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老姜一家[年代]》 第1章 ◎穿来就惹祸◎ 洛川市,三水胡同。 冲天的火苗在姜向北眼前窜起时,她正张大着嘴傻乎乎地瞧着。 记忆还停留于昨夜独自在店里加班的感觉,上一秒鼻端还满是可可粉香气,下一秒眼前只剩下滚烫热意扑面而来。 “着火啦!着火啦!”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很尖锐的叫声,姜向北身体忽然朝一侧歪了过去。 她好像被一个人拽着不停往前跑,直到确认离得远远的,那人才又提起木桶冲了回去。 这是哪?我是谁? 姜向北呆呆地望着,潜意识却迅速就给出了问题的答案。 她是姜向北,洛川市三水胡同姜家姜半的二姑娘,今年十四岁。 那些属于姜向北的记忆如此真实,就好像前世那几十年的记忆才是假的。 恍惚间,柴火垛子已经烧得只剩下一堆灰黑,全是干草的垛子,只要着起火来几乎很难浇灭。 赶来救火的大人们只能阻止火势蔓延到其他柴火堆上。 好在今天没什么风,火烧完这些玉米杆之后火势渐小,两瓢水浇下就灭了最后一点火苗。 没有造成什么大损失让大人们都舒了口气。 接下来当然是气冲冲扭了自家孩子的耳朵回家去收拾,赔偿的事得等家长们都下班才能商量。 “还不回家去!” 一件蓝色汗衫,灰褐色长裤裤脚高高挽起,肩头上挂着个军绿色挎包。 放在七五年最最平常的打扮,没想到穿在姜向南身上,松松垮垮的汗衫都变得有了几分青春洋溢的味道。 亲哥姜向南五官长得极好,剑眉星目却不凌厉,就是短得刺手的头发拉低了点颜值。 难怪能成为女主的白月光。 “……” 女主?白月光? 姜向北不知道脑子里为什么会突然飘过这个念头。 “吓到了吧,哥不该跟你说重话。” 看姜向北眼神直愣愣地望着,姜向南眉心紧皱,赶忙软了音调抬手摸摸妹妹的额头。 虽然只比姜向北大了两岁,姜向南比妹妹心智要成熟得多。 姜向北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姜家在三水胡同的最里那家大院,房子是土改时分给各家的屋子,因爷爷姜爱国是个因伤退役的军人,分房子时给她家多分了一间杂物间。 二号大院共住了四家人。 姜家的房子是大院正房的三间,杂物间改成的厨房在进门右手边,正对着水井。 正房无疑是大院里最宽敞的屋子,每间屋子都有三十来平,屋子后离着院墙还有个二十来平的过道。 因为后墙是隔壁人家光线来源,后院这二十来平没法搭房子,只能用来种点葱姜蒜。 比起胡同里的其他家,姜家住得算是阔绰。 当然这一切都得归功于爷爷姜爱国。 “爷。” 姜向南牵着蔫头耷脑的妹妹走到正房第一间,敲了敲窗子。 屋里没人应,姜向北潜意识里很奇怪地知道爷爷这会儿应该是去了家具厂捡废料。 爷爷没参军前在老家是木工,退役之后闲着无聊,就又捡起了小时候学的手艺。 难道我真的是这个“姜向北”? 姜向北陷入自我怀疑中。 姜向南老气横秋地叹着气,取下脖颈上挂着的钥匙,打开了第三间屋子。 “你先去做作业,要是妈知道你没做作业就跑出去玩……” 回家不做作业,领着群皮猴子在胡同里上蹿下跳,哪怕草垛子不是妹妹点的火,那也难逃一顿打。 况且唯一能救她的爷爷也没在家。 姜向北满脑子都是事,很是乖巧地低头走进屋里。 如此听话懂事,让姜向南再一次确认妹妹肯定是被刚才的火给吓到了。 房间左右各一张床,中间用帘子隔开,窗前就摆了一张书桌两个凳子。 姜向北下意识走向右边那张凳子坐下,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知道那张凳子属于自己。 书桌用玻璃压着,低头就能看到几张照片压在里面。 姜向北思绪混乱地趴到桌上,开始梳理那些异常却又相当合理的思绪。 作为重度网文爱好者,姜向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先搞明白了一点。 她穿越了…… 前世那个姜向北是她,这个十四岁的姜向北也是她。 一九七五年的洛川市。 爷爷姜爱国,因伤退役,右眼失明,性格火爆,有砂锅那么大的拳头。 而她老爸呢……是一点都没遗传到爷爷的阳刚正直。 姜半,人称姜半瓶,因其半瓶水响叮当而得名,而且圆滑似泥鳅,胡同里谁家他都认识。 在姜家,姜半充当的是和事佬角色,必要时刻会帮着孩子们遮掩闯下的祸。 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姜向北的“光辉战绩” 至于为什么遮掩,当然是为了他们家真正的老大司文兰。 司文兰放在前世那就是个妥妥女强人,在家里除了姜爱国其他人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老妈中专毕业入钢铁厂,自学会计进了财务部,后又坐上人事主任的位置,其中的艰辛姜向北光是想想都觉得敬佩。 同时也有些好奇。 老妈那么强……到底是怎么看上她爸的。 说老爸,自行车铃就在窗外叮铃叮铃响起,伴随着姜半乐呵呵叫“闺女”的声音。 “姜半老弟回来了啊!” 不等姜向北回应,院里就抢先有人接了话头过去。 那人是住西厢房三间屋子的冯家,冯钢的婆娘沈琴。 “沈琴妹子今个儿没出门买鱼?供销社有大鲤鱼卖,去晚可就没了!” 看似很热情地把好消息告诉沈琴,说着还示意了下挂在车把上的大鲤鱼。 大院里就那么四家人,谁都清楚谁家底细。 冯家大大小小六口人,全指着冯钢那点工资过活,别说是买鱼,每年厂子里发得肉票都得找人换成粮票才够吃的。 “我家可吃不起鱼。”沈琴翻了个白眼,又是撇嘴:“姜向北今天又闯祸了,我看今天这条大鲤鱼你也不一定能吃到嘴里。” 只要一想到姜家赔钱的样子,沈琴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姜半架好车子,取下活蹦乱跳的鲤鱼,似笑非笑地转头:“进胡同我就听说了,又不是我姑娘点的火,凭什么罚她。” “都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还成天跟群混小子一起玩,咋不该罚!” “说得是!”姜半意有所指地抬起下巴指向冯家的屋子:“有些小伙子都二十来岁了还天天跟混小子们一起,是该罚。” 说完,得意洋洋地推开姜向北的屋门走了进来。 沈琴大儿子中专毕业之后一直没找到活干,老跟一群同样无所事事的厂二代混日子。 这可是沈琴的痛点,被姜半这么轻轻一戳就立刻爆了。 不过爆炸的对象不是姜家,而是睡到日晒三竿还不见有动静的大儿子。 姜半刚把自家门关上时,就听到斜对面传来了杀猪似的嚎叫声。 “闺女,吓坏了吧!”姜半走到书桌前,弯腰轻轻拍了下女儿脑门:“爸给你买了条鱼补补脑子。” 姜向北无奈:“爸,你看鱼头就这么大点,能补脑子吗!” 要是吃成七秒记忆那才真叫绝! “那吃尾巴补尾巴,到时你妈发火的时候能溜快点。” 姜半绝没有半点重男轻女的思想,对两个孩子都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宠得能低声下气地来哄。 “爸。”姜向北喊得相当自然,说完杵着下巴:“我觉得琴婶子说得对,今晚这鱼我估摸着吃不着了。” 对此,姜半早有对策。 “我早点做,做好让你爷藏一半,等你妈发完火咱们再吃。” 一条鱼,一块肉,对现在一两个月都见不着荤腥的普通人家来说那堪比珍馐。 要不是担心闺女被吓着了,姜半才舍不得花一张肉票换条鱼。 姜向北心里感动得要命,又不好意思说些肉麻话,只是别扭地点了点头。 这很是符合十四岁孩子的正常反应。 “闺女想吃红烧还是清汤?” 临出门前,姜半又转身回来温声询问。 姜向北趴下,闷闷的声音自胳膊下传来:“红烧,多放点辣椒。” “好嘞!” 前世的意识跟这具身体融合得严丝合缝,姜向北一点都没有觉着哪里别扭。 倒是看到沈琴时她又不由想起白月光和女主什么的…… “我说强盛,你这都能娶媳妇的年纪了,咋还光着身子到处跑。” “你可别忘了咱们大院里还有小姑娘,以后出门多少得穿点。” “原来是挨打没来得及穿啊!是叔眼神不好。” 耳边是姜半明显看热闹的调侃声,姜向北集中意识,想回忆起好像被忽略了的一些信息。 不回忆不知道,一细想又发现了个大问题。 姜向北穿过来的不仅是另一个世界,还是本言情小说。 她哥姜向南是本文女主心头的白月光,十九岁那年因一场车祸离世。 本文主要讲得是男女主相识相知相恋的曲折过程,姜向南不时会成为男主吃醋的导火索。 一本十来万字的言情小说,全文大篇幅都是男女主相爱的过程。 至于其他吗……那都是一笔带过。 被一笔带过的这个世界,如此真实而有血有肉地展现在姜向北面前。 姜向北穿成了文中一字都没出现过的白月光妹妹。 第2章 ◎剪头发◎ 姜向北在文中就是个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路人甲。 不过那些对姜向北来说都不重要。 眼下,她明确知道自己有两件事一定要完成。 首先要坚决避免老哥姜向南在十九岁时出车祸,其次她现在就是个十四岁的初一学生。 虽然昨天学校刚放寒假,但两个月后姜向北是要回学校读书的。 上一世姜向北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考了个三流大学。 毕业之后就业困难,爸妈又不知从哪听说烘焙行业缺人,又托人给她找了份蛋糕店学徒的活儿。 机缘巧合下,她就这么寻到了热爱的行业。 那个蛋糕店别看年代感十足,店主兼厨师却是个真正深藏不露的人。 师父不仅精通西点和各类中式糕点,所有跟面粉有关的姜向北都从师父那学了个七七八八。 后来师父和父母相继去世,姜向北就守着糕点店生活。 当天店里卖什么糕点全由姜向北心情决定,有时候甚至会蒸几笼包子卖。 至于这一世,姜向北立刻咸鱼附体。 到时候再说呗…… “向北呀!” 脑子刚清明没多久,院里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是爷爷姜爱国的声音。 姜向北眼前一亮,跳起来刷地拉开窗帘,看不太清又折身打开了屋门。 姜家最宠爱姜向北的肯定非姜爱国莫属。 要不是物资匮乏,一定是掏空退休工资有求必应那种爷爷。 “爷。” 姜爱国很高大,一身褪色老式军装,戴了副黑框眼镜,失明那边用布挡住了。 他光着脚,小心翼翼地从衣兜里取出用叶子包裹着的野果子递过来:“山泡子,快尝尝。” 红彤彤的野果子泛着酸甜气味,这一小捧果子能叫胡同里的娃娃们全都流着口水喊姜向北老大。 姜向北接过就包了起来。 冯钢和姜家关系不咋的,可冯家有个比姜向北小两岁的冯亮,谁手里的东西都能伸手要来吃。 “爷。” 姜向北扭扭捏捏地摸摸后脑,刚才忙着消化穿越的事,一时间都没注意到头发被火烧了。 “又闯祸了?” 见状,姜爱国哪还不知道,推着姜向北往后转了个身。 “被烧成这样你怎么都没说?” 抢先叫起来的是刚刚端盆出来的姜向南,几步跑到姜向北身后,盯着那块被火燎出了个坑的后脑勺想笑又不敢笑。 刚才太紧张,别说是他,就是姜向北自己都没有发现被火燎到了头发。 “还有没有其他地方被烧着了?” 姜爱国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拉着姜向北检查,姜向南就在一边把下午的事说了说。 “是不是你放的火?” 检查完没啥事,姜爱国才很严肃地问姜向北。 放火那可是大事,要是成年人,这会儿估摸着都被公安带走了。 土改之后,这三水胡同里搬来了好多人。 每家每户都恨不得把所有空地利用起来,私搭乱建非常严重。 到处都是木头,一个火星子燃起来能烧掉整片胡同。 今天这个草垛子还好没挨着哪家墙壁,要不各家可真不是赔点钱就能了事的。 “不是我。”姜向北连连摆手,她当时非常清楚看到是谁点的火:“是张瘤子偷他老头的烟……” 十一二岁的男娃娃们相当好奇大人们抽的烟是啥味。 张瘤子从家里偷出来抽了两口觉着不好吃,随手就想在草垛子上杵熄。 当时大家伙都瞧见张瘤子那么干了,他就是想赖都赖不脱。 “不是你放的就好。”姜爱国放下心来,同时对孙女这赖子头犯了难。 去年家里的理发票换成了肉票,谁知道刚换没多久孙女就被燎了头。 “爷,一会儿妈要打我你可得救我。” 头发被燎了还能再长,藤条抽到身上疼得可是现在。 记忆里有次姜向北给老师包里放□□,司文兰回家来抽了两藤条,疼得她几天睡觉都只能趴着。 老妈祖上传下来的藤条,抽人都比新鲜的痛。 姜爱国瞧着孙女坐立难安地左右转圈圈,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揍肯定是要挨揍,不过你今天运气好,算是遇到了好事。” 姜向北双眸大亮,紧紧跟在爷爷身后,跟屁虫似地走来走去。 姜爱国先把竹篓子拿到水井前,打水洗去脚上的泥巴。 姜向南非常有眼力见地去厨房拿了桶出来。 他们家厨房门口正对水井,打水用水都很方便。 姜爱国往竹篓子里冲了好几瓢水,露出原本的灰褐色竹条,这才笑着开口。 “你妈呀……帮厂子里解决了个大困难,厂子给她奖励了。”姜爱国张开手掌,压低声音继续笑道:“这么多奖金。” 五十块,相当于一级钳工姜半两个月的工资。 那可真算是笔巨款。 “只要这火不是你放的,你妈妈都不会下狠手。” 挨打是肯定了,只要别被藤条抽,姜向北心里就狠狠松了口气。 “泥鳅!”姜向南刚惊喜地叫出声,下一瞬就立刻被姜爱国捂住了嘴低呵:“小点声。” 几条活蹦乱跳的泥鳅,要是被沈琴瞧见,不知道还要说什么酸话。 虽说这几年好多政策松动,没那么容易被扣上帽子,老百姓们活得还是相当小心。 “我拿回屋里。” 距离上回吃肉已经七八天,家里终于算是见着点荤腥了。 “你爸呢?” 姜爱国洗完手脚,抬眼就又看见姜向北凹进去块的后脑勺,忍着笑意问起。 “爸和夏叔叔一起回厂里了。”姜向南的声音从厨房远远传来。 姜半和院里另一家的夏伟同在盛泰塑料厂里上班,厂子里有时候会处理一些瑕疵塑料制品,厂里工人们可以先选几件带回家。 “那我这就做饭,做熟了给你妹妹先藏半碗。” 这不,父子俩不约而同地就想到一处去了。 不过泥鳅最后姜爱国没做,先把姜半买回来的大鲤鱼红烧,做好后挑了小半碗放到橱柜里。 姜向北一直忐忑地看着,根本没闻到来自这具身体本能发出的饥饿感。 司文兰下班回家了。 同来的还有被烧了草垛子的邻居家。 “听说是你把段伯伯家的草垛子烧了?” 一根粗长的辫子从左肩膀垂下来,上身兰色碎花衬衣,灰色裤子,最平常不过的打扮。 但她身姿挺拔,眉眼中流露出的淡漠让人忍不住生出一丝冷冽之意。 难怪姜向南能成为女主白月光,原来长相完全随了妈妈司文兰。 司文兰说话的语调不高,听起来并非刻意强调,只是寻常地询问罢了。 姜向北脑袋摆得和拨浪鼓一样:“不是我,是张瘤子。”说着一指头指向院门口鬼鬼祟祟的几个人影。 段伯伯嗖地回头:“你们几个臭小子不是说姜向北点的火吗?” 姜向北连忙又补充:“是张瘤子偷他老头的烟抽……不相信的话可以问其他人,好多人都看见了!” “臭小子!” 段伯伯一听,哪还要问别人,立刻猜到就是张瘤子做的孽。 姜向北虽然调皮,但在长辈们心里还是个好娃娃,见着谁都会礼貌叫人。 哪像是张瘤子,天天跟着裴家那个裴玄到处混,胡同里路过的狗都要被踹上两脚。 “不仅烧我家柴火垛子,还敢撒谎,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段伯伯骂骂咧咧地转身要走。 就听司文兰轻笑一声,拽着姜向北转了个身:“看把我姑娘头发烧的,我也得去要个说法。” “我孙女吓得回来吐了好几回,今天这事没那么简单就算了。” 从屋里走出来的姜爱国往墙边磕了磕烟杆子,老神在在地跟着开口。 “那姜叔和我一起去找张瘤子家要个说法。” 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对军人都有种与生俱来的崇敬,姜爱国一发话,段伯伯表情都跟着严肃了起来。 姜爱国“嗯”了声。 “文兰你给向北剪剪头发,其他事我去。” 司文兰点头,眸光中带了那么点似笑非笑。 姜向北敢肯定,老妈刚才看到她头发的那一瞬是想笑来着,只不过忍住了。 这让姜向北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感谢老天,希望藤条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天日。 “向南,去把剪刀拿来。” 屁股成功逃脱藤条,头发却难逃一劫。 在刷刷几剪刀下,姜向南捂住脸,一直看热闹的沈琴笑歪了嘴,司文兰也终于是笑出了声。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成天在外瞎跑。” 只有姜向北自己浑然不觉,反而因为后脑勺一下子轻了不少而暗自高兴。 伸手摸了摸,瞬间呆住。 头发长短不在意,可这跟狗啃地长长短短,怎么感觉不太妙呢。 司文兰乐够了,这才示意姜向北站过去:“还没剪完呢,跑什么。” 好在刚才就是司文兰逗姜向北,没真打算让她顶着头狗啃的短发出门。 在一阵窸窸窣窣地修剪中,一个“假小子”在亲妈手下诞生了。 短到耳朵后的头发配上姜向北对着镜子挤眉弄眼的表情,逗得司文兰终于放声大笑。 姜向北对着镜子确认自己长相。 而司文兰则是怀疑出生时是不是看错了女儿的性别。 【 第3章 ◎不准吃晚饭◎ 脸型像姜半,就是少了些棱角,眉眼长得像司文兰,不笑的时候有些冷漠。 脸上最好看的一定是这双眼睛。 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仿佛承载了星星,左右转动眼珠子时灵动无比,一看就知道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姜向北给长相打十二分,多余两分来自灵活的五官。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能做出如此大幅度的喜怒哀乐。 看女儿对镜子挤眉弄眼半天,司文兰收敛笑意,轻轻敲了下她的头:“作业写了多少?” “一个字……一个字没写。”姜向北结结巴巴地回道。 就问这世界上哪有放寒暑假的孩子会在放假第一天就开始写作业的。 好吧……姜家就有一个。 司文兰问完姜向南,老哥点了下头:“下午在学校就写了一半。” 才放假第一天,寒假作业竟然就完成了一半……难道这就是白月光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 姜向南冲姜向北眨了眨眼。 所以姜向北没有因为烧柴火垛子的事挨揍,但因为没写寒假作业还是被罚不准吃晚饭。 姜半和姜爱国都没想到留的菜兜兜转转还是用上了。 姜向北这会儿是真能感觉到肚子响起的抗议声,可有司文兰命令在前,祖孙三人只能对姜向北投来抱歉的眼神。 三间房子里司文兰和姜半的卧室最大,隔了半边出来当做客厅。 十来平米客厅摆放着家里最值钱的所有家当。 一台几个月都舍不得打开一回的黑白电视,一台收音机和角落里的缝纫机。 姜向北坐在硬邦邦的木头沙发上,边听广播里播放的新闻边听爸妈说事。 广播里说粉碎什么帮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还有汽车厂邀请外国专家指导等等。 收音机眼下是百姓们最快了解国家大事的唯一途径,全家人都很专心地听完才开始聊天。 接下来的一些本土新闻都是些东家长西家短。 “我和姜半合计了合计,这回的奖金再添点钱,给爸买一台能带身上的小收音机。” 姜向北竖起耳朵听。 姜爱国想都没想就摆手拒绝:“买啥收音机,有钱还不如换点肉给两个长身体的娃吃。” 厂子里发的肉票一个职工一个月就半斤,家里人口多得凑几个月才去买一回解馋。 像布票肥皂票一些没那么容易消耗的反而会剩下来。 而私底下有小买卖的人家就不一样了,院里冯钢老娘吴婆子平时就是帮人洗衣服赚点钱粮。 姜向北就经常见她用其他票换肥皂票。 需求不同就会出现私底下换票的行为,黑市也因此应运而生。 黑市里不仅可以以票换票,还有些农村悄悄养的家禽拿来卖。 姜向北记忆里还没去过,不过黑市在洛川人心里那是心照不宣的地儿,几乎每家都有人悄悄去过。 “肉的事爸你就别担心了。” 姜半非常得意地冲姜爱国挑了挑眉,接着压低声音说道:“你还记得栓子不?” 姜半幼年是在农村里长大的,直到后来姜爱国退役被分配到城里,他们一家才进了城。 这个栓子和他们一个村,是姜半幼年时的玩伴之一。 “他咋了?”姜爱国问。 “他最近找着个路子,不知从哪搞了猪来卖,以后要吃肉就找他买去。” “投机倒把?”姜爱国一听当即就沉下了脸:“投机倒把是犯法的事你知不知道!” “爸,没那么严重。” 姜半张着嘴解释不清,只能用胳膊肘撞了撞司文兰。 司文兰气定神闲地咽下嘴里的菜,放下筷子,这才开口:“我们厂子最近订购了一批国外的炼钢设备,还邀请外国专家来厂子里指导。” 这是个信号,国家开放的信号。 司文兰继续解释。 要是在两三年前,姜爱国抓的泥鳅都应该属于国家属于集体,带回家那是要挨批斗的。 但现在上山下河摸鱼抓虾的人多了去了,被看见最多说上几句闲话,谁还真有那闲心告发去。 “栓子买的猪肉我看就是屠宰场卖的,要不下次你见着人自个儿问问。” 一番话说得姜爱国连连点头,姜半则是因为司文兰拿起筷子翻鱼的动作一下子忘记了要问的话。 另一面鱼身上大块鱼肉不翼而飞,像是被谁掏了个大洞。 司文兰没瞧见似地夹了筷子鱼尾上的肉送进嘴里:“要我说,再过几年栓子还能名正言顺地去屠宰场买猪来卖。” 全然没看到饭桌上发生一切的姜向北此刻正满心满眼都是对老妈的佩服。 如果按照上一世的发展历程,改革开放可不就近在咫尺。 再一次感慨,老妈如此气势强大又高瞻远瞩,是怎么和老爸结婚的呢! 记忆中,姜向北只知道司文兰中专毕业就进了钢铁厂,好像从来没听说过外家那边的事。 小时候问起,爷爷老是说外公外婆都去世了。 姜向北用现在活了几十年的灵魂来看,家里大人们肯定有事瞒着他们。 “咳咳——” 姜半掩饰尴尬似地干咳两声,接着又把话题转回了收音机上。 “你们看着买就成。” 既然是儿子儿媳的孝心,姜爱国就没再拒绝,摆手让司文兰自己看着办。 吃完饭,姜半主动提出要去洗碗。 别家什么情况姜向北不知道,但在姜家,父母谁先下班谁做饭,偶尔爷爷也会做。 一个人做饭那另一个人就会洗碗,都是他们家约定俗成的事了。 今天的饭是姜爱国掌勺,姜半能如此主动去洗碗,小心思就差摆在明面上了。 司文兰也不戳破,就似笑非笑地望着几爷子在那打眉眼官司。 姜向北收到姜半示意,跳起来说了句“去睡觉”就往自己屋里冲,姜向南也跟着跑。 风一般逃窜的女儿背后,司文兰笑着摇了摇头。 “这孩子跟她爸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房子不怎么隔音,司文兰在台灯下学习,耳朵里还能清晰听到父女几人在屋里说的大部分话。 “小心点刺。” 姜半把锅里一直温着的鱼端到书桌上。 “爸给你留的全是好地方,鱼眼睛你哥一个你一个。” 姜半奉行吃哪补哪,专门把鱼眼睛也抠出来留给姜向北。 饭是白米里掺了玉米碎,姜向北刚挑起筷子米饭就瞧见底下还卧了个鸡蛋。 一口饭一口鸡蛋,吃得姜向北满脸感动,这味道可比好多餐厅做得都好吃。 当然也不排除她这会儿饿狠了,就是鞋垫子都能嚼上两口。 “慢点吃。” 姜向南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端了杯热水放到桌上。 如水的月光下,姜半和姜向南的脸变得有些模糊,要不是他们一直在说话,姜向北甚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传来。 书里没有一字提到姜家人,但眼前的他们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真实感透过食物的味道源源不断传入姜向北心里。 “你们都在呢?” 感慨没持续几秒,姜爱国从门口探头进来,看孙女狼吞虎咽地正吃饭就站门口抽着旱烟。 等姜向北吃完拍拍圆滚滚的肚子,这才走了进来。 “这是张瘤子家赔的东西,你留着开学买零嘴吃。” 皱巴巴的一块钱被放到桌上,能依稀看到钱上还敷着些黄泥,不知来到姜向北手上前还遭遇了多少磨难。 “张瘤子他老爹舍得?” “不舍得我就去居委会告,高低也让他张家整个全区通报批评。” “要我说还是爸厉害,咱们家怎么能少了您。” “我看你啊……”姜爱国转身把烟杆伸到门外,让腾起的烟雾往外飘:“就剩这张嘴还成。” 姜半乐得眉飞色舞。 “说你行,还喘上了!” 姜向北此时已经吃饱,小心翼翼拉开抽屉,取出下午爷爷带回来的野果子,叫姜向南:“哥!来吃果子。” 一小捧果子,姜向北还分成了三堆。 最少的用叶子包起来递给姜半:“爸,这给妈吃。” “哎哟!我姑娘也知道心疼爸妈了。” 接过东西,姜半装模作样地抹了两把根本没存在的眼泪,一副欣慰地转头跟姜爱国感慨道。 后来得知还有他的份儿,更是夸张地手舞足蹈吃下,不知道地还以为吃得是什么山珍海味。 放在前世,姜半应该属于特别会提供情绪价值的那种父母。 姜家四人其乐融融地吃着野果子。 酸唧唧的味道刺激得人口中不停分泌唾液,每个人都吃得龇牙咧嘴的。 四人忽然同时一动,齐齐往右斜对面看去。 整个大院里有四家人,一个冯家,一个夏家,还有对不常回来的小年轻夫妻。 当年分房子时为了占得两个名额,小夫妻才勉强在三水胡同里住了几年。 他们分得东厢房两间屋子,房契一下来后两口子就搬回岳父家住了。 那两间屋子空了得有四五年,姜向北就见过那对夫妻一次。 经常打交道的就两家。 冯钢和妻子沈琴有两个儿子,老大冯强盛中专毕业在家躺着,老二冯亮就是个好吃嘴子,老三冯卫兵常年是姜向北的手下败将。 还有个吴老婆子,用姜向北的记忆来概括,那就是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毒瘤。 老婆子最看不惯院里其他两家对女儿好,最自豪的就是家里有三个大孙子。 在她大半辈子的认知里,女人天生就该伺候男人,更别说读书工作挣钱。 第4章 ◎漫长的一天◎ 至于夏家,因为夏伟跟姜半在一个塑料厂上班,两家关系比较亲近。 夏伟的媳妇儿刘春芳在供销社上班,两口子工资都不低,就是养活一大家人还是很吃力。 夏的大儿子夏国华初中毕业没两年就自己谈了个对象,让夏伟夫妻早早就当上了爷爷奶奶。 大儿子在国营饭店里当临时工,养活自己刚够,哪养得活妻儿。 二姑娘夏彩霞比姜向北大一岁,两人经常凑一起玩,还有个刚满十岁的小儿子夏继强。 相比较其他两家,姜家日子算是最宽裕的。 司文兰每个月有四十五块工资,姜半二十五元,姜爱国每个月也有部队发的生活补助,三份工资就养活他们兄妹俩。 就这姜家平时过日子还得精打细算,其他两家可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分钱花。 这不,爆发争吵的地方来自冯家,吵架双方自然是沈琴和她婆婆冯老婆子。 这对婆媳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听得多了大家都没什么稀奇。 之所以让姜家人齐齐看过去,那是因为吵架内容里赫然提到了老妈司文兰。 “一天天在家就知道吃吃吃,浪费我家粮食。”吴老婆子万变不离其宗的开场。 “什么你家的,这是我男人挣的,跟你有屁关系。”沈琴不甘示弱。 “你瞧瞧人家姜半媳妇儿,每个月拿那么高的工资回家,哪像你半毛不挣光知道花。” 姜半听到这儿得意挑眉,还吊儿郎当地看了眼下姜爱国:“爸,你看!还是儿子有眼光吧。” 姜爱国充耳不闻,只是默默砸吧着旱烟杆子。 “现在知道眼红人家能挣钱啦,当年不知道是谁还看不起她生了个姑娘呢!”沈琴反唇相讥。 “就算生姑娘,那人家也当上了主任!你倒是生了三个儿子,咋就没混个主任来当当。” 姜半听着,还能抽空转身跟兄妹俩回忆回忆以前的事。 “最初分房子,吴老婆子还上改委会去闹过,说为啥她家只分到两间厢房,我家是两间正房……” 吴老婆子还用旧社会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整条人尽皆知。 殊不知就是这一闹,原本给她家的一间正房也调给了姜家。 那时候司文兰还是个后勤工,姜家的日子过得艰难,吴婆子没少说风凉话。 姜家这日子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越过越好,吴老婆子嫉妒得那叫一个抓心挠肝也无济于事。 姜半说得洋洋得意:“她难过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冯钢这三个儿子,老大不敢管,老二管不住,就剩下个老三,还成天被姑娘欺负得嗷嗷叫唤。 姜半经常用冯家三兄弟当反面教材教育兄妹俩。 “当初不知道是谁说人家司文兰屁股小一辈子生不出儿子,这会儿倒是说人家好了,你有本事让你儿子跟我离婚娶她去啊!” “我家钢子娶到你可真倒了八辈子霉。” 要不说恶人还得恶人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吴婆子再难缠,那也在儿媳妇的威力下洗衣服贴补家用,平时也没见沈琴去帮忙。 这婆媳俩的争吵倒是引得姜向北把心里一直好奇的问题问了出来。 “爸,妈为啥会看上你啊!” “这叫什么话!”姜半故意板脸,随即又自顾自地嘿嘿笑了起来:“还不是你爸长得子弟,那时候来我家提亲的媒婆可不少。” 姜爱国忍不住斜眼瞅了姜半一眼。 “别听你爸瞎说!当年你爸给你妈送了几个月热水,要不你妈能正眼瞧他?” “爸,哪有你这么说亲儿子的。” “我都不稀得说你当时那没皮没脸的样儿,你妈晚上愁得都睡不着。” “那我不也把文兰娶回了家。” “就这点你还成,给咱姜家娶到了文兰,又生下两个乖孙子。” 通过姜爱国和姜半的交谈,姜向北逐渐拼凑出一出丑小鸭爱上白天鹅的戏码。 司文兰虽然父母早逝,但摸样长得俊,工作好人也勤快,当时可是有不少媒人上门打探。 姜半年轻时就爱跟朋友满城溜达,无意间在染布坊瞧见了司文兰,顿时一见钟情。 这不,天天骑车跑好几里路给“女神”送洗澡水,几个月后终于俘获美人芳心。 至于长辈是们所说真真假假姜向北无从证实。 但瞧爷爷在这事上都没说老爸吹牛,看来百分之八十应该是真事。 冯家争吵持续升级,屋子里开始发出摔东西的声响。 “吃完饭没事早点洗脸睡觉,晚上不准偷摸看小人书。” 姜爱国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从黑乎乎的门口冲了进来,径直朝冯家屋子而去。 砰—— 屋门被一脚踹开,瘦小男人冲进屋里。 “吵吵吵,我让你这个憨婆娘再吵!老子在巷子里都听见你在叫,叫魂啊!” 屋里继续哐当作响。 姜半皱了下眉头,嘴里嘟囔着“咋动不动就动手”就想往冯家走,刚走两步就被姜爱国拉住了胳膊。 “听着就成,你去劝架不是招他们说闲话。” 冯钢不是第一次动手打沈琴,更确切的说是对打,只不过女人的力气哪有男人大,通常是败多胜少。 姜半好心想去劝,姜爱国却很了解这家子为人。 狗咬吕洞兵——形容得正是沈琴和吴婆子这种人。 姜爱国把碗筷收走,又监督姐弟俩洗脸洗脚,等他们全上了床铺,这才关门关灯离开。 “妹!” 前脚爷爷和爸刚进自己屋子,姜向南就冲帘子后叫了声。 姜向北身体那几乎是自动弹起,好像早已习惯死似的下地穿上拖鞋就往外边走。 虽然已经一月份,但洛川市白天的气温仍然有二十三四度,晚上也有十七八度的样子。 姜向南已经趴在书桌上,姜向北也凑了个脑袋过去。 兄妹俩在屋里摸黑看冯家那边吵架。 “不仅我们在看,你看夏国华两口子也在偷摸着瞧。”姜向南低声说道。 姜向北往左边一瞧,第三间屋子可不是亮着灯,夏国华两口子就站门口那听热闹呢。 至于她的玩伴夏彩霞和夏季强,今天刚放暑假就被送去了爷爷家,不知道要玩几天才能回来。 “哥!你的寒假作业真做完了一半?”姜向北则还对刚才作业的事耿耿于怀。 “就语文和数学两个作业本,一小时顶够写完数学了。”姜向南说。 这会儿可没有什么寒假作业本,就老师在黑板上写的数学语文题。 姜向南抄写题目时顺便就把答案写了,他都没说一小时里还有半小时是把作业借给别人抄写。 姜向北眨巴眨巴眼:“那我帮我写数学作业。” “不写。” “我分你五毛钱。” “明天就帮你写,然后我请你吃冰棍咋样?” “成交!” 姜向北知道自己什么水平,穿过来起就没期待过能靠知识改变命运报效祖国。 上一世就是个狗脑子,这一辈子难道还能长成个金脑子不成。 通过这个姜向北的记忆……可能性应该微乎其微。 兄妹俩默契伸出小拇指拉钩,而后齐齐又看向冯家。 “强盛天天在家躺着不找事儿做,就是你们惯得。”冯钢吼。 沈琴不甘示弱:“他不是你的种!有本事你去喊啊!你怎么不去!” 作为冯家的“长子嫡孙”,冯强盛没少在吴婆子那开小灶,全国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年代,姜向北就见过一个能用上肥头大耳这个成语的人。 比起前世的肥胖来说还算不上,但走出去谁都要叫一嗓子“谁家的大胖小子!” 冯强盛对外人霸道,对自家人也好不到哪去。 下午姜半讽刺冯强盛,挨打的可是冯家老三冯卫兵。 “你瞧瞧老二老三,也被你们婆媳养成什么样子了,你们再瞧瞧人家姜家的姜向南!” “哥!说你呢。”姜向北在屋里偷笑。 这句话可算是让沈琴抓着小辫子,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好你个冯钢,你是不是一直就惦记着司文兰,现在可好,连人家儿子也惦记上了……” 沈琴接下来的话着实有些口不择言,说着说着竟怀疑起冯钢和司文兰有没有什么关系。 姜家这边还没什么动静,夏国华媳妇翠喜倒先嗤笑一声。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文兰婶子就是瞎了眼都瞧不上他。” 沈琴叫得声嘶力竭,但听到的人估计没一个能相信。 姜半在姜向北看来还算周正,可冯钢跟他一比,那硬生生地会被衬托成俊俏郎君。 冯钢长得跟吴婆子差不多高,而吴婆子估摸着还没一米六。 又黑又瘦,尖嘴猴腮,随时都是副猥琐样。 姜向北记忆里,曾经将冯钢描写为历史书上猿进化成人的过程中,还没完全进化完成的猿人。 ……足可见其长相之特点。 虽说没人相信,但这大晚上的让邻居们听了也不好。 姜爱国的屋子亮灯,接着父母的屋子也亮起了灯。 姜爱国披着外衣,用旱烟杆子使劲敲了敲冯家的屋子,声音甚至有些故意压低。 “你们两口子吵架再敢攀扯我儿媳妇的话,老子今晚就拆了你家的门。” “……” 世界瞬间安静。 战场上下来的老兵,就是缺了只眼睛,那也能两拳头把冯钢打趴在地。 况且姜爱国还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我们快回去睡,爷一会儿肯定要来。”姜向南肯定地说。 第5章 ◎蜂窝煤◎ 几天时间,姜向北好像逐渐熟悉了自己十四岁的生活。 家里不富裕,但家人疼爱,能吃饱穿暖,生活过得也算无忧无虑,比起许多早早当家的孩子,姜向北觉得她算极其幸运的。 眼看临近过年,家家户户就更勒紧了裤腰带,省下些钱票等着过年花。 司文兰厂子为了完成年终目标,年前这段时间都在加班加点地赶工,加班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 姜家置办年货的工作多半是姜爱国和姜半父子来完成。 一大早,姜半出去上班,姜向北就听到屋子后头乒乒乓乓地发出不小动静。 好奇是人类天性,姜向北也逃不过。 在床上连续翻滚两圈,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还是磨磨唧唧地爬了起来。 掀开帘子往窗口一看,姜向南果然在埋头写作业,刷刷刷地没有半点停顿。 “起来了?” 听到脚步声,姜向南头都没抬,继续说:“米粉在锅里热着,你自己去端。” 姜向北回了句“哦” “爷一大早忙什么呢!” 因为以前发生过隔壁院小子趴墙上用竹竿子桶窗户,姜爱国把靠近姜向北床的窗子用木条订死,除了采光根本打不开。 姜向北瞧不见爷爷在忙啥,转而只能来问早起的姜向南。 “爷说过几天要下雨,得趁这几天把蜂窝煤做出来。” “做蜂窝煤?” 姜向北记忆里有不少做蜂窝煤的画面。 煤社里有做好的蜂窝煤卖,算下来比自己买煤渣贵上大半,所以大多数人家都是选择自己做。 讲究点的买个筒子自己做蜂窝煤,舍不得买筒子的那就做煤球。 只不过前者更好控制火力大小也更节省煤渣。 姜向北往窗口外边看了又看,奇怪地是:“天气这么好,爷怎么说要下雨了?” “爷哪回没说准?” 洛川这个地方四季不分明,一年到头都是温暖潮湿的夏季,冬天温度最差也在七八度 下雨也不讲究什么雨季,一年四季这雨说下就下,根本没个准头。 “这倒是,爷是最厉害的。”姜向北同意。 老爸姜半什么都会,但什么都只会一点点,姜半瓶这个外号取得相得益彰。 而爷爷姜爱国那才是真的什么都懂。 大到木工活儿,小到缝补,姜向北就从来没见过有什么为难住爷爷的。 “我去帮爷做蜂窝煤,你去洗漱吧。” “我也去。”姜向北赶忙扣上衬衣扣子急吼吼地跟着出了门。 不过最后她也只能端着米粉儿在边上边吃边看。 姜爱国不准她来掺和。 把煤灰和泥巴混合在一起时要用手,弄完后手指甲里的黑灰个把月都洗不掉。 “姑娘家家的,手一伸出去别人都要数落你不爱干净。” 虽然姜爱国知道孙女的力气说不定比孙子要大,还是坚决脏活儿让小伙子来。 “叔,做蜂窝煤呢?” 后院种满了葱姜蒜,做蜂窝煤只能放到前院来做。 刚掺水活了稀泥,就见夏伟的媳妇儿刘春芳两手提着东西路过,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 姜爱国直起腰笑着回道:“不是瞧着快过年了吗,怕到时候忙不过来早点弄好了事,今天咋这么早回来了?” “这不是快过年了吗,供销社里的年货都卖断货了,没东西可卖只能早点回家。” 供销社售货员这个工作可是个香馍馍,要赶上逢年过节,没点关系根本买不着好东西。 刘春芳跟姜家关系好,自然愿意在这事上多帮着点。 “叔你跟文兰妹子说说,明天供销社有面粉和奶糖到,要是想买我给你们留着点。” “不用问文兰,你给我们家留两斤糖,十斤面粉,”姜爱国立刻回,笑着看了眼姜向北:“我孙女爱吃奶糖,全留奶糖。” 吃粉吃得正起劲儿的姜向北心里一暖,端碗往嘴里又灌了口汤。 她爷没参军前不是木匠应该是厨师才对吧?一碗素粉做得都那么好吃。 刘春芳往姜向北这儿看过来,顿时乐了:“我以为谁家小子呢,原来是向北啊!” 一头利落短发,加上半张脸都埋在碗里,刘春芳还以为是姜家来的亲戚小子。 “刘婶子。”姜向北乖巧喊人。 “咋没出去玩儿?竟然这么听话的待在家里,不像你啊!” 连邻居都知道姜向北是一刻不得停的主儿,连带着她二闺女天天也像个假小子似地在外瞎跑。 “婶子,我以后不去外边跑了,就待在家里。”姜向北赶紧表态。 总不能让她一个芯子三十几岁的大人跟群十来岁小孩儿到处瞎跑吧。 “前几天才燎了头发,且得安静几天。”姜爱国笑。 不仅刘春芳对姜向北说的话一点都没听进去,就是姜爱国也对此表示不信。 刘春芳笑。 “趁今天休息,我也来凑个热闹,正好我家国华在家。” “等做完我家的,我们爷俩也来帮手。” “成,那今天准能全部做完。” 邻里之间只要没大矛盾,互帮互助才是常态。 刘春花连忙回屋,换了件旧衣服后去敲夏国华两口子的屋。 夏国华媳妇翠喜姓什么没多少人知道,不过懒是整个院里人都有的相同想法。 翠喜性格挺好,对人也和气,就是懒。 饭等刘春芳下班做,衣服等夏国华下班洗,她唯一的工作是带娃。 夏国华的儿子夏宝华两岁多,平时最喜欢追在夏彩霞身后跑,姜向北她们经常会带着一起玩。 每当这个时候,翠喜就在家看连环画。 刘春芳敲了好一会儿,屋里才终于有回应。 等煤灰都铲到了院里,房门打开,夏国华打着哈欠走出来,一件红色汗衫穿得……很奇怪。 仔细看的话才发现,原来是右手臂和头穿到同一个地方去了。 “你看看人家向南,一大早就知道起来帮着做蜂窝煤,你这么大个人了还等着老娘喊。” 姜向南可以说是院里所有大小孩子的噩梦,典型别人家孩子。 懂事、学习好、人也勤快。 就算夏国华已为人父也难逃被比较的命运。 夏国华对此早习以为常,懒洋洋地点点头,又慢吞吞地重新穿衣服。 “过年还早,这么早做蜂窝煤干什么?” 埋怨完时间又埋怨蜂窝煤:“反正都是一样的烧,做煤球就行了,还非要做什么蜂窝煤。” 做蜂窝煤,最麻烦要数压制那一道工序,力气小的提铁片子都费力。 “你不做饭懂个屁,煤球一烧起来就控制不住火,烧菜老炒糊。” 姜爱国也在旁边接话道:“蜂窝煤经烧,三四个能烧一天。” 住在城里有很多好处,就是烧火做饭哪哪都要花钱。 就算烧柴火灶,柴火也得花钱买。 最近居委会提倡大家用煤取代柴火做饭。 一是减少火灾发生的风险,二是减少烟尘。 早些年巷子里一到中午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冒黑烟出来,久而久之屋顶地上都全是黑灰。 不过提倡归提倡,大家还是没全摒除柴火灶。 像姜家,厨房里就还是留了口柴火灶,方便做大菜或是烧水的时候用。 蜂窝煤灶要想给全家人烧洗澡水,那得等一个通宵。 此时姜向北已经吃完米粉,去厨房用热水把碗洗干净,就回屋了。 她当然不是回屋休息,而是换了件旧褂子又走出来。 “爷,我来压煤球,不会弄脏手。” 姜向北打定了主意要帮忙,也不管姜爱国再怎么说,走到院里就拿起了铁锹。 铲起,搅拌,铲起,搅拌。 姜向北发现,家里的长辈除了老妈好像都自带一键开启夸夸功能。 看她做得还挺有模有样,不由就开始夸奖了起来。 “还是我家向北聪明,光是瞧两遍就学会了。” 姜向北:就是用铲子和和,这都能夸? “可不是,向南向北都是顶好的帮手,以后学会了叔你就能在边上歇着。” 刘春芳还真夸上了,当然夸肯定是夸给夏国华两口子听。 因为前句话刚夸完,后句话就开始哀叹。 “你看看我家,这么半天还是我一个人瞎忙活。” 夏国华穿好衣服,又说肚子饿,这会儿在厨房里吃早点,磨磨唧唧半天都没见人影。 至于翠喜,呼噜声是没有了,不过也没有半点要出来的迹象。 刘春花夸姜向北以后会成为做蜂窝煤的主力还真没夸错。 成年男人拿都费劲儿的铁桶在她手下就跟提了根拐棍儿似的那么轻巧。 煤团放入铁桶,姜向北按下,蜂窝煤成型,提起铁通继续下一个。 姜向南试图接过铁桶来证明下是不是真那么轻松,两个之后按下双臂就开始颤抖。 最终不得不承认妹妹在力气方面比他这个哥哥要强得多。 “妹,你终于有一样强过哥哥了。”姜向南挑起大拇指夸奖道。 姜向北就是那种越被夸越越来越劲儿的性格,在哥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夸奖下,干得那叫一个虎虎生威。 做完自家的几百个,还帮着夏家做了几十。 要不是夏爱国拦着,她估摸着能干到天黑。 一小时两小时她仍旧生龙活虎,再然后……疼得胳膊就举不起来了。 面对隐隐飘来香味的饭菜,姜向北欲哭无泪。 【 第6章 ◎大人们的决定◎ “你可真是烂土豆不禁夸啊!” 司文兰听完事情经过,对自己姑娘的傻气又再次有了重新认识。 姜向北欲哭无泪。 她前世学习糕点,第一步就学得揉面团,练就了两条精钢铁壁臂。 今天被夸得上头,根本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体就是个十四岁小姑娘。 疼痛袭来,两条胳膊酸痛得都举不起来,更别说拿筷子。 姜半忍着笑:“爸喂你吃,不会饿着我姑娘。” “休息一晚上就好了,没那么矫情。”司文兰拿起筷子吃饭,对姜向北苦兮兮的脸视而不见。 最后姜向北是在老爸和哥哥的投喂下勉强吃完了晚饭。 晚饭后,姜向北没心情继续闲逛,早早就洗完脸上床睡去了。 两条胳膊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根本睡不着,干脆就闭上眼睛在那天马行空地乱想。 什么又再次穿越啊,什么会不会有金手指啊…… 门打开的第一瞬间,她就立刻听到了动静。 “妈。”姜向南低声道。 随后几道脚步声轻轻走到了床边。 姜向北能感觉到大家的视线都落到她脸上,可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识没睁开眼睛。 “这孩子也是实诚,让她帮忙真就帮夏国华怼了几十个蜂窝煤。”是爷爷姜爱国的声音。 “他们家国华都是孩子爸,让一个小姑娘使大头,他也真看得下去。”姜半说。 下午姜向北做得起劲儿,要不是姜爱国阻止,这会儿估计手可不止疼那么简单。 一股冰凉触感在手臂蔓延开来。 司文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装睡,妈都瞧见你眼珠子转得快飞起来了。” 姜向北睁开眼睛,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两声。 “痛也忍着。” 别看司文兰是坐办公室的,手劲儿也不小。 药酒在她手下被推开,一同被揉开的还有姜向北酸痛的肌肉和疼得合不上的嘴巴。 真是场酸爽无比的体验。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逞能,非要逞英雄。” 姜向北像条脱水的鱼一样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满头大汗,嘴倒还是有力气回答。 “不敢了,以后谁家做煤球我都躲得远远的。” “要是有你哥一半聪明就好了。”姜半自以为小声地感叹,后脑勺立刻遭到姜爱国一烟杆子。 “向北可比你懂事多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下班在厂子里吹牛不回家?” 姜半的眼神立刻飘向别处。 姜向北哈欠连天,忍着睡意说了几句连自己都没听清的话。 小孩子的身体有自己生物钟,到点儿天塌下来都能睡着。 但睡前她默默把穿越到其他世界的想法给去掉了,光开个金手指就成。 司文兰打来热水,给姜向北擦干净脑门上的汗,又给她盖好被子,收拾完才走出房间。 “今天你二叔给我打电话。” 几人走到门口,姜爱国突然开口,司文兰和姜半都停下来等着他继续说。 姜爱国还有个弟弟姜爱军在村里,日子过得苦,姜家每年都要送些钱粮回去。 去年上头政策提出改革,红莲公社被选为政策实验地,村里开始实行大包干。 田地各家承包,姜爱军家承包了十多亩地,今年第一季粮食成熟,还托人给姜家送了几十斤来。 “你二叔说二季稻子晒好了,过几天让成军送点来,刚好他们学校放假,在城里玩个把月再回去。” 村里进城得介绍信,以前嫌麻烦大家都是托人带,姜爱国估摸着姜爱军这回是想让大孙子来城里长长见识。 他们老一辈的农村人,好多大半辈子都没出过县城,见识就局限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上。 “向北跟我们睡,让成军跟向南睡那屋就成。”司文兰想了想就说。 “让成军跟我睡就成。”姜爱国摆手,嘱咐姜半:“后天你去接你侄子,文兰去多买点肉回来。” “明天我休息,明天就去买。” “带上向北,这孩子上供销社谁都挤不过她。”姜爱国笑,砸吧了口没有点燃的旱烟转身要走。 可这回是司文兰喊住了他。 “爸。” 姜爱国转身一看,发现司文兰表情很严肃,动了动嘴唇并没有接着说,于是朝自己屋里抬抬下巴。 房门关上,姜半小心地掀开窗帘,朝外边看去。 司文兰要说的果真是大事,而且是关乎姜向南兄妹的人生大事。 “我今天代表厂子里负责接待了一位大领导……” 事情的起因源于钢铁厂最近在政府牵头下签下了好几笔国际订单。 南川钢铁厂厂长江志国是个眼光非常很长远的人,早在别厂还在写大字报时他已经着手开拓厂子新经营方式。 所以他们是最早一批接到国际订单的厂子。 今天这位大领导是代表洛川市政府到厂子来对领导班子进行表扬。 在这期间,大领导无意间询问起在座几位有没有孩子在读初中,而后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 要是一般人,那听过也就当成了耳旁风。 可江志国不一样,等领导走后,他告诉听到领导话的大家,高考……可能快要恢复了。 问的是初中,那说明最长五年,最短两三年,这个政策就会落实下来。 而相对于那些早已离开学校多年的,在读高中生更占优势。 不过现在大部分家长在孩子初中毕业后多会选择让孩子读中专,这样出来好找工作。 只有成绩不好的学生,老师才会推荐去读两年制高中混日子。 “你想让向南向北去读高中?”姜爱国问。 司文兰重重点头。 一个决定关乎到孩子的未来,司文兰就算心里信了十之八九也不能独自一人下决定。 “那就去读。”姜爱国干脆道。 确切说是姜爱国相信儿媳的眼光,当年选房子就是听她意见没有选筒子楼。 那些选了筒子楼的老邻居,每天一到做饭的点儿整栋楼都乌烟瘴气,每回见面都听大家伙诉苦。 “眼瞧着上头这政策越变越好,咱们老百姓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姜爱国叹。 现在的日子跟五几年比起来,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还有……还有件事。” 姜半诧异:“为啥你一件都没跟我提前通气?” 司文兰抬眼,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他,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跟你说了……有用吗? 姜半干笑,抬手示意:“还是你跟爸商量,我保证完成任务!” 司文兰继续说正事:“今天厂子里请来的翻译一个月工资有两百块……” 刚开了个头,姜半立刻就猜出了妻子意思,又忍不住插话:“你想学外国话?” “嗯!”司文兰点头。 “那就学。”姜爱国大手一拍膝盖:“以后下班你什么都不用做,家里的活儿我和半子干。” 姜半连忙点头:“都我干,全部都我来干!” 司文兰笑:“我想让姜半跟我一起学,我们夫妻应该一起进步” 姜半:“……” “你进步就是我进步,咱们家总得有一个保障后勤吧。”姜半笑得尴尬。 初中毕业,有些字都认不全,学习可比怼蜂窝煤要命得多。 “半子吹牛行,学外国话是不是……” “爸。”司文兰正色,压低声音:“姜半他们那个塑料厂……不行!” 憋了半天,憋出句心里话来。 姜半上班的塑料厂由鞋厂转型,产品样式老旧,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去年还遭上头通报批评。 “那你就去学。”姜爱国态度立马转变,虎着脸推了下姜半:“要是学不出个一二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爸,那你咋不去……” 最后学字还是没说出来,要不下一秒那砂锅大的拳头就要招呼上来了。 这一晚,姜半睁着眼愁到了半夜。 而姜向北,在隔壁睡得昏天暗地,早上还是被司文兰摇的脑仁差点散了才悠悠转醒。 *** 一场冬雨过后,到处都湿漉漉的。 除了大路,不少小街小巷都还是泥路,一下雨就变得湿滑泥泞。 三水胡同最早以前住得是城里的富农,这地面全都是用青条石铺就。 但胡同外就是条泥路,泥水被带到胡同路上,导致石板路变得跟溜冰场似的。 临出门前,司文兰给姜向北鞋上栓了两条草绳防滑。 姜向北坐上自行车,穿过来第一次走出这片胡同。 城里车水马龙非常热闹,人和车在一条大马路上交织穿行。 街两边的商店招牌大多是白底红字,手绘的各种图案,还有好多宣传画宣扬着时代精神。 空气里飘荡着的除了食物香味,最多就是马屎味。 姜向北看得津津有味,就像是看了一部怀旧电影,真有种穿梭在电影拍摄场地的感觉。 不过……眼前这些场景可都是活生生的世界! “咱们先在供销社买些糖和面。” 车子在供销社面前停下,姜向北搂着布袋子麻利跳下车。 先是被供销社里挤满的人吓了跳,一转身又差点被忙着进去人给撞了。 “一会儿你跟紧我,别挤丢了。” 司文兰架好车,先把辫子挽起来,抓着姜向北胳膊,母女俩也加入了抢购大军中。 几秒钟之后,司文兰站在供销社门口喘大气。 她被挤出来了…… 姜向北摸摸鼻子,把胳膊上的手拿下来:“妈,看我的!” 爷爷让她来就是开路的,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第7章 ◎告白被拒◎ 姜向北人不高,灵活得就跟泥鳅似的往人堆里钻,不仅动作灵活,关键力气还大。 司文兰只觉得自己的脸不停地在别人后背摩擦,再一晃眼,人已经站在了柜台前。 “刘婶。” “文兰。” 忙活中的刘春芳忙中抽空抬头瞅了眼,立刻转身帮刚才要货的大娘称白糖。 姜向北颇为好奇地开始打量起供销社的样子。 除了大门,三面墙都摆着到顶的褐色货柜,货柜前是柜台,三个售货员就站在货柜跟柜台之间走动着称重收钱。 姜向北承受着来自后背一阵阵推搡的力量,好不容易身体才没趴到柜台上。 忙活完那人,刘春芳步子一移来到司文兰面前。 “妹子要买啥?” 等了好半晌的后来人不嚷嚷开来,嚷嚷着等了好半天。 刘春芳狠狠翻了个白眼,反手在玻璃柜台上重敲两下:“明明是人家这位女同志先来,不想买就走!” 姜向北汗。 好一个睁眼说瞎话。 男人并没有因此发火,而是放低声音嘟囔两句,再然后灰溜溜地挤到另一边去了。 厂子里发的票要到规定几个供销社去买东西,要是得罪了售货员,谁晓得买到的东西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现在可没有退货这种说法。 司文兰淡淡一笑,拿出早握在手心的票递过去:“二十斤面粉,五斤奶糖……” 厚厚一沓子票让刘春芳微微挑眉,诧异一闪而过后才笑着开始数票。 她一直以为姜家日子只是稍微比他家好那么些,看看人家手上这些票,那好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司文兰静静站着,仿佛周遭一切都好像跟她没关似的。 一大堆东西很快秤好包好,司文兰清点,姜向北就负责把各种纸包全塞进布袋子里。 母女俩分工合作,很快装好。 “那你忙着,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路上慢点。” 刘春花忙去接待下一位顾客,母女俩不用再挤,人潮自然把她们排挤到了外头。 姜向北放下蛇皮口袋,先抖了抖衣领扫去一身热汗。 过年买东西真是门力气活儿。 再看老妈司文兰,优雅地解开辫子,掏出手帕擦汗。 刚把汗水擦袖口上的姜向北:自惭形愧! “走吧,去商场给你爷买收音机。” 车子载着姜向北,她抱着年货,穿过街巷,经过买年货的人流,来到了国营商场门口。 就在姜向北以为自己有机会一睹繁华商场真容时,司文兰指指车。 “你在这看车,一会儿妈出来给你买糖糕。” 姜向北:“……” 为省几分钱停车费,姜向北光荣得成为了一个被丢在商场门口的可怜娃娃。 “……” 事实是她一点都不可怜,旁边就是个卖烤红薯的小摊。 五分钱一个比脸都大的红薯,姜向北撇开,还很有孝心地给老妈留了半。 不知是不是洛川多雨水的原因,红薯没有想象中那么香糯,反而有些水,有明显一丝丝的纹理。 红薯不咋好吃,不过摊主和人聊天的内容倒是很精彩。 “洛川这天热,不管冬夏烤红薯都不好卖。” 旁边卖叮叮糖的大爷砸吧了口旱烟,边吐着烟雾边感叹。 红薯大爷拍掌赞同:“可不是,早知道我学那边的老刘卖汽水多好,一年四季都有人买。” “汽水得不少本钱,咱们哪出得起。” “哎……”红薯大爷叹气:“说起来倒是,我这锅红薯还是前天烤的,烤红薯就这点好,坏得慢!” 姜向北:“……” 看来刚才错怪洛川的气候了,感情是老大爷卖的隔两夜红薯,不水就怪了…… 姜向北舔舔嘴唇,默默吃完了最后一口。 红薯大爷继续说话:“你儿子最近不是在贩鱼,咋还出来做买卖?” 贩鱼? 姜向北立刻竖起耳朵,默默往大爷的方向挪动了几寸。 说起儿子,叮叮糖大爷那是相当骄傲,也半点不怕人家听了去,故意高声说了起来。 洛川市是个内陆城市,平时吃的鱼大部分都是淡水鱼,而且能在菜站买到的机会也很少。 一斤肉票才换能换一斤鱼,大部分人都觉得不划算。 由此,黑市上出现了鱼贩子,去临县一些县镇买鱼回城里再卖给黑市鱼店。 赚中间差价的就叫鱼贩子。 前几年鱼贩子还叫投机倒把,不过这两年政策开始松动后,有人大着胆子开始尝试。 叮叮糖大爷的儿子就是那第一批尝螃蟹的人。 “我儿子说苏家塘那边偷偷养鱼的可多,那鱼……便宜的很。” 要不说现在百姓淳朴,聊着聊着连在哪买的鱼都说了出来,罢了还顺道提了嘴接头暗语。 红薯大爷乐呵呵地点着头,至于听没听进去不知道。 姜向北就差拿小本子出来记下。 大爷们聊得起劲儿,姜向北听得专注,连司文兰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偷听什么呢这么专心?” 司文兰特意把布包转了个方向挎在胸前,然后拿出钥匙打开车子。 姜向北抹了把嘴站起来。 “妈,吃红薯。” “都是隔夜红薯,吃了不跑肚算我输。” 只是略微一扫纸袋子,司文兰就凉飕飕地说了句,而后还是接过放到自行车框里:“带回去给你爸吃,你爸肠胃铁。” 姜向北:“……” 肚子没什么反应,应该不会跑肚子吧? 幸运始终没能降临,司文兰的自行车才刚骑到家门口,姜向北就嗖地跳下,把袋子往门口抱鼓石上一放。 “妈,帮我拿点纸。” 说完转身就往不远处的公厕冲去。 *** 洛川市火车站。 “爸,你是不是看错时间了,怎么还没出来啊?” 姜向北恹恹地趴在出站口栏杆上,又抬头看墙壁上的时钟。 姜半踮起脚尖,也着急地往口子里看。 明明说是十一点到的火车,这都十一点半了都没影子。 姜向南帮妹妹扶正歪掉的军绿色帽子,又递了水壶过去:“让你别来,非跟着来。” 一个隔了几夜的烤红薯让姜向北跑了两天肚,病好之后精气神还没全恢复。 身体不舒服,却决不允许错过能出门玩的机会。 “在家哪也不能去,还不如出来走走。”姜向北低声嘟囔。 “你们看那个是不是你们堂哥?” 姜半来城里十几年都没机会回老家,这么些年家里人啥样全靠记忆,要不是去年老家寄了张姜成军的照片,面对面估摸着都认不出。 姜半拿着照片对了又对,终于确认迎面走来的少年就是姜成军。 “成军,成军!” “叔。” 青年皮肤晒得黝黑,个头不高,但两条手臂上全是肌肉,而且……牙好白。 姜向北目光里,就剩那口大白牙在那晃啊晃。 “你小子都长这么高了!” 姜半疾步绕过栏杆,伸手去接姜成军手里的蛇皮口袋。 “叔……还是我来吧。” 嘭—— 伴随着沉闷落地的袋子,姜半身形跟着趔趄几步,有些不敢相信似地用上了两只手。 口袋依然纹丝未动。 “叔,袋子里都是稻子,有点沉。” 姜成军笑得质朴,把另一个袋子递过来,单手提起米袋子。 另一个袋子不用看就知道装得是活鸡,袋子剪了两个口子让鸡头伸出来。 姜半也就乐呵呵地提上鸡袋子,招呼着姜成军往车站外走。 “这是叔的两个孩子,向南向北。” 姜成军十七岁,姜向南十六,两人站一起个头差不多,就是相比之下两人气质千差万别。 这个大堂哥非常符合姜向北关于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民形象,而且看上去性格也很忠厚老实。 “这是向南吧?”姜成军笑着冲姜向南点了下头,然后有些奇怪:“我记得爷说向北是个女娃娃,怎么会是个男娃?” 姜向北:“……” 也不怪姜成军没认出她是女生,这一路上估计没几个看出来的。 蓝色条纹海魂衫,裤脚卷起一高一低,绿色军帽挡了大半张脸,加上走路大大咧咧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假小子。 “向北是个女娃。”姜半忍笑:“这不是天热吗!前几天刚剪了头发。” 好歹还是给姜向北留了点面子,没有说被火烧头发的事。 “成军哥。”姜向北不得不出声。 清脆悦耳的声音确实是个女娃娃。 “是哥对不住你,哥眼神不好。”姜成军连忙道歉,姜向北不在意地摆手:“都是小事。” 让人哈哈一笑的小插曲后,辗转两趟公共汽车,一行人才好不容易回到了家。 本就没什么力气的姜向北累得到家就往床上躺,好生后悔非要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什么热闹都没看着不说,一路颠簸的差点吐了。 “哥给你打点热水洗洗脸。” 长辈们沉浸在见到亲人的高兴中,只有姜向南注意到妹妹脸色有些苍白。 姜向北摇摇头:“哥,我想喝水。” “那我给你泡点白糖水去。” 望着姜向南忙活的背影,姜向北突然想到个问题。 按照时间线,女主顾思若会在今年过年前来送东西。 由于所送礼物有点贵重,姜向南拒绝了,由此在顾思若心里留下了更高洁的形象。 那件没送出去的礼物后来还会成为男女主吵架的导火索。 “哥。”姜向北来了精神,从床上翻身坐起。 第8章 ◎鱼贩子◎ “你说啥了,怎么把人气跑了?” “你们不是在偷听吗?”姜向南笑。 “光听鸡扑腾翅膀了。”姜向北展开手臂一阵扑腾,又跟着好奇追问:“你倒是说啊?” “告诉她学生应该以学习为主,没事儿回家多看看书。” 果然是学霸思维,连拒绝人都用学习当借口。 姜半挑起大拇指,相当赞同:“等你考上大学再处对象,到那时就算你不处对象我和你妈都得催。” “爸,你说什么?” 对象不对象的姜向南没兴趣,反而一下子就抓住了姜半话里的大学两个字。 姜半先拍了下嘴,而后左右瞧瞧,冲两人招手。 “这事我先跟你们说,但是咱都得先保密……” 司文兰原本准备中考前再跟姜向南说,以防他要提前知道懒散下来,没有学习的动力。 因为现在高中根本就不用考,老师推荐就能上。 听姜半说是司文兰提出。姜向北对老妈的敬仰之情又由此上升了两个台阶。 高瞻远瞩啊…… “你们都装不晓得知不知道?”姜半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声音越说越小:“要不你妈肯定批评我,你们也知道你妈那人……” 两人点头。 姜向南整个人仿佛还沉浸在刚得到的好消息中,顿了顿随即绽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看来这个寒假我可以花点心思到其他事情上。” 姜半着急:“你要干啥?你不会想跟刚才那个小姑娘处对象吧!” “跟人家有啥关系。”姜向北无奈。 “那你要干啥去!”姜半又追问。 姜向南想了想,吐出两个字:“赚钱。” 姜向北点头:“赚钱。” 兄妹俩对这个寒假达成共识……赚钱。 “我们小时候放假就在地里忙活,那时候最想的就是和朋友上哪玩会儿去,你们倒好,尽想着瞎忙活。” 姜半非常不理解一双儿女的想法。 姜向南和姜向北同时陷入沉思,两人从来没有交流过,脑中却不约而同琢磨起赚钱的法子来。 几人返回院里,正巧就听到姜成军跟姜爱国说想找个临时活计干上个把月。 家里就这么点大,一下午足以消磨完全部新奇。 做惯农活的姜成军根本闲不下来。 “来这就是歇着,开春有得你忙。”姜爱国随口打发,说着把提起钉锤敲起木板来:“实在闲不住就跟向南学读书写字。” 姜半当然也没把兄妹俩说的话放心上。 一回到院里,就跟夏伟吹起塑料厂里的八卦。 姜向北悄悄撞了下姜向南,朝有些低落的姜成军示意,两人同时提起椅子往旁边挪。 司文兰看在眼里,装作却瞧见继续低头打毛线。 “成军哥,你也想赚钱?”姜向北压低声音,姜成军点头:“我想赚点钱给我爷买套好衣裳。” 大包干开始,他们家的日子总算有点起色,勉强能让家里每个人都吃饱。 但要说其他那就差得太远了。 姜成军进城带这两身是家里最好的衣服,他穿走弟弟们就只能穿补吧衣服。 特别是爷穿的裤子,上头都打了十几个补吧还在穿。 他也想让爷爷穿得跟城里人一样,冬天至少能暖和些。 穷不是啥丢人的事,眼下大家都穷,他们村里比老姜家过得差的多了去了。 姜成军很详细地跟姜向北两人描述起姜爱军穿得那条补吧裤子。 姜向北鬼鬼祟祟地回头看了眼老妈几人,往兄妹房间门口示意了下。 “妈,我们先回屋看书去了。” 姜向北先起身,姜向南跟着站起来,走了两步一看姜成军还老老实实坐在板凳上,又折回来。 “哥,我教你写字吧!” 这句话就像是说给谁听一样的,姜向南还故意提高了声音。 三人还以为自己装的挺像呢,才刚进屋司文兰就轻笑出声。 “不知道又要想出些什么鬼点子。” “赚钱呐!”姜半回:“刚才向北和向南就在那琢磨着赚钱,这不又多了个成军。” “要是他们有什么要帮忙的,你们就当没发现,能帮就帮点。”姜爱国笑。 既然有那么个积极性,家里长辈们都相当支持。 屋里,姜向北刚把鱼贩子的事跟两个哥哥说完。 虽然是道听途说,但有鼻子有眼,连接头暗号都清清楚楚,让人不得不相信。 “帮别人干脏活累活,一个月赚的钱根本买不起一套衣服,何况谁要孩子干活。”姜向北说。 年纪小,光是这点就能劝退百分之九十,满大街都有人找活,很难能轮到他们。 做小生意没有手艺没有工具,更是想都别想。 “贩鱼是可行,但我们哪来本钱?”姜向南指指姜向北,再指指姜成军:“我们仨,谁像是有钱的样子。” 姜向北说:“咱们不用一来就想着做大买卖,先从小的做起,有了本钱再慢慢做大。” 姜成军点头。 姜向北又继续说道:“我们先去黑市找找鱼店,只要找到人收鱼,那咱们还愁什么本钱啊!” “你说得对。”姜向南赞同。 姜成军不懂,在两人看向他时笑了笑:“你们说咋干我就咋干,其他我也不懂。” 三人很快达成共识。 接下来姜向北主动把自己“小金库”贡献了出来。 这个“姜向北”性格大大咧咧,但在花钱问题上意外节俭。 有进无出形容她最合适不过。 小到两分,大到一块,整整齐齐地被扎成一小捆,拿出来让姜向南都小小吃了一惊。 “这是我爷给我的防身钱。” 穷家富路。姜成军在出门前,家里长辈们凑出十块钱带身上,零零散散也是一大把。 跟两人相比较,姜向南倒是最少的一个。 姜成军十元,姜向北十二元,姜向南只有四块。 “这样吧!我们每人先出六块当本钱,要是不够咱再想办法。” 姜向北从两人手里拿过钱,只拿了四块回兜里,显然是打算帮哥哥出两块钱。 “我明天就帮你写作业。” 感动之下,姜向南承诺道。 第二天一大早,等爸妈还没起来,兄妹三人就已经摸黑出了门。 按照姜向南从刘长胜那打听来的位置,几人一路问着找到了所谓的“黑市” 王家桥。 其实就是条片卖农家菜的胡同,放眼望过去一水儿全是扁担箩筐排成条,赶早买新鲜菜的人不少。 几人站在胡同口面面相觑。 “这要怎么找鱼店?” 农户给菜上浇水保湿,自行车碾过流下来的水,然后带得整条街都是稀泥。 先不说稀泥能没过脚背,这人来人往的,几人要上哪找穿黑围裙的接头人。 “咱们分头找。” 胡同里四通八达,每个路口都好像有人转过去。 姜向北选了三条路最宽的,让三人分开往不同方向找。 最中间那条路最宽,往里走的人最多,姜向北觉着这条路能遇到鱼店的可能性最小。 好歹是黑市买卖,总不能选择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方吧。 想着,姜向北随意往边上一户开着大门的院子瞧去,目光中黑色一闪而过。 停下步子往后退了几步。 果然就见一个年轻小伙儿坐在门廊下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抽着烟。 许是无聊至极,他仰头小心翼翼地吐出烟圈,嘴高高嘟起,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就在这时,有人走到他面前说:“大黑河。” 那人背着背篓,还能看到盖着破布的背篓边露出条银色鱼尾巴。 就是这了…… 围裙青年放下脚,站起来掀开破布,冲他挑起大拇指朝后一指:“后院第三间。” 背篓男人走进去,青年继续坐下吐烟圈。 姜向北折返回胡同口,在那等了十来分钟,姜向南和姜成军纷纷摇了摇头。 “我找到了!” 最热闹一条胡同,最显眼的出现在那。 姜向北几人到门口时,年青人还在专注地吐着烟圈,噘着嘴不时弹一下脸颊。 他们硬是等到青年成功了一次,这才开口。 “大黑河。” 冷不丁的,吓得年青人被一口烟呛得狂咳不止。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中,青年眼泪汪汪地抹了好几把脸,还是没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三人其实就是半大孩子。 反正三人空手而来又不是卖鱼的,所以随便往后一指。 “后院第二间。” 三人默不作声就走。 青年人扯起衣摆擦眼泪,又连喝几口水,才终于喘平了气。 再往后看,哪还看得到姜向北三人的身影。 院子很小,只有两间正房,到处都堆满了杂物,只留下个堪堪能让一人通过的路。 青年所说的后院,其实就是正房背后,用木板子搭建起来的几间棚子。 第一间是灶房,第二间用木板子遮挡住大半,只开了扇小门,而门外此时正站着个人在那等待。 明显的鱼腥味飘来…… “四斤半,一块一毛二分,算你一块一。” 姜向南看了眼姜向北,两人默契地排到男人背后。 “哥你看那里。” 很快,姜向北就注意到刚才进来的背篓男人正从第三间棚子出来。 男人小心翼翼地用手抚平掌心皱巴巴的钞票,随即小心把钱塞到衣服内兜里。 “那边。”姜向北说。 细碎的轰鸣声从第三间屋里传出,姜向北刚探头进去,里面忙着记录的人脑袋都没抬就下意识问。 “有多少鱼?” 姜向南清了清嗓子,走进屋里。 第9章 ◎还便宜些◎ 洛川市,苏家塘水电站。 第一次赚的钱成功到手,兄妹三没忙着分钱,又让这二十来块成了下一次的本钱。 有了动力,他们比家里长辈们上班还忙。 早上四点半出门,忙活到中午,有时候还会帮鱼店老板到街上拉客户。 越是临近大年三十,来黑市买鱼的人就越多,他们这个鱼贩子生意眼看着越做越大。 大年三十这天,几人比往常还要早出门半小时。 姜成军骑着三轮车,车后边还拉着辆四轮手推车。 “哥,一会儿箩筐算账你盯着点儿,苏站长的二儿子不老实!” 姜向南缩在箩筐后头,脸被寒风吹得生疼,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沙哑了起来。 前几天还热得穿褂子,一场冬雨之后早晨的风都冷得像是带了刀子。 姜向北跟回收站站长两口子也算慢慢相熟起来,多少也对他们几人的性格有点了解。 站长老口子是实诚人,对谁都和和气气。 就是站长二儿子苏明,抠搜小气不说,或许是看姜向北他们年纪轻,算账时会故意多报重量。 前几天兄妹俩忙着去鱼塘里挑鱼,就剩姜成军一个人称重。 结果到鱼店那一称,发现足足少了四斤,心不可谓不黑。 他就是算准姜向北几人只能在苏家塘这买鱼,就算吃亏也只能继续去。 “爷的箩筐我会看着,你没事去水库后头转转。”姜向南眸光闪烁。 “难道附近还有卖鱼的?” “站长媳妇儿买这么多箩筐,我不信全是她一家人用。” 姜向北瞬间明白,老哥前几天劝大家吞下这口气,不是想就这么算了,而是就等着爷的最后一批箩筐交货。 站长媳妇先前订购的二十个箩筐交货后,陆陆续续又追加好几十个。 姜向南这几天一直在默默观察,发现装鱼的箩筐转来转去就那几个,数量并不见增加。 由此可见,大娘肯定是转手把箩筐卖给了其他人。 能用得上这些箩筐,很大可能是附近同样卖鱼的人家。 姜向南只是简单分析,姜向北听得那叫一个赞叹不已。 要放权谋文里,老哥百分百能成为朝堂上能搅风搅雨的谋士大臣。 见微知著啊…… 姜向北默默记下老哥的安排,车子临到苏家塘回收站前路口,提前跳下了车。 借着朦胧的晨光,往另一条路跑去。 姜向北绕着水库边继续走,猛然抬头间,看到不远的地方好像有火光跳跃。 看似不远,但绕过草丛,跳过好几条沟渠,十来分钟后眼前才终于豁然开朗起来。 比回收站鱼塘要大上几倍的七八个鱼塘出现在眼前。 两串火把插在鱼塘边的屋子墙壁上,十来个人聚集在鱼塘边拉网。 鱼群挣扎而溅起的水花发出很大声响,光看阵仗就比回收站鱼塘大了几倍。 姜向北眼睛一亮,从两个鱼塘中间走过去。 “小同志哪来的?” 背手立在屋子前的老头敲了下烟杆子,慢吞吞地走向姜向北。 齐刷刷十几道视线落到她身上。 姜向北心里嘀咕,两种说法迅速在脑中轮过,随后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我哥在前边苏家塘回收站那买鱼,我出来逛逛,无意间走到这了。” “老苏他们两口子那?”老头吐出口烟,表情松快了些,随即就抬手挥挥:“那你往这边快回去吧。” 明显想要赶姜向北走。 “我刚跟苏老二吵完架,一会再回去。” “为啥吵架?” “明明秤上是那么多,他非要多说几斤,就是骗我哥好说话。”姜向北气呼呼地叉腰,余光一直注意着老头。 老头眉心紧蹙,隐隐透着股不悦。 这股子不悦是对苏老二一家而不是姜向北,因为下一秒旁边拉鱼的人群里就有人冷哼一声:“那个苏老二就是败坏我们村的民声。” 其他人跟着义愤填膺,纷纷出声指责,显然苏老二不是第一回 这么干了。 姜向北心思一转,跟着继续倒苦水。 “你说我们要是买得少也就算了,我们每天可是要买两三百斤他都坑。” “多少?”老头问,从嘴里取出烟杆子,又问了遍:“小同志刚才说多少斤来着?” “三百斤。”姜向北一字一句地回道。 看老头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跟着又开口道:“我哥说了,就在苏站长那买这一回,以后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小同志不打算在他家买了?” “换就换呗,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姜向北说,跟着才像是看到渔网,眼前一亮往前几步:“叔你们这的鱼卖不卖?” “卖啊!咋不卖!” 平头中年男人一身腱子肉,嗓门洪亮,回答完姜向北之后就把网子交给了后边的男人。 “爹,你就别管苏站长那边啥想法了。” 男人几步走到老头面前,表情愤慨:“他这几年抢了咱们村不少买卖,还故意将前边的路堵死不让其他人进咱们村。” “村长,虎子说得对。” “他先不仁义骗人在先,就别怪咱抢他的生意。” 其他人纷纷响应中年男人的话,老头为难的表情也在慢慢瓦解中。 姜向北趁机添了把火:“刚我从那边来,田埂边还被人挖了好几条沟,是不是他们拦着不想人过来?” “沟?” 中年人大惊,其他人也跟着丢下渔网,几个人就往姜向北指的方向跑去。 老头的表情阴沉下来。 “爹!王八羔子挖了好几条沟,我就说咋今年天这么旱,田里都没水,感情是他们把沟渠水挖断了。” “妈的!” 老头顿时气得额头青筋暴起,领着剩下的村民们跑去查看。 没一会儿,大家风风火火回来了。 “你们几个去拿锄头把田埂拢上,其他人拿上家伙什咱们去找苏老二算账。” 这会儿老头哪还顾得上什么抢人生意不厚道的事,气得竟是要直接去找人算账。 姜向北舔了舔嘴唇,想问价格来着,又觉着时机不对。 好在村民们离去,鱼塘边还是留下了两个人收尾。 方脸中年男人赫然就在其中。 姜向北赶忙凑上去:“同志,我……” “我们村养的鱼无论大小一律一元,不仅有鱼还有河虾……”中年男人兴高采烈地介绍起来,看样子非常乐意两边干仗似的。 他们整个村大部分姓苏,就是苏站长两口子也是村里人。 苏家塘公社早几年是专门负责给几个副食品门市供鱼,全村都是靠养鱼赚工分。 前两年上头突然说要搞什么大包干,他们村作为示范点,改为几户联包制。 村长和其他三家人承包了村里八个鱼塘。 除了给门市供鱼外,还会把鱼卖给外头零散的鱼贩子,公社里承包了鱼塘的人家都这么干。 苏站长瞧村里人赚了钱,也干脆把自家田地挖成鱼塘。 不过苏老二不厚道,偷偷摸摸去水库里摸鱼,这年把都快把水库的大鱼网干净了。 网鱼不说,那苏老二还抢客,站路口把进村来卖鱼的鱼贩子都截到了自家。 此举早让村里人不满,就差一件导火索两边就要闹开。 这不……今天姜向北可算给他们找到了个机会。 “小同志你明天就往大路来,路口进来几分钟就能瞧见我们村。”中年男人笑呵呵的。 两边都很高兴。 男人找到机会干架,姜向北也寻到了便宜两毛钱的鱼。 网收好,村里的人拿了农具怒气冲冲地往回收站冲去。 姜向北估摸着老哥他们应该早就买完鱼,于是干脆按照男人指的路径直往大路走。 刚才弯弯绕绕二十分才找到,出去就用了五分钟。 “向北。” 走到路牌下,姜向南他们果然在树荫下等着。 “边走边说。” 姜向北卷着袖子,主动接过手推车的车把。 *** 三水胡同。 “哟!这不是赚大钱的向南向北回来了吗!” 把鱼送到鱼站结账,三人提了三条花鲢,满身疲惫地回到大院。 才刚进门,每天必出现的阴阳怪气不出意外又抢先传来。 吴老婆子蹲在水井前洗衣服,一双黝黑干枯的手冻得通红,而讽刺的人正在坐在家门口嗑瓜子。 过个年,可总算让沈琴找着机会嗑瓜子。 他们家门口堆满了瓜子皮,被人踩来踩去都不见有人扫一下。 姜向北本来不想搭理,奈何她刚经过水井边,就听吴老婆子阴森森地嘀咕起来。 “死丫头片子,跟个男人一样天天在外边瞎跑。” “婶子说笑了,哪有吴奶奶赚得多。”姜向北冷笑:“洗件衣服能赚五分,我们辛辛苦苦跑半天也就吴奶奶洗几百件衣服罢了。” “……” 夏天热的时候吴婆子一天能洗二三十件,就这得在水井边坐上大半天才能洗完。 这两天天冷,送来的衣服多而且厚,估摸着到天黑都不一定能直起腰。 “吴奶奶你慢慢洗。” 姜向南非常有礼貌,先从水井里打了桶水出来洗手洗脸,洗完很干脆地提起自家桶送入厨房。 吴老婆子舍不得买水桶,家里用得还是死沉死沉的木桶,平日里都是用姜家的铁皮桶打水。 