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长安》 第001章 重逢 “来了!薛姑娘来了” 小厮一声呼喊,红着眼的翠嬷嬷立刻朝府门外张望,这一看,便见一辆华盖青帷,挂着“薛”字风灯的马车,正缓缓停在寿安伯府门前。 纷扬絮雪中,一位身姿挺秀的年轻姑娘从车厢内矮身出来。 她披着一袭玉色兰纹白狐领斗篷,内着浅碧色辛夷缠枝翠烟衫,漭漭雪夜里,冰肌玉貌,神清骨秀,似一枝葳蕤春兰般悦目,又见她微蹙黛眉,天星似的眼眸满含忧切,正是一副医者仁心的慈悲之色。 翠嬷嬷抓起身边油伞,急匆匆迎了出去。 “薛姑娘,可把您盼来了……” “这么晚了,又下这样大的雪,若不是我家小姐危在旦夕,必不敢叫他们去请您,实在让您受累了,快请入府……” 翠嬷嬷是寿安伯夫人身边最的脸的管事,此时却极尽谦卑,不为别的,只因这位姑娘不仅是刚认祖归宗的薛家大小姐,更是长安城内最有名望的女医。 平康坊薛氏乃河东望族,祖上出过四位皇后,就连如今东宫的太子妃也是薛氏女,然而十七年前,府上大小姐薛泠被拐失踪,此后再无音讯。 直到两月前,她被做许州刺史的舅舅简伯承寻到,一番波折后,于三日前回了长安,令整个帝都震惊的是,薛氏的大小姐,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辛夷圣手”。 三年前,武林大派烈刀门门主郑千山受人毒害生死一线,烈刀门门众遍寻名医救治无果,眼睁睁看着郑千山死于非命,七日后,就在烈刀门打算下葬郑千山时,一位碧裙紫钗的年轻姑娘自请救人,一天一夜后,郑千山奇迹般活了过来。 郑千山死而复生,这位姑娘却未留姓名,飘然而去。 烈刀门门众只记得,她生得姝色无双,碧裙之上绣满辛夷花纹,发髻亦簪辛夷玉钗,于是这“辛夷圣手”之名便流传了开,后来她常在江湖各处行医,所经病患无不药到病除,久而久之,美名愈盛。 进了高阔府门,翠嬷嬷收伞道:“请您随我来。” 她在前领路,又感激道:“早前听闻中丞大人不愿您夜里出诊,未想您还是来了,这等大恩大德,我们阖府上下永世难忘。” 薛氏百年世家,规矩极重,家主薛琦如今任御史中丞,负监察百官之责,他虽未阻止女儿行医,但长安不比江湖,堂堂高门贵女夤夜出诊,若惹得非议,他这御史中丞岂非得先弹劾自己? 此刻已近子时,薛大小姐仍来了,怎不叫嬷嬷动容? 但外人不知的是,眼前人不在意薛氏的规矩,更不在意为薛琦招来弹劾…… 因为,她根本不是薛泠。 她本名姜离,五年前也算半个长安世家贵女,后遭逢大变流落江湖,至今岁想有个便利身份回长安,一番谋划后冒名顶替了薛泠。 姜离幽幽道:“人命关天,自是救人为要。” 说话间翠嬷嬷越走越快,情急之色渐藏不住,姜离衣袂翩飞紧跟着,肃然问:“嬷嬷说府上小姐危在旦夕,是生了何病?” 翠嬷嬷摇头,“不是生病……” 她语声艰涩道:“我们小姐今日出了意外,受了重伤,您看了就知道了……” 说至此,她恳切地请求,“您盛名在外,是我们唯一的指望,但待会儿您无论看到了什么,还请您为我们小姐保密,她下月初便要出嫁了。” 寿安伯府世袭爵位,但如今已显没落,伯爷付晟身无要职,十八岁的世子付云珩也资质平庸,凭荫蒙于金吾卫当差,其长女付云慈年岁二十一,四年前与巡防营上将军家的公子徐令则定亲,二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婚期在腊月初一,满打满算还有十九天。 当年还未出事时,姜离与付云慈都曾在白鹭山书院求学,二人同窗两载,结为密友,也因此,半个时辰前一听是为付云慈求医,她想也未想便应了下来,但好端端的伯府小姐受重伤命悬一线,实在令姜离意外…… 沿着曲折廊道一路往北,伯府内楼阁连绵,朱漆簇新,屋檐下大红喜绸色如赤血,贴着“喜”字的红灯笼也相连成片,大婚之期将近,伯府上下竭力装扮,可以想见付云慈出嫁那日,府上会有多喜庆热闹。 然而眼下,风雪呼啸声里,只有几人的脚步又快又沉,绕过两处银装素裹的亭台后,一座灯火通明的华美独院映入了眼帘。 翠嬷嬷小跑几步,“快,快告诉伯爷和夫人,薛姑娘来了” 姜离今夜除了几名随扈,还带了亲信怀夕,她身量瘦小,看起来只十三四岁,生得杏眼桃腮,娇憨可爱,此刻抱着她的医箱,也好奇伯府大小姐受了何伤。 没走几步,一个年过不惑的锦衣男子迎了出来,正是寿安伯付晟,他见姜离如此年轻,眼底闪过丝疑色,又拱手道:“薛姑娘,请你救救我女儿,她快不成了!” 姜离面色一沉,加快步伐入上房,刚一进门,便见花纹繁复的地衣上点点血迹,刺目惊心,她不敢驻足,脚下生风直奔后厢。 “阿慈!是母亲啊” 随着一道悲怆之声,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姜离往北面拔步床上一看,便见满脸冷汗的付云慈墨发披散,正意识不清地在榻上挣扎。 她身上仅着一件素白中衣,此时襟口处大片血色氤开,伯夫人柳氏按着她的手臂,两个红着眼的婢女按她的肩与腿,三人合力,却仍制不住她,她面上恐惧分明,仿佛碰她的是恶鬼猛兽…… “不,不要碰我……” “不要过来……” 姜离利落解下斗篷,又挽袖上前,“夫人,交给我罢” 柳氏退开两步,“薛姑娘,求您救救我女儿……” 姜离眉眼沉肃,先握住付云慈手腕问脉,但这时,她看见付云慈沾满湿发的额角、唇角皆有淤青,目光往下一移,又见她半露的肩头亦有大片暗紫,姜离拧起眉头,倾身解开付云慈染血襟口的刹那,她背脊悚然一凉。 付云慈伤在心口,已被简单包扎过,但因挣扎,包扎的棉带崩开,血色如墨迹般渗出,而她露出的上半缘胸乳处,两道可疑的青紫掐痕触目惊心。 姜离凛然道:“怀夕,针囊” “母亲,母亲救我……” “母亲,母亲……” 察觉到生人靠近,付云慈惊惧更甚,极度绝望下,挣扎也成了本能,但她越挣扎,越痛得浑身发抖,姜离按着她肩头,摸准本神、天冲、神庭三穴,迅速地扎了下去。 付云慈声音一轻,挣扎力道亦弱了几分,姜离又迅速取针,刺其手部阳明、少阴、少阳三穴,几息功夫,付云慈彻底瘫软下来。 姜离揭开伤处白棉,只见伤口自上而下,寸余长短,深却可见骨,伤处本被敷了药,但因流血过多,药粉皆被浸开,她沉声道:“付姑娘受伤至少两个时辰了,除了这止血的三七粉,还用过什么药?” 翠嬷嬷道:“用过补心续命丹,喂过参汤。” 姜离不敢置信,“这么重的伤,是你们自己治的?” 柳氏哑声道:“薛姑娘,您也看到了,这等情状,我们不敢随便请人来医治阿慈,翠芸学过些医理,便先试试了,是不是耽误时辰了?求您一定要救阿慈……” 高门世家最重私隐,付云慈之伤自不可轻易为外人所见,之所以请姜离,一来她是女医,当今世道女医地位低下,便是长安城,医术高明的女子也不多,二来她盛名在外,这等重伤或许只有她能治,三是想着她初回长安,认识的人少,口风也严些。 姜离利落问:“府中可有药房?” 见嬷嬷点头,她立刻道:“按两个方子取药” 翠嬷嬷忙去拿纸笔,“您说” 姜离定声道:“第一方,取麻黄、芎藭各五钱,干姜、人参、当归、桂心、甘草各三钱,杏仁四钱,三碗熬一碗,熬好立刻送来。” “第二方,胆南星、血竭、南红花五钱,没药八钱,马钱子九个,龙骨、川羌活、螃蟹骨、当归三钱,净乳香一两,研末送来” 付云慈未再挣扎,可声息也一时比一时弱,姜离说完药方又检查她身上各处,片刻后,她紧拧的眉头松了一分,付云慈通身上下虽有多处青紫淤伤,但致命伤只有胸前一处,她人也不曾受过侵犯。 姜离凝重道:“付姑娘此伤伤及心脉,再加受惊过度、失血过多,眼下确有性命之危,我以续命汤温阳补元、活血益气,再以第二方止血,稍后替她清理伤口,缝合后,针灸大陵、神门、郄门几穴护其心脉,倘若她三个时辰内能醒来,便算渡了此劫,倘若醒不过来,那便要看天意了。” 柳氏哭得肝肠寸断,付晟站在内室门口,亦是哀切不已。 翠嬷嬷亲去备药,姜离以桑绒线穿针,又吩咐怀夕:“麻沸散,酒” 怀夕递上一粒备着的丸药,姜离不知想到什么,又多拿了一丸,怀夕面露诧色,但姜离不曾解释,利落地将两丸麻药给付云慈喂了下去。 等了片刻,姜离以烈酒清洗付云慈伤口,又以针线将伤处缝合,期间付云慈吃痛浅醒来片刻,口中依旧求救般唤着柳氏,姜离看得心如油煎,可翠嬷嬷交代在前,她只能生生忍住不问。 一刻钟后,止血散送来,姜离敷药重新包扎,又施针保其心脉,待续命汤熬好,侍女丹枫替付云慈理好衣衫,又喂她饮下半盏汤药。 做完这一切,姜离再度请脉 柳氏和付晟定定望着她,想从她面上看出好消息,可半晌,姜离摇头道:“脉象悬弱,就看今夜她能否挺过去了。” 柳氏悲痛无比,又请求道:“时辰不早了,可否请姑娘在府中留宿一夜?若夜间阿慈出了岔子,您在这里,我们便还有希望。” 第002章 验伤 姜离走出内室时,厅内几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柳氏指着付云珩道:“薛姑娘,这是我儿云珩。” 付云珩惊奇地打量她,又拱手道:“久仰姑娘大名了,外头传言姑娘能起死回生,人亦生得仪态万方,竟是真的,敢问姑娘,我阿姐如何了?” 姜离欠身回礼,“付姑娘之伤损及心脉,失血过多,我已行针用药为她保命,倘若三个时辰内能醒来便无忧,倘若醒不过来,便只能听天由命。” 付云珩一阵心惊,柳氏又指着另一人道:“这位是裴国公世子裴晏,你刚回长安,想来还不知他的名头,他两月前刚出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姜离看向裴晏,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心底那根弦紧绷了起来。 裴晏出自“一门五宰相”的裴国公府,父亲是已故安南节度使裴溯,母亲是高阳郡主李菡,他身上流着宗室血脉,十岁写名篇《逍遥赋》,十一岁在宣政殿上,以一己之力舌战三位南齐大儒,景德帝赞他文采与风姿,亲赐表字“鹤臣”,更早年,他还拜入江湖第一大派凌霄剑宗习武,是宗主谢尧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这般文武双绝的天之骄子,当年不仅是长安贵女们梦寐以求的未来夫婿,更是官家子弟们争相崇拜的世家典范,她十三岁入白鹭山书院时,十六岁的裴晏也同在书院,只不过,她们在书院是为求学,裴晏却是被山长留下替其讲学。 昔日高高在上的圣贤君子,与眼前兰枝玉树的身影重叠,姜离敛下眸子,疏离地见礼,“刚回来确未听闻,见过裴少卿” 裴晏有礼地点头,目光深邃平静。 付云珩牵挂姐姐的伤势,愤然道,“姐姐受的是致命伤,是那屠夫!一定是他!” 怕姜离不知,付云珩解释道:“姑娘只怕还未听说,最近半年,长安城出了个残忍狠毒的连环杀人犯,此人来无影去无踪,专挑待嫁新娘谋害,此前已害死五位姑娘。这五位姑娘皆还有十天半月便要出嫁,却在外出时失踪,失踪过半月后,遗体被分尸抛于各处,因手段太过残忍,百姓们都称此人‘新娘屠夫’,我姐姐婚期将近,本以为她出门护卫颇多极是周全,可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姜离终于能问:“是护卫失职?” 付云珩摇头,切声道:“我姐姐信道,恰逢今日是太乙救苦天尊圣诞,她便于未时出发,往城南的玉真观祈福,除了婢女丹枫与墨梅,还带有八个护卫。但到了观外,护卫携带兵刃不得入内,我姐姐便携两个婢女进了观中,祈福道场在申时结束,临走时,姐姐想起了玉真观的碑林,那碑林十月新建,皆是从三清山运来的古碑,足有百多块,姐姐想去拓写碑文,便命丹枫去观中找师父借纸笔” 付云珩苦叹一声,“丹枫取来纸笔,我姐姐看时辰不早了,便说一起拓写快些,如此三人便分开走,那会儿还未下雪,只天色阴沉沉的,她们去时碑林还有一二游人,但丹枫与墨梅各自拓写了两刻钟后,周围安静下来,她们放心不下,便回去找姐姐,可这一找,却发现姐姐在碑林凭空失踪了……” “那碑林颇大,她们找了一圈无果,又问观中师父,师父们都说未看见姐姐,去找护卫,护卫们也未见姐姐回马车,玉真观除了正门,还有北门和西门,她们想姐姐许是从别的门出去了,又与护卫们在附近寻,可找了大半个时辰仍是无果……” “他们意识到不对,忙回来报信,我与父亲匆匆赶去时已天黑了,可这时,竟发现夜色中,姐姐倒在玉真观后门不远处的竹林里,那时的她已重伤,衣衫亦是不整,我们顾不得许多,连忙将她送回府中施救……” 姜离凝眸问:“那竹林没找过?” 付云珩也奇怪道:“找过的,天黑前就去过一次,最后是看入了夜,实在不知去哪里找,才又寻了一圈,带姐姐回府喂了补心丸后,她终于醒了,可她惊吓太过,意识错乱,根本问不出什么,但只听只言片语,也可肯定她遭了袭击。” 姜离不由道:“适才你们所言,我听到几句,除了伤在心口外,还有何处证明袭击付姑娘的是那新娘屠夫呢?” “这正是我要请姑娘相助之处。” 裴晏显然已知晓经过,他半晌未语,此时凝声开了口。 见姜离看过来,他语气温润了些,“姑娘适才已替付姑娘治过伤,可否请姑娘告知,付姑娘的伤口是何形状、有何特征?姑娘可能凭伤处判断凶器是何模样?以及,她身上可还有其他可疑伤痕?若能辨出伤痕是如何造成,便是最好。” 大理寺验伤素有仵作,但今日境况,自不可能让仵作入府,而他是男子,也不可能近身,于是,大名鼎鼎的辛夷圣手正好成了帮他鉴伤之人。 想到付云慈奄奄一息的模样,姜离提起心神道:“她致命伤处在胸前偏左,自上而下微斜,伤口有一寸半长,形状似舟……” 裴晏和声提醒,“越详实越好。” 姜离眼底暗了暗,更仔细描述,“伤口的下端开口比上端更大,伤口内部亦是下深上浅,伤口极深,可见骨,但内壁平滑,凶手只刺一刀。” “伤口周围有一圈青紫挫伤,似是整把刀没入付姑娘胸口时,刀柄留下的痕迹……这把刀,便几乎是伤口深度之长……” 她略一沉吟,笃定道:“三寸,这把刀至多三寸长短,且是一把单刃刀,凶手应是握刀自上而下刺伤付姑娘,这才导致伤口深浅不一,这样的短刀,极可能是刻刀、裁纸刀之类的秀珍趁手之物,此外,付姑娘身上还有多处擦伤淤伤,从她腿脚上的擦伤来看,像是被何种尖利之物划伤……” 付云珩入右金吾卫一年,也经手过几件案子,他欣然道:“姑娘在江湖上治过不少外伤伤患吧?你描述的与仵作也相差无几了!” 姜离静静道:“医家看病本也要抽丝剥茧探明因果,江湖中人又常有毒杀械斗,找我时既是疗伤亦是验伤,一来二去,倒也熟悉其中道理了。” 裴晏语声一肃道,“凶器为三寸左右的单刃刀,这与此前几位死者也一样。” 言毕,他看向姜离,“可能劳烦姑娘,再仔细看看付姑娘身上伤痕?” 付云慈还危在旦夕,姜离便有些迟疑,裴晏看的分明,耐心解释道:“此凶手总是在杀人半月后抛尸,且抛尸地多为腌臜脏乱处,因此此前五位死者的尸体虽被找到大半,但找到时尸块已腐烂不堪,留下的线索极少。” 付云珩插言道:“不错,这正是凶手最狡猾之处,这案子半年了,鹤臣哥哥接手也两月,但还是一筹莫展,上一位死者十月十六失踪,这月才十一,他又开始作案了!” 裴晏继续道:“付姑娘遇袭后死里逃生,验伤除了判定凶手是否为新娘屠夫外,或许还能找到和案发现场、和凶手有关的直接线索,因此请姑娘再验一次,尤其检查付姑娘头颈口鼻之地。” 言毕,他又对付云珩道:“把你姐姐的鞋袜衣物拿出来。” 裴晏言辞恳切,柳氏与付晟也无异议,姜离便立刻返回内室,付云珩跟进来,先探望了付云慈,又让丹枫与墨梅将她白日里的衣物交给自己。 待他离开,姜离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付云慈的衣襟,她此前只为看付云慈是否还有别的外伤、骨伤,此刻抱着找线索之心,自是更细致入微,想到裴晏所言,她先从付云慈头颈口鼻之地探查…… 足足两刻钟后,姜离自内室疾步而出 她严肃道:“裴大人说的不错,付姑娘后颈有一肿块,是钝器击打所致,那里是风府、哑门二穴,足以令人晕厥,除此之外,在她鼻腔内还发现了少量的褐色药粉,是闹羊花与风茄,闹羊花有致幻至麻之效,风茄则有剧毒,是效果极好的迷药,凶手应是先袭击了付姑娘,后以防万一又用了迷药。” 微微一顿,她又道:“若我所料不错,付姑娘体质与旁人不同,对此等致迷之药多有抗性,这也是她为何能死里逃生的关键。” 柳氏听的惊讶,“姑娘说的不错,多年前阿慈意外受伤,彼时大夫以麻药为她缓解,却全无作用,当时便说她体质与旁人不同,姑娘好厉害!” 姜离不知如何接话,这时裴晏下了定论,“迷香、颈伤,前几起案子的作案手法亦是如此,可以肯定,付姑娘遇见的,正是那新娘屠夫!” 柳氏倒抽一口凉气,“天啊,真真是那恶贼!阿慈竟是从他手中逃出来的!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付晟也胆寒道:“此番是阿慈命大。” 姜离心腔微窒,又继续道:“她唇角、颊侧有淤伤,乃是人为暴力所致,额头、肩头、腰侧的淤伤则像是撞在硬物上,尤其腰侧的淤伤成条状扩散,像撞在类似桌沿之地。她左手无名指指甲断裂,右手手背和小臂有抓痕,可能与凶手拉扯搏斗过,此外,她小腿、脚跟、脚踝皆有条状擦伤,可能被人拖拽,也可能是她逃跑时留下,有几处擦伤还见了血,像是被某种尖刺划伤……” 她语声一定道:“如今时节,我只能想到一种常见且可用药的刺皂角刺,此物有消肿祛毒之效,常生于向阳且不缺水的坡林路旁。” 裴晏适才已检查完付云慈沾满污泥的衣物,闻言拿过一旁放着的桑皮纸,上前道:“姑娘看看,可是此物?” 姜离定神细看,“不错,是皂角刺!” 桑皮纸上仅是几截断裂的红棕木屑,若是常人,只怕认不出这是何物,但姜离医术高明,精通药理,由她鉴定自不会错。 第003章 撒谎 “阿慈,你怎么了?” 付云慈的模样惊动众人,柳氏忙倾身相问。 姜离道:“姑娘可是想起了昨夜?” 付晟闻言上前来,“阿慈,你弟弟和裴少卿一听你遇袭之事,都说害你的是近半年来专挑待嫁新娘谋害的新娘屠夫,你可见到凶手的脸了?” 付云慈惊惧更甚,“新、新娘屠夫?” 死里逃生一场,适才还未醒神就罢了,眼下付云慈明显想起了昨夜经历,柳氏又心疼,又想问出谋害女儿的凶手,“昨日你出事后我们不想报官,你弟弟便找了裴少卿帮忙,裴少卿以自己的名义帮着调查,子时之后,和你弟弟去玉真观寻线索了,阿慈,你昨日到底是怎么遇袭的?怎会去观外竹林?可记得凶手的形貌?” 接连的发问令付云慈眼底浮起泪意,她紧张地攥着身下锦被,摇头道:“我、我记不清了……” 丹枫哽咽道:“小姐您忘记了吗?昨日我们分头在玉真观碑林拓写碑文,奴婢和墨梅写了一会儿再去找您您就不见了,您再想想,不能让害您的人逃脱啊。” 泪水在付云慈眼眶打转,她忽然看向柳氏,“嬷嬷刚才说……徐家……” 柳氏解释道:“昨日你不见了,徐家那边许是得了些风声,老夫人就派了王妈妈来探望,也是牵挂你的安危,我本想应付过去的。” 付云慈呜咽起来,一把握住柳氏的手,“母亲别走……” 柳氏顺从道:“好好,母亲守着你,让翠芸去见王妈妈,就说你昨日只是与下人走散了便可……” 翠嬷嬷依令而去,柳氏又问:“阿慈,遇袭前后的事都记不清了吗?你后颈受了伤,还中过迷药,是在碑林遇袭的?如何逃走的还记得吗?” 付云慈泪如雨下,目光亦幽明变幻,某一刻,她忽然费力地朝自己伤处看去,从她的角度,正能看到那包扎的白棉和青紫的掐痕。 她面色剧烈一变,猛地攥紧襟口朝里侧身,“我、我真的都记不清了,不要问了母亲,出去,让她们都出去,不要问我了……” 柳氏想制止她,“阿慈,你动不得” “不要碰我,出去,都出去……” 付云慈哑着嗓子低喊,呜咽声尽是痛苦,柳氏看着她发抖的背脊,无措地望向姜离,“薛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姜离心也揪做一团,“付姑娘,你的脉象已好转许多,昨夜的惊险算是过了,但不好情绪起伏太过,我会为你添几味药,接下来你只需静养等伤口愈合便可,让夫人在此照顾你,我们去外间候着。” 她当先往外走,怀夕也立刻跟上,没多时,付晟与丹枫几个也齐齐退了出来,内外室一墙之隔,站在门口,能听到付云慈压抑的哭声断续传出来。 付晟在门口听了片刻,苦叹着来前堂落座,丹枫和墨梅也默默抹眼泪。 正焦灼着,翠嬷嬷去而复返,见大家在外间,她自是诧异,墨梅红着眼道:“小姐想到昨夜正伤心,不让我们守在跟前。” 翠嬷嬷叹了口气,又低声道:“伯爷,徐老夫人是玉真观最大的香主,昨日虽没去道场,玉真观却有人给她报了信儿,奴婢说小姐是与下人走散了,那王妈妈虽未深问,却明显不信,此刻人已回去了,但不知还会不会再来。” 付晟摆手,“罢了,顾不上那么多了。” 姜离这时上前道:“嬷嬷,付姑娘心绪不稳,昨夜的方子要改,在里头加半夏三钱、白术两钱,再加大枣十二枚,熬好后三个时辰服用一次,伤处的止血方仍不变,你既懂医理,晚些时候,你帮付姑娘换药便可。” 姜离救了付云慈,翠嬷嬷对她可谓言听计从,忙应是而去。 此刻已过卯时,但深冬时节,天幕仍是漆黑,听着窗外幽咽如诉的风声,姜离眼底的担忧亦愈发浓重。 她了解付云慈,付云慈守规矩、重德行,心思亦细腻纤柔,虽自小锦衣玉食,却从不许自己行差踏错,便似一刻无暇明珠,不容沾半点污泥,而她早年便对徐家公子钟情,如今到了大婚的当口却出此等恶事,自是极难释怀。 致命伤可治,心结却难解,姜离在原地踱步几个来回后,问:“付姑娘去玉真观祈福之事,有多少人知道?” 丹枫抹了把眼角,答道:“小姐是玉真观的常客,十次道场,□□次都不落,除了玉真观的人知道外,徐家、以及我们府上交好的几家都清楚。” 姜离又问:“近日府上可有异常?昨日在玉真观,可曾碰见过熟人?” 丹枫与墨梅面面相觑,姜离道:“付姑娘在碑林消失的悄无声息,凶手明显有备而来,除了知道她会去玉真观外,还猜到她会去碑林,这可不是简单的了解,另外,有谁提前知晓付姑娘要抄碑文送给徐老夫人?” 付晟迟疑道,“阿慈近日在府中待嫁,府上一切如常,至于抄碑文送给徐老夫人,是因徐老夫人近来身体不适,已经一个多月不出门,阿慈想着碑林新建,她还未去看过,这才想抄了送她,若说谁知道,那只有丹枫几个知道……” 墨梅补充道:“小姐是昨日去的路上才提起碑文一事的。” 姜离心底古怪愈盛,“付姑娘一看便是极守礼数之人,断不会轻易与生人接触,案发在碑林,哪怕当时无人,可倘若凶手在碑林袭击付姑娘后再送出玉真观,凶手如何保证路上不碰见人?因此我猜,凶手不是在碑林动的手……” “薛姑娘好生敏锐” 忽然一道清越之声响起,众人回头一看,便见是付云珩回来了,在他身后,裴晏也一同归来,二人出门一夜,此刻皆是乌发覆雪,袍摆染泥,颇有些狼狈之态。 付晟起身迎来,“世子,可查到什么?” 裴晏不仅发冠落了雪,连眼睫也结了白霜,他呵气如雾问:“付姑娘可醒了?” 付晟愁苦道:“醒了,但情绪极不好,问什么都说不记得,也不愿见人,将我们赶出来才安稳了些,眼下是她母亲在里头守着。” 付云珩立刻想往内室去,“阿姐” 付晟一把拦住他,“不要扰你姐姐,她好不容易被薛姑娘救过来,适才那模样,是受不得一点儿刺激,等她稳定下来再从长计议。” 付云珩欲言又止,裴晏则看着姜离。 姜离点了点头,“付姑娘伤势颇重,此刻刚醒,的确受不得刺激。” 付云慈遇袭的经过只需她本人揭露便可真相大白,眼下咫尺一步,阻碍却在付云慈自己,付云珩有些着急,又抱歉地看向裴晏,“鹤臣哥哥……” 裴晏从容玉立,面上并无失望,“无妨,所幸昨夜我们查到了些线索” 窗外夜色初明,黑沉沉的天穹露出一片铅灰阴影,裴晏转而看向姜离,“如薛姑娘所言,凶手的确不是在碑林动的手。” 姜离眼底微亮,裴晏继续道:“我们去了玉真观,按皂角刺的线索,在玉真观北门外的后山上找到了小片密林,那密林中并无房舍,林中痕迹也已被大雪掩盖,但在几处树枝浓密之地,我们找到了两道可疑的马车车辙,再结合付姑娘衣裙上的土渍来看,付姑娘受伤之地就在那密林中……” 姜离蹙眉,“马车?凶手是将付姑娘掳上了马车?” 裴晏肃然点头,“很有可能,她身上撞击而来的淤伤,极可能是在马车中与凶手搏斗时留下,此前五位遇害者失踪后,衙门在失踪地大范围搜索过,却不曾找到案发现场,我们早就怀疑凶手是先掳人再杀人,如今愈发得了证实。” 微微一顿,他又道:“后来回到北门,我们发现北门不远处有一茶铺,夜半敲门去问,竟真问到了线索,茶铺的老板说昨日申时过半,她看到付姑娘一个人从玉真观北门出来,又往那片竹林而去,玉真观北门多是观中师父进出,少有香客来往,因此老板留有印象,但她并未时刻盯着,付姑娘前后是否有人她并不清楚。” 姜离秀眸微狭,“好端端的,付姑娘不会无缘无故自己离开玉真观,除非她看到了何人何事,引的她跟了上去……” 付云珩盯着内室门口,“但姐姐怎会想不起来呢?” 屋内几人一默,皆难作答,正在这时,门外走来个小厮,“老爷,来接薛大小姐的马车到了,说是薛中丞派来的,眼下人正在府门外候着。” 付晟一听忙道:“薛姑娘,麻烦你一整夜实是辛苦了,你父亲想来也担心了一夜,既来接你,我们也不好多留,你对阿慈的救命大恩,我们无以为报,等明日阿慈好些了,让她亲自拜谢姑娘,这会儿,让云珩送姑娘回府” 姜离摇头,“救人性命是医家应当之事,伯爷不必如此客气,付姑娘今日需静养用药,我留在此也确无必要,明日一早我再来复诊,若她有何不妥,尽管去平康坊寻我,也不必让世子送了。” 付云珩道:“那我好歹要把薛姑娘送上马车。” 裴晏看了眼外头天色,也清声告辞道:“既如此,我亦不在府中等候了,付姑娘的案子我会私下调查,待她平稳些,若想起昨日之事,让云珩来寻我便是。” 付晟有些感慨,拱手道:“世子今朝之恩,我们亦不敢忘。” 如此一来,付云珩便一并送他们二人离府,待走出付云慈的院落,姜离终是忍不住问:“敢问世子,此前五位死者,除了与付姑娘都是待嫁新娘外,可还有别的异同之处?” 付云珩看裴晏,“鹤臣哥哥……” 此案是大理寺主审,裴晏虽接任少卿之位不久,可他素来治下严苛,付云珩不知要不要对姜离道明详细案情。 第004章 私通 铅灰的天际渐渐泛白,长安城万千坊市都笼罩在漫无天际的雪色间。 薛泰坐在车架上,哈着手道:“大小姐出诊一夜,实在是叫人担心,老爷一早便吩咐来接您。” 姜离靠着车璧养神,闻言淡淡应了一声。 河东薛氏乃簪缨望族,到了这一代,老夫人早逝,老太爷薛远昌曾官拜礼部尚书,也在三年前因病过世,再往下一辈,则只有两房。 长房薛琦三十九岁,任御史中丞,乃监察百官的天子近臣,他除长女薛泠外,还有庶出的一对龙凤胎,二人十八岁,乃姨娘姚氏所出,哥哥薛湛才名远播,在白鹭山书院求学,妹妹薛沁生的雪肤花貌,尤擅琴瑟。 在薛琦之下,排行第二的薛兰时在十六年前入东宫为太子妃,是如今薛氏最大的依仗,排第三的薛骁早年病逝,未成婚亦未留下血脉,如此,便只剩下四房薛瑀,他乃庶出,今岁三十一,在工部屯田司领了闲差,膝下只有一六岁的嫡子薛灏。 薛府人丁并不复杂,她回来三日,还算游刃有余。 马车一路入平康坊,回到薛府时,天色已大亮,姜离拢着斗篷缓步入府,刚进府门,迎面碰上往衙门当值的薛琦。 薛琦生的宽面阔额,发福的身量着绯色朝服略显臃肿,在他身边,陪着年近不惑仍姿容妩媚的姚氏,二人身后,薛沁一袭姜黄百蝶穿花袄裙也跟着,家主出门,爱妾与爱女齐齐相送,实是一幅阖家美满的景象。 姜离行礼,“父亲要去衙门了?” 薛琦无奈地看着她,“你这一去就是一夜,付家姑娘生了何病?” 姜离沉静道:“付姑娘的病不便言说。” 薛琦轻啧一声,“你这孩子” 薛琦有些着恼,长女失踪多年,归家时已是鼎鼎大名的江湖圣手,他虽乐意有个神医女儿,却也不愿她的医术给薛氏带来麻烦,然而眼前之人碧裙乌发,清艳绝俗,分明也就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可活了大半辈子得他,却有些压不住这个女儿。 姚氏今日着一身光泽凌凌的绛紫如意妆花褙子,妆容明艳,笑意温柔,“大小姐在江湖长大,这些规矩可以慢慢教,老爷莫要生气,时辰不早了。” 薛琦重重叹一口气摇头而去,姚氏轻声细语的,一路送到马车旁。 薛沁望着二人出府门,又面含关切地朝姜离走来,“长姐去了一夜定是累坏了,只是什么病要治一夜?付家姑娘还好吗?” 姜离淡淡看着她,“医家行医自有医德,第一条便是不露病患私隐,三妹妹莫要探听了,我也的确累得狠了,先回去歇息了。” 姜离说完便走,薛沁绞着帕子僵在原地。 自记事起,她便是薛氏大房独女,再加上内院由姚氏掌管,她便似正经嫡长女一般,后来除了简家上门时提起薛泠,又有几人记得她还有个姐姐? 如今薛泠被找回来,她不仅有个官拜三品的舅舅,还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神医,眼下提起薛氏,人人只知医术无双的大小姐,哪里还有人记得才名与美名双绝的她? 见她不快,婢女采薇道:“大小姐好大的气性,老爷问也不说,高深莫测的,不就是会给人看病吗?当世女医药婆不得待见,都快与下九流为伍了,何况长安城也不是没有女医,若不看她姓薛,别人哪会巴巴的来求她?” 薛沁轻哼一声,下颌微扬,端出副清傲姿态,“江湖上的人素无规矩,我可不与她一般见识,等她何时栽了跟头便知轻重了。” 言毕,她低声道:“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寿安伯府怎么了,那付云慈从前可惯是眼高于顶的,我倒要看看她患了何病。” …… 薛氏祖上尊荣极盛,府邸所在的平康坊与皇城咫尺相望,离东市也不过两炷香脚程,风雪初歇,晨光微熹间,府内连绵的亭台楼榭一片银装素裹,姜离带着怀夕,一路往内苑的盈月楼行去。 走出一段,怀夕回头看了一眼,“姑娘,三小姐只怕是生气了。” 姜离不为所动,“哦。” 当年薛泠被拐,薛夫人简娴深居养病,这十多年来,姚氏代掌内苑,再加上生下龙凤胎的功劳,地位早与侧夫人无异,自己未回来之前,薛沁是薛府唯一的小姐,自己回来之后,她不仅变成了三小姐,庶出的身份也更为尴尬。 怎么会不气?但往后还有的气。 盈月楼是座二层小楼,位置虽偏院了些,却临着梅林与府中飞燕湖,凛寒时节,数丛红梅盛放,冷香浮动间,红梅雪湖景致绝好,正合姜离心意。 进院入正堂,便见楼内珠帘绣幕,宝器光华,一应家具摆设也皆是上品,两个面容清秀的婢女等了一夜,此刻迎了上来,二人一个叫吉祥,一个叫如意,因一早听过她辛夷圣手之名,这几日伺候的格外尽心。 吉祥替她解斗篷,“大小姐终于回来了!” 如意又问:“您可用过早膳了?” 姜离还未说话,怀夕先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两位姐姐,快传膳吧,一晚上没吃了,饿死我了……” 如意听得惊讶,吉祥一边奉上热茶一边道:“寿安伯府怎么如此不周到,怎能让大小姐饿着肚子看病?” 姜离失笑,“未顾得上罢了。” 楼内烧着地龙,暖若仲春,姜离净了手,又换了件轻便的月白薄衫,早膳便送了过来,怀夕跟了姜离三年,也知晓她为何再回长安,主仆二人同桌用了饭,这才上二楼寝房安置。 刚一上楼,怀夕便道:“姑娘该用药了,昨夜辛苦,姑娘怕也不好受,用了药赶快歇下。” 姜离从箱笼内找出两粒赤色丹丸服下,又道:“你也歇一歇,让吉祥注意着伯府的动静,一旦来人,立刻叫醒我。” 怀夕应是,看着她躺好,又放下床帏才往楼下去。 姜离这一歇便歇到了申时前后,怀夕比她醒得早,上来伺候道,“姑娘放心,伯府不曾派人来,看样子付姑娘的病情是稳住了。” 姜离起身更衣,眉间仍有忧色,沉吟片刻道:“寿安伯说徐家老夫人病了一两月,你让吉祥打探打探,看看徐家老夫人何处不适。” 怀夕应是而去,到了晚上,吉祥来禀,“大小姐,徐将军家的老夫人患的是头风之症,一直在请太医调理,可因是顽疾,未见成效。” 姜离正在灯下看医书,闻言点了点头。 吉祥和如意对视一眼,吉祥忍不住道:“您打探此事,可是为了付姑娘?付姑娘和徐家公子定了亲,下月初一就要成婚,到时候咱们老爷定是两边都要去的,徐家和咱们府上也有些走动呢……” 长安世家盘根错节,互有来往,姜离探问徐老夫人的病,却是因晨时与裴晏所言。 付云慈性子庄重,便是看到了何等稀奇洋相,也只记得“非礼勿视”几字,能将她引至玉真观外,那必不是常人,再加上她刚醒来时,听到翠嬷嬷之言才突然惊恐激动,就不得不让姜离往徐家怀疑,但那新娘屠夫难道是徐家人不成? “留心这几日徐家会否递帖子。” 她吩咐一句,见天色不早,遣了二人去歇着。 等二人离去,怀夕宽慰道:“您别担心了,明日一早咱们就去寿安伯府复诊,说不定到时候已查出眉目,付姑娘自己也想通了,她和徐公子有多年情谊,徐公子就算知道付姑娘遭了轻辱,也只会心疼她。” 说至此,怀夕也想到晨间之事,“只是,您早间对裴大人疑起徐家,也不知会不会惹来麻烦,说到底她们要成婚,而咱们是外人。” 姜离默然道:“阿慈遇袭,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他弟弟心性纯直,不会想岔,那位裴少卿更是贤德之人,自以公事为重。” 姜离言辞冷静,这“贤德”二字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嘲弄,怀夕眨了眨眼,“原来您认识裴大人啊,那您从前与裴大人可有交情?他对姑娘的谋算可有助力?” 姜离喉头一梗,一时答不上来,但听着窗外窸窸窣窣的落雪声,她恍然想起第一次见裴晏时的情形…… 那是景德二十七年上元日,她刚被虞清苓和魏阶收为义女,八岁的她药理小有所得,第一次跟着虞清苓入宫给那位贵人看病。 连绵的宫阙在纷纷絮雪中望不到尽头,她们走过紫薇殿廊桥时,远远看到太液池畔仪仗林立,竟是景德帝雪中设宴,招待南齐使臣。 冰天雪地间,十一岁的裴晏披着白裘斗篷,身姿笔挺地立于场中。 隔着数丈远,景德帝郎朗的笑声传来:“好好,‘钟浮旷之藻质,抱清迥之明心’,朕适才看你论道,便记起前朝《舞鹤赋》里这两句诗,亦想到了你父亲,他一辈子不汲于荣名,不戚于卑位,忠君爱国,冰雪肝胆,是朕最爱惜、也最遗憾的臣子。” 景德帝怅然片刻,又慈爱道:“裴晏,朕便赐‘鹤臣’二字做你的表字吧,你从今日起袭爵,望你承尔父之风,来日做大周肱骨,做朕最赤诚的臣子。” 如鹤一般的少年施然跪拜,任是谁都移不开眼。 跟前带路的小太监道:“今次南齐使臣入长安,还带了三位大儒要与咱们的文士论道,可就在刚才,裴国公府小公子一个人就让那三位败下阵来,陛下这又赐字又袭爵的,可没人敢说裴国公府后继无人咯……” 小太监没有说错,后来裴晏做了五皇子李尧伴读,甚至未领一官半职,就被景德帝钦点入翰林院编书,在白鹭山书院时,他的威信比山长有过之无不及。 这样的如玉君子,他日入朝为官,应是着锦衣朝服,配朝笏鱼袋,入明殿、伴御前,光风霁月地论道经邦才是,可他竟成了夤夜追凶的大理寺少卿…… 第005章 故友 “谁也不知流言怎么传开的……” 疾驰的马车里,丹枫泪如雨下,“昨夜您离开后,小姐整日一句话也未说,伯爷和夫人不敢再问什么,只用药换药时苦苦哀劝,所幸小姐心软,药还是用了,到了晚上见伯爷和夫人熬了两天一夜实在憔悴,小姐终于开口劝他们歇下,当时我们想着,小姐到底只是受了刺激,这不渐渐好了吗?等到了今日,说不定就如常了。” 说至此,丹枫愤然道:“可谁也没想到,今日天还未亮,府上负责采买的厨娘一脸骇然地找来了内院,说她今晨去隔壁甜水巷买鲜肉时,竟听见那些人在议论咱们府上,说小姐前日在玉真观与人、与人私通被抓了个正着……” “那厨娘问了流言来处,都说是昨晚上就开始传的,厨娘吓得狠了,立刻回来禀告,她前脚刚说完,后脚徐家的人就在找上了门……” 丹枫越哭越凶,“徐家也听说了此事,徐老夫人派王妈妈几人上门问询,还一定要见小姐,夫人想着今日小姐精神好些了,就躺着露个脸,也好打消她们的疑窦,可谁知她们见了小姐,竟直直问起了私通之事,问就罢了,她们还要验身!” 她语声颤抖道:“我们家小姐姐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可竟被未来婆家派几个下人来验身,平头百姓家里纳妾都没有如此欺负人的!这话把夫人和老爷气个仰倒,小姐听外面竟有如此流言,徐家又是这般态度,一头便撞在了床柱上,昨夜的伤还未建好,又撞了头,奴婢来请您时,小姐已是奄奄一息了。” 丹枫说完掩面而泣,怀夕递上一方帕子劝慰,一抬头,便见姜离清凌凌的眸子结了冰霜一般,她冷然道:“只要人没事便好,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丹枫呜咽着摇头,“整个长安都在议论,小姐以后可怎么做人,徐家的态度更令人心寒,徐老夫人因知道玉真观的事,多半还在怀疑,如今流言一出,自是信了十成十,否则也不会如此羞辱小姐了……” 姜离未再多言,等马车到了寿安伯府,三人脚步如飞赶往内院,刚走到付云慈的小院门口,便见两个面生的婢女一脸紧张地朝外张望。 看到姜离,二人朝内喊道:“王妈妈,来了!” 姜离大步进门,迎面撞上三个衣饰不凡的中年妇人,当首一人朝内室方向道:“伯爷,夫人,我们可没有逼大小姐,如今大夫来了,我们就先告退了。” 话音刚落,付云珩从内室冲出,“徐令则来之前,我看谁敢走” 待看到姜离,他又语声一软,“薛姑娘……” 姜离脚步不停直奔内室,待进了门,便见付云慈额头缠着白布昏睡着,柳氏和付晟瞧见她,似见了救命稻草,“薛姑娘” 姜离点头,挽起袖子上前问脉,探了脉息,又看额角和胸口的伤处,不多时道:“幸而付姑娘病中无力,额头的伤并不算致命,眼下糟糕的是她大悲大怒,气短心痹,气逆不降,四肢厥寒,再加上两处外伤,或可有损性命……” 她语速疾快道:“何时用过汤药?” 翠嬷嬷忙道:“还是昨夜四更天用过。” 姜离一边取针囊一边道:“去备汤药。” 翠嬷嬷应是,姜离又从锦被下掏出付云慈的双手,一边揉搓一边道:“怀夕,行间、中封、商丘” 怀夕闻声爬去床尾,将付云慈双足露在外,找准穴位活穴。 很快,姜离在付云慈双手施针,手太阴经荥穴鱼际主心痹气逆,少阳经荥穴液门主四肢厥冷头晕,手心主原穴大陵、经穴间使、络穴内关主心逆心悸与惊恐不安,皆针刺入三分,又至床尾,针刺脚踝内侧的中封、商丘二穴,刺四分不动,后至大脚趾与第二脚趾之间的行间穴,针刺四分后取出,见一抹黑血流出,她缓缓松了口气。 姜离额上漫起一层薄汗,先将黑血擦净,又一边观察付云慈呼吸脉搏,小心翼翼掌握其余几穴的针刺深浅,半刻钟后,她取针直身道:“再等一刻钟付姑娘应能醒来,但她如今气逆难平,醒来多半也难除惊妄,届时侯爷和夫人还需好言安慰。” 怀夕上前给她拭汗,姜离扫了一眼外间,“那几位便是徐家的嬷嬷?” 柳氏红着眼,付晟面如锅底,付云珩愤愤道:“就是徐家的人,她们听到了流言,竟然要来验身,我到要让徐令则来给个说法!” 姜离拧眉道:“只一夜功夫怎会传出此等流言?” 付云珩气的不轻,“已经让府中护卫去查问了,鹤臣哥哥那边我也派人去知会了,前日找我姐姐的时候,是有些香客看见,但当时也只说和姐姐走散了,后来半夜找到姐姐时,根本没有一个人瞧见,这流言真不知怎么起的……” 付晟哑声道:“是不是玉真观?” 姜离摇头,“不像玉真观,传出此等流言者,似乎和付姑娘有何深仇大恨,想令她声名扫地……” 付云珩忽然道:“莫不是凶手所为?” 姜离想了想,仍摇头,“凶手犯的是死罪,他眼下最害怕的是付姑娘为官府提供准确线索,放出流言除了可能暴露自己外,对他的助力极小。” 付云珩牙关紧咬,正在此时,外头响起了一声惊呼。 “公子怎么真来了?” 付云珩眉头一竖,立刻朝外走去,柳氏和付晟也忙出了门,姜离走到内室门口一看,果然一个着靛蓝万字团花纹武袍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巡防营上将军独子徐令则,一见柳氏与付晟,他一脸歉疚的拱手做拜,“伯父、伯母,侄儿来请罪了,阿慈如何了?” 徐府的王妈妈见状道:“公子不必致歉,奴婢们并未理亏,若大小姐心中无愧,何需寻短见呢?” 付晟怒极反笑,“令则,这就是你们徐氏的规矩吗?” 徐令则面上一片青红交加,“伯父,我并不知” 话音未落,王妈妈又道:“伯爷息怒,我们公子并不知老夫人的安排,奴婢今日也是来传达老夫人的意思,眼下整个长安城都在传大小姐的事,我们就算再信任大小姐,也不能当做不知此事吧,且前日玉真观的事,府上的确交代的不清不楚,奴婢也是没法子了,才说出了那验身的话,若大小姐真的是被误会,那自是奴婢犯上,奴婢便是被杖责打死,也绝无二话。” 徐氏虽无勋爵,但徐令则之父徐钊,去岁升任巡防营上将军,是长安城中最炙手可热的武将,徐钊自幼丧父,是被母亲拉扯长大,后来得了功名对母亲尤其孝顺,因此如今的徐大将军府乃是徐老夫人当家。 王妈妈做为徐老夫人亲信,虽是下人,底气却十足,尤其搬出自己愿被杖责打死之言,倒显得她忠心为主,大义凛然。 徐令则一脸急色道:“王妈妈,就算你愿被打死,阿慈也受不得这般轻辱,阿慈是我即将过门的夫人,无论如何,我都信她绝不可能做那等寡廉鲜耻之事。” 他恳切地看向付晟,“伯父,今日是徐氏失礼,侄儿愿负荆请罪,但……但外头的流言沸反盈天,侄儿要对祖母、对父亲母亲有个交代。” 付晟冷笑一声,“你想如何交代?” 徐令则赤诚道:“侄儿只求见阿慈一面,她说什么侄儿信什么。” 王妈妈欲言又止,却被徐令则冷眼瞪了回去,有王妈妈无礼在前,徐令则所言竟顺耳了许多,再加上柳氏和付晟觉得女儿遭难受辱不可告人,本也有几分理亏,此刻面上便显出几分松动。 只付云珩气不过道:“你若真拿阿姐当未过门的夫人,便该回去问问徐老夫人怎如此无礼,阿姐未过门便被你们逼得寻死,等她过了门,还不知要受什么苦!” 徐令则苦涩道:“阿珩,祖母人老了,行事确有不周全之处,待我回府会与她分辨清楚的,只求阿慈无恙便可,我亦会调查那流言来处,看看是谁在害阿慈。” “世子,裴少卿来了” 屋外忽然响起禀告之声,王妈妈登时吓了一跳,嘀咕道:“怎、怎么还报官了,也没有出人命啊……” 徐令则也很是惊讶,便见付云珩大步而出,一边解释屋内情形,一边将一脸寒峻的裴晏请了进来。 他今日着一袭雪色狐裘斗篷,进门先目光冷峭地扫视一圈,徐令则正要上前见礼,裴晏却已盯紧了他,“徐公子前日申时到酉时之间在何处?” 徐令则一愣,“裴少卿这是……” 裴晏眸色微暗,徐令则忙道:“我、我前日下午去了城西的巡防营大营,直到晚上二更天才回府,您问这个做什么?” 裴晏点了点头,也不解释,只看向付云珩,“付姑娘如何了?” 付云珩看向内室方向,“薛姑娘刚给阿姐看过……” 内室之中,姜离已回到了榻边,丹枫和墨梅亦守着付云慈,某一刻,付云慈舒展的眉头忽然皱起,轻咳一声后,缓缓地睁开了眼。 丹枫大喜,“小姐醒了” 墨梅也喜出望外,连忙转身朝外间报信,丹枫蹲在榻边,哽咽道:“小姐终于醒了,小姐,徐公子来了,您不要听那些不好的话……” 付云慈此番清醒的极快,然而听见徐令则来了,她不仅没有欢喜,反而眼瞳四扫,不知在搜寻什么,忽然,她伸手去抚丹枫眼角的泪珠,可视线,却往上一扬看向了丹枫发髻上的素钗 付云慈拂过丹枫的眼角,又忽然一把抽出丹枫发髻上的银钗,电光火石间,她闭上眸子,奋力地刺向自己的脖颈 第006章 贞洁 “……徐令则?!” 姜离呼吸微窒,“你可肯定?” 付云慈涩然道:“我与他定亲四年,早年更可称一同长大,他的声音我不会听错,当日碑林中百多块丈余高的石碑林立,我听到他的声音先是欢喜,想着他是否为了他祖母而来,可还没等我现身,他所言便令我五雷轰顶” 付云慈攥紧身侧锦被,痛声道:“我……我听到他在与一女子私会……” 姜离眉头大皱,“可看清是谁?” 付云慈含泪摇头,“那女子说话声极低,我未听清言辞,只听徐令则说他先行一步免得叫人撞见,又说马车就在北门外,让那女子慢一步出来,我彼时思绪混乱,竟无捉奸之勇,等我反应过来,便听见一道脚步声远去,我走出石碑,看见个背影纤瘦的紫衣女子走向北门,我犹豫一阵,到底不想自欺欺人,便悄悄跟了上去。” 付云慈呼吸急促起来,“我出了北门,二人都不见了踪影,而周围只有那片竹林最为僻静,当时天阴欲雪,我到了林中,光线更为昏昧,短短一条路我小心翼翼的走了一刻钟,却仍是未见人,而这时,天上也飘起碎雪来……” “我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又想着最后再找一圈,便往竹林尽头走去,眼看着要出竹林了,我终于看到远处半坡上停了辆青帷马车,我彼时气血上涌,想冲上去问个清楚,可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 她语声轻颤,人也发起抖来,“我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不及了,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自始至终,我未瞧见徐令则和那女子正脸,亦不敢置信,徐令则会与那新娘屠夫有关……” 姜离倾身为她拭泪,“所以你昨日醒来,又害怕又不敢说。” 付云慈微微颔首,“我确信没有听错,可……可我也并没有当面抓到二人,我与他婚期将近,此事一旦让父亲母亲知道,势必要闹得不可开交,再加上说我是被新娘屠夫袭击,我自不好轻易让他背上杀人凶犯之名,而他若真是新娘屠夫,那……那简直比他与人私会更为可怖,这么多年,我到底心悦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姜离沉定道:“你既不敢置信,那便更要探个究竟,与人私会是你亲耳所听,后来的意外也自有法子查个明白……” 她默了默,还是问:“后来你是如何逃脱的?” 付云慈面色微白,瞳底惊恐更甚,姜离见状,用未受伤的左手将她手握了住,“付姑娘,付世子没有说错,你是我回长安救的第一个性命垂危之人,我很想帮你,你若不愿让其他人知晓,我自己便可替你探查。” 付云慈惊惧一滞,有些怔愣地看着姜离,姜离弯了弯唇,“你说我像你故友,那想来我们是有缘的,更何况我也是女子,我明白你的顾虑,那些遭遇对至亲尚难启口,更何况是对全是男子的官府中人?” 姜离目光轻柔,语调更是温和,几句话说在付云慈心坎上,令她委屈更甚,心结却微微一松,她低泣道:“那日……那日我醒来天色已黑了,我、我的衣襟被解开,有人呼吸粗重地贴靠在我身上……” 付云慈牙关一咬,似回忆不下去,姜离握紧她的手,“付姑娘,那夜被欺负的是前日之你,非此刻之你,你再不会经历同样的苦楚,但我们要替那夜的你讨还公道,将那恶人绳之以法,那恶人已害了五位无辜的姑娘……” 回忆与口述似再亲历一次羞辱,姜离所言却让付云慈抽离出几分。 她深吸口气,艰难道:“我、我察觉到一只明显是男人的手在我胸前动作,我猛然清醒,一把将身上人推了开,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而那人反应极快,一巴掌便将我打翻,后来……后来我拼命喊叫,又与他拉扯推搡,一开始他似乎不愿要我性命,可渐渐地,我听见那人呼吸声越来越重,某一刻,一道寒光一闪而过,我胸口钻心一疼,也在这时,我从马车门口跌了出去……” “我跌在地上,因怕极了,竟觉不出痛楚,看着远处似有火光,我立刻朝那火光奔去,我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跑到了何处,而身后脚步声迅疾,更吓得我不敢回头,也不知跑了多久,我跌滚在地,意识亦恍惚起来,最后我只记得自己倒在雪地里,身上又疼又冷,我以为我活不下来了……” 她疾快地喘了口气,像一场噩梦终于结束,“彻底清醒时,便是那天早上了。” 待她平复片刻,姜离复问:“是以,在马车里,你未看清凶手面容,也未听见他再说话?那此人是不是徐令则呢?” 付云慈点头又摇头,“马车里漆黑一片,那人面上似还蒙了黑布,我只能看到个大概轮廓,是个身形清瘦的,且我那时脑子混沌,也无暇多想,他自始至终不曾说话,至于是不是徐令则……我辨不清楚,但我、我更倾向于不是他。” 姜离蹙眉,“何以见得?” 付云慈怔怔望着帐顶,“说不上来,可能是呼吸,也可能是力气,徐令则是习武之人,不可能制服不了我,与我搏斗那人,虽然力气不小,可我拼死挣扎之下,他竟让我逃了,至少他应是不会武艺的……” 姜离沉思着,“我此前便有过怀疑,如今得了你的肯定,便更该查了,要查明徐令则与何人私会、是不是新娘屠夫,都不算难,你只需安心等消息便可。” 这般一言,付云慈又哽咽道:“我已声名狼藉,倒也无法苛责他人。” 姜离不赞同地摇头,“你是为人污蔑,既是谣言,便定有澄清之日,裴少卿适才说已经查到了几分眉目,你等好消息便可。” 付云慈哀叹道:“谣言是假,我遭玷辱却是真,姑娘在江湖长大不拘小节,但我长在长安,太明白女子声名尽毁的下场,女子贞洁与性命一般紧要,自古失了贞洁之人,倘若去死还可得一二同情,可若连死也不愿,那便是恬不知耻不配为女子,我如今……” 姜离严肃起来,“付姑娘,何为贞洁?坚韧不屈为贞,品德高尚为洁,你如今只是受了伤,便真到最坏一步,女子的贞洁也从不在罗裙之下。那谣言正是要用‘贞洁’二字摧你心志,你若为此绝望寻死,岂非正遂始作俑者之愿?” 付云慈听得怔愣,片刻后,她眼底阴翳微散,惭愧道:“枉我自幼读书,却不比姑娘坚强通透,姑娘说的不错,我不该自弃……” 她往外间看一眼,“再怎么样,也要知道是谁在害我。” 姜离心底微松,这时付云慈又道:“今日之事,请姑娘先瞒着我父亲母亲,阿珩性子冲动,但幸好有裴世子看着他,若他和裴世子问姑娘,姑娘便不必隐瞒吧。” 姜离点头,付云慈道:“裴世子与我交集虽不多,待阿珩却极好,他人素来中正,值得托付,只是如姑娘所言,那些经历,我对着男子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如今得姑娘开解,若能让裴世子抓住那恶贼,也不枉我受这一场劫难。” 听见此言,姜离一颗心算彻底落了地,“你放心,我明白怎么做,那徐令则如何办?他适才说不信外头谣言,但需听你亲口否认。” 付云慈神色一时不忍,一时伤怀,最终摇头道:“查明内情之前,我与他不必多言,还要我亲口否认那无稽谣传,则更是可笑。” 姜离应好,再为她请脉后出了内室。 外间柳氏几人担心不已,见她露面立刻迎了上来,“薛姑娘……” 姜离温和道:“夫人去给付姑娘喂汤药吧。” 柳氏一听便知付云慈情志已改,立刻叫上翠嬷嬷几人往内室而去,徐令则这时上前来,“薛姑娘,阿慈如何了?” 姜离面色微沉,“徐公子请回吧。” 徐令则急切地看向内室,“可是……” 姜离道:“公子若信付姑娘,何需得她一言?何况,她如今伤势未缓,公子见她,只会令她徒增伤心罢了。” 徐令则欲言又止,付云珩哼道:“徐大哥,你我两家相交多年,事已至此,一切以我姐姐身体为重,你不会连这一点都为难吧?” 徐令则面上青白交加,苦笑道:“这是自然的,那也好,改日我亲自向阿慈赔罪,回去之后我也会查那谣言来处,好好照顾阿慈吧。” 徐令则说完拱手告辞,王妈妈几人也快步而去。 他们一走,姜离便转身看向裴晏,然而这一看,却见裴晏的目光一早就落在她身上,准确的说,是落在她受伤的手上。她将手侧了侧,开门见山道:“裴大人,付世子,付姑娘已经将那日记得的告知于我,但此事,她也仅限你们知晓。” 裴晏上前两步,付云珩也将门口的侍从遣远了些,姜离省去令付云慈难堪的细节,从头至尾将她那日遭遇说了一遍。 付云珩气得眼瞪如玲,姜离话音刚落,他便愤愤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昨日姑娘怀疑的是对的,姐姐不可能轻易涉险,好一个徐令则,他和新娘屠夫是否有关先不说,可他竟然敢与其他女子私会?!” 他恨不能追上去找徐令则讨要说法,但裴晏却蹙眉道:“有些古怪。” 姜离疑问地看着他,裴晏道:“昨日我已调查过徐令则和徐府其他主人的行踪,徐老夫人和徐夫人未曾出门,徐将军人在巡防营整日未归,而徐令则正如他片刻前所言,他那日申时到了巡防营,至二更天才离去” 姜离疑惑道:“他在营中,可是时刻有人证?” 裴晏摇头,“此事是从巡防营正门营卫处所得,但巡防营不止正门可出,再加上徐令则的身份,他若想掩人耳目,多的是法子躲过营卫,既有付姑娘证词,我自再派人细查,但她说凶手袭击她之后,再未发一言,倒有些古怪。” 第007章 验尸 去往义庄的马车上,怀夕小脸皱作一团,“您是医家不是仵作,如今是在长安,与咱们在江湖上帮忙敛尸可不一样……” 姜离平静道:“医家与仵作多有相通之处,而当今世道女医寥寥,患病的女子忌讳男医也常忍病不治,如此往复,世间大夫对妇人病理所知愈少,后来还有‘宁医十男子,不医一妇人’的说法,正是将妇人病当做疑难杂症之言,所幸我初学医时便与师父学治妇人病,治活人与看尸体虽不同,但万一帮上忙,也可早日为阿慈抓到凶手。” 怀夕瘪嘴道:“这世上女子都困于后宅,能似姑娘这般自幼研习医理者实在不多,再加上外头那些有名望的大夫没几个人愿意收女徒弟,女子求学无门,女医也就更少了,不过真没想到姑娘起初是学治妇人病的……” 怀夕的话让姜离有些恍惚。 景德二十六年初,七岁的她流落至蒲州普救寺济病坊,至五月初夏,连日的暴雨令洛河决堤,洛河两岸灾民死伤上万,她与寺里的师父下山救灾时,遇到了同样前来赈灾的虞清苓与魏阶。 广安伯魏氏世代医道传家,魏阶更是大周百余年来最年轻的太医令,他的夫人虞清苓出自长安虞氏旁支,少时拜江湖医家为师,尤擅妇人病,她仁心仁术,不畏艰辛,魏阶奉御令防治时疫,她也随行为受灾的妇人义诊。 就在义诊时,虞清苓在一众济病坊孤儿中,发现了粗通药理的姜离,见她年仅七岁忙不停歇,又于医道颇有天赋,便动了收她为徒之心,后来虞清苓将她带回长安,第一课便是与她讲女子求医的难处…… “姑娘,前面就到了!” 怀夕一声轻呼打断姜离的回忆,她掀帘去看,便见马车已走入城南荒僻之地,不远处,几株覆雪的松柏掩着一座略显破败的合院,正是城南义庄。 马车停稳时,裴晏和付云珩已等在门口,四个义庄守卫与两个大理寺都尉也等候在侧,见马车上走下来个冰肌玉骨的貌美姑娘时,几人都是一惊。 付云珩有些担心地道:“薛姑娘,你可想好了?眼下可还有后悔的机会,这可不是寻常给人看病那么简单 ……” 姜离失笑,“请世子带路吧。” 裴晏微微摇头,先转身而入,姜离抬步跟上,付云珩则在她身边试探着问:“薛姑娘见过的死人应多是病逝吧?” 义庄老旧,院内积雪更是被来往之人踩踏成一片泥泞,姜离徐徐而行,“江湖中多有仇杀毒杀,今夏徐州水患,我去救灾时还曾目睹过染疫的尸骸成堆,世子尽可安心。” 付云珩一愣,“哦,我听说了,姑娘就是在救灾的时候被舅舅找到的。” 正说着,最前面的义庄守卫葛杨道:“裴大人,宋仵作他们刚走没多久,还以为您今日不来了呢,那钱姑娘的身份已确认无疑了。” 葛杨边说边带路,入正堂后左转,过甬道到了处门窗紧闭的偏厅,葛杨掏出钥匙开锁,“几位姑娘的遗骸还是在此处” 门一开,一股子阴冷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只见偏厅内停放着七八张木板床,五张盖有草席与毡毯,而每一处木板床前,都堆放着不少香烛瓜果等祭奠之物,姜离解下斗篷交给怀夕,先一步跟着裴晏走了进去。 付云珩轻掩口鼻,一脸嫌弃地磨蹭进门,葛杨笑道:“世子还未习惯呐?如今比夏天可是好了不知多少咯。” 越往厅堂深处,臭味越是刺鼻,但因冬日凛寒抑制腐败,倒也还能忍受,裴晏也褪下斗篷交给九思,而后一把掀开了最近的草席 看清板上景象,怀夕难以克制地干呕了一声。 姜离眉头拧起,亦平复片刻才近前。 眼前的木板丈余长,此刻正摆着一具青紫红白相间的残缺尸身,说是尸身,却是几十尸块拼合而成,但因尸块腐烂,上半身所缺亦多,便显得尤其骇人,而木板上首,一颗面皮腐烂的女子头颅,正渗人地仰放在几张朱砂画符上。 这时名叫卢卓的都尉道:“大人,钱姑娘的头颅是在城东的广汇渠找到的,昨夜又下了雪,今晨这头颅被两个孩子发现冻在渠水里。” 怀夕听得打了个抖,卢卓又道:“其下身是在广汇渠不远处的暗巷之中找到的,那里有处废弃的仓房,附近百姓喜欢把难处理的杂余之物堆在那里,今日一早,有拾荒的乞丐发现了裹着尸块的破布……” 卢卓说的下身,乃是被一分为二的小腹至大腿根部,青紫的皮肉已冻硬,少许内脏腐烂的红黑污物也凝成一团,打眼一扫,这木板仿若菜市上卖肉的砧板,只是那些肉块,无一不是人的身体与器官。 姜离压住喉头的呕意,“怀夕,护手套。” 怀夕咬牙在医箱里一阵翻找,几步小跑递给姜离后,迅速撇过头不敢细看。 姜离戴上护手挽起袖口,先往钱甘棠的头颅走去,她绕行半圈,倾身去看那青紫经脉暴凸的面皮与颈部…… 裴晏站在另一侧道:“凶手分尸是用刀斧,手法颇为粗暴,起初遇害的两人因尸体腐烂实在太过,除了些许淤伤外,甚至难已确定死因和凶器,直到第三位死者郑冉的遗体被发现,她被抛尸在城外野地,其中头颅、上半身被抛在一处泥潭边,但那几日秋阳烈烈,泥潭迅速干涸,裹泥的尸块也随之干瘪,反而留下了还算完好的伤痕。” “与分尸的伤口不同,她左胸伤口细长,且是生前伤,这才确定凶器为单刃短刀,这时再回验前两位受害者,在前胸发现了类似伤痕,后来第四位死者吴若涵的尸体虽然在污水渠被发现,但因初冬天寒,在其上半身也找到了相似伤口……” 裴晏说完前情,姜离已开始检查死者下腹与四肢的尸块。 裴晏目光在她肃然冷静的眉眼间停留片刻,又道:“除此之外,在郑冉和吴若涵、钱甘棠颈部,发现了类似的淤伤,而在汪妍、康韵、吴若涵失踪地附近,都发现了残留的迷药,成份正是姑娘说的风茄与闹羊花。” 因卢卓几人在场,裴晏并未提及付云慈,这时却见姜离直身看向了身后的木板床,裴晏见状上前,先她一步将草席和毡毯掀了开。 二者皆是覆尸之物,也不知在义庄用了多久,散发着一股怪臭,裴晏未着护手,却毫不介怀,姜离下意识看他一眼,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陌生感,从前裴晏分明有好洁之癖…… 见姜离看着自己,裴晏和声道:“这是第四位死者吴若涵。” 姜离收回视线,定神后打量这具尸身。 吴若涵的遗体与钱甘棠一样是拼凑而成,其腐烂程度亦有过之无不及,尤其是头脸与肩胸部,几乎不剩完好皮肉,内脏亦腐烂成团,仔细一看,还有白色的蛆虫被冻在一处,但忽然,姜离看向了死者下腹部,她倾身查验片刻,又走向下一张停尸木板,裴晏随她而动,仍掀开尸布,又脚步未停将剩下的两具遗体都露了出来。 如裴晏所言,第一位死者汪妍与第二位死者康韵的遗体已辨不出人形,从头到脚,尸块已难严丝合缝的拼接,多处腐烂见骨,亦不见一块儿完好皮肤,尤其胸口与下腹处的内脏腐烂太过,眼下只剩些许皮肉附在骨骼上…… 姜离胃里泛起一阵酸意,“这般模样,是如何确定身份的?” 裴晏道:“凶手抛尸会连死者的饰物一起抛,甚至用死者的衣物裹尸块,因此不难辨认,再加上仵作验了死者骨骼身量和家属交代印记,不会出错。” 姜离点头,只着重检查第三具遗体。 郑冉的遗体亦残缺不全,多处腐败,见她紧抿着唇角,裴晏温声道:“皮肉伤可验,但死者身前是否遭受侵犯确难断定,你是医家,不必勉强……” 姜离头也不抬地问:“官府如何论断?” 裴晏便道:“如今我们更倾向于死者受过侵犯,他的选择对象、以及分尸后等尸体腐烂再抛尸之行,正是为了掩盖此行” 姜离闻言默了默,片刻直起身子,面色凝重地在几具遗体之上逡巡,不多时,她眉头越皱越紧,“我的想法,或许与衙门不同。” 裴晏生疑道:“何出此言?” 姜离话虽如此,可显然她自己也觉古怪,又沉吟一瞬才道:“前两位死者,几乎没有可考证之处,但后面三位死者中,吴若涵下腹部尚算完整,其阴门处虽有腐败,但我仔细看过,并不见施暴后应有的挫伤与淤伤……” 姜离身姿笔挺,施施然道来,却听得付云珩几人瞪大了眸子,怀夕眨了眨眼,也轻咳了一声方才稳住神色。 姜离看着裴晏,本以为这位端正君子多半也要尴尬片刻,可谁料裴晏还是那副极有修养的从容之色,定声道,“若凶手先用迷药,死者并未挣扎呢?” 姜离摇头道:“若凶手动机之一是施暴,那不管死者是否挣扎只怕他都不会怜香惜玉,但包括郑冉在内的后三位死者,她们身上虽有多处淤伤和擦伤,但在大腿、腰、臀、胸、手臂、脖颈等处却并无多余指痕,虽说遗体多有不全,但她们四肢几乎都还完整,而只有郑冉锁骨和胸口附近出现了疑似的指痕,但只这些不足以做施暴的证明。” 在场几人年纪皆是不轻,姜离说的虽委婉,可他们也刹那明白过来,凶手若施暴,是不可能不在受害者身上留下暧昧痕迹的,尤其凶手手段残忍,多有泄恨之意,自然更不可能怜惜受害者,可如今找到的痕迹实在有限,这自然极古怪。 第008章 巧遇 “舅母,表哥” 姜离入前院时,方璇和简思勤正在厅内饮茶,四夫人杨宝笙,姨娘姚韵竹和薛沁三人作陪在侧。 方璇一眼扫到姜离手上的白棉,惊讶道:“阿泠这是受伤了?” 九月初她在徐州救灾时“被找到”,后被接到简伯承任职的许州,彼时方璇和简思勤皆在许州随任,念她命途坎坷,方璇将她当亲女儿疼爱,简思勤亦拿她作亲妹妹一般。 她上前捧住姜离的手,“说你去寿安伯府看病了,这手是怎么回事?” 姜离轻描淡写道:“舅母不必担心,出了一点意外罢了,已经上过药了,三两日便会好,您今日过来是府上都安顿好了?” 姜离于冬月初八被简伯承一家送回薛府,因他们近两年未在长安常住,这几日都在翻新宅院,方璇点头道:“都整饬好了,今日带你转转长安,晚上去舅母那里用膳,你舅舅这几日在与户部商议治水之事尚难抽身,他也想让你过府认认门,适才过来,听闻庆阳公主下了帖子邀你赴宴,你可想去?” 姜离面生疑惑,这时姚氏拿着请帖上前,“大小姐清晨走的早,帖子是一个时辰之前送来的,庆阳公主要在后日办一场莳花宴,给你和沁儿都下了帖子,到时候沁儿和大小姐同去,正好借此机会去认认人。” 姜离接过帖子打开,片刻点头,“也好……” 见姜离一脸镇定,薛沁道:“庆阳公主极得陛下疼爱,她行宴的排场可是极大的,不过长姐不必担心,届时我会照顾长姐,对了,付姑娘眼下怎样了?” 她一问,姚氏和杨氏目光微亮,就连方璇也定定看她,姜离道:“付姑娘很好,且伯府为了那流言已经请大理寺查证了,不日定能找到造谣者。” 徐家人已看到裴晏出现在伯府,姜离也不必再隐瞒,搬出大理寺之名,还能震慑议论纷纷的看客,果然,她话音刚落,众人便面露惊色,寻常案子找京畿衙门便可,如今寿安伯竟越过京畿衙门让大理寺帮忙调查,那必定是被气的狠了…… 方璇出身将门,性子火爆,当即不快道:“付姑娘也太可怜了,这等漫天谣言,是谁要至她于死地吗?” 姜离摇头道:“眼下还不知,等衙门的消息吧,舅母说要带我出去转转,不如我们去城东看看?” 方璇本来害怕姜离与她客气,闻言自是欣然应允,姜离命怀夕将医箱交给吉祥,一行人复又出门上马车,先往东市方向去。 马车上,方璇握着姜离的手道:“这几日府里如何?” 姜离莞尔:“一切都好,您不必担心,我应付的来。” 方璇叹了口气,“那姚氏本是官户女,后家族获罪充入教坊司成了东宫乐伎,那时你父亲和太子走得近,她阴差阳错入薛府为妾。所幸她这些年面上还知自己身份,你母亲也还算安稳,你不必忌怕,往后但有不快,有舅舅舅母为你做主。” 当日初回薛府时,姜离便拜见过简娴,那时她才知道,这位避世十多年的薛夫人,竟因爱女失踪患了疯症,多年来全靠侍婢们悉心奉养,当家是绝无可能,幸而简伯承官运亨通,薛氏不敢慢待。 想到简娴的病,姜离凝重道:“母亲的病,我会好好想法子的。” 方璇拍拍她手背,“好孩子,你医术高明,但你又不是神仙,当年简家和薛氏不知请了多少名医来也未治好,如今你舅舅和我只祈望你母亲身子康健。” 话音落下,一旁的简思勤问:“阿泠妹妹,说你去了寿安伯府两回,那付家姑娘病的很重不成?她不是快与徐令则成婚了吗?” 姜离含糊道:“不算严重,需得静养,表哥认识徐令则?” 简思勤颔首,“三年前我与徐令则同在国子监念书,此番回长安我还想着正好能贺他们婚典呢。他对付家小姐用情极深,如今听到那谣言,只怕会气的不轻。” 姜离想到徐令则今日表现暗暗摇头,这时她道:“舅母,听闻城东有家锦云绸缎庄名声极响,我想去看看……” 方璇笑着应好,吩咐车夫改道,又道:“舅母正想给你做衣裳。” 简思勤忽然道:“这个绸缎庄怎么听着如此耳熟……啊,我想起来了,他家几个月前是不是出过事?妹妹可听说过这半年长安城出了个杀人犯号新娘屠夫的?说当初他第一个害的便是那绸缎庄的大小姐……” 方璇一时骇然,“不错,母亲也想起来了,就是这一家!” 姜离顺势道:“确是听过……” 简思勤便唏嘘起来,“那歹人害了五位姑娘,第一个便是汪家小姐,其他几位我甚至还有认得的,尤其那位抚州刺史钱家的小姐” 姜离本想自己探查,却没想到简思勤竟认识受害者,她立刻眸带期待问:“表哥可知道些什么?” 简思勤道:“抚州刺史钱咏之与父亲乃同榜进士,他一早就为了女儿的婚事回京了,还给父亲下过帖子,可没想到上月钱姑娘忽然失踪,前几日传来噩耗,说是被那屠夫害了,除了钱姑娘,光禄寺吴大人的女儿我也有过两面之缘,礼部司郑大人的女儿我虽未怎么见过,可与她定亲的陇右节度使府上的二公子卢羡却与我是好友,我此前在许州,断断续续听闻这凶案,还特意命留在长安的管家打听了几次……” 方璇道:“这钱大人和卢大人都是外任官,与你舅舅早有交情。” 见姜离满眼好奇,简思勤继续道:“说第一位死者汪姑娘是在给哥哥送绣样的路上失踪的,她哥哥在铺子上,距他们的宅邸也就两条街的距离,而汪姑娘一手绣技比她们铺子上的绣娘还厉害,那时有人在铺子上定做了一套凤冠霞帔,指名让汪姑娘设计绣样,出事的那天傍晚,汪姑娘正好绣出一副鸾凤和鸣想去找哥哥商定,可一去再未回来。” 姜离此前并未细问过前几位受害者遇袭经过,此刻便听得尤其认真。 简思勤见状又道:“说来也巧,第二位死者是凝香阁的大小姐,那铺子是专门卖首饰胭脂的,出事的那天,她清晨从家里出发,去给附近一位交好的姑娘送新调的胭脂,也是一去不归。” 姜离皱眉道:“一个在傍晚,一个在清晨?” 简思勤点头,“都是在人流稀少之时,那汪家的铺子虽在繁华处,可汪姑娘想抄近路,走的是一条暗巷,那康姑娘则是时辰太早,坊间还没什么人,后来衙门只在沿途找到了她遗失的胭脂盒……” 姜离忙问:“后面三位姑娘呢?” 简思勤叹道:“郑姑娘是在城外出的事,她去相国寺上香,与婢女走散,后来寺里的僧人曾说看到她往后山而去了,但谁也不知她去后山做什么,也没有找到任何与她有关的遗失之物……” 姜离心头一紧,这与付云慈前日遭遇颇为相似,难道郑冉也是被人引诱? “吴家姑娘是青天白日,在去给弟弟送笔墨的路上失踪,她弟弟年仅八岁,在离家不远的私塾进学,当时她身边跟了个侍婢,那侍婢中途去了一家纸店为小公子买宣纸,出来就不见吴姑娘的人了,后来衙门在远处暗巷里找到了本在吴姑娘手里的书箱。” 姜离背脊生寒道:“青天白日?” 简思勤道:“是啊,后来钱家姑娘失踪的也颇为奇怪,她母亲早逝,她每月十六都要去城西的慈安寺给母亲的长生牌位添灯祭拜,那日她是午时去的,祭拜完后,她的丫头分明看到她出了大殿后又出了寺门,可她一路跟出寺门,却不见钱姑娘踪影,好好的一个人竟就那般凭空消失了……” 姜离缓缓摇头,“不可能凭空消失。” 简思勤耸了耸肩,“这些都是找几家下人打听来的,具体有何玄机只有衙门知道,哎对了,妹妹说寿安伯府找了大理寺帮忙?” 姜离心不在焉道:“伯府世子与大理寺少卿交好,便……” “你是说找的是裴少卿?” 简思勤有些激动,姜离不明所以道:“表哥认识裴少卿?” 简思勤微赧,“倒不算认识。” 方璇在旁失笑道:“他倒想认识,四年前冲着裴晏去白鹭山书院半年,可谁知那时裴晏不知怎么,已不在书院讲学了,他便又回了国子监,至今还把裴晏写的《逍遥赋》裱在书房呢……” 被母亲道出旧事,简思勤也不恼,只坦荡道:“妹妹有所不知,裴少卿十一岁便名动长安,这么多年也无人能出其右,我对他仰慕已久,只可惜我资质平庸难比一二,甚至连薛湛也难及” 简思勤年近二十一,眉眼修长舒朗,文质儒雅,十成十继承了诗书传家的简氏门风,他此去许州是拜入一位隐退大儒门下,为来年科考做准备,与他相比,才十八岁的薛湛则要才气斐然的多,尤其去岁一篇《寒松赋》文辞绝艳,连景德帝都曾夸赞,自那时起,薛氏二公子才名大噪,连许州士子也有听闻。 姜离摇头道:“表哥厚积薄发,非一二浮名可比,至明岁定可见真章。” 简思勤温雅地笑起来,又道:“裴少卿此前在吏部当职,替陛下几番南巡,五月还提任翰林待诏,替陛下草拟机密诏制,人人都称他是最年轻的内相,可九月中,前任大理寺少卿何冲办事不力被贬,他竟当着满朝文武自请接替其位,从御前内相到五品少卿,实叫人意外,这新娘屠夫的案子,也算是他接手的第一大案。” 简思勤未想到,姜离又何曾想到,她正不知该说什么,马车车速忽然慢了下来。 外头车夫道:“夫人,锦云绸缎庄到了!” 第009章 误会 裴晏自外围走入,目光幽然落在姜离身上。 一旁的中年男子上前行礼,“草民康隆拜见大人,大人怎有兴致过来?” 说着话,康隆挤眉弄眼摆手,几个护卫忙将小厮放了开,满眼愤懑的康景明也转身见礼,裴晏没做声,仍看着姜离,“薛姑娘怎会在此?” 随行的武卫已喝散人群,姜离近前两步道:“来买胭脂。” 方璇也笑着道:“裴世子,许久不见了。” 裴晏点头致意,“简夫人。” 言毕他看向康隆,“光天化日,这是在做什么?” 康隆面上堆出讨好的笑,“草民愚鲁,让大人见笑了,就是在教训个不听话的家奴,什么打死之言都是吓他的。” 裴晏又扫了一眼气愤未消的康景明,“我记得这铺子是康家二房所有,你拦着他不许进门是何缘故?” 见糊弄不过去,康隆只好唉声叹气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铺子原先确是二房所有,但眼下二房已无人了。景明虽在二房长大,可他并未入族谱,这几年,这铺子也全靠着韵儿支撑,自韵儿出事后景明哀恸至今,好好的铺子被他管的日渐衰败,既是如此,我做为康家长房家主,不可能坐视不理不是?” 怕裴晏发难,他从怀中掏出张公文,“您看,这是草民前两日去衙门办的文书,这铺子按章程入大房名下,与他康景明无关的……” 裴晏看康景明,康景明苦涩道:“若非你们逼姐姐履亲,她也不会为那新娘屠夫所害,这本是姐姐的嫁妆铺子,店内还有她颇多遗物,如今她尚未入土为安,你便这般占了,你可想过逝者为大?” 康隆不忿道:“韵儿已出事四个月,我等四个月已仁至义尽了,那亲事是一早定好的,与我何干?你如今什么都能怨怪,是恨不得我们给韵儿陪葬才好!这铺子确是她嫁妆,但她如今人没了,婚事也不了了之,难道我任你败坏祖业不成?” 康景明面色愈发难看,落在身侧的手也紧攥起来。 康隆又道:“你那宅子按理我也该收回的,但看在韵儿面子上,我与你 留一线余地,往后你做什么都好,但别来沾康家的祖业,你也不看看这几个月阁中生意成什么样子,只怕连浮香斋三日的进账都比不过!” 他越说越气,又想着裴晏在此,忙轻咳一声道:“至于什么遗物,你拿便是……大人明鉴,小人一切章程皆合规合度,绝不是欺负人。” 裴晏接手案子时见过所有受害者家属,也知康家二房这位公子的私生子出身,他无权断其家务事,先道:“康韵的案子衙门要重新核查,正好你们都在,准备问证吧。” 康隆微讶,“怎么好端端又要核问?” 随行的卢卓上前来,“康老爷答问便是,康公子,你也配合一下,进店中回话吧。” 康隆不敢忤逆,忙不迭道:“大人也请入店中说话吧,这位夫人也请” 长街上人来人往,的确多有不便,裴晏踱步入门,方璇带着姜离二人跟上,入了堂中,编辑店内阔达,柜阁林立,胭脂水粉、香膏首饰看得人眼花缭乱。 康隆想起姜离所以,吩咐伙计,“还不好好伺候夫人和小姐?” 伙计忙上前,“夫人,小姐,请这边看……” 卢卓在东侧问案,伙计有意带方璇二人看西侧柜台上的胭脂,但这时,站在大堂正中的裴晏忽然开口道:“薛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姜离有些意外,方璇和简思勤也面露诧异,很快方璇道:“去吧阿泠,我去看看香粉。” 姜离不太情愿地转身回来,“大人有何见教?” 裴晏目光扫过她的手,语声微低道:“薛姑娘受着伤,却有心思来买胭脂,还恰好来了凝香阁,如果姑娘是想帮付姑娘调查真凶,在义庄时,为何不问我?” 他语气温润,目光却有些莫测,姜离一怔道:“大人误会了……” 裴晏目色不改,似将她看透,“姑娘对此案用心,无论是为了付姑娘,还是为了早间那五位受害者,姑娘问,我自不会瞒,但可惜,姑娘似乎不够信我。” 姜离欲言又止,裴晏道:“此案自六月起,至今已有五月,五位受害者的人际交往、喜好生平及遇害经过尤其繁杂,现如今大理寺关乎此案的公文都足有数十册,若姑娘想只凭自己探查线索实在不易。” 姜离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古怪,“查命案是大理寺甚为紧要的公务,而大人与我只有两面之缘,我问什么大人便不瞒什么,大人何以信我?” 裴晏坦然道:“姑娘救了第六位受害者的性命,验伤在前验尸在后,凭这些,没有理由不信姑娘。” 姜离深深看他一眼,还是道:“可惜我是医家,我也没有大人想的那般关心命案,多谢大人好意了。” 她说完转身而走,回到方璇身边时,她正挑了一套时兴的芍药香粉,她堂堂刺史夫人,自不会真让姜离孝敬,给姜离也挑了两套方才了兴。今日雪虽停了,却是个阴天,再加上冬日天黑的早,三人便与裴晏告别离了凝香阁。 上了马车,简思勤忙问:“妹妹,适才裴少卿与你说什么了?” 姜离平静道:“问付姑娘的病情罢了。” 马车辚辚而动,往简府所在的通义坊去,此时天色将晚,道旁鳞次栉比的酒肆茶楼皆亮起灯笼,一片灯火荧煌间,简思勤指着窗外道:“妹妹快看” 姜离探身望去,下一刻,她清凌凌的眼瞳狠狠一颤。 简思勤未察,只问:“妹妹可听过‘登仙醉慕庄生蝶,谁梦极乐在长安’的诗文吗?就是写这登仙极乐楼的,这楼是广陵苏氏的产业,五年前着过一场大火,今岁开春才重建起来,如今才半年,又成了长安城夜夜笙歌的销金窟。” 姜离目之所及,一栋光彩夺目的楼阙正伫立在长街尽头,其主楼高五重,雕甍画拱,朱栏彩槛,曲尺朵楼廊桥相连,若飞虹凌空,彩旗绣旌金翠相招,似梦幻琼楼,再加上悠扬的丝竹箫鼓之声,确是人间极乐地,姜离眯着眸子,心腔发紧,周身肌肤也似燎起一阵灼痛,她放下帘络,气息僵滞地坐了回来。 简思勤道:“这里虽是风月地,可赏之乐却颇多,许多闺阁女子常常扮作男儿来此消遣,等你哪日有了兴致,表哥带你去见识见识。” 姜离扯出一丝笑,“好,多谢表哥。” …… 简家的宅邸精巧阔达,亭台幽然,园景写意,方璇更为姜离备下一处华美锦绣的闺房以让她随时来小住,刚看完闺房,简伯承下值归来。 简伯承年过四十,气质儒雅随和,几日未见外甥女,自又是一番嘘寒问暖,待用晚膳时,他也提起那新娘屠夫的案子,为钱甘棠万分惋惜。 听简思勤说起裴晏调查此案,简伯承叹道:“那孩子也是不易,当年他父亲去世之时他才五岁,老国公身体又不好,不知多少人说裴国公府后继无人,后来他却青出于蓝了,今日我和工部的冯大人闲聊,还听说四年前他想去工部和刑部,却都被陛下否了,这么几年历练完了,却去了大理寺,倒叫人意外……” 姜离听着此言,一时恍惚起来。 裴晏的父亲裴溯是景德十二年的状元郎,后入吏部为官,短短三年便升任吏部侍郎,同年他与早有婚约的高阳郡主成亲,次年得子裴晏,裴晏的“晏”字是海晏河清的“晏”,正是裴溯忠君爱民之夙愿,后来景德帝有心让他外任历练,却不想他于任上遇到时疫,在赈灾时染疫而亡,终年二十八岁…… 回薛府的马车上,姜离又想起裴晏下午所言。 裴晏并未说错,若真想要尽快查清谋害付云慈的凶手,只能借助官府之力,可按裴晏周全谨慎的性子,凭何会不顾章程信任一个与他相识两日之人? 姜离想不通,心底亦不安,待回薛府,想着整日未面见薛琦,便先往主院请安,她人虽是冒名,礼数却不出错,到了主院,薛沁与姚氏也在。 见怀夕抱着凝香阁的香盒,薛沁道:“长姐怎在买凝香阁的东西?这半年凝香阁已没落,如今时兴浮香斋的胭脂香膏,不过最紧俏的几样难买。” 姜离下午已听过浮香斋的大名,无所谓道:“能用便好。” 薛沁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薛琦看向她的手,“说你受了伤,怎么看病还伤了自己?太子妃过几日或会宣召,你速速养好伤,莫失了礼数,后日去公主府赴宴,你好好跟着沁儿,既回了长安,还是要有世家贵女的样子,我看你姿仪甚好无需教,但高门贵胄的规矩你多有不知,届时让沁儿照拂你。” 姜离恭声应是,薛琦满意地让她歇下。 …… 翌日清晨,阴沉数日的天穹终于放晴,姜离的马车停在寿安伯府门前时,初升的暖阳将覆雪的屋檐映出一片晶莹明光。 门房小厮待她敬重又热络,一路将她请进了付云慈的院落,翠嬷嬷得了信儿站在门口候着,待进了屋子,柳氏亦从后厢迎了出来,“劳烦薛姑娘一大早过来,昨夜阿慈终于睡好了些,这会儿刚用过汤药,正盼着你来呢。” 姜离闻言心弦微松,待入内室,便见付云慈和衣靠在床头,面色果真红润许多。 她落座床边,挽袖问脉,不多时含笑道:“脉象平稳多了,今日方子不改,两日之后再换,伤处的方子我要再加一味鸡血藤,三钱研末外敷。” 翠嬷嬷听命自去备药,付云慈这时看着面容疲惫的柳氏道:“母亲,您去歇会儿吧,我想和薛姑娘说说话。” 第010章 红痕 “倘若凶手有两人,其中有一男子确定无疑,那另外一人可能是男子,也可能是女子,二人次次合作犯案,但不管是男是女,为何此前几位受害者未受侵犯,阿慈所遇嫌犯却起了邪念……” 回薛府的马车上,姜离还在盘算付云慈的案子。 怀夕皱着小脸道:“会不会有一人是主犯,另一人是从犯,那主犯怕留下痕迹并无狎心,但那从犯却是见色起意之辈?” 姜离道:“倘若是第一二次或有可能,没道理已合作五次,却在第六次改变策略,杀人分尸非一般恶行,若真有从犯主犯,那从犯应十分清楚主犯意志才是。” 怀夕脑袋乱作一片,“那奴婢真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姜离眯起眸子道:“眼下这案子未有大进展,除了凶手狡猾、尸体遗留线索太少之外,我总觉的是因为没有找到凶手全部动机……” 怀夕不解道:“全部动机?” 姜离幽幽道:“清楚动机才能确定凶手指向,否则无异于大海捞针,怀夕,假若你分外憎恨的仇敌落在你手里,你恨到动了杀心,你会如何?” 怀夕眉头一竖,“那奴婢就算要杀,也不会痛痛快快杀……” 话未说完,怀夕骤然明白过来,“姑娘的意思是,这案子的凶手费尽周折掳人杀人,看似对待嫁的新娘有极大恨意,可凶手了断性命却痛快,除分尸并无多余泄恨之行……但万一此人心理扭曲,就只喜欢分尸呢?” 姜离点头,“那便算说得过去。” 怀夕说的有些后怕,“您有此疑问,何不与付世子和裴大人说说?” 姜离靠着车璧养神,“他应能想到。” 怀夕欲言又止,但见姜离闭上了眸子,到底没多问什么。 再回薛府已是午后,姜离刚回盈月楼,吉祥和如意齐齐迎了上来,吉祥道:“大小姐怎么一点儿都不急,三小姐那边一大早就开始试衣裳了。” 姜离解下斗篷不明所以,“试什么衣裳?” 吉祥愕然道:“明日要去公主府赴宴呀,要头一天便准备好穿的用的,三小姐连梳什么发髻,配什么玉佩首饰都要仔细计较呢。” 姜离失笑,“何至如此,我寻常装扮便可。” 吉祥和如意对视一眼,如意道:“姑娘有所不知,庆阳公主素爱饮宴,明日或许会请不少世家子弟,说不定德王殿下也来……” 景德帝在位三十九载,膝下只有三子三女,长女宁阳公主早年病逝后,如今还剩下太子李霂,肃王李昀,庆阳公主李莹,宜阳公主李蕙,这四位年过三旬早行婚嫁,唯独德王李尧是景德帝壮年所得,今岁二十一,正到该议亲的年纪。 见姜离面不改色,吉祥坚持不懈道:“奴婢听说三小姐为了赴宴,新衣裳新首饰自不必说,她还服用内调的汤药,养肤的香膏也早晚涂遍全身,养发的头油也要用数次,连指甲上的丹蔻都要寻长安最特别的,您明日和三小姐同去,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她将您比下去不是?” 姜离听得莞尔,“公主府有百花争奇斗艳,我做赏花人便可,至于三妹妹,她悦人悦己都随她去吧,不比时时与她做比。” 姜离说完往楼上行去,怀夕笑吟吟看着二人,“姑娘生性淡泊,两位姐姐的好意姑娘心领了。” …… 庆阳公主的莳花宴定在午时,翌日用过早膳,姜离便往前院来,她今日披月白曲水兰纹斗篷,内着丁香色十样锦妆花褙子,配蜜合竹纹褶裙,纤细笔挺的背脊柔韧清婉,似不畏凌寒的君子兰枝。 与她的素雅相比,一袭银红梅花斗篷的薛沁就要娇艳的多,她着松青宝花葡萄纹通袖绮衣,下着一腰罩浅绛纱幔的蒲陶石榴缬纹红裙,再加上如云高髻,琳琅环佩,愈发衬的她雪肤花貌,娉婷高华。 上了马车,薛沁忍不住道:“长姐也太素了些。” 姜离由衷道:“妹妹风姿动人便可。” 薛沁只觉姜离在暗讽她盛装太过,当下一噎,又下颌一扬懒得与姜离多言。 庆阳公主府坐落在含光门外的太平坊中,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公主府外,姜离利落跳下马车,薛沁落后一步,姿仪万方地婀娜而出。 府门处早有侍从等候,引着二人绕过影壁往公主府深处行去。 太平坊近邻皇城,寸土寸金,庆阳公主府却阔达森宏,雕楼画栋,今日雪霁天晴,慵懒的金辉洒在一片银装素裹的楼台之间,宛如踏入琉璃世界,待绕过一座遍植矮松的假山后,眼前景致又猝然一变,冰雪尽数消融,一片葳蕤花木间曲水淙淙,大理石铺就的廊道尽头,一座飞檐碧瓦的水榭正伫立在烟气缭绕的湖畔,竟是往湖中引了热泉。 “启禀公主殿下,薛中丞府上的两位小姐到了。” 内侍在水榭外禀告,里头欢笑声一滞,只听一道令人如沐春风的和悦声音道:“快让她们进来” 内侍抬手做请,薛沁先一步往珠帘四垂的正门走去,姜离不置可否地跟在她身后,眼风一瞟,却见不远处的湖心亭里有几道人影闪动。 尚未看清是谁,她已入了水榭,便见厅内主位坐着位姿容曼妙的明艳妇人,五个锦衣玉着的年轻姑娘正围在她近前,见她们进门,众人齐齐看了过来。 “给公主殿下请安” “拜见公主殿下” 二人先后行礼,庆阳公主笑道:“快免礼,许久未见沁儿了……” 薛沁莞然起身,正要接话,庆阳公主又道:“快,让本宫看看薛家大小姐是何模样,来,到本宫跟前来” 姜离施然上前,庆阳公主李莹含笑打量她,李莹生得鹅蛋脸,细柳眉,眼似皎月,面若芙蓉,今日着一袭水红织金牡丹遍地纹罗裙,妆容浓丽,妩媚天成,分明三十又二的年岁,一眼看去却仿佛正值花信年华。 她朝姜离伸手,“好貌美的姑娘,快告诉本宫,用什么灵药才能有你这般冰雪姿容?” 李莹在几位皇子公主间排行第四,生母是北凉公主,自幼受宠,亦养出了一副骄纵性情,后来对永安伯世子宁烁一见倾心,一番惊天动地的示爱后终于如愿,成婚十年,二人和美如初,唯一的遗憾便是李莹身患隐疾未得一儿半女。 姜离敛着笑意道:“殿下国色天香,臣女因病来的面色,实在不敢当您夸赞。” 姜离肤色较常人苍白,乍看之下确是冰肌玉骨,李莹握着她的手微讶道:“你可是江湖圣手,难道还有你治不好的病吗?” 姜离语声微涩道:“臣女少时患过心疾,如今不再复发已是万幸。” 李莹不禁叹道:“不错,医者难自医也是有的,来,她们几个与你同龄,你只怕还不认得,广宁伯府的二小姐郭淑妤,安远侯府的三姑娘孟湘,庆安伯府的四姑娘余妙芙,淮阳郡王府的大小姐李幼仪,这位是越国公府上的三小姐楚岚。” 五人依次上来见礼,皆是皇亲勋爵人家的小姐,姜离从前与几人多有照面,交情却不深,此刻只做初次见面一一还礼,正说着话,窗外传来一阵琴箫合奏,一道吟唱声也随之响了起来…… “回头皆……幻景,对面……是何人……” 薛沁微讶道:“殿下今日请了戏班子?” 李莹笑着摆手,“来人,把窗户打开” 侍从上前将临湖的窗扇尽开,众人抬目望去,便见不远处的湖心亭内正站着四道锦衣华服的身影,一银衫公子弄箫,一紫衣公子抚琴,还有一白衣公子在书案后作画,而所有人都看着亭台正中那个咿呀做唱的俊逸男子。 此人着靛青万字团花纹蜀锦大衫,腰配银鱼袋,发簪白玉冠,高鼻深目,倜傥风流,随着吟唱,挺瘦的身形有节律的轻晃,手中玉笛亦随之轻旋慢挽,唱至动情处,上扬的瑞凤眼尾眯起,竟比外头的伶人更生姿传情。 “是小郡王!”薛沁惊呼一声,见姜离望着湖心亭怔不能言,她又介绍道:“长姐,这位是江陵小郡王李策。” 江陵小郡王李策,表字寄舟,其人少时纨绔,喜骑射弓马、金玉珠翠,还专门学过杂艺曲律,后来又对建筑木工与园艺匠作生了兴致。 这些烧钱的喜好掏空了半个江陵郡王府的家底,但玩物丧志几年后,李策还真玩出了点名堂,他一善雕刻,可在桃核大小的羊脂玉上雕江南八景,二擅木工建造,宫里太液池畔的观云楼便是他三年前设计督建。 他父母故去的早,景德帝待他素来宽厚,早年还忧心他不知进取,眼见他玩出了一技之长,立刻将他放去了将作监习以致用,姜离去岁便知他升任从四品将作少监,如今正参与修建明岁为景德帝庆六十寿辰的万寿宝塔。 姜离出神地看李策片刻,目光一转,看向他身边弄萧的义阳郡王世子李同尘,他着玉冠银衫,通身金玉配饰,还是那副将“矜贵”二字写在脸上的招摇模样。 “好了,人齐了,咱们也该赏花了。” 李莹款款起身,带着众人出水榭,又往湖心亭的曲桥走去,亭中几人看见动静望过来,李策的吟唱也一断,他遥遥看来,待看到人群中陌生的姜离时目光微微一顿,但很快,他整个人都被作画的白衣男子掰了回去。 白衣男子双手定住他背脊,又抬手在他腰间手臂处游移比划,远远看去,像要为他量体裁衣,可两人离得尽,又有些莫名的狎昵暧昧。 再走近些,姜离才听那白衣男子念叨不停 “……你今日长衫掩了身形,我摸不准你到底如何动作,画出来的人像写意风雅,总缺了点儿劲道……” 第011章 掏心 “小姐,薛姑娘来了” 天色刚刚大亮,姜离披着斗篷快步入了付云慈的闺房。 付云慈醒来不久,惊讶道:“怎么这么早?” 姜离眉眼凝重道:“昨日我想到了一处古怪,想了一夜,越想越有可能,今晨等不及来问问你……” 付云慈一听便知是和案子有关,便对丹枫道:“你们都退下。” 待丹枫几人离去,姜离面色沉沉地侧了侧身,又将自己颈侧的乌发撩起,“你看” 付云慈不明所以,可目光一转,立刻在她颈侧看到了一抹红痕,她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姜离道:“是不是令你误会了?” 付云慈犹豫着道,“因一看便是人为……” 姜离颔首,“这便是今日我来找你之事,前日去义庄验尸,我没有发现其他几位姑娘被侵犯的确凿证据,但你受了欺负却是真,这两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直到昨天我去庆阳公主府赴宴……” “那时我远远看到卢羡和江陵小郡王站在一处,小郡王被他定住身形,卢羡的手还在小郡王身上比划游移,光天化日之下二人离得近,场面便有些古怪。” 付云慈眉头拧起,“你莫非以为……” 姜离失笑,“我自未想的太偏,但的确怪异,可等我走得近了,才发现卢羡只是在作画罢了,因江陵小郡王穿了一袭格外宽大的衣袍,令他想不出小郡王到底在做何动作,便画不出那份力劲,他情急之下才上手在小郡王身上比划。” 付云慈哭笑不得,“这便说得通了,但是……这和案子有何关系?” 考虑到接下来所言会令付云慈不适,姜离目光严肃了些,“而我脖颈上的红痕,也是因为昨日一点儿意外,但在旁人看到只怕会生出遐思,于是我昨日一直在想,你在马车里以为自己被轻薄,会否也只是误会?” 付云慈表情僵硬几分,“这……这怎能是一回事?你作为旁观者会误会卢羡与小郡王,可小郡王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你也知道自己的伤痕来自何处,就好比我,我当时虽然刚刚醒来,但我听得见凶手的呼吸,也感受得到他的动作” 说至此,付云慈喉头微哽,有些难堪地道:“更别说,他还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迹,那些痕迹你也看到了,那总不会骗人。” 姜离歉然道:“我明白,我看到了,但……” 付云慈紧紧抿唇,“但还不够对吗?难道一定要被……才算凶手有施暴之意?” 姜离连忙摇头,“不,自然不是,我只是在想你是死里逃生才阻止了凶手,但那五位受害者未能逃脱,她们五人身上类似的痕迹有,但却只有寥寥几处,凶手没有惯常意义上的奸污犯之行,这实在万分奇怪。” 付云慈有些委屈,“我知道姑娘是好意,但我的感觉不会错,那一夜我什么都可以忘记,但被凌辱之痛绝无法释怀……” 姜离听得愧疚起来,“我明白,是我病急乱投医想差了,好了不提了,我今日要给你换方子,伸出手来给你请脉” 付云慈本绷着面皮,这时却忽然轻嗤出声,姜离纳闷道:“笑什么?” 付云慈莞尔道:“病急乱投医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趣味,对了,庆阳公主请你过府,可让你帮忙看诊了?” 姜离摇头,“倒不曾” 付云慈叹气,“公主殿下多年来无子无女,前几年热心求医,这两年似乎心冷了,未听说请新府医,但你如今刚回来,又盛名在外,她不可能不动心。” 姜离只做不知此事,“可知是何病?宫里的御医也没法子?” 付云慈幽幽一叹,“是何病不知,宫里的太医也都试过了,五年前公主殿下本有位调养身子的女医,期间还有过一个孩子,但未保得住,只可惜后来那位女医出了事,这几年也少有擅治妇人子嗣病的大夫了。” 付云慈说的正是虞清苓,这也是昨日怀夕带着针囊的缘故,但一场意外搅了局,姜离还真摸不准庆阳公主之意。 开新的方子时,墨梅从外快步而入,“小姐,虞姑娘送礼物来了。” 姜离笔尖一顿,便见墨梅抱着几个锦盒走了进来,又笑道:“您看,虞姑娘有心了,是一整套的胭脂水粉,还说是京城新嫁娘最为喜欢的。” 付云慈让墨梅走近,又一个个打开锦盒看,末了对姜离道:“是兵部侍郎虞大人府上的小姐虞梓桐,我与她交情极好,她前日便来探望过我一次,只可惜我那时精神不济,没能与她说上几句话,但她如今回了长安,比以前方便多了。” 姜离目光落在宣纸上,思绪却飘回了十三年前。 她被虞清苓和魏阶带回长安第一日,便在广安伯府见到了魏旸和虞氏兄妹。 魏旸为虞清苓独子,年长她三岁,幼时一场重病伤了脑袋,神智时好时坏,而虞氏兄妹母亲早逝,常被外出练兵的虞槐安送到堂姑姑府中小住,见她带了个年纪相仿的女徒弟回来,哥哥虞梓谦倒没什么,妹妹虞梓桐却闹了好几日脾气。 五年前魏氏获罪,虞槐安因替魏氏求情触怒天颜,被贬襄州,直到两年前襄州生民乱,虞槐安血战平乱立了大功,才得以回长安官复原职。 “浮香斋,这铺子近来名头真大……” 付云慈嘀咕一句,丹枫道:“可不是,听说老板是个夷族人,极会玩花样,不仅给每一种胭脂香膏取了缠绵悱恻之名,还到处宣扬他们的香膏作用非凡,什么用了便可留住情郎之心,用了便可花容月貌,传来传去竟真有人信了,且他们最好的几种胭脂香膏都是限量售卖,说物以稀为贵,如此一下就激起了大家的胜负之心,如今浮香斋的香膏已是非富即贵之象征,听说过几日他们还请不少达官贵胄品香,好生招摇。” 付云慈听得有趣,又细看香盒,“桃夭春信,兰之猗猗,果真都是诗情画意的名字,收起来吧,等婚典之时再用……薛姑娘在想什么?” 姜离闻言道:“丹枫适才说到了凝香阁,这案子第二位受害者便是凝香阁的大小姐,前日我还去凝香阁逛了逛,那铺子如今已经成康家大房的了。” 付云慈微讶,“那位康姑娘出事我知道,康家曾祖从前是宫里的匠作师父,管调香制宝的,后来出宫便行了商,到了上一代将家业传给了次子,可没想到那位二老爷和夫人故去的早,只留下个女儿与一个私生子,便是凝香阁的少东家。” 姜离道:“叫康景明……” 付云慈点头,“这姐弟二人相依为命,硬生生把铺子撑下来了,尤其那位康姑娘制香的手艺一绝,早前有她在,那浮香斋还难冒头,后来她出了事,大家便只认浮香斋了,不过我倒觉得浮香斋的东西太花哨了些。” 姜离听得唏嘘,起身将方子递来,“按此方一日三服,伤处的方子我也换了,这几日伤口绝不可沾水,谣言的事可有消息了?” 付云慈道:“云珩昨夜说裴少卿那里查到了当日事发之后,有人去过玉真观打听我走失之事,但还未查出那人是谁所派,必是先听说我走失之事,而后去探听细节好大做文章,我实在想不出何人如此恨我……” 姜离对此事也毫无头绪,只能寄希望于裴晏,安抚片刻后,姜离看了眼天色,“我今日还要去城东一趟,便不多留了,你还是以静养为要,衙门那边若有其他消息了,也来知会我一声。” 付云慈应好,又令丹枫相送,姜离出府上马车,直奔锦云绸缎庄而去。 今日是约定好去绸缎庄看绣样之日,方璇一番心意,姜离不愿轻慢,再加上案子未明,她仍想私下走访一二,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绸缎庄门口停了下来。 此刻已近午时,雪霁天青,店门外又早早停了三五车马,姜离缓步入厅堂,前几日接待过的伙计一眼将她认了出来,“姑娘来了” 姜离道明来意,伙计请她往二楼相候,等了半刻钟功夫,那日的胡师傅带着两块绣样进了屋子,“姑娘要的辛夷纹样,您先看看。” 姜离拿着绣样细看,便见走针平顺,配色柔匀,尺长见方的辛夷垂枝图栩栩如生,姜离看的满意,“师傅绣艺高超,想来门下弟子颇多。” 胡师傅长叹一声,“人老了眼睛不好,早不带徒弟了,再过一二年便回乡下养老了。” 姜离道:“那您在这铺子里,可还有别的得您真传的徒弟?” 胡师傅无奈道:“早年还有两个,如今都不在这里了,学出来的都喜欢自立门户,要说得真传,那还真只有大小姐一个,可惜女儿家终归要嫁人……” 姜离听出几分不满,“汪姑娘的亲事不差,怎看您像不够满意。” 胡师傅轻嗤一声,“是啊,商户女嫁入从六品官家,可不是不差?只是结了这亲便要自断手艺,这世道女子学个一技之长多么不易,她有天赋又肯下苦功,幼时便是摔了手也放不下针线,熬了十多年,眼看能独当一面了……如此也就罢了,还偏偏出了意外,早知道当初我替她定绣样,她也免了劫难……” 胡师傅语调冷硬,言辞间却尽是遗憾,姜离纳闷,“为何嫁人便要自断手艺?” 胡师傅哼道:“那冯家看不上手艺人,也绝不许自家儿媳成亲之后还抛头露面,这一点,在定亲的时候就说好了……” 姜离也听得唏嘘,“那汪姑娘出事了,冯家如何说?” 胡师傅一声冷笑,“早已退了亲了,如今只怕新儿媳都找好了……” 第012章 退婚 滴水成冰的停尸间内,大理寺仵作宋亦安面戴围巾、手着护套,正小心翼翼地将七八块结霜的尸块搬去角落火盆旁的木架上,这些尸块冻硬如石,正是死者郑冉、吴若涵、钱甘棠三人的胸腹部位。 