒道:“封十二!” “你这功夫多久没练了?”封十二不等她发火,先行发问。 方桐怔了下。 这几个月她多以猫的形态出现,自然没怎么练功。 封十二道:“据你所说,丙七身手平平,想必原来的底子就不扎实,如今换作是你,这身功夫更要大打折扣。” 方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理论和实践不同,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只有勤学勤练才能融会贯通,丙七的记忆只是一本教材,她得学会使用才行。 刚才她第一次跌倒,全凭身体的旧时反应稳住,后来封十二推她那一下,她一慌就什么都忘了。 方桐默默松开封十二的领口,替他将衣上的折痕抚平。 “我有空多练练。”她灵光一闪,“不如你教我?” 丙七过去不受重视,所以武功稀松平常,若师父换成封十二,她说不定也能成为高手。 封十二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摇头:“你身量已长成,很难再有突破,不如老老实实打好基础,可以少受些伤。” 方桐低头看看自己,这具身体的确已经成年,不过—— 她扭头看看后腰,却见封十二手臂一动,将横在她腰间的手收了回去。 方桐这才发现两人离得有些近。 她头脑一热,抢前几步跳下台阶,踏上平地。 “你功夫这么厉害,跟谁学的?”她转头问,“我在临水县听高天材提过一句,你是林老将军的得意弟子,林老将军又是哪位?” 她对大昭的认识多是来自邸报和地方志,书上没提过的人物便不大了解。 “我的老师是林阳。”封十二道,“他曾是大昭的兵马大元帅,以高龄卸甲,被陛下挽留京中,让他为皇子启蒙。” “这么说,他是所有皇子的老师?” “算是,也不是。” 封十二走到河边,长长的垂柳拂过他肩膀,似将他整个人卷入暗处。 “陛下让他进宫只是走个过场,以示对老臣的眷顾之意,不过这么好的拜师机会,自然有人不肯放弃。” 他站在阴影里,方桐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你说的那个人,是你么?” “是。”封十二道,“我趁老师进宫,在他面前表现了一番。”方桐有些惊讶,封十二一向给人与世无争的印象,没想到他还有这么积极主动的一面。 不过反过来一想,他平日看着不吭声,但他想办的事就没有一件办不成的,可见他绝不是一个消极的人。 “这样挺好,”方桐笑道,“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林老将军肯收你为弟子,你的表现一定很让他满意。” “未必。”封十二低低笑了声,“老师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我的把戏,他不戳穿,只是出于怜悯罢了。” 方桐背着双手,慢慢走到他身边,望向眼前的河流。 河边没有灯火,水上泛着不知哪儿来的微光,像是从水底发出的光亮,如云纹鱼鳞,深浅不一。 说来也怪,刚才在高高的台阶上还能听到汩汩的水声,此时离得近了,耳边反而静得深沉。 方桐扯住垂下的柳枝,在指间轻绕一圈。 “光是怜悯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她轻声道,“一个叱咤风云的老将,即使年迈也不能离京还乡,这仅仅是出于恩宠么?” 这话有些大不敬了,就差没明说皇帝忌惮老臣,不过方桐认为,皇帝面上做得还行,至少没有兔死狗烹,所以她留了几分客气。 “以林老将军的处境,他本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却还是与你这个皇子掺和在一起,我想,这不仅出于怜悯,更是源于欣赏。” 她转过头,对封十二笑笑:“就冲林老将军的眼光,十二殿下也不该妄自菲薄。” 封十二凝眸看她,目光复杂。 他俩很少议论朝政,但她总能一针见血指出要害,这姑娘太聪慧,让他不得不藏起一些心思,以免被她发现。 “你说得对,”封十二道,“老师临终前也说,他不后悔收下我这个弟子。” 提起故去的人,气氛变得格外沉寂。 方桐陪着封十二安静站了片刻,肚子发出“咕”的一声。 声音不大,却令人耳热。 她摸摸鼻尖,朝他瞥了眼:“殿下,你还没饿吗?” 封十二唇角一动,一丝轻浅的笑意从他眼底划过。 “饿了。” 话音刚落,就听方桐接话:“那还耽搁什么,走吧。” 她语气微软,带了一丝恳求。 封十二笑笑,把手递过去。 “前面是泥地,路面湿软,你拽着我的衣袖,以防跌倒。” 方桐依言抓住他的袖摆,跟着他在柳树林中七拐八绕,越走越深,越走越黑。 就在她怀疑封十二要把她拉去卖了的时候,眼前豁然一亮,一片璀璨灯海如画卷展开。 “到了。”封十二停下脚步。 方桐望着眼前的景象,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天上星河灿烂,水中灯火万千,一艘艘渔船飘在水上,清波荡漾,光彩辉映。 方桐从未来过垂柳桥一带,不知这里的夜景如此美好,宛如一片水上江南。 有船家看见他俩,热络地招呼:“公子,夫人,来我们这儿瞧瞧,有今晚刚打的黑鱼,还有几斤活虾。” 方桐听到对方的呼喊,微微一怔,就觉指间一空,封十二已将她手里攥着的袖摆抽走。 117.第117章 只剩一碗 第117章 只剩一碗 一炷香后,两人找到了封十二说的那家渔船。 “两位客人来得不巧,”船船家笑道,“今日的槐叶冷淘只剩一碗了。” 封十二朝面摊上扫了眼:“这不还有一碗么?” “那是我的。”从旁伸来一只手,将拌好的冷淘端走。 封十二转头:“林越?” 端碗那人一愣,借着灯火看清他的面容:“十二殿下?” 方桐站在一旁,心中一阵纳罕,今天到底什么日子,她和封十二不过出个门,先是遇见敬王封玉扬,这又遇见大理寺少卿林越。 她对林越印象不错,上回在逍遥楼,隋永道手下的郭印挑衅封十二,被林越抓回大理寺打了板子。 这人年纪轻轻能做大理寺少卿,又能不畏强权依法办事,足以令人欣赏。 林越今天穿了身官服,绯色的衣袍有些显而易见的褶皱,一张俊美的脸略显暗淡,眼下透着青影。 这一看就是刚下值,连衣裳都没换就来觅食。 方桐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以前加班的自己,眼中露出一丝同情。 她打量的视线引起林越的注意,林越朝她瞥了眼,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 “这位是?” “方桐。”封十二道,“我的好友。” “咳。”林越呛了下,“殿下的,咳咳,好友?” 封十二不理他夸张的反应,示意方桐在竹凳上坐下。 “你下了值不回府,跑这儿来做什么?”他问林越。 林越将视线从方桐那边拽回来,看看手里的碗:“当然是吃饭,殿下来做什么?” “自然也是吃饭。”封十二让船家把最后一碗冷淘送到方桐面前,“你先吃。” “我分你一半?”方桐问。 “不用。”封十二道,“我可以吃别的。” 他说归说,脚下却未移动,两眼盯着林越。 林越笑笑,抱着面碗往怀里护了护。 “隔壁那家鱼片粥不错,”他伸手指指隔壁的渔船,“这附近还有一家的鱼脍,格外新鲜,比起逍遥楼的干炸鳜鱼也不差什么。” “既如此,劳烦林少卿带路,”封十二道,“陪我找一下那家鱼脍在哪儿。” 林越“啊”了声:“不必吧,那家鱼脍远近闻名,殿下一问便知。” “我出门少,不识路。”封十二道,“还请林少卿帮忙。” 林越苦笑:“十二殿下,我从昨晚忙到现在,不过就想吃碗冷淘。” “你可以带上它,边走边吃。” 林越见封十二坚持,摇摇头,长叹一声,从桌上抽了一双筷子拿在手上:“好,我就舍命陪君子。” 封十二转向方桐:“你在这儿等我,附近有侍卫在,不必担心。” 方桐乖乖点了点头。 她看得出,封十二叫走林越并不是为了吃,这二人刚才打了好一阵眉眼官司,她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目送林越与封十二走开,方桐回过头,专心致志吃起了冷淘。 槐叶冷淘顾名思义,用槐叶汁与面粉和成,每根面条碧绿可爱,拌上香油酱醋,入口滑爽筋道,沁凉如雪。方桐在外走了一阵,早就饿了,三两下吃完冷淘,心满意足放下筷子。 船家送来一杯麦茶:“姑娘,吃了凉的,喝点温的暖暖胃。” 方桐笑着接过,就听水上传来一片歌声。 一艘画舫缓缓划过水面,船上雕梁画栋,红烛高燃。 悠扬的歌声随风上岸,一群彩衣女子在画舫中踏歌而舞,富丽堂皇的船舷两侧亦有不少男女饮酒说笑。 方桐仔细看了两眼,猜测这应是哪家楼的画舫。 “我就说晚上来这儿能饱眼福,”邻桌的食客与同伴笑语,“你们看,芙蓉院的画舫又下水了。” 方桐听见“芙蓉院”三个字,竖起耳朵。 临水县有个芙蓉院,京城居然也有,这两家是什么关系? 她仔细听了半晌,只听邻桌议论芙蓉院哪个长得最俏,哪个的琴弹得最好,又有哪个最会哄人。 听来听去皆无青鸾和红绡的名字,方桐回首望向画舫消失之处,船上人影幢幢,辨不出是否有她认得的人在。 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无一错版本! 在临水县时,封玉扬曾对封十二道,青鸾红绡随五岳山人而去,不知所踪,她们眼下会不会也来了京城? 方桐沉吟半晌,打算等封十二回来,问他是否听说京中也有个芙蓉院。 想到这儿,她忽觉有人在看她。 她扭头望去,就见敬王封玉扬柱着玉杖,朝她走来。 “敢问姑娘,这里可能落座?”封玉扬笑容温和。 方桐点点头,为他拉开桌边的长凳:“敬王殿下,请坐。” 封玉扬扬声一笑:“爽快。” 他将玉杖靠在桌边,捞起过长的袖摆,提着袍子坐下。 “姑娘既认得本王,本王就不讲那些繁文缛节了,”他问道,“不知姑娘芳名,可否赐教?” “我姓方,单名一个桐字。” 封玉扬听她自报家门,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果然是你。” 他四下望了眼:“小十二呢?他去哪儿了?” “十二殿下去找一户做鱼脍的船家,”方桐道,“这家的冷淘已经卖完,王爷若还未用饭,怕是得另寻他处。” 封玉扬哈哈笑了两声,招手唤来随行侍从:“你去看看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都买来给方姑娘尝尝。” 方桐摆手:“我已吃过,王爷不必客气。” “你不吃,本王也要吃。”封玉扬叫店家拿来一个茶碗,给自己倒上一碗麦茶,“走了这么久,我也渴了。” 方桐笑笑,没有接话。 封玉扬端起茶碗,往她手边的茶碗碰了下:“本王冒昧打扰,方姑娘莫害怕。” “王爷说笑了,”方桐以前没少见这种自来熟的人,应付起来十分自如,“王爷纡尊降贵平易近人,民女怎会害怕。” 封玉扬一拍大腿,竖起拇指:“难怪小十二要把你带在身边,这张嘴会说话,我爱听。” “王爷谬赞。”方桐礼貌地笑了笑。 封玉扬喝了口茶,打量她一眼:“听说你失忆了,当真?” 方桐静了静,眸色微黯:“是,民女承蒙十二殿下所救,却不知家人在哪儿。” 封玉扬举着茶碗晃了晃,突然问:“你在临水县失踪,不知被何人所掳,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118.第118章 收她做侍妾 第118章 收她做侍妾 面对封玉扬探究的目光,方桐眉目微敛。 她在芙蓉院的经历不能告诉外人,所以她早和封十二商量好了说辞。 “那日我在临水县的茶坊中,正好好吃着茶,忽然有个蒙面人闯了进来,我只叫了声救命就被他打晕,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手脚被绑,躺在一个大坑里。” “大坑?”封玉扬疑惑,“有人要活埋你?” “我也不清楚,”方桐道,“我喊了几声无人回应,挣扎着爬起来,在身边找到一块石头,割断绳子,爬出大坑。我出来后才发现,那里是一片荒山,我怕再次遇到歹人,就一边找路一边寻了个山洞藏身。我在山里寻摸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一条下山的路,这才走出山外。” 封玉扬听得连连称奇:“你一个姑娘家能在荒山活下来,实在不易。” 方桐苦笑了下:“人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忍,找不到食物的时候,我还吃过虫子。” “……虫子?”封玉扬皱了皱眉,露出难言的神色,“看不出方姑娘竟有如此胆量。” “有什么法子呢,”方桐幽幽一叹,“我手无寸铁,连只野兔也捉不住,还摔得浑身是伤,险些掉下山崖,若非山里还能找到果子,我怕是早就饿死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封玉扬道,“你出山以后又是怎么遇到的小十二?” “大概真是老天保佑吧,”方桐眼里闪过一丝感激,“我出了大山,一心往北走,还没走回临水县就遇见了十二殿下。” “那个蒙面人再未出现?”封玉扬问。 方桐摇了摇头,同样露出几分好奇:“我也奇怪,我醒来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姑娘的遭遇简直比志怪神异还要离奇,”封玉扬感慨,“那日你失踪后,临水县衙出动大量人手四处探查,一直没有姑娘的踪迹,小十二还为了你亲自跑去芙蓉院,可惜仍未寻到你的下落。” “是啊,”方桐笑笑,“我也觉得我的遭遇甚是离奇,若非十二殿下,我早已葬身荒野,这份恩情实在无以为报。” 封玉扬看看她,忽而一笑:“要回报也不难,我看你和小十二也算有缘,你只要好好伺候他,就算报答了。” 方桐怔了怔。 “怎么?”封玉扬显得比她还惊讶,“小十二带你回京,不是收你做侍妾?” 方桐还未答话,就听一个声音道:“敬王慎言。” 一只食盒落到桌上,封十二出现在两人身旁。 封玉扬见他回来,笑道:“小十二,我等你好久了。” 方桐抬眼往封十二身后瞧了瞧,却见他独自一人,林越并未跟随在侧。 她想了想,没有多话,见封十二面上似有不悦,笑着岔开话题:“殿下买了什么?” 她全然没把封玉扬的话放在心上,这么一个逍遥王爷,见她和封十二在一起,难免想歪,只要封十二不介意就好。 却见封十二看向封玉扬,眸色微沉:“方桐是我的客人。” 封玉扬微愣了下,笑道:“是么?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他的目光在封十二与方桐之间转了圈,朝方桐拱手:“方姑娘,刚才是本王冒昧,你别见怪。” 说完,像是为了消除尴尬,他捋起袖子,抢先打开食盒:“嗬,太白鱼脍!” 所谓鱼脍,便是生鱼片。 黑色的陶盘中整齐有致地摆着一圈雪白的鱼片,晶莹剔透,薄如蝉翼,鱼片上铺着嫩黄的姜丝与红皮白瓤的萝卜丝,食盒里另有几只小碟盛着芥辣姜橘调成的蘸酱。 封玉扬将陶盘端出食盒,喜滋滋道:“小十二,多谢款待。” 封十二不答,径自将蘸酱取出。 封玉扬伸指点了点:“三碟蘸酱,你知道我要来?”“不知。”封十二道,“只是看见你的马车停在附近。” “你这双眼倒是利害,”封玉扬笑道,“不过我也不差,我看你往河边走,就猜到你会来垂柳桥。” “你跟着我应当还有别的事。”封十二开门见山。 “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见你和方姑娘在一起,一时好奇,就来凑趣。”封玉扬夹起一片鱼脍,眯着眼睛对光瞧了瞧,“细如雪,薄欲飞,这样的好鱼就该配上一坛好酒,来人,去我马车上取酒。” 片刻工夫,桌上多了一坛佳酿。 封玉扬打开酒坛,如待客的主人家一般,斟了三碗酒:“来,咱们不醉不归。” “我不饮酒,”封十二向方桐看了眼,“她也不饮。” 封玉扬嘴角一撇:“方姑娘不饮酒好说,你可是会饮的。” “饮酒误事。” “大晚上能有什么事?”封玉扬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你要上天?” 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无一错版本! 封十二不答。 封玉扬翻个白眼,忽然歪歪脑袋,拿起酒碗挡在嘴边,小声道:“陛下给你派了什么差事?” 他声音虽小,因着桌子不大,坐在对面的方桐听了个一清二楚。 “你消息倒是灵通。”封十二面不改色。 “陛下不会平白无故封你一个王爷,”封玉扬笑笑,“我还听说今早袁宝被埋了,我猜他和那头有关。” 他竖起两根手指,朝北边指了指。 方桐看向他所指的方位,那处漆黑一片,隐约可见高耸的城墙。 她心中蓦然一动,北边,洛州? 她忽然有些不安。 今日封十二说他要出趟远门,眼下封玉扬提到皇帝的差事,又暗指洛州,不禁让她生出一个猜测。 她盯着眼前二人,就见封玉扬用力拍拍封十二的肩膀,感慨道:“小十二,王爷不好当啊。” 他举起酒碗,一口喝了个干净。 半个时辰后,面摊旁只剩他们一桌客人,封玉扬一身酒气,趴在桌边鼾声如雷。 封十二叫来敬王府的侍从,让他们把醉鬼送上马车。 方桐将钱袋里所剩的铜板全部倒给船家:“不好意思,打扰你这么久。” 若不是封玉扬闹着喝酒,人家早该收摊了。 船家常年在京中往来,大概见惯了各式各样的贵人,即便知道这里有两个王爷也是不卑不亢。 他接过铜板,笑道:“姑娘客气,若喜欢我家的冷淘,你们下回早点儿来,我给你们多留几碗。” “好。”方桐笑着应了声,转向封十二,“殿下,我们走吧。” 来时灯火通明,去时渔火已熄了一半,星星点点落在水中。 方桐与封十二并肩走在岸上,她低头看着脚下,时不时踢走一两粒石子,听着它们咔咔嗒嗒滚入草丛。 她放慢脚步,逐渐落后大半个身位,看着他宽阔的肩膀,低声问:“你要去洛州?” 119.第119章 除了你,再无可信赖之人 第119章 除了你,再无可信赖之人 夜风吹过树梢,发出稀稀疏疏的声响。 封十二停下脚步,袍摆在风中轻轻鼓荡。 “是。” 方桐心里沉了沉:“是带兵攻打隋永道?” 这是她所预计的最好的结果。 “不是。”封十二道。 方桐双手握住裙带,用力捏紧:“不让你带兵?” 那个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封十二转过身:“陛下封我为钦差,前往洛州降旨问罪。” 方桐深吸口气,难以置信地对上他的眼睛。 这是她推断的结果中最差的一个。 她本以为自己想多了,隋永道手握北河军,绝不会轻易投降,皇帝若想拿他,就该派大军前往,然而皇帝却不肯动兵,竟派封十二去送死。 他这个儿子就这么不值钱吗? 方桐才不相信隋永道会善待封十二,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做法只适用于君子,自古以来,被杀掉的使者多了去了。 隋永道敢助平王谋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为什么?”方桐绞紧手中的裙带,“为什么一定要派钦差?” “因为陛下想用最小的代价拿下隋永道。”封十二语气平静。 “如果隋永道拒不认罪,率领北河军抗旨呢?”方桐问,“你做钦差,他很可能杀了你祭旗。” 封十二笑了下:“连祭旗也懂,你学的真不少。” “我以前就知道,”方桐绷着脸,“现在不派兵,日后还是会派兵,凭什么要多牺牲一个人?” “因为要师出有名。”封十二道。 “平王谋逆,这还不够有名?” “不够。”封十二的回答冷静而残酷,“平王谋逆不会记载于史书,它顶多成为野史传闻。” “为什么?”方桐想不明白,“难道皇帝对他还有父子亲情?” 如果有,封十二也是皇子,为何皇帝就不肯顾惜于他? 封十二看她露出着急的神色,眼中浮上一层暖意。 方桐头上的步摇在风中轻晃,细细的坠子与发丝纠缠在一起,封十二手指动了动,又蜷曲着收了回去。 他转过眼,看向浮光点点的水面。 “陛下为君多年,从无污点,若让世人知道他的儿子逼宫作乱,他这几十年的努力就白费了。”封十二的声音就像静静流淌的河水,不疾不缓,“隋永道过去救过他的命,这样一个功臣更不能随意处置。” “所以就要牺牲你么?”方桐不能接受,“如果隋永道杀了你,杀了一位皇子,他的功劳就一笔勾销,皇帝不再欠他什么,可以理直气壮地派兵讨伐。” 封十二赞许地笑笑:“对。” 方桐咬紧下唇。 她头一次生出一股强烈的愤怒,皇帝要做明君,要护卫他自己的名声,为此不惜拿自己的儿子作交换。 这还是一个明君吗? 或许对安居乐业的百姓来说,他是,但对他身边的人、对封十二而言,他们不过是他成就明君路上的一块踏脚石。 方桐头一回觉得宫廷这么讨厌。 就像每个人都知道政治斗争是复杂的,残酷的,但身为局外人,只管把它们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有局中人才真正明白,一旦失去就是万劫不复。 方桐低下头,手里的裙带已经被她扭成麻,她不知该说什么,她说什么都是徒劳。 一只手伸过来,握着她的手指,将她指间的裙带松开。“只是出趟远门罢了,”封十二道,“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他看着她手指上泛白的勒痕,不着痕迹地用拇指轻蹭了下,放开她的手:“你不用为我担心。” “我才不是担心。”方桐下意识道,“我就是气愤。” “嗯,”封十二低笑了下,“我头一回见你这么生气。” “你不生气?”方桐握紧拳头,“被人当棋子,你乐意?” “习惯了。”封十二道。 方桐抿紧唇。 “就是这样我才更生气。” 若在现代,遇到一个刁钻的老板,员工可以辞职不干,遇到一个变态的甲方,乙方也可以忍痛不要这笔单子。 但在皇权之下,封十二没有权力说不。 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无一错版本! 更讽刺的是,倘若他只是一名寻常官员,这样的危险还落不到他头上,偏偏他身为皇子,理所当然成为牺牲的对象。 那位皇帝还真是大公无私,方桐讽刺地想。 “别气了。”封十二道,“生气改变不了什么。” 方桐沉默不语。 封十二看看她,突然换了个话题:“你觉得明鹤如何?” 方桐瞅他一眼,不解他为何问起这个,难不成是想安抚她的情绪。 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我与明掌柜只是初次打交道,不好评价她的为人,但她做生意一定是把好手。” “她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封十二道,“她名下的几家铺子很快会扩张,增加人手。” 方桐“嗯”了声,有些心不在焉。 “你说过你会算账。”封十二又道。 方桐怔住,随即反应过来:“你今日带我到天衣轩,是想让我去她店里做工?” “不,”封十二的回答出人意料,“我只是想,你日后必定闲不住,若想做买卖,可以向她讨教,遇到任何麻烦,也可以找她。” 方桐不说话了。 她实在不知能说些什么。 封十二今日做的一切,都像在为她打点以后的生活,他给钱给物,替她牵线搭桥,这些事情,以前从未有人为她做过。 方桐长这么大,头一次体会被人操心的感觉。 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像吃到一只还没成熟的青桔子,酸得她想流泪,却又咂摸出一点甜。 “你不用为我操心这些,”她别开视线,“我若遇到麻烦,找你就行了。” “为何一定是我?”封十二像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方桐兀自沉浸在酸涩的情绪中,闷声道:“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我在大昭……除了你,再无可信赖之人。” 风声仿佛停了,远处的渔灯一盏盏熄灭,天地间只剩浅白的月色。 封十二看着她,迟迟没有出声。 这样的沉默如黑夜蔓延,久到连月色也黯淡。 “封十二。” 方桐突然唤他一声,嗓音肃然:“我跟你一起去。” 120.第120章 男人不能说不行 第120章 男人不能说不行 封十二神情微变。 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短短六个字,却比那句“再无可信赖之人”更加震撼人心。 “不行。” 他甚至没问她为何要去,直接拒绝。 方桐像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道:“带上我,兴许能派上用场。” “不行。”封十二再次驳回,“此行不比在京城。” “所以更要带上我。”方桐据理力争,“你知道我的本事,我能帮你探听消息,还能出其不意制造混乱。” 她能变猫,在敌营之中来去自如,谁也不会提防一只小猫。 “不行——” 封十二话音未落,方桐的手将他的嘴捂住。 她怒视着他:“男人不能说不行!” 封十二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拉开她的手。 他看着她,眸色一言难尽。 方桐迟钝了两秒,想起自己说了什么。 她清咳一声,目光飘忽:“我的意思是,你不许说‘不行’。” 说完,又理直气壮了起来:“我相信你不会束手待毙,就算这一趟危险重重,你也一定有办法活着回来。” 这不是戴高帽,是出于对封十二的了解。 这家伙别看不争不抢,骨子里却比平王还叛逆,否则这么多年,他和皇帝的父子之情不至于如此淡薄。 “这么相信我?”封十二问。 方桐郑重地点点头。 封十二笑了。 他一笑起来就格外好看,像春风拂过剑刃,寒冰淬成的刀上落了一朵。 方桐下意识将右手背到身后。 刚才这只手捂过他的唇,他的唇微凉干燥,还有点软。 方桐忽略手心残留的异样触感,一脸认真:“你不用担心我会拖后腿,如果遇上危险,我比你更容易自保。” 一个人武功再高,毕竟那么大一只,远远比不上一只小猫灵敏。 封十二闻言,嘴角又翘了下。 方桐耳根发热:“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听到没有。” “嗯,听到了。”封十二的回答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若当真有难,我一定找你帮忙。” 这是他的回答。 在他丢下这句回答的第二天,他就离开了京城。 方桐是次日早上才得知,封十二走了。 他走得悄无声息,据卫百川说,他是头天半夜走的。方桐想起昨晚两人回府已近二更,她还与他互道晚安,结果这才过去两三个时辰,他就溜了。 难怪在回府的路上,他迟迟不肯表态是否让她去洛州。 这缓兵之计用得真行,方桐在心里暗骂。 卫百川见她面色不佳,安慰道:“方姑娘别太担心,隋永道虽是北河军统帅,但谋逆是灭族大罪,他手下的人未必齐心。” 方桐扯扯嘴角,勉强一笑。 卫百川说得虽好听,但他眼底一片青影,显然一夜未睡,两人心知肚明,这种安慰只能说给旁人听,封十二这一去,吉凶难料。 “我知道了,”方桐不想泼冷水,至少从昨晚封十二的态度来看,他不会傻乎乎地送死,“多谢卫统领信任。” 这话发自肺腑,皇帝派封十二前往洛州是机密,换作旁人,休想从瑞王府打听到什么,但卫百川对她毫不避讳,显然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殿下说过,他的事情不必对姑娘隐瞒。” 他家殿下走前还说了句—— 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无一错版本! “她若气我不告而别,你就说,等我回来再向她登门谢罪。” 卫百川听到这句嘱咐,很想问自家殿下:您对方姑娘这么上心,难道看上她了? 不过这话他没敢问,殿下出行在即,问这些不过徒增烦恼,他只管在殿下离京的日子,多看顾着方姑娘就是了。 方桐不知卫百川心里千回百转,她只恼恨走掉的那家伙,说什么不必隐瞒,事到临头,还不是偷偷走了。 事已至此,抱怨也没用,封十二不在京城,她的日子仍要继续,方桐想到这儿,对卫百川道:“我想在京中置处宅子,卫统领若方便,还请推荐几家靠谱的牙行。” 牙行就是中介,买人买物买房子,都可以交给他们去办,事成之后,只需由买卖双方给付佣金就成。 方桐对京城不熟,置宅又是人生头等大事,与其跟个没头苍蝇似地瞎转,不如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好说。”她一开口,卫百川就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这上面有三家牙行的地址,都是京中老字号,价钱公道,童叟无欺,殿下知道姑娘想买宅子,昨晚就让我备下了。” 方桐心中一暖,忍不住暗骂了封十二一句,凡事为她打算得这么周到,是真想一去不复返吗! 她拿着卫百川给的地址,当天就带着绿桃上街,去三家牙行留了信,让他们代为寻找合适的宅子。 此时离京百里之外,一个小小的土坡下,封十二将水囊递给一名随行官员。 此次前往洛州,毕竟挂了个钦差的名头,皇帝给他派了支二十人的小队随行,队伍里除了负责护卫的禁军,还有几名文官。 几名文官品级不高,但身为文弱书生,哪里吃过长途奔袭之苦,一夜骑马急行下来,早已颠散了架。 好在这几人还算硬气,并没叫苦,这会儿趁着休息,一个个背靠土坡,抓紧时间养神。 离封十二最近的这名官员叫赵衡,来自吏部,当初考功员外郎孟选义离奇暴毙,他便顶上了这个职位,由七品官升成了从六品上。 