姜向南这把桶一拿走,她连提桶都要累够呛。 “你怎么把桶拿走了?”吴婆子叫。 姜向南就像是没听到,不仅把桶拿进了屋里,折返回来还把塑料瓢也拿进了厨房。 第10章 ◎花衣裳的好朋友◎ 司文兰和姜半都在厂子里开年终表彰大会,要中午才回来。 有了上次卖箩筐给回收站大娘赚钱的事,姜爱国开始主动产生赚钱想法,这些日子都在忙活着些木头玩意儿去街上卖。 刚才发生的事他目睹全部,不仅没出声阻止,反倒像是定海神针般坐在那正镇着。 吴婆子骂骂咧咧地嚷嚷了几句,连声音都不敢大了。 “我看你们还带了鱼回来?” “那可是水库里的野生大花鲢。”姜向北眨眨眼,靠近姜爱国小声道:“哥说让妈给厂长送两条去。” 其实这事是姜向北出的主意。 毕竟不是真小孩,人情事故方面还有那么点眼力见,想得自然远些。 花鲢鱼,洛川人也叫它大头鱼。 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生长周期慢,胜在数量少,平时供销社里只卖鲤鱼和鲫鱼,就是有钱都不一定买得着。 “你们比爷想得周道。” 姜爱国正在做一个很小巧的老式梳妆台。 每扇抽屉上都雕刻了花纹,桌边用磨砂纸细细打磨,每一步都很耗时耗力。 “你们三个休息会儿,把晚上年夜饭的菜洗出来,我给你妈送东西去。” 要送礼,那最好是越鲜活越值钱,姜爱国站起来拍打干净裤子上的灰,又回屋里提了个袋子出来。 姜向北目送爷爷大步流星走出院子,也没忘了把散落一地的工具都收起来。 刚收拾完坐下来,院门口突然咋咋呼呼响起来的叫声由远及近。 欢快高亢的嗓音魔音贯耳,好像重重地给姜向北太阳穴上来了一拳头。 “姜向北!” “死丫头片子,叫什么叫,叫魂呢!” 水井边的吴婆子被吓得够呛,肥皂哧溜一下滑入水沟里。 姜向北揉揉眼睛,下一瞬间,花色身影已经飞到跟前,两条扎了大粉花的辫子一翘一翘很是活泼。 “彩霞?” 上身花花绿绿的衬衣,下身灰裤子兜上也有彩花,连头发上都扎了粉色绒花。 就是活脱脱一朵行走的“大牡丹” 夏彩霞是姜向北最好的玩伴,两人年纪差不多,性格也都是大大咧咧。 两人之间最大的不同应该就是对于美的追求,一个处于花花世界,一个身穿破烂都毫不在意。 夏彩霞喜欢各种颜色艳丽的东西,还好现在没有人染头发,要不姜向北怀疑她肯定会把头发也染成七彩。 “你怎么回来了?” “送你的。” 透明罐头瓶里,密密麻麻的蚂蚱煽动着翅膀,更多的已经死掉,瓶子壁上到处都是蚂蚱翅膀和腿。 姜向北:“……” “你不是想吃烧蚂蚱吗!咱们明天就去竹林里烧。” 看姜向北没说话,夏彩霞不解地撞了下姜向北胳膊:“又不想吃了?我抓了两天才抓到这么点!” 就因为无意间的一句玩笑话,夏彩霞记了好久,回老家一件事就是张罗着抓蚂蚱。 “你忙着回来就因为蚂蚱?” 姜向北好不容易憋出句话来,虽然感谢好友的惦记,那瓶子蚂蚱还是顺手放到一边了。 “去玩几天就得了,哪还能真在我叔过年,人家粮食也不宽裕。”夏彩霞说。 这会儿家家户户都穷,懂礼的走亲戚都得自己带粮食,就是怕给别人添麻烦。 “宝华怎么没回来?” 夏国华两岁多的儿子夏宝华是夏彩霞小跟班,无论上哪姑侄俩都在一处。 “和我妈在后头呢!” “向北……” 姜向南端着筲箕从厨房走出来。 先是被夏彩霞的五彩斑斓吓了一跳,随即才恢复成一惯冷淡摸样,浅笑着打了声招呼:“彩霞。” “向南哥。”夏彩霞撑着脑袋,目光落到姜向南端着的筲箕里:“大过年的还吃空心菜?” 空心菜,在洛川人最爱蔬菜中永远排第一名。 下面条,拌粉,涮火锅,煮汤,清炒,加之水中地里都能种,反正哪哪都有其踪影。 “添个素菜。”姜向南说。 姜家小小的后院里,姜爱国在围墙边种了一圈,最近姜家天天都吃。 姜向北接过筲箕,夏彩霞主动拿了把帮忙摘。 “你是不是又惹着老太婆了?” 从夏彩霞进大院起,吴婆子不怀好意的视线想忽略都很难。 那双三角眼跟毒蛇似地黏在身上,快速蠕动的嘴唇百分百又在无声骂着什么难听话。 姜向北耸肩,手指用力,空心菜杆子发生清脆声响,随即被压得裂成两半。 “你想想,一天洗几十件衣服,害得洗家里几十件,是你……你高兴啊!” 夏彩霞张大了嘴,非常夸张且大声地“哦”了声。 “两个黄毛丫头,要是放以前,生下来就得按尿壶里淹死。” 姜向北没说是谁,不过几十件衣服立即就让吴婆子对号入座了,老太婆尖叫着把衣服往地上重重一扔。 “说谁黄毛丫头呢。”慢了好多步的刘春芳牵着孙子姗姗来迟,面带嘲讽笑意从水井边路过,然后又问了遍:“说要把谁按在尿壶里淹死?” 沈琴可从没把吴婆子当成自家人,此刻就像是个外人边嗑瓜子边看热闹。 “你管天管地还能管我说什么啊!” 吴婆子气势汹汹地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差点指到了刘春芳鼻尖。 院里这四家人,吴婆子只怕姜爱国和司文兰。 一个会真动手,一个嘴皮子利索得紧,吴婆子在他们手下吃过几回败仗,那之后就不敢再主动找姜家人的事。 刘春芳一把挥开吴婆子的手。 “我当然不能管你说什么,你开口闭口都是把丫头淹死,信不信我告到居委会去,让你挂牌游街。” 吴婆子一僵。 “我们学校都教了,侮辱妇女同志要送去劳改。”姜向南说,摘葱的动作都不带有半点停顿。 姜向北跟着老哥继续说道:“我可以作证,她不止一次侮辱妇女儿童。” “我也能作证。”夏彩霞立刻跟上。 “你们胡说,我什么时候侮辱妇女同志了,有本事拿出证据来,不然我就告你们污蔑!” 无凭无据这套玩得挺溜。 不过刘春芳本来就没打算真上纲上线,这么说就是敲打敲打老婆子那张臭嘴而已。 “你说你一个七老八十的人了,怎么嘴巴一点都不留德,天天用着姜叔挖的井赚钱,转过头来还要骂人孙女,你有没有点良心啊……” 三水胡同这片少说有四五百户人,那么多人就仰仗着四口水井生活。 姜家搬进来前院里原本是没水井的,院里几家人也都和其他人一样去胡同口的水井打水。 后来是司文兰怀着姜向南时去打水摔了一跤,姜爱国和姜半才下了决定要在院里打口井。 打井请的人和机器都是姜家人出,按理来说水井应该算是他们家私有。 姜向北从懂事起水井就是大家都在用,偶尔隔壁邻居们也会来打水,她还真不知道原来是自家打的井。 “人家打的这口井,就最便宜你了,有本事你上胡同口去洗衣服试试!” 吴婆子:“……” 其他吴婆子还能倚老卖老嚷嚷上几句,就水井这事儿她说不出难听话来。 “我……我我就是随便说说。” “嫂子不生气,我妈就是人老了有点糊涂,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只有涉及到自己利益,那沈琴才会站出来说上几句好话当和事佬。 要真惹怒了姜爱国不给他们家用水井,一天挑水都累得够呛,更何况他们还得靠洗衣服赚点钱贴补家用。 “要不是看在今天大过年的,这事我还真要跟你们仔细掰扯掰扯。” 比起吴婆子,刘春芳更讨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沈琴,对她历来就没多少好脸色。 “晚上我一定让老冯好好说说,以后保证她再不乱说。” 刘春芳不再理这这两人,缓和了脸上的表情走到姜向北面前:“你爸妈呢?” “开表彰大会。” “文兰今年能拿不少奖金吧!我听你夏伯伯说厂子里年前就全厂通报表扬,还上了全洛川的厂子公告栏。” 最近早出晚归的姜向北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会儿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妈这么厉害!” “你妈妈确实很厉害。”刘春芳由衷地点头。 作为洛川市妇女代表,司文兰的大名也在供销社里进行海报张贴。 刘春芳她不懂全市表扬能得多少奖金,但听别人说,有了这个称号,以后说不定能当上副厂长。 姜向北傻乐。 “你也了不起。”刘春芳拍拍姜向北的肩膀:“以后你多带带我家彩霞,她最听你话。” 住一个院里,就算家长不想把两家孩子拿来比较,眼里心里也总不自觉地想到。 刘春芳听说姜家三个娃娃在偷摸着贩鱼,他们都以为是小打小闹呢。 要不是孩子他爸在鱼店里瞧见一回,谁能想到人家做得可是正儿八经“大生意” 鱼店老板随口提起,这几个孩子来回倒腾鱼,快赶上普通工人几个月的工资了。 而自家闺女,天天撅着屁股在田里捉蚂蚱,一问抓来还是送姜向北的。 刘春芳一想,连忙把人接回家来。 以前担心姑娘跟着姜向北天天到处瞎转悠把性子玩野,哪曾想才把人送走人家就开始干正事了。 过完年还有个把月,不指望能赚多少钱,能跟着跑跑腿也成。 总不能过几年要开始相看对象,还整天穿得花花绿绿的吧…… 第11章 ◎年夜饭(1)◎ 南川钢铁厂生活区。 “哎哟!这不是咱们厂的劳动模范司同志吗!今天怎么上我家来了?” 南川钢铁厂厂长爱人孟红英刚提着桶去院里打水,余光中瞧见有人走进自家大门,抬头一瞧立刻认出来人。 前脚江志国才回家,后脚最近厂子里的名人就来了家里。 孟红英心里嘀咕着莫不是来送礼走人情? “嫂子。” 司文兰笑盈盈的,人还没走到两手就先抬了起来:“我家孩子刚得了两条花鲢,厂长和嫂子尝尝鲜。” 孟红英眼前一亮,目光不自觉就黏到那两条鱼上。 她是蜀西人,小时候过年家里的年夜饭桌上总会有道酸菜鱼,鱼一定得花鲢,其他鱼都煮不出那味儿来。 后来所有河塘都归公社,家里就再也没了这道菜上桌。 在洛川市扎根多年,更是鲜少有机会见着花鲢的影子,更何况还是这么大两条。 就算知道“来者不善”,那也架不住心里的渴望猛然窜出而控制不住表情。 司文兰那是多聪明的人,只是随意一瞟就立刻猜出了她的心思。 “嫂子放心,是我家孩子花钱买的,保证没任何问题。” 孟红英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笑得牙不见眼,两步上前接过草绳:“我先找个盆养着,正好晚上煮就着缸里的腌菜煮鱼吃。” “红英和谁说话呢?” 屋外两人已经成功换手,屋里的江志国才从昏睡中惊醒。 “是司文兰同志,给咱送鱼来了。”孟红英语带笑意。 江志国眉头紧皱,满脸不悦地站起来就往屋外走。 平时跟爱人说了不止一遍不能收人东西,要是被谁告发全家都得完蛋。 而且他也没想到司文兰上午刚接受全厂表扬,后脚跟就干出贿赂的事来,简直糟蹋了先进职工的这个称号。 嘎吱—— “嫂子我没别的意思,其实这鱼是我家两个娃娃为了感谢厂长特意自己攒零用钱买的。” 江志国步子一停,压下怒火静静听司文兰继续说。 “我家向南今年不是要中考了吗,他心里一直悄悄琢磨着上高中呢!要是放几个月前我这个当妈的肯定不同意……” 司文兰把两条鱼当成谢礼,谢得就是江志国前段时间的提点。 孩子们发自内心的感谢怎么跟贿赂都扯不上关系。 江志国表情这才舒缓下来,慢慢踱步到司文兰面前,笑着开口:“这不是赶巧了吗!” “可不就是,我刚出厂子就叫我爸拦住,非要来送了再回家。” 司文兰一脸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回去转告姜向南姜向北小同志好好读书,未来有大好前程等着他们。”江志国背着手,一脸和煦笑意。 司文兰笑笑。 “这是我爸晒的干菌子,煮鸡好吃。” 收了鱼,孟红英再收干菌子就再没半句客气,还笑眯眯地撑开袋子瞧了眼。 “不少好东西,煮鸡鸡都没菌子香。” “嫂子喜欢就成。”司文兰冲江志国点点头,特意强调:“孩子们的心意送到那我就走了,回家还得做年夜饭。” “留下来吃完中午饭再回。”孟红英客气留饭。 司文兰连连摆手就转身打算想走:“我爸还在外边等着呢,厂长嫂子你们先忙。” “我记得司文兰同志是中专毕业?” 冷不丁的,江志国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从吃饭直接跳到学历上。 司文兰老老实实地点头:“中专一毕业就进咱们厂干后勤。” “那说明你还是有一定学习功底,不妨也试着学学高中课程,以后要是有机会……” 后半句话化作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结束得无声无息。 司文兰一怔,几秒钟后脑子迅速就转了过来。 江志国点头,这才笑着摆手:“赶快回家去做饭吧,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可是大事。” 司文兰讷讷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身后的院里,孟红英这才疑惑地问起江志国。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天啊……要变了!如果只靠埋头苦干,厂子原地踏步没有进步迟早要被淘汰……” “怎么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说了你也不懂,听得懂的人自有思量,不用多说。” “好你个江志国,嫌老娘没文化了是吧……” 两人的拌嘴声越来越远。 孟红英没听懂,司文兰却听得激动不已,身体都连带着微微颤栗起来。 跟姜爱国汇合后,她第一时间就把厂长的话复述了一遍。 姜爱国一脸正色,只说了句:“我们回家慢慢说。” 两人各怀心思地往家里赶。 *** 炮仗声此起彼伏,狭窄胡同中升起的烟雾仿佛要将整片胡同所淹没。 漆黑的天幕倒映着万家灯火,孩童们的笑闹声成了除夕夜里最美的背影音。 姜家的年夜饭炮仗已经放完,一家子围坐在桌前。 姜向北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黑白电视机上。 这是穿越过来之后电视机第一次被打开,虽然时而闪烁雪花的屏幕根本看不清放得是什么节目。 “吃饭就好好吃饭,不准看电视。” 频频偷看电视机的动作还是引起了司文兰呵斥,姜半伸手把姜向北脑袋扭过来,示意看对面。 低头,刨饭,夹菜,非常娴熟地开始装乖巧。 “这些天看你们瞎忙活我一直没问,你作业做完了吗?” 这个你当然指的是姜向北,因为姜向南的作业早在放假第二天就已经全部写完。 后头几天还顺带着帮姜向北写完了数学作业,至于语文吗……一个字都还没写。 “数学写完了!”姜向北回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好在司文兰念及大过年的没细问,点了点头继续低头吃饭。 倒是姜爱国笑着问起姜成军:“你们忙活这么些天,赚多少钱了?” 姜成军憨厚地笑笑,然后看向姜向北:“钱向北管着,我不知道具体有多少。” 兄妹三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姜成军负责拉车送货,姜向南负责算账,姜向北就负责点鱼装管钱。 “有多少?”姜向南也跟着好奇问了起来。 姜向北只知道个大概数,具体多少钱还真不清楚,既然大家都问,那她干脆放下筷子去隔壁屋子拿了军挎包出来清点。 忙忙碌碌二十来天,是该中场清点下“劳动成果” 包钱的手帕一层一层打开,又把信封展平,再小心翼翼取出一沓子钱来。 姜向南和姜成军看得认真,三个大人因为孩子们的认真也放下筷子笑着围观起来。 “赚的钱能不能请咱家人下一趟国营饭店?”姜半权当看孩子们过家家一样,只当是看个热闹。 多少知道点的姜爱国表情倒是正经得多。 司文兰看着看着思绪早飘向了其他地方。 当姜向北把一叠大团结放到桌上时,姜半笑不出来了,姜爱国倒开始乐呵起来。 “呵!赚不少啊。” 三十张大团结,那就是三百元,还有零零散散的五块一块也有不少张。 “六百五十三块六毛。” 最后,姜向北数完钱,长长吐出口气。 “……” “就这么二十来天你们贩鱼赚了六百多块?”姜半不敢置信。 要不是钱就放在面前,就算是看到三个孩子们早出晚归也绝想不到能赚这么多钱。 姜半就是个一级工,一个月二十五块工资,那得三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这么些钱。 谁能想到孩子们的小打小闹竟然能赚这么多…… “难怪早些年被打成投机倒把还是有人铤而走险贩鱼,这么赚钱的路子没多少人能轻易放手。”姜爱国感叹不已。 这就是财帛动人心的力量! 姜向北嘿嘿傻乐,从十八块的成本,他们一路滚雪球似的滚到了六百多。 不枉费三人早出晚归鞋子都磨破了两双都不敢跟司文兰说,帮鱼店老板拉客人嘴皮子都磨起了泡。 而且一想到年后他们买鱼的价格还要便宜两毛,姜向北心里就美得直冒泡。 她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成就感所包围,这种兴奋感只在前世从师父手底下顺利出师时出现过。 “我们老姜家的孩子是聪明!” 赚钱的是自家人,姜半接受之后迅速得意起来,说着还用腿撞了下司文兰膝盖。 “贩鱼只能干到开学前,开学之后要是再分心去做其他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 父母中,总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而司文兰就是唱黑脸那个。 兄妹三人夹着尾巴不敢吭声,姜向北默默把钱收起来,端起碗筷继续装哑巴。 姜向南好像一直专心地挑着鱼肉的刺。 “成军这些天在城里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吃得美睡得香。”姜成军笑回。 “你也是一样,回到村里之后好好读书,不准成天琢磨赚钱的事……知道了吗?” 来自二婶的关心,最终还是辗转到了读书问题上。 姜成军埋头默默扒饭……瞬间又老实一个。 顺利让三人都闭上嘴后,司文兰才终于开始说起正事。 不过一开口,姜半也立即加入了自闭的行列中。 “我和你爸打算重新学习高中的知识,以后有机会也去参加高考。” 姜半:第一次听说……不约! 【 第12章 ◎年夜饭(2)◎ “读高中,你让我也跟着学习高中知识?” 姜半双眼空洞无光,失神一般重复问了两遍。 就算司文兰连续回答两遍“对”,还是一脸迷茫地转头看向姜爱国:“爸,你也知道?” 姜爱国点头。 “我们全家都要进步,你作为一家之主,当然要以身作则给孩子们当好榜样。” 姜半怔愣当场。 他什么时候成为一家之主了,上至姜爱国下到院里邻居,谁不知道他姜半就是个耙耳朵。 平时买个包子都得问司文兰拿钱票,还一家之主? 骗小孩儿呢! 再看两个偷笑的孩子……连孩子都不信。 “好!”姜半重重放下筷子一脸慷慨就义,说着挥了下拳头:“既然全家都要进步,那爸是咱们家的领头羊,他也应该起带头作用。” 姜向北笑喷。 一家之主,领头羊,那司文兰就是姜家的幕后领导。 “老子都七老八十了,还读什么书。”姜爱国被唬了一跳,说着就板起脸来。 早些年部队扫盲,他就是认识基本字就费了老鼻子劲,现在说什么高中,那还不如再回部队当个新兵。 这时,姜半跟着凝重地点了下头:“当年要不是爸在战场立功,我哪有资格当上工人。” 姜爱国无言以对。 国家刚成立前后,大多数人穷得只能吃野菜喝粥果腹,就连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谁还会有闲钱送孩子去读书。 村里组织老师给孩子们扫盲,也就是认点字,学习基本算术,不至于成文盲。 姜半来洛川已经十几岁,在初中勉强混两年日子就进了厂。 “我就不是读书那块料。”姜半一条一条列举,最后总结:“我像我爸。” 有人努努力可以勉强不掉队,可姜半属于努努力还是不行的那类。 姜向北分外赞同 她也想吼一嗓子,说自己就不是读书的料。 可……她不是姜半,说完这句话之后一顿打是跑不掉的,关键是打完这书该读还得读。 “读书这方面,姜半遗传了我,确实……”姜爱国摆摆手,不得不承认:“确实不行。” 姜半挑眉嘿嘿笑了两声,随即话锋一转。 “作为一家之主,我读书没法起到带头作用,但保证做好后勤工作,让你们专心读书。” 司文兰没说话。 姜半就讨好地夹了筷子鱼到她碗里,继续劝:“咱们都去读书,娃娃们谁管?爸年纪那么大了,以后还得人伺候……” 为劝说司文兰,姜爱国硬生生从走路虎虎生威变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躺下的老头子。 不知道是不是思考到这些,司文兰还真软了态度。 “行吧!我也不勉强你。” “不是勉强,是我自己没本事。”姜半赶忙表态。 姜向北算是知道厉害的老妈为啥最后会选择跟老爸结婚。 姜半情绪稳定,非常尊重司文兰的每一个决定,并且没有半点大男子主义。 要不强势的妈碰上个强势的爸,家里多半要三天一大吵两条一小吵。 “书可以不读,外语一定要学。”司文兰又补充:“书我已经借到了,过完年咱们就开始。” 姜半:“……” 苦哈哈地耸了耸肩,一脸就知道在劫难逃的表情。 司文兰被逗笑,用筷子轻轻敲了敲饭碗:“吃你的饭,做什么怪样子。” 说起饭菜,姜向北这才注意到桌子边上还有盘包子。 就是这盘包子光从外形上就能看得出……此人不会做包子。 原本该雪白蓬松的包子皮没有发好,表皮皱巴巴毫无弹性,而且馅里的油也全部沁到了皮外。 今晚的年夜饭是姜爱国掌勺,包子肯定也是出自他手。 姜向北夹了一个包子到碗里,先大大咬上一口嚼吧嚼吧,面竟然有点黏嘴。 “爷,包子……” “其实咱们家祖上是北方人,早些年逃难逃到立丰坝,再然后我才被分配到了洛川……” 从北方迁徙到最南方,几代人的生活习性跟着逐渐变成了南方人。 姜家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做回包子馒头,吃得最多的是各种米粉和米线等。 不是不想吃,就是纯粹不会做,买……又舍不得。 以上姜爱国讲述的姜家迁徙,最后总结为一句话:“面粉袋子不小心沾了水,不吃怕长虫。” “下回面粉票咱们还是换成粮票吧,咱们家就没人会做面食。” 跟着咬了口包子的姜半赶忙喝汤,冲淡满嘴黏糊糊的感觉。 “下回我来做!” 面食可是姜向北强项,兴冲冲地就举手想要表现自己。 可惜被几位家长不约而同地忽视,像是没听到的自顾自开始聊起其他事来。 姜向北也不气馁,心里暗下决心要让大人们好好看看。 *** 二月二十三,天气雨。 初春刚至,空气里就已经隐隐带上了丝丝热意,恼人的细雨也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泥泞不堪的鱼塘边,虎子叔把刚称上来的鱼倒入篓子。 “明天真不来了?” 今天是姜向北三兄妹最后一天来苏家塘贩鱼,和几人打了个把月的虎子叔还挺喜欢几个小娃娃。 别看他们年轻,做事比好多大人都利索。 姜向北嘴巴甜,天天爷爷叔叔地叫着,还帮着带了不少鱼贩子进村来买鱼。、 有时候遇上复杂的账,还得请姜向南帮忙。 “过几天要开学了。”姜向南笑回。 “学生是该好好读书,以后有得是机会挣钱。”虎子叔笑。 上头的政策一天一个样,他们村里如今卖鱼给个人都成了明面上允许的事。 村里的大学生干部说,不久将来啊……说不定家家户户都能进城做生意。 “主要是我妈打人可疼。”姜向北缩肩膀:“我们不敢不听话。” 虎子叔哈哈大笑。 恐怕这才是真话吧! “那赚了钱你们打算咋花?”虎子叔又问。 几个娃娃肯定是赚下些钱,换做他自家的几个臭小子,恐怕早就上街换成了衣服零食。 姜向北他们沉得住气,下轮买的鱼一定比上轮多,算都能算得出来几人上次又赚了多少钱。 到今天结束,几个娃娃那也算身怀“巨款”了。 姜成军嘿嘿傻笑:“下午去国营商店给我爷爷买衣裳。” 这是一开始的目标,今天终于到了实现的日子。 姜向南想想,轻轻摇头:“换点书票,买几本学习资料。” 学霸永远是学霸…… 姜向北就简单的多,首先:“我要买面粉和肉,今天做包子!” 今天就是展现手艺的最佳时机,姜向北决心定要在父母和爷爷面前表现一番。 她此刻就是个真正的十四岁小姑娘,迫切想要得到长辈们夸奖。 姜向南瞥了眼妹妹,目光先是落到长了一点就跟狗啃似的脑袋,再是亮晶晶的眼睛。 最终还是没忍心说出让姜向北伤心的话来。 通常……这种话都是老妈司文兰的专属。 最后一批鱼倒入了池子里,老板相当痛快地给几人算账拿钱。 听说他们是最后一天干,还特意送了网兜河虾。 不知道是哪收来的虾,每个都有中指那么长,一对长长的青色钳足张牙舞爪地挣扎着。 姜向北记得早些年三水胡同后边的水塘河沟就有青虾。 只是后来被偷偷摸摸抓得连个影子都再见不着,更别说还是这么长的。 “好东西啊!”姜向北惊喜不已。 “等你们放暑假再来,叔等着。” 鱼店老板笑盈盈地送走几人。 “我先给你们一人一百元,咱们去换票,等会回家再分钱。” 先数了十张大团结给姜成军,姜向南只要了三张,姜向北想了想也只拿了两张。 “我知道换票的地方在哪,先把钱收好。” 天天在王家桥转悠,附近都有些什么姜向北比谁都清楚。 就在鱼店后边胡同里到处是席地而坐的男女老少,别看穿得跟乞丐一样破破烂烂,手里的钱票随便一搜都是大把。 以票换票,以钱换票,票换钱,都行。 姜向北把军挎包的背带收紧,再夹在胳膊下,才放心领着几人往小胡同里。 穿过泥泞的狭窄街巷,一条连自行车路过都嫌窄的胡同出现在眼前。 那些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堆,每家门前都坐着人。 “真是这里?” 只要有人出现,十几道视线齐刷刷地盯着来人一举一动,看得人心里发毛。 姜成军吓得轻轻扯了下姜向北衣袖,另一只手紧紧按着衣兜。 “没事。”姜向北说,在众多人中径直走向了最后边的一个青年。 青年穿着的老旧海魂衫破了好几个洞,一双细长眸子懒洋洋地望着屋顶发呆。 这条巷子里只有他好像根本不在意谁来了,就仰躺在凉椅上神游天外。 “做条裤子。”姜向北说。 青年坐起,其他人收回视线,继续盯着随时可能会出现人的巷口。 “做几条?”青年问,声音还是懒洋洋的。 “好几条,各种颜色的都要。” 青年杵着膝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几人,直到姜向北拿出大团结才转身。 “我们走。” 姜向北说,而后抬腿跟着青年一起进了大门。 【 第13章 ◎还真巧◎ “这些暗号都是什么意思?”姜向南追上姜向北奇怪地询问。 “我跟着鱼店老板来过一回。”姜向北回头压低声音:“他每个月要换不少票。” 鱼店老板告诉姜向北,街上就这个叫张武的青年换票最公道。 做裤子的意思是钱换票,衣裳是票换钱,全套就是票换票。 数量一代表一张大团结,几条裤子就是要换几张大团结的票。 这些暗号都是口口相传,而青年只做熟人生意。 所以他不像其他人那样眼巴巴地等着,就懒洋洋地躺在家门口等着生意上门。 姜向南拍了下姜向北后脑勺。 “难怪你天天跟在老板后头打转,感情是偷偷打探情报。” 姜向北傻乐。 这是一座只有两三间屋子的小院子,十几平米院子两边也是另外一家的院墙。 张武把几人带到第二间屋子。 “要换什么票?” “衣服,鞋子,书,面粉和肉,如果有剪头发的票我也要。” 姜向北摸摸自己的脑袋,姜成军凑到耳边又赶忙加上句:“布票也要。” 不用姜向北再重复一遍,张武已经听到转身去另一间屋子拿票了。 “我还想给我爷爷带两盒膏药贴回去,我爷腰杆不好,还有……”姜成军手舞足蹈地激动比划。 “除了给二爷买衣裳和布,其他的钱你都别动。” 姜向南倒像是大哥,在姜成军络绎不绝点着要买的东西时,立即站出来泼了盆冷水。 “钱你留点防身就成,其他都交给二爷。让二爷看家里需要添置什么再买。” 膏药再好,对姜爱军来说都不重要,长辈们最先考虑的肯定是家里需要什么。 姜向南不清楚二爷爷家具体需要什么,或是一把锄头,亦或是口炒菜锅,但绝不可能是贴缓解酸痛的膏药。 姜成军瞬间惊出身冷汗。 要不是姜向南拦着,他今天说不定会一冲动之下全花完。 “钱我先保管,等你回家前再给你。”姜向北连忙说。 果然人一乍富之后就觉得钱不是钱了…… 姜成军抹去额头的汗,连连点头。 “你们要的票都在这了,自己选吧,选好我算钱。” 没一会儿,张武端着饼干盒返回屋子,直接把盒子递给了姜向南。 各种颜色,各种面值,各个商店和供销社的票应有尽有。 “面粉一毛八一斤,我这儿是按两毛卖,一套成衣,我这多收五毛……” 换票就是依靠从中赚取差价来赚钱,换得越多赚得就越多。 按比例算,利息高得吓人。 不过对许多人而言,就算利息再高也得换。 像书本和成衣在黑市花钱都买不着,去国营商店都得有相应的票才能花钱买。 姜向北心里暗暗咂舌。 可……还是只能把手里的二十块都换成了票。 *** 洛川市人民商店一。 两层灰色小楼,黑瓦白墙,门两边写着两排红色标语。 左边发展经济,右边保障供给。 刚过完年,大多数人都还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阶段,商店并没有多少人进出。 门口站的两三个售货员聊得正欢,说得无非都是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 对于三个半大孩子的到来,头发上扎着朵大红花的女人斜眼瞅了两眼,根本就没把几人当回事。 商店里很大,分为好多个柜台。 三人一进来就直奔一楼最正中的成衣柜台,那片柜台上被四块花里胡哨的广告牌所包围,最是显眼。 “怎么没人?” 柜台里空着,只有挂在墙壁上的几套花裙子在那随风飘荡。 “李莉,你柜台前来人了。” 三人在柜台前站好一阵,旁边卖糕点的收货员看不过去,才帮忙冲门口的人堆吼了一嗓子。 “来了来了!” 有人拍着裤子走进门口,随着女人动作,一阵阵的灰被拍得飞扬而起。 肿眼泡,眼睛小得只剩下条缝,无论再怎么看,都看不出她神色如何。 看不到眼睛,女人往下狠狠撇下去的嘴却能看出她此刻很不爽。 “你们几个要买衣服?”小眼睛上下打量几人,面上嫌弃的神色更甚:“最便宜的一件的确良衬衣都要两块,你们几个买得起吗!” “先看看款式。”姜向北好脾气的笑笑。 “不买看什么看。”女人抱着手臂,人就站在柜台外不肯往里走了。 现在的国营商店售货员,脾气一个比一个臭,就是瞅准了你再不高兴都得在这买。 “不看怎么买。”姜向北皱眉。 “你……”女人掀起嘴皮还要说,旁边忽然伸出只手来:“许姐,你休息会儿,我来。” 年轻女同志齐耳短发,有两个很深的酒窝,笑起来又大又双的眼睛弯成月牙,看着性格非常温柔。 不过短发女同志的好心并没有让收货员脸色好看多少,冷哼一声甩着手走到隔壁柜台前。 这声冷哼是把短发女售货员也一并连带了进去。 “来,小同志想看什么我给你们拿。” 短发女售货员像是没看见,笑盈盈地走进柜台,拿起叉衣服的竹竿。 三人中,只有姜向南懂衣服,他主动承担了挑选衣服的任务,姜成军就负责在旁边参谋。 而无事可做的姜向北耳朵不由就竖了起来, 旁边小眼睛售货员和另一个售货员的聊天内容统统传入了耳中。 这不偷听不打紧,一听还真听出了点让人吃惊的内容。 “你真打定注意嫁过去了?”黑瘦的女售货员问。 小眼睛售后员砸吧眨巴嘴唇:“不嫁怎么办!我嫂子生怕我嫁不出去,天天想着法子地找媒人。” “我不是听说那个冯什么的没工作?你好歹是个售货员,咋看上他了啊!” “冯强盛。” 姜向北眼皮一抽,趴在柜台上的身体不由往那边倾了些。 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很,这个冯强盛不一定就是冯钢游手好闲那个大儿子。 “不管叫啥,反正你再好好想想,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 “就他还凑合。”小眼睛售货员说得支支吾吾:“其他人条件差得我又看不上。” 长得就是副尖酸刻薄相,个头又矮,如果不是售货员这个工作在前边顶着,姜向北估计更难说对象。 媒人介绍对象,那也得“有讲究”,人家眼里你就那样,所以介绍得也都是差不多的人。 “啥条件啊?” “他们家在三水胡同有自己房子,不是厂子里的,他爸听说今年要升为三级工,一个月能拿四十元……” 姜向北:“……” 天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冯强盛就是院里的冯强盛,估摸着就是看上了小眼睛售货员的工作,而这边又看上了他家房子。 双方也算是……各取所需。 开头女人说得还都是真实情况,可姜向北听着怎么越吹越过,说得又好像是另一个姓冯的了。 冯钢就一个一级工,就算今年升级也是二级,女人直接给升了级。 天天躺着混日子的冯强盛摇身一变成了有关系马上要进单位的有志青年。 不仅姜向北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就是黑瘦女售货员也听得眼神乱飘。 要真是条件这么好,还能看上……她? 姜向北感肯定,她无语的表情就是这个意思。 “我柜台来人了先忙,反正凤珍你还是再考虑看看。” 女售货员最后匆忙离开,异常热情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哼!” 徐凤珍撇嘴冷哼一声,嘴唇蠕动着朝女售货员无声嘟囔了几句,这才扭着腰向外走去。 姜向北收回眼神。 短发女同志不厌其烦地拿着一套又一套衣裳给几人介绍。 听说姜成军是买回老家孝敬长辈,忽然开口:“我们这有批去年的棉袄,虽然说放得有点旧了,但老人穿绝对保暖。” 洛川市一年四季就没个能穿棉袄的季节,去年发下来的棉袄拢共就卖了两三件出去。 女售货员是好心才会主动提起那些棉袄。 “我们看看。” 姜向南立即笑道。 衣服旧点算什么,只要冬天里穿着暖和就成,何况刚才女同志还说那些厚棉袄只要两块钱一套。 靛蓝色的棉袄,摸上去足够厚实,裤子屁股位置还专门加了块耐磨的布料。 就是蓝色褪得有些发白,看上去不像是新衣服。 “新款式好看是好看,不过价格可不便宜,而且农村穿着干活不方便。” 闲聊中,女同志听说三人都是学生,介绍的衣服都属于便宜耐穿那种。 “棉袄我要四套,还有这个汗衫和裤子……布鞋……” “那我用绳子帮你捆好,这样上火车的时候不占地儿,胶鞋也全捆到一起。” 八十块的成衣票,姜成军花得一干二净。 剩下二十元布票,姜向南灵机一动,趴到柜台上低声询问女售货员要去哪买。 商店里有两个卖布的柜台, 在女售货员介绍下,姜向南和姜成军去了左边那个,姜向北留下来帮忙打包。 “姐姐我来帮忙。” 姜向北喜欢这个售货员,没用惯常的女同志称呼,而是直接叫了姐姐。 短发女售货员眉眼一弯,笑呵呵地冲姜向北招收:“妹子进柜台来。” “你叫我王姐就成,妹子怎么称呼?” 王姐是姜向北穿过来这么久以来第一个认出她是女孩的人。 两人蹲在柜台下,望着对方的眼睛不由相视一笑。 【 第14章 ◎不能跳,是火坑◎ 王姐身上有很好闻的香皂味,头发也香喷喷的。 两人一边捆棉袄一边有搭没搭地闲聊着。 姜向北有些好奇:“卖出去一件衣服姐能赚多少钱?” 工人是依级别发相应工资,年终奖金会根据厂子效益分小组发放。 售货员听说是基本工资加提成,要是遇上过年赚得比三级工人工资都高。 王姐依然笑呵呵的:“售货员也分,你看那边卖粮食和布的工资就高,卖衣服瞧着光鲜,工资只有年前那阵好些。” 吃穿住行,穿在这个年代其实应该放到第三位,吃饱有闲钱才会考虑,第一顺位布肯定是排在成衣前头。 王姐抬头往门口瞧了眼,继续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们,要不然这个月我还没开张呢!” 成衣柜台两个售货员,王姐和徐凤珍算起来应该属于竞争关系。 “我怎么瞧那个售货员和姐不对付?”姜向北小声道。 “说起这事来还真丢人,姐也不怕跟妹子说……” 丢人不丢人姜向北不知道,不过世界的巧合今天好像都被姜向北遇到了。 王姐全名叫王雨,去年刚调到国营商店一来上班,开始跟徐凤珍关系也还算不错。 然后……就出事了。 商店里有个热心肠大姐给两人介绍对象,介绍得还是同一个。 徐凤珍看上男方,可那个男同志却看上了王雨。 徐凤珍自此处处针对王雨,无形中就把她当成了情敌。 “姐,你说那人……不会是三水胡同的冯强盛吧?” “……” “你咋晓得?” “刚偷听来的。”姜向北随意回道,这当然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就住三水胡同!冯强盛就和我家住一个大杂院。” “这么巧?” 王雨显然还没意识到姜向北会这么说的严重性,还心情颇好的笑着点点头。 “姐真打算跟冯盛强处对象?” 王雨愣了愣,有些犹豫地轻轻摇头:“没想好,我情况有点特殊,好多事也没个商量的人。” “这事不用商量。”姜向北抬起右手朝下压了压,示意王雨把头伸过来:“姐,我跟你说……”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可姜向北今天偏要做这个“恶人”,总不能知道前边是火坑还眼睁睁看王雨往里跳。 她把自己知道的冯家情况一五一十跟王雨说了说。 王雨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有些不敢相信,又重新说了遍冯强盛情况,确认和姜向北所说的就是同一个。 “沈丽同志为什么要害我?” 沈丽就是把冯强盛介绍给王雨的媒人,徐凤珍偷听到两人谈话,之后又私下找沈丽介绍。 姜向北和她萍水相逢,应该不会故意说冯强盛的坏话。 那只能是张丽说了谎…… “姐,你指给我看谁是沈丽?”姜向北拽着王雨站起来:“不用指,就告诉我沈丽是卖什么的。” “表。” 姜向北先从左边起,转动着目光渐渐往右转去、 最右边的钟表柜台里,白衬衣的长发中年女人趴在柜台正看着她们,眉心上一颗芝麻大小的让姜向北眉心跟着一跳。 只这个特征,姜向北就立刻认出了此人是谁。 “姐,蹲下。” 姜向北抹了把脸,看姜向南那边挑选得正起劲儿,嗖一下又蹲了下去。 “你认识?” “她是冯强盛二姨。” 王雨:“……” 身份一出,所有事立刻明了。 姜向北就见沈丽来过一回大杂院,而且来就跟沈琴大吵一架闹得不欢而散。 那时候她才六岁,对两人吵架的凶狠表情印象深刻到晚上做梦还被痦子追杀。 “妹子不瞒你说,我父母去世多年……” 她所说的情况特殊,是指父母因病双双去世,一个年轻姑娘孤苦无依,婚姻大事上根本没人帮忙把关。 王雨接过手母亲工作,手里还有父亲留下的一个工位。 听完姜向北所说的冯强盛情况,她就已经猜到对方多半是为了父亲工位而来。 现在又加上个二姨……莫不是打着吃绝户的主意才介绍了自己外甥。 商店里其他人不知道王雨情况,可跟总经理关系颇好的沈丽清清楚楚。 以前处处关照,她还真把沈丽当成了亲大姐相处。 “姐,你可一定要想清楚!”姜向北重重捏了下王雨手腕。 王雨笑,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妹子放心,姐不是傻子。” 父母相继去世后,亲戚没少打主意,沈丽这点上不得台面的算计不算什么。 “那就好。” 姜向北放下心来,两人加快速度把棉袄捆好。 这边刚忙活完,姜向南和姜成军也扛着布回到了成衣柜台前。 他们身后,徐凤珍一双小眼睛此刻差点瞪出条缝来,离得近的姜向南甚至能听得牙齿嘎吱作响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是故意抢我工作!” 这句话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似的,带着明显怨恨。 王雨权当没听见,帮几人把东西背上,走出柜台来,甚至把人送到了商店门口。 “等姐忙完手头上的事,一定请妹子去国营饭店好好搓顿。” 姜向北挥手。 “我过几天来找姐玩。” 姜向北个头最矮,两个哥哥把重的衣物都背在了自己身上。 她就提着盒饼干,在前头蹦蹦跳跳地开路。 姜向北要的面粉和肉买了,成军哥哥要的衣裳也用划算价格买到。 姜向南没买书,而是给姜爱国重新买了个烟嘴。 纯银打造,正好替换以前那个早黑乎乎的铁皮烟嘴。 回到家,中午饭时间已过,三人这才意识到买东西高兴到忘记了吃午饭的事。 姜爱国坐在家门口编簸箕,细长竹条在不停动作的手下渐渐有了形状。 “姜向北!” 先迎接姜向北的是叉腰堵在门口的夏彩霞,以及犹如鹦鹉学舌那样只知道重复二姑话的夏宝华。 “你早上走怎么不喊我,害得我又被我妈骂了,说我懒死鬼投胎!” “懒死鬼投胎。”夏宝华两只小短手叉腰,学得惟妙惟肖。 姜向北笑:“我叫你了,你没听见。” “你没叫!” 拼命眨动的眼睛就快要抽筋,不停往右撇的嘴无不不指向夏家门口的刘春芳。 姜向北立刻会意,左手狠狠一拍大腿:“坏了!我是昨天喊的你,今天给忘了。” 年后这二十来天拢共叫了两次,回应的只有夏彩霞故意加大的呼噜声。 姜向北哪还不懂,意思就是随便叫叫得了,谁还真死心眼地把人叫去帮忙。 唯一那次还是刘春芳早起硬是拖着把人送到了姜家门口。 回来一个多小时脚程成了夏彩霞挥之不去的噩梦,自此明确表示自己不是挣那个辛苦钱的命。 “好可惜!最后一次我也没去成。” 挤眉弄眼的笑脸,可怎么都看不出半点惋惜来。 夏宝华奶声奶气地学着姜向北拍大腿:“可惜啊!” 孩子把戏哪能瞒得过大人眼睛,姜爱国笑呵呵地望着,刘春芳则是满脸哭笑不得直摇头:“这孩子,心眼子全用在偷懒上了。” “这是上哪捡了一堆破东西回来糟蹋眼睛!” 一片祥和中,冯家窗口冷不丁传出来道挖苦的声音。 不用细听,准是随时随地都注意着姜家动静的沈琴。 只要稍微发现一点能讽刺挖苦的机会,那声音之后人必得跟着出门来。 下一秒,老旧掉色的木门就开始嘎吱作响,出来的不仅沈琴,还有个皮肤惨白一脸忧郁的眼镜男。 冯强盛。 别看住一个院里,姜向北很少有机会见着他。 作为冯家长孙,这位吃喝拉撒都是吴婆子送屋里,晚上天黑了才出门找胡同里那几个街溜子到处闲逛。 一张小白脸又戴副眼镜,看着斯斯文文,长相非常具有欺骗性。 “上回收站买的旧衣服吧!我还以为赚了多少钱,原来就够买些破烂呀!” 一张嘴,姜向北就想把手里的饼干盒呼他脸上。 冯强盛完美遗传到了奶奶和亲妈的臭嘴,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带着“恶臭” 姜成军被说得有些羞愧,放下棉袄后憨厚地挠了挠脑袋:“旧是旧了点,但是能穿。” “哪里差了!”姜向北梗着脖子朝冯强盛吼:“这些棉袄都是新的,换成你,你一件都买不起。” “你买不起!”夏宝华跟着吼。 “混吃等死的玩意儿,哪来的脸看不起别人。” 要论吵架,夏彩霞绝对是夏家头号,袖子往上一撸,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的指头差点没戳到冯强盛脸上。 要是换成别人也能忍忍,可这人仗着自己是个男的,看不起院里女孩,没少说难听话。 这回碰上了,那还不得多说几句以解心头之恨。 “就是,搜遍兜里怕是都拿不出一块钱来,还嫌弃几块钱一件的衣服不好,这就叫……”姜向北拖长语调。 “穷讲究。”夏彩霞接。 论嘴皮子,冯强盛只能甘拜下风,气得下意识走前几步就举起了拳头。 咳—— 轻轻一声咳嗽,伴随着烟杆子磕墙的声响。 沈琴脸色一变,赶忙拉住冯强盛:“都是一个院的,有话好说。” 孩子们没见识过姜爱国的拳头,大人们可都亲眼所见。 一脚能踢断人小腿,要命的…… 【 第15章 ◎院中闲聊◎ 沈琴发了狠,拽得儿子往后连退好几步,崭新白色衬衣领一下子朝边上歪去。 这一下子,怒火直接从转移到了目标,冯强盛阴沉着脸,一下子甩开沈琴,怒吼:“放开你的脏手,弄脏老子新衣服了。” 冯强盛不仅没院里女孩没好脸色,就是自己亲妈也照样是想骂就骂。 吴婆子从小灌输的重男轻女思想,早已在他心里落地生根。 沈琴讪讪地松开手,小声嘟囔着:“老娘还不是为了你好。” 他们刚搬到三水胡同来那阵,到处都是地皮流氓来找事,严重到有人夜里跳进来抢钱。 后来姜爱国一家搬来,连着揍了几回找事的痞子,打得那些人再也不敢来三水胡同。 杀红眼的姜爱国第一次让沈琴见识军人血性是什么。 一拳头过去,两颗牙齿和着血飞出来。 他们家强盛哪是对手,上去那就是送死。 冯强盛不懂,不屑地嗤了声。 姜向北撇嘴,摸摸夏宝华脑袋:“上我家,姑给你吃饼干。” 自己养的祖宗,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饼干!”夏宝华跳起来一把抱住姜向北的腿,小嘴吧嗒吧嗒地下一秒就要流出口水。 今年过年两家人都没见过饼干的影子。 就在姜向北拖着“小包袱”往自家门口走时,冯强盛已将皱巴巴的衬衣抚平。 “今天不回来吃饭了,给我十块钱。” 个头比沈琴都要高半个头的成年人,要起钱来比两岁的夏宝华还要顺口。 “找你奶要去,我上哪来十块钱给你。” 提起钱,沈琴那可就硬气了,说没有就没有。 直到冯强盛捏着嗓子吼了句:“不给钱还想娶儿媳妇,我怎么和人处对象!” 姜向北竖起耳朵,赶忙往那边看去。 沈琴像是被人捏住了七寸,一跺脚,转身回屋里拿出张大团结,闭眼侧头才忍住不舍塞到冯强盛手里。 “今年一定要让我吃上儿媳妇做的饭菜,你奶抠搜的连油都舍不得放点。” “妈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目送冯强盛吹着口哨走出门,沈琴轻轻挑眉,得意的情绪好似急需找一个发泄口。 “我们家强盛对象是城里人,长得好看不说,人家还是售货员,说是一结婚就让他接岳父工作,还听说姑娘在兴北有房子……” 姜爱国继续编簸箕,刘春芳给夏宝华擦口水。 姜向南几人忙着放东西打水洗脸,除了姜向北应该没人对沈琴吹嘘的儿媳妇感兴趣。 “你们就是嫉妒了!” 显摆完无人搭理,这让沈琴心里觉得很没面子,自言自语地嘟囔了句。 见其他人还是爱答不理,一甩手摇头晃脑地往隔壁走去。 姜向北从铁盒子里拿出一排饼干放盖子上,邀请夏翠霞姑侄来吃。 盒子上写着钙奶饼干,姜向北一瞧就知是应该是奶粉饼干,有几块火候没掌握好,边都焦糊了。 夏彩霞拿了块就往嘴里塞。 “我一吃就知道……是光明牌的饼干……” 阳光下,饼干渣从夏彩霞牙缝悉数喷出,洋洋洒洒飞落一片。 “要吃就好好吃,到处喷沫子浪费。”刘春芳一把捂住夏彩霞的嘴。 姜向北拿了块给姜爱国:“爷,你尝尝,明天早上咱们用饼干泡开水。” “赚的那点钱全花了?” 姜爱国大掌在裤子上擦了又擦,才小心接过饼干,又招呼刘春芳:“春芳妹子也吃。” 刘春芳舍不得,姜向北觉得又干又硬的饼干在她眼里那已经属于稀罕货。 一盒就要一元两毛,换成米一家人都吃好几天。 人家大方,她当长辈的哪能真吃,家里两个馋鬼吃点就得了。 就在这时,隔壁院里沈琴高亢尖细的声音响起,原来是又换了个地方显摆。 内容和刚才说的一般无二,这回是直接带了人女同志的名字——王雨。 “冯强盛真能找到条件这么好的姑娘?” 说完,刘春芳自己就先摇头否定了这种想法。 只要父母有眼睛的都不会让女儿嫁到这种火坑里来受罪,更何况还是条件这么好的人家。 “他们不是找媒人骗人家女同志吧?” 姜向北下意识点头,还真让刘春花说中了。 “你一个小孩子掺和什么!”刘春花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姜向北后脑勺:“知道婶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妈!向北又不是傻子。”夏彩霞喷着饼干渣叫。 “上辈子饿死鬼投胎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家没给你们吃饱饭。”刘春花笑骂。 “我怎么不懂。”夏彩霞不服气:“肯定是他们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嫁进来的新媳妇只能吃哑巴亏。” “这孩子……不知道上哪学的。” “本来就是。”夏彩霞不服气叫道:“咱们三水胡同里张瘤子家的二儿媳不就是这门进的门。” 刘春花一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十四岁的女孩子,年纪说大也不大,可早的再过几年就该结婚了。 刘春芳觉着多跟她们说点家长里短也不是什么坏事,总不能结了婚之后再现学现用。 “我跟你们说,我们看不上冯强盛并不是因为他没工作,更不是因为他们家里穷……” 刘春芳幽幽讲起往事。 冯强盛十六岁那年,跟一个在国营饭店上班的农村姑娘悄悄好上。 等姑娘发现自己怀孕,想要谈婚论嫁时才知道冯强盛还是个中专生。 那个时候,上医院打胎要结婚证,姑娘眼看肚子越来越大快要瞒不住,只能上冯家来要个说法。 结果姑娘不仅连冯强盛都没见着,还被吴婆子和沈琴联合起来一通羞辱。 两人又吵又闹,引来不少胡同里的邻居来围观。 最后要不是司文兰看不过去,拦着沈琴婆媳让姑娘快走,当时人说不定就被革委会抓了。 过几天公安局来人,说是那姑娘上班期间被顾客推倒送去医院,途中流产了。 冯家坚决不承认冯强盛跟姑娘有关系,还反过来诬陷人女同志是破鞋,跟不知多少人都躺过被窝。 未婚先孕又处于特殊时期,姑娘丢掉工作不说,还被批斗下放到了牛棚。 大家伙都知道因为破鞋这个罪名,在村里还不知道要遭多少难。 “村里的无赖可不像城里有公安管着,那些人……哎……还不知道那个女同志要遭多少罪。” 姜爱国想起来就不由叹气:“一个好不容易从农村来到城里的姑娘一辈子就这么完蛋了!” 毁了人姑娘一辈子,沈琴却把这当成显摆的谈资,到处宣扬冯强盛有多受姑娘欢迎。 三水胡同住得久点的谁不知道他们家什么德行。 “好在你们都讨厌他,要不我和向北爸妈还不知道要怎么操心呢!” “冯强盛那混小子我看心眼不大,咱们还是得多小心点。”姜爱国不放心地提醒道。 姜向北没跟长辈们提起王雨的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后朝夏彩霞眨了眨眼。 夏彩霞挤眉弄眼。 两个小伙伴心照不宣地继续吃饼干。 “向北。” 淡淡的猪肉香钻进鼻孔,嘴里的饼干瞬间没了味道,姜向南端着小碗面条递到姜向北面前。 “先吃点垫垫就成,一会儿该吃晚饭了。” 见姜向北点头,这才转身回厨房吃自己那碗面条。 “给我吃点。”夏彩霞立刻凑了过来,夏宝华有样学样,脑袋往姜向北咯吱窝下钻:“姑,我想喝汤。” 一碗最简单的猪油汤面,对孩子们来说已经是美味。 姜向北先喂夏彩霞,又喂夏宝华,最后自己才喝汤。 刘春芳见状,心来又是好一阵感慨。 “以后哪家姑娘能嫁给向南才有福气,向北这孩子性子也好。” 姜向南学习成绩好,人也勤快,小小年纪就懂得体贴大人关爱妹妹。 要是自家彩霞日后能跟姜向南结婚,她估摸着做梦都得笑醒。 可惜夏彩霞完全理解不了老妈看女婿的眼光,刘春花话音还没落就迫不及待地撇了撇嘴:“向南哥有什么好的,还是向北最好。” 小时候她们没少挨批评,夏彩霞见着姜向南就跟见了鬼一样,躲都来不及。 前几天听说有姑娘来家跟姜向南表白,她第一反应是觉得那姑娘眼睛瞎了。 啪—— 后背被重重一掌,接下来的胡说八道夏彩霞总算没吐露出来。 姜向北看得乐呵呵的,几口吃完面条站起身来。 “今天我要大展身手,来帮忙。” 夏彩霞揉着肩膀委屈巴巴地站起来:“姜爷爷,向南哥还是挺好的,以后肯定能给你找个最最漂亮的孙媳妇。” 好在基本眼力还在,走之前还晓得找补两句。 姜爱国被逗笑,朝几人摆手:“去忙活吧,我家向北今天说要做好吃的孝敬爷爷,我等着呢!” “爷你就瞧好吧!”姜向北举起筷子,信誓旦旦:“我一定让你们全部人都刮目相看。” “爷等着享我孙女的福。” 姜爱国放声大笑。 当然,此时此刻他一点都没把姜向北的话放心上,只当是孩子过家家。 等剁肉的哒哒声从厨房传出来时,才晓得孙女那是相当认真。 【 第16章 ◎裴玄出场(三更合一)◎ 十来平的厨房呈细长型,右边墙壁上开了两扇窗子。 窗子外是夏家房子的墙壁,两面墙之间就离着几十公分。 所以窗子虽然大,厨房里的采光却并不好,白天做饭一定要开着门才行。 左边墙边是柴火灶,右边靠窗摆了张桌子和两口蜂窝煤灶。 姜向北看肉沫剁得差不多,右手拿刀把菜板边上的姜末赶过来混合到肉里。 两只手两把刀,继续咔咔地剁着肉。 “彩霞,帮我拿下葱。” 夏彩霞站旁边一动不动,只是转头朝灶台前傻乎乎愣着的姜成军说:“成军哥,拿葱。” 为什么不使唤就在碗柜边的姜向南,问……就是不敢。 “妹!你啥时候学的做包子?” 碗柜上陶盆里有一团正在发酵的面团。 两把菜刀上下翻飞,一整块刚换回来的后腿肉眨眼间变成了肉沫。 要不是亲眼看着姜向北一步步做下去,姜向南甚至怀疑有别人代劳完成。 “我们学校外边不是有家包子铺吗!” 姜向南想了好久才终于想起,姜向北说得那间包子铺其实是家国营饭店,里边大肉包两毛一个。 “里边的包子师傅是北方人,我偷摸在窗子外边学了好久。” 姜向南惊。 国营饭店的后厨靠着条巷子,为了光线所以全部修建成玻璃窗。 看是能看到,就是那边上是饭店的排水沟,天气一热学生们往巷子外边经过都得捂鼻子。 姜向北就蹲在臭水沟上学会了做包子? 姜向南怎么想都觉得震惊,凡事三分钟热度的妹妹还能这么持之以恒? 可眼前的一切又不得不让人相信。 姜向北把所有切好的材料全放盆里,放调料的动作一点都不像新手。 盐少许,酱油适量, 第一次变得如此具象。 姜向北搅动肉馅时眼睛和脑子也没停,往厨房里看了一圈,发现没有蒸笼。 “哥,你问问爷咱家蒸笼呢?” 姜向南应着,转身去找蒸笼。 姜向北继续环顾,想了想又吩咐:“彩霞,洗洗菜板,一会儿没地方揉面,” 这回没人可使唤的夏彩霞只能自己动手。 “向北姑,肉包子最好吃了。” 能使唤的都被姜向北支走,屋里就剩一个娃娃流着口水继续加油打气。 肉馅搅好,姜向北踮起脚尖把面盆端下来,用手扯了团查看发酵情况。 恍惚中,竟然有了种很陌生的感觉。 在她看来很是生疏的动作已经足够家人朋友们震惊。 蒸笼找到,与之一起进厨房的还有姜爱国和姜半。 “我姑娘真会做包子?” 菜板撒上干面粉,发酵好的面团在姜向北手下变成各种形状,光滑洁白的没有一点面疙瘩。 姜爱国砸吧口旱烟,点头。 “向北不仅会做,而且做得很好。” 会做饭的人光是用眼睛瞧就能看出姜向北到底会不会……不仅会,而且相当熟练。 “她从小就没进过灶房,上哪学的做包子?”姜半觉得不可思议。 瞧这熟练的样,不说几十年,几年估摸着肯定没跑。 姜半问,姜向南就把刚才妹妹说的又重复了遍。 “累着我姑娘了。”姜半作势抹泪,说着很是夸张地长长叹气:“要是她妈看到还不晓得要多高兴。” “少在这胡说八道,要是没事就去烧蜂窝炉!” 自小姜半这张嘴就喜欢乱说,刚才那话叫外人听去还以为儿媳妇死了呢。 姜爱国硬是忍着用烟杆子抽他的冲动,把人使唤去帮忙。 一个个圆咕隆咚的包子摆在蒸笼里,每个大小差不多,包子褶随便数数也都一样。 夏彩霞一个从小在洛川长大的南方人,就没见包子的制作过程。 “向北,你上辈子是北方人吧。” “我上辈子也是南方人。”姜向北笑。 上一世的姜向北出生于西南,生长于西南,因为喜欢才求师父教西点之外又教了中式面点。 第一堂课,师父教她做馒头。 一遍遍揉面,一遍遍寻找手感,那样枯燥的日子却让人觉得无比有成就感。 最开心的,莫过于品尝的人说好吃,吃过一个又会去拿第二个。 思及此,姜向北心里忽然一动,揪了团白面放到边上。 第一屉包子上蒸锅,姜向北又特意做了笼馒头合在一起蒸。 发面馒头蒸熟的过程中,会有淡淡面香气飘出,混合葱香,随着雾气飘散开来。 香味四溢…… *** 三水胡同,十七号院。 不大院子中全部被各家围的栅栏所占据,原本好好的青石板路全被撬开种上了瓜果蔬菜。 不知道是谁家刚上了肥,满院子都是大粪味。 留出来的路勉强只能容得下两个人侧身而过,几个女同志就坐在自家菜地边,忙着手头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聊着。 他们院不像隔壁,有个说话顶用的姜爱国镇着,院里干干净净的没人敢围。 十七号院一家也不服一家,有人带头大家都生怕自己吃了亏。 围起来的菜园子其实就巴掌大小,平日里吃菜大都也是上菜站买。 有心想恢复院子,可又怕吃亏。 一日复一日的,这院子里臭味就没没断过,不是这家浇粪水就是那家烧草木灰埋肥。 “今晚当家的回来,咱们几家开个会。” 肤色黝黑的中年妇女绣完最后一针,低头从箩筐里拿出线团。 “秀娥姐说得对,院里这么下去不行。”短发妇女捏着针,指向院门口:“只要一下雨咱们院门口这稀泥就没干过。” 红褐色的泥水溅得一裤腿都是,胶鞋就没哪天能干干净净走回家。 大家都不想做带头人怕吃亏,眼下崔秀娥提议,剩下几家人连忙应和起来。 只要各家婆娘点头,男人们更是巴不得连夜还原。 “还原了也好,过不久我们家老二要相亲,总不能让人女同志来家闻着大粪味吃饭吧。” 短发妇女拍拍裤子站起来。 猛地,一阵微带着点酸的面香夹杂着臭钻入了鼻子。 “秀娥姐,你闻是不是发面馒头的味儿?” 短发妇女叫张贵英,和崔秀娥一家以前是同屯邻居,后来又一同跟随丈夫调来洛川。 这一来就是十几年,都不知道多少年没闻过发面酸味了。 崔秀娥拿着鞋底子就站起来,仰头细细闻了闻:“是馒头味儿。” 循着气味往院墙边走过去几步,那淡淡的酸香味就更浓了些。 “是隔壁院的谁家。”崔秀娥肯定道。 “咱们去看看?” “走!” 崔秀娥立刻放下鞋垫子,拍拍身上的线头,兴高采烈地就和张贵英一起往外走。 “至于吗!几个馒头就兴奋成这样,哪来的土老帽。” 剩下一家人门前,显摆半天都没得到回应的沈琴沉下脸,瞪着两人背影走远。 这两人平时瞧着清高得很,除了院里的人跟谁都不来往,沈琴没少在背后说她们坏话。 忙着绣鞋底的卷发中年妇女似笑非笑地瞟了眼沈琴。 “我劝你以后在她们面前说话可小心点。” 女人其实也不想跟沈琴多来往,可谁叫两家人沾亲带故,想断也没法子断。 “小心什么!”沈琴不屑:“难不成她们还是王母娘娘下凡,一指头就能让我少十年寿命不成。” 卷发女人侧过脸,轻蔑地笑了笑。 既然想找死,又何必拦着。 匆匆走出院子的崔秀娥两人有说有笑走进了隔壁院子。 此时挤满人的厨房里,姜向北在万众期待下打开蒸笼,端开了第一层馒头。 “香。” 第一层的馒头个个有拳头大小,洁白蓬松,看得人食欲大开。 随着水蒸气渐渐散开,第二层肉包子出现在眼前。 夏彩霞离得最近,那股子香味冲出来时,她很不得把味道全吸进自己鼻子里。 “都来尝尝。” 包子皮薄馅大,热气带着香味扑面而来,姜向北用手拿时甚至都能看到松软包子皮凹陷下去个坑。 夏彩霞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第一个包子当然是给姜爱国,长辈们都拿到后才轮到两个哥哥。 夏宝华着急得抓耳挠腮,哈喇子流了一下巴,最后白白胖胖的包子终于到了他手里。 嗷呜一大口咬下…… 滚烫的油汁溅起,鲜美滋润在口腔中翻滚。 姜半想不到确切的形容词来说明有多好吃,但他吃过洛川市好几家国营饭店的包子。 ……都比不上闺女做的大肉包子。 嚼吧嚼吧,满口生香。 “向北,你去考国营饭店的大厨吧!”夏彩霞嘴角流油,吃得摇头晃脑。 “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包子。”姜成军说。 姜向南默默吃着,眼底的震惊越发浓重。 姜爱国用手抹了下嘴角流下的汁水,乐呵地直点头:“向北是聪明,光是看看就能做这么好吃,不愧是我姜爱国的孙女。” “我姑娘是天才。”姜半更是直接表示。 一大群老老少少都被姜向北的手艺所征服。 以至于自行车铃声都被大家不约而同忽略了过去,直到司文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崔大姐,你们这是找谁?” “没找谁,就是闻到馒头香,顺着味儿来瞧个热闹。” “馒头?那你看看是不是夏大姐家,我家没人会做馒头。” 姜爱国做的黏嘴包子历历在目,司文兰是怎么想都不会联想到自家头上。 第17章 ◎蹲点◎ 姜向北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五好青年,初初听到裴玄说要玩阴的还有点抵抗情绪在。 可自己又一细想,觉着也是无奈之举。 “要怎么干?”姜向北问。 裴玄先转头看向姜爱国:“姜爷爷,您说咋干?” “法子是你想出来的,你们几个自己想办法解决。” 几个半大孩子一本正经地坐下来商量,看得姜爱国喜笑颜开。 这件事既是考验几人胆量,也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姜爱国跟裴军私下商量过,两人意见相同,这件事就先让娃娃们自己先忙活。 至于结果,反正有他们几个老的在后边兜着,不行再出手就是。 “那我就说了。”裴玄搓手,一脸跃跃欲试:“我这些天也没闲着,找了几个关系好的铁子帮忙……” 他为什么晓得冯强盛害怕得躲起来,那还不是偷摸着调查了一番。 冯强盛躲在一个叫坎子的狐朋狗友家,每天都由坎子出门打探消息。 那人就去公安局附近打听消息,只要问到有关最近入室殴打女性的案件时就立刻回去禀报。 跟了几天,发现坎子还去过几次长途车站,但因为没有介绍信在手,回回都空手而归。 就在沈丽被抓前几天,坎子去了一条老胡同。 后来经过打听,里面是黑车司机聚集的地方。这些人专门带犯事或是想要偷渡的人往边境上跑。 沈丽被抓前一天,冯强盛应该是出了趟门,不过大半夜去了哪没人知道。 裴玄他们是第二天一大早发现冯强盛回去,这才猜头天晚上人出去过。 “还能去哪,肯定是去沈丽家威胁她了。”姜向北撇嘴,双拳相碰很是肯定:“要不沈丽能一口认下这么大罪,那可是要劳改的!” “我妹妹真聪明。”姜向南哄小孩一样拍拍姜向北后脑勺:“先听裴玄说完!” “哦。” 姜向北抿嘴,转头继续专心听讲。 在裴玄眼里,姜向北此举就是抢风头,狠狠瞪了眼死对头,觉着对方应该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这才继续开口说。 殊不知姜向北根本没注意到他,视线左右飘忽,一会儿看看裴建,一会儿又看看王雨。 小半个月时间,王雨脸上青紫消得差不多,露出了原本清秀好看的脸。 裴建的眼神时不时就往旁边溜,那小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再然后姜向北又看了坐门口填烟丝的爷爷。 老神在在,像是定海神针,只是坐在那就能让人奇迹般地安稳下来。 反正连自家墙壁上爸妈的黑白结婚照都看了遍,就是没注意到裴玄的“威慑”。 “我们观察这么些天,几乎能确定跟冯强盛要好的就那么几个,大多还都进了公安局,就剩下个坎子。” 在裴玄看来,冯强盛那伙人充其量就是青皮,连地痞都算不上。 听了半天,姜向北收回注意力发现裴玄还没说到重点。 “不管冯强盛是不是混子都不重要,你倒是快说看咱们应该怎么办啊!” 这回裴玄瞪眼姜向北总算看见了。 不过她没有半点放在心上,反而还继续催促裴玄快点往下讲。 “你……” 裴玄气呼呼地抿了抿唇,没好气地把头撇向另一边。 “那就要看姜爷爷帮不帮我们。” “我爷爷?” 几人齐齐把目光转向姜爱国,不晓得绕来绕去咋又跑那去了。 “法子说给爷爷听听,要是值当就帮,要是混蛋主意,那爷爷就当没听着。” 烟丝塞满,姜爱国小心擦拭干净烟斗边,火柴擦起火花的一瞬给了回应。 “姜爷爷有不少战友,都是上过战场的老英雄,只要往冯强盛那一站,保准吓得他尿裤子。” 裴玄对自己这个主意很是得意,说着说着还激动地站起来挥舞了几下拳头。 “你让姜爷爷出面,不是坏了姜家和冯家的关系吗!”裴建抢先给自己乱说话的弟弟脑袋上一掌。 姜向北也觉得裴玄极其不靠谱,出的这都是什么馊主意。 “让我爷去,还不如让你铁子出面呢!” 裴玄:“……” “你懂什么。”裴玄叫。 “我不懂,但我晓得不能让我爷去干这事。” “你……” “别吵了。” 姜向南大手一伸,捂住妹妹的嘴,然后示意她去看不慌不忙抽着烟斗的姜爱国:“先听听爷爷怎么说。” 烟雾袅袅,被经过门外的风一吹,丝丝缕缕飘向半空。 姜爱国笑着,而且是那种一切尽在把握的笑容。 “裴玄这法子虽说上不得台面,但对付坏人就不能总想着光明正大,我举双手赞同。” 姜向北:“……” “打起仗来谁还管你用的是刀还是枪,只要能打倒敌人那就是好武器,收拾个六亲不认的东西,你们还打算跟他讲道理?” 姜向北连连点头,晓得自己是被前世凡事讲道理的习惯给禁锢住了。 “爷说得对,咱们就该这么做!” “不晓得是谁刚才还说不能干呢,变脸比变天还快……” 裴玄阴阳怪气地做鬼脸,针对对象明显是姜向北。 本以为即将又要迎来一场针锋相对,没想到……姜向北立即双手握拳,朝他朗声道:“对不起,刚才是我的错。” 一下子给裴玄整不会了。 “……” 众多双眼睛注视下,肉眼可见的红迅速蔓延到耳根,直接跟他哥哥来了个不相上下。 “算了!” 扭捏半天才干巴巴挤出句来。 姜爱国等孩子们自己和好之后,才吐出嘴里的烟继续讲道。 “接下来交给我,你们想看的就跟着看看,不感兴趣就去做自己事。” 姜向北立刻踊跃举手 “我要看!” 裴玄和夏彩霞跟着举手。 姜向南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去。 王雨虽然害怕,但说到底这是她的事,作为当事人不参与说不过去。 所以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地说也要一起去。 “我也要去。” 至于积极举手的夏宝华,不出意外地被大家忽视了。 除了要上班没空的裴建,参与会议的一群半大孩子组成了个——拯救先遣队。 名字……是裴玄一定要坚持的仪式感。 *** 先遣队分为两队,裴玄和那群素未谋面的铁子早上蹲守冯强盛行踪。 下午就换成姜向南兄妹和夏彩霞。 晚上两队人汇合,确认冯强盛在坎子家之后就通知姜爱国。 第二天一大早,姜爱国穿上了别满勋章的旧军装。 司文兰和姜半好奇姜爱国今天这么正式要去哪,得知是去见战友后就没再多管。 姜向北早上在家被按着做寒假作业。 还有六天开学,姜向北的作业放假时是什么进度,寒假快结束了还是什么进度。 中午随便吃完饭之后,三人雄赳赳地挎上包出发。 洛川市,开兰楼。 开兰楼是百年前一个姓开的富商所修建,原本是个七进大宅院。 后来被分到各家后,院墙拆的拆,改道的改道,只要是无主的空地都盖了新砖房。 一座雄伟大宅最后沦落成了片脏乱差的胡同。 这里居住的人大多是临近农村搬迁而来。 他们原本的村子被武器厂征用,政府给他们补偿了城里身份以及新房屋。 换了地方生活,大多人的观念却没跟着转变。 姜向北几人才刚从公共汽车上下来,隔着上百米甚至都能闻到冲天的尿骚气冲入鼻腔。 “我总算知道售票员为啥用那样的眼光看我们了。”夏彩霞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上车买票一说地点,女售票员鄙夷的都不带半点迟疑。 路两边随处可见的鸡鸭鹅,路上鸡屎覆盖得甚至不止一层,就算刻意想避开都无从下脚。 几人用衣服掩住口鼻,继续往胡同里走。 随着越走越深,姜向北总算知道这股子尿骚味是从何而来了。 旱厕…… 胡同路边赫然是一排茅草搭建的旱厕。 一点都不夸张,几乎每扇门旁边都有个旱厕,放眼看去那真就是一大排。 肥水不流外人田在此刻如此具象化地展现在眼前。 这个年代,农村家家户户都是旱厕,那是因为要用粪水肥地。 加上地广人稀少,就算每家每户都有旱厕味道也不重。 可在城里建造如此密集的旱厕,姜向北疑惑大家要把这些大粪都用在什么地方。 “在这!” 忽然,路边窜出来个脑袋上裹着条彩色丝巾的人。 他朝姜向北几人连连招手,随后忍不住先自己干呕了几声。 没人敢张嘴讲话,捂着口鼻快速跟上裴玄的步子往小巷子里跑去。 好一阵之后,裴玄停下步子,着急忙慌地扯下丝巾,大口喘气。 奇怪的是,到了这之后,臭味消失了大半。 “每周都有人来这收大粪,所以家家户户都攒下来卖钱。” 气一喘平,裴玄就像是猜到了姜向北的想法,解释了下旱厕存在的原因。 “你能在这里蹲半个月……”两只手挑起两个大拇指,这是姜向北第一次由衷地表示佩服:“真是英雄。” “先找地方躲起来再说。” 裴玄领着大家又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这里面全是弯弯绕绕的小路,别说是人,就是狗来了都得迷路。 看外形,面前两间屋子以前应该是正房的耳房,屋子细长而且窗户极小。 不过这家人围的院子很大,院墙几乎是挨着隔壁窗子修建。 裴玄指着这家人院门歪了歪脑袋,示意几人到隔壁……土地庙后边。 第18章 ◎一班的哥哥二班的我◎ 余辉渐渐退却,繁星缀在夜幕之中,空气逐渐带上了丝凉气。 缝隙之中的温度起码比外边又低了几度。 姜向北冷得不住搓手,一会站起来一会坐下来,无比期盼着路上快点出现爷爷和哥哥的身影。 “来了!” 当那片绿色渐渐出现在远处时,姜向北立刻就看到了。 队伍中王雨赫然在列,就跟在姜爱国身侧。 七八个人,不急不缓,有说有笑,带着无可比拟的气势朝坎子家压了过来。 不知怎的,姜向北觉得就好像一片乌云飘了过来。 “爷。” 姜向北挥舞着手臂迎了上去。 “是我家向北来了!”姜爱国乐呵呵地跟战友介绍着冲过来的姜向北,语气相当自豪:“性格和我年轻一模一样。” “和你一样倔吗!” “就是,当年打仗在团里大家都叫你倔子,死不回头的犟驴。” 统一身穿洗得发白的军装,胸前或多或少都有勋章加身,说笑声如洪钟。 虽都已是花甲之年,但各个军人气质犹存,就像是藏在剑鞘之下的利刃,一剑出就能立刻击毙敌人。 “爷爷们好。” 姜向北跑上前,乖巧地依偎在姜爱国身边。 “下回跟你爷爷到俺家来玩,爷爷家有糖还有小狗。” “爷爷家还养了条大肥猫。” “来俄家,俄家有电视机。” 来自天南海北的一群老军人,退役之后因为子女都留在了洛川,这么些年口音还是没怎么变。 面对战友后辈,他们又和胡同里那些慈祥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大家热情寒暄了阵,一致觉得先把事情解决之后再好好喝一顿酒。 “王雨?” “爷爷。”王雨走到姜爱国身边,抬手扶住他胳膊:“我准备好了!” 姜向北疑惑。 看这架势,白天爷俩肯定聊过天,一下午不见王雨就像是变了个人。 姜爱国点着头,大家走到坎子家门前敲响了大门。 姜向南趁机挪动到姜向北几人身边,顺道就小声帮着解了疑惑。 “爷打算收王雨姐当干孙女,以后咱们都得叫姐!” 只要有亲人撑腰,王雨在这世上就不再是孤苦一人,而姜爱国则是主动将麻烦揽到了自己身上。 姜向北又忽然想起爷爷说的那句话。 不惹事,但绝不怕事! 叩叩叩—— “谁啊!” 随着苍老女声落下,大门缓缓打开。 姜爱国几人堵在门前,宛如乌云压顶,只是一个照面就让老婆子吓得面上血色尽失。 “坎……坎子没在家。” 姜爱国还没开口问,老婆子几乎是下意识地摆手否认。 想来被人上门找麻烦已经不是第一次。 “我们今天不仅要找坎子,还有冯强盛那个兔崽子。”姜爱国说,随后提高音量往院子里吼了一嗓子:“冯强盛,你给我滚出来。” 洪亮而带着怒气的嗓音不仅让屋里两人同时一个激灵,也将附近几家正在吃饭的邻居都引了过来。 有人爬墙头看,有人干脆端着饭碗凑到坎子家门口。 一看是群穿军装的老爷子,各个表情都变得幸灾乐祸起来,人群中甚至有人小声议论着是不是要来把坎子那个流氓抓走了。 “要是再不出来,就别怪我回三水胡同跟你爸冯钢说这事。” 姜向北那是抑制不住的好奇,在老爷子们身后看不过瘾,非从人缝中钻到了最前面。 “姜……姜爷爷。” 第一排果真看得清楚,冯强盛走出来时表情就跟见鬼了似的。 姜爱国对三水胡同众多青年来说,那就是铺天盖地的阴影,名字一出都能止小儿夜啼。 “看清这个人是谁了吗?”姜爱国微微转了转头。 冯强盛转头看向一旁身躯娇小,用尽全力冷冷凝视的年轻姑娘。 “王雨?”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冯强盛竟是下意识地打了个摆子。 怎么也没想到,王雨竟然认识姜爱国。 要是两个月前,冯强盛没听说过姜爱国曾经那些往事,那还会嗤之以鼻心里暗骂一声老不死。 可现在,他生怕被姜爱国一个不高兴揍得半死不活还拖去游街。 孩子们大多从父母那听说过姜爱国一个打六个的光辉事迹,可他还从其他人打听到更多内幕。 比如西四军区里能排得上号的大领导,好几位都是姜爱国曾经的部下。 比如姜爱国拒绝退役之后进入市政府,反而是回到家当了个领生活补助的伤残老兵。 反正关于姜爱国的各种传说,三水胡同里的人不知……可他偏偏却知道了! 其实姜爱国的过往,不止邻居们没听说,就连姜家人都不晓得。 姜半只当老父亲是个大头兵,姜向南兄妹更是对此毫不知情。 “王雨父亲是我们几个的子侄,你欺负了她想这么揭过去?”姜爱国冷笑。 “要不是俺们偶然去看孩子,她被欺负了我们都不知道。” “敢阴我们的孙女,你小子看来是活腻了。” “要是在战场上老子第一个杀的就是你这种打妇女同志的小王八蛋。” “信不信俄们今天让你走不出这个门去。” “凭我们几个的身份,打残个流氓混子,也就是两句话的事儿,我看谁敢多说一句!” 随着老爷子门充满敌意地往大门围拢,姜向北……一下子被推挤到了人堆后。 裴玄和夏彩霞垫着脚尖,想通过缝隙瞧瞧里面都发生了什么。 “里面咋样了?” 夏彩霞焦急地追问。 姜向北摇头,最精彩的地方一点没看到。 她就感觉胳膊好像被谁拽着往后扯,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再回神人已经来到了后面。 “每到这个时候,小孩儿就只能看大人后背。”裴玄颇有经验地走来走去,然后很快放弃。 随着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 几人能听见得只有最外围那些人声讨坎子过往恶劣行径。 以往都是坎子欺负邻里,今天总算遇到个硬茬子,多得是人想看看他的下场。 姜向北更想看冯强盛的下场,为此,在附近到处搜寻,终于找到了一棵大榕树。 “姜向北……快下来。” 一个人抱不过来的大榕树姜向北三两分钟就爬了上去,两层楼的高度急得裴玄在树下团团转。 见劝没用,又哼哧哼哧地跟着爬了上去。 “你上来干什么。” 树杈不宽,一个人坐刚刚好,裴玄一上来就显得捉襟见肘了些。 姜向北抱住树干想再往上爬点,后衣领直接被裴玄拽住,怎么都不让继续往上。 “就在这看。”裴玄眼神坚定不容商量。 姜向北没辙,抱紧树干,努力伸长脑袋,就想看看院子里什么情况。 越过人群头顶,勉强能透过大门院墙看到……冯强盛跪在地上。 确切的说是冯强盛和坎子都跪在地上,老婆子着急地在旁边叫了几句。 而后一抬腿,竟直接躺到地上又哭又叫地疯狂蹬腿。 “可恶!听不见。” 洛川这地方冬天跟其他城市春天差不多,就算是冬季蚊虫也依旧随处可见。 他们趴在树上看得是远,可耳边全是嗡嗡声,就听见蚊虫奋力煽动翅膀的声音了。 “姜爷爷说……要是这老太婆再哭闹,就立即让他们进公安局闹去。”裴玄忽然说道。 姜向北正疑惑裴玄怎么就能听到,下一秒就见坎子跳起来给了自己老娘一大脚。 那句“再哭老子打死你!”特别响亮,姜向北听见了。 “我能看懂唇语。”裴玄抱头靠坐在树干上,短短几个字里炫耀意味十足。 “好厉害。” 为了接下来能继续听到“实况转播”,姜向北非常卖力地拍起了马屁。 树下的夏彩霞急得绕树,急吼吼让姜向北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接下来…… 就是裴玄读唇语转述,姜向北又说给夏彩霞听。 恐吓的作用非常明显,冯强盛哭哭啼啼地对着王雨连磕几个响头。 当然入室打人这件事还是全部推到了沈丽头上。 后来对天发誓以后见着就绕道走,并且赔偿两百元,由姜爱国亲手转交给王雨。 反正两家人住同一个院子,要收拾冯强盛那都是分分钟的事儿。 冯强盛就是个色厉内荏的怂货,这点还真让裴玄看准了。 姜爱国往那一站,都用不上其他老爷子出场,已经足够吓得他屁滚尿流。 “孬货!就这样还当地皮流氓,真不嫌丢人的。”裴玄满脸轻蔑。 今晚这件事,姜向北他们摆了很大阵仗,到现在瞧着……算是虎头蛇尾了。 姜爱国只要亲自出面,就不可能真把冯强盛送去劳改,毕竟两家人就住一个院里。 那么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无非就是赔偿和吓破冯强盛的胆。 说来说去,还是裴玄说得好……冯强盛就是个怂货! “我们下去?” 姜向北觉着没什么看头,转头对裴玄说。 天彻底黑透了,树上伸手不见五指,姜向北连裴玄的脸都看不清,对方当然也看不清她的。 上树简单下树难。 姜向南抱着树干,像一只蠕动的毛毛虫,慢慢溜下了树。 中途感觉腿上好像有些火辣辣的疼,不过紧张在前,并没有引起多大注意。 “好久没爬树,都有点不习惯了。” 最后半米用自以为很飒爽的动作跳了下去,只听刷一声,屁股瞬间有阵凉意钻了进来。 第19章 ◎霍老师的生日礼物◎ 洛川市,三水胡同。 “……” 两个小时前,厂长江志国刚跟提起全国钢铁厂演讲比赛司文兰榜上有名,要到北市去参加决赛。 就两个小时,这种喜悦到家片刻就已经荡然无存。 司文兰对门坐着,往右边桌子上看看又看向门口。 就隔着道门。 大儿子做作业,写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又主动给自己写题。 而院子里的姜向北,顶着张被蚊蚊叮得满脸的包,还在那兴高采烈地跟姜爱国展示战利品。 祖孙俩中间有一大堆竹笋,有大有小,瞧着品种还不一样。 脸刚消下去没几天,又糟蹋成不能见人的模样。 别人都说七八岁狗都嫌,怎么二女儿到了十四还是那么淘气,胆子甚至比以前还要大。 竹笋边上,还有一大堆新鲜得带着浮萍的茭瓜。 竹林在东边山脚,茭瓜得去她所在钢铁厂后边的河边。 一东一北,光是走路都得四五十分钟,这股子毅力让许多大人都自愧不如。 想着想着,司文兰忽然一个激灵。 她本应该严肃批评姜向北擅自下泥塘摸茭瓜才对,怎么想着想着偏得没边了。 