宋亦安眉头拧成“川”字,守着尸块上的白霜渐渐消失,又瓮声瓮气道:“大人,只怕还要等小半个时辰才才能化冻完……” 随着尸块化冻,一股子极刺鼻的腐臭盈满整个偏厅,裴晏打开窗户,又看向一脸凝重的姜离,“姑娘还未说是如何想到这一点。” 姜离目光正落在木架尸块上,闻言看向裴晏道:“是前日去庆阳公主府上赴宴想到的,今日在伯府得了肯定,正好解释了其他几位受害者为何伤痕极少。” 裴晏目光微凝,“庆阳公主府” 一旁的付云珩道:“是莳花宴?听说公主殿下最近养出了一种极其珍贵的芍药,还请了好些人去府上赏花,昨日我遇见义阳郡王世子,正听他提过。” 姜离点点头,并不打算详细解释,裴晏又看向宋亦安,“当初发现尸块时,尸表腐烂太过,内脏更是难辨何物,待确定死因和凶器后,内脏便再未细验,如今已隔数月,多半只能将希望落在后两位死者身上。” 凶手将尸块砍剁的极小,前三人又死在盛夏和初秋,内脏自难保存,唯独吴若涵和钱甘棠死在冬日,尚有一线希望。 付云珩捂着鼻子道:“但凶手后来抛尸的时间间隔越来越久,为的只怕也是想让尸体腐烂更甚,就看宋仵作的了。” 当世仵作为贱役,这位宋亦安本是官家之后,因家族获罪被充入贱籍,后来阴差阳错学了仵作之术,在商州府衙干了两年后,今年年初才被调来大理寺,其人二十有五,身形高挑,五官俊秀,眉眼间充斥着一股书卷气,打眼一看更像个书生。 宋亦安小心翼翼地移动尸块,又忍不住道:“这凶手次次杀人后都将尸块堆在自己家里,也不知是如何忍受这些气味儿的,后两位死者尸体本不该腐烂到如此地步,多半专门在屋子里生了火炉……” 化冻不可操之过急,姜离看向裴晏,“裴大人说本也要请我帮忙,是为何事?” 裴晏闻言看向九思,九思立刻去正堂将一个颇大的桑皮纸包袱拿了进来,他将包袱放在空闲棺床上展开,露出两件污迹斑斑的衣裙来。 裴晏道:“这几日我重新梳理案子,亦又排查了一遍五位受害者的证物,这朱红披帛是第二位受害者康韵所有,姜黄褶裙是第四位受害者吴若涵所有,当时凶手皆用二人衣裙来包裹尸块,彼时衙门细查过所有证物,但因衣裙沾染了颇多污物,并未发现明显线索,但昨日我对比几人证物时,发现这两件衣裙上其实沾有同样的污渍,宋仵作已经看过,并未认出是何物,因怀疑是药渍,便想请姑娘帮忙。” 姜离听得心紧,立刻上前细看,裴晏继续道:“康韵当时被抛尸在城南莫愁湖畔的芦苇丛中沾了不少泥沙,吴若涵的尸体被抛在城西两处污水渠附近,被发现时沾了不少厨余,当时吴若涵褶裙上的污渍被当做了厨余污物,但同样的污物,不可出现在莫愁湖的沙地上,因此,极有可能是凶手住地,或分尸现场遗留。” 裴晏所言污渍沾在既有血污又有泥污的锦缎和薄纱上,因存放太久,布料已变硬,而那污渍似浓墨干结而成,除了肉眼可见的深褐色外,还能摸到细微颗粒凝结其中,姜离眉心几动,道:“拿两个干净的碗,打些热水来。” 九思听令而去,怀夕也跟着帮忙,不多时,两个瓷碗盛着热水捧了进来,姜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带有污渍的布缕放入温水之中,又小心揉搓,那似墨一般的污渍便化了开,没多时,两只瓷碗的清水皆变混浊。 姜离静置片刻将水倒去,便见两只碗底果然都沉了些褐色微末,看起来,的确像极了汤药沉淀后的药底,姜离细捻轻嗅,“甘草、肉桂” 裴晏瞳底微明,“果真是药,是治何病?” 姜离肃然道:“甘草和肉桂益气补中、温通经脉,可改善脾胃虚寒、脘腹冷痛、呕吐泄泻、心悸气短等病,但也不止用在这些病上,有些无病症只温补调理的方子也会用,我只怕得花些时间琢磨,多辨出几味药才可确定。” 裴晏颔首,“不急在一时。” 姜离秀眉紧拧地盯着两只碗,片刻后沉声道:“似乎还有丁皮与莪术,丁皮最常用的方子乃是丁皮散,主治小儿腹脘胀痛,莪术可行气破血,消积止痛,常用于血气心痛,饮食积滞,脘腹胀痛,血滞经闭,癥瘕痞块之症……” 裴晏近前道:“皆可治脘腹胀痛?” 姜离点头,“不错,但两位受害者遇袭之间隔了三个月,脘腹胀痛不算恶疾,凶手不可能连着三个月都在用此药。” 姜离反应极快,裴晏也颔首,“确是此理。” 付云珩道:“但万一有此种巧合呢?” 姜离叹道:“若皆以巧合分析,那这案子便难破了。” 说话间不远处尸块已经化冻,宋亦安拿着两寸长的剖尸刀解剖尸块,姜离琢磨不出其他药材,便先往宋亦安身前的长案上看去。 因尸块腐烂,内脏早与皮肉骨骼粘连一处,宋亦安此刻只能小心翼翼地剥离表面腐烂,露出里头的骨肉,再仔细分辨是何内脏,这过程极其恶心可怖,宋亦安倾身不到一刻钟额头便漫出了一层薄汗。 又过两刻钟,宋亦安抬眸道:“大人,吴若涵的胸腔内的确没有发现灵府的踪迹,看似是腐烂太过,可她遇害在初冬,竟是一点儿心窍也不曾留下!” 裴晏和付云珩精神一振,宋亦安再倾身片刻,很快便震惊道:“大人,钱甘棠的尸块之中也未发现灵府之痕,小人再看看郑冉” 虽还未看完,但只这最后两人,已足以证明姜离的猜测是对的,裴晏满是欣然道:“姑娘猜得不错,当真是为了掏心” 付云珩一阵恶寒,“专门害待嫁的姑娘,还把她们的心掏出来,这凶手莫非是什么邪魔歪道不成,女儿家的心腔能做什么?不也没几日便腐烂了吗?” 凶手的动机并非常见的七情六欲,这让裴晏没有半分松快,“几位受害者皆是待嫁新娘,她们彼时应正期待出嫁,亦对未来的夫君多有爱意,凶手或许是看中了这一点,但无论如何,取心应有所图才是” 付云珩表情古怪道:“我听过的话本里,说有恶鬼专门食人心,凶手总不是也……” 话未说完,他喉头生出一股呕意,又连忙止住话头往窗边走去,打开窗户,迎着外头的冷风深呼吸数次,才将那不适压了下去。 裴晏道:“鬼神之说不可信,且凶手虽取死者之心,可她对死者的遗体却弃若敝履,给人一种他取心是有所用之感。” 姜离点头,“我亦有此感,且他分尸抛尸皆为掩盖掏心之行,是极怕此事被官府发现,我怀疑他甚至用在了众所周知之地……” 此言令众人悚然,付云珩道:“用在人前吗?那会是什么?心脏宛如鲜肉,夏日一两日便会腐烂,除非将其剁碎了混入何处,否则极易露出破绽。” 付云珩的形容令大家想到了膳食,一时众人胃里都有些不适。 裴晏这时又道:“戏伶伎人那边还在查,如今查到长安城内两个十分有名的戏班子去过四位受害者府上,五家之中只吴家没有请过,但刚好吴家曾去过郑家赴宴,赴宴时恰有一个戏班在府内,因此戏班中人的确有机会接触到这五家人,但两个戏班子上下百来人,初步排查作案时间也还需几日功夫。” 姜离点头,裴晏接着道:“除了戏班之外,近半年与五家关系颇深的还是与婚嫁有关之事,此一道上,几家人也都有相通之处。” 姜离面带疑惑,裴晏道:“一来是制备喜服嫁衣、头面首饰所接触的绸缎、首饰脂粉铺子,二来是府中添置家具器物、制备聘礼嫁妆要接触的珍玩家具行当,三来便是喜宴席面宴客所需,但后两者凶手难接触新娘,我们便着重调查了前者,受害的五家皆是非富即贵,他们所接触的铺子之间多有重合” 姜离一错不错地看着裴晏,但裴晏道:“所有公文皆在大理寺衙门,因所查繁杂,难几言几语说清,姑娘若想了解,稍后可随我去大理寺。” 姜离极是心动,可看着裴晏洞若观火的眼睛,又提醒自己谨慎,这时付云珩道:“薛姑娘心细如发,又是女子,依我看今次这样的案子,正该需要女子帮忙,别的不说,受害者皆是姑娘,那些婚嫁所需之物,也只有小娘子们最清楚,衙门里的差役跑半天,连云锦与蜀锦都分不清……” 这时宋亦安忽然道:“大人,郑姑娘这里小人也验了一遍,虽然遗体没有吴姑娘和钱姑娘保存的好,但小人确定,郑姑娘也被剖了心,并且” 宋亦安深吸口气,“并且小人怀疑,这几位姑娘,很可能是被活活剖心而死。” “活活剖心?!” 付云珩大骇,“从何处看出来的?” 宋亦安看向裴晏,“大人应该还记得,此案确定致死伤,正是在郑姑娘尸体被发现之后,她伤在心口,刀口深长,乃是生前伤,今日小人再验,发现这道伤口距离灵府极近,凶手若是先刺死郑姑娘再掏心,那郑姑娘胸口应该还有更深的伤口才是,但小人验其胸腔尸块,并未发现更深的刀口痕迹。” 第013章 异香 姜离随付云珩赶到寿安伯府时,已是天黑时分,灯火通明的前院正厅中,柳氏和付晟一个红着眼坐着,一个怒容未消地来回踱步。 付云珩大步进门,“父亲,母亲,到底怎么回事?徐家的人呢?” 厅内摆着两抬箱笼,左首案几上还放着两封文书,柳氏哽咽道:“已经走了,是徐夫人带着王侍郎夫人一起来的……” 徐家当初与伯府定亲时,请的是户部侍郎王喆的夫人齐氏出面做媒,如今要退婚,自然也要请齐氏同来,若是往日,齐氏只怕不愿趟这个浑水,可如今徐家如日中天,齐氏也不敢婉拒。 柳氏继续道:“徐家的意思,你姐姐的谣言三日未除,越传越盛,徐家也帮忙查了,说没发现有人故意谣传,且我们对那日玉真观之事交代的不清不楚,又说徐老夫人气的两日没吃饭,徐将军也遭了不少非议,说他们府上也是没法子,等此事了了,她们认阿慈做干女儿,还是如往常那般疼爱她。” 付云珩气的胸膛起伏,“都是什么鬼话!鹤臣哥哥已查到流言来处古怪了,只三日而已徐家就坐不住了,这就是他们对姐姐的看重?还认干女儿,姐姐眼下正需要他们相信,哪怕真的不信,也不必在此刻火上浇油吧,这下好了,本来就传的沸沸扬扬,他们这一退婚,大家更要给姐姐泼脏水了!” 柳氏哽咽道:“这些话我与你父亲都说了,可徐家连退婚书都写好了,此前定亲的礼退回,已经送到咱们府上的聘礼他们一分不要,是一点儿余地都没留。” 付晟面色青黑地叹气,“说到底是徐家得势,若是四年前,他敢说退婚便退婚吗?” 付云珩攥起拳头,“好一个徐令则!三日前他可不是这样说的,我不服,我这就去徐府找他,当面问个清清楚楚” 付云珩怒不可遏,正转身而走,却见付云慈不知何时站在了厅门之外,他一愕,“阿姐……” 付云慈面色苍白,眼睛通红,纤秀的身子在寒风之中摇摇欲坠,姜离忙上前来,“你怎么起来了?” 付云慈被丹枫扶着走进门来,“父亲、母亲欲瞒我,但这么大的事,丹枫还是告诉了我,徐家连退婚书都送来了,总不可能还让我傻傻的盼着婚期。” 付云珩愤然道:“姐姐别急,我去找徐令则!” 付云慈摇头,眼底泪光蒙蒙,“第一次是他祖母派下人来,他可以不知情,但这第二次是他母亲亲自来,他必然是知道的,去找他也无用。” 付云珩一时语塞,柳氏和付晟却早已想明白,付云慈有气无力地顿了顿,又道:“我如今谣传缠身,确非良配,婚事退了就退了,总不能被退了婚,还要更不体面地上门去闹,我也不是非他徐令则不嫁……” 付云慈语声艰涩,泪意在眼底聚集,却硬撑着未哭出来,柳氏上前将她揽住,“我的好孩子,怎这般命苦……” 付云珩仍不愿放弃,“如果告诉徐家姐姐其实是被那新娘屠夫袭击了呢?此事一开始便是我们有意隐瞒,反而闹得说不清了。” 付晟切切道:“你以为说了,就能洗去你姐姐污名吗?那新娘屠夫狠辣歹毒,你姐姐却从他手里逃脱,外面的人会怎么说?” 付云珩看看付晟,再看看面有余悸的付云慈,无奈道:“真的不敢认,却担个更伤人的假名,真不知怎么说才好。” 付晟道:“假的有查清那日,真的认了,那便是你姐姐一辈子洗不去的污点。” 付云慈轻咳起来,姜离上前道:“不管怎么样,先以付姑娘身体为重,外头寒凉,还是不要在此久留了……” 付云慈面生感激,姜离又道:“你刚才有句话说的不对,你清清白白,俯仰无愧,倒是那徐令则空有痴心毫无担当,他才并非良配,等谣言肃清之日,自有他后悔之时,你万万不可因此自轻。” 付云慈强撑半晌,此刻再也忍不住地呜咽起来。 …… 回程的马车上,怀夕无奈道:“前次那徐令则还一脸歉疚,说什么只听付姑娘一句话,付姑娘怎么说他便怎么信,可这才过了三日,退婚书都已备好,徐家商量退婚得要个一两日吧,这便是说,他回去只过了一天徐家便想退婚了,那他有何用?” 姜离心底也存着疑虑,“徐家和寿安伯府交好数年,这段婚事也是一段美谈,如今寿安伯府尚在风口浪尖,徐家退婚的速度的确太快。” 怀夕应和道:“是呀,又不是草草定亲的,不管那徐夫人怎么说,这事之后两家必是交恶,徐家如此行径,别的世家又怎敢把女儿嫁过去?” 姜离眉心拧起,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头绪,此时风雪初歇,马车一路往平康坊疾驰,待到薛府已是酉时过半,进了府门,却见吉祥等在门口。 “大小姐终于回来了。”吉祥迎上来,又递上一张请帖,“您吩咐盯着的请帖,今日下午竟真送来了,徐家老夫人请您明日过府。” 姜离微愣,待接过帖子一看,竟真是徐老夫人所下,她眼瞳微眯,“徐府的人呢?” 吉祥示意远处倒座房,“在那边等着呢。” 姜离点头,“去说一声,我明早就去。” 吉祥自去传话,姜离则回了盈月楼,待换了件轻便袍衫,她将从义庄带回来的药汁取了出来,又寻来一张粗麻纸,将沉淀之物滤出,折腾小半个时辰之后,烘出薄薄一层褐色粉末。 吉祥和如意不知她在做什么,看的十分好奇,直到怀夕说这是死者衣物上的污渍,二人才吓得退远了些,姜离专注地分辨那豆粒大小的细末,但直至二更天,也仍是只辨出白日四味药,眼见天色不早,她只好先行歇下。 翌日巳初,姜离乘着马车往徐府去。 徐家近两年才得势,祖宅仍在长安西南的怀贞坊中,马车出平康坊过朱雀大街,又一路往南行,小半个时辰后方停在徐府门外。 怀夕上前叫门,不多时府门大开,门房一听是薛氏大小姐登门,忙去府内通报,不多时,一位衣饰华贵的中年妇人快步迎了出来,正是徐令则的母亲景氏。 景氏生的面如月盘,眉眼和气,说话也温声细语的,“薛姑娘快请入府,昨夜听闻您愿登门,一早我们就候着了,劳烦您跑一趟。” 进了府门,姜离开门见山道:“不知老夫人何处不适?” 景氏莞尔,“姑娘果然是利落之人,母亲患有头风,入了冬尤其难熬,这几日有些烦忧之事,她老人家头痛难眠,极其受罪,您看了就知道了。” 姜离不再多问,跟着景氏往徐府深处行去,徐家祖宅本来只三进,近两年又修了后院和东西跨院,这才显出几分气象,徐老夫人正住在东后院内,与伯府喜绸高悬不同,徐家虽也有翻新痕迹,可目之所及一片皑皑雪色,已不见任何喜庆装点。 “母亲,薛姑娘到了” 到了后院上房,景氏招呼一声,房内丫头立刻掀起帘络,姜离随景氏而入,一进门便见北面罗汉榻上,一个年过六旬鬓发花白的老夫人正半躺着,她着一袭深紫色团花纹通袖袄,面上皱纹满布,深陷的眼窝与下垂的唇角显得她格外严厉刻板。 “薛姑娘来了,快上茶……” 见着姜离,徐老夫人扯出一丝淡笑,混浊的眼睛上下打量她,姜离径直道:“听夫人说老夫人病得严重,那便不耽误功夫了,先给您请脉吧。” 徐老夫人表情明快了些,“也好,听闻姑娘医术高明,可起死回生,老身这病也实在是没法子了,若姑娘可治,老身或可多活两年。” 小丫头搬来圆凳放在榻边,姜离上前落座,正接过怀夕递来的脉枕,鼻端却忽然嗅到一股子有些熟悉的异香,她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没找到异香来处,却在罗汉榻旁的案几上看到一本半翻开的佛经和一碟未吃完的桂花栗子糕。 她敛眸道:“请老夫人伸出手来。” 景氏上前帮徐老夫人挽起袖口,姜离凝神问脉,不过片刻,道:“老夫人除头痛,应还觉齿痛,额际有脉跳不止,耳后应有热涌之感,四肢也多有逆冷。” 徐老夫人身上正搭着厚厚的绒毯,闻言神色骤然郑重起来,“不错,姑娘说的不错,确有此状,这头风每每发作便觉齿痛难当。” 姜离道:“老夫人年轻时受过大寒,寒入骨髓后寒邪入肝,上逆犯脑,到了冬日尤其头痛、齿痛,老夫人此前所看的大夫多是用温补中和之法,但他用药过重,未曾调经活络,使得热邪淤积,令耳后动脉搏动较甚。” 姜离起身来,“请老夫人躺下。” 徐老夫人此刻已不敢小觑姜离,立刻平躺下来,姜离上手在她额际耳后几穴按捏片刻,道:“开方之前我需施针放血,老夫人可愿?” “放血”二字令屋内几人色变,但徐老夫人被此病折磨已久,定了定神道:“姑娘尽管治,老身总要试试才知” 姜离点头,待怀夕递上针囊,先取寸长银针往徐老夫人耳后刺去,针刺三分又深浅轻拨,很快便见一星黑血冒出,待擦净淤血,又换一侧同样施针,另侧也冒出黑血来,这时姜离又令老夫人脱去鞋袜,又取足厥阴经行间、太冲、中封刺之,见太冲穴流出黑血,方才再往足太阳经与阳明经针灸。 如此两刻钟之后,姜离取针问:“老夫人现下感觉如何?” 徐老夫人睁开眸子,下意识往额际和耳后摸去,又轻合齿关,惊叹道:“几处跳脉之地平静了许多,头痛似有减轻,牙齿也没有那般痛了。” 第014章 香药 顺义门守卫森严,姜离下了马车正想该如何通禀,门口守卫朝她们看了过来,确认一瞬后,守卫快步上前,“姑娘可是要去大理寺?” 姜离应是,“你如何知道?” 守卫恭敬道:“裴少卿派人交代过了,若是姑娘来访,不必通传便可放行,姑娘请吧。” 姜离心底滑过丝异样,顾不上深究,快步入城门往大理寺衙门走,到衙门之外,大理寺值守的武卫一见她也道:“姑娘请,我们大人交代过,您来不必通传。” 畅通无阻进得衙门,武卫带着姜离往东侧裴晏处理公务的小院行去,还未走到门口,九思快步迎了出来,“姑娘来了,我们大人正在见几位受害者家属。” 姜离朝他身后看去,“是何人?” 九思道:“是康老爷、钱大人和金公子,昨日您离开后,公子亲自往几处戏班走了一趟,今日一早又请了几家受害者亲属前来问证,郑大人和汪公子早上已问完离开。” 说着话,九思轻抬下颌,“您可去廊下等候。” 去廊下便可听见屋内言谈,此行本是失礼,可这是裴晏最亲信的小厮之意,姜离便光明正大地走到廊庑西窗外。 “……请三庆班是在今年四月,当时是韵儿二十二岁生辰,也是她留在康家最后一个生辰,我们便张罗着给她大办一场,和钱大人说的一样,也是那几出戏,当时没出过什么岔子,他们戏班子里的人也极守规矩……” 说话的是康隆,他又道:“韵儿为了康家铺子生生把自己耽误到了二十二岁,至今年三月,广陵杨家多番催促才把婚事定了,眼看着留不了多久了,我自也想表表做大伯的心意,戏班是我请的,宴席在与我们一墙之隔的二房宅子里办。” “韵儿是图热闹,那康景明嘛,哼,他是不希望他姐姐早日出嫁咯,自从广陵杨氏来人,他便把我们这些催他姐姐出嫁的当做仇人,说来说去是因为他姐姐护着他,若韵儿嫁去广陵,他一个没名没分的如何在这个家立足?韵儿对这个弟弟那是没的说,定好了婚期后,韵儿从铺子里支了一大笔钱,到现在都不知下落,我怀疑就是给康景明了,我记得那日生辰宴时,他最后才露了个脸,戏班子里的人根本没机会和他说话。” 话音落定,康隆道:“大人为何查问各处戏班子与我们几家有何来往?难道凶手是戏班子上的人?” 裴晏道:“内情不便相告,金公子呢?” 金从善语声温润道:“吴家不擅享乐,若涵两次听戏,一次是在郑家,另一次是在我们府上,但这两次她都不是主家,几乎没和戏班上的人有何交集,平日里就更不会去茶楼酒肆听曲了,至于我,我也不爱这些,我们府上请戏班也是为了我父亲,我父亲听戏多年,与咏春班茗秋师父是好友,还曾学过一手。” 裴晏应了一声,目光往窗棂处一扫,见几人也无可交代便不多留他们,安抚几言,便命十安送客。 很快帘络掀起,金从善打头走了出来,又见到姜离,他有些惊讶,待康隆和钱咏之出来,康隆一眼认出了她,“薛姑娘怎在此?” 姜离上前来,“有事找裴大人。” 康隆眼珠儿一转,似有些了然,这边厢帘络掀起,正是裴晏迎了出来,几人面面相觑一瞬,鱼贯出了院子。 他们一走,姜离立刻道:“我知道那衣裙污渍是何物了!” 裴晏目泽微深,“进来说话” 姜离进门道:“昨日怀疑是药,待回府后我将沉淀之物滤了出来,但直到今日午后,我才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是药,但并非寻常药,而是香药。” 裴晏倒未听过,“何为香药?” 姜离语声疾快,“以香入药,除甘草、肉桂、莪术、丁皮之外,我发现药粉之中还有丁香与藿香,可能还有甘松与青木香,此方可调理脾胃,但有传言久服可令人通体生香,坊间有以此方作汤药者,亦有炼蜜成丸唤作香身丸的,但所用者多为女子,若有男子服用此药,多半也是戏伶或秦楼楚馆之人。” 裴晏道:“戏伶与此前的线索合了上。” 说至此,他又眸光微动:“除了药铺外,典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只怕也卖此药。” 不等姜离接话,他唤来十安,“让卢卓过来。” 十安应声而去,裴晏一边提笔写下香药方子一边和缓问:“是如何发现后几味药的?” 姜离道:“昨日晚间回府后,徐老夫人下了帖子请我过府看诊,直到今日在徐老夫人那里闻到了一种异香,我才辨出遗漏了什么。” 她又问:“付姑娘那谣言可有线索了?” 裴晏写好香方,肃声道:“在东市查到了一个疑似散播谣言的年轻男子,在玉真观也查到了当日去打探付云慈失踪经过之人,我已找来证人画了画像,但证人记忆模糊,画像不慎准确,尚未查到此二人下落。” 姜离欲言又止,这时卢卓快步而来,“大人有何吩咐?” 裴晏递上香方,“你立刻去各大药铺,看看哪家卖过以此方开的香药,尤其主意六月以来频繁开药的,有一二药材不同也无妨,再让冯骥带人往凝香阁、浮香斋与林下春堂这些大的脂粉铺子和香铺走一趟,看看他们是否卖有类似的香身丸,若有便各买一样带回来,再派人往东西市风月之地打探城中哪些地方喜好此物。” 卢卓应是,忙往前衙调集人手。 这时姜离若有所思道:“这香身丸所用药材尚算寻常,但香料却不便宜,两位死者前后隔三月遇害,若是寻常人家,不易负担三月,将香身丸散落各处的可能性也不算大,凶手应不缺银钱……” 裴晏这时道:“更有甚者,凶手很可能自己便卖此药。” 此言令姜离心紧,“你是说药铺与香铺?” 裴晏颔首:“凶手狡猾,几乎不留任何线索,能在分尸之地蹭上香药,只能说明他对此物见怪不怪,这才失察让死者衣物带了出来。” “大人所言有理。”姜离颇为赞同,“如此便可排除戏班中位份不高之人,一来银钱难已负担,二来他们服用此物对自己并无助益。” 裴晏闻言从书案上拿起一份名单来,“这几日排查戏班和各处杂戏伎人,发现懂得易装之人不少,但能惟妙惟肖模仿他人声音者并不多,除了片刻前他们三人提到过的两大戏班之外,大理寺与金吾卫还满长安走访了十多家酒肆戏楼,查了戏伶伎人一百多后,只得了这五人的名单,但此五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考虑到凶手有两人,今日开始,戏班这条线索上只重点排查此五人是否有作案嫌疑。” 姜离接过名单,眼风一扫道:“程方荀……” 三字刚出,姜离便暗道不好,果然裴晏有些意外,“姑娘知道此人?” 程方荀是天音楼的老师父,当年李策为了学戏硬拜入他门下,姜离别的人不知,对此人印象却颇深,她满腹心思在命案上,竟忘记自己不该知此人。 姜离唇角微抿,“听说过。” 裴晏深深看她一眼,并不追究,只继续道:“程方荀年过五旬,如今还重病在身,他作案的可能性不大,但他门下有好几位徒弟,将他那模仿人声之技学了几分去。” 姜离握着名单的指节微紧,“徒弟?” 裴晏道:“有四五人尚在排查中。” 姜离脑海浮起李策的影子,口中淡淡道:“受害者有五人,要确定嫌疑对象是否有不在场证明应算容易,就看香药这边有何线索能与之对上。” 正说话间,九思又端着两杯热茶进来,“姑娘请用茶,今日是新得的霍山黄芽,小人刚刚煮好,请您尝尝。” 姜离接过茶盏,眼风一扫,便见裴晏若无其事饮茶,一副当真饮惯了的模样,姜离轻拨着茶汤浮沫,忍不住问:“长安八大名茶,霍山黄芽并不在列,且此茶回甘颇为涩口,大人怎会喜好此茶?” 裴晏平静道:“有位故人曾好此茶。” 姜离指节收紧,盏盖与杯身相错,发出轻微呲响,正不知如何接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帘络一起,付云珩走了进来 “鹤臣哥哥,是不是有新线索了?” 见姜离也在,付云珩面露欣然,“薛姑娘。” 姜离点了点头,一旁裴晏道:“薛姑娘刚带来新发现,那药渍乃是香药,如今正命卢卓几人去查香药可能之来处。” 姜离又问:“你姐姐如何了?” 付云珩愤然不减,“昨日姑娘走了,姐姐面上没什么,却是整夜都未再说话,她性子和软,受再大的委屈也只会怨怪自己,偏偏我们理亏,拿徐家毫无办法。” 姜离不甚赞同道:“是谁理亏,查清谣言来处才知道。” 付云珩未多想,点头道:“到时候知道是谣言,我倒要看看徐令则是何态度,不过薛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姐姐用药如常,身子尚好,翠嬷嬷照料的亦十分仔细,我今晨离府时,兵部侍郎府上的虞姑娘去探望姐姐,看姐姐已能起身走动,她还说不要姐姐闷在府里,过两日请姐姐赴雅集发散发散。” 姜离面色果真松快半分,“躺够十日确可走动,但定要小心。” 卢卓几人此去一时半刻回不来,姜离又到放着公文的书案旁翻起案情记载,昨日她一目十行看得疾快,今日则只看汪妍的记录,付云珩见状问:“姑娘有何疑问吗?” 姜离摇头,“我只是在想凶手何以第一个选择汪妍。” 裴晏这时道:“初接手案子时我亦想过此问,还专门调查了汪家上下,调查后并未发现疑点,汪妍在家中颇受宠爱,案发后她父母亲悲痛欲绝相继病倒,只有哥哥支撑门庭,那日在义庄你也看到了,他哥哥隔几日便去义庄一次。” 第015章 断骨 “姑娘, 裴大人来了” 天还未大亮,姜离的?马车便停在了顺义门外,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后,方才听怀夕轻唤一声, 姜离掀帘去看, 便见?一片冰天雪地里, 裴晏着一袭月白银纹圆领武袍策马而来,马背上的?他虽是姿容如玉,却眉梢冷峭, 身挺如剑,英武慑人。 姜离眯了眯眸子,从?前的?裴晏克己守礼宛若圣贤,总会叫人忘记他的?手?除了赋文修书?也可扬刀舞剑, 而今时移世易,裴晏令人陌生之地越来越多了。 裴晏老远也看到了薛氏马车,他长?鞭急落几?下, 马蹄在身后尥起阵阵雪雾, 到跟前收缰勒马, 在马儿嘶鸣中道:“姑娘来的?如此?之早, 想来是有要紧事, 去衙门说罢。” 他跳下马背, 将缰绳扔给跟上来的?九思,姜离默了默, 到底下得马车,二人同入顺义门, 裴晏侧眸看她一眼?,“是为?了付姑娘的?事?” 姜离点头, “不错。” 裴晏意?料之中,却又抱疑道:“姑娘和付姑娘相识还未有半月,为?何对她的?事如此?不辞辛苦?” 姜离面色淡淡,“许是投缘。” 裴晏不置可否,待到大理寺衙门,值守的?武卫见?这般大早二人同来,表情几?变,待入了裴晏的?东院,姜离才启口道:“昨日我去徐老夫人府上时,发现了一处异样,后来我又派人查了一番,便知道大人的?画像应往何处找了。” 九思为?二人打起帘络,等进了门,裴晏便问:“可是庆安伯府?” 姜离有些意?外,“大人如何得知?” 裴晏道:“当日付云慈在玉真观走失,虽于玉真观寻人之行闹的?颇大,但一般不会有人上来便关注此?事,当天晚上,玉真观的?一个老道长?因与徐老夫人交好,特?意?派人往徐府提了此?事,这便是说,除了寿安伯自家与徐家,没?有其他人知晓更多,而谣言是当天深夜便在东市传开,那消息最可能从?何地漏出?” 姜离凝眸,“徐家” 裴晏道:“徐家与伯府定亲,且婚期将近,一开始我对徐家并无怀疑,直到这几?日调查谣言来处,发现幕后之人十分小心,还在事发第二日再去玉真观打探内情,我便命人先仔细排查徐家上下,后得知因有道长?主?动回?报,徐家并未再派人打探,而前日我才得知,就在事发当夜,徐府上有位姑娘做客” 姜离道:“庆安伯府的?四小姐。” 裴晏颔首,“我虽有怀疑,但余妙芙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未有证据不好直言,因此?昨日只说尚未查到下落,但昨天半夜,排查庆安伯府的?人来禀,说庆安伯前两日把两个不听话的?小厮打发去了城外的?庄子上,令他们半年内不许回?来,今日一早,我已命人拿着画像出城,待找到那二人,便可知我们的?怀疑是否有错。” 姜离听他已安排好一切,顿时生出白跑一趟之感,“我昨日提过为?徐老夫人看诊,今日又这样早来,大人还没?进衙门便猜到我要说什么吧?” 裴晏道:“猜到也不比姑娘亲口相告。” 他神色平静,姜离心底怪异之感却又冒了出来,她俨然道:“既然大人已有安排,那也不必我多言了,大人还有公务,我先告辞。” 她说完便抬步,裴晏忙道:“且慢” 他看一眼?窗外,“凝香阁的?人马上就到了,昨夜搜查两家铺子并未发现异常,但康隆刚接手?铺子不久,没?有半年来的?客人名单,因此?我令他与康景明查拟名册,今晨同来大理寺,顺便看看康景明有何说法。” 裴晏语气诚恳,姜离想到香药的?线索来之不易,看他一瞬,终于还是驻足。 裴晏语声清郎了些,“昨日卢卓搜查药铺所?获不多,外间的?药铺几?乎没?有卖成品香身丸的?,客人多拿方子取药,虽有人买过近似的?汤药,但没?有连着数月买的?,再考虑到衣裙上的?污渍多为?粉末颗粒,药铺那条线便可一放。” 姜离点头,“确是更似香丸,那其他地方呢?” 裴晏道:“青楼戏楼有人用此?药,但除了极有名头的?,其他人用不起香身丸,而这些人也多有不在场证明,尚未寻到可疑之人。” 说话间九思又来送茶,再往屋内添了火炉,等暖和起来时,康隆与康景明还真到了。 二人前后入厢房,见?姜离也在,表情都?有些异样,见?了礼后,康隆热络地掏出一份名单来,“大人,这是昨天晚上小人去找景明拟好的?名册,在六月之前,我们的?客人还是很多的?,但从?七月开始,老主?顾跑了不少,您说的?买香身丸的?便渐少了。” 康隆锦衣加身,眉眼?带笑,身后的?康景明却是比那日所?见?更为?颓唐,他眼?窝深陷,面色蜡黄,下巴上胡茬一片,不知多少日未理仪容。 裴晏看完名单递给姜离,只问康景明道:“没有男子来买过香丸?” 康景明摇头,恹恹道:“此物专为女子调配,是我们不外传的?方子。” 裴晏生疑:“不外传的方子?” 见?康景明说话慢吞吞的?,康隆主动道:“大人有所不知,各家的?香身丸配方虽大同小异,但其用料配比却大有说法,我们的香身丸用料毫不含糊,配比也合宜,从?前可是最广受好评的?,听说浮香斋也查了,大人您可不知,其实那浮香斋是仿我们的方子!” 裴晏倒不知此?事,“怎么说?” 康隆哼道:“他们用药只变了两味,却不过是找了替代之药罢了,如果小人猜得不错,他们是专门买了我们的?香丸请懂行的?人模仿,不仅是香身丸,还有他们的?胭脂香粉也皆是比照我们来的?,若这香药与案子有关,那小人建议您狠狠查浮香斋,他们一定有问题,韵儿死后我们的?生意?一落千丈,最高兴的?便是他们了。” 同行相斥,相互模仿者?也屡见?不鲜,康隆所?言裴晏只听个七八分,他继续问:“浮香斋的?人此?前和康韵可有接触?” 康隆看向康景明,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由伸手?推他一把,“景明,你倒是答话啊……” 康景明又摇头,“不曾接触过,不过姐姐说过,浮香斋有几?味香膏调的?不错,她也买来研究过,用料倒是分得出,配比却难仿。” 康隆轻嗤一声,“什么调的?不错,你果然是个未学精到的?,浮香斋就是防制我们,再加些不入流的?噱头罢了,现在好了,你姐姐一走真让他们称霸王了,我敢肯定,那背后之人,必定对我们极有恶意?” 姜离忍不住问:“何以见?得?” 康隆咬牙切齿道:“浮香斋这阵子风头正盛,还要在后日办个品香雅集,说有什么新香,只请那些非富即贵的?老主?顾,可您敢信,他们竟把请帖送到了我和景明这里,要邀我们同去品香,这不是明晃晃打我们的?脸吗?” 此?行确是挑衅,姜离和裴晏也听得面色微沉。 康隆又苦兮兮道:“您说可恶不可恶,我们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若不去,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若韵儿还在,哪能容他们如此?放肆?” 这等商户之争衙门自是不管,裴晏又看了看名单,见?没?什么可问,康景明又是一副颓丧之态,便令二人先行回?府等消息。 等他们出了门,姜离走到窗边,正看到康隆嫌恶地低斥:“看看你这幅鬼样子,当着大人的?面简直丢尽了康家的?脸,一副都?在害你的?样子,你干脆去给你姐姐陪葬……” 康景明落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到底没?与康隆争执。 裴晏走来姜离身边,“康隆有意?收回?二房的?宅邸,康景明的?处境不大好,他是四岁时被其父领回?家的?,谁也不知他母亲是谁,当时的?主?母不愿认,他便等于寄居在康家,后来康老爷两夫妻相继病故,康家其他几?房为?了争夺家产,对他姐弟二人颇为?苛刻,康韵比他大三岁,算是拉扯着他,相依为?命长?大。” 光看容色也知道康景明过的?辛苦,姜离叹了口气,“可惜没?有新线索,凝香阁的?客人与浮香斋相差无几?,且皆是” “女子”二字未出,姜离话语忽然一断,裴晏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这一看,他的?表情明暗不定起来。 只见?院门处正走来二人,左侧的?是付云珩,其右跟个着宝蓝云纹团花纹蜀锦大衫的?清俊男子,步态悠哉,眉眼?风流,竟是李策。 “鹤臣,我来不碍你公务吧?” 李策笑盈盈的?,人未进门声先至,他父亲是从?前的?江陵王,景德十五年削藩后降为?郡王衔,后父母早逝由他袭爵,长?安城世家贵胄皆称他小郡王,他大喇喇掀帘而入,不等裴晏答话,细长?的?瑞凤眼?微微一眯,“薛姑娘怎在此??” 姜离微微欠身,“小郡王。” 付云珩后一步进来,惊讶道:“咦,小郡王认识薛姑娘?” 李策含笑点头,“那日在庆阳姑姑府上见?过。” 付云珩想起姜离提过莳花宴之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巧了,你应该知道吧,薛姑娘医术极是高明。” 李策视线在裴晏与姜离之间来回?,“辛夷圣手?,我自然知道,但今日这是……” 裴晏道:“有一案子需要薛姑娘帮忙,你怎来了?” 第016章 女尸 申时过半, 城南义庄正堂内站满了人。 汪乾有些莫名道:“怎忽然?问起七年?前的事?七年?之前,我们一家人还?有绣楼的师傅们一起出城上香,当时我妹妹和胡师傅乘一辆马车,结果路上他们那辆马车车轴忽然?断了, 车厢甩出去, 我妹妹和胡师父都受了伤, 胡师父摔断了腿,我妹妹则撞折了手。” 他抬起右手比划,“当时手腕错了位, 前臂内侧的骨头也断了,请了几位大夫都说以后会落下残疾,幸好后来遇到一位专治骨伤的大夫,花了一个多月才见好。” 姜离指着自己的手道:“是手臂内侧这?根骨头断了?” 汪乾点头:“那时我妹妹手腕和手臂都肿的老高, 大夫检查后是这?样说的,后来治了一个多月,又养了一个多月, 幸而她年?纪小算是好全了。” 话音落定, 汪乾面色紧张问:“裴大人, 这?是何意?怎么问起这?个?莫不是我妹妹的遗体?出了什么岔子?” 裴晏道:“眼下还?不肯定, 你在此等候片刻。” 汪乾欲言又止, 这?时, 宋亦安从甬道之中走了出来,他围着面巾戴着护手, 瓮声瓮气道:“大人,从现有露出的骨骼来看, 的确没有发现受伤旧痕,但如?果要检查的明明白白, 需要把汪姑娘的手臂骨骼清理出来,再用仵作特有的法子试。” 汪乾一听?瞪大了眸子,“什么意思?把骨骼清理出来?” 宋亦安道:“就是把汪姑娘右手小臂上的腐烂皮肉全部?剔除干净。” 汪乾眼前一黑,愤然?道:“我妹妹的遗体?本身就残缺不全了,如?今还?要剔骨,你们这?、这?是愈发令她泉下难安了……” “汪公?子。”姜离上前半步,“只有早日抓到凶手才能真正让汪姑娘安息,何况如?今发现的线索极其要紧……” 见汪乾面无松动,裴晏道:“你妹妹的手受过重伤,但如?今发现的这?具遗体?手臂骨骼却不见伤痕,也就是说,如?今这?具遗体?,极可能不是你妹妹。” 汪乾听?得大惊,“不是我妹妹?可、可那些衣裙饰物,都是我妹妹的没错啊,如?果不是我妹妹那又会是谁?难道我妹妹还?活着?” 如?果死者不是汪妍,那真正的汪妍在何处的确是个问题,但倘若好好一个人失踪五月未有消息,其结果也不容乐观。 这?一点汪乾能想到,但即便只有一丝希望,他也愿意一试,“既是如?此,那便验骨吧,你们该怎么验就怎么验!如?果我妹妹还?活着,那怎么样都行……” 裴晏看向?宋亦安,宋亦安立刻返回停尸间,裴晏和姜离一同跟进去,便见宋亦安正拿起汪妍的右手小臂前去化冻。 汪妍遗体?腐烂最甚,四肢多处见骨,宋亦安先将骨头化冻,再将其上腐烂粘连的皮肉一点点剔除,待骨头全露出之后,又放入陶罐之中大火水煮。 这?一幕看的众人心底发寒,汪乾更是背过身去连连干呕,宋亦安面无表情地?水煮了一刻钟,以去除骨头上所?有污垢,待煮完,又拿了桑皮纸仔细擦干打磨,待露出人骨底色,宋亦安走到窗边对着天光仔仔细细看,不多时,他惊讶道:“我可以确定,这?是一截毫无瑕疵的、完美的人手臂骨,其主人绝没有受过伤。” 裴晏神色难看起来,汪乾也倒吸一口凉气,“不是我妹妹,真的不是我妹妹,裴大人,那是不是说,我妹妹有可能还?在世?” 裴晏道:“不是汪妍,可当初抛尸用的是汪妍的衣裙,凶手的目的正是让我们把此人当做汪妍,无论?如?何,汪妍被凶手掳走当不假。” 汪乾心绪一阵跌宕起伏,姜离则把目光落在了康韵和郑冉的遗体?上,这?二人一个死在盛夏,一个死在初秋,尤其是康韵的头颅,也几乎面目全非,姜离道:“凶手既能让官府以为那是汪妍,那康韵和郑冉的尸体?许也存疑。” 裴晏也正有此意,但宋亦安在旁道:“可是这?两位小姐没受过什么重伤,身上其他地?方也几乎没有特殊的痕迹,再加上尸表尸变,要如?何重验呢?” 裴晏吩咐道:“去郑家和康家走一趟,再将康韵和郑冉的贴身婢女也带来。” 十安领命而去,众人面沉如?水,皆似陷入迷雾之中,姜离掩着口鼻上前,仔细观察被分尸的尸块,“尸体?确是同一人所?有,不是汪妍,那便是说此案遇害的不止知道的这?几人,这?几月没有其他人报过女子失踪吗?” 裴晏道:“自然?有,此案震动长?安,一旦有人报年?轻女子失踪,当先便与此案关联, 但这?几月来,与这?具女尸相符合的并没有。” 汪乾顾不上其他,只道:“既然不是我妹妹的遗体?,那我妹妹在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道理失踪了这么久凶手还将她留在身边的,若真是,那倒也好了。” 裴晏眉头拧起,“凶手毒辣狡猾,先以分尸掩盖线索,让我们误以为凶手是为了泄恨图色,如?今连尸体?身份也被其误导” 姜离听?着裴晏所?言,也喃喃道:“凶手极喜欢用障眼法,他似乎能猜到官府会如?何调查,既是如?此,那他误导第一具遗体的身份,定也是为了掩盖什么,而这?位死者死亡六月,却没有家里人前来报官,也十分古怪。” 姜离说到此处,问宋亦安,“宋仵作,发现尸块之时,这?位死者的死亡时间,是确定在汪姑娘失踪之时吗?” 宋亦安点头,“不错,汪姑娘是六月初七报的失踪,这?位死者的尸块则是在六月二十被发现,虽然?腐烂程度极高,但因发现之时其内脏几乎被尸虫蚕食殆尽,而一般夏日尸虫蚕食内脏的速度也就在半个月左右,所?以我们当时认为死亡时间对得上,如?今确定死者不是汪姑娘,那在下以为,这?位死者多半死在汪姑娘之前。” 裴晏沉声道:“第一位死者不是汪妍,而是此人,但凶手却要让世人以为她便是汪妍,要么第一位死者身份特殊,凶手不愿让世人知道是她死了,要么,凶手本就是为了汪妍,让世人误以为汪妍已死” 不同角度推演,结论?自也不同,而裴晏所?言几乎都说得通,他又道:“为今之计,一是查清这?位死者身份,二是再盘查汪妍的人际关系,看有无第二种可能,第三,便是确定后两位面容已毁的死者是否还?有误判。” 汪乾忍不住道:“我妹妹平日里就是家里?铺子两处来回,她认识的人我都认得,她与冯家定亲之后,除了在铺子里?与外男打过照面,根本没有新认识的男子,我实在想不到何人会为了她杀人,只为做局让她假死。” 裴晏若有所?思,当着汪乾的面却并未多言,众人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礼部?司郎中郑旭与夫人梁氏带着个嬷嬷赶了过来,没一会儿,康隆和康景明也先后到了义庄,二人只带了随身小厮并无侍婢,家属们此前打过照面,今日又被聚集在此,皆面色惶惶。 裴晏开门见山道:“此前诸位已认领了遗体?,但我们如?今发现此前认领遗体?的章程过于简单,今日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再回忆回忆,除了年?岁身量之外郑冉和康韵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特征,例如?受过伤、有何在身上留下痕迹的习惯,越详细越好。” 康隆和康景明早上才去过大理寺,不想下午又被叫来义庄,一听?此言,康景明表情迷惑,康隆也道:“大人这?是何意?此前不都确认过了吗?” 裴晏严声道:“答问便可。” 康隆不敢多问,立刻回忆,“韵儿有何习惯留下痕迹,还?真说不上来,受伤也是没有的,她的遗体?我们都看过,那模样,也辨不出什么浅表痕迹了吧,她制香,少不了手上偶有伤痕,别的真想不起来了……” 他看向?康景明,康景明道:“姐姐没得过重病,也没有受过重伤,平日里?醉心于制香研香,除了铺子便是在府中待着,我也想不出有什么痕迹。” 姜离这?时道:“她的侍婢呢?” 裴晏道:“康韵出事前七日,其侍婢翠竹因偷盗财务被赶出了府,后来离开长?安回老家密州去了,我们去查过,她的确去典当过康韵的首饰。” 裴晏又看向?郑旭夫妻,梁氏道:“冉儿也没受过伤患过病,唯一便是她有少年?白,这?在月前也辨认过的,苏妈妈” 跟来的老妈妈道:“不错,奴婢给小姐梳头的,总要帮她想法子把白发藏起来,因此记得清楚,当时也来辨认过的。” 裴晏这?时也问:“她那两个侍婢呢?” 梁氏眼神簇闪一下,“冉儿出事,乃是那二人护主不力,后来我看见她们便要想起冉儿遭的难,便将她们发卖了。” 裴晏皱了皱眉,这?时康景明道:“此前我说过,我姐姐出事前两月一直研究香膏用色,她的指甲被染了朱红颜色,又因常常与蜜蜡油脂打交道,令那颜色极其难褪。” 康隆在一旁点头,裴晏自也记得此事,这?时姜离不懈地?问:“两位姑娘幼年?至今没受过任何骨伤?” 裴晏径直道:“倘若要损伤两位姑娘遗体?验尸,你们” 康家还?未说话,梁氏先断然?道:“不可,大人,冉儿已够受罪了,怎还?能损伤?这?案子耽误日久,若非看在大人面上,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的遗体?接回去的,她也没有受过什么骨伤,衙门不必再去验什么。” 第017章 真的是他 “芍药、相思子、合欢、甘松、麝香、木香, 这?说的是我们名唤‘长?相思’的香脂,一套五盒,含面脂、口脂、珠粉、香膏、石黛,只需二十两银子, 是我们今年四月中出的极品, 也是迄今为止我们店里卖的最好的。” 浮香斋坐落在城西南崇业坊中, 周遭虽不比东西市繁华,但?因距离朱雀大街不远,也不缺来客, 午时过半,阔达前厅中已?是衣香鬓影,人?头攒动,身材圆滚的掌柜陈安将裴晏与姜离请入偏阁回话, 虽知是大理寺查问,面上?也得色难掩。 陈安又眉飞色舞道?:“这?套长?相思里面除了您知道?的那几味药材香料,还用了些西夷神香木, 好些小娘子用了我们的香脂与心?上?人?终成?眷属, 因此我们这?香又叫姻缘香, 四月开?卖, 起初还没什?么人?知道?, 到了六月, 我们每个月限量卖五十套,您想?长?安城这?么多夫人?小姐, 五十套哪里够,那没法子了, 我们只好设了门槛,要在我们这?里买两百两银子以?上?的主顾才能买这?长?相思, 就算这?样?,也还是不够卖……” 陈安喜滋滋地抄着手,做为这?半年来长?安城最春风得意的掌柜,他不知愁为何物,大理寺查案来过几回,他也全无心?虚之态。 裴晏道?:“这?套香四月中开?始卖,你可还记得具体是哪一日?且前几天买香的有哪些人??” 陈安立刻道?:“小人?不会忘记,是四月十三开?始卖的,那时候我们还未设门槛呢,眼熟的我记得,可若是夫人?小姐们派了丫鬟嬷嬷们来买,或是来过一次就不来了的,我们也不认得谁是谁,更不会刻意让大家留下姓名。” 裴晏道?:“把你记得的整理一份名单出来。” 陈安应声去往后厢,姜离则打量起这?家铺子来,浮香斋浮香斋,店如?其名,幽香浮动,主店为一座二层小楼,一楼为大堂,后厢连着楼上?待客雅间,再往后似乎还有片小院为制香的工坊,时辰尚早,店前店后皆忙的脚不沾地。 半刻钟的功夫,陈安捧着一份名目出来,“大人?” 裴晏接过名目一看,“只这?七人??” 陈安赔笑道?:“本店今年二月才开?张,四月的时候还没打出名头,每日来客的确不如?眼下多,小人?适才查看了记录,又问了几个伙计,只记得这?么七个人?,其他不知名讳的客人?应该还有十多人?,但?她们后来多半没再来过,小人?也无从追溯。” 陈安说的诚恳,裴晏也能理解,他把名单递给姜离,又道?:“你口音听着不像本地人?。” 陈安一笑,“不错,小人?是通州人?,早前也是掌脂粉铺子的,过年那会儿,小人?在通州的铺子遇到了点难处,旧东家不打算干了,这?时候如?今的东家找到了小人?,小人?这?才来了长?安,这?半年做出了名堂,也算不辜负东家。” 裴晏这?时道?:“你们东家是何许人??” 陈安神秘一笑,“不是小人?不答,是小人?也不清楚,只知东家是西夷人?,来长?安做生意不愿风头太露,除了几样?香品是东家亲自?制作,其他抛头露面的事情都是小人?一手操办,东家也不怎么来铺子,甚至铺子装潢、招揽伙计工人?,都是小人?拿主意。” 姜离正看着那份名单作难,陈安写了七人?,这?七人?皆是非富即贵之家,因此绝不可能失踪了却无人?报官。 裴晏摆了摆手令陈安退下,片刻道?:“为今之计,还是要去查此七人?,看是否有人?买香赠与她人?,甚至是买了香之后赏赐给下人?也说不好,城中富贵人?家,便是婢女也绫罗加身,再加上?她看病的店铺在城南,也可大致锁定住地范围。” 姜离也道?:“膝上?生病,确会选择最近的医馆看病。” 裴晏叫来十安吩咐下去,一转身,却见姜离出了偏阁,去了正堂之中看香,她衣饰不凡,又是与裴晏同?来,堂中伙计不知她是谁,态度却极其热络,“姑娘,您随便看,小人?以?为,您形容清雅绝俗,这?一秋水白露香最适合您不过……” 姜离噙着淡笑,“是吗?那便都与我说说看吧。” 伙计扬声答应,立刻将眼前香膏从头到尾与姜离说来,姜离听得仔细,眼底亦微光明灭,不远处裴晏站在偏阁门口,视线悠悠落在姜离身上?。 九思站在他身边,轻声道?:“薛姑娘不施脂粉,这?是真要买还是问问看?” 裴晏道?:“她不会买。” 话音落定,便见姜离对那热情的伙计道?了一声“辛苦”又朝他们走来,那伙计忙活半晌却一场空,颇为哀怨地望着姜离。 姜离走到裴晏跟前,“那位康老爷倒也没说错,这?里的香膏香脂与凝香阁的确有几分相似,只是比凝香阁更为精致花哨。” 九思笑道?:“这?年头大家就喜欢这些花哨。” 话音落下,外头进来个武卫,“大人?,金吾卫来消息,说戏班那边有线索了,找到了两个证人?已?送回了大理寺衙门” 裴晏点头,“我与薛姑娘这?就回衙门。” 姜离在旁听得一默,她有说要去大理寺吗?但?想?到那凶手会模仿人?声,此条线索又的确颇为紧要,她到底很是心?动,见裴晏出门上?得马背,她便也跟了上?去。 上?了马车,怀夕轻声道?:“裴大人?果然还是信任姑娘的,若姑娘是男子,裴大人?只怕要把姑娘留在大理寺才好。” 马车辚辚而动,裴晏得了消息虽有些心?急,却也只跟在马车之后,姜离敲了敲车璧,“长?恭,走快些” 长?恭马鞭急落,马车沿着长?街奔驰起来,怀夕这?时也道?:“那位姑娘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看病是一个人?呢?奴婢觉得裴大人?说得对,只怕真是哪家得脸的下人?,但?就算是下人?,极是得脸的,那失踪了也该报官啊。” 姜离目光沉凝,“浮香斋四月十三开?始卖长?相思,那位老先生虽然记不清她去看病具体是哪一天,但?也说是四月中,刚开?始卖她便买了来,这?位姑娘定是爱香之人?。” 怀夕补充道?:“且她身上?香味极浓呢,昨夜三小姐虽然也浓香扑鼻,但?她外出时可还知道?轻重,奴婢听吉祥姐姐说,三小姐在家的时候,常用香膏香汤养身,如?此达到一种不饰而香的境地,昨夜说不定真涂了三斤香膏。” 说至此,姜离秀眉轻蹙,“浮香斋,爱香的年轻姑娘,怎么总觉得何处有些古怪呢……” 姜离想?了一路,待到了顺义?门外,她下马车便问:“大人?,此前调查浮香斋之时,这?半年来浮香斋可有女工失踪?” 裴晏听得蹙眉,“不曾有,浮香斋掌柜伙计十二人?,制香的作坊内也只有十五人?,且都是陈安精心?挑选,开?业之后从无轮换,怎如?此问?” 姜离摇头,“我只是在想?这?位姑娘有些古怪,能让大夫一下闻出来香膏用料的,定是用香极浓,而寻常人?用香,但?凡知道?礼数的,都极少在外出时如?此张扬,再加上?浮香斋在城中西南,距离仁风医馆并不算远,我便想?,那位姑娘身上?极香,是否不是因为她爱浓香,而是因她本就是制香之人?,如?此身上?才沾了极浓郁的香气。” 裴晏先觉欣然,“此念的确合理,但?凶手的目标皆是待嫁的新娘,莫说浮香斋没有这?样?的女工,便是有,待嫁新娘这?一点也难附和。” 姜离微微颔首,“的确,那便只能从客人?身上?入手了。” 裴晏道?:“已?经去查了,下午应能有消息。” 二人?相携入大理寺,值守的武卫见二人?同?来,表情又精彩纷呈起来,待二人?走远了,一武卫才悠悠道?:“没记错的话,少卿大人?已?二十又三了吧?” …… 付云珩正等在院子里,见二人?一齐出现,目光登时生亮,“鹤臣哥哥,薛姑娘,你们怎么在一起?” 裴晏道?:“昨日发现第一具遗体不是汪妍,如?今正查此人?身份。” 他言简意赅,听得付云珩云里雾里,“什?么?不是汪妍?然后请薛姑娘帮忙?” 一旁九思补充道?:“要去几家医馆查探,本来可以?派底下人?去的,公子想?着时辰尚早,便自?己跑了一趟,恰巧遇见了薛姑娘。” 付云珩“哦”了一声,又道?:“对了,我们排查到了两个能提供线索之人?,按他们所言,戏班子里其他人?虽然没有嫌疑,可是他们曾经见过其他有此技能之人?。” 两个人?证都等在屋内,待见了礼,其中一人?当先道?:“小人?钟春,如?今在三庆班登台,大人?要找的,极善口技之人?,我们班子里虽然寥寥,但?小人?在十年前,尚在杂戏班子里学?艺之时,遇见过两个比小人?小五六岁的,这?二人?天赋绝好,口技一流,除了模仿人?声,鸟鸣犬吠样?样?皆信手拈来,只是后来杂戏班子要离开?长?安,小人?有幸去了三庆班,他们却不知去往何处了,这?些年再也没见过他们……” 裴晏问:“他们叫什?么,如?今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钟春想?了想?,“一个叫苏恒,一个叫周宇,今年应在二十上?下,长?相一个瘦长?脸,唇角有颗红痣,一个则是国字脸,眼睛尤其好看有神,二人?除了口技,武功也学?的不赖,别的小人?便说不上?来了,当时他们才十岁出头,因口技天赋小人?记得清楚,但?十年已?过,容貌皆会变化,小人?说不准。” 第018章 换尸 “大人, 没有找到人” 午时?初刻,银装素裹的庭院里,姜离与裴晏并?肩而立,卢卓与冯骥带着大理寺差役, 正在?庭院之间搜查。 卢卓道:“他们府上的人说, 昨夜主仆二人皆未归家, 还说这等情况这几?月十分常见,他们也未当回事,也不知道去处, 且自从出事之后,府内遣散了不少人,再加上近日?宅邸之争,府中只留下几?个来?了三月的。” 姜离与裴晏面色齐沉, 裴晏问?:“主仆二人时?常一起彻夜不归?” 卢卓点头,“家仆是如此说的。” 裴晏眼底闪过肃杀,“搜, 府内上下尽数搜一遍, 看能否找到线索。” 卢卓领命而去, 裴晏又唤:“冯骥, 你派人去金吾卫一趟, 令他们全?城搜捕, 你再亲自带人去几?处城门查问?,看他们是不是察觉危险逃出了城。” 冯骥点头, “是,属下这就带人往城门寻。” 冯骥说完转身而去, 裴晏的表情有些严峻起来?,姜离也拧眉道:“这几?日?传唤受害者?家属问?证, 他们的确知道大理寺查到了什么,也明白他杀人之法已暴露,但?如今我们还未明白无名尸体有何玄机,他们会逃吗?” 这般说着,姜离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目光掠过重重飞檐,幽幽道:“多了一具无名女尸,不见的却是汪妍的尸体,可汪家的证供中从未提起他只言片语,汪妍在?家中极受宠爱,对?冯家亲事亦满意?,没道理与他有何牵扯,而他凭何藏起汪妍的尸体?” 姜离心?底疑窦难明,未几?,卢卓去而复返,“大人,都?搜了,这院子拢共三进,也不算大,没发现?有何异常,暂时?也没发现?暗室。” 此一言令几?人心?生疑窦,裴晏道:“若杀人现?场在?此,绝不可能毫无异样,除非他还有别的宅邸。” 卢卓摇头,“问?了他的管家,说不知他是否还有别的宅邸。” 裴晏听?得狭眸,这时?,九思从府外快步而入,“公子,这是最近两日?调查凝香阁和浮香斋得来?的信报,都?在?此了” 裴晏接在?手中,九思道:“浮香斋这几?日?在?准备品香雅集,除了香料之外,购置了不少待客之物,据说今夜还有烟火会,在?城南林氏作坊采购了不少焰火炮仗,凝香阁这几?日?没什么动静,此前数月的些许采买进项也在?此。” 这份文书名单颇长,裴晏一目十行看过,又将公文递给了姜离,姜离打开一看,也觉目不暇接,因心?思皆在?眼前,对?这些反不比先前在?意?。 这时?裴晏道:“留人在?府中蹲守,将其他府内下人带回去详细审问?。” 出得府门,裴晏带着人打马在?前,姜离则上了薛氏马车,他们眼下是在?城南永达坊,要回大理寺,需得先往朱雀街去,等到了朱雀街,姜离听?着外头贩夫走卒的吆喝掀起帘络,在?抬眸朝东面看,很?快沉思起来?。 怀夕在?旁看着,“怎么了姑娘?” 姜离道:“这里距离安善坊很?近。” 怀夕扬眉,“您是说仁风堂?” 姜离点头,这时?不知想到什么,对?策马在?前的裴晏道:“裴大人,我想到一处可能,但?极不确定,我想去探问?一二,你们先行一步,我稍后跟来?。” 裴晏迟疑一瞬,终是道:“九思。” 九思眼珠儿微转,立刻道:“小人跟着薛姑娘。” “不必” 话音还未落,裴晏已经打马而走,九思道:“姑娘可是在?替大理寺分忧,您不必与公子客气?。” 姜离默了默,只好吩咐长恭,“去靖善坊廖记当铺” 九思打马跟随,一听?这地名,只觉万分熟悉,很?快他反应过来?,“这家当铺不是那家婢女此前去过的……” 姜离点头,“我有一事要问?。” 九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没多时?,马车便到了廖记,姜离亲自下马车入当铺,又叫来?掌柜的问?话,不到一刻钟,姜离肃面而出,又吩咐,“去宣义坊万宝坊。” 长恭应是落鞭,马车直奔宣义坊而去,九思随行在?旁,忍不住隔着帘络问?道:“姑娘刚回长安没几?日?,怎么对?这几?家当铺位置颇为熟悉?” 姜离所知当铺乃是从公文中看来?,但?能清清楚楚记得位置却实属难得,马车内姜离与怀夕对?视一眼,怀夕出声道:“我们姑娘有过目不忘之能。” 九思摸了摸鼻尖,一时不知该不该信。 等马车到了万宝坊,姜离再下车探问?,一刻钟后,面色愈发难看地上了马车,“去开明坊杨氏当铺” 马车走动起来?,怀夕道:“姑娘在?怀疑什么?” 姜离眯着眸子,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了昨夜的秋月梨,她语声微凉道:“若我记得不错,密州乃是瓜果之乡,每年四五月份尤其盛产枇杷与杏子。” 说起吃的,怀夕自是了解,“不错不错,密州位置好,去哪儿都?不算远,咱们四五月份不也在徐州吃过吗?但?,这与咱们得案子有何关系?” 姜离缓缓摇头,似想到了极其疑难之处,又轻喃道:“可这是为什么……” 怀夕不敢打扰她,又过了两刻钟,马车到了杨氏当铺,姜离下马车入店探问?,没多时?,她又面沉如水走了出来?,此刻已是申时?过半,阴沉的天光已现?昏暗,姜离上了马车,却并?未发令,只靠着车璧苦思起来?。 九思在?马车外候着,只听?见马车内姜离在?自言自语。 “汪妍失踪在?六月初七……” “第一次典当在?六月初四……” “长相思在?四月十三发售……” “浮香斋防制香丸……” 姜离轻喃不断,落在?膝头的手亦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某一刻,她忽然坐直了身形,目光亦森寒起来?,她一把掀开帘络,“九思,你快回大理寺见你家公子,我知道该去何处找人了!” 九思一愣,“小人回大理寺,那姑娘呢?” 姜离寒声道:“我去一趟义庄。” …… 裴晏从大理寺监牢走出来?已近酉时?,冯骥和付云珩都?等在?外面,冯骥道:“大人,六处城门都?去仔细查问?了,没有见过他们。” 付云珩也上前来?,“鹤臣哥哥,怎么忽然确定了凶手?” 裴晏将得来?证供给付云珩,付云珩接过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案发的那几?次,他们还真不在?府中啊,可惜我们当时?只顾着安抚他们情绪,哪里疑过他们!这些人都?只在?府里伺候了两三月,这是早有预谋!可我们那边也搜了半日?了,没发现?他们的踪迹,难道是躲藏去了何处私宅我们还未发现??” 一路回了东院,裴晏看着新得的证供陷入了沉思,某一刻,他目光一转落在?堂中,轻声道:“年初开业,年初支银,香方防制,东家无踪……” 付云珩没听?懂,“鹤臣哥哥在?说什么?” 裴晏目光几?变,“这怎可能……” 付云珩看向卢卓二人,卢卓与冯骥亦是一头雾水,而这时?,九思从外面快步而入,“公子,小人回来?了” 他直冲进门,裴晏看向他身后,“薛姑娘呢?” 九思快速道:“薛姑娘说要去一趟义庄,他让小人先一步回来?找您,说咱们要抓的人在?浮香斋” 裴晏眉心?一跳,立时?起身,还未说话,一旁的付云珩瞪大了眸子,“浮香斋?浮香斋今夜不是有品香雅集吗?不是请了好些达官贵胄人家的小姐吗?我姐姐也被虞梓桐带着去那雅集了!” 话音落下,裴晏不知想到什么,断然道:“让牢里继续审,卢卓清点武卫出发,浮香斋要出事” …… 酉时?过半,陈安将最后一位客人迎进了后院临时?搭建的花厅之中,虽是临时?搭建,却也装点的珠帘绣幕,富丽堂皇,灯火荧煌间,以庆阳公主李莹为尊的三十多位夫人小姐并?几?位年轻公子皆分席而坐,连凝香阁如今的东家康隆也在?列,每个人都?将期待的目光落在?他这个掌柜身上。 陈安挺了挺胸膛,面上一派春风得意?,大半年期,他还在?通州香铺之中伏低做小求生意?,可短短十个月,他竟能与当今公主、与王侯夫人、世子,伯爵小姐、公子们相聚一堂,甚至无需谄媚卖好,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也对?他笑?脸相待。 陈安清了清嗓子,又朝着后厢抬了抬手,在?一片悦耳丝竹声中,他登上了铺满黼黻的圆台,又笑?盈盈道:“今日?有幸得诸位贵客赏光,在?下也就不卖关?子了,今日?除了此前出过的珍藏限量香膏和下月将出的五种香脂,我们东家还新制了三款新的香脂请大家品鉴,这三款新香脂将不做对?外售卖,只送给今日?出席的诸位,临近年末,以此感谢诸位今岁对?浮香斋的厚爱。” 席间传来?几?声欢呼,陈安拍了拍手,四垂的纱帘后,鱼贯走出七八个形容清秀的侍女,侍女们捧着精致的香盒,依次奉送给在?座的客人。 陈安道:“这第一款香,名叫‘雪中春信’,如今正值隆冬,我们东家以红梅做底,特制了这款色艳气?幽的淡香,无论是公主殿下、夫人小姐们,还是诸位公子,皆可享用,绝无艳俗之感……” 随着陈安所言,众人打开香盒,纷纷试起香来?,不过片刻,皆是赞不绝口。 第019章 尖叫 姜离一言似水入油锅, 立刻引得满场惊诧,新娘屠夫之名在长安城传了小半年,其凶狠残忍能止小儿夜啼,可谁能想到, 此人竟是凝香阁从前的少东家, 亦是真正的浮香斋老板, 而替换尸体?之言,更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康隆不敢置信道:“什?么?那尸体?不是韵儿?韵儿还没死?!” 众人多少都听过案情?,皆惶然议论起来, 薛沁看着姜离站在裴晏身?边,一脸的不可置信,“长姐,你怎么知道这些” 裴晏显然也?未想到此处, 而二?楼轩窗处,康景明一脸沉稳若定道:“薛姑娘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姜离森然道:“六月初七,汪妍失踪, 六月二?十, 用汪妍衣裙包裹的高度腐烂的尸块在城西护城河发现, 因尸体?腐烂太?过, 再加上汪妍的衣裙饰物, 官府与家属自然而然将?死者当做了汪妍, 可你并不知道,汪妍少时摔断过手, 如今骨头上仍留有痕迹,而尸体?因腐烂见骨, 我又无意间?得知汪妍断手之事,这才?发现了古怪。” “遗体?不是汪妍, 那死者是谁?真正的汪妍又去了何处?这几日?衙门皆在查此两问,后来大理寺的仵作剖验,发现第一具遗体?的主人曾换过鹤膝风之疾,我们几经走访,在城南仁风堂找到了治疗过死者的老大夫,老大夫说,这位姑娘今岁四月中看诊,看诊时,身?上有一种浓香,其中正含芍药、相思?子、合欢、甘松、麝香、木香等几味香料” 姜离言辞铮然,这时陈安反应最?快,“这是我们的长相思?!” 姜离看他一眼,点头道:“正是浮香斋的长相思?香,而后我们查问得知,长相思?是四月十三才?开始售卖,既然四月十三才?开始卖,那倘若这位死者是四月十三之前便去仁风堂看诊,她怎会用上长相思?香?当然,老大夫记不清具体?日?期,此处存疑,直到今日?,我去了康家,这才?发现康家距离仁风堂所在的安善坊极近” “患鹤膝风的病患腿疼,看病自去最?近的医馆,这便令我觉得巧合,这时,我串联起近来诸多线索,发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凶手有可能是你们主仆二?人,而凝香阁盛名已久,浮香斋的香方与凝香阁极其相似,那会否存在一种可能,浮香斋幕后之人,本来就与凝香阁有关呢?这时,我想到了康韵的侍婢翠竹。” “翠竹是密州人,而死者发鹤膝风的病因之一是吃了颇多冷凉瓜果,恰巧密州正是瓜果之乡,四月尤其盛产枇杷与杏,更重要的是,翠竹刚好在康韵出事前被发现偷盗之行,后被赶出康家,官府复查时,发现她去过当铺典当赃物,于是我跑了三家当铺,这一问才?得知,当日?去典当那些玉器首饰的姑娘,皆穿斗篷带兜帽,身?形清瘦,声音也?颇为婉转动听,这与新娘屠夫诱骗受害者的方法十分相似,我因而怀疑是有人假扮翠竹前去当铺。” “翠竹第一次去典当财务,乃是六月初四,这时汪妍还未失踪,于是我想,会不会第一个死的就是翠竹,翠竹死后,凶手想为赶她出府做铺垫,于是安排假的翠竹去当铺留下线索,但如果死的是翠竹,身?为主人的康韵怎会发现不了?” “这时,我记起当时康家人的证词,说康韵月余闭门研香,府中只?有翠竹近身?伺候,也?只?有康景明你日?日?见她,你费尽周折自是为最?重要之人,但出错的却是第一具尸体?,汪妍和翠竹对你而言不算紧要,那真正出错的,难道不该是你姐姐的遗体??” 姜离凌然道:“我怀疑到此处,便已想通了一切,因此我又去了一次义庄,当我用仵作的法子勘验第二?具遗体?之时,果然在其手臂骨头上发现了断痕,那尸体?根本不是康韵,而是汪妍,真正的康韵从未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姜离从头至尾讲明一切,听得付云珩目瞪口呆,他骇然道:“所以汪妍他哥哥怎么也?不会想到,虽然汪妍的遗体?认错了,可妹妹的尸体?其实也?近在眼前?” 众人本是云里雾里,听到此处皆心惊不已,唯独康景明失笑摇头,“薛姑娘好会联想,还要替换两次尸体?,凶手何不就用翠竹替代我姐姐的遗体??” 裴晏寒声道:“自是因汪妍遇害之时,翠竹的尸体?早已发腐,为了不让官府发现破绽,先抛翠竹尸体?假做汪妍,待到七月,现在汪妍的指甲上染色,又抛汪妍的尸体?假做康韵,如此便完成?两环障眼法,令所有人以为翠竹被赶出府回了老家,死的是汪妍与康韵。” 康景明似笑非笑道:“大人是否忘记了,这案子凶手的选择对象都是新嫁娘,翠竹可不是什?么待嫁的新娘” 裴晏道:“凶手选待嫁新娘,乃是为了挖心,可第一位死者的尸块被发现时,内脏已经被尸虫掏空,已没有办法证明其心脏是否被凶手掏走,她的死多半只?是个意外,而后被你拿来当做误导官府的棋子罢了。” 不等康景明说话,姜离又道:“如果没猜错,翠竹应该死在五月末六月初,而她四月去看鹤膝风之时身?上有浓香,不是因为她买了长相思?,而是因为她日日伺候研制长相思之人!在长相思?还未售卖之前,她身上便日日染香!” 康隆眼神一变,“薛姑娘的意思?是说,长相思?不是浮香斋研制,而是……” 姜离点头:“不错,应是康韵研制。” 康隆不敢置信,“可是怎么会?” 裴晏道:“你曾说过,今岁初,康 韵曾支了一笔银子出去,而后不知下落,如果没猜错,那银子正是给了康景明,彼时康韵婚事初定,知道她出嫁之后康景明日子必定艰难,于是想帮康景明自立门户,这才?有了浮香斋。” 康隆眼前一黑,“是韵儿帮你……” 提起康韵,康景明的表情?僵硬起来,而一旁的陈安听到此地,只?觉眼前锦绣堂皇即将?变作一场梦幻泡影,见康景明不言语,他忍不住分辨道:“大人,姑娘,什?么假扮翠竹,什?么新娘屠夫,你们说了这样多,无外乎证明官府弄错了遗体?,那又与我们东家有何干系?就算是康姑娘帮东家自立门户,那也?是因为她与东家情?深义重,与杀人案又有何干?” 姜离冷声道:“昨日?我见到一位曾在长福班学艺的伶人,当时看到他脖颈上有个刺青,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刺青在何处见过,直到今天早上我看到了被墨渍污染的‘福’字,我这才?想起那日?在凝香阁外,康景明的小厮与人对峙挣扎时被扯乱衣领露出了颈子,只?是那时他身?上乌青一片,刺青掩在乌青中看不分明” 话音落下,裴晏继续道:“七年前,长福班的冬青因偷盗被卖去城东倚春楼,做了楼中小倌,其十五岁时,也?就是四年前,因不愿被客人强辱逃了出来,后被抓回,即将?被打死之时你康景明出资将?人买下留在身?边,为其改名康青,而他有一门极厉害的口技,只?要他想,他可模仿任何人说话之声,再加上他身?量清瘦,身?段秀质,便是假扮女子也?惟妙惟肖,此前受害的五名死者及其家属,有人去凝香阁,有人只?去浮香斋,起初官府因此排除了两家,可倘若这两家的老板是同?一人,那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在场其他人本是来试香,哪里想到会出这般乱子,庆阳公主此时道:“鹤臣,薛姑娘,你们刚说那新娘屠夫杀人,是为了取待嫁新娘们的心?本宫没有理解错吧,是挖人心腔?若凶手是这康景明,他取心又是为了什?么?” 裴晏也?难答此问,他只?道:“康景明,你大可否认,但只?要康青落网,自有他交代之时,杀人分尸也?不可能毫无痕迹,待将?浮香斋掘地三尺,自能让你辩无可辩,来人” 一同?跟来的卢卓领命,带着十来个武卫齐齐散了开,这时康隆又上前一步,“康景明,你姐姐在哪里?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姐姐含辛茹苦照拂你长大,眼看着她就要出嫁过轻省日?子了,你却闯出这弥天大祸!韵儿到底在哪?!” 眼看着武卫们气势汹汹,康景明忽然森森地冷笑了一声,目光一转,他看向了拿着打开香盒的庆阳公主等人,“敢问公主殿下,敢问诸位夫人,诸位小姐、公子,加了人心的香脂口脂可好用吗?” 他幽幽的话语声如同?鬼魅,场中众人猝然一静,下一刻,玲珑精致的香盒被掀翻在地,几十道女子之声放声尖叫起来 第020章 贺新婚 “啊” “人心入香膏?!” “人、人心, 用人的?心……”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悚然刺耳,采薇见薛沁吓呆了?,颤声道:“小姐,这康景明掏人心入香脂, 您此前可是日日涂半盒香脂在身上的?” “你住嘴” 薛沁面如白纸, 紧紧攥住衣袖才压下胃里的?不适, 她不仅往日厚涂香脂养肤,便是今日,她也?涂了?全套的?胭脂口脂才出门, 此时此刻,她只觉身上有?万千虫蚁在爬,喉头亦涌起阵阵呕意,“回府, 离开这里” 薛沁一刻也?待不下去?,其他夫人小姐皆是浮香斋老主顾,此刻亦是万念俱灰, 有?人扶着廊柱干呕, 有?人气的?低骂不止, 有?人拿茶水不管不顾地将面上香粉胭脂洗下。 付云慈拉着虞梓桐的?手问:“梓桐, 你可用了??” 虞梓桐咬牙道:“今日未用, 但此前用过?两次胭脂。”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唯独庆阳公主还算镇定,她喝问:“以人心入香, 康景明,你是失心疯了?不成?!” 康景明站在轩窗后, 笑意悠悠道:“公主殿下,我?曾看过?一本百年前的?香集, 说有?情人之心乃是世上最宝贵之物,以此物入香,可令人容颜永驻,还有?勾魂夺魄之效,我?听说许多客人用了?我?的?香都得了?良缘,如此不就?证明我?所知无错吗?从四月至今,满长安城都以浮香斋香膏为贵,这亦证明没有?姐姐我?一样能制好香。” “你简直是畜生” 康隆忍不住喝骂,“你这见不得光的?东西?,没有?半点康家人制香的?天份也?就?算了?,如今为了?求名逐利,竟用如此丧心病狂之法制香,若韵儿知道,怎能容你如此?!” 说至此,康隆忽地恍然,“对,她知道,她一定早就?知道了?,你怕她坏事,便将她挟制起来,你老实说,你把她藏去?了?哪里?!” 说起康韵,康景明的?表情阴沉起来,“你怎有?脸提起我?姐姐?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老匹夫而起,若非你逼姐姐出嫁,又?怎会有?今日之事?” 二?楼轩室门扉紧锁,上楼的?武卫已?开始撞门,眼看着花厅里的?客人们?气急败坏纷纷欲走,康景明眼底漫出两分癫狂之色,“诸位,今日是良辰吉时,你们?不是想知道我?姐姐在哪里吗?好啊,你们?跟我?来便是了?” 话音落下,他于二?楼轩室连步后退,退至后窗时,众目睽睽之下,他竟一把推开窗扇,从那漆黑的?窗洞一跃而下 裴晏立刻喝问:“浮香斋之后是何地?” 陈安掌柜梦碎,此时已?是肝胆俱裂,惊声道:“那后面是别人家的?旧宅吧,还隔着一条三尺宽的?暗巷呢,我?们?这后院侧楼是东家偶来安歇之处,平日里无人能进?,小人虽进?去?过?两次,却记得那后窗本是封死的?,怎么今日能开了?!” 裴晏脚步迅捷地往侧楼正房走去?,甫一入门,便见屋内布置简单,家具器物亦皆是雅正干练,楼上撞门动静不小,但裴晏目光四扫之后并不着急上楼,他不知在谋算什么,眼底微光明灭,很快,他将视线落在厢房以西?不起眼的?黑漆高柜之上。 “九思” 大?理寺武卫围住厢房,姜离和付云珩也?跟了?过?来,庭院内其他人本想走,可一来众人被康景明愚弄,对其恨之入骨,二?来,看客们?知晓了?前因后果?,也?无一不想知道康景明到底把她姐姐挟制在何处,一时间,以庆阳公主为首者纷纷涌了?过?来。 屋子里,九思正在黑漆高柜中摸索,某一刻,他不知转动了?什么,柜后高墙内忽然响起了?一阵机关转动之声,与此同时,柜阁跟着墙体微微一转,下一刻,一个黑漆漆的?甬道洞口露了?出来。 卢卓见状,先带着人往门洞内探去?,庆阳公主见状想跟上来,却被裴晏阻拦了?住,“公主殿下,或有?危险” 庆阳公主气的?不轻,切齿道:“鹤臣,有?这么多武卫在,难道还怕那康景明一个?本宫今夜非要看看此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庆阳公主话音刚落,甬道中传来卢卓瓮声瓮气的?呼喊,“大?人,快来” 卢卓语气并不紧迫,反是震惊更多,见庆阳公主心意已?决,裴晏只得先一步往甬道中走去?,这甬道往下延伸,足有?五尺来高,众人不知甬道通向何处,可不过?走了?三五丈远,一处透着光亮的?阶梯露了?出来。 裴晏加快步伐,待从阶梯走出,也?被眼前景象惊得失语。 甬道出口在一处邻水厅堂,此刻堂内漆黑,堂外却是一片灯火通明,从厅堂走出,乃是一片临着假山浅湖的?露台,引人注目的?,是对面雕梁画栋的?碧瓦水阁,两地隔湖相望,一眼看去?,水阁檐下大?红的?喜绸高挂,贴着“喜”字的?红灯笼鲜艳夺目,而从大?开的?轩窗看进?去?,红烛摇曳中,两道人影正靠坐在珠帘红帐的?喜床上。 二?人紧紧依偎,一人着描金龙凤呈祥纹正红大袖锦衣,正是康景明,被他揽在怀里的?人,着绯红榴绽百子与鸳鸯成双纹蜀锦大?袖衫,搭流光溢彩的?祥云并蒂莲纹霞帔,一方金绣繁丽的凤戏牡丹纹盖头正严严实实地掩着面容。 虽看不见脸,可只瞧纤秀的?身段,也?能看出是个女子,她不知是不是被下了迷药,此刻无力?地靠在康景明怀中,因有?人质在手,逼得武卫们不敢动作。 忽然,康隆骇然道:“我认得这套嫁衣,这是韵儿今岁三月在锦绣坊定做的嫁衣!我绝不会认错,韵儿,是韵儿” 康隆认出喜服,跟过?来的?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康姑娘……” “这是要与亲姐姐成婚?” “疯了?,真是疯了?……” 此起彼伏的?惊呼响起,对面的?康景明分明听得见,却全然不以为意,仿佛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这一幕,他半揽着身边人,又?怜惜地贴靠着她的?发顶,那满脸缱绻情谊透着别样的?疯狂,看得人心惊肉跳。 见盖着盖头的?新娘全无反抗,康隆忍不住喝问:“康景明,你把韵儿怎么了??!” 康景明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痴痴道:“大?伯,你没有?看到吗?今日是我?与姐姐的?大?喜之日,能有?这么多人前来贺喜,我?和姐姐都很开心……” 康隆瞠目大?骂,“畜牲!你有?本事让韵儿开口说话!你姐姐那般规矩守礼之人,怎会与你做下这等不伦无耻之行?!你让韵儿说话!” 康景明不以为忤,反而亲吻起康韵的?额头,口中定定道:“姐姐,你看到了?吗?我?对你的?情意可昭日月,今夜这样多人,都是来庆贺我?们?新婚的?,从此以后,你我?缔结良缘,永结同心,白头到老,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分开我?们?。” 他说的?情意绵绵,随着他亲吻动作,丝缎盖头也?轻轻摇晃。 康景明情到深处,又?隔着嫁衣握住康韵的?手,不住放在唇边亲吻,“姐姐,你终于为我?穿上嫁衣了?,你可知我?等了?多久……” 他说的?忘情,可就?在这时,大?红的?盖头自康韵发顶一滑而下,下一刻,更为惊恐的?尖叫声响彻厅堂 只见烈烈霞帔之上的?女子面容青紫肿胀,遍布尸斑腐疮,面颈血脉亦深紫色枝状暴凸,在大?红嫁衣的?映衬下,这张死了?多日的?腐尸之脸显得更为惊悚,而细细看其眉眼,此人正是凝香阁大?小姐康韵! 厅堂众人吓得毛骨悚然,更如遭雷击一般僵愣了?住,康韵竟然已?经死了?,而康景明竟然要与亲姐姐结一场冥婚,望着那穿着大?红喜服的?遗体,众人一时不知该恐惧还是该悲凉…… 康景明并不觉可怖,他怜惜地捧住她的?脸,“姐姐,你最爱貌美,可五个月了?,再好的?香膏也?回天乏术,既如此,我?自不会让你一人独走黄泉路” 康隆眼前发□□:“你害死了?韵儿,康景明,你简直畜生不如!” 康景明温柔地笑了?,“姐姐,你不知道我?多么高兴,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今日这么多人来为我?们?贺喜,你高兴吗?开心吗……” 康景明吻上康韵尸斑累累的?鼻翼与唇角,柔情道:“姐姐,我?知道你听不到,没关系,就?让他们?去?下面亲口对你说罢” 此言落定,厅内众人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康景明此言何意,人群西?面的?付云珩一眼看到了?东面连廊,他瞪大?眼瞳道:“火,着火了?” 众人骇然望去?,便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又?以摧枯拉朽之势朝众人所在的?厅堂扑了?过?来…… 第021章 私情 眼见火光骤起, 众人这才明白康景明之意,康隆大骇:“你这畜牲,你这是要害死所有人吗?!” 喜阁之内,康景明悠悠笑道:“大伯, 不是你说的?要给姐姐陪葬吗?等?到了?九泉之下, 姐姐一定会感念你这份好意的?” 说着?话, 康景明又捧着?康韵面颊,“姐姐,你看到了?吗?连公主殿下都?要为你陪葬, 姐姐,我好高兴,我这就来见你了?……” 康隆听得肝胆俱裂,他此前见康景明因康韵之死一副生无可恋之态, 责骂时,总是要喊他去给康韵陪葬,未想到康景明竟将此言听了?进?去, 如?今, 更是真?要让这么多达官贵胄一同?给康韵陪葬。 露台上惊叫四起, 因火从东面来, 受惊的?夫人小姐们慌不择路往西逃, 然数十人聚在一处, 推搡冲撞间霎时有人跌滚在地! 裴晏站在最前,立刻道:“卢卓” 卢卓得令, 忙带着?几个武卫疏散人群,又往后喊道:“都?往后退, 退回厅内,往密道里去, 不要慌,火起不来的?” 话虽如?此,可那火似有灵性,顷刻间便窜上了?露台围栏,众人只觉一股子热浪袭来,又因夫人小姐们衣饰繁复行走艰难,竟三三两两堵在密道入口,而适才站在最前之人,如?今都?落在最后,反成了?最容易被大火燎到之人。 裴晏目光四扫:“保护公主。” 话音落定,九思护着?庆阳公主往厅内挤,姜离站在队伍末端,先一把将付云慈和虞梓桐推进?了?厅门,就在她也要进?门时,一股子浓烈的?刺鼻之味忽然飘了?过来,她眼瞳一颤,一时顾不上避火,只豁然转身往火势最盛处看去。 露台只有连廊为出口,此刻连廊内外火势汹汹,火苗似灵蛇一般窜上房梁与围栏,又一路蔓延至露台与厅阁东窗,四起的?浓烟中,几抹刺目焰光一闪而逝,姜离心腔狂跳,四肢发僵,似透过那妖异的?火舌,看到了?一场更为毁天灭地的?大火。 她凛然喊道:“是硝石,是康青在放火,东北方向?” 火光漫天,一道着?黑衣的?清瘦身影在不远处的?花墙后半隐半现,令人心惊的?是,他手中握着?一把弓弩,弩上火光烈烈的?箭簇正对准了?这处厅堂。 也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漆黑的?厅堂内,四面墙边皆摆着?不少桌帷严实?的?长案,长案下放着?密封竹筐,谁也不知筐内是何物。 她的?呼喊惊动了?康青,武卫们抽刀飞扑,康青箭尖一移,“咻”的?一声便有劲风破空而来,姜离眼睁睁看着?火箭簇飞向?自己,周身肌肤又生燎痛之感,千钧一发间,一道身形挡至她身前,又见一抹寒光电闪而出,“叮”的?一声轻响,裹着?桐油布的?火箭猝然坠地。 一箭不成又来一箭,但?裴晏衣袖当风,持剑而立,剑花轻挽之间,便是最好的?弓手也难突破,第三箭尚未射出,两个武卫腾挪扑至,几乎是同?时,一墙之隔的?暗巷中响起一阵嘈杂的?马蹄车轮声,几息之后,数道水柱自高墙外滂沱而下! 这时,又有几道人影跃上西面墙头?,竟是冯骥与三个武卫,他一个跃身,足尖点围栏近前,低声禀告道:“大人,巡防营和武侯铺的?人都?来了?,水车和唧筒齐备,这火烧不起来,其他兄弟已带着?人从宅子前门攻入,另外刚得到消息,您派去城外的?人回来了?,说带回来两个人证,您看如?何处置?” 一旁的?付云珩惊喜万分,裴晏下意识与姜离对视一眼,吩咐道:“今夜此地多半要花些功夫,把人带过来审。” 冯骥应是,卢卓在后道:“诸位莫慌!火马上就灭了?!” 此刻大部分人仍挤在厅内,一听此言,所有人皆生劫后余生之感,胆子小的?更腿软瘫坐了?下来。 对面喜阁中,康景明揽着?康韵的?尸体,本打算好好欣赏这场大火,在场这样多人,就算困不住大理寺武卫们,可这么多夫人小姐,总也有逃不出去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火起的?快,灭的?更快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做的?这样隐蔽,不可能有外人知道,康青也绝不会出卖我……” 裴晏收剑入鞘,“三日之前,浮香斋采买了?大量焰火,时近年末焰火昂贵,一个品香雅集何以花费如?此巨资?恰巧在前一日,你与康隆同?至大理寺接受问询,你们离开之时,康隆那句‘陪葬’之言尤其刺耳,而今日整天都?有金吾卫全城搜捕,你自得消息,但?你没有躲藏,反而还要举行这雅集,你所请之人,亦几乎涵盖了?长安大半非富即贵的?客人,那你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了?。” 说着?话,他又示意连接露台的?厅堂,“时下硝石与桐油等?物皆管控严格,你想谋害这么多人,只有拆解焰火中的?硝石炭粉来放火一道,你这厅堂乃是此宅后院,狭小逼仄,若火势迅猛,倒是即便连通密道也难逃生,但?既料到你害人之法,适才卢卓带人先一步赶到时,你屋内掩藏的?硝石与木炭已被尽数毁了?。” 他话音落定,卢卓从胸前掏出个不大不小空水囊来,众人这才发现,这些武卫胸前皆是微鼓,因冬日穿着臃肿并不明显。又有人掀开桌帷一看,果见竹筐内皆是硝石与木炭粉末,此刻皆被浸湿,莫说火烧不过来,便是烧过来也难引燃。 姜离不知裴晏有此般安排,她看着?裴晏侧影,又擦了?擦掌中冷汗,狂跳的心腔这才一点点平复下来。 说话间连廊火势已灭,裴晏带着?一众武卫踩过满地水渍黑灰行至喜阁,花墙之后的?康青早被捉拿,其余武卫已入喜房将康景明团团围住,康景明避无可避,主仆二人皆是穷途末路,康青恨红了?眼,康景明却不怒不哀神色安然。 他贴着康韵额头,“姐姐,我又让你失望了?,不过没关系,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我知道姐姐在等我,姐姐别怕,我这就” 他话音未落,两个武卫见势不妙一拥而上,卸其臂膀与下巴的?同?时,一把短刀自他袖间滑落,那是一把三寸来长的?单刃香刀,红烛照耀下,闪着?渗人寒芒。 武卫将康景明押跪在地,又将刀递给裴晏,裴晏吩咐道:“先把死者的?尸体抬去别的?屋子安置,搜查整间宅邸后再行审问” 冯骥领命而去,见康韵被抬走,康景明说不了?话,却在喉间发出几声悲鸣,眼眶亦红透,众人看着?他这幅痴情模样,只觉万分不适。 庆阳公主心有余悸地站在露台,“鹤臣,此人是新娘屠夫,那浮香斋也留不得吧?” 裴晏应是,又看了?一眼天色道:“时辰已晚,这案子与大家无关,大家也都?受了?惊吓,公主殿下不若先带着?其他人各自回府歇下。” 今夜好一场惊心动魄,庆阳公主高耸的?发髻都?乱了?三分,按理是该回府歇着?,可她性子素来骄纵,事情到尘埃落定这一步,她反而不想走了?,“你别赶本宫走,今夜本宫也是受了?多少年没受过的?气,本宫非要留下看看此人除了?这不伦之行,到底还有怎样的?面目,你放心,本宫就是解惑,绝不妨碍你破案。” 裴晏欲言又止,但?这时前院方向?走来一行巡防营与武侯铺之人,隔着?几丈积雪冰冻的?内湖,姜离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也就在此时,付云慈带着?虞梓桐靠近她,“薛姑娘,你没事吧,刚才你让我们走前面,我生怕你被火势燎到了?,这是兵部侍郎府上的?虞姑娘” 五年未见,虞梓桐身量更高,五官也已长开,鹅蛋脸,柳叶眉,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像极了?她明媚张扬的?性子,她真?诚道:“薛姑娘,我对你久仰大名,也知道是你救了?阿慈,你既是阿慈的?救命恩人,那便也是我的?恩人,适才你顾念我们二人,也实?在让我感激,我们……” 虞梓桐说着?话,却忽然发觉身侧付云慈呼吸急促起来,她转眸一看,便见付云慈直直盯着?对面水阁,面色一片煞白,虞梓桐随她视线看过去,眼风登时一厉,只见对面代表巡防营来的?人,竟是多日未见的?徐令则! 徐令则在巡防营任从六品都?尉,今日裴晏身边的?冯骥前去求援,徐令则不敢大意,亲自带人与负责长安火情管制的?武侯铺同?来,来了?之后才知今日连同?庆阳公主在内,有这样多人身处险境。 喜阁门口,付云珩冷笑道:“徐大哥,真?是多日未见了?。” 徐令则有些尴尬,“阿珩” 付云珩不善道:“如?今这情状,徐大哥还满意吗?哦徐大哥还不知道吧,我姐姐纵然被污蔑的?恶名缠身,但?她并不惧怕自轻,今日,她也来了?” 付云珩扬了?扬下颌,徐令则便往对岸看去,这一看直令他面上青白交加,眼神簇闪道:“阿慈……哦不,付姑娘身体无恙便好,关于那污名,若她清白,自然早晚能洗清。” “若她清白?!”付云珩咬牙道:“原来你一直都?不信我姐姐,那日在我们府上所言,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语,回府一日便定下了?退婚之策,你真?是好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争执,徐令则面上挂不住,当下便道:“裴大人,既然火已灭,凶手也被抓住,那我们就先” 他告辞之语尚未说完,对面露台之上却起骚动,听出不对,裴晏和付云珩几人都?看了?过去。 第022章 姐姐 死一般的寂静后, 露台上哗然沸腾起来 余妙芙所言犹如一响惊雷,江佩竹第一个不敢相信,“阿芙,你是说你和徐公?子……可、可他不是早就和云慈定亲了吗?” 江佩竹嘴比脑子快, 问?完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而庆阳公?主早就看?明白一切, 喝问?道:“余妙芙,你是和徐令则私定终身?!你为他有了身孕,因此才叫人?用?私通之?名去栽赃云慈?!” 余妙芙泪如雨下, 站在人?群后的徐令则断然道:“不!不是!表妹,你我虽有表亲,可你说话得说清楚,莫让大家误会你我!” 他面色铁青地上前两步, 克制着语气道:“表妹,你快向?大家解释清楚,出了这等?事也不宜在此久留, 我待会儿送你回伯府。” 余妙芙死死地盯着徐令则, 泪涌更汹, “表哥, 你这是不认吗?” 徐令则咬牙道:“我认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不晓得与谁做下这等?丑事, 我能认什么?若非看?在与你有表亲, 我真是……” 余妙芙瞪大眼睛,也豁出去道:“表哥!你非要我把你我之?事揭个明明白白吗?四月之?前, 若非是你心猿意马诱我,我又怎会与你……” 众目睽睽之?下, 徐令则面上青红交加,一旁的付云慈听得目瞪口呆, 付云珩更是怒不可遏,他上前两步,一把揪住徐令则的衣领,“徐令则!你好啊,你与我姐姐婚事将近,可你却敢与别的女子私通,难怪你徐家退婚退的快呢!却原来理亏的是你,私通的是你!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付云珩一拳打过去,只打的徐令则一个踉跄鼻血喷涌,付云珩尤不解气,又上前揪住他,“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为了余妙芙肚子里的孩子,想要逼我姐姐退亲,所以才恶意污蔑她?!你好狠的心,我们两家世交多年,你却为了此女差点害死我姐姐!” “我没?有,我不是,我没?有造谣” 付云珩拳脚功夫利落,徐令则虽能与他一战,可众人?环视之?下,本就理亏的他更不敢轻举妄动,“我怎会给你姐姐栽赃那等?恶名,是她,是她用?心歹毒” 见?徐令则指着自己,余妙芙气的眼前发黑,眼见?事情已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她只得拼死一搏,“表哥何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表哥后来不是知道内情了吗?表哥不是也不愿官府查到我身上吗?事到如今,表哥弃我于不顾,可曾想过我腹中骨肉?” 她小腹剧痛,身下裙摆已被鲜血染红,又因动怒,血色溢的更快,眼见?她满脸冷汗,身子也止不住的发抖,姜离冷声道:“徐公?子是要逼死余姑娘落个一尸两命吗?她已有小产之?兆,若眼下就医,还有一线希望保住胎儿。” 徐令则目瞪如铃,可看?着余妙芙奄奄一息的样子,到底不能当着众人?之?面把事情做绝,付云珩看?了余妙芙一眼,又猛地一拳打向?徐令则,只听一声痛哼,徐令则被打翻在地,鼻梁亦歪去一旁。 付云珩拍了拍手痛骂,“你这狼心狗肺私德败坏之?辈,打你都算脏了我的手,从此往后你我两家恩断义绝,我倒要看?看?你们徐家何时纳这位怀你骨肉的新妇,你二?人?一个歹毒一个无耻,倒极是相配” 人?群中传来几声低低的叫好,姜离冷眼道:“徐公?子,这外面地冻天寒,劳你把余姑娘抱进?屋子里去,再晚点她的性命也难保。” 当世男女大防虽不比百年前严苛,可如今余妙芙与徐令则有染,其他人?便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此刻也万不敢沾余妙芙半分,因此,这救人?的重任自就落在了徐令则身上,数十?道目光注视着,徐令则心知事情已无可挽回,若再落个逼死余妙芙的名声,那更是万劫不复,于是他只得咬牙爬起,抹了一把鼻血,颤巍巍将余妙芙抱了起来。 他本就沾了满身雪泥,此刻鼻梁歪斜红肿,再加上余妙芙身上的血污与他狼狈狰狞的丑态,哪还有半分巡防营少将军的影子?付云慈看?着他走向?不远处的厢房,待从震惊之?中回神后,心底竟无委屈凄楚,反生出劫后余生之?释然。 有相熟的夫人?上前安慰,又有年轻的姑娘为她打抱不平,江佩竹心知自己怪错了人?,一时心虚地躲去了人?群最后,付云慈呼出一口气,道谢后说,“到底孩子是无辜的,还是去看?看?余姑娘能否保住她和徐公?子的骨肉吧。” 此言由她口中道出,自是万分讽刺,众人过连廊到了喜阁以东的厢房,刚走到门口,便听里头?余妙芙连声痛叫,徐令则耷眉丧眼站在门口,说是丧家之?犬也不为过。 裴晏立于檐下吩咐道:“兹事体大,来人?,立刻去庆安伯府和徐将军府上走一趟,再把那两个小厮带上来” 厢房之?内,余妙芙被放在窗前罗汉榻上,姜离为其诊脉,庆阳公主也带着侍婢在屋内照看?,眼见?姜离神容冷静,手法利落,庆阳公?主欣然问?:“薛姑娘,如何?她可有保住孩子的希望?” 姜离沉声道:“幸而余姑娘有孕三月有余,尚有希望,此刻我先施针止血,再开方为其保胎,倘若三日无恙,那孩子便可保住。” 庆阳公?主点了点头?,又往窗边走了两步,便见?窗外众人?聚在一处,那两个小厮也被带了过来,裴晏严声相问?,二?人?哆哆嗦嗦不敢撒谎。 “小人?李其,冬月十?一那夜,小姐从徐家回来便把小人叫到了跟前,说让小人?去东市,找些人?多的酒肆茶肆,宣扬寿安伯府大小姐与人在玉真观私通之?事,小人?也不知到底有无此事,一切都是照着小姐交代行事,后来小人?还找了些小叫花子,一人?给几文银钱,让他们也去各处宣扬,等?第二?日天亮,此事果然传遍了长安,直到六日之?前,小姐说事情有些变故,以防万一,让小人?与王群躲去城外庄子上……” 此人?说完,另一人?道:“小人?王群,冬月十?二?那日,得小姐之?令去玉真观打听寿安伯府大小姐当日与下人?走散的事,探问?了一圈也没?问?出什么来,回府禀告之?后,小姐又让我们二?人?一起去散播私通之?事,我们跑了西市和城南几处热闹地,后来听闻大理寺在调查此事,小人?们也十?分心虚,本以为躲去庄子上便没?事了。” 二?人?供认不讳,众人?都朝付云慈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徐令则也万念俱灰地看?向?付云慈,可付云慈面若冰霜,哪里还会看?他一眼? 虞梓桐愤然盯着屋内,“好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毒妇,如今让她遂了愿了,却不知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老天爷也知道什么样的人?最相配,徐公?子一定很心痛吧,这可是你们徐家的骨血……” 徐令则脑袋低垂,只恨不能遁地而去,这时裴晏摆了摆手,两个小厮皆被带了下去,他转身看?向?屋内,只听见?余妙芙的痛呼声渐渐弱了下去。 有人?惊道:“不会出事吧,可是流了不少血。” 又有人?道:“不会的,薛家大小姐可是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孩子说不好,但一定不会让大人?出事,等?等?便知道了……” 话虽如此,但众人?皆目光凝重地盯着门口,今日看?戏是看?戏,但若真出了人?命,却极是不吉,无人?真想看?余妙芙落个一尸两命。 等?了片刻,门扉半开,庆阳公?主在门内道:“血已止住了,余妙芙人?也醒了,余家人?来了没?有?” 裴晏道:“还未来。” 庆阳公?主眉头?皱起,又看?了一眼徐令则,无奈道:“令则,你本为年轻一辈翘楚,为何偏偏走了这么一条路?事到如今,你回去之?后可得好好想个妥善之?策。” 徐令则脑袋快垂去地上,“我……是,令则遵命。” 其他人?没?做声,可看?着徐令则的目光已极是轻鄙,正说着话,外间快步行来四五人?,九思上前来道:“公?子,徐家来人?了,徐家离得近来的也快。” 众人?望过去,便见?未看?到大将军徐钊,来的竟是个年长老妈妈领着三个仆人?,待人?被带到跟前,那老妈妈行礼道:“拜见?