赵衡年近四旬,是几名文官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体力也最差。 他接过封十二递来的水囊,道了声谢,咕嘟嘟灌了一大口,才觉喉咙舒服了些。 “殿下,咱们接下来都要这么赶么?”他替几名年轻同僚问出心声。 “你们若吃不消,可缓行一步,”封十二道,“我先带人前往洛州。” “这可不行,”赵衡单手支起身子,坐正了些,“我们奉命出行,哪能特殊对待,殿下不必担心,我们撑得住。” 封十二在他身旁坐下,看了看天上高照的日头,微微眯起双眼:“你们可知此行凶险?” 皇帝将平王谋逆一事压了下来,除了朝中重臣,外界少有人知。 这趟前往洛州,因干系重大,几名文官皆是临时抽调,瞧他们懵懂的样子,怕是并不清楚前方充满怎样的危险。 121.第121章 闹市惊马 第121章 闹市惊马 赵衡拿着水囊,朝几名闭目养神的同僚望了眼,苦笑:“我们都是吏部出来的,临行前,尚书大人虽未明说,但下官一见到殿下,就知此行绝不简单。” “怕死么?”封十二望着前方。 赵衡踌躇一阵,笑容苦涩:“怕,但下官走前,已将家中诸事交代清楚,便是此行回不去,相信朝廷也会善待我的家人。” “赵大人家中有哪些人?”封十二问。 “下官父母早逝,全靠夫人操持,长女前年已经出嫁,幼子在书院念书,虽不说天资过人,但今年便可下场。” 封十二目光转向他:“赵大人放心,此行虽然艰难,未必是绝路。” “承殿下吉言。”赵衡道,“只是辛苦我家夫人,要害她担惊受怕了。” 封十二眸色微深,起身走到马前,轻抚了抚马脖子:“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你与尊夫人必有再见之日。” “但愿如此。”赵衡为了缓和凝重的气氛,笑着又道,“殿下已受封瑞王,若此行凯旋归来,陛下也该为您物色王妃了。” 封十二看他一眼。 这一眼似乎含了些许不赞同,赵衡还没看清,就见他转头向众人发话:“一刻钟后,再次上路。” 封十二的离开在京中没有激起任何水,他一向深居简出,哪怕封了王,在旁人眼里仍是那个不爱出门的十二皇子。 与之相反,方桐在京城的活动渐渐多了起来。 三家牙行相继递来消息,约她出门看房,接连好几天,方桐早出晚归,跑得人疲马乏,仍没寻到中意的宅子。 方桐承认自己很挑剔,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套房子,必须慎之又慎。 太破了不行,修缮费就是好大一笔开支,太吵了不行,容易影响睡眠,太偏了也不行,一个女子单身居住不太安全。 另外她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不想住得离十二皇子府太远,当然,现在这里已经叫瑞王府了。 王府附近的地价可不便宜,方桐手上虽有几百两银子,也不想全在这上面,何况这一带多是大户宅邸,没有她想要的一进小院。 方桐将心里的地图往外一挪再挪,锁定在离王府跑马半个时辰能来回的地方。 她没什么搬出去就要和封十二划清界限的想法,那不叫有骨气,叫假清高。 她只想着,住得近些,日后互相都能看顾,谁遇到难处,传声口信就能赶到。 虽说封十二大概不想再麻烦她了,但谁知道呢,他又不是全知全能,指不定就有她发挥余热的地方,至于她就更是了,她初来乍到,万一遇到摆不平的麻烦,多半还得找他帮忙。 方桐摸摸自己的脸皮,为了生存,厚点儿没关系。 一想到那人走了七八日,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她又忍不住叹气。 她一个不那么迷信的人,最近每晚睡前都要在心里嘀咕两句,祈祷他平安归来。 这辈子她除了封十二,就只给自家的老猫诚心祈祷过,那是方小弥留之际,她向满天神佛许愿,愿它来生做人也好做猫也好,都能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姑娘,走累了吧?我们找个地方歇脚?”绿桃同她从牙行出来,见她一直默不作声,轻声问道。 方桐回过神,见街对面有家茶坊,朝那边指了指:“我们去那儿。” 两人正要过街,忽听附近传来一阵喧哗。 “小心,快让开!” 伴着嘶声高喊,街头人群起了一阵骚动,纷纷如流水朝两旁涌开。 只见一匹高头大马疯跑过来。 马上没有人,马儿像是受了惊,一路横冲直撞,接连踢飞路边的小摊。 就在这时,辚辚车轮声响起,从另一头驶来一辆华丽的马车。眼看疯马直冲马车而去,路人惊惶失措,推搡避让,将一名孩童撞出人群,摔倒在路中。 “桂儿!”一声尖叫,孩子的母亲从人群中奋力往外挣扎,却被更多人淹没。 孩童年纪尚小,只得两三岁,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那头驾车的马夫忙着拉住缰绳刹车,这边狂奔的疯马已驰到近前。 眼看两边就要撞上,那年幼的孩童夹在当中,避无可避。 “桂儿!”“姑娘!” 两道喊声同时响起。 只听一声长嘶,狂奔的马儿突然栽倒。 “砰”地一声巨响,四下尘土飞扬。 在场诸人静了一瞬,随即哗然。 “桂儿!我的桂儿!” 妇人终于挣出人群,扑到马车跟前。 “桂儿——”她的叫声戛然而止,只因车前空无一人。 她跪在地上,茫然四顾:“孩子,我的孩子呢?” 方才她亲眼看见孩子摔倒在道路中央,眼看就要被马蹄踏成肉泥,转眼却不见人影。 妇人又急又怕,朝四面八方大声叫喊孩子的名字。 “咳咳,大姐,别怕,你孩子在这儿。” 道路一旁,方桐半跪在地,挥开呛鼻的灰尘,露出怀里的孩子。 妇人看清孩子样貌,跌跌撞撞奔过去,一把将孩子搂入怀中,痛哭失声。 方桐松开孩子,扶着膝盖起身,还没站稳就被绿桃扶住。 绿桃上上下下打量她,一脸惊魂未定:“姑娘,你吓死奴婢了。” 刚才她与方桐随着人群避让疯马,只一眨眼的工夫,方桐就不见了。 再看到她时,她倒在路中,在疯马与马车之间露出一个身影。 “姑娘要救孩子,让我去就行,何必如此冒险。”绿桃既是钦佩又是后怕。 方桐捂着脑袋,用力揉揉额头:“如果我说,我是被挤出去的呢。” 刚才一片混乱,她隐约听到妇人的尖叫,却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在那时,有人推了她一把,她跌到路中央,正好摔在那孩子身旁。 眼看马蹄迎面而来,她顾不得多想,抱着孩子朝旁一滚,什么轻功身法,什么腾挪转移,通通抛在脑后,一切全凭身体本能和运气。 好在她运气不错,方桐暗自庆幸,这些天她早晚蹲马步,练体能,看来没有白费,至少滚的够快,也没受伤。 她拍拍身上的尘土,就听人群中发出嗡嗡的议论。 “那匹马死了?” “可不是嘛,你看,它脖子上还有两支箭呢。” 方桐转头望去,只见那匹马躺在路中,脖子上插着两支羽箭,身下汩汩流出一大滩鲜血。 122.第122章 多此一举 第122章 多此一举 “是太子妃!” 绿桃惊道。 方桐抬眼望去,只见那辆马车险险停在疯马对面,车厢前舆站着一名华服女子,正是太子妃秦时月。 秦时月手中持弓,身姿笔挺,宽松的袍子在风中轻轻飘动,透出一股雍容自如的气度。 “是太子妃啊!”一旁有人听见,跟着惊呼。 “太子妃好箭法!” “草民见过太子妃!” “刚才真险啊!” 街上乱哄哄响起一片,有人议论,有人膜拜,百姓们围着马车和地上的死马,将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几名跟在车后的侍卫不得不下了马,挤到马车跟前。 秦时月放下长弓,向侍卫吩咐:“去看看那马是怎么回事。” 说完,视线往人群中一扫,又道:“方才有个孩子倒在路中,好像被人救了,去瞧瞧可有受伤。” 不一会儿,方桐带着绿桃,同抱着孩子的妇人来到秦时月的车驾前。 方桐本没打算过来,奈何那妇人哭过以后,拉着她连声道谢不肯撒手,正巧侍卫们找来,将几人一并带了过去。 “太子妃,是这位姑娘救了这孩子。”侍卫向秦时月禀报。 秦时月赞赏地看了方桐一眼,目光掠过她身后的绿桃,微微一顿:“本宫是否见过你?” 绿桃欠身:“奴婢是瑞王府的丫鬟绿桃,太子妃与太子来府上做客的时候,奴婢正好在旁伺候。” 秦时月恍然,她就说这张脸似曾相识。 封十二府上人口不多,后院没个女眷,丫鬟更少,她只去过几回,就把他府上的丫鬟快认光了。 她将视线转回方桐身上:“那这位是?” 方桐与绿桃显然是一道的,可秦时月不记得在封十二府中见过她。 绿桃忙道:“启禀太子妃,这是殿下的客人方姑娘。” 方桐随声行了一礼:“民女方桐,见过太子妃。” “方桐?”秦时月眸色轻动,不知想到什么,冲她微微一笑,“方才你救了这孩子,可有受伤?” “不曾。”方桐摇头,“多亏太子妃及时射出那两箭,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疯马若与秦时月的车驾撞上,哪怕没有车毁人亡,秦时月可是个孕妇,一旦惊了胎气甚至小产,对太子府都是沉重的打击。 秦时月也想到这个,眸色一冷,轻轻掩住小腹。 方桐见她站在前舆,四下仍有不少人围观,劝道:“这里人多,太子妃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秦时月轻轻点了点头,脸色微缓。 “你准备去哪儿,我送你。” 方桐本欲拒绝,想起把自己推出人群的那只手,婉拒的话到嘴边打了个转,收了回去。 “我如今借住在瑞王府。” 这就是要回瑞王府的意思了。 秦时月命人将那对受惊的母女送往家中,朝方桐示意:“上车,我捎你们一程。”车外拥挤的百姓已被侍卫们劝着散开,那匹死马也挪到一旁,留出一条空道。 马车重新启程,街上的百姓依旧议论纷纷,就连附近的茶坊也有不少人交头接耳。 茶坊二楼,“啪”的一声,仿佛有人挨了一耳光。 红绡偏过脑袋,抬手捂住脸。 青鸾冷冷注视着她:“谁叫你多此一举?” 红绡咬唇:“红绡知罪。” “放下手,让我看看看你的脸。”青鸾道。 红绡犹豫了一下,慢慢放下捂脸的手。 青鸾盯着她脸上浮现的掌印,轻笑了下:“这张脸倒是容月貌,我见犹怜,难怪甲五会听你使唤。” 红绡身子一颤,屈膝跪倒:“红绡不敢,我只是恨那丙七背叛副使,又正好见她出现在街上,才让甲五连她一块儿推了出去。” 青鸾眯了眯眼:“那你伤到她了吗?” 红绡垂首:“我没想到丙七如此命大。” “她是命大,”青鸾弯腰捏住她的下巴,逼得她抬头,“她若不命大,怎会随封十二来到京城,她若不命大,怎会连那孩子也一并救了出去。红绡,我最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你瞧你坏的好事。” 红绡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可就算她没救那孩子,太子妃那两箭也会射杀马匹,咱们的计划还是不能成功。” 青鸾目中闪过一道寒光,手指在她下巴上掐出两道红印:“若没有她,在那两箭射过去之前,那孩子就已经死了,至于是疯马踩死的,还是太子妃的车驾踩死的,街上那么乱,谁又说得清。” 红绡忍着下巴的剧痛,低声道:“是我思虑不周,本想一箭双雕,谁料弄巧成拙,还请副使恕罪。” 青鸾冷哼一声,丢开她,走到窗前。 “我本已安排好,只要孩子一死,就让人当街嚷开,说太子妃的车驾辗了人,不管太子妃是死是活,太子一定睡不好觉,可如今,到手的银子被你弄飞了。” 红绡跪在地上膝行两步:“红绡知错,我认罚。” 青鸾回过头,轻蔑地看她一眼:“你认罚有什么用,雇主那边还得我去解释。” 红绡迟疑:“副使,我们与五岳山人的合作一定要继续么?” “怎么?你怕了?”青鸾扬首一笑,“你来京城这些天,不觉得这里很好么?” “好是好,但这里是天子脚下,”红绡道,“来之前我并不知道五岳想对付太子。” “谁说他要对付太子?”青鸾冷笑,“他不过是想扰乱太子心神,让他自顾不暇罢了。” 红绡皱了皱眉,站起身:“五岳到底想干嘛?” 青鸾瞥她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那么丙七那边,要派人跟着么?” “我得问问雇主的意思。”青鸾道。 “为什么?”红绡不解,“丙七是我们的人,与他的交易有何相干?” “说你是蠢货你还真是蠢货,”青鸾嘲讽,“上次在芙蓉院,你还没得到教训?” 红绡神色一僵:“丙七自称背后有人,可我们查了许久,并没查到任何线索。” “越是查不到越是可怕,”青鸾拂过手边的盆,掐下一朵苞,“丙七若非受人指使,怎会与封十二打得火热,你以为这两人当真是相好么?” 123.第123章 论迹不论心 第123章 论迹不论心 太子妃的马车上,方桐安安静静坐在秦时月对面,双手交叠于膝,十分规矩。 她能感觉出秦时月一直在打量她,对方的目光不含恶意,她便不放在心上。 她垂眼盯着秦时月的裙摆,秦时月身着繁复的宫装,华丽的裙裾以金线织成大幅锦鸾,流光溢彩,贵气逼人。 这样的衣裳不适合寻常出行,方桐猜她必是参加了什么仪式归来,但秦时月身为太子妃,随行只带了几名护卫,这般仪仗未免太过简单。 她目光动了动,忽然看到秦时月的裙上沾了些细小绒毛,有白的、棕的、黑的,尤以膝上、胸前和袖摆为甚。 这些细毛混杂在丝线中,若不细看不易发现,但对养过猫的人来说,一眼就能辨出它们的由来。 方桐心念一转,猜到她之前的去处,不禁好笑。 “方姑娘在笑什么?”秦时月出声。 方桐斟酌了一下用词:“太子妃送我回府后,可还要去别的地方?” 秦时月露出几分疑惑:“送了你,我就回太子府。” “那就好。”方桐道,“太子妃这身衣裙华贵却不耐脏,若要去别的地方,还是换身衣裳为好。” 秦时月低头往身上一瞧,眉心微动。 “你瞧见了什么?”她问。 方桐想着这位太子妃的爽直为人,没有隐瞒:“太子妃今日怕是抱过许多小宠。” 那些绒毛色泽各异,长短不一,方桐记得秦时月有孕后,为了不惹皇帝生气,将府中养的猫狗全都送去了郊外别院。 她刚才上马车前,见车轮上沾了许多泥,料想秦时月应是去了郊外一遭。 秦时月听她挑明,并未着恼,反而笑了声:“你能一眼看出这个,想必也是同道中人?” 方桐抿唇轻笑:“算是。” 她只养过方小一只猫,但养宠之人总会互相交流,别人家的猫猫狗狗,她也撸过不少。 秦时月两眼一亮:“你养过什么?” 方桐本想答话,想起自己对外挂了个失忆的名头,改口道:“我也不记得自己养过什么,但看着猫猫狗狗就手痒,忍不住就想抱过来摸一摸揉一揉。” 她说着又是一笑:“要说手感最好,当属大猫的肚子,热乎乎软绵绵的,若是冬天,比暖炉还舒服,简直恨不得让它暖脚。” 秦时月笑出声:“你说得对,我家的猫不爱与我亲近,唯有天冷的时候,我在哪儿它们就跟到哪儿,一个个围在我脚边,任我怎么折腾也不走。” “是因为有太子妃在的地方就有火盆?”方桐猜测。 秦时月大笑:“说对了。” 两人打开话匣,聊了些与猫狗有关的趣事,彼此之间都觉亲近了许多。 “今日多亏方姑娘舍己救人,”秦时月道,“不然那孩子若有个好歹,不但叫人痛心,我太子府怕也脱不了干系。” 方桐微讶:“太子妃何出此言?” 秦时月轻轻拍了拍裙上的绒毛,叹道:“那孩子就摔在我车前,混乱之中,她若有个三长两短,谁又说得清是被疯马所伤,还是被我的车驾所伤。”方桐了然,这就像现代的扶人反被讹,古代又没监控,一传十十传百,流言也会变成真的。 “太子妃说的是,”她点点头,“万一被人嚷开,到时众口铄金,太子妃难以自辩,即便寻到人证,只怕百姓还以为太子府以权势压人,反而惹来众怒。” 秦时月惊讶地看她一眼,她身为太子妃,经历过不少明刀暗箭,对这种意外事件尤为敏感,但方桐竟也明白其中门道,不免令她刮目相看。 “难怪十二对你如此看重,”她笑着夸赞,“方姑娘不但有侠义之风,心思也很敏锐。” 方桐轻挑了下眉,试探着问:“十二殿下?” 秦时月笑而不语。 方桐心中一动,秦时月多半是从太子那儿听说过她,至于太子从何而知,自然是封十二主动提及。 她不清楚封十二为何向太子提到自己,但思及那两人之间的信任,方桐忍不住想打听,封十二如今走到哪儿了,一切可安好。 她看看秦时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封十二此行属于机密,她若贸然问出,岂不等于告诉太子,封十二对她毫无隐瞒。 太子信任封十二,可未必会信她,她又何必添乱。 “太子妃谬赞,”方桐笑笑,“侠义谈不上,我刚才救人纯属意外,那孩子恰好在我身边,我只是顺手而为罢了。” 生死关头哪里有时间多想,若要她现在回忆,她也说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秦时月笑看她一眼,摇了摇头:“论迹不论心,正因顺手而为,才显可贵。” 她掀起车窗帘,朝窗外看了眼,又道:“今日你我聊得投机,他日若得闲暇,我想约你去别院玩玩,我在那儿养了许多猫狗,你意下如何?” “能得太子妃相邀是我的荣幸,”方桐含笑应道,“不过您若有召唤还请提前两日,我得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 方桐道:“垂柳桥下有家好吃的鱼干,殿下府上的猫爱吃,想必太子妃府中的猫也会喜欢。” 秦时月扬唇:“那咱们说好,下月过了万寿节,我就来约你。” 方桐听她提起万寿节,忽然明白她今日为何穿得如此隆重。 “太子妃这是刚去了皇寺?” 万寿节是皇帝的寿辰,依照大昭惯例,文武百官与命妇都要提前一月前往皇寺为皇帝祈福,宫里没有皇后,太子妃便要负责安排命妇们的祈福事宜,看秦时月这身打扮,应是才从郊外的皇寺回来。 秦时月闻言,笑道:“我就说你冰雪聪明,我是刚从皇寺回来,半道有些累了,便去别院歇了一阵。”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方桐的疑问,难怪秦时月衣着华贵却又轻车简从,怕是早就想好要去别院放松,才如此低调行事。 方桐想了想,善意提醒:“太子妃出门还是小心为上,倘若今日之事不是意外,说明有人一直盯着您的行踪。” 她没有往下多说,秦时月与太子的政治经验比她丰富,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即便只这一句,也算得交浅言深,但封十二是太子党,太子一家平平安安,封十二才能平平安安。 124.第124章 封十二的把柄 第124章 封十二的把柄 秦时月回到太子府,还未更衣就听下人通传太子回府。 封云兮快步进门,见了她,拉着人前前后后看了一圈,才道:“听说你险些出事。” 秦时月配合地张开手臂任他打量:“你怕什么,如果真有什么事,我就不会在这儿。” “胡说。”封云兮沉了俊脸。 秦时月噗嗤一声,拉着他在床边坐下:“看清楚了么?我是不是完好无损?” 封云兮无奈一笑,目光移到她腹间,抬手捂住她微隆的小腹:“吓到了么?” “你问我还是问孩子?”秦时月扬唇,“若是问我,我忙着弯弓搭箭,无暇他顾,若问孩子,等他生下来,你自个儿问。” 封云兮屈指敲敲她的额头:“你还有心思说笑。” “你瞧瞧你这张脸,”秦时月嫌弃,“我再不说笑,你的脸就拉成鞋拔子了。” 她摸摸他的脸颊,安慰道:“你怕什么,我是太子妃,吉人自有天相。” “是,你在闹市两箭射死疯马,太子妃勇猛过人,就连陛下听了也半天没说话。” 秦时月忍笑,轻推他一记:“你是夸我还是损我,陛下肯定又说我不知轻重了吧。” 封云兮捉住她的手,翻开掌心仔细看看:“当时那种情形,若非你及时出手,那匹马一旦与车撞上,你在车里轻则受伤……重则没命。” 他说着,脸色暗了下来:“那匹疯马来自附近的马市,京兆尹已将卖家带回衙门审问,还有那对母女,我已派人去查她们的底细。” “我看她们不像有问题,”秦时月道,“当时街上人人忙着闪躲,那孩子又小,难免被人挤出来。” “但愿如此。”封云兮的脸色仍不好看。 秦时月瞅他一眼,笑道:“不过我今日倒是见着一人,挺合我脾气。” 不等她说明是谁,封云兮已道:“方桐?” 秦时月的嘴动了动,在他胸前拍了一掌:“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封云兮轻咳一声:“你遇险的消息报进宫里,不光是我,连陛下都仔细问过。你若不看重她,怎会主动提起送她回府。” 秦时月笑笑:“那姑娘胆大心细,为人也厚道。” “你怎知她厚道?”封云兮问。 “我看人的眼光不比你差,”秦时月掸掸裙摆,“人在情急之中,第一反应就是保护自己,但她面对生死危机,还不忘救人一命,这就是厚道。” 封云兮虽未亲临现场,但能想象当时何等凶险:“这样的人才值得十二看重。” “怎么?”秦时月听出弦外之音,“你还担心十二被骗了不成?” 封云兮笑笑,眉眼之间露出几分感慨:“你几时见过十二求我帮忙?还是为了一个姑娘。” 秦时月啧啧有声:“听这意思,难不成你还醋了?” 封云兮哭笑不得:“瞎说什么,十二若遇上喜欢的人,我为他高兴还来不及,不过他只说方桐是他在外结交的朋友,具体什么来历只字不提,我只怕他一时不察,上当是小,伤了心就麻烦了。”“你既然这么担心,为何还要答应他求你办的事?”秦时月问。 “这是他头一回求我,”封云兮看看妻子,“明明他自己能办,却偏偏求到我面前,你当是为了什么?” 秦时月凝神想了想,摇头:“他一个闷葫芦,你又心思细腻,你俩的弯弯绕绕我怎么清楚。” 封云兮笑笑,两手在膝盖上拍了拍:“若没猜错,他是故意递了个把柄给我。” “把柄?”秦时月蹙眉。 封云兮点点头:“你常说我心思太细,照我看,十二才是想得最深的那个。” “什么意思?” 封云兮:“我是太子,承他助我良多,才能一次次度过危机,但日后我若荣登大宝,我与他还能手足情深么?” 秦时月愣住。 封云兮像是没看到妻子凝重的神情,接着道:“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无数次,想必他也问过自己无数次。父皇早年,身边不乏亲近之人,但后来他们的结局如何,越是忠诚耿介之士,晚景越是凄凉。父皇这人,不怕别人有缺点,只怕别人没有缺点。” “所以十二递你把柄,是想告诉你,你日后若有忌惮,便可用此事拿捏他?”秦时月动容,“可你不是陛下,他这样做未免太小心了。” 封云兮拉过妻子的手:“这不怪他,因为我自己也没十足把握,将来会不会变成父皇那样。” 秦时月似笑非笑:“这么说,我也得早为自己打算,幸亏那份和离书我还收着,将来若是你我互相厌弃,还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封云兮一噎。 当初为了求娶秦时月,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不但头一次违逆了皇帝,还在秦时月的要求下写了一份和离书。 大昭开国以来,他是唯一一个还未娶亲就先写和离书的皇子,历代祖先若在天有灵,怕得从陵墓里跳出来揍他。 然而秦时月的理由让人无法拒绝。 “你虽说过不纳妾,但你是太子,日后八成要做皇帝,皇帝自古三宫六院,我却忍不了后院有人。你给我一份和离书,他日若另寻新欢,我保证不哭不闹,安分离宫。” 秦时月身为将门之女,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封云兮若不写她便不嫁。 封云兮为此苦恼了大半宿,直到封十二一语点醒了他:“她嫁你便是断了自己所有后路,你若当真爱惜她,就该依她所言,给她留一线生机。” 皇家极少有和离的夫妻,即便有,女方也再难寻到别的归宿,秦时月嫁给封云兮已是赌上了自己的后半生,比起还未成亲便写和离书的难堪,秦时月的牺牲远比封云兮更大。 封云兮想到当初的困窘,不禁捏捏妻子的脸颊:“你们就不能盼着我好?” “你身份在这儿,好与不好只能两说,”秦时月实事求是,“正如陛下是百姓眼里的明君,但身为他的儿女,个中滋味只有你们自己清楚。” 这话一出,封云兮眸色微黯。 “不知十二是否顺利,”他沉沉道,“算日子,他应该已到洛州了。” 125.第125章 杀无赦 第125章 杀无赦 洛州城头,知府望着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愁眉不展。 他手下的通判见状,轻声安慰:“大人不必担忧,若京城真有人来,咱们该怎么接待就怎么接待,把人好好送去北河军大营就是。”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见知府的眉头夹得更紧。 “你说得轻巧,真把人送去大营,后面会发生什么,你我说得清楚?” “这……”通判略作踌躇,“可这洛州城中到处都是隋将军的耳目,即便我们不送,隋将军也会自己把人带走。” 知府冷冷盯着他:“那你说说看,京中为何来人?隋将军又为何提前知晓?” 通判勉强笑了下:“隋将军手眼通天,京里有什么动静,他当然最先知道。” “那他为何如此谨慎?”知府扶着城墙往下望,“以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像现在这样,连守城衙役也换成军里的人。” 通判跟在一旁探头:“大人既有疑问,为何不找隋将军问个清楚?” 知府瞪他一眼:“我问,他就肯答?说句不好听的,自从上次临水县来函,我就觉得事态不对。” “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知府喃喃道,“高县令问的那人正是我洛州人氏,他的过所并无半分虚假,唯一不同的是他出自北河军,我听说当时十二皇子就在临水县,高县令多半是得了他的授意,才敢向我发函。” “可您也把信函交给了隋将军,”通判道,“您与隋将军才是一头的。” “瞎说什么,”知府一拂衣袖,“隋将军镇守洛州,我处处尊重他不假,但我也是朝廷命官,哪有什么一头不一头之说。” 通判干笑了声:“是,隋将军是军中统帅,大人亦是洛州知府,您与他都是礼尚往来,从无结党营私之举。” 知府哼了声:“隋将军虽手掌兵权,但大昭的兵马都归朝廷所有,这一点你不要忘了。” 通判犹豫了一下:“大人的意思是——” 知府拍了拍墙砖,抬头看向顶上聚集的乌云:“依我看,洛州怕是要变天了。” “知府大人在感慨什么呢?”一个笑声传来。 知府诧然回首:“郭副将?” 郭印一身盔甲戎装,笑吟吟走过来,往天上看了看:“大人在瞧什么稀罕物,也指给我瞧瞧?” 知府与通判对视一眼,轻笑了下:“没什么,郭副将此来是找本府有事?” 郭印点头:“奉隋将军之命,请大人去趟军营。” 知府沉吟:“隋将军有何事相商?” 郭印笑道:“末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大人跟我走一趟就是了。” 知府皱了皱眉:“本府还有公务在身,劳烦郭副将回去禀告将军,就说本府忙完公务,自会前往军营拜见。” 郭印哈哈一笑:“洛州有隋将军在,用不着知府大人操心,你还是跟我走吧。” 知府脸色一滞,冷冷道:“郭副将这是何意?本府掌管一州事务,不用操心的是隋将军才对吧。” 郭印缓缓点了点头:“的确,知府这职务就是用来管事的。” 他上前一步,右手按住腰间刀柄:“可要是洛州不需要知府了呢?” 知府眼瞳猛地一缩:“郭副将,你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郭印微微一笑,“大人既不愿意跟末将走,那就留在这儿吧。” 知府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上垛口的墙砖。 “郭印!你放肆!”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忽然窜出,往他胸前击了一掌。 知府只觉上身往后一仰,双腿被人一掀,身不由己往下坠去。 呼呼的风声掠过他耳畔,他人在高空瞪大双眼,只见墙垛上探出一个脑袋,正是他手下的通判。 这是知府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眼。 城头上的通判面无表情望着下方,直到知府坠落在城下,才如没事人一般转头看向郭印,躬身行了一礼:“郭副将,洛州已无知府,请隋将军放心。” 郭印大笑:“我就知道还是你小子靠得住。” 他走到城墙边,朝下望了眼:“让底下看热闹的都散了,洛州自此刻起,不进不出。” “若是京城来人呢?”通判问。 郭印笑笑,抬手一挥,一队腰挎羽箭的弓兵跑上城头。 “谁敢靠近洛州城池,杀无赦。” 一阵雷声滚过天边,狂风骤起,吹得北河军大营的旗帜烈烈作响。 隋永道坐在帐中,闭目靠着椅背,面前的案桌上放着一只香炉,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孔。 郭印大步进帐:“将军,都安排好了。” 隋永道没有睁眼:“张问之呢?” “张知府于城楼巡视,不慎坠楼身亡,现今洛州府衙诸事由他手下的通判代管。”郭印回道。 隋永道笑了笑,睁开双眼:“昨日姓张的派人往京城打听消息,我就知这老鬼生了异心,可惜他在洛州与我共事多年,到头来还得亲自送他上路。”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倒了一杯茶水:“他平生爱茶,这杯茶水就当全了我与他的相交之谊。” 郭印走上前,拿起茶炉边的竹扇,轻轻扇亮炉火。 “将军,洛州全城已在我们掌握之中,封十二他们只要敢来,定让他有来无回。” 隋永道放下茶杯,抓起手边的两只象牙小球:“我要的不是封十二死。” 郭印讶异:“那您打算……” “皇帝这人最好面子,凡事讲究一个师出有名,他派封十二前来,不过是想给我扣上一个残杀皇子的罪名,以此向我兴兵。”