努力压下嘴角笑意正想拍桌,就瞧见姜半笑眯眯地走进屋来,双手捧着两个铁皮盒子。 花花绿绿的盒子上阳光牌牛奶粉几个大字让司文兰忍不住皱眉。 这会儿是真有些怒气跳上了眼底。 “你买奶粉干什么?还一买买两罐。” 奶粉票是稀罕玩意儿,光是找人换估摸着都得好几块,加上奶粉钱,这两罐子奶粉没个十几块根本买不回家。 “可不是我买的。” 姜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一手托着罐子奶粉举过肩膀,下巴抬起,摆足了架势。 “这是我们家向北孝敬她爷爷和最亲爱的爸妈,你看看我们姑娘多有孝心。” “向北是不是乱花卖鱼的钱了?” 姜向南悄悄瞄了眼老妈,心想妹妹的私房钱……危险。 谁料下一瞬,姜半笑得那更是一脸不值钱的摇头晃脑。 “这可是今天向北用茭瓜换来的奶粉,你就说吧……我家向北怎么会那么聪明……” 在姜半一连串不停歇的夸奖中,脸皮厚如姜向北也有些羞涩起来。 今天能换到两罐子稀罕货纯粹是运气好。 下午她想着掰点竹笋回家做笋丁包子,谁想在竹林里听到人家说钢铁厂背后的泥塘里有好多茭瓜。 可惜那里的围墙太密,大人们钻不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茭瓜越长越老。 大人进不去姜向北觉着自己跟竹条子似的身板肯定能钻进去。 笋挖到一半,两人就赶忙往那边赶。 别说,她还真能轻轻松松钻过去,发育比她早些的夏彩霞都只能被拦在了外边。 至于脸上这些包,那都是钻茭瓜从时被咬的。 姜向北不仅能钻过围栏,人小力气却不容小觑, 没有工具,那就连叶一起拔起来,到泥塘边再剥开外壳。 她拔得起劲儿,围栏外不知什么时来了几个年轻男同志,蹲在那看了得有十来分钟。 看姜向北动作麻溜,几人忽然喊住了她。 他们提供镰刀,姜向北要是愿意帮忙割完这片泥地里所有茭瓜,几人愿意用钱票来换。 起先姜向北不愿,这片泥潭少说有一亩多,割完得费老鼻子劲儿。 然后几人亮出了罐子底有内供两个字的奶粉,姜向北当时眼睛就一亮。 奶粉……还是特供。 这应该是部队里专门给年迈军干部补充营养的东西,就是有票都买不着。 这锤子买卖……姜向北干了! 有动力在前,镰刀都被姜向北挥舞出火星子来,四十分钟就割完了整片泥塘的茭瓜。 茭瓜又不用剥壳,交给几人后姜向北拿到了奶粉。 后来通过交谈才得知,几人是军干部家属院的子弟。 他们弄这些茭瓜回去,整个大院的人都分分,其实每家人也分不到多少。 不过对他们而言,一年只能尝个鲜的茭瓜显然比天天能喝的奶粉珍贵得多。 就此,双方都非常满意此次交换。 姜向北抱着奶粉,顶着满头包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家。 奶粉原本打算给爷爷一罐爸妈一罐,可姜爱国说自己身子骨很硬朗说什么不要。 然后就变成了姜半刚才的那出显摆。 看司文兰没什么反应,姜半又笑着问了遍:“咱们今晚是不是该好好夸夸咱们姑娘。” 司文兰:“……” 刹那间火气就仿佛被一盆温水泼得熄灭,心口还有点暖呼呼的余温。 “不做作业一天天……” 心里感动,但理智知道姜向北逃学这件事应该被批评,只是刚开了个头,下半句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她又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性格。 “我知道你的想法。” 姜半忽然压低了声音,抱着奶粉塞到司文兰手中,这才坐下。 “你想让孩子好好学习,将来能长成个优秀的人。” 司文兰点头。 “这世界上就没有相同的两个人。”姜半握住司文兰的手,手掌微微收紧:“向南像你,向北像我,可能天生就不是读书那块料子。” 司文兰哭笑不得:“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 姜半学个外语单词,早上教的下午就忘,就算念了百遍下回见着还是跟第一次见面那样生疏。 “不过咱们向北在其他方面相当出色,你想想,要是你我光是看看就能学会做包子馒头?” 别说是只用眼睛看,两人祖上都是吃面食长大的人,到了他们,不也是连包子跟馅饼的面团硬度有差别都不知道。 司文兰不得不再度点头。 “向北在做饭方面确实有天赋。” “所以我们为什么一定要逼她去考什么大学,更不应该规定她就一定穿裙子留辫子,只要孩子活得高兴,路走得正确,咱们就应该高兴不是。” 司文兰缓缓低垂下头,呼吸在一次又一次的压抑中逐渐变得浓重起来。 活得高兴…… 对他们这一辈以及上上辈的许多人来说,生活的记忆大都是苦大于甜。 特别是她,从六岁起,记忆中就再也没了笑脸,生活中更是只有苦没有一丝甜。 要是有机会选择,谁不愿开心生活,谁不愿…… 姜半拍拍司文兰的手,叹道:“老一辈的人常说养孩防老,要我说为什么不能是父母努力让孩子过上好日子,我们当爸妈的应该以身作则,让孩子活得轻松,活得高兴。” 姜向北:“……” 老爸的思想觉悟相当超前啊…… “别看你爸平时总是嬉皮笑脸,其实你妈可听你爸的话,信不信等会儿你妈还要哭。” 锋利的刀刃轻轻插入笋壳,随着撕拉一声,不深不浅正好划出条能撬动壳的口子来。 姜爱国三两下剥去外壳,笑着跟姜向北说。 “为啥哭?”姜向北不解。 姜爱国笑而不语,只是朝屋里抬抬下巴。 司文兰竟然真的……哭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而下,又哭又笑地抽出手使劲拍了好几下姜半。 “你就是不想再学外语,所以拿这套歪门邪道来糊弄我吧……” 姜半嘿嘿笑着,任由拳头落到肩膀上,连躲都不带躲开的。 “既然说要给孩子们当榜样,外语你必须得学会。”司文兰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些软软的撒娇意味。 “学学学,明天天不亮我就来学。”姜半还是傻笑。 “还当榜样,难道想让孩子们学你一样死皮赖脸!” “学你,你是咱们全家人的榜样。”姜半笑。 说得好好的,怎么就打情骂俏起来了。 姜向北耸了下肩膀,赶忙低头老老实实继续剥笋壳。 几秒钟后……姜向南面无表情走出门口加入了剥笋壳的行列中。 *** 八条中学,初三一班。 “今天的课就到这,下课!” 随着老师合上书本,学生们集体起立敬礼,早上的课程全部结束。 老师夹着课本走远,教室里却安静得和上课时没什么两样。 像是要掀翻学校的声音一点都没能影响班里的学习氛围。 他们是八条中学初三尖子班中的尖子班。 姜向南则是这群尖子生中的佼佼者,常年霸占班级第一名的位置。 突然,一道惊呼声突兀打断了班里的安静。 “姜班长,你要读高中?” 女生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下课前老师刚把班级的报考登记册交给她登记。 全班一大半都选择了对口中专或者是职业学校。 高中那一栏,就两个名字。 女生喊完这个名字,又接连叫出另一个名字:“温雪兰,你怎么也报高中?” 姜向南往同桌温雪兰看去,对方也正在看他。 两人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诧异,接着又默契地转过头去。 班级第一姜向南,第二名温雪兰。 两个尖子中的尖子同时放弃中考,选择直升八条中学形同虚设的高中。 姜向南笑了笑,笔尖在书上落下最后一笔:“我们家穷,只能上高中。” 整个教室哗然一片,到处都是议论声。 谁会这么轻轻松松就说出自己家穷这种事,就算真没钱,那也肯定找其他借口带过去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都好面子,谁想被人在后背嚼舌根。 合上书,铅笔放进铁皮蛋卷盒里,姜向南往教室门口扫过,果然就见妹妹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 乌溜溜的眼珠子跟做贼一样到处瞟,一股子机灵气扑面而来。 第20章 ◎平子爷爷的书◎ 俯瞰着校园里奔跑着的学生们,霍刚心里不由感慨。 “你跟老师如实说说,上高中到底是你自己的意愿还是真因为家里穷。” “我……想考大学。” 面对最尊敬的老师,姜向南一改刚才对同学们的说辞,如实地说道。 霍刚虽然不是班主任,对姜向南却一直关爱有加。 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三,多年师生情谊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能概括的。 “有志气!”霍刚抬起手忽然拍了下姜向南的肩膀:“虽然我不确信什么时候能恢复高考,但那一天肯定不远了!” 他无比坚信那一天就在最近几年,所以知晓姜向南选择后才只是默默旁观着。 而且恢复高考不止他相信,学校里大部分老师们都对此很乐观。 “我也相信。”姜向南坚定地道。 “好,好!” 霍刚心中五味杂陈,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一偏头看到姜向南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又将所有感叹都转换成了摇头叹息。 “去吃饭吧。” 姜向南离开后,霍刚突然有种多年来堵在胸口的郁气一下子通了的感觉。 或许是发现身边还有坚持前行的年轻人能完成那些未完成的梦想。 亦或又是办公桌上那一盒子糕点温暖了早已干涸的心口。 霍刚取下断了个腿的眼镜,仰头望着模糊得像是一团火的太阳。 “这些孩子们才是未来啊!” 不论是打闹孩童,还是心有目标的少年,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就在霍老师缓缓从已经退休而产生的落寞中逐渐走出时,姜向北他们跟着姜爱国正在去往袄子山的路途中。 家里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姜爱国带了三个孩子。 前杠姜向南缩着肩膀,因为坐直就肯定挡了爷爷视线,一路上就没敢抬起头过。 后座的姜向北也没好到哪去。 她被挤得脑袋都不敢转,往左边是距离鼻腔两公分的旱烟袋,往右是随时能磨破脸皮的竹筐子。 “向北,过两天我小弟回来了,咱们去河尾沟抓蚂蚱烤咋样?” 坐姜向北身后的夏彩霞在几人中最舒服宽敞,路途中还有心思提起马上要从外婆家回来的小弟夏继强。 前年夏宝华出生,刘春芳要上班还要带孙子,就干脆把小儿子夏继强送到了娘家住两年。 现在小侄子能跑能走,小的那个也应该接回来排队上初中了。 “好。”姜向北艰难回应。 她话音刚落,突然颠簸起来。 “下回你有什么赚钱的好点子一定要叫上我。” 夏彩霞对前次姜向北他们赚了好多钱还耿耿于怀,愣是半句都不提自己装睡不起的事。 姜向北根本顾不上回,只感觉自己屁股墩儿都好像颠成了四半。 “到了。” 种种折磨后,姜爱国终于放下腿,宣告目的地到了。 新鲜空气涌入胸腔,姜向北使劲呼吸了好几口,终于从难受中缓过神来。 “回去我们还是走路吧。” 姜向南看过来的一瞬间,姜向北连忙提议。 兄妹俩默契点头。 小时候爷爷带着他们兄妹去其他镇上赶集,那时候从没觉得如此难受。 记忆里的欢乐时光在两人逐渐长高之后再不复从前。 “平子,在家不?” 袄子山由几座不高的山坡连绵而成,中间山谷里就一座孤零零的院子建在那。 姜向北四处观察过,方圆几百米开外都没有任何村落存在。 而且姜向北回望刚才他们所经过的路时,差点没惊出一层冷汗来。 路宽度堪堪够一辆自行车过,右边是玉米地,左边是一眼看不到底的山坳。 姜向北又看向自家老哥,姜向南抹着额头的汗,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看来不是热……纯粹是吓的。 “爱国老哥?” 姜爱国连喊几声平子,泥瓦房的正屋里终于有了动静。 随着老旧木门嘎吱一声被拉开,屋里走出个驼背的老头子,背着手走得极慢。 大夏天里,老爷爷还披着袄子,走了两步就停下来哼哧哼哧地喘气,如此反反复复好几次,终于才走到院门前。 “我以为你又进山了?” “前几天淋了雨有点感冒,好几日都没上山,也不知道山里现在究竟什么情况。” 老人很瘦,拿下门栓的手骨瘦如柴,手背上长满了老人斑。 “那还真赶巧,我这带了药。” 原来一直威胁姜向北脸的箩筐里满满都是药材,其中还有两个小纸包是退烧药和医院配的感冒药。 姜爱国展开其中报纸包着的小纸包,里面花花绿绿一大把药。 “你先吃这个,吃完晚上就好了。” “多亏老哥挂念着,要不我一个老头子咋死的都没人知道。” 平子爷爷是个很慈祥的老人,接过药后赶忙招呼几个孩子进去。 “你吃完药先睡一觉,我领着孩子们进山去捡点菌子,等回来帮你把院里的篱笆修修。” 姜爱国先环顾了一圈院子,目光落到右边被雨水冲垮的篱笆。 “篱笆不用修,你们摘完就赶快回家,天黑了路不好走。”平子爷爷笑说。 姜爱国没继续劝,把带来的东西都放到院子里,赶紧领着几人往小路上了山。 山上很安静,要是不主动说话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平子是护林员,前几年我在袄子山迷路走到了这里,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一个人经过。” 平子爷爷相当于住在袄子山背后,很少有人会翻山越岭发现这山坳里还有座房子。 后背这面几乎没进来过人,所以菌子野果遍地都是。 进山还没半小时,几人的背篓已经装满,姜向北还用衣裳兜了一大包红灯笼。 红灯笼学名红醋栗,长得很像迷你版樱桃。 红彤彤的不仅颜色很好看,还能用来做成面包馅料,代替蔓越莓酱。 “这果子酸,你摘那么多干什么?”姜爱国哭笑不得。 看孙女架势,要不是没工具带走,一定要全薅走才罢休。 自己的小背篓装满,夏彩霞也帮忙兜了一大堆,两人衣裳都被沁染成了鲜红色。 “我要做成灯笼果糖水,放点开水这么一冲,甜滋滋的多好喝。”姜向北舔嘴唇。 想做面包,想做蛋糕,奈何没有烤箱,只能化成水当饮料喝了。 “你一说我也想喝。”夏彩霞跟着舔嘴唇。 “我总算晓得你们为啥能玩到一起……两人都嘴馋。”姜爱国笑。 别人家的娃成天琢磨着多要点钱买零嘴吃,姜向北倒好,干脆跨过那一步琢磨怎么做。 “爷,咱们明天再来呗。” “着什么急,八九月份山里还有好些果子,灯笼果你平子爷爷家背后就有,一会儿你们去那摘。” “爷,你有多久没回老家了?”姜向北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起来。 姜爱国竟然也能迅速跟上孙女跳跃的思维,还真在心里算了起来。 “大概……二十多年了吧。” “我在学校图书馆看到本书,书上说北方有种饼子要用炉子,你见过那种饼子吗?” 姜爱国笑:“绕了个大圈,还是想问吃的。” “就是好奇吗!”姜向北傻乎乎地笑。 饼子当然有那么点兴趣,其实是想引出炉子继而看看能不能求姜爱国给搭个烤炉什么的。 当然这都得一步步的继续下去,现在就是先起个头而已。 “一会儿到了平子爷爷家,自个儿去后院看。” 一路说说笑笑,几人满载而归。 进了平子爷爷的家,姜向北放下果子直冲后院而去。 一眼扫过去,瞬间因眼前景象惊得张大了嘴。 就在堆放柴火的棚子边上,有个造型奇特的东西。 圆弧形,外部水泥,里面红砖,左边矗立着根高高的烟囱。 这不正是姜向北一直苦苦寻找的烤窑,而且还是相当讲究的那种级别。 前世为了练习手感与掌握烘烤温度,师父让姜向北从最基本的原始面包窑练习起。 那种面包窑和眼前这个外形上大差不差,特别是保温方式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个啥玩意儿?” 看姜向北在圆圆的东西上摸来摸去,夏彩霞也跟着上来凑热闹一般摩挲了几下。 粗糙的手感划得掌心生疼,不知道有什么好摸的。 “我看书上说,这个叫面包烤炉。”姜向北用最简单的名词介绍。 “难道国营商店的奶油面包都是用这种烤炉做出来的?” 姜向南也跟着好奇起来,左右看看没看出个名堂,干脆把脑袋伸入了烤炉中。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好像还真从里面闻到了面包的香气。 嘎吱—— 房子后窗突然被推开,平子爷爷和姜爱国纷纷探出半个身子来。 “小向北同志还知道面包烤炉,真厉害!” “平子爷爷会烤面包?” “你平子爷爷不仅会这些洋人的玩意儿,还会说外国话,还能写外国字儿……”姜爱国说。 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平子爷爷就是个特别好的例子。 平子爷爷原名平江,年轻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毕业之后又去国外留学。 多年学成归来进入国家科研单位从事武器研究。 可惜这样的生活因为某些特殊事件戛然而止,平子爷爷因为留学经历立刻被打成了反动通敌份子。 在劳改农场改造七年,好不容易才因老领导多方奔走而平反,是洛川市第一位平反的知识分子。 第21章 ◎油泼面◎ “你先过了妈那关再说。” 通过前回贩鱼姜向南就看明了,妹妹好像天生有洞悉赚钱法子的能力。 不管是旁人闲聊几句,还是书上突然扫过的内容。 星星之火在她手上就可以燎原! 妹妹古灵精怪的脑子那么一转,总能提出个叫他没法否定的主意来。 就说这个什么面包吧…… 食品经营部永远锁在玻璃柜台里的抢手货。 要是哪天有货了,往门口黑板一写,当天柜台里保准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姜向南有限记忆里就吃过两种。 一种好像叫果子面包,松软得跟云彩一样。 另一种葡萄干面包,咬到葡萄干的那一块特别甜,放嘴里都要多嚼几下才舍得咽下去。 不过吃上两回姜向南就发现,葡萄干面包就是果子面包加了点葡萄干。 一个吃不饱,两个够换半斤米,姜向南读初中之后就很少再吃。 卖面包能挣钱是必然的,但得让老妈先点头同意才行。 姜向北深以为意地点头。 老爸和爷爷不用想都是无条件支持,关键还得他们家真正的老大点头才行。 要不老妈一声令下,爷爷和老爸立马就要反水。 “那你打算怎么办?” 姜向南坐到姜向北身边,顺手拿过一本书翻开来瞟了两眼。 虽说从没有懈怠外语学习,可书上的外语字他竟然一个词都看不懂。 姜向南连翻几页,逐行寻找,还是没能找到一个认识的。 “这么难?” 姜向北往书上一看,顿时无语。 法语……不认识不是很正常? “这……”姜向北刚张了张嘴,就见姜向南猛地合上书,满面凝重:“看来还是不够努力。” 好吧!学霸和学渣的区别就在此。 学渣当时第一反应是看不懂就换本。 学霸从自身出发,想得是还要多加努力。 姜向北望着老哥拿出书开始学习,默默翻开了一百零八种面包的制作方法。 看食谱应该也算……努力! *** 一进入六月,洛川市就立刻迈入了盛夏模式,天热得蜻蜓都只敢贴着树荫下飞。 烈日当空下,三水胡同二号此刻正在热火朝天地干着活。 一早上已经来了几拨人看,胡同里谁家只要有点动静,不出半天准能传遍。 姜向北坐在自家门口,搬了个小板凳假模假样地装着做作业。 家里盖厨房请的泥瓦匠,面包窑由姜爱国自己亲手弄。 透过刚盖到小腿那么高的砖墙,姜向北卡看到爷爷正在往台子上抹黄泥,姜半在边上和稀泥。 “第二题的答案是多少?” 假么假事的还有个夏彩霞,一会儿逗夏宝华,一会儿又踩蚂蚁,忙活完就来拿姜向北作业本抄写。 反正是姜向北写一题,她就跟着抄一题。 “怎么还没写。” 两人在这坐了一个多小时,十五道数学题,才写到第三道。 姜向北干脆把板凳往边上一推,站起来。 下一秒,屋里司文兰故意压低的声音从门里就飘了出来。 只是喊了句:“姜向北” 就像自带神奇力量,姜向北腿弯一软,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 学校放假,厂子里也放假…… “你妈背后是不是长了眼睛!”夏彩霞透过窗子,看到司文兰明明是背对着她们正在看书学习。 怎么前脚姜向北刚站起来,那边就发现了! 姜向北撇嘴,指指凳子。 肯定是拖凳子发出的声响。 心已经飞走,继续做作业不可能了,心里掐着时间,二十秒后姜向北偷摸着又站了起来。 夏彩霞瞪着眼睛,眼珠子左转右转一脸惊恐。 姜向北得意,第一次推开凳子就肯定会被老妈听见,所以第二次坐下来后就没搬凳子。 “聪明吧!” 夏彩霞挤眉弄眼,嘴使劲往左边歪了又歪。 “向北姑姑,司奶奶正看着你呢!” 最后是夏宝华咯咯笑着提醒神气活现的姜向北。 姜向北:“……” 司文兰站在门口,目光落到女儿做贼一样蜷缩的身体,啼笑皆非得都骂不出口了。 正在这么个关键时刻,门口突然走进来了几个人。 有老有少,看样子是一家人。 这家子穿得好像是同块布料做出的衣裳,不管男女老少都是墨兰色裤子,白色衬衣。 司文兰把目光移到门边的同时,姜向北狠狠松了口气。 “大娘找谁家?” 领头的老奶奶走进院里,东张西望地到处看,眉眼中渐渐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我们找姜爱国同志,居委会张主任让我们来找他。” 老奶奶有着浓重川省口音,一开口说话自然地带上了股爽利感。 司文兰让几人稍等,然后去厨房后边把姜爱国叫了出来。 “谁啊?” 姜爱国走出来,放眼扫过去并没有熟悉面孔,一时也有些奇怪。 “这是介绍信,前几日我儿子刚买了崔红同志家的房子。” 提到房子,姜爱国就立刻明白了来人是谁。 “大姐等我先洗个手,一会儿我带你们去看房子。” 两间空置房屋的小夫妻女同志就叫崔红,听说前不久刚把房子卖给了一户回城的知青。 居委会提前知会过姜爱国,一并把钥匙先交给了他保管。 “大妹子是这家的?” 老奶奶是个自来熟,等姜爱国洗手的这么一会儿功夫,立即转头就跟司文兰聊上了。 司文兰笑着点头。 两人都是善谈的人,一来一回就各自把双方的家人介绍了番。 奶奶姓胡,一米五的个头,头发利落挽在脑后,应该是个喜欢笑的人,眼角皱纹都微微往上扬着。 而且姜向北还发现了个既新奇又震惊的地方。 胡奶奶竟然是个小脚,裤脚下只露出个尖尖的鞋尖,鞋头上还绣着花。 “奶奶受封建社会习俗坑害,从小就裹脚,不过奶奶可不吃封建社会那套!” 看姜向北不住地往她脚下瞟,胡奶奶提起裤脚,大方地让几个孩子看个够。 “小孩子不懂事,大娘你别见怪。”司文兰赶忙道歉,顺手把姜向北搂过来捂住了嘴。 生怕一不小心又秃噜出什么得罪人的话来。 胡奶奶哈哈一笑,爽快地表示“这有啥!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接着,胡奶奶把他们一家子人大概介绍了遍,毕竟以后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总得有个称呼。 胡奶奶家共有七口人。 除了胡奶奶和老头齐爷爷之外,女儿齐桃花和女婿曹建设共育有一子两女。 外孙曹龙是大哥,今年十九岁,二外孙女十七岁曹彩英,小孙女十四岁曹彩凤。 开始姜向北还以为曹建设是上门女婿,要不怎么会带着爱人的父母一起生活。 胡奶奶好像也不想邻居们误会,不等大家胡乱猜想,自己先说了起来。 曹建设原本就是洛川市人,早几年响应号召下放到胡奶奶他们村当知青。 后来跟齐桃花相亲结婚,还一连生了三个孩子。 前几年回城潮兴起,同村知青丢下媳妇丈夫独自回城的多不胜数。 曹建设也在回城的行列中,不过刚稳定之后立即就回村里把一大家子就接进了城里。 “我女婿是个好人,连我们老两口都一起带来了城里。”齐爷爷感慨。 接走妻子儿女无可厚非,但还把岳父岳母一起接进城里,这就没多少人可以做到了。 姜爱国听罢,也忍不住跟着称赞了几声曹建设仁义。 姜向北跟着爷爷一起去看了曹家刚买的房子。 房子是曹建设托单位同事帮忙牵线,只是在外边随意看看就交了钱。 接家属进城,没有房子就没法开介绍信。 当时曹建设看得匆忙,胡奶奶他们也是进了城才晓得屋子在哪。 铜锁老旧,还是非常老旧的挂锁,姜爱国扭了好几下锁头才终于咔哒一声。 “……” 锁是响了,锁还是没有打开的迹象。 “反正都要换锁。”胡奶奶一手拽住锁扣,用力一扯:“坏了就坏了吧。” 锁扣掉落,曹龙两只大掌用力一推。 咔嚓——啪—— 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老旧雕花木门应声倒地,砸到地上掀起漫天灰尘。 胡奶奶仍旧乐呵呵地:“大门正好也重新修一修。” “外婆,房梁也该修了。”正处于变声期的曹彩英声音跟鸭子一样,说着指向挂满蜘蛛网的房梁。 “都修都修!”胡奶奶还是笑呵呵。 也许是源于胡奶奶乐观,曹家上下都呈现出一种看啥啥都好的感觉。 两间加起来就五十平不到的屋子。 瓦片破漏,房梁腐朽,墙皮脱落。 在姜向北看来全是毛病的屋子,他们一家子人看得喜气洋洋,言语间全是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 大外孙曹龙说能上街找活儿干,曹彩英撒娇要靠窗的地方睡觉。 “老姐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叫我。” 离开屋子前,姜爱国热心地提出帮忙,顺便还找来工具帮曹家把屋子门给修好了。 *** 经过几天烈日暴晒,两周后面包窑终于迎来第一次热窑。 与此同时曹家人那边屋子也收拾妥当添了点家具,一家人也正式搬了进来。 刚修建好的厨房彻底来了个大变样。 从细条形变成正方形,屋里两扇门正对,三扇窗,院墙上姜爱国也打了个高高的小窗子通风。 第22章 ◎大雨突来◎ 洛川市,三水胡同。 哐当当—— 下午还烈阳当空,刚到要煮晚饭的时间,天就突然阴沉下来,乌云聚拢,眼看就要大雨将至。 “彩英,把蜂窝煤提出去点燃,要不一会儿下雨没法做饭。” 胡奶奶刚交代完,门窗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剧响。 突然卷来的大风将刚装上没两天的玻璃吹得整块掉落,好在掉落在曹彩凤床上,这才没有碎裂。 不过接连而至的风让窗框也没能坚持多久,摇晃了几下后整个散落到屋外。 风灌进了屋里,伴随着闪电划破天空,大雨落下,纷纷而至。 曹彩凤尖叫着扑向床上可怜的一床薄被子,要是打湿了,她们姐妹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快去叫你爸来。” 眼看着大雨被风全部吹进屋里,胡奶奶也着急了起来。 曹彩英连忙冲到隔壁屋里找曹建设,哪知过去一看才发现爸妈屋里的窗子也被吹掉了扇。 曹建设弯着腰,任由雨水扑打到脸上,模糊了眼前视线。 可他只是手足无措地站在窗前,除了伸手扶住玻璃,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齐桃花一遇事就容易六神无主,此时躲在角落流眼泪没有半点主意。 “你回屋去找块布先挡一挡,等雨停我去找人来修。” 一家之主的曹建设只好先跟女儿交代,一张嘴雨水就顺着风吹到了嘴里。 曹彩英回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一咬牙冲进雨幕中。 姜家的屋子没亮灯,倒是厨房里有说笑声。 曹彩英抹了把脸上雨水,调转步子冲向院门边。 “姜爷爷。” 不过十几步距离,曹彩英浑身上下已经湿透。 她看到姜家的厨房里好多人,大家围坐在小桌子前,坐得正是外公外婆做的草墩子。 “彩英,出啥事了?” 姜爱国赶忙放下筷子,司文兰已经把人拽进了屋里。 小姑娘浑身湿透,单薄的褂子不停往下滴水,脚上穿上的草鞋被水一泡竟然全部散开了。 “我家的窗子……窗子掉了。” 明明下午还热得穿不住衬衣,雨落下来,气温好像瞬间下降十几度,身上一下下子冷得起鸡皮疙瘩。 姜爱国赶忙站起来:“我去拿钉锤,你先去灶膛前烤会儿火,别感冒了。” 洛川市这天,一下雨就是冬。 不适应此地气候的人最容易一冷一热感冒发烧,只要生病就得花大钱看病。 姜爱国披上蓑衣,拿上钉锤就进了曹家。 没多会儿,又站到门口让姜半去帮忙,再带点钉子和窗框过去。 “我去拿窗框!” 爷爷最近正打算趁雨季来临前给家里所有屋子都换新窗子。 两家人的窗子应该差不多大,有现成的就能用上。 “拿上伞。” 姜向北冲出去前,司文兰连忙高声交代。 几步路的距离,姜向北抱着窗框冲进屋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齐桃花。 屋里其他人都在收拾,递东西帮忙,就她一个人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惨。 姜向北很奇怪。 这……有什么好哭的。 “要哭滚一边哭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也许是姜向北的眼神太过奇怪,胡奶奶冷着脸转身就是一顿骂。 可接下来更奇怪的是……齐桃花停止了哭泣,改为默默低头抽噎。 “爷,我拿了小的窗框,合不合得上?” 姜向北没空管齐桃花为什么哭,连忙把带来的窗框递过去。 “木头被白蚁蛀过,还好有这场雨,要不以后你们家可要遭大麻烦。” 姜爱国只是看了眼掉落在地的窗框,立刻就判断出了问题所在。 这窗框中间空了一小部分,铁扣的地方钉了个空,被风一吹可不就得掉下去。 “丧良心的东西,窗框可是前几天才买的。”胡奶奶气愤道。 那木匠多半看是她们几个女人去买,故意欺负人。 姜爱国三两下把窗框钉好,又拿起还完好的玻璃装上去。 “把窗框拿屋外边去,别放家里。”姜爱国又说。 曹龙赶忙把窗子全搬出去扔到天井里。 姜向北还是第一次进邻居家,忙完正事不由好奇打量起别人家来。 “……” 好吧……没啥好看的。 屋里就两张床,中间挂了个草帘子,两张桌子都是前几天姜爱国帮忙做的。 门边放碗筷的桌子是两块旧门板搭在两个草墩子上。 说是家徒四壁都不夸张。 “你们在哪买的窗框,改明儿我和你们一起去,我倒要看看是哪家木匠这么没有德性。” 姜爱国抹干净脸上的雨水,说完又继续去了隔壁。 “姐,我好饿啊……” 不知是不是姜家厨房飘来的饭菜香味,曹彩凤砸吧嘴唇,可怜兮兮地不停往外张望。 要不是胡奶奶自己介绍,姜向北怎么都猜不到曹彩凤竟然和自己同龄。 曹彩凤个头才到姜向北肩膀,身形非常单薄,看着最多十岁的样子。 “向北,带彩英上咱家吃饭去。” 不大不小的一声嘟囔,让来送钉子的姜半正好听见,赶紧探头进说了句。 “不用,我们一会儿就弄饭。”胡奶奶面上露出难为情的神色。 “大人可以饿,娃娃们长身体可饿不得。”姜半笑。 姜向北也赶忙跟着劝:“彩凤,你去我家吃饭吧,我妈今天从厂子食堂带了大肉回来。” 大肉其实就是前世烧麦的说法,不过因地区不同,洛川的大肉要放红糖,所以味道偏甜。 “大肉!”一想到大肉软糯肥滋滋的摸样,曹彩凤就顾不上看奶奶神色,一把抓住姜向北手摇晃起来:“我想吃肉。” 姜向北大手一挥说:“走” 两个年纪相同,个头却差了一大截的小姑娘撑着伞走进了雨中。 姜家厨房里。 司文兰拉着曹彩英去屋里给她换了件汗衫,胸口上还印着钢铁厂的名字。 起先曹彩英说什么都不要,后来听姜向南说向北嫌弃衣裳难看,汗衫放屋里好久没人穿,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 姜向北表示:见都没见过,怎么什么屎盆子都爱往她脑袋上扣。 “妈,给彩凤添碗饭。” 姜向北收起伞,头也没回地跟司文兰说。 这个年代,谁家煮饭都是宁少不宁多,姜家做饭是用木头甑子,五口人半甑子,每个人就差不多就一碗。 司文兰二话没说,把甑子里的饭全刮出来平分到两碗中。 曹彩英见状,忐忑地扭着衣角,赶忙说自己不饿。 才说完呢,不懂事的妹妹立刻很奇怪地看向姐姐:“可我们中午都没吃,姐你不饿吗?” 曹彩英脸一下子红了,一时局促地不知该怎么说好。 “你们尽管吃,我们屋里还有面条。”姜向南给两人摆上筷子,示意姐妹俩坐下来:“吃完这碗,再尝尝我妹做的面条。” 姜向北知道老哥说的是什么。 前几天的油泼面让姜向南念叨了好几回,姜向北忙着热窑一直没搭理。 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下雨天没法烧,做饭前姜向北特意提前揉了面掉在水井里,打算明天做手拉面。 “面还没发好,面条做不成。”姜向北想了想,又看向司文兰:“妈,我刚做刀削面,要不咱们做刀削面?” 司文兰奇怪:“要做就做,看我干什么!”随后又想到个问题:“国外也吃刀削面?” 姜向北这些天看的可全是外国书。 “咱们学校图书馆。”姜向北打着哈哈,一说谎眼珠子乱转的毛病跟着就钻了出来,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司文兰。 好一会儿,才像是找到了方向,眼睛一亮赶忙说道:“刀削面,刀削面要鸡蛋。” “自己去拿。”司文兰笑骂。 从小就不会说谎,心里半点都藏不住事。 藏了个大秘密的姜向北赶忙溜走,跑回去数了五个鸡蛋回来,面团已经放在了桌上。 曹彩英姐妹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动作很斯文,大的甚至只是往嘴里挑白米饭吃。 “菜你们都吃了,我们一会儿吃面条。” 司文兰看劝不动,干脆端起盘子直接把菜倒进两人碗里。 “……” 母子三人同时停下动作,不解地望着低头啜泣的曹彩英,大颗大颗眼泪砸进了饭菜里。 难道被饭菜难吃哭了? 姜向北一想,不应该呀!连她个吃货都觉着好吃的程度,怎么可能难吃。 再稍微一联想,又想到刚才一片慌乱中只晓得抹眼泪的齐桃花。 女儿像妈……好像也不无道理。 “姐,你别在婶子家哭!”曹彩凤嘴角的笑意霎时没了,有些不满地推了下曹彩英:“咱们家日子会越过越好,你别着急。” 曹彩英点头,很快收了眼泪,压低的嗓门更像是公鸭一样嘶哑。 “婶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想到家里的情况心里苦。” “婶子知道!婶子也是那么苦过来的,在你们那个年纪,婶子从来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司文兰笑,眼神里满满都是无法言喻的苦涩。 回忆当年的苦当然不是目的,司文兰只是一语带过后,话锋一转安慰起姐妹俩。 “好日子在后头,你们看婶子现在不也吃得饱穿得暖。” “就是!外婆说咱们以后就是城里人,咱们再也不会被人卖,以后还能读书工作呢!” 与姐姐的悲观完全相反,曹彩凤对未来相当乐观。 第23章 ◎自作孽不可活◎ 匆匆跑回家把全部家当塞到铁皮饼干盒里,司文兰那边才和刘春芳汇合。 “继强明天的火车,这么大雨咱们可怎么去接人啊?” 二号院里除了没人在的冯家,几乎全部出动,就是平时总不见人影的翠喜也抱着夏宝华在房门口张望。 夏彩霞本没打算出来,一看姜向北穿上蓑衣在后边跟着,一溜烟地钻了进来。 一件大人穿的蓑衣,两个小姑娘挤一挤也还成。 “你说咱们明天还能期末考试吗?” 下不下雨?下多大的雨?对十几岁的半大孩子来说还不如考试重要。 夏彩霞这句话其实不是询问,而是期盼。 期盼明天这考试考不成,更希望明天干脆不用去学校,老师直接宣布放暑假更好。 姜向北抹去脸上雨水,有些心不在焉地胡乱“嗯”了两声。 不久前经过的石桥,河水变得浑浊无比,说明附近肯定有其他支流的水倒灌入热这条河里。 涨水速度肉眼可见,要是今晚这雨再不停,天不亮就得漫出来流向三水胡同。 “向北,要不然暑假你跟我一起去我外公家玩,村里可……” 夏彩霞的无忧无虑跟刘春芳的担心形成鲜明对比。 大人们一看水都快到河堤,心就跟被石头砸重那般不停往下坠。 “一会儿忙活完这头,咱们回家得把家里收收。” “我家不少干东西,要是沾水,那几年功夫可就白费了。”司文兰也说。 光辉服装厂规模不大,所以管理方面也相当松懈。 门房大爷鼾声如雷,雨声都没他动静大。 几人径直穿过厂子大门,在司文兰带路下轻车熟路地朝澡堂子而去。 月亮被乌云全部遮挡,一路上全靠厂子里的几盏路灯照亮。 可刚进厂子没多远,路灯啪一声黑了下去,四周瞬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停电了。”司文兰打开手电筒,赶忙转身:“上来走我们前头。” 这个时代用电本就紧张,晚上除了电影院等少数地方有灯光,其他片区天一黑就黑灯瞎火的。 不过大家早已习惯了走夜路,仅依靠着一个手电筒,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很快,前方传来的争吵声传入了姜向北耳朵。 “没有厂子领导批条就是不准动。” 这道声音大声吼叫着,语气中带着令人不悦的高高在上。 而另一边,明显是姜爱国的声音,仍旧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 “今天这石头我搬定了,有本事你去上头告我,我姜爱国在家等你。” “你们再敢动,我就叫厂子保卫科来了。” 年轻声音继续叫嚷。 姜向北透过大雨看到姜爱国已经转身,并且招呼着二号院的男人汇聚到石头边。 那块石头呈椭圆形,整整好好压在一条排水沟的转角处。 不知道那么多的空地,为什么非要立在排水沟上。 姜向北把蓑衣脱给夏彩霞,只戴着斗笠在司文兰的阻止声中冲了过去。 雨声太大,专注的大人们根本没发现姜向北也凑到了石头边。 “我告诉你们,这块石头是咱们洛川市政府的徐主任所写,位置也是他选的,要是你们敢动,出了事你们自己负责……” 极力想阻止却不敢往前走半步的是个眼镜男,手里电筒一会儿划过去一会儿划过来,脚就跟黏在了原地似的。 “叔你看,沟里的水已经漫到花园里了。” 这块由领导特别选定的“宝地”后背,积水已经堵到脚踝那么高。 大家伙用电筒仔细照过,发现那块石头不仅仅是压在排水沟上,低端突起的一个角将沟堵了三分之二。 而出水的上沟水早就漫延出来,往旁边小花园流去。 姜爱国转头,几步走到年轻干事身前……揪着他衣领硬生生把人拖到了沟前。 青年吓得大叫,几下甩飞了手里的电筒,却还是不敢回手。 “你自己来看看,堵成这样,水一旦流到花园里,你们厂子这墙能让水泡几天?墙倒压着百姓,你们领导要怎么陪!” 青年干事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打湿,纵使眼镜上全是水珠,也不妨碍他看到那尖尖突起一块。 瞬间……哑口无言! 为什么要把石头立在排水沟上的原因总算解开,这么大个疙瘩,平地上根本立不稳。 厂子后勤部选的石头,出了纰漏不敢让厂长和政治部主任晓得,所以故意选了这么个转弯口才能立稳。 再看不停往他裤腿冲刷而下的雨水,青年干事狠狠握了下拳头。 “我去给厂长打电话,出了什么情况你们自己跟他报告。” 说完挣脱开,一下子冲入了雨中。 “叔,咱们要不等等?”夏伟担心惹事。 其他人都不说话,就等着姜爱国拿主意。 “你们先回去,把家里重要东西尽量收到离围墙远的屋子。”姜爱国顿了顿,继续说:“屋里的人都躲到我家去。” 姜家厨房和夏家就在围墙边上,只要围墙一渗水,先遭殃的就是他们。 而姜家的三间正屋离围墙和水沟最远。 女人们神情严肃地转身回家,夏彩霞也被刘春芳拉走,姜向北躲连人影都找不见了。 姜向北在哪…… 姜向北蹲在石头背后,脑袋贴在水沟上,手电筒一通乱照之后又伸手进去到处摸。 很快,肩膀用力,嘴角抿起来,使劲拽出了……块黑乎乎的东西。 姜向南拿过手电筒一照,奇怪道:“水泥?” 赫然是块指尖那么厚的水泥块,姜向北“啊”了声,抓着姜向南手将迅速电筒对准水沟。 水面打着旋,往姜向北抠出来的洞里流去。 “这里还有条暗沟被人堵了。”姜向北说。 只要仔细看,其实能发现暗沟上的水泥板跟水泥板之间有缝隙,但因为天太黑了,大部分的人不会注意。 趁大人们聚拢到澡堂子门前商量事情,姜向北在水里摸索暗沟经流的方向。 “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兄妹俩头顶,突然加入了一道手电筒,曹龙沉闷的声音响起。 “这里有条暗沟被堵起来了。” 光辉厂为什么要堵沟不知道,但要是这条沟还能用,挖开分流,水不至于会淹了小花园。 姜向南都懂得的道理,长辈们肯定知道。 “曹龙哥,你帮向北照亮,我去跟爷说。” 曹龙点头,举起电筒跟着姜向北走。 石头边上有层浅浅积水,可越往前,几乎就没了水的影子,能透过电筒光轻松看到暗沟的排水缝。 姜向北就顺着那些排列整齐的沟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远,面前出现了个演讲台,最后一个排水缝就在水泥台子边上。 她绕着台子四处走了一圈,再没有发现暗沟的影子。 姜向北直起身子,往左右一看,瞬间明白了。 讲台东北侧,修建了个新仓库,而仓库背后就是刚才进厂的那条河。 光辉服装厂为扩建仓库,把这条建厂子时就修好的暗沟给堵了,又在另一边挖了条明沟。 水全往三水胡同排,至于胡同会不会淹水厂子领导才不在乎。 “我们去跟爷爷说。” 姜向北立刻决定。 姜爱国听她这么说,也顺着走了一遭,最后停在了姜向北所指的仓库面前。 “他们怕下雨水淹了仓库,就不管一墙之隔别人的生死了。”姜爱国冷笑。 “他们这么欺负人,那咱们怎么办。” 刚才姜向北找水沟源头期间,三水胡同又来了不少人。 住得时间长点的街坊邻里都经历过那年水灾,眼看雨越下越大大家都坐不住了。 “说不定那年的水就是他们堵沟干的!” 有人气急,直接把当年的那场洪水也怪到了光辉服装厂身上。 姜爱国沉吟片刻,挥手:“咱们把水泥掰了,要是他们肯挪大石头,那两条水沟排水哪都淹不着。” 两条沟排水,光辉服装厂只需要在仓库门口放几个沙包,再在旁边院墙上开个洞,水就能全流河里。 要是不肯挪石头,那淹水淹到什么程度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姜爱国把主动权全交给光辉服装厂自己做决定。 “我听爱国叔的,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这个时候,大家需要的就是个领头人,姜爱国一发话,大家就像是瞬间有了主心骨。 “向北,你好聪明。” 曹龙都顾不上擦脸上的雨水,胡乱把斗笠往上移了移,很是崇拜地说道。 姜向北笑。 “这黑灯瞎火的,你怎么发现还有条暗沟?”姜向南也觉得吃惊。 “其实很简单。”姜向北指向石头背后:“你们看那是什么?” “沟!”曹龙老实道,除了水沟还是水沟,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我刚才发现这条水沟转了个弯,正常不应该是直着修吗!而且那边还有条河。” 石头正好立在一个转角处,九十度的转角越看越突兀,姜向北按照直线在水下摸索,果然摸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 至于姜向北是怎么在水泥板上扣了个洞。 她只能说……大力出奇迹。 哗啦啦—— 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而那些水泥板在几人轮番上阵后全被扣成了小块。 “水泥块大家都装兜里带走。”姜爱国说。 不能留下毁坏水泥板的“罪证”,避免以后找麻烦的可能。 沟里的水像是忽然通畅了一样,胡啦啦地朝着沟里流去。 第24章 ◎冒雨寻人◎ 忙着在刘主任家喝酒打牌的保卫科众人醉得东倒西歪,睡到大天亮才发现新仓库已经淹了一半。 水不停从暗沟里涌出,又没处流出去。 而让人觉得颇有意思的是,直到光辉厂厂长赶到厂子里,刘主任那伙人都还在各自家里睡大觉。 举报人是厂子门卫,听说半夜就发现淹水,到处找保卫科值班的人都没找着。 至于为什么大半夜都没有去厂子生活区找厂长,这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昨晚垮塌的一座小小石桥对进出厂子并没有任何影响。 厂子专门成立了事故调查组,开始排查事故原因。 姜爱国回来把情况和家人通了个气之后又拿出蓑衣上三水胡同挨家挨户交代去了。 至于交代的啥,无非都是告诉大家从扣水泥板起的那段记忆就当没有过。 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如实说就行,也不要避讳他们想推开石头的想法。 姜爱国交代完没多久,光辉服装厂果然浩浩荡荡来了一堆人。 姜向北很遗憾地没机会现场见证两边如何对峙,雨下得再大……考试该考还是得考。 *** 不得不说年轻这身体就是好。 经过一晚上休息,姜向北又立刻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就是想缺席考试自己良心上都过不去。 期末考试就考语文数学两门。 早上一考完,班主任就进班级来宣布寒假正式从今天开始。 由于连续几天大雨,学校后背出现了山体滑坡迹象,为了学生安全,学校开会决定提前两天放假。 这也意味着期末考试的成绩要等下学期开学才公布。 学生们欢呼着涌出教室,姜向北飞快收拾好文具盒,胡乱将老师发的作业本塞入军挎包里。 “向北,我妈让我去车站接我弟,你和我一起去吧。” 倾盆大雨淹的可不止三水胡同,今天姜半和夏伟早早就去冒雨去了厂子,听说好多厂子都有不同程度淹水。 刘春芳的供销社也没好哪去,早点都没吃完就火急火燎地赶公共汽车去了。 “我嫂子又靠不上,要不是水淹进家里,她都离不开那张床。”夏彩霞撇嘴。 “咱们怎么去?” 姜向北记得前次去接姜成军转了两趟公用汽车,颠簸一个半小时才到。 今天下这么大的雨,万一公共汽车不开,走路不知道要走多久。 “不晓得!”夏彩霞烦躁地挠脸颊:“我小弟中午一点就到,就是不去他可咋办?” 说着希冀地望着姜向北,眼神分明等是她拿主意。 “先去看看车还能不能走,没车咱们只能走路。”姜向北自认还是非常讲义气的,一手搂过夏彩霞肩膀:“实在不行咱们划船去。” 事实证明洛川市的公共汽车非常厉害,一路从深深浅浅的水洼中飞驰而过。 火车站出站口稀稀拉拉地来了几个人接站,大堂的水泥地全被稀泥覆盖,和着一些说不上来的难闻气味,让姜向北两人等得渐渐烦躁起来。 偏偏广播就在这时播报从姚丘到洛川的火车要晚点达到。 两人无语对望,姜向北提议:“我去外边买个大饼咱俩吃。” 一路颠簸到车站,两人连中午饭都没顾得上吃。 “你去吧,我在这看看着,万一早到了呢!” 广播没说晚点时间,那极有可能十分钟后就到达,又或者三个小时才能见着踪影。 火车站外,姜向北找了一圈,才终于在站外看到家还在营业的国营饭店。 饭店门口垒了几袋沙包,看店里深一块浅一块的水渍,昨晚估计也被水淹了。 “同志你好。” 姜向北披着蓑衣,又戴了个斗笠,从外形上看根本看不出年纪男女来。 “同志进来坐,今个儿咱们店里照常营业。” 靠在厨房门口的大厨正在听收音机,听到声音立刻转身热情迎接。 “我想……” 姜向北跨过沙包,原本不想再往里走,怕满脚的泥弄脏地面。 刚抬眸往大厨身上看过去,立时表情一僵,把斗笠往上掀了掀仔细看。 确实……是沈琴和冯强盛。 “同志你好,我今天是专门从西陵区来车站接人,等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接着人,我买几个包子的话能不能在店里躲会儿雨。” 话锋一转,姜向北可怜兮兮地对大厨说道。 “哎哟!原来是个小同志,快进来快进来,就是不买包子都没事。” 大厨是个典型热心肠,丝毫不介意弄脏饭店的地面,还从柜台上扯了张草纸给姜向北擦脸。 “我就坐那吧!要不挡路了不好。” “都行都行,小同志想坐哪都行,叔给你倒杯开水去。” 姜向北穿着蓑衣走到桌边,背对着旁边桌子才慢吞吞地解开取下。 两张桌子中间隔了个木头屏风,靠墙壁那边是所谓的包间。 姜向北一坐下,小小的个子完全被屏风所遮挡。 “大姐敞开吃,招待所我家盛子都开好了,都是一家人可千万别客气!” 语调高亢,语气里的高兴藏都藏不住,沈琴说完没一会儿冯强盛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凤珍同志你也吃。” 姜向北身体往后仰了过去。 随着娇滴滴的女声传开,她确定这个凤珍就是和王雨一个单位的徐凤珍。 难道沈丽被抓,王雨被打这事在国营商店里根本没传开? 王雨后来换到地方供销社上班,偶尔来姜家吃饭时就再也没听她提起过工作上的事。 看样子……被商店经理遮得严实,连里边的同事都不晓得内幕。 姜向北凑过去继续听几人边吃边聊。 原来今天沈琴母子是来火车站接徐凤珍的母亲来参加两人婚礼。 沈琴说他们把三水胡同的房子卖了,准备拿钱在徐凤珍单位的附近胡同买几间大屋子。 因为买房卖房,摆酒就暂时不摆,等新房子下来再邀请亲朋好友来吃个饭。 同样的道理,因为买房,结婚的三大件买了也没地方放,所以……暂时不买了。 听到这,徐母表现得很不高兴。 “三大件不买,那彩礼上你们就得多给两百元,我们这边也就不陪嫁什么东西了。” 徐母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 宗旨就是三大件买不买不重要,陪嫁也甭想,但彩礼是要多给的。 反正听来听去,姜向北发现徐母也是个卖姑娘的。 而徐凤珍显然知道自己老娘是什么德行,话里行间都已经向着冯家这边了。 姜向北听了会觉着没什么意思,冯家卖房子的事整片胡同都晓得。 又看两个女人为了彩礼明枪暗箭,绕过去绕过来的都是车轱辘话。 站起来重新穿好蓑衣,戴上斗笠,付完票拿上包子就走。 刚倒了热水回来的大厨还在店里到处找人…… “向北姐。” “你咋黑成这样了?” 两年没见,小跟班夏继强程光瓦亮的光头上满头小包,一张小脸上也全是红红肿肿。 亲姐夏彩霞往他身后看了又看,有点不敢相信:“你一个人回来的?” “舅舅没开上介绍信,外婆送我上的火车。” 夏继强腼腆地笑了笑,见着两个姐姐好像还变得害羞起来。 不过,很快这种初见的拘谨被两个包子所打败,激动得连喊姜向北几声:“亲姐” 三人一路颠簸,好不容易赶上了回三水胡同的最后一班车。 按售票员的说法,收到通知跑完这一趟就回总车站检修车子,明天的情况未定。 来时车子披荆斩棘,回去时司机开得那叫一个万分小心。 车子又没个固定车道,看见水洼深了就往旁边拐。 半个小时的车程扭来扭去,硬是让从不晕车的姜向北也体验了把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 好在,吐出来的前一秒,到站了。 姜向北冲下车,顾不上到脚踝的积水,扶着电线杆连连干呕。 就在这时。 几个人怒气冲冲地从巷子里疾步出来,领头那人气愤得接连踢了几脚积水。 和着泥的水花飞溅,周遭几人齐齐遭了殃。 几个人顶着满脸泥点子,没一个人敢吭声,反而因为前面这人的怒气而往后缩了缩。 “肯定就是他们干的!” “厂长那边……” “厂长!厂长就是铆足了劲想弄我,他就是故意把事情推到我头上。” “刘主任您消消气,咱们慢慢想办法。” “消,消屁的气!昨晚上要不是你来告状,老子今天用得着栽那么大的跟头吗!” 对话的两人赫然就是光辉服装厂的刘主任和那名青年干事。 青年干事被甩了一脸泥点子,这会儿又让人骂得跟孙子,一时语气也有些硬了起来。 “暗沟这事上头还要查,咱们想办法处理那边,要是被查出来了……咱们都得完。” “要你说!”刘主任没好气道。 青年干事不说话了,姜向北瞧见他举着的伞也逐渐往自己那边倾斜而去。 刘主任冷哼一声,一把夺过雨伞,怒气冲冲地上了辆小轿车。 “干事。” 车子刚一启动,身后人立刻追了上去。 青年干事静静看着,突然……朝开远的影子啐了口。 “我就知道这个小人肯定要把所有事都推我们头上,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青年干事拿下眼镜,胡乱在衣裳上擦了擦。 “咱们去厂长办公室!” “干事你再想想,刘主任背后可是副厂长。”那人犹豫,接着回头看了眼三水胡同:“要不……要不我们好好收拾一顿那个姜爱国给刘主任出出气,说不定他就……” 第25章 ◎大雨后的狗血事件◎ 按照现在联系全靠信地速度,平子爷爷要是被埋在泥石流里,恐怕十天半个月都没人会发现。 姜爱国说什么都要让平子爷爷住下来。 独身一人,又没个家人,那山坳里的屋子就是平子爷爷所剩不多的东西。 这下子全部……没有了! 姜半和司文兰轮番上阵跟着劝,好说歹说终于让平子爷爷答应在这住几天。 大雨第五天,流进三水胡同的水全都变成了泥浆水。 姜爱国组织胡同里的男人们轮番清理淤泥,确保泥浆不会堵在胡同里。 整片胡同几乎都出了人……除了冯家。 大家团结一致,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外边铲淤泥,所有人专心守护自己家园,其实都不知道外边的情况。 直到第六天,屋里的灯一阵滋滋作响,突然黑下去之后再没亮起来。 停电了…… 大雨第九天,老天爷好像终于哭够,雨在半夜悄悄停下,第二天直接又表演了个艳阳高照。 大人们还是没休息。 “趁泥没干先冲走,干了只能铲。” 在姜爱国带领下,全胡同男女老少都齐齐出动。 女人孩子们清洗自家院里,打扫屋子,清洗晾晒家里受潮的东西。 男人们就负责清扫胡同里的路边和排水沟。 好在有前头几天不懈的清扫,只用井水冲洗地面和水沟就可以。 忙活大半天,家里收拾妥当,大家这才陆陆续续往外走。 有人想担心亲戚情况,有人好奇外边究竟成了什么样,也有像姜向北这些憋坏的孩子们。 胡同外边情况还算好,就是地上一层到脚淤泥,其中还有些树枝和被淹死的家禽。 可越往外走,城里的情况越是触目惊心。 被冲垮的门市玻璃,横七竖大倒下的大树,还有随处可见的垃圾嵌在淤泥中。 这场大雨,让城里变成了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场。 “要不是爱国叔,咱们胡同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有人不由感慨道,刚艰难从淤泥中拔出自己的脚,不远处一具裹满淤泥的死牛横在大马路上。 走到这,姜半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提溜起姜向北。 “向北领着彩霞他们先回家去。” 姜向北这回很爽快的就点了头,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可能有远视眼。 离得几十米远,她都瞧见了被卡在一棵大树树杈中的尸体。 那人头上没淤泥,可已经被泡得面无全非,不知道在水里都泡了几天。 姜半应该是看到前面有死人,所以才让孩子们折返回家,不想用就知道地势更低的地界会是何种惨状。 大人们见状,也纷纷打发自家孩子先回去。 裴玄也算在了孩子队伍中,回去时特意凑到姜向北身边。 “我看到死人了!” 原来不止姜向北一个人眼神好,裴玄龇牙咧嘴地描述着看到的情况。 一群跟着的半大孩子吓得脸色惨白,夏彩霞紧紧搂着姜向北胳膊,曹彩凤抓紧另一只。 两个彩就跟秤砣一样,拽得姜向北走路都一步一个坑。 看唯独没吓到姜向北,裴玄又凑到一边张牙舞爪地说起恐怖景象,还故意提及民间鬼怪传说。 姜向北一个大人芯子,又经历了穿越这种再神奇不过的事,小孩子把戏又怎么吓得到她。 抬腿一脚踢到裴玄小腿上,笑骂:“走开,再敢说来吓唬人,我就跟裴叔告你的状。” “假小子胆儿还挺大啊!”裴玄乐,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傻乎乎地高兴个什么劲儿。 “姜向北,求你个事儿呗。” “说来听听。” 看在他帮王雨姐姐出了不少力,小事的话姜向北倒是愿意帮上一把。 要是……借钱的话就当没说。 “我就想问问你到底会不会做那什么面包?” 胡同里的小子们都在传姜向北是天才,光是看书都能学会做供销社里能卖钱的那什么面包。 “没做过,还不知道到底算会不会。”姜向北如实说。 面包窑从建好到烧好,没还正式派上用场。 不知道这接近十天的雨泡着,到底还能不能用,姜向北忙得都没空去看看窑里情况。 “下个月不是我老哥生日吗!我听同学说过他们家生日要买蛋糕吹蜡烛,我就想问问面包和蛋糕是一种东西吗?” 裴玄专门跑食品经营部去问过,蛋糕不要票,但要六块钱一个。 六块钱对他来说那就是个天文数字,把自己当了估摸着都换不着个蛋糕。 “你说那种蛋糕啊……” 这会儿还没有奶油蛋糕,经营部里卖的蛋糕看似奶油,其实是琼脂加白糖打发而成。 这种蛋糕摆几天都不容易坏,而且好定型颜色雪白。 姜向北曾经在一本国内烘焙发展史上看到过这种蛋糕的制作方法。 之后改革开放植物奶油蛋糕进入国内,因为味道细腻更加香甜,渐渐取代了琼脂蛋糕。 至于动物奶油,姜向北记得那都是不愁吃穿之后才渐渐出现的高级玩意儿。 “你会?”裴玄眼睛一亮,伸出右手手掌竖起两根手指:“我就有两块钱,能不能做一个?” “我就是眼睛会,得先练练才知道手会不会。”姜向北不敢轻易放话出去。 原始烤窑又不是烤箱,温度一扭就能掌控。 烤蛋糕胚子得低温,温度没掌控好,一拿出来就塌给你看。 “你烤面包的时候叫我,我来帮忙。”裴玄连忙说。 前几天光辉服装厂那事他爸都说姜向北聪明又心细,十几个大人都没注意的一个转弯硬是被个孩子观察出异样来了。 裴玄就要看看姜向北究竟有多聪明。 “你一个男的凑什么热闹,我和向北早说好了我们一起。” 夏彩霞不满自己站旁边的位置被抢,气呼呼地出言警告道。 裴玄没放心上,只是继续自顾自地傻乐。 “向北,我……以后我能和你一起玩吗?” 听几人说了半天,曹彩凤终于鼓足勇气,小心地询问。 姜向北立即点头:“以后我们干啥都能带你,不过我有个条件。”竖起的手指着重指出:“你不能遇上点事就哭。” “我也讨厌动不动就掉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怎么欺负人了。”夏彩霞配合。 “我才不喜欢哭呢。”曹彩凤嘟嘴,然后用压低的声音嘟囔道:“我又不是我二姐。” 姜向北在心里默默点头。 曹家有两位“泪美人”,齐桃花是遇事先掉几颗泪珠子当开场白,曹彩英则是说上两句就要感慨自己以前日子苦并顺便抹两把眼泪。 开始大家还好心地安慰,可后来发现每回都说每回都哭,就是性格最好的刘春芳见着曹彩英都往家里躲。 这年头谁不苦,父辈都是从战争年代过来,那会儿别说日子苦,小命都得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这个条件确实是比照曹彩英而点出,姜向北不想每天干点什么事都得哄着供着。 ……累得慌! “你们以后也别老想着到处疯跑,等向北的面包烤出来,咱们想想咋赚钱。” 自觉已经是青年的姜向南原本不屑跟群小孩子们吹牛。 但听着听着心里就起了点念头……这个暑假不能平白就这么玩过了。 姜向北冲老哥眨眼:“还是我哥有远见。” “我不管,要是暑假你们还去贩鱼,那说什么也得带上我一起去,就是累死也爬着去。”夏彩霞表决心。 后悔呀…… 寒假睡了几天懒觉,后来整整后悔了两个多月。 特别是每回出去姜向北随随便便就从兜里掏出一块钱来时,那种后悔就达到了顶点。 “先看情况。” 贩鱼虽说是条老路子,可现在有了面包窑,姜向北想试试继续老本行。 “那我也要去。”裴玄赶忙道,就算姜向北赶人,也坚决要掺和一脚:“我讲义气。” “我也想去。”曹彩凤跟上。 “要是条件允许,咱们都去。”姜向北大手一挥:“只要你们听指挥,保准我哥肯定愿意带上大家一起赚钱。” 姜向南:“……” 扯大旗是姜向北扯的,到举旗的时候就换手了。 “向南哥。” “向南哥。” “姜向南哥哥。” 几人放开姜向北,立即对姜向南一拥而上。 说说笑笑中,几人前后脚地进了自家院子。 姜向北右脚刚跨过门槛,一团黑黢黢的东西忽然擦着墙壁飞了过来 “小心!” 裴玄眼疾手快,侧身抓住姜向北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把。 避开那团东西的同时,两人撞了个满怀。 “谁呀!”夏彩霞叫:“没长眼睛就乱丢东西。” 对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来说,这个拥抱没有半点旖旎,只有撞得生疼的下巴和鼻子。 裴玄捂着下巴闷很一声,姜向北眼泪瞬间飙出。 下一秒,姜向北就跟齐桃花齐婶子一样……未语先泪了。 没人回答夏彩霞的话,因为罪魁祸首冯家和另几个不认识的人正吵得激烈。 “你们从房子里滚出去。” 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脸型细长,人中靠右上有颗黑痣,眼皮耷拉在三角眼上,让眼神看起来变得更凶狠了些。 她揪着吴婆子后脑勺发髻,直接把人拖到了院里。 这地本就没干,加上砖缝里还留有些泥水,吴婆子下半身所过之处直接划出了条泥痕。 姜向北捂着脸,酸痛过去后揉了揉鼻子就往自家窜。 第26章 ◎一碗面条◎ 前几天的大雨仿佛是一场梦,烈阳炙烤着大地,空气里满手各种腐败发臭的气味。 “居委会号召城里所有成年人上街打扫街道。” 广播里不停号召着全城百姓参与到洛川市自救中,先从清扫城里淤泥开始。 道路通畅后,救援屋子的车辆才能开进城里。 一场历时九天的大雨,让洛川市陷入瘫痪中,就连最基本的生活需求都没法满足。 姜半和司文兰早在雨停第二天就回厂子里打扫去了,整个院里就剩下些半大孩子和老人。 姜向北传达完,姜爱国主动站起来拍打干净裤子上的烟灰。 “我和向南去,向北在家做饭。” 至于平子爷爷,走路都都颤颤巍巍的,去了也只是帮倒忙。 姜爱国一站出来,除了又不知去哪的冯家没人,其他各家身体算硬朗的老人和男娃都相继站了出来。 就连夏国华的媳妇翠喜也不得不代表夏家抗上了铁锹。 听广播里播报此次受灾城市只有包括洛川市在内的两个地市级城市,其他地方已迈入秋收准备阶段。 这让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松快了些。 要是全国受灾,那四几年那场□□说不定又要发生一回。 姜爱国松弛下来,脸上也跟着有了点笑摸样。 “平子爷爷,中午你想吃啥?” 大人们一走,院里就剩下几个做后勤工作的小姑娘,姜向北牢记爷爷交代,准备生火做中午饭。 “爷爷什么都吃。”平子爷爷笑了笑。 天气一热起来,又是热得只能穿没有袖子的麻衣和大短裤,饶是如此姜向北还是热得满头大汗。 可平子爷爷坐在躺椅上还搭了条薄毯子,可见前几天的感冒还没好全。 “那我给爷爷擀面条吃。” 蔬菜就别想了,姜家屋后那块小菜地姜半搭的竹棚子勉强保住一点耐涝的葱和空心菜。 好在前段时间准备阶段买了不少面粉,能让姜家撑很长一段时间。 “好呀,我和你爷都是吃面食长大的孩子,面条包子都喜欢。”平子爷爷笑。 姜向北得意:“看我给您好好露一手。” 平子爷爷来了兴致,掀开毯子缓缓站起来:“我给你烧火。” 姜向北假装没看到平子爷爷颤抖的双腿,笑着转身先往厨房走:“那我去倒面粉。” 爷爷说平子爷爷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平时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提出,不能让老爷子觉着自己活得没意思。 简言之就是……要找点事给平子爷爷忙活。 前脚姜向北进了厨房,后脚院门口突然走进来个女同志,在院里环顾一圈后径直跟进了厨房。 “你……” 女人两手提满东西,一张鹅蛋脸上全是汗珠子,就连眼镜片上都是汗。 “请问司文兰同志是你妈妈吗?” 女人嗓音温软,应该是江南姑娘,自带绵言细语。 “是,女同志找我妈妈有事?”姜向北问。 “没找错就好。”眼镜女同志笑了起来,连忙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塞到姜向北手里:“我是代表我妈和我妹妹来感谢你们。” 姜向北听得满头雾水。 而后在女同志充满感激的讲述中才弄明白,原来她的妈妈和妹妹就是前几天在冯家生下孩子的那对母女。 短发中年妇女羞愧得满脸通红,最后是司文兰剪了两件姜向北的汗衫包住孩子,才得以让她们能体体面面离开。 “我妈没脸来三水胡同,要不她应该亲自来感谢你们才对。” 女同志一口气说完,这才得空闲拿出手绢擦汗。 至于妹妹未婚生子,看女同志表情,好像不仅没觉得丢人,倒还隐隐有丝高兴。 姜向北迟疑片刻,还是问起了姑娘的情况。 “我妹明天结婚,今个儿正好来给你们送喜糖。” 女同志一脸笑意,说完走到厨房门口招了招手:“山子,喜糖提进来。” “好。” 一个身形高大的憨厚男人提了两个大网兜,除了有糖之外还有罐头,全是稀奇东西。 “这份儿送司文兰婶子,另一份送刘婶子。” “恭喜恭喜啊!” 姜向北是真替那姑娘高兴,匆忙是匆忙了点,那也总比被有心人举报搞破鞋强上百倍。 “说起来我又得感谢你妈妈和刘婶子……” 女同志叫张美雪,妹妹叫张美丽,父亲前些年因为煤矿垮塌事故去世,矿上就赔了母女几人几间屋子。 平阳胡同住的人杂,看她们孤儿寡妇,地皮流氓经常上门欺负人。 母女三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泼辣蛮横。 去年胡同有一家死赖皮看上了张美丽,张母换房子就是为了躲避那家人。 也是因为张母泼辣的性子,张美丽处了对象也不敢跟家里人说。 瞒到后头娃娃出生了张美丽才晓得自己怀孕。 孩子的爸一听说这个消息就赶忙带着父母上门来提亲,商议好等水灾过去就立刻摆酒。 “你说我妹不知咋想的,处对象也不跟我们说,要不咋会闹出这么丢人的事。” 张美丽的对象张美雪用条件还行匆匆带过,姜向北也没细问。 光看她带来的这些东西,估计还行就不止是还行,应该是好到张家母女几人转身就把丢脸的事说成了喜事。 不过……跟姜向北没多大关系就是了。 “我妹夫晓得这些天你们肯定缺粮,所以我带了点粮食来,凑合着挨到赈灾粮进来应该没问题。” 张美雪和姜向北说话期间,憨厚男人又搬了一大堆东西进来。 姜向北都来不及阻止,两人留下东西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姜向北追出去一看,发现两人上了辆军用吉普车。 “啧啧啧——”平子爷爷摇头:“你妈这是救了个军干部家属啊!” 有专车接送的级别,不是某某首长之子,那肯定就是某某司令家的小辈。 “平子爷爷,中午咱们能吃豆角焖面?” 那一堆东西里,姜向北看到了火腿罐头和鸡蛋番茄洋芋等一大堆蔬果。 “先别动,等你爷回来问问再吃。” “那中午还是手擀面,要是爷说能动,那咱们晚上再吃顿好的。” 平子爷爷被姜向北手舞足蹈的样子逗笑,大手拍了拍小姑娘脑袋:“看把我们向北馋的。” “平子爷爷,你会剪头发吗?” 大手按下头发,头皮立刻感受到一阵滚烫的感觉。 几个月不管,头发就跟野草似的疯长,发尖戳到后脖颈,又痒又热。 “平子爷爷不会剪头,不过我会扎小辫子,爷爷女儿……” 忽然的一个停顿,叹了口气才继续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曾经的回忆太过沉重,历经多年岁月还是无法继续提起,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平静开口。 姜向北知道:至少不是现在。 “那我去拿梳子,爷爷快救救我的头。” 平子爷爷手很巧,参差不齐的短发在他手里变成了两条垂在耳朵边还微微往上翘起的小辫子。 姜向北好动,走路也不停蹦蹦跳跳。 小辫子随着每个动作一晃一晃,霎时让她更加的俏皮可爱。 一碗缺少配料的手擀面,面条在其中尤为重要。 大大的面团在姜向北手下从粗糙变得光滑,几次醒发后面团又在擀面杖下成了大面饼。 “平子爷爷,可以烧火了。” 一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姜向北就知道爷爷和老哥回来了。 一大坨猪油下锅,油烟将将升起时,放入葱头和姜蒜爆香,家里人喜欢吃辣,再放一勺子辣椒面。 香味窜起来后,加水。 “妹,中午弄啥好吃的?” 姜向南站在水井边脱去上衣,弯腰清洗掉腿上手上的泥点子。 “手擀面。”姜向北回。 “又是新鲜吃食,哥拭目以待!” 红褐色的淤泥腥臭异常,得先用井水冲干净再打遍肥皂才能洗去手上的臭味。 姜向南连洗好几遍,趁天热又干脆洗了个头,清清爽爽后才走进厨房一探究竟。 白月光的基本素质:一定得爱干净。 “谁送来那么多东西?” 走进屋里,姜爱国就看见角落里小山一样的东西,浓郁的腊肉香味争先恐后钻入鼻孔。 “就是前几天在咱们院里生娃娃的那个女同志……” 边擀面边把刚才张美雪来的事说了说了,当然其中最重要的是……送来的礼能不能吃。 “把彩霞家那份送她家去,咱家的留着等你妈妈回来安排。”姜爱国说。 “下午还去吗?” 姜向北动作太麻利,就算聊天说话擀面的动作也丝毫没停。 转眼间面团已经擀成了大块面片,而后撒上干面粉折成三折,切成粗细差不多的面条。 “去,估摸着还得去几天。” 姜爱国把烟袋子拿出来却没点燃,只是拿在手里,眸光里透着股说不出来的慈祥。 “爷,张美雪给咱们送喜糖,那咱家是不是也得去参加酒席?” 前世的姜向北很少参加人情往来,再活一世这些礼尚往来也得重新学起。 而姜爱国好像也正打算趁这次机会,跟姜向南兄妹讲一讲什么叫话里有话。 “这喜糖送来是告诉你们,张美丽同志没有伤风败俗,而这些东西是谢礼,同时也提醒咱们不要出去说闲话,还有你们看到的军车……” 不明说又漏出点男方身份,就是故意点姜家人,不要出去乱说,否则……后果自负。 放在这个家家户户都要饿肚子的节骨眼上送来如此厚礼,说是单纯感谢就有点过了些。 第27章 ◎一个场地两种场景◎ “我今天就要好好瞧瞧冯强盛那瘪犊子还怎么癞!” 听完,裴玄跃跃欲试地挥动了几下拳头,姜向北这才看到他手里拿着个纸包。 “你不是来送零嘴的吧?” 姜向北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还真说中了,裴玄直接把纸包塞过来,而后猛地加速跑到了前头。 “……” 虽说很好奇是什么,不过此刻显然不是看的时机,姜向北忙跟着加快了速度。 两人常年在胡同里到处窜,哪里有近路比谁都清楚。 很快,他们直接从八卦亭边上冲了出来。 不远处就是露天电影场在的地方。 电影音效声震耳欲聋,听动静播放的应该是部枪战片,冲锋号伴随着呐喊声环绕在整片场地之上。 姜向北宛如荧幕上正在穿破火力线的战士,在各种“枪林弹雨”中搜寻着家里几位长辈。 说实话,此刻找人比一路奔跑要难得多,大家穿得都差不多,发型和身材也几乎相差无几。 好在姜向北特别了解自家人特性,一注意到人堆里有个特别兴奋的保准就是老爸姜半。 “好!” 看到精彩处,坐在第三排中间的姜半直接激动地站起来拍起了手掌。 周遭人在他带领下,竟全都跟着激烈鼓起了掌,大家站起来,大声鼓励着电影里“战士”前进。 而这个空档正好给了姜向北从人群中钻进去,顺利在其中抓住了姜爱国的胳膊。 “爷,出大事了!” “……” “怎么了?”姜爱国急问。 “有人想往咱们院里的水井倒粪水。”姜向大喊大叫,瞬间把周边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姜向北继续喊:“就是冯强盛,他打算先在咱们院里倒完粪水就去嚯嚯胡同里的大水井。” “什么!”有人没听清楚。 “冯强盛!冯钢大儿子,他为啥要给水井倒入粪水?”旁人解释,顺便疑惑地问。 “向北你可别乱说,冯强盛跟咱们无冤无仇,为啥要害大家。” “是娃娃们吵架了吧。” 在这个民风还相对比较淳朴的年代,除非是闹到不死不休,否则没人会拿水井报复。 大部分人都不相信,嘻嘻哈哈议论上两句就继续被电影内容所吸引。 不过这之中总有人半信半疑,更有人坚信不疑。 首先牵连到的二号院众人神色都很严肃,他们能猜出冯强盛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次是从其他渠道听说冯强盛和王雨那事的知情者。 “回家。”姜爱国站起就走:“文兰提板凳回来。” 一伙人风风火火地往家赶,为了抄近路,裴玄带领着大家钻过不少小路。 不仅大大加快了回家速度,穿出小巷时正好看到冯强盛端着痰盂进院子的背影。 “你们敢倒试试,公安来了把你们全部都抓去劳改。” “两个死丫头片子,敢威胁老娘,今天我就替你未来婆婆好好收拾收拾你们。” 姜向北和裴玄听到曹彩凤的声音,立刻带头冲进院里。 下一秒,吴婆子端着水盆用力一泼,肥皂水连带着几件衣服飞出,全部洒在了水井边上。 夏彩霞和曹彩凤都被淋了满头满脸,脚下不停打滑。 不知道姜向他们进来前两边人吵了多久,但看吴婆子已经气得失去理智,把盆重重一丢就扑了上去。 三人摇摇晃晃地扭打在一起。 就在这时,吴婆子挣脱开夏彩霞,双手用力推了曹彩凤一把。 彩霞凤往后滑倒,吴婆子也往前哧溜着扑了过去。 两人前面不远处就是水井,平时没打水时盖了个木板子。 可刚才吴婆子洗衣服掀了开来,几口就在两人身侧。 姜向北大叫“小心”身体几乎是凭着本能扑过去抓住了曹彩凤。 “奶。” 冯强盛的动作没慢多少,丢掉痰盂扑过去抓住吴婆子脚踝,顺道把旁吓傻的夏彩霞撞倒在地。 一时间,好多声音同时响起。 曹彩凤整个人倒吊在井里,姜向北扑在井边抓着她脚踝,双腿不停蹬着湿滑地面,眼看也要跟着滑进去。 裴玄飞扑过来,抱住姜向北的腰。 吴婆子被冯强盛这么拽了下,直接扑倒在地面,牙齿重重磕在了水井边上——鲜血横流。 而被抛出去的痰盂掉落到夏家门口,臭味瞬间四散开来。 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院里的这口水井直径就五六十公分,而且上宽下窄,要是娃娃们真摔了进去,想拉起来那得受不少罪。 好在院里这会儿人多,大人们很快就把姜向北和曹彩凤拉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大人们集体骂人时间。 “你没事吧?” “没事。”曹彩凤嘿嘿笑了两声,揉着有些充血的脸小声道:“我刚才偷摸着掐了吴婆子好几下,她都快气死了。” “……” 吴婆子失去理智的原因好像找到了。 曹彩凤没事,姜向北胳膊肘和肚子火辣辣的疼,应该是刚才在粗糙的井边磨出了血印子。 “向北,这是什么?” 听见两个伙伴没事,夏彩霞憋在眼眶里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跪坐到姜向北面前时忽然看到腿边有个纸包。 “裴玄的东西,你问他。”姜向北掀开衣摆,想看看肚子上的伤势。 “向北。”衣摆忽然被只手按了下去,耳边传来姜向南低低的声音:“钱,哭!” 简简单单两个字。 两秒钟后,向北躺下,伸手拽了把曹彩凤,立即放声嚎啕大哭。 “爷,我肚子好痛,骨头好像断了!” 一边哭一边捂着肚子,还不忘跟夏彩霞眨了眨眼。 “向北,你的手流血了,怎么办!” 不愧是多年玩伴,一个眼神夏彩霞就立刻明白过来,捧着姜向北手又哭又叫。 “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虽然说哭声有点假,可姜向北受伤是真,姜爱国瞳孔猛然紧缩,眼底蛰伏着的野兽仿佛随时都要破笼而出。 姜爱国真正发火是什么样的—— 不是怒火中烧直接动手,也不是大吵大闹口不择言。 他说完这句话后,步子往门口方向移了两步,肃杀之气覆盖全身。 他就站在那……就看谁今天能走出这个门口。 “向北,你哪疼?” 姜爱国能听出姜向北哭声故意,姜半却被担心冲昏了头,火急火燎地往井边跑来。 而后……被肥皂水滑得哐当一声,也加入了躺地的行列。 “爸,你没事吧?” 这回,轮到姜向北反过来关心老爸。 姜半摔得龇牙咧嘴,手按在腰上,看样子摔得不轻。 “腰,腰扭了!” 不少人眼神都看向了那一地散发着恶臭的污秽。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冯强盛走进院子,红色痰盂的花纹在月光下多么刺眼。 这一地的肥皂水加上恶臭,无不印证了方才姜向北说的话。 “看着人,别让他跑了!” “这小子想害我们整个胡同的人,今天不能就这么算了。” 冯强盛混乱地左看右看,不懂那些人怎么都怒气冲冲地看过来,加上姜爱国像座山站在面前,害怕的第一反应就是往奶奶吴婆子身后缩。 吴婆子想说,想吵,奈何满嘴鲜血门牙蹦飞,一张嘴除了突突往外冒血外,半个字都听不清楚。 在那呜呜了几句后,往家门口使劲叫唤了声。 “沈琴。” 这两个字倒是清清楚楚。 沈琴一直站窗里看着,进来的人一多吓得根本别不敢动弹,听到吴婆子叫唤,下意识竟然是往墙壁后缩了下。 而后……姜向北看到了冯钢。 这个冯家每回遇上什么事都美美隐身的男人终于出现,不过……人脸还没看清就又躲到了一边。 “呸!”吴婆子用力吐出口血,吼道:“沈琴,再不出来你儿子就要被抓去劳改了。” “一家子男人都是孬种。”裴玄也瞧见了冯钢,忍不住鄙视道:“我现在总算晓得冯强盛像谁了。” 姜向北不由点头认同。 “遇事让就家里女人上,是挺没种。” 突兀的咂舌声在耳边响起,姜向北回头去看,姜半躺在地上脑袋翘着,哪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好吧……姜向北晓得自己像谁了! “爷,我肚子好痛。” 