公?主殿下,拜见?大人?,消息传回府上,我们将军和夫人?不在家,老夫人?又病重,没?法子,只好派了奴婢前来应话,余姑娘虽是我们府上表亲,但姑娘和公?子的事长辈们并不知情,若有错处,请公?主殿下和大人?责罚便可。” 这话说的中肯,却惹得庆阳公?主一笑,她素来纵情恣意,此刻也快人?快语道:“余妙芙刚才可是说你们知道内情呢,你们和付家退婚也得要长辈拍板吧?要本宫看?你们此事做的极不地道,徐钊这两年升得快,可只怕一门心思用?在官场上,却耽误了教导孩子。” 她这话颇为严厉,老妈妈吓得跪倒在地,庆阳公?主摆了摆手,“算了,这些事到底不是本宫能管的,只是本宫从前还算喜欢这两个小辈,如今却是失望。” 屋内已清醒的余妙芙听着门外所言,只能咬牙流泪,这时,她目光一转看?向?床边净手的姜离,想到好歹是姜离救了自己,她犹豫一瞬,轻声道:“听闻薛姑娘常去寿安伯府看?诊,那想来与寿安伯府的关系更近,可刚才姑娘为何要帮我?” 姜离擦着手转身,“姑娘认为我是在帮你?” 余妙芙红着眼道:“你说徐家能退付家的婚事,便不会容名声尽毁的我,这难道不是说今夜是我唯一的机会,让我抓住表哥的心吗?” 第023章 噩梦 “这是你姐姐亲笔字迹, 就藏在她妆奁暗盒之?内,应是她写好藏起,打算寻个万全之?法?退婚,但?可惜, 她还未来得及送出, 便死在你刀下。” 裴晏目若寒剑, 康景明哀哭道:“不,我不是有意的,是她, 是她发现了我的香谱,斥我染指邪魔歪道,若是往日,我怎会因香谱与她争执?可她就要离我而去, 浮香斋也是她一手经?营起来,等?她一走?我还有何依仗?我不愿给她香谱,我甚至以死相逼, 那把刀是我用来伤自己?的, 我怎么忍心?伤她……” 康景明痛不欲生, 裴晏定声问:“什么香谱?” “是我派人从西?梁寻来的香谱, 只?是、只?是传言其上记载多为百年前魔教修炼邪功所用, 会令人误入歧途, 姐姐正?是得知?这些后才勃然大怒……” 康景明哽不能言,裴晏道:“那香谱如今何在?所以你姐姐是被你误杀?” 康景明点头:“我与她为了抢夺香谱拉扯起来, 后被地上火笼绊倒,等?我反应过来时, 便见随手抄起的香刀已刺入她胸口,那本香谱也掉在火笼中烧毁大半, 后姐姐就此断气,我悔不当?初,却不敢叫人知?晓她已殒命,只?好先将她的遗体藏了起来,旁人还好说,翠竹却瞒不过去,第二日她发现了破绽,于是我只?好一不做二不休……” “翠竹死后,我惶然无措,康青为我所救,对我忠心?不二,也只?有他知?道我对姐姐的旖念,后来他便说,何不让姐姐真的死去,再用其他人的尸体替换?这时我记起香谱所言,说用有情女子?的心?入香可令人容颜永驻,还能令本不爱你之?人回心?转意,姐姐虽死了,我却想让她陪我更久些,于是我在康青所言之?上,想到了从待嫁新娘身上取心?之?计,我知?道第一个死者的亲属会格外受怀疑,再加上尸体腐烂程度不同,于是,我必须让我姐姐做第二个死者,康青出身戏班,自小会模仿他人声音的口技,我与他正?好利用此技杀人。” 康景明心?防溃败,有问必答,裴晏又道:“你如何以心?入香?” 康景明目光呆滞道:“在制香最后两步,加入磨碎的人心?,刚好为了造出奇货可居之?势,一颗人心?也制不了多少香,于是,我定下了那限量发售的法?子?,却不想此举果然令浮香斋的名头一日千里……” 裴晏朝外间看了一眼,“你的意思是,所有限量之?香皆加过人心??” 康景明木木点头,又一错不错地看着?裴晏拿着?信纸的手,这时裴晏将信交给卢卓,走?出喜阁道:“公主殿下和诸位疑问可解了?时辰已晚,更细致的问证也暂不便公示,公主殿下和大家都请回府歇下吧。” 此时早过了二更天,在场的夫人小姐们最为关心?的也是哪些香脂加了人心?,如今有了定论,有人松了口气,大部分人则都骇然作呕。 庆阳公主青白着?脸道:“也好,眼下也确无留下必要,若还有何乱子?与香膏有关,鹤臣,你得派人知?会我一声,我实不想被耍弄的不明不白。” 裴晏应好,庆阳公主这才当?先离去,她一走?其他人自是跟从,薛沁本有意等?着?姜离,却见姜离与付云慈几人站在一起,而裴晏道:“付姑娘请留步。” 众人闻声只?以为是为了余妙芙污蔑诽谤的案子?,皆不以为意,薛沁见付云慈驻足,虞梓桐与姜离也未动,轻哼一声后先一步转身离去。 等?其他人走?远,裴晏道:“再审问下去,康景明必将交代玉真观之?行,按此前对寿安伯之?诺,此事我不会记录在案,你们可安心?,余妙芙的案子?大理寺会按章程办,但?案子?呈报御前后有何论断,尚难保证。” 付云珩一听?便明白,“鹤臣哥哥你放心?,我们府上虽不比徐家在御前得脸,可送几封弹劾折子?还是容易的。” 裴晏颔首,目光一转看向姜离,“此番幸有姑娘相助,待案子?初定我再登门致谢。” 姜离敛着?眉目,“举手之?劳罢了,大人不必在意。” 裴晏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正?要再说什么,一旁付云珩道:“姐姐先回府,晚些时候我回去再与你说这贼人如何交代的。” 付云慈便道:“此番多谢裴少卿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裴晏应是,付云慈三人一道朝浮香斋的方向走?去,虞梓桐边走?边感叹,“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对狗男女在害你,也幸好退了婚,今日又当?众揭了丑,往后再没人敢拿此事欺负你,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收场。” 付云慈苦笑道:“这么些年,终究是看错了人。” 说着?她又握住姜离冷冰冰的手,“薛姑娘,此番最该感激的人是你才对,我知?道你连日奔波,如今这案子?水落石出了,改日我在府中设宴正式拜谢你。” 姜离失笑,“何须如此?我为医家,治病救人本是应该。” 付云慈摇头:“救人是你医家之?责,可帮我查案子?呢?” 问至此,姜离语声深长起来,“今次虽有官府查证,可大抵我来自江湖,对官府并不尽信,何况这世上公道与真相从来难得,越是难得,我越习惯靠自己?去求证,所幸裴大人秉公严明,如今一切有了定论,也还了你清白。” 虞梓桐听?得不住点头,“薛姑娘所言极是,不过今日我没想到裴鹤臣竟能当?众审问那二人,事情牵扯庆安伯府和徐府,但?凡换个人都求个大事化小为重,免得为自己?惹来祸端,且他往日从来恪守规程,今日也算破了例。” 姜离听?得若有所思,付云慈道:“你回长安也没多久,与他交集亦少,不知?这几年裴少卿已变了许多,再不似往日白鹭山书院的他了。” 虞梓桐耸耸肩,语气漠然几分,“是嘛,不过他变的再多,我也不会忘记他欠魏旸。” 付云慈想说什么,可看一眼姜离,到底止了话头,“好了,改日我设宴答谢薛姑娘,你也同来,薛姑娘刚回长安,往后咱们就是她在长安的依仗!” 虞梓桐一笑,“那是自然!我说了,救了你便也是我的恩人呢。” 三人说笑着?找到了自家马车,一番道别后,姜离方上了薛氏马车,车厢内一片漆黑,姜离紧靠车璧,平静许久的心?腔又窒闷起来,马车之?外,长恭正?要扬鞭,浮香斋内却忽然跑出一道人影,仔细一看,竟是九思。 九思一路小跑过来,“薛姑娘,这是公子?吩咐为您送来的风灯,说您下午去了义?庄,回去的路上多半害怕,这盏灯为您照亮使。” 姜离掀开帘络,果然看见九思举着?一盏油灯,她微微一愣,怀夕连忙探身接过,“谢谢裴大人了,有灯是再好不过了!” 九思笑道:“姑娘回去路上仔细些。” 姜离点头,“多谢。” 马车走?动起来时,车厢内满是昏黄暖光,怀夕看看姜离,再看看手中灯盏,轻声道:“姑娘不怕义?庄也不怕死人,但?今日起火连奴婢都心?有余悸,裴大人送来的这盏灯很?是时候。” 姜离盯着?油灯,点漆 似的瞳底映出跳跃的烛火,胸口那股窒闷也淡了些许,然而看着?看着?,她秀眉拧起,熟悉的怪异之?感又涌上了心?头。 回到薛府之?时已近子?时,管家薛泰正?在门口候着?,“大小姐,老爷在书房等?您。” 姜离早有所料,拢了拢斗篷往薛琦书房而去,走?过两道曲折回廊,便到了薛琦的明理堂,待进?了门,便见薛沁和姚氏皆在,见她回来,姚氏起身行礼,薛沁则是红着?眼,她换了新衣鬓发半散,一副沐浴过,还刚刚哭过的样子?。 姜离欠身请安,“女儿?见过父亲。” 薛琦面沉如水,“泠儿?,你这几日早出晚归,我原以为你是去寿安伯府给那姑娘治病,却不想你竟然是去帮着?大理寺查那新娘屠夫案?!” 姜离点头,真真假假道:“在寿安伯府给付姑娘看诊之?时见过裴大人,裴大人请我为他分辨一样香药,后来又帮他验看了两具尸体。” 薛琦一愕,“尸体?大理寺有仵作何需你验尸?仵作是下九流的行当?,你是堂堂薛氏大小姐怎能去做那样的事?更别说会沾染晦气令家宅不宁。” 姜离轻愕道:“父亲是御史台之?首,是天子?近臣,天威泽沐,何等?晦气能令薛氏不宁?我虽非仵作,却是医家,医家不光能治活人,亦能看死人,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想着?父亲和大理寺多打交道,能帮便帮了,倒未多想。” 如此一言薛琦反而哑口,又听?她提大理寺,便问:“这案子?是裴世子?主审,是他亲口请你相助?” 姜离想了想,裴晏的确开口过,她便点头,“不错。” 薛琦轻嘶一声,“若是他开口,倒的确不好拒绝,你刚回来不知?他的厉害,他此番去大理寺不过是陛下想令他多些实绩,将来定不会止于此。” 姜离听?得认真,薛琦郁气也散了不少,这时又语声微凝道:“自永昌一朝后,女儿?家沾染朝堂公差便易惹非议,父亲倒不是不愿你悬壶济世,实在是咱们这样的人家需得处处谨小慎微,你弟弟明岁入科场,凭他的才学,是必定高中的,届时咱们还要更引人瞩目些,所谓登高跌重,你务必牢记行事谨慎四字” 顿了顿,他又道:“今夜叫你来,除了叮嘱这些,还要你做做准备,明日午时随我入东宫拜见你姑姑,她这两日身子?安泰了,这些年也时常惦念你。” 姜离心?腔一跳,敛眸道:“是,女儿?明白。” 第024章 求子 姜离着玉色绣辛夷折枝纹堆花袄裙, 披月白碧竹云纹斗篷,沉静端庄地坐在?马车里,薛琦坐在?她对?面,怎么看怎么满意, “泠儿虽在?江湖长?大, 可这通身?气韵, 却与在?长?安城长?大的世家姑娘们别无二致,你师父将你教养的极好,可惜她归隐养病, 否则真该接她来长?安享福。” 姜离牵唇,“师父她老人家年?事已高,也不习惯长?安繁华,父亲不必牵挂。” 薛琦本也没有几分真意, 闻言笑笑不再提,掀开窗帷朝外看,见朱雀门遥遥在?望, 他便道:“你姑姑这些?年?在?东宫不易, 待会儿见了她, 可得谨守规矩。” 姜离似疑惑, “姑姑是太子妃, 是未来的中宫之主, 怎会不易?” 江湖中人哪懂天?家利弊,薛琦不以为奇, 解释道:“这一切都要从子嗣说起,你姑姑十六年?前?嫁与太子殿下, 当年?便有了身?孕,可一年?之后孩子出生却是个女儿, 虽一早得封安乐郡主,可女儿家在?天?家有何?用?那之后又过了三年?,太子妃有过一次身?孕,可怀胎三月时孩子未保住还伤了身?子,这些?年?再未有过子嗣。” 姜离面露遗憾,又道:“但姑姑太子妃之位并未受影响,只要太子殿下与姑姑恩爱,难道还有人敢指摘姑姑的不是?” 薛琦苦笑:“傻孩子,皇家哪有不变的恩爱?太子殿下……也不可能只你姑姑一个,如今除了一位并无子嗣的良媛受宠以外,有位侧妃宁瑶是你姑姑最大的对?手?。” “这位宁侧妃是兵部尚书宁胥远之女,她比你姑姑晚两年?入东宫,却一举得男生下了皇长?孙李翊,这位皇长?孙天?赋绝佳,三岁习文,五岁做赋,当年?极得陛下宠爱,刚满五岁就被立为皇太孙,陛下在?位年?久仍是龙马精神,太子彼时也立了十多年?,皇太孙受宠,太子地位更是稳固……” 说至此,薛琦意味不明地叹道,“不过好景不长?,后来一场大变,皇太孙过世了,若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宁侧妃在?皇太孙故去之前?还诞下了一子李瑾,这次子虽远不及皇太孙的天?资,但这几年?陛下为了弥补皇太孙的遗憾对?他宠爱颇多,一早便封宣城郡王,还时常令他伴驾御前?,亲自教他骑射弓马,与当年?的皇太孙相?比也不遑多让,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因?为先后两个儿子,宁家得了陛下看重,宁侧妃也极得太子爱重,你姑姑这些?年?担着贤德之名稳坐太子妃位,可将来如何?却说不好了。” 薛琦说着再笑不出来,“你今日入东宫除了知晓你姑姑的处境外,若遇到了太子殿下和宁侧妃,也需谨慎守礼,并且,与皇太孙有关的一切皆是禁忌,不可说不可问,便是听?到了别人议论,也万万不敢接言。” 姜离面生疑惑,“皆是禁忌?是因?太子殿下和宁侧妃丧子之痛?” 见她目光澄澈并无杂念,薛琦索性道:“不止如此,还因?为当年?皇太孙并非病逝,而是被人害死” 姜离佯做惊色,薛琦继续道:“六年?前?,也就是景德三十三年?,长?安城生过一场延续了半年?的瘟疫,彼时长?安死伤数千人,皇宫内外严防死守,身?处东宫的皇太孙却不知怎么染了病,为给他治病,尚药局和太医署的御医皆常驻东宫,可用药两月眼看有了起色,皇太孙却于那年?的除夕夜暴病而亡,陛下和太子震怒,一时间在?此事中得利之人都成了怀疑对?象。” 姜离凝声道:“首当其冲便是姑姑?” 薛琦点?头,“你姑姑,还有与太子殿下不睦的肃王殿下,甚至是东宫内因?伺候不周而被责罚过的宫女太监,都多少引得怀疑,但幸好彻查之下,查出是当时身?为太医令的广安伯魏阶用错了医治之法,致使太孙殿下暴亡。” 姜离迷惑道:“用错了医治之法?” 薛琦点?头,“你是医家,当知道即便病症相?似,但不同病患治法也不同,而这位广安伯有一门独门针法名唤‘伏羲九针’,这套针法更是千变万化,乃魏氏绝技,而其中最要紧的一套医理,便是针法除了依据病患病症而变之外,还依四时而变。” 见姜离眉眼肃穆,似听?得十分认真,薛琦又道:“父亲不懂医道,但大意是说,同样的病在?春天?用的针法,在?冬天?便不可用,用的不对?甚至可夺人性命,而他行针走穴刁钻奇诡,甚至与通用医道相?悖,也因?此这套绝技外人极难学会,当时给皇太孙用药乃是众人会诊,施针却是他一人,出事后,所有御医皆被禁足严查,本来外人也不确定他针法有何?错,但幸好,当时不止他一人会伏羲九针,他有个小?徒弟也会。” 姜离呼吸微凝,薛琦唏嘘道:“那小徒弟是她夫人所收,听?说当年?她夫人很想要个女儿,可也在月份尚小时小产了,同年?遇到了那个孤女,便将其收在?身?边学医,后来那孤女性情极得她喜欢,二人便将其收做义女求个儿女双全,当时那孤女医术有所成,也知伏羲九针之理,事发之时,她正在看顾皇后娘娘的旧疾,被叫来查问时不知东宫出了大乱,于是问她什么她便说什么,只以为陛下在考较她的医术。” 薛琦嘲弄道:“同样的医理,那小?徒弟所言却是截然不同的施针法,其他御医一合计,发觉广安伯那夜施针似乎刻意忽略了他们此前会诊的几点?结论,再一琢磨,那不就是广安伯激进?贪功用了铤而走险的法子,从而害死了皇太孙?” “如此真相?大白,广安伯一家被下狱治罪,你姑姑和肃王也得清白,不过,广安伯在?狱中并未认罪,反说自己是被人陷害,还捏造了根本不存在的脉案。宁侧妃做为太孙殿下之母,也不信从未失手的广安伯会平白害死自己的孩子,她当年?严词指控广安伯定是受人指使,只是寻不到证据,随着广安伯一家被问斩便不了了之了,但这个心结却是埋下,这么多年?,她和你姑姑面上和气,暗地里数次争锋相?对?,因?此你碰见她需得格外小心。” 姜离惊疑不定问:“那广安伯到底是不是受人指使呢?” 薛琦轻啧一声,否定道:“自然不是,当年?案子是父亲与三法司同审,那广安伯一直在?喊冤,说的是陷害,可没交代任何?人出来” 姜离又问:“那万一他所言不假呢?” 薛琦脸一板,“你这孩子,有谁闯了弥天?大祸还能自己承认的?他们伯府上下四十三口人呢,满门抄斩的重刑,你说他敢松口吗?” 他眼睛眯起,凉声道:“太孙殿下的死也是陛下的心病,谁敢牵扯其中?何?况当年?的案子是钉死的,他那徒弟当时可不知东宫之事,她所言难道还能有假?有这份证供,再加上太医署其他御医说他性子清傲,素来喜欢剑走偏锋,以及三月来的脉案诊断等人证物证,总之广安伯的罪无可辩驳,就是他施针有误。” 薛琦说的斩钉截铁,又道:“父亲给你说这些?,是要你不出差错,当年?的案子已经钉死在?广安伯身?上,你适才所问对?父亲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要对?旁人胡言,因?为你姑姑的缘故,薛氏的立场也曾存疑,所以你尤其不能说错话。” 姜离拢在?袖中的指节紧攥,面上仍是沉定,“是,女儿明白的。” 薛琦舒出一口气去,只觉这个女儿明明面上温婉守礼,却又时而透出几分不驯,仿佛这份规矩娴静只是她伪装而出,薛琦仔细看姜离片刻,见她一双眸子清凌凌尽是坦然,只得将这份不驯归结于她长?于江湖,骨子里多有不羁。 马车在?朱雀门停下时,早有东宫小?太监在?外等候,见着二人快步迎上来,“拜见中丞大人,拜见大小?姐,请随小?人来” 小?太监在?前?带路,姜离跟在?薛琦身?后,自朱雀门步入禁中,再沿悠长?宫道步行一刻钟方至嘉福门,又过崇明、嘉德二门,再沿嘉德殿以东的宫廊入崇教门一路往北,又足行一刻钟后至太子妃薛兰时所居的景仪宫。 景仪宫在?储宫以东,殿阁画栋雕梁,殿内珠帘锦绣,姜离刚入正殿,便见多宝阁上错落摆放着数盆幽兰,满室清香怡人,太子妃薛兰时与安乐郡主李嫣坐在?西窗之下的贵妃榻边,手?执铜剪,正打理盛开的墨兰花枝。 小?内侍上前?通禀:“太子妃娘娘,中丞大人和大小?姐来了。” 薛兰时年?已三十六,今日梳如惊鸿翅翼般的高髻,饰以珠钗琳琅,转头看来时,方见其面施丽粉,双眉如黛,一袭品红牡丹花开宫裙衬的她雍容明艳,她唇角噙着淡笑,目光却极有分量地在?姜离身?上逡巡,见姜离行完礼后,微垂眉目不卑不亢,她莞尔一笑道:“规矩倒是极好,嫣儿念叨你几天?了,你来本宫身?边。” 薛琦抄手?站在?一旁,“让太子妃好好看看你。” 姜离依言走近,安乐郡主这时先站了起来,她梳蝉鬓堕马髻,上着绿衫连珠纹褙子,配红黄间裙与天?青蒲陶纹纱裙,腰间系着一条珍珠、花钿串连而成的璎珞带,行走间宝石光芒流霞溢彩,她噙着笑,好奇地绕着姜离转了半圈,像在?欣赏什么新鲜物件儿。 薛兰时放下银剪,“是在?徐州长?到十岁?” 姜离应是,薛兰时又问:“除了你的养父母,再没有别的亲属了?” 姜离道:“本还有表叔表婶一家,可今岁水患,他们也遇难了。” 第025章 登门 “解毒?!” 薛兰时还?来不及为有再孕可能开心, 又?被吓一跳,薛琦也听得骇然,“什么毒?太子妃娘娘好端端的怎会中毒?” 姜离又?换一手请脉,又?问道:“娘娘平日里可会有心悸失眠, 口舌发涩, 无端烦热, 指尖四肢发麻无力之状?” 薛兰时蹙眉道:“的确偶有此状,但本?宫请御医来看过?,说是?本?宫忧思过?多、脾肾有虚, 气血有损所致,近日尚在温补调理。” 姜离仔细分?辨脉息,目光亦一寸寸滑过?薛兰时的发髻、眉眼、面颊,再至她纤细的颈子、手腕, 最后至指甲,她又?道:“御医没有说错,但我猜他们?开方?子调理的效用?极慢, 甚至时常反复, 再次来看时, 依旧以为娘娘思虑过?重, 娘娘听得反而越发担心, 如此来回往复, 娘娘近年定是?用?药不断,比如艾附暖宫丸、磁朱丸、白薇丸、阳和解凝膏等药, 不知我说的可对?” 薛兰时面色复杂起来,她身?份贵重, 医药脉案从来为东宫之秘,如今姜离只问脉便猜出大半, 她是?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姜离见她神色便知自己所猜不错,随即道:“艾附暖宫丸主治血虚气滞、下?焦虚寒所致的月事?不顺,磁朱丸主治心肾阴虚,心阳偏亢导致的心悸失眠,头晕耳鸣,白薇丸是?为不孕求子,阳和解凝膏温经散寒,化湿止痛,消肿散结,都是?妇人病常用?之药,但这些药中也多有毒性” “艾附暖宫丸中的附子和艾草不可常用?,磁朱丸的磁石与朱砂,白薇丸的附子、钟乳、紫石英与白石英,阳和解凝膏中的生川乌、生附子、麝香等,常用?混用?皆有毒性,娘娘虽多有注意,但娘娘用?药年久,长久积累下?来毒性已入脏腑。” 薛兰时眉尖蹙起,“那按你之言,如今如何?解毒?” 姜离收手,“如今不可用?繁药,只需服用?葱白豉汤,加以控制饮食,再十日一次施针,月余便可为娘娘尽除积毒。” 薛兰时唤道:“秋雯” 话?音落下?,守在外的掌事?姑姑走了进来,薛兰时道:“听阿泠的吩咐。” 秋雯应是?,姜离便道:“葱白五钱、豉七钱,人参三钱,熬汤煮沸,饭前饮下?,一日三服,平日饮食需清淡得宜,不食大肉多食鱼虾,早膳只用?黍米白粥佐以鲜菜,如今深冬,若娘娘哪日手脚发僵逆冷,心中烦闷,则可在用?膳时多加一盏温酒服下?,不可多服。” 秋雯仔仔细细记下?,薛兰时道:“两月之后便可除毒?那何?时才能再孕?” 姜离道:“除毒之后继续为娘娘调理身?子,施针加汤液,短则半年多则一年,便能让娘娘有再孕之机,但受孕非女子一人之责,太子殿下?也需身?体安泰才好。” 薛琦听得无奈,又?警惕地朝外看,“你这孩子,太子殿下?自是?安泰的。” 薛兰时倒是?笑开,“本?宫明白你的意思,半年一年的虽然还?是?慢,但这么多年本?宫都过?来了,如今好歹有了希望,知道你擅施针,本?宫也为你准备好了。” 她起身?入内帷,姜离也跟进去,没多时,秋雯自耳房捧出个针囊来,姜离打?开针囊道:“请娘娘仰躺,露出胸口与腹部” 秋雯帮薛兰时更衣,姜离一边施针一边道:“鹰窗穴主治乳痈,寒热气短,坐卧不安,神阙与归来二穴主女子阴寒,关元活宫,冲脉与足少阴之会穴气穴亦治胞宫虚寒,月水不通,娘娘沉疴已久,我尽力为娘娘徐徐理之。” 适才在外时姜离未细说她妇人病症,此刻施针,却是?颇为对症。 薛兰时微微闭着眼睛道:“你是?个细致的孩子。” 姜离不再多言,待一刻钟后为薛兰时施针完毕,她起身?合衣,只觉小腹暖热松快,果与片刻前多有不同,她眼底明光更甚,拉着姜离的手朝外走,又?语重心长道:“阿泠,若你真能让本?宫再孕,那你便是?薛氏的大功臣。” 说着话?,薛兰时触到?她掌心一层薄茧,“你行走江湖,可会武艺?” 姜离摇头,“我禀赋极差,少时还?患过?心疾,并未学过?武功。” 见她们?出来,薛琦和李嫣迎了上来,皆疑问地看着她,似在等她评价。 薛兰时笑眼微弯,拍着姜离手背道:“这些年本?宫看过?不少大夫,也因此用?药颇杂,但十多年看下?来莫说有何?人能助本?宫,便是?真正能信任之人都寥寥无几,但如今阿泠回来了,自家孩子自与旁人不同,适才只施针,已让本?宫知道她那盛名所言非虚,天可怜见,我们?薛氏竟出了这样一位医家奇才。” 薛琦松了口气,李嫣则觉惊艳,姜离谦虚道:“大周最好的医家在尚药局、左春坊药藏局与太医署中,我年纪尚轻当不得娘娘如此夸赞,此番医治之法娘娘若有疑处,我也可与太医们共诊。” 薛兰时失笑,“你不必自谦,你年纪虽轻,但本?宫看了那么多大夫,岂能不知?几年前本?宫身?边倒是?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也擅妇人病,但可惜一来此人是?男子多有不便,二来,这些年此人官虽升了,心气却低了,年年自请外派地方?费力不讨好。” 薛琦听至此道:“娘娘别说,白敬之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薛兰时拉着姜离在身边坐下?,摇头道:“此人胆小,用?不得了,本?宫看阿泠就极好。” 她看向姜离,“姑姑信你,你莫要让姑姑失望。” 此时自称姑姑,代?表她对姜离颇为赏识,姜离颔首,“是?,我自尽力为姑姑分?忧。” 薛琦面露笑颜,唏嘘道:“若是泠儿能帮得上娘娘,明岁湛儿再一举高?中,娘娘便可高?枕无忧了。” 薛兰时道:“哥哥有一双好儿女,如今阿泠在长安,本?宫想见便见了,湛儿在书院哥哥却得照顾周全些,前次陛下?还?问,说湛儿近来可做好文,本?宫只道他为了明岁入科场做准备,未有闲暇做赋,陛下?听了也十分?期待湛儿明岁能拔得头筹。” 薛琦笑的眼睛眯起,“明白明白,我不会疏忽湛儿的,您尽管放心。” 薛兰时很是?满意,唤来另一个叫明夏的侍婢,“去把给阿泠备下?的那套头面拿来,这些年这孩子在外面受苦,本?宫这做姑姑的头一次见面总要表表心意。” 明夏应是?,李嫣上前拉住姜离的手道:“表姐,你的医术这样厉害,可打?算收徒儿?我在这宫中好生无趣,不如去找表姐学医吧?” 姜离失笑,“学医辛苦,我实在不忍郡主受苦。” 薛兰时也道:“你莫要胡闹了,被你父亲知道,又?要斥责你。” 李嫣嘴巴一瘪,“反正父亲心里只有李瑾,女儿都三日未见过?父亲了。” 薛琦听得心紧,“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薛兰时叹气道:“在忙徐州水患余事?,水患虽在夏天,可灾民太多,从入冬到?明年开春如何?安置是?一大患,朝廷怕再生襄州那样的乱子,一直在定计策,再加上此番水患毁掉了不少河堤,若不趁着冬日修补,明岁春夏又?要出事?,偏生如今朝廷找不出像沈栋那样的治水能臣,如今工部和都水监那些人都焦头烂额呢。” 襄州民乱正是?流民太多之祸,朝廷自不能重蹈覆辙,薛琦了然,“那我明白了,那娘娘便好生养身?子,再防着景华宫那位便是?。” 薛兰时凉凉一笑,“李瑾越来越得陛下?喜欢,防不防的也不打?紧了,他不比他哥哥英才,命却是?比他哥哥贵上百倍,实在让人唏嘘。” 薛琦听得心惊,“娘娘慎言,您知道此事?提不得的。” 薛兰时浅吸口气,又?恢复成端庄雍容的样子,“罢了,本?宫心里有数。” 见她施针完面有倦怠,薛琦便道:“娘娘好生养着,天色不早,我便带着泠儿先告退了,娘娘有何?不适,只管宣召泠儿便是?。” 薛兰时便道:“好,十日之后,本 ?宫派人去接阿泠。” 姜离起身?行礼告退,又?跟着领路的小太监一路出宫,刚过?了崇仁殿,却见不远处一个年轻公子进了太子议事?的崇教殿,薛琦眉头微皱,“那是?宁家小公子?” 小太监应是?,又?低声?道:“入冬之后,宁家小公子经常被太子殿下?召来说话?。” 薛琦哼了一声?,待出了朱雀门上得马车,面色才彻底沉了下?来,姜离就坐在对面,不好装作没看见,便道:“父亲,那位小公子是?……” 薛琦道:“是?宁侧妃的弟弟宁珏,宁家本?来只有宁瑶一个独女,可宁胥远三十多了,又?得了个宁珏,此子性子骄纵,常去江湖闯荡,本?来没把他放心上的,可今年他不知怎么改了性子,竟不出去行侠仗义了,还?和太子殿下?越走越近,太子殿下?大有把他培养成自己人的意思。” 姜离安抚道:“父亲安心,等弟弟明岁高?中,太子殿下?自然不会轻慢他。” 如此一言果然令薛琦舒泰不少,他哼笑道:“不错,还?有小半年,小半年之后,他们?且等着看吧。” 姜离不再接话?,只听马车辚辚轻驰间,有窸窣之声?打?在了车顶上,她掀帘回看,便见天上飘起碎雪,巍峨的朱雀城门气象森然地伫立在阴沉天穹下?,姜离看着看着,眼前又?浮现出景德三十四年上元日的情形。 第026章 责打 怀夕抱着医箱坐在马车里, 一边张望着暮色中?的街市热闹,一边道,“姑娘,去?裴国公府的路和咱们去?舅老?爷府上同一个方向……” 裴家先祖乃开国元勋, 后获封世袭公爵, 百多年传承下来, 裴氏嫡系出过五位宰相?,十多位阁臣,当今国公爷裴渊年至古稀, 曾官拜太傅,是当年辅佐景德帝登基的第一大功臣,直到二十四年前,裴渊因病乞身, 多年来只做个富贵闲人?。 裴府坐落在朱雀门以西的延寿坊,比简家所在的通义坊更靠近皇城,姜离从窗口看出去?, 越靠近延寿坊, 入目街市巷陌越是熟悉。 见姜离不言, 怀夕又接着道:“姑娘, 奴婢没想到裴大人?竟真来致谢了, 他?果真言出必行……” “奴婢听吉祥姐姐说, 裴大人?年少成名,这么多年白圭无玷, 是长安城最光风霁月的公子典范,许多世家小姐都对?他?芳心暗许, 但?裴少卿太过渊清玉絜,贵女们喜欢, 却又觉他?高不可及不敢示好,这么些年,也只有安阳郡主对?他?表露过心意。” “说安阳郡主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呢,但?裴大人?却未与她有半点?蜚短流长,吉祥姐姐还说裴大人?自小规矩礼法?无可挑剔,乃是因裴家家训之故,他?小小年纪便将家训刻在骨子里,与别的孩童大不一样,也因此,有人?说他?天性凉薄,正合那存天理灭人?欲之说……” 姜离听着她絮叨,目光一时悠长起来,十二年前,紫薇殿廊桥遥遥一见,冰雪天地间,如圭如璋的少年郎谁人?不为其心折?便是彼时姜离自己,也觉裴晏惊才艳艳,天人?之姿,与她这样被?半途收养的,假模假式只会学医的“贵女”是天壤之别。 然而未隔多久,她第一次随虞清苓入裴国公府,如今日这般去?给裴老?夫人?诊病时,却在裴国公府的后园内目睹了令她极心惊的一幕…… 老?夫人?患胞宫积热之症,因施针处私隐,虞清苓为其诊病时,姜离独自等在老?夫人?卧房外。裴府的老?嬷嬷见八岁的她着一身杏黄锦鲤纹襦裙,冰雪姿容,沉静乖巧,一双眼睛却不住往院子里的红梅上瞧,便笑呵呵道:“姜姑娘,若喜欢便去?折两支,出了院子往西走还有刚开的绿腭梅,姑娘折两支带回府赏玩,免得等的无趣。” 那时的她到底年幼,平日极力守世家规矩,骨子里尚有顽性,且她在外流落多年,哪里见过绿色梅花?见虞清苓还有些时候,她礼数周全?地应谢,又徐步往外走,出了上房见院子里并?无其他?下人?,她松出口气,提起裙摆往西侧门去?。 出侧门过连廊,姜离很快看到了大片绿萼梅,浅绿的花簇层层叠叠,繁若堆雪,姜离嗅着梅香走入林中?,心想折三枝,与魏阶、魏旸,虞清苓房中?各养一枝。 她选那花朵半开,枝条虬结写意的折了两支,正要去?折那第三支时,一道又响又重的抽打声响了起来,她甚至听得分明,那是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姜离耳力素来不弱,目光四扫后,看向了梅林东南的一座厅阁。 起先她并?无探究之意,谁知一道低低的呜咽声响了起来。 若是惩治下人?,也不该如此无声无息的,姜离心底疑窦更深,放轻了脚步往那朱漆碧瓦的窗根下走去? “你?知错了吗?” 走至半途,一道咬牙切齿的妇人?声低低响起,姜离脚下微顿,心道还真是在惩戒下人??此念既出,她转身便走,她是伯府义女,绝不能在外给虞清苓惹麻烦,可还未走出两步,那道抽打声更重更快,听得姜离头皮发麻,她很是不解,怎么没求饶呢?就算不甘心,也先低头啊! 她忽然一惊,不是要被?打死?了吧! 这么一想,姜离踅身而返,轻手轻脚地摸到了窗根下,老?旧的窗棂咬合不紧,正好有处缝隙能让她看到窗内一角,她眯起眼睛,只见屋内光线晦暗,尺宽长凳上,趴着一个光裸背脊的少年,少年身侧,半幅竹枝纹褶裙袍摆伫立着。 忽然,长鞭扬起落下,重重抽打在少年背上,隔着丈余,姜离也能看到少年背上已是血肉模糊,他?的脑袋朝着窗棂方向,披散着头发一动不动,若非他?的手还紧抓着凳沿,姜离几乎以为他?已晕死?过去?,长凳另侧跪着个背脊佝偻的小厮,正是他?在哭泣。 执鞭之人?长裙曳地,但?微弱的光线模糊了衣料材质,姜离一时不知此人?是何等身份,而很快,刻意压低的质问?又响了起来 “你?非要在这时触怒天颜吗?你还记不记得你?父亲的遗愿?你?这世子之位来之不易,你?非要为了那些不相?干之人?,舍弃裴氏一门的尊荣吗?” 姜离瞪大了眼瞳,而妇人?又重重落下一鞭,恨声问:“裴氏家训第一句是什么?” “克、克己慎行,欲不可纵。” 少年声音嘶哑的答话?,妇人?却尤不解恨,又落下一鞭道:“好,原来你?还记得,你?让母亲太过失望!你?想看着祖父和祖母一把年纪还为你?担惊受怕吗?偌大的裴氏若毁于你?手,便等于你?拿刀杀了母亲!还是,你?想看着母亲死?在你?面?前?!” 她越说越是激动,“你?说,你?到底知不知错?知不知错!知不知错?!” 一问?厉过一问?,一鞭重过一鞭,少年依旧不认,窗棂之外,姜离攥着花枝,瞪大眼瞳,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她知道,这打人?的乃是高阳郡主李菡,而那趴在长凳上的,正是数日前在宫里见过的,声名赫赫的国公府新世子裴晏! 他?笔挺的背脊仿佛快被?抽断,血色沿着肩胛而下,滴滴落在屋内地砖上,姜离看的心惊肉跳,却知此事绝不是她能管的,不仅如此,她得立刻离开才是。 她屏息往后退去?,可冬日凛寒,窗根石阶凝着一层薄冰,她刚要转身,脚下“呲”的一滑,动静本不大,可这时,裴晏一动不动的脑袋抬起,赤红的眸子鹰隼般望了过来 缝隙细小,四目相?对?的刹那,姜离不知他?是否看清自己,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上,她一动不敢动,不过片刻,裴晏又缓缓垂下了头,而高阳郡主更是毫无所觉。 姜离咬牙猫下身子,再无半点?声响地离开了梅林。 她心乱如麻,快步回到老?夫人?院子之时,正撞上那位和蔼的嬷嬷,嬷嬷往她手中?扫了一眼,“姑娘怎么才折了一枝?” 姜离暗道不好,低头一看,果然见手里只剩下一枝梅枝,另一枝定是落在了窗下,她只得镇定道:“绿梅罕有,一枝足以了,多谢嬷嬷。” 嬷嬷失笑,又请她再折几支红梅,姜离应了一声往梅树走去?,心底却难安宁。 高阳郡主与裴溯少年定亲,情深意笃,当年十里红妆结为连理,乃是长安一段佳话?,后裴溯病死?在任上,多年来她以郡主之身侍奉二老?,素有孝义之名,后教养出裴晏这样的少年才子,满长安无不赞她贤良淑德,可姜离没有想到,她会对?裴晏如此暴力,而自己若是没有看错,裴晏背脊之上尚有旧疤未愈。 裴晏才袭了世子之爵,他?会为了什么不相?干之人?舍弃裴氏?姜离只觉难以置信,下意识看向梅林方向,裴晏不认错,不知高阳郡主还要打到何时。 嬷嬷进门伺候片刻,再出来时,便见姜离捧着梅枝数支,嫣然道:“老?夫人?院子里的梅枝实在好看,阿离忍不住借花献佛,这三支给老?夫人?插瓶,余下四支不知能否献与郡主娘娘?娘娘心善,年关时为伯府的粥棚捐了不少米粮。” 拿人?家自己府上的花做好,也实在只有小孩子才做得出,奈何姜离生的玉雪秀质,一双桃花眼月牙般动人?,被?她满脸真挚望着,嬷嬷实在无法?拒绝,她笑着叫来小丫头,吩咐道:“送去?郡主那里,就说是广安伯府的小娘子亲手折的。” 姜离想说不必道明是她所折,可事已至此,说多错多,只得看着那小丫头离去?。 小丫头走了,她帮着嬷嬷给老?夫人?插好梅枝,眼睛却不住地看向前院方向,没多时,果然看到那小丫头面?色紧张地小跑回来,到了跟前,对?嬷嬷耳语两句,嬷嬷听得面?色大变,再也顾不上她,抬步便往前院去?…… 姜离看着红艳欲滴的寒梅,轻轻地松了口气。 那日如何离开裴国公府的,姜离已记不清了,但?从那时起,每每听见旁人?赞誉裴晏少年君子时,或是议论他?生而凉薄时,她都要想起那恐怖的一幕,而当时的她也未想到,那遗落的花枝当天晚上便到了裴晏手中?。 “姑娘,到了” 怀夕的声音打断了姜离的回忆,她掀帘一看,便见马车已稳稳停在国公府门前,裴晏先一步下得马车,正身姿笔挺地候着她…… 第027章 求救 絮雪初歇, 姜离徐步跟在裴晏身后?,淡淡地打量眼前阔达的宅邸。 时隔五年,裴国公府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飞檐连绵, 亭台木石不?显奢华, 却极具匠心?, 无论是?别致的假山园景,还是?匾额对联上的诗文题字,都常令人眼前一亮, 凛冬时节,朱楼碧瓦银装玉砌,松竹榆柳白头覆雪,但一路行来?少见仆从, 略显得清寂了些。 待入内苑,裴晏道:“祖母宿疾已?久,是?年轻时留下的病根, 这些年一直用药调理, 可始终见效甚微, 近来?更是?只能卧床安养。” 顿了顿, 他又看姜离一眼, “康景明的案子已?审得差不?多?, 公文已?呈至御前,今日一早, 寿安伯也连上了三?道急折,午时之后?, 徐钊和庆安伯已?至御前请罪。” 康景明杀人偿命难脱罪责,但徐令则和余妙芙还真不?好说, 二人父亲一个是?执掌巡防营五万禁军的御前红人,一个是?世?袭伯爵,纵然如今已?多?有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中多?半会有人为其求情。 姜离早有所料,只道:“尽人事看天意吧。” 这个“天意”多?有所指,裴晏也默然下来?,九思跟在二人身后?道:“哪怕陛下网开一面,徐家那位少将军和余家四姑娘的名声也坏了,今日一早长安已?经传遍二人丑事,如今世?家们都等着看两家如何收场呢,事情闹成这样,也不?知是?不?是?要结亲。” 怀夕奇怪道:“那余姑娘都怀了徐家的孩子了,难不?成徐家公子不?娶她?吗?” 九思耸耸肩道:“若是?不?娶,徐家的名声更坏,若是?娶了,那以后?徐家的家眷们,却是?没脸出来?走动?了,还真说不?好。” 说话间裴老夫人的院子近在眼前,甫一进院门,便见墙角的三?五梅树仍是?灼灼盛放,门口?的小丫头往里禀告了一声,门帘掀起,走出来?个面容和善的老嬷嬷,裴晏开口?道:“文嬷嬷,祖母可等着?” 文嬷嬷便是?当年让姜离折花的裴老夫人亲信,时隔五年,她?鬓角更添霜白,神容却更显慈爱,她?点头道:“等着的,这位姑娘便是?薛大小姐?” 裴晏应是?,姜离也点头问候,文嬷嬷上下打量她?片刻,又仔细瞧她?眉眼,片刻笑着打起帘络,“姑娘快请” 屋内点着沉香,裴老夫人着鸦青团花纹通袖袄裙倚靠在西?厢的罗汉榻上,裴晏将姜离带进去,“祖母,这位便是?孙儿与您提过的薛姑娘,孙儿将她?请来?了。” 裴晏让开身,姜离便对上一双混浊却和气的眸子,她?欠了欠身,“老夫人。” 裴老夫人和蔼地笑道:“鹤臣提了姑娘几次了,老身想着姑娘身份贵重,哪能给我老婆子瞧病,却不?想姑娘真的来?了,快过来?坐,阿文,倒茶来?。” 文嬷嬷奉茶,姜离便在老夫人榻前坐了下来?,“老夫人不?必忧心?,治病救人本就是?医家之责,老夫人若信任我的医术,也是?我之荣幸。” 裴老夫人眉眼微弯,“姑娘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声名,除了勤苦,还得看天份,满长安也难找出几个似姑娘一般的人物,刚回长安,可还习惯?” 姜离手捧着热茶,“还算习惯……” 寒暄了几句,姜离放下茶盏褪去斗篷,“请您伸出手来?。” 老夫人挽了挽袖口?伸手,姜离指尖刚搭上她?腕子,秀眉便是?微蹙,这时裴老夫人道:“此前在用石斛泽兰丸,姑娘看看,如今改个什?么?方子更好。” 片刻,姜离收手,头也不?回道:“请裴大人暂避。” 裴晏一愣,当即转身而出,九思怔了怔,也连忙退去了中堂,这时姜离才道:“老夫人乃是?沉疴,只改方子还不?够,我想为老夫人验查身子,不?知老夫人可愿?” 老夫人看一眼文嬷嬷,强忍尴尬道:“这……老身自己?的病自己?清楚,再如何治,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姑娘只需开个方子老身挨过这个冬日便好了。” 姜离并不?着急,温声问:“老夫人是?否时常头痛,小腹疼痛坠胀,秽露量多?,色黄与赤白相兼,且质稠,平日里多?有口?干口?涩,食欲不?振,此外,还当有腰骶酸楚,小便短黄,大便秘结或溏泻不?爽之状?” 裴老夫人面色更显僵黑,又强作镇定?道:“姑娘所言不?错。” 姜离和缓道:“老夫人不必难为情,您的病乃是?拖延日久才越显严重,您脉息强健有力,乃是?长命百岁之象,又岂能早早自弃忌医?我是?女子,最明白私密处患病对女子最是折磨,您若是?请了别的大夫便罢了,今日既是?我来?,还请您信我。” 裴老夫人年过花甲,素日和蔼持重,可此时面对着姜离,却难堪地绷紧了背脊,但如此,愈发显出她下半身僵硬,似乎多?有不?适。 姜离又道:“此病乃是湿热邪毒侵及胞宫腹盆,气血瘀滞又与败血搏结,因邪气盛实瘀热内结,而致腹痛较重,并有高热寒战之状,又当瘀热阻于肠道,可致腑气不?通、热结旁流,继生腹泻无食欲等症,眼下我一来要看老夫人密处秽露,二来?想看看老夫人下身是?否有糜烂血肿之状,您不?必担心?,出了您的屋子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裴老夫人听至此,紧张地攥着衣袖,活了大半辈子的她?面上竟露出几分无措,“我、我并非怕姑娘多?言,实是?这病随了老身大半辈子,到了如今这把年纪,莫说旁人,便是?自己?都嫌恶的紧,姑娘想尽心?力,但老身忍忍也就过了,倒也不?必……” 姜离不?懈道:“我明白老夫人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可人活一世?,不?论贵贱,不?论老幼,身体?发肤寸寸金贵,怎能受着病痛折磨度日?世间女子最会一个‘忍’字,若没法子倒也罢了,如今有得治,老夫人何需再忍?快要过年了,您只要信我,我保准年关之时,您不?会再为此病痛所累” 姜离言辞真切,听得文嬷嬷动?容起来?,她?也跟着劝道:“老夫人,就听薛姑娘的吧,这不?是?什?么?有违规矩礼教之事,也不?是?什?么?污秽不?堪之事,您痛得夜夜难眠,当真不?能再拖了,这几年没了虞夫人,您没有一日好过的。” “虞夫人”三?字让姜离心?头一颤,而这时裴老夫人面容终于有所松动?,“那、那便劳烦姑娘了……” 姜离也松了一口?气,吩咐怀夕留下医箱,她?也暂避出去。 怀夕明白老夫人顾及脸面,从善如流退去了中堂,九思见她?出来?,连忙迎上来?道:“怎么?样了?” 怀夕道:“还得一会儿。” 九思点了点头,见裴晏站在窗边不?言,他便与怀夕闲聊起来?,“你一直跟着薛姑娘吗?你看起来?年纪不?大,你们二人行走江湖不?怕吗?” 怀夕微微一笑:“有何好怕?许多?人求着姑娘救命呢,哪敢有人害姑娘?” 九思又道:“但倘若被薛姑娘救下的那人有大仇家,那姑娘岂不?是?也会被连累?我观姑娘气息,不?似武功高明之人。” 怀夕眨眨眼,“那你看我呢?” 九思道:“你高不?至五尺,又瘦,你……” 怀夕五官生的显小,个头就更是?秀珍可爱,但她?这辈子最恨被人说矮,一听此言,表情顿时危险起来?,但想到是?在裴府,她?忍了又忍转身站去了门口?。 九思抓了抓脑袋,嘀咕道:“我没看错嘛……” 大抵近两刻钟后?,才听屋内传来?要水声,没多?时,姜离一边净手一边道:“与我所料不?错,老夫人这几年病情反复拖延日久,病况已?有些严峻,但老夫人不?必太过担心?,按我的方子治,尚且来?得及。” 净了手,姜离唤了怀夕进来?,又道:“我要给老夫人开三?个方子,一为汤液内服,一日三?次,二为汤液坐洗,早晚两次,三?为药包热敷,将药包放在蒸笼之中沸水蒸一刻钟,再用粗布包裹放于小腹部热敷,热敷一刻钟可缓痛。” 一听此法,裴老夫人和文嬷嬷对视一眼,皆有些惊讶,裴老夫人道:“从前我有位极信任的女医,也常用热敷法,只不?过她?是?汤液热敷。” 姜离心?知她?所言仍是?虞清苓,便笑笑道:“热敷之法不?算少见,老夫人既曾用过,那更是?极好。” 等姜离写好方子,已?经是?夜幕初临,又叮嘱了些禁忌,见老夫人折腾半晌多?有疲惫,她?随即提出告辞,裴老夫人便唤道:“鹤臣,你替我送薛姑娘” 裴晏入内应是?,眼看要出门,裴老夫人又问:“你母亲可好?” 裴晏道:“您安心?,母亲在礼佛。” 裴老夫人未再多?问,出来?上房时,姜离却看了一眼裴晏的侧影,裴晏的母亲高阳郡主乃是?当年的昭亲王李闽之女,昭亲王擅弓马,高阳郡主便也习得一手骑射之术,也因此,她?常用马鞭教训人,但她?记得当年高阳郡主并不?信佛道。 疑问一闪而过,姜离并不?打算深究,待出了老夫人院子,九思执灯在前,沿着偏东侧的回廊朝府门处走,没走几步,裴晏问到:“薛姑娘诊金几何?” 怀夕看向姜离,九思也竖起耳朵,姜离平静道:“一两……金。” 裴晏脚步微顿,怀夕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家主子,“姑娘,您、您说多?少?” 第028章 救命 送走郭淑妤, 姜离回盈月楼沐浴更衣后,从?箱笼最底层翻出了?一本泛黄医书,她坐在窗前?昏灯下,打开医书, 将一份古篆体写就的名单取了?出来。 怀夕上前?将灯花拨亮些, 忧心道?:“姑娘回长安半月, 还?是头一次拿出这?份名单看,可是姑娘今日在太子妃那里得了?什?么线索?” 姜离之?所以费尽周折冒充薛家大小姐,一是因当年的案子薛琦为主审之?一, 二是因薛兰时当年同样存疑,而借由薛兰时,她便有了?名正言顺出入东宫的机会。 她缓缓摇头道?:“今日只是为薛兰时探病,算初得她的信任, 并未提起?五年前?之?事,当年出事之?时人员情况颇为复杂,便是到?如今, 有些人我仍难调查清楚, 再加上后来处置的人太多, 我眼下只能徐徐图之?。” 怀夕道?:“若待太子妃完全信任姑娘, 放任姑娘在东宫自由行走, 姑娘可有法子?” 柔韧纸页上排布着三十来个姓名, 还?伴着众人生平简述,姜离目光寸寸移过?, 语气幽深道?:“当年的案子虽生在东宫,牵扯的大夫却颇多, 如今的左春坊药藏局已?没有当年案子的旧人了?。” 大周立朝近两百年,仍沿用前?朝旧制, 各处医药皆设不同衙司,东宫的左春坊药藏局,负责照应太子和东宫众妃嫔们不甚疑难的病症,若有何病药藏监和药藏丞看不了?的,便要从?太医署调召御医,若连太医署的御医也难治,那除了?从?民间请大夫,还?有陛下跟前?的殿中省尚药局可寄希望。 姜离道?:“当年皇太孙发病后,起?初是药藏局的药藏监许长旭、药藏丞宋允楠负责医治,他二人也算医术高明的大夫,但确定染疫病后,东宫上报给陛下,陛下牵挂不已?,调拨了?自己尚药局的俸御郎温明礼带着侍御医秦求安前?来看诊,这?四人会诊了?半月,皇太孙却病的越来越重,陛下担忧更深,忙又让义父抽调太医署的人常驻东宫,当时长安城也需治疫,太医署忙作一团,义父便调派了?医监周瓒、医正孙致远二人一同问诊。” 怀夕了?然,“牵涉了?三个衙门的人……” 姜离点头,“这?些人里头,义父独门针灸术冠绝大周,温明礼的汤液也独树一帜,因此?由他二人主治,其他人一同侍候诊脉、参议处方、合药尝药等,皇太孙染疫之?前?刚患过?一次伤寒,因此?正值体虚之?时,染疫后病发的慢,症结却深,义父七人换了?不少?方略,收效都甚微,在加上疫病闹得人心惶惶,那两个月义父白?发都多了?不少?。” 说起?旧事,姜离面上已?无悲切,只瞳底一片苍凉,“出事之?时师父在府中养病,我人在皇后娘娘身边,等我一番证供落定,也擅针灸的许长旭和秦求安先看出不对来,许长旭掌着东宫医药,皇太孙病亡,无论旁人如何,他都是首当其冲担责者,于是他同秦求安复盘了?义父治病针法,又找了?一个太医署里稍懂些伏羲九针的医正……” “这?医正便是我去岁查过?的白?敬之?,他与我义父素有私交,还?听?我义父说过?些伏羲九针的门道?,他一看我的证供,竟是比许、秦二人更笃定我义父施针有误,于是三人联起?手,向陛下和太子检举义父害死?了?皇太孙,其他御医看出门道?后,也为了?开脱自己,自是站在他们那边,使得义父之?罪朝夕定死?。” 怀夕比姜离还?生气,攥着拳头道?:“但可惜他们也未逃过?!” 姜离冷笑一下,“自然逃不过?,他们说义父近三日施针皆有误,可他们个个享着大周医官俸禄,又深受陛下信任,却没有一人看出错处,怎么也要负失察之?罪。” 药藏局的许长旭和宋允楠,因本就是东宫医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两家人被判充军流放,后来都死?在了?朔北,温明礼和秦求安则被革了?尚药局之?职,下放到?了?地方医署,几年间在各处州府辗转,如今一个在黔州一个在幽州,周瓒和孙致远因本不擅针灸,牵累最小,被降为低等医工,仍在太医署留用。 至于其他低等医侍,连带着东宫伺候的宫婢太监,被处死?者足有五十多人,这?些人虽近不了?皇太孙之?身,却也经历过?三月救治,但都在景德帝和太子大怒之?下没了?性命。 白?敬之?未参与救治皇太孙,自不曾被问罪,相反,因查出了?皇太孙死?因,还?被景德帝恩赏,彼时正值太医署人员变动,他连升两阶做了?太医丞直到?如今,而太医令,则是当初治疫有功的御医金永仁顶了?上。 怀夕知道?旧案处置结果,此?时捂住脖颈道?:“不怪说皇宫内院比江湖上要凶险万倍,宫里那些侍奴,一不留神便要掉脑袋……” 姜离眯起?眸子,语气危险起?来,“当年剩下的六位大夫,短短半年后便死?了?两个,本还?有四人,可孙致远在三年前?去沧州治疫之?时意外而亡,所谓治疫过?劳从?马背上跌滚下来摔死?的说法实?在疑点重重,剩下的几人,温明礼在最南的黔州乞身归隐,秦求安在最北的幽州传道?讲学,都距长安万里之?遥,如今够得着的只剩下周瓒。” 微微一顿,她道?:“白?敬之?快回来了?。” 怀夕有些意外:“有消息了??” 姜离摇头,“在东宫时,薛兰时与薛琦说起了他,他第一擅小儿病,第二擅妇人病,此?前?大抵为薛兰时看过?旧疾,算得她信任的,只是后来他常年在外,薛兰时嫌他心气低,将他弃了?。” 说至此?,她将名单收起?,“如今差不多了?,寻个时间去一趟崇德坊。” 怀夕语气松活两分道:“您回来半月了?,长安已?无人不知您的名头,何况那康景明的案子闹得满城风雨,下午连咱们府中小厮侍婢都在议论,说外头都在传您不仅医术高明,还?会验死?缉凶,连大理寺都不得不请您出马……” 姜离微微蹙眉,“世人都喜离奇怪诞之?说,不过?如此?也好。” 歇下之?时已?近四更天,姜离辗转入梦,惊诧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七岁之?前?,时隔多年,再加上广安伯府的惨案,她已?经有好几年不曾梦见幼年之?事,可今夜,她又见到?了?槐花树下绣辛夷纹的妇人 “抱朴守拙,讷言敏行,记住了?吗?” “这?么笨你一个人怎么活?” “不要问我你母亲的事……” “听?我的话,永远别去长安……” 清晨第一缕曦光破云而出时,姜离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满腔酸涩地望着帐顶,心道?她从?小便不是个听?话之?人,让她不要来,她偏偏来,让她走,她偏偏回,反正再大的苦头她也吃过?了?。 起?身用早膳之?时,吉祥从?外走进来,“大小姐,寿安伯府送了?帖子来。” 姜离接过?帖子,一笑,“还?真邀我过?府。” 付云慈设宴请客,姜离自要赏光,午时过?后,她乘着马车往寿安伯府去,等到?了?府中,便见果然是付云慈和虞梓桐一起?候着。 二人迎她回了?付云慈的小院,进门便有佳肴飘香。 付云慈笑道?:“你快看看,这?些都是我母亲的手艺,知道?你少?时在徐州长大,她今日一早便开始忙碌,尤其这?道?鸭汤,炖了?三个时辰。” 姜离望着满桌子菜肴,心底暗道?不妙,付云慈又道?:“徐州菜风味清鲜,浓而不腻,我有位表姨祖母早年嫁去徐州,母亲曾去住过?两年,对徐州美食念念不忘,后来专门请师父在府上做过?一段时间徐州菜,快快,就咱们三个自在,都落座吧。” 付云慈说着,亲手给姜离盛汤,“我以汤代酒,敬谢姑娘,往后姑娘若有何吩咐,我自万死?不辞” 姜离听?得失笑,只好盛情难却地接了?汤,尝过?后赞道?:“果然鲜美,我已?经好多年未曾吃到?徐州菜了?,多谢你和夫人费心。” 见她喜欢,付云慈松了?口气,虞梓桐则急急道?:“还?有一桩好事,伯爷上了?两天折子,今晨陛下已?革徐令则之?职,还?罚了?徐将军半年俸禄,那庆安伯遭了?斥责,还?把世袭的爵位丢了?,陛下降格三等,他们府上的爵位再袭两代而终,听?说庆安伯回府就请了?御医,还?有余氏宗族上门大闹,这?都是用心狠毒的报应!” 姜离眼眸生亮,“陛下对庆安伯府倒未留情。” 虞梓桐笑道?:“可不是,徐家这?边,徐令则不走科考,如今被革职,这?几年无人敢用他,也算给他长了?教训,让他背信弃义!” 康景明死?罪难逃,如今徐家与余家也得了?处置,这?桩公案便算有了?个好结局,实?在值得三人为此?共饮一杯,虞梓桐便趁兴拿起?一旁的酒壶道?:“薛姑娘自江湖来,没那么多规矩掣肘,应是能饮几杯吧?” 姜离心底如临大敌,面上道?:“我身有旧疾,实?在不得饮酒。” 虞梓桐愣了?愣,付云慈关切道?:“我就说你肤色奇白?,可是因旧疾之?故?” 姜离苦笑,“不错,我少?时患有心疾,后来虽痊愈,却还?得注意些。” 付云慈二人一惊,虞梓桐快人快语道?:“幸而痊愈了?,你医术高明,想来能照顾自己,且你如今回来了?,你母亲可能好些?” 怕姜离误会,她又道?:“你母亲多年来深居养病,长安世家多少?知道?几分内情。” 第029章 雪死 漭漭夜色中, 薛氏马车朝着丰乐坊疾驰。 赵妈妈切切道?:“我们姑娘自从在您府上瞧过病,这几日已能安睡,若是别人宴请她?是绝不会去的,可?今日是宜阳公?主下帖, 她?便不得不应了, 连着几日大雪, 宜阳公?主府上寒梅开的正?好,再加上她?府中景致本为长安一绝,今日雅集人极多, 庆阳公?主和德王殿下在,定西侯高家、安国公?萧家、勋国公?殷氏的世子小姐们也都来了。” 姜离听得眸色微动,定西侯高氏是太子生母贵妃高琼华之母族,先帝时以军功封侯, 因是行伍出身的后起之秀,起先并不得世家人望,可?到了本朝, 高氏仍掌定西军, 而高琼华诞下皇长子李霂, 待李霂被立为储君, 她?被加封为贵妃后, 高氏一跃成为最如日中天的有爵世家。 勋国公?府殷氏乃肃王之母贤妃殷霜母族, 勋国公?殷伯谦虽未掌兵,却?领吏部尚书之职, 乃文臣之首,极得景德帝倚重, 和高、殷两家相比,安国公?府萧氏则显得寥落。 萧氏本是当今皇后萧清漪母族, 已逝的老安国公?掌镇北军军权,辅佐景德帝登基,并为他抗北燕,平戎狄,定三王之乱,立下汗马功劳,萧氏一族亦列世家之首。 可?一来萧清漪并未诞下皇子,二来,二十年前她?所?出的宁阳长公?主逝世后,她?不知?为何与景德帝交恶,多年来幽居宁安宫形同软禁,掌宫之权也由高贵妃把持,当今的安国公?萧律为皇后之侄,虽仍掌镇北军军权,却?被勒令驻守飞霜关,无?诏不得返京,长安城中只余夫人谢氏与一双儿女。 萧清漪虽被幽禁,景德帝却?并未苛待于她?,当年她?身患隐疾,虞清苓时常入宫为她?诊病,景德三十三年瘟疫时,虞清苓因治疫染病,为萧清漪施针问药的担子便落在了姜离肩上,也因此,姜离与萧氏兄妹颇有情谊。 姜离思绪游弋片刻,又?听赵妈妈说?下去 她?道?:“雅集也不过是赏雪赏梅,作诗做赋,姑娘本满心害怕,可?今日这般场面,却?没法子带着奴婢们进进出出,她?原是打?算雅集之后便去您府上的,可?眼看?着快散场了,却?出了意外” “宜阳公?主府上楼台林立,为了今日雅集,还专门在一处楼馆外搭建了花棚,好让大家离红梅白雪近一些?,可?没想到连日大雪,楼檐上积雪冰霜极厚,我们姑娘和安远侯府上的三姑娘坐在花棚里歇息的时候,那楼檐上的积雪冰凌忽然滑下来,重重砸在了花棚之上,花棚被砸塌了不说?,我们姑娘受了伤,而那位三姑娘正?坐在楼檐之下,竟是被砸的重伤不治没了性命……” 姜离面色一变,“你是说?孟湘?!” 赵妈妈红着眼点头,“是啊,就?是孟姑娘,那些?积雪再加上冰凌积攒了四日,足足几百斤,说?把孟姑娘的脖子都砸断了,出事后下人们光是挖人都挖了半刻钟,半刻钟的功夫,就?算没砸死,人在雪堆里也活活憋死了。” “我们姑娘当时站在靠外之地,花棚砸下来时,她?也被冲倒在地,肩膀和额头受了伤,更要紧的却?是她?又?受惊吓,人晕过去两次,还胡言乱语起来,宜阳公?主请来了太医署的御医,可?她?怕生人近身,神思混沌之时,只让奴婢们请您过去,奴婢走的时候姑娘血流不止,却?不让人包扎,奴婢只怕去的晚了姑娘也有性命之危。” 姜离终于明白赵妈妈为何开口便是“救命”,但她?听完因果,却?只觉背脊发凉。 庆阳公?主府的莳花宴上,她?才见过孟湘,当年在长安时,她?也与孟湘有过数面之缘,前后不到半月,活生生的小姑娘竟被积雪砸死,而就?在莳花宴,她?与郭淑妤亦差点被花盆砸得命丧当场…… 前有花盆,后有积雪,若今日受伤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可?竟是郭淑妤再生性命之危,姜离不禁警心大作,有这样凶险且密集的巧合吗? 她?严肃问:“今日又?是意外吗?” 赵妈妈是郭淑妤近身嬷嬷, 最知?她?这一年多遭遇,她?苦涩道?:“是意外,当时花棚里只有她?们两人,楼里也无?人,那檐上积雪极厚,这几日大雪夹杂着冷雨,雪层里还结了冰,除非有人拿着推杆用?力打?砸,否则狂风都吹不下来。” 薛府各处楼台馆舍上也积着厚雪,今日一早,管家薛泰便带着府内下人在几处陡峭屋檐除雪,确是要用?力打?砸才能将积雪推下。 赵妈妈越想越后怕,“真不知?怎么?了,夫人日日都在拜菩萨,可?姑娘却像被厄运缠身似的,这一年多我们这些?下人都整日担惊受怕,更莫说?姑娘自己,今日这一闹,姑娘又不知缓多久才能好了。” 姜离不信厄运缠身之言,眉眼间尽是穆然,又?行两刻钟,马车在丰乐坊宜阳公?主府外停了下来。 下马车便见数十辆车马伫立,显然今日赴雅集的客人尚未离去,她?不敢停留,待禀明身份入府,公?主府内侍引着三人一路往北行去,酉时已过,无星无月的苍穹漆黑如泼墨,公?主府内却?是灯烛通明,直将银装素裹的亭台馆阁映照的琼楼玉宇一般,刚走过一片怪石嶙峋的假山,姜离看?到了一座三层高的八角攒尖楼宇。 赵妈妈道?:“那里便是今日出事之地观梅楼,我们姑娘此前被抬进了楼里照料。” 姜离脚步更快,又?行过两处亭台,到了观梅楼近前。 今日行雅集,因观梅楼轩窗窄小,赴宴之人众多,宜阳公?主为了观景爽利,索性在楼西侧搭起了十丈见方的花棚 花棚主体为竹木,上覆草顶,作农舍野亭之趣,三面以竹帘挡风,内设席案暖炉,再置庆阳公主送来的盆景花木,先踏雪寻梅,再折梅赋诗,又?比斗花艺,无?论?男女皆尽得其乐,前半日的确和乐,可?就?在暮色时分,宜阳公主请大家折梅带走时,一声巨响,意外骤生。 姜离往西走两步,清楚地看?到了坍塌的花棚,赵妈妈所?言无?半点夸张,滑塌下来的积雪夹裹着冰凌,不仅将半个花棚砸塌,还将其内桌椅席案、花盆梅瓶皆砸了个稀巴烂,再抬眼看?向观梅楼檐,便见靠近花棚这面的尖檐积雪皆已坠地。 她?扫了几眼事故之地,又?往楼门前走去,还未到跟前,两道?熟悉的身影让她?意外,几乎同时,九思和十安也看?到了她?,二人立刻迎上来见礼。 “拜见姑娘” 姜离往楼内看?,“你们公?子也来了?” 九思点头,“不错,今日出了意外,两位公?主怕不好交代,便想请公?子代表大理寺过来做个见证,我们才刚来不久,安远侯和夫人已经来了,正?在里头交涉,郭姑娘不太好,您快进去吧,我们还要再外探查一番。” 裴晏有宗室血脉,其人也得两位公?主爱重,今日请他来倒也在情理之中,姜离应好,沿着台阶而上 “公?主殿下,薛姑娘来了。” 内侍一声禀告,门扉立刻从内打?开,却?是虞梓桐守在门口,她?一把将姜离拉进来,“你终于来了,快快进来。” 姜离抬步进门,厅内目光瞬间落了过来。 她?眼风扫过,便见在场者除了赵妈妈提过的安国公?府世子萧睿与大小姐萧碧君,定西侯府世子高晗与堂弟高晖、堂妹高清芷,勋国公?府大小姐殷嘉宁之外,李同尘与李策也在,尚未打?过照面的虞梓桐的哥哥虞梓谦竟同站一旁…… 除了他们,还有段国公?府世子段冕与弟弟段凌、兵部尚书府公?子宁珏,当日去莳花宴的淮阳郡王府大小姐李幼仪、越国公?府三小姐楚岚也红着眼站在窗前,另有两三个面熟但姜离一时叫不出名字的年轻公?子也满脸沉重。 当今朝堂太子与肃王相斗不休,唯独萧氏置身事外,太子身后有高氏、薛氏、宁氏,肃王则有殷氏与段氏,而皇后膝下无?子,肃王又?缺武将支持,便明里暗里拉拢萧氏,但因萧律不在长安,世子萧睿患腿疾未曾入仕,肃王始终未能如愿。 宜阳公?主李蕙比庆阳公?主小两岁,因其母出身微寒,她?的性情远没有庆阳公?主骄纵张扬,她?于十二年前与驸马崔斐成婚,膝下的长乐县主崔槿年仅九岁,今日请的人这样齐,正?符合她?谨慎周全谁都不得罪的性子。 此时厅内正?北面,她?正?和德王李尧,庆阳公?主李莹站在一处,裴晏白衣凛然,站在几人最前,而靠墙的罗汉榻上,几日前还鲜活貌美的孟湘正?满身是血的仰躺着,安远侯孟谡和夫人钱氏正?泪水横流地望着她?,罗汉榻尾,两个鸦青锦袍的中年男子手附血色颔首而立,正?是太医令金永仁与太医丞白敬之。 姜离眼瞳微微一缩,白敬之…… 听见她?进门,李蕙作为主人正?要说?话,一旁的钱氏却?急急开了口,“薛姑娘,都说?你能起死回生,求你救救我女儿” 钱氏说?着就?要上前,却?被孟谡一把拉了住,“夫人,不可?能了……” 钱氏不解地看?着孟谡,“侯爷!她?是辛夷圣手啊,死了七日的人她?都能救活,何况我们女儿才断气半个时辰呢?她?身上还是热的啊!” 言毕,她?又?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望向姜离,“薛姑娘,求求你了” 姜离回京半月,在场者无?不知?她?名号,此前见过的倒也罢了,未见过的皆满眸好奇打?量她?,仿佛在想她?是不是真能起死回生。 第030章 人为 观梅楼建于高台之上, 坐北朝南楼高三层,于一楼铺设地龙,其地龙灶口设在东北方向的耳房内,耳房逼仄, 长约丈余, 只落有两口灶台、两架茶炉并些许茶水器具, 方便宜阳公主在楼内待客。 今日乃是入冬之后宜阳公主第二次设宴,而观梅楼地龙早在十?月初初次设宴时便被封死,封死烟口的, 乃是灶台后一块三寸厚的泥砖。 常在耳房侍候的小厮道:“那块地砖二尺见?方,和卡口严丝合缝,取出时极费力气,小人们平白无故谁也不会取出来, 且公主殿下早有交代,出了岔子小人们是要被责罚的,今日公子小姐们人多, 折梅插花后还需热水净手, 因此两孔灶台都启用, 从午时之后灶台便起了火, 期间因烟口封死, 耳房内还易呛烟, 我们整日都开?着大门。” 裴晏站在灶台一侧,九思指着地上乌漆嘛黑的泥砖道:“公子, 我们的人来搜的时候,这块砖是平放在地上的, 上面有几道取用痕迹,但不确定何时所留, 此外灶膛里?的火早应该熄灭的,可如今尚有余炭。” 裴晏目色微寒,看完了耳房,又出门绕几步,往西?北方向的烟囱走去,李策跟在他身边,刚走到?跟前便悠悠道:“地龙铺设的烟囱砌在墙内,烟气正易积在房檐下,再加上这楼健于高台,屋檐陡峭,檐上积雪砸下之势便更为猛烈。” 他说完有些叹然,“虽说一般人不留意这些,但稍微懂些地龙取暖之理,再熟悉观梅楼的,便能想到?这法子。” 再回楼内,宜阳公主与庆阳公主当先迎了上来,其他人亦紧紧盯着裴晏。 裴晏沉声道:“今日事故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他先道出结论,只惊得众人面生惧色,德王李尧道:“人为?真?是那地龙出了岔子?” 宜阳公主也急问:“鹤臣,到?底怎么回事?” 裴晏道:“自两个小厮离开?耳房已有一个多时辰,灶膛内仍有余炭,因此可以断定,是有人先取出封死烟道的泥砖,还往灶内加了炭,而起炭量不至烧暖地龙,乃是为了烟囱化雪,如此繁复之行?,绝不可能是无意为之。” 他目光森严扫过?众人,“此人懂地龙取暖之法,也知观梅楼易滑雪,而来观梅楼和梅园的路只有两条,雅集开?始之后,路上皆有小厮值守待命,事发之前的半个时辰内并无其他人进来此地,而侍婢小厮们在一处当值互有人证,无人单独行?动,这便是说,偷烧地龙酿成惨祸之人就?在诸位之中。” 他字字铮然,话语落定,厅内之人面面相觑后皆露冤枉之色,定西?侯世子高晗便道:“鹤臣,这意思是说,我们之中有人故意烧热地龙酿成事故?可我若未记错,当时孟湘和淑妤去梅林后,是自己决定回花棚歇着的” 楚岚闻言道:“不错,湘儿一开?始想去折梅,可她下午碰了瑶台玉凤嗓子一直不适,暮色时分外头?又冷,她没走几步便有些后悔,当时淑妤是陪着大家同去的,因她晚上要去别处,折梅多有不便,于是那时湘儿便说不如她们先回去歇着,淑妤闻言也乐意,遂陪她回了花棚,却不想刚回去没多久便出了事。” 高晗接着道:“这便是说她二人也算是临时起意,但若当时临时起意的是其他人,那今日遇难的岂非不知是谁?如此,若说这故意烧地龙的人是想害人,那他如何确定被害的是谁呢?” 虞梓桐这时道:“不就?是孟湘吗?她下午咳了半晌,我们都注意到?了,且后来折梅时,我们一开?始便说让她歇着,是她不愿扫兴才?出来。” 高晗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便惊道:“那便是为了害孟湘?” 安远侯孟谡和夫人钱氏一听此言,再也顾不上悲恸,孟谡上前道:“这便是说,那人下午看到?了湘儿身体不适,听说安排了折梅便猜到?了湘儿不会去,于是……于是他便想到?了这法子,制造了这起意外?” 话音落定,楼内耳房的门吱呀而开?,是缓过?来的郭淑妤和姜离一起走了出来,她重新挽了发髻理了衣裳,却还是掩不住地狼狈,她红着眼道:“伯父,若我没有记错,当时是男客们先一步离开?花棚,他们走的时候,梓桐她们正在劝湘儿等?在花棚。” 做为今日另一受害人,郭淑妤证词自是万分紧要,听她一言,一众公子们互视一眼都有些惶恐,孟谡也道:“凶手以为湘儿真?会留下,于是离开?花棚后寻机去了耳房?不错,如此正说得通,若湘儿是为人所害,那裴大人,此事就不能当做意外了!” 钱氏悲哭不已,“可湘儿何曾与人结仇,是谁要害她?!” 裴晏道:“侯爷尽可放心?,公主殿下既请了我来,便是想严肃处之,如今已确信事故是人为,自不可能当做意外,至于凶手是否为了谋害孟湘,还需调查。” 段霈见?状上来道:“傍晚是我们先离开花棚的,那这也简单,只需看谁没有人证便可,我可是一直和两位公主殿下在一起。” 段霈在右金吾卫当值,对稽查案子颇有心?得,他先一步洗脱自己嫌疑,其他人一听,纷纷七嘴八舌想为自己证明?。 但这时虞梓桐又道:“可孟湘她们二人回去的早,若她们回去之后凶手再去行?凶,也是来得及的,不能一概而论。” 如此一来矛头?指向便不论男女,这时殷嘉宁道:“可不是说又要取什么泥砖又要烧火吗?女孩子力气可足?跑的可够快?何况烧火之地总有颇多灰尘吧,我们衣裳繁复,可是最?容易留下痕迹的。” 听着众人议论,裴晏却转而问:“郭姑娘,你不打算折梅之言是何时说的?” 郭淑妤面色苍白道:“是比试花艺结束之后,也就?是申时过?半后,当时赢了的人可得彩头?,公主殿下便说输了的也没关系,走之前大家可折梅带走,我当时和幼仪几个在一处,便说了不折梅的话……” 虞梓桐恍然想起此事,“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我也听到?了!那便是说凶手或许是想害淑妤,却误打误撞害死了孟湘?!” 不论凶手想害谁,郭淑妤和孟湘一死一伤,凶手极大地可能目标正是二者之一,但这时高晖道:“若是这样说,那最?不可能再出去的人应该是萧世子才?是啊。” 高晖虽也姓高,却非高氏嫡系,他的父亲是高晗之父的庶兄,早已分府别过?,因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他们府上也颇为得势,而他口中的萧世子正是萧睿,他因患有腿疾,出入常坐轮椅,这等?雅集他本是不来,但因宜阳公主生母早逝后,曾被养在皇后萧清漪膝下几年?,因此她对萧氏格外亲厚,今日也是想让萧睿散心?请了两回他才?答应。 高晖所言虽有些道理,可如此大喇喇道出,颇有些揭人痛处之意,众人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萧睿,目光颇有同情,他妹妹萧碧君一听此言面生不快,唯独萧睿自己面无波澜,他淡声道:“少康所言也有理,不过?今日我走的最?早,身边有妹妹和青柏作陪,凶手若知道我的性子,便明?白我今日为散心?而来,不会很快回来。” 少康是高晖表字,青柏则是萧睿专门推轮椅的亲随,他一言落定既解尴尬,也为自己三人排除了嫌疑,反显得高晖思虑不周。 裴晏看着众人争来论去,此时道:“既是人为惨祸,此案便正式由大理寺查办,眼下诸位先由大理寺差役问证,问完证供后才?可离开?,十?安” 十?安应是,唤来随行?的大理寺差役为众人分开?论证,这时裴晏又看向角落里?的金永仁与白敬之,“金太医,白太医,你们二人来得早看了伤,也需留一份口供。” 说至此,裴晏目光一转看向姜离,诚恳道:“薛姑娘,又要请你相助了,孟姑娘死因两位太医可断,但事发突然,她是否还有别的伤势尚未可知。” 这便是要请她验尸了,孟谡和钱氏正为女儿可能为人所害悲愤不已,本还担心?会由衙门仵作验尸,一听是请姜离帮忙,倒不显抗拒。 姜离默了默,她是来给郭淑妤看病的,怎么就?又要帮他的忙?孟湘并非付云慈,她也没有急公好义之心?,并且,为何所有人都看着她? 姜离暗暗咬牙,“那我试试。” 第031章 意外 “孟姑娘第三第四节 颈部?椎骨骨折是?为致命伤, 除此之外,其右肩、右侧额头,颅骨皆有?横向撞击淤伤与创口,左腰侧和?左臂处有?片状淤伤, 右膝和?右腿外侧亦有?两处创口, 从其衣裙破损痕迹来?看, 当是?积雪滑塌之时她坐西朝东,左侧淤伤为积雪夹裹冰凌导致,右侧则是?倒地之后碰到了身侧的席案茶盏碎片所留, 骨伤亦是?向右倒地后,头颈撞至席案而?折,除此之外,还有?些零星擦伤, 未发现?其他可疑伤痕。” 孟湘死因已定,身上伤势也分明,不过一刻钟姜离便验看完毕。 她话音落定, 郭淑妤道:“姑娘说?的不错, 事发之时我站在花棚靠外的位置, 想看看其他人何?时回来?, 湘儿?则坐在席案上饮茶, 瑶台玉凤似乎对她有?毒, 下午插花时选了瑶台玉凤后她便一直在咳嗽,她席案位置距离首位很近, 便也尤其靠近屋檐方向,幸而?我当时未坐在于席案才躲过一劫。” 她面上心有?余悸, 裴晏一边看着?手中口供一边道:“金太医和?白太医也没?有?补充了吧?” 金、白二人皆年?过不惑,金永仁宽面阔额, 斯文敦实,白敬之却是?长脸细眼,清瘦身骨,闻言金永仁道:“没?有?补充了,我们二人先后到的公主府,所闻所知应无差。” 金永仁说?话之时,目光不时落在姜离身上,似对她颇为好奇,白敬之站在他身后,不多言不冒头,一副中庸内敛的谦和?之态。 裴晏将证供交给九思,又看向安远侯孟谡和?夫人钱氏,“孟姑娘近日可有?何?异常?” 孟谡道:“近日一切如常。” 钱氏也道:“没?什么?异常,她哥哥平日在军中,我们跟前?就一个她,我紧张她如同眼珠子一般,这?些日子家里正在合算她的亲事,她自己也是?高兴的。” 裴晏问?:“亲事?与谁家结亲?” 钱氏欲言又止,庆阳公主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高氏兄弟,轻声道:“本宫也听说?了,是?要和?定西侯家结亲吧?” 钱氏抹着?眼泪点了点头,“倒也还未说?定。” 庆阳公主叹了口气,“实在遗憾。” 安远侯孟谡掌着?五万神策军,在朝中亦颇有?人望,如此才入了高氏之眼,但可惜,亲事还未说?定孟湘便香消玉殒。 裴晏作了然之色,又道:“待会儿?可将孟姑娘遗体带回去停灵,但何?时下葬需得与衙门再议。” 孟谡和?钱氏悲恸点头,宜阳公主这?时又道:“今日来?的客人以前?几乎都来?过府上,虽不一定注意到地龙烟囱,但多半知道后面的耳房是?用来?备茶水的,且来?的家家都铺有?地龙,知道如何?利用,为今之计是?不是?问?清楚证供,再从她们受害者?身上入手?” 裴晏点头,“公主所言不错。” 他目光一转看向郭淑妤,“郭姑娘,听闻你此前?遇到了多次意外?” 这?么?一说?,庆阳公主叹息道:“光我知道的就有?三次,我府中那次,寄舟和?同尘在,还有?一次,宜阳和?德王也在,就在他城外的庄子上。” 李尧正与十安说?今日梅林行迹,闻言加快语速说?完走过来?道:“就在我城外玄武湖畔的宅子里,是?去岁八月中,为了秋猎和?赏月去的,当夜众人歇下之后,她住的屋子着?了火,差点出了事,不过当夜我们仔细搜查过,最终认定多半是?意外。” 裴晏疑问?,“多半?” 李尧年?二十一岁,身量挺拔,眉眼温文,一袭万字团花纹墨色锦袍显得器宇轩昂,他点头道:“当时火势起的快,但我们应对及时,很快扑灭了,后来?里里外外都看了,其他人也都歇在自己屋子里,不可能有?人故意纵火,再加上当时天干物燥,确像意外。” 裴晏比李尧年?长两岁,又做过他皇子伴读,与旁人相比,他二人情谊不比寻常,李尧见他颜色不改,耸肩道:“你若不信自去问?其他人,哦对了,当日孟湘也在。” 裴晏心底滑过古怪,“她二人同在?” 这?么?一说?,庆阳公主也道:“在我府上出事的那日,她们两个也都在,只不过当时出意外受伤的是?淑妤和?薛姑娘。” 裴晏看向姜离,李尧也望向她,姜离便道:“那日是?花盆从三楼意外砸下,我没?什么?,只郭姑娘伤了手腕” 话音落定,道完证供的李策接言道:“后来?我去看了,应该是?窗台外的花架年?久失修难以承力。” 裴晏拧眉,“应该?” 李策无奈道:“架子老旧生有青苔,断口是?折断,且当时没?有?人在三楼,自然只能是?意外。” 眼下提起的两次意外,看着?的确像意外,但没?有?人十成?十确定,裴晏又看向郭淑妤,“郭姑娘将这?数次意外仔仔细细说?下来?,衙门做个记录,除了公主府和?王爷宅邸,可还有?哪一次是?孟湘也在的?” 郭淑妤面色微白,“还有?去年?八月,我在玄武湖落水的那次湘儿?也在。” 裴晏微讶,“算上今日,便有?四次意外你二人在一处。” 郭淑妤应是?,又道:“那日我坠湖受凉,恍惚间感觉有?人推了我一把,可后来?证明,或许只是?风浪太大,我碰到了酒旗绳索之物,且其他人都有?人证,我那时精神也有?些恍惚,便又当做意外处之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二次还算意外,可一年内来了四次,有?这?样的意外吗? 裴晏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去岁年?末,我的马车车轴断过,我差点随马车摔下悬崖,而?去岁九月,我的猫儿?也忽然死了。”郭淑妤说?的面露恐惧,“这?一切都是?在盈秋过世之后开始的,我……我也不知是?怎么?了……” 裴晏狭眸,“你是?说?去岁三位官家小姐遇害之事?” 郭淑妤点头,裴晏沉吟道:“你说?的案子我记得,但案发在五月,你的猫儿?过世也是?九月的事了,中间过了四月,你为何?有?此联想?” 郭淑妤缩紧肩膀,一旁姜离道:“因她自岳姑娘出事之后受惊太过,患了惊妄之症,后来?每每缓和?几分时,又出意外,一年?多来?深受折磨。” 裴晏颔首,“那便把几次事端前?后因果细细说?一遍,让大理寺之人记录下来?,连着?多次意外你二人皆在一处,今日凶手谋害对象亦有?可能是?你二人,马虎不得。” 郭淑妤明白轻重,自去一旁问?证,这?时李策悠悠道:“薛姑娘,这?最近两次案子姑娘都帮了不小的忙,实在是?辛苦。” 姜离眼风扫过裴晏,“也实在是?巧。” 话音落定,九思从外进来?,“公子,问?的差不多了,有?人证的不少,但也有?七个人中间独行过,名单在此” 裴晏接过纸张一目十行扫过,先道:“李寄舟?” 李策手一摊苦笑,“有?什么?法子,他们个个跑的兔子一般,好看的都被他们折去了!我只好跑远些了!同尘和?少安能为我作证!” 少安是?高晗表字,裴晏眼底闪过无奈,“罢了,今夜证供只是?其一,你们 可以先走了。” 李策舒出一口气,又对孟谡夫妻道了节哀,与李同尘几人先一步离去,他们一走,其他人耽搁了半晚上,也都陆陆续续告辞,不多时,虞梓桐也来?告辞,临走之前?,她拽着?虞梓谦过来?道:“哥哥,这?便是?我与你说?的薛姑娘。” 虞梓谦着?麒麟纹窄袖玄袍,长眉峭鼻,比五年?前?更挺拔英武,他对姜离拱了拱手,“薛姑娘,桐儿?一直夸赞你,久仰了。” 姜离欠了欠身,虞梓桐道:“阿泠,我哥哥本在白鹭山书院进学,昨日正好回来?了,我便想着?今日他来?发散发散,却不想出了事,我们先告辞一步。” 姜离自然应好,又目送二人离去,待郭淑妤将这?一年?多的意外仔细说?完,便见只剩下姜离还在等她。 她歉然道:“薛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一晚上。” 姜离仔细看她面色,“姑娘眼下如何??” 郭淑妤眼眶微红地看向停尸的方向,哽咽道:“我再难受,好歹还活着?,湘儿?却是?……我们当日六人出游,如今盈秋和?湘儿?都……” 姜离不知前?几次意外孟湘也在,如今知道,心底古怪之感实难消解,“为何?前?几次意外孟姑娘也在?你与她次次邀约彼此?” 郭淑妤摇头:“我与她虽是?亲厚,但这?一年?多我病恹恹的,不会主动约人,只是?我们也算幼年?相识,好友皆彼此认得,容易同被邀请,我,盈秋,湘儿?,楚岚,我们四个大小便相识,说?来?她和?盈秋住的近,早年?她二人还更亲近些,后来?盈秋搬了府邸,离我近些了,我便与盈秋走动的多……” 姜离依稀记得庆阳公主府出事时,楚岚与孟湘更为亲昵,可见四人有?亲疏之分,她不再多问?,而?不远处九思正对裴晏禀告道:“所有?人小人都仔细看了,没?有?人身上有?耳房痕迹,凶手显然十分谨慎,问?为何?独自离去,他们也都是?说?白日里本就折了不少梅枝,近处的梅树被剪掉许多,他们便往里去了。” 裴晏又问?:“梅林呢?” 九思摇头,“没?发现?什么?异常,如今天色太黑,留了人明日再搜。” 第032章 诊病 短短一夜, 安远侯府小姐于宜阳公主府中?横死之事,已在世家间流传开来,郭淑妤来薛府施针之时,薛沁也跟来了盈月楼。 姜离给?郭淑妤问脉, 薛沁在旁唏嘘道:“数日前?才见过的?人呢, 就这么没了, 侯夫人只怕要伤心死了,哪日能上门?吊唁呢?” 郭淑妤道:“昨夜已经回去治丧,想?去的?话今日便可。” 薛沁狐疑看?着二人, “是怎么出的?事?怎么你们?三缄其口的?,长姐昨夜去公主府不是给?淑妤你看?病吗,你们?应该都清楚啊。” 郭淑妤叹道:“是房檐上的?积雪滑落砸到了湘儿。” 薛沁眼睛一瞪,“这也太冤了吧, 湘儿今岁才十九,就这么白白无救了?” 到底是死了人,她面?生哀戚道:“她这些年处处勤勉, 我还听闻她要和高家定?亲呢, 说贵妃娘娘十分喜欢她, 可谁能想?到这么突然?……” 郭淑妤点头, “是啊, 太突然?了。” 姜离这时道:“还是按前?次的?法子施针, 姑娘去榻上躺下。” 郭淑妤施针需得宽衣,薛沁见状识趣道:“我得和泰叔说一声, 快些把各处的?雪除完,免得出岔子。” 她离去, 室内默然?片刻,郭淑妤一边施针一边黯然?道:“父亲母亲知道昨夜之事吓得不轻, 今日一早便去侯府吊唁,又怕我出事,增派了不少护卫。晨起我还派人去了一趟公主府,说大理寺的?人留守了一夜,今日还要搜查,又说长乐县主也被吓病了,县主自幼体弱多病,昨日梅园又冷,只怕不大好。” 姜离心底微动,“县主是何病?” 屋内只有怀夕在旁侍医,但郭淑妤还是轻声道:“据说是羊儿疯,三年前?开始发作的?,宜阳公主殿下瞒的?死,具体情况外头也不知。” 姜离眉峰微紧,“小儿羊儿疯汤液难医,多用针灸方?可见效。” 郭淑妤不由道:“姑娘也擅小儿病?” 姜离便道:“我跟着师父习汤液与针灸,未分过大人病小儿病,可真?要说来,小儿病确有颇多要异,因此自两年前?开始我精研小儿病,还在江湖上拜访过多位擅小儿病的?医家,如今说擅长不敢,但应有的?治。” 郭淑妤这时道:“昨夜的?白太医你可有印象?他是太医署最擅小儿病的?。” 见姜离点头,她继续道:“昨夜事从紧急,是公主殿下点名把白太医也请来,那位金太医是太医令,医术是众所周知的?好,请他自是应该,但请白太医,一来他是太医丞,太医令与太医丞同来足可服众,二来公主殿下后来多半没有放他走,而是令他给?受惊的?县主诊病去了,这位太医丞有悬壶济世之心,这几年都在办外面?的?苦差,回长安应没几日,我猜今日公主也是请他给?县主看?病。” 不必郭淑妤细说姜离也已猜到,她目光晦暗片刻,心底有了计较。 这时郭淑妤又一叹,“可惜湘儿命丧当?场,最好的?太医来了也无用。” 此案虽与姜离无关,但白敬之近日多半常出入宜阳公主府,再加上她脑海里不住浮现昨夜孟湘淤伤遍布的?遗体,便也问道:“孟湘平日里是个怎样的?人?” 郭淑妤道:“薛沁说的?不错,湘儿是极勤勉之人,她模样清秀,德容言功无不出类拔萃,若说昨夜的?裴大人是世家儿郎典范,那湘儿便是长安贵女典范,且她虽被侯爷和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却?年纪轻轻便目标明确,她是我们?之中?最早期待嫁人的?。” 施针要半刻钟功夫,她索性闭上眸子道:“早在四?年前?,我们?刚过十五岁,她便起了嫁人的?念头,能与高氏定?亲她是极其高兴的?,别处样样争先,亲事上自也不肯落人后,高氏是除了天家宗室之外极好的?成婚人选了,我们?几人之中?,她最拔尖,盈秋与她却?是相反,当?然?,盈秋出身不比她,其上也没有哥哥,我原以为,她以后定?是鲜花着锦,会是我们?几个之中?最好的?……” “岳姑娘是独女?那她出事后父母可安好?” 郭淑妤苦涩道:“自是好不了,她父亲大病一场,在去岁年底病逝了,如今家里就剩下她母亲一人,幸而还有几分家底,只不过,岳氏旁支起了争夺家产之意,想?欺负她一个寡母,我与哥哥帮了两回才暂且将那些人镇住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就罢了,先失女儿又失夫君,可想?而知岳夫人打击多大,姜离心腔微窒,“幸而还有你相助,你做了这么多,她在天之灵看?得到,也必定?心怀感激,有这份惦念,你更无需为心魔所累。” 郭淑妤仰躺着,人松缓下来,言辞也更?直接,“可再怎么帮,惨剧终究酿成,那作恶之人便是砍头一百次一千次也难挽回。” 姜离落针已毕,她虽不认得那位岳姑娘,可郭淑妤所言,却?忽然?令她生出几分感同身受,她定?神道:“你是在自责。” 郭淑妤眼睛闭得更?紧,哑声道:“那日去三清观乃是我邀的?她,若我没有喊她,惨剧便不会发生,她们?家也不会落得今日这步田地。” 姜离深吸口气,“但那是遇到了恶人,就和新娘屠夫案子一样,凶手多半不是随机选择目标,躲过了这一次,或许还有下一次,错的?是作恶之人,并不是你。” 郭淑妤微攥了拳头,“可恶的?是,那凶手死前?还要喊冤,不认是他害了盈秋……” 姜离蹙眉,“凶手并未认罪?” 郭淑妤睁开眸子,“此事是听段家二公子无意中?提起,说那贼人本认了罪,临死之前?却?又要翻供,但只说他没有害过盈秋,因当?时已在他落脚之地发现了盈秋的?遗物,翻供也来不及了,最终还是被问斩在西市,可纵被砍头,又怎能弥补盈秋死前?受过的?苦楚?” “只不认谋害岳姑娘?”姜离觉得古怪,“他不管害了两人还是三人,总归都是一死,却?为何单单不认害了岳姑娘?” 郭淑妤叹道:“当?时我和湘儿也觉得奇怪,湘儿还托人去金吾卫问过,但金吾卫的?人说,那凶手有留下死者遗物的?习惯,其他死者遗物他留的?多,盈秋却?只留了一件,他或许是觉得这案子还有辩驳的?余地……” “孟湘也知道此事?” 郭淑妤应是,“盈秋死后我和湘儿常去岳家走动,盈秋的?案子我二人也常常通气,那凶犯问斩之后她还与我提过这些旧事,我印象很是深刻。” 姜离心底异样难消,这时郭淑妤看?了一眼外头天色,戚然?道:“今日我精神不济,施针之后回去安养一日,若姑娘愿意,可能请姑娘明日与我同去三清观?” 姜离想?着翌日并无别事,便应了下来。 施针完,郭淑妤与姜离约好明日时辰,临走之时道:“待会儿我还是去一趟公主府再看?看?,无论如何,盈秋的?案子已定?,如今湘儿身死的?真?相更?是紧要。” 姜离应好,又叮嘱几句便将她送出了府。 回盈月楼的?路上,怀夕迟疑道:“姑娘当?真?要去三清观?” 姜离颔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凶犯若是死不悔改,又何必单单只不承认岳姑娘的?案子?一来郭姑娘是我的?病患,二来也想?看?看?案发前?后生过何事,三来,我想?去三清观为师父、义父和兄长供奉长明灯。” 怀夕点头,心知姜离看?郭淑妤因自责而生心魔起了恻隐之心,便也不再多言。 待回盈月楼,天色尚早,姜离又取出医书研读,医书上正是小儿病理,怀夕上前?奉茶时瞧见,道:“姑娘有何想?法?” 姜离道:“时隔五年,白敬之即便心中?有鬼,也不可能轻易吐露实情,唯一的?法子便是放出饵去看?他是否上钩,长乐县主的?病便是个机会。” 怀夕迟疑道:“万一县主的?病白敬之自己就能看?好呢?” 姜离轻嗤,“公主病了几年,并非寻常惊痫症,而治惊痫必离不开针灸,他虽擅小儿病,但我刚好知道他于惊痫之症只擅汤药不擅针灸,不,应该说,他本身于针灸一道便与义父相差甚远,除非公主殿下有别的?大夫可选,否则只白敬之一人不可能治愈县主,只要这几日我有再入公主府的?机会,定?有法子为县主行?医。” 怀夕闻言心中?微安,不敢再扰姜离,只去楼下寻吉祥二人说话,至申时过半,长恭忽然?从门?房到了院外,怀夕迎出去,片刻后她一路小跑上了二楼。 “姑娘!不必等什?么机会了!” 姜离从窗前?抬起头来,怀夕激动道:“宜阳公主府派人来接您过府诊病了!” 姜离秀眉蹙起,“这么快……” 第033章 上钩 至宜阳公?主府已近酉时, 姜离带着怀夕入府门,又沿着与昨夜不同之路往东行去,绕过两处冰雪皑皑的园圃,到了一座秀美精致的合院前。 甫一进院门, 姜离便见上房外, 裴晏长衫玉立, 他?面前站着个年轻俊逸的锦衣公?子?,此人剑眉入鬓,一双琥珀色眸子?又清又亮, 正是兵部?尚书府上的小公?子?宁珏,他?手执三尺青峰,正一脸恳求地对着裴晏说着什么。 “公?子?,薛姑娘来?了” 身后九思提醒一句, 裴晏一看,也不等宁珏说完,抬步朝姜离迎了来?, 见他?在公?主府, 姜离也不意?外, 可此处院落并非案发之地, 他?正正好在院内, 姜离心底还是涌起两分说不清道不明?之感。 她欠身行礼, “裴少卿。” 裴晏虚虚抬手,开门见山道:“县主患有惊痫之症, 昨日受了惊吓旧疾复发了,公?主此刻在屋内陪着县主, 太?医署的白太?医也在。” 他?一口气说完,听到白敬之也在, 姜离只?觉正合她意?,但这?一切,又似乎有些过分顺利了,她正审视裴晏之时,宁珏执剑走了上来?。 宁珏正值双十之龄,又自小修炼武艺,与其他?世家公?子?相比,他?身姿板正,脚步轻盈,行止之间高束起的发尾悠悠荡荡,衬的他?整个人格外意?气飞扬,他?上来?便问:“薛姑娘真是江湖上那位辛夷圣手?” 都认祖归宗了,他?语气中竟还有怀疑,再?加上他?上下打量的目光,说好听的是直率不羁,说不好听的便是不知礼数,但姜离不以为?意?,颔首道:“是我。” 宁珏眯起眸子?,“那可讨教?姑娘一二?” 不等姜离答话,他?目光一凝,竟忽然以掌变拳朝姜离攻来?,姜离皱眉欲退,身后怀夕也惊然色变,“姑娘” 惊呼未落,电光火石间却是裴晏半步挡在了姜离身前,眼见宁珏拳势收之不及,裴晏悬臂做挡,又翻腕一推,“砰”的一声,直令宁珏连退三步。 姜离很少见裴晏动武,此刻见宁珏满身狼狈,而裴晏通身峥嵘迫人之势,又令她生出些陌生之感。 但她却看不到裴晏还目生寒光,质问道:“宁珏你?做什么?” 宁珏趔趄着稳住身形,只?觉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他?捂着肩头道:“师兄,讨教?啊,你?这?两年外出行走的少,不知江湖上众说纷纭,有人说辛夷圣手武功极高,也有人说她医者不能自医患有重病命不久矣,眼下我看她好好的,想试试她的身手而已!” 他?理直气壮道:“我适才只?用了两分力道,她又不是长安城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啊……好痛,师兄好重的手!” 他?嘴巴一瘪有些委屈,裴晏眉梢却尽是冷峭,“你?要讨教?,薛姑娘应了吗?便是江湖上也没有如此出其不意?的,薛姑娘是公?主的客人,你?规矩学哪里去了?” 宁珏自幼习武,亦向往江湖行侠仗义,五年前终于拜入凌霄剑宗学艺,正是裴晏的同门师弟,他?常在外闯荡,自然习惯了不拘泥礼数,而辛夷圣手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高手过招,难道还要彬彬有礼说一句“您先请”? 宁珏自觉无错,但他?可不曾见过裴晏这?般模样,轻咳一声服了软,“好好好,是我没规矩了。” 他?说着对姜离抱拳一拜,“在下宁珏,请姑娘原谅在下莽撞,这?几年在外头野惯了,实在是有些没规矩了。” 裴晏眼底寒意?未消,姜离看了一眼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脊,往旁里走半步,失笑道:“不妨事,不过要令宁公?子?失望了,其实我不会武功。” 宁珏愕然,“啊?姑娘当?真?” 他?说着,仔仔细细打量起姜离,眼见她呼吸徐缓,不似内力深厚的模样,方?信了两分,却又疑惑道:“那你?是如何行走江湖的……” 话音未落,上房门“吱呀”而开,宜阳公?主和驸马崔斐双双站在门口,宜阳公?主五官温婉秀质,崔斐也一身书卷气,二人并肩而立宛若一对璧人。 宜阳公?主不快道:“宁游之,你?在做什么?这?里是长安,把你?那江湖上的习气改一改。” “游之”乃宁珏表字,他?不敢与公?主顶撞,摸了摸鼻尖道:“宁珏知错。” 姜离上前见礼,宜阳公?主道:“薛姑娘不必多礼,快请进来?说话。” 进得房门,裴晏和宁珏也跟了进来?,宜阳公?主愁眉苦脸道:“姑娘医术本宫早有耳闻,昨日皇姐提过,今日鹤臣亦说他祖母的病同是你?看的,本宫虽未见过姑娘行医,但如今槿儿发热不退,便想怎么也得请姑娘来?试试,姑娘跟我来吧” 姜离斜裴晏一眼,未想到是他?举荐。 踏着黼黻过北面帘门,便入长乐县主寝房,寝房内站着两个嬷嬷两个侍婢,白敬之正手拿医方?,拧着眉头站在长乐县主榻边,他?一时看看自己的医方?,一时又看看长乐县主,像是为?难极了,听见动静回身见是姜离来?了,他?眼底暗了暗,又谦和地往旁里退了两步。 锦榻之上,长乐县主崔槿正拧着眉头仰躺着,她眼皮闭得极紧,稚气小脸一片酡红,额头还有薄汗津津,此刻呼吸一急一促嗬嗬有声,伴随间歇微颤,一看便颇为?痛苦。 宜阳公主疼惜道:“昨天晚上受了惊,当?时便有些不好,他?父亲带回来?用了一点儿燕窝粥,没一会儿便吐了,然后便发起热来?,期间还伴有惊厥之状,之后请了金太?医和白太?医会诊,开了方子药也喂下去了,可这?都这?么久了,热度虽退了些许,但她人一直昏沉着,药食难进,还发过两次痉挛,眼下白太医也十分作难。” 姜离对着白敬之欠了欠身,白敬之便道:“昨夜用了柴胡桂枝汤,又针灸了大?椎穴、腰奇穴、百会穴,起初痉挛有解,但到了今晨,又复回昨夜,再?按昨夜针灸,却已无用,姑娘大名我三日前初回长安已听过,不知姑娘有何高见?” 宜阳公主对她道:“白太医擅小儿杂症,薛姑娘可与他?合计看诊。” 姜离点头应是,“我先请脉再?议。” 姜离言毕挽起袖子?上前问脉,白敬之站在一旁,不时打量姜离,行医多年,又常在外行走,白敬之倒不嫌姜离是个女医,他?担忧的是姜离年纪尚轻,又自江湖而来?,或有名不副实之可能,一旁宁珏也抱疑而立。 不多时问脉完,姜离又倾身检查崔槿眼口,见崔槿双齿紧合,苔痕极重,头颈肩背直挺,轻按可觉抽搐,她眉头也紧拧起来?。 白敬之见状以前辈之姿道:“小儿惊痫比成人更为?复杂,姑娘若不知治法也无妨。” 宜阳公?主见姜离眉心拧成“川”字,也以为?她犯了难,眼底有些失望,语气尚算和善:“不错,姑娘若治不了,本宫再?换人便是。” 姜离八风不动,此刻目光一转看向白敬之,“我可能看看白太?医的医方??” 白敬之微愣,但瞧姜离眉眼清凌,倒不藏私,递上医方?道:“姑娘看便是。” 姜离接过医方?一一扫过,很快道:“大?人的方?子?对症,但以我浅见,大?人可去甘草,再?加一味葛根扩张血络,助白芍解痉,再?加龙骨、牡蛎重镇安神。” 白敬之未料姜离要指点他?的医方?,他?略思忖道:“葛根可加,但县主弦脉急紧,龙骨、牡蛎亦峻厉,尤其惊痫为?肝所致,肝性刚,最?忌刚药压制。” 姜离点头,“大?人所言不错,但惊痫还有筋脉挛急致气滞津停,升降出入受阻,神机不灵之因,取柴胡桂枝汤汤而去甘草,便是调和肝胆,桂枝可抑上冲之气,加龙骨、牡蛎是为?摄纳浮阳之要药,且龙骨、牡蛎得半夏与所加之茯苓,可豁肝胆之惊痰,又导以大?黄,则痰滞更得下行1,本还可加磁石,但县主年幼,恐服之中毒。” 她坚持道:“总方?义与大?人并无差别,皆是和解肝胆,潜阳熄风,使窒滞之机得畅,横恣之势得柔,争定癫平病之效1。” 白敬之眼底幽明?变幻,口中轻喃,似在合算她所言是否有误,宜阳公?主和驸马看看他?,再?看看姜离,来?回数次之后,白敬之语气松动下来?,“姑娘年纪轻轻却颇敢用药,如此改方?倒可一试,但我并无十足把握。” 姜离了然,看向宜阳公?主道:“殿下若信我,可试一日,此方?再?加我为?县主施针,一夜便可解公?主昏厥发热之症,若出了岔子?,我自是自己担责。” 白敬之所言正是担心用药太?重牵累了他?,姜离此言一出便是解了他?后顾之忧,虽不知此方?是否见效,但这?份胆识令他?有些叹服。 见白敬之并未反对,宜阳公?主深吸口气道:“那好,就按姑娘的方?子?试试。” 宜阳公?主吩咐人备药,姜离仔细说完剂量后唤来?怀夕打开针囊,又沉静道:“县主昨日一来?受惊,二来?受寒,我眼下再?为?县主施针,取定惊除寒邪之效,请嬷嬷将县主扶至侧卧,我要取其耳后瘈脉穴” 两个嬷嬷倾身扶过崔槿,姜离取三寸银针倾身,于崔槿耳后经脉微凸形同鸡爪处下针,只?听得崔槿嘤咛一声,下针处骤然刺出一星黑血来?,姜离擦净黑血,又令嬷嬷将她扶至另一侧,同样刺瘈脉穴见血,擦净后,又令崔槿平躺,刺其头部?攒竹、本神、前顶、囟会几穴,入针三分不动,又掀开锦被刺其足少阳经临泣穴。 第034章 古怪 “这案子的凶手名?叫曹有庆, 长安城外新丰县人,已经快四十,其人早年在檀州驻军中当过几年伙头军,会些拳脚功夫, 后来在营里与人打架之时断了一条腿, 被除了军籍, 伤好后成?