隋永道笑笑,“可我偏不让他如愿。” 郭印想了想:“但封十二奉旨向您问罪,即便您好心放过他,他也不会放过您哪。” 隋永道看着桌上飘散的轻烟,目光深沉:“无穷行事莽撞,把自己折在宫里,论心智,这封十二倒是比他强多了。” 郭印听他语气有异,微顿了顿:“难道将军想拉拢封十二?” 隋永道轻轻转动手中的小球:“封十二是林阳的关门弟子,当年林阳临死前,拼了老命将封十二送去军中磨练。封十二那小子也算运气好,一场东夷之乱让他挣了不少军功,还与各军将领混了个脸熟,若不是皇帝有意阻拦,恐怕封十二在朝中的声望比太子还高。” 126.第126章 突见钦差 第126章 突见钦差 “恕末将愚钝,”郭印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封十二就算与各军将领有份香火情,但那些人只听朝廷指派,哪怕封十二肯投将军,只要皇帝一声令下,朝廷大军仍不会放过咱们。” “谁说我指望封十二替我挡大军了?”隋永道斜睨他一眼,“我只是想让天下人看看,他这个皇帝当得多么不得人心,连他的儿子也会起兵反他。” 郭印轻嘶一声:“将军是想以封十二的名义起兵?” 隋永道笑笑,目光中透出一股狠厉:“既然逃不开谋逆之罪,不如痛痛快快反上一回,皇帝抓了我的外甥,我隋家是不可能再有活路了,倒不如放手一搏。” 郭印倒了杯热茶,送到他面前:“末将愿为将军拼死效命。” “还没到你拼死的时候,”隋永道淡淡一笑,“朝廷想派大军北上,光是调度粮草军需就得半月,如今南边有海寇侵扰,西部边陲又常生匪患,那两处的兵都轻易动不得,皇帝想对付洛州,只能从京城和东边调兵,如果我们能守到秋天,这场对峙就成了僵局。” 郭印思索片刻:“成僵局以后呢?” 隋永道轻哼:“北地天寒,外来的军队扛不过这里的冬天,朝廷只能撤兵,等到明年开春,谁又知道朝中是个什么情形。” 郭印听话听音,附和道:“将军说的是,京城并非铁板一块,否则也不会有人把封十二的消息送到将军这里。” 隋永道端起茶杯看了看:“我那外甥是指望不上了,我没了这从龙之功,弄一藩镇应当不过分,就算弄不了藩镇,只要封十二肯听话,借他的名头把洛州变成封地也无不可。” 郭印深以为然,笑着道:“我朝立国之初便有节度使藩镇,只是后来逐渐被朝廷收了回去,如今恢复旧例并无不妥,就看皇帝能不能想通。” “他想不通,自然有人帮他想通。”隋永道冷笑,“再说我也管不了那许多,眼下只等封十二来,再论其他。” “可封十二与皇帝再怎么不对付,他始终是皇子。”郭印担心,“他肯听将军的话么?” 隋永道看他一眼,突然仰天大笑,他的笑声充满轻蔑与嘲讽,过了半晌方才渐渐止住。 “皇帝派他来洛州就是让他送死,你以为他心里没有怨恨?”隋永道话音冰冷,“他这些年为何要紧抱太子大腿,还不是因为太子能保他无恙,而如今除了我,没人能让他活命,只要他不傻,就该知道如何选择。” “将军!”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急唤,一名国字脸的将领匆匆跑进帐内:“将军,辕门外来了一行人,说是京城来的钦差。“ 隋永道面色一沉:“什么时候?共有多少人?” “就在一刻钟前,共有十人,”国字脸将领禀道,“末将亲自验过他们的文书,的确是钦差不假。” 隋永道冷冷看向郭印:“怎么回事?” 他自从接到封十二离京的消息,便命洛州知府严加盘查过往旅客,当他发现洛州知府背地里搞小动作,更是当机立断,命郭印带兵接手城门防务。 依照行程推算,封十二一行至少还有三日才抵达洛州,那么辕门外出现的这群人又是怎么回事? 郭印看见他质疑的眼神,心里一慌,赶紧回话:“将军明察,末将查过近日进入洛州的人员名单,并无封十二一行。” 隋永道哼了声,转向前来通禀的将领:“钦差在哪儿?” “末将已命人将他们领到附近的帐篷安置。”国字脸将领回道。 隋永道扬起两道浓眉:“走,去看看。” 他起身大步走出帐外,郭印与国字脸将领紧随其后。郭印看着隋永道的背影,稍稍落后几步,扯住国字脸将领的胳膊,低声道:“周都尉,你怎么不先通禀一声就把人领进来了?” 周都尉纳闷地看他一眼:“他们是钦差,我还能拦着不成?” 郭印噎了噎。 为了不引起军中骚动,隋永道要与朝廷作对的心思只有几个亲信知晓。 像周都尉这样的普通将领只知近日军中戒严,并不知他们早已被隋永道拉到了一条船上。 按照隋永道原来的计划,只要拿住封十二一行,再顺势打出“诛奸佞,清君侧”的大旗,北河军不想反也得跟着他反。 但现在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人意料,封十二等人竟然绕过城门盘查,直接来到军营,郭印疑惑之余,不免多了几分警惕。 好在这里是北河军大营,无论封十二再怎么厉害,进了军营等于羊入虎口,就看对方识不识抬举,肯不肯与他们合作了。 周都尉见郭印若有所思,轻轻撞他一拐:“郭副将,你在想什么呢?将军都走远了。” 郭印无法与周解释,只能捶他一拳:“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可以不报将军,但得先让我知道,听到了没有?” 此事过后,隋永道肯定会怪他在城门把守不严,郭印想着会挨的军棍,摸摸屁股,在心里骂骂咧咧,快步跟上隋永道,随他来到钦差所在的帐篷。 帐篷外守了一队士兵,郭印抢先上前,替隋永道掀开帐帘,往帐中扫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觉得不对劲。 “将军稍等。”他拦住隋永道,“封十二不在里面。” 隋永道脚下一顿,从掀起的帐帘往里瞧。 帐中几名文官迎着帐门而立,另有几名护卫分列两侧。 隋永道的视线从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看着这些陌生面孔,眼神渐渐阴冷。 “来人,”他扬声道,“把钦差请出来叙话。” 帐中打头的一名文官脸色微变:“隋将军,我等奉陛下旨意前来宣诏,还请隋将军接旨。” 隋永道看也不看他,转身走到外面的空地上。 “有什么旨意,出来颁了就是,本将是粗人,军中也无香案,郭印,”他唤道,“把钦差带到这儿来。” 郭印会意,朝帐外的士兵一挥手,带着他们一拥而入。 “你们做什么!” 帐中响起几声斥喝与兵器交击,不过片刻工夫,帐内之人均被拿下。 郭印拖着打头的文官,将他推出帐外。 127.第127章 看,天上有在飞 第127章 看,天上有……在飞 周都尉在旁早就看傻了眼。 “将军,郭副将,你们这是……” “还不明白吗?”郭印把手里的文官往地上一推,“这些人要害将军。” “啊?”周都尉惊住,“可我验过他们的文书,难道他们的身份是假的?” “闭嘴吧你。”郭印不耐烦地瞥他一眼,“有什么事都听将军的。” 他是隋永道的亲信,他一发话等于隋永道发话,周都尉当即闭上嘴,脸上仍是一副困惑不安的神情。 隋永道不理会两名手下的议论,走到那名文官身前,低头看着他,缓缓开口:“你是何人?” “我乃吏部考功员外郎,赵衡。” 赵衡双手被缚,仅有双腿能够活动,他抬起头,挣扎着半跪起身,怒视隋永道:“隋将军擅绑钦差,是为何意?” “何意?”隋永道哈哈一笑,笑罢神情一收,目光凶冷,“小小一名从六品官员,还敢冒充钦差,你好大的胆子!” 赵衡面上一惊。 “荒唐!”他大声喝道,“陛下的诏书就在我身上,我不是钦差,还有谁是钦差?” 隋永道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只地上的蚂蚁。 他蹲下身,拍拍他的脸:“京城里的消息,老子比你清楚。你老实交待,封十二在哪儿?” 赵衡嘴唇哆嗦了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隋永道哈哈大笑。 他站起身,朝郭印伸手:“把刀给我。” 郭印抽出腰刀,递到隋永道手上。 隋永道掂了掂手里的刀,冷冷看着赵衡,忽然朝下一挥。 “啊!” 赵衡发出一声惨叫。 “哈哈哈哈哈——” 畅快的笑声再次响起,隋永道单手握刀,雪亮的刀锋落在赵衡肩上,却未见血。 赵衡双眼紧闭,浑身发颤,一张脸惨无人色,冒出蒙蒙细汗。 “孬种。” 隋永道轻蔑地看着他,“就这点能耐,还敢跟我打马虎眼?” 赵衡慢慢睁开双眼,朝肩上的刀刃看了眼,如同虚脱一般,缓缓软倒在地。 他大口喘气,声音嘶哑:“士、士可杀……不可辱……” 隋永道两眼一眯,刀刃往下一沉。 “啊!”赵衡再次惨叫。 这回他肩上出现一道血痕,随着刀锋慢慢切入皮肉,赵衡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隋永道盯着他,语气阴冷:“老子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肉都多,你信不信惹毛了老子,我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喂给你自己吃?” 赵衡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脸上的肉几乎皱到一块儿。 “你、你想知道什么?” “封十二呢?”隋永道朝他身后的帐篷望了眼,“你们一共不只这么点儿人吧,其他人去了哪儿?你们想做什么?” 话音未落,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隋永道皱眉,朝郭印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郭印应声走开,没走几步就见骚动处升起一股浓烟。 “将军,好像走水了。” 说话的当口,只见另一方向又有烟柱腾空,浓烟之下火光熊熊。 “将——”郭印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因为他又看见几处浓烟滚滚,都在主营附近。 “将什么将,”隋永道骂道,“立刻传令,全营戒备,有敌来犯!” “噗哧!” 一道血柱喷出,一颗人头飞了起来。 郭印听得声响扭头望去,一双眼登时睁得老大,眼白尽现。 他怔怔瞧着半空飞起的人头,脸上血色顿失。 那是隋永道的脑袋。 郭印只觉手足发麻,半天不听使唤,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隋永道身侧。 隋永道的身体依然直立,他手里的刀甚至还架在赵衡肩上。 然而他脖子以上,早已空无一物。 在他身旁,一名营中士兵冷然而立。 郭印急促地眨了眨眼,目光在那士兵和隋永道的残尸之前来回转了几圈。 士兵头戴皮盔,逆着光,看不清是何模样,但郭印很清楚,是他杀了隋永道,因为他右手正握着一把长刀,鲜红浓稠的血液顺着刀身缓缓淌下。 郭印呆怔了半晌,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 “周都尉!还不拿人!” 他几乎叫破了音,脚下一动,朝回奔了过去。 他只跑了两步,几杆长枪从旁刺出,朝他劈头盖脸扎来。 郭印连忙拔刀。 手指摸到空空的刀鞘才想起,他的刀刚才给了隋永道。 郭印身子一矮,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待要爬起,几杆长枪已兜头压下,将他死死抵在地上。 郭印再也不敢动弹,嘶声吼道:“我投降!” 片刻之后,他被五大绑捆作一团。 他跪在地上,仰脸看向走到面前的人,瞳孔紧缩。 “周都尉,是你!” 周都尉微一侧身,露出身后另一个身影。 是那名杀了隋永道的士兵。 郭印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看着那人取下头上的皮盔,露出一张冷俊的脸。 “封……封……十二殿下?” 虽说早有预感,但当他真的看清这张脸时,他仍是惊恐万分。 封十二几时进的军营? 周都尉为何要帮他? 这两人之间是否早有联系? 他的目光四下逡巡,却见之前守在帐外的那队士兵已将帐中的俘虏带了出来,替他们松掉身上的绳索。 那个名叫赵衡的小官更是早已松绑,正坐在一旁让人包扎肩上的伤口。 郭印心中一凉,是了,这队士兵都是周都尉的手下,若说他们早有安排,那赵衡这几人分明是针对隋永道的陷阱。 可怜隋永道大费周章,以为控制了洛州城就能等来封十二自投罗网,却不知真正的猎手早已埋伏在身旁。 让人更加意外的是,封十二竟然不给隋永道活命的机会,一出手便砍了他的人头。 面对这样一个煞星,郭印不敢多瞧,他转眼看向周都尉,脱口道:“周都尉,隋将军待你不薄,你为何……” 周都尉漠然看他一眼:“北河军是朝廷的北河军,不是隋永道的,他谋逆叛上,还想拉着大伙儿一起死,你愿意,我们可不愿意。” “……你如何得知隋将军的计划?”郭印忍不住问。 周都尉不答,他转向封十二:“十二殿下,隋永道已伏诛,末将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北河军将士绝无反叛之心,还请殿下看在末将相助的份上,如实向朝廷禀报。” 说完,他跪倒在地,郑重抱拳,行了一个大礼。 128.第128章 活着回去 第128章 活着回去 “周都尉请起。” 封十二扶他起身,“陛下命我等前来,只是向隋永道降旨问罪,并不打算牵连更多将士。” 周都尉点点头,脸上仍难掩担忧。 封十二见状,并不过多解释,朝旁道:“赵衡。” “哎!” 挨了一刀的赵大人捂着肩膀跑过来。 “伤得如何?”封十二问。 赵衡松开手,露出肩上包扎的白布:“皮肉伤,不碍事。” “嗯。”封十二道,“我同周都尉去各营安抚将领,你在这儿守着隋永道的尸身,等将领到齐再行宣旨。” 赵衡点点头,四下看了眼:“这空地够大,宣旨正好,不过周都尉,营中可有香案?” “有!”回话的是郭印。 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十二殿下,赵大人,隋将军……隋……隋永道帐中就有香炉。” “多谢郭副将。”赵衡叫来一名同僚,“你去隋永道帐中找找,除了香炉若还有别的礼器,记得一并拿来,毕竟是宣旨,场面不能太空,东西少了不好看。” “哎,我再找找镇纸、插什么的。” “军中哪有什么插,实在不行,去附近摘些野过来。” 赵衡劫后余生,精神头却极好,拉着同僚交代了几句,又叫来周围的士兵收拾地上的尸首和血迹。 周都尉看着众人忙忙碌碌,神色逐渐镇定。 “十二殿下,我这就陪您去向将士们说明,隋永道干了什么。” “殿下!殿下!”郭印在两人身后喊道,“我知道哪些人参与过密谋之事,我愿交出名单,将功折罪。” 然而封十二并未理会,与周都尉径直离开。 赵衡见两人走远,笑着来到郭印面前:“郭副将你忘了,有周都尉在,与隋永道相从过密之人,一个也跑不掉。” “你们,你们到底是何时……” “这个嘛,”赵衡冲他神秘一笑,“下官也不知道。” 这话并非说谎,他的确不知封十二几时做了安排,只知自己一行人夤夜赶路,在每人都换了几匹马后,终于在前日傍晚抵达洛州。 他们乔装改扮,分头而行,拿着伪造的过所进了洛州城。 接下来,封十二独自出去了一趟,这一去就是一整晚。 赵衡起初不是没有担心,他们这群人哪怕刚离京的时候不清楚,一路行来,已明白皇帝派他们来洛州的目的。 虽说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心理准备,但真当进了洛州,他心里仍然升起一股前途无望的悲凉。 他们人微言轻,若就这样死了,只能认命,但封十二不同,他是皇子,再怎么不受宠也是天潢贵胄,他岂肯将性命葬送在这儿。 赵衡一宿没睡,既担心封十二丢下众人逃跑,又怕他走后,只能由自己捡起这钦差重任。 他再怎么视死如归,也自认挑不起这担子。 好在封十二没有抛下他们,天一亮就回到众人落脚之处。 他将赵衡召到跟前,交代他今日带上几人,以钦差的名义进入大营。 当时赵衡听到他的吩咐,心情意外平静。 “殿下呢?”他相信封十二的安排绝对有其用意,他不再担心他会置他们于不顾,封十二若想走,今日就不必回来。闻言,封十二道:“我在军中有内应,昨夜已与他说定,由他带你们进入军营,待你们见到隋永道,我会让人在营中制造混乱,再趁机将隋永道拿下。” 赵衡见他如实相告,忍不住问:“殿下把计划全部告诉我,不怕我临阵脱逃吗?” “你不会。”封十二像是早已把他看穿,“太子让你接任考功员外郎一职,就证明你值得信任。” 赵衡一惊。 “殿下知道我是太子的人?” “原本不确定,现在知道了。” 封十二的回答让赵衡一阵呆滞。 太子当初推荐孟选义入吏部,人人都猜孟选义是太子的人,直到孟选义死后,太子为了避嫌,不再主动荐举人选,赵衡原就在吏部任职,上司见他年资相当,便提拔他顶了孟选义的缺。 明面上他与太子从无交集,谁也想不到他和太子有关,但封十二只一句话,就让他自曝身份。 赵衡暗自后悔,思及太子与封十二的交情,勉强扯出一个笑:“殿下莫怪,下官并非太子故意安插在吏部的人手,只是曾经受过太子的恩情而已。” 对于他的解释,封十二不置可否,只问:“你出行前,太子可对你有过交代?” “有。”赵衡道,“太子让我只管听从殿下号令,他说只要跟着殿下,我们必能从洛州凯旋。” 老实话,最初听到这句吩咐,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相信太子的眼光,也相信封十二很有本事,但洛州是隋永道的地盘,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活着回京。 或许,太子只是在安慰他,更或者,想让他在关键时刻护住十二殿下。 士为知己者死,他受过太子的恩,愿意以死相报,却不想封十二当真早有安排。 “殿下放心,”赵衡胸怀激荡,“别说入营诱敌,就算让赵某去死——” 他顿了顿。 “如何?”封十二挑眉。 赵衡老脸一红,清清嗓子:“有殿下在,下官相信,我们都能活着回去。” 封十二微微一笑。 “我对赵大人说过,你与尊夫人必有相见之日。”这位十二殿下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中多了几分暖色,“我们都能平安回京。” 如今尘埃落定,赵衡想起封十二昨日说过的话,忍不住咧嘴笑了。 “呵呵……”这一笑扯动肩上的伤,赵衡哎哟一声,扶住路过的士兵,“劳烦给我找张凳子,让我坐下歇歇。” 半日过后,隋永道伤害钦差、密谋反叛之事传至北河军各营。 他手下几名心腹还想抵抗,被早有准备的周都尉率人拿下。 其余将领虽心怀疑虑,但听了皇帝颁下的降罪圣旨,纷纷熄了不满的心思。 隋永道的无头尸首还躺在一旁,封十二迟迟没让人收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为了震慑全军。 谋逆的主犯已死,其他将领在宫里又没个做皇子的外甥,总不能为一个罪臣背上反叛的罪名。 这可是抄家大罪。 众人冷静下来后,纷纷庆幸封十二来得及时,否则等隋永道竖起反叛的大旗,他们就再也无法脱身。 七日后,一道急报送抵京城,皇帝看了信,沉默半晌。 “去,叫太子来御书房。” 129.第129章 她也是有家的人了 第129章 她也是有家的人了 一蓬细雨从天而降,方桐走出木作坊,接过绿桃递来的油纸伞。 细碎的雨声打在伞上,如蚕食桑叶,窸窸窣窣。 绿桃笑道:“订完桌椅床凳,姑娘可以好好歇一阵了。” 方桐回头看了眼木作坊的招牌,轻吁口气:“是啊,可以歇几日了。” 大半个月以来,她将京城大小街巷走了个遍,终于定下一处满意的宅子,前日付完银钱,拿到房契,从此以后,她在大昭也是有家的人了。 小小的四合院虽然不大,但充分满足了现代人的梦想。 几间宽敞明亮的屋子,一个百来平的院子,关上院门独成一方天地,出了院门转过两个街口就是热闹集市。 宅子不新不旧,左邻右舍都是读书人家,巷子里多年不曾发生过偷鸡摸狗的案件,非常符合方桐的要求,更让她满意的是,这座宅子离瑞王府的距离刚刚好,骑马一来一回恰好半个时辰。 有了新房,接下来就是打造新家具,房屋的修缮粉刷还需半个多月,粉刷以后再散几日潮气,她在木作坊订的桌椅床凳也该好了。 她订的都是最简单的款式,床架上甚至不需要什么雕,对她来说,雕越多,意味着清洁打扫越麻烦,她暂时没打算买丫头,所以活儿越少越好。 这些天在牙行进进出出,她得知大昭已有类似钟点工的工种,诸如厨娘、浣衣娘、针线娘,家里大小活计都可临时雇人,让她不必为日常琐事发愁。 方桐还打算搬进新家以后再买匹马,这样她无论去哪儿都方便。 以上杂七杂八的开销加起来,算上买房的大头,她手里的银子还剩下二百五十两。 方桐摸摸怀里的银票,拿出提前列好的清单看了眼,对绿桃道:“那边有几家布庄,咱们过去瞧瞧。” 所谓破家值万贯,除了大件家具,还有好些日用物件需要采买,方桐打算去定些布料做床帐被套。 两人走到街口,就见一辆马车停下,从车里下来一名锦衣女子。 方桐和女子的目光对上,两人都是一怔。 女子率先扬起笑:“方姑娘。” 方桐微微点头:“明掌柜。” 来人正是天衣轩掌柜明鹤。 “方姑娘来布庄买东西?”明鹤是生意人,张口便很热络,“不知想买什么,我可以替方姑娘参详。” 方桐笑道:“我想选些布料做床帐被套,明掌柜是来谈生意?” 两人说话间走到一处,明鹤站在檐下,让小厮收了伞,说道:“我刚收了这家布庄,今日正好有空,便过来瞧瞧。” 方桐想起封十二说过,明鹤打算扩张店铺,没想到这么快就付诸行动。 她看向眼前的布庄,只见店里的墙面刷得雪白,几排崭新的架柜大半还空着,想是还未正式开张。 店里的管事正在招呼小二干活儿,一眼看见明鹤,赶紧迎了出来。 “明掌柜,这么大雨,您怎么亲自来了?” “我来看看收拾得怎样,”明鹤道,“后日就要开张,库房的货可已备齐了?” 管事笑道:“都已备齐,这会儿后院正在裁剪布样,明日便可全部上柜。” 明鹤点点头:“你跟了我多年,办事我放心,若是店里缺了什么,尽管给我递条子。”管事迟疑了一下:“正有一事想与掌柜商量。” “什么事?”明鹤问。 “关于前面那家留下的旧料子,”管事道,“那批料子颜色都已过时,在库房积压了许久,好些都被虫蚁蛀了,我们紧赶慢赶收拾出一些布头,偏又尺寸不齐,怕是只能半卖半送。” “那就开张的时候用做添头。”明鹤道。 “我也是这么打算,”管事道,“不然它们堆在库房里,占地方不说,还恐染坏了别的料子,不过若是半卖半送,不但挣不了银子,恐怕还得亏些本钱。” “你放心,这笔账另算。”明鹤道,“若赚了,算这家店的,若亏了,都算我的。” “哪能让明掌柜填补,”管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原是担心刚一开张,账面没您想的好看,既然您都这么说了,这笔账自然算在店里。” “也成,”明鹤不与他争,“你给伙计们说一声,开张当日,我给大伙儿包个红包。” “哎。”管事笑道,“其实还是您心善,当初收这铺子的时候,连这些旧料子也算了银钱,若不是您,上一家就得自己把料子拖走,自己想招去。” 明鹤道:“他家遭了难,家里没人顶事,别说找地儿存放,光是拖走就得笔银钱。我权当做做善事,图个开张大吉。” “明掌柜好心,咱家的生意一定兴隆。” 明鹤笑笑,看向方桐:“当然兴隆,这不嘛,还没开张,第一个客人就上门了。” 方桐正在打量店中布置,闻言失笑:“既然明掌柜这么说,我就来添添喜气,明掌柜可别嫌我买得少。” 明鹤见她落落大方,笑容更是真诚了几分:“您是咱家的贵人,可不敢嫌弃。” 她领着方桐来到后院,命人打开库房。 “方姑娘只管挑,您是店里第一位客人,我给您八折。” 方桐一眼望去,只见各色布料整齐罗列,大部分为、绸材质。 “明掌柜这家店是做寻常百姓的生意?”她一边打量一边问。 时下平民百姓和低等官吏多穿麻或绸衣,方桐在这儿没看到锦缎,心知这家布庄是走平民路线。 她在打量布匹,明鹤也在打量她。 闻言笑道:“方姑娘好眼力,这家布庄附近多是做小生意的平头百姓,和一些在衙门里当差的吏卒,他们纵是小有积蓄,也没空打理繁复的衣料,所以我盘下这家布庄,只做门当户对的生意。” 方桐点点头:“合该如此。” 她目光一转,看到角落里放着几大箱布,颜色或是灰青,或为暗红,大多简素,色泽黯淡。 “这就是管事说的旧料子?” “正是。”明鹤抽出一角布料,在指间捻了捻,“倒是用的上好线,只是颜色不够鲜亮,又在库房里放了太久,无人问津。” “若是搭着其他料子半卖半送也无不可,不过客人未必喜欢,也替布庄赚不了什么吆喝。”方桐道。 明鹤心中一动:“方姑娘有何高见?” 130.第130章 抛砖引玉 第130章 抛砖引玉 “高见谈不上,”方桐道,“只是觉得光送布头别人瞧不上,若稍加裁剪,做些样,或许能为布庄增添些谈资。” “什么样?”明鹤好奇,“我想过做成帕子汗巾,但这些料子颜色沉闷,只怕没人喜欢,若让人绣,纵勉强卖出一些也抵不了绣工。” 方桐深以为然:“明掌柜说过,这附近的人家要么做小生意,要么在衙门当差,家中即便不算富裕,也见惯了好东西。都说天子脚下的百姓自带三分傲气,对他们来说,买回家的东西要么实惠,要么新奇,至少也能拿出去说道说道。” “正是这个理儿,”明鹤点头,“这京里的人啊,哪怕街头的懒汉,平日喝碗稀粥也能评头论足,不知方姑娘有什么新奇的法子,还请不吝赐教。” 方桐微微一笑:“我在想,这些布头颜色虽旧,给人不合适,若是给家里的小宠呢?” “小宠?”明鹤面露疑惑。 方桐道:“这些天我在京里走街串巷,见十户人家有七八户都养了猫狗,有的人家还爱抱着猫狗上街玩乐,正如带小孩儿一般。” 明鹤听到后面,眸色微动:“你的意思是——” “把这些布料做成小宠穿的衣裳鞋帽,不必绣,只要样式比百姓自家做的略有不同,想必不了多少成本。” 明鹤沉吟:“我亦见过有人给家中猫狗穿衣裳,不过一片布料、几条系带罢了,方姑娘既说不用绣,那这样式该如何不同?” 方桐问:“可有笔墨?” “有,方姑娘随我来。” 明鹤领着她来到账房,命屋里的人去外面候着。 方桐拿过一张白纸铺在桌上,提笔就画。 不多时,纸上出现一只线条勾勒的大胖猫,穿了件有翅膀的褂子,乍看上去,犹如一只飞天的团子。 明鹤仔细看了两眼:“这翅膀……是蝙蝠?” “正是。”方桐笑道:“蝙蝠自古便有福兆的意头,我看明掌柜的成衣店里,不少衣纹皆为蝠纹饰样,可见这‘蝠’格外讨喜,若给自家小宠穿上这么一件‘福’衣,猫为福猫,狗为福狗,岂不给家里讨了个幸福祥瑞的好彩头。” 明鹤两眼一亮:“缝上两只翅膀并不费事,妙在这法子竟无人想过。” “未必无人想过,”方桐道,“只是自家做着玩和拿出来售卖是两回事,明掌柜新店开业在即,若把这零零碎碎的布料做成‘福’衣,客人拿去或自用或送亲朋好友,都不会有人嫌它轻简。” “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明鹤沉吟,“方姑娘可还有别的样?” 方桐笑看她一眼,提笔在纸上又画了只猫。 这回仍是那只大胖子,它身穿四足衣,衣领上连了只兔耳帽,帽子扣在圆滚滚的脑袋上,活像一只肥兔。 明鹤被这只憨态可掬的肥猫逗笑:“这帽子倒有些俏皮。” “除了兔耳,还可做成熊耳、鹿耳,或是别的什么动物。”方桐笔下不停,画出第三只猫。 这回肥猫穿了一套条纹服,头顶的帽子伸出两只弯曲的触角,方桐边画边道:“比如像这样的蜜蜂装,若以黑黄两色相嵌,再饰以触角,就能把家中的小宠打扮成蜜蜂的样子。” 她画完停笔,看向明鹤:“明掌柜是生意人,想必不用我多说,就能举一反三。” 身为现代养猫人,她知道宠物营销有多厉害,正如她明知很多东西是智商税,仍然忍不住为方小买买买。 别的不说,家里光方小一年四季的衣裳就有几十件,有的买来只穿过一回,方小未必喜欢,但抵不过方桐觉得可爱,头脑一热就下了单。 她这些日子不只忙着看宅子,更特别留心百姓人家的生活,她发现无论哪个时代的人都一样,当吃饱穿暖不成问题,人们便格外追求日常消遣。 她记得在她那个世界的历史中,宋朝的开封府不但有宠物市场,还有宠物美容、猫粮狗粮店,所以她向明鹤提出做宠物衣裳的主意,算不得如何惊世骇俗。 这个念头并非突发其想,她早就想过日后如何谋生,做怎样的买卖。 她养过猫,更当过猫,对于宠物身体的了解远胜常人,若能在这上面做文章,不失为一条生财之道。 正巧遇见明鹤要处理旧布料,她便试着提出这一想法,端看明鹤能不能接受。 明鹤此时已不再说话,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看的正是库房所在。 她沉吟片刻,叫来门外的伙计:“小六,那批旧料子共有多少色?” “启禀掌柜,旧料共有二十四匹,绀青、黛螺、蟹壳青、牡蛎白各三匹,高粱红与深赭色各四匹,栀子黄与灰鼠色各两匹。”小六显然是个得力的,张口便报出准确数目。 明鹤拿起桌上的画,仔细看了一阵,忽然朝方桐道:“方姑娘可愿将这幅画作卖我?” 方桐抿唇一笑:“明掌柜若想试画中的样式,拿去就成。” 明鹤挑高眉梢:“无功不受禄,方姑娘若白送,我可不敢要。” 方桐笑道:“明掌柜既肯尝试我这想法,我权当抛砖引玉,若客人们当真喜欢,我们再来谈合作如何?” 明鹤深看她一眼:“如何合作?” “我在京中并未发现有专门给小宠做衣裳的店铺,我看明掌柜店中既有布料,又有裁剪缝制的伙计,我想定期为明掌柜提供图纸,由你们制成小宠的成衣对外售卖,我们两家按收入分成,你看如何?” 方桐提出的合作方式就是现代常见的包工包料,她手头银钱有限,若贸然开家店铺,投入的成本极大,远不如找人合作来得灵活,明鹤开的这家布庄走平民路线,可见并不希求暴利,倘若宠物成衣能打开销路,不但能为布庄引流,还能带来额外收入。 