收回看热闹的头,往井边一歪,又开始叫唤起来。 司文兰扶着平子爷爷走进院子时,最先听到的就是父女俩此起彼伏的呼痛声。 干瘪得没有音调起伏的叫唤声。 再然后,就是躺了半个天井的大大小小。 沈琴和吴婆子跟邻居们争辩吵架,那几个躺着的好像还在看热闹。 “向北这孩子跟姜半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平子爷爷低声哑笑。 几步路间,又瞧见裴玄捡起纸包打开,塞了颗红彤彤的果子进姜向北嘴里。 “我也要吃。”夏彩霞马上叫。 司文兰听见身边刘春芳低声笑骂:“我家彩霞上辈子一定是个好吃鬼。” 夏彩霞悄悄挪动身体,嘴都差点凑到裴玄手边,张大了嘴不停催促:“快点!我手脏。” “要吃不会自己买啊!”裴玄气呼呼地拿起颗塞进夏彩霞嘴里。 露天电影场地外边一圈零嘴推车,裴玄想起姜向北喜欢吃酸果子,专门花一毛钱买的糖霜山楂。 本想让姜向北吃人嘴软,以后能帮忙做蛋糕来着,在门口蹲了好几分钟还是没有勇气进院子。 正打算离开,姜向北“从天而降”了。 “那给叔也来一颗。” “……” 第28章 司文兰有文化又有魄力,走上去只轻飘飘地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你们打算往水井里倒粪水这么多人瞧着,想癞可没那么容易。” 第二句:“刚才那么多人看见吴婆子和冯强盛要把曹彩凤推进井里,想要杀人灭口?” 两句话两个罪名,牢牢地扣到冯家人头上。 而后又简单地总结:“不管哪一条,都够你们劳改十年的!” “再加上一条。” 忽地,恶臭来源的冯家窗子忽然开了,翠喜惨白着张脸出现:“冯强盛差点卖了我家宝华,大家都可以回去问问自家孩子,冯强盛有没有说要带他们去国营饭店吃大席。” 姜向北和夏彩霞同时抬起脑袋。 这段记忆来自于原身,而且其中裴玄也在。 一堆男娃一堆女娃,为了争夺能躲猫猫的草垛子吵得不可开交,而就在那时,他们瞧见冯强盛抱着刚会走路的夏宝华从旁边巷子经过。 吵归吵,但两拨人都一致讨厌冯强盛,看到他就呼啦啦地涌了过去。 冯强盛说看到夏宝华往胡同外边走,正打算带他回去。 那时候是真单纯,从没想过两人走的方向根本不是回院子,只是抢过孩子就跑了。 这之后,他们只要看见冯强盛接近巷子里的娃娃就围上去叽叽喳喳地叫嚷。 原身对这段记忆并没有特殊感觉,所以姜向北接受记忆后也没当回事。 听翠喜如此一说,才觉得有问题。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小心老子撕烂你那张臭嘴!”沈琴指着翠喜破口大骂。 “我可没乱说,整条胡同的孩子都可以作证!”翠喜加大了声音,说着又直接抛出来个更让人震惊的消息:“那个人……专门卖小孩儿的。” 刷—— 整齐到几乎能发出声响的转头动作,翠喜手指的是……坎子。 坎子身体一震,在众多道视线中,大声咒骂:“臭婆娘再乱说,小心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嘴骂得难听,腿却很自然地提起往院门口冲,绕过冯家母子几人眨眼就到了水井前。 “翠喜敢肯定这人是人贩子?”姜爱国问。 “敢肯定,我有证据!”翠喜叫,常年不晒太阳的脸在月光下似乎更惨白了些。 “好!” 姜爱国大掌伸出,左手抓住衣领,右拳头顺势给了坎子右脸一拳头。 姜向北觉得,用三下五除二打倒来形容好像都有些不符合。 因为就一拳,坎子身体朝左歪去……懵了! 翠喜这才从屋里走出,冷笑连连:“你们回家问问自家孩子平日里有没有人看到冯强盛抱孩子就知道我说得是真还是假,至于那个人贩子……我已经托人找到他的上家,只要公安局顺着查,肯定能抓到那伙人贩子。” “这还是我嫂子吗!” 夏彩霞震惊,姜向北也不遑多让,翠喜不声不响地竟然连上家都找到了。 隐忍不发,难道一直就在等这个机会,好把这两人都一网打尽。 想着想着,姜向北不由一个激灵。 翠喜是从屋里走出来,也就是说刚才她一直在场,冯家几人干的事看得也一清二楚。 “你大嫂刚才……”姜向北欲言又止,夏彩霞替好友说完了后半句:“好冷的心。” 就算看到小姑子和吴婆子婆媳吵架说不定要挨打,仍然能无动于衷地看下去。 翠喜是个冷静到近乎冷漠的人。 有了偷娃娃这条罪在前头,姜爱国动起手来再没了任何负担。 “别让人跑了。” 把倒地的坎子交给邻居们后,又大步流星朝冯强盛走去。 这回不是拳头,而是巴掌,冯强盛左右脸各挨了几巴掌,好不容易趔趄着想要还手,整个人猛地又往前扑去。 着急之下忘记满地的肥皂水,最后报应全回到了他身上。 “让开让开。”姜半吼。 冯强盛这一摔,就在姜向北旁边,搞不好再往前点就要撞到其他人。 姜半带头,众人纷纷往边上挪了点位置。 “……” 像是四条蠕动着身躯的蚯蚓,努力往边上让出了位置。 姜向北找到个舒服位置,噗一下吐出山楂核,嘴巴里酸酸甜甜,心里不知怎么竟然升起种莫名其妙的惬意。 耳边,接着又传来姜向南的提醒。 “躺好,公安来了!” 话音刚落,在曹龙带领下,一群公安冲进院子,裴建赫然走在在队伍最后。 “……” “我的腰断了,公安同志,救命啊……” “公安叔叔,有人打我。” “吴婆子把我推井里了。” 公安们一到,就轮到了姜向北他们的告状时间,邻里们七嘴八舌地帮腔,纷纷把罪魁祸首指向冯强盛和吴婆子。 了解完事情始末后,为首的队长沉下脸开口。 “事件恶劣,来个同志把受伤群众送去医院,剩余的把这几个犯罪分子带回公安局。” 因涉及到片区饮水安全和拐卖人口,坎子和冯强盛被当场铐上手铐。 吴婆子涉嫌故意伤人,沈琴属于从犯,一起带回公安局调查。 冯钢这回没能再次完美隐身,作为嫌疑人一并带回了公安局。 还有翠喜和姜爱国等十几个作为主要证人,同样需要去公安局协助调查。 一圈下来,二号院的人基本走完,就剩下几个躺在地上的等着被送去医院检查。 裴建自告奋勇,成为送几人去医院检查的公安同志。 *** 洛川市,东城区人民医院。 大夫给几人检查完身体,给其中伤得“最重”的姜向北手臂和肚皮消毒。 至于曹彩凤和姜半他们,再晚点送来估摸着小伤口就已经愈合了。 “两天别沾水,不用回来换药。” 大夫临走前,还特意交代不用回来,就算戴着口罩姜向北也能看到她狠狠撇了下嘴。 谁家一点小擦小碰就往医院跑,那医生就光给人抹紫药水算了。 “一会儿收费单子记得收好,到时候全部算在民事赔偿里。”裴建说。 司文兰点头,叮嘱姜向北去走廊先坐一会儿,自己去收费处缴钱。 进医院就给腰上贴了张膏药,姜半早早“治疗”完成,这会儿生龙活虎地东摸西摸。 他活了几十年,今天还是第一次进医院。 听裴建提起赔偿,双眸顿时一亮。 “什么是民事赔偿?” “就是除了判刑,你们还可以向冯家提起赔偿,赔偿可以是钱也可是相同价值的物品,这就看冯家赔偿能力如何来决定。” “他们家我还不知道?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那几间屋子,家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姜半不看好那什么民事赔偿,就连自家交的医药费都不晓得能不能要回来。 “那……”裴建环顾了一圈就他们几人在的输液室:“叔不妨试试提出协商减刑,就用三水胡同那几间屋子作为条件。” 姜半刷地回头。 裴建和姜家除了王雨的事之外平时根本没多少来往。 作为办案公安竟然给一方出主意,原则上已经违反了公安守则。 关键是两家人关系并没好到能让他冒险提点的程度。 “我哥哪是帮你们,他是帮王雨姐呢!” “……” 裴玄那句自以为声音很小的嘟囔,顷刻间就倒出了裴建不求回报上赶着来帮忙的原因。 “臭小子!” 一时间,裴建竟然忘记亲弟弟也跟着来了医院。 听到他揭自己老底,面上又红又青,目光不好意思地到处乱瞟。 什么意思……大家都懂。 姜半上下打量裴建:“你跟王雨处上对象了?” 轻轻一个点头就代表了所有。 “你小子动作还挺快。”姜半笑,也不打算现在就用上未来岳父的派头,重重拍了下裴建肩膀:“要是王雨跟你处对象,那叔没什么好反对的。” 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裴建什么德行大家有目共睹,王雨以后嫁进裴家是好事。 “我会对王雨同志好的。”裴建赶紧承诺。 “你们都处对象了还同志同志的,是不是以后结婚还打算称呼我岳父同志。”姜半笑眯眯地打趣起来。 “还……还不习惯。”裴建难为情地撇开脸。 姜向北受不了输液室里的针水味,等紫药水一干就先跑了出去。 几个伙伴也顺势跟着离开,把屋子留给明显还有话要说的两人。 “以后你们两个就是亲家了吧?” 走廊上两条长凳,姜向北坐在最左边,裴玄自然坐到最右边,生疏得好像不认识一般。 夏彩霞走到两人中间,左看看又看看忽然道。 姜向北心不在焉地点头,靠在墙壁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 在想已经烤窑烧了好几个小时,也因安静下来开始刺挠的后背和脸。 “亲家是大人们论的,我和姜向北以后就是哥们儿!”裴玄回。 “是哥们。” 姜向北随意的应和道,目光很快被走廊尽头正在说话的几个人所吸引。 左边是老妈司文兰,右边一男一女中姜向北认出女同志是前几天来家的张美雪。 三人说了几句后各自离开。 司文兰向姜向北走来中途又停下步子看了眼那走远的两人背影。 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让人捉摸不透。 *** 烈阳似火,大地和蒸笼一样,每个缝隙中都好似弥漫着热气。 就是静静坐在树下,汗水仍旧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更何况一直围绕在烤窑周边忙碌的姜向北。 汗衫全部打湿贴在身上,汗珠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从发丝间流下下巴。 第29章 ◎卖面包吧(三更合一)◎ 烤窑口还没打开,姜向北只通过随之飘出来的香味就判断出这锅面包绝对能成功。 相同的时间,减小火力,空气中终于没再夹杂着糊味。 姜向北打开烤窑门,瞬间因扑面而来的热浪呼吸一滞,脸热辣辣地开始疼痛,刺痛感都有些熟悉了! 不过,任何困难都不能阻止她看向烤窑中间那盘子表皮微黄的面包。 “成功了!” 用火钳夹着铁盘边缘拖到窑口,最终确认这锅无黄油的面包相当成功。 用指头轻轻一按,表皮上的坑缓缓回弹,松软度相当足。 前世在烘焙行业里摸爬滚打几十年,习惯了各种精确到克的配方,从来没试过全部依靠直觉。 穿过来后一直以为信手拈来的手艺,没想到还是得从头摸索起。 高兴完,姜向北赶忙用竹夹子把面包都夹到筲箕里晾凉。 提着牛奶走进厨房,把牛奶倒入小锅子里煮沸,立马开始准备第三轮的准备工作。 “向北?” 一听到脚步声,姜向南连忙从板凳上跳起来,扒着门框往里探头。 平时虽然老说妹妹调皮,可等认真起来做一件事,又觉得有些扭捏。 姜向北脸上绽开的笑容太过明媚,配合着满脸汗水,仿佛一朵烈阳下开得正艳的花朵。 “成了。”姜向北说。 “成了!”姜向南立刻转头向身后的家人传达好消息。 姜爱国和平子爷爷放下烟杆子,几乎同时呼出口气来。 自从开始烤那劳什子面包,姜向北就像是着了迷,每天天不亮就进厨房,到天黑看不见才肯出来。 每次失败,每次遗憾,都让两位老爷子揪心不已。 姜半拍着胸口,双手合十朝天空拜了拜:“总算成功了! 洛川市内就两家牛场,姜半说好要给家人做后勤,买东西当然是他的活儿。 这些天下班要么就跑黑市,要么牛场,死皮赖脸地非要厂长卖点牛奶,蹲得身上都带了牛屎味。 高兴完立刻就跑进屋里跟司文兰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嗯!”司文兰手下没停,低头继续默写着今天的学习内容,唇角却在姜半转身后渐渐往上翘了起来。 “快拿出来给我们尝尝。” 裴玄拍着大手,把夏彩霞的话抢先说了。 “哥,你拿出去让爷和平子爷爷尝一尝。” 姜向北自然是没空亲自端上面包给大家品尝,跟姜向南说了声就又回到烤炉前。 趁烤窑温度还没下降前,第二盘面包正好进行烤制。 “别忘记喝水。” 把凉白开特意放到案板边上,端起筲箕的同时姜向南又忍不住吩咐起来。 “知道了,一会就喝。” 回答和前几天听到的一模一样。 姜向南端着面包走出厨房,裴玄和夏彩霞同时围过来。 “这是什么面包?” 每个就小孩儿手那么大点,中间圆滚两头尖尖,表皮还有一丝一丝的纹路。 “忘记了问。”姜向南又连忙转回去朝厨房高声问道:“妹,这叫什么面包?” “牛角包。”姜向北回。 “牛……” “都听到了,谁还要你重复!” 裴玄比姜向南小了半岁,平时看在年纪上都会叫一声向南哥,可自从经常往姜家跑之后称呼逐渐变成了——姜向南——向南。 不等姜向南继续说,打断他的话后就非常自来熟地伸手进筲箕里拿面包。 “没你的份儿!” “向北能成功,其中也有我不少功劳吧。”裴玄不服。 “向北说了先给爷爷和爸妈,然后是我和彩霞她们,就没提起你。” 刚才兄妹俩对话蹲门口的裴玄可听得清清楚楚。 听姜向南睁眼说瞎话,憋了许久的劲儿立马转换成大嗓门,冲进厨房就找姜向北评理去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姜向南就把面包端到两位爷爷面前。 “爷,向北说第一个面包要让你和平子爷爷尝。” “真的是牛角面包。”平子爷爷笑呵呵地点头,目光只是在面包上扫过,立刻又满意地加上了句:“而且是做得非常成功。” “和你在国外吃的那劳什子面包一样?”姜爱国忙问。 “要说一样肯定不一样……我觉得我们应该会更喜欢这个面包。” 国外的牛角面包要放黄油,气味上奶香味更加浓郁。 姜向北的这款面包是用大豆油,香味清淡些,但面揉得好,蓬松度更胜一筹。 而且姜向北特意把牛奶煮沸晾凉之后才加入面团里,多的这道工序能很大程度上减少大家肠胃不适。 平子爷爷留学那会儿喝牛奶拉肚子,适应了大半年才逐渐好转。 “那我家向北做的到底算不算好?”姜爱国没听懂,干脆问明白了。 “姜半说得对,向北是个天才。” 那些烘焙书就算详细写了配方克数,可平子爷爷自己实验过,成功几率微乎其微。 因为……缺少工具。 外国人把烘焙做成精细东西,姜向北又把面包还原成了手感。 这不就相当于做菜时大厨们老说的盐巴少许,酱油适量。 千滋百味不正是因各种细微差距而来的? 闻不到的奶香味在咬下后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孔,柔韧绵密,甜度适宜,回香更是浓郁。 “好吃!” 光靠眼睛分辨不出好赖来,可嘴巴味觉不会骗人。 姜爱国不爱吃甜食,这个牛角包却能两口一个,吃了个就让姜向南端进去给司文兰尝尝。 “我姑娘真的是天才!”姜半感慨,用手小条小条地撕着慢慢品尝:“食品经营部里的果子面包都没这个好吃。” “那以后让你去买牛奶还去不去了!”姜爱国笑。 “去!怎么不去。”姜半挺胸抬头,满脸骄傲:“我姑娘以后肯定能赚大钱给她爸买辆小汽车,到时候我能一车拉几百瓶牛奶。” 一语成谶! “天天光知道做梦,有那闲工夫,还不快去给你闺女多买点面粉。” 第一盘既已经成功,姜爱国相信今天姜家这面包香味得飘整天。 “……” 爷爷还真了解孙女性格。 第一次成功后,姜向北就跟打通了“奇经八脉”。 一直不停忙活到家里要煮晚饭,这才熄了火。 不仅姜半想着第二天得去买面粉,姜爱国晚上睡觉前都筹划着早上趁凉快些去周边农村多买点柴火和自烧煤炭。 *** 三水胡同,十七号院。 日头西坠,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热气似乎也被挡到云层背后,风里的空气终于带上了丝凉。 休息在家,大家早早吃完晚饭,在院里聊了好半晌的天。 自从院里各家商量把菜园子刨了恢复成地砖,院里清爽,大人孩子们也都愿意在外乘凉。 就是凑到一起,自然就会聊起东家长西家短。 不说别人,那就只能说自己。 张贵英先问邻居冯强盛一家的事,想着那家人是冯家远亲,好歹能知道些后续。 可人家巴不得能不沾就不沾,三两句就把话头转到了裴家身上。 “你家裴建今年应该能办酒了吧?” “那得看裴建和人家女同志咋想,咱们当父母的不能没事老盯着催。”崔秀娥笑。 “那也是,现在的年轻人可跟咱们那时候不同,讲究自由恋爱自由结婚。” 张贵英叹,既是叹崔秀娥,也是叹自己的不容易。 她大儿子今年二十六,比裴建还整整大了几岁,别说结婚,就是对象都不想找。 “说起来,婚事你们是不是要跟姜叔他们家商量啊!” 卷发中年妇女姓柳,胡同里的人都叫她柳五姐,跟沈琴他们家属于八竿子勉强能打得着的远房亲戚。 不过这人除了有点喜欢打听别人家八卦,在胡同里人缘倒是不错。 崔秀娥笑:“这我上哪知道,我家裴建什么都没说。” “说起姜家,你们家裴玄最近是不是老往姜家跑?” 喜欢打听,那就意味着胡同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了解,就是小孩子谁跟谁关系好也能说出个一二来。 “我听姜半瓶说,他二姑娘最近在捣鼓什么面包还是饼,反正忙活着呢!”张贵英多少也听到了点消息。 “孩子小打小闹,做正经事比天天瞎跑强。” 崔秀娥晓得柳五姐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调侃裴玄往跑人家是有目的,所以干脆不接茬,只是模棱两可地说在做正经事。 至于什么正经事,崔秀娥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啥正经事?”柳五姐不放弃地追问。 “面包啊!” 兴冲冲走进院里的裴玄高声替老妈回了别人打探。 裴建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提了公文包跟在身后,嘴里特别忙碌地嚼啊嚼。 再看裴玄,捧着个小筲箕,眉开眼笑地不知道高兴些什么。 “你们兄弟俩咋一起回来了,吃饭了吗?”崔秀娥放下鞋底,打算起来去给两人热饭。 裴建嘴巴没有空闲,用点头代替。 “吃了,今晚在姜向北家吃的面片汤。”裴玄说。 “你端的什么?” “面包,向北让我端回来给你们尝尝。” 出钱又出力地跑了十来天腿,今天这筲箕面包就是姜向北给的回报。 “妈,向北做的面包真不错。” 刚吞下最后一口面包的裴建立刻帮弟弟证明,说着把帽子往腋下一夹,又准备伸手去拿。 “你不是吃过饭吗。” “又饿了不行啊!” 晚饭明明在单位吃了,刚那一个酸酸甜甜的面包吃下又感觉肚里空空。 第30章 ◎命运各不相同◎ 有了洋气姐弟推销,心思早已浮动的围观者立刻下了决定。 他们不能像姐弟那样一出手就是张大团结,买上一两个给娃尝尝倒也舍得。 很快,剩下三个篮子面包见底,压碎的姜向南最后便宜卖给了几个穿着朴素的老大娘。 “回家!” 第一次卖东西最后以全部卖完作为结束,姜向北相当满足地挥舞手臂。 离开前,姜向南贴心地跟今天没有买的群众说了说下次摆摊时间。 “我们后天再来,想买面包的到时候早点来。” 而且刚才姜向北说下回不仅带面包来卖,还会做些中式糕点,适合家里牙口不好的老人。 政策放开,出师大捷,满载而归。 好事一件一件地接踵而来,姜向北五人斗志满满地往家里赶。 三水胡同,二号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曹家在和没在差不多的齐桃花母女,大人们都没在。 “现在就分钱还是继续?” 钱保管在姜向北挎包里,瞧着鼓鼓囊囊一大包,用手轻轻一拍还能听到嘭的空响。 “那些后头再说,先看看今天究竟卖了多少。” 裴玄有崔秀娥昨天给的三十块在身,对今天分不分钱没多少意见。 “先看。”夏彩霞也说。 几人进了兄妹俩的屋子,女生坐在凳子上,男生就站身后瞧着。 姜向北把包里的钱一股脑倒出来,除了张大团结外全是毛票分票。 三人先把皱巴巴的散钱整理好,一分归一分,一毛归一毛。 过程虽然繁琐,但结果绝对相当令人快乐。 整理好,算账的工作轮到姜向南出马。 “今天总共卖了二十五元两毛五分,刨除成本七元,剩余十八元两毛五分就是咱们挣的!” “……” 当数额出来时,五个人集体沉默,包括自己算出来的姜向南。 为什么…… 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卖面包竟然这么挣钱! 想到去年寒假几人推车几十里地,走得满身鱼腥味,除去本钱一天下来也就赚了八块多。 十八元两毛五分,两天就就相当于姜半一个多月的工资。 各自感叹完,四人视线齐刷地看向又在乐呵呵数钱的姜向北。 “我提议,钱姜向北先分三分之一,剩下咱们五个再平分。”裴玄举手。 其他几人默默举手……全部通过! 贩鱼每个人都要出力,不管力气大小总之努力了,均分也是应该. 可面包不一样,要是没有姜向北……就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样!”对于怎么分钱姜向北没意见,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后问:“你们要继续还是现在就分钱?” “当然是继续。” 只要姜向北肯继续,上刀山下火海夏彩霞都要跟着。 姜向南都没表态,兄妹俩自然是共同进退。 “继续,不过我提议先分钱拿回去跟家里人交代,等明天一早咱们再把钱又交给姜向北”裴玄举手。 交代是假,显摆是真。 只有曹彩凤支支吾吾地移开眼神,食指在桌上扣来扣去,等了半晌都没见表态。 “你不想干了?”夏彩霞诧异。 “不是。”曹彩凤猛然抬头看向窗外,方向正是自家屋子,说着赶忙竖起食指示意大家小声:“别让我姐听见了。” “又是你姐?”姜向北皱眉。 “我姐也想跟咱们一起卖面包,我不同意,挨我妈说了。” “……” “让你妈亲自来跟我说试试!”姜向北冷哼道。 开始以为曹彩英就是泪水多了点,性格别扭了些…… 跟曹彩凤关系越好,所了解的曹彩英跟楚楚可怜四个字就越是不搭边。 一双无辜眼眸下,不晓得心里在怎么算计人呢! 同住一个院里,忙活烤面包准备做买卖根本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事。 要想做生意,那必须得有先期投入,当时说好了每人先凑三块钱当本钱。 姜向南兄妹和裴玄自己兜里就有钱,能说拿就拿。 刘春芳早早知道几个娃娃打算,不等次夏彩霞回家要钱,就拿十块钱直接送到了姜家。 就身无分文的曹彩凤跟齐桃花要钱被曹彩英夹枪带棍地讽刺了一番。 要不是姜向北就蹲在她家窗户底下等曹彩凤,都不敢相信这些话竟然是从两个一张嘴就泪眼盈盈的人嘴里说出来。 齐桃花不管事,但……管钱。 曹彩英命运悲惨,但巴不得所有人都和她一样过苦日子。 听曹彩凤想拿钱去做什么面包生意,先是话里有刺地担心出门就被公安抓住,接着又是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有伤风化等。 外人听来都会生气的每一句话针对的竟然是亲妹妹。 可曹彩凤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一分钱没要到后转身又去求胡奶奶。 胡奶奶很支持三孙女做买卖,当即就把前段时间卖草墩子才赚的几块钱都拿了出来。 “前几天你姐不是还看不起咱们折腾吗!这才几天就变卦了。”夏彩霞问。 “就昨天晚上,向北不是让我拿几个面包回家吗……” 裴玄带回去的面包让一家人其乐融融,并且换来了三十块。 可曹彩凤带回去的面包只闹了个不愉快。 起因不过是胡奶奶夸奖几声曹彩凤,说面包生意能长久,以后说不定赚的钱比曹建设还要多。 曹建设听完也跟着勉励了几句三姑娘。 就是这几句勉励,让曹彩英又是眼泪汪汪,非要跟着一起,说是要赚钱孝敬父母。 又哭又撒娇地要曹彩凤去跟姜向北说。 “要不是我奶,今天早上跟你们去的人估计就是我姐了!”曹彩凤叹。 曹彩英什么德行,曹家人最清楚,但拿她没办法。 哭哭啼啼后就是胡搅蛮缠,小到一颗野果子大到新衣裳款式,只要是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手才会善罢甘休。 不过……这些招数在胡奶奶那起不了一点作用。 胡奶奶反手就把筷子当成武器给了曹彩英嘴几下,拍得大颗大颗的眼泪真疼得掉落下来。 曹彩凤这得以顺利来跟姜向北他们汇合。 “你是担心一会儿回去曹彩英又要兴风作浪?”姜向北问,曹彩凤点头:“她肯定要搜我衣兜,钱还是放你这吧。” 曹彩凤会这么猜,是因为肯定二姐会这么做。 “……” 一阵沉默后,姜向南开始分钱。 每人先退还成本钱一元四毛,总利润十八元。 姜向北先分三分之一共计五元九毛四,剩下的钱再除五,就等于今天每个人所分得的钱。 ……每人两元四毛。 夏彩霞“啊”了声,语调往上扬起,明显是怎么才这么点的意思。 “两块四不少了!”裴玄乐呵道:“一个月咱们卖十五回,那咱们每个人至少能赚三四十,要是卖出去更多,咱们还能赚更多。” 两元四毛出来时,猛地还觉着少,可让裴玄这么算了算,大家眼睛都是一亮。 这就是思维模式转变带来的激励。 裴玄很懂得激励人,三两句就让两个彩又重新振作起来。 “向北,我把钱全放你那,我不信我二姐敢来找你要钱!” 曹彩凤把衣兜里的钱全摸出来放到桌上,不仅让姜向北帮忙收着利润,连胡奶奶给的本钱也一并拿了出来。 “要是你姐问,你就说半个月才能回本,她肯定没心思来烦你了。”姜向北眨眼睛,又给了曹彩凤五毛。 投进去三块钱,一天赚五毛,六趟才能回本。 这么算下来,忙活一个月下来可不就是小打小闹,开学前能买件的确良都够呛。 曹彩凤笑着连连点头。 赚的钱宁愿放在朋友身边都不敢拿回家去,曹彩凤想想觉得挺可笑。 不过又一想好歹还有几个朋友能托付,又觉得这日子还挺有盼头。 “那接下来咱们分配下明天要忙活的事……” 麻烦事解决,姜向南作为一伙人中的大哥,又拿出本子开始计算明天需要做的事。 第二天可不是在家休息…… *** 海棠路,因整条路都种了海棠树而得名。 路两边全是三层楼高的红砖楼,是刚搬迁到此的市政家属院。 贺兰姐弟的家就在这其中一栋二楼。 屋子三室一厅,客厅雪白的墙壁上挂满照片,其中好些都是在国外任职期间所照。 与朴素的墙面不同,屋里家具清一水白色,冰箱洗衣机应有尽有。 随处可见异域风情的装饰画,就连沙发布都绣了花。 “姐,你说海棠果能不能做这种酸酸甜甜的面包馅?” 姐弟俩走进客厅,透过客厅玻璃窗看到窗外海棠树上点缀着的点点鲜红,贺山不由又舔了舔嘴唇。 这个颜色老让人联想到刚才连吃几个的灯笼果面包。 “这我哪知道,问妈。”贺兰不想回答,换了鞋第一件事就是把鞋拿进厕所刷干净。 “你们姐弟叽叽喳喳说什么呢!” 动静吵醒了正在屋里睡回笼觉的蒋丽,睡眼惺忪地端着杯子来到客厅。 女人穿着紫色丝绸睡裙,卷发披散在肩头,无论走到哪都是非常时髦的打扮。 “妈,快来看!”贺山抢在姐姐前邀功,忙不迭把篮子端到蒋丽面前:“我们买到正宗的面包了。” “面包?”蒋丽只是随意地看了看,随即收回眼神淡淡道:“看着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好不好吃另说。” “保证好吃。”贺山连忙保证。 贺兰高声补充:“十块钱呢!不好吃我们能买?” 第31章 ◎挑几件衣服◎ “姐,你咋来了?” “今天休息,正好来看看干爷爷和干爸干妈。” 天蓝色碎花布拉吉,款式姜向北还没在洛川市看哪个女同志穿过,两个网兜里提满了东西。 “姐,你这裙子是裴建哥托人买的吧?” 带来的礼物姜向北没多少兴趣,凑上去故意调皮眨眼。 王雨笑,耳根飞速跳上两片绯红,声调也自觉带上了软糯:“是裴同志托同事从陵阳带来的新款式。” “难怪姐穿上更好看了。”姜向北这才笑眯眯地去接网兜。 原本安排好的认亲酒因为水灾无奈取消,王雨在姜家给几位长辈磕头改称呼就算认下了这门亲。 姜向北也就此改了称呼,直接叫:“姐。” “干爸昨天给我送面包可说了向北现在是全家最厉害的。” 王雨摸摸姜向北脑袋,宠溺地弹了下额头。 头发一天天长长,姜向北的发型随时都在改变,今天扎了两个辫子盘在脑袋顶,俏皮又可爱。 “姐,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端面包。” 说话间也不忘随时看钟表,提前五分钟姜向北就要打开窑门观察面包上色情况。 “大忙人去忙,我坐会儿。” 王雨把皮包拿进姜向北屋里放下,转出来顺手就取下了挂在屋檐下的围裙。 姜家就像是她真正的家,每回来都很随意轻松。 刚才晃眼间看到姜爱国房门口的胶鞋沾满泥巴,很是自然地拿起来就洗。 然后……她才看到了水井边的裴玄。 “王雨姐。”裴玄叫人,要笑不笑:“当了我哥十几年弟弟,他连根线头都没给我买过。” 王雨大大方方地笑:“想要什么颜色的线头?姐给你买。”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不过现在你可看不上姐这三瓜两枣了吧,你哥昨天还跟我说你现在比他都忙。” “都是瞎忙。”裴玄笑笑,王雨立刻明白过来。 对裴玄不说了如指掌,王雨也多多少少亲眼见证过他在家显摆逗笑的摸样。 只要开个头能引来十句回答。 今天这么言简意赅,摆明是不想让别人听见。 这句话落之后,两人默契地没再聊天,一个洗鞋子,一个进了厨房提上篮子出门送货。 把最后一盘脆皮蜂蜜面包推进烤窑后,姜向北狠狠伸了个懒腰。 先用草木灰擦干净揉面的盆和各种碗,端到水井边用水一冲就干干净净。 “姐,今天怎么想起来要买衣服?” 王雨有父亲留下来的抚恤金和房子,前不久又刚把父亲的工位卖出去换了笔钱。 手头上有钱是肯定,但平时她历来节俭,一双鞋穿了五六年都舍不得买新的。 “买件红衣裳。”王雨羞得抬不起头,说完就连忙背过身去。 红衣服什么时候穿……当然是订婚或者结婚的时候。 姜向北眼睛一亮,笑问:“你和裴建哥要订婚了?” “嗯,裴同志说过两天就来干爷爷这提亲,还给了我钱让买两套红衣服备着。” “那以后咱们可以天天见了。” 结婚就意味着王雨要搬到三水胡同来,姜向北只要走上两分钟就能见到人。 还有什么比跟公安同志结婚还来得让人安心的呢。 “以后姐天天上家来吃你做的饭。”王雨笑。 “每顿来都成,咱家不差你和裴建哥……现在应该称呼姐夫才对,不差你们那口吃的。”姜向北拍拍胸口豪迈道。 “我知道向北现在挣钱了,以后姐跟着你享福。” 人这一辈子,总在起起伏伏中往前走,对王雨来说现在就是难得平坦而快乐的时光。 日子要是能一直这样过下去该多好…… 王雨心底如此期盼着。 *** 洛川市,王家桥。 “咱们买衣服不上国营商场来王家桥干什么?” 虽说这些天老往王家桥跑,可没多少时间到巷子里逛,曹彩凤奇怪地问姜向北。 “买衣服啊!”姜向北说。 “这里面还有人卖衣服?” “我哥和裴玄去那边买书,彩霞去的地方卖头绳。”姜向北指了指刚才散开的几条巷子:“只要有钱,想买啥都有。” “哦!”曹彩凤点头,又忽然笑了起来:“以后叫我三凤吧,在村里朋友都这么叫我。” 有时候说话一快起来,姜向北就老喊错名字。 一会儿叫成曹彩英一会又是夏彩凤,说得多了感觉舌头都打结,说得人难受听得人也难纠正。 姜向北夸张地抚过胸口,笑着:“终于能摆脱彩这个字给我带来的阴影。” 几人笑。 王家桥就像是个综合性集市,但不是只卖农贸产品,而是各种走在国内潮流前端的稀奇玩意儿。 比如王雨这种面料的新裙子,刚在沿海一些大城市里兴起,很快王家桥就会跟着有新品出现。 当然,有高端货的同时也有实惠东西。 姜向北带曹彩凤去的地方就专卖服装厂瑕疵货。 “这不是张武哥家?” 几人所站位置前面正是张武家大门。 姜向北笑:“张武哥的媳妇儿卖衣服,两块钱能买四件,你给自己买两套还能给胡奶奶和齐爷爷再买一套。” 不追求时髦,只要干净整洁,一点点瑕疵对她们来说就是最实惠的选择。 曹彩凤惊喜地“啊”了声,立刻感激地看向姜向北。 “别扭成那样,不就是觉着对不起外公外婆吗!” 吃完中午饭几人就相约出门买东西,要不是胡奶奶让曹彩凤跟着去,她原本是不打算来的。 “带的钱不晓得能买多少?” 面包钱来没来得及分,曹彩凤身上就胡奶奶给的八元,现在甚至有点后悔没多带几块钱出门。 姜向北得意,拍拍腰间的军挎包:“我就知道,所以我带啦——” 西厢房第二间房,外表看似普普通通破破烂烂,其实内里完全是另一幅样子。 两间屋子打通,堆满了像小山一样的衣物。 “这边全是颜色染花的布,那边是今年水灾淹了水的衣服,质量其实还不错,就是得好好洗洗……” 张武的媳妇姓董,说话嘴皮子相当利索,加上自带了些洛川地方方言,一通话下来要边听边猜才能琢磨出什么意思来。 “这边的一元一件随便选,那边泡水的一元三件,随便选。” 泡水的衣服虽然已经全部晒干,但也仅仅只是为了防霉,上面沾染的泥水和各种污渍都没管。 便宜倒很便宜,就是风险也大。 洛川市是红土地,染上泥土之后很难清洗,更何况还是在水里泡了那么多天。 “小北别看那边,大姐给你弄点好东西。” 董大姐喜欢姜向北这个小姑娘,领她们三人看了一圈,最后才是重点。 “那边挂着的大姐一元卖两件给你们,可全是好东西。” 整个屋子里,就角落里有两个架子上搭着山一样的衣物,瞧着就比地上那些要干净些。 “前几天光辉服装厂送来的泡水衣服,没想到里面还有些泡的是山泉水,晒干和新的一样。” 董大姐激动地喷着口水,几步上前牵开件粉红色格子衬衣:“一点事儿都没有,我卖给外人可都是一元一件。” 衬衣除了袖口边上有点水渍,整件衣服确实和新的差不多。 董大姐慷慨激昂地介绍着,三人对望一眼,都先会心笑了起来。 光辉服装厂和三水胡同有渊源,转身又买到了或多或少跟她们有关系的衣服。 “我们要多选几件,董大姐你便宜点。” 姜向北把挎包往身后一甩,上去就搂着董大姐的胳膊撒娇讲价。 “大姐不是北方人吗!我改天给你送点大馒头来咋样……” 董大姐笑眯眯的任由姜向北说了一大堆,最后像是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一元三件可以吧。” “完全可以。” 目的达到,立刻撒手,招呼王雨和曹彩凤赶快去选。 衣服全堆在一起,男女老少都有,想要找到件合适的只能慢慢选。 忙活半个小时,买了大把彩色发卡的夏彩霞跟着也加入了其中。 姜向南和裴玄进来看了一趟,非常不理解几人的狂热,摇摇头先回了家。 在此期间,屋里的人越来越多。 好几个大娘背着背篓来选衣服,三人躲在架子后无意间听到了几人的“致富经” 她们买一元三件的衣服,拿回家好好洗干净,再背到附近县城乡下去买。 在城里大家伙看不上,可农村人的衣服谁不是沾了泥,这么点泥水印子根本不看在眼里。 背到乡下去能卖八毛一件,就这还供不应求呢! 大娘们交流心得,姜向北叠衣服的动作忽然一停,伸手推了下曹彩凤:“你姐不是想赚钱吗?让你姐去。” 曹彩英就跟蚊子差不多,一有时间就在耳边嗡嗡的,抓着机会就要叮上口吸点血才肯罢休。 就卖面包这段时间,曹彩英不知跑了多少趟姜家厨房。 要么是打听赚了多少钱,要么是求姜向北教她做面包。 要是什么没打听到,临走偷偷摸摸拿个面包走也是常态。 每天烤的面包太多姜向北都没注意过,直到有天一整板蜂蜜面包突兀地少了个才被发现。 曹彩凤没脸跟胡奶奶告状,又不好意思占便宜,非自罚了十块钱当做赔偿。 后来姐妹俩应该私下说过,曹彩英好几天见着姜向北都躲。 “她不是想赚钱吗!也别说是乡下,让她背到化工厂那边去买,九毛钱也有人买!”姜向北又出主意。 第32章 ◎凉粉换消息◎ 咯咯咯—— “谁家大公鸡?这么早就打鸣。” 姜向南迷迷糊糊拉开窗帘一角往外看,缭绕在半空中的晨雾都还没散去,天分明都还没亮。 帘子那边姜向北已经窸窸窣窣地有了动静。 “今天九点学校才报道,起那么早干什么?” “睡不着。” 姜向北无奈,公鸡打鸣前她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半晌。 再不起来,眼珠子就能转得飞出眼眶了。 “哦……” 半梦半醒的姜向南翻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姜向北推开门,放轻动作关上,往旁边窗台瞟了眼,提示时间刚五点。 昨天忙活完都忘记把钟拿进屋里,钟表壳上沾了层露珠。 天际刚露出一抹鱼肚白,院子里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姜向北站院子里四处张望,最后还是认命地钻进了厨房。 “……” 六点多,院子里陆陆续续开始有了响动,胡奶奶家的屋子门最先打开。 她走出来,伸手收下晾衣绳上挂着的新衣服。 嗅觉先于视觉发现异样,接着看向了亮着灯的姜家厨房,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姜向北在里边。 只要哪天特别香,一准是老姜家二孙女在捣鼓什么。 “三凤,起床吧,向北都起来了!” “好。” 曹彩凤迷迷糊糊地伸手来拿新衣服。 没想到……床铺里忽然横空有只手把衣服先拿了过去。 “这件衬衣好看,我穿吧!” 衬衣白底兰花,衣服上还有肥皂香气,曹彩英翻身坐起,立即把衣裳拿到身上比划起来。 胡奶奶沉下脸。 “那是三凤上学的衣裳,你快还给她。” “我用奶做的那件白衬衣跟她换。” 躲开胡奶奶的手,曹彩英扭着身体就想把衬衣往身上套。 “想穿新衣服自己买!” 曹彩凤忽然大吼,好像鼓足所有勇气,一把抢过衬衣狠狠瞪向二姐。 “你……” “你什么你!”曹彩凤套上衬衣,干脆利落跳下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翻了我书包。” 姜向北说得对……人善被人欺,遇上她二姐只能来硬的,就别想着讲什么道理了。 “外婆,你看三凤,她污蔑我。” 忽然强硬起来的曹彩凤让曹彩英有点慌乱,连忙就转头跟胡奶奶告状。 咚咚—— 屋子门口,齐爷爷曲起食指轻轻敲了敲墙壁:“二凤快点起来洗脸,洗完脸来跟我们一起编草墩。” “外婆……”曹彩英这回是真慌了。 “要是不想搓麻绳,那你就跟你哥一样,去帮人拉车!”胡奶奶说。 屋里几人无论说了些什么,角落里曹龙依旧鼾声如雷,白天拉一天车,晚上累得到家倒头就睡。 “那凭什么三凤能去读书,我就不能。” 一想到曹彩凤穿着新衣裳还能去学校“享福”,曹彩英就嫉妒得牙痒痒。 胡奶奶冷冷瞥了她一眼:“是我们没让你去吗……” “……” 姐妹俩同时去八条中学参加入学考试,十七岁的曹彩英语文数学加起来就考了十七分。 老师直接说这底子要从小学一年级学起,初中不能收。 老师说得含蓄,其实就差把文盲两个字写脸上了。 自己偷懒不好好读书只能在家吃苦,又怪得了谁。 曹彩凤心情舒畅地拿着牙刷缸子走出去,边刷牙边往姜家厨房里探头。 “向北,又在弄什么好吃的?” 厨房里雾气缭绕,好几种香味弥漫,一眼就看到后院里的烤窑火亮着。 “你又烤面包了?” “不是面包,我烤了点炉果带去学校。”姜向北说。 曹彩凤不知道炉果是什么,也并不着急问,反正到时候姜向北肯定会分给她吃。 反而是锅子里熬的白色米糊更让人好奇。 “早饭吃米糊?” “凉粉,我和我哥的中午饭。” 洛川今年这天反常得很,秋天本该气温渐降,可除了夜里白天还是又热又潮。 天一热中午就想吃点凉爽的吃食。 今早在橱柜里忽然看到袋不知哪年司文兰厂子里发的豌豆粉,姜向北想起了前世最喜欢的抓抓凉粉。 说话间,熬煮好的凉粉倒入抹了油的搪瓷盆里,不多不少刚好一盆。 曹彩凤去水井边继续刷牙,姜向北把盆放到大木盆里凉着。 等姜爱国卷着袖子走进厨房准备做早饭,姜向北正往竹片上钉钉子。 “干嘛呢?” “爷,你来得正好。”大救星出现,姜向北忙不迭把竹片子交给姜爱国:“打几个洞用来刮粉。” “什么粉?” 姜向北说的姜爱国听都没听过,老家那边吃米条子,洛川吃米线和米粉,就是没听说过什么凉粉。 “以前听别人随口说过来着,我就想试试,没想到一次就成功了!” 倒出来还是盆子形状的凉粉微微有些透明,用手一戳能感觉到十足弹性。 刚把香菜和葱切好,烤窑那边又传来阵阵香气。 姜向北忙又放下这边,打开了烤窑。 姜爱国拿着竹片,心里一时间把五味杂陈。 小小一团的奶娃娃如今已经长大到能分担大部分家务事。 少女亭亭玉立,笑起来双眼似是一弯新月,生机勃勃地让人移不开眼。 可姜爱国并没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心里反而无端升起股淡淡失落。 孩子越长越大,也意味着她结婚生子有自己小家庭的那一天越来越近。 那时的小孙女也会有自己孩子,或许以后也会成为奶奶和外婆。 而那时候的自己又在哪里呢…… “真是老了!” 想到这,姜爱国笑着轻轻拍了下脑袋。 *** 洛川市,腾飞塑料厂。 中午下工铃刚响。 厂房里迅速涌出些身穿蓝色工装的工人,三三两两说笑着往食堂走去。 众多讨论家庭琐事的工人中,有那么个表情凝重的中年人,说得完全不同内容。 国字脸中年男人有双很大的眼睛,因为眼睛大,眼底的担忧都好像比别人清楚了些。 “姜半,你说咱们厂子不会倒闭吧?” 姜半笑眯眯的,却是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要是继续亏本,熬不了几年。” “那你笑个什么劲儿。” 中年人叫张卫党,典型西北汉子性子,别看个头不高,出了名的讲义气。 姜半提起网兜,得意地笑着眨眼:“我姑娘上学前做的凉粉,换你,你不高兴?” “有姑娘惦记是该高兴。” 张卫党自己三个娃,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初中毕业就开始上班挣钱了,不过唯一的姑娘忙活着给对象送鞋垫子,哪顾得上他这个爸。 姜半更是得意。 “不仅有凉粉,还有炉果,一会儿让你开开眼界。” “成,一会我也见识见识你能干姑娘的手艺。”张卫党笑,心头压着的阴霾总算被打散了些。 “我晓得你担心什么。”姜半这才开始说正事,抬起大手拍拍张卫党肩膀:“担心有什么用,兵来将挡水来啥埋来着……” 张卫党表示听都没听过这句俗语。 “不管什么意思,反正天塌下来了有高个顶着,咱们还能饿死?” “你说得对,我们担心有啥用,反正饿不死。” 姜半挑眉,悄悄往不远处走着的孙主任抬了抬下巴。 “你看人家孙主任都没吭气,咱们瞎担心什么。” 孙主任是厂长亲儿子——将来厂长最有力的竞争者。不也忙活着对厂花献殷勤,哪有空担心厂子将来的发展问题。 张卫党撇嘴。 “要真倒闭了就去做个什么小买卖,说不定比咱们工资还高。” 换做去年,姜半的忧心肯定不比张卫党少,甚至能愁得整夜整夜没法睡觉。 今年两个娃娃的面包生意给了他很大启发。 俗话说东边不亮西边亮,不干工人那就卖面包,给自家姑娘打下手不也是活儿。 “到时再说吧。”张卫党烦躁地摆手。 两人还没走进食堂,就抢先听到了工友们不满的抗议声。 “怎么又是白菜和萝卜,上周吃了三天,今天又是。” “咱们食堂都有好几天没吃肉了吧?” “你们看饭!包谷渣子比大米都多。” 姜半跟张卫党互看一眼,纷纷站到队伍最后边,没有掺和工友们的抗议。 “想吃肉自己花钱买,现在全市都因为水灾处于困难时期,你们搞什么资本主义作风!” 果不其然,下一秒孙主任跳了出来。 把大家臭骂一通后,摆手让大厨端出了一盘子炒肉丝。 他自己作为代表,假模假样地用两张饭票兑了一份肉。 不是没有肉,只是以后要吃食堂的肉菜,得自己花饭票买。 厂子里发的饭票每个月就固定那么些张,买肉吃完了剩下日子还怎么过。 这就是变相逼迫职工吃不下去的话就自己带饭。 “真阴险啊!” 忽然,姜半听到有人走过时嘟囔了句,而后越过众位工友径直去打了白菜萝卜。 “走吧。” 姜半也跟着那人打好饭菜赶快离开。 他敢肯定今天食堂的事没那么轻易结束,一会儿吵闹起来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食堂里桌椅板凳全空着,姜半非得挨着那人坐下。 三人坐在食堂门口边,既能看到前面状况,又远离了人堆。 那人姜半认识——后勤部的赵伟明。 认识却基本没多少来往,平时遇见属于连招呼都不会打的那种关系。 第33章 ◎订婚酒(1)◎ 深秋已至。 华国大部分地方都已是一片五彩缤纷,唯独洛川等几座城市依旧郁郁葱葱。 好在炙热终于散去,空气里逐渐多了丝凉意。 大人们开始穿上薄外套,身体跟火炉似的娃娃们依旧每天短袖短裤 姜向北特别喜欢老哥送的那条群子,就开学那天穿过之后就再也没舍得拿出来。 晚饭之后,姜向北特意把裙子又翻了出来。 “我家向北也是爱漂亮的大姑娘了。” 院里长辈们都坐一起闲聊,见姜向北拿裙子出来洗,姜爱国不由笑道。 “还不止呢。”夏彩霞蹦蹦跳跳经过,郑重地把牛奶香皂递给姜向北:“向北还要用香皂洗衣服。” “明天王雨姐订婚。”姜向北解释道,说着弯腰去打井水:“作为娘家人,总不能给姐丢脸。” 放箱子里才个把月拿出来就有股子淡霉味,这可是姜向北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衣服。 “你少打点香皂,我洗脸都舍不得。” 说是这么说,夏彩霞还是很讲义气地把香皂给姜向北洗衣服了。 “王雨和裴建订婚不打算请客?”刘春芳随意地问道。 “订婚就两家人走个过场,等结婚再正式摆酒。” 王雨和裴建商议之后决定订婚还是要走个形式,免得日后裴家那边的亲戚说闲话。 三个月后举办婚礼再宴请亲朋好友。 “小两口结婚还是打算住三水胡同?”刘春芳又问。 “亲家那边的意思是在三水胡同再买两间房子,他们出钱。”姜爱国磕了磕烟杆子。 “裴军底子还真厚。”刘春芳心里咂舌。 房子说买就买,连个眼都不带眨,还一买就买两间。 “小两口说自己出钱,是他们想住三水胡同。” “裴建有本事,现在又娶了个这么有本事的媳妇儿,以后这日子可得红火着呢!” 这人跟人吧……最不能比较。 自从有了孙子夏宝华后刘春芳两口子一直是有孙万事足,不管儿媳妇咋样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眼下有王雨那姑娘一比较,心里别提多不是味儿。 提到家里糟心事,那就不得不又看了眼二女儿。 因为水井那事,夏彩霞对翠喜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就跟生活在同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一样。 那天翠喜一直躲屋里瞧几人吵起来,也看到冯钢差点就冲出来打两个小姑娘。 可就是这样都没说站出来帮上两句。 夏伟私下也叹过翠喜心冷,将来要是老两口老得动不了,儿媳妇说不定也会冷眼瞧着他们等死。 虽说都是瞎想,但只要一开始,想法哪那么容易停下来。 所以夏彩霞对翠喜冷淡,他们也只当没发现,没法子说些什么。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姜爱国只是笑笑,目光继续落在小孙女忙活的背影上。 “向北,你哥咋送货怎么还没回来?” 吃完饭赶着给贾叔送两板临时订购的面包去,这都去了快两个小时。 “应该快回来了吧。”姜向北抬头看看天色。 每周六周天给王家桥那边送面包,每个月结一次账,按理来说应该送到就能走。 “我还是去王家桥看看。”姜爱国不放心地站起来。 平子爷爷拉住人,用烟杆子朝门口指了指:“这不是回来了。” 说姜向南,姜向南还真就抬着车走进院门。 “爷,我回来了。” “我刚和向北还念叨你,裴玄也来了啊!” 裴玄跟在姜向南背后,背着个很大的背篓,自行车两个把手也挂满了东西。 姜爱国一看就明白了。 “我们去张武哥家耽搁了点时间。”姜向南笑,余光注意到姜向北正在洗裙子,随手取下布袋子递过去:“把这两件也洗洗。” “可不能再用我的香皂!”夏彩霞立刻叫。 可怜巴巴的香皂她连洗脸都只舍得隔两天用一次香皂,这洗三件衣服都能抹去小半了。 布包很轻,姜向北捏了捏就知道是衣服。 “你也去董大姐那买衣服?”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条女款的裙子。 大些的白色衬衣领口上绣了两朵深蓝色小花,和那条深蓝色半身裙显然是一套。 而另一条粉色连衣裙白色翻领,扣子也是白色,裙边还打了白色边。 “妈一件你一件。”姜向南笑。 两件衣服能明显看出粉红色那件是姜向北的。 “董大姐那竟然有这么好看的裙子。” 再一次,姜向北被老哥的审美给惊呆了,就算放前世这条裙子也绝对不土。 “张武哥刚从马天坝回来,带了不少沿海大城市里新出的款式,听说是外国厂子订的货。” 虽然还是瑕疵货,但大多都看不出来,只是不符合出口标准罢了。 “这两条裙子可不便宜,每条五元呢!”裴玄忍不住伸出五根手指比划。 “向南可真有孝心,赚钱第一件事就是给妈和妹妹买衣服,我看他自己都没舍得买件新的吧。” 蒲扇一下一下扇去空气里的湿闷,也一下下扇去了夏伟的笑意。 “真好看!”姜向北拿裙子在身上比划,高兴得像只鸟儿似的到处展示新裙子。 大人们都让司文兰快来试试衣服合不合身。 刘春芳更是打趣道:“快试快试,要是不合适那可就便宜了院里的几个婶子。” 司文兰抿着嘴笑,历来开口就习惯教育兄妹的人也难得地满脸骄傲之色。 夏彩霞羡慕得要命,嘟着嘴不满道:“我哥连块糖都没给我买过。” “姑,宝华长大了也给你买好看的裙子。”夏宝华赶忙安慰姑姑。 “还是我家宝华好。”夏彩霞搂紧小胖墩稀罕。 胡奶奶只是乐呵呵地看着,没有参与到玩笑话中来。 别人家当哥的晓得给家里人买衣裳,他们家倒好,当姐的就是见不得妹妹好。 为衣裳吵架,为吃食吵架,今天一早又为了新鞋子吵架。 也不想想曹彩凤能买新布鞋那都是自己靠双手挣来的,难道像她一样躺着就等天上掉钱呢! 胡奶奶想到都不由要摇头叹气。 那边,姜向北臭美完了,忙跑到水井边继续洗裙子。 “向南哥买的裙子,那你背的什么?” 夏彩霞看裴玄那筐东西不比姜向南买得少,好奇踮起脚尖就往里探头。 “裴玄也给你们买了东西。”姜向南笑。 别看裴玄嘴巴挺惹人烦,但还真仗义,有好事了第一个就能想到小伙伴们。 一想到两个青年佝偻着背趴在人家台子上选半天女生玩意儿都觉得好笑。 估摸着老板很久很久都没法忘记他们两个人吧。 “还是我够哥们吧!” 裴玄得意挑眉,故意避开夏彩霞翻看的手,一溜烟窜到姜爱国身后。 “等姜向北洗完裙子咱们一起看,你去叫曹彩凤。”裴玄挥手赶苍蝇状。 刚才两人骑车回胡同,正好看到曹彩凤给曹龙送饭去。 姜向北继续专心洗裙子。 透干净水后直接搭到晾衣绳上,而后猛地转身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没移开过的视线来源。 火辣辣的视线差点没给她后背盯出洞来。 曹彩英? 趴在窗口上直勾勾看着的人不是曹彩英又是谁。 刷的一下,身影从窗后消失,快得连曹彩英什么表情都没能清楚。 “姜向北,快进来。” 那边,裴玄招呼着面包事业小组人员进了“秘密基地”——姜向北兄妹的屋子。 “来了。”姜向北朝曹家的屋子撇嘴,很快将这让人不舒服的视线抛到了脑后。 小孩们嘻嘻哈哈地在屋里笑闹着。 院里大人们转头又开始聊起了正经事,话题又寡言少语的曹建设开头。 “冯强盛提出的赔偿你们同意了吗?” 姜爱国吐出口烟雾,淡淡点头:“不同意能怎么办,居委会都出面了。” 姜爱国提出三百元赔偿,要是拿不出钱来,就用三水胡同一间屋子换。 愿意是打算把这间屋子要来给王雨当做嫁妆。 没想到居委会竟然代表冯家两个未成年孩子提出了不同意。 儿子和老娘都要去劳改,冯钢和沈琴作为从犯估摸着也要蹲上几年。 家里就剩两个娃娃,要是房子当做赔偿,以后两个小娃娃便没了活路。 说是协商,可既然居委会都出了面,要是姜爱国不点头,以后在三水胡同恐怕连头都抬不起来。 最后,冯家象征性的赔了五十元钱给姜家。 房子将由居委会出面卖出去,卖房子的钱除了赔几家,剩余会交给沈琴在乡下的老爹用做两个娃娃抚养费。 “一样。”曹建设摇头苦笑。 三水胡同如此有声望的姜爱国都只能同意下来,他一个刚搬来的又怎么敢多说什么。 而且他们家彩凤被推井里,最后只得了三十元赔偿。 反正院里这三间屋子,过不了多久就应该会有新邻居搬进来。 两家摇头叹气,一分钱都没赔到的夏伟更是满脸讽刺。 “我可听人说,这里面没那么简单……” 大家都看过去。 夏伟看看姜半,见他不想凑这个热闹,才继续两句带了过去。 “到时候住进来的人是谁你们问问就知道了,反正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少。” 夏伟和姜半近些日子听到些不少关于三水胡同的传言。 虽然不知真假……但总有人会当真。 第34章 ◎学渣就是学渣◎ “都是自家人,也别客气,动筷动筷!” 裴军喜气洋洋地招呼大家。 两桌大人,一桌孩子。 每桌八道菜,就是今天王雨和裴建订婚的酒席菜色。 除了姜向南和姜向北,剩下五六个少年少女都是裴家邻居,还有个看着二十来岁的青年竟也坐到了小孩一桌。 裴玄相当有主家自觉,一会儿给姜向南夹菜,一会儿又大声给姜向北介绍。 “吃不吃扣肉?张婶子蒸的扣肉可是一绝。” 软糯咸香的扣肉是从古至今都非常受欢迎的一道菜,不是逢年过节谁家都舍不得做。 可偏偏姜向北不喜欢吃咸口扣肉,前世吃了几十年甜口,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没改过来。 咬了一口,微微皱眉就放到了碗边。 “不喜欢?”裴玄问,姜向北又并不好意思说不喜欢,只能笑笑说:“好东西要留着最后吃。” 裴玄啧啧两声,看似非常嫌弃,动作却似是很娴熟般夹起那块被咬过一口的扣肉就喂进自己嘴里:“我喜欢吃扣肉。” “……” “裴玄哥什么时候跟姜向北关系这么好了?” 方形八仙桌,姜向南兄妹作为客人坐正上方,姜向北另一边是裴玄。 说话的瓜子脸姑娘就坐在裴玄身边,声线软糯,似乎跟洛川的夏天一样潮乎乎而又黏腻得紧。 姑娘是张贵英的小女儿徐翠芳,按年纪比姜向北还要大一岁。 记忆里两人平时没有多少交集,十五六岁的姑娘都文静起来,不跟姜向北她们一样到处疯跑。 “要你知道!” “……” 裴玄的回应极其不耐烦,好似转头去才发现身边竟然坐得是徐翠芳。 毫不客气的尖锐,让桌上气氛一下子凝固了下来。 几个年纪小的娃娃一会偷瞄裴玄,一会儿又看徐翠芳,筷子都不敢伸长去夹对面的菜。 “别老吃菜,多吃点肉。” 姜向南似乎全然看不到,低沉清冷的嗓音贴着耳朵灌入,霎时痒得姜向北突躲开轻笑起来。 姜向北怕痒,被人挠脚底板能笑抽过去那种程度。 “哈哈——” 笑声清脆连带着身体都跟着摇晃起来,姜向南赶忙按住姜向北的脑袋以防人跌倒。 “看我被裴玄哥骂你很得意是不是?”徐翠芳气得咬牙切齿。 姜向北清了清嗓子,赶忙收敛起笑意认真道歉。 这么突兀的笑声,确实容易引起人误会。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笑的。” “穿新裙子了不起啊!” 要是姜向北反唇相讥,徐翠芳说不定立刻就要跳起来大发雷霆,但人真诚道歉,压在舌根下的重话还真说不出口了。 说到底,她又不讨厌姜向北。 “嘿嘿。”姜向北傻笑回应,看出徐翠芳其实就是被裴玄怼了面子上下不去,忙出声也恭维道:“你的确良裙子也很好看。” “真的吗?” “当然!我记得国营商店得卖五元一套吧?” “对对对,我大堂姐在国营商店上班,你都不知道这个样式有多抢手……” 徐翠芳语气激动,双眼亮晶晶的。 说了两句好像嫌弃裴玄在中间碍事,直接让边上的一个小孩儿跟姜向北换了位置。 “……” 两个女孩凑在一起聊着衣裳头绳,不时鄙视裴玄万年不变的穿着。 先前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怎么互相夸奖了几句衣裳这就好上了。 姜向南跟裴玄面面相觑……真是猜不透女孩儿们的心。 *** 八条中学,初二二班。 升入初二后,教室从二楼往上爬了一楼层,趴在窗口就能放眼看到附近几条街的布局。 “姜向北,看什么呢?” 第三节 课程结束,曹彩凤抱着饭盒从尽头的初二四班教室出来,按照往常那样找两个小伙伴一起吃饭。 “我在看那片胡同。”姜向北回。 八条中学和经营部都处于十字路口的右下角,学校在经营部背后。 从教室窗子不仅能看到有人进进出出经营部,还能清晰看到两者中间的一条小巷子。 学校右边有片胡同,巷子专供胡同里的居民进出。 “这有什么好看的,还没咱们三水胡同一半大。”夏彩霞疑惑。 跟着看了两眼,很快收回视线,跑到后排课桌里拿出姜向北的饭盒。 一到中午,就数看姜向北又带了什么中午饭最让人兴奋。 饭盒很轻,打开果然是空的。 “你今天中午没带饭?” “带了!”姜向北收回视线,走过去拿过空饭盒“我去我哥教室吃。” “别想甩下我们。” 夏彩霞赶紧盖上曹彩凤已经舀了一勺子的饭,抓起自己饭盒就忙不迭追了上去。 被抢了饭的曹彩凤只能无奈跟上。 高中部在学校最深处,隐在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中间,刚走入空气都好像变得清新了不少。 环境虽然优美,学习氛围却呈截然相反。 每回来这里,姜向北都要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走半天才能见着一两个学生。 大多学生第二节 课后就结束了一天的课,没几个能坚持完整天。 穿过树林,一排青瓦平房出现。 平房前有块大约几十平的泥地,其他地方都被树林所包围。 而三间教室里,早已没了一个学生的影子,几人走走动间都能听到自己脚步声。 高中部荒凉得都不像是所正经城里学校。 “哥。” 远远的,姜向北就看见姜向南和裴玄躺在前面树林里,一人一本书盖着脸 一张草席,两个竹枕,安逸得很。 “面条在水井里吊着。”姜向南拿起书本说了句,复又盖上脸,嘀嘀咕咕应该是在默读课本。 这学习环境放姜向北前世不知要被多少高中生羡慕,散漫随意全靠自觉。 “还是高中这儿凉快。” 跟着姜向北,夏彩霞两人也来过不少次高中部。 把饭盒交给曹彩凤,跑到第一间教室门背后又取出床席子,轻车熟路地在大树下铺好。 没多会儿,姜向北已经从教室背后的水井里把竹篮子取了出来。 竹篮底浸在水里,一路提着走到树林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带什么好吃的了?夏彩霞又问。 “好吃的?”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裴玄一个激灵坐起,睡眼惺忪地却能准确看向竹篮子:“带什么好东西了。” 感情老实背书的就姜向南一个人…… 姜向北揭开谜底,笑着掀开饭盒的盖子:“冷面。” “冷面!” 又是一种新鲜吃食。 深褐色的一根根细长面条光从颜色上就显得如此与众不同,看色泽其实更接近于干米粉。 姜向北挑出小半面条,才打开了另外一个饭盒。 “爷昨天专门去王家桥买绿豆粉就是为了做这个面条?” 淡淡的醋酸和番茄酸味糅杂在一起,飘散开来能瞬间引得人胃口大开。 姜向北点头。 爷爷姜爱国就是姜向北最可靠的支持者,不管孙女有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能满足得都一定会尽量满足。 她弄这些吃食,其实对许多普通人家来说有些繁琐和奢侈了。 不过家里几位长辈从来没打击过姜向北的积极性,姜半更是做到了最开始说得完美“后勤主任”。 家人们吃得高兴,姜向北就更来劲儿。 一顿被她弄出花来的冷面,最后放各放上个煮鸡蛋——大功告成。 “咱们换菜吃,我妈昨晚炖了大骨头。” 裴玄凑上来,自顾自夹了块肉放到饭盒盖上,而后挑面倒汤一气呵成。 “哥,你下午几点放学?” 任由几人抢吃面条,姜向北夹起大骨头啃了一口。 “……” 又柴又咸,一口下去满嘴都是生辣椒面味,好好的大排骨硬生生做得难以入口。 难怪裴玄老说他们家的盐巴都是论斤买,用盐拌饭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有事要办?”姜向南问。 “我想去隔壁胡同看看,里面好像有人在摆摊?” 刚才从教室窗口看到旁边胡同里有几个挑着箩筐的人蹲在墙边卖东西,人来人往停下来看的还不少。 “你真打算在旁边摆摊卖面包?” “我的面条!” 一时不留神,饭盒都被裴玄端了过去,反而是把自己那盒子灰突突的饭菜放到姜向南面前。 等老哥争回自己饭盒,姜向北才继续说:“不是我卖,是我们去说服贾叔上这来卖!” 八条中学出去的十字路口完全能算得上洛川市的市中心。 对面人民医院,还有两个生活区,几步之遥外又是市军区家属大院。 姜向北观察了好几天,进出食品经营部的大多是去医院看病人和家属大院子弟。 至于生活区里的人,平时厂子里发的票里很少有糕点票,自然没法经常买。 姜向北也就碍于自己还是个学生,要不肯定在隔壁胡同里租间屋子,中午推到路边卖。 不仅可以卖面包,还可以顺带着销售水果罐头等看病人的东西。 贾叔路子多,能弄到的肯定比姜向北想到的多。 “法子是好法子……”轻轻推开裴玄坚持不懈凑过来的头,姜向南还是那句话:“你先过了妈那关再说。” 开学答应得好好的不碰烤窑,这才两个月就变卦了。 更何况…… 姜向南又冷飕飕地补上了句:“这两天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你自己敢把成绩给妈看吗?” 第35章 ◎老爸下岗了◎ 熟悉剧情熟悉画风…… “饭底下是鸡蛋糕,慢着点吃。” 有了上次姜家饭桌上连鱼眼睛都没有的半条鱼,这回少了小半的鸡蛋糕好像也没什么稀奇。 姜半把温在锅里的饭菜端给姜向北,笑着弹了下翘起的小辫子。 六十一分好歹已经及格,要不是司文兰在前,姜半还想夸奖几句女儿来着。 姜爱国还是站在门口老位置,不时咂一口根本没点燃的旱烟袋子。 不过这回门口看姜向北吃饭的人里多了平子爷爷,手里一样是没点燃的烟杆子。 只要在家里时,姜向北发现两个爷爷都不会点燃烟斗,所以家里几乎没什么烟味。 “慢点吃,不够锅里还有。”姜爱国慈祥地笑着。 “爷,妈不会想着想着又把藤条拿出来吧?” 连菜带饭吃两口,姜向北就担心问了起来。 这穿过来才过了几天好日子,竟然就忘记了那根藏在衣柜里的老藤条。 姜半乐了:“你放心吧,爸早把藤条藏到别处去了,你妈找不着。” “真的?”姜向北眼睛大亮,为老爸的机智疯狂点赞:“爸天下最好。” “每年中期考试后你都要挨揍,所以今年我有了先见之明。”姜半得意。 平子爷爷噗嗤笑出声来。 在姜家住了几个月,越看这一家子越觉得有意思。 “这周六爷带你上袄子山打野核桃去。”姜爱国说。 “袄子山。”姜向北看向平子爷爷,有些不确信地又问:“袄子山不是被泥石流淹了吗?” “还有另外一条小路能进山。”平子爷爷说,忽然有些惆怅起来:“我也正好回去看看情况。” 几个月没回去,袄子山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没人知道。 而且平子爷爷当时走的时候书房已被冲垮大半,爱人女儿留下的遗物都没能抢救出来。 这次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回点念想。 姜爱国拍拍老友的背:“咱们仔细点找,总能找着一两件。” “到时咱们全家出动,一定能找到,叔你就放心吧。” 姜向北两颊鼓鼓,嘴角还粘着米粒,也跟着忙不跌点头。 这边几人信誓旦旦地安慰着平子爷爷,那边姜向南刚结束了跟老妈的单独聊天走出屋门。 “跟你妈说完话了?” 姜爱国让开身子,让姜向南进来。 “说完了,妈让我给向北送支铅笔来。”姜向南从抱着的一摞书里抽出支钢笔:“妈说让你以后算账用。” “……” 姜向北听不出来到底是话里有话还是真心话,眨巴眨巴眼睛,并不敢轻易接过来。 万一接过来后就跟着句抄写一百遍等字眼…… “人不大心眼还怪多。”姜向南笑着一位拍了下姜向北翘起来的辫子:“妈同意让我们做面包拿去学校卖了。” “什么!” 意想不到的惊喜就这样从天而降,砸得姜向北眼冒金星,根本不敢相信。 “妈是同意了,不过还有条件……” 说到这,姜向南看向姜半,示意老爸自己来说。 显然……屋里的大人们早就知道司文兰说的条件是什么。 姜半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异常开心的语调说道:“爸,下岗了!” “……” 第一批劝退名单里果然有姜半,前脚赵伟明刚出厂长办公室,他后脚就被喊了进去。 心里一番挣扎下,最终选择在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三年工资一次性发放,福利补贴也全部换成钱算入赔偿金中。 钱算下来足有一千多元,初初听到的都会觉得不少。 可要细算,这钱可一点都不禁花。 姜半有自家房子,就算离开厂子也有地方住。 而厂子里住生活区的屋子还得收回去,要是同意劝退第一件事就得买屋子。 一笔放在门面上的账,没人算不清楚。 姜半当时就明白了,厂子领导其实就是逼着工人们放弃福利,选择继续在厂子里干下去。 要是往更深处猜,说不定厂子的领导班子早就晓得厂子会倒闭……所以才肆无忌惮地搞什么改革。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就算是与不是对他来说已经没了意义。 拿钱——签字——走人。 脱下那身蓝色工装后,姜半彻底成为了“无业游民” “爸以后就靠我闺女了。”姜半笑得一身轻松。 “爸你要……摆摊?”姜向北乌溜溜的眼睛里星星点点,等姜半一点头,立刻跳起来高声欢呼起来。 “这孩子,你爸下岗你还高兴啥!” 说是这么说,姜爱国脸上那也不是明晃晃的笑容吗! 广播里天天宣传新政策,王家桥从黑市摇身一变成了集市,以前离开县城都得开介绍信到现在逐渐取消。 南川钢铁厂这种思维模式先进的厂子,已经逐渐开始降低发票比例。 种种迹象之下,无不给普通百姓们传递了人生许多种可能的新思想。 尤其姜向南兄妹赚钱在前,让姜半更多了几分对新生活的期盼。 “爸,咱们合伙吧!” “爸当跑腿,你给爸发工资就成。”姜半笑。 计划赶不上变化,下午还想着要怎么说服贾叔到落凤街摆个摊子什么的。 晚饭才吃完,赚钱的机会就落到了自家人头上。 “我不是说了有条件吗?” 望着父女俩傻乐,姜向南似是大喘气的说完剩下半句。 “……” 司文兰的绝技再次发威——笑容消失术。 “期末考试语文八十,数学六十五,要是做不到这个寒假就别想靠近烤窑一步。” 呼—— 一瞬间,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地,姜向北甚至觉着这个目标完全有实现的可能。 “你妈这是终于想通了?”姜爱国笑。 “妈说向北就不是读书的料,只能……”看着笑眯了眼的姜向北:“笨鸟先飞。” 先飞不是指刻苦努力,而是比别人早一步开始赚钱。 想起老妈的原话姜向南都想笑。 “等别人反应过来,你妹已将赚上钱了。” “就算不够大聪明,只要小聪明足够比别人先走一步,就不会被社会淘汰。” “再加上你妹做事一根筋,面包这事我看她能弄出些花样来。” 明明许多是夸奖妹妹的好话,从司文兰嘴里说出来,也都成了无奈之举。 其实,姜向南觉得自己的妹妹除了读书不行,优点真是一抓一大把。 姜向北哪管笨鸟背后都是些什么意思,搂着姜半的胳膊蹦蹦跳跳。 一会儿说让姜半明天就去落凤街找位置,一会儿又说要研发新面包。 “先吃饭。”姜半宠溺地看着闺女,一颗心就跟热水泡了似的软得一塌糊涂。 活力仿佛感染了姜家在场的每个人。 “那我一会就叫夏彩霞她们来商量……” 话没说话,曹家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道惊天动地的哭声。 曹彩凤哭哭啼啼地说着什么,但哭腔太重,姜向北一句话都没听清楚。 姜爱国背身过去,冲着天井的方向划下火柴,丝丝缕缕的烟雾在哭声中被风吹向了不同方向。 “我去问问。” 曹彩凤的哭声越来越大,夏伟和刘春芳都被声音引了出来。 姜爱国吐出烟雾,背着手往曹家走去。 姜向北忙也跟在后头,这走得近了些,也终于听清了曹彩凤说的话。 “凭什么让我带她,我就不带,你硬要我带我就不去了!” 叩叩叩—— 姜爱国敲响屋门,声音低沉:“娃娃哭得连外边都听到了。” “姜叔。”是曹建设的声音。 门随着曹建设拉开,屋里的情况也逐渐明朗了起来。 曹彩凤一个人站在屋子中间,哭得眼睛红肿,而她手里拿出件勉强能看得出好像是衣服的一块布。 姜向北看出来这件衣服是赚了钱后几人在王家桥买的瑕疵货。 曹彩凤非常爱惜那件衣服,只有上学才舍得穿。 “咋闹得这么严重?”刘春芳站在姜向北身后,被屋里的情况吓了一大跳。 姜向北还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身后。 一向爱看热闹的夏彩霞竟然没有来,这比姜向南考试成为倒数还让人意外。 “姜叔,你来得正好。” 曹建设把姜爱国迎进屋里。 屋里哭得不止曹彩凤,曹彩英其实也在哭,不过是埋着头小声啜泣。 齐爷爷靠坐在竹椅上,整个人都透着股无力感。 胡奶奶的表情更多也是无奈和心酸,侧着身体坐在床边,屋里来人也没抬起头来看上一眼。 “出啥事了?”姜爱国又问。 “这不,就是因为什么面包,这两姐妹打起来了。”曹建设无奈道。 姜向北眼神一凛,指着破布样的衣服叫道:“肯定是曹彩英剪烂了三凤的新衣服。” 言下之意,曹彩凤就算打曹彩英,那也肯定是因为先被欺负了。 众人视线齐齐看向地上的衣服。 姜向北趁空又赶忙叫道:“三凤,你说是不是你姐先剪了你衣服你才生气的。” 说着,越过姜爱国跑到曹彩凤身边,一把抓住她胳膊。 “二姐偷偷剪了我的衣服,我问还不承认……” 姜向北的出现无疑让曹彩凤很快找到了主心骨,抹了把鼻涕眼泪后很快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 起因还是因为几个娃娃们的面包事业。 曹彩英想加入不成,又见妹妹兜里天天都有毛票给家里人买吃喝。 于是……开始翻书包偷钱。 第36章 ◎走吧!(三更合一)◎ 不确定曹彩凤是不是受姜向北影响,边嚷嚷着二姐偷她钱边下了狠手。 动手的同时嘴上也一点也不没落下。 “爸上来就说是面包惹的祸。”曹彩凤委屈得要命,说着说着眼泪扑簌簌就往下滚:“还说以前就不会吵架,怎么没吵,那是他不知道而已。” 曹彩英这套绿茶做派对熟悉的人来说没什么效果,可对几年没见的曹建设来说还挺管用。 二女儿文静懂事,三女儿性子野,一天不着家。 曹建设早出晚归,很少有机会和姐妹相处,这就是他印象中的两个女儿。 这不,一吵起来不自觉地就偏帮曹彩英,非要让曹彩凤道歉。 一个哭说被冤枉,一个不肯道歉。 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相安无事过了几天,直到夜饭之后曹彩凤去收明天上学穿的衣服。 衣服没有,就剩几片破布。 “我说她,她还委屈上了!”曹彩凤抹干净眼泪。 姜向北以为她恨的人应该是曹彩英,没想到放下手后冷冷看向的方向是自己父母,特别是齐桃花。 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恨意在眼底打着圈圈,好像随时都有爆发的危险。 明眼人都能瞧出是曹彩英剪坏的衣服,偏曹建设跟瞎了一样,忽然又说了句:“都是做面包闹的。” 姜向北有些生气。 姜爱国也皱起眉头:“两个娃娃吵架你当父母的就应该了解清楚谁对谁错,上来就说是做面包闹的,自己赚钱难道还错了?” 孩子靠自己双手挣钱,到了曹建设这竟成了祸头子。 “要是不做那劳什子面包,两个娃娃又怎么会吵架!” 曹建设的眼神就写着我说我对四个打字,对于孩子们为什么吵架他倒是一点儿都不关心。 反而觉得姜爱国就是被钱迷了眼。 “以后我家彩凤就不做面包了!等初中毕业就老老实实结婚生娃,可不比天天瞎跑来得踏实。” “你……”姜爱国张了张嘴,眉心皱得都能夹死只苍蝇。 十几年前的高中生,那含金量比前世大学生还要高,出门是要被人尊称一声知识分子的。 可曹建设的字字句句中,倒是比农村里大字不识的文盲要思想封建。 话说到这,姜向北总算明白过来了。 曹建设其实根本不在乎两个姑娘为什么吵架,到底是谁偷的钱。 他只要整个家表面看上去和和气气,哪怕是粉饰的太平也无所谓。 难怪第一次看见曹家人时会觉得这家子都很乐观……恐怕是大家都知道其他表现只会惹得曹建设不高兴。 “这么好的机会……”姜爱国还想劝劝。 曹建设推了推滑下的眼镜,声音冷了下去:“三凤这孩子就是天天在外头跑才把性子跑野了。” “……” “谢谢姜爷爷,以后我就不卖面包了。” 姜向北感觉到手好像被捏了捏,曹彩凤忽然冷静得像是变了个人,冲姜爱国先道了谢。 随后她竟然跟曹彩英道歉,又跟曹建设保证以后不会跟姐姐吵架。 姜向北担心地望着小伙伴。 “没事。”曹彩凤笑了笑,抹干净挂在下巴的眼泪:“我一会儿去还昨天跟你借的钱。” 昨天借的钱? 姜向北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借了钱给曹彩凤。 可眼下没机会问,曹彩凤松开手捡起了破衣服,一句话都不再说。 姜爱国见状,摇着头长叹声气。 “向北我们回家吧。” 姜向北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曹家,侧耳去听,屋里争吵声依旧。 “好好的孩子非毁了才满足。”姜半摇头。 “三凤那孩子是记恨上爸妈了。”姜爱国也说,有些可惜地叹气:“多好的孩子,赚了钱就想着贴补家里人,可惜了……可惜了哟!” 姜向北在回想着曹彩凤说的还钱那事,进了屋子后就一直等着。 晚上九点半,窗子发出轻轻的敲击声。 姜向南翻身爬起,很快打开门,姜向北也披了件薄外衣下床穿鞋。 昏黄灯光下,脸上的鲜红巴掌印跟曹彩凤脸上的释然笑意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们打你了?” “我妈打的。”曹彩凤笑笑,浑不在意地摸了摸脸颊,立时疼得抽气:“我妈说我给我爸丢脸了。” “……” “你妈?”姜向北有些吃惊。 “看不出来吧!” 曹彩凤自嘲一笑,跟姜向南示意了下窗外,拉着姜向北走到帘子背后坐下。 姜向南立刻会意,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眼。 曹家窗帘后果然有身影晃动。 “我还是要跟着你们干!”曹彩凤说得开门见山:“我决定从你那进面包到王家桥去卖。” 听曹彩凤的口气,不是继续合伙,而是要单独赚钱。 原因只有一个…… “你这么急着赚钱,难道准备离家出走?” 曹彩凤决绝的不带一丝犹豫地点了下头:“等我攒够钱就走。” “是不是你妈逼你做什么了?”姜向北想起半晌前曹彩凤看向齐桃花那充满恨意的一眼:“要是有什么你可以跟我爷说,我们帮你。” “我妈要把我卖了!” “卖人是犯法的。”姜向南压低的声音都带有忍不住的怒气。 “当然不是直接称斤论两,而是嫁人换彩礼……”曹彩凤苦笑,说着叹了口气:“我外公外婆就是担心我妈乱来,所以才答应跟着进城来。” 曹建设面上对两个姑娘不闻不问,但良心还算不坏,要不就不会送曹彩凤去读书。 平时看着只知道嘤嘤哭泣的齐桃花却是个背地里心狠毒辣的主儿。 要不是曹建设突然回村接母女几人,曹彩英早被嫁给别人换彩礼了。 来到城里,人生地不熟加上曹彩英晓得讨曹建设欢心,加上有胡奶奶压着,嫁人这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可后来曹彩凤出去上学,开始自己赚钱,渐渐的主意大了起来。 齐桃花跟胡同里专门给人介绍对象的媒人送了礼,只说要给姑娘找对象。 媒人以为是给曹彩英找对象,虽说不满齐桃花提出的四佰元彩礼钱,但既然收了礼还是认真帮着搜罗起人选。 直到……媒人发现被骗来的竟然是才十五岁的曹彩凤。 “那天我妈说让我去给我哥送饭,没想到竟然是带我相亲。”曹彩凤竖起三根手指,讪笑:“是个三十七岁的老光棍。” “难道是裴玄给咱们买发夹那天?”姜向北忙问。 曹彩凤点头。 大家都在开开心心地调侃着发夹丑,只有她心里就跟泡在苦水里一样有苦说不出。 说到底,曹彩凤不想让家里的不堪公之于众,怕外公外婆抬不起头来做人,怕大哥臭了名声以后娶不到媳妇。 她只能把这件事偷偷告诉外婆,外公气得骂了齐桃花顿,事情又这样被暂时搁置下来。 姐妹俩为了钱的事争吵一开始,齐桃花无意间提到句嫁出去后想怎么赚钱怎么赚钱。 曹彩凤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我那时起就多了个心眼,找机会上媒人家去打听了。” 媒人这才说出齐桃花私下找她好几回都被拒绝。 也许是不忍心看好好的姑娘才刚满十五岁就嫁人,所以好心劝她赶快找个亲戚家躲几年。 她不干丧良心的事,可总有媒人会干。 要是真被嫁到山嘎达给老光棍当媳妇,一辈子可就毁了。 “就是回村里也难逃被卖的命运,我只能跑……一个人跑得远远的。” 姜向北沉默了。 人和人之间的命运天差地别,江向北还在为了期中考试而担心被揍时,曹彩凤在为了改变命运而挣扎。 “以前就是想跑也没办法,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听人说沿海大城市有许多工厂招工人,我想去试试。” 姜向北能找出许多劝她忍耐的话来,可现在一句都说不出。 “你……想清楚了吗?” 曹彩凤重重点头:“我不想一辈子就这么窝囊地活着。”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也不愿。 “那就去!”姜向北哽咽了几次,才终于说完了这句话。 