了个瘸子,他行凶的原因,是因去岁春天其娘子嫌他窝囊无用与他人跑了, 他满心愤懑,去长安好容易寻了个茶楼伙计的差事,却因手脚不利索冲撞了彼时黔州刺史家的小姐被赶了出来,那位姑娘也是第一个受害者……” 群山覆雪, 寒鸦呜鸣,郭淑妤呵气如雾,所言话?语更令众人心底生?凉, 姜离看了一眼山势, 又往道旁走了几步, 抖了抖近前的银装玉挂的杂树。 待积雪纷纷而落, 她遂问:“这后山是否多有枫树和杨树?” 郭淑妤闻言立刻点?头, “姑娘明?察秋毫, 正是多枫树与杨树,到了秋天, 来登高的多是为了漫山的红叶而来。” 姜离又道:“杨树、枫树多的地?方土质较粘,当日虽下?了场急雨, 但凶手是瘸子,行止之间应极易留下?线索才对, 发现岳姑娘尸体的地?方,还?有这上下?山林之中,便没有凶手的踪迹?” 郭淑妤想起那日眼底又生?惊悸,摇头道:“先是一场雨把主路小路的印记都冲没了,再加上发现不对之时天已快黑了,天黑之后打着火把寻人,根本注意不到细微线索,第二日官府上山搜山时漫山遍野都是泥渍脚印,便也分?不出哪些是凶手所留,哪些是自己?人所留。” 姜离又问:“那婢女如何说?也没有其他人撞见?过凶手?来登高的瘸子可不多见?。” 郭淑妤戚然道:“婢女名?叫香芸,她被凶手打晕,人虽然没死却伤了脑袋,醒来之后说话?都不利索,只说遇到了一个灰衣蒙脸之人,连遇袭地?也忘记了,后来衙门推测出遇袭之地?就?在下?山不远处的小路附近,而凶手之所以没被人撞见?,正是那曹有庆熟悉周围地?形,逃脱时绕了圈子才没叫人堵到。” 如此勉强说得过去,姜离又沉声?问:“那日是你组局?” 郭淑妤苦涩点?头,“是我,我打算那几日游三?清观,但日子是和湘儿商议之后定下?的,十七那日三?清观正好有道场,我们还?能上柱香,除了我们三?个,同行的还?有楚岚、淮南节度使孙佑昌家的大小姐孙蓁,还?有太子詹事朱明?成?府上的二小姐朱嬿婉。” 姜离又问:“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谁?仵作验尸之后怎么说的?” 郭淑妤悲切道:“是楚岚府上的家丁,当时我们赶过去之时,便见?盈秋衣衫不整地?躺在山坳草地?上,口唇处有血,人也断了气,脖颈上掐痕明?显。” 说起那一幕,她仍是心如刀绞,又强忍畏怕继续道:“仵作验尸之后,也说盈秋是被扼颈而死,死前受过凌辱,她衣裙破了,身上的饰物也没了,还?有一缕头发也被剪走,因尸体被雨水冲刷过,未留下?多余痕迹” “头发也被剪走?” 郭淑妤点?头,“那凶手喜欢收集女子头发,又因家里穷,受害者身上值钱的东西会被洗劫一空,后来抓到人的时候,盈秋当日所戴的一只耳坠便被发现在凶手家中,由此坐实了他行凶之实,其他饰物虽未发现,但多半是被他当了。” 二人歇脚片刻,又沿着山道往上走,姜离问:“他是到了行刑之前才翻供?” 郭淑妤沉声?道:“起初他便满口抵赖,金吾卫用了重刑,再加上证物俱全,他才认了下?来,但若我没记错,湘儿说过,盈秋的案子他是含糊其辞的,因盈秋那耳坠并不是特?别的样式,荣宝堂每年都卖出许多那样的金耳坠,金吾卫也是审了几日才让他认罪画押。” “第一起案发在三?月中,案发在城内永安渠南,第二起案发在四月末,死者是谏议大夫齐大人家的小姐,案发地?在他们城外别庄不远处,我们来登高则是在五月十七,案子起初在京兆府衙查,后来到了右金吾卫手里,当时右金吾卫已疑凶手并非城内之人,正查到了新丰县,盈秋死后,右金吾卫更肯定了凶手在城外,直到到了七月中才抓到了人,那阵子风声?紧,凶手躲在家里足不出户,幸而没有第四位受害者。” 说着走到一处四角攒尖顶亭台,几人入亭内歇脚,郭淑妤又道:“七月中抓到人,押回去定完案已是八月初,到九月底行的斩刑,他翻供便是在行刑前三?日,但当时一切皆有定论,容不得他胡搅蛮缠,且死囚临刑前多有胡言乱语者,便也无人理会他,后来他在西市被斩首,也当真是便宜了他。” 郭淑妤愤然难平,又望向发现尸体的那片山坳,片刻后似是不忍,又背过了身长吁短叹。 姜离关切道:“可还受得住?” 郭淑妤缓缓吐出口气,点?头:“自从盈秋死后,我本以为这辈子也不敢踏足此地?,可刚才入三?清观,听到观里晨钟声?声?,我忽然生?出一种盈秋或许能被天官庇佑之感?,再加上如今冬雪冰封与当初景致大为不同,我倒没有想的那般害怕。” 她说着又呼出两?口白气,感激道:“这一切还要感谢姑娘,姑娘不仅是好大夫,还?能听我絮叨这些旧事,旁的大夫可做不到这一点。” 怀夕在旁莞尔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姑娘的病光开方子施针到底不治本,且郭姑娘那日也救了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很是感?激呢。” 郭淑妤表情松快了些,“那日不值一提,总之薛姑娘无愧盛名?,我父亲母亲也对姑娘颇为感?念,我父亲还?问,说姑娘医术了得可有在长安城中开设医馆的打算。” 姜离有些莫名?,郭淑妤道:“我父亲早前在宗正寺任寺卿,年后要调职太常寺,太医署正是在太常寺所辖之下?,这几日他去太医署多次,和一众太医们打了不少交道,又想到姑娘年纪轻轻医术如此厉害,难免多问了几句。” 姜离倒不知此事,她摇头,“便是我想开医馆,只怕我父亲也不许。” 郭淑妤叹道:“是了,薛大人和太子妃只怕都不会乐意,没办法,咱们既生?在世家,便没法儿只顾忌自己?,姑娘若如今这般倒也很好。” 说了些私话?,二人关系亲近了几分?,山上太冷,郭淑妤也没有登上西峰的打算,没多时一行人便往观中去,回至观中,姜离拜见?道长后往玉皇殿后堂添了三?盏长明?灯。 见?是三?盏灯,郭淑妤好奇问道:“姑娘养父母家里还?有别的亲长?” 姜离默了默,“还?有位表亲幼时对我十分?照顾。” 郭淑妤了然,“徐州的水患我听说了,姑娘节哀吧,所幸姑娘遇上了好人家,虽坎坷了些,却习得好医术,再看我,我若有朝一日离了家里还?真不知如何讨生?活。” 姜离幽幽点?头,“是,幸而遇上了他们。” 时辰不早,姜离道明?申时还?要往公主府探病,郭淑妤忙道返程,走这一遭,虽不至心魔尽除,可至少让她破了惧怕,心底也敞亮了不少。 二人于观门前各自上马车,伯府的马车和护卫行在前,姜离跟在后,待走动起来时,姜离掀开车帘,一错不错地?盯着白茫茫的鸣鸾山。 怀夕也看出去,“怎么了姑娘?” 姜离瞧着山势道:“下?山两?三?刻钟,上山半个时辰,若没有出事,送伞的家仆应能在路上撞见?岳盈秋,凶手是如何掐准时间行凶?” 怀夕道:“不是说凶手躲在小路上行凶?” 姜离又看了一眼山上大雪,忽然敲了敲车璧,“长恭,你现在返回观中,请观中道长帮忙画一幅鸣鸾山主路小路的草图,再请道长标上去岁岳姑娘遇害的山坳和丢弃婢女的水泉位置,简单明?了即可。” 马车才走出数十步,长恭勒马停车一路小跑回去,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时间,便拿着一张草图跑了回来,图上墨渍未干,姜离晾了晾,按着道长所画的线路与几处特?地?注明?的标识仔细核算起来。 “山上确有小道,但只有三?段,按照家仆们上山的时辰推算,岳姑娘下?山时,家仆们已过了半山腰,他们……应到了日暮亭附近,这里是第二段小路,但此时她才下?山,不可能在此错过,那便只有二里外的古碑处还?有一段小路可走,衙门也趋向于此地?,而这里顺着西南另一侧的小路,便可达山坳……” 姜离眉头越皱越紧,“按脚程算,他们相遇之地?应在日暮亭和古碑中间地?,也就?是说,凶手刚刚好在仆从们上来之前袭击了岳姑娘和她的侍婢,如此推算,这时应是岳姑娘离开山顶一刻钟后,而距离雨停,还?有半个时辰多一点?儿,凶手一个瘸子,要绑了婢女藏起来,还?要把岳姑娘带去山坳行凶……” 她有些心惊,“大雨来得巧,时辰掐的更巧,瘸子也利落至极,要绑人藏人,要去山坳,还?要在雨停之前离开鸣鸾山,还?没有人见?过他……” 怀夕道:“姑娘觉得有古怪?” 姜离把地?图折好放入袖中,“还?说不好,郭姑娘所知不够详尽,虽觉疑点?颇多,但万一真有这诸多巧合呢?” 怀夕眼珠儿微转,“姑娘要探问还?不容易?付世子便在金吾卫当值,裴少卿在大理寺,调阅旧案想来不难。” 姜离八风不动道:“先去公主府。” 马车入城门正值未时过半,再一路往丰乐坊疾驰,小半个时辰后,稳稳停在了宜阳公主府之外,马车刚停稳,几道马蹄声?倏地?响起,姜离下?马车一看,便见?裴晏带着九思和卢卓打马而来。 第035章 毒杀 心里再如何腹诽, 等几人到了跟前,姜离还是欠身行礼,“裴少卿。” 裴晏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九思, 又往她马车车轮上的雪泥看去, “姑娘这是去了何处?” 姜离道:“城外三清观。” 裴晏剑眉微扬, 有些意外,又抬手请她一同?入府,待进了公主府, 方?才问?:“为何去三清观?” 姜离还未说话,跟在后的怀夕主动道:“是和郭姑娘一起去的,郭姑娘受了惊吓,心病也重, 我们姑娘陪她散散心。” 裴晏看着?姜离,“她的心病是岳盈秋的案子,而岳盈秋遇害之地, 正是在城外三清观, 你们此去是为了故景重游, 为她医病?” 姜离脚步微缓, “大人知?道岳姑娘的案子?” 裴晏道:“这几日大理寺查郭淑妤和孟湘的人际来往, 发?现二人有个?共同?挚友, 便是去岁被谋害的前户部?度支司郎中岳大人的女儿岳盈秋,郭淑妤的心病从岳盈秋死后开始, 之后几次意外和孟湘同?在,而岳盈秋出事?那次, 孟湘和楚岚也在,再加上郭淑妤那日受惊之下胡言乱语提到了岳盈秋, 我自是要调阅此案看看与今次的案子有无关系。” 姜离不动声色,怀夕却万分惊喜,她们路上还在说可以请裴晏调阅旧案,可姜离明显不打算向裴晏开口,却没想到裴晏已调阅过岳盈秋之案,还主动道明,这简直像瞌睡了便有人递枕头,未费吹灰之力。 话到这份上,姜离自然道:“那大人查完之后如何想?” 裴晏顿了顿,谨慎道:“与今次的案子是否有关尚难断定,但当初那案子倒是有数处疑点未解” 见她并无意外,裴晏道:“看来姑娘已经发?现了。” 姜离收回视线,“郭姑娘讲过案情,但她所知?并不详细。” 裴晏眼底流光滑过,朗然道:“这案子最大的疑点乃是凶手曹有庆于临刑前三日喊冤翻供,且只?说岳盈秋不是他所害,但他本人住在新丰县,距离三清观并不算远,再加上他曾在案发?前两月去过三清观,翻供便更不会被采信。” “除了这一点,岳盈秋的验状所记也有些异样,彼时遇害三人皆被扼颈而死,但前两位受害者死前不仅受到凌辱,身上还有颇多暴力伤痕,凶手多有泄愤之意,到了岳盈秋这里,她虽然也是被扼颈而死,身上也有挣扎的淤伤,但并没有前两位受害者惨烈,此外,仵作还在岳盈秋阴门?内发?现了木屑” 姜离心头一跳,“木屑?” 裴晏道:“不错,当时仵作怀疑,凶手在行凶时除了凌辱受害者之外,还用?木棍之类的东西虐待过死者,死者□□红肿,但因下了一场大雨,并未发?现男子精元,如果加上这一条,便也和前两位死者遭受暴力相?似了。” 郭淑妤所言未细致至此,姜离得知?岳盈秋死前被施虐,心底又沉重两分。 裴晏稍稍一停,接着?道:“此外,岳盈秋遗失的饰物里,除了一只?玉兰金耳坠在曹有庆家?里被发?现,另有一对羊脂玉玉钗、一条珊瑚项圈、一条璎珞腰带和一对翡翠手镯都不知?下落,前面两起案子里曹有庆会将被害人的饰物拿去新丰县的当铺典当,又或是去长安黑市上交易换钱,当初右金吾卫也是凭借这些线索找到了曹有庆,可唯独岳盈秋的饰物不知?下落。曹有庆认罪时虽交代了一处典当行,但右金吾卫并未找到典当记录,定罪之时,解释为曹有庆分批次典卖了许多饰物,记错了,但有岳盈秋的头发?和金耳坠,再加曹有庆认了罪,并未追查清楚便结了案。” 姜离又问?:“案发?当日,曹有庆在何处?” 裴晏道:“他翻供之时,说案发?当日他躲在家?里并未出门?,还有一位当地走街串户收铜铁器物的游商到过门?上,他彼时生活艰难,典卖了一套旧铜茶具换了些银钱,此后仍然躲在家?里,但彼时即将行刑,游商又素无落脚之地,金吾卫并未追查。” 姜离脚下微顿,“会否有他所言为真的可能??他害两条性命,的确该死,可若他并非真凶,岂非让真正谋害岳姑娘之人逍遥法外至今?” 裴晏尚未语,一旁卢卓道:“姑娘说的确有可能?,只?是此案已结,除非有确凿证据,否则金吾卫那边不可能?重查,我们也不好?越权去查。” 九思在旁摇头:“卢都尉,若是别的时候可能?不行,但马上入腊月,正到了大理寺复核一年刑案之时,这时候咱们刚好?抽中了这件案子怎能算越权?” 卢卓愣道:“可这是去岁的案子……” 九思笑呵呵道:“大理寺复核刑案有三年之期,去岁又非我们公子在任,他将时辰宽泛些也没什么不妥,右金吾卫若因此不满,岂非是做贼心虚?” 卢卓明白?过来,“确是如此,就是这案子是段世?子办的,到时候……” 九思眨眨眼,“到时候有我们公子在,他能?如何?” 卢卓松了一口气,神色也振奋起来,“是是是,正是此理” 他二人在后打着?机锋,姜离则惊讶地望着?裴晏,原来他竟已经着手去核查此案了,若真能?找到那游商,证明案发当日曹有庆并不在鸣鸾山…… 姜离面色微变道:“倘若曹有庆所言为真,那出现在曹有庆家?里的头发?、耳坠又作何解释?” 裴晏深长道:“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要么是金吾卫做了假物证构陷定罪,要么便是凶手提前知?道了前两案的凶手是曹有庆,而后先一步将证物嫁祸给了曹有庆,能?这样做的人,要么是金吾卫中武侯,要么便是和金吾卫办案之人关系极近者,如此一来,范围便可大大缩小。 四目相?对,裴晏不必说透姜离便可明白?一切,而若真是如此,那最轻也是金吾卫渎职失察办出冤假错案,除了追真凶外,办案之人也势被问?责,也因此,才有适才卢卓之言,但显然裴晏并不忌讳开罪段氏。 姜离转身而走,她并不意外,裴晏从前便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之人,而下到京兆府,右金吾卫,上至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每年失察渎职者不知?凡几,当年魏阶临刑之前同?样在喊冤,可三法司无一人相?信,也无一人重视,皇太孙之死如一道催命符,每个?人都害怕那道符贴在自己身上,于是,他们便急不可待地,牢牢钉死在魏阶身上。 若将各法司历年案卷皆调出核查,姜离相?信多的是人保不住头上乌纱,而满朝文武,又有几人不想稳步青云,高官厚禄?想到这些,她不禁看了一眼裴晏,今日是段氏,裴晏不忌讳,那若是换了肃王?换了太子妃呢? 姜离心底五味杂陈,定了定神,明白?岳盈秋的案子是旧案,如今孟湘之死尚在最佳查破之时,她便问?:“可能?确定凶手的目标是孟湘了?” 裴晏摇头,“还无法确定凶手目标到底为何人,当日虽有七人曾单独离开,但这两日调查下来,没发?现他们有何杀人动机” “殷嘉宁与二人是关系不远不近的朋友,宁珏常年不在长安,也就今岁与二人在宴会雅集上碰过几次面,李策与两家?有些来往,与郭淑妤和孟湘少时交集繁多,崔赟在御林军当值,他出身崔氏旁支,家?里与安远侯府有些来往,平日里与郭淑妤就是同?游宴饮的关系,段凌和高氏两人也与孟湘交集多些,是因今年过年之后,孟家?要给孟湘议亲,段、高两家?都在其列,最终孟家?选择了高氏。” 选择高氏便是选择太子,姜离道:“孟湘自己也看中高晗?” 裴晏颔首,“问?过她的婢女兰雪,说她极乐意这门?亲事?,而她平日里为人颇为周全,从不曾与任何人结怨,在府里待下人们也极好?,今年唯一的变化,也就是她亲事?将要定下,若一切顺利,明年夏天或会成婚。” “最大的变化与亲事?有关……” 姜离轻喃一句,裴晏看着?她道:“如今我们也怀疑是否与此有关,也从高家?入手查过,高氏欲为高晗娶妻,除了安远侯府外还有三个?选择,一为李幼仪,二为萧碧君,三为楚岚,巧合的是那天三人都在公主府,但她们都不曾单独行动。” 世?家?联姻多有权衡,李幼仪乃是淮阳郡王之女,为宗室之后不说,其父任户部?尚书?,主掌天下钱粮,极得景德帝倚重,楚岚的父亲越国公曾是东海水军兵马大元帅,擅水战,门?生故旧遍布军中,在武将之中极有人望。 说至此,眼看长乐县主的院子近在眼前,姜离道:“其实我一直在想,那日凶手用?的法子,并不能?保证伤到的人是谁,如果凶手的目的只?是为了杀人,且杀任何人都好?,那便实在难办,但若凶手的目的便是为了郭姑娘和孟姑娘二人或是其一,那他要如何肯定她们一定会提前回到花棚中?凭孟姑娘嗓子不适?还是凭郭姑娘说的不打算折梅?尤其在看到她们二人已出了花棚,他更难确定结果才对。” 裴晏也道:“目前确难定论。” 话音落下,便见宜阳公主身边的嬷嬷迎了出来,二人一路入上房,宜阳公主和驸马崔斐正在无奈等候,姜离行了礼,宜阳公主温笑道:“敬之已经来了,薛姑娘不必多礼,跟本宫进来吧” 一路走入寝房,宜阳公主又道:“昨日你走一个?时辰之后,槿儿便醒了,醒了就说饿了,吃了一碗燕窝粥又睡了一觉,到了晚上,精神便好?了许多,也未再发?病,睡前用?你的方?子又用?了药,到今日精神好?了极多,槿儿,母亲说的薛姑娘来了。” 第036章 怪异 “当日两人?一席, 孟湘和楚岚坐在一起,淑妤坐在两人?下手位上,和幼仪一席,当时席案上有笔墨, 有插花的梅瓶, 还有一套煮茶的暖炉茶具, 每一案都放有小格锦盒,这些?茶料全都放在锦盒格子之?中” 宜阳公?主面色微白地解释,九思和卢卓带着府中仆从?在花棚处铲雪, 裴晏这时问到:“当日最后离开花棚之?人?,公?主可还记得?” 宜阳公?主摇头,“还真记不清了。” 宜阳公?主看向身边的婢女青黛,青黛道:“奴婢记得, 公?主殿下离去?之?时,是和庆阳公?主殿下、段世?子几人?一起的,在您之?后, 是萧世?子兄妹, 在她们之?后, 好?像孟姑娘几个走?的慢, 应是她们最后离开, 孟姑娘、郭姑娘、殷姑娘, 还有楚姑娘,李姑娘和虞姑娘, 是她们没错!” 裴晏吩咐道:“去?一趟广宁伯府把郭淑妤请来。” 宜阳公?主又道:“那日的席案,姑娘们和公?子们是相对而坐的, 除了插花的时候他们随意走?动,往姑娘们那边去?过, 其他时候大家还是泾渭分明的,如果凶手要下毒,那必须得挑个大家都注意不到的时候,而在我们所有人?都出花棚时,这门口是留了两个侍婢的,也不可能有人?悄悄返回来下毒……” 裴晏沉着目泽颔首,“是,当日便?查问过。” 姜离看着掌心的相思子碎道:“楚岚和孟湘共用一席,倘若凶手下毒太早,楚岚也会中毒,但还是那句话,凶手如何?肯定回来的是孟湘自己?” “除非下毒的正?是楚岚。” 裴晏一语吓得宜阳公?主色变,她断然道:“这怎么可能?楚岚和孟湘关系及其亲厚,楚岚有何?理由谋害孟湘?” 裴晏道:“关系亲厚也可能是表象,如此也可说通凶手下毒不会误伤楚岚,当然,如果凶手伤人?并不在意误伤,楚岚反而没了嫌疑。” 郭淑妤赶到公?主府之?时,花棚处的积雪已?铲除大片,积雪除尽,便?见满地狼藉,不仅孟湘和楚岚的席案被砸的稀烂,她们下手位上的郭淑妤和李幼仪的席案也被压断,锦盒、梅瓶碎落一地,倘若当日郭淑妤坐在席案上,少不了和孟湘一样命丧当场。 九思上前道:“公?子,当日积雪滑冲而下,郭姑娘席案上的一应物品皆被冲到了西侧,适才捡到的茶料,也皆是孟湘席案上的,但我们在碎掉的茶炉里发现了尚未煮开的‘赤豆碎’,另外?,还把郭姑娘那一席的茶料收拾出些?许。” 九思递上两张油纸,一张包裹着新?捡的茶料碎末,另一张则包着半煮过的茶汤残余,姜离细细查看一番,又将油纸交给白敬之?,白敬之?看后凝声道:“这未煮过的里头无毒,都是赤豆碎,煮过的里头有相思子碎。” 宜阳公?主惊声道:“果真是只为了杀孟湘!” 郭淑妤行完礼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姜离解释两句后,郭淑妤面色大变,“茶中下毒?这怎可能?雅集后半场,我们一直在饮茶,楚岚和孟湘也未停过,若是中毒,为何?楚岚没有半点不适?我和幼仪也饮过她们的茶呢。” 裴晏道,“请你来,正?是想让你仔细说说当日的场景,若觉异样,具体至一个动作一句话都可道来,就从?公?主说大家折花带走?开始” 死了人?还不算,竟还有人?下毒,郭淑妤紧张地攥着丝帕,沉声道:“公?主说大家能折花带走?是在比试花艺时说的,这是赏赐,大家没有不愿的,但因?我那夜还要去?薛府看病,当时便?对幼仪说我就不折了,她们几个都听到了,但也没什么异样。到后来所有人?去?梅林时,我是愿意和大家同去?的,我喜热闹,和大家一起逛逛林子也好?,倒是湘儿因?嗓子不适,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同去?……” “当时我们几个站在她的席案之?前,那茶料锦盒盖子盖着,就放在案边,没有人?去?动过,而这么一耽误,我们几个出去?之?时,大家都已?先走?了。” “入了梅林往前走?了十多步吧,湘儿吸了几口冷风剧烈咳嗽起来,自是愈发难受,她当时有些?遗憾,便?说回去?花棚里等大家,又因?知道我本无折梅打算,便?问我要不要一同回去?歇着,我想她自己实在无趣,便?陪着她返回了花棚。” 郭淑妤紧盯着倒塌的花棚,又道:“当时她嗓子不适,回来便?饮了两口茶,想着大家还有一会儿,她又加了茶料煮起茶汤来,热茶御寒,连我当时也在等茶汤,但只可惜,茶汤还未煮好?便?出了意外?,倘若没有意外?,我多半会和她一起中毒。” 郭淑妤心有余悸,定了定神问:“可凶手已?想好?用积雪杀人?,又怎么会在茶料之?中下毒?最后一壶茶我和幼仪也喝过,那之?后,应没有人?动过她们的茶料锦盒,我们回来后,也只有湘儿自己打开锦盒取用茶料,这些?除了我,当时花棚门口的两个侍婢也看到了,我起先等茶,后来又想看看她们何?时回来,这才站到了靠外?之?地……” 郭淑妤百思难解,裴晏道:“最后一壶茶是何?时煮好??” 郭淑妤道:“是在花艺比试到一半的时候。” 裴晏又问:“那之后没有其他人?靠近过席案?” 郭淑妤一愣,“那是有的,我和幼仪离得近便不说了,梓桐她们,对面段公?子、小郡王和高氏两位公?子,都来过附近,只是我没有看见有人动锦盒。” 郭淑妤不曾看见,并不代表没有人下毒,若没人?碰锦盒,那相思子如何?下进去??但如今要找到目击人?证却并不容易,而下毒与积雪杀人之间又有何?干系? 裴晏道:“凶手如果准备了两种法子杀人?,便?太过冒险,因?此如今最大的可能是存在两个凶手,下毒之?人?想谋害孟湘无疑,制造积雪意外?之?人?,目标也很可能同是孟湘,只是没想到二人?撞在了一起。” 郭淑妤倒吸一口凉气,“两个人?都要杀湘儿?!这不可能的,湘儿平日里从?不与人?结仇,怎么会有两个人?同时要杀她?!” 裴晏道:“相思子指向性?明显,积雪杀人?虽可能伤到其他人?,但看其滑落的位置,两位公?主,以及你和孟湘两张席案最为危险,两位公?主出入前呼后拥,也没有不打算折梅之?言,凶手既用此法,考虑的自直接有效,而最终你二人?一死一伤,也合了推算,如今动机不明,反倒不可化简为繁。” 姜离也点了头,“若不论动机,只看现场,两种杀人?之?法的共同目标为楚岚和孟湘,而楚岚没有留在花棚之?中的理由,那目标为孟湘的可能性?便?是十成十,无论如何?,还是要从?孟湘身上下手,至于郭姑娘,很可能又是被连累。” 说至此,姜离忽然道:“并且,此前郭姑娘的几次意外?,会不会凶手根本不是冲着郭姑娘,而也是冲着孟姑娘呢?” 裴晏道:“这几场意外?我们已?经查过,当初火灾时,她们二人?住得临近,而在玄武湖落水那一次,郭姑娘则是穿着孟姑娘的斗篷,庆阳公?主府那一次,她二人?都在,尚未找出那意外?冲着孟湘而来的可能。” 姜离回忆道:“那日我先下了楼,楼上众人?三三两两挑选兰花,后来郭姑娘下楼找我说话,我二人?站在门口片刻,花盆便?掉了下来,的确和孟姑娘没有关系。” 郭淑妤心惊胆战道:“可……可是我马车那次呢?还有我的猫儿也死了,当然,那两次许是我想多了,但着火和落水那两次,凶手会搞错对象吗?” 她眉头拧成“川”字,苦思冥想一瞬之?后,忽然道:“倘若按足巧合说,的确不是没有可能,我记得着火那天晚上风很大,且是风向不定的妖风,后来也真燎到了湘儿那间屋子,而落水那次,我穿着湘儿的斗篷,若真有人?推我,在夜幕时分是极有可能认错人?的,可为什么呢……” 裴晏和姜离对视一眼,姜离道:“落水是三月,着火是八月,三月孟湘可开始议亲了?” 郭淑妤迟疑道:“好?像开始相看了,但没听说定了谁家。” 裴晏也道:“孟家年后二月开始合计亲事,到了六月才开始接触段氏,接触高氏则是在两个多月前。” 姜离道:“那便?是九月,如此算来,至少玄武湖落水之?事不可能和亲事有关。” 郭淑妤闻言面露疑色,“亲事?湘儿之?死和亲事有何?关?” 裴晏道:“因?我们探查得知,孟湘近一年来一切如常,寻常并无其他变化,与赏雪雅集那日众人?也只在亲事上有些?纠葛,你和孟湘情谊也不浅,你也可以想想她这一年多来有何?处古怪,此前我已?经问过楚岚,但楚岚也说她如常,甚至连生气都极少见。” 郭淑妤沉思起来,“何?处古怪……” 众人?皆看着郭淑妤,郭淑妤原地踱步来回片刻,忽然道:“最近大半年我出来的少,一时也想不起她何?处古怪,但是在过年那时候,我倒是觉得湘儿有些?怪。” 众人?目光一紧,郭淑妤道:“自从?我去?岁大受打击生病之?后,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府内养病,但只有一个地方,我再难受,也隔十天半月出府拜访。” 她看向姜离,姜离心底一动,“岳姑娘府上?” 郭淑妤点头,“不错,我常去?盈秋府上探望,起初是探望伯父、伯母和芸香,可去?岁腊月初,岳伯父病重撒手人?寰,我帮着料理了丧事,后来就变成了我去?探望岳伯母和芸香,而自从?盈秋去?后,除了我之?外?便?只有湘儿去?的最多,我也常在岳氏碰到湘儿,此前湘儿都还好?好?的,可过年初七八里我在岳氏见到她时,却见她忧心忡忡的,我们二人?陪着伯母说话,说着说着,她便?神思不属起来,后来还拉着伯母要看盈秋的遗物,又问盈秋从?前的簪子是何?模样,还时不时拉着口齿不清的芸香聊天,就问她是否想起盈秋遇害的那日。” 第037章 医方 “五脏六腑之精气, 上注于?目而为之精,精之裹者为眼,又?有言骨之精为瞳,血之精为络, 气之精为白, 骨、血、气又?为魂魄心神之所生, 故劳神则魂魄散,意志乱,继而喜恶相感神分精乱, 阴阳失和,方生视物不清眼花缭乱之症1。” 姜离一边问脉一边开口,片刻又?倾身检查岳夫人双眼与面部和颅顶数穴,郭淑妤在旁看的忧心, 急急问道:“怎么?样?姑娘可有法子??” 姜离点头道:“针灸与汤液齐下,尚有余地。” 郭淑妤闻声大?松了口气,“太好了, 姑娘说有余地, 那便?是能治, 伯母病了多年, 今年病情急转直下, 哪怕是恢复到从前也是极好。” 姜离唤来怀夕打开针囊, 又?问岳夫人,“夫人除了目痛目眩, 视物不明之外,是否还有恶风、流泪, 内眼角赤痛发痒之状?” 岳夫人点头应是,姜离便?心一定, “夫人莫动,我先为夫人施针。” 姜离取针,先倾身灸刺岳夫人颅顶上星穴,见血后擦净,又?取譩譆穴,后取晴明、天牗、风池三穴主治,刺针之后,姜离又?请郭淑妤取来纸笔,“施针通络,汤液则主治肝痹损伤而致的眼目昏暗、视物不明、遇寒流泪等。方子?以?兔肝两具,柏子?仁、于?地黄、茯苓、细辛、葬仁、枸杞子?各两钱,防风、芎芬、薯黄各一钱,车前子?三钱,五味子?、甘草半钱,菟丝子?一钱,以?上十四味药研成细末,用蜜调和,制成梧桐子?大?小的药丸,每次用酒送服二十丸,每天两次,两日之后每次服用三十丸1,同?样一日两次。” 姜离写好第一道方子?,又?道:“此?外,再买来驴脂与石盐研成细末,敷在眼角处,白日两次,夜晚一次,其发痒赤红三日便?可消退。” 郭淑妤一一应下,又?细细看过?方子?,不明处再问,半炷香的时辰之后,姜离取针,她也吩咐自己的护卫去附近的药铺买药。 岳夫人这时坐起身来,揉了揉眼角,又?眨着?眼睛看向屋内各处,惊讶道:“怎么?觉得好像能看清些许了?薛姑娘好厉害的医术,就这么?片刻” 郭淑妤欢喜不已,连声道谢,姜离这时问到:“听说府上还有位脑袋受伤的丫头,她可需要?诊治?” 姜离来都来了,自要?多问一句,郭淑妤便?道:“对,还有芸香,伯母,你歇着?便?可,我带薛姑娘去看看芸香,若是能治好她那是再好不过?。” 岳夫人不住点头,姜离又?叮嘱两句,转身离去,郭淑妤留下香芹照顾岳夫人,自己打着?灯笼往西侧院引路,到了院门口,便?见那屋子?里也亮着?一盏豆灯,郭淑妤上前叫门,没一会儿一个小丫头开了门,惊喜道:“郭姑娘来了!” 郭淑妤微笑道:“芸香呢?” 小丫头把几?人让进来,“芸香姐姐在和奴婢翻花绳呢。” 侧院的屋子?不比上房阔达,也未设隔断,西窗之下的榻上,正半躺着?个年轻姑娘,正是芸香,她指节上挽着?红色花绳,然而小丫头开门的功夫,花绳已被她乱做一图缠解不开,小丫头快步上前,咕哝道:“芸香姐姐,你又?翻乱了!” 小丫头手忙脚乱将花绳拿走,又?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侍候,芸香却只看着?郭淑妤傻乎乎的笑,郭淑妤坐在榻边,“芸香,还认得我吗?” 芸香笑呵呵道:“郭、郭姑娘” 郭淑妤叹了口气,“我请了一位大?夫给你看病,你别害怕。” 芸香眼底多有茫然,似不解郭淑妤所言,顿了顿才?道:“怕、不怕……” 郭淑妤看向姜离,“她伤势痊愈得快,但那以?后,手脚无力、记忆混乱,说话也颠三倒四,时哭时笑,还易泛呕,平日里已无法自理生活,伯母心善,想?着?她也是受害者,便?好好将她养在府内,也算不负她照料盈秋多年。” 姜离上前为芸香问脉,片刻又?去检查她脑袋上伤处,很快道:“芸香面色不华,精神呆滞倦念,苔薄而少,质淡不胖,边有瘀斑,脉细软无力……虽外伤痊愈,但败血内生,归肝碍胃,痰瘀中?阻,气血失和,清窍失养日久,渐汲肝肾气血。” 思忖片刻,姜离道:“当以?攻补兼施,填补气血为主,继以?理气、化瘀通络,终取补肝健肾,我先写个方子?” 姜离拿来笔墨写下一方,以?天麻、钩藤、石菖蒲、远志、桔梗、杏仁、白芥子?、南星、僵蚕、鲜竹沥、生姜、当归入药,又?吩咐怀夕帮忙施针,以?灸肩俞、曲池、合谷、内关,及血海、足三里、阳陵泉、悬钟2几穴主治。 施针结束已是两刻钟之后,芸香呆呆地任姜离施为,又?时不时看着?郭淑妤发笑,裴晏在外等了片刻,待芸香更衣后方才?入内,这时郭淑妤问道:“芸香,你可记起你家小姐被人掳走那日的情形?” 芸香又?一阵茫然,“小姐?小姐掳走?” 郭淑妤叹气,“她是真想?不起了,大?夫我也请过?几?个,都说再也看不好了,又?说若如今这般能吃能睡已经不易,那灰衣蒙面的说法,也是她当时刚醒时说的,后来伤口愈合,神志反倒越来越乱。” 芸香忽然拍起手,“乱,大?乱!” 郭淑妤有些无奈地看她一惊一乍,姜离在旁道:“她的病的确不易,即便?有痊愈的可能,也是短则半年,长则数年的调理。” 如此?一来,裴晏也知难问出什么?,郭淑妤叹息几?句,见外头天色已晚,便?道:“时辰不早了,薛姑娘劳累一日,不若早些回府歇着?,我在这里等药送来。” 姜离也有告辞之意,闻言收拾好医箱出得侧院,又?和裴晏同?岳夫人辞别。 待出了岳府之门,姜离想?起来一事?,驻足道:“白日里大?人说当时仵作验状之上,曾写岳姑娘遇害之时,□□内存有木屑?” 裴晏点头,“不错” 姜离凝眸问:“另两位死者并无此?状?” 裴晏应是,又?眉峰微扬,“你是怀疑此?处有问题?” 姜离道:“出事?那日虽下了大?雨,但当时游人不少,山上山下却都没有人撞见过?瘸子?,而凶手连环行凶,是多半会保持特定之行的,若他要?如此?施虐,前两位受害者也难逃过?,没道理只在第三位受害者才?出现此?行。” 裴晏颔首,“岳盈秋的死大?有疑点,而如果凶手不是瘸子?,那此?前调查方向便?完全错了,至于?那木屑,凶手或许不能人道,亦有可能凶手不是男子?,是以?此?来掩盖身份,又?或者,凶手对岳姑娘恨意更深,既要?模仿又?要?施虐。” 新案牵扯出旧案,凭如今所知自有颇多可能,裴晏也不敢轻下定论,说至此?,他道:“这些大?理寺会再去探查,明日姑娘可会过?裴府问诊?” 七日已过?,明日正是给裴老夫人复诊之日,姜离点头道:“明日巳时过?半给裴老夫人问诊,下午再去公主府给长乐县主诊病。” 裴晏微微点头,“那好,劳烦姑娘,时辰不早,姑娘回府吧。” 姜离欠身,利落地转身上马车,裴晏与九思几?人也上马扬鞭,裴晏无论是回衙门还是回裴府,都无需再上朱雀大?街,可眼看着?姜离的马车往朱雀大?街行去,裴晏竟带着?几?人打马在后跟着?。 怀夕掀帘看了一眼,回身道:“姑娘,裴大?人送咋们呢,虽说如今没了宵禁,可夜里各处武侯都不敢轻慢,咱们往北走巡逻卫队更多,实在无需担心。” 姜离听着?这话未做反应,只沉着?眉眼想?今天白敬之之行,“今日白敬之给我看的脉案,乃是义父当年所写,他如此?着?急忙慌试我,定是心有所惧。” 说起白敬之,怀夕也怒目道:“奴婢就说他怎么?忽然请您看医案,奴婢早听说入了太医署的医家鼻子?都长在头顶上,他今日不耻下问,还让奴婢以?为他是个好的……姑娘,那您打算如何办?” 姜离微微眯眸,“先静观其变。” 此?时已近二更,裴晏虽跟在马车后,却并未上前说话,姜离耳边听着?轻快蹄声,也不曾开口,如此?静然一路,眼看皇城在望,薛氏的马车沿坊间长街转向东,裴晏则勒马,等姜离的马车消失在街角方才?打马往西去。 翌日清晨,姜离既定好巳时过?半到裴国公府,用过?早膳便?带着?怀夕出了门,走到府门口,碰上了同?样要?出府的薛沁。 “长姐这是要?去哪里?” 薛沁福了福身,姜离道:“去裴国公府给老夫人复诊。” 薛沁上下打量她两瞬,心底不是滋味,又?道:“孟湘的案子?可有什么?说法了?如今这事?已传遍长安,说什么?的都有。” 姜离道:“大?理寺在查,我也不清楚进度。” 薛沁撇了撇嘴却是不信,“说来也怪,我倒不知学医有这么?多好处,前次那浮香斋的案子?长姐便?知道的一清二楚,如今长姐给裴老夫人看病,昨日不是还去了宜阳公主府上?我不信长姐不知道,也怪了,那位裴大?人素有严正之名,对长姐倒是信任的很。” 姜离莞尔,“三妹妹若是想?学医现在也不晚。” 薛沁抿紧唇角,“长安从无世家贵女学医,也就是患病的时候有求于?长姐,等那些人好了,又?有几?人记得长姐?” 她说完便?走,姜离轻嗤摇头,也上马车扬长而去。 到裴国公府之时正是巳时过?半,怀夕上前叫门,门房早知她们要?来,极热络地引着?二人入府门,又?往北带路,“我们世子?出门之前交代?过?的,说您巳时过?半来,还说您定会准时,小人们不敢大?意,一直等着?呢。” 第038章 沈涉川 “德王殿下的庄子乃是仿白鹭山皇家行宫而建, 当初郭姑娘住的那厢房,是单檐歇山顶穿斗式的架构,从最外围的阑额、檐柱,再到?里?头的门窗格栅, 转角与柱头铺作、遮椽板、草架、再到?顶椽、望板, 皆是上好的柞木与榆木, 而穿斗式柱枋多椽板密,虽稳固牢靠,但一旦起火所有板材烧起来, 火势便难扑灭” 李策一边用墨线勾勒草图,一边又回忆道:“我记得那一次,淑妤住在西厢房,孟湘住在正房, 火势起来之后,淑妤和婢女被困在厢房之内,二人只能往南侧的暖阁躲避, 护卫们?赶到?砸了南侧的窗扇, 这?才将二人救了出来。” 李同尘道:“正是, 那夜风很大, 我记得把人救出来之后人倒没事, 可那两?间屋子已经住不了人了……” 裴晏这?时问到?:“火势扑灭之后现场如?何?” 李策指着画纸道:“若未记错, 应该只剩下这?南侧屋角了,正堂方向?则是西厢被烧毁, 幸而那日孟湘二人住在东厢,着火之后她?们?二人逃得快, 起初也是她?们?最先呼救,那夜的风先是西南, 后又西北,这?才让两?间屋子都被烧毁大半。” 裴晏目泽微沉,“先是西南,又是西北,烧的最厉害之处,便是郭淑妤和侍婢住的西厢房北屋?” 李策点头,“不错,当时都说二人还有地方可躲,否则便要出人命了。” 李同尘道:“那夜也是倒霉,好端端的她?们?的门闩也卡住了,差点酿成惨祸,但那几?日秋高气爽,秋老虎很是骇人,一点儿火星引起火灾是有可能的。” 宁珏道:“这?便是说起火点正是在郭姑娘住的屋子,如?果只起火也就罢了,门闩还出了岔子,后来没发现门闩为何卡住吗?” 李策道:“那门被烧毁了大半,门闩也烧成了木炭,看不出问题所在。” 宁珏看向?裴晏,裴晏又看向?崔赟,“郭淑妤落水那次呢?你可记得有何异样?” 崔赟身量英武,一双剑眉斜飞入鬓,颇有武将风范,他道:“那一日所有人都在船舱里?做赋,郭姑娘却?因?晕船想出去透透气,外头冷,他便披了孟湘的斗篷,出去没一会儿,我们?只听见一声惨叫,出去一看,便见她?在湖里?挣扎,若我没记错,当时是鸿胪寺卿家的公子赵一铭和段国公府的二公子段凌,二人一齐跳下去把她?救上来的,当时她?吓得不轻,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很快便散了。” 裴晏道:“可她?说有人推她?。” 崔赟摇头道:“这?不可能,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在船舱内,只有小厮侍婢们?三三两?两?在船尾说话,她?站在船头船舷处,身边挂着不少酒旗和灯笼,我怀疑是那些东西碰到?了她?,让她?误以为落水之时身边有人。” 宁珏这?时看向?李策与李同尘,李同尘耸了耸肩,“游湖那次我们?没去。” 宁珏又看向?崔赟,崔赟道:“赏月那次我没去。” 宁珏眉头拧起,“合着,没有谁是几?次都在的?那庆阳公主府那次呢?” 李策道:“我与同尘在,敏行不在。” 敏行为崔赟表字,崔赟叹了口气道:“这?几?次意外没有人同时在场,难道说凶手有两?个人,此前的意外是有人刻意为之,只是每次动手之人都不同?时而是为了害郭姑娘,时而又是为了害孟姑娘?只是害孟姑娘的时候被郭姑娘赶了上?” 宁珏听得愁眉苦脸,“一下郭姑娘一下孟姑娘,凶手也有两?个,这?真是难办了,害孟姑娘的缘故还没查清,想杀郭姑娘又是什么理?由??” 宜阳公主在旁叹气,“为了何事值得杀人呢?” 她?摇了摇头,牵着崔槿的手起身,“走,让他们?烦恼去,我们?先去治病。” 崔槿那日受了惊吓,回来便发了病,如?今病情轻松了几?分,却?急于想知道那日的案子是因?何而起,待被宜阳公主带回室内,崔槿一边被姜离问脉一边道:“母亲,难怪淑妤姐姐好一阵子没来咱们?府上呢,却?是被吓病了,她?数次意外皆有惊无?险,想来定是个极有福气之人吧……” 宜阳公主顺着她?应是,又看向?姜离,“薛姑娘,怎么样?” 姜离道:“今日还需施针。” 崔槿一听有些害怕,姜离温和道:“县主放心,我会避开经络密集的几?处穴位,不会痛的。” 崔槿闻声微松了口气,又更衣躺下,足两?刻钟之后,崔槿才欢欣道:“薛姑娘的针法竟当真不痛,若每次都是这?样,那我也愿意施针了。” 姜离噙着笑意道:“下一次施针是三日之后,县主这?几?日可安心养着,今日的方子按我之见需得改两?味药,不知白太医何时来?” 宜阳公主看了一眼天色,“应该快了,他昨日说过,今日太医署有教学,他或许会晚来小半个时辰。” 姜离心中了然?,如?宜阳公主所言,她?刚写?好方子,白敬之便带着药童走了进来。 他见礼后问脉,因?崔槿脉象平和许多,他有些惊讶道:“比在下预想中恢复的更好,想来是薛姑娘针灸的功劳” 姜离谦虚两?句,又叮嘱崔槿多静养,宜阳公主也道:“你的病本就是因?惊吓而起,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还是不要好奇了,等你好了,再让游之给你讲外头的事,这?会儿先躺着准备用药。” 施针之时不可动,崔槿僵卧半晌,也的确疲惫,便乖乖闭上眸子小憩片刻。 宜阳公主留下嬷嬷守着,带着二人退了出来,眼看到?了前厅,白敬之望着姜离道:“姑娘在医道上的天分实属难见。” 姜离失笑,“多谢大人夸赞,是师父教得好。” 白敬之身形微顿,“听闻姑娘还擅医妇人病?” 他回长安已有数日,自然?知道太子妃和裴老夫人的隐疾是姜离在看诊,这?二人皆是旧疾,也请他延看过,他便也明白姜离所擅之类。 姜离坦然?道:“我师父是女医,极擅妇人病,我初初入门便学医妇人病。” 白敬之眼瞳微瞪,自是觉的太过巧合,宜阳公主闻言也想到?了从前,笑道:“薛姑娘的经历,倒是让本宫想到?了从前长安也有一位女医,这?位女医擅妇人病,也有个和你一般年岁的小徒弟。” 虞清苓当年擅妇人病之名远扬,富贵人家怕寻常女医口风不严,但凡患病,必定请虞清苓出诊,姜离虽不是每次都跟随,但各家各门也知晓她?的存在。 姜离眼珠儿微动,“公主莫不是说,那位广安伯夫人?” 见她?如?此直接,宜阳公主和白敬之面色都是一变,白敬之更道:“姑娘如?何得知?” 姜离淡声道:“我回来半个多月,自然?听说过长安城一众神医之名,这?位夫人我早知道,不过父亲说过,说五年前广安伯所犯之案乃是忌讳,所以即便听闻他有门出神入化的针灸术,我也不好多提起。” 宜阳公主和白敬之都明白她?说的是何案,正不知如?何接话,宁珏从外走了进来,他冷哼道:“什么出神入化,依我看,分明是欺世盗名,自己搞出一套特立独行之说辞故作高深,如?此出了岔子,好不易被人发觉罢了。” 五年前皇太孙身死?之时,宁珏正在凌霄剑宗学武,时值凌霄剑宗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等他得了消息急匆匆赶回长安时已是二月初十,广安伯全?府上下已被斩首,就连姜离都已“葬身火海”,他只见到?了因?丧子之痛病重的姐姐宁瑶,而情似手足的小外甥李翊已葬入皇陵,他连最后一面都未见到?,自此,他深深地恨上了魏阶。 宜阳公主叹道:“游之,话不能这?么说,当年魏阶夫妻还是救治过不少人。” 宁珏哼道:“我知道,都称他们?夫妻为魏氏活菩萨嘛,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害死?无?辜之人还不够,连自己府上妻儿老小都被他牵累至死?,可见他那些功德之行也多半是为沽名钓誉,老天爷压根不认。” 宜阳公主知他心结也不多辨,宁珏这?时看向?姜离,“其实五年前的案子也不算什么忌讳,薛大人对姑娘如?此交代,莫不是他有何难言之隐?” 宜阳公主再听不下去,轻咳一声道:“游之,不要胡闹” 宁珏耸了耸肩,“我随口问问嘛,薛姑娘刚回长安与旧事无?关,这?我还是明白的。” 见姜离作纳闷之色,宁珏还想再说,目光一晃却?看到?裴晏朝门口走来,他忙抿唇闭嘴,裴晏缓步而入道:“殿下 ,我先告辞一步。” 宜阳公主忙道:“如?何?那两?次意外可有何说法?” 裴晏摇头,“暂不能确定,不过若有人要杀郭淑妤又要杀孟湘,我倒是有了个方向?,只是如?今尚未理?清不可直言,我稍后先走一趟广宁伯府。” 宜阳公主点头应好,裴晏又看了眼宁珏,“你跟我来。” 宁珏扬眉跟出去,二人站于廊下说话,也不知裴晏说了什么,宁珏惊道:“师兄怎么今岁不去了?陛下可是很赞成你回师门的,大理?寺那么多人,师兄就一定要自己亲自查这?些线索吗?师兄不回那我也不回了,正好,父亲母亲也不愿我离开长安。” 没多时宁珏又道:“好吧好吧,如?今师兄是不比往常了,咱们?年纪大了,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惜了今年的比武大会,我去岁都未进乙等……” 宜阳公主听着宁珏所以,对姜离无?奈道:“这?个游之,少时拿鹤臣做榜样,又无?心从文?,便吃了不少苦头学武,后来还真成了鹤臣的师弟,只不过他们?出身非比寻常,二十多岁总该要承担家族重任了,哪有那么多江湖之远?” 第039章 急婚 待秦图南的队伍走过?街口, 姜离和宁珏同上了主街。 姜离回平康坊,而?宁府所在的宣阳坊就在平康坊南侧,两家府邸也只隔了四五条街市,于是宁珏放慢马速, 跟在马车一侧同姜离说话。 “近七年前, 也就是景德三十二年年末, 当时距离沈家在景德二十六年出事?已过?六载,而?沈涉川前一次杀人是在景德二十九年,景德二十九年到三十二年之?间, 沈涉川在江湖上很是安分,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沈涉川已杀六人,应是要收手了,可谁也没想到, 沈涉川那几年的安分只是为了给大家错觉,好让他寻仇第七人” 说起江湖事?,宁珏语气激越, 颇有豪情?, “那第七人乃是陛下亲军拱卫司的都?指挥使姚宪, 当年沈家的案子定案后, 沈涉川就是由此?人捉拿的, 这?个姚宪年少时师从武林第一刀客韦凭风, 后来又修炼了三十年,武功深不可测” “而?沈涉川说来是我的大大大师兄, 当年也是天纵英才武艺非凡,沈栋和夫人死后, 寻常武卫哪能捉到他?于是,是姚宪亲自出马将他捉回了天牢。” 大抵想到与沈涉川同门, 宁珏语气又唏嘘起来,“沈涉川被捉后,自也经受了好一番严刑拷打,但他常年在师门学艺,他父亲治水时他不在身?边,这?案子怎么都?和他无关,于是最终他被判了连坐之?刑流放三千里。” “但他逃了,还把姚宪算作仇人之?一,姚宪武功虽不弱与他,可有句话怎么说来,不怕硬的,就怕横的,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沈涉川可是不要命的主儿,前几年姚宪处处小心,直到景德三十二年,姚宪自己也放下了戒备,那年年关前后,姚宪奉令南下办差,走到半路,沈涉川像鬼魅一样出现,他抓到了姚宪落单的机会,姚宪堂堂朝廷第一高?手,竟也在他手里丧了命。” 宁珏叹然道:“据说两人恶战一场,姚宪被找到的时候,首级被挂在当地县城的城门之?上,他御用的宝刀折成两段,刃口卷起数处,又说那刀上血迹斑斑,料想沈涉川定也伤的不轻,但终究,姚宪死了,沈涉川还活着” 宁珏说着看姜离一眼,“可惜那时我十三,刚出江湖行走,没亲眼见到那场恶战,沈涉川大抵真受了伤,再加上姚宪之?死让陛下震怒又加悬赏,沧浪阁也腹背受敌,那之?后,沈涉川前后伤了几位颇有名号的武林豪强,震慑了追杀之?人,再然后,便彻底在沧浪阁隐居起来,这?最近四五年是一点儿消息都?未听见。” 他悠悠地看向已经走远的队伍,“有姚宪血淋淋的例子在前,没人信沈涉川已放弃报仇,这?秦图南虽位高?权重,可他不比姚宪武功高?强,但凡沈涉川动手,秦图南必死无疑,所以他阵仗如此?之?大,可要我说,再多的护卫也没用,沈涉川不一定明着来啊。” 姜离掀帘倚在车窗前,也往朱雀门方向看去,“但姚宪死在七年之?前,如果沈涉川还要杀秦图南,会等七年之?久吗?” 宁珏道:“算算年纪,今岁沈涉川二十有八,正是好年岁,他这?七年,一是避朝廷锋芒,二多半是在修炼武功,等他功力大成之?时,这?长安城岂不是任由他来去?我拜入凌霄剑宗之?时曾打探过?这?位师兄,他后来与武林为敌,沧浪阁被称为小魔教?,但师门并未将他除名,他是掌门的关门弟子,掌门也觉他可惜。” 姜离若有所思,“那他和裴少卿……” 宁珏一笑,“姑娘猜对了!他们二人是嫡系的师兄弟,他六岁入凌霄剑宗,鹤臣师兄八岁入宗门时,他已经十三岁,据说他还教?过?鹤臣师兄入门剑法?,但可惜,两年之?后沈家便出了事?,他于沧浪阁自立门户,又和凌霄剑宗断绝关系,他们二人终究也只有两年的师兄弟情?分……” 说至此?,他又摇头,“不过?,就算沈家没出事?,鹤臣师兄与他也不是一路人,当年沈家之?事?就算真有冤,他也把事?做绝了些,那些被他杀死的朝官,好几个都?罪不至死,但他只要查到蛛丝马迹,便立刻痛下杀手毫不留情?,最终也没为沈大人求得昭雪。” 宁珏无奈道:“我还听那些师兄说,他练功极执拗激进,人也狂傲,江湖之?中虽讲究个快意侠气,但他那样极易走火入魔,后来他果然为仇恨所困,那时武林人人喊打,他也吃了不少亏,他当年可是那样惊才绝艳的人啊!” 姜离听得认真,此?时问,“那倘若宁公子是他,会如何?” 宁珏一愣,苦闷瘪嘴,“如果我经历那些事,只怕也要理?智全无,不过?有一点比不了他,我就是练上一辈子也打不过姚宪” 姜离听得轻笑,宁珏也笑道:“姑娘在江湖长大,想来这?些也听说过?吧?” 姜离摇头,“我十岁才跟师父学医,又常在名山大川采药,对江湖事?所知?不多,近几年虽听过?些,但不比宁公子知?道的详细。” 宁珏了然,又握紧身侧剑柄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说沈涉川仇报的对不对了,若他此?番真的敢来长安杀秦图南,那我倒有机会领教?一二。” 姜离道:“秦大人尚未卸下防备,只怕他不会来。” 宁珏摇头,“那可不一定,毕竟回了长安,秦图南在皇城内外进进出出的,总得守规矩,不可能总是百人随扈,要说我,如今才是最好的机会!” 姜离秀眉拧起,宁珏这?时朗然一笑道:“算了,莫要吓到姑娘,这?些事?姑娘听听就算了,我在公主府说的那些,姑娘也不必放在心上。” 姜离抬眼看他,“我刚回长安,六年前的事?知?道的不十分清楚,敢问宁公子,当年皇太孙殿下的案子,莫不是还有何处存疑?” 宁珏道:“也不算存疑,当年已定案。” 姜离不解,“那公子在气什么?” “我……”宁珏被姜离问住,又苦笑道:“或许只是气我当年回来的太晚了,那时我在师门参加比武大会,等我得了消息已来不及了。” 无论何时想起,宁珏都?颇有遗恨,“总之?姑娘不必在意,也不必为此?横生?枝节。” 姜离点头,“既无存疑,那我便放心了,其实公子不说,我也听过?些风言风语,毕竟你?姐姐和我姑姑……我虽不在长安长大,却也明白。” 宁珏看向她,“姑娘既明白,对我倒无芥蒂?” 姜离温声?道:“一来都?是旧事?,二来我未亲历,我做为医家,听着当年之?事?,除了惋惜皇太孙之?外,更奇怪虐疫明明好转,又怎会因施针致死。” 宁珏倏地驻马,“姑娘此?言何意?” 姜离欲言又止一瞬,又摇头,“只是医家之?疑罢了,我毕竟不知?细节,也未看过?医案,我父亲交代过?,此?事?不得多问,今日与公子说了一路的话,大意失言了。” 她往前看一眼,“前面便是往宣阳坊的岔道,我先告辞了。” 她放下帘络,长恭马鞭扬起,很快便驰出一射之?地,宁珏勒马在原地出神,半晌才催马往宁府方向去。 “姑娘,宁公子会如何?” 姜离靠着车璧养神,轻声?道:“这?点儿机锋,他不会如何,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早晚会有破土而?出之?时。” 怀夕了然,“宁公子虽莽撞,却也代表他心性纯直,更要紧的是,他对那位皇太孙应是真心疼爱,但只怕他介意姑娘是薛氏之?女。” 姜离不以为意道:“无碍,这?身?份总归是利大于弊。” 话已至此?,怀夕也不再多言,没多时马车停在薛府之?外,主仆二人刚进门,便见薛琦身?边的小厮长丰站在门口候着,见她回来,长丰上前道:“大小姐,老爷在前院等您,说您回来了请立刻去见他。” 姜离扬眉,西北雪灾未平,薛琦近日不是分外忙碌吗?她抱疑来到前院,果真见薛琦一身?锦衣等着她,她快步上前,“父亲这?是刚刚回来?” 薛琦摇头,“你?随为父去一趟安远侯府。” 姜离明白过?来,“父亲是去他们府上吊唁?” 薛琦道:“你?有所不知?,他们府上的孟湘本是要指给高?世?子做夫人的,本来说的年后下旨,可眼下倒好,还有一月过?年,孟湘却被人害死。” 定西侯高?氏是太子母族,等于是薛氏的亲家,与高?氏有关之?事?薛琦素来看重,他道:“说你?这?两日在给长乐县主看病,县主如何了?” 姜离道:“县主发了惊痫,今日已有好转。” 薛琦点头,“行,时辰不早了,我们现在过?去,孟湘是小辈,为父去了也不好往灵堂礼拜,你?届时去灵堂上柱香,再去安慰安慰安远侯夫人。” 姜离应是,与薛琦一道出了府门。 父女二人同乘一车,马车走动起来时,薛琦目光又落在姜离身?上,“你?前日去公主府上,可见到了高?家世?子和德王殿下?” 见姜离颔首,薛琦又问:“你?觉得他二人如何?” 姜离如常评价道:“高?世?子英武,德王殿下文?俊,都?是人中龙凤。” 薛琦听得失笑,又问:“那裴少卿如何?” 姜离眨眨眼,“裴少卿更是世?家翘楚。” 薛琦点了点头未再多言,姜离却听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起来,德王尚未许亲,薛沁虎视眈眈,高?晗如今也没了定亲之?人,而?裴晏……薛琦这?是在做什么打算? 第040章 银子 郭淑妤说过, 孟湘是她?们四人中最急于婚嫁的,但裴晏此前查问过,孟湘是今年年后才开始正式相看…… 姜离便问:“孟姑娘是去岁何时开始着急的?” 紫雪看向钱氏,见钱氏沉浸在?悲痛之中, 便答道:“是去岁六月吧, 那阵子长?安不甚太平, 我们小姐也神思不属的,忽然某一天,她?对夫人说, 她?已十八岁,不若早些定了亲事,免得过了双十之岁被人嫌弃年纪大?。” “当?时夫人还笑,说安远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 咋们大?周也有女大?男小的风俗,让姑娘不要担忧,婚事一道她?和侯爷是定要好好考验未来女婿人品德行?的, 又说长?安年轻一辈之中不少才俊, 侯爷已经在?留心了。” 说起去岁之事, 钱氏握着凤钗满眸悲切, 紫雪又叹道:“那之后过了半月, 小姐又问夫人可看定了人选, 夫人有些惊讶,这才明白小姐所言不是玩笑, 当?时夫人还有些难过,想着小姐年纪大?了终归留不住, 便问小姐可有喜欢之人。” 姜离目光微紧,紫雪道:“当?时小姐说侯府就她?一个女儿, 侯爷虽手握兵权,可这是天恩泽沐,将来万一出个岔子,得有人帮侯府,什么样的人能帮侯府?那定是得高门显贵,比咋们自己还要显贵。小姐有这份心思,一是她?从小处处冒尖,亲事上也不愿落于人后,二是当?真为侯府考虑,侯爷和夫人商议一番,也决心不能让小姐低嫁。” 钱氏这时哽咽道:“她?也是生我们的气,这才定了嫁人的心思……” 姜离面?生疑色,紫云上前道:“夫人和侯爷膝下无子,多?年来,夫人为此受了不少委屈,去岁夏天,侯爷动过过继继子的念头,被小姐知道了。” 孟谡与钱氏少年夫妻,情义深重,为了钱氏,孟谡不曾纳妾求子,但堂堂侯府将来不可能绝户,过继继子是早晚的事,孟氏族中正有几个幼年没了父母的孤儿,孟谡便于去岁与钱氏商议此事,孟湘得知便闹起了脾气。 紫云欲言又止一瞬,又道:“那是七月的事,侯爷也没有下定心思,小姐为此郁郁寡欢了几日,那之后,每隔几日便要问一次亲事,过年之前的几月,侯爷和夫人探问了几家?,但小姐未曾看上,年后说到了段氏和高氏,小姐方才定下心来。” 去岁五月,岳盈秋被害而死,仅过了一月,孟湘便动了嫁人之念,她?起念在?前,过继风波在?后,那她?这嫁人的念头便不是因过继…… 姜离暗自忖度,又道:“孟姑娘去岁过年之时可有异样?” 紫云和紫雪对视一眼,二人皆是茫然,“没有啊,当?时侯爷告诉小姐,高氏欲给高世?子说亲,高贵妃过年赐给几家?世?交的礼物小姐也得了一份,小姐还颇为高兴呢,姑娘怎么有此问?” 姜离微微摇头,“这几日都有谁来看过夫人?” 紫云戚戚道:“楚姑娘,郭姑娘,还有淮阳郡王家?的李姑娘都来过,殷姑娘家?里也来过,不过谁来都劝不住夫人,小姐是夫人的命根子,如今……” 姜离想了想,“夫人想哭便痛痛快快哭一场,但如今孟姑娘尸骨未寒,夫人若悲痛过度病倒,那幕后的凶手该是何等痛快?孟湘那等性子,也不愿看到夫人一蹶不振,再?怎么样,如今为孟湘报仇雪冤最为要紧。” 话?音落定,钱氏眼底果生恨意?,她?身子直起,又狠狠捶了捶榻,“待查出真凶,不论那人是何皇亲贵戚,我也定要让他给湘儿偿命!” 她?发泄似的低斥一句,又脱力地往后一靠,见她?疲惫深重,姜离便道:“夫人累极了,此刻若能饮下安神汤歇上一晚,明日必有气力往衙门探问消 息,父亲还在?外等着我,我便不打扰夫人歇息了。” 钱氏恹恹地应好,又令紫云相送,待出主母院,紫云面?上忧色更甚。 姜离这时道:“姑娘适才想说什么又忍住,可是孟姑娘定亲之事还有何原由?” 紫云往四周看了一眼,极低声道:“小姐刚遇害,奴婢说这些实是诛心,可看夫人悲痛不已,奴婢也实在?心疼,奴婢的母亲是夫人的陪嫁嬷嬷,奴婢自从七八岁上就在?夫人跟前伺候,当?年……当?年本是要跟着小姐的,可小姐却?不要奴婢,这也没什么,主仆之间也需缘分,我也乐意?伺候夫人,可小姐定亲这件事,真是怪不到夫人和侯爷。” “这些年夫人膝下无子,少不得受人非议,小姐却?似乎没体会到夫人的难处,去岁一听过继,便连着几日闭门不出,又逼着侯爷和夫人去说亲,夫人去庙里算了一算,说她?的姻缘不在?这两?年,小姐却?不信,她?太着急了,像是这个家?里容不下她?,她?要去求别的庇护似的,夫人当?时颇为伤心,这可是她?心尖尖上的小姐啊……” 姜离有些不解,“她?是侯府独女,怎会去求别的庇护?” 紫云叹道:“奴婢就是这里看不明白,夫人和侯爷对小姐可谓千依百顺,当?时便道过几年再?说过继之事,可就是这么着,小姐还是定了说亲之心。” “我们小姐幼时对夫人离不得半步,至六七岁上开蒙读书,便逐渐有主见起来,后来虽样样拔尖,却?修炼出一副自持疏冷的性子,年纪越大?,和夫人侯爷越没了幼时那亲昵劲儿,夫人也时而感叹小姐读书太多?,学成了自立要强的男儿心性……” 姜离边走边道:“侯爷对她也一味顺从吗?” 紫云点头,“因当?年夫人生小姐十分不易,请了四五个大?夫稳婆,折腾了一天一夜才将小姐生下来,但夫人就此落下了病根不能再?育,当?时夫人还没有奶水,前后找了五六个乳娘照顾小姐,幸而吴妈妈奶水足,这才养活了小姐,但小姐仍是体弱,半岁之前用药不断,为了救小姐的命,夫人带着一众人住在?城外青云庵里,整日吃斋念佛,待小姐平安到了一岁才回来,就这么千辛万苦养大?的,侯爷哪舍得不顺着小姐?” 姜离道:“如此宠溺,孟湘未被养得娇蛮任性,倒也难得。” 紫云唏嘘道:“可不是,每每想到这些侯爷和夫人也觉欣慰,可万事有利有弊,如今夫人始终觉得,是她?没有听庙里师父的话?急于说亲,才让小姐遭了劫。” 姜离道:“孟湘是为人所害,一切错在?幕后真凶。” 说话?间二人已回前院,薛琦不知何孟谡说到了何事,孟谡长?吁短叹道:“是我们府上没有这样的福分,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心意?我们不会忘。” 见姜离回来,孟谡没有说下去,薛琦也道:“可上了香了?” 姜离应是,又道:“还向伯母请了安,伯母悲痛欲绝,还要保重身体才好。” 孟谡无奈,“她?如今是怎么劝也不听,只能让下人好生伺候。” 此刻天色已晚,薛琦闻言也不打算多?留,“孟兄多?陪陪弟妹,我们就先告辞了,这几日若有帮得上忙的,孟兄尽管开口。” 孟谡道谢,又将父女二人送上马车方才返回。 马车走动起来,薛琦看着姜离道:“我听说那天晚上,段家?和宁家?的几个也在??” 姜离应是,薛琦道:“孟湘和段家?那两?个没什么关系吧?” 姜离眼珠儿微转,“这个女儿自是不知。” 她?刚回长?安不到月余,怎么知晓这些公子小姐之间有何纠葛?但薛琦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希望孟湘之死与那几人有关系,段氏是肃王一脉,与太子一系不合,宁家?则是因宁瑶的缘故,若宁家?扯上杀人官司,岂非解了薛兰时心头之患? 姜离想明白了,心中凉意?也愈盛,孟湘死后唯父母痛不欲生,而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们,只怕都是这隔岸观火坐收渔利之心,孟湘尚且如此,又何况当?年的皇太孙呢? 回了盈月楼,姜离想到白日见到的秦图南,心中惴惴,犹豫片刻,还是写了一份手书交给怀夕,“再?等片刻,你亲自送去芙蓉巷” 怀夕颔首应是,待姜离更衣歇下,盈月楼灯烛烬灭后,一道黑影从东北轩窗滑出,悄无声息越过一片亭台花圃,又一个纵身出了薛府外墙。 翌日清晨,天穹铅云密布,寒意?萧瑟,似酝酿又一场风雪。 姜离用完早膳,正拿了医书出来研读,吉祥从外快步而来,“大?小姐,寿安伯府大?小姐和兵部?侍郎府上大?小姐来访了。” 姜离有些惊喜,“快请” 付云慈和虞梓桐相携而来,进?门褪下斗篷,又打量她?这绣楼,虞梓桐道:“过来的路上,还觉得有些偏僻了,却?不想近处景致却?好。” 付云慈横她?一眼,“不算偏僻,这地方应很合阿泠的性子。” 姜离一边倒茶一边笑,“我在?外十七年,如今回来虽名正言顺,可到底不比始终留在?家?里亲厚,这地方偏远是真,不过我喜欢。” 她?递上热茶,“你们怎么同来了?” 虞梓桐叹道:“还不是那夜之事,这两?天我关注着大?理寺的动静,可似乎还没查出什么来,我今日一早去见阿慈,她?也知道此事,我二人一合计,便来找你了,说你近日在?给裴老?夫人看病,裴鹤臣可与你提过案子?” 姜离只好道:“提过一两?句,但还没有怀疑之人。” 付云慈又问:“说淑妤也受了伤?又说凶手也要害她??” 姜离心底微动,“怎么,你知道什么不成?” 付云慈捧着茶盏道:“她?这一年多?出意?外之事,我们都听说过,我与她?虽不算密友,但两?家?有些来往,自也留心过,她?这数次意?外出的实在?古怪,光听都叫人胆战心惊,且去岁九月末,她?的猫儿还死了……” 第041章 嬷嬷 今日无需施针, 姜离给崔槿诊脉完,未等白敬之出现,便与裴晏一道离开了公主府。 走在?半路,裴晏催马在?车旁道:“今日一早去的?侯府查问, 孟侯爷和夫人都不知?此?事, 她的?侍婢兰雪也全然不明, 钱氏说,自孟湘十岁以?后,逢年过节都给她不少体己银钱, 孟湘懂事,并不铺张,但她也只以?为孟湘能攒下个千余两银子就不错了,五千两实在?想不到。” “但钱庄五千两银子既存下, 那必有?来处,今晨令侯府侍婢点数了孟湘的?遗物,发现她小?库房之中?, 一批陈年旧首饰玉器竟不见了, 问侍婢, 那侍婢只道自己不知?情, 问孟湘的?乳娘吴妈妈, 吴妈妈也说她没?见过那些东西” 姜离掀着帘络, 扬眉道:“是?孟湘拿去当了?” 裴晏道:“极有?可能,已让人去查了, 不日应有?眉目。” 姜离心底疑窦更甚,“怎会如此??高门大户人家的?东西多有?徽记, 即便是?存入库房落灰,也不可能轻易典当贵重之物。” 裴晏语气深长, “但极巧,那些不见之物正好都没?有?孟家徽记。” 姜离又问:“那些东西价值几何?” “算下来也只值两千两,远不到五千之数,并且这些银子并非一次存入,是?最?近三年断断续续存进?去,尤其今年,前?后存入了三千两银子。” 裴晏说完,连怀夕都瞪大了眼睛,轻声道:“姑娘,三千两银子得有?多少啊!” 姜离摇了摇头,又问:“孟湘可还有?别的?银钱来源?” 裴晏道:“明面上再没?有?,尚在?查。” 姜离放下帘络,靠着车璧沉思起来,想了想,她又掀帘,将昨夜在?侯府所闻道来,裴晏听完道:“前?月出事,后一月说亲,确没?有?这般道理,若是?如此?那眼下所查方向更无错,我已命人查所有?赴宴之人在?去岁五月十七前?后的?行踪,若还有?人和去岁的?案子有?关,或许离真相便不远了。” 姜离这时又想起付云慈所言,“还有?一处疑点,孟湘碰菊花便会不适,严重时会起风疹甚至晕厥,但赴宴那日,她插花时自己选了菊花。” 裴晏凝眸道:“此?事查问过,并且我们问了楚岚,楚岚说她当时提醒过孟湘,但孟湘说只三两枝用作花艺,并不碍事,后来孟湘嗓子不适,但和以?往相比并不严重。” “但若她嗓子无碍,那之后她便不会返回?花棚。”姜离疑惑一瞬,又问:“那相思子可有?线索?” 裴晏摇头,“尚无线索,当日垮塌之地已搜遍,没?有?找到任何药瓶纸包等物,多半被凶手带走了,当夜我们虽搜了身,却主要在?查耳房地龙的?痕迹,公主府那边,我们扩大了问证范围,看看有?何人提过去岁观梅楼滑雪受伤之事。” 姜离默了默,“我总觉得,这案子关键或许就在?孟湘自己身上。” 裴晏语声徐徐,“我也做此?想。” 微微一顿,裴晏又道:“祖母这两日轻省了不少,昨日新换的?方子她用的?也好,多谢姑娘费心。” 姜离本要放下帘络,一听此?言,她直直看过去,“裴大人客气了,大人付了诊金,昨日裴老夫人还招待的?颇为周到,是?我不好意思才对。” 裴晏目光悠悠落在?远处,兀自道:“祖父在?城外清修,祖母病重后大半年都不曾出门,她其实极喜热闹,这半年来除了我少与旁人言谈,难得与姑娘投契,姑娘看诊之余还陪祖母说话,祖母自是?极高兴的?。” 裴晏一脸波澜不兴,姜离盯他片刻,道一句“裴大人果?然孝道”放下了帘络,她靠着车璧深吸口气,定?定?的?想,那透花糍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至岳府时已近酉时,酝酿了一整日的?冬雪此?刻簌簌而落,下得马车,岳府门外正停着一辆熟悉的?车架,正是?郭淑妤的?马车。 叫门入府,门房小?厮带着二人入内院,没?几步便见郭淑妤迎了出来。 她先欠了欠身行礼,又对姜离道:“薛姑娘,我本想着明日去请您过来给伯母再看看,没?想到今日您便来了,快请快请” 姜离道:“你怎么?在?此??” 郭淑妤道:“你前?日给伯母看过之后,伯母的?眼痛缓了许多,我这两天?不放心,便过来瞧瞧,今日伯母眼角红肿已经全褪了,你看了就知?道。” 姜离点头,又上下打量她一瞬,“你如何了?” 郭淑妤面上仍多有?憔悴,但比第一次往薛府求助好转颇多,她叹然道:“多亏姑娘,这几日夜里睡得好些了,可还是?做梦不停,往日是?梦见盈秋,这几日,则多是?梦见湘儿,湘儿死在?我面前?,我真是想起来就害怕” 她说着红了眼眶,眼看要进?门,又赶忙擦擦眼睛提起精神,轻声道:“伯母还不知道湘儿的?事,湘儿和盈秋关系好,她老人家也十分牵挂湘儿,若知?道湘儿也出了事,必定?又是?一场悲痛,等她眼睛大好了再说。” 几人先后入上房,便见岳夫人已在上首位落座相候,她今日拄着拐,但看人时视线清明了许多,寒暄几句后,姜离开门见山道:“夫人,今日来除了给您复诊,还有?一事想问问您,去岁岳姑娘的?案子初定?前?后,可有?人与您说过案子进展?” 岳夫人看向郭淑妤,“自然,当时多靠淑妤打探消息,哦对了,湘儿也来过几次,多亏她们两个,否则当时老爷病着,我也六神无主,还真是?抓瞎。” 郭淑妤若有?所思道:“怎么?,有?何不妥吗?” 这时裴晏道:“当时岳姑娘的?案子定?下之后,你们可知?案子里还有?何未尽之疑问?” 郭淑妤与岳夫人对视一眼,郭淑妤道:“知?道啊,那凶手临死之前?又翻了供,但幸好当时快行刑了,金吾卫没?有?信他的?鬼话,除此?之外,就是?盈秋几件遗物尚无下落,这一点我们也是?知?道的?……” 岳夫人跟着点头,显然,她们并不知?道岳盈秋验尸时的?异象和凶手为自己分辨的?证供。 时隔一年有?余又问起岳盈秋的?案子,岳夫人到底生疑,“怎么?了?这案子定?了一年,凶手也已经行刑,莫不是?有?何岔子?” 裴晏道:“只是?每年例行的?核查旧案罢了,夫人不必担心。” 岳夫人“哦”了一声,叹气道:“其实去岁,知?道那凶手临刑之前?翻供,我心底也起过质疑的?,但盈秋的?耳坠出现在?凶手家里,这是?板上钉钉的?铁证,我便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了,这一年多,家里变故横生,幸而有?淑妤家里帮忙,哦还有?湘儿,如今又请您帮我治眼睛,我每每想起便觉无以?为报。” 郭淑妤微笑道:“伯母见外了,我们几个一起长大,怎么?也算您半个女儿,这些都是?应该的?,湘儿和我想的?也一样。” 岳夫人唇边浮起淡淡笑意,“总之我都记在?心底。” 姜离见状,起身为岳夫人复诊,见眼赤恢复良多,又为她施针,两刻钟后,叮嘱岳夫人继续用汤液,再安心静养便算复诊完了。 郭淑妤有?心瞒着孟湘之死,姜离和裴晏不好多言,告辞出来时,郭淑妤指着院内几盆青葱翠绿的?矮松盆景道:“那几盆矮松就是?前?岁伯父过寿时湘儿送的?,短短两年,已物是?人非,昨夜我梦见湘儿,竟是?回?到侯府在?城外的?庄子。” 她语调悠长,姜离和裴晏都不禁放慢了脚步,便听她继续道:“其实前?几年起,我们一起小?聚的?时间便少了,去岁五月秋游前?,也只在?前?年中?秋之后,我们同去侯府城外庄子上聚过一次,那是?仲秋,我们一行六七人在?她庄子上住了两日,如今想来,那竟成了最?后的?欢愉时光,那次湘儿准备的?极周全,调了许多人手前?来帮忙,我们在?庄子上赏月吃蟹,去放河灯,还去打猎野餐,好不趣味……” 她越说越感慨,似陷入回?忆难以?自拔,这时裴晏道:“孟湘平日里可曾私下行商?” 郭淑妤一愣,“行商?侯府自己的?产业不少,但有?专门的?管事打理庶务,她堂堂侯府大小?姐怎会让她碰那些俗物?也没?听说侯府让她学这些。” 顿了顿,她犹豫道:“不过这些我不太清楚,大人何不去问问侯夫人?或是?问问她身边的?乳娘也行啊……” 见裴晏容色不改,她恍然,“想来已经问过了,怎么?连乳娘都不知?吗?” 姜离下意识接言,“乳娘?” 郭淑妤解释道:“侯夫人身体不好,湘儿是?乳娘奶大的?,后来乳娘一直留在?湘儿房中?伺候,是?她的?贴身嬷嬷,湘儿房中?之事,也多是?乳娘在?打理。那位乳娘极其尽心,这么?多年来,她对湘儿的?关心甚至远胜亲生儿女,湘儿平日里少了一根头发丝她都看得出,因此?,湘儿私下里的?事夫人可能不是?事事清楚,但那位嬷嬷是?一定?知?道的?。” 姜离看向裴晏,裴晏面色也不好看,那么?大一笔私银,虽是?断断续续存入,可身边亲信之人竟一个也未发现,尤其那些金玉器物,孟湘一个小?姑娘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库房带出侯府?如今孟湘已死,死人不会开口,活人却可撒谎。 裴晏已有?主意,姜离看着郭淑妤道:“郭姑娘哪日复诊?” 第042章 案中案 姜离跟着紫云入安远侯府, 沿着西侧甬道一路往北,过內仪门?再往西,刚走近吴妈妈住的偏院,便见两个武卫带着宋管事一家三口, 也从角门?方向到了院外。 离得近了姜离才看清三人?模样?, 宋管事生的浓眉宽额, 老实持重,着鸦青素锦冬袄,因来的匆忙, 其袍摆袖口有几处污渍,靴面上也沾着几点黑末沙泥,其子一身?细绸锦衣,眉目和宋管事有五分想象, 走在最后的宋管事女儿虽生得眉清目秀,却瑟缩肩背,神?色惶恐, 她今日穿一身?藕荷色棉布襦裙, 未施脂粉, 通身?上下只?有一只?素银簪子为饰, 这样?朴素的装扮, 甚至不?及紫云、紫雪衣饰锦绣。 姜离疑道:“吴妈妈既在府中得脸, 她女儿却未入府中当值?” 紫云看着三人?道:“这便是?吴妈妈早年懂事之处,她本是?个农女, 因做了乳娘在府中地位不?凡,夫人?曾说过让她把女儿送入府中给大小姐做贴身?婢女, 侯府这样?的人?家,便是?做婢女往后出嫁也能?嫁给好?人?家, 但吴妈妈说她夫君已做了管事,不?可能?让一家人?都紧着侯府吃穿,那也太不?像话,夫人?听了很是?欣慰,便没再提了,她夫妻二人?手头宽裕之后给长子请了先?生读书识字,只?可惜说考了数次也没考上秀才,至于女儿……” 紫云看着那缩肩耷背的姑娘摇头,“吴妈妈极不?重视这个女儿,听说她整日在庄子上做绣活儿,时而跟着她父亲去几处庄子上帮忙做些杂物,也不?读书习字,也从不?带她来长安见见世?面,吃穿也远比不?上她哥哥,而吴妈妈心思都在大小姐身?上,一年能?回去一两次就?不?错了,她今岁也十九,当年吴妈妈刚生下她不?久便来侯府做乳娘,是?宋管事将她拉扯大的,听说已经给她许了人?家,是?城外庄子上的管事之子,明岁就?要成亲了。” 话音落下,二人?到了吴妈妈院前?,院内人?头攒动,正堂之中,钱氏披着斗篷和孟谡站在厢房门?口,西厢房内,吴妈妈的哭喊声凄凄惨惨。 “侯爷,夫人?,薛姑娘来了” 紫云快步跑到门?口禀告,钱氏一听立刻道:“快请” 姜离带着怀夕疾步而入,微欠了欠身?,往厢房内去,一进屋子,姜离眼底闪过一道寒光,吴妈妈仰躺在榻上,也的确撞了满脸满身?血,可她此时哭喊的样?子实在不?像命悬一线之人?。 “大小姐啊,您在天之灵看看奴婢啊……” “大小姐您等等奴婢,奴婢这就?来找您……” 吴妈妈一边哭一边喊,像受了莫大的冤屈,钱氏气恼不?已,再加之病体未愈,不?时轻咳两声,孟谡满脸寒色站在一旁,也想不?明白吴妈妈何以如此撒泼无赖。 姜离上前?替吴妈妈问脉,吴妈妈看她一眼却挣扎起来,“不?看,我不?看,奴婢要去找大小姐,奴婢对大小姐忠心耿耿,奴婢这就?去黄泉路上伺候大” “小姐”二字未出,吴妈妈忽觉手臂一紧,低头一看,便见姜离坐在榻边圆凳之上,气定神?闲地一手按她手肘,一手为她问脉,而她一把年纪膀大腰圆极有力气,却竟挣扎不?开,她愣了愣,更大声呜咽起来,“呜哇我不?看,我合该死了最好?,我照顾大小姐十九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凭白受这等冤屈,我给大小姐陪葬最好?” 正堂之中,孟谡一脸寒意?,“把人?都带进来!” 吴妈妈哭声一滞看向外堂,不?明白要带谁进来,只?听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宋管事的声音惶然落地 “小人?宋得隆拜见侯爷,拜见夫人?。” “宋长武拜见侯爷夫人?。” “民女宋盼儿拜见侯爷夫人?。” 宋家三人?进门?,宋得隆父子见礼时,吴妈妈虽意?外,却还稳得住,可一听宋盼儿也来了,姜离眼睁睁看着她瞪大眸子,又骇然吸进一口凉气,她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正堂,“你、你们……” 紫云站在厢房内,闻言不?忿道:“吴妈妈这么激动做什么?事关小姐私房,你这里交代不?清楚,那便请宋管事和你儿女子一同交代,你这些年伺候尽心,夫人?和侯爷也从来没有亏待你们,你也不?必在这寻死觅活的,若真要你给大小姐陪葬,夫人?何以请来长安最医术高?明的女医?” 吴妈妈咬牙道:“我啊” 一语未出,吴妈妈忽然痛叫一声,便见姜离不?知怎么,竟一针扎在了她人中之上,那银针入针一寸,痛得吴妈妈身?子一颤,还要再说,可嘴唇一动痛觉更甚,一时满眸质问地看向姜离。 姜离淡然道:“要为吴妈妈止血,吴妈妈最好?不?要再开口。” 说着,抓起吴妈妈的手,在其合谷、内关两穴又下两针,吴妈妈轻嘶一声不?敢动弹,也不?敢开口,只憋的面颊青红交加,见她终于消停,紫云终觉出了一口恶气,而正堂之中,宋得隆也开了口 “侯爷明鉴,小人?当真不?知什么万福钱庄,咳咳……” “小人?替侯爷管着城外庄子,大小姐的事小人?一概不?知,两个孩子也从不?插手庄子上的事,莲芳也没说过大小姐要存什么银钱,她已经半年多没有回过家里了,咳,小人?也只?在三月前?入府送账簿时与她说了几句话。” 宋得隆边说边咳,又骇得连连磕头,宋长武和宋盼儿也吓得不轻,他们一家人靠着侯府过活,如今大小姐虽死了,可侯府素来体面,也不?会苛待他们,但倘若吴妈妈手脚不干净犯了事,那他们一家子便是?了无生路了。 孟谡狭眸瞪着三人?,见三人?神?态不?似作假,便往外喝问:“大理寺的人?来了吗?” 姜离看向紫云,紫云道:“事关大小姐,侯爷已报去大理寺了。” 姜离正给吴妈妈包扎伤口,便见她创口虽大,却未伤着骨头,可见留了余地,姜离一时不?解起来,存私银是?孟湘之事,错就?错在变卖府中金玉,而吴妈妈纵然帮着掩瞒不?报,她一个下人?听主子的话,也不?算什么死罪,何至于以命相搏? 姜离疑而不?解,这时,去搜查宋家庄子的侯府武卫后一步回来,禀告道:“侯爷,已经搜遍了,没有发?现府内之物。” 未发?现府内财务,便是?说吴妈妈没有监守自盗,姜离扫一眼榻上之人?,心头疑云密布。 这时钱氏入内,“薛姑娘,如何?” 姜离道:“没有伤到骨头,夫人?不?必担心她性命。” 钱氏松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湘儿刚去,我实在不?想府里再出人?命,她这些年照顾湘儿之功我也记着,可实在不?明她此般作态。” 吴妈妈张不?开嘴,又动不?了手,口中咿咿呀呀哼着什么,似乎还在为自己喊冤,这时门?外有武卫快步而来,“侯爷,大理寺裴大人?来了” 孟谡闻言迎出两步,“鹤臣……” 裴晏亲自带人?而来,寒暄两句道:“侯爷放心,我已知道吴莲芳之事了,即便她未曾隐瞒自戕,今日我也要来找她,她替孟湘瞒下的事情不?止变卖私房一事。” 此言一出,孟谡与钱氏都是?微讶,裴晏进正堂,又大步入厢房,见姜离在此,他也不?甚意?外,显然已经从侯府武卫之口知道她来出诊。 裴晏对姜离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吴莲芳,今岁七月二十八和八月十九这两日你可曾去过城南松子巷?” 姜离取下吴妈妈人?中处银针,吴妈妈喘了口气,眼神?躲闪道:“那、那两日,奴婢都在照顾小姐,怎么会去那里?” 裴晏看向身?后,九思上前?,从怀中掏出个小布包来,布包打开,竟是?五六件玉器首饰,有两对颜色极好?的羊脂玉镯和一对红宝石同心佩,还有几件碧玉镇纸与玉如意?。 裴晏又问:“那你可认得这些东西?” 吴妈妈面色微变,裴晏道:“和悦当铺在松子巷,万福钱庄就?在两条街市之外的樱桃巷,你于今岁七月典当了镇纸如意?,又于八月典当了两对玉镯,前?后得了七百多两银子,这对同心佩是?孟湘自己去宝和当铺死当,最后都由孟湘去钱庄存入,你还敢说自己不?知情?” 吴妈妈面皮一抖,“我、我不?知。” 裴晏语声渐寒,“你不?认识镯子和同心佩,也不?认识那镇纸、如意??” 吴妈妈眼睛瞪得更大,“我当真不?……” 裴晏当机立断道:“来人?” 话音落下,姜离开始取针,刚取完银针,卢卓带着两个大理寺衙差步入,吴妈妈见这阵势,立刻捂着额头伤口哭嚎起来,“啊我活不?了了……” 卢卓看向姜离,姜离道:“她未伤及性命。” 卢卓一听上前?抓住吴妈妈肩膀,一把将人?拎了起来,吴妈妈发?出杀人?一般的惨呼,眼见逃脱不?得,立刻道:“大人?饶命,我说我说……” 卢卓松手,吴妈妈瘫倒在地,又跪起身?道:“是?奴婢之错,奴婢没有早日禀告夫人?,如今小姐已经去了,奴婢不?想让人?非议小姐,这才泼闹起来。” 孟谡和钱氏死死盯着她,吴妈妈哭道:“小姐她害怕啊,她自小便明白侯爷早晚要过继继子,继子与她并?非亲姐弟,往后会如何待她?与其到时候有求于人?,不?若早些为自己打算,这些年来她省□□己银子不?敢铺张,都自己存了住,府里那些东西十年八年不?用一次,还不?若变成现银吃利钱,小姐知道夫人?心软,也知道夫人?难处,因此这些念头不?敢对夫人?直言,奴婢想着都是?些老物件了,也没什么关系,便帮小姐遮掩了……” 第043章 司天监 到宜阳公主?府之时?, 天?上絮雪越是繁密。 侍从撑着伞,将姜离与怀夕送至崔槿处,姜离刚进?正厅,便见白敬之正拿着一张方子给宜阳公主?看, 见姜离进?来, 宜阳公主?不动声色将方子收进?了袖口。 “给公主?殿下请安” 姜离倾身行礼, 宜阳公主?却一眼看到了她肩头狐领上的湿意,又扫了眼二人裙摆道:“这不是从府里过来吧,先去烤烤。” 前厅内燃着雪碳, 姜离应好,站去铜制火笼旁道:“早间去了一趟安远侯府。” 宜阳公主?微讶,“是钱夫人病了?” 姜离摇头,“不是, 是孟姑娘的乳娘。” 宜阳公主?叹道:“孟湘的乳娘,本宫好像见过,那日出事她也来了, 她生?了何病?孟侯爷夫妻倒是厚道, 请你出诊。” 姜离含糊道:“查孟湘案子之时?, 查到那乳娘有过错之处, 侯爷和夫人审问之时?, 那乳娘一气之下撞了柱子。” 宜阳公主?和白敬之都是一惊, 姜离道:“不过人救回来了,没有大碍。” 宜阳公主?松了口气, “那便好,孟湘刚没了, 府里若又出了人命,少不得要惹人非议, 孟侯爷近日可正值要紧关头” 姜离面生?疑色,一旁白敬之也不解,宜阳公主?笑道:“这也没什么不能说,孟侯爷掌管神策军南营五年多,从无?错处,陛下此前有意将他调去御前掌御林军,去岁过年就议过,但彼时?调不出武将掌南营,便不了了之了,今年年后只怕要出调令。” 先前在安远侯府,孟谡拉着裴晏说了几句什么,彼时?姜离留意到确未听清,此刻想来,只怕正是朝堂上的事,难怪孟湘要与高氏定亲…… 姜离心念暗转,待身上暖和起来,便往内室给崔槿请脉,连着用药多日,崔槿惊痫好转,气色精神都已如?常,姜离请完脉,又叮嘱几句便退了出来。 宜阳公主?问:“姑娘以为可有治愈希望?” 姜离沉吟道:“治愈臣女不敢保证,但长久用药再加施针,定能令县主?如?常人一般,不会因喜怒惊吓犯病。” 宜阳公主?又看向白敬之,“敬之,你也多想想法子,你和薛姑娘一起定能事半功倍,” 白敬之应是,姜离这时?道:“殿下,明日臣女需得告假一日。” 宜阳公主?疑惑道:“你有要紧事?” 距离姜离前次入宫面见薛兰时?已有九日,她便道:“明日臣女要入宫面见姑姑,不知何时?才能出东宫。” 薛兰时?多年来为求子所困,乃是众所周知,宜阳公主?了然?道:“无?碍,只一日而已,你刚回长安,是该多往太子妃处走动走动。” 告了假,姜离也安了心,又与白敬之确定了汤液用方之后便提了告辞。 宜阳公主?看着姜离出门?走远,轻声道:“敬之,你从前也给太子妃看过病,她的身子可还有再孕希望?” 白敬之迟疑片刻,“很难。” 宜阳公主?便道:“本宫听说薛氏有生?女儿的秘方。” 白敬之失笑,“这些?在下不知,只不过薛氏女儿素有命格金贵的说法,从前薛氏是很想多几个女儿的,但太子妃娘娘必定不想。” 宜阳公主?想到薛兰时?,再想到自己?,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世上太多女子为求子所累了。” 出了公主?府,姜离直奔岳氏而去,马车一路疾驰至岳府门?前时?,姜离又一眼看到了郭淑妤的车架,她目光微亮,郭淑妤既在,便不必去广宁伯府了。 叫门?入内,郭淑妤迎出来时?很有些?意外,“姑娘今日怎么来了?” 姜离屏退香芹和画屏,与郭淑妤站在廊下说话,她开门?见山道:“郭姑娘,去岁岳姑娘案发前后可有异常?她平日里可曾与人结仇怨?” 郭淑妤一愣,“异常?仇怨?这自然?没有的,不过姑娘为何有此问?” 姜离往庭院深处看一眼,“此前姑娘与我提过岳姑娘的案子尚有疑点,如?今,裴大人经过调查得知,去岁谋害岳姑娘的凶手?,很有可能不是那曹有庆” 郭淑妤骇然?瞪眸,“不是曹有庆?!” 姜离凝声道:“凶手?应另有其人,但如?今裴大人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吩咐亲信暗查,今日我来一是复诊,二是想请姑娘仔细回忆,岳姑娘出事前后有何怪异,再请姑娘想想岳姑娘身边之人,有谁会害她……” 郭淑妤心跳的疾快,呼吸也急促起来,她扶着廊柱坐在美人靠上,缓了半晌才镇定下来,“盈秋性?情温良,是不会与人结仇的,出事前后也没什么古怪,当初案发后,衙门?的人也来问过,我亦私下和伯母回忆过,都想不起古怪之地。” 她攥紧丝帕,忽然道:“若非要说怪异,其实是湘儿怪异……” 姜离一愣,“孟湘?” 郭淑妤抬眸点头,“不错,是湘儿,湘儿遇害之时?,衙门?也问过我们有何异常,可当时?我只想到了这几月的事,去岁、前岁都未仔细回忆过,如?今姑娘问起,我才记起来,湘儿在两年前便有过怪异之举” 姜离定定看着她,郭淑妤道:“姑娘应还记得我昨日说的,我们前岁中秋之后曾去侯府的庄子小住了两?天?,那两?天?我们玩的极好,可中间也出过意外,第二日我们外出野餐之时?,一个面生?的丫头帮我们捉河鲜之时?掉进?了河里,当时?湘儿和其他几人去打猎了,就我和盈秋在跟前,见那丫头冻得瑟瑟发抖,盈秋好心,带着她去自己?马车上,又把自己?备用的衣裙给那姑娘换上,本是一件小事,可湘儿回来知道后,却十分生?气,还勒令那丫头不准再来庄子上伺候,后来我才知道,那丫头竟是湘儿乳娘的亲女儿。” 姜离惊道:“你是说宋盼儿?” 郭淑妤不甚确定道:“应是吧,名?字我已忘了,反正湘儿那日生?气许久,得知盈秋带着那丫头换衣服后,更对盈秋发了脾气,回来之后几次邀约湘儿都推拒,盈秋不明所以,期间还去侯府拜访了两?次,后来我想,是那姑娘患过病让湘儿忌讳。” 姜离想着宋盼儿的模样,虽胆小了些?,却半点不似重病过,便问:“什么病?” 郭淑妤道:“说是她幼时?患过恶疮,还会染人,她哥哥便被染过,因为这个,小时?候那宋家不敢让她出门?,她乳娘在侯府那般得用,也没法把女儿送进?侯府当差,且盈秋那日也看见了,说那姑娘大腿外侧有块陈旧疤痕颇为丑陋……” 姜离不明白,“幼时?恶疮,何以大了还忌讳?” 郭淑妤摇头,“是啊,我们也不懂,后来盈秋去侯府见湘儿才把她哄好了,否则去岁五月,我们也难同去秋游,至于盈秋,因湘儿为了一个小丫头与她生?分,很是郁闷了一阵子,待二人和好如?初,此事便揭过了。” 说完这些?,她愈发茫然?道:“别的怪事再没有了,按姑娘说的,若另有他人害死盈秋,那是多大仇怨?凶手?还刻意模仿曹有庆害人之法!” 郭淑妤满眸愤然?,还要再说,香芹却扶着岳夫人走了出来,岳夫人眯起眸子,费力地看向她二人道:“姑娘来了许久,怎站在外头说话?这天?寒地冻的,莫把你们冻着,快进?屋子来” 香芹通禀“薛大夫”来了,岳夫人久等不见,遂亲自寻出,姜离与郭淑妤对视一眼,只好先进?屋给岳夫人复诊,前日看过,今日无?需施针,便只更换了两?味药材,这时?姜离又想到芸香,提出再给芸香看看。 岳夫人感激不已,郭淑妤带着姜离往芸香住处去。 到了芸香所在小屋,她仍在窗前榻上翻花绳,见来了人,又“呵呵”傻笑,姜离上前问脉时?,郭淑妤唏嘘道:“凶手?没有杀芸香之意,可见芸香没有看到凶手?面目,也幸好如?此,否则她也难活命。” 姜离也紧看着芸香,“凶手?若是对岳姑娘有深仇大恨,何以留下芸香性?命……” 郭淑妤蹙眉,“既要害人,又讲究一个不牵累无?辜?” 从芸香屋子出来,郭淑妤恳切道:“其他事我真想不出来,可还有别的要我做的?只要能帮上忙,随时?吩咐我便是。” 姜离摇头道:“余下之事交给裴大人详查,官府翻案讲求证据,他得查到更多线索才可替岳姑娘主?持公道,你我都等消息便可。” 郭淑妤眼眶微红,“幸而如?今遇到了裴大人和姑娘,否则……” 姜离劝慰片刻,见时?辰不早便提告辞,待坐上马车,怀夕奇道:“姑娘,好生?古怪,岳姑娘也是看在侯府下人的份上才帮宋姑娘更衣,怎么孟姑娘还不快?那宋姑娘可是她乳娘的亲女儿,莫不是她和乳娘亲厚太过,因吃乳娘的醋才不喜宋姑娘?” 姜离无?法作答,几日前的案子,查着查着竟查到去岁命案,如?今盘问着盘问着,又牵扯出前岁旧事,看似毫无?关联,可姜离听来,却又下意识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最终的真相如?隔云翳,她始终理不出最关键之处…… 姜离苦思一路,待回薛府,将今日所闻写成手?书命长恭送去裴国公府,酉时?过半,薛琦又派人提醒她明日入东宫施针,姜离本也并未轻慢,遂早早歇下。 翌日午后,东宫车架准时?到了薛府外,因是东宫内侍亲自来接,薛琦并未作陪,姜离只带着怀夕上了马车 第044章 伏杀 “你是说崔伯瑛?” 裴晏答话极快, 姜离一听这三字,也立刻想起此人,她又紧声问:“他是否出自博陵崔氏?我记得宜阳公主驸马也是博陵崔氏一脉” 裴晏颔首,“不错, 但为何问起此人?” 姜离顺手抄过案上纸笔, 又在纸上画出几条墨线, “我陪郭姑娘去过城外三清观,又顺着三清观后角门爬了鸣鸾山,我与她爬到一半, 看了山势和当初岳盈秋出事之?地,走之?前,还让寺里的道长师父画了路线图” 姜离画出草图,指着其?上一点道:“大人既看过岳姑娘的案卷, 便应知道彼时岳姑娘下山,而?山脚下几家小厮正上山送伞,按他们的脚程推算, 凶手提前埋伏行?凶之?地, 正正好掐准了时间?, 再往上会被山顶躲雨之?人听见动静, 再往下, 则可能?被上来送伞的小厮碰上, 再加上当日山上还有其?他游人,他能?抓住的机会也就这么片刻。” 裴晏眼眶微缩, “你是说凶手知道那日下雨,提前规划好了行?凶之?地?” 姜离点头?, “此前我便生疑问,但寻常人哪能?料算天象?可就在刚才, 我路过司天监时,竟看到此人入了司天监衙门” 她指尖在文书名?册上一点,裴晏看清她所指,眉峰顿皱。 姜离继续道:“我先觉诧异,又忽然想到父亲提过司天监有位崔少监,长安城中崔姓子弟不外乎清河崔氏与博陵崔氏两家,这才生出此般猜测赶来问大人。” 姜离拉薛琦出来胡诌,见裴晏并无怀疑,继续道:“此外,凶手抛尸的山坳正在行?凶之?地西南方向,且凶手在雨停前离开了山坳,此人对山路也极熟悉,但因凶手并非残疾,而?官府寻凶只以瘸子为准,这才令凶手悄然逃脱。” 姜离说完,裴晏目光仍停在她所指之?处,“如果是他,谋害孟湘或有迹可循,可谋害岳盈秋的动机尚存疑,这几日十安已查过岳氏和当日赴宴之?人的关系,其?他几家还好,这两家却?从无交集,但按你之?推测,此人的确嫌疑极大” “他出身名?门,却?是旁支,且父亲早亡,少年时便随母亲寄居叔父家中,后以武举入仕,还曾在蜀中神机门历练年余,通机关与暗器,拳脚功夫也极佳,谋害岳盈秋之?人虽是模仿作案,但行?事利落,定是会武,而?孟湘遇害时,那积雪意外滑落也颇有机巧之?意,到现在我们都未在案发现场找到直接证据。” 事发后本已被当做意外,是宜阳公主怕揪扯不清才请来裴晏,若非发现耳房地龙的火砖被取出,谁也不知“意外”是人为,而?这等?杀人之?法?,凶手沾手只在第?一环,若未发现其?他证据便极难定罪…… 姜离凝重?道:“而?岳盈秋遇害在去岁五月,如今更难寻证据。” 裴晏也道:“去岁五月十七,除了一同去鸣鸾山的几人,赴宴者?中还有四?人在城外,但时隔一年,每一人都有理由开脱,若无人证物证为岳盈秋翻案并不易。” “人证物证……”姜离轻喃着沉思片刻,忽而?道:“若芸香痴傻之?症痊愈,记起来凶手形貌,那她可能?算人证?” “记起凶手形貌?当时凶手并未对她下死手,可见凶手偷袭得当,她并未看见凶手面目,即便治好,她也难作证,何况她的病非朝夕之?功。” 裴晏说的认真,姜离也十分赞同地点头?,“不错,她的病的确难治,别说朝夕之?功,便是三月五月,三年五年能?不一定能?好。” 裴晏道:“那你” 姜离眨了眨眼,“可凶手怎么知道?大家既然都说我能?起死回生,那治这等?旧疾,我自然不在话下,既然不打草惊蛇也找不出证据,那如今不若换一招引蛇出洞,凶手武艺不凡,若因此铤而?走险……” 裴晏明白姜离之?意,但他默了默道:“可如此一来,便牵连姑娘入局。” 姜离不置可否,“我是医家,治病救人罢了。” 裴晏定定看她片刻,点头?,“好。” “裴鹤臣,你这是什么意思!” 申时三刻,段霈带着手下部将,气冲冲地进了裴晏公房,他手中拿着一份刚从刑部送来的奏折,其?上有景德帝御笔朱批,形同谕旨。 “这去岁的案子已经定了,死者?的首饰都在凶手家中发现,你倒好,一份核查奏折送上去,陛下令刑部与大理寺重?审,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段霈气不可遏,如今到了年关,正是又一年岁末考绩之时,这等?关头?,裴晏却?在背后捅刀子,这叫他如何能?忍?! 裴晏从书案之后抬起头来,随手将一份文书扔给段霈,段霈抬手接过,打开一看,脸色微变,“这、这怎么可能……当初我们查过那游商,此人居无定所,没有找到,这铁匠铺的老板会不会记错?还有这个芸香,当时我们也查问过,她不是已经失忆痴傻了?” 九思上前半步,“世子,您别急着生气,此事的确不怪我们公子,公子上任三月,本就要核查旧案,近日安远侯府千金之死您也是在场人之一啊,安远侯身份贵重?,我们公子不敢大意,查着查着,便查到了这案子上,这实在是巧合,至于那位芸香姑娘,这可多亏了薛姑娘……” 段霈一愣,“你是说” “没错,就是那位辛夷圣手!”九思满脸崇拜道:“那天晚上世子也见过的啊,她本来给郭姑娘治病,郭姑娘又请她给岳家夫人看病,顺手又给那位芸香姑娘一诊,结果竟就起效了!那姑娘早前痴呆无状,半身不遂,连岳夫人都认不得,可没想到薛姑娘施了两次针,又令她喝了几日药,现如今,那姑娘是人不呆了腿不瘫了,走路都无需人扶了,薛姑娘说了,七日之?后,芸香便可健步如飞……” 九思说的眉飞色舞,待裴晏冷眼扫过来,他赶忙收住话头?……差点就吹过了。 段霈狐疑地看看他,再看看裴晏,虽有些不信,可一来姜离名?声在外,二来裴晏这等?人刻板不知变通,从不知“诓骗”二字如何写的。 他咬牙道:“人在何处?我也见见!” 裴晏淡声道:“如今芸香虽记起了当日所见,但她所言还不够详细,她之?病也受不得惊扰,这几日薛姑娘会尽力替她看诊,大理寺也会派人守着,待她病情再好转些,能?原原本本交代案发经过,你想见便见。” 段霈气的眉梢高高扬起,“好好好,你都安排妥当了才上折子是吧?就算这案子出了岔子,鹤臣你何必捅到陛下跟前,如今陛下问罪,我这明年还能?不能?往上动一动了?你也太不地道了,眼看着年节下的……” 裴晏头?也不抬道:“既是公差便公事公办,他日大理寺的差事出了错,你一样处之?。” 段霈轻吸口凉气,“你……我真是怕了你这性子,你倒是无惧,可你知不知这一道折子上去牵连多广?有说我部下出了内奸,又有说我伪造证供结案抢功,我入宫领罪不算,底下人也要被清查,马上就要过年了,你送我这种霉头?!” 裴晏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你手底下若真有人不干净,此番正好料理,否则将来惹了大祸,你该如何挽回?” 段霈气笑了,“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不成?” 裴晏又看回公文,“谢是不必,回去把这案子卷宗全?部送来便是。” 裴晏通身油盐不进,而?他如今极得盛宠,裴国公府亦是百多年底蕴,段氏威慑也无用,段霈心知无可挽回,冷笑一声,“行?,我这就让他们给少卿大人您送来,您可一定要替我把这案子好好查清” 他将文书扔给九思,转身便走,九思跟至窗边看着几人消失,不忿道:“本就是他们渎职,真是好大的脸说公子不地道,咱们和他们段氏有什么交情不成?便是有,他们办出这么丢人的差事,也好意思来叫嚣!” 九思出完气看向裴晏,“公子以为,此案和裴世子有关吗?小人可听说他这两年在右金吾卫为了抢功,颇用了些手段,其?