明鹤稍稍一想就明白她的用意:“方姑娘的意思我懂了,若这次能用这法子将旧料子卖光,我就答应与你合作。” 方桐见她答应得爽快,笑道:“在这之前,还有一事想提醒明掌柜。” 131.第131章 富贵闲人 第131章 富贵闲人 早在方桐提出合作时,明鹤就猜到她是想省下店铺和人力成本,但这宠物成衣正如方桐所言,京中尚无人做这桩买卖,说不得能另辟蹊径,为布庄增添进项。 她答应合作有两个原因,一是看出方桐早有准备,对方能给出的样式定然不止这几种,二是看在封十二的面上。 那日封十二带方桐到天衣轩,明鹤看出自家主子对方桐极为看重,而她的丈夫卫百川也私下向她嘀咕,觉得封十二待方桐不似常人。 对于主子的私事,他们做手下的不便置喙,但本着结一善缘的想法,明鹤乐得与方桐交好,何况这姑娘一看就是有主意的人,指不定能带给她更多惊喜。 果然,方桐见她答应合作,并未立刻欢喜,反而与她谈得更深。 “小宠的成衣裁制比人的成衣更简单,便是我能每日想一个样,也挡不住别人效仿,”方桐道,“何况民间能人众多,我们今日能做出一件福衣,别人明日就能做一件麒麟,所以这门生意,绝非我们一家能做。” “方姑娘是想提醒我不要太贪心?”明鹤不但不恼,反而赞赏地看她一眼,“你放心,我打小就学人做生意,自然知道天底下的买卖非一家能够独占。” “明掌柜能这样想就太好了,”方桐微微一笑,语气忽转,“不过天底下的买卖虽非一家能够独占,明掌柜却比旁人多了一样优势。” 明鹤听她话里有话,提起几分兴致:“愿闻其详。” “布庄做的是寻常人的买卖,赚的是个口碑,利润却不丰厚,但寻常人都有的新奇物件,想必贵人们也想一试。”方桐道,“市井人家豢养猫狗,多为捉鼠护院,初时图个稀罕,或许会给它们买上一两件成衣,但真正舍得为小宠钱的,还是那些达官贵人。” 贵人们见惯了好东西,并不要求实惠,他们只图一个独一无二。 “明掌柜的天衣轩在京里独树一帜,用料、织工、剪裁都有独到之处,”方桐轻轻抚了抚衣上的绣纹,“若有人定了你家衣裳,她正好又是爱宠之人,用同样的衣料给她家小宠做一件成衣,岂不让人难以模仿?” 现代有亲子装、情侣装,也有不少宠物主人给自家猫狗定制一样的衣裳,方桐起初还担心古人不能接受宠物和自己的打扮相似,但她上次遇见秦时月,与她闲聊时有意打听贵人们养宠的习惯,才知有的人嗜宠如命,家里宠物的饮食器具皆同主人一般,一些风雅之士还给爱宠按子侄排行取了名字。 方桐听着那些逸闻八卦,只觉自己还是小看了古人。 这种高端定制不用做所有人生意,只要抓住最舍得钱的客户,使劲薅就成。 明鹤作为在京城经营多年的掌柜,对这些人的了解比她更深。 她沉思半晌,缓缓道:“上次长宁郡主来我店中,抱了只狮子猫,我看她用凤仙给猫染了指甲,若是送那只猫一套裙装,长宁郡主定会笑纳。” 方桐听她说的是送,而非卖,立时会意:“古时有寿阳公主贴梅妆,时人争相效仿,若有人看见长宁郡主的爱宠与她穿着同色衣裙,说不得也会变成一股风潮。” 明鹤笑着点了点头:“京中的贵女最爱争奇斗艳,别人有的她们一定要有,天衣轩每次制衣都会留下一些余料,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因是给客人用过,也不能拿去做别的,倒不如做件宠衣,更能讨她们欢喜。” “若是有人不养小宠呢?”方桐问。 “这些贵人,哪个不逗猫养鸟,架鹰带犬,”明鹤笑笑,“不说旁的,光是皇家就养了不少富贵闲人,陛下不许他们参与朝政,这些人整日无所事事,别说一件衣裳,哪怕一口猫食,只要你肯想法子,也能让他们乖乖掏钱。”方桐听她说得有理有据,忍不住好笑,随即想起自己做猫的时候,封十二没少从外面给她买吃的,这么说,封十二也算冤大头了? 明鹤见她面色有异,目光闪了闪,忽然道:“不过十二殿下算不上富贵闲人,他忙起来比谁都要命。” 她这样一说,令方桐想到封十二至今不闻音讯,提起的笑容终究落了下去。 她问过卫百川,得到的答复是让她不必担心,她心知这是宽慰之语,阖府上下,谁不挂心封十二的下落,就连张婶做的饭菜都没了往日的味道。 方桐明白自己帮不上忙,问得多了,徒增旁人烦恼,只能按下不安的心思,埋头忙碌自己的事。 她要在大昭立足,要为未来谋生计,只有尽快独立,才不枉封十二帮她一场。 “方姑娘与我推心置腹,给我指了条生意上的门道,就不怕我拿了你的点子,翻脸不认人么?”明鹤的声音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方桐瞧她一眼,缓缓摇头:“你不会。” “为何?”明鹤追问。 “因为你是天衣轩的掌柜,”方桐坦然一笑,“天衣轩在京城闻名遐迩,最让人称道的就是一个诚信,我相信明掌柜不会与我抢这蝇头小利。” 明鹤看着她,眼神渐渐变得奇怪。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我以为你会说,你是因为十二殿下。”她慢慢道,“你得殿下看重,若我敢欺负你,你大可以向他告状。” 方桐噗嗤一声,憋不住笑了。 “又不是小孩子,哪有动不动就找人告状的道理,”她目光明亮,神情坦荡,“我愿与明掌柜合作,既因为天衣轩的口碑,也因为我相信十二殿下选人的眼光。” 明鹤定定看着她,似在评估她话里有几分真诚。 过了许久,她点点头:“方姑娘说得对,殿下的眼光一向不错。” 直到此刻,她看方桐的眼神彻底没了生意人的打量,而是多了几分看自己人的和蔼。 她比方桐大不了几岁,许是生意做得久了,眉眼略显犀利,但此时却给方桐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位明掌柜眼中好像充满了慈祥的关爱。 她疑惑地望着她,就听明鹤道:“方姑娘可知,殿下已有了消息?” 132.第132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 第132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 方桐怔愣一瞬:“当真?” 她抬手搭上桌沿,宽大的袖摆拂过桌面,砚台上的毛笔滴溜溜滚了出去。 她来不及捡笔,又问了句:“他可安好?” 明鹤轻轻一笑,不答反问:“我能来这儿看铺子,方姑娘以为,殿下是否安好呢?” 这话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她面色悠闲,显然不像收到坏消息的样子。 方桐忍住激动:“他一切顺利,对吗?” 虽说已有九成把握,但她心里仍像悬着半桶水,叮哩哐啷晃个不停。 明鹤笑了,不再卖关子:“详细的我不清楚,不过诚如方姑娘所言,殿下一切顺利。” 方桐心头一松,挂在心里的半桶水终于落了下去,晃晃悠悠地飘在心湖上。 她无声立了片刻,嘴角一扬,低头看了眼落在地上的毛笔,蹲身把它捡起来。 她将毛笔放回桌上,面色平静:“我回去把这几件衣裳的样式整理一下,明日给明掌柜重新送份图样来。” 她转眼便收起激动的情绪,看上去与来时并无两样。 明鹤笑了声,点头道:“方姑娘自便。” 她亲自将方桐送至门外,叫人赶来自己的马车:“天雨路滑,方姑娘还是搭我的马车回府吧。” 方桐见雨越下越大,没有推辞,道了声谢,与绿桃一起登上马车。 布庄管事陪着明鹤站在店门口,目送马车离开,看了看明鹤脸上的神情,笑道:“明掌柜好像很高兴?” 明鹤道:“我是生意人,有钱赚当然高兴。” 管事笑笑:“方才听小六说,那位方姑娘给库房里的旧料子想了个出路?” 明鹤望着雨中远去的马车,微微笑道:“是啊,不管那法子能不能成,以后见了她,你们都得多尊重些。” “明掌柜放心,”管事捋了捋胡须,“别说她替咱们想办法,就算只是个寻常客人,咱们也没有怠慢之理。” 明鹤笑意渐深,眼中多有玩味:“她可不是寻常客人。” 管事听她话里有话,探听道:“明掌柜与方姑娘相熟,不知她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打听这个做什么,”明鹤笑斥一声,“不管她是哪家府上的,日后她的买卖若能做成,就跟咱们是一家人。” 方桐坐在车里,掀帘朝窗外看了一会儿,从袖中抽出新家要采买的清单,盯着上面的文字出神。 车轮压过石板,车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方桐心底也像有个小人在咿咿呀呀地哼唱。 “呀!”绿桃忽然发出一声叫唤,吓了她一跳,“姑娘,您忘了买布料。” 她们去布庄就是为了买布料做床帐被面,结果遇到明鹤,反把正事儿给忘了。 方桐抿抿唇,把清单揣回袖中:“没事,我明日还要过去,明日再买就成。” 绿桃笑嘻嘻看她两眼:“姑娘一听殿下有了消息,脸色都比前几日好看多了。” 她年纪不大,平常就爱与方桐说笑,方桐听了,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笑睨她一眼:“殿下平安,你不高兴?”绿桃嘿嘿笑了两声:“可我看姑娘最高兴。” 方桐这下终于有了一丝尴尬,她故意板下脸:“胡说,待会儿回了府,你就知道谁最高兴。” 最高兴的当然是卫百川。 上回封十二南下巡察,留他在京中掩人耳目,这次又因皇帝无诏,不得与封十二同行。 卫百川身为侍卫统领,早就抱怨过不只一次,只是依方桐看,就算皇帝允许封十二带上自家侍卫,他也会把卫百川留下。 对封十二而言,京城王府是他的大本营,这里必须放一个可靠人守着。 方桐回到府中,这位可靠人果然给她提供了更多信息。 “十二殿下成功斩杀隋永道,安抚了北河军,”卫百川告诉方桐,“不过殿下暂时还不能回来。” “为何?”方桐问。 “北河军将领虽面上臣服,但难保还有心怀鬼胎之辈,殿下担心他离开之后,军中再有人生事,所以向朝廷请命,让陛下为北河军指派新的主帅。”卫百川道,“待新帅到达洛州,殿下才能离开。” 方桐听得封十二无恙,心中最后一丝担心也烟消云散,闻言轻点了点头:“这样最为稳妥,只不知朝廷几时派人?”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卫百川摇头:“一军主帅涉及数万人生死,朝廷怕是没这么快决定。” 方桐有些失望,但她知道此事急不得,没再多说什么,与卫百川寒暄了几句就要回房。 她刚一转身,就见小年从廊下大步走来。 “头儿,太子受伤了。” “什么?”听到这话,方桐停下脚步,就听卫百川问,“太子在哪儿受的伤?严重吗?谁动的手?” 小年沉声道:“好像是……陛下。” “陛下?”卫百川更是惊异,“陛下伤了太子?” 别说他感到吃惊,就连方桐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整个大昭谁不清楚,皇帝对太子信宠有加,封云兮之所以如此招别的皇子嫉恨,就因为皇帝偏心太过。 太子之位说给就给,别的皇子与封云兮起了冲突,皇帝可不会各打五十大板,他会明晃晃地向着这个太子,就连上次平王在围场遇刺,刺客对太子的指认虽说空穴来风,但皇帝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封云兮半句不是,也难怪平王会不服气到逼宫。 如今平王之事已了,远在洛州的隋永道也已伏诛,朝中本该一片祥和,皇帝怎会突然伤了太子? “你可知陛下是因为何事?”卫百川问小年。 小年犹豫了一下:“听说早上还好好的,后来陛下收到洛州急报,将太子宣进御书房,再之后不知怎么搞的,陛下大发雷霆,太子再出来的时候,额头上有血迹。宫里的人不敢外传,这还是太子府递来的消息。” 卫百川浓眉紧皱,沉思片刻:“殿下不在京中,这段日子让府里的人谨言慎行,莫给他人留下把柄。” “头儿是担心陛下发怒与殿下有关?”小年问。 “不好说。”卫百川面色沉郁,“太子府不会无缘无故递来消息,可惜时机不对,太子府周边又有许多耳目,咱们不便去府上探望。” “如果能面见太子就好了,”小年喃喃,“这不上不下的,让人心里发慌。” 方桐一直在旁听着,见两人愁眉不展,略想了想,开口:“我去。” 133.第133章 疑心 第133章 疑心 方桐这话一出,卫百川与小年同时望了过去。 两人方才交谈没避着她,只因他们知道方桐身份特殊,上回封十二与太子在宫里挫败平王的阴谋,其中便有方桐出力,小年一直认为方桐是封十二的密探,卫百川虽对这个身份有所怀疑,但封十二信任的人就是他信任的人。 此时见方桐主动请缨,卫百川权衡了一下利弊。 他们这些侍卫都在御前挂了号,不便进宫,而方桐未曾在宫中露面,按封十二的说法,她尤其擅长隐匿刺探,让她去太子府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你打算怎么去?”卫百川问。 方桐道:“我有我的办法。” 她的办法就是变猫。 她做猫的时候,去过太子府,记得那里的路线,以猫身混进去不是什么难事。 “还请卫统领替我在离宫城最近的客栈订一个房间。”方桐提出要求。 卫百川虽然不解,仍是点头应道:“还要别的什么?” “其他就不必了。”方桐道,“太子受了伤,这两日应会在府中休养,你们等我的消息就成。” 是夜,一只白色小猫出现在宫城外围。 夜色模糊了它娇小的身影,它从僻静处攀着墙砖缝隙,一溜烟爬上五丈高的墙头。 它蹲在墙头放眼四望,不一会儿像是寻着了方向,从墙头一跃跳向附近的树枝。 树枝轻晃,几只鸟儿扑楞楞拍打着翅膀飞上高空,它们在空中盘旋几圈,重新落回巢中。 小猫顺着树干爬回地面,沿着宫墙之间的夹道跑了出去。 笔直的宫道上,一队禁军巡逻走过,有人瞧见小猫一闪而逝的身影,疑道:“那是什么?大耗子?” “瞎说,”他的同僚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只猫。” “难怪看着像白色,我看它往太子府去了,是太子妃养的猫?” “怎么可能,”同僚道,“太子妃如今正怀着孕,太子府自打开春就把府里的猫狗全部送去了别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接回来。” “听你这意思,这里面还有别的隐情?” “没有的事,”同僚摆手,“你别忘了这是在哪儿,不该说的话别瞎说,走走走,快掉队了。” 太子府后院,秦时月接过侍女送来的药碗,转身进了书房。 封云兮头上缠着布条,披着纱氅坐在桌前写一本折子。 秦时月将药碗端过去:“云兮,该喝药了。” 封云兮拿笔蘸了蘸墨,抬头看了妻子一眼:“放那儿吧,等它凉一些我再喝。” “烫不着你嘴,”秦时月按住他的手,“听话,先喝药。” 封云兮拿妻子无法,只得放下笔,接过药碗。 秦时月看他一口饮尽,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拈了一块蜜饯递过去:“喏,赏你的。” 封云兮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孩子。”“我心疼你不行?”秦时月将蜜饯送到他嘴边,“张嘴。” 封云兮咬住蜜饯,囫囵含在嘴里,口齿不清道:“天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我不困,”秦时月拉过椅子坐下,“等你写完这份折子,咱俩一起回房。” 封云兮笑了笑:“朝堂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心里有数。” 秦时月白他一眼,目光扫过他的额角,眼中泛起一丝心疼:“你若有数,就不会在御书房挨揍。” 封云兮摸摸额上的布条:“陛下也是气急了,才会把茶碗扔过来。” “你也是傻,”秦时月数落,“他会扔,你不会躲么?这次扔的是茶碗,下次扔砚台怎么办?” 封云兮失笑:“我身手不行,没有太子妃厉害。” 秦时月恨恨咬咬牙,一巴掌拍他背上。 封云兮呛咳了几声,险些被嘴里的蜜饯噎住。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他匆忙嚼了嚼,将蜜饯咽了下去,捂着脖子道:“你想揍我,等我回房让你揍,先让我把折子写完。” 秦时月蹙着眉,用力抚了抚他的背替他顺气:“你啊,在陛下面前一贯会忍,怎么今日偏要与他争论。” “十二留在洛州安抚将士,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封云兮道,“陛下却疑他想染指北河军,我不替他分辩,还有谁能替他分辩?” “陛下既有这样的担心,就不该派他去洛州,”秦时月露出几分不以为然,“他派十二去存了什么心思,咱们都很清楚,若非你与十二早早就做了安排,十二这趟只怕凶多吉少。” “正因为早做了安排,陛下才更加犯疑。”封云兮盯着笔尖,迟迟没有落笔,“你可知隋永道帐下的周都尉是何来历?” 秦时月摇了摇头。 封云兮抬眼看她:“周都尉的母亲祖籍魏城,六年前东夷之乱时,他的妻儿正陪着母亲在老家探亲。” 秦时月惊讶:“这么说来,十二解了魏城之围,也就等于救了周都尉一家?” “不仅如此。”封云兮道,“东夷敌军在魏城附近屠了两个村子,周都尉的老母妻儿就在其中一个,但她们运气好,敌军刚进村没多久,十二就带兵赶到,把人从屠刀下救了出来。” “难怪,”秦时月问,“此事为何从未听你说起?” “周都尉是隋永道的属下,他身份尴尬,若与十二走得太近,恐怕会给大家惹来麻烦,所以这些年,周都尉只在私下送些年礼,表面上与十二并不相识。”封云兮道,“若非这次要借他出力,十二与他本就没有什么往来。” “你们从何时开始计划的?”秦时月问。 封云兮道:“十二在临水县遇到洛州的探子,他为了谨慎起见,暗中联络周都尉,请他在洛州帮忙留意隋永道的动向。” “难怪这次陛下派十二去洛州,你看上去并不太担心,”秦时月道,“有周都尉作内应,十二就算拿不下隋永道,也能全身而退。” 封云兮点点头:“周都尉从小由寡母拉扯大,对母亲极为孝顺,他若跟着隋永道叛上作乱,一家子都难逃罪责,哪怕十二没救过他家人,他既已知晓隋永道的计划,一定会提前为自家考量。” “十二不费一兵一卒就平了北河军之乱,陛下该重赏才是。”秦时月叹道。 “你知道十二一直想领兵,但陛下偏又不许,”封云兮拧眉,“在陛下看来,周都尉这层关系就意味着十二和军里有来往,正好犯了他的忌讳。” 134.第134章 盯梢 第134章 盯梢 “陛下的忌讳谁又说得清。”秦时月撇撇嘴角,“就连当初我嫁你,也犯了他的忌讳。” 封云兮握住她的手,笑道:“但我还是娶了你。” “是,太子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秦时月挑眉道。 封云兮默了默:“你不怪我就好。” “我怪你就不会嫁了。”秦时月点点桌上的折子,“闲话少说,你打算推荐谁做主帅?” “谁也不推荐。”封云兮道,“陛下正在生疑的时候,现在谁插手北河军,都会惹他不高兴,我会建议兵部与吏部联合派出几名重臣,前往洛州坐镇,把十二换回来。” “这样也好。”秦时月赞同,“北河军是块烫手山芋,怕是一时半会儿选不出主帅,你与十二都别掺和,由得朝臣和陛下闹去。” “心疼我?”封云兮笑。 秦时月作势要戳他脑袋,看看他头上的布条又作罢:“陛下为了他的疑心,连你也揍,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只怕又有人不安分。” 封云兮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我早知十二与周都尉相识,却一直没告诉陛下,陛下这么做,何尝不是对我的告诫。” 秦时月沉默了一下:“你已经够听他的话了。” “可我长大了,成了亲,现在又有了孩子,”封云兮笑笑,“也许陛下担心,我终有一日会脱离他的掌控。” 秦时月轻叹口气,安抚地拍拍他的胳膊,不再言语。 窗外墙根下,方桐听得房中再无交谈的声息,甩甩尾巴,悄没声地越过盆,从廊下跑开。 她今晚过来,本想先寻个丫鬟的房间,变回人身换上衣裳,再去面见太子夫妇,但见太子府中防卫森严,担心还没见到人就被拦下,所以仍以猫身潜到后院,打算先找到人再说。 这一来就听见封云兮与秦时月议论御书房之事,她蹲在窗下将来龙去脉听了个明明白白,倒是省了不少事。 她不再逗留,再次爬出宫墙,原路返回客栈。 她在房里变回人身,换上衣物。 街上传来更夫的敲梆声,她这一趟来回,时辰已至二更。 她下楼雇了辆马车,赶往瑞王府。 京城的夏夜比春日更加热闹,街上人马川流不息,车外闪过的灯影如漫天流萤,金翠夺目,华光满路。 方桐看着窗外,眼中映着繁华喧嚣,心情却不太好。 皇帝猜忌封十二,这是封云兮透露出来的信息。 因着这份猜忌,皇帝连自己最宠爱的太子都能打伤,足见他对封十二的厌恶。 也许不只是厌恶封十二,正如封云兮所说,他身为太子,有了隐瞒皇帝的事情,这何尝不让皇帝感到担忧。 太子本该依附皇帝而存在,可他却有交好的兄弟,相爱的妻子,而这些人偏又不合皇帝心意。 封十二也好,秦时月也罢,他们以前在皇帝眼中,或许只是可有可无的玩意儿,就像太子府养过的猫狗那样,太子想留就姑且留下,皇帝不想让他留的时候,就得通通处理掉。 可就方桐看来,太子没这么好打发。 别说他身边的人,就连太子府的猫狗,如今也还好好地活在别院,这个太子的性情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软和。 方桐甚至怀疑,太子之所以这么护着封十二,也是想看看在皇帝心里对他有多少父子亲情。 可惜皇帝往他头上砸了一个茶碗。 太子额角的伤让这段父慈子孝变得岌岌可危。皇帝用实际行动证明,君父君父,先有君,才有父。 方桐把脸凑在窗前,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 她自嘲地笑笑,将下巴搁在手背上,望着窗外光怪陆离的世界。 她能为封十二做什么呢?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不过她有一点很确信,如果有一天封十二需要帮忙,她一定义不容辞。 她盯着街道掠过的光影发呆,一个人影突然撞入眼帘,她两眼眨了眨,目光追着那道红衣的身影望去—— 红绡? “车夫!”她朝前喊,“我在这儿下!” 她付了车钱,跳下马车,来到红绡出现的地方。 一片酒楼沿着长街绵延不绝,飞檐翘角,灯火辉煌。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方桐站在路边,只见行人来往,其中却不见了红绡的身影。 她在临水县与红绡不只打过一回交道,还差一点死在她刀下,对她可谓记忆犹新。 刚才她看见红绡从一顶小轿上下来,妖妖娆娆走过此处,若没弄错,对方应是进了前面的酒楼。 这幢酒楼高达五层,楼外有庭,庭中有桥,四处觥筹交错,丝竹声声。 方桐想了下,转身来到酒楼对面,这里开了许多小食摊,都是为了借酒楼的光,做来往客人的生意。 她选了个侧对酒楼的食摊坐下,向店家要了碗卤煮。 她不急不慢吃着卤煮,眼角余光留意着酒楼大门进出的客人。 她相信红绡不会无故来此,对方衣着华丽,妆容精致,深夜来这儿多半是为了见人。 方桐四下扫了眼,没看到白鸟阁的副使青鸾,但不排除那人也在楼中。 她对自己的身手有自知之明,没打算与她们硬碰硬,她只是想碰碰运气,看一看红绡到底来见什么人。 红绡此行并未隐藏行踪,若她与对方相谈甚欢,散席时说不准会一道出来。 她可没忘了,当初在临水县,这伙人一个劲地搅乱局势,所图必然甚大,而红绡此时突然出现在京城,一定又接了什么任务。 可惜上回她没能套出她们的底细,不过看青鸾和红绡的反应,她们应已脱离了白鸟阁,就不知她们是另立山头,还是改投了他人。 方桐吃了几块卤煮,觉得有点咸,又从邻近摊子上各要了一碗鱼羹和烙饼,配着卤煮慢慢吃着。 这一坐就过了将近一个时辰。 方桐吃饱喝足,捧着一碗绿豆甘草饮子抿了口,悄悄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盯梢的活儿真不容易,不但费钱,还费人。 她托着腮帮子,数着酒楼进出的人数,发现进去的人越来越少,出来的人渐渐变多,顿时精神一振,两眼盯着大门一眨不眨。 不多时,红绡的身影再度出现。 她像是喝了不少酒,脸颊酡红,步履微乱,而这回她果然不是一个人出来。 135.第135章 对峙 第135章 对峙 “我的心肝儿肉,走!咱们换个地方再喝。” 方面大耳的中年男人一身酒气,一手搂着红绡腰身,一手豪气地往下一挥。 红绡的身子柔若无骨,紧紧贴着他,一手轻抵在他胸口,笑道:“还喝?纪大人,您刚才和我家主人还没喝够么?” “什么你家主人?”男人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打了个酒嗝,“五岳山人已经把你送给了我,我才是你的主人。” 红绡幽幽叹了口气,嗔道:“您刚才还说我是您的心肝儿肉?原来把我要来是为了让我做奴做婢?罢了,我不去了。” 男人连忙拉住她,在她面上香了一口,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是我错了,心肝儿,你别不高兴,来,打老爷两下,给你消消气。” 红绡将他一把推开,笑道:“您还是快回家吧,天这么晚了,万一尊夫人找出来,我怕您吃不消。” 男人抖抖衣袖:“老爷出来喝酒会友,关她什么事。” 红绡眼波流转,伸指朝他肩上点了点,笑道:“谁不知尊夫人是个醋坛子,若见我与大人在一起,骂我事小,伤了大人脸面事大。” 男人脸色一沉:“你别怕,有老爷在,她不敢动你。” “是是是,”红绡娇声道,“大人当然会护着我,我只怕尊夫人闹起来有辱大人名声,若是传扬开去,您在朝中还要脸不要。” 男人哼了声,拍拍她的手:“那泼妇蛮不讲理,总有一日我要休了她。” “大人莫要冲动,”红绡道,“主人把我赠与大人,本是一桩风流雅事,若因此闹得家宅不宁,岂不有违我家主人的初衷。” 男人握着她的手,依依不舍揉捏了几把:“还是你最善解人意,你放心,老爷不会让你委屈,我在南街还有一套宅子,明日就让人把它收拾出来,让你搬进去。” “多谢大人。”红绡媚眼如丝,扶着男人登上马车,“那我就等大人的好消息。” 男人拽着她的手不放:“你不随我同行?” “大人喝了一肚子酒,明日还要上朝,今晚就回家好好歇着。”红绡风情万种地看他一眼,声音如同掺了蜜,“大人与我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 男人贪婪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连半晌,嘿嘿笑道:“你说得对,嗝,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哈哈!” 他醉醺醺地进了车厢,喝令车夫驾车离开。 红绡站在路边,直到马车跑得不见踪影,这才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她面上的酒意像是散了些,目光锐利,朝四下扫了眼,转身朝与马车相反的方向走开。 方桐早在红绡露面时就离开小食摊,躲到一处屋檐下面。 她隐藏在暗处,见红绡走远,想了想,没跟过去。 她在脑海中回忆那个男人的衣着相貌,记下他的特征,打算回去告诉卫百川,让他调查男人的来历。 只要知道男人的身份,就能推测红绡来京城的目的。 方桐回到之前下车的街口,这附近依旧人来人往,马车行与轿子行的车轿都已租光,若要回瑞王府,只能靠两条腿走回去。 方桐抬头看了眼天色,耸耸肩,走就走吧,权当锻炼身体。 街上灯火闪耀,仿佛万千星辰洒落人间,她这些日子时常上街,看得久了,早已没了初来京城的陌生与惊艳。 她不期然想到封十二,不知洛州可有这样的繁华,依他的性子,这会儿不是在书房就是在练武场,怕是没心思到处闲逛。 她从小贩手中买了支小小的风车,鼓着腮帮子对它吹了口气,风车在灯火中转出五颜六色,她望着地上的影子,伸脚踩了踩。 她背着双手往前走了几步,耳根忽然一动。 她身后似乎有人缀着,离得不远不近,就连脚步声也与她相仿。她手一松,像是不小心似地,让风车落到地上。 她蹲下身去捡拾,不露痕迹地回头望去,眼中并无可疑人物。 她蹙了蹙眉,站起身,忽然颈边一凉,一个幽冷的嗓音响起:“别动。” 方桐沉默了几秒,叹口气。 “红绡,别来无恙。” 一声娇笑伴着些微酒气撒在她耳边:“你胆子不小,这时候还敢与我叙旧。” 压在她颈边的匕首往下沉了沉:“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方桐四下望了眼:“你是有当街杀人的本事,可你生得如此出挑,若被人记住长相,以后还怎么在京城待下去?” 红绡半晌没出声。 过了好一阵,方桐只觉颈上一轻,那把匕首不见了。 “看在你夸我的份上,”红绡冷冷道,“跟我走。”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去哪儿?” “去见副使。” 红绡擒住她的胳膊,在外人看来,两人姿势亲密,宛如一对逛街的好姐妹,只有方桐知道,那把匕首换了地方,正在腰间抵着她。 “不去。”她一口回绝。 话音未落,腰上的匕尖往里刺入些许,划破她的皮肉。 “你不去也得去,”红绡逼着她走向右侧的小巷,“不然我就在这儿杀了你,我保证不会有人看见。” 方桐拧着眉,忍着腰上的疼:“你知道我最近住哪儿么?” “我不想知道。” 方桐扭头:“我住瑞王府。” 她慢慢开口:“我今晚出来,给瑞王府的人打过招呼,若我迟迟不归,你猜他们会如何?” “少拿瑞王府吓我,”红绡冷冷道,“封十二不在京城,除了他,谁会保你?”