要是她穿越到曹家成了曹彩凤,百分之百会做出相同决定,说不定还要更冲动些。 “不过在此之前咱们得做好准备。” 所说的准备除了钱也包括提前探路,不能冒冒失失就跑去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大城市。 “我爷认识的人多,我们跟我爷说,他肯定会帮你!” “姜爷爷不会告诉我爸妈吧?”曹彩凤不放心道。 “不会。”姜向南坚定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 “好!那我就去求姜爷爷帮忙。” 好朋友的支持仿佛让曹彩凤找到了方向,两手攥紧裤子,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先回了。” 今晚只是来跟姜向北说说心里话,不能呆得太久, 匆匆说完就赶忙回了曹家。 兄妹俩趴在窗台上听曹家那边的动静,果然听到齐桃花问刚才跟姜向北都说了些什么。 “……” 没人回应。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老话果然不会骗人。”姜向南叹。 要不是住同个院子,谁又能知道曹彩凤过得是个什么日子。 姜向北赞同点头。 第二天。 宛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宁静,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 曹家也安静得很,胡奶奶早早的就坐在门口开始搓麻绳。 姜向北心里藏不住事儿,早饭吃得磨磨叽叽,刚放下碗筷,竟然提出让姜爱国中午接她放学。 第37章 ◎奔向新生活◎ 初冬的阳光加上了一缕缕薄纱,拂过人皮肤时终于不再只是感到灼热。 晨曦穿透层层叠叠的绿叶,投落满地斑驳光影。 姜家照例在七点多开始吃早饭,然后就会各自奔向不同目的地。 饭刚吃一半,曹建设推着新自行车停在了厨房门口。 “向北,三凤昨天拉肚子拉得厉害,今天考试怕是去不成了。” 男人推了推眼镜,崭新蓝色的确良衬衣笔挺修身,自行车崭新得反光。 “严重吗?”姜向北赶忙转头关切道:“我家有药,要不给三凤送点去!” “药她妈早上刚给孩子喂过,就是没什么力气得躺着。”曹建设笑笑。 然后不等姜向北再说什么,抬起自行车走上了石阶。 小心翼翼极其爱护的样子让司文兰轻轻“嗤”了声。 “刚卖完女儿,转身就来给自己添了新行头。” 搬进来时连像样家具都买不起几件,这才几个月就骑上了新自行车。 姜向北觉得曹建设还真是虚伪。 到头来连曹彩凤都认为他勉强还能算上个父亲,没有掺和到卖女儿的行列中来。 殊不知其中最大的受惠者就是他! “一会的事考完试再说,要是没考及格,寒假就别想跟着你爸到处跑。” 放下筷子整理好垂落下来的散发,司文兰用淡淡的声音警告道。 姜向北很乖巧地点头。 “一会儿你爸送你们去学校,做完考卷再出来。”司文兰又吩咐道。 姜向北点了点头,还是没什么精神。 司文兰叹了口气,也不再说。 姜半推出自行车,催促姜向南兄妹快出来,夏彩霞家那边夏伟也破天荒推出自行车打算送姑娘去上学。 姜向北挎上军用包,手下意识伸进包里,摸到信封心里才安定了下来。 再回头看向曹家,却意外地看到胡奶奶正出神地望着姜家厨房。 是啊…… 家里发出这么大的事,胡奶奶和齐爷爷怎么可能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要么是在女儿和外孙女之间选择了站在女儿那边。 要么是自己也无能为力。 姜向北收回视线……她更希望是前者。 要是连胡奶奶和齐爷爷都参与进来,姜向北不敢想曹彩凤会有多伤心。 车铃叮铃。 姜半催促姜向北快上车。 硌屁股的自行车前杠今天都没能让姜向北发出一句抱怨,就这么沉默着离开了三水胡同。 九点考试铃响,九点四十姜向北成了初二二班第一个交考卷的学生。 看到姜向北交卷,夏彩霞也不管自己写没写完,跟着站起来交卷。 收拾好铅笔,背上军挎包走出校门。 没想到校门口那竟已经等了好几个人,连一向考完还得检查几遍的姜向南也在。 刘小六爷爷和姜爱国先后站起来。 看要送行的人应该已经到得差不多,于是招呼着大家一起去赶公共汽车。 “爷,三凤呢?” “你爸和夏伟叔应该已经送到火车站了,等你们到见上最后一面就上车。”姜爱国回。 “你们是怎么支开齐桃花和曹彩英?” 这母女俩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不是有大事很少见她们出门。 “我托媒人帮了个小忙……”姜爱国笑。 姜爱国找得就是第一个拒绝帮曹彩凤相看对象的媒人,提了几句曹的情况,对方就很爽快答应帮忙。 其实所利用的再简单不过。 齐桃花有两个女儿,卖了一个……不是还有一个吗! 只要说有条件相当好的男方要相亲,彩礼钱随便说个六七百,齐桃花立刻就会带出女儿出门去相亲。 对方选了个距离三水胡同两小时车程的厂区生活区,中午吃完饭返程,不到下午到不了家。 齐桃花是被支走了,那胡奶奶和齐爷爷呢? “齐桃花前脚刚走,你妈就去跟胡奶奶说话,他们老两口收拾收拾出门买菜去了。” 姜爱国又说。 他没细说怎么说服的胡奶奶他们,当然也没提老两口临走前故意冲家里说齐桃花把钱就藏在墙砖里的话。 “昨晚齐桃花又给三凤喂了药,虽然没吃进去多少,不晓得能不能承受得住两天两夜的火车。” 等曹家人一走,姜半去曹家才知道今早离开家前齐桃花又给曹彩凤灌了小半碗药。 虽然因为挣扎没喝多少进去,可坏旧坏在昨天已经虚弱得根本站不起来了。 众人都听得咬牙切齿。 “有这么当娘的吗……拉几天肚子不管那可是得拉死人的。” 小六爷爷还是第一回 具体听说曹彩凤被亲妈这么对待,要不是昨晚打了针,还真有可能直接拉得脱水昏死过去。 “她会遭报应的!”平子爷爷悠悠地出吐出口烟雾。 这是住进三水胡同接近一年来姜向北听到平子爷爷所说最重的话。 “我爸安排的是列车员车厢,里面有床铺有人照看,咱们上车前给她买点药带着。”裴玄插只能如是说。 洛川市车站。 自从穿过来,姜向北来了好多回车站,不过每次都是接人,还是头回来送人。 裴军对外说是老友女儿因为生病要前往望和市的大医院看病。 所以托这一谈跑望和的列车长帮忙照看一二。 列车长是个热心的中年叔叔,直接把曹彩凤和姜半安排到列车员休息室等待。 姜向北几人到的时候,曹彩凤躺在板车上,一手还打着吊瓶。 “出发前我让周大夫再给三凤打一针,要不这一路上咋熬过去。” 姜爱国担心的姜半也有预料,所以出发前特意去了胡同诊所一趟。 针水一打上,夏伟骑着朋友借来的三轮车一路风驰电掣拉着两人出发车站。 没想到如此奇特的出场方式倒是从侧面印证了曹彩凤真生了大病。 列车长见状,更是直接从调度室借了辆板车让曹彩凤躺着。 “一会儿上车我直接来叫人,你们先说会儿话。”列车长笑。 裴军趁机给列车长发了根烟以表感谢。 姜向北看列车长笑容灿烂,言语之间对裴军颇为尊敬,期间好像叫了声“副部长”还是什么。 不过随着两人走远,他们说的什么大家都听不见了。 刘小六爷爷趁机跟曹彩凤交代了下火车就有人来接,之后的事等养好身体刘惠芬自会有安排。 交代清楚后,大人们也相继离开了屋子。 姜向南看了眼曹彩凤回血的手背,转身把挂吊瓶的衣架搬到椅子上。 “要说什么都快说吧!还有几分钟就要上火车了。” “谢谢。”曹彩凤握住姜向北的手,努力翘起唇角笑了笑:“谢谢你们。” 再多的话都只能用这短短两个字来表达。 曹彩凤的手冰凉,脸色苍白,双眼却亮得似是将一切阴霾都能驱散开来。 姜向北也由衷笑起来,轻轻回握一下之后把军挎包的信封拿了出来。 “你的钱。”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曹彩风接过信封,虽然只是细微的变化,还是立刻就察觉出了不对:“怎么变厚那么多。” “我塞了点钱在里面,出门在外没有钱怎么行。” “你好好记着,等我回来一定十倍还你。”曹彩凤痛快地将信封塞到衣兜里。 离开前姜半叔问要不要收拾点衣物,可她最后选择孑然一身离开这个再也不想回来的家。 姜向北见状,干脆把军挎包取下来。 “就算在列车员车厢休息也要小心点,包不能离身,要是饿了渴了就求人……” 军挎包里的书都倒出来,再把信封从曹彩凤兜里拿出来。 “这个加进去。” 忽然,姜向南的手出现在姜向北面前,修长的指间夹了一小叠大团结,最少也有两百元左右。 “咱们都想一块去了。”裴玄把攥手里的钞票放到包上。 夏彩霞嘟嘟囔囔地嚷着几人不讲义气,要不是昨晚突发奇想今天就她一个人两手空空。 十张大团结,已经是夏彩霞存款的一半。 “谢谢你们。”曹彩凤除了说这句话之外再不知道说些什么。 忙活大半年的面包事业,到最后一半收益竟然全到了她兜里。 姜向北想了想,把崭新的作业本拿出来翻开,隔一页夹一张钱。 剩下的又塞到铁皮笔盒里,最后才把信封塞到夹层里。 “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这是姜向北两世为人所学到的重要知识。 挎包带子收短,然后再穿上外衣。 “记得给我们写信。”姜向北又说。 “你以后过上好日子可不能忘记我们,最好是能风风光光回来!”夏彩霞语带哭腔,这会儿才总算有了点即将要离别的伤感。 这一去,几人究竟还有没有机会相见谁也不知。 对十几岁的他们来说这个问题太过遥远,而眼下能做的只有……祝福。 祝福大家未来都一片光明。 没说几句话,列车长来休息室告诉他们上车时间已到。 姜爱国和小六爷爷抬着板车送彩凤到车厢安置,其他人只能站在入站口送了最后一程。 直到广播里播报开往望和的火车出发。 曹彩凤终于在许多人的帮助下奔向了新生活。 *** 洛川市,三水胡同。 早上结束题目比较简单的数学考试,姜向北和姜半先跑王家桥将赔偿得到的所有杂票都换成了面粉票。 又辗转去供销社买了两大袋子面粉,这才回家。 “说来也巧,小六叔在土台胡同正好有相熟的人,咱们要是租房子可以找他。” 第38章 ◎爷爷往事◎ 洛川市,土台胡同。 站在教室往下看时还不觉得,可真进了胡同才发现这里的路真宽。 巷子两辆三轮车都能并排而过,哪像是三水胡同老远看到三轮车过来都得转个弯停下等人过去。 街两边摆满了箩筐扁担,大多是自家种的水果和一些菜,其中还有不少山果子。 “小六叔说就在土地庙边上,怎么走了那么久就没看见什么土地庙?” 姜半带着一双儿女,在土台胡同里转悠了一大圈,还是没能找到刘小六所说的老友。 胡同就这么大点,很快走到底,几人又折返了回来。 “要不咱们问问?” 姜向北嘴里嚼着野山楂做的糖葫芦,双眼还不停地搜寻着箩筐里的野果子。 姜向南不爱吃酸,硬被喂了口山楂后这会儿眼眶里全是酸出的泪珠子。 兄妹俩顾不上找,就剩个眼神不大好的姜半。 于是……又是一圈。 姜向南终于吞下山楂,抹干净眼泪,而后一眼就看到了胡同口的……土地庙。 说是庙,毁坏得只剩下个座,要不是常年的香火痕迹,确实很容易被人忽略。 姜半叹气。 “我是不是该戴眼镜了?”姜半陷入自我怀疑中。 姜向北蹦蹦跳跳地跑去敲响院门,三人同时抬头打量这座宏伟的院子。 朱红色大门紧闭,门两边一对被盘得都包浆了的石狮子,甚至狮子嘴巴里还被塞了野果子。 “谁啊?” 屋里老奶奶的声音相当浑厚,仿佛自带穿透力,轰一下在耳边炸开的感觉。 “婶子你好,我们是刘小六叔叔介绍来租房子的。”姜半回。 那边等了会,老奶奶好像正在问什么人,得到回答后才打开门。 满头银丝只用一根木头簪子固定在后脑勺,眼神相当犀利,就像是把随时都能出鞘的利刃。 “进来吧。” 老奶奶只是淡淡地看了三人一眼,抬手轻轻弹了下衣摆上的水珠,转身往堂屋里走。 小小一个四合院,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院子大概就二三十平。 院子里种满花草,穿过天井时还能闻到不知是什么花的香味。 “老刘,你说的人来了!” 小六爷爷的笑声在堂屋里响起:“是姜半来了吧,快进来快进来。” 堂屋里八仙桌当中,两边是各一排交椅,墙壁上挂的也是字画。 小六爷爷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子坐在左边椅子上喝茶。 “老领导,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老姜那对孙子孙女。” 白发老爷爷是非常典型的文人打扮,中式褂子黑色布鞋,下巴留着白色胡须。 姜向北被他浓黑的眉毛所吸引,正好奇怎么整张脸上就眉毛黝黑,就跟染的一样。 王爷爷哈哈大笑,仿佛看穿了姜向北的好奇。 “王爷爷眉毛天生黑,就算头发全白了眉毛也不掉色。”说着还提起裤腿让姜向北看同样白了的腿毛。 姜向北更加惊奇。 “我爷胡子白,可头发都是黑的。”姜向北马上想到爷爷下巴上经常冒出的白色胡须茬。 “你爷就是头犟牛,老水牛四个蹄子都白了皮也是青的。” 王爷爷笑,刘小六听罢也跟着朗声大笑起来。 “你没跟姜爱国说今天租的是我家屋子?”王爷爷问,刘小六笑着摇头:“老姜都不知道您来了洛川,我这不是打算好给他个惊喜。” 王爷爷摇头轻笑。 “一会儿来了挨揍得就是你。” 刘小六觉得可能性极高,虽说现在大家都是老头,但老头中也有长幼之分。 “你们坐。” 两人在姜半父子三人的疑惑中笑完,王爷爷这才招呼着几人坐。 刚才见到的严肃老奶奶端了茶水送到几人手边茶几上。 姜半的是茶,姜向南兄妹的是杯粉红色水。 姜向北好奇喝了口……这不就是灯笼果酱泡的水吗! “灯笼果。” “嘴巴还挺灵!”老奶奶笑着点点头,法令纹随着唇角翘起淡了不少,严肃的面相顷刻间一变。 “我自己做过。”姜向北赶忙回。 “嫂子别看向北年纪小,她那双手可不得了,凡是看上一眼的都能学会……” 姜向北汗颜。 这天才之名从姜家内部都传到小六爷爷那去了! “是吗?”王爷爷笑,端起茶盏抿了口,又继续道:“想当年你爷爷可是部队里最出名的火头军,没想到手艺是传给孙女了啊!” “说到手艺,我先前跟老领导说的事你看方便吗?” 先拉家常,之后再说正事。 刘小六爷爷一提,王爷爷就乐呵呵地点头,并且朝老奶奶一指:“问你们的郑奶奶,要是她同意我可非常欢迎。” “家里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想用就拿去用,房租什么的就算了!” 不开口则以,一开口郑奶奶比王爷爷还要豪爽。 “老郑同志说得对,咱们家平时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个人,向南向北经常往家里跑,就当多陪陪我们老两个。” 王爷爷儿子一家都住部队家属院,小女儿又在北市生活。 老两口搬到这座院子里一个多月,平时见得最多就是卖柴火的老乡们。 “以前在北市找不着人喝酒,这回来洛川可算是找着人了吧!”郑奶奶笑着瞪了眼王爷爷。 王爷爷抚着短须,笑得相当痛快。 租房子的事潦草几句就带过,说完又开始说起往事。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姜向北为听得更加清楚,甚至搬着板凳往前挪了挪。 王爷爷讲得比说书先生还精彩,说起打仗那会偷摸进敌人控制的城市里买物资,简直比看电视剧还有趣。 “回去把你爸叫来,中午就在我家喝两杯。” 说到兴头,王爷爷大手一挥,把姜半打发回家去叫姜爱国。 忆往事,当然是人越多越热闹。 很快。 姜爱国骑车风风火火赶来,车子都没停稳就大着嗓门在那喊:“老政委。” 姜向北还是头回看到爷爷那么激动,没说两句话声音就跟着变了调。 “你怎么越长越年轻了!” “以前总叫我小姜,但您看现在……我连孙女都这么大了,不是小姜了吧。” “就算你现在有重孙子,那我也能叫你小姜,有本事就重新投胎再来跟老子算辈分。” “我还是说不过政委。”姜爱国笑。 姜向北看得正起劲儿,右肩忽然被轻轻拍了下,姜向南示意院子外。 郑奶奶笑着冲他们招了招手。 “他们只要说起以前的事就没完没了,你们来帮奶奶做中午饭。” 郑奶奶领着兄妹俩去了厨房。 厨房是后院单独的一间屋子,面积不大光线不错。 对于姜向北好奇的事郑奶奶也没落下,刚到厨房就说了起来。 “他们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政委跟老部下的关系……” 一场攻坚战役,整个连几乎全军覆没,战役结束清点后发现就剩三人还侥幸活着。 而这三人正是王爷爷姜爱国和刘小六。 三人坚守阵地毫不退缩,要不是随后赶来的兄弟部队支援,他们肯定也牺牲在了那片战场上。 “我听老王说,当时要不是姜爱国同志把他们拉进战壕,两人早被炸弹炸死了,你们爷爷的眼睛也是那时受伤……” 对三人来说,那真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朋友所能概括的。 伤养好后,三人因情况不同各奔东西。 姜爱国因伤退役回到洛川市,刘小六虽然腿也受伤,但有门养猪手艺,调到其他部队养了几年猪才转业。 王爷爷因在这场战役中优异的表现,伤养好后升到团部,一直当兵到退休。 他们退休后原本是一直在北市生活,后来儿子调到洛川市工作,老两口也就跟着过来了。 时隔多年,三人在洛川团聚。 “我爷爷真厉害。”姜向北激动得甩了下手中刚摘一半的空心菜,又转头看向老哥寻求认同:“哥你说是不是!” “爷是大英雄。”姜向南说。 虽然爷爷现在只是三水胡同的普通人姜爱国,可一点都不妨碍其在姜向北心中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打到最后三个人也坚决不退缩,而且还救了战友。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姜向北此刻脑中只有这句话飘过。 大丈夫……当如是也! “要是别人肯定吹得整片胡同都知道,老姜倒好,硬是一个字都没提。”郑奶奶又笑。 姜向北连连点头。 说完往事,郑奶奶又问起姜向北租房子打算干什么用。 “郑奶奶,我想在胡同口摆个小摊,卖面包。” 刘小六爷爷只说租来放板车,倒没说姜半要卖什么面包。 “面包?你王爷爷倒是喜欢!” 郑奶奶做事动作相当麻溜,空心菜摘好立马又端来土豆让姜向南削皮。 “郑奶奶不喜欢面包?”姜向北忙问。 “你王钊哥倒是买过几回,可我老觉得吃完不消化,哪哪都不得劲儿。” 郑奶奶精气神锋利依旧,可身体终究是老年人。 经营部里的面包大多没发酵到位就烤制,好些面包看似松软,其实入口就会发现难以咀嚼,用手一捏立刻成了张面皮。 “我做的面包保证郑奶奶吃了不会难受。” 姜向北对自己的出品质量还是有相当高要求。 就是配方上也专门针对老年人做过调整,减少油糖比列,减少三高的负担。 第39章 ◎到访◎ 三水胡同。 天气凉爽之后,天亮得比夏天要晚了些,司文兰打着哈欠走出屋门,一眼就瞧见姜向北正蹲在自家水井边抱着玻璃罐疯狂摇晃。 就好像……抽风了一样。 “干嘛呢?”司文兰哑着喉咙问。 可惜姜向北摇得忘我并没有听见老妈爱的呼唤,一边摇一边心里还在背着乘法口诀表。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要不是有强烈动力支撑,没多少人能坚持十几分钟的不停摇晃。 从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让姜向北异常怀念前世那些方便的工具。 没有搅拌机,没有破壁机,一切只能依靠人工。 手摇黄油。 姜向北前世只是作为兴趣钻研过,没想到会在这个世界运用上。 “向北做黄油呢?”平子爷爷乐呵呵地替姜向北回了。 “这孩子!”司文兰笑,就站在门口拿出牙膏牙刷:“只要不是读书,让她干什么都行。” “摇了快十分钟,一般人还真没法坚持。” “为了做面包,天不亮和她爸就开始忙活。” 天没亮司文兰就知道姜半起床,蹑手蹑脚地在屋里打圈圈。 隔壁一有动静,立刻就开门出去了。 “就凭向北这股子刻苦的劲儿,你还愁啥?”平子爷爷打趣。 司文兰听罢,边笑边点了下头。 以前无论做什么事情姜向北都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研究起面包来倒是有股子“天道酬勤”的劲头。 要真是一只这么下去,她应该不会继续强迫女儿一定要靠读书读出个名堂来。 “姜半去哪了?” “姜半去刘正文家端牛奶。”平子爷爷嘬了口烟嘴,余光中看到门口有人影晃动,笑着一指:“回来了!” 姜半捧着盆牛奶,脚步匆忙。 “向北,牛奶来了。” 姜向北闻言,立刻把玻璃罐子递给姜半,接过盆放到地上。 姜向北舀出奶皮的同时,姜半开始继续摇晃,表情狰狞动作浮夸,令人不忍直视。 几秒钟后,父女俩开始赛着龇牙咧嘴。 司文兰笑得差点把牙膏喷了出来,呛得连咳好几下。 决不能在吃饭时看,容易被呛死。 匆匆洗漱完,司文兰搬了小板凳坐到门口,和平子爷爷一人一本书,边看两人边看书。 期间还时不时聊上两句,完美诠释了何为一心三用。 “咱们家是不是也要买个冰箱?要不老借人家的冰箱也不成。”司文兰说。 “我看面包书里好多地方都要低温,确实需要买个冰箱。” “那成,晚上我跟姜半商量下。” “今天是不是爱国的老政委要来家做客?要不我一会儿去经营部买点糖和水果?” “那一会儿我把票给您,您再买点鸡蛋回来。” “行。” 只听两人对话是完全感受不出来平子爷爷并不是姜家的人。 平子爷爷已经融入了这个家,司文兰也没觉得平子爷爷是外人。 姜向南走出房间听到两人对话,第一个想法就是如此。 “好了。”姜向北忽然惊喜叫出声。 玻璃瓶里,蛋黄色的黄油凝结成团,与乳白色牛奶分离开来。 大家都好奇围上来看。 玻璃罐一打开,浓郁的奶香味瞬间喷出,呛得本就觉得牛奶腥气的司文兰连往后倒退几步。 姜向北把黄色油脂舀出来。 “牛奶别浪费了,我再煮一遍,冻上半小时就成。”姜向北说。 “那我一会儿给他送点电费去。”姜半回。 一回两回还好说,多了就连姜半也不好意思,谁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对话更加坚定了司文兰要给家里添置个冰箱的决定,以后总不能天天去求人。 用纱布过滤挤压,剩下就是真正能用在烘焙里的黄油。 “哥,吊水井里凉着。” 姜向北切下小半放在碗里,剩下大半装回玻璃罐里。 天气一热化成液体,今天过不了就得坏。 “怎么没看见爷?”姜向南问, 不仅姜爱国没在,家里的自行车也没在。 “广播里通知爷去趟居委会,说是有事要找。” 要不是广播响,姜向北都没发现自家门口电线杆上就有个大喇叭。 没有手机没有座机,唯一能联系到人的只有村委会,再由广播通知。 “居委会有事找爷?”姜向南觉得奇怪。 “肯定是为了咱们院的新邻居呗!”司文兰一语中的。 前几天院里来了批木工和瓦工,把冯家那几间屋子随便翻修一下,门窗都没换就刷点油漆。 不过昨天送来的家具……倒是连国营商店里都没瞧见过。 清一水白色家具,玻璃上还有花纹。 家具能看出使用痕迹,司文兰由此推断这家子落魄到此的可能性更高。 姜向北没空管什么新邻居,转身又赶紧忙活着去烧烤窑。 堆货的板车已经准备好,王爷爷也在台阶上加固了块木板让车子进出。 而且随着临近过年,买零嘴备年货的人逐渐开始多起来。 姜向北要抓住这第一次不用票就能买到年货的好机会,在年前大赚一笔。 因为要摆摊,姜爱国又花时间把厨房改造了一遍。 靠窗做了个两米多长的台子,右边竹碗柜专门放姜向北的烘培用具。 要不是姜向北开始学习做面包,家里没人知道连面粉都分了高低。 开始姜向北用普通面粉蒸,后来发现王家桥有现成低筋面粉,摇身一变成了粮油店大主顾。 “向北每回一开始做面包来就像是换了个人。” 早上叽叽喳喳的妹妹只要开始忙活就话得少很,爷爷去居委会都没好奇是干什么去了。 掀开放角搪瓷盆上的湿布,大概估算好黄油分量,抓出面团放到案板上继续揉。 那么一大盆子面,在姜向北双手下变得异常听话。 揉一会儿停下拉扯,又继续揉一会停下。 如此反反复复十来分钟,用行话说的手套膜终于出现,姜向北终于又把面团放到盆里进行二次醒发。 而就在这时,姜爱国的声音刚好在院门口响起。 八卦技能瞬间觉醒,手都没洗就连忙跑到厨房门口看热闹。 “所有的手续已经办完,要是还有什么不懂的再来找我就成。” 姜爱国一边说一边把车停到洗澡间门口。 “要不是姜同志帮忙,我还不晓得要跑几天才能办完手续,今天可真是谢谢你!” 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腋下夹着个公文包,就是抹了不少发油的头发很是凌乱。 而随着男人走进来的三人也同样跟大杂院不格格不入。 中年妇女一头大波浪,黄色波点纹齐膝短裙,踩着五厘米的黑色高跟鞋优雅地迈过门槛。 而后……准确卡到水井边的青砖缝里。 女人忍不住低声骂了句,使劲抽离动惮不得的腿。 要是姜向北没白学外语,女人说得应该是外语里的该死。 而最近全家动员学习外语的姜家人里,除了两个爷爷其他人都听懂了。 女人身后的两个年轻人穿着同样洋气,是那种一眼就能在人堆里敲出来的出挑。 一家子都好像从外国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是你!” 落后两步提着皮箱子的年轻姑娘忽然指着姜向北叫。 姜向北定睛一看,还真立刻就想起来了是谁。 “是你们?” 两个年轻人正是用张大团结帮姜向北几人开启了面包事业的“大主顾” 忙着感谢的贺铭仁转身,脸上厚厚一层应该是热出来的汗水。 “你们认识?” 对于姜向北,贺兰的记忆可谓是相当深刻,那篮子面包从头到尾见证了他们家从高处摔下的全部历程。 从贺铭仁被调查到免去职位,牛角面包也从金黄香气迷人到发霉恶臭。 以后只要一想到面包,准能想起那段天塌下来的日子。 “就是以前买过一次面包。”贺兰只是含含糊糊地带过。 “买面包,什么面包?”贺铭仁显然早已不记得,这些天焦头烂额的事多不胜数,谁还记得因十元钱面包而大发雷霆的事。 “没什么。” 贺兰赶忙岔过话头,冲姜向北随便点了点头后跟上父母。 身后的贺山冲姜向北笑笑,小声道:“又见面了。” 比起贺铭仁夫妇至少面上还保留着的得体,贺兰姐弟俩就糟糕多了。 衣裙皱巴巴的好像很多天没洗,皮鞋上全是泥,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 贺铭仁笑着一一跟院里的人都打过招呼,而后才带着歉意说先回家收拾东西。 冯家的三间屋子如今正式改姓了贺。 等贺家人全部进入屋子,司文兰连忙来问姜向北跟那对姐弟怎么认识。 等了解完情况后使劲敲了下姜向北脑袋。 “夏彩霞跟她妈说才赚了几毛钱,怎么到你这就是大团结。” 还好刘春芳没在,要不肯定连夜把夏彩霞从老家拖回来打一顿。 姜向北讪笑。 “爸,居委会叫你去干啥?”姜半早迫不及待地好奇追问起来。 “把他们的户口迁到三水胡同。” 姜爱国掏出烟杆子磕了磕,不点燃就那么叼在嘴里,接下来的话故意压低了声音。 “我听马主任说这家男人以前可是当大官的,好像被连累免了职……” 其中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普通百姓没必要懂,马主任的意思就是贺铭仁虽然被罢了官,但并没有做什么犯法的事,只是被牵连。 不过免去原职务调到盘湖区当个一级科员,这辈子的政途也算到头了。 第40章 ◎开卖啦!◎ “怎么做这么多?” 裴玄随手从身边的箩筐里拿起块牛奶饼干,咔嚓咔嚓地咀嚼起来。 “张武哥那边订了不少,明天一早你给他送过去。” 裴玄点头,等姜向北说完需要送哪些后计划着还是去借辆板车去送货。 “那你明天把要买的材料也说说,我好带回来,姜半叔的我也顺便带回来。” 几个人私下商量的清楚,除了姜半小摊收益,其他还是三人分。 而且裴玄和姜向南过两天还打算带面包去各个领事馆推销。 那些洋人比国人更喜欢吃干巴巴的面包,而且两人铆足了劲儿要去练习口语。 这也算……一箭双雕? “明天叔第一次摆摊,要帮忙吗?”裴玄又问。 姜向北摆手:“你和我哥忙自己的去,我爷爷和平子爷爷在呢?” 有两位见多识广的人看着,比几个娃娃去帮忙可要踏实得多,而且姜向北自己也打算同去。 咔嚓咔嚓—— 两人说得有来有回,耳边传来跟耗子偷吃东西一样的窸窣声时才齐齐停下往边上看去。 王立在吃饼干,而且是掉落在桌上的一些碎屑。 哪有让客人捡饼干渣吃的道理,姜向北赶忙开口:“要吃拿筲箕里的,桌上有灰。” “看着有点浪费。”王立嘿嘿笑了笑,还是从簸箕里拿起块碎了的饼干:“好的拿去卖。” 还是个挺讲究的小同志。 姜向北心里想,而后斜眼白了眼专挑最好的裴玄:“有些人就是没有觉悟。” “下次我捡地上的吃总行了吧。”裴玄无语。 王立在屋里饶了一圈,把所有的面包都当成作品欣赏了一番,忽然又开口道。 “姜向北,我刚才听说你们要去王家桥买面粉?” “对呀,我们一直在那买面粉。”姜向北耸肩:“没有那么多面粉票只能去王家桥。” 严格换算下来,供销社的面粉每斤比王家桥要便宜七分钱。 按照现在每天的面粉用量,一个月能贵出去十几元。 可没有更便宜的进货渠道,他们只能在王家桥进面粉和其他材料。 “我们军区大院有个哥最近搞了个什么食品批发部,我去瞧过一回,里面东西全乎得很。”王立说。 “批发部?” 一个前世很普遍,眼下这个年代却如此标新立异的存在。 “好像就叫批发部,不过是对内不对外,所以没多少人知道。”王立说。 要不是张路和王钊关系好,王立也不会知道有这么个批发部的存在。 姜向北赶忙拉着人详细问了起来。 “具体什么样得问我哥,他们是发小。” 当时是纯粹就是凑热闹看稀奇,要不是听见姜向北说买面粉还想不起来。 “要真便宜,我到时候给你送个大蛋糕!”。 三两步走出门外,直冲王钊。 “……” “你说批发部啊!” 心虚得眼珠子乱转,明显一副作则心虚的样子,不时瞟向王爷爷的方向。 王爷爷笑骂:“用得上你的时候不好好帮忙,看什么眼色。” 骂完,转头跟姜爱国解释起来王钊为什么支支吾吾的样子。 大院里的干部子弟,小半跟随父母步伐也进了部队,另一半过得也是平常生活。 可总有那么几个上蹿下跳的皮猴总让长辈们操心。 王钊的发小张路就是其中一个,在学校调皮捣蛋,进了社会也吊儿郎当不成样。 好好的体制工作不干,非要在外边瞎混。 前几年听说跟一群外国人走得近,去年政策刚放松就立即办了家什么食品批发部。 具体搞得怎么样也没再听说。 王钊长呼出口气,一副如蒙大赦地拍着胸口。 “我们去那边说,别妨碍爷爷们聊天。” 话是这么说,但王钊更多的是害怕被老爷子知道那什么批发部里其实他也参了股。 就怕一不留神说漏了嘴,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姜向北眨眨眼,非常识相地说正好要去供销社打酱油。 “那咱们边走边说。” 姜向北带头,大大小小五个青少年全都参与到了买酱油的行列中。 出了有长辈们在的地方,仿佛连空气都跟着新鲜许多。 大院子弟泾渭分明,各有各的小团体。 好不容易遇上个喜欢听各种八卦的姜向北,王立那嘴一路上就没停过。 王钊:“……” 不是想问批发部的事情? 姜向南看王钊满头雾水,这才笑着把几人正在做面包的事说了说。 “我们家向北以后肯定要长期做面包,原材料能便宜一分就是一分。” “面包原材料……那你们还真找对了人。”王钊笑:“我和张路合伙的这个批发部主要就是面向咱们洛川市内有涉外资格的宾馆和国营餐厅……” 王爷爷觉得老和洋人混一起的张路,其实人家早早就开始为了未来铺路。 多年积攒的路子一等政策开口子立马就用上了。 批发部是洛川市第一家公私合营的项目。 有面向国营单位的本地采购单子,也有面向领事馆之类外国人的单位。 许多从国外进口来的食物原材料以及国内本地产品,只要能进嘴,批发部都可以找到渠道。 “……” 超前的目光,超强的行动力再加上足够胆量。 姜向北觉得国家开放之后,第一批先富裕起来的人应该就是像张路他们这样的。 王立可没听见那么多,嗷的一嗓子就蹦跶起来。 “你竟然跟张路哥合伙了,我要去告诉爸。” “你说试试!”王钊举拳威胁。 姜向北陷入狂喜中,不仅仅因为能买到比王家桥便宜的面粉,还有她一直期待的机器。 要是能买到电动打蛋器,姜向北制作面包的效率将会提高几倍。 “王钊哥。” 有事求人,那必须得摆正态度。 姜向北凑到王钊面前,顺便把碍事的王立扒拉到一边去。 “我看国外书上做面包都有机器帮忙,你看能不能帮忙搞个电动的打蛋器呀。” “那得问张路!他路子多。” 王钊不知道打蛋器是什么玩意儿,但只要跟食物沾上关系的好友都应该有路子。 想了想最近时间安排,干脆提出下周六单位放假带姜向北去批发部走一趟,具体的得跟张路自己谈。 姜向北笑着应好,目光往老哥看去时忽地往边上飘了过去。 胡同口牌坊下,一男一女拉拉扯扯,女的就是今天才搬来的贺兰。 “那不是你们院刚搬来的那家姑娘吗?” 两人拉扯得挺激烈,男人甩开,贺兰不放,裴玄只是随便扫过就立刻认出了贺兰。 都是十几年邻居,只要胡同有新搬来的,保准详细信息半天就能传遍。 姓甚名谁,家有几口,几儿几女,未婚已婚。 早上贺家人才住进来,下午连裴玄这些半大孩子都已经能认出谁是谁了。 三水胡同的三人认出了贺兰,而王钊兄弟则是认出了男方。 “那不是简卫军吗?”王立叫。 “你们认识?”姜向北好奇。 王立兴奋地连拍几下大腿,一脸看好戏地扯了下王钊:“哥!是简卫军。” 说完这才转过头来回答姜向北:“一个大院的,我哥和他还打过架。” 先前王立就说了他们军区大院分派别,各有各的小团体。 以简卫军为首的一伙就是那种仗着父辈身份狐假虎威的干部子弟。 王钊从小就跟简卫军不对付,两人没少吵架。 后来简父当上了改委会办公室主任,简卫军那尾巴就差没翘到天上去。 不过王钊从来没怕过他,要是对上了那该打还是毫不手软。 “王钊哥,王爷爷不知道你动不动就打架吧?” 姜向北眸光闪烁,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上下左右地打量王钊哥。 “小丫头,你和王立是一路人。”王钊笑。 随着几人经过牌坊,两人拉扯中的对话也逐渐清晰起来。 原来简卫军是要来取消婚约,顺道……要已经送出去的彩礼。 贺兰不同意分手,也不同意还钱。 王钊停下来,要不是王立凉凉的提醒:“哥,你别忘了爷今天还在呢。”应该会走上去讽刺两句。 地点不对,只得作罢! “大院住得人也不少吧?”冷不丁的,姜向南开口了。 得到王家兄弟齐齐点头确认后,才笑盈盈地继续说道。 “那就好好宣传今天看到的,因为女方家落难就迫不及待地来取消婚约,还不要脸地想要回彩礼……要是放我们胡同,以后都没人敢给他说对象。” “姜向南!你和我哥才是兄弟吧。”王立搓着手臂叫。 这法子就像是他哥能想得出来的,不声不响地咬人一口,连哪被咬了都不知道。 “我哥聪明吧。”来自妹妹的无脑崇拜。 裴玄点头赞同:“这种人就是该好好收拾,说他两句不痛不痒有什么用。” “你们四个才应该是一家人!”王立忍不住再次感慨。 “快走吧,一会儿供销社该下班了。” 短短百来米,他们走了半个小时,这天光都开始渐渐带上了余辉。 *** 洛川市,土台胡同。 “向北,你看看东西带全了没有?” 板车停在王家门口,姜爱国不放心地再次问了遍。 “没带又回来拿呗!反正那么近。”姜向北低头看了遍竹兜里的工具:“爸,我们走吧!” “走!” 几米开外,胡同口。 第41章 ◎有什么不一样◎ 土台胡同口。 中午吃饭那波人过去后,人渐渐少了下来。 “咱今天这些面包不会卖不掉吧?” 中午就两个去医院探病的人路过买了点水果和麻饼,加起来也就一元多。 面包几乎就没怎么动,姜半一开始的雄心壮志才过没多久就被打击得仅存一点儿。 习惯了按时上下班,还真不习惯做生意的不确定性。 望着根本没几个人走动的街道,仅剩一点的信心瞬间清零。 “爸!”姜向北把盒子里最后剩的一点番茄酱全淋到午餐肉上,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从咱们推车出来到现在才三小时,你别这么快就垂头丧气呀!” 前世师父过世后面包店生意一落千丈,整整花了大半年姜向北才重新将老主顾都吸引回来。 做生意有淡有忙才正常,何况这才第一天而已。 “就你这样的,放在战场上肯定是第一个耐不住性子冒头被人瞄准的活靶子。” 姜爱国和王爷爷就靠在墙边下象棋,闻言头都没抬就跟着回道。 王爷爷捋了捋下巴的短须,突然抬头指向墙壁:“老姜,要不找人来把这面墙打掉,做成铺子咋样?” 一墙之隔就是王爷爷家东厢房,平时被当成仓库用,现下一间成了摆车子的地方。 姜爱国抬头往这条街上看过去,除了王家三间屋子,往后就是八条中学的大门,再往后就是市农业局。 另一边是十字路口,商店和各种单位林立。 能在这位置开几个铺面无疑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就是…… “要是开商铺,院里就别想清净了。” 老领导又不缺钱,没必要为了赚这么点租金而自找麻烦,要是姜爱国肯定就不会这么干。 “洛川的夏天不比北市,面包被太阳那么一晒还能卖?” 姜爱国:“……” “到时候就在这开一扇门,下午没什么人了还能回家去休息会儿。”王爷爷又说。 提出开个铺面无疑是为姜家人着想,板车推出推进的太麻烦,而且半点都离不开人。 “王爷爷,您真是个大好人。”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姜向北立即从凳子上跳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到王爷爷身后献殷勤。 捶背捏肩,一脸讨好地拍着马屁。 中午太阳一出来,蛋黄酱眼看着都开始油水分离,姜向北十分钟前还在想着有钱要租铺子。 去别处找哪有王爷爷的提议好。 离家近,位置绝佳,而且房东还是自己人。 “你看看!向北都比你聪明。”王爷爷笑,大手一挥指挥姜向北回院里去:“给王爷爷换壶热茶去。” “好嘞!这就去。”姜向北大声笑着应道。 姜向北一离开,王爷爷就笑着用指尖虚点了下姜爱国:“你啊!还是跟年轻时一样犟。” “半截身子进土的人,这辈子是改不掉啰!”姜爱国摆手,食指按着象往前一推:“吃。” “知道半截身子都在土里还那么死板,不为你自己,也得为家里孩子考虑考虑。” 姜爱国:“……” “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肯定知道。”王爷爷叹气,右手往前一推,将败局已显的棋局打乱:“重来。” 姜爱国回头看了眼频繁站起来往食品经营部看的姜半,只是长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天空在等待中渐渐侵染上一层柔和的琥珀色,最后点点燥热也随着太阳落山消失不见。 “看来今天是没什么生意了。”姜半起身伸懒腰,活动活动坐僵的腰杆。 以前还觉着摆摊逍遥自在,高兴摆就摆,哪天天气不好了就在家睡大觉。 可现在……恨不能天黑得再慢点。 夹心面包本来就没准备多少,下午断断续续来了几个人,已经卖得差不多。 剩下两片姜向北给自己和老爹做了个豪华版,所有剩余的材料全夹进去塞得鼓鼓囊囊。 刚用纸包好准备切,转角处突然传来一阵非常刺耳的吵架声。 “有本事去举报我们啊!” 女人音调极高,还伴随着阴阳怪气的语气,听得人鸡皮疙瘩不停窜起。 姜半活动身体的步子一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姜向北动作也没慢多少。 父女俩用相同的速度冲过拐角,亲眼目睹了一场当方面碾压的争吵。 胜利一方来自经营部的几位售货员,而另一方被骂得面红耳赤,竟还不上嘴了! “你……你们不讲理。”为首的中年妇女愤怒得说话都结巴了。 “不讲理你又能怎么着我!有本事以后别来经营部买糕点,说得跟求着你来一样。” 喷着口水的女人齐耳短发,左右各别个发夹,露出整个额头……更显得整张脸尖酸刻薄。 相由心生第一次如此具象的出现在一个人脸上。 “不买就不买!”短袖中年妇女把纸包往地上一砸。 纸包里的糖环瞬间碎裂而后四处纷飞,溅得到处都是。 围观人群纷纷摇头叹气散开。 本来是站理那方,偏偏遇上最胡搅蛮缠的落凤街食品经营部,讲理根本讲不通。 “黄主任。” 几个身穿同样款式衬衣的男女追上中年妇女,轮番低声宽慰着。 其中那个年轻姑娘姜向北有印象,好像是中午买三明治的检察院女同志。 姜向北算是看出来了,两边之所以会形成一边倒,完全是因为检察院这边都是文化人。 不论男女看上去都是斯斯文文,说话声音一个比一个温柔。 “这件事我一定要上报检察院。” 就是带着怒气的黄主任发起火来,那也比售货员音量低了几个档次。 “我们跟您一起写材料。”刘瑶赶忙道。 其他几人纷纷响应,不论男女,他们或多或少都在食品经营部这里吃过憋。 “不仅是申请换票,我还有另一个问题要申请调查。”黄主任拧着眉头开口,停下回身看了眼经营部后,又转身继续往前。 姜向北蹲下捡起脚边一块刚才飞过来的糖环,拿到鼻尖嗅嗅,神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糖环属于油炸食品,能散发出这种味道的话,至少制作出来超过十天了。 按照经营部每天人来人往的人流,绝对不会有十天都卖不出去的情况才对。 况且姜向北经常看到板车送糕点来,糖环基本是每隔两天就有两盘,应该属于比较受欢迎的种类。 “向北,有生意。” 不知何时经过姜向北身边的刘瑶几人停在板车前,对着几个竹篮子的东西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姜半跑回板车前,下意识先喊姜向北。 “夹心面包就是在这买的。”刘瑶说。 黄主任还沉浸在怒火中,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其他想法。 “小同志。” 中午走得匆忙,刘瑶都没仔细瞧板车的篮子里究竟有些什么。 “几位同志先试试,喜欢哪种再看哪种。” 先从每个篮子里端出个竹碟子来,每个碟子上都有切好的面包块,姜向北邀请几人都先尝再说。 “小孩子喜欢哪种?” 刘瑶主要是答应了给外甥们买糖环吃,这下子糖环肯定是买不成,买点面包带回去也成。 “你试试这种,里面有椰蓉,孩子应该喜欢。” “椰蓉?”先前还不感兴趣的戴眼镜男同志立即凑了过来:“我是海市人!你这椰蓉面包是用椰子做的吗?” “对,就是用椰子肉做的。”姜向北笑。 海市距离洛川不算远,就是这路还是泥路,姜爱国说来去一趟得转几趟汽车,两三天才能到。 回老家如此不方便,见到家乡的特产才会更加激动。 熟悉的椰奶香在口腔里炸开,眼镜男青年吃着吃着竟吃出股子思乡之情。 “多少钱一个?” 舔干净指尖上的椰蓉,男青年立刻决定买上几个。 “两毛五分一个。” “给我来十个。”男青年小心翼翼地从衬衣口袋里拿出叠放整齐的钱,数了钱递给姜向北。 初听确实不便宜,可篮子里整个的椰蓉面包一个就有拳头那么大,而且馅料十足。 一分钱一分货,只要对得起这个价钱觉得就值。 “这个也好吃。” 先吸引住刘瑶的是脆蜂蜜脆皮小面包,酥脆外皮又香又甜,不过品尝了牛奶面包的她又被那种松软所折服。 在两种面包中左右摇摆不定,想全买又被两毛五的价格吓退,只能选择一种。 “脆皮面包两毛一个,牛奶面包一毛。” 价格比上次在王家桥卖的两毛五要便宜了点,但想到以后要长期在这摆摊得积累老客户,姜爱国说要把价格都往下调整些。 意外便宜的价格让刘瑶不用再多考虑。 “那脆皮来三个,牛奶面包来四个。” 姜向北点头,姜半立刻用夹子把面包夹到纸袋子里装好,再喜滋滋的把钱收到挎包里。 他专门跟司文兰申请资金买的新军挎包,空空半天终于有了点东西。 剩下几人品尝之后其实心里早已意动,奈何身上都没带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同事们买。 看到同事们买得来劲儿,黄主任这才将视线移到那些面包上。 金黄微焦的面包香气弥漫,其中夹杂着股子豆沙甜与椰蓉特殊的奶香味。 黄主任把每种都尝了遍。 “每种都给我来三个吧。” 尝完,觉得每种都挺好吃,好像一家老小都能从其中找到自己喜欢的口味。 黄主任自己喜欢豆沙面包,公婆牙口不好,牛奶面包应该很适合。 第42章 ◎新角色开启◎ 三水胡同,十七号院。 老一辈人除了大寿从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讲究点的也就是喊关系好亲友吃上一顿。 大家同样物资匮乏,每家都出点肉菜,其实说起来就跟打平伙差不多了。 裴玄家不是洛川本地人,亲戚大多在北市,所以崔秀娥生日没亲戚走动,倒是请了裴军的一个朋友加上姜家这个未来亲家来吃饭。 “来就行了,怎么还带这么多菜来呀!” 受邀来的一家三口大人小孩都提了东西,除了一条大鲤鱼外还有些城里难得一见的野荠菜和野葱。 男人长得憨厚老实,有双非常厚的嘴唇,说起来话来慢吞吞的。 “都是老家的野菜,不值钱。” “嫂子。”女人额前没有一根头发,连碎发都全部用黑色卡子别了起来,露出外套的白色衬衣领子雪白。 她笑着把手里东西递过去,而后笑着挽住了崔秀娥的手臂。 “娟子,好久没见你咋又年轻了。” “最近我家老大女婿送了点什么驴胶给我吃,别说效果还挺好。” 女人全名付娟,男人李宏伟跟裴军以前同在一个单位。 后来李宏伟调到铁路局,两家人走动得勤,关系倒还比在同个单位时还亲近了些。 “那你可享福了!”崔秀娥笑着冲李家二女儿招招手:“你看我家老二,都十七岁的人了还天天不着家呢!” 面上虽然是这么说,崔秀娥心里却是相当自豪儿子近期的表现。 和姜家姐弟俩忙活得有声有色,每天比他们上班的还忙,人也肉眼瞧见的沉稳了起来。 之所以这么说,其实就是等着付娟顺势问下一句,那肯定就开始显摆自家孩子了。 可付娟只是一笑带过,笑呵呵地问起裴建和王雨什么时候结婚。 她跟崔秀娥明面上关系好,但……瞟了眼自己如花似玉的二女儿,心底讪笑。 裴军前途无量,未来肯定还能往更高的地方走。 但裴玄那孩子她从小看着长大,性格调皮而且学习成绩又差,以后能当个工人就不错了。 付娟膝下就两个女儿,因为没生儿子当年没少被婆家人戳脊梁骨。 好不容易熬到大女儿李艳秋进了机关单位,又找到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女婿,老家那边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对于长相性格比老大还出挑的二女儿李亚玲,付娟抱有极大期待。 她以为崔秀娥故意在面前提及裴玄是意有所指,哪会接这个话茬。 两人是各怀心思地聊了起来。 李宏伟那边就直接得多,从兜里拿出烟递了根过去,裴军摇摇手:“爱人不让抽,戒好几年了!” “我刚才路过八条中学,瞧见你干亲家在那摆小摊?” 王雨认了姜爱国当爷爷,姜半按理来说跟裴军确实是亲家,就是得加个干字。 “姜半下岗了。”裴军说。 “我瞧生意很不错,那摊子前围了不少人。” “是还不错,每天忙活着呢!”裴军笑笑,李宏伟还想打听做什么生意时笑着往院门口抬了抬手:“那你可以问向北。” “你们端的什么?”崔秀娥看向陆续走进来的几人。 姜向南和裴玄端着块板子,上面罩了个盆,一步一挪地往院里走。 姜向北跟在后边,两手也提满了东西。 “姐,快来帮我拿东西。”姜向北冲着后院就叫,喊完才笑眯眯地看向崔秀娥:“婶子,这是裴玄给你准备的生日贺礼!” “还什么生日贺礼。”崔秀娥嘴上埋怨,笑容灿烂得嘴角都压不住。 从屋门口连忙折返回几人面前,好奇地就想掀开盆子。 “妈,别动!”裴玄立马制止,但不是要保持神秘,而是:“向北刚做好的蛋糕,你别给弄倒了。” 早上送完蛋糕就光忙活这个生日蛋糕,要是塌了半天努力白费。 “臭小子。” 惊喜就这样被一句话摆上了明面,就连姜向北都觉得裴玄天生没有任何浪漫因子。 家里的冰箱司文兰说得正着放两天再通电,蛋糕做好只能先送到裴玄家来。 他们家有台彩兰牌电冰箱,冷藏层刚好能塞得下这个八寸左右的蛋糕。 要问为什么不做大点,姜向北表示……没有那么大铁皮盒子烤蛋糕胚。 “妹,你来啦!” 王雨没来,在裴玄屋里睡觉的裴建倒是睡眼惺忪地先走了出来。 “裴建哥,你昨天值夜班?” 裴建点头,上一秒还在梦中,听到姜向北的声音立刻就惊醒了。 “我用剩下的面烙了点葱油饼,当早饭吃。” “你怎么知道我正想这口呢!” 裴建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大半东西,而后很自然地和张向北几人一起进了屋子。 “那姑娘谁啊?” 不仅裴建兄弟很自然,裴军夫妻好像也对这姑娘熟悉得很,笑眯眯地望着几人走进了屋里。 去年来裴家做客好像都没瞧见过这姑娘,付娟有些奇怪地忙问起。 崔秀娥笑:“干亲家二姑娘,这姑娘能干着呢!和我家裴玄就差三岁……你瞧我这嘴胡说八道什么呢。” 就剩最后半句没说出来,但听得付娟已经明白过来了了。 崔秀娥有中意的儿媳妇人选,不过不是自家闺女,而是这个叫姜向北的小姑娘。 “这姑娘长得好,比我家亚玲大方多了!”付娟跟着笑。 从进门起,李亚玲就一直没出声,要不是粉红色的裙子还算引人注意,应该没多少人会注意到她。 一张瓜子脸面无表情地瞧着,就好像只是个路过的陌生人。 付娟这么一提醒,崔秀娥才看到杵在门边的李亚玲。 神色有瞬间凝固,而后才热情地邀请道:“亚玲,进婶子屋里看会儿电视。” “谢谢婶子。”李亚玲说,声音冷冷淡淡没有半点起伏,而后还是站在门边不肯移动脚步。 崔秀娥一怔,饶是再热情的人一下子也不晓得该怎么接话了。 “嫂子别管她!”付娟笑得干巴,拉着崔秀娥进屋,经过李亚玲时狠狠瞪了眼:“别在这杵着,去你爸那。” “哦!”李亚玲说。 崔秀娥也看出,母女间古怪得很。 李亚玲闷头走到李宏伟身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目光飘忽,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直到姜向北几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充满疑惑的目光落到了裴建身上,而后歪了歪脑袋,眼底疑惑更深。 “裴玄。”裴军突然抬手,然后又笑道:“向南向北也过来。” 李亚玲身体一震,眼底疑惑未消,又蒙上了层迷茫。 感觉……就好像被重塑了三观。 所有变化尽数落到姜向北眼中,随着靠近越发清晰起来。 而后裴军的下一句介绍,瞬间让所有疑惑都瞬间明朗起来,甚至让姜向北也跟这着古怪了起来。 “这是李叔叔的女儿李亚玲,你们年纪差不多,大家一起玩。” 李亚玲…… 书里一个充满争议性的女配角,其他配角对李亚玲评价褒贬不一。 站女主顾思若的角度,刘亚玲做事没有底线,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最后还亲手杀了亲妈。 但在姜向北看来,李亚玲就是个被亲妈当成筹码换取丈夫政途的可怜女人。 付娟死后,书里才揭开了李亚玲悲惨的身世。 十九岁被付娟逼着嫁给李宏伟领导智力有残疾的儿子。 嫁过去之后才发现那人不仅智力低下,只要不高兴了还会打人,在婆家就是个保姆加受气包。 李亚玲想离婚,可付娟和李宏伟死活不同意。 整整熬过六年,熬到家暴丈夫突发疾病死在家里,看似李亚玲的好日子来了。 谁料不是解放,真正地狱还在前头等着她。 公公□□了儿媳,竟大言不惭地说想要给自己留个后,还拍了李亚玲的不堪录像当做威胁。 李亚玲回家求救,没想得到的竟然是更深打击。 付娟利用□□这件事反过来要挟禽兽公公,想要以此让李宏伟政途上更进一步。 此后,李亚玲不管在婆家还是娘家都成了一颗棋子。 李亚玲绝望之际,遇到了一个改变她半生轨迹的男人。 裴玄带着侄子在湖边钓鱼,正好救了准备自杀跳湖的李亚玲。 救完人后裴玄就走了,并没有留下来安慰或者关心两句。 但从鬼门关走过一趟回来的李亚玲却忽然想开了。 为什么死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些害得她变成这样的坏人。 至此之后,李亚玲摇身一变成为公爹情妇,还诱惑其逐渐沦陷到了声色犬马之中。 明目张胆收受贿赂,利用公爹身份跟地方□□勾结,把娘家父母也都拉扯了进来。 后来更是逼得公爹跟婆婆离婚,还把人送到了乡下老家。 最后,洛川市最大的贪污受贿案在李亚玲举报下很快侦破,包括公爹和李宏伟在内的多人都被抓捕。 由于证据确凿根本没有查找证据的必要,短短几个月内就判了刑。 公爹和李宏伟都被判死刑,付娟却因为没有直接参加证据而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 两年后付娟出狱,第一件事竟然就是把李亚玲被迫拍摄的裸露照当做威胁要钱。 李亚玲彻底绝望,杀死付娟之后再次跳入湖水中。 而这回……再也没有个裴玄经过能救她了。 只是没想到,正文里李亚玲死得悲惨,番外里作者给了她个重生的机会。 番外里李亚玲穿越到了其他世界,终于过上了幸福美满的一生。 第43章 ◎专业呀!◎ 公共厕所散发出的特殊味道丝毫没有影响到李亚玲思绪转个不停。 她回忆起三世以来的所有经历,总有种恍若隔梦懂的感觉。 第一世以自杀结束,第二世孑然一身,在养老院回顾自己还算完美的前半生满足老死。 可是睁开眼又回到了第一世的十六岁。 刚接受自己又重活一世,只是出了个门发现世界又变得不一样了。 裴建和裴玄是亲兄弟,裴建的爱人不是顾思若而是王雨。 第一世,顾思若有个念念不忘的恋人就连李亚玲都听说过,为了找到其弱点还专门派人调查过。 可调查结果显示,那名叫姜向南的青年在十九岁就出车祸去世,而他有个妹妹姜向北早在十四岁年那年就因藏在柴垛里玩耍不小心被同伴放火烧伤而死。 按照时间推断,去年姜向北就应该已经死了。 姜向北没看到书里关于“她”的具体剧情,所以根本不知道其实穿过来时正是原身的死亡时间点。 因为只是个早早就离世的路人甲,所有书里没有相关介绍。 眼下姜向南和姜向北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还是那样鲜活而且讨人喜欢的两个孩子。 李亚玲狠狠地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地拍了下自己的嘴。 就相处了几分钟而已,自己竟然已经在犹豫要不要提醒下两人小心。 “该死的烂好心。” “什么烂好心?” 忽然,不知何时走近的姜向北好奇问道,黑白分明的眼睛纯真无瑕地望着李亚玲。 靠…… 李亚玲心里暗骂自己,姜向北还是个孩子,一个善良乖巧的小姑娘。 “我胡言乱语呢!”李亚玲笑着抹了下鼻子:“你也来上厕所?” “我来找你。”姜向北笑。 随着李亚玲靠近,一股子被厕所淹透了的臭味飘飘而至,熏得姜向北猛眨眼睛。 “那咱们回去吧。” 李亚玲肯定没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挽着姜向北胳膊竟然往胡同口的地方走去。 “姐,咱们走反了。”姜向北无奈提醒。 “没反!姐给你买糖吃。”李亚玲笑。 “……” 一包二十颗的供销社奶糖共需要一张糖票和五毛钱。 糖票李亚玲没有,五毛钱更是连半分都摸不出来。 售货员不耐烦地催促着两人:“买不买,两个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打算逗人玩?” “买!”姜向北笑,从兜里拿出钱票递过去。 好在平时出门有带钱的习惯,要不这会儿还真得灰溜溜地赶紧退走。 “姐忘记带钱出门了,下回一定补给你。”李亚玲羞得满脸通红。 不是忘记带钱,是还把自己当成了上一世那个事业有成出手阔绰的李亚玲。 而现在,十六岁的李亚玲全身上下连五毛钱都摸不出来。 “没事,反正我兜里有钱。”姜向北笑,剥了颗糖送到李亚玲嘴边:“下回你来我还给你买糖吃。” “真甜!”李亚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才想起来姜向北刚才掏钱时的爽快样:“你爸妈给的零花钱可真多。” “我自己挣的!”姜向北挑眉,右手举起晃了晃:“靠自己双手。” “这么厉害!” 见过“大钱”的李亚玲当然没把姜向北的话放在心上,问得心不在焉,倒是嘴里香浓的奶香味让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三世为人,孩童时期都好像没有机会认认真真地吃过一次糖。 姜向北说糕点,李亚玲嗯嗯两声,说面包,还是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这糖……难道真那么好吃? 姜向北好奇地连忙也剥了颗糖塞到嘴里,就是没什么特别的奶糖味! 难道李亚玲有奶糖情节? 如此想着,干脆把所有奶糖从纸包里抓出来塞进了李亚玲兜里。 “全部给你,回去咱们谁都别提,要是让裴玄知道了能往咱们嘴里扣。” “嗯嗯。”李亚玲笑眯了眼,右手下意识抬起摸摸姜向北的小辫子。 第一次别人给于的善意来自本该已经死亡的小姑娘。 也许正是由于姜向北命运的改变,才导致裴建等人命运相继变得不同。 那她呢……在其中又会变得怎样不同。 怀揣着这种疑问,姜向北发现李亚玲整场宴席都吃得心不在焉。 就算付娟已经明面上不满还是桌上丰盛的菜色,都没能引起她半点神色变化。 姜向北一心二用,边听李宏伟暗戳戳地打听姜半的面包摊子,边观察李亚玲。 “我看来光顾姜同志小摊上的人还挺多?”李宏伟问。 “看得人多,买得人少。” “姜同志别谦虚!我看大家都买了面包才离开,我们路过那一会儿功夫你就卖出去了好几篮子。” “不值钱不值钱。”姜半干笑。 李宏伟看似忠厚老实,其实听他话说多了就会发现这人一股子官腔。 跟姜半的对话听着像随意闲聊,其实就跟审问下属似的,上句问完下句就会甩出证据来。 姜半心里已经有点不高兴这人怎么追着问个没完。 没想到接下来李宏伟的侃侃而谈还更让人无语。 先是说国家政策宽松,已经允许老百姓们出现私营经济出现,而后又提起农村里只能看天吃饭的农民们。 裴军的表情渐渐开始怪异起来。 说完老百姓,李宏伟又说到了自己老家的亲戚。 绕了一个大圈后,终于说到了整正题上:“我堂弟上个月刚从老家上来,就他那个能力进厂肯定是不行了,我想着要不要也学姜同志一样摆摊卖点东西糊口?” 姜半:“……” “那就去卖呗!满大街都能让他摆摊。”裴军直接替姜半把话接了过去。 都在单位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裴军哪听不出李宏伟什么意思。 以前怎么没发现李宏伟这么不要脸,想掺和人买卖不说,还摆出一副领导架子压人。 “这不是看姜半同志生意好,想问问他上哪进的货吗!” “我们下午还专门问了买面包的同志,那么几个面包就一元钱,那一会儿至少就赚了十来元呢……”付娟笑盈盈地插话进来。 不帮腔还不要紧,一开口满桌人都晓得两口子打什么主意了。 李亚玲冷笑,表情极其鄙视地嗤笑出声:“算盘珠子都崩人家脸上了。” “……” “李亚玲,老娘今天不收拾你,你是不知道厉害!”付娟怒,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 崔秀娥心里其实也早对李宏伟两口子有些不满,不过今天好歹是个好日子,没道理让人面子上下来台。 笑着把筷子重新塞到付娟手上,连声抬手招呼大家继续吃。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孩子不懂事说笑呢。” “面包是我们自家人做的。”司文兰放下筷子,嘴角含笑语调温柔:“付大姐要是想学我可以把书借给你看。” “嘿嘿。”姜向北很是突兀地笑了声,接着故意冲付娟眨眨眼:“全是外国字,婶子可能得先学外国话。” “还是好几种外国字。”裴玄也跟着道。 李宏伟哪会相信,许是在单位当小领导日子太久,早就忘记了看别人脸色这种常识。 “姜同志大可不必担心,我们肯定不会在一处抢你生意,城里那么大呢!” “……” 前几天有些感冒的姜爱国清了清喉咙,嗓子还是有些哑。 “我儿子儿媳自己做的面包,这会儿家里还烤着呢,李主任要不亲眼去看看?” “确实是人司文兰同志从外国书上学的,我们可以作证。”裴军跟着说道。 不提姜向北也好,万一李宏伟厚着脸皮找孩子问,那让人怎么拒绝。 李宏伟和姜家,裴军肯定是站干亲家这边。 “原来是司同志自己学的啊!”李宏伟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但脸上倒是摆出了副震惊的样子。 裴军发话,面子还是要给主家。 就是这接下来再也没跟姜半说过半句话,席间只是跟裴军若有若无地炫耀自己又结识了些什么领导。 裴军的表情肉眼可见阴沉了下来。 饭毕。 李宏伟和付娟好像还不打算离开,趁大家都进屋聊天,姜向北看到两人把李亚玲叫到一边嘀嘀咕咕说了两句。 “他们让李亚玲从你这套话!” 能读懂唇语的裴玄凑到姜向北身边同步“转播” “李亚玲说他们不要脸。” “……” 下一秒,付娟啪地甩了一巴掌,怒吼:“让你去你就去。” 李亚玲捂着脸,竟然笑了开来。 大步流星走到姜向北面前,语气冷淡地开口:“以后不管谁来问你在哪进的货都不要告诉他们,这两个人心太黑,肯定会在你们家边上抢生意。” 姜向北:“……” “做生意就是得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这一点无论如如何都不要透露出去。” 姜向北了然点头,担心地看向她微微泛红的脸:“你的脸没事吧?” “没事!”李亚玲随意摆了摆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提醒道:“千万提醒你哥以后骑车一定要小心,十九岁,干粉街!” 这两个关节点一出来,立刻坐实了李亚玲重生者的身份。 她也不管姜向北听没听懂,说完干脆利落转身。 “婶子,我们就先回去了,祝您生日快乐!” 吼完,直接小跑着冲向院门,李宏伟和付娟只得匆匆告辞,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两口子的怒气冲天。 “李亚玲是不是……”指了指自己脑子,裴玄很真诚地发出疑惑:“真有什么问题?” 第44章 ◎百八十度转折◎ 嗡—— 电动打蛋器按下开关的一瞬,姜向北整条胳膊都被震得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一个档位无需选择,只需要按下,你就能……看到满屋子乱飞的水花。 “还好咱们没有一来就用鸡蛋做试验。”姜向南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子,庆幸道。 “我找到窍门了。”姜向北抬起胳膊随意擦了下,又再次按下按钮:“只要稍微这么斜着点,水就不会飞出来。” 别看咱们自己做的打蛋器外形简陋,但找找窍门还真挺好用。 不锈钢打蛋器头丝毫不输两个打蛋头的效率,按照这种搅拌幅度,搅拌时分两次糖加足以。 但缺点也很明显,功率大,提高温度的速度会非常快,最好放在冰水里打发。 轰鸣声回荡在屋里,以至于两人都没发现院子里此时正在吵架。 直到曹彩英尖锐的哭声划破半空,姜向北身体下意识抖了下子,这才自然停下。 “出什么事了?” 放下打蛋器,姜向北冲出厨房门口,往吵架来源看去。 “她们怎么吵上了?” 曹彩英对贺兰,气势上贺兰胜,但看两人惨状,好像两败俱伤。 曹龙和贺山在两人身后想要劝架,像两只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不知从何下手。 “我知道原因!”一直看热闹的夏彩霞跳到厨房门口,得意洋洋地先在姜向北面前展示了一圈自己的新裙子:“怎么样,好看吧!” “钱没剩多少了吧?” “这是我表嫂从南省寄回来的新款式,就花了六元钱,咱们洛川可没有这种新款式。” 衣服确实表嫂寄来的,但夏彩霞也花了钱,就是在刘春芳那不能提钱的事。 至于姜向北的问题,钱没花完之前她都不会去想。 姜向南冷清中带了丝笑意的声音传来:“上个月我就在王家桥看见有人卖这个款式,三元钱一件。” 姜向北笑:“好拉好啦,大城市的款式王家桥怎么会有。”挽过夏彩霞的胳膊重新站回到门前:“快说说她们怎么打上了?” “为了个男人!”夏彩霞满脸鄙夷:“其实这事说起来还是夏彩霞不厚道……” 简卫军和贺兰不知怎么商量的,反正婚是退了,但两人还是男女朋友关系。 姜向北他们早出晚归,简卫军就经常来院里找贺兰出去玩。 一来二去的不知道怎么跟曹彩英又有了来往。 今天早上简卫军又来了,还当众被贺兰抓住两人私会。 “曹彩英说贺兰不要脸非缠着简卫军不放,贺兰就说曹彩英勾引人对象……这不就打了起来!” 还真是一出好戏,两人打成这样,两家家长都好像集体失聪了。 齐桃花是在门口默默看着,贺家的房门干脆紧闭,连蒋丽的影子都瞧不着。 “怎么没瞧见简卫军?” “早跑了!” 本来因为简卫军逃跑两人都暂时消停了的,谁知道没安静多少就又吵了起来。 姜向北啧啧两声,很是嫌弃。 一个死皮赖脸非要跟渣男好,一个以为自己捡到了金元宝其实就是坨狗屎。 这种争风吃醋的吵架确实没什么看头。 “没意思。” 转身回到桌前,继续完成对打蛋器的征服。 姜向南看姜向北回到桌前,也转身去了烤窑前劈柴。 *** 南川钢铁厂生活区。 今年司文兰再来送年节礼,故意选了个天色稍晚的时候。 夕阳洒下,一抹柔和的金黄色余辉似是给大地披上了层薄纱,电线杆上到处是叽叽喳喳叫唤的麻雀。 叩叩叩—— 司文兰轻轻叩响院门,又低头检查了下东西有没有带全。 “谁啊?” 孟红英的声音很快靠近,院子里好像人还有娃娃们此起彼伏的笑闹声。 “嫂子是我,司文兰。” “司文兰同志?” 厂子里上千号人,孟红英哪记得住那多人,但偏偏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谁。 好歹人家去年还给家里送了条大花鲢鱼,鱼吃了人总不能转身就忘记了 “江厂长在不在?” “老江去市里开会了,要明天中午才能回来。” 孟红英打开门,赶忙把人迎进院里。 余光中瞧见司文兰又是两手提满东西,这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几分。 “要不你明天中午再来找老江,我让他在屋里等你。” “我没啥重要的事,这不是快过年了吗……给嫂子送点年节礼来。” 江志国没在,司文兰想要问的事肯定没着落。 把东西一股脑塞给孟红英之后,特意提了嘴:“这里面有奶油面包,今天吃不完的话嫂子记得放冰箱里。” “嫂子这就去放。”孟红英收得没有丝毫犹豫,接过东西后还让司文兰在家玩会。 现在厂子里关于送礼没有前几年管得那么严,一般送点年节礼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里面有我姑娘做的奶油面包,全是用牛奶做的,小娃娃也能吃。” 余光中,司文兰瞧见院子里两个娃娃,顺口就提了嘴。 “你姑娘可真能干,连面包都会做。”孟红英随口称赞道。 “那就不打扰嫂子,我这就回了!” 孟红英家里有客,不知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喜事,摆在院子里的礼物上都贴了喜字。 孟红英没再留人,客气地把人送出院门。 “奶奶,我要吃奶油面包!” 门刚关上,院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就跳了起来,像是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孟红英腿。 “江俊!” 男孩妈妈,也就是孟红英的儿媳慧红压低声音,低声警告道。 “我就要吃!”江俊嘟着嘴,继续在孟红英面前撒娇。 大儿子因工作调动一家子在东广市生活了七八年,上个月才刚调回来。 孩子吃得清淡,一点都不习惯洛川人连豆花都加辣椒的口味,嚷嚷了好多遍想回家。 来这才半个月,人已经瘦了一大圈 “奶奶这就给你拿。” 听到孙子要吃,孟红英哪有不满足的,二话没说就赶忙把兜放小桌子上开始翻找。 一块腊肉和几瓶罐头,主要是那兜子面包数量不少,孟红英估摸着得要七八元才能拿下。 “这位女同志出手还真大方。” 慧红原本走过来打算抱走江俊,低头一看发现送来的那些个面包样子还真好看。 每包一个样子,圆的长的甚至还有扭成麻花样的。 孟红英挨个打开,在最后一个纸包里看到了四个椭圆形面包,中间夹了层白色,应该就是司文兰说的奶油面包。 “是不是这个?”孟红英问江俊。 “是!”话才说完,小胖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个塞进嘴里,快得慧红都没来得及抓住。 “还没洗手呢!” 再去制止已经晚了,白色的奶油敷得半张脸上都是,哪还用得上再洗手。 “这孩子。”孟红英笑:“着急忙慌得从中间就啃。” “好好吃。”连续几口下肚,小胖墩儿干脆掰开面包只舔中间的奶油,吃着眼睛已经黏上了剩下的三个:“妈妈,我能吃掉四个奶油面包。” 慧红也小小吃了一惊。 食品经营部的面包和生日蛋糕她也给孩子买过,没见自家这个挑嘴娃露出迫不及待的样子。 “真那么好吃?” “世界上最好吃。” 笑眯眯地表扬完,又赶忙拿着面包跑到弟弟面前显摆。 引得才刚会蹦几个字的娃娃着急地拍着手大叫:“吃吃吃。” “给小亮掰点尝尝。” 慧红拿了个面包走过去,掰下一小块送到小亮嘴里,剩下的就全给了小姑子。 “妈妈,咱俩分一个尝尝。” 顶着江俊不舍的目光,孟红英又拿了个,就剩下最后一个夹着粉紫色奶油的面包。 江俊忙不迭把自己没吃完的放桌上,剩那个赶忙放到了冰箱里。 “别说,还真好吃。” 味道绝对没得说,就是那面包蓬松得很,看着大几口就吃没了。 孟红英连手指上的最后一点奶油都舔了个干净。 “妈,你抽空问问那个女同志,到底在哪买的?改名我也给你女婿也买点尝尝。” 小姑子只吃了一小块,剩下的撕下小口小口喂孩子。 “没听见人家说是自己姑娘做的吗!”孟红英回。 “咋可能!肯定是不好意思说价钱故意说成自己做的。”小姑子不相信,最多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比老师傅手艺还好。 “我倒觉得应该真是人家亲手做的。”慧红说。 “那小姑娘还真了不起,年纪轻轻就有这手艺。”小姑子立刻改口。 小姑子还真不会怀疑嫂子说的话,为什么……因为慧红就在食品厂上班。 接下来,慧红给两人普及了食品厂关于面包和蛋糕的制作方法。 “咱们吃的那个生日蛋糕是用琼脂……” 真正的奶油蛋糕厂子里也做,不过大多面向高档宾馆和国营商店,而且就连那也是植物奶油而并非牛奶。 以前没尝过不知道两者之间的区别,今天真正尝过一回总算明白了。 只要是正常人的舌头都能尝出好赖来。 嘎吱—— 一声细微的响动后,江志国笑意吟吟走了进来。 “老江,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孟红英听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江志国竟然提前回了家。 “这不是听我家江俊说想吃面包,我就专门在省城国营商店买了点。” 江志国笑,等江俊把网兜高高兴兴接过去,才转身去屋里洗脸。 第45章 ◎惊险的拜访◎ 大年初二,天气晴。 长源村。 不知是哪天巷子正在唱土戏,隔得老远姜向北就听到夹杂着洛川本地方言的唱戏声。 不时有叫好声传来,巷子里到处都是穿着新衣服跑动的娃娃。 “妈,怎么还没到?” 年前收到表叔黄永涛邀请,来参加女儿黄夏梅的订婚宴。 爷爷姜爱国去王爷爷家拜年,一家四口早早就坐公共汽车颠簸了两小时才来到长源村。 黄永涛说调回洛川市工作,但其实这地儿连郊区都算不上,已经到县城里了。 姜向北昨晚熬夜给王爷爷和郑奶奶做了些糕点当年节礼,本就没睡好,今早再颠簸几个小时,疲倦得眼睛都睁不太开。 姜向南赶紧把妹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我背你?” “我是大人!”姜向北拒绝得义正言辞:“早知道我就不穿裙子了,一点都不方便。” 这才是主要原因,司文兰买的新裙子膝盖往上,抬腿幅度稍微大点就会走光。 姜向北觉得短,还被亲妈嫌弃老古董。 这一路又要“淑女”又要穿着不合脚的皮鞋,疲倦值成倍增加。 “过完生日才几天,这就装上大人了?”姜半笑,说着看向姜向南:“咱们国家法律规定十八岁才是大人,你哥哥都得等几个月才是大人,你还早着呢!” “我就是大人!”姜向北意有所指。 两世加起来,她比老妈司文兰年纪还大。 “找到了!” 终于,司文兰对了遍纸条上的地址,确认就是这栋筒子楼。 一个倒过来的l形头筒子楼,抬头看去一层楼至少住了十几家人,通过每家摆在门口的灶台可以推断出。 好在走廊不是封闭的,通风和油烟都比封闭形的筒子楼要好得多。 “应该就是那家。”司文兰指着二楼转角处的一家说道。 因为不用特意去找,那间屋子连门前都占满了人,走廊上还摆了几桌正在打牌。 “一会儿上去少说话。” 这句话当然又是特意对叽叽喳喳的姜向北所说,就怕她那个爱恨分明的性子惹出什么事来。 “我一定给嘴巴拉上拉链。” 姜向北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下,当真板板正正地不再说话。 “看着你妹点。”司文兰无奈笑笑,接着又重申了遍:“就是不认同也不能乱说话。” 起初姜向北还奇怪司文兰为什么会提前交代几句。 很快……她的惊呼就差点脱口而出。 在姜半那十五岁的姜向北还是个孩子,可眼前这个大了一岁的表姐已经订婚了。 一个初中生,脸颊稚气未脱,已经穿上大人的红色套裙,熟练得给来客们发烟倒酒。 “表姑父来抽烟。家里地方小,就在这坐着休息会儿。” 黄夏梅邀请司文兰一家到屋里坐下来休息,热络得好像姑侄俩不是头回见面。 “我表哥呢?” 走来走去招呼客人的都是黄夏梅,最应该在的黄永涛夫妻倒是没见人影。 “我妈在厨房里做饭,我爸应该是上街买糖去了。” 黄夏梅的话很有意思,她说应该……显然也不知道黄永涛究竟去了哪儿。 而且装出来的熟稔始终没法成真,没聊几句话黄夏梅就以要招呼其他人的借口把几人晾在了屋里。 这间屋子不知道是谁的卧房,充斥着股子挥之不去的狐臭味。 “……” 姜家四口人都傻了眼。 屋里没人来打招呼,外边的人一个都不认识,礼物还放在脚边。 “妈,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吧?” 终于,还是姜向北打破了沉默,先眨巴眨巴眼睛,小小声地开口。 刚才黄夏梅转身前看的那一眼,看得姜向北头皮发麻。 明明就轻轻扫过,皮肤却随着那道视线不停地冒出鸡皮疙瘩来,就像是……不留神踩了脚癞蛤蟆。 不是恐惧,而是恶心透顶。 对第一次见面的人竟然会有这种感觉,让姜向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知道你这嘴管不住。”司文兰笑,拍了把姜向北的肩,示意她转过去:“辫子散了,妈重新给你编一遍。” 姜向北知道,老妈这是允许她问了,赶忙就问:“妈,黄夏梅表姐真的才十六岁?” “比你大几个月,应该快十六了吧。” “十五岁?十五岁怎么能结婚呢?” 原来还不是十六,而是十五中…… “这我上哪知道,我当时也被吓了跳。” 七几年历经妇女解放运动之后,城里虽然还是有人早早把姑娘嫁出去,但那已经是少封建残余思想。。 就算法律上制裁不了你,就是被邻里知道那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可黄夏梅十五岁就订婚还办得大张旗鼓,不晓得其中又有多少内情。 司文兰就是担心姜向北不留神说了什么让人误会的话才特意提醒。 “妈,咱们是吃完中午饭就回家吗?” 这个地方让姜向北觉得不舒服,半点都不想多呆下去。 “吃完饭咱们就走,一会儿你就跟着你哥,千万别单独出去。”司文兰又说。 心思细腻如司文兰,肯定也瞧见了黄夏梅的目光。 况且这栋筒子楼看似热热闹闹,可总让她觉得有点怪,又具体说不上来什么地方奇怪。 姜半也跟着道:“我会看着两个孩子,这地儿咱们能早走就早走,待着瘆得慌!” 刚才他往打牌的人里一瞧,发现都是年轻男人,而且看着不像是好人。 司文兰点头。 在屋里枯坐十来分钟,门口终于有个中年妇女匆匆走了进来。 “文兰!” 张全花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衣,腰上系着围裙,双手边在围裙上擦边激动叫着。 “表嫂。” “咱们得有十来年没见了吧!上回见还是你外婆去世。” “不止十几年,应该有二十几年了,当时我才考上中专”司文兰笑,看着跟这位表嫂关系还不错,两人的手亲昵地握到了一起。 “是啊!这日子过得真是太快,你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女人目光落到姜向南兄妹身上,很是唏嘘。 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差点被人卖给人当媳妇儿,谁会想到二十年后人家竟然成了钢铁厂的主任。 “这是我爱人姜半,大儿子姜向南,小女儿向北。” 女人满目欣慰,一一扫过姜半父子几人,接着又叹了口气:“你们今天能来表嫂很高兴,不过……” 回头看了眼闹哄哄的走廊,声音明显压低了些:“黄文涛无论问什么,你们都往差了说。” “妈,你在哪?” 