他世家郎将早看他不惯,可偏偏不敢得罪,段氏身后还有肃王殿下,肃王殿下的性子也是众所周知,一来二去,右金吾卫竟无人制衡段霈。” 裴晏道:“他渎职之?罪难逃,但与岳盈秋的案子应是无关,十安那边准备好了?” “都安排好了,您放心!”九思眼瞳晶亮,又跃跃欲试道:“薛姑娘不愧是江湖人,果然机敏大胆,咱们这几年办差从来都谨慎规矩,这等?请君入瓮的法?子还没试过,难得她还愿意配合咱们演戏……” 裴晏目光悠远一瞬,“她性子素来如此。” 九思抓了抓脑袋,“您才认识薛姑娘多久啊,不过属下也瞧的出,薛姑娘骨子里就不是个墨守成规的……” 姜离从芸香房中出来时,郭淑妤一脸紧张地跟着她,又警惕地四?下探看,“这法?子真的可行?吗?伯母也在府中,会不会出岔子?” 姜离道:“你不必害怕,裴大人已经布置周全?,除了正门的大理寺差役,两条街市外便尽是裴氏武卫,我也会每日来此给芸香姑娘看诊。” 郭淑妤微松口气,又紧攥丝帕道:“姑娘当真不能?告诉我那人是谁?” 姜离点头?,“姑娘最好不要知道,这几日姑娘想来看望岳夫人便来,但莫露异色,知道的越多对姑娘越是不利,姑娘数次遭遇意外,或许也和凶手有关。” 郭淑妤顺从道,“好,那我不问,我往后每日午时过来,待傍晚再离开,无论?如何,替盈秋抓到凶手最为要紧……” 姜离这时打量她片刻,“你可还好?” 第045章 断手 风雪急骤, 从暗巷中走出之人黑袍黑发,面覆黑巾,黑巾之上,一双眼角内勾的眸子?阴沉冷厉, 他目光落在姜离面上, 又往她身后看去, 发觉车厢之内不止二人后,他眉头?轻皱起,似乎觉得多了个?人有些麻烦。 眼看他手落在腰间?刀柄上, 长恭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又鼓起勇气喝问:“你是崔赟崔公子??你知不知我们?大小姐是谁?这是在长安天子?脚下,你这是要做什么,你、你有话好好说” 长恭的声音被风声吞没, 显得中气不足,他目光四扫,不知该如何求救, 又看了一眼打着响鼻的马儿, 不知现在驾车逃命来不来得及。 忽然, 身后帘络掀起, 竟是怀夕猫身出了车室。 长恭回头?看她一眼, 苦着脸道?:“怀夕姑娘出来做什么, 这人真是崔公子??他这是要做什么,咱们?如何是好啊?” 怀夕身量只至长恭肩头?, 人也纤瘦,她扫了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风灯, 语气沉重道?,“你这傻子?, 看不出来吗?他显然是来杀咱们?的。” 长恭“啊”地一惊,最后一点儿侥幸也散去,“可为为为、为何啊?” “为为为,为何啊”怀夕眨着杏眼学长恭结巴,无奈道?:“自然是因为他做贼心虚,而我们?姑娘聪明绝顶,逼得狗急跳墙了呗” 长恭骇出一身冷汗,脑子?也嗡嗡,虽不明白怀夕说话怎还?这么利落,可如今大敌当前,若真将?性命交代在此,临死之前多说说话也是好的,“狗、狗急……不是,姑娘,小人拦个?泼皮无赖还?成,这崔公子?是御林军中人,小人打不过啊,不若小人留在此拖延,你驾车带大小姐逃命,到了前头?道?德坊,便离巡防营武侯铺不远了” 长恭说的眼眶都红了,怀夕动容道?:“你真是个?好的,不愧姑娘一早就?看中你,但?如今这般境况,咱们?逃命也来不及啊。” 长恭真要哭了,“那怎么办哇?” 天光昏暗,二人即便离的极近,长恭也只能看她个?五官轮廓,又听她吸了吸鼻子?,哀声道?:“怎么办?咱拼死护主呗,若真不幸丧命,明年?此时,姑娘会为我们?烧纸的……” “啊?!”长恭鞭子?差点掉地上。 崔赟出来半天,却只听两个?下人叽叽喳喳,就?在他耐心快要用尽之时,二人终于安静了下来,他盯着车窗处的倩影,指节在刀柄处轻轻一推,沉声道?:“他们?本来不用死,但?事到如今,便怪不得我了。” 若先前皆是推演,此刻见了真人听了真声,一切便水落石出了,崔赟目标本是姜离,可姜离一开口便点了他的名字,他自不可能放过其他几人。 看着他挺拔英武的身影,姜离目光复杂道?:“博陵崔氏子?弟,年?二十三岁,御林军从九品陪戎校尉,这在历代崔氏子?弟之中,的确算不得出众,若你父亲还?在,你一定不是今日这般光景,但?如果,你能成为安远侯的女婿,那便大不一样了,尤其安远侯即将?执掌御林军,届时你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崔赟握着刀柄的手攥得更紧,又 缓步再往前走,长恭倒吸一口凉气,拿着马鞭挡在怀夕身前,怀夕站起来,一只手放在自己袖袋之上。 姜离看他上前,继续道?:“可惜你没想到,孟湘从未想过低嫁,她的心思?,从来都在那些更显赫的门庭之上,而你为她驱使,被她握住把柄,在她眼里,你不过是一条帮她铲除绊脚石的狗,等她与高氏定亲,你便半点法子?也无了。” 怀夕轻声接话,“我这狗急跳墙真没说错。” 崔赟目光阴鸷起来,本来轻缓的脚步也越来越快,眼看他发难在即,姜离仍端坐在车窗之后,“你本还?有几日机会,可惜依我家怀夕之言,你找我这步棋,实在是走错了。” 三女子?一小厮,此刻再诛心的话崔赟也不会放在心上,在他眼底,眼前四人已经与死人无异,死人的话又何需在意? 他“噌”地抽刀,寒光如水银流泻而出,刹那将?他眉眼映得狠厉迫人,长恭眼看他劈刀砍向车厢,“啊”的一声扑下马车,可脚还?未落地,脑后劲风一掠。 一道?身影从他头?顶越过,又听“哗啦”一响,灵蛇似的软鞭缠上了崔赟刀尖,怀夕凌空一拉,生生让崔赟刀锋转了向,不等崔赟反应,她纤瘦稚气的身影,似矫健飞兔般缠斗了上去。 长恭张大嘴巴,鞭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崔赟急接两招,惊不能言,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竟身怀如此武艺,难怪,难怪姜离面上半分慌乱也无! 崔赟刀法刚烈,怀夕手中的却是一条极细的精铁银鞭,银鞭三十二节,似人之脊骨,节节倒刺,其主人看之纤弱,可鞭节缠刃而上时,崔赟竟难脱身。 银鞭翻飞,与刀刃或缠或分,脆响声惊心动魄,怀夕身若游龙,极尽灵巧,崔赟提起十二分精神,三五个?回合之后,终于寻到机会劈向怀夕面门,可寒光在怀夕脸上一闪而过时,映出的却是怀夕错着牙,满是兴奋的脸。 怀夕年?纪不大,所持兵器诡谲不说,这份战意求胜之心更难得,崔赟暗道?不好,攻势越发迅疾,砍、撩、挑、截,招招狠辣,推、刺、拔、点,步步直夺命门,刀锋带起的罡气几番划烂怀夕裙裳,却难伤她分毫,而他越急,怀夕越轻盈徐缓,劈扫退避,挂撩游移,似一尾游鱼逼得崔赟心浮气躁。 又一回合左闪右避后,怀夕长鞭忽地一抖,竟缠上了崔赟手腕,她飞身狠错,只听一声闷哼,崔赟手腕绽血,长刀落地,不等反攻,怀夕身若急风,移至崔赟身后,满是倒刺的鞭节拽着崔赟手腕斜肩而过,刹那令崔赟疼出一身冷汗,痛呼尚未出口,后膝又遭重重一脚,直令他踉跄着跪倒在地。 怀夕拉紧鞭头?,正将?两节倒刺缠在他颈侧,“崔公子?,你最好别动,我们?姑娘可不要你性命” 崔赟右手手腕血肉模糊,几乎被废,肩头?也被倒刺划过数道?血痕,夜行衣多处褴褛,他人以?一个?极狼狈的姿势跪着,银鞭缠在他手腕、左肩、后颈,稍有异动鞭节便将?刺入颈脉,血色在他身上漫开,又沿着腕子?坠地,染红他膝下霜雪。 怀夕轻哼一声,又有些气喘道?:“姑娘,许久没动手了,竟有些生疏了,幸而这些世家公子?都是些绣花枕” “头?”字未出,车窗处的姜离面色一变,“怀夕当心!” 话音未落,怀夕只觉两道?寒芒直射而来,距离太近,她猛然旋身后退,银鞭脱手,小臂作痛,下腹部更有一拳击来,“砰”的一道?闷响后,怀夕吃痛跌出,直骇得长恭尖声惊叫:“怀夕姑娘” 崔赟一把扯下面巾,啐出口血沫,将?银鞭扔出老远,他右手伤可见骨,本是强弩之末,可他竟拼着右手不要,先以?暗器偷袭,又左手变掌为拳重击,见怀夕捂着小腹蜷缩难起,他左手捡起长刀,拖着血色淋漓的右手,起身朝怀夕走去。 姜离掀帘而出,“崔赟,你不是为了杀我吗?” 崔赟脚步一顿,果然转过身来,一双爆出血丝的眼死盯着姜离,不远处长恭面无人色,忙捡起马鞭挡在车辕前。 “嗒嗒”声不断,崔赟手腕仍在滴血,忽然,他刀刃一转飞身而起,看也不看更近的长恭,直朝姜离扬刀劈来 长恭骇然,“大小姐快走!!” 崔赟越过长恭,刀卷风雪,泰山压顶般砍下,可就?在刀气即将?碰到姜离发丝时,她足点车辕往后退去,身法虽不及怀夕迅疾,可她灵似飞燕,轻巧地避开了这凶狠一招,崔赟剑眉拧起,看出她内息薄弱,又连招砍来! 事已至此,崔赟已是不死不休,姜离赤手空拳,游步闪躲,不过片刻,便被逼到对面屋舍檐下,眼看退无可退,崔赟瞳仁一厉,转腕平刀,朝姜离颈侧横砍来,这一刀携万钧之力,竟是要取姜离首级! 怀夕肝胆俱裂,“姑娘” 长恭也大骇,“大小姐”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墨色剑鞘凌空而至,“铮”的一声重响,崔赟刀刃被剑鞘挡下,他只觉手臂一麻,人也后退两步,直到这时,他才听到远处有马蹄声急响,而随着剑鞘而来的,还?有一道?雪衣墨发的身影。 裴晏携三尺青峰,剑气凛然,挟风带雪,崔赟本能地扬刀招架,然而裴晏身行如电,剑出如龙,一击剑裂虚空,逼得崔赟再退三步,二击剑刃与刀锋相击,铿锵低鸣声中,崔赟长刀应声而断,三击剑势裹雷霆之怒,崔赟惨叫一声,一串细密血珠在夜空中滑出弧线,又与崔赟自腕而断的左手,齐齐跌落在白皑皑的霜雪之中。 裴晏执剑肃立,衣袍当风,冷冷地看着崔赟跪地痛吼,姜离站在他身后,有些恍惚地看着他的背影,除了前次康景明放火之时裴晏执剑片刻,她已许久没见过裴晏拔剑了,而她也未想到,裴晏适才三式,招招未留情面。 大理寺众人赶到时,望着这一幕也皆目瞪口呆。 九思?反应极快道?:“这恶贼杀人未遂,还?不拿住他,怀夕姑娘受了伤,快去帮忙!” 他说着上前踹崔赟一脚,“好啊,在永达坊蹲了你半天,你竟然跑来找薛姑娘的麻烦!你以?为薛姑娘是好欺负的不成?!” 裴晏这时转过身来,他的剑尖尚在滴血,血淋淋的断手就?在他三尺外,可他还?是那副温文尔雅容色,只瞳底多有歉意,道?:“我来晚了。” 第046章 堂审 ……我来晚了。 适才命悬一线, 有?一瞬间姜离只以为今日难逃此?劫,她彼时灵台空白一刹,甚至来不?及想应该遗憾什么,幸而裴晏及时出现。 他来的并不?晚, 但听他道出这四?字, 姜离道谢之言堵在了喉头, 她拢了拢因躲避刀锋而乱的斗篷,道:“大人来得刚好,不?过大人怎会过来?” 裴晏还未说话?, 九思在后?切切道:“我们公子知道姑娘今日没去岳氏,便遣人去薛氏问?,听闻姑娘出城整日未归,又?发现崔赟不?见了人影, 便猜到他不?敢去岳氏行凶,想从姑娘这里下手,他武功不?弱, 公子只担心姑娘受伤, 这才匆忙赶来, 姑娘受惊了, 幸好没出事。” 姜离了然, 又?忙去看?怀夕, “怀夕,你如何??” 怀夕被扶坐在车辕上, 微微弓身按着腹部,见姜离伸手要为她请脉, 摇头道:“没事没事,姑娘不?必担心, 这厮不?要命的偷袭,奴婢一时大意了,幸而他内劲不?够足,奴婢缓了这么许久,已经好多了,多亏裴大人来的快!” 她说着,愤然看?向崔赟,便见崔赟瘫倒在地,手腕断处血流如注,哀嚎声都弱了不?少,两个经验丰富的裴氏武卫扯了布带将他手腕包缠住,免得他失血过多而亡。 怀夕解气地冷哼一声,这边厢,长恭将她那软刺鞭捡了回来,又?用积雪拭尽血色,恭恭敬敬地递送给她,“怀夕姑娘” 怀夕接在手,不?知如何?一团,软鞭登时变做银盘被她放入袖袋。 九思看?的眼瞳微亮,“这倒像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盘龙鞭,可不?是?说盘龙门被灭,这鞭法也失传了吗?怀夕姑娘怎会此?等?绝技?” 怀夕撇嘴不?答话?,九思也不?以为怪,又?看?向姜离道:“适才小人看?的心惊胆战,却未想到姑娘虽不?会武功,身法却极好” 姜离幼时流落在外便会些拳脚,后?来入广安伯府,规规矩矩做了几年高门贵女,再未学过武艺,如今这身法,也不?过是?出事之后?为强身自保而学,她半真半假道:“行走江湖,总要习得一二保命之法。” 九思正要接话?,却忽然眉头一皱看?向马车之内,“车内有?人” 裴晏已收剑入鞘,也看?向姜离,“是?何?人?” 姜离扫了一眼崔赟,转身将车帘掀开一半,马车车厢内,宋盼儿本就害怕,此?刻更是?吓得眼泪汪汪缩在角落。 裴晏有?些意外,“是?宋氏女?” 姜离安抚地拍了拍宋盼儿,“没事了,你不?必害怕。” 宋盼儿怯怯地看?着外间众人,姜离见她神色惶然,心底颇为唏嘘,又?对裴晏道:“这正是?我今日出城的原因,孟湘和岳盈秋的死多半牵扯着一件侯府秘闻,且此?秘闻与宋姑娘有?关,我怕她留在城外危险,自作?主张将她带了回来,适才本也要去大理寺见大人,却不?想崔赟半路杀出来,事关重?大,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姜离说完放下帘络,正要往旁里走几步,可长街北面,竟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所有?人循声回望,便见十数轻骑举着火把,护着辆马车浩荡行了过来。 九思惊道:“公子,是?崔驸马的车架!” 不?仅九思认了出来,在场除了怀夕都认出了来人身份,崔赟蜷缩在地,忍痛忍得几乎晕厥,此?刻一听崔斐来了,立刻嘶声喊道:“叔父” “天啊,驸马爷,崔公子受伤了!” 驾车的车夫是?崔斐亲信,老远便看?到了满身是?血的崔赟,然而再走近些,他凭着火光看?到了那一截断手,立时吓得尖叫,“驸马爷!崔公子被斩断了手!” 车夫勒马,帘络一掀而起,崔斐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见亲信所言不?假,崔斐勃然大怒,“鹤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 崔赟踉跄起身,“叔父,请叔父为我做主!” 见他跌跌撞撞朝着马车而去,裴晏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谋害岳盈秋和孟湘的凶手拿下” 他一声喝令,武卫们醒过神,一拥而上将崔赟扣了住,崔斐惑然不?解道:“鹤臣,我没听错吧,你说敏行谋害孟湘和……和岳……” “驸马没有?听错,崔赟正是?我们在查两桩命案的真凶” 裴晏语声一寒,“并且半刻钟之前,他还意欲刺杀薛姑娘与其侍从,若非我们及时赶到,薛姑娘四?人已经身首异处,他被我们抓个现形,已无可辩驳,他的手,正是?我断的。” 崔斐倒吸一口凉气,“是?你……敏行,这到底怎么回事?快,快去找大夫” 崔赟左手被斩,血流如注,右手手腕也一片血肉模糊,此?刻他面色惨白,眼前也阵阵发黑,然而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咬牙道:“叔父明鉴,侄儿怎会是?杀人凶手?侄儿今日确有寻衅之行,但只不?过、只不过是为寻盘龙门后人报仇罢了,江湖人之争与命案有?何?干系?如今侄儿技不?如人,也甘拜下风,却不?知裴大人说的什么凶手不?凶手……” 崔斐不曾行走江湖,听得云里雾里,“什么盘龙门?” 崔斐眼珠急转,顶着满头冷汗道:“薛姑娘的侍婢乃是盘龙门后?人,这盘龙门作?恶多端,曾害死我神机门师兄陈朴庵,后?来盘龙门为武林人所灭,我却没机会为师兄报仇,前几日我在公主府上见过这婢女,无意之中看?到了她的盘龙鞭,这才起心报仇” 九思和怀夕听得目瞪口呆,怀夕愤然道:“你这只会偷袭的狗贼竟敢这般信口开河?第一我从未说过我是?盘龙门后?人,也从未亮过兵刃,你明明是刚才听见九思说起盘龙门才想到这般说辞,第二,你若是?为了寻仇杀我,又怎么会对我们姑娘动手?适才众目睽睽之下,你差点要了我们姑娘性命!!” 怀夕气不?可遏,催的小腹剧痛,但崔赟咬死不?认,道:“我不?过将你主仆二人都当做仇家罢了,更何?况,你和你家小姐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怀夕大怒,“我、我真是?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辈” 姜离没想到崔斐会来,也没想到崔赟如此?颠倒乾坤,朝堂不?涉武林事,若真让他糊弄过去,便是?活罪难逃死罪可免,她握住怀夕的手,“是?非黑白非口舌之辩,崔赟今日行刺之行无可辩驳,至于两桩命案,自有?大理寺明断!” 姜离又?对裴晏道:“我已知晓崔赟行凶动机,请大人严审。” 裴晏连日已查到诸多线索,唯独动机未明,此?刻听姜离言辞凿凿,他目光往车厢之上一扫,点头道:“好,事不?宜迟,今夜便将一众亲属人证招来堂审,来人,带着大理寺之令,速请所有?涉案之人过堂听审!” 裴晏扫一眼崔斐,“再去把宜阳公主请来。” 崔赟被抓现形,却满口胡言强辩,在场大理寺武卫皆听得怒意难平,裴晏令下,数队人马疾驰而去,眨眼功夫,便四?面八方没入了夜色之中。 崔赟痛得将昏欲昏,“请、请叔父明鉴” 崔斐看?着崔赟有?些心疼,可裴晏态度强硬,他也觉事情不?简单。 而见他一脸的欲言又?止之色,裴晏道:“驸马若有?疑问?,只待堂审后?便知真相为何?。” 言毕他又?吩咐,“来人,把崔赟带回大理寺。” 武卫们将崔赟绑上马背,崔斐默了默还是?道:“他的伤太重?了” 九思正留下二人清理满地血迹,闻言笑嘻嘻道:“驸马爷放心,死不?了人得,怎么着也得让崔公子撑过今夜不?是??” 裴晏上马带队回衙门,姜离和怀夕也上了马车,保险起见,姜离仍给怀夕请脉,又?往她太渊、神门几穴施针。 驸马的车架跟在最后?,怀夕低声道:“姑娘,大理寺查到了多少?不?会真让那手下败将脱罪吧?裴大人倒是?信任姑娘,也不?细问?就下了令。” 姜离看?一眼宋盼儿,又?拍拍她手背令她放心,凭她对裴晏的了解,若无实证他不?会在此?时堂审。 马车停在顺义门之外时,怀夕已恢复大半。 一行人直入大理寺司衙,刚入正门,便见十安已在衙内等?候,又?禀告道:“宜阳公主殿下刚到,段世子和小郡王也到了,郭姑娘、安远侯与夫人、岳夫人尚未来,宁公子和其他赴宴之人应很快便到” 裴晏点头,又?扫了一眼被武卫拖下来的崔赟,重?伤颠簸半路,崔赟面无血色,却竟然还未晕过去,他吩咐道:“先押入班房。” 裴晏说完大步往衙门正堂去,到了门口,果然看?到厅内等?了数人,众人见他立刻起身,待看?到崔斐和姜离也跟在后?面时,大家都是?一愣。 宜阳公主先道:“不?是?说抓到了凶手?驸马不?是?去了崔府?薛姑娘怎么也……” 姜离欠身行礼,崔斐再度欲言又?止,可他不?解真相,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便看?向裴晏,裴晏道:“薛姑娘这几日帮岳夫人看?病,即将治好一个重?要人证,可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凶手意欲刺杀薛姑娘,被我们当场捉拿。” 众人一惊,忙去打量姜离,见她周身无碍方微微放心。 宜阳公主也道:“说起来我正要问?你,怎么孟湘的案子,好端端的又?牵扯到了盈秋的案子?段霈因此?事还得了陛下斥责。” 此?事众人皆知,此?刻都紧盯着裴晏,裴晏道:“此?案说来话?长,请公主稍候片刻,待人来齐了,再一并向公主禀告。” 宜阳公主性情宽和,自是?应好,又?忍不?住往堂外看?,“凶手竟然敢行刺薛姑娘,他到底是?何?人?” 裴晏道:“请公主稍安” 宜阳公主无奈摇头,“罢了,孟湘死在我府中,这些日子我没有?一日睡得安稳的,只要能把案子破了,无论?凶手是?谁,本宫都力主死罪。” 第047章 演技 姜离一言石破天惊, 满堂众人惊至哑口,连裴晏也未想到她?所说侯府秘闻竟是这?般! 孟谡与钱氏如遭雷击愣在当地,好半晌,孟谡才?道:“薛姑娘说湘儿……湘儿不是我们的女儿, 这?怎么?可能?她?从小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大?, 这?……” 孟谡难以?置信, 钱氏唇角几?动,却未立刻道出反驳之?语,姜离便继续道:“这?案子牵连甚广, 一开始我也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谋害岳姑娘的竟是崔赟,而在公主府赴宴那夜,受害的又是孟湘和郭姑娘,后来大?理寺调查出崔赟和孟湘多有私情?, 我仍是不解,就算他们二人有私情?,崔赟何以?杀了岳姑娘?直到昨夜, 我忽然?想到了郭姑娘提过的, 在岳姑娘出事前一次, 她?们几?个人曾去侯府的庄子上秋游……” 姜离看向郭淑妤, 郭淑妤一脸不解道:“秋游?那次秋游有何不对?” 姜离道:“姑娘说过, 那次秋游之?时, 你?们遇到了吴妈妈的亲生女儿,并且因为盈秋帮忙给那位姑娘更换衣物, 孟湘还生了好大?的气,而那位宋姑娘, 其实十?分可怜,她?幼年得过恶疮, 在大?腿外侧留下很大?一处疤痕,并且因为恶疮之?名,少时常常不得出门见人,哪怕她?的母亲在侯府是最得脸的大?小姐乳娘,她?也未沾过半分光,且这?么?多年,这?个女儿从来都?没有来过侯府,只在城外帮工时偶尔露脸……” 郭淑妤点?头,“没错,那又怎么??” 姜离看向钱氏,“旁人不知,但夫人应该知道,孟湘腿外侧,是有一处猩红胎记的,那胎记指甲盖大?小,十?分鲜明” 钱氏点?头,“不错” 姜离道:“出事那夜,我帮孟湘检查过遗体,因此知道此事,而昨天晚上我忽然?想到,怎么?就这?么?巧,宋姑娘腿上的疤痕怎么?也在同一处,而与此同时,我想到了前日去侯府为吴妈妈诊病时看到了宋得隆一家,看到宋得隆因来的匆忙,袍子和靴子上尚有泥炭土渍,而我离开之?时,听到他咳嗽不断,胳膊上还生有红疹,这?些本也不算奇怪,可我今日寻了府上花匠,问养菊花用什么?土,花匠告诉我,正是泥炭土” “菊花!湘儿碰菊花便会?中毒!她?也会?咳嗽不止,严重之?时,还会?浑身长满红疹。” 郭淑妤反应极快,姜离点?头道:“不错,菊花是一种十?分常见的花卉,见花便中毒,乃是一种极少见的风疹,而这?种久治不愈的风疹极有遗传特性,同一位置的疤痕,同一种风疹,再想到案发当日,吴妈妈悲痛不能自已,后来我去侯府看诊,她?悲伤的精神恍惚,不逊于夫人,串联起这?一切后,我立刻怀疑起孟湘的身份。” “于是今日我出城去了宋家,我先问了宋得隆那日去侯府之?前在做什么?,他自己说在侍弄过年时送入侯府的菊花,我又问了他是否会?因菊花中毒,他支支吾吾一番后给了我肯定的回答,由此,我几?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顿了顿,姜离继续道:“于是我以?知道宋姑娘绣技极好的理由请她?入长安城为我绣衣裳,就在我的马车上,我仔细问了她?这?十?九年生平,再将我的怀疑告诉她?之?后,我检查了她?身上的疤痕,这?一看我才?肯定,是孟湘害怕盈秋发现?她?的秘密,从而杀了她?。” “宋姑娘腿侧疤痕,根本不是生过恶疮,而是在年纪极小之?时被?火烫过,她?自己已没了记忆,但我是医家,尤其熟悉烧伤的疤痕,而令孟湘不安的,乃是因十?九年已过,宋姑娘腿侧的疤痕慢慢变淡,那红色印记又长了出来”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郭淑妤道:“难怪!难怪在那次秋游之?后,湘儿生了盈秋的气,且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日之?后,她?好几?个月不见我们,直到五月,我再次邀她?出游时,她?竟然?破天荒的答应了,只说日子由他来定!” 她?愤愤看向崔赟,“崔赟,是不是在那时候,她?让你?在我们出游之?时杀了盈秋?!” 崔赟人似僵石,一脸难以?置信地轻喃,“怎么?可能呢,她?怎么?可能是假的,她?竟然?是假的……” 见他如此,李策也迟疑道:“薛姑娘心细如发,宋家的事也的确巧合,但只凭这?两件事,是否还不够万全?” 姜离看向他,“我明白小郡王的意思,只凭这?两件事的确不够板上钉钉,但在回城的马车上,我仔细问了宋姑娘这些年来的经历,还有几?件事也同样可疑。” “第一,吴妈妈不许宋得隆对外人提起自己见菊花便起风疹的事,因此这?么?多年来,他莳花的庄子上照养菊花不误,旁人发现?不对,他总以?风寒皮疹解释;第二,吴妈妈不许宋德隆入侯府时提起女儿,更不许宋姑娘入长安,入长安都?不行,更别说入侯府了,在侯夫人令她把女儿带入府一同伺候孟湘时,她?也以?女儿得过恶疮来推辞。” “第三,吴妈妈自小对宋姑娘动辄打骂,毫无温情?,待孟湘长大?后,她?更是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甚至在衣食上都时常短缺;最奇怪的,是这?些年吴妈妈每次回家,都?要检查她?的‘疮疤’,次次以?恶疮不吉利的借口,不许她?对外提起,直到这?两年吴妈妈大抵放下了戒心,这?才?不检查了,她?未检查,便不知那红色胎记又长了出来。” 李策听着点?了点?头,姜离又看向钱氏,“其实夫人应该有迹可循的,幼时孟湘很粘你?,可从六七岁上,孟湘便渐渐与你?疏远,反而对吴妈妈信任万分,今日我还去了一趟青云庵,里头的老庵主与夫人交好,还记得当年夫人在庵中为孟湘祈福长住之?事,连她?都?记得,当年吴妈妈刚生下孩子不久便做了侯府的乳娘,而期间有两天,因吴妈妈的女儿病了,宋得隆把孩子送来庵堂,夫人大?发善心,让吴妈妈的女儿也留在庵堂治病,若我猜得不错,她?便是那时候调换了两个女儿……” 钱氏身形摇摇欲坠,借着孟谡之?力才?堪堪站稳,“我记得,那时候我才?出月子不久,又染了风寒,还传给了几?个亲近侍婢,自然?不敢让孩子歇在跟前,便由乳娘和几?个小丫头照看,当时我们已经?足够信任她?,却不知她?竟……” 钱氏眼前发黑,郭淑妤又问道:“夫人这些年便毫无所觉吗?” 钱氏泣声道:“我何曾想过湘儿不是湘儿?因她?幼时羸弱不易,这?些年我和侯爷只一味地宠爱她?,就算有什么?不是,也从不怪她?,她?这?些年的确不与我们亲近,我们只以?为她?懂事了,哪里想到……” 姜离道:“孟湘此前并不着急出嫁,可自从去岁岳姑娘出事之?后,她?不过月余便想让家里说亲,无外乎是怕秘密暴露为侯府所弃,而她?一味地想要嫁入高门,也是为了待真相暴露之?时,侯府不仅不能放弃她?,还要替她?维护颜面,她?从去岁为自己攒下私银,也是怕身份暴露,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 定西侯世子高晗此刻就站在一旁,听至此处,只觉心底一股恶寒,竟连高氏都?差点?成了孟湘算计一环。 裴晏此刻看向门口,“来人,去把吴连芳带来,再去城外将宋得隆父子捉拿回来。” 裴晏一声令下,十?安应声而去,宜阳公主这?时道:“可就算孟湘身份作假,那崔赟为何杀了她??还有,当日不是有两个凶手吗?” 姜离目光看向郭淑妤和崔赟,凛声道:“当日的确有两个凶手,可除了崔赟之?外,那另外一个凶手,正是孟湘自己”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裴晏此时也想明白了一切,定声道:“那相思子之?毒是孟湘自己下的。” 姜离重重点?头,裴晏道:“只有如此才?说得通,相思子之?毒本就下在她?席案上的茶炉里,我们在现?场也未发现?任何包装毒药之?物,只有她?能悄无声息下毒,而后将与毒物有关之?物毁掉,多半是放入火炉之?中烧毁,那么?她?是为了” 姜离沉声道:“若我猜得不错,她?是想杀郭姑娘。” 郭淑妤骇然?,“什么??她?是想杀了我?可我……我并不知道她?的秘密……” 姜离紧看着她?,“姑娘可以?回忆回忆,你?知道岳姑娘替宋姑娘换衣服之?事,而岳姑娘事发之?后你?日日关注此案,她?为了让你?放下戒心,也少不得与你?商讨,你?保不齐哪一日就要发现?岳姑娘的案子乃是他人所为,更有甚者,你?与岳夫人和芸香走得极近,少不得哪日就会?发现?不妥之?处,甚至她?身份作假的秘密在你?那里也十?分危险。” 郭淑妤捂着心口,“所以?……所以?她?那日是故意选用菊花?故意让自己中毒,然?后找借口让我陪她?回来饮茶,但她?没想到,崔赟也想杀了她?!” 姜离先点?头,又摇头,“崔赟是想杀了你?们二人。” 郭淑妤听得瞳底剧震,又瞪向崔赟,崔赟尚且沉浸在孟湘并非侯府嫡女的震惊之?中,见姜离又一语中的,他不知想到何处,竟嗤嗤惨笑起来。 崔斐本有心护他,至此恨铁不成钢道:“敏行,事已至此,你?还有何好瞒的?你?先杀了岳姑娘,又要害孟湘和淑妤二人,还要行刺薛姑娘,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本是个好孩子,何以?如此丧心病狂?!” 崔赟眼底血丝遍布,此刻凄惨地看向崔赟,“叔父也知道我是好孩子,可崔氏好孩子太多了,我父亲死后,崔氏再无我母子立足之?地,我也不过是崔氏可有可无之?子罢了,崔氏以?文见长,可只有我被?送去蜀中历练,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习武……” 第048章 真相 大理寺衙门近在咫尺, 七八丈外,裴晏正与宜阳公主和驸马崔斐说?着什么,再远些的顺义门方向,今日来听审的世子?小?姐们正三三两两作别。 夜雪纷纷, 寒夜如墨, 衙门外的风灯洒下暖黄微光, 为姜离与郭淑妤在这广阔天地间隔绝处一方静谧之所。 郭淑妤望着姜离,神情有片刻僵硬,“姑娘此言何意?” 姜离微微眯起眸子?, 眉目间肃穆峥嵘,“好演技,好筹谋,亦是好胆识, 我和大理寺这些日子?竟都成了姑娘的棋子?” 郭淑妤苦笑一下,“您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 姜离冷冷道, “姑娘以为自己的谎言天衣无?缝吗?” 郭淑妤眼眶微缩, 又迷惑地蹙眉, “什么谎言?如今案子?定了, 崔赟已认罪, 吴莲芳也认了罪, 哪里还有没有谎言?我不?明?白姑娘是何意。” 姜离狭眸睨着她,“适才堂上对证, 我与裴少卿都意在给崔赟定罪,给宋姑娘正名, 可即便在刚才,也还有一处疑问?未解, 若我未记错,岳夫人说?过,今岁过年前后,孟湘曾去问?过那支簪子?,且问?了之后,神色惶恐,情志不?舒,彼时我与裴少卿听来,只?推测孟湘见到了岳姑娘的遗物却不?报,由此对她产生?怀疑,也猜到了谋害你们二人的凶手,可能是谋害岳姑娘的真凶……” 郭淑妤淡笑一下,“姑娘与裴大人心思敏捷,猜的合情合理,这有何不?对?” 姜离牵了牵唇,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可那簪子?,是孟湘问?崔赟讨要而来,留作证据威胁于他?,他?二人最怕的便是证物暴露人前,她又怎么会?去问?岳夫人簪子?样式?” 郭淑妤听得唇角紧抿起来,姜离继续道:“若我没有猜错,去问?岳夫人簪子?的人不?是孟湘,而是你,问?的时间也不?是过年,而是去岁九月” 郭淑妤听得眼皮一跳,似有几分?不?可置信,姜离见状便知?自己猜得不?错,又道:“去岁九月底,你祖母寿宴之时,孟湘问?崔赟讨要发簪以做威胁,可后来簪子?在二人争夺之下摔碎,而同一天,你的猫儿死在寿宴之上,前两日云慈来我府上时,提起了你数次意外的事?,她还记得你猫儿出事?时的情形,说?当时猫儿口中见血,鼻头发白,腹部鼓动,痛楚难当,我虽没养过猫儿,但凭此状推断,你的猫儿当是内脏失血过多而亡。” 郭淑妤眼瞳微颤,呼吸都紧促起来,这时姜离下颌微扬,肯定道:“是那簪子?,簪子?的碎片被猫儿吞下,玉碎刺破了脏腑,令猫儿失血而亡……” 她说?着,上下打量郭淑妤,“你秀外慧中,看 似温柔弱质,心志却极是坚韧,亦不?拘小?节,极胆大冒险,那猫儿虽然?是你的至爱,可它忽然?意外而亡,你势必要探个究竟,若我是你,就算将猫儿肚腹剖开,也要弄明?白它是不?是为人所害。” 郭淑妤拢在身前的手攥紧了丝帕,面上再无?半分?柔弱之态,但她抿紧唇角,仍是一言不?发,姜离看她如此,了然?道:“你看到了玉碎,认出了其上纹样与岳盈秋的饰物极其相似,你不?够肯定,所以再去找岳夫人求证,求证之后,你不?敢置信,好友的案子?分?明?已经尘埃落定,可她的遗物竟然?在自家被发现?你继续查寿宴当日众人行踪,很快,你怀疑到了孟湘,亦或是崔赟身上” 见郭淑妤面色越来越白,姜离继续道:“你前后生?过六次意外,猫儿之死已解,那么便还有四次,第二次,乃是去岁年底你去上香之时马车出了意外,若我没猜错,这一次意外大抵真是意外,但在来年的四月去玄武湖游湖之时,这意外便不?是意外了,玄武湖游湖,孟湘和崔赟皆在,但这一次,不?是有人推你,而是你故意为之。” 郭淑妤目光微闪,下意识往姜离身后看去,见裴晏一边与宜阳公主说?话,一边往她们的方向看来,她拢在袖中的双手紧张地交叠在了一起。 姜离一笑,继续道:“看来我猜对了,此时的你,多半已确定了岳盈秋的事?与他?们二人有关,而你期间种种行为,比如去画岳盈秋几件遗物画样之行,也引得孟湘主意,于是你自己跳入湖中,一来是想看看她们心中的鬼有多大,是否愿意救你,二来,是想以自己的意外扰乱她们心志,试想一下,一个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仇敌差一点儿就死了,却又没死成,这岂非极易激发起孟湘二人的杀心?从崔赟的证词来看,你做到了,孟湘很希望你淹死在玄武湖。” 郭淑妤面皮僵硬,牙关紧咬道:“姑娘联想的故事?的确精彩” “等等,”姜离不?容置疑地打断她,“还没有讲完呢……” 她上下扫量着郭淑妤,又道:“那一次落水,你几乎肯定了孟湘二人乃是冷酷无?情之辈,你生?了病,大抵也害怕,在那之后以养病之名闭门不出,但你并未停止调查岳盈秋遇害的真相,这些行为,令孟湘坚定了她的杀心,而第四次,你之所以去德王的庄子?赏月,只怕正是想给她机会,让她行凶好暴露自己,但可惜,那日放火放的草率,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见没人受伤,德王他们也草草了之。那次之后,你意识到倘若没有人出事?,就算抓到了孟湘放火,也不?会?引起任何波澜,她身份贵重,崔赟也并非等闲之辈,你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帮岳盈秋复仇翻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说?至此,姜离似乎有些唏嘘,“你能拿自己做诱饵,但你也有父母哥哥,你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做代价,而你之所以不?能在明?面上喊冤,一来,安远侯府与崔氏位高权重,不?好对付,如此还会?打草惊蛇,二来,你也确实没有找到实实在在的证据,你甚至没有肯定孟湘谋害岳盈秋的动机” 腊九寒天,郭淑妤额角却溢出一片冷汗,望着姜离的目光戒备之中亦有叹服。 比起她的沉重,姜离则越发轻松,“好了,接下来便轮到我出场了,我刚回长?安,你我二人本不?相识,可你刚好听说?了我在给云慈诊病,而那新娘屠夫的案子?,我也出了不?少力,我与大理寺多有来往,我的医术也被传的神乎其技,更?重要的是,我是女?子?,是薛氏的大小?姐,我是你能接触到的,最佳做棋子?的对象” 说?至此,姜离微微眯眸,语气带了几分危险意味,“庆阳公主府的意外,是你第五次意外,你认识到了前一次放火未伤孟湘分毫的教训,打算当着孟湘的面,再来一次死里逃生?,除了刺激孟湘之外,还能与我攀上关系,当日你下楼慢,而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下楼之后,你我会?站在何处,于是,你不惜拿我的性命冒险,设计出扑身救我的把戏,在我对你多有感激之后,又来找我诊病,将岳姑娘的案子原原本本的告知于我。” 郭淑妤欲言又止,姜离却不?容她辩驳,“你找到我时,的确在病中,却故意夸大了惊妄之症,后来岳姑娘的案子?有了眉目,你却再未请我看诊,是因为你也怕自己在病情上露出破绽,而无?论如何,你要把自己的病情和岳姑娘之死联系在一起,我也是女?子?,自然?会?生?恻隐之心,而你也没有想到,孟湘和崔赟二人这次的杀心,动的如此之快!仅仅三日之后,他?们便一同出现在了宜阳公主的赏雪宴上……” 姜离盯着郭淑妤,肯定道:“你是在孟湘选菊花那一刻猜到了她意欲行凶,那一日人多,所有人都聚在一处,孟湘胆子?再大,都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于是你也一直在等,直到散场时分?,孟湘让你陪她返回花棚之时,你明?白她要下手了,你虽然?不?十分?确定她如何杀你,可你防备之心极重,所以你回花棚后离她极远,你也没想到,如此刚好躲过了一劫,而她死在崔赟手上,正是恶有恶报。” 话已至此,郭淑妤僵硬克制的神色终于浮出明?晃晃的冷漠,伪装了太久,她也会?疲惫,如今姜离看透一切,她再装下去已无?意义,而听姜离推演到此处停了下来,她紧抿的唇角微松,紧绷许久的肩膀也舒展了两分?。 姜离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自然?未放过她这细微的变化,她眉头拧起,仔细回想去宜阳公主府出诊那夜看到的花棚狼藉…… 忽然?,她惊声道:“你看到了!那夜花棚倒塌之后,檐下碧瓦有水渍反光,你站在花棚外围,可你……你若仔细往檐下看过,应能看到檐上积雪已有开化的迹象,你意识到了会?发生?‘意外’,但你没有提醒孟湘” 郭淑妤漠然?的神色一震,人也如遭雷击愣了住,她舒展的肩头再度紧绷起来,似笑非笑道:“薛姑娘医者仁心,何必横生?枝节?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盈秋和她父亲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我自认除了差点连累姑娘有不?义之处外,没有任何一处做错……更?何况,姑娘所言一切皆是猜测,又有何处有证据证明??” 姜离看向岳夫人马车离开的方向,“无?需证据,现在我只?要请裴少卿将岳夫人请回来,都无?需逼供,只?需从头到尾再和夫人对一遍证词” 郭淑妤瞬间攥紧了指节,姜离把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幽幽道:“一年多的谋算,如今还要把所有你知?道的可疑之处透露给我和大理寺,引导我们查清真相,你一个人自难成事?,而要查岳姑娘的案子?,怎么也跳不?过她母亲,于是,岳夫人便成了你最好的帮手,可她性子?不?比你谨慎,适才在堂上问?证之时,见到证物,她还能问?一句怎么只?剩一支簪子?了,可到了临走拿回证物之时,她却道‘终于齐全’,缺失了一支簪子?,怎么齐全得了?这自是因为你早将那另一摔碎的簪子?重打给了她。” 第049章 疗伤 给虞清苓过完生辰回来, 已是九月下旬,深秋的白鹭山一日冷过一日,清晨和傍晚,漫山苍黄草木都结起霜白。 这日天?黑时分?, 姜离逃了晚课, 手中捏着个?锦盒往裴晏的学舍摸去。 看?到他身上?伤疤已有月余, 她得了裴晏之准,独自出入书院药房,三五日给裴晏一帖药膏, 他身上?伤已好了大半,但书院人多眼杂,不必裴晏说,她也明白绝不能让他人知?晓他有满身伤疤, 且还是被?贤良淑德的亲生母亲鞭打的,因此她每回都偷偷送药。 走在书院小路上?,姜离纳闷的想, 有裴晏这样的儿子?, 高阳郡主怎么舍得那般鞭打他呢?她第一次撞见时, 他才十一岁, 而今他年过十五, 四年多时光过去, 人人皆知?裴国?公府世子?得帝王看?重?,名?满长安, 高阳郡主还有何不满意? 她越想越同情?裴晏,心底虽发沉, 人却放松下来,裴晏喜静, 山长为他安排了书院西北角的独院,而他来书院不带随从,越靠近他的院舍,周遭越是安全,可?没有哪位夫子?敢来他的院舍巡视。 今日晚课是骈文,最为她所厌,待会儿夫子?点她名?讳时,只需阿慈和梓桐来一句“她又被?裴世子?叫去应罚了”,夫子?便了然一切,不再追究。 姜离扫一眼手中锦盒,眸光明快,脚步也越发轻盈,就差哼一首长安小调,然而她到了裴晏院外,却见屋内漆黑一片,半点儿人声也无。 姜离默了默,忽然听见后山林风潇潇。 步入后山紫竹林时,她倒吸一口凉气 暮色将至未至,山风呼啸,竹海浪叠,葱郁晦暗的竹林深处,裴晏白衣当风,剑如疾电,身若游风,纵横的剑气扬起满地枯叶,随他凌厉的剑锋迭荡流转,他舞至忘情?,一招一式大开大合,生排山倾海之势,摧得漫山林涛浩浩荡荡。 姜离肚里没几两墨水,此刻却想起景德帝以《舞鹤赋》为裴晏赐字,她后来拜读过,虽没见过舞鹤,可?此情?此景,不正合了那华美辞赋? “临惊风之萧条,对流光之照灼,唳清响于丹墀,舞飞容于金阁。连轩凤跄,宛转龙跃,踯躅徘徊,振迅腾摧,惊身蓬集,矫翅雪飞1……” 姜离呆呆想,任是谁看?到这一幕,都要“散魂而荡目,迷不知?其所之”罢。 裴晏收剑之时莹汗如雨,鬓边墨发湿漉漉地沾在颈侧,是姜离从未见过的,不修边幅的裴晏,她回神之时,便见裴晏目光幽幽地朝自己走来,她心头“咚咚”乱跳两下,不知?为何,竟心虚地敛眸低眉。 “又借我之名?逃学?”裴晏衣袍松散,面容疲惫,可?一开口,还是那副目下无尘,冰雪端严的模样。 姜离撇撇嘴,心想这才对嘛,她抬起头,看?他拨正衣襟侧着身形,心底哼一声“裴夫子?”,面上?很是恭敬地递上?锦盒,“世子?,这是最后一贴药。” 裴晏替山长讲学,却并不让学子?们?唤他夫子?、先生,只有姜离私下里一口一个?“裴夫子?”,不为别的,只为嘲他又严厉又刻板,又老成又无趣! 裴晏扫她一眼接过锦盒,因锦盒半个?巴掌大小,裴晏掌心无意划过她指背,留下了一抹极湿热的触感,姜离心底古怪起来,背过手去,在裙上?重?重?蹭了蹭,面上?赔笑道:“今夜是宋夫子?的晚课,还不及《九章》与《五曹》有趣。” 《九章》与《五曹》乃是两本算经,正是裴晏近日教授,姜离所言发自肺腑,裴晏却听得扬眉,十分?怀疑她是借机拍马。 但他眉头松了松,“宋夫子?长于对仗用?典,他所作骈文工整又极富变化?,未好好听讲,自然只听得个?无趣。”顿了顿,他又道:“学文与学医是一样的道理,不该偏学。” 姜离双手绞于身后,脑袋微垂,看?似乖巧听训,实在无声腹诽才不一样! “世子?说的是……” 心底不认同,面上?却还得敷衍应是,见他不说了,姜离指了指锦盒,“此番加了白芷与肉桂通经络、行气血,当归、三七活血祛瘀、消肿止痛,玄参、赤芍则是为了清热解毒、凉血生肌,世子?早晚各一次,连用?七日,便可?好全了。” 裴晏握着锦盒点头,“多谢你了。” 姜离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是应该的,毕竟世子?上?月网开一面。” 说着话,姜离表情?怪异起来,她也侧过身去,从怀中掏出个?布包袱来,包袱一出,竟漫出一股子?甜香,裴晏瞳底闪过一丝明彩,又迅速严肃起来。 便见姜离小脸皱作一团,艰难道:“世子?,这是我们府里的奶酪樱桃” 裴晏在书院讲学,从来不缺赠礼,能来白鹭山书院的学子?无论男女,皆是非富即贵,小娘子?们?偷偷把礼物放在裴晏院舍窗外就算了,连各家公子?也时不时去献礼,光是姜离撞见就有多回,从前姜离当着付云慈和虞梓桐,对此行嗤之以鼻,可?谁能想到,她有朝一日施药就算了,还送起了点心,若被?虞梓桐看?见,少不得又是一番取笑。 她不自在,裴晏也十分?惊讶,姜离花样心思多,但从不屑逢迎讨好那一套,直到上?月,因虞清苓的生辰有了例外。 裴晏捏紧药盒,“这只怕不合规……” “世子?果然不要对吧?!” 姜离豁然抬头,“我就和师父说嘛,世子?从不收学子?们?的赠礼,可?师父偏说这是她过生辰的福饼,还请相国?寺的师父开过光,一定要带给世子?尝尝,以感谢世子?对我们?兄妹的照拂……” 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她笑意都真切了些,“那师父的心意我便算带到了,您放心,点心我不会浪费” 裴晏从没见过这等虚情?假意之人,想讨好取巧之时,人精一般机灵,不想讨好之时,半点儿耐心也无,他话都没说完。 夜幕四垂,山林之间一片遮云避月的昏光,姜离看?不清裴晏神色有变,见他不语,她捧着布包后退,“那我便不扰世子?了。” 她像等不及要回去吃点心,可?刚转身,却听身后竹枝簌簌,回头一看?,便见裴晏躬身扶住了身边竹竿,似颇有苦痛。 姜离一惊,“世子?” 她犹豫着上?前,待离得极近之后,才见他面色极其苍白,她吓了一跳,“世子?受伤了?” 她把布包塞回胸口,想扶一把,又不敢上?手,一时手足无措没个?形状,待裴晏侧眸看?她,她立刻倒退一步站好,“可?要我为世子?唤人?” 裴晏费力直起身子?,喘了口气问:“你可?会施药疗伤?” 姜离愕然:“是内伤?我从没治过受内伤之病患?世子?……不若还是回长安吧。” 裴晏默了默,“不能让我母亲知?道。” 姜离想到高阳郡主的鞭子?心头一紧,犹豫片刻道:“我……倒是可?以一试,但不能保证疗效。” 裴晏垂眸,“能继续练剑便可?。” 姜离不能理解,“世子?既然受了伤,何不歇息月余?我虽不会武功,却也知?道内伤习武是大忌,何况我医术只有小成,不能保证效用?如何。” “两月之后,我要回师门参加比武大会,不能歇息。” 裴晏坦然相告,姜离这时记起来,三年之前,景德帝便在宫宴上?放话,令他于十八岁之前,在比武大会夺魁,那一夜,高阳郡主替他满口答应,如今他即将十六,剩下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她愈发同情?他,“好罢,那我试试。” 话音落定,她又眼珠儿微转,“我若是能帮世子?疗伤,那月后的律学考试……” “不可?能。”裴晏断然打消了她的念头。 姜离听得眉头拧成“川”字,裴晏看?她一眼,道:“你帮我疗伤,待我比武大会归来,或许有法子?帮你给魏旸治病。” 思绪回笼时,马车已停在了薛府门前,姜离拢紧斗篷入府,待回了盈月楼,立刻寻来药酒为怀夕散淤,眼见怀夕受了伤,吉祥与如意也吓得不轻。 吉祥道:“这么晚没回来,老爷那边派人来问了两次,还以为姑娘又因治病耽误了,这怎么好端端的还受了伤。” 怀夕笑着道:“两位姐姐不必担心,一点儿小伤罢了,那贼人比我伤重?百倍。” 吉祥和如意对视一眼,只听着便觉心有余悸,姜离这时道:“去蓼汀院问问,看?看?何时能去拜见母亲。” 吉祥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回来道:“大小姐,嬷嬷说前两日夫人有些不好,但明日能见,说您午时之前去便可?。” 姜离应好,吩咐吉祥二人歇下。 待她与怀夕沐浴更衣完,已近四更天?,怀夕问道:“姑娘何以要去见夫人?” 姜离回府近一月,只在回来当日拜见过薛夫人简娴,按理她医术不凡,当可?立刻为简娴看?诊,可?奈何,简娴之病实在奇怪,连她也束手无策。 从前在长安时,广安伯府与薛氏交集不多,她与薛氏至多在年节宫宴上?打过照面,除了对太子?妃薛兰时多有印象外,对其府上?下所知?极少,又因彼时薛泠已被?拐多年,薛氏已放弃在长安城找寻,她甚至不曾听闻薛氏大小姐失踪,简娴的病亦极少听见议论,如今她冒名?而来,薛府其他人就罢了,对简娴她颇想尽一番心意。 姜离道:“夫人的病与兄长的病多有相通之处,我想多试试。” 怀夕怜惜道:“姑娘又在自责了。” 姜离摇了摇头,“就算不是因为兄长,薛夫人的病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当年的事与她并无关系,待过了年,便不能似如今这般安闲了。” 怀夕叹气,“姑娘要走的路实是不易。” 再不易之路,也要一步步走下去,姜离无需多言怀夕也明白,主仆二人很快各自歇下。 第050章 小魔教 去宜阳公主府的路上, 怀夕低声道:“姑娘,这位江陵小郡王,今年已经二十三?有余,却还未娶亲, 为姑娘立了衣冠冢不?说, 还按姑娘的习惯救济济病坊的孩子, 他待姑娘果真深情啊。” 她又眨着?杏眼问:“姑娘,当年小郡王求请赐婚时怎么说的?” 姜离斜她一瞬,“当年求赐婚, 是不?得已为之。” 怀夕不?信,“可是,不?是圣旨一下,便不?可违逆吗?小郡王若是对?姑娘无情, 又怎么能拿自己?的郡王夫人之位冒险?若是他知道姑娘还活着?……” 姜离摇头,“他不?必知道。” 怀夕又道:“那姑娘呢?姑娘对?小郡王可有心意?” 见她满脸好奇,姜离伸手在她额头轻弹一下, “哪有这么多问题?我?与他当年有医者与病患之谊, 有同窗之谊, 虽颇为投契, 却无儿女私情。” 她说着?眼神微暗, “但当年出事后, 他为魏氏奔走求告,费尽力?气, 我?到底欠了他天大人情,到我?出事, 也未能偿还万一。” 涉及旧事,怀夕不?敢深问, 但如此几言,不?禁让姜离心念难定。 景德三?十三?年七月中,长安爆发疟疫,短短半月便病死数百人,疟疫持续数月,十月初,虞清苓治疫时染病,为皇后娘娘医治旧疾的差事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直至那年除夕日,她于申正入宫为皇后施针艾灸,至酉时过半医治完毕,正打算告辞出宫之时,皇后宁安宫内侍惊慌闯入,直言景德帝调动五千御林军,封禁各处宫门,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连皇后殿外也多增了守卫。 她于是被困在宁安宫,这一困,竟连除夕守岁也耽误在宁安宫里,皇后慈爱,边令人打探,边与她和几个亲信嬷嬷过了年,半夜过去,只探得宫中守卫森严,但甘露门以北的宫苑安静的出奇,皇后娘娘这时猜到,或许乱子出在东宫。 太子李霂受封储君十三?年,其麾下党羽蠢蠢欲动,景德帝对?其也多有猜忌,父子君臣之争坊间也有流传,姜离彼时虽不?懂朝堂纷争,却也暗暗往东宫谋乱的方向猜了去。 直至辰时初刻,御林军武卫领着?圣谕而来?,宣姜离觐见。 隆冬黎明时的寒风刀子一般刮在姜离脸上,天幕漆黑,宫灯映出御林军们雪亮的铠甲,她一颗心如坠冰窖,掌心冷汗淋漓。 入宣政殿时,景德帝端坐御案之后,七八个紫服朝官侍立两侧,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景德帝眼底血丝满布,他身边的大太监红着?眼眶,似是哭过。 姜离一瞟而过,低头跪地,不?敢多看一眼。 当听到景德帝问小儿医理,她立刻便猜到了和皇太孙有关,但她不?知内情,且就算知道,十四岁的她也不?敢在景德帝面前耍半分?把戏。 她力?求严谨、准确,魏阶教给她的,她一个字也不?敢说错,而那时的她,还不?知自己?一番论道已经给魏阶定了死罪。 两刻钟后,她冷汗淋漓地出了殿门,又被带至不?远处的千秋殿看管,那一日她站在轩窗之后,看着?冬阳东升西?落,本该欢庆新岁的宫阙中,冷清的一片死气,直到天黑时分?,彼时的刑部尚书卢振业与刑部侍郎龚铭带着?内侍走了进来?。 他们从?九月中旬开始审问,至腊月二十之后,问的尤其细致,与皇太孙李翊有关的一切更是车轱辘话般问了又问,但很遗憾,皇太孙的医案为东宫之秘,魏阶从?不?露于人前,连对?虞清苓都只字不?提。 就在他们问无可问,犹豫是否该让她换个地方受审之时,皇后娘娘派人求了恩典,将她接回了宁安宫,那时已是初二凌晨,直到此时,姜离才得知魏阶因害死皇太孙被下狱,广安伯府已被抄家。 那时的她肝胆俱裂,也终于明白?景德帝为何召她问医理,她本该被下狱,幸得皇后娘娘以需她看诊为由作保,至初四,皇后探得事发经过,她方知道是何人检举魏阶,初五清晨,宫禁得解,李策入宫于宣政殿前长跪,求景德帝指婚。 他的父亲是江陵郡王李享,景德十七年,替景德帝平三?王之乱余孽时遇刺而亡,彼时他不?满一岁,三?年之后,其母徐氏又病逝,仅四岁他便成了孤儿,景德帝因此待他格外恩宠,无论他如何纨绔不?堪,都极少责罚他。 凭着?景德帝的宠爱和愧疚,十八岁的李策从清晨跪到天黑,求来?了这份恩典。 但他只怕没想到,她终究还是辜负了他的好意。 马车在公主府外停下时,正是申时初刻,主仆二人进得府门,刚到崔槿院门处,便见宁珏站在四角亭内,眉飞色舞地对?崔槿说话。 “……师门乃是武林第一宗门,每年来?比武大会之人有百数,这百数皆是各门各派高?手,能夺魁者便等于是万里挑一,去岁我只差一点儿……” 崔槿披着?厚厚的狐领斗篷,听得很认真,宁珏又道:“咳咳,还是说师兄,我?虽去得晚,可师兄当年夺魁师门众人都还记得,师兄是世家子弟,彼时多少人不?服他,可硬是让师兄一个个打败,硬是都赢了……” “那些常年习武的武林英杰都是手下败将,更何况是崔赟?崔赟去神机门不?过一两载,又能练出什么来??别说师兄,便是我都能轻而易举要他的命!” 二人说的正欢,引路的内侍等了等上来?通禀,“县主,薛姑娘来?了。” 崔槿眸子微亮,“薛姑娘快来?” 姜离带着?怀夕上前见礼,崔槿上下看她两眼,“你没事吧?” 姜离笑着?摇头,宁珏这时也打量她,“姑娘昨夜实在有惊无险,幸而师兄去的及时。” 姜离应是,又看了圈院子,“公主殿下不?在?” 崔槿闻言瘪嘴道:“母亲和父亲今日去崔氏,不?知怎么还未回来?,真没想到崔赟竟是害人凶手,我?父亲本来?很是看重他呢,可怜他母亲了。” 宁珏看她,“县主知道什么叫看重?” 崔槿眉头拧起,“我?当然!” 姜离看的莞尔,上前来?道:“昨日未来?给县主请脉,今日补上,请县主伸出手来?。” 姜离走至桌旁,崔槿伸出手腕,又催道:“快讲下去啊!后来?呢?” 姜离指尖搭上崔槿手腕,宁珏便道:“师兄一轮一轮一共交手了十七人,他当年才十六岁,败下阵的那些?,好些?都快三?十了,你想想是何等厉害?” 崔槿瞳底微亮,“他是最年轻夺魁的?” 宁珏有些?尴尬,“这倒不?是,最年轻的另有其人,不?过嘛,也是咱们世家之子,只不?过后来?不?是了……” 崔槿急道:“哦?我?认识此人吗?你还没说那年夺魁的彩头呢。” 宁珏道:“那人快赶上公主年纪了,县主自然不?认识,至于彩头嘛,是一味据说可提升十年功力?的灵药,还可救命,名?唤天元碧灵丹,十年功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师兄后来?回了长安,陛下也没有让他轻省的意思,依我?看他一身武艺往后倒难派上用场。” 宁珏说的怅然,这边厢姜离请完了脉,和声道:“县主恢复的极好,白?太医今日可会来??” 崔槿身边嬷嬷道:“回姑娘的话,白?太医今日要在太医署教学,不?来?请脉,那县主可还要用药?” 姜离点?头,“用药不?可断。” 见崔槿小脸皱起,姜离了然道,“先前的方子是有些?苦,过两日可换两味药材,届时将所?用之药炼制成蜜丸,县主每日温水服用或能好受些?,县主可愿?” 崔槿不?住点?头,姜离收好医箱,“那便等后日我?再来?,届时县主还需施针,到过年之前,施针便可停了,县主可安安稳稳过年。” 崔槿有些?欢喜,一旁嬷嬷也上来?道谢,见姜离作别,宁珏也站直身子道:“公主和驸马不?知何时归来?,我?便也先告辞了,县主年纪小,这些?打打杀杀之事,时不?时听一耳朵便可,不?可沉迷,否则你母亲要责骂我?了。” 崔槿恋恋不?舍,嬷嬷劝慰才听话应好,很快,宁珏跟着?姜离的脚步出了院子。 “薛姑娘” 姜离放慢脚步,见宁珏大步跟上来?,便道:“没想到在这里碰见宁世子。” 宁珏叹道:“我?母亲也出自博陵崔氏,和驸马同为大房一脉,崔赟虽是旁支,但收留他们母子的崔少监也是大房一脉,一来?二去,也算看着?崔赟长大,实在没想到他为了孟湘,走了这么一条路,还差点?害了姑娘。” 说着?,他看一眼怀夕,“我?听说这位姑娘受了伤?” 姜离应是,宁珏便道:“昨日我?看崔赟身上之伤不?似剑伤,除了断手是师兄所?为,其他伤痕像是江湖上失传了的鞭法,但我?又听说那一派满门被诛已没后人了。” 他目光在姜离和怀夕之间徘徊,怀夕提着?医箱有些?紧张,这时姜离牵唇道:“世子兴致勃勃,是想见识见识这门武艺?” 宁珏手落在剑柄上,眼底更是明光簇闪,但姜离摇头道:“不?过可惜,我?不?知道世子说的是哪门哪派,世子昨夜多半看错了。” 宁珏睁大眸子,“这怎可能,其他人认不?出,难道我?还认不?出?” 他狐疑看向二人,想出手试探,却记得前次裴晏的教训,一时抓心挠肝。 第051章 红痣 翌日清晨, 姜离与怀夕乘一辆马车在前,二?人之后,薛泰带着?十来个护卫,装了结结实实三大车米粮与药材往城外行去。 相?国寺位于城外西南的龙隐山半山腰, 寺里的济病坊在山脚下山门以东, 虽是?由京兆府共治, 但京兆府掌管京畿事务多繁忙,济病坊主要还是?由寺内的僧人照管。 出城沿着?官道走半个时辰便到龙隐山脚下,再沿山下小镇一路往北走一刻钟, 相?国寺的山门映入了眼帘,薛氏的马车过山门不入,再往北走,半刻钟后, 马车停在了一处五六合院相?连的房舍之前 姜离前一次来此已?是?六年之前,下马车时,她惊讶道, “这里倒比我想的大。” 薛泰跟上来, 一边指挥护卫搬米粮一边道:“这里原本?只有四处合院的, 可五年前江陵小郡王和义阳郡王世子一人捐了一座院子, 大小姐看?西北方向, 那两座院落便是?新盖的, 老江陵王有钱,义阳郡王更是?巨富, 这二?位小财神?行善起来,实在令人咂舌。” 说话间济病坊内走出两位年过不惑的灰袍僧人, 薛泰道:“大小姐,这是?这里的管事, 慧能师父与惠明?师父” 六年时光倥偬而过,管事僧人已?变,姜离上前颔首见礼,待进得济病坊,便见院内院外都比六年前阔达齐整了不少。 慧能师父走在她身边道:“如今济病坊内有年过六旬的老者三十二?人,十二?岁以下的孩童五十七人,因有庙田十多亩,坊内再制些香包香蜡典卖,再加施主们?的捐赠,米粮瓜菜还过得去,不过每年入冬之后,麦面与粟米略有紧张。” 说着?话,慧能指着?眼前的屋舍道:“西面一片是?老人们?的敬慈斋,东面是?孩子们?的宝福堂,这前院是?每日做工用斋之地,西北方向新盖的院子里还有间学堂,每日会教年岁大的孩子认几个字,但凡认了字,出去谋生也容易些。” 姜离轻喃,“果?真有了学堂” 慧能笑,“是?捐建院子的江陵小郡王提出的,济病坊不收年过十三的孩子,但有些孩子身体不好?,又没个一技之长,出去也只能做卖苦力的差事,小郡王便说怎么也要认几个字,便是?去做跑堂伙计,会认字记账也是?好?的,贫僧二?人也是?因此被调配过来,这里除了贫僧和师兄,还有六位小师侄帮忙打理,斋房里有两位附近的农家大嫂,每日帮忙做斋食,有时也帮忙照顾生病不便的婆婆与女童。” 姜离有些欣慰,“比我想的更好?,今日我们?带了不少麦面与粟米稻米,因我是?医家,又带了药材,不知两位师父可懂医理?” 慧能与惠明?皆是?摇头,慧能道:“贫僧二?人不会,坊内若有人生病,都是?去请镇上的大夫,这里有位农家大嫂也会些土方……” 说至此,慧能道:“施主是?医家,那贫僧可能有个不情之请?” 见姜离点?头,慧能道:“近日有位老婆婆卧病在床,已?是?便溺难禁,镇上的大夫来看?过,用了几方却未有好?转,不知施主能否看?看??” 姜离当?即道:“师父带路便是?。” 慧能欣喜做请,“施主这边走” 慧能往敬慈斋走去,一进院门,便见几处厢房皆是?紧闭,但轩窗之后,却有数道老者身影望着?外头动静,两进的院落,十多简陋厢房,慧能带着?姜离直往最北面的一间角屋而去,还未到檐下,一道喝骂从门内传了出来。 “臭死了!这冰天雪地的,没有比你折腾人的!我连我亲娘都没这么伺候过,你说你能吃能拉,病却怎么不好??你是?故意害人不是??” 随着?话音,一个八九岁,面庞黝黑,穿一身鸦青冬袄的小丫头冲了出来,她手中端着?个锈迹斑斑的铜盆,一脸嫌恶地咧着?身子,见外头来了人,她脚步猛地一顿,众人往盆中看?去,便见那旧铜盆内半盆溲溺夜香,寒风一吹,滂臭熏天。 小丫头瘪了瘪嘴,面上嫌恶收敛了些,“慧能师父” 慧能温和道:“阿朱丫头,难为你了,宋婆婆如何了?今日来的薛施主是?医家,请她来给宋婆婆看?看?。” 叫阿朱的小姑娘往内示意,“躺着?睡下了,不过……” 她打量着?姜离道:“贵人最好?拿个帕子捂着?口鼻,里头臭的很呢。” 说着她端着铜盆大步走过来,吓得怀夕一把拉着?姜离往后退,她风一般跑走,经过之地的确臭不可闻,姜离没动,怀夕连忙掏出一块丝帕,“姑娘,别嫌麻烦,你脾胃弱,还是?听那丫头的话” 怀夕麻溜地给姜离掩住口鼻,姜离见慧能二人也捂着鼻子往屋内去,便也随怀夕去了,她跟上去,一进门便觉恶臭更甚,仔细一看?,便见屋内地上尤有污物?,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婆婆盖着破旧棉被躺在窗前木床上,那棉被上污迹颇多,异味更甚。 见来了人,她颤颤巍巍睁开眼,有些受惊,慧能解释完来意,她那双混浊的眼睛才定下神?来,却是?语声嘶哑道:“不看?、不看?了,老婆子看?不好?了。” 姜离挽起袖子上前,将宋婆婆枯瘦的只剩一层肉皮的手腕拿出来,一边搭手问脉,一边掀开被角往内看?了一眼,片刻后问:“坊内可还有干净的被褥?” 慧能看?向惠明?,惠明道:“有是有的……” 姜离道:“那请师父稍后给宋婆婆换一换,明?日薛府会捐新的棉被来。” 惠明?苦涩道:“姑娘莫要误会,不是?不给宋婆婆,是?棉被有限,而宋婆婆管不住自己?,没法子给她每日都换,坊内人手不足,孩子们?都是?以大带小,老人家们也是互相照顾,但宋婆婆病了两月,大家身体都不好?,照顾不过来。” 姜离点?头,“我知道师父的难处,不过师父信我,宋婆婆很快就能好?。” 她这时倾身往宋婆婆脑袋上摸去,“宋婆婆此前可是?受过伤?” 慧能眼底一亮,“不错,两个月前,宋婆婆在院子里跌了一跤撞到了脑袋,后来人虽看?着?没事,可身上无力,便溺难禁,渐渐卧床难起了。” 姜离了然,“是?偏风外加脑伤淤血未散之故,我说个方子,今日薛府送来的药材里就有那几样,怀夕你和惠明?师父一起去捡药” “防风、芎劳、白芷、草薜、白术各两钱,羌活、葛根、附子、杏仁各三钱,薏苡仁、桂心各四钱,此药捡两副,一副用三日,我眼下再为宋婆婆施针,等她两副药用完便可好?转……” 姜离说完,惠明?二?人自欣然称是?,不多时,便与怀夕一道去前院捡药,姜离打开针囊,又请慧能几人退出,自己?给宋婆婆施针。 宋婆婆先有些害怕,但见姜离言语和善,行针仔细温柔,渐渐便没了惧色,又满口感?激起来,一刻钟之后,姜离收针,替婆婆系上衣物?,又叮嘱婆婆该如何安养。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道疾快脚步声 “真是?薛姑娘在医病?” 这话语声清亮带笑,姜离心底一动,起身往门口走去,将门打开一看?,竟正是?李策和李同尘锦衣华服站在外头,而见到她的刹那,李策明?快的笑意一滞,死死地盯住了她的眼睛,姜离心底一跳,忙将面上丝帕扯了下来。 她福身道:“小郡王,世子” 李策定定看?着?她,又大步上前,走到门槛外站定之后,更仔细地看?她眉眼,很快,在姜离有些错愕的目光中,他释然一笑,“姑娘莫怪,实在是?姑娘只露眼睛时,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姜离压着?如擂鼓一样的心腔,“是?吗?” 李策大喇喇道:“是?,不过那位故人右眼尾有一颗极好?看?的红痣,姑娘却没有,到底还是?不同的……” 第052章 救济 “那实在太巧了” 姜离干干应一句, 又看?向他身后?李同尘,“小郡王和世子怎么?会来?” 李策扬眉道:“昨日腊八,我们在城外冬猎,想着有些日子没过来看?看?了, 便带了些米粮赶过来瞧瞧, 谁知一进门便见薛氏护卫颇多, 竟是姑娘来了。” 大周腊八有狩猎之?俗,李策喜弓马,纵然天寒, 也要出城打马猎两圈,姜离了然,这时李策问:“姑娘怎会想起来给济病坊送救济?” 姜离面不改色道:“半月前大雪,在外看?到?些无家可归的小乞丐, 这几日父亲又在忙西北雪灾之?事,听闻受灾极广,我便想着不若来做些善事。” 她往西北方向看?一眼, “来了才知小郡王与?世子心善, 竟还捐了院舍。” 李同尘大冷天的, 拿着一把折扇上前来,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我们府上别的不多, 就银钱上不缺,我一个人在长安, 父亲母亲每年送的银两我都?花不完,多做几件善事, 陛下知道了还夸赞我,不过这也多亏 寄舟, 是他极牵挂这里。” 姜离看?向李策,李策想了想道:“是我适才说的那位故人,她常来此地义诊,她在的时候我只?当玩乐,她不在了,我做这些为时已晚,但也当为她积功德了。” 姜离心腔轻颤一下,忙道:“我听付世子提过小郡王之?事,有小郡王这样的朋友,实在难得,且对这些孩子老人而言,小郡王可算活菩萨了。” 李策挑眉,有些奇怪道:“你既听云珩提过,便该知道我与?那位故人并非朋友,她其实算我未婚的夫人” 姜离心底苦笑,面上八风不动地点头:“不错,我记得付世子说小郡王已求得赐婚。” 李策目光暗了暗,又轻掩口?鼻看?向房内,“姑娘医治完了?” 姜离点头,“开了方子,按方子用药便是。” 话音落下,怀夕快步回了小院,视线扫过站在门口?的李策,又去收拾针囊,收拾完出来,怀夕便道:“姑娘,前院在给孩子们分护手呢” 李策闻言道:“护手倒是备得极好。” 姜离莞尔,“府里人前来问过,说小郡王送了颇多御寒衣物,我便想着,那送些护手给孩子们也是好的,咱们去前院看?看?。” 一行人离开敬慈斋,李策边走边打量姜离,眼底兴味愈浓,到?了前院,果?然看?到?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挤在薛泰身边,叽叽喳喳不停。 这些孩子多是贫苦人家出身,甚至是从别处逃难来的流民,因缺了教导,多凭天性行事,见薛泰被一群孩子围着的忙不开手,姜离忙带着怀夕上前帮忙,李策可没心思哄孩子,便与?李同尘站在一旁远观。 李同尘打开折扇挡着嘴巴道:“寄舟,你不说我还未觉得,薛姑娘遮住面容时,眼睛真是像极了阿离,她还与?阿离同岁呢,不过薛姑娘沉稳娴静,与?阿离大为不同。” 李策目光晦明不定?,一时像在看?姜离,一时又像透过她看?到?了旁人。 “不要急不要急,每个人都?有的,护手有大有小,得挨个来领……” 怀夕高声喊着,奈何她身量矮小,并无气势,这群孩子又不知她是谁,全然镇不住,这时人群中挤出个丫头,喝止道:“都?按个子高低站好!我看?谁还在挤?!” 喊话的正是那阿朱姑娘,她吼了两声,孩子们规矩了不少,先前听她斥责宋婆婆,便知是个脾性火爆的,如今看?这场面,也知这份烈性从何而来,孩子大大小小多有不听话的,没点儿脾气如何镇得住? 姜离看?的莞尔,按年纪大小,一个个给孩子们发?护手,见有几个孩子手背生有冻疮,又让怀夕把准备的冻疮膏取出给她们上药。 没多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咿咿呀呀”让怀夕为难起来,那小姑娘也穿着鸦青冬袄,双颊冻得通红,此刻一时指着装药材的车,一时指着福宝堂方向,比划来去,让人摸不着头脑。 阿朱看?到?了,走过去道:“阿彩,你什么?意思?你要把冻疮膏拿回去?” 叫阿彩的姑娘不住摇头。 “她是不是还有个姐姐?”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阿朱回头,便见姜离走了过来,阿朱缩起肩背点头,“贵人说的不错。” 姜离道:“她是在给她姐姐求药。” 阿朱睁大眼睛,“贵人看?得懂她在说什么??” 姜离一笑点头,阿朱望着她笑颜一呆,又连忙道:“她们姐妹才来这里月余,她生来便是个哑巴,她姐姐倒是说话无碍,但她染了风寒如今正躺着。” 姜离意外道:“快带我去看?看?。” 阿朱在前领路,阿彩也连忙跟上,李同尘和李策站在一旁,对视一眼,也跟了上来。 进了福宝堂,便见院子里比敬慈斋凌乱些,一行人进了东北方一处厢房,刚进门便听见连串的咳嗽声,阿朱道:“阿秀,有大夫来给你看病。” 叫阿秀的姑娘眉眼清秀,与?阿彩有几分相?似,见姜离衣饰不凡,立刻紧张道:“这怎么好意思,是阿彩去找你的?我这病不碍事的,阿彩年纪小,她” 姜离坐在榻边,“阿秀你别紧张,我是义诊不收银钱的,外头的药材也不要钱,趁我在这里,好好给你看?看?,如今天寒,风寒拖不得。” 如此一说,阿秀松了口?气,姜离上前请脉问症,很快吩咐怀夕,“桂枝汤的方子再加三钱甘草,两副药。” 怀夕应声而去,姜离又安抚道:“不严重,按我的方子用药五日,定?能好,这几日莫再受寒冻便是。” 阿秀闻言连忙起身磕头,“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姜离莞尔,“我姓……薛,往后?我还会来的。” 阿秀忙道:“多谢薛恩人……” 见姐姐有了药治,一旁的阿彩也终于放下心来,姜离这时看?着她招手,“你过来,我看?看?你。” 阿彩愣愣上前,姜离摸了摸她喉咙耳朵,又令她张嘴,片刻之?后?皱眉问阿秀,“是生下来便不会说话?” 阿秀点头,“不错……” 姜离抚了抚阿彩的脑袋,“耳朵和喉咙无损,这般哑症的确无治,不过没关系,你的眼睛又大又亮,便似会说话一样。” 阿彩眨着杏眼抿出丝腼腆的笑,又从怀里摸出个简易的粗布香囊递来,见姜离接过,又手舞足蹈的比划,姜离看?明白她的意思,笑着道:“好厉害,我知道了,要挂在窗前,我回去一定?挂上,那你好好照看?你姐姐用药可好?” 阿彩重重点头,阿秀不好意思道:“贵人见笑了,都?是我们自己做的,送入寺里沐几日佛光,求个吉祥如意的意头便卖个香客,不值什么?钱。” 姜离道:“要的就是这份意头,这心意极好。” 言毕再叮嘱几句,待出了门,便见李策和李同尘两个百无聊赖在外候着。 李同尘往里瞟了一眼问:“那小哑巴没法子治吗?” 姜离道:“有的人天生哑巴,无药可治,这姑娘便是。” 李同尘叹了口?气,“可怜了。” 李策摇头,“怎么?可怜了?她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我看?倒不可怜。” 李同尘翻个白眼,“姐妹二人相?依为命,那姐姐看?着也才十一二岁,到?了十三岁,济病坊便不收留了,到?时候出去能讨得什么?生活?” 李策摇摇头不多辩解,刚出了福宝堂,却见自己的小厮空青快步走了进来,空青走到?跟前,在他耳畔耳语两句,李策笑道:“好大阵仗!” 李同尘好奇道:“什么?阵仗?” 李策看?一眼空青,空青便跟着笑道:“是那位朔北节度使,咱们的人在山门那边看?到?了秦大人,他前后?带了三十多个护卫,到?了山门之?下,被拦了下来,后?来让二十个护卫卸了刀剑,才浩浩荡荡上了山,他府上三位公子正陪着。” 姜离听明白了,是那位秦图南。 李同尘便问:“他去相?国寺做什么??” 空青道:“听说是给夫人供奉长明灯,今年夏天他夫人在朔北过世了,若非如此,只?怕今年还是不回来” 李同尘了然,“竟是因为这个……” 他看?向姜离道:“薛姑娘应该知道此人吧,昨日我还和寄舟说呢,因为秦图南,这几日朱雀门好生热闹,好多老百姓都?整日守在外头瞧,他们府里据说动静也颇大,那秦图南雇了武林高手日夜守着自己不说,还打算在家里建一座铁楼,前几日还去将作监问过。” 姜离当真惊住,“铁楼?!” 李同尘点头,“说他白日里前呼后?拥不怕,就晚上睡觉害怕,在朔北也就罢了,如今回了长安,那沈涉川可是在长安长大,虽说大家都?觉得他不敢回来,可万一呢?且若是他如今功力大成?,拼了命也要回来,那些护卫都?不一定?顶用。” 姜离听得哭笑不得,“他如此做派,倒像很是心虚。” 李同尘叹道:“那沈涉川杀人不眨眼,任是谁都?得害怕。” “江湖人不讲那般多规矩法度,秦大人也顾不得什么?流言蜚语了,只?为保命,咳。”李策忽地轻咳两声,又问姜离,“薛姑娘何时回城?” 眼见已过午时,姜离道:“差不多该回了。” 李策笑道:“那我们正好一路。” 姜离心道如此也好,见薛泰安顿妥当,又与?慧能和惠明告辞之?后?便启程回长安。 李策二人皆是打马,二人一前一后?跟在姜离马车之?右,李策望着白茫茫一片道:“那天夜里崔赟前来刺杀姑娘时,鹤臣刚好赶到??” 第053章 义诊 “是八年前。” 裴晏答得淡然, 姜离心弦又?是一紧,八年前她十二岁,正?是入白鹭山书院那年,她忍不?住道:“老夫人当真心地良善。” 裴老夫人笑?, “哪里, 起先是鹤臣的主意。” 姜离心底浮起疑问, 自她八岁后,每年都要与虞清苓去济病坊义诊,反倒是入书院后去的少了些, 那年过?年再回长安,她随虞清苓出城,也是那次,她遇上了出城上香的李策和庆阳、宜阳两?位公主, 李策因而知道了她义诊之事。 但她未对裴晏提起过?,也未听济病坊的师父说起此事,是巧合吗? 姜离看裴晏一眼, 却见他正?往梅瓶里插花, 半点儿异样也无。 这时裴老夫人请她落座, 又?道:“这几日安远侯府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 我也听说了, 还?听鹤臣说你差点遇刺, 实是吓人,如今看你好好的才安下心来?。” 姜离便道:“多亏裴大人来?得及时, 我无碍,如今案子定了, 大家都可?安心了。” 裴晏这时开口道:“崔赟已经画押认罪,三法司审定之后必定死?罪难逃, 如今近年关,死?案不?会留去年后,应该近日便会行刑,康景明的案子也是一样。” 姜离这时捧着热茶道:“我还?听闻大人有意核查冤假错案?” 裴晏颔首,“是有此意,陛下也已应允。” 姜离捧着茶盏的指节微紧,“岳姑娘的案子的确令人心痛,若能借此肃清错案,倒是一件利民生?的好事……” 顿了顿,她不?再多言,又?看向裴老夫人道:“昨日去了城外济病坊,今日安闲下来?,想着该给老夫人请脉了,便提前一日过?来?,老夫人看着起色已好了许多。” 裴老夫人笑?意更深,“姑娘真是好医术,我这两?日又?比先前轻省多了,每日出门一二时辰都无碍,真是许久没有这般自在了。” 姜离放下茶盏,“那便给老夫人查检吧。” 裴老夫人应好,由文嬷嬷扶着入内室更衣,姜离跟进去挽起袖子检查一番,末了一边净手一边道:“施针可?停了,坐洗须继续,汤液上我也会减轻用药,老夫人不?喜苦,可?制成?蜜丸日常服用,那热敷的药包,再用五日可?停下,但药材要常备,往后若有不?适,立刻蒸来?热敷,一日两?次便可?,此外,您平日里还?是要尽量忌生?冷。” 裴老夫人大松一口气,文嬷嬷也捂着心口道“阿弥陀佛”,一边替她穿衣一边道:“实在多亏了薛姑娘,这病折磨老夫人好几年,姑娘半个月便见了效。” 裴老夫人道:“今日姑娘留下用午膳。” 姜离听着外头悄无声息的,婉拒道:“多谢老夫人好意了,下午还?得去宜阳公主府上,便不?多留了,改日再陪您用膳。” 裴老夫人最好说话,见她推拒,便也顺了她,待从内室出来?,裴老夫人指着外头的梅枝道:“鹤臣,去折下那最好的送送薛姑娘” 裴晏应是,自出门折梅,姜离带着怀夕辞别老夫人,待裴晏折梅在手,几人一行朝府门方向走去。 待出院子,姜离问到:“那吴莲芳如何?了?” 裴晏道:“她供认不?讳,多半是流放之刑,她夫君和儿子并?不?知情。” 姜离生?疑,“这么多年都不?知情?” 裴晏颔首,“吴莲芳心虚,又?知道宋得隆是个老实心软的,便不?敢直言,生?怕他走漏了风声,宋得隆自己也不?明白吴莲芳为何?对她们的女?儿不?疼不?爱,但想着她做侯府乳母得利不?少,便也忍了,也多亏如此,宋盼儿吃穿不?缺地长大了,他们父子下狱之后,半分不?敢隐瞒,如今侯府收回了庄子,又?让官府抄没了他们的家产,吴莲芳流放之后,他们父子二人虽未治罪,但也不?会好过?。” 姜离又?问:“右金吾卫那些办错了案子的人呢?” “段霈认了错,但将办差之过?推到了手下两?个校尉身上,他被罚俸半年,其手下之人除了罚俸禄,还?要被降职一等,那两?个顶罪的校尉则贬为最低等武卫。” 姜离听得拧眉,“倒是他惩罚的最轻。” 裴晏道:“有肃王为他求情。” 姜离默了默,“大人要核查旧案,可?曾想过?办案的主官该如何?问责?” 裴晏看她一眼,“无论主官如何?查办,错案冤情总是最要紧要,我自也会尽力而为。” 姜离闻言不?知在想什么未再接话,裴晏这时道:“崔赟案子的卷宗已于昨日核查完毕,岳夫人无关紧要的证供并未写于卷宗。” 姜离呼吸微轻,那夜二人几乎把话挑明,但她仍担心裴晏那等严正刻板的性子,并?不?一定能容忍郭淑妤之行,却不?想仅是两?日,一切皆尘埃落定。 她松了口气,“有劳大人。” 裴晏看着指间梅枝道:“事情与姑娘无关,相反,姑娘被牵扯入局,还?差点出了意外,这份情郭淑妤不能白承。” 姜离挑眉,“大人在说自己?” 郭淑妤设的意外差点让姜离重伤,后又?棋子似的为岳盈秋翻案,这份人情不?可?谓不?重,裴晏本是此意,可?姜离似不?乐意听他提醒,反将一句,偏偏这话落在裴晏身上也成?立。 裴晏听得哭笑?不?得,却点头道:“我自也不?会让姑娘白白忙碌,来?日姑娘若有事相托,裴某自也当尽力而为。” 府门近在眼前,姜离驻足定定看向裴晏,四目相对,裴晏眼底仍是那莫测难辨的笃定,她笑?了下,一把从他手中抽出梅枝,“多谢老夫人的花。” 她说着欠了欠身,兀自出了府门。 裴晏看着空落落的掌心有些无奈,九思?在旁摸了摸鼻尖,“嘶,小人上次说什么来?着,公子您还?不?信,薛姑娘都不?接公子的话。” 裴晏扯了扯唇,“家规。” 回程的马车上,怀夕轻声道:“姑娘,您连着两?件案子帮了裴大人大忙,裴大人年底的功劳簿得有姑娘一份才是,他既然说了您相托之事他会尽力而为,姑娘何?不?如顺势而为,好歹先与裴大人打好关系!” 姜离舒出口气,“傻姑娘,你以为我所谋之事,只凭打好关系便能让别人为我出力吗?” 怀夕想了想,瘪嘴道:“那怎么办?” 姜离沉吟道:“无论如何?,局面?比我料想的更好,大理寺要核查旧案,接下来?很?多事都有了契机,倒是我定的计划有些慢了。” 怀夕道:“您是说” 姜离敲敲车璧,催促长恭,“快些回府。” 长恭在外应是,长鞭起落之间马车疾驰更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薛府外。 姜离快步入府门,直奔着前院管事处而去,到了门口,管家薛泰急忙迎了出来?,“大小姐怎么来?了?可?是有何?吩咐?” 姜离点头,“第一件事,我要与寿安伯府大小姐再去济病坊一趟,此番送炭火与被褥,第二件事,我想请您帮我安排人手,准备三日之后开始义诊。” 薛泰一惊,管事房几个小厮也听得面?面?相觑。 薛泰回神道:“大小姐要义诊?” 见姜离笃定点头,薛泰苦笑?一下道:“如今天寒地冻的,大小姐何?必去受那般苦?何?况长安城从未见过?哪家高门贵女?抛头露面?义诊的,到时候来?的都是贫苦人家,说不?定还?有许多刁民,万一出了岔子,大小姐您可?比他们金贵万倍。” 姜离温声道:“所以才要请您帮忙安排人手,否则我带个药箱往城墙根下一站,倒也能看病,只是如今我代表薛氏的脸面?,总不?能那般寒酸,如今西北雪灾,父亲为此忙得不?可?开交,我一介医家,能帮的上的也只有义诊。” 薛泰赔笑?道:“那小人得等老爷回来?禀告一声,大小姐打算在何?处义诊?” 姜离莞尔,“此次义诊还?需施药,您寻一处宽敞,且方便病患往来?之地便可?。” 薛泰想了想,“长安城内,往日富贵人家施粥时多将粥棚设在光福寺外的小广场上,沐借佛光,好得仁善之名,那里距离咱们也不?算太远,您看如何??” 姜离很?满意,“那便这么定了。” 她说完便走,怀夕轻声问:“薛大人能同意吗?” 姜离点头,“一定会。” “三日后义诊?” 公主府崔槿的闺房里,宜阳公主惊讶发问。 姜离一边写新方子一边点头,“是,且从明日起我便不?能天天来?府上给县主请脉了,正?好县主如今也无需日日施针,汤液上又?有白太医照管,也让人十分放心。” 白敬之就在一旁站着,闻言也有些惊讶,宜阳公主问:“怎么想起义诊了?” 姜离笑?道:“从前在江湖上义诊是常有之事,如今回长安坐享荣华,医道有不?进反退之感,且如今多处雪灾,城内进了不?少流民,此时义诊,权当为父亲分忧了。” 宜阳公主有些唏嘘,“薛姑娘真当得医者仁心四字,姑娘既然义诊,届时本宫会吩咐府上送些药材过?去,也当本宫尽一份心。” 姜离道了谢,又?将方子递给白敬之,“按这个方子给县主制蜜丸,她应当喜欢。” 白敬之看的连连点头,“与我想的相差无几,就这么办。” 崔槿巴巴望着姜离,“义诊好玩吗?” 宜阳公主在她额头轻点一下,“早上让你出门看雀儿你都嫌冷,薛姑娘义诊少不?得要在外待上半日功夫,你说好不?好玩?” 第054章 沈涉川回来了! “怀夕, 针囊” 在几人忧心忡忡的目光中,姜离开?始给老者看诊。 付云慈欲言又止一瞬,虞梓桐忍不住上前道,“阿泠, 已经是被冯太医放弃的病人, 若是……” 姜离头也不抬, “我是医家,不能见死?不救。” 听见此言,虞梓桐抿唇不言, 外头围看的人群也私语起来,他们伸长了脖子?往内张望,生怕错过?一点儿好戏,来光福寺上香的香客不知怎么也得了信, 纷纷赶了出来,不过?片刻,围看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 比西市看杂耍还热闹。 姜离再仔细地问脉, 又倾身听老者呼吸与心搏, 待接过?怀夕递上来的针囊, 又看向年轻公子?, “我要冒险施针, 你可愿意??” 老太医都?救不了的人,姜离却愿一试, 这年轻公子?如今只拿她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自?然不住点头, “姑娘想如何?治便?如何?治,我父亲的性命, 我全权拜托姑娘!” 姜离便?吩咐:“怀夕,准备活穴。” “本神,天?冲,外丘” 姜离语声清越干脆,每说?一处,怀夕便?先以指节按拨穴位,紧接着,姜离自?针囊取寸长银针,缓而轻地灸刺。 “百会,后顶” “玉枕,大杼,金门,承筋,合阳” “尺泽,阳溪1” 一针又一针,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老者头身之上已扎了十多针,莫说?年轻公子?,便?是虞梓桐几人都?看的心惊胆战。 见姜离没有停下的打算,虞梓桐直快性子?,轻声道:“阿泠,你慎重……” 姜离取针的手未做停留,只解释道:“本神、天?冲、外丘可解郁,百会、后顶为清脑,玉枕、大杼五穴则通阳而柔筋,尺泽、阳溪,是要调肺1,这位老爷已凶险至极,只有使?六腑贯通,气至邪退,方?可救命。”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但如今已经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无需听懂,那年轻公子?更是道:“我相信姑娘,请姑娘按您的意?愿医治父亲。” 姜离继续道:“通谷、曲骨” “承灵、当阳” 又下四针,姜离终于?停手。 她仔细观察老者的面色与气息,不时调整银针深浅,求医的年轻公子?和府中下人们满含期待地注视着老者,但如此过?了一刻钟,老者仍无醒来的迹象。 仆从们面色越来越焦灼,有人轻声道:“寻常针灸,不是不超过?一刻钟吗?” 又有人哭道:“难道老爷真无救了?” 那年轻公子?不懂医理,只在掌心沁出一片冷汗,看看父亲,再看看姜离,如此来回,偏生姜离头也不抬,只专注地摆弄银针。 虞梓桐也焦急地踱步起来,义诊是好事,可倘若这老者死?在此处,那无人管老者是不是被冯太医放弃,届时只会将一切罪责怪在姜离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姜离跳进黄河洗不清。 付云慈也紧张地攥紧指节,她可是知道流言蜚语的可怕。 “怎么还没醒啊……” “看样子?是救不了了?” “老太医都?治不好的人,何?况她一个黄毛丫头呢,什?么江湖神医,我看也不过?是徒有虚名……” 围看百姓的议论不加掩饰,跟来的老管家着急起来,“公子?,这” 年轻公子?撑着不问,心却如油煎。 他细细打量姜离,想从她娴静的眉眼中看出几分端倪,可半晌,只将她那双极清亮灵动的桃花眸印在眼底,而姜离紧盯着银针,额际也漫出一层薄汗,再加上她双颊过?分瘦削苍白,倒令人怀疑她也抱恙。 但纤秀如她,一双素手又稳又准,决定救人后又坚韧不移,此刻即便?一言未发,也格外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他的心境竟奇异地平和了几分。 也就在此时,一道低不可闻的“嗬嗬”声在堂中响起,众人一愣,待看向罗汉榻,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瞳。 只见白发老者指尖微颤着,竟睁开?了眸子?! 年轻公子?喜道:“父亲醒了!” 老管家也上前来,“醒了醒了,老爷真的醒了!” 他喜极而泣,对着姜离跪了下来,“大小姐真把我们老爷救回来了,此等大恩大德,小人们没齿难忘” 他一跪,其他仆从也乌压压跪倒。 那年轻公子?更是拱手道:“薛姑娘,在下乃永宁坊陆氏陆承泽,此番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虞梓桐回忆一瞬,疑道:“莫非这位是益州刺史陆大人?” 陆承泽立刻点头 “是,父亲回长安述职,今日突发旧疾,差点就……” 怀夕正为姜离擦汗,她看一眼跪地众人,又看了眼陆承泽,一处处收针道,“都?起来吧,陆大人性命之忧已解,但近几日,万不可大喜大怒,用药按我的方?子?,阿慈” 付云慈应是,取过?纸笔等姜离吩咐。 姜离想了想道:“独活、麻黄二钱,芎?、防风、当归、葛根、生姜、桂心各一钱,茯苓、附子、甘草、细辛各一钱半,将药材切碎,三碗熬一碗,若明日你父亲胸中虚乏,口不能言,再加大枣十二枚,若他进食后有干呕之状,再加附子?一钱。” 付云慈细细写好,检查一遍后递给姜离,姜离看过?点头,付云慈便?去一旁和怀夕捡药。 陆承泽面上感激愈盛,“薛姑娘,救命大恩实在是无以为报,诊金” 姜离收针入囊,“今日是义诊,不收诊金,你拿了药,速速将陆大人抬回去用药,倘若今天?夜里还有凶险,只管去平康坊找我便?是。” 永宁坊在光福寺以东,陆承泽没有选择去太医署请太医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见姜离不要诊金,他心中很是不安,“这等大恩,岂能以义诊概之?” 姜离定然道:“这是今日的规矩。” 陆承泽犹豫片刻,容色一定,“好,那我便?守姑娘的规矩,但来日仍会报恩!那我便?先告辞归家了。” 他拱手长拜,待领了药,陆府家仆抬起陆老爷返回,围观的人群让开?一条路,待陆家人走后,又速速聚拢,无论男女老幼,皆啧啧称奇地望着姜离,冯老太医救不了的人,姜离却能救,这比任何?江湖名头都?令人心惊。 今日号牌只发出三成,天?色不早,见再无人看诊,姜离也不拖延,直令薛泰收整一应器物。 虞梓桐满脸叹服道:“阿泠,此前我已觉你医术极厉害,却不想比我想的更高明,今日没来的可惜了” 姜离莞尔,“不可惜,我此番要义诊三日。” 虞梓桐一惊,“三日……好,那明日我们仍来帮你。” 翌日清晨,姜离仍是巳时过?半至光福寺外。 前日来时,医棚外围看了许多过?路人,今日来,却早有七八位病患等候在此,只与薛家仆从确定了当真分文不取后,便?领了号牌前来问诊。 与昨日伤寒症相比,今日所诊病症更为复杂,有妇人虚损不孕的,亦有孩童痱疹积气的,有年老偏风不治者,甚至还有骨伤外伤,以及中毒难解者,姜离无论男女不介杂症皆收治棚中,只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付云慈和虞梓桐没想到今日如此盛况,直忙到天?黑时分,二人嘴上虽不说?,面上疲惫之色却分明,至亥时初看完最后一位病患方?才得解脱。 临分别之际,姜离叹道:“明日你们歇息吧,我月底还要再诊。” 虞梓桐和付云慈对视一眼,付云慈怜惜道:“如今天?寒地冻的,怎还要再诊?月底都?要过?年了。” 姜离牵唇道:“正是年节下,做点儿善事,当积功德了。” 虞梓桐道:“阿慈身子?才好,明日莫要来了,我倒是无碍。” 姜离闻言也劝,只待付云慈应了,三人方?才各自?回府。 待第三日清晨,姜离再至光福寺时,便?见薛氏的医棚之外已经等了十多位病患,甚至还有从长安城外来的,皆是因?她义诊之名慕名而来。 待至午间,号牌已发出大半,这日光福寺正有法会,前来参加法会的香客无不瞧见这般阵势,所谓闻名不如一见,都?对姜离医术惊诧不已。 到下午号牌已被领完,隔壁药棚中的药材却所剩不多,虞梓桐看着药棚正发愁,一辆马车停在了人群之外,不多时,一道窈窕身影走了进来,姜离抬眸一看,竟是郭淑妤来了。 虞梓桐惊道:“淑妤怎么来了?” 郭淑妤笑道:“前几日出城上香祈福去了,早上回来,才听闻薛姑娘在义诊,这可是大善事,我便?从府中药房里搜罗了些药材来,也不知用不用得上。” 说?着话,广宁伯府的一众小厮搬着几个箱笼走进来,姜离也不客气,指了指药棚,“放去那边,怀夕,你清点清点” 见她领情,郭淑妤松了口气,“梓桐和薛姑娘早就相识?” 虞梓桐道:“阿泠给阿慈诊过?病,经由阿慈我们才相识。” 郭淑妤点了点头,见虞梓桐帮着捡药,便?也留下帮忙,直到亥时过?半,方?才看完所有病患归家。 连着三日义诊,姜离也颇为疲惫,到腊月十七,终于?能休养生息。 这日一早,吉祥与如意?来伺候时便?满脸喜色。 吉祥道:“大小姐,如今外头都?在传您的神医之名呢,想当初知道您便?是辛夷圣手时,长安城也传过?一阵子?,却远不比如今热闹,光今早上,便?来了三拨人问您何?时义诊,门房上只说?是下旬……” 如意?也跟着道:“厨房的几位妈妈出去采买时,也被别人拉着问您何?时义诊,长安城虽也有女医,可何?时有哪位女医这般风头正盛?” 第055章 夜行 “那沈涉川人呢?” 虞梓桐急急相问, 宁珏听?得哭笑不得,“自然是跑了啊!出动这么些人,都是为了捉拿他,陛下知道?此事后, 连下三道?御令, 京兆府衙、大?理寺、金吾卫就不说了, 连御林军和?拱卫司都齐齐出动,如今的拱卫司指挥使姚璋是姚宪长子,其人深得姚宪真?传, 使得一手凭风刀法,七年前,他父亲死在?沈涉川剑下,如今他不仅为陛下除害, 还要为父亲报仇。” 拱卫司是监察百官的天?子手眼,虽不足百人,却个个皆是精锐, 他们只?听?景德帝一人号令, 若是寻常吏治公差, 自不必拱卫司出手。 虞梓桐面色微白, “连拱卫司都出动了, 那沈涉川逃去哪里了?不是说秦图南有许多武林高手做护卫吗?怎么还被……” 宁珏叹道?:“这也要怪秦图南自己, 他回来这大?半月,废了极大?的力气给自己修铁楼, 本是想防着沈涉川报仇的,可没想到铁楼还没修好, 沈涉川便已经来了,事发之时那些武林高手并不在?秦图南跟前, 等发现不对,沈涉川早已经跑了,他如今只?怕已经功法大?成,来无影去无踪,只?在?楼顶积雪上留下了些痕迹,秦府在?光德坊,离你们这里也不远,如今不知逃去了何处。” 虞梓桐闻言微松了口气,又道?:“这般说来,他只?怕已经出城了。” 宁珏道?:“也有可能,不过秦家发现事情不对后,他们府上几十个武林中人已朝四面城门追了过去,一路上没发现沈涉川踪迹,由此推断,他多半还在?城内,他性子狂傲,从前杀了人还有等着看官府敛尸的习惯,今次或许不会例外。” 虞梓桐眉头拧起,一旁付云慈和?姜离神色也有些凝重,宁珏看着三人如此,安抚道?:“你们别害怕,这会儿的长安城反而安全,但时辰不早了,还是速速归家吧,我还有差事,便先行?一步了。” 说着话,他调转马头扬鞭,追着御林军的队伍而去。 付云慈这时看向虞梓桐,“桐儿,你” 虞梓桐抿紧唇角,又攥拳道?:“先回家等等消息,他若无把握,也不会回长安。” 姜离也道?,“先回家。” 马车刚驶入光福寺外的长街,怀夕便不敢置信道?:“姑娘,怎么会……” 车窗外蹄声?阵阵,姜离掀帘看出去,便见一队队的金吾武卫正在?长街暗巷之中搜寻,她?面色微凝,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怀夕抿紧唇角,待几队人马擦肩过去之后,才轻声?问:“怎么虞姑娘看起来那般紧张?” 姜离叹道?:“是一段陈年旧事了,我也是后来才听?说,我被师父收养的前一个月,梓桐刚满七岁,那时十五岁的工部侍郎公子早已誉满长安,而当时的长安城不甚太平,初夏时,几个江湖流寇闯进来,专为洗劫富贵人家。” “他们闯入虞府时,被武艺不弱的虞家舅舅发觉,相斗之下又惊动了府卫,那几个贼寇看情势不对,劫持了梓桐逃出府外,虞家舅舅大?为心惊,立刻带人追去,奈何那几人四散而逃,不知梓桐在?谁手上,本以为梓桐性命难保,却不想遇上了沈家公子,他武功高强,将梓桐从那贼寇手中夺回,从那时候起,梓桐便以嫁给沈公子为理想,可谁也没想到,小半年之后,沈家卷入洛河决堤案,他家破人亡,永远离开了长安。” 怀夕惊讶道?:“虞姑娘那时候才七岁,怎么就想到嫁人了?” 姜离也不甚明白,“她?说彼时只?觉惊为天?人,再难忘怀,后来虽见的不多,可那念头反而一日比一日强烈,出事之后,若再没机会见到便罢了,偏生又知道?他没死,虽过了五年,但我看她?心志仍是未改。” 怀夕不知该说什么,再朝马车外一看,又忧心起来。 回府时已三更天?,姜离吩咐长恭,“仔细看外头追捕动静,有何异动,立刻来禀。” 长恭切切应是,姜离带着怀夕快步回了盈月楼,一进院门,未去义诊的吉祥和?如意也忧心忡忡迎上来,吉祥道?:“外头不太平,姑娘终于回来了。” 姜离一边解斗篷一边道?:“是不太平,明日义诊先停了。” 如意道?:“说是江湖上那位小魔教阁主回来报仇了,杀了一位三品大?员。” 吉祥替姜离挂起斗篷,又为她?奉茶,“奴婢知道?此事,是那位沈公子,这么多年,京城中多的是人不想让他活呢,怎么敢来长安杀人的……” 姜离未接茶水,恙做困乏道?:“行?