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方桐轻笑了下,“你怎么知道封十二不在?” 红绡哑了下,闭口不言。 方桐又问:“你们这次来京里,该不会又要抢我生意吧?” 红绡冷笑一声:“你也配?” “我若不配,你抓我做什么?”方桐瞥她一眼,“我说过,我们各为其主,但说到底谁也碍不着谁,你何苦与我过不去?” “想知道为什么?” 红绡手中用力,将她拽入幽深的小巷,外面的灯火隐隐约约照过来,那张美艳的脸上露出一种冰冷的残忍。 “因为私怨。” 136.第136章 反杀 第136章 反杀 “我和你有什么私怨?” 方桐迅速回忆丙七的过往,想不出她哪里得罪过红绡。 红绡猛地推她一把:“就因为你,副使越发看不起我,我堂堂一个右护法,居然要来勾搭一个蠢货,以往只有别人舔我的份儿,从没有我去舔别人。” “你陪敬王喝酒的时候,不也挺谦卑么?”方桐踉跄站定,“再说你们和我一样,早就脱离了白鸟阁,这个右护法的名头还是别提为好。” “放肆!”红绡抓着她的头发,揪着她转过身来,“我和你不一样,你一个无名小卒,除了嘴上能耐,还会别的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你还派我去刺杀平王。”方桐撇嘴一笑,“你果然是为了让我们送死。” “那又如何?”红绡轻蔑地扬起下巴,“没本事的人就该死。” “可事实证明我比你有本事。”方桐道,“你和青鸾一定没有查出,我背后的主人是谁。” 红绡冷着脸:“我不关心你背后的人是谁,我只恨那天在街上没让你被马踩死。” 方桐脑中闪念,想起那日在街上遇见的疯马。 “那匹疯马是你放的?”她故作惶然,“为了对付我,你还真是不惜手段。” 红绡冷哼:“少自以为是,就凭你这点儿能耐,还不值得我们大动干戈。” “是,”方桐幽然一叹,“那就请你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休想,”红绡道,“除非你告诉我,你在封十二身边是受谁的指使,你们想干什么?” “你不是不关心么?”方桐冷静道,“我把底细告诉你,你再一刀杀了我,然后拿这消息向青鸾邀功,我又不傻。” “你别以为我真不敢动你。”红绡扬起匕首在她眼前晃了晃,“青鸾想知道你的底细,我可未必。” “那你就失去一个领功的好机会,”方桐将后脑抵在墙上,稍微拉远与红绡的距离,“我看你也不容易,明明身手高强,却要低三下四向一个男人献媚,不如你告诉我你的目的,我替你想办法,说不定我们还能合作?” 红绡不答,她上下打量她几眼,突然道:“你不是丙七。” 方桐讶然:“右护法是不是醉了,我不是丙七还能是谁?” 红绡两眼一眯,忽地抓住她的手,举到面前。 “你掌心怎么这么多汗?”她语声幽冷。 方桐抽回手,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你难道忘了,上次在临水县,我被你们伤得那么重,好不容易拣回一条命,身子自然还虚。” 红绡冷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封十二一直将你好吃好喝地养着,若说虚,怕是床上玩得太狠了吧。” 方桐眨眨眼,这位真行,一言不合就开车。 她一脸娇羞:“比不得右护法。” 红绡脸一沉,一巴掌扇了过来。 方桐往旁一闪,避了开去。 红绡微微一愣,另一只手中的匕首扬起,割向她咽喉。 方桐往下一蹲,只觉刀锋从头顶划过,一绺发丝从眼前飘落。 “叮”地一声,发钗落地,方桐一个箭步就从红绡腋下蹿了出去。 她被红绡抓住早有准备,能从对方口中套话最好,实在套不出,该跑就跑。 万一跑不过,还能变猫。 不过变猫是她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轻易暴露。 耳后衣袂之声响起,方桐猛地转身,就见红绡追到近前,两人相距不过数尺。 红绡嘴角噙着势在必得的笑容,挥起匕首朝她刺下。 方桐屈膝一弯,仰身后倒,与此同时,她抬起左臂。 昏暗的小巷中,机括之声轻响。 “铮——” 一道暗芒快如流星,直奔红绡而去。红绡前扑的身形蓦地一顿。 方桐挺身弹起,足尖一点,朝后掠开。 红绡如同僵直一般立在当场,她低下头,摊开掌心,看看自己的手。 她的手心沾了一点血迹。 她目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再次看向自己胸口。 一只弩箭深深插在她胸前,露出一截短羽。 红绡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嘴边便涌出一大口血。 她呛咳了一下,抬头看向方桐,眼中充满怨毒。 方桐脸色微白,语声冷凝:不是只有你们才会用弩。” 她自从回到京城,时刻琢磨给自己备些防身之物,刀剑之类不便携带,用起来也不顺畅。 她后来想到在芙蓉院射伤自己的那名杀手,对方使的是手弩,这玩意儿属于暗器,又比飞镖容易控制,只要瞄准射击,就能出其不意。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于是她请卫百川弄来这么一支,每次出门都绑在左腕上,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谁都看不出她带了兵器。 刚才这一箭正中红绡胸口,却是双方都始料未及。 方桐下意识望了眼巷口,见没人注意这里的动静,心中稍定。 红绡身子晃了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手里的匕首掉到地上,方桐往前走了半步,一脚将匕首踢远。 她防备地盯着红绡,只见对方两眼睁得极大,如同一条垂死的鱼,直勾勾地望着她。 方桐想移开视线,又怕她仍有还手之力,只能忍着心中不适,抬起手弩对准红绡。 两人一站一跪,就这样沉默地僵持。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方桐渐渐听不到任何声响,眼里只有面前的敌人。 红绡忽然一动。 方桐手指一紧,扣住机括。 “咚”地一声,箭未发出,红绡倒地。 方桐看着她侧倒的身影,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喉间一片干涩,紧得嗓子发疼。 她呆站了一会儿,慢慢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试探红绡的鼻息。 巷中有风吹过,拂过她指尖,她的手指轻颤了下,收了回去。 红绡应当已经死了。 方桐望着地上的尸体想。 她脑子里一团乱,说不出是惊恐还是后怕,耳边消失的声音渐渐涌了回来。 远处传来小贩的叫卖声,醉鬼的骂声,行人的脚步声,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吵得她头晕目眩。 她握紧微颤的手指,闭了闭眼。 她刚才杀了人,不管对方是谁,杀了就是杀了,倘若尸体被人发现,一定会有人报官。 一旦牵扯到官府,事情就麻烦了。 她抿紧唇,毅然起身。 趁无人注意,她得先回瑞王府,与卫百川商量此事。 她刚要转身,肩上忽然一沉。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 137.第137章 他回来了 第137章 他回来了 方桐惊了下,甩开那只手,连退几步。 她抬起手弩,弩尖正对来人。 来人没有动。 “是我。”封十二道。 方桐的眼睫急促颤了下,像被睫毛扎到,眼底蓦地生出一股刺痛。 她望着他,嘴唇翕动两下,半天没有出声。 封十二瞧了眼地上的尸首,又看看她手里的弩箭,沉声道:“这里交给我。” 方桐安静了半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封十二不是还在洛州么?皇帝还因此事大发雷霆,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她嗓音干哑,几不可闻,封十二眉心皱了下,朝她伸手:“过来。” 方桐看看地上的尸首,快步移到封十二跟前。 “我杀了她。”她轻声道。 虽然杀的是恶人,但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亲手杀人。 她的手轻微颤抖,心里像是很空,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充满不真实感,就连封十二的出现也如同幻觉。 她用力掐下了右手虎口,两眼紧紧盯在封十二面上。 封十二没有出声安慰,他从她身前走过,来到红绡的尸首跟前,蹲下去检查她胸口的箭伤。 方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她死了,对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根纤细而紧绷的弦。 封十二回头看她一眼,轻“嗯”了声:“这一箭正中要害,幸好没射偏。” 方桐迟滞了一下才听懂他的意思,以红绡的身手,如果只是受伤,只会更加激怒她,一旦她全力出手,方桐怕是很难逃掉。 方桐慢慢镇定下来,她的目光落在红绡身上,心中五味杂陈。 封十二四下看了眼,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一只发钗。 方桐道:“那是我的……” 封十二点点头,这是他送给她的首饰,他怎会不认得。 发钗上沾了泥,他用指抚去,收入袖中。 方桐无心在意这个,她见到封十二,心情稳了些,一身力气却像突然用光,两腿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她索性停在原地不动,对封十二道:“得把红绡的尸体带走。” 红绡绝非独自来到京城,青鸾还在暗处,不能让她这么快知道红绡已经死了。 像是附和她的提议,巷外突然闪进两人。 方桐吃了一惊,就听封十二道:“收拾现场,把尸体带走。” 那两人应了声,依言行动。 方桐这才看清他俩是瑞王府的侍卫,两人迅速清理掉地上的血迹,扛起红绡的尸体,从巷子另一头离开。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仿佛眨眼之间,巷子里就恢复了原状。 方桐呆了一瞬,视野忽然一暗,封十二挡在她面前。 “该回去了。”他语气淡定,仿佛方桐只是出门逛了个街,而不是杀了个人。 方桐捏捏拳头,忽然发现双手已经不抖了。 她点点头:“你走前面。” 她腿还软着,走路只能靠挪。封十二看她一眼,向她伸手。 他掌心向上,是要扶她的意思,方桐见自己已被看穿,抿抿唇,慢慢将手搭了上去。 在这紧张、尴尬又诡异的时刻,她竟然想到以前看过的宫廷戏,宫里的公公就是这么扶着娘娘。 她看了眼封十二的脸,他侧脸深邃,轮廓英挺,哪有半点阴柔气。 她正在思绪乱飞,忽觉手心一热,封十二收拢五指,将她紧紧握住。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对比之下,方桐才发现自己的手有多凉。 她有些羡慕他的体温,没有挣扎。 封十二握着她的手,稳稳带着她往外走。 “冷么?”他问。 方桐摇摇头,老实道:“只是有些害怕。” 把害怕的心思说出来,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难堪,她一直是遵纪守法好公民,从没想过会亲手杀人,但自从来到大昭,很多事都变了。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若是害怕,今晚让绿桃陪你睡。”封十二道。 方桐抿抿唇,封十二显然不太会安慰人,不过遇到这种情况,再多安慰也是徒劳,她只要有个人陪她说话就好。 “我不怕见血,否则也不会把手弩带在身上,只是没想到这么巧,一箭就能把她射死,”她轻出口气,叹道,“红绡行事冲动,我本想从她口中套话,她今晚和一个中年男人在一起,举止亲密,听红绡说,是青鸾让她勾搭那人。” “你跟踪她了?”封十二问。 “我雇了马车回瑞王府,在半道看见她,就下车瞧瞧。”方桐道。 “难怪卫百川一直没等到你。” 方桐惊讶:“卫统领知道我要回府?” 封十二点头:“他在客栈附近留了人,听说你雇了马车,猜你有所发现,就在府中等你回去,但你迟迟未归,他猜到你一定出了事,就赶紧派人出来找。” 方桐过意不去:“让你们费心了。” “你替他去太子府探听消息,他本就该随时照应,”封十二道,“我说过,你不是我的下属,很多事情没必要去做。” “我想帮忙,”方桐正色,“府里的人都待我很好,而且我和他们一样,都很担心你。” 封十二脚下微顿:“我给卫百川传了信,他应当知道我在洛州无事。” “可太子有事,你就有事。”方桐看向他,“你猜太子为何受伤?” 封十二偏头看她一眼,手下微微用力,带着她走出巷口。 外面灯火阑珊,他的眼眸在光下显得格外黑亮。 “因为陛下疑我。”他慢慢道,“我在北河军一日,他就会一日不安。” 方桐怔住。 “你知道?” 她顿了顿,又问:“既然知道,你为何——”为何不早些回来? 她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因为封十二此时就在她面前,在这京城之中。 她忽有所感,脱口道:“你是故意的?” 封十二目光动了下:“何以见得?” 这话一出,方桐就明白,自己的猜测无误,封十二果然是故意的。 她指尖用力,不自觉地攥紧他的手掌。 “皇帝一直不知道你认识周都尉,直到今日方问起此事,太子不会无缘无故告诉他,定是你在信中露了痕迹。”她语气逐渐笃定,“你明知皇帝不喜你待在军中,却让他疑你与军队有瓜葛,你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 138.第138章 谁是谁的底气 第138章 谁是谁的底气 方桐实在想不明白。 换作旁人,只会千方百计向皇帝隐瞒此事,封十二倒好,他人在军中就罢了,还嫌皇帝的疑心不够,硬是主动往枪口上撞。 “你怕自己命太长了是不是?”她忍不住气恼。 本是一句气话,却见封十二扯了下嘴角,竟是露出几丝笑模样,方桐这下真的生气了,往他肩上捶了一记:“你还笑?” 封十二挨了一拳,反倒像没事人似地,望着她低笑出声。 方桐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耳根说烫也不烫,就是听着他的笑声,觉得耳朵发痒。 她轻轻一摔,从他掌心抽回自己的手:“你不说,我就不问了。” 亏她辛辛苦苦跑去太子府,原来这人什么都知道,让大伙儿白担心一场。 她扭头走向长街,夜已深,四下灯火渐灭,远处的楼阁隐在夜雾中,迷离得如海市蜃楼。 身后气息跟近,封十二清冷的声线响起。 “此次去洛州,随行禁军皆是陛下派遣之人,我在北河军的一举一动逃不过他的耳目,即便我只字不提,也会有人把信报回京城,”他轻声道,“太子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才会向陛下如实禀告。” 方桐朝身侧挺拔的身影瞥了眼,放缓脚步:“可皇帝还是打伤了太子。” “我也没想到他舍得伤太子。”封十二道,“明日我会去太子府探望。” “你明日就进宫?”方桐问,“皇帝还在气头上,见你突然回京,会不会又怀疑什么?” 说到这儿她突然想起来:“洛州离京城千里之遥,你这么快就赶了回来,那边出了什么事?” “无事。”封十二面色如常。 方桐怀疑地看他一眼:“我不信,你走了,北河军谁来盯着?” “吏部的赵衡是个人才,有他在,足以联络附近各州官员。” “赵衡?”方桐没听过这个名字,“他是谁?” “与我同去洛州的官员,”封十二道,“也是太子的人。” 方桐讶异,随即失笑:“我就说太子没那么软和。” 敢在皇帝派遣的官员中安插自己人,他的胆子也实在够大。 “那你赶回京城是干嘛?”方桐好奇。 “我在隋永道那儿发现一封密信,信上说,平王逼宫失败,皇帝派我去洛州解除他的兵权,让他早做准备。” “密信?”方桐挑眉,“谁写的?” “不清楚,”封十二道,“信上字迹是最常见的馆阁体,但凡举子文人都会此书,没有特别之处。” “可知何人所送?”方桐问。 “也不知,”封十二道,“平王府余党皆已被擒,我出京之事只有陛下和少数重臣知晓,若有泄漏,必是朝中出了奸细,此事不便传书,所以我赶回京城,准备面见陛下。” “此事的确蹊跷,”方桐点点头,“连我也只知你要去洛州,还被你骗了。” 那晚她摩拳擦掌要与封十二同行,次日醒来才知封十二不告而别,提起此事,她挑起眼角,斜瞪了封十二一眼。 当她很想去么?若不是那晚看他可怜,她才不想浪费时间。 封十二看看她:“我道歉。” 方桐呵地轻嗤一声:“迟来的道歉值几个铜板。”她背着双手慢悠悠往前走,夜风拂面,她微微眯起双眼,在封十二看不到的角度,嘴角泄出一丝浅笑。 无论如何,人平安回来就好,这是她在京城的大腿,可不能轻易折掉。 “再送你一份大礼可好?”封十二跟在她身旁。 方桐有心保持沉默,但封十二见她不说话,便也跟着不吭声,方桐等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什么大礼?” “听说你已经买了宅子。”封十二道,“等你迁居那日,我双手奉上。” 方桐扬起眉梢,难得,封十二也会卖关子。 “那我等着,”她笑道,“搬家那日,还请十二殿下过来为我暖房。” 封十二见她笑了,嘴角也是一动。 “只请我一人?” “当然不是。”方桐扳指头数了数,“您一来,卫统领和小年他们一定会来,绿桃也答应我了,会带上几个小姐妹,还有小厨房的张婶,我也与她说好,请她一道过来,对了,还有明掌柜。” 这么一算,搬新家那天她要请的人还不少。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封十二露出意外的神色:“还有明鹤?” 方桐理所当然点点头:“忘了告诉你,我今日见到明掌柜,和她谈了桩买卖。” “什么买卖?” “我想与她合伙做生意。”方桐将今日在布庄发生之事向他道来,“倘若我这法子可行,日后在京城,不说赚多少银子,至少能保我衣食无忧。” 凭她在现代见过的宠衣样,足够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推陈出新。 封十二听了,轻轻一笑:“看来你适应得很好。” 他不在京城的时候,她一点儿没闲着,即使哪日他彻底离开京城,她也能过得不错。 “承蒙你给我本钱,”方桐笑道,“没有你,我也没有底气在京城安家。” 封十二微微一顿:“我是你的底气?” 方桐点头:“没有那八百两,我哪敢在京城买房,更别提做生意。” 她就是个普通人,从没想过创造什么奇迹,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只求有一安身之地,口袋里有点余钱,办起事来不用瞻前顾后,那就足够了。 封十二盯着她,眸色略深:“那是你拿命挣的钱,是你自己给的底气。” “也得遇到你这么大方的金主才是。”方桐半开玩笑。 “金主?”封十二显然不喜欢这个词,“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他黑衣飒飒,眼底载满夜色,随着京城的灯火明灭浮沉。 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令方桐不期然地升起一丝微妙的联想。 她轻咳一声,本能地避开他的凝视,右手抚上左腕,虚虚握住。 她的手指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事,是她绑在袖中的弩匣,她心念一转,想起一件正事。 “与红绡在酒楼相会那人应是朝廷官员。” 她突然扯开话题,封十二眉眼一动,他看她一眼,见她面上毫无异常,心中一叹,顺着她的话题问道:“何以见得?” 139.第139章 关心你是应该的 第139章 关心你是应该的 “他腰上挂着银鱼袋。” 依照大昭惯例,凡五品以上官员,皆需佩戴鱼符以证明官身。 用于装鱼符的袋子叫作鱼袋,根据官员品级,又有金鱼袋、银鱼袋之分,四品五品官员佩戴银鱼袋,更高品级则为金鱼袋。 方桐在酒楼外看得清清楚楚,与红绡在一起的那名中年男人,腰间挂的正是银鱼袋。 她仔细回忆男人的相貌,对封十二道:“那人长着一张四方脸,面白,垂耳,粗眉,大眼睛,眼袋浮肿,看上去四十来岁,身高中等,体态微胖。” 她想了想,又道:“他穿了件枝缠鸟纹的绛色绸衫,我在天衣轩见过类似纹样,你可以让明掌柜查查账本,是否有人在她那儿买过这类成衣。” 五品以上官员,在天衣轩买过衣裳,于今晚出入酒楼与美貌女子调笑,这几样特征足以查明那人身份。 封十二点点头:“这事我来解决,你不用操心。” 方桐笑笑:“我才没打算操心,如果今晚没碰到你,我会把消息扔给卫统领,让他找人去。” 封十二道:“你不操心,还去酒楼盯梢?” “白鸟阁出来的人好歹与我有关,”方桐振振有辞,“她们这趟来京,不知又要搞什么阴谋,我正好遇见,怎能放过。” “下次不许擅自冒险,”封十二叮嘱,“你功夫不高,不会每次都这么好运。” 方桐笑笑:“我知道自己身手不好,但你说得这么直接,就不怕伤了我的自尊?” 封十二微顿:“我无意冒犯,你很聪明,又有定力,遇到危险懂得随机应变,但不是每个敌人都会给你反应的机会。” 方桐忍不住拿右手贴了贴脸,牙疼似地皱起半边眉毛:“十二殿下,你夸人的时候能不能好好夸?” “不是夸你,”封十二正色,“我是提醒你,不要小瞧你的对手。” 方桐见他一脸认真,反驳的话在嘴边晃了晃,无奈咽了下去。 封十二说得没错,她今晚虽然守到了红绡,却也低估了对方的本事,才会暴露行踪。 红绡一开始不杀她,是因为她和她一样,都想探听对方的底细,直到红绡察觉不对劲,才对她痛下杀手。 方桐能够反杀成功,一是运气好,二是红绡小看了她,倘若换成青鸾,她未必能轻易得手。 方桐低下头,暗自反省,她仗着自己会变猫,是否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倘若真到了生死关头,她有把握能百分百逃脱吗?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久久不言。 封十二的面色变得有些凝重:“抱歉。” “嗯?”方桐不解抬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封十二沉声道,“很少有人能像你这么勇敢。” 方桐盯着他,慢慢眨了眨眼,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道什么歉,我又不是没脑子,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她笑得爽朗,封十二眼底的墨色渐渐回温。 “关心你是应该的。” “为什么?”方桐眉眼一弯,向他凑近,“就因为我聪明、有定力、懂得随机应变,还有勇敢?” 她慢悠悠拖长了语调,似笑非笑看着他。 封十二盯着她带笑的双眼,面色如常,视线却朝旁转开。“嗯。”他应了声。 这一声应得干脆,却又有些敷衍。 方桐本想从他嘴里多听几句好话,但他突然变得惜字如金,她的玩笑便开不下去了。 她笑容微滞,鼓鼓腮帮,慢慢“哦”了声。 气氛变得有些奇怪,之前那种微妙的感觉又跑了回来,比刚才更加强烈。 方桐清清嗓子,开口道:“对了,你不在京城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说完,她有意停顿了一下,却见封十二没有问她什么大事,只是专心看着她,像在等她接着往下说。 方桐默了默,继续说道:“有一天我去闹市,遇见一匹疯马惊了太子妃车驾,好在太子妃及时射杀疯马,这才没酿成大祸。今晚我听红绡的意思,那匹疯马也是她们动的手脚。” 封十二拧起了眉:“她们对太子妃下手?” 方桐点点头:“那日太子妃先去了趟郊外皇寺,然后到自家别院歇了半个时辰,红绡她们肯定一直在跟踪她,才能算准她出现在闹市的时机,赶出疯马撞击车驾。”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封十二目露异样:“你对太子妃的行程为何知道得如此详细?” “因为在那之后,太子妃邀我同乘,送我回府,”方桐笑笑,“我们路上聊了很久。” “你与太子妃同乘?”封十二面色更加奇怪,“她如何认得你?” 方桐迟疑了一下,将那日她被人推到马蹄下,顺手救了个小孩的经过简单道出。 “太子妃知道我,是因为你向太子提过,对么?”她问封十二。 封十二没有答话,他嗓音略低:“你差点被马踏伤?” 身为常年骑马之人,他知道马蹄有多大的力量,在战场上,坠马的骑兵往往死于马蹄踩踏,而非敌人的刀枪。 方桐摸摸鼻尖,本来都快忘了的事情,被封十二用这种语气说出来,仿佛多大回事儿似的,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这段日子我有按你说的,强身健体,巩固根基,”她硬着头皮道,“所以那天我一点儿事都没有,连块皮都没擦破。” 封十二上下扫她一眼。 方桐摊开双手,索性现场给他转了个圈:“不信你看。” 飘扬的裙摆在夜风中打了个旋,蒲公英一般轻轻扬起,又缓缓落下。 封十二的眸光微微一动,仿佛被那柔软的衣料拂过睫毛。 方桐叉腰:“别小看我,我现在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她这话不伦不类,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封十二听了,只觉好笑。 “太子妃出事,太子不会置之不理,你既查到红绡与此事有关,明日与我一道去见太子。” 方桐“啊”了声:“为什么?” 封十二替她传话就成,为什么要她亲自去见太子? “你既与太子妃结交,太子受了伤,你理应上门探望。”封十二道。 140.第140章 有你就行 第140章 有你就行 理应?这是哪门子的理应? 方桐望着他那张理所当然的脸,很想与他说道说道,她和秦时月只在车里聊过一回,两人虽然都是绒毛控,但交情还没好到可以随便串门的地步。 封十二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又道:“以后我不在京中,你遇到什么麻烦,除了卫百川,还可以找太子。” 方桐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他这是给她介绍更粗的大腿。 “你不在京中什么意思?”她问,“你要去哪儿?” 封十二顿了下:“哪儿也不去。” 方桐狐疑地看着他:“你以后……会像敬王那样,出京就藩么?” 虽说皇帝把大部分皇子圈在京里,但有一个敬王作为先例,难保以后不会有其他藩王出现,依方桐看,皇帝既然看封十二这么不顺眼,还不如把他打发出京,省得相看两生厌。 “不会。”封十二的回答否定了她的猜测,他抬眼看向宫城的方向,“至少现在不会。” 方桐心中一动。 现在不会,是指皇帝还在的时候?封十二与太子如此要好,若有一天太子登基,封十二是否就有机会出京? 可皇帝瞧着还不老,太子登基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历史上当了二三十年的太子也不少,太子且有得等,何况封十二乎。 想到这儿,方桐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封十二察觉她的视线,挑眉:“怎么?” 方桐道:“我在想,我以后要不要开连锁店。” “连锁店?”封十二对这个新名词不解其意。 “就是去外地开铺子,”方桐道,“你去哪儿,我就开到哪儿。” 封十二的目光微微一闪:“为何?” “你若成了藩王,在当地谁敢惹你,”方桐道,“我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你在,不怕被人欺负。” 封十二慢慢笑了下:“你若与太子府交好,会有更大的树为你遮荫。” “我不贪心,”方桐豪爽地一挥手,“有你就行了。” 她有自知之明,太子不是谁都能抱上的大腿,太子妃秦时月对她另眼相看,说到底还是因为封十二的关系。 日后若是有缘,也许她和秦时月能成为朋友,但人与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想巴结太子府的人那么多,她若带着目的接近,反而连累了封十二的名声。 她没什么野心,只想平平安安过日子,要说她会为了谁义不容辞,封十二绝对排第一位。 不知封十二有没有被她的话感动到,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才蓦然一笑。 “好。” 次日一早,封十二入宫面圣,方桐先去了天衣轩。 她将昨晚重新画出的宠衣图样交给明鹤:“每种图样包括正面与背面,按照小宠的体型大小分为大、中、小三种尺寸,不同尺寸适合的胸围背长都已标注在图上。” 明鹤将图样一一看罢,满意地笑道:“方姑娘有心了。” 她唤来伙计,让人把图样送去布庄,转头对方桐道:“我刚得了一份好茶,方姑娘若是不急,不如坐下来与我同饮一杯?” 