光是从说话人的语气,姜向北都能听出这人带了满身酒气,每个音节都似乎是含在舌尖下。 一个瘦得身板跟竹条似的年轻男人踉踉跄跄出现,走到门口一手杵在门框上。 “妈,你在这啊!” 张全花身体一抖,似乎很忌惮这个年轻人,面上好一会儿才换上勉强笑容。 “这是村长媳妇儿的妹妹,来我们家借点盐。” 姜向南神色一凛,伸手把姜向北拽到自己身后。 “什么玩意儿?村里竟然还有你认识的人呢!” “……” “以前住得太远,就是想联系也联系不上。” 张全花应该早已经习惯了男人目无尊长,还轻声细语解释了一番。 姜半往右横跨一步,把姜向北另一边也挡了个严严实实。 姜向北只能透过两人背后的缝隙偷看男人喷着酒气,满脸嘲笑:“那你们就好好叙叙旧,我去跟兄弟打牌。” 从头到尾,这人都没有招呼过一句。 已经不止是没礼貌,简直是没有做人的基本德性。 “表嫂。”司文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道:“他就是夏梅的订婚对象?” 张全花无奈点头:“就是他。” “你们……” 司文兰很想说,怎么会让女儿跟这种人处对象,又觉着不太妥,所有话都只能化作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张全花苦笑,反身关上房门,冲几人摆手。 “黄永涛自己就不是东西,找个女婿比他还不是东西,你说算不算报应呢……” “……” 张全花对丈夫黄永涛的鄙视毫不掩饰,就好像说的是别人。 女婿杜鹏,是县城里相当有名的混子,跟一群乌合之众在县城里就靠敲诈勒索为生。 而这样一个败类,是黄夏梅自己亲手找的。 黄永涛不仅不反对,还仗着女婿狐假虎威,到处欺负邻里。 “咱们这栋筒子楼里,没一家人愿意跟我们来往,这都多亏了黄永涛和杜鹏两个混账东西!” 一家有一个混账还不够,女儿转身又找了个更混的。 张全花早对自己这个家没什么期望,吐槽起来比外人还狠。 “要是早点知道黄永涛给你打电话,我一定跟你说不要来,这地方就他妈是个粪池。” 司文兰拧眉:“夏梅为什么会看上杜鹏?” “杜鹏手头有几个钱,给她买吃买喝,灌了几杯猫尿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张全花说,黄夏梅对钱执着,而且嫉妒心太强。 别人有的一定要有,恰巧杜鹏就能满足她那些虚荣心,被人喊大嫂喊得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到这里,姜向北总算知道刚才那一眼为什么会让人恶心了。 黄夏梅看得不是姜向北,而是她身上的裙子。 “要不你们还是回去吧!我这心老不踏实。”张全花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趁黄永涛来之前先走。 第46章 ◎天降神兵◎ 三水胡同,姜家。 嗡—— 厨房里机器轰鸣,姜向北就休息了两天,大年初五一早就继续开始忙活起来。 有了打蛋器和面机,速度提升几倍,二十分钟就能把不同三种面包的面团揉好。 国产和面机,扎实抗造,就是噪音太大,站屋里的人就跟在厂房一样。 还好姜向北家厨房没跟别家挨着,要不这么大动静一排屋子都得跟着颤动。 不过一次后姜向北还是选择了手揉。 她透过厨房窗户都能看到好几间屋子拉开窗帘又拉上,要不是看在邻里的关系上估摸着早发火了。 大过年的…… 要是有机会,姜向北觉得还是应该找间不打扰别人的屋子当工作室。 把第一锅坚果馅欧包送入烤窑,姜向北折回来开始做糯米糍。 门口人影晃动,有人比姜向北还早。 裴玄已经从牛场买了牛奶回来,熟练地提到水井边放下,再把牛奶舀到锅里烧开。 “今天又要做新品种?” 一进厨房,裴玄就瞧见姜向北搅动的大碗里黏糊糊一团,跟前几天他们家贴门神用的浆糊差不多。 “今天我妈他们厂长一家要来我家拜年,我做点小孩儿喜欢的糯米糍。” 说着把碗放进蒸锅里,又转身把找来小刀。 张路哥送的两罐外国罐头,铁皮罐子没有拉环,只能用刀尖戳出几个小口之后用钳子卷起来。 “婶子的厂长来你家拜年?” 还从来没听说过厂长来职工家拜年的,而且两家私下又没有什么亲戚关系。 怎么想都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你要想知道……问我妈去啊!”姜向北笑。 老妈只说今天让家里人别到处跑,厂长江志国带家人要来拜年。 司文兰传达,姜向北就负责执行罢了。 “那我不是没事找事!”裴玄撇嘴,转身利索地煮牛奶晾凉取奶皮,都不用姜向北说就已经做得很顺滑。 “昨天你不是说今天要去拜年,怎么没去?”姜向北又问。 “我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姜向南早上不是要给张路哥送年礼去吗!” 三人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姜向北负责厨房里的事,裴玄和姜向南就管厨房外的所有杂事。 进货,送货,购买材料,都是他们。 和裴玄相处下来,渐渐的姜向北也算是有点明白为啥这人能有那么多“铁子” 讲义气只是基本,而且裴玄很勤快,眼里有活儿。 煮完三锅牛奶端到后院晾凉,转身又去洗工具扫地,进来就没闲下来过。 “姜向北,三凤有没有给你写信?” 忙完活,裴玄才随意问起如今已没人提起的曹彩凤。 姜向北下意识抬眼看了眼曹家,这才小声点点头:“她把信寄我妈厂里去了,我也是年前才收到。” “她咋样?” “安顿下来了,边读夜校边找了份工作。” 曹彩凤暂时借助在刘惠芬家,白天在厂子里干临时工,晚上就去夜校继续读书。 多亏临走前大家伙儿凑的钱,才让她有底气在生存之外还能考虑读书的事情。 “那就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对于曹彩凤是如此,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样。 “你没吃早饭呢吧?家里还有挂面,给你煮点?” “多放点葱。” 两个曾经的“死对头”,如今相处起来竟也一团和气会互相照顾。 *** 大路批发部,经理办公室。 姜向南推门而入时,张路正挂断电话,气得一拳头将桌子锤得发出闷响。 “张路哥。” 喊人的声音没来得及收,跟闷响几乎是同时响起。 兄妹俩对视一眼,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该退出来还是继续往前走。 就是犹豫的两秒钟时间,张路忽地又跳了起来。 “向北,你来得太好了,快帮帮哥。” 姜向北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张路拽着往仓库里走。 “哥实在是找不到人帮忙了,要是你也不懂,那哥今天只能认栽,去年白干一年……” 一路上,张路都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事情的严重性。 就是姜向北一点重点都没听到,光看他满头大汗着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 小跑着来到仓库,工人们也正面面相觑,拿门口那一箱箱东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经理,你看……” 张路朝那人摆手,直接走到其中一个打开的箱子边。 “你帮哥看看,这些可可粉有什么分别。” 整整一箱子可可粉,深褐色,香味扑鼻。 光看这箱子可可粉并没有什么问题,用作一般烘焙的话足以。 可张路面对的不是可可粉能不能用的问题,而是一纸有巨额赔偿金额的合同。 “合同里要求这批可可必须是高脂可可,要是品质不过关我需要赔偿乙方十倍损失,可是我连高脂可可是什么都搞不懂……” 提起这事,张路恨不得立刻把签订这份大额购买合同的副经理开除。 乙方是北市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糕点厂,当初签订合同时由副总经理全权负责,张路忙活着拓展红酒业务。 昨天糕点厂派人来签合同,合同结束之后对方聊天中不留神提到了一嘴高脂可可。 张路顿觉不妙,赶忙回去查看合同内容,这才终于找到了条款中高脂那两个字。 批发部成立两年,所有的可可粉都是按照数量订购,从来都没听说过什么可可粉还要分脂肪含量的。 “那你跟国外公司订购的合同里没写?”姜向北问。 “我刚才打电话去问,王八蛋说发来的货就是他们公司最好质量,从头到尾都没说到底是什么等级。” 跟外国人做生意,张路纯粹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不踩到坑之前绝对不会知道。 “要是小单子那赔也就赔了,可是你看这数量,我要赔得倾家荡产呀……” 姜向北:“……” 五千公斤高脂可可粉。 一个六寸可可戚风蛋糕,需要可可粉十克。 而这家规模不算大的糕点厂一口气竟然就订购了五千公斤。 这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五百万克,也就是五十万个六寸戚风蛋糕,更何况国内现在巧克力味的糕点少之又少。 “张路哥。” 张路有人脉有钱,但唯独缺少了烘焙方面的知识。 否则他拿到合同的第一瞬间想得肯定不是高脂和中脂之分,而是自己被人合伙坑了。 姜向北也不用说得多复杂,只需要把刚才脑海里的换算再说一遍。 “老子被他们联合起来坑了!” 张路多聪明的人,姜向北五十万个蛋糕一出来,他脑子立刻就转过了弯来。 “哥,好好查查你这批发部的副总经理吧。”姜向南说。 张路看了眼三楼那间紧闭房门的办公室,牙关紧咬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心中恨意不停翻涌上喉头。 这位姓叶的副总经理是他姑姑亲自介绍,谁会想到一时心软竟然在自己身边埋了个雷。 连两个孩子都看出来了,他却一直因为相信亲姑姑而忽略了错漏百出的一笔单子。 “合同是我签的字,这回……”张路深呼吸:“我认栽!” “你先别着急。”姜向北举了下手继续问:“我看合同上交货时间还有两个月呢!” “对!当时我怕供货商一时半会没那么多货,所以特意把交货时间往后推了两个半月。” 多亏这瞬间反应,一切都有翻转的可能。 “五千公斤的可可粉都到货了?” “没有!我的供货商仓库里一时间没有这么多可可粉,所以就发过来五百斤。” “哥,赶快打电话,就说剩下的不要了,你赔违约金就行……余下的我来跟他谈。” 姜向北都不用仔细检查,光凭可可粉颜色和浓郁焦香味就可以判断。 这几百公斤可可粉不仅是低脂,而且还属于碱化可可粉中品质相对较差的种类。 张路沉下脸点头,忙不迭又转身回办公室去打电话。 供货商在海市设立了家办事处,联系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电话打过去对方很快就接起。 上楼下楼到再上楼,姜向南两手提着的年节礼都没找着空放下。 这回上来,他终于反应过来把篮子放到沙发边。 张路接起电话说了几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嗓门越来越大,交谈内容显然很不顺利。 姜向南只能听懂几个单词。 由于语速太快,说了些什么他没法听懂。 然后……他看见姜向北把听筒接了过来,那张老是笑嘻嘻的嘴唇缓缓吐出一串流利的外国话。 抑扬顿挫,单词清晰,比张路的散装外国语好不知好了多少倍。 就是知道多好,姜向南才因为震惊而瞪圆了眼睛。 姜向北和对方很平常的交谈着,说着说着顺势坐到了办公桌后,脸上甚至跳上几分笑意来。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来分钟。 姜向南没意识到时间有多长,完全被姜向北从容不迫地谈判所吸引。 “哥,他答应重新签订合同。”电话交给张路,姜向北坐到沙发上。 “你跟他说什么了?” 虽然姜向北单词说得清晰,可好些专业用词连起来还是听不懂。 “我说他骗人……”姜向北笑。 “然后呢?” “然后他就同意重新签另一份合同,而且还要把这五百斤可可粉都收回去。” “说人话。”姜向南总算知道裴玄为什么老说姜向北不说人话。 第47章 ◎美丽误会◎ “瞧司同志说的,向北这么能干,哪能耽搁学习呀!” 孟红英稍微怔了下,随即就笑眯眯地回道。 而后,进门一直没开口的江志国忽然摆了摆手。 “那些都是小事。” 等众人视线全部聚齐之后,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话。 “其实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姜向北小同志做的面包……” 江志国这人做事不喜欢绕圈子,不管今天能不能成,先说出来把主动权交给司文兰选择。 要是不成,那他完全没有必要再提外联部投票的事。 司文兰眼底笑意缓缓敛去,虽面上还是挂着淡淡笑容,但明显停顿下来没接话还是让院里安静了几秒钟。 安静中,姜向北看着姜爱国,见他点头,马上笑着接话:“进货当然可以,不过可能得等个把月。” 慧红表情一喜,随即嘴角扯开个大大笑容:“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你们尽管说!我们能帮的一定帮。” “领事馆这个月要办春节酒会,需要准备一大批面包,我得忙活完才有时间。” 不仅三个领事馆把酒会所有的蛋糕和面包都交给姜向北,还介绍了他国领事馆的订单。 加上张武那日渐增大的订单量,这个月她分身乏术。 “领事馆!” 别看南川钢铁厂规模在洛川算大厂,国家政府层面的交往他也没资格参与。 可人姜家现在都跟领事馆的人搭上了线…… 江志国状似无意地瞟了眼气定神闲的司文兰,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没事没事!你先忙那头,嫂子和你建明哥打算先找铺子,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慧红压下心里的吃惊,面上还是一派笑意。 姜向北又继续说:“那嫂子跟我来厨房,我跟你们说说这些面包的进货价。” 厨房外,江志国端起茶杯吹去表面漂浮的茶叶。 “司同志你也别生气。” “……” “老刘和我认识了二十多年,要真是厂子里投票,于公于私我都应该把票投给他。” “厂长你不说我也知道,而且我对外联部主任的位置并没有多大兴趣。” “嗯?”江志国一时间都有迷糊,不解地反问:“那你年前上我家来想问什么?” “我是想向您提一提新记账方式的改革问题,咱们厂里报销方式漏洞太大……” 司文兰恍然大悟般低头轻笑一声,看着像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江志国为什么亲自上家门来拜年。 原来是想玩“你来我往”那套…… “报销?”江志国吃了一惊,而后郑重地看向司文兰,似是在确认:“你真对外联部主任没有意思?” “说没意思那就是假话。”司文兰回得干脆,但接着又摆了摆手:“能选上当然好,选不上说明我能力还不够。” 江志国被哽得喉头微动,却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心只为厂子无私奉献,如此崇高的精神境界竟被他拿来当成交换筹码,接下来这话怎么接都会显得自己利欲熏心。 “……” “只要是为了厂子好,江厂长你选谁我都肯定支持工作,咱们共同把钢铁厂建设得更好才是要紧事。” “……” 姜半听得整个人呆若木鸡,一会儿看看爱人口若悬河,一会又看看一言难尽的江志国。 哪是什么记账方式,司文兰明明就是去探口风的。 昨晚熄灯之后还一个人在那盘算着厂子里谁会给谁投票,嘀嘀咕咕大半小时才睡着。 怎么这脸说变就变,变脸……姜半抬头看了眼天空,比变天还快。 精神境界先拔高了,话锋一转又说到面包的事上。 “既然我家向北说能做,价格方面厂长和嫂子就放心,一定比其他家便宜。” 江志国:“……” 比其他家便宜…… 为什么便宜?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要有来有往,我这边便宜了,你当然也得有来有往。 江志国怔了下,然后无奈地讪笑起来。 想自己阅人也算无数,今天竟然被司文兰的“唱念打坐”给唬住了,还真以为冤枉错了好人。 “妈,我们和嫂子已经谈好了。” 要不说母子连心,司文兰说要便宜的话音刚落,姜向北那边已经谈好了。 “等妹子忙完嫂子再来麻烦你。”慧红拉着姜向北的手舍不得放,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 别看兄妹俩才十来岁,谈起生意来那是相当有章法。 只要稍微看出他们对价格有点点疑惑,立刻就把送货的单子拿出来证明。 看……进货价在这摆着,你还有什么问题要说。 价格已经透明了,转身就说因为两家人关系近,能给他们特别便宜点。 最好还特意叮嘱两人不要把这个进货价说出去,要不得罪人。 这招“启程转折”就算慧红两口子知道,也不照样被拿捏住了。 不仅觉得自己占大便宜,心里还念了姜向北的好。 “那我等着嫂子来家吃饭。”姜向北笑得牙不见眼,抽空还朝司文兰龇了龇牙。 不管厂子的事还是面包,到这儿就大家都必要再多说了。 中午饭吃完,江志国一家告辞。 临走前,江志国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司文兰,似笑非笑:“好好准备准备吧。” “厂长和嫂子慢走。” 司文兰只装不知,微笑着把人送出家门。 望着一家人走远,姜向北好奇地凑到司文兰面前忙问:“妈,准备什么?” “准备准备用老藤条打孩子。”司文兰垂眸:“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敢不经过大人同意就接别人的订单,你是不是准备退学回家来专门做面包。” 姜向北:“……” 怎么好好的又变脸了! “妈,就算我不是大人,但我还是能听懂江厂长的话里有话,再说了……” 悄咪咪地挪动步子离得稍微远了些,才嘻嘻哈哈地继续说道:“有钱不赚是王八蛋。” “你说谁是王八蛋!” “就是个比喻……爷……救命!” *** 落凤街食品经营部。 大年初七,洛川市大部分单位都进入到年后上班的时间,经营部也是一样在八点开始营业。 年后冷清,店里很久才终于走进来个男同志,还只是光看不买。 “唐姐!” 女人忽然变了调的惊呼声回荡在食品经营部里,也让柜台前看似低头选购的中年人偏头看去。 一只手掌长的灰色耗子拖着长尾巴从左边柜台一路狂奔,直至跑到了男人眼皮下。 老鼠的四只脚尽数在那些糕点上踩过,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柜台缝隙里。 老鼠刚消失,男人又在柜台缝隙里看见了蚂蚁的踪影。 “叫什么叫。” 那个被称呼为唐姐的中年女售后员不慌不忙走过来,只是瞄了眼柜台,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有……”先前惊叫的双辫子女售货员看了眼崔有志,都有些结巴:“有……有耗子。” “哪里有耗子,你看错了。”唐姐若不咸不淡翻了个白眼。 “确实有耗子。”崔有志冷下声音,指着面包上留下的耗子脚印:“我亲眼看见耗子在这不见了。”指指老鼠消失的地方。 “我没看见!”唐姓售货员瞥了眼崔有志:“有本事你就抓着耗子证明,否则我没看见就是没有。” 崔有志讪笑,他今天算是领教到落凤街售货员大名鼎鼎的胡搅蛮缠了。 “我也瞧见了。” 没想到,门口有个穿白衬衣旧军装裤子的男同志也跟着出声作证。 说着一指最边上连接着墙壁的柜台:“如果我看得没错,这里面还有个耗子窝。” 唐姓售货员“呸”了声:“你说有就是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两个大男人,一时间倒是因女售货员的强词夺理而接不上话来。 “食品经营部是为老百姓服务,难道你们就是这种服务态度?连屋里有耗子都不管!” 男人火冒三丈,蒲扇似的大手重重往玻璃柜台上一拍,骇人的气势瞬间迸发。 唐姓售货员翻着白眼上下打量起白衬衣男人。 “有本事就去举报我呀!” 唐姓售货员的猖狂让崔有志有种平生未见的感慨。 “唐丽丽。”而后,白衬衣男人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出了女人的名字,接着往前一步:“郑军是你爱人吧?” “你是谁?”唐丽丽警觉地看向男人:“难道你有事要求我男人?” “不是我有事求你男人。”衬衣男人笑,右手抬起朝门外挥了挥:“郑军涉嫌贪污受贿以及买黑涉黑被纪检委批捕,其爱人唐丽丽涉嫌包庇罪……准予批捕。” 崔有志往后连忙往旁边让了一步,好让出地方给冲进来的几个公安。 “至于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白衬衣男人微笑。 公安冲进来,给唐丽丽铐上手铐,套上黑头套。 一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根本没给半句说话的机会,拖着唐丽丽就往门外走。 白衬衣男人环顾一圈经营部里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众人。 “连基本良心都没有,我看你们这个经营部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我会如实把今天看到的情况向市委保障部说明。” “……” 说完,转头冲崔有志指了指土台胡同的方向:“同志要是想买面包,街边有个小摊,我经常在那买。” 崔有志:“……” “谢谢同志,我一会儿就去看看。” “一定要去试试,要是好吃就帮着宣传宣传。” 第48章 ◎老姜家糕点铺◎ 昨夜的一场大雨丝毫没有留下痕迹,早上太阳刚探出头来,空气就仿佛滚烫得能灼伤人的皮肤。 “今年这天热得真早,才五月这天就热得人毛尖火辣。” 土台胡同口,忙活了一阵的姜半抬手抹了把额头大汗,一刻不敢耽搁地又赶紧拿起扫把门口再清扫一遍。 “老姜,你看挂这里合不合适?” “一会儿让姜半来挂,你腰不好就别瞎掺和了。”姜爱国直接拒绝。 “老子比你灵活多了,五公里拉练你肯定都跑不赢我。” “就算你是猴儿变的,这凳子您也不能上。” 王爷爷举着块红褐色长条木板非要帮忙挂在门边,而姜爱国极力阻止。 那是一块写着[老姜家糕点铺]的牌子。 两扇门敞开着,下半截是红木上半截是透明玻璃。 走进铺子大门,一间方方正正的屋子出现在眼前。 姜家人最终还是接受了王爷爷的提议,王家东厢房第二间屋子被改成了铺面。 屋子最麻烦的一道程序就是敲墙,屋里其他地方干干净净的只用刷一遍石灰粉就能用。 拖了几个月才开业,是因为要先忙活姜向北称之为工作室的地方。 五口烤窑加上工作坊里需要的家具柜子,姜爱国和平子爷爷没日没夜的忙活了两个月才终于弄完。 这几个月姜家人都全都累瘦了一圈。 不管是两头忙活装修的长辈们,还是睁眼就是做面包的姜向北和帮手姜向南和裴玄。 司文兰和郑奶奶在屋里,仔仔细细擦干净昨夜刚送来的玻璃柜台。 左中右各一个两米长的玻璃柜台,左右两边墙各一排到顶柜子。 郑奶奶抬头看了眼天色,杵着腰轻轻锤了两下。 “还是头回见你们家开铺子这么着急的,哪家不是得先看日子再做准备。” “向南和向北平时得上学,只有周六才有空。”司文兰无奈地笑了笑。 这家糕点铺,没有两个孩子就根本开不起来。 家里所有安排可不得跟着姜向北作息安排,平时上学哪来的空闲干其他。 “那倒是。”郑奶奶摇头:“要我说太能干也是辛苦,又没个人能帮着向北分担点。” 一个不大点的小姑娘,天天闷头在厨房里做面包。 想想她家差不多同龄的小孙儿王军,天天不是上树下河就是看电视,连帮长辈们分担点家务的意识都没有。 司文兰叹气:“谁说不是呢!可我们就是有心也使不上劲儿。” 这手艺用眼睛看和实际上手千差万别,取个奶皮笨手笨脚得连自己都嫌弃。 “这么长期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休息了一阵,郑奶奶又拿出干帕子擦干玻璃柜上的水渍。 “向南昨天也提了这事儿,要是体力活那还好找人,可要是会做面包的上哪找去……就是想要个有点基础的都困难。” 而且还有一点司文兰也得防着……偷学手艺。 要想满足以上几点更是难上加难。 招牌挂到大门右边,顶端再挂上块红绸子,姜半看着这块略显简陋的牌子,自豪感油然而生。 虽然有些仓促,但这间糕点铺是自家的,他正式升任为总经理。 当然……职位是姜半给自己定的,糕点铺子员工眼下只有女儿和儿子两人。 员工甲姜向北正和员工乙姜向南正推着板车来到商铺门口,热心群众裴玄负责拉车。 姜向北:“咱们家这个招牌是谁选的款式?怎么和光辉服装厂的厂牌一模一样。” 红底黑字,怎么看都感觉透着股子庄严肃穆的感觉。 “爸的主意”姜向南笑,转身冲铺子里忙活的大家吼了一嗓子:“面包送来了。” 大人们纷纷涌出来端篮子。 “向南,向北。” 马路边,一辆黑色摩托车轰鸣而来,骑车的人捏下刹车,准确将摩托车停到了姜向北身边。 这个年代还没有什么交通规则管制,姜向北一回头就看见头发被风吹得根根立起的张路。 亮黄色衬衣配灰色灯芯绒喇叭裤,皮带上比拳头都大的扣子特别眨眼。 典型的妈见打类型。 上半身夏天,下半身还在过冬天。 “哥。” 姜向北刚喊人,后座走下来的王钊又再次刷新了潮流新高度。 格子喇叭裤长得遮盖住了大半黑色皮凉鞋,随着王钊抬腿下车的动作,还因踩到裤脚被绊得趔趄了几步。 好不容易站稳,第一件事就是取下挂在领口的墨镜戴上。 “妹,瞧哥今天这身打扮像不像港市明星?” “哥,你裤子拉链没拉。”姜向北抿嘴,跟着转身帮忙把篮子都搬进店里去。 第一天开业,面包种类只准备了五种,倒是保质期长的一些耐放糕点准备得多些。 “叔,生意兴隆。” “姜半叔叔,祝您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张路和王钊穿着是时髦了些,可行事还是相当有规矩,进门先说吉利话,而后送上红包。 红包就是个彩头,姜半当然乐呵呵地收了。 仪式走完,张路几步就窜到姜向北身后:“向北,今晚我和王钊请你们吃饭,你想吃什么?” “哥,你发财了?” “你前回帮哥那么大个忙,这几个月靠你大赚一笔,请吃饭都是小事。” 先按兵不动静悄悄等了两个月,等交货时间一到,张路准时送上五万斤可可粉。 对方找专家验货,结果发现不论抽检还是全检都全部合格,根本找不出一点能挑刺的地方。 糕点厂果然如他所料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付尾款,当即就提出要么分期付款要么耍赖只赔偿两万元违约金。 就连对方可能是因为厂子运转有问题才铤而走险坑人也是姜向北提醒。 为此,张路找人调查之后布了个局中局。 五万斤可可粉其实都是借来暂时一用,其中四万多斤本应该运往邻国,就是中途到国内来溜了一圈。 张路从容不迫地报案,在公安局里跟对方扯了几天皮。 最终,以看似张路吃大亏的结果完成协商。 糕点厂赔偿五万元违约金,两万为现金,剩下的三万元用面粉跟大米替代。 钱物一到手,张路转过身来才把批发部叶副经理举报到了公安局。 人一进公安局,姓叶的就立刻交代了和糕点厂某某主任合谋坑骗张路的事实。 不过姓叶的不承认这件事是受谁指使,只咬死是为了骗钱。 张路回军区大院大闹一场,闹得整个家属院人尽皆知,究竟是不是张姑姑指使的已经不要紧了。 因为张路说是姑姑指使,那邻居们听到就是她指使。 张老爷子大发雷霆,当即就把张姑姑一家轰出家属院,不准他们再住在娘家。 张路既白得几万块赔偿,又赶走了最讨厌的一家子。 这几天高兴得都找不着北,买了辆摩托车之后赶忙来感谢最大的恩人姜向北。 “吃完饭哥还有大礼要送你!”张路神秘兮兮地眨眼挑眉。 姜向北笑着点了下头:“这可比你辛辛苦苦搞批发来钱快。” “谁说不是呢。” 另一边,王钊在店铺里转悠了半天,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好半晌突然感慨了句:“宽敞是挺宽敞,就是光线不怎么好。” “你戴着两块黑漆漆的眼镜能瞧得清楚就奇怪了!” 王爷爷冷飕飕地瞥着王钊那条拖地的喇叭裤,今天要不是个好日子,手肯定已经招呼上了。 “我说怎么这么黑呢!” 取下墨镜,整个世界瞬间亮了起来。 两个打扮在长辈眼里就是混子的人忐忑不安地在铺子里打圈圈,好像往哪站都不对。 等姜向北提出要回家拉第二车的时候,赶忙跟着一起溜了。 “妹,姜爷爷以前是不是专门练过用眼神打人。” 一离开铺子,王钊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高高兴兴抢过板车把手帮忙。 至于来时的两位帮手,已经被摩托车吸引全部视线,估计连姜向北回家都没发现。 穿过两条街道走进三水胡同。 一直到车子停靠在院子门口,三人走进厨房,张路忽然掀开衣服从腰间刷地抽出个信封来。 “妹,给!” 这就是张路所谓的大礼,厚厚一叠带着体温的大团结。 “刨除给洋鬼子的辛苦费还有运费,全给你。” 张路一直把供货商的联络员称呼为洋鬼子,五万斤可可粉能来国内跑这么一圈肯定得多亏他帮忙。 加上各种海关费用以及运费,全部赔偿就剩下三千元,全在这个厚厚的信封里了。 “就说了几句话,竟然能赚这么多。” “都是你应得的,这钱你藏好别让叔叔婶子知道,要不全都得给你没收!” “我正琢磨多添置点盆子碗什么的,你这钱来得恰到好处。” 姜向北乐呵呵地收了,不过转身就把钱塞到橱柜里,全程表情都没有半点过分的表现。 普通人六七年才能攒下来的钱在她眼里和十元并没有多少区别。 “妹,你知道三千块一般人要赚多久吗?” “知道!” “咳咳……”王钊忽然用力咳了两声。 两人立刻收声,同抬起头往厨房门口门外看去。 两道视线相碰,蒋丽眼底的震惊仿佛快要溢出眼眶,稍微停顿片刻之后才抢先移开目光。 贺山冲姜向北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自从贺家四口搬到院里,只有贺铭仁见着其他邻居会打声招呼,贺山永远以微笑替代。 第49章 ◎我说什么了?◎ 八条中学。 十一点半,结束了中考最后一场数学考试后,姜向北将军挎包往背后一甩。 “向北,咱们下午去摸鱼。” 满打满算,姜向北有整一年半都没和伙伴们一起玩耍,好不容易遇上两周不用做面包,夏彩霞立刻就邀请起来。 “走。”姜向北只是一挥手。 “小潭溪里有虾,咱们先回家拿两个网兜……” 夏彩霞正安排着一会儿的行程,余光瞟到学校大门口两辆摩托停在那,立即就重重叹了口气。 一黑一红两辆回头率百分之百的摩托车。 红色的是王钊,一脚蹬地,一脚踩在排气管上,戴着墨镜也不知是睡是醒。 张路上半身趴在车上,一边照镜子一边摆弄发型。 “看来你今天是又去不成了!”夏彩霞撇嘴。 下一秒,张路在学生堆里一眼就瞧见了姜向北,拿下墨镜连连摆动手臂。 “妹!” “张路哥,你们怎么来了?” “上回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张路跨上摩托车,拍拍后座:“哥带你去吃好的,走!” 姜向北回头。 夏彩霞远远地冲她摆手,转身就跟其他伙伴们跑远了。 “快上车,你哥刚才我们已经送过去了。”张路催。 “……” “好烫。” 不知道这两人让摩托车在烈日下晒了多久,姜向北刚一坐下,屁股底下立刻传来滚烫热意。 刚抬了下屁股,摩托车嗖地一下狂飙出去,瞬间又把姜向北拍到了位置上坐好。 几分钟路程,脸和屁股一直处于冰火两重天中。 热意才刚减轻,车子……停了。 姜向北捂着撞上张路后背的鼻子下车,心里发誓下次坚决不坐摩托车。 确切的说是不坐张路哥的摩托车。 [五味楼] 光看名字就是古色古香的酒楼名字。 飞檐翘角的中式门头,其他地方又全是灰白色水泥石墙面,大面大面落地窗能看到里面正在吃饭的人。 这是一家饭馆,而且还是很高级那种 “这酒楼我一个哥们参了股。” 张路带路,边走边跟姜向北介绍。 洛川市第一家合营高档酒楼,不仅拥有接待外宾的资格,还是市政府指定举办各类招待酒会的酒店。 从外面只能看五味楼的五分之一。 这其实是一片建筑群,由几栋不同功能的建筑组成。 前边是酒楼,后边则是一座包围在花园里的酒店。 酒楼里金碧辉煌,头顶无数盏水晶灯散发出昏黄灯光,让二楼包间整体都处于一种幽暗的氛围中。 脚步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半点声音,唯余张路一个人喋喋不休的吹牛声。 酒楼内部和外面完全像是两个世界,豪华程度丝毫不输前世的大酒店。 “二零五包间已经到了,周先生就在里边等着各位。” 服务员把众人领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 张路直接越过她,推门之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期间也没忘招呼姜向北:“妹快来,哥给你介绍个有钱的哥哥,以后没钱了就找他要。” “张路的妹就是我妹,零花钱就是小事。” 姜向北人都还没看清,充满笑意的低沉声线先悠悠传了过来,好听得就像是电视剧男主角配音。 人不可貌相…… “这是周祝国,向南向北以后就叫祝国哥。” 头顶已经能预料到在不久将会变得光秃秃一片,两条眉毛却浓密得十米开外都能看见。 周祝国是姜向北这一年多以来头回遇到的秃顶青年人。 难道是慧极必伤……头发? 姜向北心里怀抱着这种想法,乖巧地叫人:“祝国哥。” “向北妹妹,快来坐。”周祝国并没有因为姜向南和姜向北只是半大孩子就对两人有任何态度上的轻视,那种缓缓说来的语速让人如沐春风。 他亲自走过来把姜向北迎到座位上:“妹妹想喝汽水还是茶?” “汽水!”姜向北毫不犹豫地选择。 “确实是个小孩儿呢。”周祝国笑,把汽水递给姜向北后还是没忍住弹了下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半天的小辫子。 “我妹妹才十五,不是小孩儿是什么。”张路豪迈大笑。 看几人勾肩搭背的聊起天来,姜向北趁机凑到姜向南耳边小声好奇问道:“哥,刚才祝国哥和你聊什么呢?” “聊读书的事。”姜向南微微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有什么多余表情。 周祝国的眼界和背景应该都不是一般人。 年纪轻轻就能和政府搭上关系,全权出资建造了这么大规模的酒店,短短一段话里透露出不少讯息。 “读书有什么好聊的。”学渣姜向北表示不理解,难道周祝国就和那些普通家长一样会关心姜向南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分。 “你这小丫头。”张路笑着拍了下姜向北脑袋:“读书学习当然重要,要不你咋分得清可可粉的差别。” “读书和学习哪能一样。”姜向北反驳:“我学习面包做得再好,考试也不能加分。” “歪理一套套的。”姜向南摇头失笑。 “妹妹说得其实有道理。”周祝国招呼几人坐下,看向门口:“通知后厨上菜吧。” 姜向北这会儿才发现服务员原来一直没走,跟着进来后恭敬地站在门边等着。 说完,又转过头来继续刚才的话题:“人这一辈子,在学校读书就那么几年,但是要学习的知识肯定到死都学不完。” “活到老学到老。”姜向北眨眼接话。 “行啦,就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今天是我专门为了感谢向南和向北。” 菜还未上,张路就举起茶杯站起来:“哥哥先敬一杯,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五人以茶代酒,嘻嘻哈哈象征性的喝了口后姜向北干脆问答:“哥,今天不会只是简简单单请我和我哥吃饭吧。” 要只是吃饭,张路不会特意介绍周祝国。 “你哥是那样的人吗!”张路故意瞪眼,疯狂往周祝国方向转动眼珠子:“是别人有事要找你帮忙。” “妹妹这么爽快,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周祝国表现得很干脆,扯了把张路的胳膊换坐到姜向北身边:“我真有事求你……” 周祝国是洛川市人,但不是土生土长的洛川人,早些年一家子为了躲避战乱举家搬迁到了澳市生活。 因抗战期间对国内做过不小的贡献,改革开放刚试行,周家就响应号召开始回内地建设经济。 五味楼只是周家在洛川市内的投资之一。 周祝国只是投资人,但并不参与酒店管理,进出口贸易才是他最主要的事业。 与张路是因为生意相识,没想到一聊才发现两人脾气相投迅速成为了朋友。 “我主要是做油业进出口,最近刚接触到烘焙行业,张路说全洛川市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懂烘焙,极力推荐我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你。” 姜向北:“……” 想都没想,姜向北就摆手摇头否认三连。 “我全是书上学来的手艺,哪懂什么烘焙啊……” 周祝国说得可不是几万斤可可粉那么简单,人家是吨做计量,平时用货轮拉货的级别。 姜向北哪敢装什么狗头军师。 “我妹妹连洛川市都没出去过,她真的什么不懂。” 周祝国不仅吓到了姜向北,同时也让姜向南大惊失色。 再沉稳,那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哪见过这种阵仗。 “你别担心,我没想问复杂的问题。”周祝国笑,连忙拍拍姜向南肩头:“生意上的决策连我一个人都说了不算,哪能请你们定夺呀。” 其实张路说姜向北如何如何厉害周祝国从头到尾都没放在心上。 问这么一遭,就是为了给张路个面子,也奇怪究竟姜向北是哪点能让好友如此夸奖。 姜向北呼出口气。 前一世她就只是个小小面包店的老板,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连穿越都是一闭眼一睁眼就穿了。 没有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的爽感,就是一脑子烘焙知识都因为工具改变得全部重头摸索。 姜向北的这一世,也在学习成长中。 “那咱们就当讨论,不说什么咨询。”周祝国真有些担心吓到两个半大孩子,连忙摆着手打哈哈:“先吃饭,咱们边吃边随便聊。” 五味楼主推的是洛川融合菜色,菜色可能算不上最正宗,但总的来说味道还不错。 饭菜下肚,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王钊跟张向南吹起单位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八卦,讲得人兴高采烈,听得人意犹未尽。 姜向北专注于面前的酸菜鱼。 “妹妹平时做面包买什么牌子的高筋面粉?”周祝国放下筷子端起杯子,状似无意地问起:“哥回去给你送点当见面礼。” “一部分用茶花牌,一部分要求不高的就自己做。”姜向北说。 “茶花牌?” “对口感要求比较高的面包只能用进口货,我也想用咱们国家自己的面粉,但口感差异问题实在没法解决。” 别说是现在,就是前世国内烘焙的半壁江山也都由进口面粉占据。 “哦?”周祝国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眼底逐渐浮上抹认真神色:“你觉得差异在哪?” “我觉应该是应该是咱们国家千百年来延续下来的种子问题,种出来的麦子更适合包子馒头,外国人他们就是吃面包长大的……” 这个问题细说起来其实是找不到根本原因,姜向北也只能从不同饮食习惯方面分析。 为了研究出各种面粉的不同口感,她曾经做过非常多试验。 第50章 ◎婚礼◎ 七月盛夏,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早早就能预见今天又是个好天气。 虽然气温不低,但好在有风,刮到人身上凉丝丝的很是惬意。 当然,这份惬意只有不用劳动的孩子们能感受到了。 今天是裴建和王雨的婚礼,一大早胡同里的邻居们就开始忙碌起来。 不管红事白事,整个胡同的大人们都得帮着一起忙活。 , 酒席摆在胡同的公共大礼堂里,每家都要出人帮忙,掌勺就是国营饭店上班的邻居。 不过这其中当属新郎新娘两家长辈最忙。 早上王雨被司文兰接回姜家等待,姜家院里全是来帮忙做喜被的奶奶婶子。 结婚当天早上把故意留了最后一点没弄完的被子完工,每个人都去缝上两针,寓意着长辈们对新人的祝福。 十几个女同志凑到一起,那杀伤力能堪比武器了。 姜向北在家里待不住,早早就被司文兰打发到裴家来帮忙。 到了裴家,崔秀娥搬来个躺椅,让她去屋檐下边躺着玩。 “老裴,让你买的炮仗买了吗?” “买啦买啦!就在咱家五斗柜里。” “怎么这喜字还没贴?向南你帮婶子贴下喜字,裴玄你杵着干什么……还不去帮忙。” 姜向北张大嘴咬了口西瓜,优哉游哉地望着自家老哥被使唤得团团转。 “姜向北,冰箱里冰汽水,我给你拿瓶。” 百忙之中,裴玄竟还跑到姜向北身边端茶送水,顺手又把躺椅拉到阴凉的地方。 姜向北一脸见鬼地看着他,汽水明明冰得都挂着水珠子,拿在手里就觉得是个烫手山芋。 “你吃……”姜向北看了眼不远处忙活的长辈,后半句耗子药只能用眼神替代了。 “昨晚不是……”回头看了眼忙活的父母,裴玄蹲下身笑得一脸谄媚:“咱们不是才分了钱吗!” 姜向北笑。 这下子汽水喝得总算能心安理得了,橘子味的汽水下肚,舒爽得全身毛孔都跟着打开了。 昨晚是面包事业三人组第一次分钱,由姜向南负责算账,姜向北和裴玄看完连环画等着拿钱就是。 “我估计我妈大半辈子都没见过那么些钱。”裴玄眨眼。 姜向北非要把工具钱算在自己头上,说是以后姜半的货她也用到那些工具,三人平摊说不过去。 虽然裴玄并没有多想也不在乎那点投入。 最后,扣除一千元成本后裴玄分得了两千九百块,光是大团结那可都是厚厚一大叠。 “你钱全给婶子了?”姜向北好奇。 “哪能啊!就一千五就乐得她找不着北了,没瞧见今天把你当财神爷供起来了吗!”裴玄乐。 姜向北也笑。 “一会儿嫂子那边有亲戚要来,要是有人欺负我嫂子,你就喊我。” “裴建哥让你说的。” 姜向北一眼就看透,裴玄就没有那么心细,什么事都得别人提醒才后知后觉。 “你可真聪明。”先拍了波姜向北马屁,然后又往椅子后挪动了两步:“今天嫂子大爷一家要来,我哥说这家子没几个好人。” 王爷爷去世后,冒出来要工作打探抚恤金的犹属王家大伯为主。 要不是王雨跑得快,还真要被这家子算计到头上。 “我嫂子那人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 这点姜向北同意,王雨善良又坚韧,就是胆子小得出奇。 上回去吓唬冯强盛,姜爱国就看出这姑娘实在害怕,特意没让人跟着去。 “那我去陪着我姐。” 姜向北站起来拉拉裙摆,裴玄忽然跳了起来,有些结结巴巴地伸手:“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不会又是什么发夹吧!”汽水两口喝完,姜向北把玻璃瓶放到窗台上,见裴玄还扭扭捏捏地站着不动,抬手吆喝:“还有什么事?” “不方便。”裴玄瞟了眼崔秀娥:“不能让我妈看到。” “鬼鬼祟祟的准没憋好屁。”姜向北坏笑,推着裴玄的肩膀往他房间走。 洗手都要洗两遍的人,屋子同样干净清爽,连书桌上的几个泥娃娃都整齐得摆放成一条直线。 床上被子叠成豆腐块,床单也抚得没有一丝皱褶。 姜向北想起自己早上起来堆成一团的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了视线。 “东西在抽屉里,你自己拿。” 裴玄几步就退回了门口,扒着门框一脸羞涩。 姜向北:“……” 不会是什么整人的玩意儿吧! 刷—— 书桌第一个抽屉拉开,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衣服摆在抽屉正中间,姜向北小心翼翼地提起个角使劲抖了几下。 吓唬人的玩意儿没有,倒是掉出条淡蓝色背带裙。 “哎呀!弄脏了。” “裙子?”姜向北展开白色衬衣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下:“你打算送我?” “可不是,我还洗干净了你直接就可以穿。” 两步窜进来捡起裙子拍干净灰尘,裴玄没好气地把裙子塞到姜向北手里。 “为什么送衣服给我?”姜向北挑眉,转而又怀疑起裴玄是不是又有事要求她。 “就是感谢你,而且你生日我不是什么都没送吗!”裴玄撇开视线不敢直视姜向北。 哪是什么谢礼……就是第一眼看见裙子时就觉得姜向北穿肯定好看。 不过心里的想法肯定不能明说,况且裴玄自己也弄不懂为啥会鬼迷心窍买下裙子。 等把自己的想法先搞清楚再说其他。 “够哥们!”姜向北笑,三两下把衣服卷起来抱怀里:“今天正好穿新衣服,我先回家去试试。” 姜向北没有任何多余想法,转身前还大咧咧地拍了下裴玄的肩膀。 早上还正后悔应该王雨姐姐结婚该买件新衣服,这不转身就有人送来了。 蹦蹦跳跳地抱着新衣服跑远,逐渐远去的背影快乐得像只小鸟。 裴玄:“……” 目送着姜向北跑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裴军和崔秀娥,望着自家老二那傻愣愣的样子,双双眼睛里都带了浓重笑意。 *** “姐,你看我新裙子好看不?” “好看,你本来就白,穿上淡蓝色瞧着更白了。”王雨笑眯眯地瞧着姜向北在自己面前转圈圈,然后抬了抬手:“来姐给你重新编个头发。” “姐,你今天真好看。” 一身喜气的红色连衣裙,卷发一半扎在脑后一半披在肩头,头花的点缀相得益彰。 金项链是姜半司文兰给的嫁妆,金耳环是姜爱国给的。 虽只是干女儿,王雨出嫁姜家几位长辈出的嫁妆不比亲女儿少,更何论还有早已送到新房的家具。 王雨抬手,手腕上两个细细的金手镯随着动作滑落下来撞到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姐,你给自己添的嫁妆?” 裴家想到小两口结婚后要用钱的地方太多,所以彩礼直接给的钱,并没有添置任何家具家电。 “你裴建哥送的。”王雨羞涩得笑了笑。 “你自己的私房钱可别乱花,不防一万只防万一。” “知道啦!小小年纪知道的还挺多。”王雨笑,双手灵巧地在姜向北头上穿梭,很快就扎了个高马尾。 “王雨,你大爷他们来了。” 忽然,门外传来司文兰的声音。 姜向北回头看了眼表情瞬间阴沉下去的王雨,抱起梳妆匣。 “等等。”王雨利落站起,说着退下手里的金手镯放到盒子里。 姜向北赶忙抱起梳妆匣放到衣柜里,关上门后挪了个沙发挡在门前。 爸妈屋里的破沙发一碰就嘎吱作响,无论在屋里屋外都能听到。 刚把东西放好,门被人从外边用力推开,木门撞上墙壁哐当一声巨响。 姜向北看见墙皮都撞落不少,扑簌簌地掉了一地。 “大娘。”王雨声音冷冷淡淡。 “可真是好本事,结婚都不通知大爷和大娘,放以前叫什么你知道吗……叫无媒苟合。” 中年妇女脸型细长,整张脸上就那个又大又扁的鼻子特别抢眼。 开门就先单手叉腰指向王雨。 王雨不吭声。 姜向北直接往前一步:“国家法律都规定婚姻自由,你算哪根葱跑来就对我姐指指点点。” 接着又退后一步抬手捂住嘴巴满脸惊诧:“我知道了!抢王雨姐工作的就是你们吧。” “哪里来的野丫头,老娘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哪里来的老泼妇,站我家门口骂我姑娘。”司文兰的身影忽然从旁边钻了进来,半个身子直接挨着女人:“这里是三水胡同,可不是井子巷。” “就是!哪有当大娘的一上来就骂侄女,今天还是人家的大喜日子。” 都是三水胡同的邻里,要帮忙当然是帮自己人。 十几个婶子围到门口,那威力……姜向北都能瞧见口水飞溅到了女人脸上。 在洛川市,大伯被称呼为大爷,大伯娘自然就是大娘。 王大娘平时再蛮横,遇上十几个婶子那也是根本没有还口之力。 站院里的王大爷还想进来救自己婆娘,刚抬了下腿,肩膀已经被拍了拍:“女同志们讲话,那用嘴讲就行,要是男人……” 姜爱国身形高大,身后又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中年人,王大爷都没任何多话,面上瞬间就变成了副赔笑的摸样。 “今天是个大好日子,她大娘就是着急所以说话难听了点,我们没什么坏心思。” 姜爱国笑:“王雨是我孙女,是我老姜家的人,谁要是敢打她主意,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51章 ◎两条裙子◎ 随着人群逐渐散去,门口突然又探出两颗脑袋来。 一男一女,年纪看上去和姜向南差不多,光是那两个和王大娘简直如出一辙的蒜头鼻就能猜到两人身份。 王雨明显也看到了两人,却没有多少波动,似是没看到那样收回了目光。 “大姐。” 表妹王丽丽怯生生地开口叫道,要不是环顾了一圈屋子的眼光满是嫉妒,还真要被这副乖巧摸样所欺骗。 “我没钱给你们。”王雨冷冷回道。 “你叫她什么,人家现在嫁给有钱人了,哪还会看得上我们这种穷亲戚。”表弟王成满脸鄙夷地扯了下王丽丽的胳膊。 话是这么说,两人却不退反进,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屋子。 “姐,你的金耳环真好看。” 从进门起,王丽丽的目光就黏在了金耳环和金项链上,那视线还有来有回,上下不停移动就是舍不得离开。 “这是我们家给的嫁妆,要是想要早点嫁人让你妈给不就有了。” 姜向北往边上横移一步,直接挡住王丽丽的视线,并冲她狠狠翻了个白眼。 “谁信!不知道私下骗了多少,就是面子装好人而已。” 王成似乎早已习惯了居高临下,尽管压低了声音,嫌恶的视线却是直勾勾地看着王雨所说。 “王成,你别说了!” 眼见姜向北眉头紧皱,身体往王成的方向动了动,生怕屋子外的大人又被喊来,赶忙装腔作势地呵斥了声。 谁料,王成居高临下的态度不仅仅只是对王雨,亲姐也包含其中。 王丽丽才说完,自觉被下了面子的王成眼神如刀一转:“要你管,老子说话你最好给我闭嘴。” “我……我不是为你好吗!”王丽丽下意识往后缩了两步,表情有些害怕:“这又不是家里。” “不管在哪你都不能下老子面子,男人的面子比命都重要。” “以后我不说了。” “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姐面子上,老子今天绝不饶你。” 姜向北:“……” 眼前这是在上演什么封建电视剧吗……言语上在姜向北那吃了亏,又在亲姐身上找回面子,王成这才满意地收回吓唬的拳头。 “王雨,今天结婚收的礼金你全部交给我们。” 教训完王丽丽,王成又觉得自己行了,张口就冲王雨勾了勾手指。 “你做梦呢!”姜向北非常不给面子的嗤笑出声:“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站在姜家的屋里威胁王雨,这个身条跟竹竿似的王成好像一点都没认清眼下情况。 一句说完,姜向北还没完,又开口背诵了段诗经里佚名先生的诗词。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 骂了白骂,因为这姐弟俩显然听不懂,只有先前那句眼睛长在屁股上能大概明白意思。 “老子看你是个女的让着你。”王成伸长手臂,食指差点戳到姜向北的脸上,表情就像是要吃人一样:“信不信老子一脚就能踢死你。” “王成!” 啪—— 那骇人的表情吓到了王雨,她想也没想,对着王成的手背用力挥出去了一巴掌。 纵使心里也害怕得像是被重物压迫一样沉重,还是努力把姜向北护到了身后。 姜向北目光里,身前的背影颤抖得厉害,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吸跟着加重。 这种表现就是很明显的创伤后遗症,显然王成以前没少欺负王雨。 “你他妈肯定是忘记了老子以前怎么打你的!” 王成看了眼通红的手背,表情从愤怒逐渐变得微妙起来,眼底浮现出令人惊恐的暗色。 大手高高扬起,大嘴咧开个阴森森的笑意。 “……” 王雨的下意识反应不是躲避亦或是回手,而是抬起双手挡在脸上,显然……这也是一种自然反应。 回忆中的疼痛并没袭来,反而是一声巨响响彻整个屋子。 姜向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冲到王雨身前,就在王成扬手那瞬间,一个老旧沙发飞了过来。 只来得及感受到肩膀剧痛的同时,王成已经被沙发撞得往后趔趄几步站稳了身体。 要不是老旧沙发太轻,这一下能把人砸得倒地不起。 不过姜向北的目标并不是把人砸趴下,她跟着转身拉开了衣柜门抱起嫁妆匣。 “爷,有人抢东西。” 随着姜向北的叫声,两个手镯被甩到地上,姜向北还抓了把大团结洒在地上。 “谁抢东西!” “还用问谁,刚不是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趴门口偷看呢吗!” “是那两个。” 几句话间,大人们呼啦啦涌了进来。 屋里情况一目了然。 王成拽着姜向北头发,拳头高高举着,因为看到这么人突然进来而一时忘了放下。 姜向北仰着脑袋,辫子在王成手里,一手抱着嫁妆匣一手拽着早已变形的金手镯,另一头是王丽丽 “王八蛋!” 姜向南和裴玄看到姜向北被打,直接从姜爱国身后挤了出来。 裴玄以牙还牙地抓住王成短发,姜向南解救出姜向北的辫子。 “爷,报公安。” 两人拖着王成,姜向南还抽空跟姜爱国说。 “报啥公安啊,裴建就是公安,把人叫来得了!”有人说。 今天洛川市二局来了不少人,全在裴家等着吃席,还用报什么公安局。 “姜半,去叫裴建过来,就说有人抢他媳妇的钱。姜爱国摆手。” 头发被解救出来后姜向北终于能用得上力气,直接一脚蹬过去,把早已变形的金手镯抢到了手上。 “她还抢了好些钱。”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王丽丽胆子那么大,看到金手镯的瞬间竟然是去捡。 要不是姜向北手快,还真被她抢到手了。 然后……金手镯没抢到,王丽丽又抓了把钱赛到兜里。 做完这一切就几秒钟,继而转过身又来抢金手镯。 姜向北不知道王丽丽是怎么想的……难道是认为抢到就是自己的? 不过也多亏了她,抢东西事实的被坐实了。 姜向北歉意地看向王雨,就是……金手镯变形了。 司文兰看了眼刘春芳,两人默契地走到王丽丽身边,男人不方便搜身,她们没什么顾忌。 “姐!对不起。” 屋里的情况已经得到充分控制,姜向北走到王雨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 “没事。”王雨笑,眼睛里一层薄薄水雾,嘴角笑意却满是痛快:“今天是个好日子。” 从小她就被大伯家的两个孩子欺负,挨打挨骂那都是家常便饭。 但亲妈不管,爷爷就算想管也有心无力,出去工作前王成都还是一言不合就打人。 现在不同了,她知道自己身后有家人朋友撑腰…… “咱们让他们赔就是。”王雨笑中带泪,动手将镯子掰圆又戴进了自己手里。 “对!让他们赔。”姜向北笑着眨眼。 随着裴家人的到来,屋里已经站不下那么些人。 “你姐胆子小,你在屋里陪着她。” 压着王成出去前,姜爱国还特意交代姜向北,他一直记得王雨胆子小的事。 众人离开后,压抑许久的眼泪终于大滴大滴落下,王雨趴到姜向北肩膀上痛快大哭了一场。 裴建温声安慰了好久都无济于事。 最后还是司文兰说让王雨把心里多年的苦闷都发泄出来,大家才终于消停了进进出出。 姜向北冲裴建招了招手,解救出自己早已湿透的肩膀后站起来活动了下。 “让他们好好说说话。” 姜向北:“……” 都没来得及擦一下肩膀上的泪水就被司文兰赶出了屋子。 “你头没事吧?”刚走回自己房间,裴玄突然凑上来,姜向北摆了摆手:“没事,没掉多少头发。” 临时换了发型,要不还真有脱发的危险。 “你放心,我刚才给你报仇了!”裴玄狠狠挥动拳头:“打得全是皮薄的地方,够他喝一壶的。” 裴玄不说姜向北也全程目睹,拳头往腹股沟招呼了好几下,打得王成连腰都直不起来。 “我爷他们去哪解决事情了?” “去我家,有姜爷爷和我爸在你放心。”比起那边,裴玄还是更担心姜向北:“你把头发散开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没有,就是裙子被我姐哭湿了。” 白色衬衣上一圈带了口红的泪渍,衬衣袖口还被王丽丽把扣子拽掉了。 “没事,你等着。”裴玄眨眨眼,把姜向北按到凳子上坐好:“你等一会儿,哪都别去。” 姜向北:“……” 她哪会真听裴玄的话,前脚人走后脚就换了件衣服打算去裴家看热闹。 “向北。” 然后,她又被老哥姜向南按在家里。 “妈让我回来看着你。” “看我干什么?” “别以为妈看不出是你故意把王雨姐的金手镯扔地上的,妈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想到老妈当时哭笑不得的样子姜向南就好笑。 姜向北也不否认,理直气壮地表示:“他们来家里闹咱们不能拿他们怎么办,要是抢劫那可就不一样了!” 姜向南抬起手,手掌按在姜向北头顶上,一边按摩一边说:“王家人不承认,裴建哥说只能当成家庭矛盾处理,不构成抢劫犯罪。” 主要是两边有亲戚关系,真要掰扯清楚没那么容易。 裴家人最多是出言吓唬吓唬那一家四口,起到个威慑作用就算最好的结果了。 姜向北不服气地“哼”了声,不再反驳。 第52章 ◎老古板◎ [老姜家糕点铺] 国庆前一天,洛川时城内到处张灯结彩,纵使天已经完全黑透,街上也到处是欢天喜地的人们! 对全国群众来说,今年已经迎来三喜临门的大好事。 国庆放假七天只是其中最平常的一件喜事,其二是今年十二月十一号将正式恢复第一次高考。 而最后一件喜事则是关乎到国家发展与人民命运息息相关。 国家将于八月起陆续成立第一批国家经济特区,而后还将陆续设立五个经济特区。 书里国家发展内容与前世所学习到的完全不一样,以上消息姜向北也只能从广播里得知。 不过对她和家人而言,却绝对是件大好事。 老哥姜向南九月份高中毕业,正面临毕业即失业的状况,谁能想到立即高考就恢复了呢! 司文兰成功当上外联部主任,经济特区的设立将会成为她第一步将要争夺的市场。 所以最近老妈既要忙着复习高中知识,还频繁往珠市刚成立的钢铁厂办事处跑。 同样要参加今年高考的裴玄也忙着复习。 面包事业现如今只剩下姜向北一个人主持大局,姜爱国见状只能肩负起送货收账的任务。 中午最热的那段时间过去后,糕点铺里陆陆续续又开始来客。 “老板,今天还是没有那种黑漆漆的面包吗?” 来人是个长得很英俊的年轻男同志,进屋视线先在店里转过一圈后,好看的眉毛立刻耷拉了下来。 昏昏欲睡的姜半被惊醒,一脸迷茫看向男青年。 “就是那种黑乎乎的面包,我专门坐了一小时公共汽车过来买,竟然没有了!”男青年又是一阵叹气。 姜半:“……” “你是说巧克力面包吧?” 为了忙活单位的内购票单子,姜半有大半个月都没睡过囫囵觉,整个人头重脚轻的。 姜向北刚走进来见老爸的表情就知道人还迷糊着呢。 果然……下一秒见姜向北来了,脑袋一歪就又睡了过去。 “对对对,我不知道具体名字……就是这种!” 男青年才不管什么名字,但一眼就看到姜向北手里端着的筲箕,正是那种黑得和炭一样的面包。 “你稍等一会儿,我先把其他的面包先端进来。” “成。” 男青年站在原地只等了那么两秒钟,就干脆跟着来到门外跟着一起搬东西。 “你是老板闺女?” 虽然剪了个像男同志的发型,不过身形窈窕而且长得很漂亮,一看就是个女孩儿。 十五岁的姜向北是棵豆芽菜,十七岁的她一双眸子清澈如水,只是站在那就让人移不开视线。 男青年敢肯定,要是这姑娘留长头发,肯定更好看。 “我是老板请来做面包的师傅,每个月五十元工资……”姜向北一本正经地开始胡编乱造。 不过那双笑着的眸子却让青年知道这只是玩笑话而已,哈哈一笑也没当真。 “今天不止有巧克力面包,还有虎皮卷。” 姜向北把铁皮盘子放到玻璃柜台上,掀开上面盖着的纸,笑盈盈地指了指。 男青年看过去。 手臂长手臂粗的一卷蛋糕,金黄色底上面有深色花纹,乍一看还真像是虎皮的摸样。 男青年笑:“你这虎皮卷名字取得还挺贴切。” “都是别人取的,我就是照着搬过来而已。” 姜爱国陆陆续续把筲箕搬进来,和平子爷爷开始把补充的面包放到柜台里。 姜向北则是拿出把刀,当着青年的面把一条条虎皮卷都切成了块。 “里面还挺好看。” 今天青年跑十几公里来买这劳什子面包是受对象支使,还非得是落凤街这家才行。 原本除了任务外他对面包并没有多少兴趣,亲眼见姜向北切出来,喉头竟不自觉地跟着动了下。 青年很清楚,这就是所谓的视觉冲击,但知道归知道却没法控制身体。 “虎皮面包多少一个?” “四毛一个。”姜向北回,然后又指向旁边的两种巧克力面包:“有两种,你要哪种?” “有什么区别?” 除了外形上一个圆形一个椭圆形,两个黑乎乎的在青年眼里都差不多。 “你尝尝再决定?” 余光中瞧见门口走进来几个穿检察院制服的人,姜向北就知道是内购票来提货。 转而端起两个小篮子让青年自己选择。 “小姜同志?” 来人还是熟人,黄抗美和刘瑶等几人可是糕点铺的常客。 “黄老师,刘姐。” “听说你们又要休息一个月?” 黄抗美用的是又,而上一次休息还是姜向北中考家里休息了半个月。 这一晃眼都何过去一年半,没想到几人都还记得。 姜向北笑着点点头:“下个月我哥高考,我爸得跟着我妈去珠市出差,你看这一下子就有三个人没空,我和我爷咋忙得过来。” “市检察院那边不得跳脚啊?”黄抗美笑。 市总检察院跟省检察院经常有工作交流,关于他们的内部改革也都了如指掌。 意料之内的没过多久市检察院里也有人提出用内购票替换糕点票。 闹了小半年,单位内部终于下发文件同意替换。 不过他们内购的对象是一家国营糕点厂,属实是换汤不换药了。 大家高高兴兴拿着内购票去买,才发现买到的就和食品经营部没任何差别,甚至因为内购能买到的品种还减少了。 然后……又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后来院里终于同意由员工投票选择内购票对接单位,老姜家糕点铺以高票当选。 这件事在省检察院里就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要有工作交流遇上了就会问上几句进度。 听说上个月那边刚跟姜老板对接上,哪知人家说要忙着做建委中秋节月饼的单子没空,等下个月再说。 下个月……人直接休息了。 “我一个人真是分身乏术。”姜向北摇头苦笑,举起自己的右手轻轻晃了晃:“有时候真恨不得有八双手。” “找两个学徒多好。”黄抗美说。 “我爷正在找,是真忙活不过来了。” “要不是我两家两个娃娃都已有工作,我真想送过来给你当徒弟。”黄抗美笑。 姜向北只是笑。 帮忙的人选姜爱国已经确定,电话打回老家就等着姜爱军下决定。 姜向北对堂哥印象非常好,要是教他的话非常情愿。 “不能说了,得赶快买点面包回去,我小孙子就等着呢。” 黄抗美看到角落里的男青年边听他们说话已经把篮子的试吃品都快吃完了,赶忙推了把姜向北指向柜台前。 “那你们先选。” 青年似乎特别喜欢带夹心的巧克力面包,两个腮帮子鼓鼓的还不忘继续往嘴里送。 “想好买什么了吗?” 姜向北走到柜台后边,用毛巾擦干净刀又切了个放到篮子里。 “哎哟。”男青年一低头才恍然自己竟然吃了那么多,白皙的俊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听你们聊天听入迷了。” 没想到这个女同志刚才开的玩笑竟然是真,人家真是糕点铺的师傅,还让几个单位抢着签内购票。 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受欢迎? 男青年心里如此思考时,他的嘴已经将答案告诉了他。 就是好吃…… 连一向自诩不爱吃甜的男青年也觉得这什么巧克力面包好吃。 里面黑乎乎的酱在嘴巴里化开,那种滋味特别得让人忍不住回味。 “那你尝尝这种?” 姜向北不仅没嫌弃男青年吃到多,还又端出另一种椒盐吐司让他尝。 “不尝了不尝了。”男青年更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这个给我十个,那个虎皮面包也给我五个。” 慌乱之下,连价格都没问,就忙下单。 “有馅的巧克力面包六毛一个,虎皮卷四毛。” 姜向北先看了眼男人,确认他对价格没有任何问题后才拿出纸袋子装起来。 黄抗美望着男青年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袋子面包八元钱……试问现下的普通人又有多少人能一口气买那么多。 当然,她深思的并不是男青年有没有钱,而是面包这行是真赚钱呀。 单位内购票针对的都是些普通面包,一个几分乃至一毛,黄抗美并没有亲眼看到过其他人购买的价格。 一瞬间,想让家里孩子们也做买卖的心思比什么时候都强烈。 *** 从糕点铺提着面包匆匆离开的青年在辗转两趟公共汽车后,终于长呼出口气。 脸上的臊意这会儿好像才全部散去。 人民日报宿舍区门口。 路过的男青年看到他站在门口发呆,不由大声打趣道:“冯亮,站那一动不动想你对象呢!” 冯亮有个漂亮未婚妻,老丈人还是国家宾馆退休的大厨师。 两人同在报社上班,谈对象的事全单位谁不晓得。 “你还不是给对象送饭去!”冯亮笑骂。 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谁还没个对象。 两人相视一笑,送面包的往单位宿舍走,送饭的往门外走。 叩叩叩—— 照常敲了三下门,冯亮很自然地推门而入。 “亮子。” 冯亮的对象蒋珍珍一脸局促地坐在板凳上,而宿舍床上并排坐着两人的不是未来岳父岳母又是谁。 “你来珍珍宿舍就是这么随便?” 老丈人蒋正,人如其名性子非常古板中正,一看冯亮竟然直接推门进来,那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第53章 ◎帮手来◎ 冯亮苦着脸,求救似地看向蒋珍珍。 可惜对象比他还怕蒋正,缩着肩膀连头都不敢抬,连个眼神都没带给的。 “拿过来我尝尝!”蒋正目光落到布袋子上,嘴角耷拉着冲冯亮招了招手:“我要看看到底有多好吃,竟然让你们专门花钱去买。” 冯亮心里忐忑不已,就怕将正下一句就要问多少钱。 要是知道花了八元钱就为买几个面包,不晓得还要怎么痛骂自己。 去年订婚宴席就因为不晓得桌上的糕点是老丈人亲手所做,说了句好甜,差点连婚都没订成。 冯亮小心地瞟了眼岳父。 蒋正确实是位非常厉害的面案师,但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蒋珍珍偷偷透露过,蒋正之所以才五十不到就退休,其中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其的固执。 说好点叫坚守传统,其实就是不懂变通。 一块绿豆糕放多少糖在蒋正那要绝对固定,并不可能因为吃的人不喜欢吃甜而减少一分。 而这种自以为的坚守传承不出意外惹下大祸,也成了蒋正“光荣退休”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家都不敢明说,生怕又惹怒了脾气暴躁的蒋正。 “这是什么玩意儿!” 只是看了一眼,蒋正立刻把那个黑乎乎的面包随手扔到了桌上,滚动中扑簌簌掉落一地黑色碎屑。 “面包不好好做,非要搞些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这颜色哪是人能吃的东西!” 蒋正拍拍手,不屑地站了起来。 冯亮心疼地不已,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面包翻滚几圈而后落到了桌子下。 “以后你们就到我这来买面包,比那黑乎乎的玩意儿好吃一万倍。” 非常意外的,蒋正并没有批评冯亮,脸上难得地带上了几分笑意。 为什么? 很快,岳母钱红就给两人解释了一番蒋正今天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有人请你爸重操旧业,以后他就要去上班了。” 蒋珍珍忙问:“我爸又要重新去做面案师傅?” “可不是!人家还是请他当总厨,总管全部的糕点面包出品。” 冯亮抿了抿嘴,只是静静听着蒋家人兴高采烈地聊起来。 而后……他沉默了。 “是一位国外回来的大老板,他特别尊重你爸的传统手艺。” “大老板专门买下几间铺子打算开一个糕点部,还招了十几个助手给你爸打下手……” “铺子在哪?就在落凤街的十字路口,位置可好可亮堂了!” “怕啥……你还不相信你爸手艺?” 冯亮吞了口口水,看对象也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很想提醒她巧克力面包就是从落凤街十字路口那家糕点铺买回来的。 冯亮不敢保证再开一家糕点铺生意会不会红火,但……要是他的话还是会选择老姜家糕点铺。 要是岳父忽然转性能懂得改变,或许还有一战可能。 但又看了眼沾满灰尘的巧克力面包,冯亮觉得可能性小之又小。 连尝都不肯尝就贬低别人手艺,又怎么会主动寻找自己差在哪。 *** 三水胡同二号院。 “哥,你想好填什么学校了吗?” 临近高考前两周,学校下发了一张高考志愿单,要先填志愿再高考。 一大张表格上能密密麻麻从重点大学填到大专。 按照老妈出差前的交代,把每个格子都填满,到时候看分数能上哪个就去读哪个。 不过姜向南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第一行第一空格,板板正正地写上了——北市财经大学。 “哥,你要学财经?” 姜向北有些吃惊,她以为老哥会填师范或者是外语专业,毕竟每天学外语学得那么刻苦。 姜向南笑了笑,下意识想弹一下小辫子,伸出手才发现妹妹已经剪了个和他差不多短的发型。 “妈回来要是看见你剪这么短的头发,小心挨揍。” “难得洗头。”姜向北撇嘴。 一个烤窑还能躲到厨房里乘凉,可四个烤窑同时烧起来那温度可想而知。 每天上学前头皮都是热烘烘的,时间久了还长痱子痒得不行,姜向北干脆剪成短发,又好洗又透气。 “别管我头发,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会选财经大学?”姜向北赶忙把跑远的话题拉扯了回来。 姜向南刚想说,一道清冽的香皂香抢先钻入鼻孔。 不用回头,姜向北就知道肯定是裴玄来了,那股子香气从一年前出现起就没消失过。 “向南,你想好填什么学校了吗?” “财经大学。” 更让姜向北觉得眉心发跳的是,姜向南好像只打算填那一个学校,甚至连钢笔冒都合上了。 “我就知道。”裴玄一点都不吃惊,一屁股坐到姜向北身边后把志愿表抖了抖:“我填的北市大学。” “你真要去读建筑?” 姜向北嘶了口气,老哥光是看学校名字竟然就能猜出裴玄心仪什么专业。 看来这两人私底下肯定商量过。 “我听说这个专业还挺抢手,我一定要考咱们市内前几名才有可能选上。” 还是这么说,但看裴玄胸有成竹的表情,就不像是担心自己考不上。 第一届高考制度还不是那么完善,只能选学校不能选专业。 招满人数后,再由分数从高到低由学生们自己选择专业,排名靠后的只能服从调剂。 看姜向北一脸气鼓鼓地看着两人,裴玄笑着拍了她脑袋上翘起一撮的短发。 “我们是去问过张路哥做下的决定。” 要论眼光,张路无疑是所认识人中最厉害的那个,他们拿到志愿单的第一时间就去了五味楼。 即将经济腾飞的年代,经济建设领域和城市建设未来几十年无疑都需要大量人才。 两人回来一想,纷纷都有了自己想要选择的路。 “以后哥让咱们的面包事业走向全国,成立公司让你当大老板。”姜向南笑。 裴玄赶忙也跟着道:“那我就给你修一个全国最好看的面包店。” 至于究竟会不会实现,姜向北没有任何想法。 不过眼下她就面临着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你们都去北市,那面包以后谁来送。” “……” 眼下姜向北能确定的是,招人迫在眉睫了! 担心没两天,事情就迎来了意料之中也有意料之外的转机。 姜爱军收到信后没有任何考虑,转头第二天就把在家种地的姜成军送上了火车。 而意料之外的是,同行之人还有姜成军的妹妹江海兰。 年纪比姜向北小了一岁,但姐妹俩站一起足足高了大半个头。 魁梧……很不想用这个词语来形容一个十六岁小姑娘。 但姜海兰确实人高马大,眼神清澈中又透着股显而易见的憨厚。 “向北姐。”姜海兰叫人,就连声音也同样低沉粗狂。 “海……海兰。” 姜成军哈哈大笑,每次别人用这种眼神看妹妹他都觉得好笑:“爷说让我把海兰带出来,学门手艺总比待在家里吃不饱强。” 日子是比以前好过,但也远没到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的程度。 况且海兰的饭量不是一般人能比,干得多吃得更多,能吃的名声早已传遍十里八乡。 爷说与其留在农村成天吃不饱,还不如出来学门手艺以后养活自己。 自己挣钱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哪怕是嫁人之后在婆家也能不看别人眼色。 “吃不饱都能长这么大个儿,要是吃饱那还得了!” 姜爱国坐在板凳上,得仰头才能看到姜海兰的脸。 姜海兰羞涩地抚摸着辫子:“我爷说我吃得多,可我觉得是我家的饭碗太小。” “你以后在大爷爷家想吃多少吃多少,家里大鱼大肉没有,饭管够。” “谢谢大爷爷。” 一听说能吃饱,姜海兰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羞涩地脚尖不停在地上摩挲。 姜向北低头一看,发现她右脚的布鞋尖已经磨得凹进去一块,一看就是有事没事就搓,都能瞧见里层的布了。 “吃完饭让向北带你去买两套薄衣裳,咱们洛川可不比老家,冬天也暖和着呢。” 别看姜海兰长得高,性子就是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 进屋来一个多小时都不好意思脱棉袄,热得汗流不止,一靠近就能感觉到身体散发出的热气。 “海兰,我带你回屋去先换件薄衣服。” 姜向北怕再热下去在家里就得中暑,赶忙拉着她手把人带回了自己屋里。 “……” “我没什么衣服,出来就带了这一套。” 直到离开客厅,姜海兰才腼腆地开口,当着长辈们的面不好意思说——不是不想换而是没得换。 姜向北抿唇,先回想了下自己哪件衣物姜海兰能穿下,最后找了条今年生日买来一次都没穿过的连衣裙。 姜海兰不接,连连摆手:“这么好的衣服别糟蹋了,我穿旧衣服。” 鲜亮的鹅黄色裙子看上去就是好料子,哪有人舍得买来给正在长身体的娃娃穿。 “哪有什么糟蹋不糟蹋,衣服就是给人穿的。”姜向北把裙子塞到她手里:“这条裙子是我自己挣钱买的,以后你挣了钱就能和我一样想买多少买多少。” “全是你自己挣钱买的?” 刚才姜向北打开衣柜找衣服时她就看了一圈,不仅有漂亮的裙子,角落里还有几双新皮鞋。 姜向北笑着眨了眨眼,而后点头。 “向北姐,你真厉害。” “明天我带你出去买两套新衣服和鞋子,就算姐送你的礼物。” 第54章 ◎高考◎ 姜向北穿着空荡荡的裙子在姜海兰身上刚刚好。 就是这鹅黄色不太适合皮肤黝黑的人穿,穿上瞬间脸就被衬托的黑了几分,倒显得那口大白牙更白了。 “大爷爷,我爷说我是来学手艺的,没出师前都不能要工钱。” 一坐下,姜海兰就赶忙把临行前姜爱军交代的话先摆出来。 姜爱国从嘴里取下根本没点燃的烟嘴,笑着冲忐忑的姜海兰摆摆手:“咱们家不搞以前拜师学徒那套,你既然做了事当然得拿工资。” 姜海兰眸光瞬间大亮。 “工资的事就让向北跟你商量,大爷爷就管你们吃饱穿暖。” 姜向北想了想,将事前跟面包事业组商量的结果说了说:“头年每个月工资三十五元,之后你们要是能独立做面包了还能提成,每年咱们会根据赚钱多少发奖金。” 三十五元……奖金…… 这几个词联系到一起,刹那间就将姜海兰拍得晕乎乎的打不起精神。 活了十六年,见过最大的钞票是一元钱,那还是攒六七年压岁钱找别人换的一张压在枕头里。 姜成军见过大钱,自然不会因为这三十五元就多激动。 不过他相信姜向北,一听就晓得那三十五元工资只是小头,大头应该是关乎到劳动成果的奖金。 “我妹和我饭量都大,每个月再扣二十元当成多买粮食的钱吧。”姜成军笑着挠头:“要不我爷晓得了肯定得教训我们。” 姜向北笑着点了下头:“二十元能买一百斤粮食,海兰想吃多少管够。” 要是不收这个钱,兄妹俩大概率都不敢敞开了吃。 果然,下一秒姜海兰就笑得牙不见眼:“我每顿光是包谷饭就能吃三大碗,只要有咸菜下饭就行。” “吃饭你们就别操心了,至于住这两天就先凑合着住住,改明儿我出去问问谁家有空房租。” 四个人住同一个屋根本转不开身,姜爱国打算去胡同里找找谁家有闲置的屋子。 “爷不用找特意去找,裴玄家有空屋,我和成军哥住他们家就成。” 得知姜成军要来姜向南就算到屋子不够住的问题。 