了,时辰晚了,有怀夕伺候,你们先去睡,我也累了一天?,这就歇下了。” 吉祥二?人应是,姜离带着怀夕上了二楼,听?见楼下关门声?响起,姜离面色一变,立刻道?:“你去芙蓉巷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怀夕已去箱笼之中取夜行衣,“是,奴婢快去快回,姑娘莫要担心。” 怀夕换好衣物,姜离吹熄烛火,整座盈月楼立刻陷入了黑暗之中,静默片刻,怀夕推开西北角的轩窗,很快滑入了漭漭夜色里。 姜离于黑暗之中静坐,一刻钟,两?刻钟…… 待角落里的刻漏至四更三刻时,姜离再等不住,她?“蹭”地起身,也从箱笼底下摸出一套墨色粗棉夜行?衣,手脚利落地更衣后,打散头发挽个小髻,又拿出墨色面巾系上,从西北轩窗跃入了寒夜之中。 秦图南的府邸在?光德坊,姜离翻出薛府,昏黑天?幕下,似灵巧猫儿穿过暗巷,待紧朱雀街,又足点雪瓦,身若轻鸿,几番起跃腾挪直奔光德坊。 此时已是后半夜,进了光德坊地界,人来人往最嘈杂之处便是秦府,姜离猫在?覆雪屋檐之上,避开一波波巡逻卫队,废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秦图南的府邸。 便见秦府正门守卫森严,府内一片灯火通明,遥遥看去,一座四层高的楼阙格外醒目,姜离深吸口气,趁着几队人马交错空当,从秦府西南角摸了进去。 夜色如泼墨,寒风似刀子一般刮在?姜离眉眼,顺着屋檐一路靠近摘星楼,最终,伏在?摘星楼对面的花厅屋脊之后。 连日大?雪令四面屋顶白皑皑一片,但姜离一路过来,却见屋顶上多有足迹,正是大?理寺和?拱卫司之人将秦府上下搜了个底朝天?,而距离案发已过了三个时辰,此刻的秦府,反倒成了防卫最松懈之地。 姜离微喘了几口气,探出头,一眼看到摘星楼的空地上乌压压挤满了人,裴晏一袭雪衣,正背对着她?站在?人群最南面。 痕迹杂乱的雪地上平放着一口棺椁,一具无头的尸体正被几个武卫从摘星楼抬下来,见到尸体,等在?外的几个锦衣夫人被侍婢们扶着嚎啕不已,却又不敢近前,一旁站着的三位锦衣公子和?一众仆从也哭着跪了下来。 待武卫们将尸体放入棺椁,宋亦安从楼中走出,他背着个包袱道?:“大?人,全部验完了,秦大?人身上并无多余淤伤,从尸斑和?尸表的痕迹来看,和?几位公子说的也差不多,断颈是生前伤,且干净利落,的确像是高手所为” “是沈涉川!一定是沈涉川!除了他还有谁能悄无声?息入楼中杀人?这楼下三层窗扇都用特?制铁栏封死,便是只?鸟儿都难飞进去,只?有四楼的窗户尚未来得及封,大?理寺和?拱卫司的人都看了,楼顶上也有痕迹,除了沈涉川还有何人?” 痛哭的男子着宝蓝蜀锦直裰,几步膝行?攀住棺材,宋亦安忍不住道?:“秦大?公子难道?不知,沈涉川此前报仇,都会把首级挂在?城楼上?” 秦图南长子名唤秦耘,闻言哭诉道?:“可那是在?外地,如今这里是长安,沈涉川总不至于把父亲的脑袋挂去朱雀门,挂在?楼顶上,已足够讽刺了。” “是啊裴大?人,当时我们都在?花厅里用膳,除了沈涉川,没有人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吧,便是寻常会武之人,也很难如此利落地砍人脑袋,父亲防了他这么多年,终究是没有防住……” 说话的是秦府二?公子秦桢,这时,旁里站着的一位紫衣夫人也上前泣道?:“大?人,不必查了,快去追那奸贼吧,一定是他害了老爷!” 话音落下,正门方向大?步行?来一队人马,当首之人身形魁梧,浓眉入鬓,身侧一把长刀威风赫赫,正是拱卫司指挥使姚璋。 见他领着人回来,秦府众人目光殷切,裴晏也问:“如何?” 姚璋沉着脸,语气森森,“各方都还没有消息,我已吩咐下去,今夜每一路都加紧盘查,尤其是光德附近几坊,那沈涉川狠辣狂悖,如今我们全城搜捕,而他说不定在?何处看戏,更有甚者,说不定都没有离开光德坊。” 裴晏一默,“如今还没有确凿证据表明一定是沈涉川。” 姚璋握着刀柄道?,“若不是沈涉川,那总不能是秦大?人拜的菩萨杀了人,若不是沈涉川,什么样的人能无声?无息地飞进四楼窗户作案?” 秦图南信佛,自从多年前害怕被沈涉川寻仇后,诚心供佛到如今。 眼下回了长安,甚至在?居处供奉佛像,整日参拜,今夜秦府其他人于花厅用膳,秦图南正在?摘星楼四楼上诵经,这几日是他斋戒日,遵过午不食之则,并未一同用膳,而等其他人用膳出来,秦三公子秦柯欲入楼寻秦图南有事相商时,下意识抬头一看,登时瞧见楼顶檐角上挂着个人头,再仔细一辨,正是秦图南。 秦柯吓得瘫倒在?地,这时众人才知秦图南已经遇害。 第056章 小师父 “案发现场并未发现任何脚印, 若凶手是从?楼顶潜入,既然楼顶踩了雪,屋内不可能毫无痕迹,此外, 窗户处也没有剑痕与?刀痕, 并无外人破窗而入的迹象, 屋里虽有几处凌乱,但这些凌乱之中,并没有凶手留下的多余痕迹, 此外,还有秦图南断颈之后的血迹也颇为古怪” 裴晏语声凛然道?:“他在东北方向的窗前被害,血色溅到了窗户上,可奇怪的是, 血液并未成飞溅状,姚指挥使武艺高强,应该知道?若是一剑封喉血迹该如何喷溅, 若是沈涉川, 他或许能做到一剑断颈, 可血迹该如何解释?且按现场血迹分布来看, 他要从?窗口离开, 多少会沾上血色, 可现场的血迹皆是完好?。” 姚璋拧起眉头,“可是人人都知道?沈涉川要谋害秦大人。” 裴晏挑眉, “既是人人皆知之事,沈涉川何以要如此掩人耳目?他从?前报仇之时, 可不会把案发现场处理的这般干净,今日案发之地, 几乎没有任何属于他的痕迹留下,而从?前他但凡杀了仇人,不仅不会掩饰,还会广而告之,今次行凶之人却实在畏首畏尾。” 虽然裴晏所言有理,但姚璋想了想还是道?:“从?前是在外头,江湖之大,任他逃窜,如今在长安,他武功出神入化?,也务必要掩藏踪迹,避免被抓住,至于案发现场没发现他的痕迹,那自然是因为秦大人不会武功,他得手的太快导致,若是秦大人会武,二人打斗来回,自不一样。” 话音落定,姚璋眯起眸子,“说起来,裴大人和沈涉川认识吧?我记得你?们是同门师兄弟,他年长你?五岁,你?们在凌霄剑宗应该有过不少交集。” 此言一出,秦府众人都惊疑不定看向裴晏,裴晏坦然道?:“我与?他的确曾是师兄弟,正因如此,我不认为今日行凶之人是他” 姚璋冷笑,“裴大人身为大理寺少卿,办差时最?好?莫要掺杂私情。” 裴晏不置可否,“秦大人遇害,你?我同奉御令,如今要紧的是找出何人谋害秦大人,而非证明?定是沈涉川谋害秦大人,沈涉川的确是嫌疑之人,但如今疑点颇多,姚指挥使一早认死凶手身份,有一叶障目之嫌。” 见?裴晏一副目下无尘油盐不进之态,姚璋冷声道?:“也罢,裴大人有裴大人的办差之法,我也有我的行事之则,你?我殊途同归,就?看谁的手快罢了。” 秦府众人看他二人争辩,也不敢插话,这时三公?子秦桢诚恳道?:“裴大人,我父亲刚回长安还不到一月,长安城中多有故旧,却没有人与?我父亲有仇啊,这几日府上来客络绎不绝,足证明?我父亲性情宽和与?人为善,除了那沈涉川我们都想不出第二人。” 大公?子秦耘也道?:“不错,父亲行事周全谨慎,在朔北多年也从?未树敌,官声也极好?,既和父亲有私仇,又武功高强之人,当真?再无第二人。” 几位锦衣妇人哭啼不止,皆是秦图南妾室,那紫衣妇人也哽咽道?:“这么些年沈涉川没有消息,我们就?怕他像当年谋害姚大人一样,是在蛰伏,如今看来,竟真?是如此,裴大人,您相信我们,真?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提起当年之事,姚璋表情更是难看,他正要开口,却忽然耳尖一动,猛地看向东北方向的花厅,大喝道?:“谁在那里” 姜离伏在屋脊良久,此刻不过想换个位置,却不想屋顶上积雪脆硬,她刚一动身,便有一雪块滑了下去,这动静虽轻微,仍立刻引得姚璋主意。 见?姚璋欲上前探看,裴晏忽地飞身而起,直往花厅屋顶跃去,他身若疾电,衣袍当风,足尖落在屋脊上时,只看到屋顶上除了杂乱脚印痕迹之外,还有一处诡异的凹痕。 他盯着?凹痕没动,丈余远的花厅后檐下,姜离正费劲地攀伏在房梁上。 一人在屋顶,一人在檐下,隔着?白雪碧瓦,姜离大气?儿也不敢出。 裴晏五六岁便开始习武,至今十多年,修为在同龄人之中已算深厚,姜离紧张地回忆来时路线,又算着?在裴晏手下,她有几分逃脱的可能…… “是屋顶积雪滑落。” 她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上,可出乎意料地,听见?裴晏如此一言,她心?底一喜,料想着?是今夜寒风呼啸,扰乱了裴晏的神识。 又听一道劲风声响,正是裴晏飞身而返。 姜离无声地松了口气?,一个拧身,轻巧落地。 留在原地的姚璋心?知裴晏武功不弱于他,自信他所言,又道?:“裴大人,大理寺今夜审问秦府下人的公?文,明?日记得给拱卫司一份。” 裴晏颔首,“自然,稍后便可送去。” 雪地上的交锋归于平静,姜离此刻离的更远,秦府众人的哭诉已听不真?切,她其?实很想探得案发过程,可如今天?色将亮,四处防卫亦严,实在不宜多留。 她又听了片刻,自秦府西北角摸出,待回到薛府之时,已经是寅时过半。 “姑娘,您终于回来了” 刚翻入二楼,怀夕便在黑暗之中扑了过来,“奴婢回来看您不在,便知道?您等不及自己出去了,奴婢担心?死了,外头好?多人,芙蓉巷那边因人多眼杂,今夜被重点搜查,奴婢去的时候,半晌不能近前,这才耽误了。” 姜离扯下面?巾喘了口气?,“如何?” 怀夕低声道?:“您放心?”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个封了火漆的纸筒来,“这是说要交给您的。” 姜离利落换去夜行衣,又点了一盏微灯,打开纸筒倒出个纸卷,刚展开一看,眉头便拧了起来,“是何时送去的?” 怀夕摇头,“这个没说。” 姜离将纸卷放去灯上点燃,神色愈发幽沉,怀夕忙问:“姑娘去了哪里?秦府?秦图南当真?死了?” 姜离看着?纸卷余烬道?:“的确死了,被割头而亡,由大理寺与?拱卫司调查。” 怀夕惊讶不已,“这……可是……” 姜离摇头,“不是他,是有人借他之名杀人。” 怀夕郁闷起来,“这可真?是背上了一口大黑锅,偏生还没法子公?然解释!难道?吃了这暗亏不成?” 姜离想起秦府中所闻,道?:“时辰不早,我们先歇下,明?日一早,让长恭去打探打探秦府之事,看看如今府里都有哪些人。” 怀夕点头,又担心?道?:“姑娘脸色很难看。” 姜离抚了抚心?口轻咳起来,怀夕见?状忙去箱笼之中找药,不多时捧着?一粒赤色丹丸回来,看着?姜离服下之后才松了口气?。 翌日是腊月二十六,还有四日便要过年,薛府上下都妆点起来,姜离去给薛琦请安之时,便见?薛琦面?色十分不好?看,“父亲眼下黑青,目浊赤红,似是脾虚肝火太甚,可要让女儿给父亲看看?” 薛琦摆了摆手,“没那么严重,就?是这几日糟心?事太多之故。” 姜离迟疑:“是那位秦大人之事?昨日义诊时,恰好?撞见?了搜城。” 薛琦闷气?道?:“可不是,不说我与?他有几分交情,便说如今朔北雪灾,许多事都要等他调度,可好?端端的人却被害了,他带了那么多护卫,可有一点儿用?处?还是被割了脑袋而亡……昨夜内阁至天?明?时分才散,今日又不知如何忙碌。” 姜离从?袖中掏出一玉瓶来,“父亲可服此百花清心?丸试试,安神去火之用?。” 薛琦没工夫看病,但姜离奉上的药他还是信任的,接过玉瓶夸赞姜离两句,又道?:“昨夜搜遍了长安也没找到那沈涉川的踪迹,这一次,这竖子又要戏耍大家了,陛下正为此着?恼,为父不好?过,你?们在府里也仔细些。” 用?完早膳,薛琦换上官服出府上值,姜离将他送到门口时,正遇上长恭从?外头回来,姜离将人带去盈月楼,长恭利落禀告道?:“大小姐,查问出了些许” “秦大人是景德十年进士,如今已经五十岁,他在二十五年前娶了当时的淮南节度使范知章的女儿范静朝为妻,于次年诞下一子,便是如今的秦府大公?子秦耘,那次秦夫人伤了身子,之后不能再孕,而那位秦大人别的事上克制,却唯独好?色,他在成婚两年之后,便开始往府中纳妾,如今的二公?子秦桢和三公?子秦柯,都是妾室所出。” “今年七月,秦夫人在朔北病故,如今的秦府内还有至少五位姨娘,其?中以秦三公?子的母亲方姨娘最?为得宠,秦大人祖上是西北豪族,亦是书香世家,他自己凭着?进士科入朝为官,因此,他也很想让儿子们也凭进士科入仕,但三个儿子里面?,长子秦耘于十五年前骑马伤了腿,成了残疾,再参加不了科考,次子秦桢又是一心?习武,想考武举,唯有三公?子秦柯勤于苦学,天?份也高,今岁秦图南举家回长安,正是为了秦柯明?岁入科场。” 长恭说的这些,皆是众所周知,见?姜离默不作声,他又继续道?:“大公?子秦耘虽不能考科举,但他人聪明?,极会做生意,如今二十四岁,秦府的大半产业都是他为秦家赚来;二公?子秦桢虽想走武举,可他所学颇杂,连府上的教头都不看好?他,且他为人性情爆烈,在朔北这几年有‘小太岁’之名,谁也不敢惹他,还听说他为了惩罚下人,自制了很多刑具,因此府里下人敢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他;那三公?子秦柯天?份倒是有,文采也不赖,但唯独他遗传了秦图南的好?色,如今二十岁年纪,身边却有六个通房。” 第057章 姨娘 寒风骤雪中?, 来人与夜色融为?一体,而远处天?牢衙前,姚璋正对一众手下训斥着什?么,无人能想?到, 恶名昭著的沈涉川, 正被全城通缉的沈涉川, 就站在十多丈外?的塔楼上。 姜离语速极快道:“看到昨夜芙蓉巷送来的叮嘱,我便猜到小师父在长安,且知道了秦图南的事, 不过今日又传消息说?拱卫司拿住了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黑铁面具下的眸子辨不清情绪,沈渡抬起手,一边摇头, 一边比划了两个手势,姜离微讶,“江湖流寇?所以是姚璋搞错了人?” 见沈渡颔首, 姜离忍不住笑道:“我就知道, 长安城无人能拿住小师父, 不过小师父是如何找到我的?是听到消息猜到我会来此?” 沈渡再?点?头, 姜离笑颜更真, 心底却有些发凉, 江湖上关于?沈渡的传言很多,但其中?多有杜撰, 唯独他后?来与半个武林为?敌,又被赤火帮所害不假。 当年的他为?仇恨蒙蔽, 为?求血债血偿,无所不用其极, 后?来中?了赤火帮的陷阱,不仅受了极重的烧伤,嗓子也?被毒火所毁,这才让当年那个天?纵风流的沈公子,变成了如今这幅黑袍黑面还无法言语的模样。 而世人只怕也?未想?到,沈渡早在六年前就回过长安,他为?取秦图南性命而来,只是那时疟疫初平,皇太孙之死闹得满城风雨,他始终未找到机会动?手。 景德三十四年二月初一,她入登仙极乐楼的那夜,秦图南也?在楼中?宴客,后?来大火熊熊,吞天?噬月,他未寻到对秦图南出手的机会,却把坠入火场重伤难治的她捡了回去,她能活命,能习得轻功,能重返长安,全多亏这位小师父。 有此等救命之恩,她自?不在意关乎他的正邪之辩,为?报父母血仇而下杀手,在江湖上是孝义之举,而他给自?己的门派取名“沧浪”,一是祭奠父亲治水之功,二意指世上正邪善恶,似沧浪之水,清浊同流,他坦荡磊落,不屈不避,亦为?自?己之行付出了惨烈代价,比那些颠倒是非黑白,还要道貌岸然的阴险作恶之辈不知高洁多少。 想?到这些,姜离语气亲昵几分,“要在长安多久?小师父武艺虽高,可如今满长安皆是通缉令,每日数千人搜捕,拱卫司姚璋就不说?了,其内武卫也?个个功夫不弱,若被缠住,以一敌多总是危机四伏。” 沈渡抬手做比,姜离定睛一看,“暂不走?那太好?了!小师父眼下住在何处?” 沈渡未应,姜离便了然,“好?,我不多问,但江州距离长安千里之遥,再?快也?要十来日脚程,小师父是听闻秦图南回长安述职才动?身回来的?是为?了调查沈家旧案?” 沈渡默然下来,曲雪青身死之地就在不远处,他回来还能为?何? 姜离眉眼一肃,“可惜秦图南死了,他既是当年案子的主审之人,必定知道颇多内情,但他之死也?多有疑点?,说?不定就和旧事有关呢?只是,姚璋认定是小师父害了秦图南,如今要查明秦图南遇害真相,只能指望大理寺的裴少卿。” 说?至此,她话头一顿,往沈渡面上看去,奈何那黑铁面具将他面颊遮的一丝不露,她一时看不出他是何情绪,“大理寺少卿裴晏,曾是小师父的同门师弟,小师父应知道他的性子,这案子有大理寺同查,小师父可静观其变看裴少卿能查出什?么,那姚璋恨极小师父,只怕不会轻放此事。”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再?加景德帝对沈渡也?颇为?恼恨,姚璋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沈渡不在长安城也?就罢了,偏偏他真在。 沈渡又比划起来,姜离看清楚了,眼珠儿一转道:“我知道小师父不愿我插手沈家之事,我明白的,小师父大可放心,我尚且自?顾不暇呢。” 沈渡点?点?头,又催她归家,姜离今夜出来,本也?是要看看拱卫司到底有何动?静,如今连沈渡本人都见着了,悬着的心落地,自?然听他的话。 临走之际,姜离又道:“已?经半年多未见小师父了,我心中?十分挂念,如今薛府守卫松懈,小师父若有事大可来薛府寻我,小师父保重。” 她黑巾上的眸子星亮,满含关切,沈渡目光也?温和起来,喉间发出一声低哑气声,挥手令她先走。 姜离应好?,纵身潜入夜色之中。 回到薛府已?是四更天?,怀夕小脸皱作一团迎上来,“姑娘又出去了!这若是让……让阁主知道,奴婢如何交代?” 怀夕将“阁主”二字压的极低,然而姜离下一刻道:“我见到小师父了。” 怀夕惊道:“阁主来长安了?” 姜离点?头,一边褪下夜行衣换上便服,“是为?了秦图南而来,秦图南是当年沈氏案的最后?一个知情者,他六年前或许想?杀他,但这几年下来,他已?没了往日杀意,不过可惜,这时候秦图南却偏偏死了。” 怀夕便问:“那阁主可有吩咐?” 姜离叹了口气,“他自?然不许我们?多管此事的。” 怀夕想?到沈渡,眼底生出几分崇敬,“奴婢猜到了,阁主收留了那般多人,从来都是来去随心,从不挟恩图报,沈家的事也?不让门中?人帮忙,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姑娘还有自?己的事要筹谋,阁主必定不让姑娘操心。” 姜离坐在榻边沉思起来。 当初她在登仙极乐楼出事,生死一刻时,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等她再?度醒来,却已?经是三月中?,她足足昏睡了一个多月才堪堪保住性命,那时候,她才得知救她的,竟然就是虞梓桐心心念念的沧浪阁主沈涉川。 那日的他便似今夜这般黑袍黑面,而她重伤未愈,全身上下没有几块好?皮肉,摧心的痛楚让她时昏时醒,整整半年,她清醒的时辰加起来不到十日,但每一次半昏半醒之间,她都知道有道身影在她榻侧,那身影守在那里,一日一日的等待,直到景德三十五年二月,卧榻近一年的她终于?与常人无异。 她脸颊与肩背伤的最重,他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位医术高明的老大夫,用了一味西夷药蛊,蛊虫噬尽烧伤留下的腐肉后?,老大夫又为?她重塑面上肌理,当疤痕全部褪去后?,她便换了一副容颜,只在极少的角度,能窥见她从前的骨相。 容貌大变,她并不遗憾,因她从未想?过在沧浪阁苟且偷安。 沈渡知道前因后?果,他理解她的决心,没有阻拦她,但彼时的她除了一手医术尚可,可谓身无一物,便是回了长安,又如何摸得着旧事?于?是第二年伤势痊愈后?,她开始在江湖行医,沈渡更是亲身授她轻功之技,后?来,她因救了烈刀门门主扬名。 之后?的三年里,她在江湖行走,沈渡也?常闭关修炼,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可沈渡是第二个虞清苓,哪怕不叫一声“小师父”,这救命之恩也?当以性命相报。 姜离沉声道:“小师父的身份不便在长安行走,秦图南的死因我们?得查。” 怀夕毫无头绪,“可如何查呢?” 姜离回忆着昨夜所闻,“裴晏已?经发现秦图南的案发现场多有疑点?,只是不知今日查到了何种地步” 她幽幽道:“如果能去一次案发现场就好?了。” 翌日清晨,巳时过半,光德坊秦府后?门打开,一个着鸦青素缎袄裙的中?年妇人,带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急匆匆走了出来。 妇人是秦府五姨娘苏玉儿身边的管事程妈妈,出了府门,她狠狠吐出口气,似乎想?把这两日在府里受的气都呼出去。 又边走边抱怨,“二姨娘和三姨娘都有孩子,咱们?姨娘却膝下空空,如今老爷刚过世,这些人便一个两个不拿咱们?姨娘当人看,再?过些日子可怎么好??偏生我们?姨娘是个不争气的,天?天?哭哭哭,最好?哭成瞎子跟着老爷一同去了才好?!” 小丫头接道:“姨娘去了,那咱们?呢?” 程妈妈气不打一处来,“咱们??咱们?当然是等着管家找来牙婆,把咱们?一起发卖出去!我一把年纪最多卖去做苦力,你小小年纪又有几分脸蛋,小心把你卖去妓馆里!” 小丫头吓得面色煞白,“嬷嬷别?吓我,我不要去妓馆” 程妈妈冷笑一声,“不要去?那就每天?把姨娘哄高兴点?儿!让她别?老想?着死啊活啊的,人跟犯了癔症似的……” 小丫头嘟囔,“我天?天?都在劝呢,本来回长安姨娘好?多了,可如今老爷一死,我看她又不成了,不然,咱们?去找相国寺的师父来,好?好?做场法事给姨娘驱邪吧?” 程妈妈简直气笑了,“相国寺的师父?相国寺的师父要多少银钱你知道吗?何况如今老爷刚死,给老爷做法事都赶不及,还有人管姨娘?做梦呢!” 程妈妈憋了一肚子气,偏生这小丫头明芳是年中?新来的,又蠢又憨,指望她指望不上,程妈妈只能靠自?己为?五姨娘打算。 二人脚步匆匆,直奔秦府隔壁街上的何记医馆,到了门口,程妈妈快步而入,一看今日坐馆的大夫是个年轻男子,忙往柜台之后?问,“宋大夫呢?” 柜台后?的伙计道:“今日宋大夫不坐诊,您要看什?么病找王大夫也?是一样的……” 程妈妈眉头一拧,不快道:“就一点?儿妇人忧思多虑之症,在你们?这里试过三位大夫了,唯独就宋大夫的药稍稍管用些,找别?的大夫开方子,简直是浪费银钱,他今日不在,明日可会来?” 第058章 密室杀人 “裴少卿” 姜离福了福身, “府上苏姨娘患了惊郁之症,病情颇为严重?,我来给苏姨娘看诊。” 裴晏目光在姜离和苏玉儿之间来回,一旁着?宝蓝万字纹直裰, 头戴孝巾的秦家三公子听得一惊, “薛……莫非您就是?那位薛府小神医?江湖上那位辛夷圣手?” 姜离颔首, “正是?我,三公子节哀。” 薛氏为长安五大世家之一,这位薛大小姐又盛名在外, 秦柯连忙拱手,“原来是?薛大小姐,实在是?失礼了,程妈妈把大小姐请来, 怎么也不说一声?如此慢待大小姐,我们怎么和薛伯父交代?” 程妈妈忙道:“姨娘的病等不住,是?老奴失礼了。” 姜离指了指手中方子道:“我是?医家, 来府上是?为诊病, 三公子不必客气, 裴少卿是?为了公务而来, 还是?先?问正事要紧。” 秦柯连忙应是?, 又看向病恹恹的苏姨娘, “姨娘,裴大人今日来, 还是?要问案发那天下午的事。” 苏姨娘一听此言,面色又苦痛起来, 程妈妈哀声道:“裴大人,我们姨娘那天晚上就已?经交代的清清楚楚了, 姨娘在病中,去见老爷真的是?打算过了年之后?去城外庄子上小住养病,也不想跟着?老爷再回朔北了,她就是?去恳求此事的。” 裴晏定声道:“如今秦大人之死疑点重?重?,而那天下午,你与他单独相处的时间最长,在此期间,便一点儿异常也未发现?” 苏玉儿红着?眼道:“当时老爷从外头回来不久,还在三楼的书房看公文,我进去的时候,老爷一开始没?让我说话,等看完了手头的公文,方才问我为何而来,外头的人看我在里头留了两刻钟,可我也只和老爷说了一刻钟的话。” 她轻咳两声又道:“老爷一切如常,只心情不大好,听我说了不想去朔北后?,他更郁闷了,说到后?来差点争吵起来,我到底不敢忤逆他,便出书房回来了,当天晚上我没?有去花厅用膳,听到不对时,老爷已?经遇害了。” 裴晏沉吟道:“也就是?说,在你离开之后?秦大人才上了四楼?” 苏玉儿点头应是?,“府里人都知道,老爷每天晚上酉时过半礼佛,直到戌时过半,我当时看时辰不早了,也怕耽误老爷礼佛之事,我走的时候,管家铭叔还守在门外,二公子当时也等在书房外,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的。” 裴晏又问:“当时是?酉时三刻?” 苏玉儿确定道:“不错,我离开之时还看了一眼老爷书房的刻漏,确是?酉时三刻无疑,铭叔和二公子后?来应该也看到时辰了,我下到一楼之时,还遇见了大公子,大公子也能为我作?证。” 裴晏又问:“那两刻钟期间,你可听到四楼有何声响?” 苏玉儿直起身来,“声响?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啊,四楼是?老爷的佛堂,平日里不许旁人胡乱进出的,当时四楼绝不可能有人。” 秦柯看看苏玉儿,再看看裴晏,恭敬道:“裴大人,眼下是?怀疑四楼藏了人吗?” 裴晏缓缓摇头,并未答话,眼见一旁姜离带着?怀夕收拾医箱,他缓声道:“今日先?问这些,苏姨娘若是?想到了什么,随时找留在府中的大理寺差役来报。” 他说着?转身而出,秦桢欲言又止地望了苏玉儿一瞬,也连忙跟了上去。 医箱收拾好,姜离道:“你的病不可受刺激,今夜先?用药,明?日午后?我再来施针。” 苏玉儿躬身道谢,程妈妈先?奉上诊金,又亲自将姜离送了出来,刚出院门,便见裴晏在不远处的石桥边等候,“薛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程妈妈识趣地靠退,姜离上前几步,“裴少卿有何事?” 秦氏祖上家大业大,长安的大宅也置办的阔达显赫,内苑多曲桥流水不说,不远处的摘星楼更是?雕梁画栋,煊丽非常,二人所站之地,正能将整座摘星楼收入眼底。 “苏玉儿当真病重??” 见他竟是?疑苏玉儿装病,姜离道:“从脉象来看,确是?心病多时。” 裴晏自然信得过她的医术,这时又深深望着?她,“她们是?如何想到请你出诊的?她的病也不算生死一线。” 姜离面不改色道:“去薛氏的嬷嬷说她已?是?将死之人,我信了,便来了,并且她的病乃是?心病,并非看外表辨别轻重?,她此前有两次自戕之行,到这样的程度,这病也的确算得上危重?,所幸她的仆人对她十分尽心。” 顿了顿,姜离不打算放过机会,“怎么,秦大人的案子和苏姨娘有关?” 见裴晏眉梢微扬,姜离镇定地解释道:“如今长安城都在传秦大人的案子和江湖上那位小魔教阁主有关,但我看裴少卿适才所言,似乎不像外面谣传的,当然,大人若是?不便,也不必告知于我。” 裴晏看她片刻,又将目光落向摘星楼,“这座楼阙高四层,足有六七丈高,是?二十多年前秦图南的父亲修建,本是?府中赏景宴客之所,此番回长安后?,秦图南害怕被寻仇,便将日常起居全搬到了楼中来,一楼是?待客之所,二楼是?起居之地,三楼是?书房,四楼是?他礼佛的小佛堂,自回长安后?,他整日害怕沈涉川回来找他,时隔多年,沈涉川或许功力精进,护卫再多也仍有危险,再加上他也厌烦了时时被人守在跟前,于是?他命人改造此楼,为此他找了不少匠人,还去过将作?监打问,最终,他打算给整栋楼包一层铁板,以达刀剑不侵的效果。” “若只为保命,大可将所有门窗墙壁都用铁板堵上,但他知道长安城都在议论他,为了不让大家看笑话,他找了两家长安城最好的铁器铺子,令他们打造和这楼外表一模一样的铁板,有兽纹之地要雕刻兽纹,轩窗栅格也要做到与木窗一模一样,如此一来,自然极费工夫,至少三月才可功成,而在此之前,他为万全,先?让人用铁栅封窗,免遭偷袭。” 裴晏说着?看姜离一眼,见她听得认真,便继续道:“此楼厅堂阔达,每一层四面皆有窗牗,单一层便有二十来处窗棂气口,装好一层楼要三五天,如此耽搁下来,案发之时四楼的铁栅尚未装完,但四楼窗户距离地面足有五六丈高,除非轻功绝佳,否则常人难以攀入,而四楼的窗户已经被改过,窗口?更小不说,还只能从里面打开,因此他渐渐放下心来,后?来这些时日,除了管家秦铭时常在他跟前伺候,其他武林中人每日只需守在一楼便可,他也自在了许多。” 此刻已?是?夜色初临,前院方向灯烛通明?,摘星楼却是?一片漆黑,幽咽的哭丧声随着?夜风徐徐而来,在这寒意深重?的冬夜里,莫名听的人背脊发凉。 姜离沉声道:“秦大人已?算足够小心,这样高的高度,普通人的确难及,即便会些武功的,想悄无声息攀上去也不易,那谋害他的难道真是?其他的武林高手?” 裴晏看着?她,“其他的?” 姜离心头一跳,忙道:“距离秦大人遇害已?过两日,没?有见到那位小魔教阁主广而告之不是?吗?按他的性子,应该不会忍这般久。” 裴晏默了默,不置可否道:“但怪就怪在此处,即便是?最厉害的武林高手,进出屋子杀人之后?,也该留下痕迹才对,尤其凶手割下了秦大人的头颅,还把头颅带出挂了起来,而案发现场满地鲜血,但秦大人周身却是?一点儿人为痕迹也难寻 ,最重?要的是?,秦大人遇害最近的窗户被分成了四个?尺来宽的窗格,成年之人能勉强钻出,但钻出之时,须得费一番功夫,但我们检查过窗户内外,以及楼阁外墙、房梁等地,其上灰烬蛛网完整无痕,皆无任何人为攀爬的痕迹……” 姜离惊讶道:“一点儿痕迹也无?” 裴晏点头,“这栋楼坐北朝南,当日案发时,楼下正门守着?四个?武功不弱的护卫,府内其他主子则在摘星楼东南面的花厅中用晚膳,晚膳之后?,秦府三公子秦柯出门,沿着?花厅外的廊道往摘星楼走,走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往上一看,便看到秦图南的脑袋挂在四楼西?南边的檐角上,那檐角高挑,挂了颗人头十分显眼。” 姜离仔细往摘星楼看,裴晏道:“悬挂头颅的檐角附近倒是?发现了血迹,顶楼之上也有积雪损毁的痕迹,但找不到任何脚印,半个?脚印也没?有。” 姜离听得背脊发凉,那夜遥听裴晏与姚璋辩论,她还不明?白裴晏说的现场异样在何处,今夜细致听来,她才明?白秦图南遇害之诡异,“佛堂好似密室,凶手潜入密室杀了秦图南,不仅毫无痕迹地离去,还把秦图南的脑袋带了出来,他能把脑袋挂在檐角,只能是?站在顶楼屋檐边上,但又没?有留下脚印……” 这时,姜离又问:“案发现场没?有打斗?” 裴晏道:“没?有明?显打斗,也没?有剑痕刀痕,他们发现不对推门而入时,秦图南俯趴在地,腿还挨着?蒲团,人却往窗户的方向栽倒,其头颈断裂之处血流如注,将屋内地衣染红了大片,屋内没?有打斗,但有争执痕迹,秦图南不远处的茶壶和茶几倾倒在地,还有他礼佛的佛经也散乱一片,除此外,再无别的痕迹……” 姜离惊道:“那便是?有人闯入过。” 裴晏颔首,“最后?见秦图南的,是?管家秦铭、秦家大公子秦耘与二公子秦桢,当时秦家二公子先?见了秦图南,没?多时,大公子秦耘也找秦图南有事禀告,秦耘出来时,另外二人看到秦图南已?跪在了蒲团上,还吩咐他们,说晚膳之后?让秦柯去一趟,也因?此,秦柯成了第?一个?发现秦图南脑袋之人” 第059章 怕狗 随着顶上话音落定?, 裴晏飞身而上,秦柯见状更为惊讶,便去问一旁的九思,“裴大人是发现了什么?” 见姜离也一同过来?, 九思先向她问好, 又从一旁的竹架边拿过一根碧绿竹竿, 道:“三公子,刚才?我们在西面的竹竿堆里发现了一根带有?血迹的长竿,您来?的正好, 您可记得这里的绿竹何时?送入府中的?” 秦桢讶然?一瞬,“我们腊月初三回来?,中间父亲定?好改楼的方略,从十五开始装窗户上的铁栅, 这些竹子是十四运进?来?的,是为了绑手脚架,后?来?绑完了手脚架, 剩下的没用完一直堆放在此, 怎么会?有?血迹呢?” 他满脸疑惑地问完, 檐顶上的裴晏已?似游风落地。 他看向姜离, 姜离欠身道:“裴少卿” 裴晏点点头, 又示意秦柯看竹竿, “此竿两丈有?余,中间尚好, 但?有?两处竹节,因被砍剔了凸节, 血迹没入竹木中难以消除,便被保留了下来?, 适才?发现此处异样后?,我想到你们说过案发那夜,这里还留着至二楼的竹架,便命人往四楼窗外搜寻,搜了半晌,果然?发现了一处异样” 他示意四楼屋檐处,“这楼有?些年头,外墙之上生有?绿苔,前日搜索之时?,大理寺忽略了绿苔上的痕迹,今日发现竹竿上的血痕后?,再仔细搜查,便在四楼轩窗处发现了少许竹痕,并?且这竹竿末端亦沾了苔痕。” 九思指着竹竿末端,秦柯上前一看,果然?有?些不同异色,但?他不解,“可这一支竹竿能干什么?当夜这里的竹架只?到二楼屋檐处,若是成人拿着竹竿,倒是能碰到四楼的窗户,可也只?能把窗户推开吧?凶手是如何进?去谋害我父亲呢?” 裴晏道:“这竹竿上的血迹被清理过一次,此前多半是凶手将秦大人的头颅带出之时?沾上,但?如何沾上,尚难断定?。” 秦柯看向挂过秦图南头颅的屋檐翘角,“莫不是……用竹竿把我父亲的头颅挂在了飞檐上?当时?血迹顺着竹竿而下,从而沾上了竹节?” 裴晏看向西南檐角,“确有?这般可能,但?若是如此,凶手当时?即便站在竹架最外围,身量加上臂长,得有?丈余才?够得着。” 摘星楼是四角攒尖顶,飞翘的檐角比屋檐要?高出不少,再加上竹架的位置并?未在檐角正下方,则需要?格外身高手长之人拿着竹竿才?可能碰到,如此推算下来?,凶手的身高至少有?七尺多,莫说秦府,便是长安城,七尺有?余之人也不算多。 秦柯想明白此处,又道:“那……那莫不是这竹竿是用来?借力的?父亲的头颅挂在四楼,可四楼三楼的楼檐之上都没有?半点儿?足迹,有?没有?可能是武艺高强之人,想要?借力而上,因那窗口不大,跃入极难只?能钻入,所以需得有?一物支撑?” 裴晏看向楼上,“竹竿末端在外墙留下的痕迹不重,若是承一人之力,痕迹不可能如此之轻,即便是借力而上攀在别处,但?窗外房梁之上灰尘满布,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不合常理,除非此人极瘦小且身法?迅捷。” 秦柯想不明白,喃喃道:“极其瘦小,要?么是女子,要?么……是孩童?” 裴晏这时?看向姜离,“薛姑娘既然?来?了,不妨帮我一个忙。” 姜离正想打听案情呢,闻言自是求之不得,上前半步道:“大人吩咐便是。” 这般热络倒令人不惯,裴晏深深看她一眼,“你跟我来?” 见裴晏走向正门,姜离精神一振,让怀夕等在下面,自己?快步跟了上去,她脚步轻快,目光雪亮,可不想进?了大堂,裴晏忽然?回头看了过来?,姜离连忙将面色一肃,一本正经地打量楼中布置。 摘星楼乃是四层明间,楼梯间位于大堂正后?方,二人穿过锦绣华丽的前堂,沿着木梯往上行去,二楼与三楼连接着通往秦图南卧房和书房的甬道,又因楼中只?住他一人,每一层都布置的极为华丽,姜离路过楼道时?一扫而过,待上四楼,两个大理寺差役正守在楼梯口,而楼厅之门大开,一眼扫见里头是两间分隔开的静室。 左手边偏小的一间,摆放着低低的榻几与一套极有?禅意的文房四宝,似是秦图南抄写经文之处,而右手边更阔达的一间,便是秦图南礼佛之地。 刚走到佛堂门口,姜离便是一惊,这佛堂虽比不上寺庙阔达,布置的却比庙里更为堂皇,打眼看去,还当此处是哪位高僧的道场。 佛堂内幢幡挂满墙壁,屋顶之上亦以写满了梵文的五色经幡铺就,正南与东面摆放着两座木制佛龛,一供奉释迦摩尼佛,一供奉药师佛,佛龛前设有?贡台,贡台之上香烛、□□、果品点心摆的满满当当,而佛龛之上,各自挂着一顶垂着流苏的明黄宝盖,其上绣满五彩祥云,华美不可方物,而佛像虽只?有?两座,但?西窗处还悬着第三顶宝盖,可宝盖之下并?无佛龛,只?铺着一张打坐用的厚厚毡毯。 佛堂布置令人咂舌,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遍布冻结血色的地面。 秦图南的尸体虽被抬走,但?其尸体形状被大理寺用炭笔一目了然?地描画了出来?,姜离便见秦图南的尸体自北向南俯趴,脖颈在毡探跟前,腿却还在蒲团方向,而毡探以南,是倒地的茶几和一套碎裂的茶具,茶水与血迹混在一处,又流进?了铺满地板的锦绣地衣之中,导致此刻看过去,释迦摩尼佛前的地衣上尽是黑糊糊的血色,连下脚之地都难寻。 姜离能想象出案发当夜,众人上楼看到的是何等血腥可怖的一幕,再加上堂内繁复艳丽的密集幢幡,便是此刻,也令人不寒而栗。 裴晏在旁道:“当日秦大人遇害之时?,起初我们并?未发现不妥,但?今晨,我们在地衣角落发现了些许飞虫尸体,尚不知何故” 姜离跟着他走向药师佛佛龛之前,“飞虫尸体?” 佛龛上放着一张油纸,油纸之上躺着四五只?黑色虫尸,如今天气严寒,有?飞虫便罢了,飞虫还全死了,这的确古怪。 姜离也不嫌恶,仔细看了看,道:“是衣蛾。” 说着,她看了一眼屋内的地衣,又倾身拈了拈,“是羊绒地衣,这地衣想必是从前的,此番布置佛堂之时?被拿了出来?,因常年储存,以羊毛为食的衣蛾在其上产了卵虫,还放在库房也就罢了,铺到佛堂之后?,此处有?火笼,屋子里热起来?之后?,衣蛾便会?破卵而出长成飞蛾……” 裴晏点头道:“不错,这楼里当初是为赏景之用,并?未铺设地龙,因此只在各房中准备了火笼,案发当日,是府里管家秦铭提前半刻钟烧了炭送上来的,若秦图南不礼佛,这屋子便冷着,是因为太冷才?死了?” 姜离摇头,“这地衣极厚,衣蛾平日里会?钻入地衣中,暖和起来?才?会?出来?。” 裴晏道:“虫尸就在药师佛近处的地衣之下发现,早间我怀疑过屋子里出现过毒物,但?搜查了半天,并?未发现线索。” 姜离是扫视佛堂一圈,又上前去看地上的血迹和那一套碎裂的茶具,片刻,又起身看两座佛龛上的香炉,裴晏道:“茶具、茶水和那夜的燃香我们都看过,并?未发现明显毒性,你精通药理,再仔细看看。” 姜离一时?拈了残茶来?看,一时?又拈起香灰轻嗅,但?都摇头,“的确无毒。” 说着,她又看向西侧窗格,便见靠近窗户的墙壁和窗框之上皆有?血迹,且那血迹成不规则之状,像是撒上去的,而非喷溅上去,倒是毡毯和地衣上血迹凝成硬块,当是流血最多之处。 姜离忽然?想到一事,“秦大人的头颅是怎么挂在屋檐上的?” 裴晏看向释迦弥勒佛右侧的墙壁,“秦图南那日挽发髻于顶,又戴了一根银簪,凶手将墙上的一道细长经幡扯下来?,又胡乱地缠在他发冠银簪之上固定?,后?又挽了个结挂在了飞檐上,已?经查问过,经幡的确是佛堂内的无疑,而凶手打结打的十分粗糙,似乎十分惊慌害怕,但?即便如此,屋子里并?无他留下的脚印、指印等痕迹……” 天气严寒,地衣和毡探沁了茶水与血迹,被泡的发胀之后?又冻成了硬块,姜离避开血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西窗之前,窗户没有?了铁销,此刻一拉便开,刺骨的寒风汹涌而来?,直令姜离呼吸一窒,她定?了定?神往外看去,先在三楼屋檐靠里处发现了几点血迹,再往西南看时?,西南飞檐正下方亦有?血滴。 从窗口到飞檐足有?一丈来?远,若是窗口足够大,武艺高强之人飞荡过去不是难事,可如今怪就怪在窗口只?能容成年之人钻进?钻出,武功再高强之人也需借力之处,可偏偏,窗框房梁窗沿之上毫无人之痕迹…… 看着看着,姜离望着窗沿上带血的冰凌微微一愣,再回头一看,又面露恍然?,裴晏见之不对,走过来?道:“想到了什么?” 姜离不甚确定?道:“如今天寒,门窗缝隙结霜是常有?之事,但?那得是在常年温暖的屋子才?易结,可按大人说的,这佛堂每天也就暖和一个时?辰,不至于结冰凌才?对,不过我又想,这里倒了水,还有?血迹,或许也能结。” 她看一眼距离堂门不远处的铜火笼,又退后?两步看墙壁上的血色,那血迹沿着墙壁而下,颜色极淡,已?经快干涸,姜离又觉的有?些奇怪。 裴晏上前来?道:“这血迹应是凶手离开时?在窗口蹭到,亦或是秦图南的头颅滴血滴上,这并?无异常,但?奇怪的是血色淡,且没有?凶手的指痕掌痕,我怀疑案发当日,这窗台之上也结了冰霜,冰霜化后?淡了血色。” 第060章 猎犬食人 马车辚辚而?行?, 姜离一颗心?也沉入了谷底。 自她在寿安伯府与?裴晏重逢,她自认并?未露出破绽,时隔五年?,她不仅容貌易改, 就连脾性也与?从前不同, 即便年?岁、医术与?从前的自己相当?, 但只凭这些,又怎可能认出她来?当?年?,她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了火场里。 但裴晏, 似乎在很早便有了异样…… 新娘屠夫案里主动请她验尸,又将不可外?传之案情坦诚于她,大理寺班房里的霍山黄芽,裴老夫人处的辛辣午膳和香甜透花糍…… 此前种种尚能解释为巧合, 但与?今日发乎于本能之举串联起?来,答案便只有一个裴晏知?道她是谁,且在很早的时候便知?道。 姜离眉头越皱越紧, 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错。 怀夕见她这般凝重, 担心?道:“姑娘, 出了什么事不成?” 姜离深吸口气, 强迫自己定下?神来, “的确有点儿计划之外?的变故, 还不知?是好是坏。” 怀夕微讶,“和秦大人的案子有关?” 姜离看了一眼掌中丝帕和油皮纸包, “和案子无关,你不必担心?, 至少我现在已经洞悉,正?好, 好好看看他想做什么。” 她言语不详,怀夕不知?姜离说的“他”是谁,只当?她想到了案子的蛛丝马迹,待等回盈月楼,一进门姜离便将那油纸包打了开。 她净了手?,又找来竹镊和柳叶刀,一点一点清理那烧焦的炭末,待将表面烧焦的碳灰刮去,便见其芯子呈棕褐色,“尚未炭化,像何种根茎。” 怀夕在旁帮忙,“可是药材?” 姜离细细嗅闻,但奈何这点儿余末早已被烤干,一时辨不出是何物,待将其他几块炭末也如此清理出来,除了棕褐色木制感外?,性状气味儿无一可辨,姜离又仔细研究片刻,最?终摇头,“烤脆了,辨别不出是何物。” 怀夕道:“会不会是香料?” 时人焚香,确有将香料直接埋入火灰中的,但姜离道:“若是别处或有可能,但在佛堂不会,秦图南对?佛堂极为看重,既点了佛香,便不会再焚别的香料,这东西要么是我想多了,要么便极其关键,可惜我于识药一道还是不够精湛。” 姜离想了想,“明日去药房看看。” 既存辨药的心?思,第二日一大早,姜离便找来薛泰,往薛府自己的药房而?去。 薛泰不知?她要做什么,边走边道:“府里常见的药材都有,但都不多,是以备不时之需,早几年?府里还有一位常驻的府医,但老太爷过世之后,那位大夫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请辞后回老家去了,这几年?府上有个大病小病的,都是去太医署请金太医。” 药房在薛府西北方向?的库房南侧,占了跨院的一整排厢房,到了房门前,薛泰拿出钥匙开锁,一进门便见满满两面墙的药柜,姜离有些满意,“我想看看府里备了哪些药材,您尽管去忙吧。” 薛泰应好,还是留了个小厮在门口听吩咐。 姜离扫视一圈,从西边的药柜查看,药柜上整整齐齐排布着百多个抽屉,薛泰嘴上虽说只是为了备不时之需,但每个抽屉里装着的药材分量都不少,姜离怀疑秦府发现的异物取自根茎,便专门挑根块茎节类之药对?比。 怀夕在旁帮忙,主仆二人用?一早上对?比了三十多种药材,虽选出了几样疑似之药,却想不明白其间道理。 姜离道:“三七类不可能,参类也不像,附子、枯萝,天葵根、鬼扇,何首乌……都不对?,这里面的药虽也有微毒的,可烧在火里有何用??” 姜离百思不解,怀夕看了一眼还有大半抽屉未打开的东面药柜,道:“那便不是这些,只是咱们把这些看完,只怕得花上一日功夫,秦府那边您还去吗?” 姜离吩咐门口的小厮,“去给门房上的长恭说一声,让他跑一趟秦府,就说今天傍晚时候我再过去” 小厮连声应是,姜离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又转身去开抽屉。 怀夕在旁道:“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九,明日便是除夕了,看样子那秦大人的案子年?前是破不了了……” 说着话,她朝外?看了一眼低声道:“也不知?阁主在何处过年?。” 姜离指尖未停,轻声道:“小师父多半有落脚之地,他来无影去无踪,我如今在薛氏,更?难见他,除非他有事寻来。” 院子里无人,怀夕便又道:“姑娘快过生辰了,刚好阁主在长安,到时候阁主肯定会陪姑娘过生辰的,这几年?阁主从未错过姑娘生辰。” 说至此姜离心?底一暖,又轻声道:“拱卫司的姚璋抓着小师父不放,他能不能留到十五还不一定,且小师父这几年行踪无定,也从不说沈家的旧事,他此番回来除了秦图南之外?,或许还有别的未了之事也说不好。” 怀夕不免愤愤,“阁主虽杀了不少人,但他救的人更?多,当?年?盘龙门被陷害,若非阁主救下?奴婢,奴婢早死在那些恶贼手中,若非姑娘医术高明,奴婢也没?有今日,阁中之人都愿听阁主驱使,可阁主不愿假手于人,奴婢也很无奈。” 说至此,姜离手?下?动作快了些,“不管怎么样,先弄清楚秦图南因何而死。” 药典上记载的药材有四五千种,其中根茎类药材则有一百多种,但这百多之数只是类目,每一类之下?又有分支若干,细算起?来则有数百,若是未被灼烧的药材也就罢了,偏偏那点儿微末性状全无,姜离再博学仔细,此刻也头绪全无。 如此忙碌至酉时,药房桌案上已摆出二三十种药材,但对?比下?来,未无结果,见天色不早,姜离想着已承诺每日看诊,只好先去往秦府。 马车辚辚而?动,姜离沉着眉眼一路上都在苦思,待到秦府之外?,她才打起?精神入府。 此刻已是夜幕初临,秦府前院中盏盏丧灯次第而?亮,隔着院墙,姜离只听闷闷的呜咽声随风而?来,今日秦柯不在前院,是程妈妈得了信从内苑迎了出来。 程妈妈见了礼,打着灯笼在前引路,又边走边道:“姨娘昨夜又多睡了会儿,白日里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没?再把死啊活的挂在嘴上了,您果真是妙手?回春。” 姜离便问?:“苏姨娘可对?嬷嬷说过心?事了?” 程妈妈迟疑道:“姑娘当?真觉得姨娘有心?事隐瞒?” 姜离道:“她这病乃是长期情志不舒导致,你只说她是从你们夫人故去之后伤心?病倒,但据我所知?,她和你们夫人并?无亲缘,便是至亲过世,也难到此地步,此外?从她脉象来看,她应常有惊妄之状,因此才怀疑她多半有何心?结未解。” 程妈妈叹道:“您说的不错,别说您了,就是老身也奇怪的很呢,夫人虽然和我们姨娘投契,可二人至多算半个知?己,老身当?初也没?想到夫人一走,姨娘也没?了魂儿,她在老爷妾室之中排第五,今年?才三十有三,年?纪轻轻还有大把时光,若是老爷身子康健,便是得个孩子也是有可能的,但自从夫人去后,本就不争宠的她连一点儿讨好老爷的心?思都没?了,时不时还冒出些骇人之言……” 姜离生疑道:“哪般骇人之言?她入府多少年?了?” 程妈妈欲言又止,“入府十二年?了,早年?有过一次身子,可孩子未保住,还留下?了病根,她本就是个淡泊性子,凭着会唱南曲儿,这些年?就算没?孩子,在老爷面前也有两分脸面,至于……” 程妈妈后一问?答得详细,前一问?却有些回避,姜离明白,便道:“嬷嬷若是不方便,不说便是。” 程妈妈苦笑一下?,往前院方向?看一眼,轻声道:“其实……我们姨娘就是为夫人不值,夫人当?年?是节度使家的大小姐,老爷虽也是名门之后,可那时秦氏没?落,老爷中了进士没?多久,也只是吏部一个五品小官,而?夫人那时和别人定过亲,只是她那未婚夫出了意外?,那门亲事便算了,那之后求娶夫人的世家公子不知?多少,但老爷也不知?怎么得了夫人父亲青眼,将夫人娶了进来,后来……您也看到了,我们老爷并?非专情之人,这些年?纳回家里的,养在外?头的不知?有多少,夫人面上风光,可也没?有几天开心?日子。” 姜离这时问?:“秦夫人因何病而?故?” 程妈妈轻叹一声,“是痨病,最?后那几日,日日咳血,府里连下?人都害怕,倒是我们姨娘没?白和夫人相交一场,还去照顾过几日。” 姜离有些动容,“那她便当?真是为了秦夫人而?病了?” 程妈妈点头,“是,也只能这么想了。” 说话间入了内苑,姜离一眼看到摘星楼内亮着灯火,“是何人在楼内?” 程妈妈道:“应该是裴大人。” 姜离眉梢微扬,先往汀兰院去,跟着程妈妈一路入上房进得内室,便见明芳守在苏玉儿床畔,苏玉儿靠着引枕发怔,明芳却脑袋一垂一垂地打着瞌睡。 程妈妈眉头一竖,“明芳!你这丫头又打瞌睡!都半年?了还学不好” 明芳骤然惊醒,连忙站起?来往床边缩,程妈妈还想骂,但想着姜离在,只好狠瞪明芳一眼忍了下?来,“姨娘,薛姑娘来了” 苏玉儿直起?身子问?候,明芳见状连忙道:“奴婢去看药熬好了没?有。” 她说完一路小跑着离开,程妈妈见状还是忍不住低骂了一声,姜离落座给苏玉儿诊脉,好奇道:“这丫头来了半年??那从前的丫头呢?” 第061章 惨死 “二公子昨夜为老爷守夜守了一晚上, 直到今早卯时过半才回屋歇下,您适才让小人去找二公子时,小人叫门叫了半晌里头?也?未应答,二公子脾气暴躁, 他这会?儿也?才睡下两个时辰, 小人在外等了会?儿, 却?听里头?狗叫的厉害……” “且那狗叫不?是在东厢狗舍,而?是在公子那边,小人便想, 怎么狗叫的这么厉害二公子却?没有反应?难道不?是二公子招狗过去的?门从里面闩着,小人便破开窗纸往里看,这一看,小人当?时就吓得没了魂儿, 小人看见二公子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那几条猎犬还?在舔地上的血……” 秦铭跟在队伍中间,一边说一边干呕, 其他人听得面色煞白, 待到了秦桢院子门口, 便见得了消息的小厮仆从们都挤在门口探看, 见裴晏来了, 所有人立刻往两边让, 不?远处的回廊上,秦家大公子秦耘正一瘸一拐地过来。 “二弟被狗咬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一边走一边喝问, 裴晏听见院内犬吠不?断,便先入了秦桢院阁。 这是处一进?独院, 一进?院子,犬吠声更是震耳, 秦桢养的猎犬本就是性烈之类,此刻七八只?一同?狂吠,哪怕上房门关着,动?静也?足够骇人。 上房三间颇为阔达,章平和四五个仆从站在西厢窗下,几人皆面白眼红地扶着栏杆作?呕,裴晏快步上前,从破口的窗户往内一看,剑眉登时拧起。 他回头?,便见姜离僵着神色站于中庭。 裴晏看向章平几个,“训狗师是哪几个?” 章平哽咽地指着身后三人,“是他们三个。” 三人齐齐上前行?礼,也?被此情此景吓破了胆,裴晏冷声问:“这些?狗平日里不?是戴着嘴笼,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 其中一人上前哭腔道:“小人们也?不?知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小人们离开的时候,分明是把东厢的门锁上的,那会?儿刚给狗放了狗食,自然也?不?必戴嘴笼,小人们也?不?知道狗怎么全都跑去了公子的寝房……” 裴晏道:“眼下这般犬吠,可能听出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一瞬,那人继续道:“听着比平日里更凶一些?,但从前也?是有的,这些?狗被二公子养的娇惯,除非有人故意招惹,否则应不?会?忽然发狂” 裴晏利落道:“开门将狗控制起来,九思?,带人帮忙。” 裴晏一声令下,九思?立刻带着大理寺差役们上前,裴晏回到姜离身边,“此地血腥,那些?猎犬也?有危险,姑娘可去院外等候” 姜离攥紧了袖口,犹豫一瞬,还?是转身而?走,到了院门处,正碰上秦耘到了跟前,他对姜离点了点头?,径直进?了院子,只?听众人撞开正门,几个训狗师一拥而?上,在猎犬更凶猛的狂吠之中,将所有犬只?都控制了住。 犬吠听得姜离惊心动?魄,这时,秦柯从院外姗姗来迟,“薛姑娘,我二哥当?真出事了?!” 姜离点头?,秦柯大步跑进?院内,他身影刚消失,又有几个披麻戴孝的妇人鱼贯而?至,打头?一人被侍婢扶着踉跄而?来,边走边哭道,“桢儿,我的桢儿,母亲来了……” 来者正是二姨娘胡氏,她是秦桢的亲生母亲,本在前院守灵,听到消息只?觉晴天霹雳,在她身后跟着的,乃是三姨娘魏氏,四姨娘何氏与七姨娘方氏,胡氏哭得惨烈,其他几人满脸惊恐,显然被猎犬杀人吓得不?轻。 胡氏到了跟前,院内却?有犬吠声越来越近,怀夕一把揽住姜离令她侧身,胡氏 几人也?吓得惊叫起来,却?是九思?带着人将所有猎犬移去别处。 小厮仆从们也?纷纷退远,胡氏则以最快的速度进?了院子。 又等了等,怀夕道:“姑娘,走远了” 虽未直面猎犬,但这片刻姜离掌心已溢出一片冷汗,而?她回头?的刹那,面色更是一变,只?见青石板铺就得地上,一串血色狗脚印触目惊心。 “啊桢儿!我的桢儿……” “老天爷啊,桢儿” 胡氏已进?了屋子,姜离进?院时,只?听到她撕心裂肺的悲呼,很快,又传来婢女们的惊叫,等姜离走到门口,便见两个婢女将胡氏背了出来,姜离拦住,抬手给胡氏问脉,很快道:“是悲恸过度的惊厥之症,用?人参、石莲肉、莲须、麦冬、远志、芡实、甘草的安神汤方给她饮下,半个时辰后便可醒来。” 婢女连连道谢,背着胡氏而?去。 姜离这时跨入上房,待看向西厢,连她都觉眼前一黑。 西厢布置的锦绣奢华,秦桢的床榻摆在最西面靠墙之地,此时床榻上一片凌乱,而?秦桢仰躺在屋子正中的血泊之中,周身衣袍被撕碎,只?余寸缕遮挡。 其头?皮被撕掉大半,鼻子和左侧面颊也被狗咬掉,右侧面颊亦被撕的破碎,一块血淋淋的脸肉半落不?落的掉在腮边,下唇亦被撕咬得露出牙床,若非还?能看出个大概体貌,简直让人辨不?出他到底是不是秦桢。 而?目光往下,他十个手指只?剩半数,胸腹之地有大块大快的创口,几处隐隐可见内脏,手臂和双腿被啃食的血肉模糊,关节处皆可见骨,左脚也?被啃食的只?剩半个,其余还?算完好的皮肉上,狗牙狗爪撕咬出的血痕令人不?寒而?栗…… 姜离脑海中浮现出幼年被村犬袭击的情形,强压着胃里不?适细细打量整间屋子。 秦耘和秦柯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窗口方向,皆狠狠捂着嘴,他们已看了半晌,此刻再忍不?住,都冲出屋子“哇哇”呕吐起来。 裴晏这时道:“床榻之上也?有血迹,被子和锦褥被扯带下来,遇袭之时,秦桢应睡在床上,这扇门没有落闩,而?对面东厢的锁,却?被破坏掉了。” 随着裴晏之语,姜离看向东厢,果然看到铜锁虽未打开,铜扣却?已被撕扯落地,门扇之上尽是狗牙牙印,连门框都被撕咬出缺口,直看的姜离汗毛倒竖。 姜离视线在两处厢房之间来回,“秦二公子的床榻距离东厢门口不?过四五丈远,狗是从东厢冲出来的,凭它们咬门撞门的动?静,秦桢不?可能听不?见,既是如此,狗群冲过来的时候,他怎么还?躺在榻上?” 裴晏仔细看残缺不?全的尸体,“地上有指痕,有移动?过的爬痕,秦桢定是挣扎过,但痕迹不?多,爬过的距离也?短,表面看最致命的伤应该是在他颈子上,他是习武之人,佩刀就在不?远处的墙上挂着,哪怕狗群冲过来的时候他还?在睡梦中,凭他习武之人的力气,也?有机会?拿刀驱狗。” 姜离眸子微眯,“遇袭的时候他睡的太死,等到剧痛让他清醒之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说着话,九思?去而?复返,看一眼地上尸体,他也?一阵恶寒,“公子,把狗安顿在外头?的杂物间了,小人检查过了,每只?狗的嘴巴爪子上都有血,应该是群起而?攻,秦桢的小厮章平和他的训狗师也?过来了……” 裴晏道:“往衙门送消息了吗?” 九思?点头?,“送了,宋仵作?应该很快就到。” 裴晏颔首,走到中堂问话,这时秦耘和秦柯都吐完了,都红着眼在旁悲叹。 秦耘道:“我早就说这些?狗太凶了,不?宜养那么多,更别说还?养在身边,二弟偏偏不?听,如今出事了,我、我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秦柯也?哽咽道:“大哥劝过,我也?劝过,可二哥非要把狗当?人照管,但畜牲就是畜生,这一发狂性,连二哥这做主人的都吃,我……呕……” 一言未完,他又出门吐起来。 裴晏看向章平,“你们几个进?来,看看东厢之中可有异样。” 章平应是入屋,又朝东厢走去,“这里本来是一间暖阁,家具都齐全,二公子回来之后心疼几条狗没有狗舍住,便说把家具都搬空,把狗放在他近处,如此想看随时都能看到,家具搬空之后屋子倒也?宽敞,八只?狗这些?日子住的很好……” 随着章平所言,裴晏走入东厢,姜离也?往门口走去,便见东厢北面靠墙放着一排食槽和水槽,而?屋子西面则是几张极厚的毡毯,是猎犬们睡觉之地,除此外,屋子东面还?放着几个粗麻绳缠住的木桩与人偶,其上牙印斑斑,似乎是给猎犬们磨牙之处。 章平红着眼道:“每一天要给它们送三次狗食,每一次都有上好的鲜羊肉,有时候还?有活鸡活鸭活兔子,扔进?来之后任由他们捕食。” 裴晏走向食槽,便见食槽之下果然留有鸡鸭羽毛,缝隙内还?有可疑的血迹,他眉头?拧起,“如此喂食活物,就不?怕这些?狗伤人?” 章平道:“公子对此是有防范的,平日里但凡牵出屋子,都会?给狗带上嘴笼牵上绳子,只?有在这屋子里,方才不?管这些?,且这些?狗平日里是认主的,从前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外出打猎,从未对公子有任何攻击之行?,这也?是公子为何如此喜爱的缘故。” 裴晏眼底闪过一丝异色,“昨夜最后一次喂食是何时?” 跟来的训狗师傅道:“是四更前后,昨夜的狗食是厨房切好的鸭肉,还?有蒸好的番薯南瓜之类的熟食,我们来的时候几只?狗都很平静,倒好狗食和水之后,我们便离开去睡觉了,今日午时是第二次喂食,因此我们只?需午时再来便可,可没想到……” 第062章 忌日 “公子从昨夜二?更天开始守灵, 一直守到今晨卯时过半,最后?一次用膳是昨夜子时前后?,吃了一碟子点?心,后?半夜只用了两壶参茶, 第二?壶茶是在四更天沏来的, 当时灵堂里只有二?公子和小人, 外头跪着的下人们时不时进来添灯油烧纸钱。” 章平瑟瑟说完,又看向面前摆着的一套茶具,“沏茶的茶壶就是这一套, 是小人去茶水间找管茶水的张师傅要的,第二?壶茶要完,他就去歇下了,茶送到灵堂之后?, 公子饮了六七盏吧,这一壶大概是十盏的量……” 眼下在秦桢院中?问话,章平身后?还有一老一少两个仆人, 章平话音落定, 年轻些的小厮惊慌道:“小人晨起之后?来灵堂收茶壶, 那时候天还没大亮, 小人把茶壶拿回去, 只将剩下的茶水倒在了水沟里, 又把茶壶茶盏都清洗干净放在了橱柜里,小人没想到二?公子会出事, 小人往日?也是这么?做的,若没及时清洗, 师傅会责骂小人。” 一旁年长的老仆道:“启禀大人,确是如此, 阿文是个手?脚麻利的,当时我们都没想到二?公子会出事,沏茶之时章平也是看着的,小人绝不敢动手?脚。” 章平在旁点?头,裴晏和姜离对?视一眼,都没想到会出这般岔子。 裴晏道:“你们二?公子回去之后?,也再未饮茶?” 章平点?头,“不错,回去之后?二?公子倒头就睡了。” 这时九思拿着两张证供从外头进来,“公子,昨夜在院子里哭丧的人也问了,他们说的和章平说的差不多,昨夜有六人进出过灵堂,灵堂里大部分时间只有章平和二?公子两个人,守灵期间,二?公子和章平都打过瞌睡,但没出别?的乱子。” 章平脑袋垂得更低,裴晏问到:“四更之后?进过灵堂的有几人?秦桢离开之前,可有人进来过?” 九思翻看着证词道:“四更之后?进来过的有三人,秦桢离开之时无?人进来。” 裴晏又看向章平,“你家公子是离开之时便开始犯困?” 章平点?头,“不错,本来是要守到辰时的,但公子那时困狠了,便说不守了回去睡觉,走在半路,公子一直在打哈欠。” 裴晏上下打量章平一瞬,点?头,又看向九思道:“院子那边呢?” 九思忙道:“秦二?公子的院子和秦三公子离的近,三公子适才说了天亮之前的确听?到了狗叫声,可他都习惯了,秦二?公子晚上不给狗戴嘴笼,经?常夜半时分会叫,他们起先还为此生过不快,但秦二?公子不以为意,并?未改” “除了秦三公子,还有稍远些的秦管家那边也听?到了狗叫声,可大家都习惯了,也没人起身查看,我们在后?窗下发现的脚印不够全,只能大概猜出脚的大小,鞋印并?不特殊,又问了花圃周围的几处院子,无?人看到有人往花圃去。” 如此便是未找到有效线索,裴晏先令章平几人退下,又将管家秦铭叫了过来。 待秦管家拱手?行?礼,裴晏问到:“秦管家,你可知你们老爷礼佛之时,若是累了,会歇在何处?” 秦铭不知裴晏为何有此问,忙道:“佛堂窗下有一块毡毯,那里原本是打算供一座弥勒佛的,可老爷定制的佛像还未开光,便空了下来,老爷腿不好,那毡毯铺着是为打坐之用,但老爷若累了,也会在那里休息片刻。” 裴晏点?头,“有哪些人知道他这般习惯?” 秦铭想了想,“小人知道,老爷身边的跑腿小厮晴山也知道,其他人小人就不太清楚了,几位公子有时候也去佛堂找老爷说话,或许也知道。” 裴晏这时又问:“最近几天,有哪些人独自进过佛堂?” 秦铭有些不解,“单独进佛堂?小人和晴山都常进啊,有时提前去给老爷准备茶水,生火,等老爷从佛堂出来,又进去打扫,至于其他人应该没进过吧。” 裴晏默了默,吩咐道:“把晴山叫来。” 秦铭退出去,没多时晴山快步而入,待裴晏问完,晴山想了想道:“老爷刚回来不久,这习惯知道的不多,也没人问过小人,不过老爷从前在朔北府中?时,那里的佛堂更大,老爷是在佛堂里发了一张矮榻的,如今佛堂位置不够,老爷便没那么?讲究,三位公子……可能不知道吧,老爷礼佛之时不许人打扰,他们最多在老爷礼佛之前和快结束之时才能进去,那会儿?老爷多半起来了,至于独自进佛堂,这除了小人和秦管家别?人应没有机会,至于有没有人偷偷进去,那就说不好了,老爷的书房在三楼,三楼去四楼很近。” 晴山满脸惶恐,不知裴晏为何问此事,但他的回答也并无切实线索,令众人有些失望,裴晏令他退下,又将秦耘和秦柯一同请了进来。 问起秦图南在佛堂里的习惯,二?人对?视一眼,皆是茫然,秦耘道:“父亲在朔北的习惯我知道,但这里的佛堂没有安放矮榻,我还真不知他会在那打坐之地休息,并?且……父亲的寝房就在二?楼,也不是很远。” 秦柯也道:“对?呀,朔北府里,佛堂距离正院很有些距离,因此父亲常在佛堂歇息,如今也就上下楼的功夫,父亲为何在佛堂小憩?” 二?人神色不似作假,裴晏又问起独自上佛堂之事。 秦耘道:“独自去佛堂做什么??佛堂是父亲心中?禁地,我们不可能随便进去。” 秦柯也附和,“可不是,那里是非请勿入之地,我们可不会触父亲霉头。” 裴晏视线扫过二?人,道:“你们父亲遇害,你们都认为是沈涉川所为,那如今秦桢遇害,你们做为他的兄长弟弟,如何想?” 秦耘默然不做声,秦柯也蹙眉不知从何说起,他迟疑道:“二?哥脾性爆烈,对?我们也就罢了,对?下人们极是严苛,并?且看如今那凶手?害二?哥的法?子,我认为他定是府内之人无?疑,并?且此人身份不高,还对?猎犬的性情十分清楚,就更不会是外人。” 见裴晏有些赞同,秦柯继续道:“一来,可能是二?哥身边人,二?来,是府里其他被?二?哥惩罚过之人,但这些人不少,我也说不好是谁。” 言毕他看向秦耘,秦耘道:“确有此般可能,二?弟死的痛苦,还是被?心爱的狗咬死,这动手?之人必定恨极了二?弟,但能记恨到杀人的,我想不出是谁。” 裴晏颔首,又将章平唤到跟前,问道:“你跟了你们公子五年,把你能想到的,你家公子近几年惩治下人之事从实道来,尤其和猎犬有关?之事,就从你们这些身边人开始说起,包括你自己在内” 章平闻言表情一变,“大人莫不是怀疑小人?小人不敢的……好好,小人从实说便是了,我们二?公子性子暴躁,的确对?下人们动辄打骂,但二?公子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他的人只能他惩处,我们若是在外受了欺负,他也定是百般回护我们,哦,说惩治,小人是公子的贴身侍从,他惩治小人的法?子便是给小人戴刺脚圈,那脚圈可开合,里头有倒刺,走路时倒刺不断刺破脚腕,疼痛难忍,至少得戴个把时辰……” 章平说着面露苦涩,裴晏问:“他如此待你,你未心生怨恨?” 章平忙道:“小人不敢说毫无?怨言,毕竟那疼痛是真的难忍,但大人有所不知,小人的命是二?公子给的,六年前小人十一岁出头,还在长安街市上做乞丐,小人那时候极瘦弱,被?一群乞丐围攻,打的头破血流,命悬一线之时,是二?公子出手?救了小人,还把小人带入了府中?,有这份恩义在,小人断断不会记恨二?公子……” 裴晏目泽微深,“说说别?人。” 章平歪头想了想,“那先说赵师傅吧,赵师傅是朔北极厉害的驯兽师,二?公子请他来训狗一个月给他五两银子,这是外头的三倍,银钱给的高,二?公子的要求也高,大抵两年前来了一条新狗,赵师傅训了两月便被?公子带去打猎,可没想到打猎的时候,那狗竟然来抢公子马背上的还没死透的兔子,惊了公子的马,差点?让公子摔下来,公子大为冒火,便让赵师傅驮着那兔子与狗儿?赛跑,后?来狗儿?跑出狂性,扑上去撕咬兔子之时,把赵师傅肩膀撕下来一块肉,留了好大的疤……” 裴晏皱眉道:“如此他也不请辞?” 章平苦笑,“后?来公子多给了五两银子,赵师傅膝下有个患病的女儿?,每年都要用不少银钱,他便忍气吞声留下了,那之后?他愈发小心,幸好再没出过大事,与猎犬有关?的……哦还有一件……” 章平心有余悸地吞咽了一下,“一年半之前,公子身边还有个叫明思的小厮,他是新来的,人十分伶俐,本来公子很看重他,可他竟有赌习,见公子使钱大手?大脚后?,竟起了从公子屋里偷东西的心思,偷了五六次之后?,终于被?公子发现,公子彼时被?他偷去一把没怎么?用过的玉镇纸,审问下落之时他咬死不认,起先是杖责,公子见杖责无?用,便将狗食倒在了他身上,尤其……尤其倒在他下身……” 秦耘和秦柯眉头直皱,显然知道此事。 九思听?得背脊发凉,忍不住道:“后?来呢?” 章平白着脸道:“后?来他那物儿?被?猎狗活活咬去了……” 九思倒吸一口凉气,“真狠啊!” 章平继续道:“后?来倒是招了,但也来不及了,公子又把他送去医治,命是保住了,人却被?废了,但公子没把他赶出去,让他留在府里打杂,他如今虽然没在公子跟前伺候,但在车马房里跑腿,好歹饿不死就是……至于公子身边其他人,被?猎犬重伤的没了,公子生气之时喜欢拿鞭子打人,大家多多少少都挨过些鞭子,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 第063章 年礼 薛琦一语成谶, 眼见二更已至,等在朱雀门?外的小厮还是没看到他出宫的身影。 消息传回薛府,正院之中,薛瑀看着已经打起瞌睡的薛灏, 叹息道:“罢了, 传年?宴吧, 大哥多半是耽误在宫里了。” 姚氏应声吩咐下去,薛沁垮着脸道:“这几年?也就前岁除夕爹爹在家里用了年?宴,前几年?和去岁, 爹爹都被陛下留在宫里,四更天才归家,今年?都第六年?了,怎么陛下还未释怀, 陛下年?纪也在那了,也不当心龙体……” 薛瑀不赞同道:“沁儿,莫要胡言。” 薛沁朝外看了眼, “这不是在咱们自己?家里嘛, 我还记得小时?候, 每逢除夕宫里都要往府里赐宴, 有几年?宫里还大宴群臣, 从除夕热闹到初二, 十岁那年?,陛下还登上朱雀楼与万民同乐, 不能因为一个皇太孙连年?也不过了。” 薛瑀无奈,“你这孩子, 那皇太孙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陛下更对他给?予厚望, 他被害,陛下失去的不止是小孙儿,还是……” 见薛沁定定望着自己?,薛瑀止住话?头?,“总之,陛下为天下之主,他勤政爱民,底下臣工自然也只能陪着。” 薛沁眼珠儿转了转,“四叔的意思?,莫不是说陛下有意越过太子殿下?” 薛瑀轻嘶,“你一个姑娘家……” 薛沁忙不敢说,却是笑道:“知道了知道了,若是如此,那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皇太孙李翊乃是宁侧妃之子,他若做了皇帝,哪还有薛家立足之地?他死了,这对薛家而言自然不是一件坏事,薛瑀见她口无遮拦一时?有些头?疼,目光一转,见姜离眼观鼻鼻观心并?未多问方才松了口气?。 年?宴送入正院,珍馐佳肴香气?扑鼻,奈何家主的位子空置,到底显得冷清了些,见薛琦依旧没有归来的样子,薛瑀径直吩咐开筵。 时?辰已晚,众人强撑笑颜用膳,不过片刻,薛灏便瞌睡的坐不住,他年?纪尚小,杨氏只好先带着他退了席,如此一来,这年?宴便越发没了滋味,而姜离一个外来人就更是心不在焉,小半个时?辰之后薛瑀宣布散宴,要守岁的回各自院中守岁便可。 姜离求之不得,带着怀夕回盈月楼去。 薛府内灯火通明?,天穹之上却是一片阴云密布,待回了院中,姜离先赏了吉祥几人压胜钱,又吩咐她们早早歇下,自己?带着怀夕上了二楼。 屋内地龙暖热,她却推开窗户看向漭漭夜色,“不知今夜小师父在何处。” 怀夕也眼巴巴道:“不知阁主会?不会?来见姑娘。” 姜离也有些期待,“这几年?寻常时?日就罢了,但过年?时?小师父总是在沧浪洲的,如今回了长?安倒多有不便,但如今,姚璋不会?放过小师父,我倒希望他藏在某处莫露踪迹,当然,他最好是离开长?安。” 怀夕哼道:“便是阁主遇上姚璋,姚璋也定不是阁主对手,连他父亲都不是阁主的对手呢,何况已经过了七年?,阁主已更为精进。” 听怀夕如此说,姜离眼底也浮起几分意动?,她拿了医书来看,不时?听窗外动?静,但直等到子时?,盈月楼外仍然只有幽咽的夜风声。 子时?已过,便是景德四十年?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姜离推开窗一看,只见外头?不知何时?已开始落雪,她叹了口气?道:“罢了,小师父不会?来了,无论?他在何处,祈望他福延新日,庆寿无疆罢。” 翌日正月初一,昨夜晚归的薛琦与薛瑀二人早早官服严整,待阖府上下来道吉纳福后,便坐上马车赶往朱雀门?,今日乃是元日大朝会?,文武百官皆不可缺席。 送走了他们,姜离往蓼汀院去。 到了院门?口,却难见简娴,只与芳嬷嬷在门?外说话?。 芳嬷嬷叹道:“昨夜除夕,外头?四处皆是炮竹声响,夫人受了惊吓,一晚上神志不清,有些发病的前兆,幸而用了药暂且将病况压制了住,这会?儿夫人还在睡着,今日也不太平,夫人若是能多睡会?儿倒也极好。” 姜离心底发沉,“用的药可还足?” 芳嬷嬷应是,“大小姐放心,这些奴婢操办多年?了,不会?出岔子,奴婢知道您有心,但夫人这光景,每年?过年?都是如此过的,也幸而她病中只当每日都是端午,每日都在过节,您也不必挂怀。” 姜离往院中看两眼,“等开了春,母亲应会好许多吧?” 芳嬷嬷应是,“每年?春暖花开时?便是夫人病情最稳定之时?。” 姜离默了默,“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母亲的病如何治,如今已有了几分打算,待入了二月暖和起来,我便试着为母亲看诊,嬷嬷以为如何?” 芳嬷嬷虽有些犹豫,却足够信任姜离,自是应下。 姜离心底一定,又说了一会儿话方才离开,正欲回盈月楼,吉祥从外快步而来,“大小姐,东宫的赏赐来了,各家送的年?礼也到了,姚姨娘请您过去” 姜离眉梢微扬,再往前院去,刚进院门?,便见这片刻功夫中庭内已摆满了箱笼,姚氏正恭恭敬敬地与一个东宫内侍说话,薛沁穿着一袭银红裙裳,正没好气?地望着她。 姜离缓步近前,那内侍看见她,忙赔笑行?礼,“给大小姐请安了,今日一早太子妃娘娘在入宫拜见陛下之前,便吩咐给?府上送来赏赐,这一盒子东珠是娘娘从贵妃娘娘赏赐之中挑出来专门?给?您的,您看看喜不喜欢。” 内侍将尺长?的锦盒打开,里头?赫然满满一盒拇指大小的圆润东珠,怀夕在姜离身后看的两眼放光,姜离也笑道:“自是喜欢,多谢娘娘赐下。” 内侍满意地合上锦盒,“好,那小人差事了了,就回宫复命了。” 姚氏不敢托大,殷勤地送上封赏,又多走几步将人送出院门?。 人一走,怀夕忙不迭捧起锦盒,爱不释手,薛沁在旁轻哼,“长?姐这丫头?,出了府门?,可不要摆出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免得叫旁人看轻了我们薛氏。” 姜离但笑不语,姚氏笑意勉强地上前来,“大小姐,还有这些,都是点名给?大小姐的年?礼……” 姚氏指着大大小小的锦盒,“简家的,宜阳公主府的,还有寿安伯府、广宁伯府,还有裴国公府,虞府,这一家是益州刺史府上的,我们家和他们家并?无交情,适才听泰叔说是大小姐义诊之时?救了他父亲?” 姜离应是,目光扫过这七八个箱笼锦盒,最终,又落回裴国公府送来的锦盒上。 她上前将盒盖打开,便见里头?是两本书页泛黄的古籍,她不明?所以地翻了翻,很快神容一振,薛沁见状也伸着脖子上前,看清盒内之物,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是两本书?不愧是裴氏,裴世子当年?才名极盛,如今送年?礼也送书,实在是……” “啪”的一声,姜离将锦盒一盖,又顺手抱起,“三妹妹可曾听过前朝有位医圣,曾著过一套名为《针方要略》的医书?” 薛沁好歹喜欢以才女自居,即便不会?医道,也听过这等名家经典,她道:“听过,但这套典籍似乎早就失传了。” 说至此,她面色一变,“莫非” 姜离拍了拍锦盒,“其实不是失传,只是流落到了北梁与南齐罢了,裴老夫人真是有心了。” 姜离感叹一句,又一笑,“其他东西,劳烦姨娘送来盈月楼。” 姚氏干笑着应好,待姜离带着怀夕离去,薛沁狠狠地跺了跺脚,“母亲,您看看姑姑赏赐的东珠,这可如何是好啊……” “姑娘!这若是拿去卖了,得卖多少钱啊!” 刚回盈月楼,怀夕便忍不住发问,吉祥在旁听得胆颤,“我的好妹妹,这可卖不得,这是太子妃娘娘的赏赐,若是卖了,东宫会?怪罪的。” 怀夕嘿嘿笑着,“说着玩儿的。” 几人笑闹着,一转头?见姜离取出那两本医书出神,怀夕上前道:“姑娘,也不知裴老夫人从何处寻来的,咱们是不是得过府给?老夫人复诊了?” 姜离小心地翻着医书,越看神色越是复杂,吉祥想着适才景象,对如意眉飞色舞道:“你是没看见,只给?我们大小姐单独送了年?礼,皆是大小姐看过病的人家,大小姐医术过人,人生在世,有几人能逃得过生老病死?再尊贵之人临了也得求咱们小姐,公主殿下也不知送了什么,待会?儿我们好好看看……” 这时?姜离将医书一合,“初一不便,明?日去给?老夫人拜年?,顺道复诊吧。” 她幽幽道:“毕竟收了人家这么重的年?礼。” 元日家家户户皆是喜庆,但姜离对过年?这段时?日的记忆并?不愉快,自无兴致热闹,看了半日《针方要略》,晚间?又至前院用了团圆宴,弥补了昨夜薛琦晚归的遗憾,这一日便算过了。 初二用过早膳,姜离备了两份年?礼,先往简家去了一趟,又往裴国公府去。 到了裴国公府,小厮一见她便殷勤见礼,待要磕头?,怀夕连忙制止,往后院去时?,小厮唏嘘道:“老夫人身体不好,郡主娘娘又全心礼佛,因此我们府上只往各家送了年?礼,并?未宴客,上上下下倒也轻松自在,老国公是二十八晚上回来的,他老人家也喜清净,这半月大抵会?在府内清修,这会?儿多半也在老夫人那里。” 说着路过那镂空的花墙,花墙之后绿萼梅开的正盛,头?次来看诊时?,看着这片梅林还不觉有他,如今再看,姜离心底却有些滋味陈杂。 第064章 郡主 “老夫人?的蜜丸再用五日可停, 热敷还是常备,坐洗每两日一次以做保养,饮食上也可放开,但生冷辛辣不可过量, 这些?文嬷嬷想来会为您安排。” 姜离边净手边给出结论, 裴老夫人?听?得长舒一口气, 文嬷嬷给她穿衣裳,也彻底放下心来,“太好了, 姑娘有所不知,其实老夫人?最怕苦了,这些?日子用蜜丸还好了些?,前些?日子那汤液用着, 老夫人?每日都想哭。” 裴老夫人?笑骂她一声,又道:“比起从前月月用药还不见好,这又算得了什?么?这一次一边用药, 一边见着了好, 再用一个?月我也愿意?。” 文嬷嬷叹道:“还是多?亏了薛姑娘, 有薛姑娘在, 您便是想用还没那机会。” 姜离莞尔, “如今老夫人?好多?了, 往后?我便不来复诊了,昨日送去府上的年礼我很喜欢, 多?谢老夫人?了,那两本医经很是难得, 不知老夫人?在何处寻到的?” 裴老夫人?道:“哪里是我寻到的?是夏天时,鹤臣不知在何处收来的, 本来放在府库之中?我都忘了,此前备年礼之时他提到与其放在那落灰不若送给姑娘,还能派上用场,我一想可不是这个?理儿,姑娘喜欢就好。” 姜离了然,正收拾医箱,一个?小丫头自外而入,“老夫人?,郡主娘娘说过年期间?她要给先世子抄经,府内一切是由都由您做主便是。” 裴老夫人?听?得叹气,“好,知道了,仔细伺候。” 姜离看着小丫头离去,见天色不早,又是大过年的,便立刻提了告辞,裴老夫人?有些?不舍,但想着年节之间?不好多?留她,便忙唤,“鹤臣,你送一送薛姑娘!” 裴晏在外间?等着,闻言自是应是。 姜离掀帘而出,又辞了裴国公,与裴晏一道朝府门处走?去。 “大人?是从何处寻来的《针方要略》?” 没走?几步,姜离便开了口,裴晏似乎料到她会问,径直道:“从南齐一位医家后?人?手中?收来,这等典籍放在裴氏无用,送予姑娘正好。” 姜离干巴巴道,“大人?真是有心了。” 裴晏看她一眼,“姑娘治好了祖母之病,这也是应该的。” 微微一顿,他又道:“姑娘此前说的,秦图南被害的机关?,我们已经做了验证,冰刀的确能断颈,但要在那般高度断颈,至少得有二十斤以上的重量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事发前一夜,秦图南礼佛之后?,在书房办公到四更天,这期间?,秦府三位公子和二姨娘胡氏,七姨娘方氏,都进?过摘星楼。” 姜离也牵挂着秦府之事,听?至此处道:“凶手别的机关?可以提前准备,但冰刀会化,悬挂冰刀只?能在前一天晚上秦图南礼佛之后?去,这几人?出来之后?的行踪难以确定?他们有谁能私藏冰刀入内?” 裴晏应是,“三楼到四楼并不远,凶手极可能在此前便埋好了暗线,只?需把冰刀带上去挂起来便可,二十斤的冰刀分量不轻,即便是制成?斧头、铡刀之类的形状,体型也不会小,但如今凛冬,众人?衣袍都颇为臃肿,存在将冰刀藏在衣袍中?的可能,但我们已经审问了当日在门口的几个?护卫,从他们的证词来看,进?楼的几人?仪态都与平日无二,尤其两位姨娘身形并不臃肿,此二人?可暂且排除。” 寒意?尤盛,姜离拢了拢斗篷,“那便是只?有秦家三位公子?秦管家呢?还有那个?叫晴山的小厮呢?” “秦管家和晴山的确也有嫌疑,秦图南礼佛后?回到书房,二人?先入佛堂打扫,后?因琐事进?出过摘星楼几次,期间?秦柯三人?先后?入书房与秦图南说话,但三人?并无交集,且离开书房之后?,都有片刻空余时间?才有下一人?来,因此,按理他们几人?都有嫌疑。” 默了默,裴晏继续道:“但当夜案发之时,秦柯三人?都在花厅用膳,期间?没有人?独自离开过,只?凭这一点,他们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而管家秦铭和小厮晴山,当时并不在摘星楼之中?,秦图南礼佛不喜外人?守着,二人?当时都回了自己屋子歇下,其中?晴山有人?证,但秦铭住着单独的小院,并无人?证。” 最显眼的三人?有众多?人?证,最亲信的二人?不在摘星楼,姜离听?得眉头紧拧,脚步也放慢了些?,裴晏又道:“但我们审问秦府上下所有人?之后?,发现没有人?证的也不止秦铭一人?,当时是主子们用晚膳之时,除了厨房和花厅负责伺候晚膳茶水的仆从,其他下人?反得了喘息之机,要么在用晚膳,要么猫去僻静之地躲懒。” 见姜离满面?肃然,裴晏继续道:“有无人证是板上钉钉之事,秦图南的死?亡时间?亦是钉死?,那几日能进?出摘星楼之人?,亦只?有少数,因此,我们推演了数种可能之后?,怀疑秦图南之死很可能是合作杀人?。” 姜离脚下一顿,“布置机关?之人?与当夜利用机关?谋杀秦图南之人?,并非同一人??” 裴晏点头,姜离沉吟一瞬又抬步,“布置机关?之人?,乃是能进?摘星楼之人?,利用机关?之人?,是当夜在外没有人?证之人?,如此正能说得通,那为今之计,还是要破解凶手如何利用那机关?……秦桢之死?呢?可有线索?” 裴晏道:“秦桢遇害之时,所有同住之人?皆有人?证,已经翻来覆去问过数次,还没有从证词之中?发现破绽,至于屋后?的脚印也尚难断定主人?,眼下大理寺在从贯众炭、冰刀、给猎犬下毒三条线索入手,贯众炭秦府虽有,但近日只?有秦桢取用过,若秦桢和秦图南之死?无关?,那贯众炭便是从外头来,麻黄粉和洋金花粉同理,而那兵刃制造起来也十分不易,稍有差池,冰的硬度与刃口的锋锐都有影响,这两日我们试验之时失败过多?次。” 姜离便道:“制作好后?,送进?来也需掩人?耳目。” “不错,我们正在一日一日往回排查,眼下还无确切线索。” 此言落定,府门已经近在眼前,姜离驻足下来,“除了作案手段之外,眼下还不明杀人?动机,尤其秦家几位公子,若与此案有关?,又因何事能对亲生父亲下手?兄弟相?残亦是同理,而若是下人?们对主人?生恨,也需有非杀人不可的理由。” 裴晏点头,“大理寺尚在排查。” 姜离这时往裴晏身后?的九思身上看一眼,见他依旧捧着个?锦盒,便道:“老夫人?之病初愈,往后?按需保养,我便不必来复诊了,那两本医经价值千金,今日大人?也不必付诊金了,我先告辞了” 她欠了欠身,带着怀夕出府门往马车行去,待进?了车室,才将那道实质一般的目光隔绝在外。 马车走?动起来时,怀夕好奇道:“姑娘,郡主娘娘怎么一副快要出家的样子,咱们入府数次,还从未见过郡主娘娘的面?,适才那丫头说的先世子,可是裴大人?的父亲?这么多?年了,郡主娘娘和那位裴大人?一定感情极深吧。” 姜离颔首,“不错,高阳郡主虽然……但说来她也是个?可怜之人?……” 她语声幽幽的,思绪也一下飘回了景德三十一年。 “噗” 暮色昏沉,幽光晦昧的紫竹林中?,裴晏执剑倚竹,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抬起汗莹莹的脸,一双凤眸带着两分疑问望着姜离。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啊!” 姜离小脸皱作一团,苦哈哈地摊手。 她很无奈,如今已经九月末,距离裴晏启程回凌霄剑宗参加比武大会,只?剩两个?月不到,她日前答应帮裴晏疗伤,可这倒好,伤不仅没有疗愈,似乎还比此前更严重了,瞄了一眼裴晏手中?闪着寒光的剑,她下意?识退后?了半步。 “我的方子真无错,当归、赤芍、桃仁、红花、川芎、地黄、牛膝、枳壳、桔梗、柴胡、甘草……这就是我为世子量身拟定的血府逐瘀方,第一副药下去是有效的,我也不知怎么这第二幅就……” 她声量渐渐小下去,目光扫过裴晏唇角血色,更觉理亏,于是举起手道,“世子看,为了麸炒枳壳,我手心都烫破皮了,我真尽力了。” 裴晏直起身子,往唇角抹了一把,却未吱声。 姜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继续可怜道:“为了药效好,柴胡可是我去后?山挖的,我看出世子怕苦,那枳壳我还用了蜜制” 裴晏:“……” “真的!”姜离语气更恳切,“进?学我会偷懒,用药我可不敢乱来,是我学艺不精,世子就莫要耽误了,还是早早回长安找个?御医,免得误了大事。” “继续改你的方子。”裴晏收剑入鞘,抬步往书院后?门走?。 姜离听?得愕然,想到裴晏的伤更觉头大,她跟在他身后?道:“再改方子,世子伤的更重怎么办?到时候郡主娘娘知道是我……我可担不起责。” 裴晏脚下不停,“她不会知道,也无人?会怪你。” 姜离瘪嘴,又不解道:“世子为何这般担心郡主娘娘知道您受了伤呢?她是您的亲生母亲,便是知道了,也该心疼不是吗?” 裴晏终于停步,“我的伤并非习武而来。” 姜离自不明白,不是习武而来,那便是与人?打架而来?他也不像这样的人?啊!她无奈道:“世子又不会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郡主娘娘便知道了……” 她试探道,“世子又要受罚?” 裴晏背脊笔挺,却未动,姜离眼光闪了闪,心知她猜得不错,她嘀咕起来,“真是奇怪,有世子这样的儿子,郡主娘娘面?上多?少光彩啊,她怎么还……” 第065章 梦话 回盈月楼时天色已经不早, 姜离换了件便袍,又拿出《针方要?略》研看,一边看一边在手边白宣之上写画,待天黑时分怀夕将?晚膳送上来时, 便见?她在抄录医案。 怀夕上前一看, “姑娘是在研究给夫人治病的法子?” 姜离正仔细地写穴位配伍, “《针方要?略》之上记载有治疗癔症与疯症的医案,用的便是针灸之法,这些?医案虽十分简略, 但我能?大致推导出病况,再结合当年师父和义父为兄长?调理的法子,或许能?对简夫人的病有所帮助。” 怀夕了然,“时辰晚, 姑娘先用膳。” 待墨迹变干,姜离起身净手用膳,膳后饮茶时怀夕问道:“当年魏公子的病一度能?好到去书院进?学, 可多是魏伯爷用了伏羲九针之故?” 姜离道, “施针、汤液, 再加常年调理, 但最有效的的确是义父的针法。” 怀夕不由?叹气, “可惜姑娘如今只能?悄悄地用从前所学。” 想起魏旸, 姜离语气都沉重了几分,“可就算是义父, 也还是治不好兄长?,他自?己是天纵英才, 兄长?却再无学医的希望,到了后来, 他甚至不再以治好兄长?为夙愿,师父虽然不说,但心底也明白,只是她做母亲的,到底更心疼兄长?。” 怀夕歪着脑袋道:“那见?到魏公子受欺负,她岂不是更是难受。” 姜离捧着茶盏,语气也悠长?起来,“比起受欺负,兄长?年岁越来越长?,却始终只能?拘在他的小?院子里更令她难受,她宁愿自?己的孩子呆笨一些?,纵然受些?闲言碎语,但能?见?识外头的世道,能?过寻常人的生活也是好的。” 怀夕好奇道:“那魏公子自?己呢?” 姜离唇畔抿出一丝笑来,“他也愿意出去见?人,他的病虽易怒易燥,但只要?不受挑衅,在他眼底世上便没有坏人。” 许是想起与魏旸兄妹七年之点滴,姜离晚间再看医书时,思绪便不复平静,再想到医经是裴晏所送,心底更是不顺。 眼见?时辰不早,姜离将?医书一合,“明日去秦府看病,早些?歇下吧。” 翌日初三,薛琦正值休沐,府中一早便有来客,姜离出府门之时听见?前院方向有丝竹之声传来,也未多理会,直奔秦府而?去。 马车驰入光德坊,在一片装点喜庆的宅邸间,缟素高悬的秦府格外显眼,昨日是秦图南头七,秦桢也死了三日,这个年于秦府而?言宛若受了诅咒。 怀夕上前叫门,没多时程妈妈快步迎出来,“大小?姐来了,快请快请,年节下的,实?在难为您跑这一趟,府上两场丧事,寻常人都忌讳,也唯有您不计较……” 程妈妈多有感激,姜离看向正院,“二公子的丧仪置在何处?” 程妈妈指着西?北方向,“在那西?后院内辟了一处灵堂,父子同丧,真是多少年都没有这等惨事,外头在过年,这府里却只要?哭丧声,哎……” 程妈妈长?吁短叹,几日不见?,眉间皱纹都深了些?,姜离打量她片刻,步履轻缓道:“嬷嬷在程府多少年了?” 程妈妈道:“也有二十年了,奴婢是秦府家生子,起初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故去之时,恰逢姨娘进?府,一直伺候姨娘到如今。” “二十年了。”姜离便不经意地道:“那嬷嬷应该知道秦大人和沈家的旧事吧?此番嬷嬷以为是谁害了秦大人?” 程妈妈点头,“自?然知道的,当年沈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们这些?老人都清楚,衙门里的事,老婆子不明白,不过奴婢还记得当年事发?之时,我们老爷也破焦头烂额,那位沈大人是治水能?臣,官声也好,刚被下狱,便有好些?请命书送入长?安,我们老爷是主?审,自?然是顶着重重压力,那时老爷每天都要?见?好些?人,不敢出一点儿差错。” 姜离多有好奇,像听逸闻似的问:“见?好些?人?就是那些?被沈涉川杀过之人?” 程妈妈想了想,“应该有吧,反正就是工部和都水监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有些?人害怕自?己牵扯进?去,有些?人嘛,或许牵扯进?去了,又想找老爷求情,官场上的事奴婢虽不懂,但想来也就是那么?些?利益纠葛,后来案子定了,除了沈大人底下好些?人也被斩了脑袋,全都死在西?市,好些?也是拖家带口的……” 程妈妈到底只是个下人,便是记得当年情景,也说不清楚谁是谁。 顿了顿,她低声道:“奴婢也说不好是不是那沈涉川害了老爷,听大理寺各位差爷的说法,似乎又不像,但若不是沈涉川,奴婢也想不出是何人,总不是府里人,奴婢看您与大理寺的裴大人多有来往,您可知如今查到何处了?” 姜离看向摘星楼,“听闻在查府内之人。” “是我们府内自?己人害了老爷?”程妈妈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呢,老爷掌家这么?些?年,从来说一不二的,谁敢害老爷?” 姜离也跟着道:“我也做此想,但官府尚未找到是沈涉川的证据。” 说话间二人到了汀兰院,待进?了内室,便见?苏玉儿靠在窗前榻上,气色也比年前好了些?许,见?姜离来,她直身见?礼,待姜离问脉时,程妈妈便道:“姨娘这两日又睡不好了,人也还是恹恹的,有时还胸闷气短。” 姜离摸着脉门挑眉:“这是又受了惊吓?” 程妈妈无奈,“二公子的事,姨娘又吓坏了。” 姜离想来也是,便道:“不着急,还是心脾两虚之郁症,诸郁皆为脏气之病,原于思虑过深兼脏气弱,此病不可急躁,今日要?施针,嬷嬷给姨娘宽衣吧。” 怀夕打开医箱取出针囊,姜离自?百会、神庭、膻中等七穴针灸,下针完道:“今日留针两刻钟,拿笔墨来,方子也需换” 待程妈妈拿来笔墨,姜离道:“还是养血健脾、宁心安神为主?,党参、麸炒白术、黄芪、龙眼肉各二钱,当归、炒酸枣仁、大枣、陈皮、制远志各一钱半,另有木香、茯苓诸药八味,一次捡上三副,一副药两日,每日早晚两次,服够六日之后再换。” 程妈妈刚应是,明芳从外气呼呼走了进?来,“嬷嬷,厨房不给咱们柑橘,说是柑橘都给大公子和三姨娘送去了,如今已没有了。” 程妈妈眉头一竖,“定是她们那些?见?风使舵的贱蹄子故意不给!怎可能?没有?!” 斥骂一句,程妈妈又看向姜离,解释道:“往日姨娘从不主?动说吃什么?的,今日好容易说嘴巴里没味儿,想吃点儿柑橘,如今正是柑橘季节,我们府里也不差这果?子,便让明芳去厨房要?了,可谁知……” 程妈妈又看向明芳,“再去要?,不给就哭就闹!凭什么?不给!” 明芳瘪了瘪嘴有些?害怕,“好像是真没了,说是大公子日前食欲不振,就想吃点儿酸的,连日要?了许多,三姨娘是每年都喜欢吃柑橘,也拿走了大半,其他各房里送了一点儿,还得往供桌上放,便没剩的了,可能?明日才有新的。” “罢了,不要?了,莫生事端。” 床帐后苏玉儿的声音响起来,程妈妈不忿地摆了摆手让明芳退下,又叹气道:“姨娘,如今退一步,那往后便是步步都得退,不行咱们去找三姨娘做主?,这府里往后多半是三姨娘主?持中馈了,幸而?您与她还算交好。” 苏玉儿叹着气不再多言,程妈妈又对姜离道:“大小?姐不知,老爷出事姨娘还未缓过来,这二公子又没了性命,这几日姨娘自?己吓自?己,晚上梦话里都在喊别杀她,这好端端的,谁会害她一个不争不抢之人呢?” 姜离看向床榻方向,“别杀她?” 苏玉儿还施着针,却急急道:“嬷嬷别说了!” “大小?姐是救您命之人,您何必害怕?”程妈妈大抵憋狠了,正需要?个说话之人,又担心苏玉儿的病,自?然尽量直言,“连着两晚上都是这话,可见?梦里多害怕,年前奴婢还想着这病在您手中,不日就能?好了,可谁想到……姨娘想出城去庄子上住,奈何如今府里两桩丧事,她是无论如何难以如愿了。” 说着话,程妈妈又道:“姨娘还不知呢,大小?姐适才说,官府如今怀疑的是府内之人,还不知咱们府里何人生了歹毒心肠呢。” “府、府内之人?”苏玉儿语声轻颤起来。 姜离算了算时辰,上前去给苏玉儿褪针,便见?她面色苍白,竟比施针之前更为紧张,姜离目光锐利起来,“苏姨娘是在担心什么?不成?” 苏玉儿一边合上衣襟一边摇头,“府里出了两件人命案子,我害怕罢了。” “害怕有人杀你?”姜离问的直接。 苏玉儿呼吸一滞,强自?道:“怎么?会,只是做噩梦罢了……” 话虽如此,但姜离此刻离得近,已注意到她额角冷汗莹莹,姜离心底疑窦顿生,想不明白苏玉儿这般淡泊之人会惧怕什么?。 见?她不愿开口,离开汀兰院后,姜离又问起程妈妈,“苏姨娘病倒,是在你们夫人出事之后?她去伺候你们夫人之时,可出过什么?乱子?” 程妈妈纳闷道:“不错,就是在夫人过世之后,姨娘整个人都不对了,至于乱子……姨娘去伺候之时,夫人已经不行了,当时宜州袁氏,夫人的弟弟家里还派了人来,要?送夫人最后一程,夫人见?到老家人,也了了一桩心愿,去的还算安详。” 第066章 小乞丐 回薛府已是申时, 刚进?府门,便见吉祥等在?门口,“大小姐终于回来了!午后?虞姑娘来了” “梓桐?”姜离忙往前院方向看去。 吉祥道:“人已经走啦,她在?此等了小半个时辰, 说待会子还有事?, 等不?住了, 又留下一张帖子,说要邀请您明天晚上去西市逛庙会。” 吉祥递上帖子,姜离打?开一看, 了然点头,“原是为了此事?,没?耽误什么急事?便可。” 吉祥一笑,“这大过年的, 能有什么急事?。” 姜离径直回盈月楼,又问到:“客人们都走了?” 吉祥低声道:“是,今日来的是刑部卢大人和龚大人, 午时不?到就走了。” 姜离脚下一顿, 她当然记得此二人, 六年前的初一日, 正是此二人亲自来审问她。 刑部尚书卢振业出身长安卢氏, 今年是他任刑部尚书的第十个年头, 刑部侍郎龚铭寒门出身,今年是他任刑部侍郎的第七年, 当年皇太?孙案初发?之时,景德帝先令拱卫司与刑部排查东宫, 解除了东宫众人的嫌疑后?,方才令三法司按照章程公审。 如?今正值年节, 卢氏与薛氏早有交集,且刑部与御史台在?政务上也多有来往,卢、龚二人登门也不?算什么,可想着?此三人同聚,姜离心底仍是不?适。 回盈月楼二楼,屏退吉祥与如?意,姜离复又将那份名单拿了出来,细细看过一遍之后?,又唤来吉祥,吩咐道:“你去给泰叔说一声,就说请他帮忙准备准备,初八日开始,再于光福寺义诊三日。” 