她把喝茶说得如同喝酒,方桐抿嘴一笑:“那就叨扰了。”天衣轩有待客的雅室,她随明鹤进入其中,两人临窗烹茶,一缕朝阳从窗棂照入,窗外几竿修竹青翠喜人,窗内的高几上放着一盘金黄的佛手,散发出淡淡果香。 明鹤是生意人,能言善道,一边与方桐品茗,一边与她聊些山川风物奇闻异事。 方桐熟读邸报与地方志,加之以前的生活经历,接起话来并不费劲,两人一开始还有些客气寒暄的意思,说到后来兴致渐浓,聊得越发投机。 “京里的人爱吃芫荽,可我从小到大都不喜欢,”明鹤拿着团扇摇了两下,“我家若做羊肉汤,定是一人一碗,我那碗里绝不许放这东西。” 方桐失笑,芫荽就是香菜,能让性情练达的明掌柜如此深恶痛绝,可见无论哪个时空都有香菜党和不吃香菜党。 “明掌柜可听说过鱼腥草?”她问,“听说西南地界常以此物为食,它比芫荽更甚,可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世上还有比芫荽更可怕的东西?”明鹤奇道,“你尝过?” 方桐微微一笑,正要答话,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像是有人在店堂中吵闹。 明鹤眉心一皱,放下团扇:“方姑娘稍坐,我出去看看。” “我陪你。”方桐跟着起身。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两人出了雅室,来到外间,果然看见几名仆妇在店中对伙计推推搡搡。 “住手!”明鹤喝道。 几名仆妇见掌柜的出来,手下动作略停。 “你们什么人?为何欺负我店中伙计?”明鹤沉下脸,“出了这条街就是京兆府,你们无故闹事,不怕挨板子吗?” 她这一声喝问,令几名仆妇彻底住了手。 带头一人扭头朝门外望了眼。 明鹤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只见门外停了一顶青缎小轿,轿中应是有人,见她望过去,立刻将窗帘放下。 明鹤冷笑:“外面是哪位夫人?为何藏头露尾不肯见人?” 轿中半天没有声响。 明鹤一眼扫向店中的仆妇:“夫人既然不肯露面,你的奴仆又在我店中闹事,我就把她们送去京兆府了。” “你敢。”其中一名仆妇道,“我家老爷是礼部侍郎,我家夫人是四品郡君。” 方桐在旁听得明白,大昭礼部侍郎为四品官,四品官的妻子得朝廷加封,便为四品郡君。 四品郡君听上去有些来头,但在京城着实算不得如何稀罕,明鹤听了,只是一笑:“原来是四品郡君。” 她话音一变,语气陡转直下:“既是官员之妻,就该知我大昭律例,你们欺我伙计,毁我店堂,若不给个说法,我就找礼部侍郎说理去。” 她嗓门清亮,引得不少路人往这边探头探脑,一些好事人早已围了上来。 路人对着小轿指指点点,轿中之人大概终于听不下去,在里面发声:“余娘,谁让你们多话!让你们办事,不是让你们闹事,还不快跟店家说清楚,让她们把老爷的单子退了。” 141.第141章 闹事 第141章 闹事 老爷? 方桐与明鹤对望一眼,同时从中嗅到八卦的味道。 “哪位老爷?”明鹤故意扬声,“我店里可没有礼部侍郎的单子。” “胡说。”领头的仆妇道,“昨日我家老爷才在你这儿买了件绸衫。” 她指着一旁架子上的样衣道:“就是那种纹样。” 方桐望过去,看清样衣纹样,微微一怔,眼中泛起一抹意味深长。 “明掌柜,”她开口问,“礼部侍郎在您这儿买过枝缠鸟纹的绛色衣裳?” 明鹤摇头:“来我这儿的客人都有记档,这件衣裳昨日是有人买过,不过来的不是礼部侍郎,只是一名年轻小厮。” “那就是了,”仆妇道,“那是我家老爷身边的小厮,定是他替老爷买的。” “是么?”明鹤目光一转,“他不肯留下主家名姓,我也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再说本店售出的成衣,一旦银货两讫,概不退货。” “我们不是要退货,”那名仆妇道,“我们是要撤回昨日老爷在你们这儿下的另一笔单子。” “哪个单子?”明鹤问。 “自然是那小厮找你们订的另一件衣裳。” “哦?”明鹤笑了笑,仿佛这会儿才想起来,“你说的是那条百鸟月华裙?” “不管什么裙,”仆妇道,“那东西我们不要了,把定钱退来。” “你们说不要就不要?”明鹤淡淡一笑,“你们又不是买家。” “谁说我们不是?”仆妇提高嗓门,大声道,“不是跟你说了吗?外面轿子里是我家夫人,老爷的事她说了算。” 明鹤笑笑:“早就听说侍郎夫人持家有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听说侍郎夫人当年榜下捉婿,成就一段佳话,算年纪,侍郎夫人也该四十好几了,可昨日来的小厮分明说,这条裙子是他家老爷买来送给一位年轻姑娘,难道是礼部侍郎的女儿不成?” 仆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我家老爷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那就怪了,”鸣鹤望向门外看热闹的人,扬声对仆妇道,“礼部侍郎一把年纪,为何要买裙子送给别的女人,该不会你们搞错了吧?” 门外的围观人群“哄”地一声议论,有人道:“掌柜的这还不明白,侍郎大人在外面有小的了呗。” 众人哄堂大笑。 店中的仆妇闻言,又气又恼,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这是取货的字据,你瞧瞧,是不是你们店里的?” 明鹤接过条子看了眼:“是归是,但昨日下订的时候,那小厮说你家老爷特意交代,让我们务必赶工,三日内将衣裳做好,昨晚衣料都已剪裁交给绣娘,今日正赶着绣呢,你们若要毁约,这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定钱不退。”仆妇眉毛倒竖:“呸!一条裙子五百两,那个小蹄子也配!” “配不配的和你们自家老爷说去,”明鹤道,“我只管开门做生意,若人人都像你们一样,半道要求退定钱,我用掉的布料和工钱谁来赔我?” “你!”仆妇怒瞪着她,对同来的其余人道,“给我砸了这家黑店!” “你们敢!”明鹤一口将人喝住,吩咐店中伙计,“去京兆府报官,就说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入店抢劫。” “掌柜放心,”伙计道,“刚才鹃儿已经去了。” 明鹤点点头,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店堂正中:“我倒要看看,礼部侍郎家的奴仆有多大的威风,敢在我这儿撒野。” 听说伙计已经报官,领头的仆妇犹豫了一下,看向外面的小轿。 方桐见状,走去门外,隔着轿帘对轿子里的人道:“侍郎夫人,天衣轩做生意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纵容府里的人在此闹事,就不怕闹到京兆府,毁了侍郎大人的官声?” “他不要脸,我还顾他的官场做甚?”轿中传来一名中年妇人的声音,“这么多年,他吃的用的都是我家的银钱,我要那五百两不是舍不得银子,我是不想让那小贱人得意。” “夫人既然不怕人看笑话,我也不妨直说,定衣裳的是你的夫君,他要送的也另有其人,天衣轩不过是接了桩正常买卖,与此事毫无关系。你若心中不忿,应当找侍郎大人说理,何苦为难旁人。”方桐往前走近两步,沉声又道,“你在这儿闹,于侍郎大人不痛不痒,但街上人来人往,这桩风流韵事一旦传扬出去,侍郎大人怎么想不好说,你们的儿子怕是抬不起头。” 当爹的为老不尊,在外勾三搭四,做娘的带人砸店,闹得远近皆知,身为子女,听着外人嘲笑,心中怎会好受。 轿中的侍郎夫人听她提起自家儿子,安静了一阵。 “我来天衣轩无意与掌柜为难,但那小贱人我是一定要抓的。”侍郎夫人恨声道。 “夫人不知那人在哪儿么?”方桐问。 侍郎夫人哼了声:“我已去过姓纪的在外面的宅子,没找到人,所以才来这儿瞧瞧。” “那就是了。”方桐道,“夫人要找人,就不能没头苍蝇地瞎跑,你们在这儿吵闹,万一漏了风声岂不打草惊蛇?” “那你说怎么办?” 方桐一笑:“夫人既不把五百两看在眼里,足见家大业大,你不如多使些银钱,着人在京中打听,看看侍郎大人这些日子去过哪些地方,结交过哪些人,指不定就能找到线索。” 侍郎夫人默然半晌:“你说得对。” 她兀自冷哼一声:“那些酸儒书生,一把年纪还不老实,最爱赠个什么娇侍美妾,我呸,等我找出是谁的主意,看我不挠他的脸。” 方桐听她在轿中发狠念叨,轻笑了笑:“那你看这儿……” “罢了,”侍郎夫人道,“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这五百两就当我上街丢了,不过你们必须答应,不许再做那裙子。” 方桐扭头看向店中:“明掌柜,侍郎夫人不要咱们退定钱,只要求中止这份订单,你意下如何?” 142.第142章 借力打力 第142章 借力打力 明鹤淡然:“也行,不过还请侍郎夫人与我另立字据,万一你家老爷找上门来,我总得给他一个解释。” “他敢!”侍郎夫人怒道,“你把字据写好,我签字画押,看他敢不敢来!” 明鹤与方桐对视一眼,笑着去了柜台后面,写下一份字据,拿去轿中给侍郎夫人签字画押。 方桐守在轿旁,柔声提醒:“侍郎夫人,男人偷腥这事,要么从来不做,要么有一有二就有三。你只知侍郎大人在天衣轩给人定衣裳,焉知他在别处没订过别的?与他相好的到底只这一位,还是不只一人?你若想家宅安宁,可得好好查查,别让他被外面的人带坏了。” 侍郎夫人沉默半晌:“你放心,我家别的没有,银子却是不少,我就不信查不出他在外面勾搭了哪些贱货。” 明鹤收起对方画了押的字据,笑道:“侍郎夫人如此大方,本店也愿略尽薄力,却不知侍郎夫人肯出多少银钱?” 侍郎夫人在轿中冷冷道:“但有线索,每条三百文,若能找到勾引老爷的贱人,赏银百两。”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顿时议论热烈。 方桐见状,微微一笑:“大伙儿听到了吗?侍郎夫人愿出酬金,各位若知他家老爷平日爱去哪儿,与何人结交,不妨给侍郎夫人提供线索,也算助人为乐,结个善缘。” “这是自然。”有围观者道,“只要夫人说话算话,以后你家老爷无论去哪儿,我们都替你看着,准保不让他给狐狸精勾跑。” 人群中爆出一阵大笑,也有不少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方桐不动声色地看着各人脸上的神情,心中满意之极。 侍郎夫人走后,她随明鹤回到雅室,明鹤问:“刚才我见你有意提醒侍郎夫人追查她丈夫的行踪,不知是何用意?” 方桐笑着指指衣架上的那幅画枝缠鸟纹的布料,问道:“这料子做的衣裳卖过哪些人?” “不多。”明鹤翻开账本看了看,“这是店里新进的料子,前后只做过一件外披,一件圆领袍和一件翻领袍,昨日那个小厮就是买的翻领袍。” “那就基本对得上了。”方桐道,“我昨晚见过一人,穿的正是枝缠鸟纹的绛色翻领袍。” “你的意思是,昨晚你见过礼部侍郎?” “正是。”方桐点头,“我想查他最近见过哪些人,但若大张旗鼓去查,难免惹人生疑,如今有了侍郎夫人捉奸的幌子,正好让殿下顺理成章安插人手。” 三百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足够普通人家小半月的销,对于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闲汉来说,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们日日在京中闲逛,只要有心,总有机会盯住礼部侍郎。 如今红绡已死,要想查出青鸾等人的下落,礼部侍郎就是一条捷径。方桐既已知道对方身份,哪有轻易放过之理。 “原来是为了殿下。”明鹤了然,“你既然知道那人穿了我店里的衣裳,为何今早来时不直接问我?” 方桐笑道:“我昨晚已将此事告诉殿下,他最迟今日就会传信于你,既然他问了,我就不必多问。” 明鹤是封十二的手下,不是她的,如果她就同一件事向她问东问西,明鹤是向她汇报,还是向封十二汇报? 若非明鹤发现她有意怂恿侍郎夫人追查侍郎行踪,她甚至压根不会提及此事。 明鹤听了她的解释,稍一转念就明白她的顾虑。 她笑了笑:“方姑娘在我这儿不必拘谨。” 她的语气微妙地一顿,又道:“想必殿下也不会在意。” “话虽如此,你们办事有你们的章程,我不太懂,还是少指手画脚为好。”方桐朝她嫣然一笑。明鹤笑着摇摇头:“方姑娘年纪轻轻,不必太懂事。” 方桐讶然挑眉。 明鹤拿起她面前的茶杯,泼掉杯中残茶,重新沏了杯热茶递到她手中:“我像方姑娘这么大的时候,出了名的娇纵蛮横,街坊邻居都说我嫁不出去。” 方桐噗嗤笑出声:“生意人没点泼辣可不行。” “那是。”明鹤将茶壶坐回火上,“方姑娘的性子我很喜欢,想必你身边的人也是如此。” 方桐微微一怔,却见明鹤像是没事人似地,拿起团扇摇了摇,接着道:“以后方姑娘若有空闲,不妨常来店里坐坐,我日日守着这些铺子,难免无趣,与方姑娘谈天说地倒是痛快。” “好。”方桐爽快应道,“还要向明掌柜讨教经营之道,你不嫌烦,我就常来。” 明鹤拿团扇掩了半张脸,眉目含笑:“我也等着方姑娘给我提供更多生财之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出了声。 方桐看看屋角的滴漏,向明鹤告辞:“我约了人,得先走了。” “约了何人?可要我的马车送你?” “不必,”方桐说到这儿,不觉停顿了一下,“一会儿小年会来接我。” 今早出门前,封十二与她约好去太子府的时辰,太子府在宫城内,门禁森严,方桐只有搭乘瑞王府的马车才能进去。 明鹤当然知道小年是谁,料想此事与封十二有关,当下便不挽留,送她出了雅室。 两人还未出门,就见门外已经停了辆马车。 小年靠在车边,看见她俩,扬起一抹笑,朝明鹤打了声招呼,又对方桐道:“方姑娘,请上车。” 方桐与明鹤道别,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她伸手掀开车帘,正要进去,猛地一顿。 封十二坐在车厢深处,抬眼朝她望了过来。 方桐收起心中惊诧,钻进车厢:“你怎么来了?” 她话中有着疑问,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和欣喜。 封十二仔细分辨了一下,开口:“来接你。” 方桐忍不住笑:“我是说,咱们不是约好了,你进宫见了陛下,直接去太子府上等我么?” 皇帝和太子都在宫城中,封十二实在没必要专程出来一趟。 “怕你进不去。”封十二道。 143.第143章 如果得不到 第143章 如果得不到 “你已经提前给禁军打了招呼,我有小年带路,还带着你给的令牌,怎么会进不去?” 方桐脆生生的嗓音从车里传出,小年坐在车辕上,听到这话,暗自摇了摇头,扬起马鞭,抽了下马身:“驾!” 马车陡地往前一冲,方桐在车内还未站稳,一个踉跄,险些扑到封十二身上。 但她这些天不是白练的,当即稳稳踩住下盘,一手抓住窗帘。 “哧”的一声,窗帘被她扯成两半。 方桐看看手中破碎的布料,尴尬地笑笑:“我赔——” “你”字还未出口,车身又是一抖,方桐抓着半块布料落入封十二怀中。 说是怀中也不恰当,封十二早在她跌过来的一瞬就接住了她。 他两手抓着她的胳膊,将她牢牢撑在身体上方。 两人相隔半臂,不是很近,也不算远。 方桐勉强站稳,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抓紧他的衣裳。 她缓了口气,视线下移。 从她的角度望去,封十二睫毛很长,瞳仁很黑,鼻梁高挺,嘴唇薄润。 方桐扯出一抹尴尬的笑:“这车抖得真厉害。” 她的气息轻拂过他的脸庞,封十二眼睫微动,朝外扬声:“驾稳些。” 车外小年传来一声回应,马车果然慢了下来。 马蹄声哒哒敲着石板,方桐与封十二同时松开对方。 方桐坐到一旁,状若无事地拍拍裙摆,这才发现她手里仍然抓着那块扯坏的布料。 她默默将布料放在膝上,慢慢叠了起来。 车厢里很安静,方桐低头叠着破布,心中吐槽:这什么狗血桥段。 她将破窗帘布叠成小小的豆腐块儿,直到再也不能叠得更小了,才把它放到椅凳上。 封十二一直看着她没说话,方桐一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犹豫了一下,问:“太子若问我,你与我什么关系,我如何回答?” “他不会问。”封十二道,“该说的我都对他说过了。” “该说的?”方桐歪歪脑袋,“我的真实来历?” 封十二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没告诉他。” “那你都说了什么?”方桐好奇。 “没什么,”封十二道,“我只告诉他,你是可信之人。” “就这么一句?”方桐露出怀疑的神情,“他没多问?” “他只要相信我,就会相信你。”封十二道,“你不用担心,去了太子府就和平常一样,你上次和太子妃不是聊得挺好么?” “那是机缘巧合,”方桐道,“这次是正式拜见,总得讲究一些。” 封十二笑笑:“宫中规矩多,真要讲究,连太子也讲究不起。你以前在围场见过他,他脾气很好,只要不碰到他的逆鳞,他对谁都很和气。”方桐意外地看他一眼:“太子的逆鳞是什么?” “别的不清楚,至少不能动太子妃。”封十二道。 方桐在心里哇哦一声,看来这爱妻的人设是没跑了:“我在围场见过他为太子妃顶撞皇帝,在那之前,我还以为他什么都听皇帝的。” 封十二嘴角一掀:“围场那次不算什么,他当初为了迎娶太子妃,连太子之位都不要了。” “这么厉害?”方桐两眼亮晶晶,“他这么做,皇帝能忍?” “他是陛下精心培养的太子,满朝上下都很清楚,只有他才能成为储君,陛下如果废了他,不但朝纲不稳,更会让自己成为笑话。”封十二道。 方桐揣度:“所以这场婚事其实是父子之间的博弈?” 封云兮知道皇帝不会轻易废他,便以太子之位为矛,试探皇帝的底线,结果如他所料,皇帝做出了让步。 “这也太委屈太子妃了。”方桐轻叹。 太子得罪了皇帝,太子妃难免吃挂落,就像那次在围场,秦时月有孕明明是天大的喜事,皇帝却以此为由让她处理府中小宠,多亏太子顶住不肯松口,秦时月又随机应变给皇帝下了个台阶,这才保住那些小宠的性命。 方桐当时还觉皇帝为何如此多事,现在想来,他对秦时月的不满恐怕早就埋下。 “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封十二道,“太子妃出身武将世家,并非没见识的小姑娘。” 方桐挑眉看他一眼,慢慢道:“说得也对,在你们当中,我才是最没见识的那个。” 秦时月应当比谁都明白,嫁入皇家会面临何等境地,但她仍然义无反顾嫁给太子,这样的勇气只该赞赏,而非同情。 封十二听她有意自贬,微微皱眉:“你的见识远胜许多人。” 她来自一个陌生的世界,却能轻易看懂人心,很多话不必他解释她就能明白,他在她面前总是很放松,无论她是猫,还是人。 方桐捧着脸,侧着脑袋,笑眯眯道:“十二殿下又在夸我?” 她莹白的手指托在颊间,像捧着一颗刚成熟的水蜜桃,脸颊粉润,眼神晶亮。 封十二时不时被她打趣,对这种求表扬的行径早已习惯,他点点头:“是。” 短短一个字被他说出荡气回肠的味道,方桐听了,嘴角抿着笑,眼中的揶揄淡了些,脸色变得更加红润。 她真是经不住夸,方桐在心底暗道,半点沉不住气。 不过她喜欢封十二夸她,他每次夸人都是一副很诚恳的样子,教她格外受用。 方桐放下一只手,搁在膝上轻敲了两下:“太子的逆鳞是太子妃,你的呢?” 她见过他高兴的时候,却没见过他生气的时候,这实在不大正常,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封十二表现得太淡定,仿佛没什么难事能挑动他的情绪。 “我没有逆鳞,”封十二道,“我只有想要和不想要的东西。” “如果想要却得不到呢?”方桐追问,“你不会生气?难受?痛不欲生?毁天灭地?” 封十二盯着她,对她奇奇怪怪的用词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为何要毁天灭地?” 方桐一怔。 “书里都这么写。”她嘴巴比脑子动得更快。 封十二笑了下,眸色依然平静:“如果得不到,就好好护着。” 144.第144章 虎狼之物 第144章 虎狼之物 方桐赞赏地看他一眼,这话换别人说她未必会信,但换成封十二,她深信不疑。 “你有哪些想要的东西?”她问。 “很多。”封十二直言不讳。 方桐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看不出来。” 封十二轻笑了笑:“我不是清心寡欲的圣人,该有的贪欲我都有。” “比如?”方桐好奇。 封十二看着她没说话。 方桐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过于深入,笑道:“不方便的话,我就不问了。” “你呢?”封十二问,“你已经有了自由,日后还想要什么?” 方桐想想:“国泰民安?” 这不是玩笑,以前她每年生日许愿,都会把国泰民安放在最前面,到了大昭,她更希望这个盛世能持续得更久,起码在她有生之年,不要有任何兵祸战乱。 封十二大概没想到她的愿望是这个,目中闪过一丝异样:“当真?” “当然。”方桐道,“我记得有句古话,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我来这儿最庆幸的就是,大昭足够繁华也足够太平。” 她没什么雄心壮志,更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能够像穿越小说中的主角那样,动不动就称王称霸,驰骋天下。 她甚至连首富的梦都没做过,她就一普通人,有那么点儿文化素质和职场经验,在某些方面比大昭人多些见识,但也仅此而已。 古人不是傻子,现代人学到的东西照样来自千百年的积累,她只想在这陌生世界站稳脚跟,踏踏实实活下去,平安到老便足够。 “你喜欢大昭?”封十二问。 方桐沉吟半晌:“要说多喜欢谈不上,毕竟这儿不是我的故乡,但至少我很满意。”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能够再活一次已是天大的幸运,这样的心情很难对封十二解释,但她相信对方一定能懂。 封十二凝视着她的眼睛。 方桐的眼神很干净,有时像小动物一样,对万事万物都抱着好奇与探究,她的瞳色如秋天打在树干上的一缕阳光,泛着温暖而朴实的质感。 他在梦里见过她的世界,那里明显比大昭好多了,但他从没见过她抱怨,她像意外诞生在这个世界的一只小鸟,从睁开眼的那刻就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破壳,对世界张开双翅。 即使她的翅膀还很稚嫩,轻轻一拧就能折断,但她仍然无畏地一头扎进了这个世界。 他的世界。 封十二的手指在膝上轻动了下:“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是么?”方桐笑了起来,“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应该是所有老百姓的,还有你,肯定也盼着大昭蒸蒸日上。” 别看封十二整日七情不动,瞧上去与世无争,真有事的时候他说上就上,方桐相信,如果大昭有难,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封十二道。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方桐没有与他争辩,“你在我心里,就是整个大昭最好的一个。” 封十二抬眼,触及她的笑容,在她面上略停了停,移开视线。 “宫城到了。”他说。 方桐朝半露的车窗扭头望去,果然见巍峨的城墙出现在眼前。 她拍拍裙摆,整理了一下衣着,又朝封十二看了眼。 “怎么?”封十二问。 “初次上门,我们还是应该带些见面礼才是。”方桐懊恼。 “太子府什么都不缺。” “我当然知道。”方桐摊开双手,“可空手上门,哪有半点探望病人的样子。” 昨晚她就问过封十二,封十二让她别操心,她当时累得狠了,也没多想,如今眼看宫门在际,才有了拜访太子府的真实感。 “你真的什么都没准备?”她问,“你和太子可是好兄弟。” 封十二见她一副操心的样子,低笑了声,在车厢暗格上屈指叩了两下。 暗格打开,封十二从中取出一只精美的锦盒,递给方桐。“这是什么?”方桐接过。 “鹿茸。” 说完,封十二又递来一只。 “这是什么?”方桐再问。 “人参。” 话音未落,第三只锦盒压到方桐手上。 “这又是什么?”方桐两手抱着几只盒子,无暇打开。 “虎骨。” 封十二说完顿了下,从暗格中再次取出一只锦盒。 方桐盯着暗格:“你准备了多少?” “不清楚。”封十二语气平淡,“今早让卫百川去库房取了些,应该都在这儿了。” 说完他看了眼锦盒上的封条,语气微顿。 “是什么?”方桐见他面色有异,不禁问。 封十二:“……虎鞭。” 方桐:“虎……噗。” 她忍不住笑出声。 太子伤的是脑袋,卫百川给人送虎鞭算什么。 封十二默然一瞬,将那只锦盒扔回暗格。 方桐看着他的举动,更是好笑。 “大概是拿错了。”她为卫百川开脱,“也可能是以前放着备用,忘了拿走。” 封十二看她一眼:“我不需要这东西。” 方桐愣了下:“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常有人情往来,卫统领替你放这儿,临时要用的时候就能拿去送人。” 她解释得很快,以至于不像在为卫百川开脱,反而更像为封十二找台阶。 封十二墨色的眼瞳盯着她,神情难辨。 方桐被他盯得有些莫名,张口道:“你当然用不上,你还这么年轻。” 虎鞭补阳,封十二才二十几岁,又一向清心寡欲,没事儿用这个药做什么,除非他有隐疾。 方桐想到这儿,下意识往他身下扫了眼。 封十二敏锐地察觉她的视线往哪儿跑,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几丝波动。 他重新打开暗格,将那盒虎鞭取了出来。 方桐只觉双臂一沉,怀中就从三只锦盒变成了四只。 “你真要送?”她问。 封十二不答,只在两人下马车时,从她手里将四只锦盒接了过来,交给小年捧着。 太子封云兮听说封十二要上门探望,早就在前厅等着。 他见了那几只锦盒,对封十二道:“你来就来吧,带这么多礼物作甚?” “我用不上,正好给你。” 封十二让小年将锦盒交给太子府的大管事。 大管事接过锦盒,看见最上面那盒虎鞭的封条,忍不住抽抽嘴角。 这十二殿下不送礼就罢,一送就送这虎狼之物,他是用不上,可他家太子也用不上啊。 145.第145章 一身反骨 第145章 一身反骨 封云兮见大管事面色有异,奇道:“怎么了?” “没什么。”大管事赶紧垂首,抱着锦盒退了出去。 方桐早就发现大管事神情不对,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却不显。 她算是看出来了,封十二一身反骨,为了证明他用不上那玩意儿,转手就扔给太子,他也不想想,太子妃有孕在身,太子能补吗? 她站在封十二身后,望着他的后脑勺,很想解开他的头发看看,这家伙到底长了几个发旋儿。 按老人的说法,头上的发旋儿越多,性格越叛逆。 她就说嘛,物极必反,别看封十二平日表现得老成持重,骨子里还不知怎样桀傲不驯。 她正出着神,就听封十二道:“她就是方桐。” 方桐一个醒神,赶紧抽回视线,上前一步,朝封云兮施礼:“民女方桐,见过太子殿下。” 封云兮伸手虚扶了一下:“不必多礼。” 他仔细打量方桐,笑道:“早听十二和时月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方桐朝封十二瞥了眼,对封云兮礼貌地笑笑:“上次与太子妃一别已有数日,不知她如今可安好?” 这话自然是客套,她昨晚才在窗外偷听过这对夫妻的谈话,秦时月的声音中气十足,一听就保养得极好。 封云兮微微颔首:“她很好,今日听说你要来,很是欢喜,她这会儿正在后院歇着,我已让人通传,她过会儿就来。” 几人说着话,各自落座。 不多时,秦时月一身轻衣便袍,从门外款款而至。 方桐见她肚腹微挺,面色红润,笑着起身:“见过太子妃。” 秦时月看见她,果然很高兴,上前拉着她去另一边坐下,好一阵嘘寒问暖。 封云兮见两人相谈甚欢,朝封十二丢了个眼色:“你瞧,时月见了方姑娘,比见了我都亲。” 封十二:“天天看着你,自然会腻。” 封云兮一窒。 他指指封十二,好气又好笑:“多日不见,你也会说笑话了。” “本就如此。”封十二看了眼他额头包扎的布条,“伤得如何?” “小伤而已,”封云兮道,“原本没砸中,但茶碗摔在地上,溅起的碎片正好划过额角,就破了一条小口。” 他对当时的情形一语带过,封十二也未多问。 “今早进宫,我已对陛下说清洛州事件经过,他不会再为难你了。”封十二道。 “谈不上为难,”封云兮笑笑,“倒是你该早些回来,省得我挨这一下。” “隋永道在洛州经营多年,除了军中有他的死忠,洛州府衙也有他的人,”封十二道,“离开之前,不把那些人全部铲除,我怕赵衡压不住。” “你选了赵衡?”封云兮问。 “他是你的人,除了他,谁都不能让我放心。” 封云兮看看封十二:“你如何知道他是我的人?” 