而且随着姜向北长成大姑娘,兄妹俩再住一个屋不方便的地方更加多了。 听罢裴玄主动提出家里有间空了好久的屋子,宽敞得住四五个人都尽够。 “那明天我去找亲家说说。”姜爱国想了想说道。 有选择的话当然裴家最好,屋子宽敞又是亲戚,两个男娃住那也放心。 咕噜噜—— 余光中姜海兰瞟到坐在一边的平子爷爷正在敲核桃,脑子里就再也听不进任何话去了。 自顾自地想着想着,空空如也的肚子立刻发出抗议,羞得她捂住肚子再也不敢看大家。 就连肚子饿都要比普通人闹得动静大。 谈话立刻终止,姜爱国笑着站起来,把烟杆子放到桌上:“我去做饭,饿了的话就先吃点核桃。” 他也看出来了,核桃正是引起姜海兰饥饿的罪魁祸首。 *** 八条中学。 校门口,教学楼,到处都挂满了激励高考生们的条幅。 “准考证带了没有?” “带了。” “墨水和钢笔呢?” “都带了,妈你就别担心了。” 学校门前,姜向南在司文兰重复了十几遍的叮嘱下转身走进考场。 裴玄见状,立刻挣脱开崔秀娥的手,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姜向北虽然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今天却也只能和家人一起站在校门前目送哥哥和裴玄进入考场。 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高考在冬天,参加人数足有五百多万,而录取人数却只有二十来万。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比姜向北前世高考还要难。 和姜家人同样来门口送考的人不少,考生年纪遍布老中青三代,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和期盼。 姜向南两人的背影逐渐被考生所淹没,司文兰长呼出口气,整颗心却是真正吊了起来。 “向北,你说你哥能考上吗?” “肯定能!” 一向是主心骨的老妈竟然反过来问姜向北,听到肯定答案后才好像稳当了些。 但也仅仅只是一点儿。 考试的铃声还没响起,她就在门前来回踱步,不时张望教学楼的方向。 姜半走过去,轻轻搂住司文兰肩膀,把人往边上带。 “向南又不是向北,他说能行就一定能行。” “那倒是。”司文兰勉强笑了笑:“向南在读书这件事上从来没让我操心过。” 安慰就安慰,还顺道给姜向北膝盖上来了一箭,这就是学霸和学渣在父母心目中的天差地别。 “……” “向南像你,又聪明又勤奋。”姜半还要顺道再补上句。 姜向北:“……” “向北像你,爸也说你小时候因为识字没少挨妈打……” 姜向北深觉不能再在这待下去,捂着被重伤的小心脏,刚想挪步走远点。 她一动,司文兰就马上转头看过来。 “向北,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姜半点着头,看表情也是一脸严肃:“这里人多口杂,我们回店里说。” 回到没营业的糕点铺,爷爷姜爱国也在店里,正在把洗好晒干的托盘全放回柜台里。 休息了一个月,需要提前的细碎准备工作头天就得忙活开。 “刚好爸也在,咱们家开个会。”姜半宣布。 会议内容为上个月夫妻俩前往珠市一路见闻,以及老姜家糕点铺的经营方向。 “我和向北他爸一下火车就被珠市的发展吓了大跳……” 遍地在建高楼大厦,好像城里的每条路都在修,外国企业的宣传和办事处随处可见。 只通过那惊鸿一瞥,司文兰几乎确信了国家经高速发展的时机已经来临。 “所以我和你爸商议之后决定……我要辞去外钢铁厂的工作,回家专心复习准备参加明年高考。” 这一趟,不仅见证了国家经济特区日新月异的发展,还有司文兰对自己未来的清晰规划。 要走得更远,就不只能一直着眼于眼下外联部主任这个位置。 “我支持你妈妈的决定。”姜半没有丝毫犹豫。 一日承诺了当妻子的后勤部主任,无条件支持也属于其中必备一项。 “我支持!”姜向北立刻举手表态。 姜爱国心里有些可惜,人人都羡慕的好工作说辞就辞,换成其他人肯定都会反对。 不过……还是那句话。 先有向南向北卖面包在前,后有张路等几人生意做得风风火火。 每一个人都在无形中改变着姜爱国的想法。 水滴石穿,到现在他几乎只花了几秒钟,清清喉咙后点头:“房子是自家的,只要吃点喝点花不了多少钱。” 这已经是明摆着呈支持态度了。 姜向北立刻又举手表态:“妈和哥就负责读书,我和爷就负责挣钱。” 姜半:“我呢?” “爸就负责后勤,哪里需要你你就去哪里。” “你赚的钱留着以后当嫁妆,养家就靠我。”姜半豪迈表示,说着朝店里一圈比划:“我一定好好把咱家糕点铺做大。” “……” 姜爱国把空烟杆子放到桌上,拍拍膝盖站起来:“向北,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回大路批发部?爷跟你一块去看看成军他们。” “那我们走吧。”姜向北立刻跟着站起来。 至于姜半信誓旦旦的表态,被爷孙俩统一无视了。 爷孙俩一路说说笑笑,经过张路出钱新修的石桥,来到现如今已经焕然一新的厂区门口。 原先服装厂的老牌子已经被大路批发部所取代。 门卫室大爷换成了个大娘,每天尽职尽责地坐在门口做布鞋,批发部的职工几乎她都能叫上姓来。 “小姜同志好几天都没来,今天这是打算开始忙活了?” 当然,姜向北这个编外人员也在大娘认识范围内。 “大娘,我堂哥堂姐他们都进去了吧?” “进去了,张总亲自带进去的,这会儿张总估计在三号仓库那边呢!” 人没在,大娘仍然对厂子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姜向北按照大娘所说直接去了仓库。 “向北来了!” 窈窕身影刚出现在门口,眼尖的张路立马就瞧见,忙不迭转身冲仓库里吼了一嗓子。 轰隆一声巨响回荡在仓库里。 一辆天蓝色崭新三轮摩托车缓缓从架子后开了出来,周祝国边一手扶着车把手一手冲姜向北使劲挥动着。 “张路哥,你们这是在仓库里练车?” 三号仓库的货最近刚发完,没想到被几人拿来当练车场了。 “不是。”张路把货架往边上挪动了下,好让三轮车顺利开过来:“车刚送到,周祝国在后边试车。” 说是试车,不知道怎么开着开着就进了仓库,在里面捣鼓半天才好不容易熟悉了驾驶方法。 “祝国哥怎么想起买三轮车骑?” 有钱人的品味还真独特,不开汽车钟情于三轮车。 “你别看不起这辆三轮车,为了把车从海市弄回来,我可托了不少关系。” 周祝国把车开到门口停好,冲姜向北招手。 他不说姜向北还没注意,洛川市城里好像还真没见过谁骑这种样式的三轮摩托。 不是农用三轮车那样有个专属驾驶室,车头更接近于拖拉机头。 车斗深而且中间用钢条焊接出了四格还是两层。 周祝国非常热烈地开始介绍起来:“装面包的盒子往里一放,除非翻车肯定不会翻,而且还能放两层……” 第55章 ◎送走老哥◎ 说完多此一举的钢筋条,姜向北有奇怪地问起:“无功不受禄,祝国哥为什么要送车给我?” 按照行情这辆柴油三轮摩托至少得两千元左右,还有那些不锈钢盒子呢…… 没头没尾地送这么份大礼,姜向北哪敢收。 “你可不是无功不受禄……”张路啧啧两声,表情相当耐人寻味:“要我说这谢礼还寒酸了些,周祝国同志还是小气呀!” “这就是个谢礼,以后自然还有更大的谢礼。” “意思是还得等赚了钱之后才兑现,不赚钱就别想了!” “你可别歪曲我的意思,我是说等项目正式开始盈利,一定给妹妹送份大礼。” 对于两人打哑谜似的对话,姜向北听了好半晌都表示半个字没听懂。 还是张路调侃完,看姜向北问脸上问号都快冒出来了,才哈哈笑着给她解释了一下。 “还记得前回咱们去五味楼吃饭吗?” “记得。” 豪华大酒楼,盘子比脸大,吃饱喝足中还听周祝国讲了不少国外的趣事。 但记忆里也仅此而已,姜向北不记得自己有做过值得周祝国感谢的事。 “那你肯定也记得我们聊过国内外面粉的差别吧?”周祝国赶紧插话。 话说到这,姜向北恍然大悟。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开了家面进口粉加工厂。” “可不仅仅只是小厂子那么简单,规模是咱们洛川最大。”张路补充。 利用家里的海运公司,从国外运小麦到国内进行加工售卖,所面对的可不仅只是洛川而是全国。 如此庞大的规模又怎么可能只是个小加工厂那么简单。 周祝国苦笑摇头:“面粉厂的投资已经是我全部身家,要是失败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单独拿主意了!” 张路嗤笑一声:“怎么可能失败,公私合营有政府保驾护航,只要你不见墙就撞,就不会失败。” 有人脉,有资本,有胆色。 这三点才是周祝国年纪轻轻就能成功的绝对条件,一般人哪有魄力在几句聊天中就压下全部身家。 但其也不是绝对盲目,宁肯让出一半利润也要和国企合作,目光同样长远。 说来说去,这些都和姜向北没多少关系。 “就是几句聊天当不得真,三轮车我肯定不能收……”姜向北摆摆手,话锋一转:“不过你留着也没用,我买吧!” 家里的板车每次能运四筲箕面包,每天得来来回回跑四五趟,一遇到下雨天就得等雨停。 三轮车确实能大大提升效率,特别是专门定制的那十几个箱子非常合姜向北心意。 “我说了送你哪能要你钱!”周祝国故意板脸,指指张路又指指自己:“除非你没把我当成自己人。” 情谊肯定在前,有了情分在才能延伸往其他方向。 要不是张路自己说漏嘴,周祝国怎么猜都猜不到大路批发部的“质检员”竟然是姜向北。 难怪好多中间商都说大路批发部的货一定要质量最好,否则抓到次就要把裤子都赔进去。 要是知道背后高人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不知道会有多少大厂子来挖人。 张路得意地挑了挑眉头:“你就说多少钱吧?我帮我妹出。” “你!”周祝国无奈,这家伙明明心知肚明自己是在攒人情,却偏偏要来插一脚。 阴险的家伙。 姜向北要坚持给钱,周祝国不要钱,张路穿插在其中捣乱。 正僵持不下间,周爱国的声音幽幽传来。 姜海兰和姜成军一见到崭新的三轮摩托车都移不开眼睛,步子齐齐一转就奔车去了。 “既然是周同志的一片心意,就收下吧。” “爷。”姜向北不解。 姜爱国不是那种见贪财好利的人,怎么突然转了性要姜向北收下如此“大礼” “你们来往还多着呢!以后要是周同志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多帮着些就成” 周爱国说话时不急不缓,面上带笑。 烟斗里冒出的阵阵烟雾让他表情变得缥缈起来,也让看过去的几道目光都各自揣摩出了不同意思。 张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还真上不得台面。 周祝国坦荡得多,哈哈笑着接话:“还是姜爷爷了解我,我是真把向北当成亲妹妹来看的。” “这话我信。”姜爱国吐出口烟雾,笑得意味深长。 姜向北抿唇,终于咂摸出点意思来了。 爷爷的意思是有来有往,周祝国送三轮车,不过是为了以后的来往打下基础。 两世为人,对于这些话里有话的弯弯绕绕姜向北还是欠缺。 车子就这样成功收下,姜爱国练习了几遍后逐渐上手。 “向北姐,周同志要求你帮什么忙?还给你送这么好的车。” 连姜海兰都能看出周祝国的意思,让姜向北又瞬间惭愧了下。 周祝国把车停到工作室门口拉起手刹,指挥着姜成军把箱子都搬进屋里。 姜海兰见状,赶忙转身去帮忙。 反正姜向北在她心里非常厉害,不用想周祝国就肯定是要求助那方。 “爷。” “周祝国是个很成功的商人。”周爱国微微点头,轻轻抬手拍了下姜向北后脑勺:“以后他有事要求你帮忙的话,先问问王钊或者张路能不能帮。” “我明白了。” “要是和他做生意应该会是个不错的生意伙伴,但与之关系只能到这步。” 在姜爱国眼中,孙女就是个十七岁的半大孩子,对人情界限还是需要搬开揉碎了解释。 于是接下来他把最近宣称想当姜向北哥哥的几个人都分析了遍。 王钊是三人中最纯粹不带任何目的的亲近,可深交可托付事。 张路有小心思,但整体是个讲情义的人,有七分真心在,也可相交。 只有周祝国,三分看在张路面子上的真心,其余皆是利益牵扯。 与他来往,最好是有共同利益目标可同行,一旦产生分歧也有可能眨眼睛就翻脸。 看姜向北听得眉心紧皱,姜爱国停下叹了口气:“以后要是他有事要你帮忙,回来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再决定。” 姜向北连忙点头。 其实他听懂了爷爷的话,只不过一时没反应过来。 动脑子的事……不适合她。 *** 二月仲春,威风不急不躁,洛川市迎来了一年之中最舒服的时候。 大年初四。 天刚亮起来那阵下起了雨,小雨淅淅沥沥很快打湿了院里的青石板地面,姜向北站在廊下抬头看向云层后透出的阳光。 “这雨下不起来,你们快出发吧。” 厨房门口能堪堪看到爸妈屋里忙着说话的几人,没多会儿姜向南提着大包走了出来。 “哥到了学校就给家里打电话。” “你记得把宿管的座机电话告诉我们,要不以后找不到人。”姜向北赶忙交代。 座机都还没普及的年代,交流全靠信和座机,还得关系处好点人才会帮着喊人。 “知道了。”姜向南摆摆手,走过姜向北时抬手拍了下她脑袋上翘起的那撮头发:“以后咱们的面包事业就要靠你一个人了。” “还有爷和成军哥他们呢。” “没事就给哥写信。” “又不是以后见不着,就别在这磨磨唧唧了。”司文兰端着饭碗从门口探出头来,笑嘻嘻的看着心情颇好:“别让裴玄等久了。” “提起裴玄,姜向北就奇怪地“嘶”了声。 自邮局送来通知书,裴玄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除每天早上送货能见到半张侧脸,两人加起来说的话都没超过二十句。 “哥,裴玄最近是怎么了?” 想到此,姜向北干脆跟着姜向南一起走出门外,往裴家的方向看了看。 瞬间,原本站在门口的人影往后缩了缩,只留下半个被雨水打湿的肩膀。 “那小子呀……”姜向南明显憋着笑:“最近心里自己跟自己较劲儿,等结果出来之后就好啦。” “较什么劲?”姜向北奇怪。 难道是青春期男生的叛逆期? “谁知道呢。”姜向南爽朗一笑,抬手最后捏了下姜向北软软的脸颊肉,转身走入雨中。 比起那些早已放下课本多年的复考生,姜向南和裴玄无疑占据了巨大优势。 加上他们十九岁的年纪正属于应届生,分数达到录取线之后毫无疑问成了第一批被录取的人。 通知书送到时轰动了整个三水胡同,姜家院子里天天人进人,满耳朵都是各种吉祥话。 不过姜向南婉拒了父母要大办一场的提议,每天仍旧忙碌于面包事业中。 就这样忙忙碌碌了两个月,前往学校报道的日子终于来临。 老哥还是拒绝家人送行,一个人提着个帆布包,就这样走向了属于他的路。 “哥,你没带伞。” 雨势虽然不大,却还是很快淋湿了笔挺的新衬衣。 姜向南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你哥肯定哭了!” 鼻尖传来浓郁的烤洋芋味,姜半一边剥皮一边被烫得两手来回倒腾。 很快,躲起来的人影窜出来跟姜向南并排走向前方。 眼看两人已经快要消失在转角处,姜向北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耸了耸鼻子:“爸,给我一半。” 就在这时,转角处的两人齐齐回头。 姜向南没有哭,只是眼眶发红似乎在极力忍耐不舍。 而后这种不舍很快就被在门口抢食洋芋的父女俩冲得七零八落。 裴玄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姜向北,只想将她的脸最后印刻在心中。 第56章 ◎莫名其妙的老头◎ “好香啊!” 大锅里牛肉汤翻滚,整个厨房都被浓郁香味所笼罩。 刘春芳坐在灶台前吸了吸鼻子,按照姜向北说的把大块柴取出来,用小火慢慢地熬炖软烂。 夏彩霞不敢冲老娘撇嘴,只能轻轻地撞了下姜向北胳膊。 “我妈早上还说不能浪费粮食,中午你喊她吃面条跑得比谁都快。” 姜向北笑,手下继续揉面。 剩菜舍不得放冰箱又舍不得倒,连吃四天极有可能早已坏了的饭菜,换谁都受不了。 好在司文兰不是有苦硬吃的性格,家里冰箱从年前买年货起就没断过电。 至少剩菜冷饭吃着坏得没有那么快…… 姜向北是如此自我宽慰的。 “向北。”刘春芳的脸被灶火照得忽明忽暗,打毛线的手也忽然停了下来:“你妈真辞了?” 司文兰悄无声息的就干了件大事,要不是年前看她在家里晒核桃,一问之下才晓得这么好的工作说辞就辞了。 再想到爱人夏伟最近在厂子里被人穿小鞋的生活,就跟肚里泡满了黄连水一样吐不出来。 “过两天再去厂子里交接手续,基本就完事了。” “你爸妈……胆子都挺大。”刘春芳叹,低头重新在指尖间饶了圈毛线随口问道:“那以后你们家可全靠你爸的糕点铺了。” “可不是,现在我爸得养活我们全家。”姜向北笑。 拉面的面团相对比较软,姜向北按照感觉撒点盐进去,随后抓了点蓬灰,开始揉面第一次发酵。 这个过程才需要反复三次,最后才能拉出成型的细面条。 “你爸那个糕点铺一个月能赚五十元吗?” 平时姜半是有点事儿就喜欢嚷嚷得大家都晓得,倒是开店之后半个字都没提过店里的生意咋样。 刘春芳从店门口经过,就没见着有顾客在里买,一直以为生意惨淡着呢。 就是因为生意不好,姜半才不好意思跟夏伟吹嘘。 也正是如此认为,夏伟辞职做买卖的念头被狠狠两巴掌拍了下去,宁愿在厂子里熬着也不敢再有其他想法。 殊不知糕点铺的面包基本早上就卖完了,刘春芳下班经过时姜半就守着那些剩下的常见糕点在店里打发时间。 姜向北上学期间糕点铺只卖早上一波,到寒暑假下午才会补次面包。 这个误会一直持续着,直到刘春芳今天无意间问出了口。 夏彩霞先是“哇”了声,随后一脸古怪地看向刘春芳。 “五十元!妈,谁告诉你姜半叔的糕点铺一个月才赚五十元。” “胡同里大家都这么说。”抽出打完一排的毛线针在头顶上挠了挠,而后猛地因为接下来的话手一紧戳到头皮。 “你说五十元的十倍还差不多!” 具体多少夏彩霞也不了解,自从姜向北把厨房搬到厂子里,已经很久没在屋里闻到面包香气了。 否则光是看到面包数量她就大概能算出每天能赚多少钱。 姜半不吹,姜向北肯定要贯彻执行老爸难得的低调,赶忙笑着摆摆手:“哪有那么多,要真能赚那么多,我还读什么书啊!” 刘春芳呼出口气,默默地点了下头。 要真是一个月能挣几千元,刘春芳立马就辞职,让全家都跟着卖面包。 赚钱……哪有那么容易的。 夏彩霞不服气地叉腰,非要证实自己没说假话。 不过刚张了张嘴,余光中忽然出现的陌生人吓得她一个激灵,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那突然出现在门口的脸,八字纹从鼻翼一直延续到嘴角,加上直直抿着的唇角,猛地瞧见还真能吓人一跳。 “你这拉面的蓬灰放少了,拉出来的面条太软!”老头就连声音都一板一眼,说完冷哼一声:“糟蹋东西。” 姜向北抬头,看了眼这个有些莫名其妙的老爷爷,看人杵在那一动不动,好像不再加点蓬灰就不肯走似的。 “我爷爷牙口不好,喜欢吃软点的面条。”姜向北好脾气地解释道。 “牙口不好吃什么手拉面,吃手擀面呀。” 姜向北:“……” 这老爷子管得还真宽,那表情就好像在说吃软面的人都是垃圾…… “糟蹋东西!”老头背着手一脸不满,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冷哼:“谅你一个丫头片子也拉不出什么好面条来。” 然后……这个莫名其妙的老爷爷转头走了。 门外,整张脸都呈灰白色的冯亮一只手捂着脸,透过指缝悄悄扫过屋里几人的表情。 “……” 洛川市还真小,这不正是被蒋正嫌弃的巧克力面包师傅。 老爷子以后就是要跟他口中所谓的丫头片子竞争,要不要说的想法只是肚子里转了一圈,迅速偃旗息鼓。 就算说了又如何,指定蒋正也只是嗤笑两声,丝毫不会放在眼里。 冯亮赶忙撇过头去不敢再看屋里。 他以后还想去糕点铺买面包呢……被人认出来还怎么去。 “好好的手艺就是被这些人糟蹋了。”蒋正背着手好一阵摇头叹气。 姜向北追出厨房,想看看老爷子究竟是谁家亲戚,怎么一来就对人进行莫名其妙的教训。 贺家? 蒋丽和贺铭仁亲自出来迎接,满面笑容地把人迎进屋里。 “真不愧是亲戚。”夏彩霞撇嘴:“一家子都是奇怪人。” 这让姜向北不得不跟着点头赞同。 她也不知道哪惹着蒋丽,平时碰见不是冷脸相对就是目光意味深长。 总给人一种自己抢了她东西的感觉。 “我觉得不对。”夏彩霞猛地拉了下姜向北衣袖:“你瞧见蒋丽刚才瞅你那眼没有,怎么那么渗人呢!” “瞧见了。” 平时是抢了东西,这一眼就是把东西抢了回去。 嘴角都是带着胜利的笑容…… “你继续揉面。”夏彩霞附到姜向北耳边小声道:“我去探查敌情,有情况立刻汇报。” 几人进的是边上那间屋子,旁边就是冲凉房,按墙壁的隔音效果来说,贴墙几乎就能听见说的了些什么。 姜向北摆摆手:“她家开了个后窗,你靠边点。” “收到!”夏彩霞立正敬礼,贼眉鼠眼地垫着脚尖进了冲凉房。 “我这闺女……”刘春芳看得哭笑不得:“以后可咋嫁人。” “彩霞不考大学了?”姜向北有些诧异。 夏彩霞和她一样在八条中学读高中,应届生的身份不知多吃香。 从今年起,学校高中部招生成绩一跃翻过中专和技术学校,录取分数线提了不知多少。 运气好占了这么大优势,听刘春芳的口气好像还不准备考大学? “我们家孩子多,要是彩霞读大学,老三肯定也要供吧……”刘春芳摇头,抬眼看了眼屋外,这才探长脖颈小声:“那些都是说给外人听的,其实就是彩霞自己不想读。” “为什么?”姜向北更不解了。 “她成绩怎么样你还不清楚,怕考不上呗。” 姜向北:“……” 如果说姜向北一半心思花在烘焙上,夏彩霞一半的心思就在……情窦初开上。 夏彩霞喜欢上了同班一个姜向北怎么看都觉得比不上自家老哥的男同学。 姜向北平时忙,没多少机会跟同班同学相处,所以并不了解那男同学的为人。 要不是夏彩霞主动说,她估计到毕业都不一定能看得出。 “要是我家彩霞有向南一半聪明就好了。”刘春芳又想起刚离家上学的姜向南。 姜向北不敢说好友心思没在读书上,埋着头继续揉面。 刘春芳没想那么多,说完姜向南又提起裴玄:“要是彩霞以后能找个像裴玄那样的我和他爸都得到庙里烧高香去。” “婶子想让裴玄做女婿?”姜向北来了兴致,笑盈盈地表示可以告诉夏彩霞。 “我想有什么用,你们这几个孩子……”抬眸瞅了眼嘻嘻哈哈的姜向北,又是一阵叹气:“你们几个从小就不对付。” 前久裴玄躲着姜向北他们哪看不出来,以为几个孩子又闹了什么别扭,临走都没有和好。 凑到一起就是冤家,她哪敢硬把两个孩子凑一起。 被误会浑然不觉的姜向北转身去把锅里牛肉捞起来,晾凉之后切成片。 再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估摸着爷爷几人差不多该回来了。 “向北向北!” 爷爷没等来,等来个蹦得跟猴儿一样的夏彩霞。 没等她汇报听到了什么,刚才那老爷子背着手气冲冲地又从厨房门口经过。 抬腿跨上一阶之后又停下,回头看了眼厨房叹气:“可惜是个丫头。” 说完,大步流星走远。 他身后跟着串脚步匆忙的男男女女,其中一人就算挡着脸也能看到脖颈通红。 贺家那边的房门同时砰一声关上。 “你猜这个老爷爷去贺家是干什么的?”夏彩霞神秘兮兮地眨眼,竖起三根手指:“给你三次机会?” “拜师?” “这你都能猜中!” 刚那老爷子嘴里嘟囔着什么可惜是个丫头,再加上开始对面团指指点点。 指定是个传统面案师,想收个男娃当徒弟。 “他们想让贺兰拜老头为师,不过人家只收男娃……”夏彩霞指指贺家的屋子,满脸嫌弃:“就跟谁稀罕拜他为师一样。” 蒋丽希望贺兰能拜蒋正为师,学习面案手艺。 没想到双方都表示非常不满意。 蒋正不收女娃,贺铭仁又赶忙把儿子贺山推了出来,哪曾想又被嫌弃身形单薄没有力气。 第57章 ◎喜欢我?◎ 裴玄身形颀长,就算靠着柱子腰背依然挺直,薄唇微抿,下颚紧绷。 虽然看似镇定,却仍能看得出在极力克制着紧张。 “哥!” 仅两秒,姜向北就立刻抛去心里疑问,欢快地朝姜向南摆手。 在她眼里,把一件普通白衬衣穿得光彩夺目的老哥才是最帅气那个。 “向北。”姜向南笑,长腿迈出挤过人群奋力朝姜向北二来,一双眸子亮得就跟载了星星般明亮。 站台地不平加上到处寻找亲属的人群,姜向北没走几步就被挤得身形踉跄。 “怎么那么多人。”王钊一手拉着姜向北,一手还要提着姜向南的行李。 就算两人再年轻,面对几十上百人的拥挤也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只能勉强站在原地等待人潮散去。 忽然,不远处大娘跟人因为琐事爆发争吵,推搡中一脚踩住了姜向北的凉鞋,引得她失去重心直接往前扑去。 “……” 淡淡的香皂味猛然钻进鼻尖,其中夹杂着特属于某人的凌冽气息。 那是一种无法具体描述的味道,反正姜向北瞬间就知道接住她的人肯定是裴玄。 “你不会推回去呀!白长那么高。” 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欠扁语气,确实是老对头裴玄无疑。 “你来试试。”姜向北翻了个白眼,稳住身体站好:“我还提着这么多东西,其中有些是婶子给你的!” 把两个大包统统塞给裴玄,姜向北才转身飞向自家老哥。 “……” 姜向南动了动鼻尖,忍不住笑道:“你都馊了。” “张路哥,祝国哥。” 两拨人就在站台上寒暄起来,等人差不多都散完之后几人才往出站口走。 王钊和张路原本想让姜向北和他们一起住东城,不过姜向南已经在学校门口开好招待所,两拨人只能分开住。 商议好了下周来接姜向北去参加展会,大家各自朝两个不同方向离开。 作为国家首都,北城的发展肯定要比洛川那种小城市快得多。 街道上五层六层的建筑很多,就连广告牌的颜色都要绚丽多彩些。 汽车道和自行车道分开,路上汽车各式各样,还有不少三蹦子速度极快地穿梭在车流中。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北城地势平坦,骑自行车的人尤其多。 路上密密麻麻全是自行车,加上大家衣服颜色差不多又都骑着黑色自行车,一眼看过去就跟复制粘贴似的。 “哥,下午我们去你学校看看。” 车窗外的景色看够了,姜向北才缩回脑袋高高兴兴地跟姜向南提议。 “你住的地方离我们学校远,要去也是明天。” “啊?” “旅社是裴玄订的,就在他们学校里。” 彼时三人正坐在开往北市大学的公共汽车里,姜向南兄妹坐一排,裴玄独自一人坐在最后排看着几个大包。 “为什么住他们学校?”姜向北不解,干脆转过身去看向裴玄:“你们学校的招待所难道有什么特殊?” “安全。”裴玄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似是想到什么又连忙转回头来瞪了眼姜向北:“你以为我想让你住我们学校啊!” 姜向南笑得前仰后合,姜向北被怼得莫名其妙。 她还没说什么呢……怎么这人就翻脸了。 等笑够了,姜向南才开口替裴玄解释:“他们学校的招待所环境好,而且在学校里面安全。” 姜向北持怀疑态度,不过看裴玄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识相的没有当场都提出怀疑。 其实姜向南的话没说完。 北市大学作为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环境好自然毋庸置疑。 不过内部招待所只能是学校人员家属探亲才能住,外部人员是无法住进去的。 因为第一次高考不限年纪,所以学校同学有好些都已经是有儿有女的父母。 为了安排来探亲的家属,学校特意拿出栋楼来当成招待所。 居住招待所不要钱,但得跟学校打报告,通过之后拿着批条去招待所开房间。 申请报告上要清楚填写探亲人员与学校人员的关系。 而裴玄写的那一栏里是……对象。 车子在一阵颠簸后终于停下,下车就能看到学校大门口。 总体来说,北市大学的校门……和厂房大门差不多。 灰色墙壁,灰色大门,右边墙壁上四个白底红字——北市大学。 三位守门大爷各守着道门,裴玄走到中间大门递上学生证。 两人好像是相识,看都没看就把证件还给裴玄,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聊了几句。 最后,姜向北敢肯定大爷笑盈盈地拍拍裴玄肩膀后又看了眼她。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裴玄回来提上行礼:“我们走吧。” 经过校门没想到里面还有道大门。 非常典型的中式门头,三道朱红色大门上蓝色屋檐,相比于第一道门的朴素不知雄伟了多少。 姜向北驻足在门前看了许久,在裴玄的连声催促下才挺直腰背走了进去。 不知怎的,好像有种突然神圣起来的感觉。 招待所就在门边上,一栋四层红砖楼,墙壁上招待所三个大字非常显眼。 单独一间值班室设立在招待所门口。 裴玄走上去跟管理员说了几句,大娘忽然从小窗里伸出脑袋:“那个就是你对象啊?” 说着笑了起来,冲姜向北招招手:“小同志来大娘看看。” “要是问你就说是裴玄对象,家属才能住招待所。”姜向南赶忙小声交代。 “真是麻烦。”姜向北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即脸上表情忽变,笑盈盈地走过去。 “管理员同志您好。” “你就是裴同学的对象?”大娘的视线从姜向北脸上划过,随后笑着点了下头:“长得真好看。” 姜向北自动把其他话略过,只留下那句好看。 美滋滋地冲大娘点了点头:“我们从小一个胡同长大的。” “难怪呢!”大娘笑容更加灿烂,笑盈盈地抬头看向耳根早红透的裴玄:“学校里那么多女同学都被裴同学拒绝,原来有个青梅竹马。” 打趣完裴玄,大娘坐回屋里,手再次伸出来时掌心上多了串钥匙。 “留了间最好的房间,快带你对象上去休息吧。” “谢谢管理员。”裴玄红着张脸,头也不回地快步上路,留下姜向北又是莫名其妙地撇嘴:“怎么这么别扭呀。” “走吧,我们也上去。”姜向南笑。 大娘说留了最好的房间,果真没骗人。 一室一厅还带单独厕所,有个小阳台打开就能眺望整个校园全貌。 姜向北顾不得看什么美景,进屋就说要洗澡。 “我去提热水。”裴玄埋头就走,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向南跟我一起,咱们再去学校里买些早点。” 早上七点到的火车,几人都没吃早点。 两人一走,姜向北就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弹了。 晃晃悠悠的感觉没完全消失,还有种坐在火车上腰酸背疼的错觉。 脚胀得凉鞋都穿不住,姜向北蹬掉凉鞋,瞬间睡意来袭。 北市的夏天虽然也热,但湿度小空气干燥。 风从大开的门窗里吹进,舒服得姜向北很快昏昏欲睡起来。 不知两人去了多久,开门进房间时姜向北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睡着了。” 裴玄把热水瓶放桌上,转头才发现姜向北靠坐在椅子上就睡了过去,两只肿得跟馒头一样的脚翘着。 “向南哥,你把向北叫醒吃点东西再睡。” “你怎么不叫。” 两人面面相觑,记忆都还停留在姜向北被吵醒后的死亡凝视。 “我去打点热水给她泡泡脚。”裴玄视线落到那双浮肿的脚上。 姜向南点头:“要是洗完脚还没醒我们就把她抱床上去睡。” 半年前两人来北市的情况也好不聊多少,缓好几天才恢复正常,姜向北身体没两人强壮,且得休息几天。 哗啦啦的水声回荡在耳边,姜向北觉得两只脚泡在热水里,还有人在按脚踝。 不过她实在是累得睁不开眼,甚至舒服得脑袋一歪睡得更沉了。 再次醒来,窗外天色还是亮的,鸟儿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唤。 姜向北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墙壁上的时钟显示才早上十点多。 “这一个多小时睡得真舒服。” 疲累尽数消失,脚上的浮肿也消下去不少。 “年轻真是好!” 下床环顾了一圈房间,没什么特别的,径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 裴玄坐在房间门口看书,门开瞬间跟姜向北直接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你醒啦。”裴玄有些尴尬地收回视线,前一秒眼底分明还溢满了担心。 “眯了一小会儿。”姜向北打着哈欠,看向屋里:“我哥还没打水回来?” “你都睡了一天,向南哥刚去澡堂洗澡了,一会儿就回。” “一天!” “整整一天。” 开始还想着让姜向北休息会儿,可一直睡到晚上连叫都叫不醒,两人担心不已,昨夜连宿舍都没回。 姜向南在沙发上将就一晚,裴玄就在值班室睡了一晚。 “要是再不醒,我俩就准备背你去学校诊所了。”裴玄笑。 笑着笑着,不知又从哪窜上股别扭,轻咳两声撇开视线:“你还不快洗洗,都臭了。” “我说哪来一阵臭味,原来是我自己!” 昨天是馊,今天是馊中带臭,还夹杂着股子酸。 第58章 ◎湖畔边的“表白”◎ 认识这么些年,姜向北还是第一回 明显感觉到裴玄的心意。 不过感觉归感觉到,此时此时对他的感觉还没法轻易从死对头、好朋友、合作伙伴中轻易改变过来。 总的说来,没有反感这种靠近就是了。 吃下最后一口饭,姜向北把饭缸子往前一推:“你去洗碗。” 裴玄站起来,认命似地端着两个饭缸子去水槽边洗。 “我带你去个地方。” 饭缸子放到值班室托暂时摆放,姜向北连招待所都没回又被裴玄神秘兮兮地拉去了另一个地方。 北市大学正处市中心,一步之外就是国营大商场,繁华得各种商铺林立。 出了校门,裴玄领着姜向北往右边一条街道走去。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这条名为五道路的街道非常忙碌,路中间正在铺设沥青,还有电力工人在两边修建电线杆子。 两边街道只留下条勉强能让一个人通过的小路。 饶是如此,街上的人却一点都没少。 特别是姜向北他们走的这个方向,就跟排队蚂蚁似的密密麻麻往前移动。 “到了你就知道。”裴玄故意卖关子不肯说。 [三合面包店] 直到大多数人走到一家面包店后都停下脚步,目的地才逐渐明朗起来。 裴玄也站在门外,等人进的差不多抬腿跟着走了进去。 装修很老旧的一家面包店,红木色玻璃门还是折叠形,玻璃上红色小字就是售卖的面包品种。 站在路边就能看到店里热火朝天的忙碌场景。 柜台前挤满了人,售货员不停从玻璃柜台里端出面包,接着就能听到顾客大声抱上要买的数量。 姜向北起了兴趣,跟着走进面包店。 面包特殊的香气弥漫,而且是刚出炉的热乎面包香气,姜向北甚至能闻到来源就在店后边。 “怎么样?”裴玄挑了挑眉头。 姜向北点点头:“还行”,目光在店里环顾一圈之后小声加上句:“就是有点眼熟。” 包括巧克力面包以及蒜香包就连造型都和[老姜家糕点铺]一模一样。 裴玄笑,冲姜向北招了招手。 “你跟我来。” 下一瞬,他带着姜向北推开左边移动柜台,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门后,竟然还有个很大的空间。 这里更像是个仓库,架子上堆满了各种做面包用的材料,姜向北一眼扫过,有些迷糊。 从面粉到奶粉亦或是白糖,用的牌子都和姜向北大差不差。 “你看,这个厨房像不像你的工作室?” 棚子下四个烤窑一字排开,有两个穿白色围裙的中年人正往烤窑里送面包。 黑色巧克力夹心面包,表皮上同样点缀有葡萄干。 连烤窑的造型都一模一样。 “这是你的面包店?” 姜向北到这总算明白过来,能照搬成这样,老板不是自己人就说不过去了。 没想到裴玄竟然摇了摇手指:“不是我的”大喘气似地又接上句:“是我们三个人的。” 三合面包店的名字就说明了一切。 三人合作的面包店,所以取名三合。 “怎么样?不错吧!”裴玄摊开手,原地转了一圈:“我和向南哥花了不少心思。” 两人来北市读大学之余赚钱的心思也没淡去。 从观察附近人群的消费能力到选址开业,几人只用了两个月。 前有姜向北开辟好明路,准备工作只要照抄就能行,其中最花时间的还是找面包师傅。 最后很幸运的让他们找到食品经营部下岗的糕点师傅。 师傅有功底,只需要按照姜向北所写的方子练习,基本都能原出百分之八十。 姜向南和裴玄一致认为味道上确实有差距,不过开店售卖算足够了。 “难怪成军哥说找不到记录本,原来在你们这!”姜向北顿感哭笑不得。 那个记录本上详细记录了每种面包的配料表,本来为了是方便姜成军做准备工作。 前个月丢失,几人到处找都没找到踪影,姜向北怀疑被老鼠拖走都没想到老哥头上。 “你说怎么样吧!”裴玄得意,一脸等待人夸奖的摸样,不等姜向北开口,又眨了眨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姜向北想说面包款式少,要是不增加新品种很快就会让顾客失去兴趣。 还会说味道不过关的话做不长久等。 “其实我们本来就没准备长久做下去……”看姜向北不解,朝店门口指了指:“咱们去外边说。” 两人又沿着那条小路一直往前,走到十字路口后绕了个大圈走大路回学校。 “说吧,你神秘兮兮的要说什么?” 北市大街的路非常宽阔,沿路种满了大槐树,绿荫连接成片,只余缝隙之中洒下的点点阳光。 裴玄悄悄瞥了姜向北一眼,眼底泛起出现深浅不一的层层笑意,随后随着他声音缓缓荡漾开来。 “向南哥说,我们这个就叫左手进右手出……” 洛川的面包生意讲究长远,当然适合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往前,势必要将名气慢慢传开。 之后就算有竞争者,老姜家糕点铺也早已植根在许多老顾客心里。 但北市这边不一样。 北市是国内的政治中心,发展可能不像珠市那样快速,但绝对是各路“诸侯”一定会争夺的市场。 姜向南说,在北市没点背景生意做不大,所以他们要的只是打响面包店名气后迅速转手卖给别人。 “今年八月份国家刚开始实施商标法,你哥就把三合面包的商标注册了,我走遍整个北市内城区,找到三个绝佳位置……” 姜向北诧异地停下步子,望着裴玄的背影。 他缓缓说着,停下步子转身漫不经心地望向四周,不经意间撞向姜向北视线,眼神交汇那一刻,笑盈盈的眸子里盛满了令人心动的自信。 进入大学就半年,两人就已经将所□□用到了实际中,并且进行得风生水起。 三个不同位置的面包店,针对不同群体卖不同款式面包。 五道路针对的主要是北市大学及其附近几所大学的学生,所以面包款式都是新颖而层出不穷。 而剩下两个店的种类则是以实惠量大亦或是松软适合老年人等为卖点。 顾客群体找得准,生意怎么会不红火。 短短几个月,三合面包店的名气就已传播开来,不管是跟风来凑热闹还是真喜欢吃,反正每天店里瞧着都是人来人往。 而到了这一步,姜向南和裴玄目的已经达到。 外人看到面包店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当然会有人也想早早进入分一杯羹。 “就在你来的前两天,果真有人找上向南哥,一开口就是想买下面包店。” 与其从头积累口碑,还不如买个现成的更快。 何况烘焙行业在北市眼下也属于空白,他们想买的不仅只是面包店和牌子,还有减少摸索新行业的时间。 所以购买价格里也包含了与所有与面包店经营有关的关系网。 “我总算知道我哥为啥一定要学财经,就是为了把所□□用到赚钱里吧。”姜向北轻笑。 两人全部身家投进去,有些孤注一掷的味道。 不过每一步该怎么走明显都被算计到了脑子里,就是会被“大人物”看上也早已算在其中。 姜向北不由再一次感慨。 这难道就是白月光才有的能力? 要是书里老哥姜向南不死,还有男主和女主什么事儿…… “要不是你哥这几天忙着去参加什么座谈会,合同已经签了。” 姜向北一惊一乍的样子特别像胡同里那条经常被他吓唬的小黄狗。 眼睛滴溜溜地快速转动,头顶上翘起的一撮毛老让人想伸手弹下,裴玄是忍耐了好久才没抬手。 “……” 最终,姜向北挑起两个大拇指表示:“你们厉害。” “是你哥脑子好,要是放十年前,我们恐怕早被挂上投机倒把的牌子绑起来游街了。”裴玄大笑。 要真是回到那个大环境,两人早老老实实考个中专进厂工作。 “没有你帮忙选址,我哥一个人成不了事。” 姜向南脑子灵活胆子也大,就是小事方面总会忽略。 要不是有裴玄帮着选址开店铺,生意不会那么快红火起来。 “其实我也用到了我们专业课里的知识。”裴玄说。 反正交的那点学费到现在看着是一点儿都没浪费。 姜向北摇头失笑。 这大概就叫……学以致用吧! *** 殷红的夕阳坠在半空,余辉洒在有水鸟盘旋栖息的湖畔前,空气里都仿佛带上了丝丝水汽。 姜向北和温如雪就约在湖畔前见面。 等了小会儿,温如雪提着两瓶冒凉气的汽水从树林后走出。 裴玄一看人来了,起身冲温如雪点点头才离开。 “给。”温如雪把汽水递了瓶给姜向北,顺势坐到刚才裴玄坐的草地上:“天这么红,明天要下雨。” “下点雨也好,我才待了一天就觉得北市干。” “那倒也是。” 橘子味的汽水味道平平,不过炎炎夏日没什么比一口冰凉的汽水下肚还让人浑身舒爽了。 河畔边不少谈对象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坐在湖畔边聊天,也有人躺着睡觉亦或是看书。 轻松舒适的氛围让人不自觉放松。 姜向北躺下,手枕在脑袋下,不由打了个哈欠。 温如雪笑:“你知不知道我们女生宿舍已经传开,说下午有人看到裴玄和他对象在校外散步。” 第59章 ◎展会◎ 北市,陀螺屯。 一座崭新方形建筑,是华国改革开放后北市第一次举办的进出口贸易展览场馆。 各种祝贺条幅几乎将进入场馆的入口包围,由于参观人口太多,只能调来军队维持现场秩序。 新闻广播里连续在晚上八点预告大半个月,姜向北觉得至少半个北市的人都来了。 第一天,几人连展馆都没能靠近,才走到距离百米外的路边就被劝返。 人太多,展馆容纳不下,当天参观暂停进入。 第二天,人还是那么多。 一直到第三天,百分之七十的人都进入周一上班时间,展馆前才终于安静了点。 但也仅仅只是一点儿。 洛川市经销商给张路的名片在几天汗水蹂躏中,上面的字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几人刚通过检查进去,连最后一点勉强能看到的字母也在拥挤人群中落下粘到了不知是谁的鞋底。 “……” 姜向北个头本就不高,站在人堆里,能看见的只有无数个后脑勺。 加上名片丢失,他们站在原地顿时成了群无头苍蝇。 就在这时,几人的性格差异显现出来。 张路性子豁达,既然找不到目标,那干脆就当成来看热闹,随便往哪走都行。 “随便逛逛?” 王钊揉了揉鼻子:“那就从最左边走呗,我听他们说那边有新车看。” 周祝国表情却很是严肃,皱眉想了想道:“你们去逛,我去找找那个厂商。” 说完,看向姜向北,明显希望她也能跟自己同路。 “我和王钊哥他们一起到处逛逛吧,祝国哥你先去找人。” 要是选择,姜向北毫不犹豫会跟王钊他们走。 剩下个裴玄,显然不会跟周祝国一起。 于是商议好中午十二点在门口见,周祝国摆摆手后顺着人群往右边去了。 王钊踮起脚尖,透过层层人潮看向挂在半空的指路牌。 “这是摩托车展厅,我看牌子上写二号厅是汽车……” 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展会,不仅仅是某一项参展,而是许多想要进入国内的企业都参与了展会。 所以展区分为好多区,姜向北他们想要找的进出口食品展根本不知道在哪。 男同志们对车本就有相当大的兴趣,一听前边就是摩托车,忙不迭就往前边挤。 “你抓着我胳膊。”再牵姜向北的手,裴玄没那么大胆子,干脆指指胳膊:“不然一会儿该走丢了。” 看看摩肩擦踵的人潮,姜向北觉得可能性非常大。 看完摩托又去看汽车,全是老爷们的人堆里,姜向北显得更加渺小。 开始抓着裴玄胳膊还能拉开些距离,到了车展那边想要站稳都很困难。 一辆在姜向北看来相当古老的轿车让无数人目不转睛地围观,排队进车子坐一下的队伍都排出去几十米远。 面对越来越汹涌的人潮,裴玄一把搂住姜向北肩膀,把人带到自己身前。 “我们往边上走。” 裴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姜向北整个人好像被抱在了怀里。 同样的心口位置似乎能感觉到彼此心跳,手臂相贴,热意透过皮肤互相蔓延开来。 不过在这种人挤人的情况下,并没有半点旖旎,相反还因为周遭人的触碰而不舒服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用尽全身力气往人少的地方挤,到后来直接变成了裴玄半抱半提着姜向北。 终于…… 周遭空气一下子凉爽起来。 姜向北抹了把额头的汗:“下回展会别叫我来了,这地方来一次减寿十年。” “要是没事我也坚决不来了。” 连最爱摩托车的王钊也被挤得毫无兴致,低头一看皮鞋,上面脚印多得都分不清被踩了多少下。 姜向北也跟着低头看自己的脚。 “就算要来,下回也坚决不能穿凉鞋。” 露在凉鞋外的脚趾全是灰,右脚脚背还被踩得破了点皮,难怪火辣辣的疼。 几人兴致缺缺地找了个转角空地,坐下慢吞吞擦干净脚。 休息够了才再次出发前往下一个片区,但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往人多的地方去了。 “那里!进出口食品。” 就算没逛,来到进出口食品展区时,也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王钊看到牌子,比看到家还高兴,转过身对着几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 能找到目的地是第一,最重要的是这里人……少。 按照民以食为天的国人观念,食品区应该人最多才是。 可这片很大的展区里,就几个人逛,厂商更是没人揽客,成片地方都呈现出死气沉沉的气氛。 “怎么没人?”姜向北很奇怪。 “早知道今天没有不要钱的东西吃,我才不走那么远来这,那些外国字看也看不懂,还那么贵,谁买!” 疑问很快被迎面走来的几个大娘解答。 大娘怒气冲冲地挥舞着手臂,经过姜向北几人时还冲他们挥了挥手:“今天没有不要钱的东西吃,那些洋玩意儿贵得要死。” 姜向北看她们每个人都提着个空篮子,显然今天是做足了准备来占便宜的。 人少,几人逛起来就更悠闲了起来。 展台不少,来自各个国家的特产,姜向北一路看到了好多放前世都有些熟悉的南半球食品。 红酒、枫糖、牛奶以及各种牛肉食品。 也难怪这里没多少人,看了几家的产品多是以奶制品为主推,像是奶酪和黑巧克力都不符合国人胃口。 肉类罐头产品的价格又贵得离谱,就是姜向北看见十五元一个的罐头那也得当机立断掉头就走。 第一次参加展会,不仅举办方准备不齐全,就是参展方也明显没摸清国内的发展状况。 一个月工资就买五个罐头,那是有钱没地儿花烧得慌。 走着走着,一股子香甜而熟悉的气味飘散开来。 这个展台前站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大家正对着个做……华夫饼的女青年小声议论着什么。 “我们去看看。” 一看到跟自己生意相关的行业,张路立刻好奇凑了上去。 原来,几个中年男同志正在讨论的是那台华夫饼机器,两边人正在争论这种饼子能否在国内推广起来。 姜向北笑。 再过几十年华夫饼都不会成为国内的主流饮食,更别提现在还是物资相对没那么丰富的年代。 张路和王钊凑上去尝了点华夫饼,然后给出和姜向北相同的判断。 而姜向北目光则很快又被被隔壁无人问津的展台所吸引。 一大排外文字翻译过来就是烘焙食品。 两个大胡子外国人和两个国人青年,各坐在四个角落,眼神没什么焦距地发着呆。 姜向北走进去,只有一个年轻人反应过来。 不过看她就是个小姑娘,青年动动身体又坐回板凳,桌上的书终于跟着翻动了一页。 左边柜台后有大面墙壁是对产品的介绍。 巧克力、谷物、糖果、各类果干,以及各类面粉。 目光往右边一移,看见了还有烘焙产品的包装品。 蛋糕盒子和各种装糕点的塑料盒子以及机器。 姜向北对其中的果干类产品很有兴趣,特别蔓越莓和罐头眼下正是需要的时候。 “请问。”姜向北抬了抬手。 “你好,你好。” 大胡子中年人说着口流利的北市话走向姜向北,并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有所轻慢。 走过来间,不仅拿上了介绍册,还从柜台里端了杯饮料。 “您北市话说的真好。”姜向北先夸奖,大胡子中年人笑盈盈地把饮料递给她:“我在北市xx大使馆工作了五年,你尝尝,这是我们国家的特产蔓越莓汁。”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称呼我江河就行。” “江河先生。”姜向北抿了口蔓越莓汁,接着指向牌子上蔓越莓和蓝莓的单词:“我想看看蔓越莓干和杂果罐头。” “你稍等。” 江河转身,又赶忙去把另一个大胡子叫了过来。 那个大胡子不会说国语,江河翻译了一通后他叽里咕噜地回了大段话。 反正姜向北和裴玄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你们稍等一会儿,库斯先生去仓库取样品。” 后来姜向北才知道,前两天的展台其实根本不是今天这种全靠文字介绍为主。 本来摆满样品的柜台因免费试吃被洗劫一空,稍不注意连售卖的货品都会被偷走。 而且这里面还混了不少其他国家展台的工作人员。 “昨天刚摆出来的牛奶。”江河指了指旁边展台里一个在喝牛奶的外国人:“在他嘴里。” 所以今天食品展区的人都不摆试吃出来,就是有样品也锁在柜台里。 “蔓越莓汁添加的是甜菜制作的白砂糖?”姜向北又抿了口蔓越莓汁道。 “小姑娘挺懂行儿!” 这个连北市人的儿化音节都学得一模一样的外国人挑起大拇指,很是赞叹。 百分之九十的人应该都尝不出甜菜和蔗糖之间的差别,就是他自己也同样吃不出来。 “甜菜的甜只有甜,甘蔗的糖因为加工程序,会多多少少携带着一些焦糖香。” “原来如此!”江河一脸恍然大悟:“难怪我总觉得咖啡里放了糖会有一点点焦糖香。” “不知道你们蔓越莓干的规格是多少?”姜向北又问。 “这得等库斯先生来回答,我今天其实就是来充当翻译的。”江河摊手。 也许是看姜向北他们是潜力客户,连忙邀请两人到柜台后的休息区落座。 第60章 ◎展会(2)◎ 库斯把推车里的食品拿出来放到桌上,那台机器就放到了一遍的柜台上。 机器倒l形银色机身,不锈钢搅拌碗。 旋转机械扭,底座也是用不锈钢制作,江河先生搬动那台厨师机都有些困难,能看得出出来重量不轻。 和前世的厨师机外形上已经有七八分相似,就是功能可能还没有那么齐全。 姜向北只是看了两眼便收回眼神,继续听库斯先生介绍他们工厂的产品。 工厂就叫库斯,是库斯先生祖上相传下来的企业,传到他手上已经生产经营了七十多年。 而江河和库斯是堂兄弟,成年之后留大胡子是他们家族的传统。 其实两人……年纪也就二十多,库斯先生甚至上个月才刚过完二十五岁的生日。 “你们可以尝尝我们的巧克力和蔓越莓,我敢保证是整个展区最好的。”江河将库斯的话翻译给几人听。 “我咋瞅着这么像可可。” 可可是粉末状,巧克力是一块一块的,张路总觉得两只之间气味有点像。 一句话足以暴露出张路是个外行的事实。 江河挑了挑眉,如实把这句话翻译给了库斯听。 库斯刚想解释,就听姜向北从小碟子里拿起块巧克力送到张路手边:“巧克力说白了其实可可酱就是加了糖和可可脂等各种添加剂。” 巧克力口感更加顺滑浓郁,适合直接入口或者是做成烘焙里的馅料,并不完全适合加入面粉里。 “巧克力比可可粉好吃。”张路尝过之后说道。 生可可粉入口苦涩得很,没想到能做成这么香甜顺滑的东西。 “姜小姐懂烘焙?”江河好奇。 张路马上把话接了过去,郑重其事地介绍:“这是我们大路批发部的顾问,姜向北同志。” 冷不丁的安上了个顾问头衔。 而姜向北立刻就明白了张路的意思,笑盈盈地冲江河点点头:“我们批发部每年可可粉销量达到五千公斤。” 只一句话就足以让库斯两人明白几人来这的目的。 “我再去趟仓库。”库斯微笑转身,江河留下来跟几人确切说是姜向北详谈。 说没几句,展台那又来了批人。 “不好意思,几位请稍等会儿。” “你忙。” 等江河一走,张路就忙不迭问起姜向北对刚才的巧克力怎么看。 “要是你对卖巧克力有兴趣,我建议你就卖这两种,黑巧克力短时间内不会符合大众口味。” 三个碟子中,中间的巧克力是黑巧,颜色最深。 左边的牛奶巧克力颜色稍微浅些,右边的白巧克力张路根本没看出来也是巧克力。 姜向北指的正是牛奶巧克力和白巧克力。 “可我怎么觉得中间的更香。”张路拿了块黑巧,片刻后,整个人苦的眼睛都眯成了条缝。 “吃了几十年的苦,眼下谁还愿意吃苦东西。”姜向北笑。 张路连连点头,灌下一杯蔓越莓汁之后才缓过神来:“这玩意儿就和吃中药一样,还是刚才的牛奶巧克力好吃。” “以后会有人喜欢的,但不是现在。”姜向北又说。 等生活条件好了,人们开始追求健康,不含糖的黑巧自然会更受欢迎。 但还是那句话……不是现在。 张路虽然不懂,但绝对尊重姜向北的话,并且牢牢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库斯先生送来好几种可可粉样品。 姜向北一一进行检查。 “……” 好半晌之后,张路等得都有些抓耳挠腮,忙用洛川本地话小声询问:“怎么样?” “品质上乘,要是货品和样品质量一样,你可以换供销商了。”姜向北说。 货品明显比张路原本供应商的品质要高了个档次,中脂可可粉的等级完全能归类到高脂中。 而且水分含量低,气味清淡。 碱化可可粉从颜色和气味上都属上乘,至少姜向北觉得很满意。 随后,姜向北把几种眼下华国市场上能用到的可可粉一一都跟张路说明,江河在旁边实时翻译给库斯听。 “约克那老头还是没说真话。”张路狠狠皱眉。 上次因高脂可可粉被坑了一回,满心以为之后那老头不敢再骗自己。 没想到,库斯的价格一出来他就发现自己还是在坑里。 这就是没有多余选项之下无奈的选择…… “姜向北小姐,库斯让我转达对你的欣赏。” 看张路还在思考中,江河趁机把库斯的话又翻译给姜向北听。 “谢谢。”姜向北礼貌道谢,右手忽然被人扯了下,裴玄凉飕飕地在耳边提醒道:“让他别有什么奇怪想法,你还没成年呢!” 姜向北:“……” 江河哈哈大笑,赶忙解释:“库斯没有别的意思,姜小姐是他在华国遇到的最懂可可粉的人,只是纯粹表达欣赏而已。” 裴玄撇过头去,又不说话了。 姜向北只能笑笑,顺道回以几句同样恭维的话。 一个小小插曲之后,张路终于下决心:“我们来谈谈合作吧,顺便……也谈谈你的包装机器。” 事情到这,就没了姜向北什么事。 回忆起刚才裴玄急赤白脸的样,就忍不住笑着用胳膊撞了下他。 “怎么,十七岁就不能谈对象啊?” “我们国家规定女性结婚年龄要二十,你才十七,着什么急。”裴玄回得相当利索。 至于心里等姜向北二十,他刚好也到二十二的结婚年龄,不说出来人肯定没法得知。 “你管得还挺宽。”姜向北笑。 一群人逐渐走近,托人少的原因,姜向北只是随便看了看,就立即看到了走前最前头那人的长相。 当时蒋正可惜她是女娃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蒋正跟一个中年人说说笑笑地走在前面,两人走进一家卖果脯的展台后,又露出张不情不愿的脸。 “贺兰?”裴玄诧异。 那个嘴嘟得能挂油壶的姑娘不是贺兰又是谁,而且不止贺兰,蒋丽也在其中。 显然,蒋丽此次是来充当翻译,在蒋正和中年人身边跑前跑后。 几人走到门口,贺兰冷哼一声,跺脚往前继续,看样子没打算停下来等几人。 “难道她拜师成功了?”姜向北也有些疑惑。 贺兰怒气冲冲地继续往前,经过库斯展台时步子没有半点放慢。 一眨眼,人已经消失。 姜向北和裴玄互看一眼,很快压下好奇转头去看库斯和张路那边。 两人的商谈已经基本完成,一些细节之后电话里再详细沟通。 等沟通完成,库斯先生会亲自前往洛川市签合同,与此同时也顺道考察洛川的烘焙市场。 “库斯先生准备常驻国内了?”姜向北问。 “华国地大物博,以后肯定能发展成为个强大的国家。”库斯双手展开,比划了个大大圆:“我只是做我认为对的事。” 在坐几人,都很认同库斯先生的观点。 “库斯先生。”姜向北就在这样和谐的气氛中突然笑着开口:“那台是厨师机吧?” 库斯更为震惊。 “姜小姐连厨师机都认识?” 要不是对烘焙专业有资深了解的人,应该没多少人会认识厨师机。 “我在一本烘焙书里见到过。” “原来如此。” 既然是通过照片认出,库斯站起来很热情地跟几人介绍了下厨师机的具体功能。 江河把厨师机摆出来,其实是准备在几人面前打发奶油用。 “向北,这都能赶上两个人工了吧?”张路说。 裴玄则是更了解些:“不仅是人工,要是有这台厨师机,能大大提高工作效率。” 姜向北点头。 “不知道你这台厨师机卖不卖?” 江河如实翻译。 库斯诧异地挑了挑眉,先是摇头,随后又笑着说了一通。 江河笑:“库斯说,他不是做机器的厂家,不卖机器,不过现在你们是合作伙伴……他可以将这台机器送给你。” “……” “谢谢。”姜向北只是如此说。 对姜向北四人来说都算有所收获的一趟展会行圆满结束。 站在展馆外等待周祝国时,张路忽然想起:“咱们回去前,先去商场里找找插头转换器,外国人的电器咱们国内不能用。” 姜向北摆手:“我本来就没打算拿回去就用。” “那你……” 王钊使劲拍了几下手掌,笑道:“妹是不是打算拿到机械厂让咱们师傅帮忙改改。” “还是王钊哥懂我。” 工作室眼下有两台和面机,两台电动打蛋器,都是出自前途机械厂的王亮师傅之手。 王师傅手艺相当了得,请他帮忙改改电路顺道拆开研究一下内部构造什么的。 要想进步,得先从模仿再到创新。 “那王师傅不得做两台新的厨师机送你啊!”张路笑。 “怎么周祝国还没出来?” 说说笑笑好一会儿,展馆出口已经没多少人出来,还不见周祝国的身影。 正在张路决定进去找找时,周祝国出现。 “那今天中午就多谢吴总的款待了。” 周祝国走来,脸上明晃晃的笑意都没来得及收,一眼就看到了等待的姜向北几人。 身形稍微顿了顿,才再次提步朝他们走来。 “这是吴总。”周祝国介绍中年人,其他摆明不打算细说,至于张路几人,介绍的就更是简短:“这是今天陪我来逛展会的几个朋友。” “既然是周总的朋友,那就是吴某的朋友,中午咱们好好喝几杯。”吴总满脸恭维。 “他们在北市还有其他事,中午就不去吃饭了。”周祝国忙不迭替几人回答了。 第61章 ◎消息◎ 目送周祝国坐上轿车离去,几人本想就此找个小饭馆吃午饭,刚没走两步,就又因为突然冒出来的一拨人停住了脚。 蒋正和中年人走前面前说说笑笑,贺兰满脸不情愿地由蒋丽拉着,几乎是拽一下走一步。 蒋正对姜向北印象颇为深刻,迎面经过时笑意一顿:“这不是做面条那丫头吗?” “……” 做面条的丫头姜向北没什么表情地回望过去,既然不认识那就没有必要打招呼。 “走吧,去吃饭。”张路招呼大家。 “蒋老认识?” 与蒋正并排站一起的中年人气质很是儒雅,眉眼温和带笑,说话间用手推了推眼镜,似乎想看清姜向北的长相。 “我徒弟贺兰的邻居。”蒋正想了想说道。 贺兰听蒋正提到自己名字,不悦地皱眉,随即才看向远处。 “姜向北?他们怎么也来了!” “你妈不是说人家也是开糕点铺的,来展会很正常。” 最初听说姜向北竟然是糕点铺的面案师蒋正可真是大大吃了一惊。 先不说姜向北年纪那么小,手艺竟然全靠几本书,不管手艺咋样,这份天赋就能让不少面案师眼馋。 可惜始终是自学,女婿说的那个什么巧克力面包根本上不得台面。 不好好打基本功,仅靠一些新鲜噱头根本走不长久。 蒋正特别讨厌那些花里胡哨的假面案师,失望过后对姜向北的感官直接跌落到地面。 不过也正是从女婿那听说了姜向北的事,蒋正最终同意收贺兰为徒。 女娃也能做面案师,而且只要基本功扎实,肯定比姜向北强。 就是这徒弟…… 贺兰板着张脸,看向姜向北的眼神闪过一丝嫌恶,被蒋正好扫到。 “谁知道她来北市干什么,说不定就是来会男人的。” 男人说的自然是一副小心呵护的裴玄。 看姜向北被裴玄几个众星捧月似的包围在中间,再对比自己不时就要遭那老头骂,两者之间的待遇天差地别。 更是让贺兰心头冒酸水,污蔑人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贺兰!”蒋丽语气冷冽,双目圆瞪,似乎还带着丝不敢相信这话家竟然是从贺兰嘴里说出来的。 自从跟简卫军彻底黄了之后,女儿就变得越来越尖酸刻薄,以前那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再也找不到影子了。 几人站得远了些,要是听见贺兰这么说,姜向北第一个就会冲上去撕贺兰的嘴。 人言可畏不管放在什么时代都很扰人。 都是多年邻居,只要不搬家,谣言能伴随两人几十年。 “别胡说八道!”蒋正拧眉呵斥,语气冷冰冰的:“心术不正看什么都是歪的。” 贺兰:“……” 动了动身体想要反驳,可右手臂被蒋丽紧紧抓着,耳边是近乎哀求的声音:“妈求你别说了!” 蒋正心底叹了口气,转过头冲中年人摆手:“蒲总,我们走吧。” 蒲耀祖轻轻点头,转回视线同时,不小心目睹到贺兰瞪着蒋正后脑勺的阴狠目光。 蒋师傅这个徒弟……不像是真心拜师的模样。 蒲耀祖摇头甩出心中想法,伸手:“车就在路边,我们走这边。” “正好,您看看落凤街糕点铺我准备的品种,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的……” 两人低声商议着,贺兰也在蒋丽生拉硬拽下跟了上去。 蒋正最后这句话裴玄听见了,因为两拨人去的几乎是同一个方向。 “他说的那个落凤街糕点铺不会是你家旁边那个吧?” “应该就是那个。”姜向北说:“来北市前我就听说那铺子被人盘下来了,最近正忙着重新装修。” “我知道!”张路忽然插话进来,说着又看了眼走远的中年男人:“那个老板打算在我这进材料。” “……” “他没认出你?”王钊好奇。 就在王钊话音落的下一秒,浦耀祖忽然拍了下手,步子一转朝张路疾步走来。 不是没认出来,而是蒲耀祖高度近视,眼镜度数没配好,就是戴眼镜远了看人也模模糊糊。 他和蒋正说着说着才猛然觉得不对。 “张总经理,果真是你……瞧我这眼神……” “别说是蒲总,就是我也以为自己也看错了人!”张路笑,顺势化解这小小尴尬。 两人伸手相握,自然而然地揭过刚才的小插曲,开始互相寒暄。 “张总来展会是找新经销商?” “来见见世面,顺道让我妹妹帮着把把关,看有没有更好的东西。”张路如实说道。 “妹妹?”蒲耀祖的目光看向姜向北:“张总说的是这位小同志?” “对。”张路正式介绍姜向北:“向北不仅是我妹妹,还是我们大路批发部的质检经理。” 刚才是顾问,才出大门就升级成经理了。 “经理?”蒲耀祖诧异挑眉,没想到张路竟然会找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给货品把关。 张路笑:“别看我妹年轻,她懂的可比我多。” 蒲耀祖温和地笑了笑,对此不多做评价。 等蒋正走上来后,介绍彼此。 “我正打算过几天邀请张总来参加铺子开业。” “蒲总说的是落凤街以前那个食品经营部吧?”张路问。 蒲耀祖笑:“看来那家经营部还挺出名。” 张路摆手,笑得意味深长:“说起来还真巧,我妹妹就在土台胡同口开了家糕点铺子,以后咱们两家还是邻居呢。” “老姜家糕点铺是你家的?” 蒲耀祖的目光看向姜向北,问题当然得她来回答。 “爸妈都下岗了,开个糕点铺糊口。” 蒲耀祖去落凤街考察过,对于附近商业项目也做过了解。 老姜家糕点铺他当然去看过,去的那天是周五下午,店里没一个顾客,柜台里也没多少糕点。 姜向北谦虚说糊口,反正蒲耀祖是信了。 “以后都是邻居,有事互相照应。” 因为没觉着是对手,所以不放在眼里,还开玩笑似的关心了下老姜家糕点铺生意。 又寒暄几句,两拨人分开。 张路眉开眼笑地挥动手臂:“虽说他是我的大客户,可我怎么就那么想看他后来发现自己走眼后懊悔的样子。” 是不是做生意的料,短短几句交谈就能看出来。 “张路哥,快走吧。”姜向北催。 蒲耀祖没把姜向北看成对手,反之亦然,姜向北同样没有多余想法。 两家虽然同是糕点铺,但听蒲耀祖自己提起铺子以传统糕点为主,老姜家糕点铺则是以面包为大基调。 两家主营方向不一样,客户群体只会有小部分重叠,影响不大。 就算是对手,姜向北也不会焦虑。 与其操心别人,还不如加强自己。 “还好后天就能回家,北市气候也太干燥了。” 第一天从洛川那种潮热的气候来到干燥环境中还觉得舒爽,可时间一待长弊端就接连冒了出来。 首先是皮肤干痒,晚上睡着喉咙都能感觉到干得冒烟。 其次就是时不时的雾霾,风一大空气里全是风沙。 没待几天,姜向北就开始怀念家里了,就是不晓得休息大半个月的工作室情况怎么样。 与此同时的洛川市。 三水胡同。 “你说……张瘤子他爸说的是真是假?” 姜家门前,刘春芳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姜家门口,边打毛线边和院里的邻居聊天。 夏伟家全部大人都在,包括平时见首不见尾的翠喜也在屋门口听着。 姜爱国敲了敲烟杆子,将烟斗里潮湿的烟丝全部抖落出来。 北市的天干得人口鼻冒烟,那洛川的夏天就是潮得家里能长蘑菇。 才摆在桌上一晚上没动的烟袋,早上潮得都点不燃了。 “就算是真我们家也不走。” 早两个月就有消息传遍了三水胡同:靠近胡同北边的那片地要拆迁,说是以后要盖成什么并殡仪馆。 消息忽然在这几天变得越发激烈起来,因为要拆迁的那胡同真开始动员搬家。 虽然没划入拆迁片区,但三水胡同的人却因此人心惶惶起来。 “那万一真要盖火葬场咋办?”夏伟一脸愁眉不展,就算在厂子里被领导穿小鞋都没有这件事让他发愁。 国家推行火葬多年,但普通人对死亡还是相当避讳,相信没谁愿意住在火葬场旁边。 也正是由于如此,胡同里不少人都动了要搬走的心思。 “要真是火葬场也没辙。” 重新填满烟丝,却没有了点燃的欲望,姜爱国砸吧两下嘴唇,又放下烟袋。 夏伟重重叹气。 就在大家都愁眉不展的时候,院门外突然来了两个脸生大娘。 两人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短发的大娘人还没站稳就开始拍着大腿嚎。 “你们说以后胡同口建了殡仪馆可让咱们怎么活啊!” 另一人连声附和:“就是!我家男人找了政府相熟的人打听,那边明确说了就是盖殡仪馆。” “那你家准备咋办。” “还能咋办,卖了房子去别地儿买,总不能沾一身晦气吧。” “你家房子卖给谁,能不能帮我也问问。” “是我亲戚,价钱方面你就放心……” 两人走进院子不管不顾地说完一通,然后短发大娘才像是发现走错了路,忙说笑着打起哈哈。 这两人司文兰认识,是三水胡同谢满和张三的媳妇儿。 下一瞬,谢满媳妇儿就打听起夏伟家之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第62章 ◎托◎ 两人说了半天,见夏伟脸上已经显动摇神色,短发妇女朝墙角吐了口痰,加大声音又说道:“到时候火葬场那风往咱胡同一刮,那满地落的谁知道是什么。” 刘春芳打了个冷颤。 一想到每天都能听到人哭丧,心里止不住的往下落。 嘴唇紧紧抿了抿,刚想开口问张三媳妇儿房子卖了多少钱。 咚咚咚—— 三声很沉闷的敲击声飘来,原来是姜爱国拿起烟杆子敲了敲送入嘴里砸吧了几口。 刘春芳脑子瞬间清明,赶忙转身问:“姜叔,你咋看?” 姜爱国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看向张三媳妇:“你家房子卖了多少钱?” 张三媳妇面上喜意划过,忙不迭清了清喉咙:“火葬场边的房子能卖多少,我家三间屋子就卖两千元。” “既然是火葬场边上的屋子,你亲戚买去干什么?” “他……他,我上哪知道他买去做什么,抚摸着人家不忌讳这些。” “怎么?他家是有几十口人,买了你家屋子不够还要买其他家的。” “……” “这样吧!我出两千五,你把房子卖给我咋样?” “……” “我跟别人都说好了要卖,哪能说变卦就变卦。” “两千五不够,那就三千。一间屋子一千元,谢满媳妇你也把你家屋子卖给我。” “……” 张三媳妇在姜爱国连续几个问题之后明显有些慌乱,扯了把谢满媳妇的胳膊,示意她说。 谢满媳妇嘴笨,支支吾吾半天吐出句:“我也先答应卖给人家了。” “那成!改明儿我去跟大家伙说说,谢满家和张三家屋子卖了,到时候来帮你们搬家。” 司文兰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才慢吞吞地插话进来。 只要消息放出去,两家人的屋子不卖也得卖,要不以后在三水胡同就要背上骗人的名声。 “不一定呢!我也得跟我家那口子商量商量。”张三媳妇忙笑了笑,笑容僵硬得很。 “既然你都不一定要卖,咋就先撺掇着谢满媳妇卖房子?”司文兰又笑。 姜爱国跟着接话:“看来我一会儿还得去谢满那走一趟,问问他是不是真要卖房子。” “爸,都是多年邻居,要是真要卖,那咱家就多出点钱买过来,不能让人谢满吃亏。”司文兰合上书,笑意吟吟。 “不用不用,我也没和我家那口子商量呢。”谢满媳妇忙摆手。 说完哪还敢再待下去,拉着张三媳妇就往外走。 进来满面春风,出去倒是走得步子凌乱,生怕姜爱国又再说些什么。 “她们?”刘春芳完全没搞清楚情况,看张三媳妇走了还有些奇怪。 “没骗到人跑了。”姜爱国杵着膝盖站起来,回头对门口抽烟的平子爷爷说:“老平,咱们一起去三水胡同走一圈?” “成,顺便去问问谁家真要卖房子。”平子爷爷笑着起身。 夏伟和刘春芳就是到这个时候都还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地望着姜爱国俩人走远。 “你们刚才说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姜爱国没问到,只能转过头来问另一人,刘春芳抢过司文兰的书问道。 “他们合起伙来骗你们卖房子呢。”司文兰笑得无奈。 “怎么个事儿?”夏伟激动地跳了起来。 “我猜,是有人找她们两个当托,忽悠咱们卖房子。” “为啥?”夏伟还是不明白。 这就是跟不聪明的人对话,每一句都要解释清楚,否则对方根本理解不了。 司文兰叹了口气,干脆从对面动员拆迁的胡同说起。 既然是政府出面动员,那说明拆迁的事是真 不过建火葬场的谣言十有八九是假,政府怎么可能将殡仪馆建在城中心,想想都不可能。 “你们也不想想,这附近有学校有书店和各种单位,殡仪馆怎么可能建在这里。” 夏伟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那他们为啥要骗我们?” 司文兰:“……” “他们低价买进手再高价卖出去……” “投机倒把!”夏伟叫。 同时,司文兰还认为拆迁那片地肯定是要建造什么重要项目,建成之后会让周边地区更加繁荣。 “差点被那两个娘们骗了!” 夏伟刚才是真动了卖房子的心,这会儿听司文兰如此一说,才反应过来差点被骗,一时间气得眼珠子通红。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去找张三说道说道。” 夏伟跳起来,小跑着去追姜爱国。 “要不是你和姜叔,我们肯定上当。”刘春芳满是感慨:“你说都是一样的人,咋这脑子就差那么多呢!” 翠喜见没啥事,看了眼坐在客厅门口照镜子的夏彩霞,撇嘴转身进屋。 平时叽叽喳喳哪都有的夏彩霞异常安静,可惜姜向北没在,要不第一时间就注意到这个情况。 可惜大人们为了房子的事操心,根本没人注意她在干什么。 刘春芳感慨完,又抓着司文兰细问。 夏彩霞整理完衣领,又整理头发,总觉得两根辫子没有街上那些姑娘洋气,又把辫子拆了梳成高马尾。 要是姜向北在家就好了。 夏彩霞想起姜向北有条黄色的裙子,能衬得人皮肤雪白,要是穿上肯定很好看。 越想心里就越觉得自己的裙子上不得台面。 起身放下镜子,偷偷瞄了眼说得唾沫横飞的老妈,顺着墙边悄悄溜出了院子。 胡同口有个只能打市内电话的电话亭,不过夏彩霞没去那,而是特意绕到了别的地方。 五毛钱三分钟的市内电话,先交一块当做押金,多退少补。 夏彩霞从兜里找出折成豆腐块的一元钱递给看守电话的大爷。 这是今年过生日大哥悄悄给的零花钱,花完就一分钱没有了。 转动电话盘的瞬间,夏彩霞很后悔自己贸然退出了面包事业小组,否则也不会身上连半毛钱都摸不出来。 再想想姜向北想买什么东西就买,更是羡慕得转拨号盘的手指都用力了些。 【喂,你好,麻烦帮我找于文……就说我叫夏彩霞,我三分钟后再打来。】 说完,夏彩霞就忙挂断电话,小心地看了眼显示的时间。 电话大爷也跟着看向座机电话:“两分二十秒,算三分钟,五毛。” 看完,就缩回屋里继续听广播里的戏曲。 等了大概几分钟,夏彩霞又开始转动拨号盘。 这回,电话那头她熟悉的声音传来,那头说了几句什么,逗得夏彩霞瞬间笑弯了眼。 大爷掀起眼皮瞧见上那么一眼,立刻就知道这姑娘是给对象打电话。 在这打电话的小年轻多了去,他只要随便瞧上一眼就晓得两人正处于什么阶段。 “明天我家里有事,后天我再来找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明天说好了去火车站接姜向北,这不刚才才突然想起……” “向北啊!她去北市……” 接下来,两人对话里频繁出现了个叫姜向北的姑娘,电话大爷听得直皱眉。 五毛钱三分钟的电话就光谈论别人去了,这不简直是浪费钱吗! 大爷瞄了眼时间,掐着五分钟时轻咳两声,从窗口伸出个食指点点时间。 夏彩霞咋看之下眉心也跟着跳了下。 “我先问问她想不想去,要是向北不来我也不能勉强。” “知道了,那后天见。” 夏彩霞匆匆忙忙挂断电话,看时间停留在六分钟之前,心里才狠狠松了口气。 “大妹子,你这对象不老实,跟你说话咋老问人家姑娘干嘛!” 大爷接过皱巴巴的五毛钱在桌上抚平,在夏彩霞转身前还是提了嘴。 这些年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是不是好男人光听几句就能判断个大概。 大爷也是见夏彩霞年纪轻,善意地提了提。 夏彩霞沉默着点点头。 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能看得出表情不是很高兴。 *** 三水胡同,二号院。 “喏!这是给你带的,知道你喜欢。” 行李还没完全打开,姜向北就从包里取出个袋子递给夏彩霞。 红色袋子上印了排外国字,夏彩霞还是头次看到衣服还有袋子装,看着就高档。 一件淡粉色连衣裙,领口有圈碎花,收了腰身,面料轻薄。 “不便宜吧。”夏彩霞笑眯眯地拿在身上比划:“还是你对我好。” “第一眼在展会上瞧见就觉得适合你。” 去北市时大包小包,回来时几个大包也没见空多少。 除姜向南给家里人带的东西,还有裴玄也买了不少。 最后还有他们给姜向北买的那些乱七八糟东西,回来一路上可把王钊和张路累够呛。 至于周祝国,有事还要留在北市几天没跟几人同行。 “那我现在拿去洗,正好明天穿。” “成!那你先洗,我给裴建哥他们送东西去。”姜向北没有多想,提起另一个大包出了院子。 送完东西回来,那件粉色裙子已经在晾衣绳上随风摇摆。 “向北,彩霞说明天你们有同学过生日,你要送啥?” 刘春芳刚好在水井边洗衣裳,见姜向北走过笑着问起。 “和……和彩霞商量商量再说。”姜向北顿了顿,随即笑着回道。 虽说夏彩霞并没有提什么过生日的事,姜向北还是下意识把话接了过去。 “那你们商量商量送点笔记本铅笔啥的,贵的就别买了。” “好,我跟彩霞商量一下。” 第63章 ◎你我不一样◎ 北水庄。 入夏之后,凡是树木多的地方,蝉鸣就不曾停歇。 但北水庄好像尤其严重,才下公共汽车,耳旁蝉鸣嗡嗡作响,大得仿佛都能遮盖住路边偶尔经过的自行车声。 “于文朋友怎么会把录像厅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姜向北环顾周围荒凉得满是田地的地方,按照距离来说明明还在洛川城中心,可却总给人种发展建设县城都比上的感觉。 “我也没来过。”夏彩霞面露难色,还没走进去心里就已经先打起退堂鼓来。 于文只说进北水庄就能看见独一家的录像厅,连具体地址都没说。 姜海兰挠了挠脑袋,左右看看:“这里住的人应该不少。” 姜向北两人转头。 “你们看,这地上密密麻麻的鞋印和车辘轱印子。” 洛川下雨已经是前几天,可面前这条进入北水庄的泥路还没干透,地上数不清的鞋印都踩出两条路来了。 “走吧!进去瞧瞧,见势不对咱们就跑。”姜向北决定。 因为大路批发部有大批货要忙着装车送走,姜成军去帮忙装货,一时半会儿人走不开。 姜向北和张路说好中午十二点在下车的地方接人,没接到人就带家里人去北水庄找人,三个姑娘才壮着胆子来了北水庄。 顺着那些脚印往前走。 指示牌显示,前面的地方叫北水汽车厂生活区,北水庄只是公共汽车站的叫法。 走过指示牌,一条繁华的街道出现。 虽说比不上王家桥那么繁华,但人还真不少,放眼看去……全是穿着打扮很时髦的年轻人。 继续往里走了没多远,姜向北就知道为什么这里全是年轻人了。 街道两边各种盗版磁带店播放着潮流音乐,每个从烫发店走出来的人都顶着头卷发。 “你们看迪斯科舞厅。” 一间屋子门口几乎被各种花花绿绿的海报所占据,音乐从屋里飘出来,门口有几个年轻年轻忘我地摇摆着身体。 街外街里完全是两个极端。 姜向北在城里从没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潮流人士聚集,光是看就能让人眼花缭乱。 