吉祥先是一讶,“如?今天寒地冻的,您不?若等天暖了再义诊呢?” 姜离失笑,“无碍,就和先前一样便是。” 吉祥见她之意已决,只好去找薛泰。 年前四日义诊,她辛夷圣手之名已从江湖盛传变作了在?长安城家?喻户晓,可只凭这些还不?足够,思及此,姜离又拿出医经研习。 两刻钟之后?,吉祥快步上楼,“大小姐,泰叔说初八可能不?成,他当日不?在?,他不?能盯着?总不?放心,问您能否换到初九?” 姜离想了想,“倒也无碍。” 吉祥应好,“初七日泰叔要给二公子送东西,这一来一回,初八才能回府,泰叔说二公子要在?二月春试,老爷给他找了几篇岁末江南学子们做的极好的文章,这几日送到了前任吏部尚书荀大人手中评鉴,到时候吃穿用度连着?文章一并给二公子送去。” 怀夕在?旁听得好奇,“春试?是书院的考试?” 吉祥应是,“不?错,就在?每年的二月中,今年是二月初十,那位荀大人在?告老之前做过三次春闱主?考官,老爷的意思是请荀大人一同指点指点二公子,你可别小瞧了白鹿书院的春试,那可是和正儿八经的科考一模一样,夫子给的题目也是每年都不?同,书院里考出来的文章,最终都会流入长安,供各方学子研读,所以不?得大意呢。” 怀夕看一眼姜离,见她神色平平,便也捧场道:“不?愧是白鹭山书院。” 吉祥又道:“除了文试还有武试,不?过咱们公子不?会武功是不?参与的,去白鹭山书院的也多是为了学写文章,只有那学文不?成的才热衷武试,哎,待会儿再说,我先去给泰叔回话去……” 吉祥匆匆下楼去,怀夕见姜离久不?做声,此时看过去,便见目光仍然落在?医书上,但脸色不?知怎么沉了下来。 姜离看着?医经上晦涩的记载,思绪却早已随着?吉祥所言飘回了景德三十二年。 那一年的白鹭山书院同样有春试,就定在?二月十五,魏旸骈文与明算几科皆是一塌糊涂,也不?知怎么就报了武试,可她们去书院之前,虞清苓明令禁止魏旸动武。 虞清苓早年为了让魏旸强身健体?,曾为他请过一位武艺师父,可后?来发?现魏旸易怒易燥,一旦大病便难已自控,不?会武功之时,就算与人争执也不?过是使些蛮力,年轻人摔打?一场,就算他打?不?过也不?会出大事?,可一旦学了武动了兵刃,他失控起来易伤人不?说,也更易伤己,因?此当初学了没?两月,虞清苓便叫停了学武。 然而魏旸天性?中格外好武,在?长安虞清苓管束严格,待去了白鹭山书院,他却不?顾虞清苓的交代,与武射课上格外用功,后?来春试前夕,更偷偷报了武试,被姜离发?现之后?,又祈求姜离让他一试,见他多日不?曾发?病,姜离心软应了。 然而他连第一轮都未抗过去,不?仅是别人的手下败将,还在?比斗之时失控,非是不?甘心地要与人拼个你死?我活,他神志未愈,自己习武尚可,与人比斗却实?在?吃亏,再加上是他自己拼起命来,旁人想放过都不?能,一番缠斗下来,遭罪的还是他。 虽未出大事?,但魏旸落得浑身挂彩,人也消沉下来,他本就木讷呆笨,此一番更成了书院笑柄,而他自己也是明白的,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裴晏从师门夺魁回来的时候,姜离正在?给魏旸疗伤,魏旸的伤多是皮肉伤,用了几日药后?,已并不?影响进?学,可他怕见人,整日躲在?学舍里。 姜离正发?愁之时,裴晏来履行承诺了。 他白衣当风,站在紫竹林飒飒竹影里,认真道:“此番夺魁,除了今年的头名彩头,我还寻到一个能帮上魏旸的功法,那功法是师门祖师爷百多年前为几个小孩子所创,早先本是师门入门心法,可后?来心法迭代,那套功法过于基础,已被大家?遗忘。” 姜离纳闷,“小孩子?可是我兄长不?是小孩子。” 裴晏道:“魏旸神志有损,发?病之时还不?比十岁孩童,这套功夫古朴简拙,能给小孩子练,也适合心智不?全之人,且这套功法修的是内道,也不?必担心他学了一招半式便会伤人,长此以往,或许能对他的病有调理之用。” 姜离上下打?量他,“可是凌霄剑宗的功法从不?外传,世子如?此不?算有违师门规矩吗?” 裴晏撇开目光,“我已经如?实?禀告了师父,此举是为了帮一位脑袋受过伤的病人,他闻言已经同意,只是功法不?可为外人所知。” 姜离眼巴巴道:“不?可为外人所知?那我到时候……” 裴晏被她问住,已经过了年,裴晏岁已十六,而姜离才刚满十三,他望着?她亮晶晶清凌凌,不?含丝毫杂念的眸子,定声道:“你望风。” “望、望风?!”姜离好大失望,想着?凌霄剑宗的赫赫声名,她挣扎道:“其实?我也不?是很聪明,我也可以不?比十岁孩童……” 裴晏板着?脸,自是不?为所动。 轻哼一声,姜离道出最后?担忧,“可我师父不?愿兄长习武,因?他发?病之时难以自控,且这功法到底能否治病,也无人保证对吗?” 裴晏难得笃定,“这套功夫并非外家?路数,我还知道师门中有一位师叔曾因?走火入魔也伤了心智,后?来因?修炼此功痊愈。” 姜离大为惊喜,“痊愈?竟然痊愈了?!师兄自己定是愿意学的,只是师父那里……” 她皱眉苦思片刻,下定决心道:“不?若此事?先瞒着?师父,先学两月,看看对师兄有无助益!” 裴晏面露犹豫,姜离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便一本正经道:“我来书院就是负责看顾兄长的,若是被师父发?现,自然也是我的责任,不?是世子隐瞒,是我隐瞒,或者,我先假装答应世子会告诉师父?” 裴晏:“……” 他又是一脸无奈,片刻后?道:“先试试也无妨,今岁我会常在?书院,学武之后?我也会尽量看顾魏旸。” 姜离喜不?自胜,忍不?住开始幻象魏旸痊愈之后?虞清苓会有多高?兴,“世子大义,若师兄真的能好,那世子大恩我定粉身碎骨来报!” 裴晏听得失笑,她却已转身跑走 “我去告诉兄长!他这几日自怨自艾,已好几日没?出门了,他一定会乐意学的……” 姜离的背影那般轻快雀跃,像春日竹影间?烂漫的风。 这一夜姜离睡的不?甚安稳,梦里一时是白鹭山书院的后?山,又一时是朱雀门外的刑台,初四晨起之时,她眼底多了几道红色血丝。 用过早膳后?,姜离再往秦府而去。 一路上姜离都在?闭目养神,眼看秦府将至,车帘之外传来一阵喝骂声! “让你滚你还来!你好大的胆子!” “你这狗东西,给我打?,打?怕为止!” 姜离倏地睁眸,掀开车帘一看,便见是昨天下午被打?的小乞丐,而此刻打?他的人从两个变作了四个,今日的他是难跑了。 “快住手!” 姜离一声冷喝,随她之言,长恭也将马车勒停,那四个按着?小乞丐痛揍的半大孩子转过身来,看她的马车华美,便先将小乞丐放了开。 但当首之人不?驯道:“这位小娘子,不?是我们欺负人,是这外乡人不?懂规矩,长安城内各处街巷都有划分,他忽然跑来我们的地盘抢生意,我们自然不?能同意……” 被打?的孩子看起来不?满十岁,其他人则至少十三四岁,姜离看一眼怀夕,怀夕摸出十个铜钱递给她,姜离伸手出去,“这些铜钱买你们这地盘一日,拿去买吃食吧,我有话要问这孩子。” 其他三人眼底一亮,领头之人也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是是是,小人们听您吩咐便是。” 说着?上前接过铜板,放在?手里掂了掂,又一招手带着?另外三人溜烟儿跑走。 第067章 中毒 姜离步入秦府, 刚绕过影壁,正碰上三?公子秦柯,一见姜离,秦柯热络地迎上来, “薛姑娘来了, 为了五姨娘的病, 可真?是?劳烦姑娘了。” 姜离看?了眼正院灵堂,“秦大人出事,你们可送了消息去往宜州?” “宜州?”秦柯有?些意外, “姑娘是?说母亲老家那边?” 姜离想了想,还是?未提小乞丐之?名,只道:“我听说先夫人出自宜州袁氏,她虽然病故, 但秦氏和袁氏乃是?亲家,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知会?吧?” 秦柯忙道:“自然是?要通知的,父亲刚出事之?时, 便已经由?大哥安排人去往宜州报丧, 长安距离宜州虽然不比朔北远, 但这一来一去至少也要走大半月, 父亲的葬礼他们是?赶不及了……” 姜离心念一转, “长安再无袁氏之?人了?” 秦柯有?些茫然, “这个我不清楚,应该没有?了吧, 我们也有?好?几年未回来了,袁氏之?事, 也只有?大哥 清楚些。” 姜离了然,“我也是?忽然想起来随便问?问?, 不扰三?公子了,我先去给五姨娘诊脉。” 秦柯拱手,“有?劳姑娘,今日秦某有?事在?身?,便不陪了。” 姜离抬步往内苑方?向去,没走几步,程妈妈得了信从内迎了出来,“拜见大小姐” 一日不见,程妈妈眼底含忧,眼下青黑,一看?便知昨夜未曾睡好?,姜离便道:“嬷嬷气色不好??莫不是?昨夜没睡好??” 程妈妈往四下看?了看?,见周遭无人方?低下声道:“您昨日与奴婢说完,奴婢回去之?后仔仔细细问?了姨娘,姨娘一开始本是?不愿意说,可后来奴婢拿出这十多年的感情相劝,姨娘这才吐露了几分实情,奴婢听完,昨夜一夜未眠。” 姜离心底微惊,“是?何实情?” 程妈妈脚步快了些,“等到?了姨娘跟前再说。” 姜离闻言心腔紧跳了几分,待到?了汀兰院,程妈妈令明?芳守在?门?外,只带着姜离合怀夕进了内室,一进门?,便见苏玉儿靠在?榻上,容色比昨日更显哀颓。 “大小姐,也幸而是?您,若是?换了旁人,我们主仆把这些话拦在?肚子里,也是?绝对不敢吐露一句的,姨娘本是?不愿说,可奴婢想来想去,您是?神医,又仁心仁术,此事告诉您,是?再合适不过了……” 姜离刚在?榻边落座,程妈妈便竹筒倒豆一般开了口,姜离一听便知苏玉儿所瞒之?事不小,忙道:“是?何事?” 程妈妈看?了一眼苏玉儿,苏玉儿红着眼,几番深呼吸后,方?才下定决心一般道:“是?夫人病故之?事……” 见她说的有?气无力,程妈妈干脆道:“您应该还记得,我们夫人最后病重那几日,姨娘曾经去照顾过三?日,夫人害的是?痨病,当时除了大公子之?外,连老爷都不敢近身?,姨娘去照顾,可以说是?不顾性命之?危了,夫人对此也十分感激,但就是?那几日,姨娘发觉夫人病情加重的十分古怪” 姜离眼神微变,“如何古怪?” 程妈妈道:“夫人当时已患痨病一年,严重的时候时有?咳血之?状,而姨娘伺候的那几日,夫人不仅咳血,还大口大口的吐血,当时姨娘吓坏了,说换别的大夫,可夫人却说她的病治不好?了,最后几日只想自己舒坦些,连药也不怎么吃了,姨娘当时想找老爷,可夫人却像是?害怕什么,让她不要多管,姨娘一时想着夫人或许是?知道自己病情无救,只等死了,一时又想着是?不是?夫人的病被谁动?了手脚,就这般,才把自己害出郁症。” 姜离凝声问?:“除了吐血,还有?何症状?” 既已和盘托出,便也无甚好?瞒,苏玉儿打起精神道:“咳嗽,胸闷气短,夫人身?边的何嬷嬷还说她口舌麻木,尝不出味道,还泛恶心,头晕,有?时还喘不上来气,用了饭食很快便吐,连着血一起吐,到?最后两?天还有?便溺失禁之?状。” “口舌麻木,呕吐,这是?典型的中毒之?状。”姜离语气冷肃起来,“中毒严重之?后便会?吐血,因毒药伤了食道与胃,当时没有?其他人发现异样??那位何嬷嬷没发现?” 苏玉儿摇头,“她年纪大了,夫人受了太多苦,已不想再就医,她整日以泪洗面,就顺着夫人了,后来夫人病逝,她把夫人娘家带来的,一并带回夫人老家荣养去了。” 姜离忙道:“回了宜州?” 苏玉儿应是?,姜离沉思片刻,“秦夫人说是?中毒而亡,那此事的确事关重大,你可对秦大公子提过?” 苏玉儿又摇头,“夫人没几日便过世了,我也不懂医理中毒之?道,根本不敢乱说话,再后来给夫人办完丧事我也病倒了,就更没提过,大公子……大公子擅做生意,老爷并不喜欢他,我只怕如今时过境迁,说了也只会?害了大公子。” 姜离道:“府里主子们看?诊之?后的医案可会?保留?” 苏玉儿看?向程妈妈,程妈妈道:“会?是?会?的,可夫人身?边的人都遣散了,夫人的遗物也多由?大公子收起来,医案这等不紧要之?物,只怕没有?留下。” 姜离点头,“医案也只能证明秦夫人后来的病情生了变化,不能确定是?中毒,出事那几日秦夫人的饮食是如何安排的?” 苏玉儿忙道:“饮食都是在夫人的小厨房做,用的人也都是?夫人身?边亲信,也因此我不敢确信夫人病情急转直下是为何。” 姜离沉吟片刻,坦然道:“我虽推断秦夫人有?中毒之?状,但如今没有?证据,的确不好?节外生枝,但眼下大理寺正在?调查秦大人和二公子之?死,倘若你们信任我,我的建议是?,将此事告知大理寺的裴少卿,一来,秦夫人若真?是?中毒而亡,最好?趁着府内严查,也给她求个真?相,二来,秦夫人之?事或许和如今的案子也有?牵连,也好?助衙门?查清近日凶案,你们以为如何?” 苏玉儿和程妈妈对视一眼,苏玉儿怯怯道:“我们自是?信任大小姐,大小姐有?此建议,是?因大小姐十分信任那位裴少卿吧?” 姜离被问?的一默,只道:“裴少卿于公务上颇为严明?,行事也极有?章法,他应能明?白你们的顾忌,不会?因此事为你们带来祸端。” 苏玉儿和程妈妈微松了口气,程妈妈道:“那就按大小姐的意思办!” 姜离点头,“稍后我走一趟大理寺,你们若还有?何担忧,也可尽数告知于我,我先给你们施针……” 两?刻钟的功夫之?后,姜离施针完毕,程妈妈在?旁道:“如今府里不安生,老爷一走,以后秦氏不知多少年才能起来,三?公子守孝三?年再考,也没个定数,奴婢和姨娘不求别的,只求在?这府里有?个立足之?地,将来能不愁养老。” 姜离明?白,“你们放心,裴少卿行事自有?分寸,事情未查清之?前,不会?让你们为难。” 如此程妈妈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见时辰不早,姜离便告辞离了汀兰院,程妈妈如往常相送,待出了院门?,程妈妈又轻声道:“若夫人是?为人所害,那奴婢只能想到?二姨娘和三?姨娘了,尤其是?三?姨娘,她在?一众姨娘之?中出身?算好?的,若将来有?人被扶正,那也只有?她的出身?勉强上得台面,再加上老爷宠爱她们母子,扶正不是?没有?可能,夫人死后这几个月,三?姨娘格外殷勤,说她没有?这心思是?不可能的。” 说完这话,她又谨慎道:“当然这些是?老奴的猜测,做不准数,看?老爷的意思,怎么也得要三?公子有?了功名之?后,可没想到?出事的这么突然。” 姜离应道:“如今秦府内藏着杀人凶手,各怀心思之?人也颇多,嬷嬷正该想到?什么说什么,早日查清内情,你们主仆二人也好?安生度日。” 程妈妈不住应是?,待将姜离送至门?口方?才返回,姜离出了府门?,便见长恭已经在?马车旁等候,见她出来,长恭快步迎上来,“大小姐,小人摸清楚了!” 姜离往远走了两?步,“如何?” 长恭低声道:“那青生如今在?城西的西明?寺之?外乞讨,就在?延康坊以南,离此处不算远,偶尔帮香客们跑跑腿得一两?个铜子儿,以此度日,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乞丐,算是?容得下他的,小人花了几个铜钱问?了其中一个跛子,那跛子说青生是?年前腊月中来长安的,今岁徐州水患,宜州在?下游也被连累,生了好?些流民,和青生一同来长安的,还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名叫子城,读过书,说是?家道中落没了生计,来长安是?为了投奔亲戚,可路上遭罪不说,亲戚也没投成,又没了银钱,彻底沦为了乞丐,那子城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青生据说和他不是?亲兄弟,如今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姜离听得疑心顿起,“怎么还有?个子城……” 她回身?看?了眼秦府,“去问?问?,看?近日有?没有?人来投亲。” 怀夕应是?,几步跑回秦府探问?,不多时又快步回来,“姑娘,问?了,门?房上说有?人来乞讨,但没见过有?人来投亲的,奴婢又问?乞讨的是?哪般人,他们说老的少的什么人都有?,因府上办着丧事,为了积德,还给了几个铜钱。” 姜离点头道:“先去大理寺。” 上的马车,沿着光德坊一路往北,又过了延寿坊便近了顺义门?,马车在?顺义门?外停下,姜离只带着怀夕往大理寺衙门?而去。 第068章 心硬 姜离到东院之外时, 还未进门,先?听见院内传来两道争锋相对之声?。 “大理寺是办差之地,师兄忙得很……” 这道声?音清朗悦耳,竟是宁珏, 他又?道:“郡主既然刚回长安, 何不在?府里好好歇着??这衙门里都是大男人, 王爷知道了,又?该说郡主不守规矩了。” 安阳郡主李婉有些恼怒,“你少来说我, 整个长安城,论起不守规矩有谁比得上你宁游之?再说,鹤臣哥哥都没说什么,你多什么嘴?” “啧啧, 你可别乱叫。”宁珏笑呵呵地,“你父亲是陛下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师兄的母亲则是陛下的堂侄女, 论起来你是师兄母亲的表妹, 比师兄高一辈, 他得叫你一声?表姑, 你对他直呼其名便可。” “宁!游!之!”李婉咬牙切齿。 宁珏唇角噙着?坏笑, “我和师兄情同手足, 师兄的表姑就是我的表姑,郡主若不嫌弃, 不如认了我这小侄,我正好没有姑姑, 表姑以为如何?” 李婉快被气个仰倒,“宁游之, 你要不要脸?!你” 李婉喝骂未完,宁珏忽然看向她身后,“薛姑娘?” 他大步走过李婉,“薛姑娘怎么来了?” 李婉憋了一肚子气,转身见姜离进了院子,眉头拧的更紧,便见姜离欠了欠身,“我从秦府而来,秦府之事,我有话要对裴少卿说。” 李婉眉头一竖,“这是谁?” 宁珏转身道:“这位是薛中丞府上的大小姐,薛姑娘,这是安阳郡主,她入冬后跟着?王爷王妃去了落霞山的热泉别苑小住,昨日才回来。” 落霞山在?长安以北的赤水原上,距离长安城只有半日脚程,因山上遍布热泉,早年被圈为皇家所有,除了春猎秋猎,还有颇多皇室宗亲在?山上建造行宫别苑,是冬日避寒佳处,庆阳公主培植青山卧雪的别苑也建在?落霞山上。 先?德兴帝子女缘薄,病逝之时只有景德帝李裕与恒亲王李愿二子,景德帝登基之时,恒亲王还只是个五岁孩童,长大后封亲王爵,娶了范阳卢氏之女为妻,膝下只得一女李婉,他虽是景德帝唯一的弟弟,但自小纨绔无羁,早年还担有一二官衔,如今已彻底做了富贵闲人,又?因王妃卢氏多病,每逢冬夏之季总带着?她去落霞山小住。 李婉年至双十,为恒亲王夫妻独女,除了安乐郡主,便属她最为尊贵,便养出了一副娇纵性情,她姿容明?艳,又?习得一手好音律,于?书法丹青之上也小有所成,从前在?长安城中有第一才女之称。 一听是薛府大小姐,她面露讶色,“就是那个幼时被拐的辛夷圣手?!” 宁珏笑,“看来表姑知道了。” 姜离福身,“拜见郡主。” 李婉怒目瞪宁珏一眼?,又?双手抱怀,上下打?量姜离,“怎会不知道,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神医,竟是薛家的大小姐,这等巧合之事实是一段奇闻佳话,薛姑娘今岁才二十一吧?如此年轻医术上便有不俗造诣,难怪满长安城将你传得神乎其技。” 姜离敛眸道:“郡主谬赞了,皆是虚名而已。” 话音刚落,上房门帘掀起,九思在?门口道:“薛姑娘,公子请您进来说话。” 李婉嘴巴一瘪,“你们公子怎么回事?” 九思面露歉意,宁珏轻哼道:“薛姑娘来定?是为了正事,莫耽误了,姑娘快进去吧,我陪着?表姑说话便是……” 李婉咬牙,“你再表姑一句试试?!” 姜离失笑抬步,待入了屋子,便见裴晏坐在?书案后,案上高高两摞公文?快将他人掩住,见姜离进来,他瞟了眼?门外神容倒是平静,“姑娘怎么来了?” 姜离上来见礼,开?门见山道:“今日来有两件事,一是今日得知苏姨娘心病由来,二是在?秦府门口遇见了一个行止古怪的小乞丐……” 姜离将两件事细细说来,片刻之后,裴晏严峻道:“秦府众人我们排查过数次,当初发现秦夫人身边之人几乎都回了宜州,我心中还觉古怪,如今看来,似是有人不想让他们留在?秦府,亦或是她们自己也害怕留在?秦府。” 他递上一本公文?:“你昨日提过之后,我们又?查问了秦府之人,他们对秦夫人病故之事并无别的说法,但苏姨娘身边那个丫头确有些怪异,朔北秦府的水井都设有井台,失足滑落几乎不可能?,除非她打?水时晕厥栽倒,但那丫头年过双十,身体康健,并无隐疾,当时事发之后,秦府简单查问了几句,便以意外论处,也没有找过仵作?验尸,尸体捞起来的时候,有几个目击者说看到那丫头前额和后脑都有伤痕。” 姜离接过公文?,不解道:“怎么会前额和后脑都有伤?” 裴晏又?翻出一本公文?,“近日有人上门行乞之事我们在?秦桢死后曾问到过,当时问门房上有何异样,他们提到自从秦府挂上灵幡后,每日皆有乞丐上门,这在?长安富贵人家之中不算稀奇,治丧期间为了给逝者积阴德,也多会布施钱财。” 姜离道:“我只让长恭探明青生落脚之地,并未挑明?追问,也或许是我想多了。” 裴晏沉吟片刻,“得派人把?那孩子带回来问问。” 姜离想了想,“也好,只说是帮他找兄弟便可,他胆子极小……” 裴晏明白她的担忧,“长恭可在??” 姜离挑眉,裴晏继续道:“他既胆小,若有个面熟之人相请,想来能?安心些,姑娘若是不着?急,我想借长恭一用,有他带路,找人也简单些。” 姜离只想走一趟传个话,可没打?算久留,见她犹豫,裴晏道:“待把?人带回来,当着?姑娘的面,想来他也更愿意主动?开?口些。” 姜离眉尖拧了拧,想着?西明?寺距离此处不算太远,不太情愿地点头,“也罢,速去速回吧,长恭等在?顺义门之外的。” 裴晏立刻吩咐九思,“让卢卓走一趟。” 九思应声?去传话,他刚一走,门帘被一把?掀起,李婉气呼呼走了进来,宁珏快步跟进来,“哎,表姑,咱还没说完呢” “鹤”李婉想到错辈分?之事,生生把?“鹤臣哥哥”几字咽了下去,“裴鹤臣,你这是办差的衙门,为何别的姑娘来的,我便来不得?” 姜离手握公文?,看看裴晏,再看看李婉,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退到了靠墙的敞椅上坐定?,又?一幅看好戏的样子望着?二人。 裴晏眉头皱了皱,“薛姑娘正是为了公务而来。” 李婉上前两步,“哦,我知道,这位薛姑娘会医术帮了你们大理寺的忙嘛,你们如今在?查办秦图南的案子,你要查什么?我帮你查!” 裴晏微微摇头,“郡主请回吧。” 李婉自然不应,上前道:“我刚回长安就来看你,你怎这般没好脸色?算起来我都小半年没有见你了,我新?得了一方?端砚,阿素” 名叫阿素的侍婢上前,手中正捧着?一方?锦盒,李婉接过锦盒走到裴晏书案之前,“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裴晏看也不看锦盒,“郡主知道我不会要,请回吧。” 李婉望着?他眉头拧了又?拧,似乎在?想还有什么法子管用,裴晏看她定?住不动?,看向门口,“来人” 九思传话归来,立刻进门,“公子?” 裴晏道:“去把?王爷请来。” 九思脆生生应是,李婉瞬间眼?瞪如铃,“裴鹤臣,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找我父王?我母亲身体不好,你就不能?想想我母亲?看在?我母亲的面上你也应” 裴晏面不改色,“郡主的确该多想想王妃。” 九思闻言转身便走,李婉连忙叫住他,又?压着?性子道:“好好好,你说衙门是办差的地方?,那我不在?你这衙门便是,我去看裴老夫人!” 李婉撂下此言,果真抱着?锦盒离去,宁珏看的笑出声?来,“师兄,看来这么几年了,你还是只有请王爷这一招,郡主也真是奇了,次次在?你这里讨不着?好却从不气馁……” 裴晏森森看他一眼?,宁珏干笑两声?,又?和姜离说话,“薛姑娘,安阳郡主就是这样,你不要介怀,她对师兄这般好几年了,可惜师兄心硬的很,从不就范。” 姜离莞尔道:“郡主敢爱敢恨,是性情中人。” 裴晏听得目泽微暗,宁珏却兴致勃勃道:“我适才在?外听姑娘说,秦夫人病死的有些古怪?” 姜离颔首,“只是我的推断罢了。” 宁珏在?她身侧敞椅上落座,“病死和中毒而死的确大不一样,但秦夫人当时已经病重,为何还要对她下毒?按你之见,可能?是什么毒?” 第一问姜离难解,第二问姜离却知道,她道:“若未猜错,很可能?是生川乌之毒。” 宁珏又?道:“生川乌之毒?” 姜离道:“生川乌多在?炮制后使用,并且生川乌不能?和白芨、白蔹、天?花粉、贝母、半夏等同用,需煎煮一个时辰以上方?能?降低毒性,而治疗痨病的药方?中,也多有白芨与贝母两味药,因此痨病之人中了生川乌毒,毒性发作?的会更快更烈。” “那定?是有人故意谋害秦夫人无疑了!” 宁珏像对毒理极有兴致,紧着?生川乌毒继续往下问,姜离索性无事,便有问有答起来,裴晏看看宁珏,再看看姜离,莫名生出几分?焦躁,幸而卢卓一行人去得快回来的更快,没一会儿便将青生带了回来。 第069章 出事 “看看, 这是你兄长吗?” 两刻钟的?功夫后,裴晏晾干墨迹,将画像给青生看。 青生不住点头,“是!是我兄长!很像很像!” 画像上?的?少年容长脸、瑞凤眼, 薄唇浓眉, 骨相英朗, 青生想到?他或许出了事,红着眼问:“那该去哪里找子城哥哥呢?” 姜离抚了抚他发顶,“裴大?人会安排人手。” 裴晏吩咐九思?, “带上?画像,让冯骥带人走一趟,从秦府开始一路往西明寺问,他既然打听过秦府, 去秦府之时,务必细致些。” 九思?应声而?去,裴晏又看向青生, “你们同路半月, 他从未提过自己家中人, 也不说亲戚是哪家府上??” 这半晌过去, 青生已知他们并无恶意, 遂认真道:“他只说自己姓杨, 又说亲戚是高?门大?户人家,只要找到?了人, 势必会有一笔丰厚的?银钱,到?时候也会帮我寻个落脚之处, 我本也无依无靠,自然信他听从他, 他不细说我也不敢问。” “杨子城……” 裴晏再次轻喃这个名字,又走去书案之后,自高?高?两摞公文之中翻找着什?么,姜离见?状又问青生,“你当真九岁了?瞧着身?量不高?,你怎么想着从宜州来长安呢?” 青生又低下头去,“没?、没?有九岁,七岁半……” 听他如此年幼,裴晏也投来一瞥,青生又翁声道:“宜州夏日发了大?水,我本是和父母一起北上?梁州的?,可走到?半路遇上?疫病,父亲和母亲都病死了,后来我跟着其?他人一并逃难,便遇到?了子城哥哥,我不知去往何处,便跟着他到?了长安。” 姜离拧起眉头,“宜州的?水患竟也如此严重??” 青生点头,“我们的?镇子全被大?水淹了,好些田地?也被冲了,就算不逃难,留在?老?家也难寻生计……” 姜离眼底浮起两分怜惜,“梁州到?长安也有千里之遥,难为你了,你在?长安没?有落脚之处,我倒是可以帮你一二,你可愿去济病坊?” 青生迷茫地?看着他,姜离道:“你年纪太小,又是良籍,给你寻个生计也少不了吃苦头,若遇上?坏人,免不了被哄去为奴为仆,不若先在?济病坊落脚,那里吃穿足够,还能读书习字,等你年岁再大?些,再考虑如何讨生活,若遇到?心善人家将你收养是再好不过。” 青生听得意动,“那、那我愿意。” 姜离莞尔,“好,晚些时候便送你去济病坊。” “杨氏” 忽然,裴晏盯着手中公文开了口。 姜离上?前,“怎么?” 裴晏道:“案发之后,我们便已统总过秦府各房之人,当时查到?秦夫人身?边有一房陪房便姓杨,这房人是袁家的?家生子,虽然跟着袁夫人到?了秦家,可身?契还在?袁氏,因此袁夫人过世之后,他们便都回了宜州。” 姜离眉尖轻蹙,“姓杨之人常见?,这或许只是个巧合。” 裴晏颔首,“先等冯骥回来。” 姜离这时又问青生,“你们北上?逃难之时,宜州当地?可有官府赈灾?” 青生道:“有是有的?,可官府力弱,大?半百姓还是只能自救,死的?人多了也易出疫病,我们一路上?多有防备,但父亲母亲还是……” 姜离听得心沉,宁珏在?旁叹气,“这些年,也就江南江东一带安生些,当年那位沈大?人上?任之后就是从江南开始治水,若他当年没?有卷入洛河案,如今不知少多少水患,这些年冬日还好,每每开春至入夏,便又是一年遭灾时。” 说至此,宁珏道:“师兄,秦图南的?案子,的?确和沈涉川无关吧?” 裴晏道:“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证据。” 宁珏有些失望,“这么说来,难道他没?有回来?他不是真的?打算永远销声匿迹了吧?这都多少年了,眼下秦图南也死了,他便是想报仇也没?仇人可寻了,当年经手案子的?人多,可不是每个人都对他父亲不利的?。” 裴晏未有反应,姜离却听得心底打鼓,“世子想让沈涉川回来?是为了与他一战?” 宁珏兴致高?昂道:“当然,如今大?部分御林军被撤回,但拱卫司和金吾卫都还在?搜捕,我真希望是他回来,就为了这个,我这几日当值都更尽心了,可也奇怪,那日秦府分明像是有武林高?手入府的?踪迹,可后来凶手好像泥牛入海,彻底消失无踪了。” 姜离听得无奈,“沈涉川比世子年长八九岁,世子若遇上?他,有几分把?握?” 宁珏大?喇喇道:“把?握自然是不大?,但好歹打过一场才能心服口服不是?何况除了我,还有姚指挥使呢,姚指挥使深得他父亲真传,再加上?父仇之恨,拼死也不会让沈涉川好过,再不济,还有师兄呢!” 他崇拜地?看着裴晏,“沈涉川虽比师兄也年长几岁,可这些年师兄也未懈怠,他二人师出同门,又是旧识,莫说师兄自己,便是我也想看看他们二人交手是何光景,我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可师兄和沈涉川对上?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师兄,你说对吧?” 他兴冲冲问裴晏,姜离一阵胆颤儿,忙也看裴晏,裴晏却头也不抬道:“不是人人都似你这般好战,你如今在?陛下跟前当值,最好安分些。” 宁珏嘿嘿一笑,对姜离道:“看,师兄可不憷沈涉川,江湖中人谁没有胜负之心?此番只要沈涉川露面,我们绝不会再让他逃脱!” 姜离干干地?敷衍一声,又见?裴晏无动于?衷地?看着公文,心底一时滋味陈杂,裴晏和小师父虽是旧识,可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二人立场对立,若真让裴晏撞见?小师父,他定不会讲半点情面,而?宁珏并未说错,过了这么多年,谁知他二人武功孰强孰弱? 姜离心底隐隐担忧,直等到?午时过半,冯骥匆匆而?归。 “大?人,查到?了,真有人见?过此人!” 众人齐齐看向他,冯骥道:“我们带着画像去了秦府,秦府那边没?有人见?过他,但我们从秦府周围摸排过去,查到?了秦家不远处的?一家玉器行,那玉器行的?伙计记得他,说腊月二十六,此人在?玉行之外徘徊许久,因穿着破烂,当时伙计想把?他赶走,可没?想到?他是个会说话的?,一阵机灵讨好,倒和伙计搭上?了话,他向伙计打听死的?人是谁,又打听府上?几位公子各有何习惯,看那意思?,似乎是想找上?哪位公子。” “后来他连着几日在?玉行外蹲守,但秦大?人在?治丧,三位公子连着几日都没?出来,他也没?寻到?机会,到?了二十八这日,玉行之人一早关门回家过年,便也无人知道他那日还有没?有再去……” 裴晏道:“那他要找的?亲戚,就是秦家无疑了。” 冯骥疑惑道:“但我们去问了秦府门房上?的?人,没?有人见?过他。” 裴晏继续翻着公文道:“要找上?秦府,不一定要去门房上?问,秦图南死后,秦府众人的?行踪都有记录,若未记错,秦耘三人都在?后来出府过,他如果要找的?是三人之中的?一人,大?可等人出来之后再上?去拜见?……” 冯骥不解,“可他不是投奔亲戚吗?为何不大?大?方方的?上?门?” 裴晏声一沉,“只怕不是投奔亲戚。” 姜离也 看向青生,“他与你说投奔亲戚之时,说会有一笔丰厚银钱?” 青生点头,“不错,说了几次会有银钱呢。” 姜离与裴晏对视一眼,裴晏道:“刻意强调银钱,只怕是有法子讨要银钱,腊月二十八,秦耘离开过秦府,秦家在?长安有生意,秦耘要亲自去绸缎铺子上?配开年后的?货品,腊月二十九,秦柯和秦桢也出过府门,秦柯是送相国寺做法事的?师父,又去三清观请道长们做道场,秦桢则是为了拜访金吾卫左将军陈起淮,他们几个身?边之人可问了?” 冯骥应是,“他们身?边的?小厮都问了,都说没?见?过此人。” 裴晏沉声道:“这不可能,定是有人在?撒谎,我亲自去一趟秦府。” 裴晏要去秦家,姜离看了一眼面颊通红的?青生,便道:“那我先把?青生送去济病坊。” 裴晏颔首,“有劳姑娘。” 二人于?顺义门外兵分两路,姜离把?青生带上?了自己的?马车,“你莫害怕,如今找到?了你兄长的?踪迹,找到?人便是早晚的?事。” 青生怯怯道:“他会有事吗?” 姜离不知如何作答,“等官府的?消息便好,稍后我先派人送你出城,济病坊内像你这样的?小孩子颇多,你在?那里也能找到?同龄的?玩伴,今夜我还有事,等过几日我出城看你,你放心,只消说是我送你过去的?,那里的?人绝不会为难你。” 青生懵懂地?点头,又感激道谢。 姜离径直回了薛府,进门后先派吉祥去四房给他找来两身?薛灏的?衣裳鞋袜替换,又在?门房点了两个小厮,吩咐他们乘马车送青生出城。 待送走了人,时辰已经不早,想到?和虞梓桐二人之约,姜离歇息片刻,又马不停蹄赶往西市,西市的?庙会正是在?西明寺以南。 此刻天色将晚,西明寺之外人头攒动,一片灯火摇曳之间,虞梓桐和付云慈已经披着斗篷在?道旁等候。 “阿泠,这里” 离得老?远虞梓桐便朝她招手,姜离从人群中挤进去,“我来晚了!” 付云慈兴冲冲道:“不晚不晚!等入了夜热闹才正开始呢!” 第070章 对峙解谜 “秦柯要出事?”裴晏有些不解。 姜离脑海中杂思?纷乱,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先问:“秦柯怎么?会和?秦耘一起出城?” “今日?冯骥离开之?后,秦耘去找到秦柯,说秦家茶叶铺子上?的一批存货和?账目出了岔子, 要请他一道去城外仓房清查, 生?意上?的事本是秦耘在管, 但如今账目出了岔子,秦柯也不愿轻放,便?随他一起去了, 但秦府城外仓房有三处,府里人也不知到底去了哪里,我们入府之?后派了人去找他们,又就杨子城之?事再审问了秦府众人, 便?从一个车夫口中问出来,腊月二十八那日?,杨子城拦过秦桢的马车。” 裴晏利落说完, 又道:“秦桢既见过杨子城, 那他的死多半与杨子城的出现有关?, 我们派出城的差役适才?传来消息, 确定?他们是去了城外靠近茶山的庄子, 如今多半已经寻到人了, 但还没有线索表明秦耘要对秦柯不利。” 姜离语气紧促道:“其实我也还没有足够证据,也不明动?机, 但若我判断无措,秦耘定?有问题, 且他在冯都?尉离开之?后才?带秦柯出城,期间意味定?不简单, 如今我们得立刻出城,看能不能救下秦柯,再来,请裴少卿立刻派人去搜秦耘的住处,看有无异常,如果他有鬼,那他屋子里一定?藏了罪证” 姜离态度虽坚定?,却并无证据,若换了旁的主官,必定?难信她所言,可裴晏听完她的话,立刻吩咐身边卢卓,“你带人去搜,若有异常立刻来禀,再把秦铭叫来与我们同行。” 卢卓领命返回秦府,裴晏看着姜离道:“当?真一同出城?” 姜离点?头,“我怀疑城外有我想知道的证据!” 裴晏深深看她一瞬,“也好。” 姜离松了口气,复又爬上?马车,待秦铭从府内匆匆赶出来,大理寺一行也翻身上?马,马鞭起落之?间,队伍浩浩荡荡朝着明德门而去。 “长?恭,紧跟着裴大人!” 姜离扬声吩咐,长?恭马鞭重落,马儿奔驰之?间,车厢颠簸愈甚,姜离一手撑着车璧,秀眉紧锁,仍在苦思?,眼看着明德门将近,她掀开车帘,“秦管家,你家大公子回长?安之?后可常常出城?他身边的亲信小厮可信得过?” 秦铭策马靠近,“回姑娘的话,回长?安前半月大公子的确常常出城,因他管着我们府上?在长?安城的丝绸与茶叶铺子,几家铺子的仓房都?设城外,我们将去的这?处庄子靠着茶山,除了是茶叶铺子的仓房之?外,还是我们府上?茶山每年晾晒茶叶之?所,他身边的小厮叫余庆,跟了他两年有余,今日?就是余庆和?章平一起驾车送两位公子出城的。” 秦铭答了话,又心惊胆战道:“不知姑娘为何有此?问呢?如今天黑了,大公子和?三公子说不定?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他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又迷惑又担心,做了秦府管家多年,他亦是个人精,这?般阵仗一出,他便?想到府内凶案或许和?另外两位公子有关?,如今秦图南和?秦桢都?死于非命,若再有人出事,那秦府便?是气数将尽,思?及此?,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裴晏闻言只往城外方向看,“你们的庄子多远?” 秦铭忙道:“庄子不远,出城之?后再走十里便?可。” 裴晏颔首,“等见到秦耘二人便?知道了。” 姜离也看向漭漭夜色,“希望来得及。” 她放下帘络,不多时,马车跟着十多轻骑出明德门上?了官道,大理寺众人燃起火把,在前疾驰如飞,幸而薛氏的马儿脚力不弱,虽颠的姜离与怀夕不适,但到底没有拖累行程,如此?于寒夜狂奔了小半个时辰,两匹快马迎面而来。 当?首一人正是大理寺都?尉冯骥,他拱手道:“大人!秦氏的庄子就在前面,秦耘二人乘坐的马车也在庄子门口,但很奇怪,庄子大门紧锁,我们来了半个时辰了,叫门也无人应答,庄子里面,只有最北面的三层塔楼有微弱灯火。” 裴晏看向秦铭,“庄内可有人留守?” 秦铭有些迷惑,“如今不是茶季,这?庄子派不上?用场,只做仓房用,但这?里也没放多少货物,有个住在附近的庄头儿时不时过来看看。” 裴晏拍马疾行,走过一段泥泞乡道,秦氏的庄子便?近在咫尺。 这?处庄子依茶山而建,距离玄武湖不算远,门前一条清水河流过,到了春日?,是赏景踏春的好去处,但如今尚值隆冬,四野漆黑,万籁俱寂,高?矮错落的屋舍在山影之?中显出了几分鬼魅阴森之?感。 “上?去叫门,若不应,径直破门便?是!” 裴晏扫了一眼屋门口的马车,一声令下后,冯骥再无顾忌地上?前拍门,大理寺众人手执火把等候,点?点?火光在寒风之?中摇曳,远处看来,如幽幽鬼火。 “砰砰”的撞击声突兀震耳,连着喊了七八声,庄子之?内仍无半分应答,裴晏凝眸,“不等了” 冯骥应了一声,后退两步,一个纵身跃入了庄子外墙,“咔哒”一声从内将院门打了开。 众人鱼贯而入,一进庄子大门,便?见庄内格外阔达,西侧为几个颇为高?耸阔达的仓房,东侧是两排门窗紧闭的厢房,正北面,则是几间制茶工坊并一座夯土为基茅草遮顶的三层塔楼。 冯骥望着北面道:“大人,那小楼之?内本有一星光亮,这?会儿竟然没了,大抵是听到了外头动?静。” 秦铭朝着北面道:“大公子!三公子!是你们吗?!” 他嘶哑的呼号在寒风之?中回荡,但无人回应,裴晏盯了一眼北面,目光又在地上?逡巡,“先搜东西两侧的仓房和?厢房” 庄子里无人常驻,但此?刻积雪未化的院场之?中却有脚印交错来回,冯骥和?九思?得令而去,秦铭白着脸道:“仓库是晾晒茶叶的地方,厢房是每年采茶的季节,给请来的短工们住的,这?后面茶山面积不小,每年采茶的日?子也短,每次我们都?是速战速决,因此?请来的人手极多……” “大人快来” 秦铭正说着,九思?在西面一处仓房内喊了起来,裴晏目光一凛往西去,姜离和?怀夕也连忙跟了上?,仓房有三座,发现不妥的乃是西面最南侧一座。 这?仓房挑高?两丈有余,里头一丈多高?的木架错落,更有一股子霉味与茶叶腐烂之?味颇为刺鼻,而就在这?座仓房正中,竟平地而起一座房中小楼。 房中小楼有两层,以木板搭起,但众人仔细一看,莫名觉得这?两层小楼竟与摘星楼的三楼与四楼颇为相似,虽简单粗陋,但其窗口大小与飞翘的檐角,分明就是按照摘星楼的轮廓搭建,这?时众人走向屋内,先见小楼一楼空荡无奇,半点?儿家具也无,而当?众人上?了二楼,便?是裴晏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因场地限制,二楼的屋子并不大,却刚好和?摘星楼四楼的佛堂一般大小,不仅如此?,其内布置竟然也与摘星楼佛堂一模一样! 两座简陋佛像与佛龛,四面墙壁皆是五彩经幡,屋顶之?上?高?悬灯笼经幡,西窗之?下,有高?悬的灯笼一般的明黄宝盖,便?连那茶桌茶具、铜制火笼和?打坐的毡毯都?几乎一模一样。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屋内地上?躺着一具干草缝制的断头人偶,人偶穿着鸦青华服,地上?的人头为木头雕刻而成,五官清晰可见,顶部亦雕刻出了秦图南常绾的发髻与发簪形状,不仅如此?,甚至有人给断头上?了颜色,朱唇红颈,黛眉白面,发顶与发髻乌黑似发,打眼一看,真若一颗栩栩如生?的真人断头。 “尸体”旁的地上?,有散落在地的经幡布条,已被?撕扯的褴褛破烂,再仔细一看,木板地衣之?上?竟遗留着与些许果皮果壳,而那木制断头的发髻处,不知怎么?有数道可疑抓痕,姜离上?前用脚尖碰了碰“人头”,眉头微微一皱。 秦铭后一步上?来,看到屋子里的布置,吓得连退两步,“这?……这?是什么?意思?,那地上?的莫不是按老爷模样制作的人偶?!” 九思?也觉不寒而栗,“这?是凶手提前准备好了一模一样的案发现场?连尸体都?准备好了?凶手这?是提前排演不成?!” 九思?不知如何形容,姜离和?裴晏却快步走到佛龛处,倾身查看片刻,又往西窗之?外看,这?一看,便?见虽然小楼搭建的摇摇欲坠,可窗外屋檐以及不远处的飞檐和?摘星楼的间距十分相似,而不远处的飞檐之?上?,亦有凌乱抓痕。 裴晏眼瞳几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再看向姜离,便?见姜离目光如炬,眼前的景象,似乎也正印证了她心中所想。 “大人,找到人了” 其他人正被?眼前所见惊的说不出话,冯骥又在东边的厢房内喊了起来。 裴晏与姜离快步下楼,出仓房到东面厢房之?外,便?见一个面生?的小厮被?押了出来,秦铭眼瞳一瞪,“余庆?!你怎么?躲在这?里?!我们在外面叫门你怎么?不开?” 余庆早被?吓得眼眶赤红,还未答话,他身后竟又被?带出一人,章平腿脚发软的出来,刚一出门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裴大人!救命!快救命” 他似乎被?吓狠了,哭腔道:“有死人,屋子里有死人!木床底下……” 第071章 同归于尽 秦耘疯狂的叱骂回荡在夜色中, 在场众人听?得惊诧不已,秦铭眼珠子一瞪,“大公子,不可胡言乱语啊” 裴晏和姜离眉梢挑起, 也未想到秦耘会自白动机。 听?见秦铭所言, 秦耘在塔楼内冷笑, “胡言乱语?怎么,大理寺之人在此,你怕我说?了从前之事, 坏了秦图南声名吗?他人都死了,求这身后名又?有何用?” 裴晏凝声道:“秦耘,你是说?秦大人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杨子城自宜州来问你讨要银两,便是因为他知?道了这个秘密?你的亲生父亲是那位蒋公子?” 茶坊后的塔楼高耸, 楼内又?一片漆黑,前院之中却是火把煌煌,众人在明, 秦耘在暗, 他更是居高临下, 将前院的动静看的清清楚楚, 这时?他扬声道:“裴大人不是已经查到了杨子城吗?” 裴晏道:“我们是查到了杨子城, 但他人已死, 若非你狗急跳墙,我们至少还得两日功夫才?能确定凶手的行?凶动机, 你如何知?道秦大人不是你生父的?” 夜风呼啸,寒意?迫人, 秦耘在塔楼内深吸一口气,语声也悲凉起来, “说?来可笑,我是秦氏嫡长子,但我自小便不得秦图南喜爱,起初,我只以为是我做的不好,后来我三岁开蒙,日日苦读,为的便是往后能挣个功名,好延续秦氏门风,得秦图南爱重,可我没?想到,我还没?过乡试,便于十岁那年,彻底地断了科举入仕的梦……” 姜离忍不住问:“你是说?你断腿的意?外?” “意?外?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意?外?” 秦耘字字铮然,又?满是恨意?道:“那日秦图南带着我们几兄弟出城秋猎,我的马术不差,坐骑马儿?也是我亲手养大,可那日也不知?怎么,马儿?刚入山林便发了狂,后横冲直撞,又?将我掀了下去,我跌滚下去,腿撞在林间利石之上,当场便痛晕了过去,那山林极远,等将我带回城内便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冷笑一声,“我断了腿,我母亲悲痛欲绝,可秦图南无一点?儿?悲痛,反而把两个庶出的兄弟记在了我母亲名下,当时?我便在想,世上怎会有如此冷血的父亲?难不成我是捡来的吗?我问母亲父亲为何不喜欢我,母亲连连哀叹,只绝望地望着我,直到十二岁那年,我无意?之中听?到了母亲和亲信宋妈妈的话,这才?知?道了原因,原来……我根本不是父亲的孩子,我母亲本有个未婚夫婿,却不想那人出了意?外死在了赴任的路上,而我,不过是我母亲和那人早先私定终身而来的遗腹子” “当年秦图南贪图我母亲美?色,更为了借袁氏之力,明知?我母亲已有两月身孕,仍许下重诺,道并不介怀我母亲有别人的骨肉,还愿意?帮忙遮掩,我母亲信了他,嫁给了他,袁氏更是倾尽全族之力扶植他,可他得势不过两年便露出风流本性!” 秦耘嘲弄道:“也是,一个大男人,为了权势能养别人的孩子,又?怎么会对我母亲真?心相?待?但我又?做错了什么?!” 秦铭眼见裴晏听?得清清楚楚,立刻道:“大公子!这些旧事你如何清楚?当年你年纪太小,那意?外真?的只是意?外,老爷虽然知?道您不是亲生的,但从未想过让您断腿啊,这二十多年,老爷真?心当您是长子,他对您好歹有养恩啊……” “养恩?”秦耘语声愈发癫狂,“本来一开始我也当是意?外,可当年我的腿养好之后才?得知?,那日同去秋猎的随从都被秦图南发卖了出去” 秦铭忙道:“那是因为老爷迁怒于他们,觉得他们没?有照看好公子啊!” “迁怒?!”秦耘冷然笑起来,“真?是嘴硬啊,如果?我没?有找到当日饲马的忠伯,只怕就信了你们满口胡言了,忠伯被发卖到了衢州,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他在秦府饲马十多年啊,你说?他怎么能不怨怎么能不恨?!” 秦铭大为震惊,“大公子何时?找到他的?” 秦耘轻嗤,“裴大人,你看到了吗?这就是秦府养出来的下人,秦图南为官多年,在长安尚守规矩,但到了朔北,其人贪……” 他似乎是想揭发秦图南贪赃枉法,可说?至此,话头忽地一顿,又?话锋一转道:“他断我之腿,是不想让我以后得了功名,占稳了秦氏长房嫡长子之名,到那个时?候,整个秦氏便在我的手中,待我做了秦氏家主,以后的秦家子子孙孙,流的都是蒋氏血脉,他怎么能忍?即便我那日没?有断腿,他也多得是法子对付我,他也知?道我不能死,我母亲还活着,袁氏还有可利用之地……” 他似乎觉得荒诞极了,又?嗤嗤笑起来,“他本以为我断了腿,人也应当废了,以后府里只当养了个闲人,也没?什么打紧,起先半年,我的确消沉颓废,可当我知?道了一切真?相?,又?见我母亲为了我对他低声下气,袁氏更对他倾尽所有,我怎么能忍?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的贪欲而起,是他自己背信弃义!” 裴晏听?至此,扬声问:“你十一岁知道真相,到如今忍了十三年?” 秦耘哼道:“不然呢?我母亲是他夫人,后来袁氏也失势,我母亲不能被休弃,而我做了秦氏嫡长子多年,难道要落个断腿私生子之名?秦氏的庶务寥寥,当年秦氏没?落潦倒,还是我母亲足足带了三十万两银子的嫁妆,才?让他有银钱打通官路,当我说?想要从商之时?,秦图南没?有放在心上,但他没?有想到短短四年我行商便闯出了名堂!” “看我在商道上有模有样,他起先并看不上,商贾之流卑贱,哪里比得上他心爱的三公子?可直到去了朔北,眼见我利用他的声名让朔北遍布秦氏商号之时?,他方才?慌了,秦柯之辈许能入仕,但注定难有大成,而我若成了一方巨富,往后的秦氏是谁当家作主还说不好,于是,他开始打起了生意上的主意……” 秦耘惨笑道:“我即便早就未拿他当过父亲,可这些年我为了秦氏的产业东奔西走,几乎是呕心沥血,我做这些,不过是想坐稳秦氏大公子的位置,不要落个惨淡下场罢了,可惜,可惜他看不得我比秦柯显赫,他要把我的心血拱手让给秦氏旁支,以此来架空我!” 秦耘像说?到痛处,如困兽一般嘶吼,“从我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起,我便明白这辈子只能靠自己,后来我披肝沥胆经营商道,也让秦氏沾了不少光吧?但我最恨的,便是我一退再退,别人还要夺走本属于我的东西!凭什么?凭什么只能他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该死,他当真?该死!” 裴晏看向秦铭,“可有此事?” 秦铭眼神簇闪道:“秦氏旁支几府人丁凋零的不成样子,老爷当初,只、只是想扶持秦氏罢了,没?有说?过架空大公子……” 秦耘听?得发笑,“裴大人,你听?到了吗?这便是秦府之人,他们各个道貌岸然颠倒是非,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好东西!” 裴晏凤眸微眯,“所以你回了长安,想利用秦大人对沈涉川的恐惧,将谋杀之事嫁祸在沈涉川身上?” “秦图南此人,自己做了亏心事便怕鬼敲门,这么多年了,他连与侍妾欢好,都要让那些人守在外头,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沈涉川快点?来吧,快点?来报仇吧,只要他一死,我是秦氏嫡长子,秦府便归我所有,到时?候,我要让秦氏世世代代都流蒋氏的血脉,我要让他到了地底下也死不瞑目” 秦耘字字疯狂,又?怅然一叹,“但可惜啊,沈涉川不知?是不是死了,竟然这么多年都未来寻仇,我好生失望,既然他没?来,秦图南又?把我逼到了这个份上,那我就替沈涉川把这个仇报了,他来无影去无踪,反正也不差这点?儿?罪名,借他之名岂不正好?” 秦耘已是失控,他叱骂的快意?,姜离却陡然提起心神,她喝问:“你说?他做了亏心事?莫非他真?的对不起沈涉川?” 裴晏眉峰轻扬,急速地看了姜离一眼,这时?秦耘“呵呵”笑起来,“当年沈家出事之时?,正是在我断腿养伤之时?,他做为刑部侍郎,如何刑讯沈栋,如何抄家沈氏,我都有耳闻,要知?道他这些年来,在官场上有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你们只需去他的书房里搜,总能搜到一些见不得人的名册、书信之物,到时?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姜离心头大动,正要再问,一旁秦铭却哽咽着开了口,“大公子,那些从前的旧事,是是非非已经说?不清楚了,但事情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无论如何你先放了三公子,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挽回的余地?”秦耘似笑非笑道:“秦管家还是喜欢把别人都当傻子,到了这一步,哪里还有挽回的可能呢……” 裴晏这时?道:“秦图南若真?似你所言,有颇多枉法之行?,而你若愿意?帮衙门作?证寻其罪证,那你的罪过便有减轻的可能。” 姜离正在想如何探问更多内情,裴晏这一言听?得她瞳底微亮,当着众人是不可能就沈家的案子深问的,但若是秦耘愿做人证,那探查旧事便简单了许多,至于秦图南和秦桢之死,此二人上梁不正下梁歪,又?有何好惋惜? 然而秦耘笑的更欢了,“减轻?裴大人是说?饶了我的性命?还是说?给我留个全尸?两条人命,我还没?见过谁背了两条人命能免除死罪的。” 裴晏凛然道:“你既然能忍十三年,今日又?何必做出这等狗急跳墙之行??若你愿就秦图南和秦桢之死认罪,再想法子戴罪立功,饶你性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秦耘长叹一声,“裴大人说?这话我相?信,但可惜当年事发之时?我才?十岁,并没?有见过直接证据,这些年我虽有意?打探秦图南为官私隐,但他极有防备,我除了知?道他有留存书信和名册的习惯之外,也不晓得他还有何罪证。” 第072章 守候 “秦管家, 你速速回府,回府后按我说的方子准备” “第一,取栀子、白蔹、黄芩各三两合煎,三升熬一升, 去渣待冷。” “第二, 取大黄、黄连、黄柏、黄芩和白及各五两, 碎成?粉末后加半两轻粉,混麻油成?膏,第三, 备两升温蜜水与冷烈酒,第四,让厨房备四物汤与麻沸散一份!” 薛氏的马车在?乡道?上疾驰,秦铭也策马跟随, 姜离掀开车帘定声吩咐,秦铭不住应是,待姜离说完, 又?将?马鞭重落几下, 很快便驰出一射之地。 姜离放下帘络回身, 便见躺在?车板上的秦桢仍在?呻吟, 他浑身乌黑, 头脸之地水疱遍布, 最?严重的脸颊处皮焦破卷,露出皮下的鲜红血肉, 令人看之欲呕,其胸腹之地衣衫烧融, 双足双腿亦烧出大片血泡,双手指尖亦是乌黑血肿。 此状惨不忍睹, 章平打着灯笼,跪在?车门处哭道?:“求求姑娘,求姑娘救救三公子……” 怀夕看一眼?姜离苍白的面色,没好气道?:“别哭了!我们?姑娘把人都抬上来?了,便是要救的,你再哭便滚下去!你家公子这幅模样,满长安也几个人能救?” 怀夕骂完章平,又?看向姜离,虽知她要救,可怀夕心底仍是不忍。 她伺候姜离三年,最?知姜离什么伤病都能治,对烧伤却?有?顾忌,面目全?非的秦柯一定痛极,但只有?真正经历过之人,才明白他到底有?多痛,她到沧浪阁之时,姜离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但只凭想象,她也能肯定当初姜离受的伤,必定比此刻的秦柯还?要严重,而如此惨烈的伤口就摆在?眼?前,怎么可能不牵动那些痛苦的记忆? 姜离瞳底黑洞洞的,但她神容冷肃,袖口高挽,又?利落地拿出马车医箱里的柳叶刀,蹲下身来?,在?灯笼照耀之下,一点一点地祛除秦桢身上烧焦的衣袍。 伤轻之地还?好,残衣之下不过是被高温烫出的大片红斑,可伤重之地,揭下焦衣之时,便连血肿成?疱的肌肤也一同揭了下来?,猩红血肉露出,秦桢发出阵阵低吼,痛到极致,似案板上的活鱼一般挣扎,怀夕和章平同使力才勉强将?他按住。 章平忍不住道?:“公子莫动!薛姑娘在?救公子性命!公子!您要活下来?公子!” 章平殷切呼唤,半昏半醒的秦柯似乎听到了他的话,竟当真咬紧牙关忍着不动,姜离往他面上瞟了一眼?,庆幸他尚有?求生之志。 她凝着眉眼?,屏着呼吸,手极稳,但随着伤口露出的越来?越多,秦柯的动作越发难以自控,他目眦欲裂的痛楚模样印在?姜离眼?底,一声一声的痛叫,更听的人心惊胆战,冷汗自姜离额角如雨而下,她呼吸越来?越紧闷,手腕亦有?些发僵之兆,就在?她耳畔又?响起轰鸣声时,几道?马蹄声迅速地靠近马车 “姑娘可要帮忙?” 姜离眼?皮一跳,怀夕惊喜道?:“是裴大人!” 怀夕一把掀开车窗帘络,“大人!要帮忙!秦公子痛得按不住!” 裴晏拍马而起,身似凌燕落于车辕,又?一矮身入了车厢,车厢中只有?灯笼投下的昏光,但即便如此,仍能看出姜离汗珠盈额,面无血色,他迅速倾身上前,很快按住了秦柯肩腰之地,又?道?:“要裴某做什么,姑娘尽管吩咐。” 姜离看他一眼?,抿紧唇角,复又?为秦柯清理伤口。 烧伤最?怕延误,姜离屏息静气,眼?底只有?指尖方寸伤处,裴晏与她一左一右相对倾身,目光一垂便是她冰雪 般的侧脸,他手下按着秦柯,目光忍不住地落在?她面颊与眉间,眼?见她额角冷汗成?滴,他略一犹豫,到底还?是未曾动作。 他既来?了,章平便只专心打灯笼,清理了两刻钟,秦桢已痛得奄奄一息,再加马车颠簸,他一时剧痛嘶吼,一时又?似昏死过去,等马车到了城门之外时,其胸腹处的伤口初初被清理干净。 但最?重的伤势乃在?秦柯头脸之地,因眼?下并无药材,姜离一时不敢轻动,这时她才道?:“大人走了庄子上怎么办?” 裴晏看着她,“自有?卢卓和冯骥,事到如今,回秦府也一样紧要。” 二人离的极近,四目相对时,姜离甚至能看清裴晏眼?底映着自己惨白的面颊,她垂下眸子,“如今案子还?有?多处疑问?,但秦耘……只怕是救不回来?了,秦柯虽能救,但他不是凶案凶手,救过来?至多算个旧事人证。” 裴晏扫了一眼?秦柯周身,“案情既然已经清楚,要查清来?龙去脉并不难。” 默了默,他又道:“此番多亏姑娘。” 姜离抬手擦了擦额上汗意,“大人不必客气,我本就在?秦府行医,只可惜秦耘报了必死之心,秦三公子如今……” 谁也没想到秦耘打算同归于尽,如今落个秦柯重伤,到底有?些遗憾,但比起死了的人,活着的人总归还?有?希望。 马车疾驰入城门,又?直奔城北光德坊,路上秦柯陷入昏迷,姜离不敢再清理伤口,只施针替其续命,待马车到了秦府门前时,已经是三更天,先一步快马回府的秦铭正和三姨娘魏氏站在府门口候着 眼?见薛氏的马车停下,秦铭立刻道?:“是薛姑娘!薛姑娘带着三公子回来?了!” “柯儿!我的柯儿” 魏氏还?没见到秦柯的人便哭嚎起来?,待秦铭带着人把秦柯抬出来?时,魏氏骇的连哭都忘记,直愣愣指着那浑身炭黑的人道?:“这、这是柯儿?我的天爷” 魏氏悲呼一声,直挺挺吓晕了过去。 两个婢女?连忙将?她扶住,姜离看了她一眼?,却?也顾不上她,只跟着秦柯一路往北走,“吩咐的汤药都准备好了?!” 秦铭一路快马加鞭,比他们?提前三刻钟到了秦府,他红着眼?道?:“药膏还?未制好,其他的都好了!” 秦府下人得了消息,此刻也纷纷围看道?旁,见秦柯身上被烧得血肉模糊,皆骇的魂飞天外,待将?秦柯抬进?院子时,秦铭提前备好的汤药烈酒都摆在?了屋内。 姜离利落道?:“把人放在?罗汉榻上抬至堂中,把麻沸散拿来?,再拿水瓢来?” 内服的汤药已经备好,几大桶汤液也已经变温,秦柯身边的小厮见他伤势如此,早骇七魂去了三魄,幸而章平手脚利落,立刻在?旁支应,便见姜离先给秦柯灌下麻沸散,又?拿起水瓢舀起栀子、白蔹熬制的汤药,小心翼翼地往秦柯身上淋去,汤药冲洗掉了秦柯身上的余烬与伤口渗血,待清理个七七八八,姜离方才处理其头脸之地的重伤。 秦铭在?一旁哽咽问?:“薛姑娘,三公子眼?下如何?” 姜离边清理伤处边道?:“胸腹之地伤势较轻,火毒暂未损伤内脏,但他头脸之地烧伤严重,火毒已入肌理,需要立刻清创” “清创?”秦铭人都在?发抖。 姜离头也不抬道?:“便是把所有?烧坏的皮肉全?部剥离清除,待至未被火毒侵伤的血肉方停,之后若能如常结痂,他便有?痊愈的希望。” “柯儿!我的柯儿” 姜离话音刚落,魏氏又?大哭着急奔了过来?,待入了正堂,看着面目惨烈的秦柯,她腿弯一软,当即便瘫倒在?了门口,侍婢也吓得不轻,想扶她起来?,却?自己都没了力气,章平几人也无心管她,只切切地望着姜离。 魏氏哭嚎道?:“是秦耘害了我的柯儿?秦耘何在??!” 秦铭叹息道?:“姨娘,大公子多半已经被烧死了,他们?二人一同坠入火海,只有?三公子跑了出来?。” 魏氏捂着嘴悲哭两声,目光往秦柯身上一落,就心疼的眼?前发黑,不禁咒骂道?:“好歹毒的残废!畜牲!把我儿害成?这般,却?不想他自己一个残废竟是跑不出来?,报应,真是好大的报应,就是苦了我柯儿……” 魏氏知道?姜离身份,忙爬起来?磕头,“求姑娘一定救救我儿,无论姑娘要多少诊金我们?都愿意,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如今秦氏也只剩这么一个独苗了,求求姑娘一定救她性命,大恩大德,我们?秦氏上下涌泉相报……” 章平忙道?:“薛姑娘已经救了一路了,姨娘别急,别扰了薛姑娘。” 魏氏抹了一把脸,这才摇摇欲坠的站起身来?,旁的地方她看不分明,可秦柯的头脸之地,却?是清清楚楚的惨不忍睹,她忙道?:“姑娘……我儿伤重如此,他、他往后……” 姜离还?未开口,一旁裴晏道?:“秦柯能救回来?便已是不易,往后伤处自会留下伤疤。” 魏氏又?悲呼一声,唇角几动,却?实?在?难以接受,到了这一步,秦铭已经认命,“姨娘莫要为难薛姑娘了,事到如今,能保住三公子性命已经极其不易,您是没看到,大公子准备了不知多少桐油,那火起来?之时,连塔楼都塌了,只要三公子人没事,留些伤疤又?如何,至少……至少我们?府上还?有?个当家作主的老爷血脉。” 魏氏掩面长泣,“柯儿可是要考科举入仕的啊!这也是老爷生前最?大的心愿,如今……如今我怎么向老爷交代啊……” 秦耘在?塔楼所言,只有?秦铭和章平知晓,秦铭看了一眼?面色严峻的裴晏,欲言又?止地劝道?:“姨娘先别说这些了,老爷一走秦氏本就岌岌可危,往后……往后不入仕,凭着这偌大的家业,三公子和您一辈子衣食无忧,等将?来?三公子有?了子嗣再图谋也是一样的。” 第073章 不是他 “小师父” 梦中?所见成?真?, 姜离当真?惊喜极了,“你怎么会来!” 沈渡站在屋外飞檐上,寒风吹起他?的衣袍,无星无月的夜空下, 他?身似鬼魅, 双眸掩在黑铁面具的阴影中?, 半点?情绪也辨不清。 但姜离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带着关切,没出什么事,他?只?是来探望她。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寝房, 见他?并无进屋之意,抄起一件斗篷往身上一罩,撑着窗台跳了出去,屋檐尚有积雪, 姜离走的小心,面上笑意却是分明。 待走到沈渡跟前,姜离开?门见山道?:“我适才梦见了小师父” 沈渡似有些意外, 喉间发出低低气?声, 姜离牵唇, “梦见当初我恨极了小师父。” 沈渡知道?她说的什么, 无奈地摇了摇头。 师徒二人?站在高处, 夜风夹裹着不远处的梅林冷香, 将姜离鬓角的散发吹得上下飞舞,她拢了拢斗篷, 笑意更甚,“当初我半昏半醒, 起先见小师父天天看着我受罪,还将小师父当做了江湖之上故意折磨人?的恶人?, 恨不得暴跳起来拼命,后来方才明白,小师父不愿放弃我的性命……” 沈渡早年伤了嗓子,姜离从未听过他?说话,因此六年间,二人?相处之时,皆是她滔滔不绝,再加救命之恩的缘故,她对沈渡的信任非同寻常,他?无法开?口,她便话不停歇,像要将他?那?份一起说了似的。 她一口气?说完,打量沈渡一眼,再往漭漭夜色扫视一圈,霎时生出天地远阔之感,于是语声愈发轻快,“小师父知道?昨夜秦家又出事了吗?” 沈渡点?头,姜离惊讶道?:“竟知道?的这样快!那?秦图南上梁不正下梁歪,府内藏着不少见不得光之事,今日?那?秦家大公子要和?三公子同归于尽,可那?三公子命大,竟然从火场里跑了出来,后来他?的烧伤还是我医治的!” 沈渡抬了抬手,姜离看之一笑,“怕啊,怎么不怕!小师父知道?我当初怎么过来的,那?时候我每天想的便是明天就不痛了,明天就好了,就这么着捱过了两个月,若再来一次,知道?要痛那?样久,我还不如?咬舌自?戕了事” 虽看不见表情,但沈渡无反应,姜离便猜到他?肯定皱了眉。 姜离忙道?:“不过我怕痛,怕也咬不下去。” 说着她笑意微凝,认真?道?:“今日?看秦家大公子放火自?戕,确是令我想到了当初,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惊讶当初小师父竟毫发无损的救了我,今日?……今日?起火时,您那?位武功极厉害的同门师弟也在,但那?火势汹汹,连他?也难闯进去。” 姜离说着忽地恍然,“那?这是不是说,小师父的武功定然在他?之上?” 沈渡还是没动,但他?素来沉稳,姜离也不以为意,她又接着道?:“并且,今日?那?秦家大公子自?戕之前,还提到了沈家的旧事” 这一说,沈渡动了动,姜离肃容道?:“当年秦图南是旧案主审主官,那?大公子说,他?有许多见不得光之事,且多年来还有留存书信与名册的习惯,且就藏在秦府中?,我便想着,这些东西里头是否有沈家旧案的证据。” 沈渡抬手比划,动作幅度之大,表明他?的此意十分郑重。 姜离看清了,一本正经道?:“我知道?小师父不愿我管,但我这不是刚好在秦家行医吗?且说起来,拱卫司对小师父紧咬不放,大理寺之人?也守在秦府,我便是想干点?什么也没法子啊,小师父的武艺或有可能,但拱卫司的人?不好对付,我也不想让小师父现在去冒险。” 沈渡又比划着强调一遍,姜离瘪嘴,“知道?了知道?了,我过两日?还要义诊,此事的确急不来,并且此事” 顿了顿,姜离道?:“并且此事有裴少卿看着,拱卫司应做不了手脚,且此前金吾卫办错了差事,那?位裴少卿有意核查冤假错案,于小师父于我都是一个机会,但大理寺能查到哪一步尚是未知之数,眼下我也在想如?何?推进一二。” 沈渡默了默,又比出一句。 姜离瞧见,微讶道?:“都先等大理寺的消息?小师父信任裴少卿?” 见沈渡默认,姜离迟疑一瞬道?:“你们……从前在师门交情深吗?怎么这几年未听小师父提过他??” 沈渡又比一句,姜离干笑道?:“不错,我也没提,当年虽是旧识,但因我与他?没什么交情,提也无益不是?” 夜色昏黑,姜离虽看不清沈渡瞳色,却觉他?视线有些迫人?,而她这些年信任沈渡,无话不言,可到底有些旧事她连沈渡也未说尽。 她撇开?目光,踢了踢脚边雪块,“小师父既信他?,那?我也不急秦家的事了,小师父也不必为此贸然冒险,裴少卿此人?别的不说,立身极正,案子在他手里总是最好的。” 沈渡难得的点?头,姜离这时又看向他?,“但我还是担心那?姚璋……” 沈渡无奈地叹了口气?,甚至给姜离一种他?若是能说话,便要好好语重心长给她上一课之感,思及此,姜离望着他?被高高的衣领遮挡起来的喉头,“小师父,你的嗓子当年被伤之后是如?何?就医的?我总想着我为那?么多人?看病,却连您的哑疾都束手无策。” 沈渡又是一默,后又摇头。 姜离也无奈起来,“是无治?还是您不想治?” 沈渡比划一番,姜离叹道?:“您这是把自?己耽误了,也罢,您不愿意我也不逼您,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师父能否答应。” 她有求于人?,眼神都真?挚了几分,沈渡一副愿闻其详之态,姜离便眼巴巴道?:“您还记得,大概在十四年前,您曾经救过一位小姑娘吗?就是如?今兵部侍郎虞侍郎的女儿虞梓桐……” 沈渡神龙见首不见尾,姜离想替虞梓桐了却心事,只?能今日?提,但她说完,沈渡并无任何?反应,似乎全?不记得此事,姜离一看大为惊讶,“您不记得这事了?大抵是景德二十六年初夏的事,有贼人?入长安劫掠官宦人?家,去抢侍郎府时,将她掠走,那?时候您刚好在长安,追了劫匪十里地将她救了出来。” 沈渡一动不动,显然毫无印象,因无印象,不知说什么才好。 姜离见状,虽知道?虞梓桐的心事与沈渡无关,可想到她多年来的执念,还是有些无奈道?:“您竟然一点?儿都不记得了?您可知道?当年那?个小姑娘从那?时候开?始,就把您当做了上天入地再找不出第二个的绝世好郎君,并且把嫁给您当做了她毕生所愿,若不是江湖上都不知沧浪阁在何?处,她非要去找您不可。” 沈渡只?怕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听得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姜离看着他?动作哭笑不得,“您怕什么,她是我半个妹妹,当年的事……我师父是她堂姑姑,虽是堂姑姑,却也和?亲姑姑无异,她父亲也被牵累的贬了官,她如?今已至双十之龄,还在挂念着您呢,您看这事如?何?是好?” 沈渡听得转过身去,姜离扬眉道?:“这事按理说是与您无关,可您想想,一个芳华正茂的小姑娘,已经惦记您惦记了十多年,这至少说明她有情有义不是?什么嫁给您之言,在我看来不过是她少时未解的执念,也并非是非您不嫁,但倘若一直如?此,她会白白耽误自?己的好光景,若您见她一面,或许这心结也就解了。” 沈渡听得气?哼一声,又抬手一问。 姜离轻嘶道?:“若没有解……” 若没有解开?心结,那?不仅暴露了他?的行踪,或许虞梓桐还会变本加厉,真?要追随于他?。 姜离作难起来,“这可如?何?是好,我知道?小师父的行踪万万不能暴露,但她一个小姑娘这么多年抱着等您回长安的念头,也实在可怜,那?您有别的法子吗?” 沈渡复又摇头,摆明了他?也没法子。 姜离换了柔软语气?道?:“可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小师父您能令她放下执念……” 沈渡似乎更无奈了,往她身后一看,示意她回寝房歇下,后又足尖轻点?飞檐,顷刻间便远去四五丈外。 眼见他?身入梅林之中?,姜离惊道?:“哎,走错了!” 沈渡身影一顿,复又往北去,几个腾挪便不见了踪影。 姜离拢紧斗篷苦笑,“见一面而已,阿桐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至于这般害怕吗?” 寒夜茫茫,她又有些怅然道?:“这一走下一面又不知是何?时了,阿桐啊,我可是帮过你了……” 天亮之后,怀夕上来伺候,惊道?:“什么?阁主来过?” 姜离心情不错,点?头道?:“也是巧了,昨夜我刚好做梦梦到了在沧浪阁之事,一睁眼便见窗外有人?,开?窗一看,正是小师父。” 怀夕忙道?:“阁主所为何?事?为了秦家的事?” 姜离摇头,“不算,但他?已经知道?了秦家的事。” 怀夕顿时摩拳擦掌,“阁主如?何?吩咐?” 姜离失笑,“没有吩咐,不让咱们管,并且他?信任裴晏,意思看看裴晏能查到什么。” 怀夕想了想道?:“这倒是最稳妥的法子,阁主也不必冒险,那?姑娘打算如?何?办?” 姜离捧着茶盅,指尖在青瓷上轻点?几下,“我最不放心拱卫司,有杀父之仇在,姚璋会否阻拦沈家翻案?拱卫司乃是天子直掌,陛下也十分恼恨小师父,我猜事到如?今,哪怕查出沈家的案子有疑问,但当年小师父报仇杀了多人?,朝中?也难给沈家翻案。” 第074章 五位受害者 “余庆交代, 秦家腊月初四回了?长安,秦耘初五便出城去了?茶庄,先将庄子上的看守遣走,又找了?两个手脚利落的木工, 花了?两日功夫搭好了?仓房中的小楼, 后续的布置则是他自己带着余庆完成, 到了?初七,他在长安黑市上买了?猴儿,买之时猴儿就已被驯化的十分通人性, 且这只猴儿还是个哑猴,不能发声,那之后,他时常会?去茶庄, 独自一人在那仓房之中驯演猴儿……” 裴晏语速疾快,目光不时看向摘星楼方向,“因刚回长安, 生意上的杂事颇多, 所以?他整日来来去去旁人也不以?为意, 余庆跟着他的时日不算长, 但也不短, 虽觉他此行有?些?奇怪, 但还是未曾深究,直到案发前三日, 他利用?送账本的由头将猴儿装在箱内带回了?自己院中,那之后猴儿被他养在屋内, 你说秦耘要了?大量柑橘,确是为了?喂养猴儿。” 前情?与姜离所料相差无几, 裴晏又道:“到了?案发前两日,秦耘才将真相告知?余庆,也表明了?自己并非秦图南亲生之子,余庆知?道他的计划,本极是害怕,但一来他知?道了?内情?,若不答应,怕秦耘对他下杀手,二来秦耘对他许下重利,他想到秦耘握着秦氏家业,便答应与秦耘一起冒险,但说起那夜行凶过程,他却记忆混淆,问的越细言辞越是含糊,多问几遍便能发现前后矛盾之处,再后来,他心智溃败拒答任何问题。” 姜离眉头拧起,“若不是余庆,那秦耘在府中还有?想保护之人?他自己都存了?必死之心,却还要用?余庆为其?他人遮掩?” 裴晏道:“我们也觉得?古怪,这才再回秦府查问。” 姜离这时也看向摘星楼,“拱卫司也是来查那帮凶?” 裴晏看她一眼,“拱卫司知?道秦耘承认了?杀父之罪颇为失望,但姚璋不死心,今日是来确定?秦耘所设机关的,确定?之后,方能打消他对沈涉川的怀疑。” 姜离想着昨夜沈渡所言,低声道:“秦耘死前还说秦图南有?许多见不得?光之事,大人可要查证?” 裴晏理所当?然道:“自然要查,秦柯如何了??” 姜离心弦微松,“过了?今夜方知?性命是否保住,他烧伤面颇大,如今还存火毒恶变,侵入肺腑的可能,若明日转好,他的性命便算保住了?。” 裴晏点了?点头,“今晨茶庄的大火已灭,火场之中只寻到了?部分白骨,而昨夜除了?余庆之外,秦铭的证词也有?几处疑点” 姜离认真地看着裴晏,裴晏道:“秦铭说当?年设计秦耘断腿,确是秦图南所为,和秦耘说的一样,秦图南虽不介意养着秦耘,却不会?让他成为秦氏家主?,而据他所言,秦耘谋害秦图南的动机还有?一种可能,他母亲的病。” 姜离心头一跳,“秦夫人的病?” 裴晏道:“不错,他说秦图南因好色,身体早已亏空,从去岁年后,他每日都有?食补的习惯,参汤雪莲等大补之物从未断过,而今年七月初,朔北酷热,秦图南也不知?吃错什么?,连着两三日有?呕吐腹泻之症,后请了?大夫,以?暑热症给他开了?药,也不许他继续进补,他见状便让厨房把做好的药膳送给了?秦夫人,但十分巧合的是,就在那日之后,秦夫人的病情?迅速恶化,连秦图南自己后来都在想是不是药膳补得?不对。” 姜离听得?蹙眉,“药膳?可记得?具体送了?什么??” 裴晏道:“他不懂放了?何种药材。” 姜离目光微转,吩咐怀夕道:“去请程妈妈出来” 怀夕应声返回,裴晏见她眉头紧拧着,“怎么??可是觉得?秦夫人病亡和秦图南的药膳有?关?” 姜离眉心拢着一抹阴云,摇头道:“还不确定?。” 很快程妈妈急匆匆自汀兰院而来,“拜见大人,不知?大小姐有?何吩咐?” 姜离道:“秦氏朔北府里?负责秦大人药膳的师傅可带回了?长安?” 程妈妈忙点头,“带回来了?,负责老爷药膳的是厨房的杨师傅,此番也一并回来了?,大小姐要找他吗?” 姜离颔首,“有?话问他,你带路。” 程妈妈不知?做何,忙不迭往西北方向的厨房院去,到了?院外,对个帮厨的厨娘道:“杨师傅在何处?裴大人和薛大小姐有?话要问。” 厨娘忙去叫人,很快一个四十来岁的灰袍男子快步走了出来,见礼后,姜离问到:“杨师傅在朔北之时,是给秦大人制备药膳的,您可还记得?今年夏天,秦夫人过世之前的日子,秦大人在吃什么药膳?里头放了?什么?药材?” 杨师傅愣了?愣,又看了眼程妈妈道:“那段时日,若没记错的话,老爷在吃人参猪腰汤,里?头也就是人参、虫草、枸杞之类的补药。” 姜离道:“可放过川乌类的药材?” 杨师傅一脸茫然道:“那自是没有?,药膳是为了?调理进补,我们放的药材都极是简单,老爷自己也不喜欢药味儿重。” 姜离便道:“那秦大人呕吐腹泻您可还记得??” 杨师傅忙道:“记得?,自然记得?,也是那段日子的事,为此老爷还派人来厨房查过,怀疑是底下人私贪,用?了?不好的东西,小人当?时还觉冤屈,但幸而秦管家查过之后发现并无错漏,倒也没有?惩罚我们,只是把药膳送给夫人进补了?。” 姜离闻言点了?点头,本打算就问至此,刚要离开之时,又问道:“那几日给秦大人准备药膳之时,厨房里?可还有?别?人来往?” 杨师傅迟疑道:“厨房里?每日都是人来人往的,三位公子和诸位姨娘,都是每日派人过来取用?膳食,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姜离牵唇道:“随便问问,有?劳师傅了?。” 杨师傅忙道“不敢”,姜离便告辞离去,程妈妈见她和裴晏面色都不松快,也在猜又出了?何事。 她忧心道:“大小姐,难道老爷的药膳有?什么?不妥之处吗?朔北府里?的厨房比这里?的还大,当?时除了?夫人,其?他各房都在大厨房做饭,每天到了?饭点若不在一处用?膳,那厨房就是人来人往的,各房膳食都有?定?数,但时不时还生抢饭菜的争端,不过幸好那时春芳是个干练的,别?人也不敢抢五姨娘的东西,可惜她后来出了?意外。” 程妈妈边走边说,说至此姜离脚步微顿,“春芳?就是掉进井里?淹死的侍婢?我记得?他出意外是在六月末,那就是说,就在秦夫人过世前七八日?” 程妈妈应是,“不错,前后没差到十天。” 姜离听得?容色更沉,“不到十天……那她出事那日,可生过什么?异常吗?” “异常……” 程妈妈回忆片刻,面色忽地一变,“您别?说,奴婢当?真想起来一件事,正和厨房有?关,那天傍晚时分,她去给姨娘取晚膳,回来的时候便有?些?心事重重的,问她怎么?了?她只说那日去厨房晚了?,姨娘最爱的那道蛋黄鸭卷没有?了?,但姨娘晚膳本就用?得?少,便是取来了?那道菜,姨娘也不会?吃。” 姜离这时道:“秦大人药膳是每日何时用??” 程妈妈道:“就是晚膳用?。” 姜离眉心拧起,看向裴晏,便见裴晏面色也不甚好看,姜离向程妈妈道谢,请她先回汀兰院,待她一走,姜离便道:“实在是太巧合了?,且从秦图南的病状来看,的确很像受了?暑热,亦或用?错了?饮食,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也中了?生川乌之毒,若有?人将毒下在了?他的药膳之中,但分量并不致命,那他便只会?出现呕吐腹泻之状,但长此以?往,他的身体亏损更快,半月便会?中毒极深” 裴晏道:“我记得?你前次说过,秦夫人痨病所用?的药材里?,有?两位药和生川乌极不相合?” 姜离重重点头,“不错,是贝母和白芨,这两位药与生川乌不融,若同用?则会?让生川乌毒性加倍,发作起来极损身体。” 四目相对,二人都想到了?一个悚然的可能,便听姜离道:“五姨娘说过,说秦夫人病重之后没有?请新?的大夫,像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懒得?再遭罪,但如今看来,会?否是秦耘本来要给秦图南下毒,可秦图南因为毒性发作把药膳送给了?秦夫人?秦夫人用?药膳后中毒加病重,三日之内便没了?性命,而她也知?道自己中了?毒,但她猜到了?下毒之人是秦耘,宁可自己暴病而死,也未曾将中毒之事露于人前。” 裴晏接着道:“那位春芳出事,很可能是她在厨房看到了?什么?。” 姜离点头,“不错,她坠井很可能不是意外。” 裴晏面色寒峻起来,“可惜秦耘已死,此事无法求证,昨夜我们从头到尾审问了?余庆,他也未提和秦夫人有?关之事。” “那说明给秦图南药膳下毒的不是他,一定?还有?一人对他颇为忠心,但表面上旁人不知?他二人有?交情?,如此便怀疑不到他身上。” 姜离语速飞快,又道:“此下毒之人才是帮他用?猕猴行凶之人!” 裴晏亦了?然,“昨夜宋亦安验过杨子城的遗体,他的致命伤在后脑,是被钝器击打而亡,若我们的推测无错,这案子除了?秦图南、秦桢和杨子城之外,还有?春芳和秦夫人同为受害者,昨夜我尚在想秦耘选择同归于尽太过突然,眼下倒也觉说得?通。” 裴晏话音刚落,九思从摘星楼方向快步而来,“公子!您快去看看,姚指挥使要搜查秦图南的书房,我们拦不住” 第075章 同乐 姜离跟着裴晏到摘星楼之下时, 果然听见楼内传来姚璋不快之声,裴晏大步流星进门,姜离自?知身份不便,驻足等在了?门外。 怀夕往周围看了?看, 低声道:“姑娘, 那姚指挥使是什么意思?” 姜离秀眸微眯, “只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姜离猜得不错,摘星楼三楼书房之外,姚璋见裴晏出现, 面色不快道:“裴大人,这案子陛下有令,乃是大理寺与拱卫司同审,如?今谋害秦大人的真凶还未尽数落网, 秦大人的书房为何大理寺进的,拱卫司就进不得?” 裴晏神容平静,“此案之所以出动拱卫司, 乃是因沈涉川之故, 如?今证明凶手与沈涉川无关, 指挥使该去向陛下复命才是, 再将金吾卫与御林军的人手尽数撤回, 方不白费人力, 与命案有关之事交予大理寺方可?。” 见裴晏态度坚决,姚璋又往秦图南书房之中扫了?一眼?, 随后一笑,“裴大人考虑周全, 我的确应先向陛下复命,只不过虽然排除了?沈涉川作恶的可?能, 但秦大人乃是当朝三品大员,一方节度使,这样的案子,从前拱卫司也办了?不少,一切还得看陛下如?何吩咐。” 说至此,他拱手一拜,“我先回宫。” 姚璋招了?招手,很快带着拱卫司众人离去,他们一走?,裴晏推门而入,便见不过一夜功夫,秦图南井井有条的书房已经被搜了?个底朝天。 十安从他身后跟进来,凝声道:“公子,几处暗格搜到了?,但还是没?发现可?疑之物。” 裴晏目光一扫而过,又吩咐道:“去搜秦图南从前住的院子。” 十安应是,裴晏这才又返身下楼。 摘星楼之下,姜离站了?没?一会儿,便见姚璋没?好?气地?出了?门,见他面色,姜离便知他碰了?钉子,而同一时间,姚璋也看到了?她。 他移步过来,“薛姑娘” 姜离欠身,“姚指挥使。” 姚璋上下打?量她片刻,“听闻薛姑娘不仅会治病,还尤其明察秋毫,回长安不到两月,便已经帮了?大理寺不少忙。” 姜离不卑不亢道:“医家自?是要细心如?发的。” 姚璋点了?点头,目光一晃,看向她身后的怀夕,“这是姑娘的侍婢?” 姜离应是,怀夕眉目垂得更低,便见姚璋目光敏锐地?上下扫量怀夕片刻,点点头,“姑娘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本?使还有公务在身,便先告辞了?。” 姜离正?应好?,裴晏从楼内走?了?出来,姚璋临走?之前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却未多说便大步而去。 裴晏剑眉拧起,上前来道:“姚指挥使对?姑娘说了?什么?” 姜离看着姚璋背影道:“说是知道我帮了?大理寺的忙,时辰不早,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便先告辞回府了?。” 裴晏颔首,“秦夫人和春芳的事我们会再查。” 姜离又往秦柯的院子看了?一眼?,“明日一早我会再来复诊,告辞。” 姜离说着欠了?欠身转身而走?,待到了?前院,却遇上宁珏从外进来,见姜离在此,宁珏一笑,“薛姑娘怎么在这里?” 姜离道:“我来给秦三公子看诊。” 宁珏忙上前,“秦柯如?何?” “性命暂保住,但能不能痊愈还不好?说。” 听着姜离所答,宁珏轻啧:“这几次也是巧了?,姑娘总能赶上大理寺的案子,看来学医用处良多,姑娘可?向师兄讨谢礼了??” 姜离失笑,“举手之劳罢了?,不值谢礼。” 宁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师兄这人最不喜欢麻烦别人了?,轻易不受恩惠,若得了?旁人帮忙,但凡旁人有何求,他定是答应的,姑娘几次连番可?是替他解决了?不少事,姑娘便是不说,他只怕也要想法子回报。” 姜离回想片刻,裴晏当初的确是一副目下无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后来,倒也不是那般独善其身,“世子所言有理,但如?今我别无所求,只能可?惜了?。” 宁珏笑呵呵道:“不可?惜,以后找师兄也是一样的,如?今查出了?这案子真凶,师兄终于能松一口气,你是不知,师兄近日时常忙的彻夜无眠,也就昨天半夜回了?一次国公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躲安阳郡主。” 姜离眉头轻抬,宁珏笑呵呵道:“安阳郡主今日老去国公府找裴老夫人说话,这目的嘛,也很是分明了?,但师兄压根没?工夫见她。” 姜离莞尔一笑,“安阳郡主才容兼备,与裴大人实乃良配。” 宁珏似乎十分喜欢与姜离说话,还要再戏谑两句,姜离却回望道:“裴大人就在摘星楼,世子去那里找他便是,我还有事在身,便先走?一步了?。” 宁珏抓了抓脑袋,“也好?,那不耽误姑娘,告辞!” 宁珏往摘星楼而去,到了?三楼秦图南书房,只见裴晏站在满地的公文书信之间,他笑意不减地?上前,“师兄,刚才又碰到了薛姑娘,也真是巧了?!” 裴晏正?拿起秦图南的书信翻看,闻言一副不置可?否之态。 宁珏继续道:“薛姑娘此番又帮了?师兄的忙吧?师兄也不好?好?谢谢人家,刚才薛姑娘还说您与安阳郡主实乃良配呢。” 裴晏豁然抬头,“什么?” 马车上,怀夕道:“姑娘,奴婢怎么觉的宁世子所言有理呢?奴婢总觉得裴大人对?姑娘也是十分信任的,如?今大理寺核查冤假错案,姑娘何不旁敲侧击一番?” 姜离眼?底幽明难辨,“不必旁敲侧击。” 怀夕眨着眼?道:“那咱们如?何办?” 姜离掀帘朝外看了?一眼?,初五时节,街头巷尾尚是热闹,不远处的医馆门口也人来人往,她放下帘络道:“白敬之为人谨慎,与他在宜阳公主府几面之交,还不足以令他乱了?阵脚,当年的案子还是得往太医署和东宫去。” 怀夕道:“那便是说裴大人对?咱们无用?不过,奴婢也没?看出来裴大人是不远麻烦人的性子啊?他可?是在寿安伯府就请姑娘帮忙呢。” 姜离一默,“大理寺少卿怎会无用?只是他到底是外人,我也不比小师父信他。” 怀夕眼?珠儿转了?转,“您……您在五姨娘面前,对?裴大人的评价分明是极好?的,可?私下里,反而不喜欢裴大人似的……” 姜离叹了?口气,却是不愿提,“都是旧事。” 怀夕“哦”一声不再多问,马车一路往平康坊的方向急奔,小半个时辰之后,长恭在外道:“大小姐,有客人” 姜离掀帘一看,只见府门之外停着一辆熟悉的车架,她瞳底微亮,忙不迭快步入府,进了?府门,果然看到虞梓桐几人在门口侯着。 丹枫最先看到姜离,“薛姑娘回来了?!” 虞梓桐和付云慈身披斗篷,手抱暖炉,也没?有去前院的打?算,见她出现二人皆是一喜,虞梓桐快步上前,“回来的正?好?!快,我们走?!” 姜离被她拉住,不解道:“去哪里?” 付云慈掩唇笑道:“你昨夜跑得快,桐儿本?在庆春楼定了?桌炙鹿宴,可?没?想到你走?了?,桐儿非说得等你一起昨夜便没?去,这不,今日来捉你,咱们这会儿去正?好?当做午膳了?,快走?,你上我们的马车,顺便再说说昨夜怎么回事。” 姜离哭笑不得,只得从善如?流上了?寿安伯府的马车,怀夕则与丹枫几个则乘薛氏的马车跟在后。 马车一路往东市去,姜离先将昨夜秦耘二人之事道来,只听得付云慈二人惊心动魄,虞梓桐道:“天啊,竟然是真的!今天坊间流传秦氏兄弟同归于尽之言,我还不敢相信,什么遗腹子私生子也传的到处都是……” 付云慈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虞梓桐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咳,那我肯定关心秦家近日的消息嘛……” 付云慈一想便知她是为了?沈涉川,又问姜离,“所以秦家大公子,当真不是秦大人的亲生孩子?他想放火结果自?己死了?,弟弟逃了?出来?” 姜离应是,付云慈一听登时唏嘘起来,“秦家在长安也有几分盛名,却不想府里这样乱,这往后,长安再无秦氏了?。” 虞梓桐轻哼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也是秦氏应得的,要我说,那秦大公子可?怜是可?怜,可?他也不冤枉,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母亲之死虽非有意,却也是为了?护他,那宜州来的少年拿他的秘密要挟他,也不算绝对?无辜,但那府里的婢女招谁惹谁了??若真是被推下井的,那他为了?自?己一人之仇连累了?多少人!” 虞梓桐性子豪烈,讲究个冤有头债有主,付云慈也沉声道:“那宜州来的也罪不至死啊,才十三四岁的孩子,我听闻秦府大公子极聪明的,难道没?有更好?的解法吗?” 虞梓桐扬了?扬下颌,“那秦耘在秦府十分不易,自?然是不甘心把自?己打?下来的家业拱手让人的,其他人都还好?说,但再怎么样也不能拖无辜之人遭难。” 姜离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也在揣摩秦耘之心,一刻钟功夫之后,马车停在了?庆春楼外,虞梓桐利落下车道:“你们府上过来就是方便,快!我等不及了?!” 她当先掀帘进门,又一边走?一边道:“整个长安城除了?宫里面的鹿肉,每年冬日就这里的鹿肉最鲜美?,他们有个园子专门养鹿,我定的雅间还可?赏雪” 第076章 帮忙 庆春楼位于东市以南, 在长安城多有盛名,刚正午时分,楼内食客已往来不绝。 虞梓桐定下的?映雪亭位于后园落梅池畔,隆冬时节, 池内积雪皓然, 池外?红梅似血, 开?的?正盛的?梅枝已有凋谢,残红星星点点缀于池边,正是景如?其名。 姜离跟在虞梓桐身后, 步入映雪亭之时,思绪正从当年在这楼里和李策几人打架的?回忆之中抽离出?来。 亭内阔达,竹帘四垂颇有意境,李同尘将对着落梅池的?竹帘卷起?, 望着近前的?红梅白雪枝,舒泰地呼出?一口?气,“这才对味儿了!来人, 把我们定的?鹿宴一同送进来!原想着这个点儿, 这亭子?怎么也是空着的?, 却?不想被虞姑娘抢先?。” 虞梓桐面带笑意, 可目光落在李策身上时, 那笑意便未达眼底, 他们一行八人,除了李策二人和段霈、殷嘉宁之外?, 还有五位年轻男女。 李同尘便兴致勃勃道:“薛姑娘,虞姑娘与付姑娘和她们都认得, 你只怕不识,佳宁你在宜阳公主府那日是见过的?, 这位是淮南节度使孙大人家的?大小姐孙蓁,这位则是太子?詹事朱大人府上的?二小姐朱嬿婉” 姜离认得殷嘉宁,朱、孙二人确是不识,姜离欠了欠身,两位气质毓秀的?小娘子?也一道见礼,李同尘这时又指着另外?二人道:“这是吏部员外?郎家的?公子?冯筝,这位是鸿胪寺卿家的?公子?赵一铭,这位,是永阳侯家的?大公子?柳元嘉。” 他言毕又对众人道:“你们应该都知道吧,这位是薛中丞府上的?大小姐。” 朱嬿婉打量着姜离,柔声道:“薛姑娘之名近日可是如?雷贯耳。” 李同尘便道:“元嘉正在白鹭山书院进学,后日要返回书院,今日我们是来给他饯行的?,差一点儿就跑空了,幸而遇见了你们。” 亭内席案座次已备,因多了不少人,店中伙计们忙不迭增设席案暖炉,虞梓桐站在一边道:“后日都初七了,这么晚才返回书院?” 柳元嘉年方二十三,文质彬彬道,“本是要早归的?,可听说春试延后了,便也不着急了,若不是父亲催得紧,我还想过了上元才回去呢,令兄早已返回了吧?我还知道薛二公子?年都未回来过,他二人学得好也就算了,还比我们勤谨,这找谁说理去?” 虞梓桐扯了扯唇,待席案摆好,众人纷纷落座,不多时已炙好的?鹿肉宴送上来,李同尘谢了虞梓桐同乐之谊,又请诸人动筷。 酒过一巡,李同尘又打趣柳元嘉道:“你不就是馋登仙极乐楼那杨师傅的?新幻术吗?你安心去进学,玩的?乐的?我们替你享受。” 众人笑起?来,又随李同尘招呼再?饮一盏。 柳元嘉郁闷道:“你等着吧,陛下早有心让你入国子?监涨涨学问,你也没几天乐呵日子?了!也不知谁大过年的?被陛下斥责……” 李同尘闻言果真脸一垮,“年关事多,西?北雪灾未平,长安城又闹出?飞贼,秦家也一团乱,陛下心中不快罢了,等过了这会儿,陛下才不会为难我。” 段霈这时道:“你也是,你难道不知过年意味着什么?竟敢凑到陛下跟前去!” 李同尘苦哈哈道:“那能怎么办?我父王送来的?年礼,总得由我奉送给陛下吧?你以为我想去触那霉头,这都六年了……” 二人所言之事,大家心知肚明,旁人不敢非议,段霈目光一转看向李策道:“六年又如?何,陛下舍不得皇太孙,咱们这里也有一位痴情种呢。” 李策本在赏雪,闻言眉头一挑,却?也懒得搭理段霈,段霈这时又饮一盏,看向身边的?冯筝道:“人生在世,自己快活最为要紧,寄舟,你该学学少晟才是。” 少晟是冯筝表字,他如?今在金吾卫当值,正是段霈部下,他闻言瞥了李策一眼,笑呵呵为众人分酒,“阿贞在天之灵若还看着我,定也不希望我沉湎过去。” 姜离未曾听懂,这时付云慈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位冯公子?前岁刚成婚,娶的?是冀州刺史家的?二小姐明安贞,但去岁正月时,明姑娘因一场意外?过世了,冯公子?与她青梅竹马长大,外?人只道是鹣鲽情深,可没想到这才一年,听闻他已开?始相?看续弦了。” 前次宜阳公主府出?事时,也有这位冯公子?在场,姜离闻言不由多看了冯筝两眼。 李策把玩着酒盏,又似笑非笑看向段霈,“你倒是快活,多快活几次,金吾卫也别待了,且看到时候如何对肃王殿下交代。” 李策说的正是段霈去岁办错了岳盈秋案子?之事,当着这么多人,段霈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又不以为然道:“交代什么?不过一点儿小纰漏罢了,再?来个十次百次,段氏难道还缺这点儿俸禄?倒是小郡王你,整日在将作监有什么意思?修楼造塔能修出?几代王爵?你们江陵一脉,如?今只有你一个独苗,你却?还整日念着那……” 李同尘见势不对,立刻打断道:“哎哎,鲜鹿肉来了,来来,咱们自己炙有意思!” 柳元嘉几个附和着烤鹿肉,段霈却非继续道:“我可还记得当年城内的?盛况,连那些在西?市掉脑袋的?极恶凶犯,也没有那女子招人恨的,人都挫骨扬灰了……” 李策面上笑意阴冷起?来,“旁人修楼造塔是得不来王爵,但刚好我本就姓李,且段霈,你知道在将作监当差有何好处吗?” 段霈面上已有酒意,闻言挑眉望着李策,李策笑呵呵地看着眼前炙烤鹿肉的?碳炉,“好处就是,假如?我现在把这盆炭火扣在你脑袋上,陛下至多,也就是不用我修他的?万寿楼……” 场中骤然一静,段霈不敢置信听到了什么,他面色一变豁然起?身,“你” “我什么?”李策继续笑着,眼睛眯成细细的?月牙,“我没见过挫骨扬灰,倒是听闻秦家那三公子?被烧的?面目全非,一时有些好奇他如?今是什么样子?罢了……” 见二人有剑拔弩张之势,李同尘去拉李策的?袖子?,冯筝也连忙劝段霈,姜离看了看李策,叹了口?气道:“烧伤最是丑陋,小郡王何必好奇?” 她忽然一言,引得众人看了过来,付云慈接着道:“秦三公子?的?伤,正是阿泠救治的?。” 近日秦家之事正闹得满城风雨,长安百姓无不好奇那些流言蜚语是真是假,在场之人自然也不例外?,一听此言所有人都定定看来,李同尘也问道:“薛姑娘,那秦三公子?真的?从头到脚都被烧伤了?真是那秦耘干的??” 姜离点头,“正是秦耘所为。” 柳元嘉唏嘘起?来,“秦耘真是可惜了。” 这般一打岔,段霈被冯筝和赵一铭拉着坐下来,李策也恢复平常容色看向姜离,“秦家的?事都是秦耘所为?” 姜离应是,“不错,他自己也已葬身火海了。” 柳元嘉又连连叹气,“可惜,实在可惜……” 他文绉绉的?,又因年纪不轻,无端生出?