封十二垂眼笑了下:“吏部考功员外郎,这个职位虽然不高,但却至关紧要,经过孟选义一事,你只会更加谨慎,牢牢把这个职位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封云兮默然。 “是,这个位置上的人能影响其他官员的升迁,却又不像其他人那么显眼,赵衡曾受过我的恩惠,又在吏部任职多年,我暗中托了他一把,让他得到了这个职位。” 他看向封十二:“你可怪我没提前告知?”封十二摇头:“你是太子,你在朝中的布局自有你的考量,不必凡事都告诉我。” 封云兮笑了笑:“你这样说,更叫我过意不去。” “那就多替我照顾着些。” 封十二朝旁看了眼,方桐正与秦时月说话,察觉他的视线,转眼向他瞧来。 两人目光交接,方桐扬唇一笑。 封十二目色微暖,收回视线。 封云兮看着这两人,会意:“要我多看顾她?” “她帮了我很多次,”封十二道,“也帮过你们。” 封云兮点头:“时月上次回来,特意对我提过这位方姑娘,说她见义勇为,很有胆魄,是个值得结交的好姑娘。” “她的优点不只这些。”封十二道。 “既然这么好,为何要我帮忙看顾?”封云兮笑着调侃,“她现在就住你府里,你就近照顾岂不更妙?” “她很快会搬出去,”封十二道,“京城是你的地盘,有些事只有你能办到。” 封云兮怔了怔,无奈一笑:“这儿是宫城,你也不怕这话传进陛下耳里。” 封十二不为所动:“这儿是太子府,这间屋子里都是可靠之人。” 封云兮扶额,直喊脑仁子疼。 “不是只破了一条小口?”封十二问。 封云兮抬起头来瞪他:“被你气的。” 他摆摆手,坐直了些:“你今早给我传话,说已经找到那日在闹市驱使疯马之人,是什么人,现在在哪儿?” 封十二朝方桐那边望了眼:“此事经过得问她。” 垂柳桥下,一条精致的画舫荡过轻波。 画舫二楼的一间静室中,青鸾与五岳山人相对而坐。 “红绡去哪儿了?”五岳山人问。 青鸾冷着脸:“尚且不知,昨晚她送走纪修就没回来,我已经让人去找。” “废物。”五岳山人道。 青鸾柳眉一竖:“你骂谁?” “骂你。”五岳山人直视她的怒容,口气淡淡,“纪修已答应替我办事,唯一的要求就是把红绡给他,如今红绡跑了,我该找谁顶上?” “她不会跑,”青鸾道,“我比你了解她的为人,她就算心有不甘,最多事成后毒死纪修,但说脱离组织,绝无可能。” “这么有把握?”五岳山人笑笑,“你们当初脱离白鸟阁的时候,白鸟阁的阁主怕也不会想到,他的手下会叛逃。” 青鸾面色一冷:“没有我们的帮忙,你的计划也不可能成功。” “成功了么?”五岳山人问,“我的计划是要平王一党与太子一党两败俱伤,可现在封云兮还活得好好的,就连封十二也从洛州回来了。” 青鸾紧绷着脸:“那是你的事,我们该做的都已做了。” “是么?”五岳山人冷嗤一声,“你们自从进了京,连太子妃一根毫毛都没伤着,青鸾,我找你合作可不是为了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我说了会找到红绡。”青鸾冷道,“纪修并不是非她不可,他喜欢美色,我就给你找别的美人,他若要银钱,你不是还有敬王么?敬王像条狗一样被你治得服服帖帖,你让他出银子,他一定求之不得。” 146.第146章 谁是谁的狗 第146章 谁是谁的狗 “放肆!”五岳山人道。 青鸾扬起眉梢:“怎么?难道你没有利用敬王?” 她若有所思,往前倾了倾身:“还是说,敬王不是你的狗,但你却是他的?” 五岳山人脸色沉沉:“休得胡说八道。” 青鸾长声一笑,往后一仰,斜倚在扶手上:“我以前果然看走眼了。” 她歪头看着五岳山人,嗓音蓦地变得冷凛:“可我想不明白,你如果是敬王的人,跟着他有什么好处?他毕竟——是个瘸子。” 五岳山人微眯了眯眼,双手扶在案角。 他有一双略显粗糙的手,指骨宽大,指甲边缘修剪得极为整齐,这双手像是拿笔的手,有的时候又不太像,比如现在。 他手背的青筋一根根凸起,像虬结的树枝,仿佛下一刻便要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青鸾警惕地盯着他,慢慢坐直身体,低声警告:“这艘画舫上都是我的人。” 五岳山人低低笑了起来:“都是你的人又如何?” 他一只独眼中闪烁着慑人的厉芒,如一条巨大的蟒蛇紧紧缠住青鸾的视线。 青鸾冰冷的面色绷得更紧,鬓角隐有薄汗渗出。 “砰”地一声,两人之间的几案忽然碎成数块,砸在地板上。 “副使!” 屋外传来几声急问。 “副使,您还好吗?” “退下!” 青鸾一声喝斥,屋外脚步声与人声霎时静止。 青鸾的身子仿佛钉在椅中,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她的目光死死盯住五岳山人,过了好一阵,慢慢开口:“方才算我失言。” 说完,一颗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滑落。 五岳山人沉沉一笑:“看来你这个副使并非浪得虚名,难怪白鸟阁阁主也会死在你手里。” 青鸾脸色发青,一字字道:“过奖。” 话音未落,她蓦地喷出一口鲜血,脸上血色顿失。 五岳山人笑着甩了甩袖,两手拢入袖中,周身的气势瞬间平复。 “可惜还太年轻,过于沉不住气。”他淡淡道,“打听我的底细,对你全无好处。” 青鸾深吸一口长气,缓缓吐出:“你干的事越来越危险,不问清楚,我们如何安心?” “你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五岳山人笑笑,“你若不知道,我们还算合作,你若知道了,你这条船就再也靠不了岸。” “靠不靠得了岸,你能说了算?”青鸾哑声道,“我要见敬王。” “他不会见你。”五岳山人道,“我们在京中的一切行事都与他无关。” 青鸾心中一寒:“他想让我们做他的替死鬼?” “替死鬼?”五岳山人呵地笑了声,“青鸾,不要太高看自己,你们不过是一群叛逃白鸟阁的乌合之众,主子看你们有点能耐,就赏你们一口饭吃,如果说我是他养的狗,那你们连狗都算不上。” 青鸾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脸色数度变幻,眼中溢出一股怨毒。“敬王到底想干什么?”她不死心地问。 “你说呢?”五岳山人不答反问。 青鸾沉默许久,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他天生残废,不可能坐上那位置。” “天底下没什么不可能,”五岳山人道,“便是搬出祖宗家法,那个位置都该是他的。” 青鸾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说完她又立刻紧紧闭上嘴,显然知道不该多问。 五岳山人却不给她后悔的机会。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为什么。”他淡淡道,“你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主子一直很欣赏你,你若死心塌地为他卖命,将来功成之日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青鸾眼珠动了动,没有接话。 五岳山人道:“自从你们来到京城,主子就知道,你一定会沉不住气,想要调查我们的底细,可是你本可以不接这桩买卖,是你的欲望驱使你来到京城。主子说了,你和他是一路人,你不甘屈于人下,他也同样如此,所以他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青鸾沉默半晌:“这真是他说的?” “你可以不信,”五岳山人道,“但你很清楚,我要在这儿杀了你易同反掌。” 青鸾瞳孔微缩,看向他的手,终于出声:“万一事败怎么办?” “主子运筹帷幄,绝不会败。”五岳山人信心十足,“虽然我们的计划遇到了一些波澜,但平王一党已彻底失势,接下来迎接我们的将是一片坦途。” 青鸾踌躇片刻:“若是事成,我有什么好处?” “随你挑。”五岳山人道,“无论是进宫当娘娘,还是又组建一个白鸟阁,主子都能遂了你的意。” 青鸾拂了拂鬓发:“空口无凭,你说了不算。” “可你只能听我的。”五岳山人道,“除非你能干出点儿大事让主子满意,否则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青鸾眉心微皱:“你们还要我做什么?” “主子说,封十二活着回京,他很不高兴。”五岳山人道。 “封十二武功高强,身边还有一群誓死效忠他的侍卫,我很难下手。”青鸾道。 “你不是还认识个丙七么?”五岳山人道,“她身后的靠山,可查清了?” 青鸾沉脸摇了摇头:“我让人在白鸟阁的档案中查过她的履历,没有任何问题,还有她这些年住过的地方,也没发现任何线索。” “她不会凭空出现在封十二身边,”五岳山人道,“主子怀疑她已经将你们的身份泄露给封十二,这个人必须尽早除掉。” “她住在封十二府中,同样不好下手。” “堂堂白鸟阁副使,怎么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五岳山人冷冷看她一眼,“本想指望你们查清她的来路,既然你迟迟查不到,那就不用查了。” “直接灭口?”青鸾问。 五岳山人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丙七,谅她也碍不了主子的事,光杀了她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用她来拖其他人下水。” “你想怎么做?” “你忘了她身边的人是谁?”五岳山人问。 青鸾瞬间醒悟:“封十二?” “不止。”五岳山人语气寒凉,“除了封十二,还有太子。” 147.第147章 他答应她的事 第147章 他答应她的事 太子府中,方桐已将昨晚在街头偶遇红绡的经过向封云兮与秦时月和盘道出,只是略过了自己变成猫到太子府探访一事。 这是她昨晚与封十二商量的结果,变猫是她的保命手段,封十二要她对外守口如瓶,她自然求之不得。 封云兮听完,沉吟片刻,对封十二道:“前些日子,我派人去临水县,他们到了那儿才得知,那家芙蓉院已转手他人。” “跑了?”封十二挑眉。 封云兮点点头。 封十二早已向他提过红绡与青鸾的来历,在平息了平王之乱后,封云兮便着手调查临水县的芙蓉院,但等他的人到时,芙蓉院上上下下都已换了新人。 封云兮道:“据探子回报,在你离开临水县前往扶摇山那段日子,芙蓉院的老鸨自称经营不善,将妓馆转手卖给了他人,妓馆中有一大半人手都被遣散,不知去向。” 封十二与方桐对视一眼。 “青鸾与红绡随同五岳山人离开,青鸾是这伙人的首脑,她一走,这伙人必然暗中跟随。” “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来了京城?”封云兮问。 “极有可能,”封十二道,“青鸾等人背离白鸟阁,所作所为皆与朝廷有关,这伙人和她们的幕后主使定然所图甚大。” “从方姑娘给的线索来看,我对那官员的身份倒有几个猜测。”封云兮常年与朝中大臣打交道,对他们的印象比封十二更熟悉,“五品以上,年逾四旬,四方脸,体态微胖,这几点特征有三人都很吻合。” “哪三人?”封十二问。 “工部侍郎庄庭渊,大理寺丞刘先,还有礼部侍郎纪修。” 封云兮话音刚落就听方桐出声:“太子殿下,依民女看,此人应是礼部侍郎纪修。” 这话一出,在场三人都朝她望了过来。 “为何?”封十二率先发问。 方桐笑笑:“有一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今天早上我在天衣轩看了一场热闹。” 说完,她将侍郎夫人上门闹事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三人。 “从侍郎夫人给的消息来看,昨晚纪修为了去酒楼赴宴,临时让小厮在天衣轩买了一件枝缠鸟纹的衣袍,而他定的那条百鸟月华裙,八成是给红绡的礼物。”方桐道,“听闻京中舞者最喜百鸟月华裙,红绡擅舞,纪修定这条裙子正是投其所好。” “这么说就能对上了,”秦时月开口,“纪修此人我虽然不熟,但听说他酷爱风雅,时常流连街酒肆,最喜与文人聚众饮乐。” “纪修此人在职位上可有过人之处?”方桐问。 风云兮道:“纪修在礼部任职多年,因资历深厚,去年被擢升为礼部侍郎,他办事能力谈不上出众,但精通文墨,每逢庆典与各种大礼,所有祷词都由他负责行文,很得陛下欢喜。” “红绡找上他,总不是为了让他写祷词。”秦时月道。 “关于这个,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方桐道。 封云兮看向她:“方姑娘请讲。” “陛下寿辰在即,朝中大典都由礼部负责,红绡她们是不是想在大典上生事?” 封云兮摇头:“大典禁卫森严,一应布防皆由陛下亲自过问,纪修只是一个礼部侍郎,想在其中安插人手绝无可能。” “他还有哪些机会能接近陛下?”方桐又问。 封云兮道:“纪修想见陛下,除了朝会便只能在御书房,纪修不会武功,做不出行刺之举,他也没那个胆量。” 方桐仔细回忆了一下,点点头:“也是,昨晚我见纪修神色轻松,如果红绡要他谋害陛下,他断不会有心思与她调笑。”“也许他并不知道红绡等人的目的。”封十二插话。 方桐两眼一亮:“对,红绡接近他,未必是要他亲自去害陛下,纪修很可能只是一个跳板,她们会通过他使用别的手段。” 封十二轻嗯了声,对封云兮道:“方桐已说动侍郎夫人,让她彻查纪修最近的行踪,你可派人盯住纪家,想来定有收获。” 封云兮会心一笑:“此事还得多谢方姑娘,有侍郎夫人亲自出面,少了我们许多麻烦。” 方桐谦逊道:“只是恰好遇上罢了。” “虽是恰好,也要有心才成。”秦时月笑道,“十二,方姑娘帮了我们这么多,你可得好好谢谢她。” 封十二目光一转,看向封云兮:“太子府拿不出谢礼?” 封云兮一怔,大笑:“我说你今日怎么送了这么多礼来,原来是想换更好的回去。” 他抬手拍了两下,守在门外的大管事应声而入。 封云兮道:“把我给方姑娘的见面礼拿来。” 大管事应了声,命人送上一方木匣。 封云兮接过木匣,亲自递到方桐面前:“方姑娘,这是给你的见面礼,还请笑纳。” 方桐微讶,她与封十二来时,可没听说自己还能收到礼物。 封十二见了那方木匣,神情微动,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方桐得他示意,这才笑了笑,从封云兮手中接过木匣。 “打开看看。”封云兮催促道。 方桐见他这个送礼之人比自己还要期待,心中更是好奇。 她依言打开匣子,看清里面装着的物事,不由愣住。 那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册子本身没什么特别,但封面上写着两个字:户籍。 方桐伸手在上面虚抚了下,转头看向封十二。 封云兮不会无缘无故为她准备这件东西,他会这么做,定是因为封十二。 封云兮见状,笑了笑道:“这是十二托我为方姑娘准备的东西,不知方姑娘可满意?” 方桐轻抿了下唇,端正容色:“多谢太子殿下。” 封云兮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你不必谢我,谢十二就好。” 他睇了封十二一眼,打趣道:“我也没想到,他头一回求人办事就求到了我头上。” 方桐抱着匣子笑笑,只觉心跳得厉害,分不出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别的。 当着太子夫妇的面,她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失态,否则她真想给封十二来个用力的拥抱。 他答应她的事,果然没有食言。 148.第148章 他的心愿 第148章 他的心愿 由于心情太过复杂,接下来的谈话,方桐几乎没怎么参与。 直到她和封十二从太子府出来,登上回程马车,她都处于一种不真实的飘浮状态。 封十二见她心不在焉地踏上脚凳,忍不住伸手扶了她一把。 “小心脚下。” 方桐第一反应便是抱紧手里的匣子。 封十二见状,面露无奈,握着她的胳膊将她送上车舆。 “东西掉不了。”他拉着她进了车厢,“就算真的掉了,再补一份就是。” 方桐赶紧将匣子往怀里抱了抱:“补起来多麻烦,又得让你向人求情。” “别听太子胡说,”封十二道,“我没有求他。” “你不求他,这户籍是哪儿来的?”方桐瞪他一眼,“我来历不明,太子肯帮你办这份户籍,也是看在你俩交情的份上。” 人情大如天,她没想到封十二会为了自己求到封云兮头上。 “你这样做,以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她关心道。 “什么麻烦?”封十二反问。 方桐犹豫了一下:“这件事会不会成为你的污点?” 虽然封云兮对这个弟弟十分信任,但他心中怎会没有疑问,日后万一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对封十二难免有碍。 封十二低声笑了笑:“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方桐蹙眉:“你是故意给太子留了个把柄?” 说完又觉得这个结论不太好,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这事你自己也能办,你故意拜托太子,是想让他对你放心,是吗?” “是。”封十二承认。 方桐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木匣,指尖在匣边轻轻摩挲了两下,不知该如何接话。 “抱歉,利用了你。”封十二道。 方桐抿紧唇。 “怎么是利用呢,”她缓缓摇了摇头,轻笑了下,“太子替我办了户籍,等于向所有人宣告,他是我的庇护人。若我遇到什么麻烦,他即便是为了不连累自己,也会出面替我摆平。” 整件事她是最大的受益人,哪怕有朝一日封云兮怀疑她的身份,为了不打自己的脸,也会抬手放过。 但封十二就不同了。 他托封云兮为方桐办户籍,若方桐有个什么不妥,封云兮第一个问责的就是他。 封云兮肯为他出面料理此事,既是出于信任,又何尝不是收下了封十二递给他的把柄。 方桐想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心情更是复杂。 皇家亲情,无论多么亲厚,始终离不开利益维系,封十二这样做何尝不是为了自保。 她凝眸不语,只觉心疼,又觉酸涩。 封十二见她神情默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但她此时的反应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屈指在膝上轻敲了两下,开口:“你该高兴。” 方桐瞥他一眼,嘴角往上一提,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封十二无言。 他摸不清姑娘家的心思,但他相信,她一定是想多了。 “你放心,太子明白我的用意。”他劝慰道。 方桐呵呵笑了两声:“是,你和太子兄弟情深,当然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更觉可悲,封十二也好,太子也罢,他们的身份决定了彼此的身不由己。 方桐忽然不那么喜欢京城了,这地方看似团锦簇,却又那么不自由。 封十二听出她的嘲讽,并未生气,只道:“这份户籍由朝廷签发,以后无论你去哪儿,都无人能怀疑你的身份。” 方桐再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她可以如她所希望的那样,光明正大行走四方。 “这匣子里除了户籍,应当还有一份过所,”封十二道,“你打开看看。” 他的语气像哄小孩子似的,透着十足耐性,让方桐有些不好意思。 她刚接了这么一份大礼,应该向他道谢才对。 她依言打开匣子,将里面的户籍册子和过所拿出来一一查看,末了重新放回去,朝封十二低声说了句:“多谢。” 封十二笑笑:“从此以后,你就彻底自由了。” 他眼中有着单纯的喜悦,看她的眼神像是全然为她欢喜,但在喜悦中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方桐不懂那惋惜从何而来,她迟疑着道:“封十二,你有什么心愿吗?” 如果他有,她愿意助他实现。 封十二与她四目相对,良久,淡淡一笑:“没有。” “骗人。”方桐轻声道,“你为太子做了那么多事,怎会没有心愿。” 经过今日这趟,她看得出封十二与太子之间不只有兄弟之谊,他们更像达成了某种共识,才能如此合作无间。 封十二目光轻动了下,忽然道:“我的心愿和你一样。” “什么?” “国泰民安。” 方桐听了封十二的回答,默然半晌,怒道:“你又敷衍我。” 这是早上来时,她告诉他的心愿,却被他拿来堵她的嘴。 封十二见她生气,却微微笑了。 他的笑容有了点轻松的模样,像窗外一闪而逝的日光。 “真的。”他正色道,“只有天下太平,大昭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方桐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懒得与他争辩,将木匣珍惜地放在膝盖上,仔细摸了又摸。 “我现在也是大昭百姓了。”她轻声道。 封十二注视着她:“对,你现在也是大昭百姓了。” 所以他没有说谎,他的确希望国泰民安。 方桐听他重复自己的话,总觉得他又在学嘴,抬眼道:“身为大昭百姓,能不能请教十二殿下一个问题?” 封十二纵容地笑笑:“你说。” “刚才在太子府,你和太子聊了那么久,怎么你俩都没提到五岳山人?” 这是她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据敬王封玉扬说,临水县文会后,青鸾红绡被五岳山人收为侍女,从那会儿开始,她就怀疑五岳山人的身份。 青鸾红绡不会无缘无故同他一道,这三人之间必然有着某种联系。 她能想到的疑点,封十二与封云兮不可能想不到,但今日这二人对五岳山人都未表态,足见其中蹊跷。 封十二听她发问,轻轻点了点头:“因为比起他,还有一人更加可疑。” 149.第149章 莞莞类卿 第149章 莞莞类卿 “谁?”方桐偏头看他。 “你也认识。”封十二道。 方桐“哦”了声,慢慢道:“敬王?” 封十二挑眉:“看来你早已怀疑过他。” 方桐能够毫不犹豫地说出敬王,可见她不只怀疑他一回。 “为何从未对我说起?”封十二问。 “没时间,没证据。”方桐道,“我怀疑他是因为他和五岳山人走得太近,但我没有证据证明五岳山人是青鸾的同党,所以同样不能证明敬王有问题。” 封玉扬是五岳山人的拥趸不假,但五岳山人在大昭闻名遐迩,追捧他的权贵不只敬王一个,若仅以这点给敬王定罪,未免太草率了些。 “那没时间又是为何?”封十二追问。 方桐瞥他一眼:“这些日子你来去匆匆,我俩能像现在这样说话的时候,加起来也不到一日。” 他们自从离开临水县,便没日没夜赶回京城,刚平定了平王之乱,封十二又被皇帝派去洛州赴险,两人真正相处的时候不多,即便有,方桐也不想拿捕风捉影的事乱他心神。 “抱歉。”封十二道。 方桐奇怪:“你道歉做什么?” “把你带回京城,却又把你丢在一边。”封十二道。 方桐失笑:“真把我当你养的猫了?就算你在京城,我也有好多事要忙。” 封十二看她的目光顿了一下:“也对。” 方桐微笑着,仰头靠在车厢上,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匣子:“以后你想找我的时候,说不准还得预约。” 封十二垂眸笑了下:“可以想见。” 他如此上道,方桐反而不好意思再开玩笑,她重新坐直,正经问道:“你为何怀疑敬王?难道发现了什么?” 封十二轻轻摇头:“敬王身上虽然有些疑点,但我和你一样,没有证据。” “哪些疑点?”方桐很是好奇。 “你认为敬王是个怎样的人?”封十二问。 方桐想了想外界对封玉扬的评价,如实道:“风流快活,逍遥懒散。” 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封玉扬早早去了封地,在外逍遥自在,不知惹多少皇子眼红,于情于理他都没必要和太子作对。 封十二看着她,目光却像穿过她的身体,投向遥远的过去。 “我小时候随母亲住在掖庭。”他突然开口。 方桐一怔。 “掖庭?”她眉心微皱。 掖庭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只有没籍入宫的罪臣妻女和犯错的妃嫔会住那儿。 她疑惑地看向封十二:“你的母亲……”是罪臣家眷还是犯了错的妃嫔?她后半句没问出口,但封十二显然明白她的意思,轻笑了下,继续道:“我母亲是一名宫女,因为相貌有些特别之处,被人有意送到陛下面前。” 他的用词有些奇怪,何谓“特别之处”,方桐想不明白。 她按下心中疑问,耐心地听他说下去。 “母亲被宠幸后,并未一步登天,与之相反,她被陛下打发至掖庭,每日做些粗使活计,她背后的人见她无用,也就放弃了这颗棋子。”封十二道。 方桐听着他如常的口气,心里却一阵发寒。 这是一件宫闱秘辛,听上去像是有人想借封十二的母亲接近皇帝,但计划失败,封十二的母亲成了一颗弃子。 “你母亲……知道她被人利用么?”方桐小心问。 封十二眸色平静:“原本不知,直到她见了太子母妃的画像。” “太子母妃的画像?”方桐喃喃,“她长得像太子母妃?” 封十二看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你猜得没错,她的眉眼和太子母妃十分相似。” 方桐沉默了一阵,目光不自觉地停在封十二面上。 难怪她每次见太子封云兮,总觉得他和封十二格外像一对亲生兄弟,她原以为这是两人关系亲厚的缘故,此时细看,封十二的眉眼和封云兮有八分相似,只是封十二的眼瞳更黑更深,不像封云兮那般易于亲近,但相较于别的皇子,只有他俩的眉眼轮廓如出一辙,显然都是遗传自母亲。 方桐看着他发了一阵呆,脑海里闪过各种莞莞类卿的剧情。 据说皇帝与封云兮的母妃感情深厚,在先皇后逝后,本有意册封心爱之人为新皇后,谁知封云兮的母妃在生产时血崩而亡,只留下封云兮一个小小的婴孩,皇帝因此对封云兮疼惜有加,不但接到身边亲自抚养,更在他稍大些后封他为太子。 这般举动曾让不少文人墨客为之感慨,民间至今仍有话本子流传,歌颂皇帝和太子母妃的深情。 倘若皇帝当真如此喜爱封云兮的母妃,那么当他看到一个眉眼酷似之人,会有什么样的选择,是欣喜,还是厌恶? 方桐心想,她大概明白封十二的母亲为何被打发至掖庭,而封十二又为何如此不招皇帝待见。 一切就错在这个莞莞类卿上。 皇帝对封云兮的母妃表现得如此深情,怎会容忍别人拿一个替身来试探他的弱点,但他偏偏宠幸了这名宫女,等于明知是陷阱还踩了上去,这对皇帝而言,简直是一种耻辱。 以方桐对这位皇帝的了解,他若真的贪色昏庸也就罢了,偏偏他不是那样的人。 越是如此,皇帝越不能接受自己遭了算计,他更不能杀了这个宫女泄愤,他若这么做,就等于承认自己错了。 所以他将人远远打发到掖庭,大概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谁料此事还未结束,被他宠幸过的宫女有了身孕。 方桐想到这儿,哪怕明知结果如何,还是担心地看了封十二两眼。 皇帝当初一定想过除掉这个孩子,在他还没生下来之前。 “你……出生也是在掖庭?”她斟酌着用词问道。 封十二像是听懂她的潜台词,目光轻动了下,眼中泛起些许怀念。 “幸好我出生在掖庭。”他给出一个让方桐意外的答复,“我出生之前,母亲把这消息隐瞒得很好。” 不只是她母亲,还有那些帮助过他们母子的宫人,无论是出于同情还是对生命的敬畏,在他们的掩护下,直到封十二出生半月,皇帝才知道,自己又多了个儿子。 150.第150章 心疼 第150章 心疼 这个消息让皇帝震惊,随即大怒。 他简直难以想象,就在他眼皮底下,一个小小的宫女竟能瞒天过海,留下他荒唐一夜的证据。 “我很幸运,”封十二道,“陛下听到这消息的同时,太子也在。” 年幼的封云兮并不清楚皇帝为何动怒,他只知道自己多了个小弟弟。 “太子要求看看我,于是我被带到了陛下面前。”封十二道。 他那时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并不知道自己命在旦夕,记事后才听母亲说,当时封云兮一看到他,就说这是他的亲弟弟,见皇帝命人将他抱走,当场哭得撕心裂肺,差点憋死过去。 在那以后,封十二便作为皇帝的第十二个孩子,被记上了皇家玉牒。 依照皇家惯例,后宫的新生儿都应由皇帝赐名,宗正寺的人来为玉牒请名时,皇帝随手写了个“十二”丢过去,封十二便成了大昭第一个以序齿为名的皇子。 皇帝虽然认下了封十二,但仍让他随其母居住在掖庭。 有时封云兮会去探望这个最小的弟弟,他那时只是个孩童,帮不了他们什么,不过皇帝见他对这个小弟弟念念不忘,便渐渐平了杀心。 封十二的母亲十分谨慎,从不在皇帝面前出现,她只盼着自己保住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哪怕没有皇子的名头,能做一个普通人也好。 