终于,在欣赏完各种绚丽色彩交织的街道后,一块非常眨眼的白底篮子招牌出现在眼前。 招牌位于两座二层小楼的中间。 招牌其实并不大,能让人迅速看到其还是因为招牌上下挂着张性感女郎的画报。 “义气录像厅?” 一道狭窄楼梯出现在招牌下,几人顺着楼梯走上去,又顺着大红色油漆箭头右转,一条走廊出现。 楼梯口其实是这栋筒子楼的背面,透过低矮左边栏杆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汽车厂厂区。 右边是排屋子,中间一张桌子横在中间,后边几个年轻人正在打牌。 “我看见于文了。” 打牌三人中,于文面对走廊坐着,双脚翘起搭在桌上。 姜向北话音刚落,忽然感觉到胳膊被夏彩霞拉住,见她一脸怯生生的样子,恐怕没人带头根本不敢过去。 “于文。” 姜向北叹息,无奈先出声喊人。 打牌三人同时抬起头,于文眯着眼睛看过来,两秒钟后才认出了来人。 “姜向北?” “听说你朋友开了间录像厅,我们来见见世面。” 姜向北说,拖着脚跟粘了胶水一样寸步难行的夏彩霞往前没走两步,随即步子就是一停。 于文疑惑地张了张嘴,直接道:“我没说过这种话。” “……” 夏彩霞猛然抬起头看过去,有些不敢相信:“明明是你叫我们来的,前天电话里才说过!” 于文狠狠皱眉,放下脚站起来:“我没跟你打过电话,怎么可能喊你来。” “……” 忽然,似乎是想到什么,猛地推了把笑得挤眉弄眼的男青年肩膀:“是不是你接的电话?” 男青年三七分发型,嘴歪眼斜,笑起来歪得更是厉害。 “不是看你没在,我就替你跟人家姑娘聊了几句吗!” 说着,还用恶心的眼神看向夏彩霞,故意捏着嗓子学起于文的声音:“夏同学你好,我是于文。” “不是说了你们别搭理我学校的同学,她们还是学生,跟咱们不一样。”于文脸色霎时沉了下去。 “是她先打电话来的,我好心好意邀请她来玩,你冲我甩什么脸!” 都是社会上混的人,一下被于文下了面子,三七分青年自觉下不来台,脸上表情也跟着阴沉下去。 “好啦!”两人中年的方脸青年人似乎是大哥,猛地把牌一摔:“馓子,这事是你不对,人家于文明明早就放过话,你还忽悠人。” “我不是想给咱们录像厅请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来当招牌,肯定能吸引不少人来。”馓子不服气地冷哼。 事已到此,夏彩霞哪还有不懂的。 姜向北能清晰感觉到胳膊上的手越收越拢,甚至有些轻微疼痛感传来。 “我们走吧。”姜向北立马决定。 “等等。” “五哥。” 站起来叫停的方脸年轻人应该是觉得馓子说得有点道理,而他一出声于文就立刻脸色大变。 “就让她们看个电影,有什么好担心的!” “五哥。” 于文伸手拦住五哥的身体,想了想直接道:“姜向北的亲哥是公安,要是事情传出去咱们可就麻烦了。” “公安!” 这两个字似乎立刻触及到了五哥的神经,眼神瞬间变得阴冷下来。 “是,听说还是什么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副队长,官当得还不小。”于文赶忙又说。 姜向北见状,立刻跟着说道:“最近刚升官,已经是队长了。” “……” “让她们走,以后不要让我在北水庄再见着她们。” 五哥不耐烦地摆手,于文小小松了口气,忙穿上拖鞋绕过桌子:“你们还不快走。” 姜向北见势不对,赶忙一手拉着一个下楼。 姜海兰很是奇怪,下楼时止不住地回头:“不就是看个电影吗,我们村也有露天电影可以看。” “不是咱们能看的那个电影。”姜向北肯定。 “电影还分能看和不能看?” 姜向北不说还罢,越说姜海兰就越是迷糊。 夏彩霞身体一直颤抖个不停,显然还没从刚才的事实走出来。 说是喜欢于文,却连声音都没听出来,才会把那个撒子当成暗恋对象。 一想到电话里两人说的那些话,夏彩霞不由都升起股子恶心的感觉。 “来这一趟,死心了吧!” “向北。”姜海兰拼命跟姜向北使眼色。 不仅没有安慰,反而在夏彩霞伤口上撒盐,哪有好朋友会那么干的。 “死心了!” 夏彩霞苦笑,抬手取下夹得头皮生疼的发夹,头发瞬间散开,回答姜向北时麻溜地又编成了两条辫子。 就那么一瞬间,心里某个角落忽然一下子通了,再想到于文再没了半点心悸的感觉。 “想通就好。”姜向北觉得这一趟总算没白跑,拍拍夏彩霞的肩膀后终是笑了起来:“既然你已经振作起来,回去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好事还是坏事?” “怎么说呢……”姜向北酝酿措辞。 就在这时,于文又从楼梯口追了下来,速度相当快地追上几人,气都没喘匀就忙压低声音叫:“往这边走。” 姜向北一看,二话没说就跟上了他。 几人旁边就是那间迪斯科舞厅,于文绕过人群,直接进了条狭窄得只能一个人通过的巷子。 “出什么事了?” “馓子带人来了,你们从小路走。”于文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 绕过小巷子,于文停下步子:“你们从这里一直出去就能看到公用汽车站。” 姜向北点头,让夏彩霞和姜海兰先走过去后冲于文说了声:“谢谢。” “你们和我是不一样的人,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于文冲几人摆手:“我这辈子算是要烂在这儿了。” 说完,头也没回地从巷子另一头跑远。 姜向北目送他的背影走远,这才默默转身离开。 也许冷淡才是于文觉得最好的保护方式,否则早有上一个“夏彩霞”跟着深陷进那个看不见究竟有多深的泥潭中。 “姜向北,夏彩霞。” 已经跑出好远,于文突然又停了下来。 “提前祝你们高考成功。” “你……” 人影再次转身跑远,很快便转向了另一个路口。 “他回去会不会被刚才那两个坏人打?” 于文抄近路带几人离开,不知道究竟冒了多大风险,夏彩霞忍不住就担心起来。 也许正是由于这几句话,让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总算……以前没喜欢错人吧? “向北,你还没说他们那个电影和咱们有什么不一样?” 一直到回家前,姜海兰还在执着地询问姜向北。 那排屋子入口拉着厚重帘子,但并没有听到电影声音传出来,显然录像厅里并没有人。 晚上不放,而且没有女同志看的电影,能是什么正经电影。 听姜向北这么一解释,姜海兰皱着眉“呸”了声,半句都不再问了。 一件小小插曲,本以为回到家和于文就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眼看就要开学,面包工作室那边的准备工作也要开始,姜向北两头忙得都没时间多想其他。 而后……开学前一天,两件事同时袭来。 王雨怀孕满三个月前来姜家报喜,准爸爸裴建却苦哈哈地说接下来要在单位连续加班半个月。 第64章 ◎你想让我帮什么忙?(二更合一)◎ 于文虽然同意说出义气录像厅背后之人,但由于还是有顾忌,最后提出有事想拜托姜向北和夏彩霞。 裴建事先和姜向北通过气,不管于文提什么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都可以答应。 “于文叫我们来干什么啊!” 夏彩霞紧张得直抠手指甲,语气里再没了半点对于文的憧憬,谁知道就是喜欢个人竟然闹出了这么多事。 姜向北从坐下起就开始打量屋子,环顾一圈之后反倒是放下了心来。 不管前世还是这一世,姜向北头回走进了公安局的谈话室。 和普通屋子差不多的办公室,一张桌子两边各有几把椅子,墙壁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几个大字占据了半面墙。 不过大面大面的玻璃窗让屋里光线充足,并没有多少压抑感。 “等见到人就知道了!”姜向北只是说。 夏彩霞叹息一声,又说了遍路上说过好多次的话:“都怪我连累了你,要不然他也不会找上你。” 说话间,谈话室的门打开了。 裴建走在前,于文和一个年轻公安并排走了进来。 于文并没有带手铐,相反步子坦荡面上带笑,要不是姜向北认识人,肯定会以为是两个警察走了进来。 “按照规定,谈话室里要留下一人做记录。”裴建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要是有什么问题尽快说吧,只有半小时。” 于文点点头,坐下。 “我还有个妹妹在河沟村,今年十五岁,小时候被我父亲卖给了……” 一坐下,于文直入主题。 九岁母亲去世,五岁妹妹被好赌的亲生父亲以六十元卖给别人,于文则被卖给了姓于的一家老夫妻。 老两口想买个男孩子养老送终,视于文如亲生孩子,倒也过了几年好日子。 去年于老爹夫妻相继去世,留下不菲遗产。 而这些钱落到个十来岁的孩子身上,自然会引来不少没安好心的人。 其中,亲生父亲就在其中。 “刘老七上门认亲不成,就把我妹妹骗出来卖给了义气录像厅那伙人,我加入他们也是因为我妹妹。” 义气录像厅说得很好听,其实就是个以录像厅为幌子进行非法□□录像播放以及逼迫妇女□□的窝点。 于文知道妹妹一旦进入那个地方这辈子就算毁了。 带上全部遗产去北水庄救妹妹,钱交了,妹妹顺利离开,他却被留了下来。 那伙人到处寻找年轻男人加入团伙,不管自愿还是被迫,反正把柄在手不怕那些学生反抗。 而于文最大的把柄就是妹妹刘兰兰。 刘兰兰虽然被于文花钱赎走,可养父母那边怕惹上流氓地痞,放话不准再回那个家。 就这样,于文只能让刘兰兰留下,兄妹俩相依为命,终于有家人在身边却也成为了最大软肋。 北水庄被公安盯上于文其实早有察觉,不过他并没有通知五哥那些人,反而是悄悄将刘兰兰送到了郊区的村庄。 “坐牢我不害怕,但是兰兰才十五岁,我怕那些人会找上她。” 于文的目光不带一丝波澜,好似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未来已毁的可能。 姜向北看向角落正在记录的裴建。 念头刚一起,于文就轻笑一声,直言不讳:“公安同志能抓犯罪分子,但是他们管不到的地方还多着呢。” 那些地皮流氓就像是下水道里的老鼠,能抓到的只是地上寥寥几只,更多还躲在暗无天日等候伺机而动。 裴建笔尖略一停顿,才又继续如实地将于文这些话记录了下来。 他们能将杀人犯绳之于法;能抓捕义气录像厅的团伙,甚至能让胁迫于文的五哥再也没法迫害他人。 可……他们不是神,没法提前规避所有可能存在的未知危险。 姜向北想了想,忽然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想到于文会把刘兰兰托付给自己,也想过是不是要帮她找个出路,就是没想到于文说的那个请求。 “帮她重新找个收养家庭。” 不管本地还是外地,不管家庭优渥还是贫穷,只要对刘兰兰好于文都同意把妹妹送过去。 而之所以麻烦姜向北和夏彩霞,只不过是因为找不到更可靠的人。 想了一圈,能让于文放心托付妹妹的人选只有两人以及背后的家长们。 于文没告诉姜向北的是,早在北水庄被发现之后就悄悄调查过司文兰和刘春芳两家为人。 所以,他把这件事交托给姜向北。 “我养父母留下笔钱,你们分一半给兰兰傍身,剩下的就给你们父母当辛苦费。” 姜向北:“……” “我们来又不是想赚你的钱。”夏彩霞不满小声嘟囔,说着推了把姜向北:“向北你说是不是。” 姜向北点头。 “我不是不信你们,不过这件事应该还要麻烦你们的爸妈,我这个当哥哥的总不好空着手就去求人办事。”于文笑。 “你妹妹有没有读过书?” 一直在思考的姜向北忽然开口。 “读过两年小学,之后就一直在村里种地。”于文苦笑:“前段时间我一直在教她读书写字,以后恐怕没那个机会了……” “那她性格怎么样?” “不爱说话,不过人很勤快。” “……” 姜向北稍作思考,叹了口气道:“我先去看看人,要是合适就先留下来帮我打个下手如何?” “就是你那个面包作坊?” “对!我只是先跟你通个气,要是不合适,我就托人另寻找收养家庭。” 姜向北没把话说死,不管是把收徒说成打下手还是收不收,一切都得等看到了人才会下决定。 于文一喜,赶忙坐直身体:“要是她能留下来当然更好,要是不能也没事。” 总之,姜向北已经应下了帮忙的请求。 谈话到此结束,裴建领着于文离开,接下来是关于义气录像厅的案件供述。 姜向北回到家,立刻就把在公安局的谈话跟姜爱国说了说。 “我们先去河沟村接人,顺道找人打听打听这姑娘的人品,不错就留下来,要是不行咱们就再另想法子。” 姜向北看人眼光缺少火候,到底留不留人还是得姜爱国把关。 两天后,姜爱国和裴建一同前往河沟村,把刘兰兰接回了三水胡同。 公安局高度重视于文所说的对家属打击报复一事。 局里开会决定,将刘兰兰接回来后暂住于裴家,至于寻找收养家庭的计划暂不进行。 之后要怎么安排刘兰兰,得先等于文的处理结果出来之后再决定。 裴建私下透露,于文没有参与过任何犯罪活动且有重大立功表现,司法程序走完之后应该会无罪释放。 刘兰兰来到裴家第一天,裴军张罗了两桌饭菜,也邀请姜家去吃饭。 清洗完所有工具的姜向北姗姗来迟,来时怀里还抱着个破泡菜坛子。 天气炎热,崔秀娥就把桌子摆在了院子里。 姜向北到的时候,菜已经上桌,王雨身边坐着的瘦小姑娘一直低垂着脑袋,面前碗里的菜已经堆成了小山。 “向北你总算来了。” 一看到姜向北,王雨大大松了口气似的样子,忙不迭站起来把位置让出来。 她话本来就不多,刘兰兰更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嘚吧嘚吧小半天嘴皮都说干了就没得到几句回应。 姜向北把泡菜坛子放门边,顺势坐了下去。 刘兰兰忽然抬起头,看了眼姜向北又赶忙重新低下头去。 “我和你哥是同班同学,我叫姜向北。” “我知道你。” 刘兰兰猛地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姜向北,好奇地左看右看。 小姑娘鹅蛋脸,眼睛又双又大,许是经常干农活的原因,皮肤晒得黑里透红,瞧着是个很机灵的姑娘。 “你认识我?” “嗯!”刘兰兰连连点头:“我哥给我讲你的故事了,还说让我跟你学习。” “听起来像是好话?”姜向北笑。 “是好话。”刘兰兰笑,眼中似是划过一抹坚定:“我以后一定也能成为姐姐你这么厉害的人。” “吃菜。”姜向北笑笑,把筷子拿起来递给刘兰兰:“是你哥让你暂时现在裴建哥哥家住几天,等他办完事就来接你。” “我哥……还能回家吗?” “当然能!你哥又没做坏事,等他把坏人全揪出来就能回来接你。”姜向北说。 裴建哥说于文没做坏事,那要不了几天公安局就应该会放人。 “太好了!” 拿起筷子着急忙慌地往嘴里送了几筷子饭菜,咽下之后刘兰兰似乎才有力气继续跟姜向北说话。 “我已经两天没吃饭,其实从刚才起就差点流口水了。” 小姑娘笑盈盈地跟姜向北分享前段时间最后一点米都被偷了的悲惨经历。 明明是带着笑意的讲述,却让两桌吃饭的人都停下了筷子。 于文说得一点都没错,隐藏在暗处的“老鼠”永远比想得多。 就算被送到郊区村子,那些人看刘兰兰一个年轻小姑娘独自在家,也有人起了歹心。 粮食衣物被抢,防身的钱也被偷了。 要不是村里没有穷凶极恶之徒,刘兰兰恐怕连生命安全都不能保证。 “你们总算知道为啥要进行严打了吧。”裴建放下筷子,感叹道。 生活经济条件眼看要越来越好,社会上却冒出了不少为非作歹的人,仗着早些年手里留下的“玩意儿”没少干坏事。 第65章 ◎做蛋糕吧(1)◎ 洛川市,杨柳巷。 地名里有杨柳,巷子内外却没有一颗杨柳树,相反到处都被银桦树所包围。 深秋刚至,满地都是依旧泛着丝绿的落叶,车轮碾上去嘎吱作响。 “从哪条路走?” 姜爱国一脚刹车停下,停在巷口,周围几条小路不知道哪条能通往军区大院。 昏昏欲睡的姜向北惊醒,从车斗里探出脑袋。 脑中回想了半天,才想起王钊说最左边那条路一直走到底就能看到大院入口。 “左边。” 姜爱国又启动摩托,顺道叮嘱姜向北:“再眯会儿,今早起这么早,累坏了吧。” “爷!爸真要跟妈一起去金乡读大学?” 金乡大学是司文兰第一志愿落选后选择的第二志愿,虽说比北市财经大学差了些,但也算国内排得上号的大学。 就是学校在金乡,距离洛川有三千多公里,火车得坐上两天三夜才能到。 要是家里没什么事的话,司文兰这一去应该两三年都不会回家。 而老爸一听老妈要去这么远的地方读书,说什么都要当成陪读家属一起去金乡。 司文兰劝阻无效,只能让姜爱国摆事实讲道理。 姜向北之所以会问出刚才那个问题,就是因为结果已然明了,只是心里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 老姜家糕点铺跟老妈司文兰一比,瞬间被踩到了尘埃里。 “让他出去闯闯也好,有他负责后勤你妈也好专心读书。”姜爱国笑。 车子缓缓开进小巷,路窄得勉强只能容纳得下一辆经过,要是对面来辆车就得看谁会先让。 好在一路上没多少人,三轮摩托顺利开到尽头。 “那咱家五口人以后要在三个地方生活。”姜向北闷闷不乐道。 幸福生活还没享受几年转眼就要四散生活,一想到短时间家里再没人教训还觉得有些不舍呢。 姜爱国笑:“他们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等你考上大学说不定咱家就得分四个地方生活。” “我要留在洛川。”姜向北立刻回。 “好,咱爷孙俩就留在洛川。”这句话姜爱国并未当真。 巷子一出,瞬间柳暗花明。 宽阔的水泥路两边种满瓜果蔬菜,一条河横穿而下,河边还能看到有人在洗衣服。 车子岗骑过石桥,立即就被门卫喊住。 “曾首长家?” 门卫想起曾家人早上的交代,只是略略看过车斗里的东西后就摆手让三轮摩托离开。 军区大院其实更像是前世的大型小区。 几栋筒子楼掩映在苍翠树木中,除了各种锻炼设施之外,还能看到院里不少孩子们跑动。 水泥乒乓球台的方向传来嬉闹声,整个军区大院里都很是热闹。 王钊说随便找个孩子问问就能知道曾家位置,可姜向一进来就往右边指了指。 “爷,往右边走。” “咱们还没路呢?”姜爱国不解。 “不用问。”姜向北指了指右边几排的独栋小楼:“那不就是王钊哥吗?” 几个年轻人围在一栋小楼前,王钊单手叉腰,一会儿指指大门一会儿又扶额叹气。 “还真是。” 姜爱国看过去,笑着扭动摩托车把手。 车子的轰鸣声引来孩子们注意,一大群娃娃追着车子问东问西。 “你们看,是强军家请来做大蛋糕的,咱们今晚有蛋糕吃了。” “蛋糕我也吃过,还没绿豆糕好吃。” “我觉得可好吃了。” “你们懂什么,强军说他们家的蛋糕和经营部里卖得不一样。” 叽叽喳喳中,车子在王钊背后停了下来。 “姜爷爷,向北,你们这么快就到了啊!” “干什么呢?”姜向北从车斗里跳下去,跟着走到几人围着的地方:“大冰柜?” “就是这玩意儿。”王钊抹去额头的汗,伸手比划:“这么大个玩意儿门进不去,只能把门先拆了。” 姜向北没看到张路也在其中,王钊话音刚落他跳出来反对才瞧见。 “好好的大寿,你拆人家大门算怎么回事。” 其他人纷纷点头。 王钊一想干脆往边上一家指了指:“那拆我家大门可以吧!” 就在这时,院子里走出来两个青年,其中满脸痘坑的王立一见姜向北就兴奋地摆手:“向北,好久不见。” 姜向北回以微笑。 自从北市回来后,是好久没见了,就是……这脸上的痘痘怎么越来越多了。 另一个青年冲姜向北点头微笑,随后开口:“我哥说先把大门拆了再装上去,我们家大门不结实好拆。” “曾明放话了,咱们拆!”王钊一声令下,几个青年瞬间激动起来。 错过了这次机会,哪有再拆曾明家大门的机会。 王钊看几人干劲满满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你别看曾明现在瞧着斯斯文文,以前没少打架。” “这是曾东方,曾明哥的弟弟。”王文介绍。 “我哥那是遇上我嫂子才变了个人,以前在家里没少挨我爸打。”亲弟弟曾东方也笑着拆老哥的台。 姜向北笑笑。 “在哪做面包,我把工具先搬进去。” “我哥专门腾了间屋子,我带你们去。” 曾明给人的感觉是斯斯文文,曾东方则是完全相反,皮肤黝黑精气神十足,就像是哥随时能上战场的……武将! 冰柜搬进院子,不过还是无法进入屋里,就算拆了门框那也不行。 冰柜最终只能摆在屋子前,通电之后众人又忙着来帮姜向北搬工具。 “这是什么?” “上面一排洋文写的是什么意思?” “你这咋搞得跟做实验一样,稀奇古怪的东西真多。” 曾东方不仅长得大老粗,这话也相当密,看着什么都想要问个清楚,对谁都有股子天然的自来熟。 在密不透风的问题之下,姜向北一心二用地将所有东西归类整理好。 “你要开始了吧?”曾东方又好奇追问。 姜向北把蛋糕胚放到桌上,又剪开淡奶油的包装盒,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她即将要开始忙碌。 “你就别烦向北了!”最终是王立忍不住把曾东方拉离操作台,一把捂住他还想要问的嘴拖到门口:“用眼睛看就行。” 姜向北只要一忙活起来,就立刻沉浸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姜爱国被王爷爷请到客厅喝茶,帮忙的活计就交给了王钊和王立。 王立站在那看了会儿,发现好像没什么可帮忙的地方。 机器轰鸣响起后,他留下看得津津有味的曾东方,退出了屋子。 酒席安排在大院的公共客堂,曾家屋里都是曾老爷子的一些老战友在聊天。 王立本想绕开客厅找个板凳搬到院里坐着休息会,哪知身影才刚出现在客厅就被曾爷爷先行发现。 “王二娃子。” 这是独属于曾老爷子对小辈们的称呼,谁家娃娃排行老几冠上姓氏就行。 王钊在曾老爷子口里就是——王大娃。 “曾爷爷。” 王立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面对一屋子白发苍苍的退役老军人,压力可想而知。 姜爱国是这群老爷子里唯一的黑发,而且……竟然坐在正中间。 左边是王爷爷,右边是曾爷爷,绝对的最正中位置。 “去后边,让曾明把家里的好茶拿出来。” “好你个老曾,来你家那么多回都不见好茶招待,老姜一来你就上好茶了。” 坐在右边的国字脸老爷子开玩笑道。 老姜…… 王立偷偷瞄了眼曾爷爷表情,发自内心的高兴不似作假。 “还不去。”王爷爷瞪眼,有些哭笑不得地摆手:“男娃娃家家的,缩手缩脚像什么样。” 王立赶忙转身。 “听说你大孙子在北市读大学……” 离开前,还能听到有人询问的声音,问得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据王立所知,姜爱国不就是个很普通的退役军人吗,但今天这一瞧根本就不是啊…… 那一屋老爷子,哪个退下来前肩膀上没颗星,跟一个早退役的老兵怎么可能那么熟稔。 王立忍着满腹好奇,一溜烟跑去拿茶叶。 等捧着茶叶罐子交到曾爷爷手上后也没忙着离开,而是缩到了自家爷爷背后想再多听几句。 可惜…… “杵在这干什么,去帮向北啊!” 还什么都没听到都被王爷爷一指头喊出了门外。 客厅偷听不到,那就只能去问姜向北,还不死心的王立一溜烟往屋里窜。 刚抬了一条腿进屋子,人就被拽着往后退了两步。 曾东方竖起食指“嘘”了下:“你别进去打扰姜向北同志创作。” 姜向北用一把长长的刀将白色奶油刮平,然后绕着桌子转起了圈,所经过的地方逐渐光滑平整。 一个蛋糕的样子在她手下缓缓出现。 而此时此刻的姜向北却没有半点创作的专注,一边转着圈心里一边想着找人做个能转动的蛋糕台。 这一圈圈不知道要转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刮平。 “呼——” 终于,两层蛋糕表层被刮平,握刮刀的手已经僵硬。 要不是从库斯先生那买到几把刮刀,用竹片子刮这么大的蛋糕,第一层刮平第二层奶油就化开了。 “王立哥,来帮个忙。” 蛋糕胚子做好要赶忙端到冰柜里冷冻。 王立和曾东方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到冷冻柜里,姜向北又把没用完的奶油放进了冰柜里。 忽略了王立一脸有事想问的表情,转回去把剩下蛋糕胚捡起来。 第66章 ◎吃蛋糕啰(2)◎ “吃蛋糕啰!” “看谁先跑到谁就吃最大那碗。” “那得快点,要是强军哥回来咱们就吃不到了。”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跳下院墙,一连串地冲入院门,就算曾家有个曾强军……那不是正巧人被使唤出去没在家吗! “得给强军留点,要不那小子回来得找麻烦。” 曾强军的威名就是自家人都有所领教,曾东方忙不迭端起三碗放到架子上。 一群孩子风似卷过,只眨眼间就桌上一碗蛋糕都没有剩下。 “这些臭小子也不知道给我们留点。”王立笑骂,一个胖娃娃跑过间,迅速伸手在碗里直接戳了下:“我得先尝尝。” 指尖沾满白色奶油,王立送到嘴里抿了口。 “……” “曾东方,强军吃一碗就够了,剩下两碗我们自己吃吧。” 奶油甜而不腻,回味还有淡淡奶香,而且舌头上没有半点黏腻的感觉。 “我没给你留!”曾东方瞪眼,言下之意……给自己倒是留了。 王立哪听得进去,嘿嘿笑着上去搂住曾东方脖颈,一脸哥俩好似的把人往柜子前带:“咱们是兄弟,你有就是我有。” “谁跟你是兄弟,忘记小时候掉河里你说是我偷偷带你去的吗!害我被我爷爷打惨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开始翻旧账。 姜向北活动活动僵硬的肩膀,看太阳还挂在东边,估摸时间还早,就在院里找了把椅子坐下休息休息。 就这么几分钟功夫,院门口有两个小孩儿探头进来,一人还在舔着嘴角上的白色奶油。 “大姐姐,还有蛋糕可以吃吗?” “姐姐做的蛋糕比经营部好吃,非常……非常好吃。”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表达着对刚才那几口蛋糕的喜爱,眼睛一眨一眨充满了期盼。 五碗看总数虽然不少,可架不住孩子多,每人能吃上两口就不错了! 可惜,姜向北的摇头注定要让他们失望。 “一会儿等曾爷爷吹完蜡烛再分蛋糕。” “那还要等好久啊!”其中嘴唇红嘟嘟的小胖墩儿嘟起嘴,刚抱怨一句,下瞬脑袋就被突然伸出的拳头锤了下。 看拳头落下的力度,来人没用多少力,姜向北也就笑眯眯地看了下去。 “一天就知道吃。” “强军哥。”小胖娃捂着脑袋,苦哈哈地叫人:“你不知道蛋糕可好吃了,我还想吃。” “都那么胖还吃,没事就去操场上跑两圈。” 孩子们撇嘴,不等来人继续说下去,互相对了个眼神后转身一溜烟跑了。 “是强军回来了。” 听到声音,曾东方和王立赶忙跑出来,一人手里端着碗蛋糕。 随着来人走近,曾强军逐渐出现在姜向北视野中。 说话老气横秋,其实瞧着就十一二岁,长相和曾东方就像是复制粘贴,一口大白牙尤其显眼。 “蛋糕!你们怎么没给我留蛋糕。” 看到两人吧唧嘴,曾强军哇地叫开,站在原地又蹦又跳。 “留着呢!先给爷送烟去。”曾东方笑,朝客厅方向抬抬下巴:“再不进去想挨揍呢。” 曾强军一个哆嗦,忙不迭送烟进客厅。 “这会儿没事了吧?” 看姜向北打了个哈欠,好像要睡过去,王立赶忙端着碗凑了过去。 “吃饭前再装饰都来得及,没必要那么急。” 现在的蛋糕就讲究个喜庆,不用做复杂装饰,直接用水果和奶油点缀就成。 要不是祖孙俩也在宾客行列中,姜向北早做完打道回府了。 “那咱们俩正好唠唠。”王立一手提起椅子放到姜向北身边,用筷子夹了一大块蛋糕送入嘴里,同时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就算离这么近,姜向北也没听清是什么意思。 正想询问之时,客厅方向曾强军炮弹似地冲了出来,一边叫着蛋糕一边进厨房。 只是转头去看的功夫,人就已经跑了出来。 别的不说,这速度去参加短跑比赛说不定会拿奖。 “你跑得好快啊!”姜向北不由赞叹。 “你眼力真好。”曾东方抹干净嘴角奶油,也跟着坐下来:“我弟弟就是学校的田径队,专门训练五十米项目。” “难怪……” 不仅跑得快,这吃东西的速度也不遑多让,三两下就消灭干净了蛋糕,正专心致志地舔着剩下的奶油。 许是注意到姜向北震惊的眼神,曾东方反手就给了曾强军一掌:“你小子别在这丢人现眼,吃完就滚。” 曾强军脑袋晃晃,仍旧坚持不懈地舔完了碗,才嘿嘿地笑了两声。 “大哥说请了个很厉害的师傅来咱家做蛋糕,就是你吧?” 啪—— 又挨了一掌,这回来自王立:“什么你不你的,叫向北姐。” “向北姐。”曾强军连忙乖巧叫人,看样子比起曾东方更害怕王立:“我不是还没来得及吗!” “你想问什么?” “向北姐,你做的蛋糕比我们学校门口那家蛋糕店好吃多了,你来我们学校门口开店呢。” 蛋糕店? 姜向北挑眉:“都卖些什么?” “蛋糕和各种面包,店老板还说自个儿是国外学回来的技术,要我说一点儿都不好吃,就拿生意红火得不得了……” 提起那个蛋糕店,曾强军好像有抱怨不完的话。 从每个拳头那么大点的面包要卖七八毛到狗眼看人低的老板,里里外外都特别看不顺眼。 一口气说完,又不出意外挨了曾东方一巴掌。 “人家那面包本来就不是准备卖给咱们,你嫉妒个什么劲儿。” 曾强军狠狠翻了个白眼,撇过头去。 王立来了兴趣,笑盈盈地问起:“什么意思,难道吃个面包还得分阶级?” “强军他们学校旁边不是有所国际学校吗?那里面的孩子有钱,哪能和咱们一样。” 改革开放不仅让老百姓的生活水平逐渐提高,也吸引来了许多外国人投资工作。 托架带口的来,子女读书问题肯定需要解决,国际学校应运而生。 国际学校里读书的不仅是外国孩子,还有华人华侨以及早早规划着想让孩子出国留学的人家、 总而言之,都是家庭条件优渥的孩子们。 “那老板我也认识,去年出国条件刚放开,说是出去专门学习了一年蛋糕手艺。” 很不巧,那家蛋糕店的老板跟曾明是高中同学,曾东方见过几次。 至于蛋糕店里的东西,没有比较还觉得不错,自从吃过姜向北做的面包,那就严重不够看了。 其实严格说起来,强军说得也没错,那些面包就是糊弄人的玩意儿。 姜向北大概永远都不会晓得,那人其实就是因为曾经去老姜家糕点铺买过几次面包,看生意如此红火才动了要跟风的想法。 奈何国内找不到师傅,干脆举全家之力去国外镀了层“金”回来。 此刻的姜向北根本没多余想法,权当听别人八卦,而且重点早已完全跑偏。 “现在出国要办些什么手续?”姜向北好奇不已。 曾家兄弟齐齐摇头。 “向北!”刚才起就没说一句话的王立突然开口,顺手把碗放到旁边桌上:“你说咱们也去那开个糕点铺咋样?” 曾强军瞄了眼还剩下半碗的蛋糕。 “咱们?”姜向北迅速注意到了这个用词:“你不会想拉上我一起吧?” “肯定啊!”王立激动捶腿:“我负责开店买卖,你就负责制作面包。” 姜向北静静听王立说着心血来潮的计划。 高考失利在家里消沉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却听闻不打算复读了。 姜向北一直以为王爸爸会给安排份工作,没想到王立心里一直有想做生意的念头。 听他说了半天,姜向北直接问:“那我自己去开就成,为啥跟你合伙!” 王立:“……” 瞬间哑口无言。 姜向北看他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不由轻笑出声:“我没钱租店铺,但你也没钱啊!” 面对国际学校的面包店,姜向北当然有兴趣。 不过显然不是跟王立合作,而是跟有钱的人说这事,她早看出王钊哥要“下海”的心思,就等个机会。 提起钱,王立迅速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吧下去,颓丧地靠回椅子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拿蛋糕,一转眼……更郁闷了。 哪还有蛋糕影子,就剩点渣曾强军还在舔呢。 姜向北哈哈大笑,被王立和曾强军同时逗笑。 笑够了,这才抹了把眼角的眼泪,笑眯眯地小声道:“你没钱,可王钊哥有钱啊!” “我哥?” 一个新思路瞬间跳出,王立直接站起来往后院去,走前还没忘叮嘱姜向北就在这等等。 期间,姜向北和曾东方兄弟聊了几句。 知道曾东方高中毕业就要进入部队当兵,现在只等着最终安排下来。 曾强军在坞城路小学读六年级,人生理想是……吃遍全世界的美食。 很快,王立返回,同来的还有王钊和张路。 两个哥哥已经来到,王立自然也没了说话的份儿,三两下就被挤到一边。 王钊坐下来就笑:“想合伙开店怎么不早说,只要你开口哥随时都愿意。” “哥,是我先和向北说的,你插队!”王立不服气地叫道。 “就你兜里那三瓜两枣,还开店……买张火车票都不够。”王钊摆手打发。 “哥你早想出来自己干了吧?” “还是妹妹懂哥。”王钊笑,接着狠狠叹气:“那个破班我是一天都不想上。” 第67章 ◎熟人?绝不是!◎ 虽说不是熟人,但走进来的这两人姜向北还真认识。 简卫军和曹彩英…… 简卫军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头,两手提满礼物,抹了发油的头发亮得都反光。 至于随后一手扶着腰的曹彩英就要邋遢得多,的确良裙子虽然能看出来是新的,但明显不合身,勒得高高隆起的腹部都有了条痕迹。 她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似乎每走几步都很累似的。 “你家来客了。”王钊踢了下曾东方,接下来那句话拖长尾音,显得很是意味深长:“咱们曾副主任的儿子大驾光临,你还不快去迎接。” “就是这个副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得稳当呢。”曾东方讪笑着回敬了一脚。 这军区大院里的孩子,别看年纪没多大,每个人都精明着, 就看曾强军都是一脸戏谑的样子,姜向北就肯定连这么点儿的小孩儿心里都门清。 “是卫军哥啊?” 上一秒满面鄙夷,下一秒曾东方就换上张笑盈盈的表情迎了上去。 随后王钊小声解释了刚才几人打哑谜似的调侃是什么意思。 因为简卫军的作风问题,简主任被单位通报公开批评,随后被对手抓着把柄从主任位置推了下去。 现如今职称上多了个副字前缀。 这一跌落下来简主任家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要不简卫军哪会舔着脸来曾家送礼。 要知道……过去十几年两家人都没多少走动。 随口提上几句就罢,王钊更想跟姜向北细谈下关于开店的事。 “关于找铺子这事咱们还得找你张路哥。”王钊一把搂住张路脖颈:“要又便宜地段又好的铺子。” “本来咱们能找周祝国帮忙,但……”张路摇了摇手指,随后一拍手掌,抓住曾强军的后衣领:“你小子读书的学校叫什么?” 曾强军:“……” “坞城路小学。” “坞城路啊!” 趁张路陷入思考之中时,姜向北凑过去小声询问:“张路哥和周祝国哥……”两手合拢又分开:“掰了?” “没明着掰,不过以后也不会有多少来往了。” 自从北市展会回来,张路对周祝国已心升嫌隙,不过没明着说而已。 后来库斯先生在张路推荐下到洛川设立华国分销处,消息传到周祝国耳中后两人大吵一顿。 原因吗……自然是因为周祝国也同样会在洛川市设立xx公司的分公司。 那家公司与库斯先生的企业在本国就是竞争对手,这来了华国没想到也即将成为对手。 消息一传开之后,xx公司决定撤销洛川分公司的投资计划,转而去考察其他城市了。 失去xx公司扶持的周祝国对张路大发雷霆,虽没公开决裂,但不欢而散之后再也没有联系,瞧着和绝交也没多少差别。 “这件事真不怪张路。”王钊撇嘴:“咱们哪知道他也要干这个,这么久他可一句没提。” 姜向北深以为然。 不说在北市,回来那么久,周祝国就是随口提上一提,张路也不会帮着外人抢自己人的生意。 说到底,一旦涉及到利益,周祝国还是防着其他人呢! 同时,姜向北在心里不得不再次感慨姜爱国看人的眼光还真准。 “我记得简卫军爱人跟你是一个大院的吧?”王钊撞了下姜向北肩膀:“她在看你。” 目光里惊诧一闪而过,随即变成直勾勾地嫉妒和愤恨。 嫉妒得肯定是姜向北,至于为什么还有愤恨,不明白两人渊源的王钊自然不会懂。 “你小心点,看着不像好人。” 那眸光看着怪渗人,王钊又不由补充了句,随即转过身来挡住曹彩英的视线。 姜向北坐着是看不到曹彩英了,可对方站得远还是能瞧见姜向北的脸。 看几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心中那块压着的巨石轰然落下,压得曹彩英呼吸更加沉重,每走一步都好像走向深渊。 原以为嫁入简家就能过上好日子,就能成为人人羡慕的对象。 可曹彩英直到结婚之后才真正认识到,简家就是那真正的豺狼虎穴。 公婆刻薄,时常将扫把星挂在嘴边,做不完的家务饭吃不饱,还有个喝酒就打人的丈夫。 别看现在她穿得人模狗样,不知道裙子里看不到的地方有多少伤藏着。 “那我回去就跟我爷爷说。” 姜向北带着笑意的声音飘来,在曹彩英听来是那样刺耳。 然后,她又注意到简卫军停下说话也跟着看了过去,那双眸子里闪烁的光如此熟悉和让人作呕。 那眼神去年她看过无数次,也正是被那种目光所欺骗走到了如今地步。 忽然……曹彩英心里一个念头升起。 心脏狂跳提示着心里那个念头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姜向北的笑容实在太过刺眼,瞬间便将她仅存的恐惧化为乌有。 曾东方假笑一滞,往右边一个跨步,笑意重新挂上脸庞。 “我爷爷他们都在客厅,咱们往这边走。” 简卫军是个什么货色谁还能比一个院里长大的曾东方了解。 心里鄙夷的同时,脸上还是客客气气地邀请两人进客厅,当然也忘了一定要提醒姜向北以后远着些简卫军。 客厅里寒暄了些什么姜向北不晓得,不过她和王钊已经基本确认了要去坞城路找个铺子的想法。 “你要不再找点人吧。” 一家糕点铺就让姜向北晚睡早起,要是再加一个铺子,不晓得以后要怎么忙得过来。 这里面的,没人比张路更清楚姜向北的忙碌。 当然,要她辍学专门做面包,张路相信不仅姜爱国不会同意,就是姜向北自己肯定也不会愿意。 张路提的意见还真说到了姜向北心口上。 表哥姜成军和姜海兰已经能完成配方最简单的几种面包流程,就是一些复杂的需要勤加练习。 至于刘兰兰,心灵手巧非常适合干烘焙这一行,不过眼下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多了两个熟手能勉强应付工作室每天的工作。 可不久父母要去读书和陪读,姜向北肯定要抽一半心思到糕点铺的经营上,还有明年的高考…… 反正说起来是一脑门子事,是需要再增加几个得力帮手。 “要是有合适的人记得告诉我。”姜向北叹。 张路在周遭人里这么过了一圈,还真找到两个适合的人选。 “我这还真有两个,这姐弟俩说起来也是可怜人……” 张路提到的人选是一对姐弟。 姐姐叫郑超英二十四岁,弟弟叫郑跃进,才二十岁。 两人的母亲在大路批发部打扫卫生,说起来这母子三人都是苦命人,张路听别人说过一遭就记了下来。 他们的爸十几年前在一场意外中重伤去世,留下孤儿寡母三人。 日子本来过得就苦,命运还是没放过他们。 郑跃进九岁那年被垮塌的房子压断了一条腿,倾家荡产治疗后还是没保住,平日里只能杵双拐出行。 郑超英初中毕业就开始到处打零工,好不容易找到个对象准备结婚,男方家要求其和娘家断绝关系,否则就不同意这门婚事。 婚事不出意料黄了,但谁都没料到,张超英那时肚里已经有了孩子。 要不是张路给了张大娘一份打扫的活计,这一家四口的日子根本没法过下去。 “张大娘那个大姑娘我见过,是个勤苦人,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前些年还跟男人一样拉车挑货。” 张路都说不错的人,那肯定不会差。 “先来试几天,要是合适姐弟俩我这都能收。”姜向北说:“反正我那也正好需要坐着干活的人。” 随着王钊包装厂机器的逐渐到位,姜向北得到了第一批包装袋,这样以后运输途中也能更干净卫生些。 要不是人手不够,早已经全用上包装袋了。 说来说去,还是人不够的问题。 “那成,明天我就张大娘说说。” 闲聊几句间,蛋糕胚冷冻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姜向北一动,大大小小十几个人都跟着往厨房走。 王钊和张路好奇蛋糕上的花怎么做出来的,娃娃们纯粹是想着能不能再吃到点边角料。 霎时,不大的屋子里里三层外三层全挤满了人。 “你们看。” “怎么从袋子里挤出来就变成了一朵花,就和真的一样。” “这么好看的花,我都不舍得吃了。” “那一会儿你那朵我吃。” “想得美,我要带回去给我妹妹吃。” 就算生活水平比普通人家已经好了许多,这些大院子弟还是没见过吃进嘴里的蛋糕竟然能这么好看。 姜向北一手从袋子里把奶油挤出来,一手转动着小铁片。 一朵大红色的花朵在众人眼皮底下渐渐成型。 王钊暗自咋舌,不由低声跟张路嘀咕起来。 “你说向北这脑子怎么长的,就用那么一小块铁皮就能做出花来。” 前些日子每回看到姜向北都在用锯条磨铁片,王钊都要以为这孩子改行乣去当铁匠了。 锯齿不一样长短不一样,竟然能做出那么多花口来。 “要是脑子不好,你能上赶着和妹子合伙开店?”张路斜着眼打趣。 他们两个这辈子就算赖上了姜向北,就算是以后……瞧着也离开不啰。 众人看得咋咋呼呼的裱花在姜向北眼里,却觉得很是不满意。 由于锯齿磨得没那么光滑,出来的裱花边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到断裂。 专业的事还是需要专业的人来完成。 一边把继续裱花,姜向北一边思考着明天还是把这事交给王亮师傅来完成。 第68章 ◎阴谋起◎ 在数圈转动下,一个被红色花朵包围的蛋糕已经完成大部分装饰。 剩下的就是姜向北在当蛋糕上写下曾老爷子的姓名和生日快乐。 等上述装饰都全部完成,最后用剩下的水果丁点缀蛋糕边。 一个五颜六色的大蛋糕就此完成。 “任务完成!接下来没我啥事了。”姜向北拍了拍手,宣告今天的工作完美完成。 蛋糕再次端入冰柜里冷藏,孩子们趴在玻璃上继续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一会儿谁吃哪朵花。 “吃完饭我先送你回家,姜爷爷今晚怕是得在曾爷爷家过夜了。” 姜爱国和曾老爷子他们肯定是旧相识,大家拉着他似乎是有聊不完的往事。 简卫军夫妻进去没两分钟就被打发出来,屋里的说笑声就没断过。 就冲几位老爷子那个兴头,今晚熬个通宵都有可能。 姜向北也晓得这点,把工具收拾归整后在王钊护送下先回了趟家再折返回来吃席。 一场人来人往的流水席在天黑前正式拉开帷幕。 来的人姜向北没一个认识,等到远客们吃完离开,第二轮才到军区大院里的邻里。 气氛到了这时被逐渐推上热潮。 蛋糕端上,老爷子们将强军战歌当成生日歌唱响,一群人端着酒杯吼得脸红脖子粗。 姜向北还是头回见爷爷如此意气飞扬的样子。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战友勾肩搭背,最后共同吹灭了蛋糕蜡烛,而后便是孩子们一哄而上的瓜分现场。 热热闹闹的寿宴落幕。 几位老爷子果然拉着姜爱国不准走,从酒席又转移到了书房继续回忆当年的峥嵘岁月。 王钊也被几个发小拉着灌酒,一桌人下来人已经连站都站不稳当。 姜向北见状本想自己独自回家。 没成想喝得舌头都有些大了的人还记得要送妹子回家,自己走不开就把人拜托给了曾东方。 至于张路……几瓶酒下肚之后人就躺在桌子下打呼中。 “向北你先在等一小会,我去楼上给我爷找茶。” 作为主人家,曾东方无疑非常忙碌,送走亲朋好友之后又被长辈们指使着跑上跑下。 可饶是如此忙碌还是牢牢记得王钊的托付,执拗地非要送姜向北回家。 是不是军区子弟都有些固执在身上? 客人说不需要送都还不行,非得严格执行下发的任务。 曾东方把姜向北安排在后院一间平时很少用到的客房。 屋子分离外两间,外间不仅有老旧的中式成套木桌椅,还有屏风和两个多宝架,虽然架子上摆放的全是……旧锅缺碗。 不过比起客厅里的喧嚣,她还是更愿意待在这个明显被当成了仓库使用的屋子。 胡思乱想一会儿,姜向北又推开窗子,百无聊赖地看起月亮来。 忽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猫着腰靠近院子。 “曾强军?” 等人从黑影中抬起头来,姜向北一眼就认出还端着个饭缸子的人正是曾强军。 曾强军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姜向北,高高兴兴地小跑了过来。 “向北姐,你怎么在这。” “等你哥送我回去!”姜向北无奈摊手,话还没说完就见曾强军动作麻溜地单手翻窗进来。 “你咋……在这?” 进屋的曾强军似是松了口气,在屋里左右装转,选了各转角的沙发坐下。 “我还不晓得我哥?肯定是你不要送他非要送。” 不得不说曾强军还是非常了解自己二哥的。 “你怎么来了?”姜向北又问。 曾强军也没好瞒的,耸了耸肩道:“我刚才不小心把别人送我爷的酒打烂了,我爸要拿皮带抽我,我得等他气消了再回去。” 坐下,打开饭盒,抓起块蛋糕,还示意姜向北。 “酒席上没吃饱?” 蛋糕虽然是个稀奇物,但对不喜欢吃甜腻食物的老爷子们来说毫无吸引力。 那蛋糕自然就落到了孩子们头上,饭还没吃完姜向北就瞧见曾强军计划着分蛋糕。 “遇到个讨人厌的家伙,光顾着和他吵架了,要不是嫂子留的蛋糕,今晚我连蛋糕都吃不上。” 曾强军是那性格大大咧咧但很是嫉恶如仇的性格。 能让他气得饭都吃不下的人,不想用也能猜到平时在大院里为人有多差。 姜向北好奇地问了两句。 “被别人气得吃不饱饭不是自己的损失吗!” “可不是!难得有那么多好吃的菜,我一想确实划不着,不过一想到简丽丽我就想揍死他。” 简丽丽是简卫军二叔的姑娘,从小在爷爷奶奶膝下长大,性子被纵容得横行霸道。 曾强军比简丽丽小六岁,小时候没少挨欺负。 大院里父母那辈不对付,到了子女们也同样各有各的小团体,平时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说起来今晚也算是曾强军先破了规矩。 “姐你是没听到,简丽丽骂她大嫂骂得有多难听,我一个人外人都听不下去了……” “他大嫂,曹彩英?” “不知道啥名,反正我看她哭得怪可怜的,就帮着说了两句。” 出自一个十二岁少年的好意,没想倒是让自己吃了一肚子气。 没想到曹彩英不但不感谢曾强军帮忙说话,反倒是说他吃饱了没事干多管闲事。 “你说她咋想的……”曾强军实在理解不了。 姜向北不想揣测曹彩英的想法,毕竟一个连亲妹妹都要害的人能有什么三观可言。 反正敬而远之是遇到这种人最好的法子。 姜向北没把曾强军当成小娃娃看,想了还是把曹彩凤的事跟他说了说,毕竟以后大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多个心眼就个心眼。 “那我今晚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就该让她们狗咬狗一嘴毛。”曾强军气愤地连蛋糕都吃不下去。 要是早知道曹彩英那么不是东西,自己才不会瞎好心。 “姐你也要小心。”曾强军忽地想到吃饭时曹彩英不时看向姜向北的目光:“她心里说不好琢磨着害你的法子呢。” 开始以为就是遇到老邻居想找姜向北搭话,现在听着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没事,反正以后没机会见面,她的手没那么长。” 话还还没说完呢……院子里忽然又有一阵响动。 “我扶你去休息……” 曹彩英略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简卫军醉得胡言乱语,半个身体靠在曹彩英身上,不时挥舞着手臂叽里咕噜说着些什么。 “他们怎么来你家后院了?” 吃法是在大院礼堂,吃完就该各自回家,就算喝醉了酒也不应该往曾家扶啊…… 不止姜向北疑惑,曾强军也打算出去问问情况。 人刚动了动就被姜向北拉住了胳膊,压低声音道:“你先去边上的屏风后边躲躲,他们不像是走错了。” 七拐八拐地专门地冲着这个房间来,姜向北倒要看看她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曾强军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两步窜到了屏风后。 “曹彩英。” 姜向北动作也不慢,一伸手把门关上,这才走到窗边直接出声。 对方果真是奔着姜向北而来,听见她出声脸上不仅没有半点意外,反倒是带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 “姜向北,你能不能帮我扶一把,我们走错方向了。” “男女有别,我一个未婚女性恐怕不方便。”姜向北一动不动。 “我实在扶不动了,那能不能让我们进来歇会儿!” 姜向北没回。 曹彩英仿佛也没想等姜向北回答,扶着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曾叔叔让我来的。”曹彩英回得理直气壮。 奇怪……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屋子被当成仓库使用,门锁就是个象征性的东西,曹彩英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人家说是曾叔指路,姜向北也无从验证,只能任由她扶着人走进屋子,径直去了里间。 全程……都没看一眼姜向北。 难道真是自己多疑了? 姜向北如此想着,但以防万一,她还是走到屏风后冲曾强军竖起食指无声嘘了声。 曹彩英在里边忙活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姜向北早已退到门边,随时都能抬腿离开这里。 之所以没走……还是想看看曹彩英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终于,曹彩英单手扶着肚子走了出来,还有些气息没喘匀的样子。 “怎么?好怕我要害你呀!”曹彩英冷笑一声,右手轻轻抚摸起孕肚来:“我一个孕妇,能对你干什么。” 目光落到桌上才吃一半的蛋糕,只以为是姜向北没吃完的,曹彩英收回视线坐到了椅子上。 “你也别一副见鬼的样子,你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真以为谁稀罕看见你似的。” 许是见没外人在,曹彩英懒得再摆好脸色,冷声冷气自顾自地说着。 “我其实就是想问问你彩凤在外边过得咋样……以前不懂事,现在后悔都来不及……” 姜向北静静听着,忽地见曹彩英眼角落下两行泪来,而她的声音也随着颤抖起来。 “……” 难道真是因为要为人母,所以骨子里的善良被激发出来了? 忽然,曹彩英那张脸扭曲了起来,双手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哀嚎,而后蜷缩着滑下了椅子。 屏风后忽然探出个头来,曾强军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去帮忙。 原本站在门口的姜向北动了,三两步冲了进来。 刚才的匆匆一眼,姜向北瞧见一抹红色从曹彩英的腿间流下,鲜红的触目惊心。 第69章 ◎幼稚的把戏◎ “好歹是邻居,我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么这么害我。” “好恶毒呀……就算我抓到你跟简卫军偷情你也不能杀人……” 一句句颠倒事实的话从曹彩英嘴里接连不断吐出,姜向北只是冷静地看着。 “来人啊!有人杀人了!” “姜向北杀人啦!” 屋里气氛很诡异,诬陷的人嘶声力竭,被陷害的人却冷静异常。 甚至姜向北听着听着嘴角泛起抹冷笑,甚至是笑着听曹彩英的惊声尖叫在屋里传开。 很快,各个角落都有人走出来,而后围拢而来。 曾明两口子最先跑进屋里, 第一眼甚至都没看明白屋里两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姜向北站着,表情似笑非笑,曹彩英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呻吟中。 他们最先看到的却不是这两人,而是站在角落满脸怪异的曾强军。 “救命……姜向北想要害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向北要害你肚子里的孩子?”裴高丽下意识反问的语气让曹彩英心里不安,紧接着反手拼命指向了里间:“简卫军和她搞破鞋被我撞见了,她就要害我的孩子,要杀……我,杀我。” 然后就听姜向北在旁边冷冷地说了句:“我可看不上简卫军。” “……” 曾明清了清喉咙,好像在拼命克制笑容。 姜向北都懒得解释,一句话就让控诉变得有些可笑,曹彩英就仿佛……跳梁小丑般犹自喊着救命。 要是其他事裴高丽两口子或许还有些迟疑,可要牵扯到简卫军,那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简卫军是什么人同个大院儿的谁不知道。 姜向北他们就算不了解,那也晓得是王钊妹子,怎么可能和哥哥仇人勾搭上。 姜向北看着就不是那种人! “你起来再说。”裴高丽无奈地叹气。 就在这时,书房的姜爱国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一大群人很快将屋子里挤的里三层外三层。 “怎么回事!” 曾老爷子没管曹彩英,冷飕飕的视线直接看向曾强军。 “……” “爷,是她扶着简卫军……” 曾强军直到这时才开口,姜向北瞧见曹彩英的瞳孔猛然一缩,连忙转头看向身后。 从头到尾,她根本没注意到屋里还有第四个人在。 曾强军也没啰嗦,把自己端着蛋糕进屋说起,最后说到曹彩英自己突然从椅子上滑下来然后就说是姜向北要害她。 “向北姐是看她流血才好心去扶,哪知道她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了。” 随着曾强军一指,众人才终于注意到了曹彩英坐的地方有滩血。 曾奶奶退下来前是部队妇产科医生,初初看到曹彩英身下的鲜红时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就慢慢落了下去。 正常孕妇遭受重力撞击大出血应该早已陷入昏迷,血的颜色也不会一直保持鲜红。 更何况,曹彩英精气十足的叫声哪像是身体有问题的人。 她冲孙媳妇裴高丽使了个眼色:“老刘,你帮我扶她一起进去检查检查。” 被称做老刘的老奶奶退下来前是战地护士,跟曾爱国是许多年的战友。 刘奶奶一听,肃着脸点了下头。 “不用检查,我要回家,我肚子疼要去医院……不用……” 四五个女长辈拥了上去,这回曹彩英是真有些语无伦次了,双臂被人抬起来还有力蹬腿。 她被强制搀扶进了里间,只留下两条淡红色的血迹。 姜爱国走到姜向北身边,抬手拍了拍孙女后脑勺:“别害怕,爷在这儿呢。” “爷我不怕。”姜向北笑。 同时有四五个老爷子的目光看向姜向北,纷纷眼中露出赞赏。 “小娃娃有老姜当年的风范,遇事不乱!” “小小年纪遇事沉着冷静,要是年纪再小点适合送去当兵。” 姜向北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王爷爷冲姗姗来迟的王钊冷哼一声:“刚才要不是强军在这,向北就被人诬陷了,你这个当哥的就知道灌那几泡猫尿。” 王钊一抖,酒意瞬间消去大半。 “都怪你,你把向北留在这干什么!”王钊又转头去埋怨曾东方。 曾老爷子更是干脆,抬手直接给了曾东方后脑勺一巴掌:“做事没个轻重,要是今天向北在我家受了难,老子打断你的腿。” 曾东方:“……” 还不是爷爷使唤才不得不把人暂时安顿在这儿,不过想法只能在心里想想,面上哪敢顶嘴。 曾东方老老实实认错。 “这不是人血。”王爷爷的跟着声音响起,接着掏出手帕将指头上的血擦去:“打了那么多年仗,人血是什么味道你们还不清楚?” 姜爱国也蹲了下去,用指尖点了下凑近鼻尖细问。 “是鸡血。” “……” 刚才还觉得是曹彩英自己跌倒赖到姜向北身上,现在看来是……故意陷害,而且是有备而来。 “她为什么要陷害向北?”王钊挠头:“按理来说向北跟她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呀。” 曹彩凤那事王钊多少也知道点,可那说到底跟曹彩英没多大关系。 为了报复不惜把自己的丈夫推出去……怎么想都觉得莫名其妙。 “也许只是心里不平吧。”姜向北说。 曹彩凤离开并不是曹彩英记恨姜向北的开始,而是父母让她代替妹妹嫁给老光棍才是。 后来勾搭上简卫军,或许觉着要过好日子了,那时候心里根本顾不上什么恨不恨。 然后……发现从坑里跳入了另一个深渊。 姜向北早看到曹彩英脖颈上若隐若现的青紫,罪魁祸首应该是简卫军。 今天或许是某个契机让曹彩英恨意爆发,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准备来个一石二鸟。 既能败坏姜向北名声,又能趁机拿捏个简卫军的把柄。 要知道简主任刚在作风问题上吃了大亏,要是再被人检举,这仕途也就算走到头了。 当然……她舍不得动肚子里的孩子。 那孩子可是以后她能不能过上好日子的关键,怎么可能真让自己流产。 只不过…… 姜向北撇了撇嘴。 这个陷害人的法子肯定是曹彩英自己琢磨出来,而且是从港市电影里得来的灵感。 因为……姜向北就看到过相同的桥段。 “你告诉老简,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姜爱国说,明明没有看着谁,曾老爷子却在这时点了下头:“我会把原话带给他。” 很快,屋里有叫声响起又落下。 曾奶奶拿着快叠得四四方方的布走了出来,走到姜爱国面前后手心忽然用力。 一滴滴鲜血滴滴答答落下,很快染红了曾奶奶的手。 “绑在曹彩英大腿上的布,肚里的娃没事。”说着笑了起来:“简卫军被人扒光了衣服,一会儿你找老简家的人抬回去。” 郑奶奶看了眼王爷爷摇头:“老简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不成器的孙子,现在又娶进门个坏心眼的孙媳妇。” 曾奶奶哭笑不得:“老刘给了简卫军几巴掌都没醒,老刘说怕喝过去了,让咱们送到医院去洗胃。。” 简卫军不仅仅是喝醉了的问题,而是喝坏了。 “让警卫员先把简卫军送到医院去洗肠子,等老简来了咱们再说。”曾老爷子看向姜爱国,看他点头后才朝屋子外面招手:“进来两个人。” “我先送我家向北回去。” 姜向北:“……” “爷……”刚张了张嘴想为自己争取下,立刻就被姜爱国打断:“大人的事,小孩儿别掺和。” 好不容易才提升家里的发言权,转身又被爷爷打回了原形。 “收拾收拾,咱们回去。”姜爱国只说。 姜向北无奈点头,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老老实实又坐着三轮车回了三水胡同。 *** 这一夜,姜爱国没回来,姜半和司文兰竟然也没回来。 老爸老妈提前出发考察大学,要是顺利的话就会在金乡租好房子,这一去至少得两周。 “好冷清啊!” 平子爷爷早早睡下,姜家的几间屋子只有姜向北这屋还亮着灯。 姜海兰的鼾声早已震天,不时还会说几句梦话。 “向北姐,你说什么呢?” 姜向北其实也不是一个人,刘兰兰坐在原本姜向南的书桌前正在练习写字。 “我是说今晚真安静,刘婶子今天没骂彩霞。” “骂了,晚上吃饭时骂的。”刘兰兰继续低下头写字。 “昨天你哥就出来了,你们兄妹见过面了吗?” 刘兰兰心智比许多同龄的姑娘都要早熟,不仅学做面包很刻苦,晚上还会自觉学习文化知识。 姜向北很喜欢这个小妹妹,说着抬起手拍了拍她怔住的身体。 刘兰兰点头,有些忐忑不安地偷看了眼姜向北:“我以后不能跟你一起住了吗?” “当然可以。”姜向北笑,又接着问:“你喜不喜欢做蛋糕?” “喜欢!” 毫不迟疑,双眸盛满认真。 “那我改天跟你哥说说,要不你当我的徒弟吧?”姜向北想了想问道。 “我已经跟我哥说了,我要留下来跟着你学做面包。” “留下来,你哥要去哪?”姜向北注意到了刘兰兰话里那句留下来。 “他想去南边闯闯。” 于文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刘兰兰,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南下去闯闯,同时也将留在面包坊作为选择条件之一。 第70章 ◎上本(完)◎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姜爱国才一身疲倦地回到三水胡同,什么话没说进屋休息去了。 姜向北只看到爷爷摆手的背影,告诉她“没事了。” 至于曹彩英的消息,姜向北没刻意去打听,所以也没人特意说起。 只不过……在此之后曹家人开始刻意避开姜家人,更是在几个月后突然搬离开了三水胡同。 至此之后,王念再也没听到过曹家人的信息。 *** 洛川市,景观街。 “王钊哥,你……” 面前这间店铺,单层面积都超过了百平,后背还有很大的一间厨房,听说以前是家国营饭店。 国营饭店倒闭潮袭来,铺子就一直处于闲置状态。 能从厂子里买下这间地势如此好的铺子,要是没有点背景的话根本不可能,也没那个渠道。 “你就说咋样就行。” “好是好!”姜向北视线在铺子里随意划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可没那么多钱投资,这几年赚的钱全投房子上了。” 老妈去读书老爸陪读,住学校宿舍应该是不可能了,姜向北直接提议在学校附近买套房子。 随着改革开放加速,房产在未来几十年内都将是特别赚钱的行业。 现在先买房……那就是投资。 既然隔壁省都投资买房了,那洛川市肯定也不能落后,姜向北和姜向南合计后觉得把攒的钱全部买房,裴玄得知后也把存款全汇了回来。 所以现在的她手里……就剩一万块周转资金而已。 “不要你出钱。”王钊摆手。 这个店铺在他手里那就是间店铺而已,想要赚钱那就必须得有具体项目。 而掌控具体项目的人必然是姜向北。 “你只要以后负责咱们店里的面包款式研发以及质量把控,其他都交给我,店里的盈利咱们一人一半。” “那怎么行。”姜向北不同意,就算王钊不在乎,她也不能真厚着脸皮占人便宜啊。 “钱你就放心。”王钊干脆把话挑明:“其实说起来我手里那些钱也是多亏你,所以投资里你也应该占一半。” 展销会让王钊下定决心辞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全部存款都投进了包包装工厂之中。 张路把王钊要建包装厂的消息才放出去,那些受制于国外包装价格的食品厂立刻联系上了他。 厂子才开大半年,当初投资的钱早已几倍的赚了回来。 也正因为如此,家里才总算对他下海的事没了多话,爷爷也由反对变为了支持。 这次蛋糕店听说要和姜向北合作,王爷爷更是直接申明一定要讲良心不能欺骗老战友的孙女。 “那……”姜向北还要再说,王钊直接摆手一锤定音:“就这么说定了,装修的事你不用管,这段时间好好准备高考。” 要不是高考,王钊就就忘记了姜向北其实就是个才满十八岁的小姑娘。 认识才几年时间,可在他感觉里,老姜家糕点铺已经开了许多年了。 再想想自己的十八岁,成天和大院里的伙伴们骑着自行车到处去玩,根本没有一丝要赚钱的想法。 这人跟人啊……差别是真大。 “这几天面包全交给海兰和我成军哥做,要是有什么事你就来家找我。” 姜向北一直牢记爷爷当初说的话。 既然王钊哥如此坚持,那她也不再推辞,反而因为下个月的高考而头疼不已。 *** 洛川的夏天来得又急又快,五月一过,连空气似乎都带上了丝闷热。 姜向北坐在自家屋门前,抬头看晴空万里的天空。 前世加这一世从来都没有这半个多月所看书的时间多。 刚传过来时觉得自己肯定这个学渣肯定不会读大学,没想到还会有为了考试而拼命的时候。 夏彩霞早早就放弃了读大学的想法,已经筹划着等高考结束就南下打工。 “姜向北。” 正想到夏彩霞,这位就忽然从大门冒了出来,一身时下最流行的连衣裙脚步轻快。 与看书看得生无可恋的姜向北一比,好像夏彩霞才是那位对未来生活充满希望那个。 “什么事那么高兴。” 夏彩霞一屁股坐下,先把手里拿着的一个包裹放到脚边,看样子是刚才在邮局才收到的东西。 接着凑近姜向北,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 “你猜……这是谁写的信?” “你对象。”姜向北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干脆又用书盖上了眼睛:“要不就是你的哪个亲戚。” “都不是!”夏彩霞兴奋道,拿下书本把信封拿到王念眼前晃了晃:“是彩凤来的信。” “曹彩凤?” 王念很是惊喜,趁夏彩霞不注意猛地抢过信封。 信已经开封,显然夏彩霞在路上已经看过,不过她还是跟着躺了下来,凑过来一起再看了起来。 心里曹彩凤说自己已经在望和站稳了脚跟。 她从厂子里打杂的做起,因为吃苦耐劳,一年后就正式成为了厂里的车工。 再之后她住进了宿舍,有了工资,只存了一小部分应急,其他钱就拿去缴了夜校的学费。 而现在,她已经做到了小组长的位置,厂里还给她安排了两人宿舍。 等夜校那边复习完,还准备参加后年的高考。 “我准备去找彩凤!”夏彩霞在姜向北耳边又说了这么一句。 今年曹家人从三水胡同一搬走,姜向北就赶忙去找六子爷爷要了曹彩凤的地址,把这件事跟她说了说。 所以现在两边通信变得频繁起来,夏彩英应该私下早就跟曹彩凤提过这事。 “我早看出来了。”姜向北看完信叹道。 “以后你是大学生,我是个打工妹,你不会看不起我吧。”夏彩霞用脑袋撞了撞姜向北。 姜向北懒洋洋的又闭上了眼睛:“会。” “哼!那我就不东西还你了。”夏彩霞故意提高音量,说着重重拍了下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嘭一声。 姜向北掀起眼皮,看向刚才那个被放在地上的包裹。 “这可是北市大学寄来的包裹,你就不好奇是谁寄的?”夏彩霞笑眯眯的挑了挑眉。 “裴玄?” 北市大学还能有谁,姜向北奇怪的是裴玄给她寄东西为什么会寄到夏彩霞手里。 “你自己一个人好好看看吧!”夏彩霞把包裹扔到姜向北怀里,从椅子上蹦起来后边砸着嘴唇边走远。 姜向北也抱着包裹站起来进了自己屋子。 三个人用的房间,两个妹妹都因为她要参加高考变得忙碌异常,白天几乎都见不到人。 包裹裹得还挺严实,姜向北撕了好半天胶条才看到里面的内容。 “……” 竟然是高考模拟卷,还不止一本,而是三本。 姜向北:“……” 就在她气得把卷子统统塞进抽屉里时,最底下忽然出现了本写着北市大学和裴玄名字的本子。 本子翻开,一个用铅笔画的小姑娘跳出。 那姑娘两条辫子飞起,脚正蹬向一个抱头鼠窜的小胖墩。 第二张则是窗后女孩梳头的场景,屋里的摆设和姜向南还住这屋时一模一样。 第三张,第四张,乃至整本都是一个姑娘的素描。 从眉眼稚嫩到长成了个大姑娘,每张画都仿佛能从中看出熟悉的感觉。 姜向北忽然抬头看向镜子里的人。 画得不正是她? 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封用钢笔写得整整齐齐的……表白信。 姜向北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好像觉得意料之中,又觉得心里痒痒的。 裴玄的情书不是那种缠绵悱恻的表达,而是详细讲述了两人从死对头到什么时候心动的详细历程。 就像是……在看纪录片。 “你爬树特别好看,裤子刮破捂着屁股的样子特别好笑……噗嗤——” 姜向北随便读了其中一句,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叩叩叩—— 忽然,窗子传来很轻的敲击声,接着窗外忽然升起半个脑袋。 “裴玄!” 那双眼睛眨巴眨巴没动,明明距离敞开的房间门就半步,硬是不进屋,又轻轻将窗子推开条缝。 “我写的信你看了吗?” 眼底满是紧张和羞涩,和平时那个厚脸皮简直判若两人。 “没看。” 失望瞬间溢满眼底。 姜向北笑了起来,拿起速写本面对窗口:“你们建筑系学习素描,就被你用来表白啦?”而后身体猛地微微前倾。 裴玄果然被吓得往后一仰,不出意外地跌坐到了地上。 隔壁传来夏彩霞哈哈大笑的声音。 “还不快进来。”姜向北哭笑不得地说道。 当初在学校湖边那么大胆地向同学宣告是单方面喜欢她,这会儿真要表白了却是副畏手畏脚的样子。 “原来你看了啊……” 裴玄磨磨蹭蹭地走进屋里,高大身影一进来屋里瞬间都变得狭窄了许多。 “你这是写回忆录呢!”姜向北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向他:“算什么表白。” “数学公式我会……可是表白信是真不会,就这还是请向南哥参考过的!” “我哥不也是理科生?”姜向北笑。 两个理工男琢磨出来的表白信,难怪看着像是报表呢…… “那怎么办?”裴玄傻眼,心里七上八下地每个定,转遍脑筋只能想到个方法:“那我重新再写一封?” 姜向北把素描本收回抽屉:“你亲口说,我再考虑考虑。” 第71章 ◎番外◎ 姜向南平行番外(上) 剧痛袭来时,姜向南只记得眼前那片湛蓝的天,剧痛袭来后他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再次睁眼时,眼前换成了一片白色的房顶。 房顶上水晶吊灯散发着晃眼的光,刺得他下意识抬手遮住了脸。 紧接着,整个人仿佛都被脑海中突然多出来的一段记忆惊得动惮不得。 他叫姜向南,却不是1975年洛川市的那个少年,而是2030年因为抑郁症而自杀的青年姜向南。 五年前,父母带着一大家亲戚外出旅游,他因为突发反感冒不得不留在家里。 只是没想到……这一去家人就再也没能回来。 只是一瞬间,他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了亲人。 彼时还是十七岁少年的姜向南因为无法走出亲人去世的悲痛,所以患上了抑郁症。 这种看不见的疾病折磨着他,最终让二十二岁的姜向南选择了轻身。 姜向南从床上翻身坐起,赤脚下床循着记忆拉开了卧室的窗帘。 唰—— 映入眼帘的摩天大厦看得人眼晕,楼下的行人看着就蚂蚁那么大点。 姜向南用手指比划着行人大小,站在落地窗前看了好半晌才舍得收回眼神。 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应该走出去,至于去哪里却没有明确目的。 叩叩叩—— 正愣神间,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强烈的敲门声。 姜向南知道,应该是隔壁刘奶奶又来来送汤,大概是开始喊了半天没反应一着急才拼命敲门。 原身父母留下的巨额财产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客厅装修得极尽奢华,连客厅地板上都铺了厚厚的地毯,走在上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刘奶奶是隔壁邻居奶奶,老人家是退休教师,是享孙女的福才住上了这么大的房子。 刘奶奶是个好人,偶然听说他的情况后就经常送汤送零嘴来家里和他说说话。 姜向南把门打开,刘奶奶脸上焦急的神色才一缓。 “今天我孙女送了点荔枝来,奶奶怕上火不敢吃,送点来给你尝尝。” 刘奶奶笑着,转头朝电梯口叫了声:“向北。” “来了。” 这是原身住了那么久,姜向南第一次看见隔壁住的究竟是谁。 来人各自高挑,一头波浪卷披散在肩头,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是非常同意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 “这是我孙女姜向北,说起来还真巧……和你就差一个字。” 刘奶奶的孙女姜向北,今年三十四岁,守着师傅留下的小小面包店过日子。 别看面包店小,生意却比许多连锁店都好,赚的钱足以支撑姜向北买下隔壁那套豪华大平层。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姜向南眉心不由跳了下。 名字和他妹妹一模一样,而且长得也有些想象,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说不定长得就是一模一样。 “以后你就叫我向北姐。” 姜向北了起来,颊边漾出浅浅的梨涡,说着还抬手拍了拍姜向南脑袋。 姜向南有些不好意思地所回了头,别扭半天才叫了声:“向北姐。” “向北开了家面包店向南你要不要去上班?”刘奶奶温声问道。 姜向南从倒了两杯温水,一杯递给刘奶奶,一杯送到了姜向北手上。 她低头的瞬间,眉心不自觉皱了皱。 姜向南低头,这才发现右手腕上有条已经凝固的伤口,显然是刚才原身自残时留下的伤口。 “我店里还缺个跑腿的,你明天就来上班吧。”姜向北抿了口水立即爱开口。 姜向南很想拒绝,但奇怪的是怎么也张不了口。 嘴唇动了动,从嘴里吐出来的话竟然没是:“好。”脑袋还不由自主地点了点。 心里有个声音又在告诉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为了眼前这人。 姜向南很奇怪,这个和妹妹很像的姐姐,究竟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个疑惑很长很长时间都没能得到解答。 *** 这是姜向北开的面包店。 店面就四十多平,后边有个三十来平的厨房。 店里所有面包都是姜向北亲手制作,她每天打开店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鸡蛋搅拌面团。 许多在姜向南看来都百无聊赖的生活她却过得津津有味。 来店里买面包的人也不少,许多都跟她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店里的生意好得出人意料,姜向北不仅做面包手艺了得,做生意的同样有一套。 姜向南就在店里充当送货收钱的跑腿,时间久了大家都以为他是姜向北的亲弟弟。 而每到那个时候姜向北总是笑着摆摆手:“我弟弟长得帅气吧。” 说话时嘴角翘起来,脸颊上两个酒窝跳跃,眼底满是狡黠笑意,眼睛亮得和天上的星星一样。 一年,两年,他们渐渐相处成了真正的姐弟。 后来姜向南才知道,刘奶奶不是姜向北亲奶奶,是面包店隔壁的邻居奶奶。 姜向北没有家人……她恨善良……她做面包很好吃…… 姜向北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下辈子要有个完整的家庭,还要有个疼爱她的哥哥……名字就叫姜向南好了。 “要当你哥,那我可能得比你先死几年。” 每回,姜向南都会这么回她。 只是没想到,事情还真如他所说那样变成了现实。 车子从公路失控朝面包店撞来时,姜向南奋不顾身推开了先一步挡在身前的姜向北。 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既然说了要当姜向北哥哥,怎么能食言! 身体撞到收银台跪下中,他看到姜向北的身体被挤在车头和墙壁中,耷拉在身侧的两条手臂上鲜血横流。 他还是食言了…… 没想到车子在最后一秒会调转方向盘,撞到姜向南后还是撞到了原本可以躲开的姜向北。 “下辈子,我一定会当你的哥哥!” 鲜血模糊视线,姜向南缓缓闭上眼睛前,只朝着那个方向缓缓说了句。 *** “着火啦!着火啦!” 在一片火光中,柴火垛子被迅速烧成了一堆黑灰,姜向站在路中间,傻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记忆中,妹妹因为误烧了柴火垛子,挨了老妈司文兰一顿揍,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至此之后,妹妹就变得很内向,有什么话都不跟家里再说。 下一秒,妹妹就会因为害怕跑到外边躲起来,也是造成她感冒发烧的原因。 可奇怪的是,姜向北只是愣愣地看着大人们救火。 到闯祸的孩子们都被大人带回家,她还站在那。 “还不回家去!” 姜向南走上前扯了扯妹妹袖子,姜向北竟然直愣愣地看着她,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 就是那个眼神,让姜向南心头咯噔一声。 这个稳重的眼神绝对不是他妹妹会有的,相反更像前世的向北姐。 想法一旦跳出来就不是那么容易消下去。 姜向南观察着妹妹的变化,很快便肯定这具身体里的就是前世的向北姐。 她提议卖鱼,又给家里人做了面条。 面条和前世吃到的一模一样,还有那熟悉的面包香气。 “哥,面包好不好吃?” “哥,你算算多少钱?” “哥!” “哥……” 这一世,他真成了姜向北的哥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