对封十二而言,掖庭的日子并不难过,他和母亲的住所虽然狭小简陋,但没人欺负他们,好心的宫人还会从宫外给他捎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他的幼年像一棵生长在角落里的野草,哪怕只是偶尔见着阳光雨露,也能茁壮成长。 他的母亲就像供野草扎根的土地,她并不柔弱,也从不抱怨,哪怕自身贫瘠,仍竭尽所能为他提供生存的养分。 他时常听母亲说起她的故乡,她来自边境的一座小城,那时大昭的边境并不十分太平,一场战乱毁了那座城池,幸存者背井离乡四处逃难,他的母亲自卖自身葬了家人,被人伢子带到京城,几经易手入了皇宫,成为一名粗使宫女。 年少的宫女听说故乡的战乱已经平息,她偷偷攒起每月的月钱,盼着放归出宫的那天。按照宫里的规矩,宫女到了二十八岁就能放出宫去,她打算将来回到自己的故乡,安安生生过完后半辈子。 然而她没能等来那一天。 她因为与太子母妃相似的眉眼,被人设了圈套,送到皇帝床上,沦为一场阴谋的牺牲者。 “如果没有我,等将来陛下淡忘了此事,也许我母亲还有出宫的机会,”封十二道,“但她为了我,彻底放弃了这个机会。” 一个宫女可以放归出宫,一个给皇帝生过孩子的女人,却只能老死宫中。 他说完,沉默了下来。 方桐安静陪他坐着,一声不吭。 她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俩的童年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相似。 他不被自己的父亲接受,而她则生来就被双亲抛弃,他俩的人生都有一个悲惨的开局,但悲惨中又充满幸运。 他有爱他的母亲和宫人,她有爱她的孤儿院院长和老师,这些人的爱为他俩劈荆斩棘,拓出一条生的大道。 她想她能明白封十二在讲述这些过去时,语气为何如此平静,因为他知道幸福是什么样子,那些温暖让他没有变成一个愤世嫉俗的人。 可她同时又很心疼。 因为她在封十二府中从未听人提起过他的母亲,那位无辜的宫女怕是早已香消玉殒,否则以封十二的性子,哪怕与皇帝再不对付,也会时常惦记自己的生母。 她不敢问他是如何面对他母亲的离开,那时的他又是多大年纪。 她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只觉鼻子发酸,眼眶胀得厉害。她垂下脑袋,努力眨动眼睛,将涌入眼眶的泪水眨了回去。 她几乎就要成功了,直到几滴水珠砸在裙边。 封十二见她低头不语,正要说话,看见那几滴掉落的水珠,微顿了下。 他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他不认为自己的经历有多么值得旁人哭,他的话想必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她才会这么难受。 他想起他在梦里看过的景象,那是方桐的世界,她有一间小小的屋子,屋里却没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 那个世界的她仿佛独自一人,但她的屋子布置得很温馨,她平日里应该和他看到的一样,是个爱笑的姑娘。 他喜欢看她笑,绝没有惹哭她的意思。 他从袖中抽出手帕,默默递了过去。 方桐没有接。 她自暴自弃地用手背抵住眼角,吸吸鼻子:“不许看我。” 封十二皱眉。 方桐闷着声音道:“我就是有些难过,你等我缓一会儿就好。” 她的眼泪顺着手背淌下来,很快浸湿了衣袖,可她始终没出声,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用手挡着脸,时不时抽动一下肩膀。 封十二实在看不下去,坐到她身旁,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 这一拍,就听方桐抽泣了一声。 “都说了别管我。”她的嗓音含含糊糊,身子朝旁挪了挪。 封十二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不知该不该再拍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方桐朝他伸手:“帕子。” 封十二静静递过帕子。 方桐用帕子擦擦眼,又擦擦鼻子,把自己揉得像只受尽欺负的兔子,这才看他一眼。 “后来呢?” “后来……”封十二停了停。 后来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好说道,十五年前,他的母亲死于风寒。 没什么阴谋诡计,也没遭人暗算,她在生他时亏空了身子,那些年一直没得到调理,在他九岁那年的冬天,一场大雪,一次风寒,就夺走了她的性命。 “讽刺的是,我母亲去世后,宗正寺称不能让皇子无人教养,于是我被迁入后宫,有了自己的宫殿。”封十二眼中泛起一抹轻嘲。 他甚至没有太多时间为母亲的离世而伤悲,那座宫殿虽然给了他一名皇子的待遇,宫殿里却没有一个他熟悉的宫人。 作为一个九岁的孩子,他必须成为那座宫殿的主人,而非别人的傀儡。 为此,他又挣扎了许久。 151.第151章 蛰伏 第151章 蛰伏 当封十二彻底成为十二皇子,令所有宫人不敢生出二心之时,距离他母亲去世已过了数月。 那段孤军奋战的日子,他曾喂过两只野猫。 宫里的野猫总是在各殿之间来回流窜,哪里能找到吃的就往哪儿去,它们去得最多的是御膳房,捡些残羹冷炙吃饱喝足,然后在某个角落里纵情繁衍。 冬天生下的小猫往往活不成,封十二在殿外捡到过一窝小猫冻僵的尸体,其中有两只奄奄一息。 他那时有了皇子的待遇,每月领到的炭虽然不多,但足够他在卧房里过一个温暖的冬天,那两只小猫也因此活了下来。 冬天刚过,半大的猫已学会爬墙上树,它们不再满足于温暖的宫殿,每日在外呼朋引伴,一到半夜,宫里总是能听到类似婴儿的哭声,那是独属于野猫们的欢愉。 那两只野猫还不到发情的年纪,但比起清冷的宫殿,它们更喜欢外面的世界,渐渐地,它们消失在封十二的生活中,只是偶尔会带小伙伴们回来光顾一趟。 封十二最后一次见到其中一只,已经是夏天。 那日他在去皇子课堂的路上遇见了六皇子封无穷,封无穷那时还不是平王,年少的他长得十分高大,在一干皇子中身体最壮。 他和几名伴读一起在路边踢着蹴鞠,见封十二过来,忽地一抬脚,将脚边的蹴鞠朝他面门踢来。 封十二闪身避开,忽觉几点猩臭的黏液溅到脸上。 他抬指抹了下脸,只见指尖沾着几点暗红。 封无穷冲他哈哈大笑:“臭烂贱的小杂种,给我滚回你的掖庭去!” 封十二垂下眼,却见脚边躺着一团烂肉,那是封无穷踢来的“蹴鞠”。 烂肉血糊糊的,无头无尾,隐约可见蜷曲的四爪和棕黄的毛皮,封十二仔细辨认了一阵,认出这是一只猫的尸体。 他想起自己冬天收留过的两只小猫,那两只都长着棕黄色的短毛,夹杂着白色条纹,最肥的时候像两只圆滚滚的小老虎。 封十二不确定眼下的这团烂肉是不是它们,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封无穷还在高声辱骂,他的伴读则在一旁哄笑出声,他们不只一次在暗中奚落他,每一次封十二都选择了无视。 而这一次,他朝封无穷走了过去,一拳砸在他鼻梁上。 身高力壮的封无穷被打懵了,两管鲜血从他鼻孔涌出,身边所有人都傻了眼,随即发出尖叫。 封十二没有理会多余的声音,他一把将封无穷推倒在地,骑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冲着他的脸砸下。 后来,他被一群人拉开,再后来,封无穷边哭边叫嚷,命人把封十二按在地上,压住他的四肢,抓着他的脑袋往泥地里砸。 封十二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躺在自己的宫殿,太子封云兮一脸担忧地守着在床边,在他身旁,站着一身威严的中年男人,那是封十二这些年从未见过的父亲,大昭的皇帝。 那天皇帝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朕一向赏罚分明,无穷率先挑衅你,朕已经罚了他,你想要什么补偿?” 皇帝说这话时,眼中带着些许厌倦,仿佛小孩子间的打斗不值得他亲自出面,但封云兮一直拉着他,让他不得不开口。 封十二用肿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认真看了看他的父亲,他挣扎着爬起身,朝他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君臣大礼。 “儿臣想习武。”这是封十二对皇帝提出的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要求。 皇帝不答。 他看着眼前的孩童,目光挑剔地扫过他瘦弱的身躯,过了一阵方道:“皇子本就有骑射武课。” 这是皇帝给封十二的答复。 封十二低下头,眼中的光慢慢黯淡。 “是。” 他没有争辩,没有强求,在那之后也没有再和封无穷发生任何冲突。 他安安静静,像野草一样蛰伏在角落,直到前兵马大元帅林阳来到宫中为皇子授课。 林阳年逾七旬,多年征战给他的身体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他肩背微驼,皮肤粗糙,发白齿摇,从外表看,他就像一个老态龙钟的乡间儒生。 他说是来授课,大多时候总是坐在校场旁打盹,皇子们的骑射课自有年青力壮的教头负责,林阳每旬来一次,打完盹就走,像对身外事全不在意。 只有暗中观察他的封十二发现,他们练习骑射时,只要有人在马上射中标靶圆心,林阳微闭的双目总会掀起一条细缝,仿佛他只靠听的就能判断哪支箭去了它应该去的地方。 封十二于是更加勤练箭术,无论林阳在与不在,他每次射靶必是所有皇子中最厉害的一个,这样的名气甚至传到皇帝耳里,皇帝破天荒地赏了他一串西域来的葡萄。 装着葡萄的玉盘出现在校场边,引得皇子们个个眼热,沉寂许久的封无穷再次来到他面前。 看着他耀武扬威的模样,封十二不等他开口挑衅,率先道:“敢跟我比吗?” 封无穷一愣:“比什么?” 封十二指指那串葡萄:“我数过了,这串共有十一颗,把每颗用丝线绑住,挂在横杆上,看谁射中的葡萄最多。” 封无穷看看那串葡萄,犹豫不决。 他和封十二的箭术在伯仲之间,但每回第一都被封十二夺了去,这次见封十二得了赏赐,心中不忿,本想找个借口要他好看,谁料封十二抢先提出对决。 若射别的也就罢了,封十二偏偏要求射葡萄。 每颗葡萄不过拇指大小,用丝线挂在空中,风一吹就会晃荡,便是他们的教头也未见得能百发百中。 “不敢就算了。”封十二冷然道。 这话一出,封无穷当即怒道:“谁不敢?我只是在想要用什么彩头。” “随你。”封十二道。 封无穷见所有人都看着他俩,登时骄横一笑:“好,若你输了,就给我跪下来,把我这双靴子舔干净。” 封十二点头。 “若我赢了——”他说着,目光在封无穷脸上转了一圈。 封无穷见他迟迟不说后半句,忍不住低吼:“你赢了想怎样?” 152.第152章 算计 第152章 算计 封十二收回视线,忽然转身走到场边,朝正在打盹的林阳鞠了一躬。 “先生,若我今日能射下十颗葡萄,还请先生以后指导我的箭术。” 这话一出,全场皆怔。 “十二,你什么意思!”封无穷见他略过自己不提彩头,跳脚怒道,“你敢看不起我!” 盘中的葡萄总共十一颗,封十二扬言要射下十颗,等于只留一颗给封无穷,这样的嘲讽比当众给他一记耳光更令人难受。 封无穷火冒三丈,朝伴读喊:“拿我的弓箭来!” 明晃晃的烈日下,十一颗碧绿的葡萄悬挂在半空,远远望去几不可见。 封十二与封无穷各挎一匣箭矢站在场边,一人箭羽涂成红色,一人涂成黄色,用以区分各自战果。 随着一声发令,封无穷手中的箭率先离弦,朝葡萄疾射而去。 羽箭划过半空,直插入地。 没中。 场外旁观的皇子们“哄”地一声,有人遗憾,有人嘲笑。 封无穷听得面红耳赤,再次弯弓搭箭。 这回不等他放箭,就见一道锐芒从视野中划过,如流星般射向前方。 一颗葡萄骤然消失。 连同箭矢一起。 场外再次哗然,“中了!”有人高呼。 叫声中,封十二恍若未闻,第二支箭搭弓上弦,再次如奔雷放出。 “——又中了!” 这回惊呼的人多了些,看向封十二的目光充满惊讶。 射中一颗也许是运气,但第二颗也中了,那么第三颗呢? 封十二依旧目不斜视,抬起双臂,将第三支箭瞄准前方。 一声弦响—— “……又、又中了!”有人跳了起来。 场边的惊叫让一旁的封无穷怒火高涨。 他狠狠瞪了眼封十二,拉满长弓,用力放箭。 “唉,没中。”皇子中有人叹息,“老六的准头还是不行。” 封无穷愤怒地将长弓朝那人掷去,喊道:“这把弓有问题,给我换一把来!” 伴读们连忙捡了弓,给他重新换了一把。 就在这头忙乱之际,封十二那边已连射五颗,颗颗皆中。 “我看还是不要比了吧,”封无穷的伴读轻声劝道,“六殿下,今日风大,不宜用箭。” 封无穷一巴掌扇他脸上,将他扇得口鼻出血。 “我就不信,我射不过他!” 他抽出三支箭,并排搭在弦上,瞄准远处的葡萄,一口气射出三支。 “哇——”场外传来惊叹。 封无穷面上微露得色。 然而下一瞬,惊叹转了个调,变成了整齐的一声“唉——” 三箭齐齐落空。 唉声未息,忽然又有惊喊:“中了!” 射中的是封十二的箭。 朱红的箭羽一闪而逝,带走第六颗葡萄。 十一中六,剩下五颗哪怕全被封无穷射中,他也输了。 封无穷又恨又慌,再也顾不得训斥伴读,拿起箭疯狂朝外射出。然而他越慌手越抖,箭枝飘在半空,如断了线的纸鸢坠落在地。 封无穷怒吼一声,将长弓用力掰成两段。 “啊!”他突然惊叫,却是被断掉的弓木扎破手掌。 鲜血淌下他手心,伴读们大惊失色,争先恐后上前给他包扎。 不远处的封十二却连看都没朝这边看一眼,他依旧稳稳立在原地,拉弓放箭,一气呵成。 封无穷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将另外五颗全部射中。 远处的横杆上只余一排丝线,如纤细的蛛丝在风中飘荡。 场边观看的皇子和随从们变得安安静静,他们看着封十二收起弓箭,眼中洋溢着赞叹、惊讶、羡慕与嫉妒的光彩。 封无穷恨声道:“……你不是说只射十颗?” 封十二没有理会,径直越过他来到林阳跟前:“先生。” 林阳蜷着身子窝在竹椅上,如同一个冬日倚着墙根晒太阳的老人,尽管夏天的日头正笔直地照在他头顶。 “先生,学生方才射箭还有哪里不对,还请先生指点。”封十二道。 他面前的老人眼皮抖了抖,缓缓睁眼。 林阳的目光像是没有焦点,过了好一会儿才停在他面上。 “十一颗葡萄,你一颗未留。”他慢慢道。 封十二垂眼:“一时顺手。” 林阳轻笑了下:“给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你听过吗?” 封十二盯着脚尖:“若一线不够呢?” 对面的老人似乎安静了一瞬,封十二看着对方的影子投在地上,像轻风拂过湖面,微微动了下。 他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笑。 林阳道:“抬起你的双手。” 封十二不解,但仍是依言而行。 林阳从椅子上探身,干枯的手指搭在他腕间,一寸寸捏过他的手臂关节。 “倒是个习武的料子。”他慢慢道,“可你是皇子,便是习武又能如何?” “至少能护得住自己。”封十二道。 林阳笑笑,松开他的手臂。 “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何时为示,何时为迎,你可知晓?” 封十二抬眼:“弟子才疏学浅,有赖先生指教。” 林阳竖起两根手指,左右摇了摇:“我受陛下之命教习皇子,可不是你一人的先生。” “是。”封十二直视他的双眼,“弟子明白。” 林阳看看他,终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 马车厢里,方桐听着封十二的过去,不知不觉入了神,过了好半晌才道:“原来你就是这样成了林老将军的弟子?” 封十二轻点了点头:“我是有心算计他,他本可以阻止我与封无穷比试,但他没有。”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那么久的苦练没白费,无论林阳出于同情还是欣赏,对方都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林老将军终究还是惜才。”方桐道,“他那么大年纪,走过的桥比咱们踩过的路都多,哪里看不出你的算计。” 封十二抬眼看了看她,方桐说“咱们”两个字的时候,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她从那个夏天就一直和他在一起。 他眸色略深,目光移向她身后的窗棂,窗外的烈日照在她发间,在银簪顶端落下一点光亮。 “说回正题,敬王那时和你有交情吗?”方桐问。 她还记得他俩最早讨论的是敬王,但在封十二讲述的过去中,敬王封玉扬一直没有出现。 153.第153章 大理寺的密探 第153章 大理寺的密探 “没有。”封十二道,“这正是我怀疑他的原因。” 他在宫中仅与太子封云兮一人交好,封玉扬与他从无深交,但从两人在临水县相遇时起,封玉扬便待他格外热络。 在他印象中,年少的封玉扬有一张逢人就笑的脸,但那样的温和与封云兮不同,封云兮的温和来自他身为长子的责任,封玉扬却总是充满讨好之意。 或许因为他天生有疾,皇子皇女们看他的眼神不是怜悯就是嘲弄,很少有人真心把他当常人看待。 封十二与他也不亲近,不是因为排斥,而是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在旁人眼中同样是异类,他无心与谁结交,一门心思扑在习武与兵书上,并不掺和其他皇子的热闹。 “封玉扬从没去过我的宫殿,与我私下更无接触,”封十二道,“但他却知道我曾经养过猫。” 当初在临水县,方桐受了重伤化为猫身,封十二将她带在马车上照顾,封玉扬见到小猫,张口便说了句—— “你以前就喜欢这些小东西。” 若他从未见过封十二养猫,绝说不出这样的话。 方桐想了想:“但这也无法证明他有问题。” 也许封玉扬和封云兮一样,只是无意中见过或者听说过封十二养猫,并不表示他一直在关注他。 话说回来,就算暗中关注又如何,顶多说明封玉扬这人有些怪癖,并不能给人定罪。 “是,”封十二点头,“所以我仅仅觉得有些奇怪,并没太放在心上,直到你在固州撞见柳从文被杀。” 听到柳从文的名字,方桐又想起那个浑身是血倒在巷中的男子,还有他临死前塞给她的纸条。 “你查到杀死柳从文的凶手了?”方桐问。 “还没有,不过我把那张纸条给了林越,”封十二道,“就在我离开京城的头天晚上。” 方桐想起来了,那晚她和封十二到垂柳桥下吃冷淘,正巧碰到大理寺少卿林越,后来封十二叫上林越去别处买鱼脍,想必就在那时,他将纸条交给了林越。 林越林越,方桐在心底念叨着这个名字,忽然想到:“林越也姓林。” 她探询地看向封十二:“他和林老将军是什么关系?” 封十二笑了下:“他是师父唯一的亲孙子。” 方桐恍然:“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大理寺少卿。” “倒也不全靠家族荫庇。”封十二道,“他打小就聪明,未及弱冠就考了功名,与他父亲同在大理寺任职,头两年就独自破了几桩悬案。后来他父亲因操劳过度猝死在任上,朝廷怜林家一门忠诚,便破格擢升他为大理寺少卿。” 方桐听得目不转睛:“这么说,林少卿很有本事了?” 封十二看她一眼:“他自幼喜欢琢磨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大理寺有几套密语本,便是由他独创。” 方桐这下听懂了,她和封十二之前就怀疑柳从文纸条上的诗是密语,所以封十二会找林越解密。 “你如何猜到柳从文那首诗用的大理寺密语?”方桐问。 “以前师父给我看过林越的手札,”封十二眼中泛起一丝怀念,“他常说林越淘气,但林越每次出了什么新玩意儿,他都会拿来向我炫耀,我就是那时见过类似的密语。” “最早在逍遥楼,我看你和林越说话那样儿,还以为你们不熟,”方桐轻笑,“原来你们是一家的。”封十二扬唇,轻轻摇了摇头:“出宫开府之前,我从未见过林越,我与他初次见面是在师父的葬礼上。” 那时封十二从东夷凯旋,还未进京就听说林阳病逝,他不顾皇帝旨意擅自离军赶回京城,在林阳的棺木入土前,见了师父最后一面。 林越在灵堂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你不该来。” 第二句话是:“但祖父知道你一定会来。” 第三句话是:“他说‘他来了也好’。” 三句话一句比一句不明白,封十二当时没全懂,后来皇帝因他擅自回京,免去他在军中一切职务,让他重新变回一个闲人,他突然就懂了。 为何林阳会说他来了也好。 林阳知道他想从军,恰逢东夷之乱,这位老人拖着病重之躯一力促成徒弟领兵一事。 封十二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在前方身先士卒,打下一个又一个城池,那些瞧不起他的将领从最初的怀疑到后来的赞叹,他在军中逐渐立起声望。 如果战争一直这样下去,对封十二没什么不好,但战争终究还是结束了。 胜局既定,封十二表现得越耀眼,皇帝就越会担心。 封十二并不是一个讨喜的皇子,当他手中有了兵权,皇帝只会越发不满。 皇帝是个顾面子的人,他若平白无故打压封十二,难免让人觉得这个做父亲的过于心狠,所以他会等着封十二犯错。 这样的错可大可小,封十二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而封十二果然犯了错。 他为了见师父最后一面,提前离军,于公是过,于私却又有情可原。 功过相抵之下,皇帝没有做得太绝,只是拿走了他手中的权力,让他重新做回一个不起眼的十二皇子。 林阳是老臣,比谁都明白皇帝的性子,他知道封十二若回京奔丧,军功必被褫夺,却能平安保住性命。 事实正如林阳所料,封十二与皇帝维持了面上的和平,平平安安走到今天。 方桐有心想安慰他,但看他面色平静,不像很需要安慰的样子,安静了一会儿,换回正题:“林越看了那首诗怎么说?” “柳从文是大理寺的密探。”封十二道。 方桐震惊地张了张嘴。 “大理寺派了密探潜伏在敬王府?”她略微压低嗓门,“是林越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 封十二淡淡看她一眼:“陛下从不轻信于人。” 这话的意思简直明白得不能再明白,方桐立时想起东厂西厂锦衣卫这样的机构,他们负责替皇帝监视朝臣,肃清异党,难道大理寺密探也是如此? “你府上也有密探吗?”方桐不禁关心。 154.第154章 没长歪 第154章 没长歪 “便是有也无妨,”封十二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如果柳从文是鬼,那么敬王府一定做了亏心事,”方桐顺着他的话分析,“否则柳从文不会写下那首密语诗,更不会被杀。” “你说得没错,”封十二赞许道,“虽然当时封玉扬不在固州,但柳从文跟随他多年,一向受他重用,他听到柳从文的死讯,反应格外平静,这让他变得更加可疑。” 方桐沉吟:“要么是他知道了柳从文的身份,要么是封玉扬这人冷心冷情,不过他若真的冷心冷情,在你面前的各种示好就显得别有用心。” “正是如此,”封十二道,“从一开始他的出现就格外突兀,加上他与五岳山人的关系,教人不得不防。” “如果说,他知道青鸾她们的身份,甚至从一开始就是幕后之人,他的目的是什么?”方桐想不通,“他还想抢太子位不成?” 一个残废的皇子,就算想当储君,别说皇帝瞧不上,大臣们也会激烈反对。 “论年纪,太子为长,封玉扬其次。”封十二道,“如果他没有残废,太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储君之位就该轮到他。” 方桐歪歪脑袋:“他的腿到底瘸没瘸?” “他从生下来,左腿就比右腿短两寸,”封十二道,“此事确凿无误,所以陛下才会同意让他去外地就藩。” 封玉扬在京中,看到其他皇子身体康健,日子久了难免自卑,他母妃多次向皇帝恳求,才给他求来固州这一封地,对皇帝而言,整天看着个瘸腿儿子在眼前晃悠,难免也觉糟心,所以答应了贵妃的请求,将封玉扬送得远远的,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他注定当不成储君,”方桐托着下巴思忖,“有没可能他只想捣乱?” 得不到就毁掉,从平王与太子之争就可看出,幕后一直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挑起事端,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平王与太子两败俱伤。 “有一种人就是损人不利己,”方桐道,“他过得不好,就见不得别人好过。” 虽然这种揣测过于阴暗,但她听封十二讲了过去这么多事,对这皇家没多少好感,既然皇帝是个自私自利的人,难保其他皇子不会有样学样。 想到这儿,方桐又朝封十二打量两眼。 凭心而论,封十二的性子也是偏冷漠的,但幸运的是,他从小接触的不只有皇帝,他的母亲、他的师父,包括太子在内,都给了他足够的温暖。 封十二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目光微微一动,迎着她的视线问:“想说什么?” “你没长歪真是太好了。”方桐有感而发。 封十二一愣。 “是吗?”他像是反问,又像自言自语。 “当然了,”方桐认真点点头,“你这性子虽然算不上多么讨喜,但只有和你接触多了才知道,你是外冷内热。” “不讨喜?”封十二慢慢问了句,随即一笑,“的确。” 方桐见他听话只听半截,连忙摆手:“你别只听前半段啊,我是说你外冷内热,挺好的。” 封十二抬眼:“当真?” “比真金还真。”方桐脱口道,“你若真不讨喜,我们怎会成为朋友。” 封十二看着她:“因为你很好。” 她什么都能包容,每到一处都能随遇而安,等她在京城安顿下来,她会结识更多的人,拥有更快乐的生活。 方桐蓦然一怔,感觉自己被发了张好人卡。 “古人说,君子和而不同,不对,”她重新想了想,纠正道,“古人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今天能和你坐在一起,当然是因为我们志同道合。” 这番慷慨呈辞下来,她都快被自己感动了,却见封十二依旧面色平静,眼中似有笑意,细看却又空无一物。 “嗯。”他轻点了点头。方桐不满看他一眼:“在我面前,你不用端着。” 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更别提他连他的老底都对她掉光了,面对这份信任,要说不感动是假的,方桐只觉诚惶诚恐,甚至认为自己何德何能。 “封十二,”她一本正经道,“你该多笑笑。” 封十二看看她,像是不大明白:“为何?” “因为我喜欢看别人笑,”方桐道,“尤其是你,笑起来挺好看。” 她这一说,封十二目光动了动,转头看向车厢一角。 “到了。”他说。 方桐这才发现马车早已停下。 “下车。”封十二道。 他语气平稳,目光却始终落在一旁,没有看她。 方桐忽然心生促狭,她眼珠转了转,起身蹲在他面前,正好拦住他下车的去路。 她两手托腮,任由裙摆拖在地板上,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他:“你还没说完,柳从文那封密信,林越译出来了么?” “不知。”封十二坐在原处,回答简短。 他给了那封信就去了洛州,昨晚才回来,还没和林越碰过面。 “咱们找他问问。”方桐道,“万一他有什么发现,咱们也好应对。” 又是“咱们”,封十二定定看她一眼:“他若有所发现,定会禀告陛下。” “禀告陛下就不能告诉你了么?”方桐仰着脑袋,循循善诱,“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青鸾还在暗处盯着咱们,无论她背后是谁,都不可以掉以轻心。” 他们现在有了这么多怀疑对象,不弄清楚实在心里痒痒。 封十二见她坚持,微不可闻轻叹口气:“我已问过大理寺,林越在我去洛州以后,也离开了京城。” 按照大理寺的说法,林越是出京办差,至于去什么地方办什么差,大理寺对此守口如瓶。 “他会不会去了固州?”方桐问,“如果是因为柳从文那封密信,皇帝定会派可靠之人去固州查探,所以才让林越出京。” “今日我进宫面圣,从陛下的反应来看,林越应该还没传回消息,”封十二道,“他就算去固州,查的也是柳从文的死因,未必能证明青鸾和封玉扬有关。” “说得也是。”方桐点头,“所以京城这边,还是得靠咱们自己。” “你安心布置新居,”封十二道,“若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真的?”方桐斜眼。 封十二失笑:“嗯。” “一言为定。”方桐伸手要与他击掌。 封十二顿了顿,伸手在她掌心轻拍了下。 方桐“噗嗵”一声,往后坐倒在地板上。 两人大眼对小眼,方桐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抱歉的神情:“不好意思,蹲太久,腿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