老气横秋之感,一边感叹一边摇着脑袋,李同尘道:“你认得?” 柳元嘉点头,“当年我和他一个私塾,他可是众所周知的?小神童,我这悟性不怕你们笑话?,当年就是个榆木脑袋,那时我看他简直如?看在世文曲星一般,四年前他们府上北上之前我见过他,此番他们回长安我也还与他撞见过一回,却?不想他如?今变成了杀人不眨眼之辈。” 李同尘轻嘶一声,“怎么撞见的??当时你没看出?任何异常?” 柳元嘉失笑,“人家又没有把‘我是杀人犯’写在脸上,我哪能看出?什么异常?我是去城西?的?锦华绣坊裁衣,当时我看中了一块靛青蜀锦料子?,伙计却?说那是他们东家裁衣所用,不卖,我正说哪有这样的?道理,秦耘便从里面出?来,我这才知那竟是秦家自己的?铺子?。” 李同尘又问:“那是哪日?” 柳元嘉道:“应该是二十九。” 李同尘惊讶道:“那已经是他杀了秦大人之后了,你竟一点儿异常也未看出?来?!” 柳元嘉苦笑,“人家都有兴致做衣裳,自然是伪装的?极好的?,我哪里能看出?破绽来?大理寺和拱卫司不也没看出?来?” 随着柳元嘉所言,姜离心底也浮起?古怪,但她尚未想透,一旁李策忽然出?声道:“薛姑娘怎么在给秦柯治病?是秦府请姑娘去的??” 姜离面不改色道:“我本是在给秦府五姨娘治病,后来是顺手给三公子?看诊。” 李策望着她,忽地一笑,“看来姑娘又帮了鹤臣的?忙了……” 第077章 旧梦 从?庆春楼出来已是申时?过半, 在楼外辞别?众人后,姜离三人又同上了寿安伯府的马车。 付云慈敲车璧吩咐,“先送薛大小姐回薛府。” 待马车走?动起来,虞梓桐没好气?道:“真是没想到遇上了这一堆人, 大过年的坏了咱们兴致, 那段世子是个混不?吝, 小郡王也不?饶人。” 付云慈拍拍她手背,“无碍,咱们有?的是功夫聚, 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好推拒,段世子仗着段家和肃王言行素来无忌,小郡王就更是无羁。” 虞梓桐拧眉道:“听那意?思?, 他还在惦记那贱人!” 付云慈蹙眉,“桐儿” 付云慈歉然看向姜离,姜离大度地扯了扯唇, 好整以暇等着挨骂。 果然, 虞梓桐不?忿道:“你还护着她, 阿泠不?是外人, 我?也不?避讳了, 我?就是看不?惯小郡王那副难放下的样子, 好像她才是最冤屈的一样,当年若非那贱人, 姑姑和姑父还有?表哥,怎会落得那等下场?我?们府上被贬之事?我?都懒得计较了, 可你知道姑姑便如我?母亲一般,还有?那几十条人命, 你别?想让我?释怀……” 付云慈无奈,“我?明白,只是当年的事?我?们都往宫里打听过,出事?之后是陛下亲自问案,阿离她也没法子不?是?” 虞梓桐道:“是,她一个小女子,的确没法子对抗天威,可后来你也知道,她在宫里是被皇后娘娘护住的,她没有?被严刑逼供,也不?是屈打成招。我?还是那句话,姑父不?可能?看错病,更不?可能?下错针,当年魏家本家会伏羲九针之人早就死绝了,姑父赏识她医道上的天赋,为了教她连传男不?传女的规矩也破了,若她说姑父没有?治错,三法司如何给姑父定罪?可她为了自保,连姑父都出卖,那是怎样的歹毒心肠?” 当年事?发后宫内守卫森严,宫外之人在初五宫禁解除之后才知皇太孙病中横死,而除夕夜到初二这最关键的两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外人也只能?凭各自手段打探一二。 探来探去,只知此?案乃是陛下领着三法司亲审,而魏氏被抄家,唯一逃过一劫的便是被皇后护住的姜离,就在众人以为姜离幸免于难或许是个好兆头时?,魏氏被判满门抄斩,姜离却被陛下赐婚给了江陵小郡王。 虞梓桐咬牙道:“当年她困在宫中,谁也不?知她经了何种磋磨,我?也担心她安危,我?更信她,我?信她到了最后一刻,但等来的是什么?是姑姑满门被诛,而她姜离,一个没有?我?姑姑还不?知在哪里为奴为婢的下贱坯子,竟要风风光光的做郡王妃了!” 时?隔六年,虞梓桐说起来还是气?的胸口痛,付云慈轻抚她背脊,“好了好了,无论当年怎么回事?,但阿离也走?了这几年了,别?把你气?出病来。” “那是她活该,是她的报应……” 虞梓桐愤然不?已,看一眼姜离,又深吸口气?压下怒色,“阿泠,别?吓着你,我?自小没有?母亲,我?叱骂的那人于我?,与杀母仇人无异,我?实在忍不?住。” 姜离平静道:“你说的事?我?听过,你骂吧,骂出来心底也好受些?。” 虞梓桐哀怨地看向付云慈,“看看,你就是偏心,阿泠这才是正常之态,当年、当年若真是屈打成招,我?也不?怨什么,姑姑虽对她有?恩,但我?也不?奢求她一个小姑娘为了姑姑豁出性命,可偏偏咱们都知道,她在皇后跟前好好的,头发丝儿都没少,姑姑、姑父家破人亡,她倒好,恩将仇报还得了赐婚……” 虞梓桐恨不?得骂上三天三夜,付云慈还是忍不?住道:“宫内关节我?们知道的并不?十分清楚,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何况那婚事?是小郡王求的,她也没嫁啊。” 虞梓桐瞪眼,“那么大的祸端,若她没有?‘大义灭亲’,陛下会留着她性命?会答应小郡王的请婚?谁知她跑去登仙极乐楼做什么,那些?刑部记录在案的证词可有?陛下的朱批,这些?还能?作假?” 付云慈只得道:“好好好,你想骂便骂,但人家小郡王当年也是出了力的,只是事?情太大,谁都没法子力挽狂澜。” 虞梓桐道:“他的好我?记得,他的愚我?也没忘,否则哪有?今日好颜色?” 付云慈直摇头,“罢了,这些?事?在咱们面前说说也无碍,我?也不?劝你释怀,只可惜当年的案子盖棺定论,魏氏的污名到底洗不?清。” 虞梓桐声一沉,“那可不?一定。” 付云慈面色微变,姜离也心头发紧,“你打算如何?” 便见虞梓桐眸色幽幽道:“当年的事我不信是姑父之错,只是父亲的手伸不?到太医署和东宫去,如今回长安一年了,也没查问到什么,但我不信还真就颠倒是非黑白了。” 付云慈迟疑道:“伯父刚从外头回来” “我?明白,万事?还需从?长计议,我可不是有勇无谋之辈,我?这辈子夙愿有?二,一是那沈家公?子,二便是姑姑一家的冤屈,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能?忘记此?事?。” 虞梓桐字字铮然,姜离却微松了口气?,虞梓桐有?父兄要顾及,总不?会冲动行事?。 付云慈也道:“你可千万别?乱来,陛下对此?事?的看重你是知道的,大理?寺如今在核查旧案,说不?定会查到魏氏的案子,裴少卿对当年的事?必定还多有?歉疚。” 虞梓桐轻哼,“事?情过了多年那点儿歉疚算什么?我?可不?信他,父亲也没有?一日忘记姑姑的旧事?,只是父亲身在兵部,虞氏又式微,暂还无力。” 付云慈又叹道:“当年的事?算起来也不?能?怪裴大人,他也是好意?。” 虞梓桐翻了个白眼,“仗着几分才学便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似的,当年在书?院我?便看他不?惯了,你说的不?错,他是好意?,不?怪他那就只能?怪那小贱人了,当初害了表哥,我?以为那已经是她造的最大的孽了,可没想到,后面还有?更狠的。” 付云慈叹道,“好了好了,快别?气?了,我?们都不?想魏旸出事?。” 虞梓桐默了默,“自从?姑姑出事?,我?们也再没好好过过一个年了,回了长安,当年的事?就好像还在眼前一样,再过几天便是他们的周年祭日了。” 年节未过,马车之外时?而响起爆竹声,坊市间的热闹嬉笑也不?绝于耳,车室内却静默下来,付云慈握着虞梓桐的手,“明白,我?明白。” 到了薛府,姜离站在府门之前,看着马车走?远后,方才带着怀夕入府。 怀夕见她容色戚戚,忍不?住道:“是去庆春楼,引得姑娘想起与小郡王的从?前了?” 姜离摇头,“确是想到了旧事?,但也不?是小郡王的事?。” 怀夕“哦”了一声,“小郡王性子真叫人摸不?透,今日忽然发难,连奴婢都吓了一跳,那段世子瞧着无所顾忌,但还是不?敢与他硬来。” 主仆二人走?在积雪未化的小道上,姜离道:“他父母故去的早,早些?年他比段霈还混不?吝,听说他幼年与人打架之时?,不?论什么宗室贵戚,他都是豁出命去打,有?一次刺伤了人,他自己胳膊也脱臼,陛下问他,小孩儿打架何以如此?不?要命,他便说,反正他是个孤儿,若真死了,便早些?去地底下见王妃。” 怀夕轻嘶一声,“这话听的人心疼。” 姜离道:“陛下自然也听得不?忍心罚他,从?那之后,大家知道他是个不?要命的主儿,便也不?敢招惹他,陛下也愈发纵容。” 回了盈月楼,姜离上二楼更衣完,又去看窗前书?案上放着的癔症医案,她翻着医案出了一会儿神?,又打开医经研习,到了夜里睡下前,不?知怎么,虞梓桐白日里的叱骂又浮现在脑海之中,姜离辗转反侧半晌才入了梦。 梦里又回到了白鹭山紫竹林中。 姜离指尖塞着耳朵,靠坐在两株手腕粗的紫竹之后,不?远处的深林中,隐隐传来魏旸的说话声,她眼珠儿微动,悄悄松开左边耳朵。 “裴大哥,‘智者若愚,巧者守拙’这两句我?已明白了,何时?开始学下一招?段氏与高氏那几兄弟似看出我?与往日不?同,老借去岁春试激我?与他们过过手。” “是,我?知道不?能?动手……” “好好,听你的,那便不?急。” 山风呼啸,魏旸的语声高扬,像不?知疲累似的。 时?至八月末,转眼魏旸已悄悄跟着裴晏学了半年功夫,姜离这才知裴晏的耐心竟这样好,魏旸表面瞧着只是比旁人木讷了些?,但只消给他一篇诗文令他解读,便知他神?志远不?比常人,可就是这般,裴晏还是把那套古老功法教给了魏旸。 半岁年月不?长不?短,魏旸体格强健不?说,人似乎也比往日灵光,昨日的骈文课上,无需她帮着作弊,魏旸也摆脱了末流之名,姜离欣然想,这决定是再对不?过了。 她转身从?掩映竹林间看过去,只瞧裴晏正握着与他一般高矮的魏旸的肩膀,让他将每一招式都做到分毫不?差,魏旸面颊潮红,满头大汗,一双眸子却是亮极,通身上下都泛着鼓足了劲儿的神?采。 姜离禁不?住牵唇,真的选对了。 从?前裴晏每隔半月便要回长安小住几日,但今岁开始,他果然信守诺言,已变成了一月一归,姜离也从?一开始的紧张不?安,到如今完全放心了魏旸,他已四个多月未曾发病,那些?同窗再如何逗弄嘲笑,也激不?起他半点怒意?,更别?说发狂疯癫了,她坚信,只要不?出差错,魏旸一定会好。 第078章 狠 “柯儿, 你忍着些啊……” 魏氏趴在秦柯床边,一边抹泪一边劝慰,两个年近双十的?锦衣丫头,正在给秦柯换腿上的?药膏, 因?包扎的?白棉与?伤口粘连, 拆棉布时, 扯得秦柯伤处一片血肉模糊,他仰着脖子?不住痛叫,魏氏除了哭毫无办法。 “姨娘, 薛大小姐来了!” 章平禀告一声,榻上秦柯听见此?言,痛哼声微滞,姜离快步上前, 见两个丫头不知?是因?害怕还是因?不忍,指尖都在打颤,她便挽袖道:“交给我吧。” 两个丫头如释重?负退去一旁, 姜离解下斗篷交给怀夕, 自己接过药膏处理伤处。 魏氏感激道:“幸好还有大小姐在, 大小姐, 柯儿还要忍多久啊?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不说?头脸上, 便是他这腿上的?伤口也还没有一点儿愈合的?样子?。” 比起头脸之地,秦柯两腿的?烧伤并不算致命, 但当日从火场跑出?,火焰不仅将其衣袍烧融, 更在其膝盖以下燎起大片水疱,水疱破烂后?便成大面积的?血肿创口, 不要命,却极其痛苦,姜离拆下白棉,又以烈酒清洗伤口,仔细检查后?面色反而微松。 她一边给秦柯左侧小腿上药一边道:“如今三公子?神志清明,伤口也未见化脓,血肿也开始 消退,这已是好兆头,用药之后?,血肿会在明日散完,到时候伤口才能渐渐愈合,姨娘不必担心。” 魏氏不忍看秦柯的?腿,只合手?做拜,“阿弥陀佛,竟已有好转了!太好了太好了!多亏姑娘了……” 姜离正小心翼翼给秦柯涂药膏,但涂着涂着,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秦柯两条腿的?烧伤并无轻重?之分,当夜她处理伤口之时,几乎是一样的?可?怖,但此?刻,他左腿的?血肿明显散的?更快,导致其左腿看起来略显纤细些。 如此?这般,姜离处理右腿伤口之时便更为小心仔细,待包扎完后?,她又给秦柯问脉,魏氏紧紧盯着姜离,“大小姐,如何?了?” 姜离悬起的?心彻底落地,“从脉象来看,性命已是保住了,接下来便是伤处护理,只要不化脓,半月之后?他的?伤便能好上大半。” 魏氏大喜,章平也长长呼出?一口气,“公子?,您听到没有?如今您性命无忧了,您再忍几日,再忍几日就一切都好了。” 秦柯头脸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尚难说?话,但只听他喉咙里的?“嗬嗬”气声,也知?道他听见了姜离所言,魏氏抹着眼泪让侍婢拿出?个匣子?,“前两次我吓得六神无主,行事上颇不周全,这是一点儿心意请姑娘收下。” 姜离令怀夕接下,又检查秦柯其他伤处,末了再给方子?换了两味药,叮嘱道:“今日起饮食上多增鱼虾蔬果做食补,忌辛辣油腻,伤处万万不可?沾水,汤药还是按此?前的?吩咐内服,外用之药过几日再换。” 魏氏和章平齐齐应是,姜离一边收拾医箱,一边看了一眼床尾的?两个丫头,“这几日都是章平在伺候?” 章平应是,“公子?原来的?贴身小厮名?叫青书,笔墨上伺候的?极好,但此?番公子?伤重?,他那天晚上受了惊吓,第二日就病倒了,至于其他人……” 章平欲言又止,姜离挑眉,“青书病的?可?重??” 章平还未答,魏氏冷笑道:“哪有什么病不病的?,我看他分明是害怕来照看柯儿,那几个贱蹄子?也是,平日里恨不得腻在柯儿身边,如今柯儿出?了事,一个两个跟看到瘟神一般,也好,也不必她们伺候了,柯儿这般可?怜,秦管家也被捉走了,幸好还有章平在。” 姜离看一眼被裹得人偶似的?秦柯,也有些明白,秦柯烧伤确是骇人,照看起来亦极费工夫,既是秦府自家事,姜离也不便多言,又叮嘱两句便提了告辞。 魏氏知?道她还要给苏玉儿看病,便命外头的?粗使小厮带路,可?待几人到了汀兰院门口,却听屋内传来隐隐的?女子?哭声。 怀夕在门口唤了一声,程妈妈快步迎了出?来,“大小姐来了,有失远迎了。” 姜离进院子?,又看向屋内,“怎么回事?” 程妈妈苦笑一下,低声道:“您刚从三公子?那里出?来,应该看到三公子?院子?里没几个人了吧?” 姜离应是,程妈妈道:“您进去便知?道了。” 跟着程妈妈进了上房,一墙之隔的?内室里,几道女子?哭诉声明晰起来。 “五姨娘,如今只有您能与三姨娘说得上话了,求您帮我们说?句公道话,我们跟了三公子?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我们早就是三公子?的?人了,这般出去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三姨娘早就看我们不惯,但我们伺候三公子?何?时未尽心呢?三公子?要进学,我们也半分不敢扰他,每次都是公子?他……” “到头来,都成了我们的?错处,我们做奴儿的?,哪里能忤逆主子呢?” 说?话声各有不同,竟有四人,姜离疑问地看向程妈妈,程妈妈无奈道:“这几个都是三公子?收进房里的?丫头,三姨娘早就看她们不喜了,奈何?三公子?实在喜欢,三姨娘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今三公子?出?了事,科考是无望了,府里又被大理寺和拱卫司一通查抄,她便借了整肃内务之名?,留了两个最乖巧的?,要把这四个都发卖了。” 程妈妈说?着叹了口气,“二公子去后二姨娘悲痛欲绝,已卧病在床,三姨娘如今算府里半个掌事的?,她今早发的?话,底下人不敢不遵,已经派人去找牙行了,这两日就要把人送走,但这几个丫头已委身三公子?,且在秦府好歹算个不愁吃穿的生计,出?去了便是没着没落,这便来求我们姨娘帮忙说?情了。” 姜离想到魏氏的?话,再想到秦柯屋里只有两个丫头伺候,心中便明白过来,“我适才去给三公子?复诊,只有两个丫头和章平在跟前伺候,魏姨娘道丫头们害怕,原来伺候笔墨极好的?青书也在躲懒……” 程妈妈连连摆手?,“哎哟,那青书可?不是躲懒,他是真病了,三公子?回来那日他受了惊吓又受了凉,当夜便发了烧,第二日又不知?吃错了什么,这两日上吐下泻不思饮食,今早奴婢去看了一眼,才三日功夫人都瘦了一圈儿,可?不是躲着。” 姜离有些愕然,但想到魏氏眼睁睁看着秦柯受苦,心中难免有怨气,倒也懒得苛责她, 这时,屋内苏玉儿不知?应了一句什么,几人又哀求起来。 “天地良心,三公子?就算以后?瘫了残了,我们也不敢生二心啊,更何?况只是烧伤呢?姨娘不过是不希望三公子?像老爷那样……” “我们都跟了三公子?多年,没道理公子?重?伤,却发卖我们的?。” “我们如此?发卖出?去,就算秦府的?人不说?我们的?不是,下一家主顾又如何?做想呢?这不如逼死我们算了……” “最最紧要的?是,三公子?若清醒过来,他定是不会卖我们的?,他如今命悬一线,没法子?替我们说?话,我们也不忍心此?时离开啊。” 姜离眉头微蹙,前两日秦柯的?确多有昏沉,可?适才秦柯痛感分明,也并无昏睡之象,脉象更是趋于平稳,是秦柯也不打算留她们? 正想着,又有一人哭道:“如今姨娘最信章平了,可?姨娘也不想想,出?事那日就是章平来找的?公子?,也不知?怎么说?的?,公子?当即就跟着大公子?出?城了,但凡当日多带几个人,大公子?怎能轻易得手??可?姨娘却半点儿不怪,只把怒气撒在我们身上。” 听到此?处,姜离忍不住走了进去,进了内室,便见四个模样秀美?的?青衣婢女跪在地上,皆是出?事那夜有过一面之缘的?,她们悲愤与?惊惧交加,把苏玉儿当做救命稻草一般。 见姜离进来,几人连忙擦眼泪,姜离先令几人起身,又径直问:“你们刚才谁说?的?三公子?出?事那日是章平找的?三公子??” 一个头戴玉兰银簪的?婢女立刻道:“是奴婢说?的?。” 姜离继续道:“章平是替秦耘请你们三公子?的??” 银簪婢女点头,“不错,当时我们公子?守灵完没多久,满身疲累,本?不想应的?,可?章平说?有重?大之事关?乎秦府将来,我们公子?不敢大意,便跟着去了,后?来才知?大公子?用的?是账面有误的?由头,可?他走得匆忙,青书都没带……” 姜离眉尖拧起,“你们公子?和章平交情如何??” 银簪婢女迟疑道:“从前不算亲厚,这半年来,我们公子?与?他倒是有些交集,但他本?是二公子?的?奴儿,我们公子?也不怎么看重?他……” 姜离问的?再准确些,“你们公子?帮过他?” 银簪婢女看向其他人,另一梳蝉髻的?婢女道:“章平是个会巴结的?,大抵看二公子?性子?残忍,便有心攀附我们公子?,我们公子?本?不搭理他,后?来见他哈巴狗儿似的?,便给过他一两次药膏,如今二公子?身亡我们公子?出?事,他满口报恩之言,但也有另寻靠山之意,偏偏不知?怎么公子?也信他,公子?虽动弹不得,但他说?话公子?总给反应,比我们管用。” 见姜离来了,苏玉儿从床头靠坐起来,“你们几个的?苦处我知?道,但我人微言轻,光我求情只怕是没用的?,你们不若先回去再等等,万一三姨娘又回心转意呢?” 第079章 鬼脸 申时?初刻, 城南义?庄之中,宋亦安正?在清理?一具焦黑的骸骨,“到这个程度只能刮骨了,就是烧了太久, 骨头上便有痕迹, 也不知能否保留。” 宋亦安戴着一副鹿皮护手, 正?费力?地拿着砂纸磋磨尸骸的左腿胫骨,姜离和裴晏站在一旁,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宋亦安磋磨片刻, 又抬手抹了一把额上薄汗,忍不住道:“这秦大公子的罪名不是已?经定了吗?如今有问?题的是那个叫余庆的小厮,怎么又需验骨?” 裴晏道:“案子尚有疑点,你验便是。” 宋亦安嘿笑一声不再多问?, 只一点点将焦黑的骨垢磋磨下来?,一刻钟后,他望着搓出来?的两三寸骨面道:“这骨头完好, 看?不出骨折的痕迹啊。” 裴晏道:“确定无疑?” 宋亦安不敢大意, “小人再试试。” 宋亦安继续磋骨, 这时?九思从?外快步进来?, “公子, 去秦家铺子上的人回来?了, 说腊月二十九那日大公子的确去做过衣裳,选的是一块靛青蝉纹的料子, 要的袍子款式也十分简单,他们花了一天一夜便做出来?了, 后来?是余庆去取的,因是寻常小事, 都没人放在心上,又听说秦家二公子的惨剧,这事就更不起眼。” “靛青蝉纹……”姜离轻喃四字,又道:“秦柯当日穿的袍子正?是靛青蝉纹的绣样,且他的婢女说他最?喜靛青之色,他的冬衣一半都是靛青。” 裴晏目光微凝,“把小厮带去衙门细问?。” 九思应是,又道:“留在秦府的人刚才?也传了消息,说拱卫司去了府上账房,要查秦图南这么多年来?人情往来?的账目。” 裴晏不置可否,“让他查。” 九思拱手而去,姜离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不知怎么生出几分不安来?,姚璋紧咬着秦氏的案子不放,若真被他查到什么来?就不妙了。 姜离此念既出又看?了眼裴晏,见他面上八风不动,心底担忧更甚。 又等了两刻钟,宋亦安看?着一大半露出来?的骨面,语气笃定了两分,“大人,这截腿骨当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真不像骨折过的” 宋亦安说至此面容几变,又看?向?整具骸骨道:“不仅不像骨折过的,这死者两条腿的腿骨几乎一模一样,也不像是常年瘸腿之人,常年瘸腿之人,两条腿的骨骼肌理?皆有差异才?对,秦大公子不应该啊……” 裴晏看?向?姜离,姜离也目光微亮,没多时?,二人并肩而出,上马车返回秦府。 马车沿着朱雀大街一路疾驰,再回光德坊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几人利落下得车马,入府后直奔秦柯的院子,但刚走到近前,便听院内传来?一片哭喊声 “三公子!我们伺候公子多年,对公子忠心耿耿,公子不能如此抛下我们啊。” “公子!公子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啊!” 哭诉未落,又传来?章平忧心之声,“姨娘,公子如今这样子哪经得起这么闹?公子养伤不知要养几年,这几年可万万不敢贪女色。” 魏姨娘被哭的焦头烂额,一听章平所言,立刻怒骂道,“你们不过是几个奴儿,柯儿如今重伤在身,你们竟敢不服安排,来?这里这样闹!这几年柯儿真是将你们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了,还真存了飞上枝头的念想?发卖你们都是轻的!好,你们不愿被发卖是吗?那我今日打死一个是一个,来?人” “且慢” 裴晏大步而入,魏姨娘和章平见裴晏忽然出现,面色皆是一变。 魏姨娘压下怒意,恭敬道:“大人这是?” 裴晏扫一眼几个跪地的丫头,“既是秦柯的丫头,可问?了秦柯之意?” 章平忙上前道:“大人,公子尚且重伤呢,且适才?我们已?经问?过他的意思,他的意思也是听姨娘安排……” 裴晏点头,又状似不经意问?:“魏姨娘想发卖丫头,这是你自己的主意?” 魏氏迟疑一瞬,解释道:“柯儿身边丫头本就太多,这几个仗着一副狐媚样子,扰的柯儿无心进学,我早就想发卖她们,此番柯儿出事回来?,本来?正?该她们几个照料柯儿,可她们几个却有躲懒之嫌……” “姨娘,天地良心,奴婢们怎敢躲懒啊?是公子伤得太重,我们不知如何照顾,且公子的伤势可怖,便是您看?着也发怵啊,可我们没有不尽心的。” 此前那银簪婢女奋力?辩解,当着裴晏的面,魏氏又迟疑地看?了眼章平,“这事起初是章平向?我建议,我一想也是,如今秦家成这个样子,留这么多人也无用。” 章平闻言面色僵了僵,却极其?镇定地解释,“这其实是三公子的意思,他从?前风流倜傥,与婢女们吟风弄月好不自在,可如今再看?到几位姐姐,想着他如今面目全非,心底自然极不好受……” 他满眼哀戚,说的也算合乎情理?,魏氏想到亲儿子要丑陋一辈子,也禁不住眼眶微红。 裴晏了然,又道:“听说秦柯那小厮也病了,小厮重病,贴身的婢女也要打发,如此一来?,秦柯身边得力?的便只剩下章平一人了。” 章平眼皮一跳,不知怎么心底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但这时?,裴晏欣然道:“有章平便好,当初帮秦耘杀人的还有一人,此人尚未抓住,若他承了秦耘遗志,说不定会来?谋害秦柯性命。” 魏氏听得骇然,章平却微松了口气,“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寸步不离守着三公子。” 姜离站在裴晏身后不远处,眼底闪过诧异,而裴晏这时?又道:“那便好,我此来?还为了知会一声,秦耘的尸骸已?经被衙门收捡出来?,已?送到了城南义?庄,如何处置,还要看你们府里的意思。” 魏氏立刻道:“这等丧尽天良的畜牲,自然是扔去乱葬岗了事,大理?寺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 裴晏颔首,又轻飘飘往西北方向?看?去,“今夜是秦桢头七。” 秦桢的灵堂就在西北方向?,魏氏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忌色,“是啊,是二公子的头七,二姨娘如今病着,府里也乱做一图,老爷的丧事未平,也没工夫给他做法?事了,等改日下葬再给他大办。” 裴晏颔首,“今夜天色不好,又有疑凶未抓,大理?寺还是会留人守着,但天黑之后你们莫要随意走动,这几个丫头也换个时?日处置吧,免得节外生枝。” 有他发话,魏氏自然应是,几个丫头也如蒙大赦,裴晏再无其?他交代,便不再多言转身出了院子。 见他带着众人离去,魏氏抚了抚心口,厌恶道:“都滚吧!” 几个丫头忙不迭退走,魏氏一转身,却觉章平的表情有些古怪,“章平,你怎么了?你莫不是也害怕二公子的头七?” 章平回过神来?,“小人不怕。” 他不怕,魏氏却面容古怪道:“二公子生前便性子爆烈,更何况,他还是死于非命之人,都说这样的人死后戾气极大,是极易变成厉鬼的,本该好好给他做几场法?事,可……可如今实在是顾不上……” 章平安抚道:“姨娘不必担心,人死灯灭,哪有那么多厉鬼。” 魏氏抚着心口点头,“不错,何况害他的是秦耘,他就是变成了鬼,也应该去找秦耘,与咱们没关系……” 章平嘴角抽搐两下,“是,您说的不错,您若实在害怕,不若早些歇下,这里由小人看?着就好,您也累了两日了。” 时?过酉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魏氏往屋内看?,“你应付得来??” 章平点头,“自然,您放心,反正?公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魏氏呼出口气,“我自是信你的,也好,那我回去歇着,若柯儿有何不妥,你立刻派人来?唤我便是。” 章平送出几步,待魏氏走远,立刻转身进内室,又对那两个婢女道:“两位姐姐也去歇着吧,今夜我照看?三公子便是。” 秦柯伤势骇人,今夜又是秦桢头七,任是谁都不想在今夜伺候,二人快步做退,待听见关门之声,章平脸色才?迅速一沉,他一个转身趴在床边道:“公子,刚才?裴大人来?了,说火场里的尸骨已?经找到,还阻止了三姨娘发卖她们。” 闭着眸子的秦柯微微睁了眼,包扎严实的指尖微动,喉咙里发出极难听的嘶哑声,“不、不能留……” 章平连忙道:“您放心,不会留,一个都不会留,只是府上连番出事,眼下已?死不得人,先让青书拖两月,那几个丫头早几日晚几日发卖也影响不了什么,实在不行,还有别的法?子,总之在您伤好之前,一个不留。” “大、大理?寺……” 秦柯费力?地吐字,章平安抚道:“他们就算有怀疑,但事发在朔北,他们难找人证物证,其?他的证据也早就被我们毁的一干二净了,您只管放心,小人应付得来?。” 听见此言,秦柯方重新闭上眸子,他身上仍在剧痛,实在无余力?应付其?他事。 见他昏睡过去,章平又仔细地回想适才?所言,翻来?覆去的复盘了四五次,方才?肯定自己未曾说错话,他眉头舒展开,又放松精神坐去了窗前矮榻上。 天色很快漆黑下来?,尚值隆冬,屋外寒风穿墙过院,幽幽咽咽之声,好似两处灵堂里的哭丧声,想到魏氏所言,章平心底有些发毛,忙将屋内四盏油灯尽数点燃,屋子亮堂起来?,章平心底悚然一扫而空,只专心照看?秦柯。 二更时?分,厨房送来?汤药,章平给秦柯喂了半盏,想着长夜漫漫,又让厨房给自己送来?了一壶热茶和两碟点心,饮完热茶,又用了几块点心,尚未饱腹,章平便觉困意昏昏,遂靠在矮榻引枕之上打起了盹。 第080章 揭破 “啊” 章平放声惊叫, 身子猛然后缩,手?中火折子也“吧嗒”坠地,榻几被他撞的茶盏碗碟叮当作响,屋内亦再度陷入黑暗。 章平头皮炸汗, 下意识抓起碗碟往身前扔去, 然而那张鬼脸分明就在榻边, 可他扔出去的碗碟却穿过空气碎裂在地。 冷汗如雨而下,章平大声呵斥,“谁!是谁?!” 恐惧到极致, 人之六识也会失控,章平一颗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手?脚也阵阵发软,他不住往矮榻角落缩退, 脑海中浮现的却还是适才那张血淋淋的鬼脸,他难以抑制地颤抖,牙 齿发出“咯咯”的响, 见无人答话, 他又厉声大喊起来, “谁?!是谁在装神弄鬼!是谁, 是谁在那” “章平, 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幽咽的寒风中, 熟悉的低哑之声响了起来,章平一听此声, 瞬间寒毛直竖,面上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不,不可能的” “公子!公子醒醒!!” 床榻就在不远处, 章平想喊醒秦柯,然而几声高喝落下,屋子里仍然只有他一声急过一声的喘息声。 “章平,我死的好惨啊……” 阴森的话语似在逼近,章平只听得耳畔轰鸣做响,连呼吸都窒闷起来。 “章平,我待你恩重如山,你怎么忍心啊……” “你怎么忍心害我死的这样惨啊?” 幽幽的语声忽远忽近,章平的气息也越来越急促,本来漆黑的视野之中不知怎么闪出几道鬼影,适才那张血淋淋的脸也似在朝他逼近,章平咬紧牙关,手?脚并用地往榻里爬,可好像真?被邪祟所侵,他身上力气快速抽离,人也瘫软下来。 越是着急越是失措,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似有血腥气蔓延开?,他眼前一时是那鬼脸,一时又是那日秦桢的死状,恐惧没顶而来,他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是你,那天?晚上是你……” “是你锁门,是你给阿福下药……” 阴森的话语落定,章平怕的阵阵晕眩,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当夜之事只有他和大公子知晓,这……这真?是鬼魂不成?! 下身涌出一股热流,他颤声道:“二公子,不,不是……” “是你,衙门查不出,但我知道,是你给我的参茶下药,是你送我回来,是你锁门,是你给阿福下药,你好狠的心啊,我对你总有恩德……” 巨大的恐惧令章平心防溃败,到了这般境地,一切反而发自本能,他颤抖着质问,“恩德?!是不拿我们当人的恩德?还是草菅人命的恩德?!是,是我下药,是我锁门,我……我不过是为了义兄报仇,到了地底下,见到阎王爷我也绝不后悔,二公子到了黄泉路上,难道没有见到我那死不瞑目的义兄吗?” “你义兄是自己?摔下去,与我何干?” 章平匍匐在榻角缩成一团,不管不顾地喊道:“是你戏弄他的!一切都是你这个罪魁祸首干的!你害死了那么多人!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我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见了阎王见了玉皇大帝,我也毫不后悔……” 章平放声怒骂,而那道低哑之声却森森地笑起来…… “替天?行道?你别忘了,你还害了春芳,你还给青书?下毒,他们总没有害你义兄,可你不也想让他们死吗?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章平带上了哭腔,“他们……谁让他们不走运?!反正都是些奴儿,早些死了还能早早去投个好胎,这些、这些事也是你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是你和老爷,是你们这对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父子,你们秦府,你们秦府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你们逼我们,是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东西……” 章平边哭边骂,半点?不敢停下,仿佛一停下那张鬼脸就要?扑上来。 他喘气的功夫,那道森冷的声音又道:“父亲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了秦耘,竟如此胆大包天?,你自己?也是奴儿,你觉得自己?可怜,为何别的奴儿就该死……” 章平被冷汗浸透,意识已有些狂乱,他豁出去似的道:“她们哪有我可怜?我也是奴儿!但我就要?干杀主?之事!人已经杀了,难道还能回头吗?我就是要?为大公子尽忠,你这种?东西如何配做我的主?子?!你再不甘不愿又能如何!你已经死了!我不信你能要?了我的命!” 章平拼命喝骂,仿佛如此才能不被厉鬼夺命,但那道声音却不为所动,仍阴森森道:“可惜你要?尽忠的人也已死了……” “哈哈哈” 章平蓦地大笑起来,他找到了对抗恐惧的法?子,人也癫狂起来。 “谁说大公子已经死了?” 他撑着矮榻坐起,“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死在火场里的是你那个好色成性的亲弟弟秦柯!大公子他虽受了重伤,但他只会好好的活在世上!” “他会坐拥万贯家财,做你们秦氏的家主?!!” “你们三父子只配下地狱,你们在天?上可要?好好看着,好好看着大公子是如何让你们秦氏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是他的血脉” 章平一声比一声硬气,说完这一切,脑袋虽仍在发晕,可心底那股子惊悚已一扫而空,他靠着墙大口喘息,又忍不住狞笑起来,“来啊,来夺我性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等坏事做尽的恶鬼如何夺我性命!便是见了阎王爷,我也要?好好分辨分辨,若我来世变作了畜牲,你也得不了好,哈哈……” 他朝着室内最漆黑处叫骂,可这一通骂完,室内却安静无声,那道阴森的声音并未再开?口,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厉鬼被他喝退了。 可就在他即将?松口气之时,“嗤”的一声轻响,一道昏黄的光在门口亮起,下一刻,有人推门而入,瞬间将?屋内映照的纤毫毕现。 十安执灯在前,裴晏和姜离跟在其后,二人身后,是面无血色的魏姨娘和苏玉儿等人,卢卓、冯骥几个亦鱼贯而入。 章平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目光一晃,又看向了角落里披头散发满脸血的九思,下一刻,他忙看向床榻方向,这一看,便见好端端睡着的秦柯不知怎么被五花大绑在床榻之上,喉头、人中、颅顶几处竟扎了数根明晃晃的银针,他眸子瞪得老大,眼眶也憋的通红,却发不出一点?儿声响。 章平骇然瞪眸,“你们” 人群之中还跟着个身段清瘦的年轻男子,正是在登仙极乐楼登台的伶人徐赟,此人擅口技,在查待嫁新娘遇害的案子时,往大理寺衙门做过人证,他这时开?口问:“章平,你可还记得这道声音?” 他压着嗓子,与秦桢低声说话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章平胸膛剧烈起伏起来,“不,不不,我刚才,我刚才是失心疯了,我说的那些,那些都不做数,大人明鉴,不……” 他连滚带爬下地,又跪在地上求告,魏姨娘靠在苏玉儿身上,颤颤巍巍指着章平,“你刚刚说,你刚刚说柯儿死在了火场之中?!” 她又指着榻上之人,“他,他是丧尽天?良的秦耘?!你们、是你们故意带他出城,是你们故意设计柯儿李代桃僵?!你们” 魏姨娘强撑良久,说至此泪水滚滚而下,“你们这些歹毒的畜牲,柯儿与你们何怨何仇你们要?如此害他?!我的柯儿……” 她哭骂着瘫倒在地,苏玉儿忙将?她揽住,她也红着眼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报仇凭何害了春芳?我还以为她真?是意外坠井,竟是你们害了她!那日她晚间归来,一个字都不曾对我们提起,她性子温良,根本没有追究的打算!可你们还是杀了她!” 苏玉儿泪如雨下,章平大口大口的喘气,又不住看向榻上,比起“见鬼”的惊恐,此刻的他更像是一条濒死的鱼,绝望的找不到求生之法?。 裴晏摆了摆手?令徐赟退下,姜离也走到床边,将?扎在“秦柯”身上的银针退了下来,银针一退,假做秦柯的秦耘立时剧烈咳嗽,章平听着这动静,一路膝行至榻前,哭着道:“公子,都怪我公子,本已经成事,都是我害了公子!” 裴晏闻言冷然道:“何来已经成事?余庆在大理寺虽未翻供,可其证供却是漏洞百出,另一凶手?尚未抓到,你们的谎言又能维持几日?” 他又看向秦耘,“你虽对自己?下了狠心变成这般模样,可你怕贴身照顾秦柯之人,早晚会发现你的诡计,于是你让章平先毒害青书?,又怂恿魏姨娘发卖几个婢女,但你们未想到越是着急破绽越多,而这世上之事,哪能真?正做到以假乱真??” 秦耘喉咙里“嗬嗬”有声,章平抹了一把脸道:“大人,适才……适才小人受了惊,我所言与大……与三公子无关,我……” 裴晏目光微凛,“到了这一步你还欲狡辩?” 章平满脸惶然,又费解地看向九思,他虽披头散发糊了满脸血,可自己?怎会被吓得如此心防大败? 他正迷惑着,姜离开?口道:“我在你晚间用的点?心和茶水之中加了些许苦艾草与石菖蒲,这两味药一味能使?你昏睡,另一味有轻微的致幻晕眩之效,且你越是使?劲,晕眩之感越强,再加上你本就心虚,这才没有发现破绽。” 章平心知自己?大势已去,却仍咬牙瞪着姜离。 姜离看看章平,再看向榻上躺着的秦耘,“其实你们设下的圈套已算成功,但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早晚会露出破绽,今日给大公子看腿之时,我便已发现两条腿有异,彼时我只以为是血肿消退不一的缘故,可当我看到你留在原来院子里的鞋履,便明白你的腿竟早已经好了,如此,便也解答了为何你能独自布置谋害秦图南的机关。” 第081章 皇后 马车一路疾驰着入朱雀门, 直到?承天门外方才停驻。 守宫门的禁军一见和公公,立刻打开门放行,和公公与?另外一个太监执灯在前,姜离和怀夕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后?。 宫道幽长逼仄, 几人脚步声又急又沉, 凛冽的寒风卷起地?上雪沫, 姜离双手绞在身前,目光望向禁宫西北,仿佛穿过一重重高墙看到?了安宁宫。 景德帝李裕二十岁登基, 至今岁已至六旬,萧清漪是他登基前一年亲迎的王妃,如今已五十又八,二人少年结发, 情谊深重,景德帝登基的那年,萧清漪为他诞下了长公主李萱, 后?封号宁阳, 颇得帝后?宠爱。 至登基第二年, 景德帝为稳固朝政, 又纳了太子生?母高琼华为嫔, 至他登基第三年, 如今的太子李霂诞生?,之后?为扩充后?宫, 景德帝又续纳妃嫔,得肃王和庆阳、宜阳两位公主, 膝下虽有四子女,但景德帝独爱宁阳, 幼时常抱着她上朝问政,宁阳刚满五岁,景德帝便亲自教其弓马箭术,至宁阳十四岁时,其马上功夫已是一绝。 景德十四年,三王之乱爆发,边境诸国亦虎视眈眈,除了戍边旧将,景德帝麾下可用将才寥寥,反王找到?可乘之机,长安城一度岌岌可危,朝堂武将用无可用之时,十五岁的宁阳公主断发明志,与?那时的安国公世子萧律一同上了战场。 表兄妹二人年纪虽轻,却?皆在老安国公萧珣跟前受教,二人带领万余萧家军一路苦战,最终大?败清河王东翼主力,阻断其合围长安之势,头次立下战功,朝野内外多有传言,道宁阳公主有永昌帝之风,再加景德帝宠爱,将其立为皇太女也不无可能。 景德一朝为平乱付出极大?代价,其后?三年,三王残部更是抵死顽抗,四面楚歌之际,宁阳公主常与?萧家军一道清缴叛军余孽,眼见其声势愈涨,景德十七年,蠢蠢欲动了三年之久的北梁国起兵入侵大?周…… 彼时的大?周经?了三年内乱,南有齐国摩拳擦掌,东有扶桑蠢蠢欲动,西有夷族十三部凶相毕露,可谓群狼环伺,皆等着大?周力有不逮时分一杯羹,满朝焦灼之际,宁阳公主再请出战,由她与?萧家军北上抵御梁国。 朝堂上虽有反对之声,但景德帝力排众议,将那支萧家军赐号“昭宁”,由宁阳长公主为帅,代表皇室北上御敌。 那时的萧皇后?并不赞成女儿英勇之行,但她劝阻未果,于景德十七年冬将女儿送出了长安,当?时的她并未想?到?,宁阳长公主一去不回,于景德十九年初,梁国已低头求和之时,病死在了战场上…… 无人知晓宁阳长公主因何病而死,坊间更传出她与?梁国私相议和,等同通敌,死的不光不彩之言,而就在她的棺椁回长安,风光大?葬之后?,皇后?萧清漪与?景德帝决裂,自她的未央宫搬入北苑极清冷的嘉寿宫,将“嘉寿”改做“安宁”,就此幽居,与?景德帝两不相见。 萧清漪这一幽居就是二十年,虽在许多宫人眼中,她的皇后?之尊已是形同虚设,但景德帝一日不下废后?旨意,萧清漪便仍是大?周皇后?。 姜离跟着和公公过嘉德门,再一路往安仁门去,通往安仁门的廊道,她自八岁起不知走过多少回,但时隔六年再来,心底又是别样?滋味。 安仁门之后?便是皇宫北苑,那里亭台水榭错落有致,无论春秋冬夏景致都极好,然而此处多为皇家宴饮游乐之所,平日里安静的只有鸟鸣声,整个北苑二十年来只住了萧皇后?一位主子,她的安宁宫放在北苑也是绝无仅有的冷清偏僻之地?。 踏进安仁门时,入目是一片粉妆玉砌的楼阁,再往西北方向走半炷香功夫,过临湖殿与?咸池殿,熟悉的斑驳红墙与?宫门便映入了眼帘。 姜离有片刻恍惚,她身前的和公公走的气息微喘,低声道:“今夜实在劳烦大?小?姐,皇后?娘娘性子孤僻,不喜下人多言,您待会儿进去了只管看病,切记少言少语。” 姜离对皇后?娘娘的习惯再清楚不过,忙低低应声。 和公公又道:“皇后?娘娘有心绞痛的毛病,今夜心痛加剧,身边的医女也无章法,尚药局和太医署的太医都来请过脉,直言有些凶险,说如今汤液无大?用,要救急全?靠用针,娘娘身边的医女道行不够不敢动手,今夜全?靠您了。” 姜离唇角紧抿,“臣女自当尽力。” 说着话到了宁安宫前,内侍打开宫门,和公公小?跑着往正殿去,到?了正殿门口,殿门半开,殿中站了三人,太医令金永仁居中,在他身边还站着两位着太医官服的中年男子,其中一粗眉瘦高者,正是姜离与怀夕提过的周瓒。 和公公匆匆进门,“金太医,眼下娘娘如何了?” 金永仁几人满面惶恐,拱手道:“用了汤药,又指点了针穴和艾灸,但两位医女扎完了艾灸也用了,娘娘心痛仍是未解,看薛姑娘有何法子缓解了。” 金永仁说着,对姜离点了点头,姜离也微微欠身,和公公闻言不再多等,立刻往后?面的寝殿行去,“佩兰姑姑,薛大?小?姐来了” 步入寝殿,北面的雕花大?床上,满头银发的萧清漪正一脸冷汗蜷缩在榻上,她身着薄衫,露出的手臂和胸口有艾灸痕迹,榻尾站着两个鬓发花白的老嬷嬷,榻前地?上,两个满面惊惧的内宫医女正抖抖索索地?跪着,见和公公带回来了人,两个医女面露希冀,两个嬷嬷则目光锐利地?朝姜离看来。 姜离与?二人的目光一触即分,一边解斗篷一边看皇后?面色,“请两位嬷嬷让皇后?娘娘平躺,不可蜷卧,也请这两位姑娘退下。” 见她利落吩咐,仿佛眼前的病患只是寻常女子而非一国皇后?,佩兰眼底闪过诧色,犹豫一闪即逝,吩咐道:“你们?退下。” 两个二十来岁的医女如蒙大?赦,立刻提着自己的医箱快步而出,佩兰掀开被子,很快让萧皇后?平躺下来,姜离将斗篷交给怀夕,倾身上来问脉,指尖在皇后?腕上片刻,又帖耳听皇后?喘息之声,末了拿过医箱取出针囊,当?即便要给皇后?施针。 佩兰看的心惊,“薛姑娘,你” 姜离看也不看她,“请嬷嬷褪去皇后?娘娘绢袜。” 佩兰盯了姜离一瞬,依旧依言照做,另一位泽兰姑姑见状欲言又止一瞬,“薛姑娘,我们?娘娘她” “娘娘发病之初,是否是胸背肋间牵引痛而起?下午便烦躁不舒,晚膳后?呕吐,口中多涎,至二更时分心□□痛?” 姜离一边选针一边问话,语声冷静,神容持重,无端令人信服。 泽兰连忙点头,“不错不错,正是如此!” 姜离便不再多言,倾身上前,取足太阴、厥阴二穴五分刺之,皇后?痛的喘息加剧,人也下意识挣扎起来,姜离按住其脚踝,又道:“请嬷嬷按住皇后?娘娘,我欲令此二穴出血,她此刻必要受痛。” 泽兰忙上前帮忙,佩兰深深看姜离两瞬,抿着唇未多言。 便见姜离又以银针深入一分,待一粒乌黑的血点冒出来,又取针,自脚踝至膝头上下活络经?脉,那两粒血点越冒越大?,终顺着肌肤而下。 姜离擦净黑血,又道:“请嬷嬷解开娘娘衣襟,再备瓜蒌、薤白、桂枝、枳壳、赤石脂、细辛、丹参、川芎各二钱熬做汤药,再请嬷嬷给殿内加两只炭盆。” 姜离行事利落,佩兰刚解开皇后?衣襟,她便已落下银针,见她出手又快又稳,佩兰那颗急惶的心安然两分,泽兰忙不迭应是,带着和公公往殿外而去。 金永仁几人还在等候,见二人出来,忙迎上来,“公公,薛姑娘看的如何?” 和公公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这会儿才缓过神来,“薛姑娘问脉之后?,便已看出娘娘今日如何发病,眼下已开始治了,咱家也看不懂,总之是先放血,这会儿要继续施针还要备药,还要再加炭盆,看起来有条有理,并不慌乱,想?来是心中已有数,咱家要去帮忙准备了,为了保险起见,三位太医还是再等等看。” 和公公快步而去,金永仁三人不敢乱走,只能在殿中相候,但金永仁此时微微松了口气,看向周瓒和严行谦,“我说过的,这位薛大?小?姐一定有法子,她义诊开的那些方子,你们?也都是看过的,她施针之术只怕还在你我之上。” 严行谦点了点头,身边周瓒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幽幽看向了寝殿方向。 第082章 钦点 施针结束, 熬好的?汤液捧了过来,姜离本想自己喂皇后,一想到如今身份,忙退去一旁, 由佩兰嬷嬷给皇后喂药。 萧皇后本神志昏昏, 此刻苦药入口, 人渐渐清醒过来,又抚了抚胸口,皱纹满布的?面?上闪过两?分讶色, “佩兰” 佩兰连忙放下药碗,“娘娘醒了?感觉如何?” 萧皇后轻咳一声,缓和片刻道:“好多了,这是?” 姜离规矩地站在榻尾, 佩兰解释道:“这便是薛氏那位大?小姐,您知道她的?,晚间您痛晕了过去, 尚药局的?严太医没法?子, 金太医和周太医来了也作难, 金太医便提到了薛姑娘, 说薛姑娘针术极好, 医术也高明?, 消息送到前朝,宣政殿那边下了旨意, 和禄便出宫去请薛姑娘入宫看诊了……” 姜离上前半步,“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萧皇后未至花甲, 却已是满头?银发,六年不见, 她容颜更显枯槁,眼窝深陷,略显混浊的?眸子却冷寂中?透着?些锐利,打量姜离片刻,目光和善了些,“不必多礼。” 佩兰这时道:“娘娘既好多了,那奴婢再让严太医来请脉?” 萧皇后望着?姜离,“你是如何治的??” 姜离忙敛眸道:“皇后娘娘此乃旧疾,因?发病多年,气血两?亏,心主血脉,阴血不足,肝失所养,故常头?晕心燥,疲极多卧。疏泄失司,气机不畅,津液不能充盈经脉,导致淤堵,不通则痛,故胸闷时发心痛。且从娘娘脉象看,娘娘还有阴虚火旺之象,所以药方以养心和肝,调理气血为主,施针则是为理气祛瘀,疏通经络。” 萧皇后听得眯眼,“那以你之见,本宫的?病因?何而起?” 姜离抿了抿唇,“若是臣女看的?不错,娘娘的?病是因?七情过伤而起,忧伤肺,恐伤肾,思伤脾,怒伤肝,而君相相资,肝肾同源,肝肾损遂及于心,后久积成疾。” 萧皇后一默,“那依你的?医术,本宫的?病可能 痊愈吗?” 姜离拢在身前的?手攥紧两?分,定声道:“娘娘的?病难痊愈,无论是臣女的?医术,还是尚药局、太医署众御医的?医术” 萧皇后面?色微沉,佩兰更道:“大?胆!姑娘这是在诅咒娘娘的?病毫无治愈希望吗?” 姜离附身跪了下来,“臣女并非诅咒,而是不敢欺瞒娘娘,一来,娘娘病发已久,年纪已高,脏腑本就多有隐疾,二来,娘娘身处安宁宫,七情之困难解,稳住病情已是不易,痊愈实在难如登天。” 佩兰胸膛起伏几下,“薛姑娘你” 萧皇后一抬手,苍老的?面?上倒是显出两?分欣慰,“好,这几年了,终于没有人再拿那些空话假话来骗本宫了,本宫知道自己好不了,但每每请脉,他们一定要编出漂亮话来安慰本宫,本宫听着?就烦。” 姜离低着?头?松了口气,萧皇后又道:“不必让严明?礼请脉了,让他们都回去,往后,让薛姑娘给本宫看诊吧。” 佩兰欲言又止一瞬,“可是……” 萧皇后不耐地轻啧了一声,佩兰连忙应是出去,萧皇后又看了姜离片刻,“你起来吧,近前些,让本宫看看你。” 姜离起身上前,萧皇后靠着?引枕看她,很快止不住感叹道:“真是年轻的?很,今岁快满二十一了吧?真是难为你有这番际遇,被拐出去,还习得了这一身本事,说你也在给太子妃看病,看的?如何?” 姜离谨慎道:“只是为姑姑调养身子。” 萧皇后轻嗤一声,“很好,嘴巴严实些在这皇宫内院行走总是没错的?,你刚回长安不久,还是在江湖长大?,但这性子倒是适合在长安待着?。” 姜离颔首听训,看起来娴静有礼,仪态上与那些自小深受教化?的?长安贵女们别无两?样?,萧皇后看她片刻,又按着?心口道:“本宫这病,往后如何治?” 姜离道:“臣女明?日?起,每日?傍晚时分入宫给娘娘施针,连施七日?方可解危,此后至少要用?药半月。” 萧皇后靠着?引枕恹恹叹了口气,“本宫最厌扎针。” 说着?话,她往脚上看了一眼,又扫到了一旁放着?的?擦过黑血的?丝帕,见那丝帕之上血色颇多,看着?姜离的?目光又有几分诧异,“你真是敢下手,她们来扎针之时,刺出丁点儿血色都怕的?手抖,你倒好” 姜离定神道:“臣女只知治病,不知其?他。” 萧皇后闻言眼神微变,诧异中?带了几分欣赏,“到底是江湖儿女,很好,往后由你为本宫诊病,你可愿意?” 姜离心中腹诽,都吩咐下去了,她哪敢不愿意? “臣女自然求之不得。” 萧皇后又一挑眉,盯她片刻,点头?,“这话似有几分真心,倒是难为你了,毕竟便是尚药局和太医署,心甘情愿为本宫看诊之人也不多,你父亲若是知道此事,只怕也要对你好一番交代。” 萧皇后出自安国公府,是老安国公萧珣的亲妹妹,她三岁开蒙,四岁习武,长大?后更生的?国色天香,再加上其?为女子修得文武双全,当年声名之盛比裴晏那时还有过之无不及,后来嫁给景德帝为王妃,而后成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几乎是理所当然之势,便是幽居安宁宫二十载,也不妨她眼光毒辣,姜离所言是真是假,她自看的?分明?。 姜离只道:“臣女知晓医家的?本分,请您放心,今夜天色已晚,臣女施针用?药皆算重,只能为娘娘缓痛,尚不能根除,等明?日?施针完,娘娘痹痛可解大?半,后面?几日?施针用?药,痹痛便可暂除,今夜请娘娘安心歇息养神。” 见她一句废话也无,萧皇后愈是满意,“那按你所言,本宫今夜已无性命之危了?” 姜离应是,“娘娘尽可安心入睡。” 萧皇后点头?,“很好,本宫暂信你,佩兰” 她如此吩咐一句,佩兰忙去耳房拿赏赐,不多时捧着?个锦盒徐步而出,萧皇后这时疲惫地摆了摆手,“夜深了,你自去吧,明?日?再来。” 姜离接过锦盒屈膝告退,待出了殿门,和公公带着?小太监又一路将二人送出来,见姜离真有些功夫,和公公态度亲厚了不少,“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其?实您刚回来不久,宫里便流传您的?事迹了,当时说您双十之龄医术高绝,大?家还半信半疑,今日?若非金太医举荐,我们也不敢轻易让您来,毕竟您身份也是贵重。” 见姜离含笑不多言,和公公又道:“我们娘娘,哎,性子执拗的?紧,这些年虽是皇后,可您大?抵也知道娘娘的?处境,患病这些年,尚药局的?人虽不敢大?意,可尽心尽力他们也当不起的?,再加上娘娘的?病总需医女施针,尚药局的?那些医女就更拿不出手。” 怕姜离不明?白,和公公道:“太医署虽然都是男子,但为了各位娘娘,内宫还是置了医女的?差事,这些人大?多是低等官家女,先取医药传家者?,再取聪敏有天份者?,由太医署的?医官博士们教导孕产、针灸、推拿之技,但说真的?,这些姑娘出身低下,再加上这世上男大?夫没有几个乐得教女弟子的?,她们所学便大?多浅薄,常年在内宫拘着?,是远远不及太医署那些医学子们学的?精进,这几年给娘娘看病,可把娘娘折腾的?不轻,娘娘的?性子也不算柔和,如今一听要去安宁宫当差,那些姑娘都怕呢。” 姜离这时道:“娘娘喜欢直言快语,手脚利落之人。” 和公公眼底微亮,“哎,薛姑娘果真是心细如发,明?察秋毫,就这么一会儿就看出来了?您说的?太对了,娘娘最不喜那些畏缩虚伪之人!难怪娘娘就这一次便让您来看诊,可见您极合娘娘心意。” 姜离听的?唏嘘,虞清苓少时拜的?师父乃是江湖医家,她自己也是个温善直接的?性子,萧皇后当初也正是性情相合才点了虞清苓看诊,当年头?次和虞清苓来宁安宫之时,虞清苓首要便是叮嘱她不可扭□□虚,那些世家贵女的?骄矜含蓄,格外惹皇后烦。 姜离平静地道:“能给娘娘看诊是我的?福气。” 和公公闻言自是满意,待到承天门,又吩咐禁军将她送回薛府。 待上了宫里的?马车,怀夕方才长长出了口气,她虽然跟着?姜离去过许多官宦贵族人家,但皇宫的?那分压迫感还是大?不一样?。 驾车的?是宁安宫的?小太监,马车外还跟着?禁军,姜离和怀夕不便多言,一路养着?神回到了薛府。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但薛琦不放心,仍然在前院等候,姜离一回来先往前院而去。 “以后都是你给皇后看病?!” 薛琦听完今夜经过,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可不是一路人,但皇后娘娘背后是萧家,太子殿下需要萧家助力,如此一算,你若治好了娘娘,对萧家便有大?恩,他们再怎么样?,也得亲太子一派才是。” 姜离听得暗翻白眼,“娘娘已有了吩咐,无论如何,女儿无法?推拒。” 薛琦不住点头?,“自然,那是自然,你本来只在东宫走动,如今得了皇后娘娘青眼,也是极好的?事,但你给皇后娘娘诊病,可要和给太子妃娘娘诊病一样?看重,万万不可出了岔子,皇后娘娘虽然……但她还是重要的?。” 姜离应是,“那是自然。” 第083章 戚三娘 延康坊紧挨着兴化坊, 马车过清明渠便入了延康坊,再往西?走两刻钟便至芙蓉巷。 芙蓉巷紧邻西?市,是一条远近闻名的茶酒街,街上从头到尾皆是茶肆酒铺, 一路行?来酒旗茶幡招展, 各有特色, 虽不比西?市热闹纷呈,但到了傍晚时分,街头巷尾也是车水马龙, 来客不绝。 时近正午,各家铺子还?稍显冷清,薛氏的马车在巷口停下,姜离命长?恭在马车上等候, 她则带着怀夕入了芙蓉巷后巷之中。 后巷逼仄曲折,主?仆二人在一家名叫“酌泠酒肆”的酒家后门?驻足,怀夕上前叫门?, 极有节律的“咚咚”声响了两遍, 一道?疾快的脚步声迎了过来。 门?扉打开, 一个面似银盘的锦衣女子欣喜地看着姜离, “姑娘来了!” “三?娘, 好久不见。”姜离笑着道?。 戚三?娘让开门?, “姑娘快进来” 姜离和怀夕进院门?,戚三?娘将门?上闩, 又领着二人往后院二楼行?去,待上楼进了屋子, 戚三?娘才道?:“我?这大半年一直念着姑娘,今日姑娘可算来了。” 戚三?娘年二十七, 肤色偏黑,五官灵秀,尤其一双眸子格外有神,再加上身量健瘦,说话中气十足,格外给人英气勃勃之感,她一边沏茶一边上下打量姜离,“姑娘看着怎么清减了?那薛府待姑娘不好?” 姜离笑着接过茶盏,“没有的事,三?娘是许久没见才觉得我?瘦了。” 怀夕也道?:“薛氏没有待姑娘不好,不过也不算亲近,但也正好,姑娘这些日子常常出府看诊,大抵是忙的,三?娘应知道?姑娘如?今在长?安声名斐然。” 戚三?娘朗然笑开,“知道?知道?,一切都在姑娘计划之中。” 姜离也在打量她,“看样子这半年再未复发过。” 戚三?娘曾患过石榴翻花疮,在当今世道?,此病本是绝症,但幸而她遇到了姜离,姜离为她治病三?载,是她救命恩人,她闻言忙道?:“没再复发,姑娘留的方子,这半年我?断断续续在用,再无不适过。” 话音落定,她又忽生忧色,“那姑娘今日过来,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之事?您此前交代的那两位太医,我?一直叫人盯着呢。” 姜离抿了口茶,“小师父近日可来过?” 戚三?娘摇头,“阁主?只?派人传过话,并未亲自来过。” 姜离便放下茶盏道?:“秦家的事小师父和三?娘应该都知道?,秦氏的命案已经了了,但如?今拱卫司揪着不放,并且拱卫司有陛下特许之权,也不比大理寺所辖繁杂,因此,如?今拱卫司调查秦氏已经赶在了大理寺之前,秦图南有留用书信与公文的习惯,且并未藏在自己府中,多半是藏在他在外别院之中,适才我?赶去了槐花巷一处秦家别院,刚到跟前,便见拱卫司之人已经抢先一步。” 戚三?娘面色微变,“那姓秦的莫非真留有当年旧案的线索?” 姜离眉头微拧,“尚不确定,所以我?不希望你?和小师父太过冒险,但有拱卫司在,我?们也不能?只?静观其变。” 戚三?娘名唤“静秋”,比沈涉川小一岁,其父是当年在沈栋手下当差的工部水部司主?事戚明喆,当年洛河决堤后,整个水部司与都水监皆被稽查,戚明喆被沈栋一手提拔,自然也被栽赃罪名,而戚明喆也是唯一替沈栋喊冤且宁死不认罪状者?。 沈栋未逃脱身死的下场,戚明喆这等身份低微的小官,自然更是案板上的鱼肉,他和其他几个真正贪腐的罪臣被判斩刑,家眷也被充军流放,戚静秋的母亲和哥哥死在流放途中,她则被逃出长?安的沈涉川救了下来。 后来沈涉川建立沧浪阁,戚静秋也随他留在江湖中,她有隐姓埋名之心,便令阁中人称她“戚三?娘”,待沈涉川被朝堂与武林大肆通缉,需心腹之人在长?安替他传递消息,监视仇敌动向?时,自小在黔州老家长?大的戚静秋便来了长?安,她的母亲极善酿酒,她回长?安后便开办了这家酒肆,至今已有九年。 六年前,沈涉川救姜离时,戚静秋也是协助者?,后来姜离在沧浪阁养伤,戚静秋突发乳疾,姜离得知立刻请她返回沧浪阁,苦心照料两年,替她治好了绝症,有救命之恩,又有相?助之情,再加上二人皆要为至亲雪冤,便更是惺惺相?惜。 戚三?娘眉头紧锁,“明白了,我让人去查秦氏别院,再送消息给阁主?。” 姜离颔首,“若让姚璋抢先,他自不会让小师父如愿。” 戚三?娘叹了口气,“拱卫司,可惜了,寻常的官员府邸还可摸一摸,拱卫司素来规矩森严,又要么行?踪难定,要么守在宫里,当初监视姚宪便废了极大功夫。” 姜离宽慰道:“此事并非朝夕之功,三?娘不必着急。” 戚三?娘涩然一笑,“是啊,反正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急在一时,该死的都死了,剩下一个秦图南,本来早该死的,可后来这些年,阁主?性子生变,倒不急于让他偿命了,但可惜,我?们还?没怎么样,秦家自己却出了乱子,如?今再查,也不过是查明当年未尽之内情,看看还?有无漏网之鱼罢了。” 说完这话,她起身往西?窗下的柜阁走去,“这些事阁主?不让姑娘管,姑娘知道?了什么来知会我?一声便是了,倒是姑娘的事,我?有些许发现?。” 她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两张信笺,“姑娘请看。” 姜离接过打开,随即眉眼一肃,待一目十行?看过纸上所记后,幽幽道?:“白敬之与汪仲琦有来往,这个汪先生是段国公的亲信。” 戚三?娘颔首,又道?:“汪家请白太医看过两回病,但据我?所知汪家没有妇人和小孩子生病,这便是异常之处了,本想从他府上问出点什么,可他府上人口太简单,夫人孩子都在益州老家,也不知是在防备什么,倒是那个周瓒,兼着尚药局的侍御医,平日里循规蹈矩,看起来没什么古怪处,他的独子在白鹭山书院念书,将来应能?有个好前程。” 姜离了然,待道?了谢,见天色不早便提了告辞。 离开后巷上来马车,长?恭马鞭轻扬,直奔平康坊而去,姜离一路上若有所思,待马车在薛府门?前停下,她尚未起身,便听九思的声音猝然响起 “姑娘回来了!” 姜离掀帘去看,果然见九思一人一马等在门?口,他催马上前道?:“又要劳烦姑娘帮忙了,秦耘不行?了……” 第084章 病因 这?是姜离第一次进大?理寺监牢, 昏暗的甬道?散发着刺鼻的阴湿霉味儿,越往里走,逼仄的憋闷之感越盛,她脚步疾快地跟在九思身后, 路过几间关押着男犯的牢室之后, 看到了尽头等着她的裴晏。 到了跟前, 裴晏利落道?:“人在里面。” 姜离便懒得见礼,径直入牢房中。 牢房简陋,满身裹着白棉的秦耘正?躺在角落里的毡毯上, 姜离几步走到跟前,便见他双眸紧闭,呼吸紧促,蹲下身请脉时, 姜离刚触到他的手腕便觉不妙,再检查完其头脸处的伤口,姜离凝声道?:“风热湿毒入侵, 再加未除的火毒, 使得脏腑积热不散, 伤处疮疡, 人也发热, 他伤势颇重, 发作起来自是凶险。” 裴晏站在姜离身后道?:“昨夜我已?命人将此?前所用之药一并?带来,但他拒而不用, 今日的食水也未用半分,午时前后便陷入晕厥。” 姜离听得面容微变, “他是存了求死之心。” 她站起身来,眼底亦有不忍, “他刚渡过性命之危,本就要极细致的养护,如今关入大?牢,也知?自己难逃一死,案子定案少说月余,这?期间活着只会受尽折磨,便没了生念,大?人如今要我救他,但即便救过来,他还是要求死。” 这?等重伤,又在这?等牢房之中,便是用药伤口也难愈合,倒不如早点儿死个痛快。 裴晏明白姜离之意?,他道?:“昨夜审了半夜,他对命案供认不讳,但还有些事,他交代的并?不清楚。” 姜离默了默,“我能?救他,但就这?一次。” 裴晏看着她的背影,“自然。” 姜离便唤怀夕近前,待打开医箱,先给秦耘施针,两针下去?,秦耘呼吸变缓,又等了一刻钟后,姜离一边收针一边道?:“他不用食水,便用温蜜水给他饮下,汤液还是用此?前的药,一个时辰之后他应能?醒来。” 裴晏应好,又吩咐九思取药,姜离收拾好医箱,便打算与怀夕告辞。 裴晏这?时道?:“我送姑娘。” 他先一步而出,姜离的目光在他背脊上一扫而过,只好跟了上来。 待出了监牢,姜离呼出一口浊气,裴晏的步伐也慢了下来,“听闻姑娘昨夜被召入宫中给皇后娘娘看诊?” 姜离看他,“大?人如何知?晓?” 裴晏道?:“皇后的病是旧疾,这?些年来多由尚药局负责,昨夜姑娘忽然被宣召入宫自然引得不少注目,我知?晓也不足为奇。” 姜离不置可否道?:“此?事是金太医举荐,往后都由我给娘娘看诊。” 裴晏侧眸看她,“姑娘可有把?握?” 姜离唇角抿紧,裴晏继续道?:“皇后娘娘虽别居多年,但在内,她的皇后位份始终未变,在外,安国公府依旧大?权在握,姑娘……” 姜离脚步顿住,一错不错看着裴晏,“大?人说这?些,是不建议我给娘娘看诊?” 裴晏也停下来,好整以暇道?:“是望姑娘谨慎。” 两人正?走在大?理寺监牢往前衙的夹道?之中,除了怀夕之外,四下里并?无他人,姜离望着裴晏八风不动的眼,忽然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裴大?人这?是不相信我的医术?” 裴晏忙道?:“自然不是。” 姜离“哦”一声,又不解道?:“那裴大?人是在担心我的处境?” 裴晏被她问住,想说什么却未说出口,姜离便轻轻一笑,“裴大?人真?是好生客气,我不过帮了大?人两次忙,便将我的事放在了心上,不过大?人不必担心,皇后娘娘身份尊贵,能?给皇后娘娘看病是我之幸,我自有分寸。” 话音落下,裴晏表情更为复杂,姜离却转身继续往前走去?,裴晏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的心疾已?有多年,此?番发病,是因?近日陛下打算拆除宫内两座楼阙,娘娘得知?后多半有悲有怒,这?才发了病。” 这?下姜离顿住了脚步,裴晏跟上来道?:“一座是北苑的凝烟阁,另一座是弘文馆东北方?向的凌云阁,凝烟阁是北苑东湖湖畔的赏景之所,拆除并?无大?碍,但这?座凌云阁,是当年是为宁阳长?公主进学所建” 姜离脚步更缓,裴晏道?:“那是三十多年前了,陛下对宁阳长?公主宠爱有加,起初,他亲自给宁阳长?公主开蒙,可后来陛下政务繁忙,也到底比不得才学更佳的大?儒们擅教?,于是陛下让宁阳长?公主与当时尚且年幼的太子和肃王一同在弘文馆进学,弘文馆本就是给皇室宗亲子弟进学之处,但前朝德兴帝定下规矩,弘文馆不准公主入学。” “当时满朝文武皆知?陛下宠爱公主,但见让公主与两位皇子一同进学,朝堂之上还是出现了不少反对之声,陛下被德兴一朝的老臣上谏的着恼,干脆下令在弘文馆不远处,专门修建了更华美精巧的凌云阁,专为长?公主进学,直到她于景德十七年领兵北上,那里一直是长公主在前朝的书房。” 姜离从前常入宫,但她还真?不知?此?事,在她的印象中,那座凌云阁早就废弃不用了,而宫内废弃的老旧楼阁极多,她也从未放在心上,却不知?还有这?么一桩由来,“长?公主亲征已经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也就是说,那座楼阁已空置二十三年了?” 裴晏颔首,“不错,长?公主故去?之后,凌云阁内的遗物被皇后娘娘收走,那座小楼也被封锁,这?么多年了,即便空置,陛下也未让旁人借用,六年前凌云阁楼顶被雷击中,还起了一场火,当时有人上谏将凌云阁拆除,但被陛下驳回,后来将作监花了不少功夫,又夯实?了地基重新修补楼阁,但今年大?雪极多,三日前凌云阁另一半屋顶被压塌,便又有人上谏想要陛下拆了凌云阁,凝烟阁也是多有折损的旧楼,也一并?被提了出来。” 姜离恍然,“但这?一次陛下为何能?准许拆楼?” 裴晏沉声道?:“已?经二十多年,陛下多半已?经释怀了。” 此?一言出,姜离不由一默,二十多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除了皇后娘娘为了这样的事旧病复发,又有几人还记得那位惊才艳艳的长公主殿下呢? 姜离心底轻叹,顿了顿还是道?:“多谢大?人相告,天色不早,大?人不必再送,我也要准备入宫给皇后娘娘看病了。” 大?门就在不远处,姜离言毕欠了欠身,自带着怀夕朝外走去?。 大?理寺已?在禁中,出了衙门,姜离索性带着怀夕往承天门的方?向走去?,一路往西过司农司,再往北过右武卫营与左监门卫,眼看着承天门在望,一队轻骑从二人身后而来,姜离和怀夕忙让在一旁。 本以为在禁中催马的定是御林军,可二人抬头一看却竟是拱卫司的武卫,姜离忙看向右监门卫方?向,与右监门卫毗邻的正?是拱卫司的衙门所在。 姜离正?若有所思,却有一轻骑靠近 “可是薛姑娘?” 姜离闻声转身来,便见马背上眉目英朗的年轻男子颇为面熟,再一想,她有些诧异道?:“是陆公子?” 第085章 母女 来者正是陆承泽, 他惊喜地望着姜离,又翻身下马长?揖,“竟真是姑娘!我老远瞧着很像,又不敢确认, 姑娘怎会在此?” 姜离欠身道:“我待入宫给皇后娘娘看诊, 令尊身体如何?了?” 陆承泽身着拱卫司玄色绣银公服, 身量挺拔,器宇轩昂,闻言他又一拱手, “家父自从被姑娘救回来,又按姑娘给的方子用药,至今日已好?了六七分,后 来本?还想请姑娘看诊, 但姑娘并无义诊,又正值过年,不好?打扰姑娘, 便先请了从前?的大夫为父亲调理, 如今已能下地活动, 但不敢劳累, 经此一病家父存了致仕之心, 已上折子给陛下告老, 往后就?留在长?安养病了。” 陆承泽的父亲,便是当日姜离义诊时突发惊痫差点丧命的益州刺史陆伯钦, 姜离心知陆伯钦病况,也赞同道:“陆大人?的身体的确该以养病为重。” 陆承泽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这都多?亏了当日姑娘救命之恩,前?些日子本?想登门致谢, 可母亲说?我们两家此前?并无交情,年节时登门只恐唐突,便只遣人?送了年礼,不知姑娘是否看到?” 姜离莞尔,“年礼已经收到了,公子的谢意我已知晓,便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姜离看一眼?已走远的拱卫司轻骑,“陆公子原来在拱卫司当值,近日长?安城不太平,秦大人?府上又出了事,陆公子想来也公务繁忙。” 陆承泽叹道:“因父亲之病,年前?我一直在告假侍疾,秦大人?出事时我未参与调查,这几日才回衙门当差,倒也不算忙,姑娘也听说?了秦府之事?” 姜离道:“秦府有?两位病患,这些日子都是我在看诊。” 陆承泽登时了然,“原来如此,秦家的事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秦家的命案由大理寺稽查,但那位秦大人?为官不廉是由我们查办。” 适才路过的拱卫司武卫马背上多?有?箱笼包袱,一看便是抄检了秦氏证物,姜离心中发紧,面上只做迟疑之色,“秦大人?……当真不廉?” 陆承泽握着身侧佩刀道:“这几日便会有?消息,我也不瞒姑娘,他近年来在朔北多?有?贪腐之行,早年间也有?不少?结党营私之事,陛下最?厌结党,且他位高权重,所涉之事或许还牵扯到太子殿下和肃王殿下,陛下既令拱卫司严查,那便是不吝手段,连他二十年前?置过何?种田产收过什么贿赂都要查个一清二楚。” 姜离拢在斗篷之下的指节紧攥,语气却?轻松,“听闻拱卫司皆是精锐,监察百官,皇权特许,秦大人?这样的一方大员的确得由你们查办才能毫无掣肘,公子忙于公务,我便不耽误公子时辰了,陆大人?若再有?不适,公子尽可来府上寻我。” 陆承泽眼?亮如星,“当真?姑娘身份贵重,我实?在不好?把姑娘当做寻常医家。” 姜离失笑,“若人?人?都似公子这般想,我的医术岂非全?无用武之地?当然,到时候可不能少?了诊金。” 她如此说?,陆承泽反倒轻松,“那太好?了,姑娘的医术有?目共睹,如今连皇后娘娘也要姑娘看诊,实?在替姑娘高兴,将来父亲的病少?不得也要麻烦姑娘,我也不耽误姑娘入宫了,姑娘请” 姜离颔首欠身,先一步往承天门而去,陆承泽站在原地看她片刻,方才翻身上马往拱卫司衙门疾驰而去。 走远了些,怀夕才低声道:“姑娘,这位陆公子竟在拱卫司当值。” 姜离抿唇未语,到承天门前?禀告了来意,守城的禁军立刻往安宁宫通禀,又等了两刻钟的功夫,和公公带着两个小内侍快步来迎。 “这么冷的天,让姑娘久等了。”和公公有?些歉意,“本?打算待会儿派人?去接姑娘,不想姑娘自己先到了,实?在是有?劳。” 一行人?进了承天门,又沿着昨夜走过的宫道往北苑去,姜离边走边往东北方向的弘文馆看,虽隔着数道宫墙屋脊,但想到裴晏所言,她心底禁不住发沉。 “昨夜姑娘走后,娘娘入睡还算安稳,只是今日醒来,胸口处还是有?些疼痛,这会子宜阳公主和庆阳公主来探望娘娘,两位殿下您都见过的。” 和公公比昨夜更为和善,姜离道:“公公放心,今日比昨日得缓就?是好?事,今日施针之后,娘娘会再轻松许多?,两位公主殿下我已见过。” 和公公笑道:“两位殿下一听是姑娘给娘娘看诊,也都对?您夸不绝口呢。” 姜离谦虚两句不再多?言,待进了安宁宫,隔得老远,便听殿内传来庆阳公主明快的嗔笑声 “哎哟哟,母后自己的手艺便是鸳鸯不像鸳鸯,凤凰不像凤凰,儿臣跟着您长?大的,这可都是跟您学的,您还嫌弃起儿臣来了。” “儿臣想给您绣寝衣,但儿臣知道您不会穿,如今天寒,这抹额您正用得上,佩兰姑姑,你可一定?要让母后戴,不戴我可不依……” 和公公轻咳一声,“娘娘,薛姑娘来了。” 殿内一静,萧皇后还未应声,庆阳公主先道:“快快进来。” 内侍打起?帘络,姜离进殿便见萧皇后歪在上首罗汉榻上,宜阳公主娴静地坐在左侧上首,庆阳公主则不管不顾地挨在萧皇后身边,手中拿着一条酱紫绣凤凰的抹额,正是她今日来探病的礼物。 姜离欠身行礼,庆阳公主招手道:“快不必多?礼,泠儿,你来看,你来评评理,我这上面绣得不是凤凰?” 姜离近前?两步仔细一看,便见凤凰是凤凰的形儿,可用色杂乱,针脚粗糙,看的越仔细,越像是彩羽山鸡。 她哭笑不得,正不知如何?答话,萧皇后没好?气道:“你怎么半点儿没有?长?辈样子?看看宜阳多?好?,本?宫病着,你一来就?叽叽喳喳,听得本?宫头疼。” 话虽如此,可萧皇后眼?角沁着笑意,比昨夜精神焕发,显然对?庆阳公主的热络亲昵颇为受用,一旁宜阳公主含笑看着,也早已习惯了。 庆阳公主哼道:“儿臣也就?是在母后跟前?放肆些,出了宫儿臣可是比宜阳还规矩。” 萧皇后哪里?会信,宜阳也听得摇头,“好?了姐姐,竟然薛姑娘来了,先让薛姑娘给母后看病,免得天色晚了。” 庆阳公主闻言忙扶着萧皇后,“那我扶母后进去躺下。” 她二人?行在前?,宜阳公主温和的招呼姜离一句,也跟着往寝殿去,姜离跟在后面望着三人?,心底那点儿沉郁散了些许。 庆阳公主的母亲是北凉国南珠公主,南珠公主远嫁而来,起?初颇得景德帝宠爱,但在庆阳公主七岁时,南珠公主因一场伤寒病逝,在那之后,庆阳公主便被送到了皇后身边抚养,庆阳公主性子虽骄纵,对?这位嫡母却?极是敬爱,而宜阳公主的生母俪嫔出身寒门,早年间在宫里?过得艰难,也多?亏皇后时常接济,她们母女二人?对?萧皇后也多?有?感激之心,俪嫔已于三年前?病逝,如今宜阳公主但凡入宫,总是先来拜见萧皇后。 虽早早失了亲生女儿宁阳公主,可因性情仁善好?施恩,如今有?这两个女儿偶来作伴,自然也是一份宽慰。 进得内室,萧皇后靠在榻上由姜离问脉,片刻,听姜离道需得更衣施针,庆阳公主亲自帮萧皇后解衣,“母后不爱扎针,但这次可得乖乖听话,长?乐就?是泠儿施针治好?的。” 萧皇后俯趴下,闻言只气哼了一声,佩兰在旁笑道:“殿下放心,我们都劝着娘娘呢,薛姑娘手法好?,昨夜娘娘没怎么受苦。” 有?两位公主在,姜离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她打开针囊近前?,庆阳公主便退到窗边榻上落座,她还是头次看姜离治病,看着看着,忽然道:“母后,泠儿是不是和魏家那姑娘很像?那姑娘若还活着,医术必定?和泠儿一样好?了。” 姜离正给萧皇后背上心俞穴活穴,闻言拨弄经络的指尖一顿,待反应过来忙去看萧皇后,见萧皇后俯趴着动也没动方定?了神。 见皇后不便说?话,佩兰便道:“殿下说?的是,的确很像。” 庆阳公主悠悠道:“当年那孩子也真是,宫外就?算骂的再厉害,但已经指婚了,母后出面,无论如何?能保得住她,可她偏偏跑出去,又遇见那场大火,实?在是太可惜了,这些年想起?来我都要唏嘘片刻,她师父当年还给我诊过病。” 佩兰扫过姜离,也感怀道:“当年娘娘不知多?喜欢那姑娘,但魏氏出事太过突然,她无论如何?不信魏氏之罪,被娘娘留在宫里?也一门心思追查魏伯爷误诊之事,也不知怎么就?非要出宫,娘娘不许,她却?自己拿了腰牌出去,最?终是那般惨祸。” 庆阳公主无奈摇头,“都是命,母后已经尽力保她了,且她能那般行事,足说?明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只是外人?不知罢了,魏家出事之后,这几年没几个称心的女医可用,如今有?泠儿,母后这里?我好?歹放心了。” 姜离这时下针完,又拉过锦被将皇后裸露在外的肩头盖住,萧皇后动了动脑袋,“这孩子的医术的确极好?,你别老记着本?宫,也多?想想自己” 庆阳公主多?年无子,一听这话面露嗔怪,“儿臣知道母后担心,但您放心,驸马一点儿不着急,只要他的心始终在儿臣身上,儿臣也不急。” 萧皇后似有?无奈,“本?宫是要你为自己想。” 无子是大事,但庆阳公主心里?似乎只有?驸马,仍然笃定?道:“您放心,此事儿臣会与驸马好?好?商议,儿臣最?是会为自己着想的。” 第086章 开元钱庄 走过屋檐覆雪的步廊, 姜离到?景仪宫之时,太?子妃正在和安乐郡主烹茶。 “皇后?娘娘的病况如何?” 薛兰时坐在窗前榻上,晴光照雪,映得她面颊细腻如瓷, 姜离敛容道:“是旧疾发作, 如今已无性命之忧。” 茶炉中升起袅袅烟气, 薛兰时未立刻接话,薛琦忐忑道:“娘娘是什么意思?泠儿当?日入宫,是陛下准许后?和禄才出来宣旨, 实在无法拒绝。” 薛兰时叹了口气,“父亲又不?是不?知道贵妃娘娘的心结。” 薛琦看姜离一眼,低声?解释给?她听,“皇后?娘娘偏居宁安宫多年, 说是皇后?,可既没有皇后?之权,也未行皇后?之责, 这么多年都是贵妃娘娘打理后?宫, 这偌大的后?宫可不?好管, 贵妃娘娘劳苦功高, 却无凤位之尊。” 薛琦还是说的委婉了, 高琼华多年来的心结, 无外乎是有了皇后?之权,却无皇后?之名, 太?子继位之后?她会跃为太?后?,可若是那般, 她便是一辈子未当?成皇后?,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遗憾, 但如果皇后?病逝,那放眼后?宫,除了她还有谁是理所当?然?的继后??但偏偏皇后?病了二?十多年,还好好健在着。 姜离心中冷笑,面上只乖顺道:“是,女?儿明白了,女?儿一定?治好皇后?娘娘,免得娘娘出了事,贵妃娘娘也要担责。” 室内诡异的一静,薛琦又瞟了眼安乐郡主,实在不?好把话说透,“父亲不?是这……” 薛琦为难地看向薛兰时,薛兰时反而笑了,“兄长何必操心,本宫倒觉得阿泠这样正好,一来太?子需要萧氏助力,二?来,皇后?就?是皇后?,这些年来陛下的态度父亲也是看到?的,一个不?慎,连累了太?子如何是好?” 薛兰时是太?子妃,亦是来日之皇后?,她膝下也只有一女?,而今日之高琼华,便如来日之宁侧妃,纵然?母凭子贵,可皇后?就?是皇后?,正妃就?是正妃,若由得妃嫔戕害,那国之体统何在? 薛琦道:“娘娘说的是,陛下对皇后?娘娘并无厌弃之意,再加上还有安国公?在,这条路走不?得,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太?子殿下,贵妃娘娘做不?做这个皇后?,太?子都是太?子。” 薛兰时笑,“兄长记得这一点就?对了,阿泠,你年纪小,又刚刚回长安,你不?必想别的,只需确保你看病不?会误诊就?对了,你在长安城中本多有盛名,如今又给?皇后?娘娘看诊,这对薛氏是好事,走吧,给?姑姑瞧瞧,姑姑自己觉得这阵子好多了。” 薛兰时起身,姜离忙上前轻扶她一把,安乐郡主想起身跟从,薛兰时道:“嫣儿好好留在外面。” 李嫣不?情不?愿应是,薛琦也在外等候。 进了离间,姜离方问,“姑姑身上可见红了?” 薛兰时道:“如你所言,那蜜丸本宫服用七日之后?,先是身上见红,继而有浊液出,这两日浊液渐少,我?身上也轻省了不?少,且如今睡得好,胃口也好了不?少。” 姜离请薛兰时躺下,请脉之后?,又在她腹部及肋下按了按,薛兰时被她按的轻嘶一声?,姜离忙道:“姑姑极痛?” 薛兰时拧眉道:“是啊,此两地有痉挛之感,左下侧入浴之时轻按生痛,平日里不?碰倒也还好,这却是为何?” 姜离面色骤然?沉了下来,“这怎么会?” 薛兰时如今希望全在姜离身上,诊病之时,姜离一颦一蹙皆令她紧张,见她色变,薛兰时连忙撑坐起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姑姑一直按你说的用药,你前次可是说年后?调理三月便能有好消息。” 姜离凝声?道:“姑姑今日脉弦涩,舌淡紫有齿痕,苔白厚水滑,腹部充实,两侧腹痉挛,左少腹急结,左胁苦满,属寒凝血瘀之症,但我?此前开的方子,正是祛毒除淤的,姑姑既说浊液都退了,寒凝却怎还如此之重?姑姑从前还用过什么药?” 姜离第一次给?薛兰时看病,便猜中了她此前用过的各种补方,此刻这一问,显然?是还有遗漏,薛兰时看向明夏,明夏也面露苦涩,“娘娘用的方子太?多了,奴婢也记不?清了,有些方子没留记录,还有些在药藏局记着。” 薛兰时又看向姜离,便见姜离面沉如水,似乎此状干系极大,想到?姜离此前说的三月便有好消息,薛兰时立刻道:“去药藏局,把记录拿来让阿泠看。” 明夏先应是,可要抬步之时又犹豫:“娘娘,调用求医案卷动静必定?不?小,只怕要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贵妃娘娘……” 提起高贵妃,薛兰时面露恼色,她之所以共情皇后?,还有一点便是她这个婆婆常用身为太子妃却未有子嗣来教?训她,她有苦说不?出,心底自攒了不少怨气,她沉吟片刻,“不?能调出来,但能去看,正好前次的蜜丸用尽了,你带阿泠去制药,就?说要给?本宫用新?方子,阿泠想看看从前用药忌讳之处,让林启忠嘴巴严一点。” 明夏抿唇笑道:“还是娘娘英明。” 姜离起身,“此前的蜜丸姑姑的确还需再服,那我?就?先和明夏走一趟,待会儿施针之后?,我?再给?姑姑艾灸,待痛滞散去,下月姑姑癸水如常,再继续按此前的法子调理,姑姑放心,只要一切顺当?,离姑姑心愿达成之日也不远。” 薛兰时重重握住姜离之手,“好孩子,姑姑就?指望你了。” 姜离轻轻回握一下,跟着明夏出了内室,安乐郡主看二?人出来,忙迎上来,“母亲如何了?” 明夏容色恢复如常,“娘娘歇着呢,我?们?要先去药藏局制药。” 安乐郡主正无趣,立刻道:“那我?也去!” 明夏看向姜离,姜离莞尔,“郡主想去也好。” 如此,李嫣便披上斗篷一同?跟了上,三人出了景仪宫直奔药藏局,走在半途,李嫣叹道:“母亲真是受苦了,若我?是男子就?好了。” 她年方十五,又被薛兰时保护的极好,言辞多有天真,姜离安慰道:“郡主不?必担忧,娘娘是福泽深厚之人,会如愿的。” 李嫣亲热地拉住姜离,“表姐,你此前可治过妇人不?孕?” 姜离温声?道:“自然?治过。” 李嫣惊喜道:“那多久有孩子的?” 姜离想了想,“最少也得调理半年,女?子有孕,除了身体无恙还讲求个缘法。” 李嫣道:“是得天时地利人和?还必须得是个弟弟呢,怎么这么难啊,表姐可有让母亲一举得男的法子?” 姜离这下苦笑,“这可没有,坊间有许多偏方,那那些偏方多无用且有害。” 李嫣恹恹道:“母亲此前便试过许多偏方呢,或许也因此才损了身子,只是若得个妹妹,贵妃娘娘和父亲还是不?会满意的,贵妃娘娘喜欢宁侧妃不?喜欢母亲,我?也不?喜欢她……” “咳咳,郡主慎言……” 见她越发没边儿,明夏不?得不?出声?阻止,姜离只当?没听见,指着不?远处的衙门道:“药藏局到?了,郡主心疼娘娘,待会儿帮娘娘制药。” 李嫣应是,“好好,我?正好奇呢。” 到?了药藏局,林启忠忙不?迭迎出,见姜离同?来,便知是要给?薛兰时制药,明夏这时道:“这次大小姐要给?娘娘换方子,请大人把” 说至此明夏话头一顿,不?知姜离要看多久的医案记录。 姜离便道:“此前六年。” “对,把此前六年娘娘的医注找出来让我?们?大小姐看看。”说着话,明夏又扫了一眼药藏局内的其?他侍从,“算了,带我?们?去库房吧,林大人亲自找。” 如此吩咐,林启忠便知是要掩人耳目,忙躬身道:“大小姐这边请” 药藏局掌管历代东宫主子们?医药,而李霂被立为太?子已有十八年,主子们?的医案自然?不?少,林启忠亲自开库房门,便见里头柜阁林立,大大小小的抽屉都上着锁,林启忠先开了个矮柜取出数十把小锁,继而走到?存放薛兰时医案之地开了三个抽屉。 姜离跟在明夏身边,目光却落在库房深处,那里放着大大小小的箱笼,正是已被封存的医案,按理,皇太?孙李翊的医案也在其?中。 “大小姐,有这么些,有侍御医看诊的医案,也有娘娘药膳食补的医案,还有平日里制药香药茶的记录,都在这里了……” 林启忠抱出三大摞文册卷宗,又寻了处桌案让三人查看,李嫣饶有兴致地翻,明夏想帮忙,却不?知从何处入手,便见姜离由远及近翻查,也不?知看出了什么门道,只是眉头时展时皱,看的明夏一颗心也七上八下。 医案繁杂,看了小半个时辰姜离才叹了口气,“我?大概知道了。” 明夏眼巴巴看着姜离,林启忠眼底也多有好奇,姜离道:“林大人放回去吧,莫要放错位置,过阵子或许还要借看。” 林启忠笑着应是,“自然?,这可不?敢出错,免得到?时候查起来我?们?这边说不?清楚。” 放好了卷宗,姜离便带着二?人制蜜药丸,李嫣看的新?奇,亦自己上手,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三人方才返回景仪宫。 薛兰时一颗心提了半晌,急忙问:“看的如何?” 姜离上前道:“姑姑安心,我?已知道症结所在了,姑姑去岁曾饮过三个月的泽面浆,那方子里有大量紫草,紫草可活血化瘀祛斑,但其?性寒凉,久用必寒邪附体伤及根本,姑姑此番寒凝不?散,多是因此药。” 薛兰时大为意外,“这是你父亲在民间寻来的秘方,去岁姑姑生面尘之疾,非施妆不?能掩,四处寻访,在江南找到?了这个古方,用后?确有效,怎么会……” 第087章 旧案 景德二十?六年, 沈栋获罪之?时?,正是姜离被虞清苓收为徒 弟不?久,彼时?洛河决堤案闹得沸沸扬扬,姜离做为亲眼目睹了水患惨剧的人, 自?然对罪魁祸首们恨之?入骨, 但虞清苓彼时?说过, 她不?信沈栋会为了两万两白银在治水上贪腐害命。 沈栋出身江州寒门,靠科举入仕,他父母死于洪涝, 后来踏遍大周水泽,立志除尽天?下水患,在洛河决堤案前,他已投身治水十?数年, 受他恩泽的百姓数以百万,怎么偏偏在洛河治水时?偷工减料贪图财利? 彼时?沈家的大宅在靖善坊,堂堂工部侍郎, 宅邸只?三进?, 家中?上下仆从不?过六人, 进?项也只?有沈栋的俸禄和曲雪青陪嫁茶肆的些许薄利, 而沈栋自?己连年在外勘治江河, 身边只?有个?小厮侍候, 这样一个?人怎可能是贪官? 当年洛河大堤耗费三十?万两白银,上下共修筑十?一处堤坝, 后来决堤的五处都在蒲州万宁县境内,事发之?后, 朝廷派出刑部侍郎秦图南亲去蒲州,从下到上查了个?清清楚楚。 大堤勘探设计由沈栋主持, 但后来承建的却是蒲州府衙与万宁县县衙,监工督造并主管筑堤银款的是都水监派出去的都水使?,堤坝建成后的验收乃是工部水部司完成。 当年秦图南到了万宁县,先从供给?石料木料的商行入手,很快就?查到了他们以劣等木料冒充上等的事实?,而那些从民间招来的最?低等河工,纵然得过警告,却也不?是人人都守口如瓶,不?过半月,以劣充好的人证物证皆被送回了长安。 景德帝大怒,再派拱卫司姚宪带人去往蒲州协查。 拱卫司监察百官,有天?子特许之?权,彼时?的万宁县知县吴游方与蒲州刺史廖轩亭首当其冲被下狱,再往深查,万宁县县丞、县尉及一众胥吏皆对筑堤之?事心知肚明,且皆得不?菲的赃款,蒲州府衙做为上级督查衙门,刺史寥轩亭却与吴游方勾结,所得比吴游方更多,承建上查出了两大蛀虫,督造监工亦然。 当年派去的都水使?者名叫梁伯同,只?他一人便贪了万两白银之?多,其下属岳奇云与蒋合覃亦为帮凶,三人狼狈为奸,与吴游方、廖轩亭等人欺上瞒下,这才让修筑河堤的四个?月内没有半点儿风声走漏。 查完了承建与督造,继而便要查工部水部司的验收了,而沈栋被牵连入案,一来因为修筑堤坝之?时?,他曾去巡查过两次,但并未发现筑堤用料有误,二来,验收的主官乃是水部司郎中?徐星,修筑堤坝期间,与工部有关的批文公文也皆经由徐星之?手下发上达,此人当年由沈栋一手提拔,以沈栋门生自?居,沈栋亦对他信任非常,堤坝验收虽有沈栋过目,但彼时?沈栋已南下治水,只?匆匆北上一次,便将验收事宜全部交给?了徐星。 二人情同师徒,又为上下级共事多年,这不?过是历年来数十?个?工程之?中?平平无奇的一个?,但沈栋彼时?没有想到,正是这份信任将他自?己置于死地。 当年洛河上下十?一处堤坝陆续修建,做为上官的沈栋本?就?不?可能处处明察秋毫,再加上吴游方与梁伯同蛇鼠一窝,蒙蔽视听,第一条罪状还有可宽宥之?处,但这第二条缘故,却让沈栋没有翻身的可能。 刑部与拱卫司先揪出了水部司主管堤堰营造的员外郎黄宇,黄宇不?堪用刑,又指认了上官徐星,经由徐星之?口,这数万死伤灾祸的最?大罪过落在了沈栋身上。 据徐星交代,洛河决堤是因万宁县名叫德盛的一家商号而起。 这家商号主营木材、石料,得知万宁县要修筑堤坝,一早便上下疏通关系想独揽供应,其商号主人邱澄年富力强,野心勃勃,先找到了知县吴游方,又经吴游方之?手找到了蒲州刺史廖轩亭,得知修筑堤坝需要的手续公文极多之?后,又打起了工部水部司与都水监使?者的主意,最?终,连工部侍郎这样的大人物都被他献银笼络。 万宁县境内五处堤坝拨银十?五万两,按照沈栋的营造设计,这十?五万两落在实?处,建成后足可用十?数年不?毁,但邱澄一早打好了筑堤款套利的主意,先明面上按流程收款供应,再私下里向各位主官献银补偿,万宁知县与一众胥吏获银八千两,都水监使?者梁伯同三人获银也足万余两,蒲州刺史廖轩亭一人得银九千两,工部水部司更是占了大头,底下经手批文的低等官员千余两便可打发,水部司主官徐星一人得银万两,而据他所言,为了让他的上官沈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沈栋一人便得银两万两。 十?五万两银子,光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便贪得半数,再加上克扣河工工钱,用料以劣充好,真正用在修筑河堤上的银款只有四万两不?到,德盛商行的邱澄不?仅与各级主官攀上了关系,所得亦丰。 一众官员胥吏下狱之?后,行贿主犯邱澄对一切罪行供认不?讳,但他交代并未见过沈栋,沈栋的赃款乃是由徐星进?献,不?仅徐星和邱澄指认沈栋,水部司和都水监的其他官员也将矛头指向了沈栋。 水部司员外郎何启祥与都水监另一使?者夏进?忠,举证沈栋在河堤修筑期间有渎职之?嫌,并列出数条罪证,正好与徐星的指控吻合,在此等大案之?前,整个?工部以及水部司无人为沈栋说话?,而其他涉案较轻之?人,也或多或少将责任推在沈栋身上,唯一为沈栋鸣不?平的戚明喆,在徐星与黄宇几人的攀咬之?下被举家下狱。 沈栋自?不?会认这等脏罪,便是长安内外的百姓也替他请命喊冤,但随后,拱卫司在沈府之?中?搜出了开元钱庄的券契,契券用的是沈栋私印,署名乃沈栋表字“敏行”,更明明白白写着沈栋于景德二十五年九月十八存银两万两,而一年前的九月十?八,正好是沈栋回长安述职之?时?。 开元钱庄在长安城名声不?显,将钱存在那里可谓十?分隐秘,而契券被发现之?后,当时?的钱庄账房韩煦清往大理寺作证,证明前一年九月的确是他亲自?接待的沈栋,当日的钱庄伙计们也多有印象。 人证物证俱在,沈栋之?罪无可辩驳,坊间替他喊冤之?声也散了大半。 后来沈栋死于重刑,邱澄被夷三族,徐星、廖轩亭、梁伯同等贪赃巨大的主犯皆被判抄家灭门之?刑,戚明喆一众低等官吏,也是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再偶有存疑之?声,也湮灭在了长安城肃杀的血色之?中?。 那之?后的许多年,因这两万两银子,沈栋的身后之名江河日下。 姜离心底一阵惊震,如今在查秦图南的案子,却查到了开元钱庄,还刚好是十?三年前的证物,世上有这样的巧合吗? 陆承泽吩咐完拱卫司属下,忙不?迭回身,“让姑娘久等了,快请” 陆氏从前也是长安鼎盛之?族,府邸前后五进?,亭台楼榭朱漆彩画,华贵非常,姜离与陆承泽同入府门,一边打量着陆府,一边不?动声色问:“听公子所言,已经查到了秦大人的罪证?竟还查到了十?三年前去?” 陆承泽今岁二十?有三,十?三年前他尚是孩童,便毫无所觉道:“秦图南这几年去了北边,在北边的事,我们派了其他人去查,长安这里,也只?能查自?景德三十?四年之?前的旧事,说来也巧了,这两日查抄了他一处院子,正好查到不?少他藏在外宅的财宝,甚至还有收受旁人‘进?献’的名目,其中?便有与开元钱庄的往来。” 姜离不?解,“十?三年前……是钱庄贿赂秦图南?我在秦府看诊之?时?,得知秦图南十?三年前为刑部侍郎,莫不?是那钱庄犯过事?” 陆承泽耸了耸肩,“这个?不?十?分清楚,院子是指挥使?带人查抄的,那本?和开元钱庄有关的账目我尚未看过,我们只?负责去开元钱庄搜查旧年证物。” 见姜离对秦图南之?事颇有兴趣,陆承泽继续道:“这开元钱庄在长安,远比不?得永福那几家势大,早年还算有一席之?地,这些年生意越发惨淡,据说是老东家有病在身,几个?儿子都不?成器,我们去搜查之?时?,内外只?有三个?年轻伙计看着,一副潦倒之?相,不?似有何靠山,若当年遇到了什?么官司,还真有可能拿钱消灾。” 姜离顺着他的话?道:“钱庄的官司寻常应在京畿府衙才对啊,罢了,这些是公子的公务,我一个?医家也不?必懂。” 陆承泽笑起来,又拿余光打量姜离,“姑娘刚回长安不?久,不?懂这些门道正常,若秦图南和开元钱庄当真有勾结,过两日坊间便会有消息。” 此番查办的是拱卫司,若真有猫腻,那开元钱庄势必再开不?下去。 二人穿廊过院,已到了陆府深处,陆承泽看着不?远处的院门道:“父亲母亲的院子就?在前面,他们也念着姑娘救命之?恩……” 说话?间,得了信的陆夫人谢氏已迎了出来,谢氏年过不?惑,保养的却极好,一张玉盘圆脸显得十?分亲和温柔,姜离与谢氏见礼,少不?得又得了一通感激,待进?了上房,着鸦青直裰的陆伯钦也已由小厮扶着在堂中?相候。 又一番客气见礼,陆伯钦方才去窗前榻上落座,谢氏在旁感叹道:“承泽说姑娘答应来复诊,我这颗心顿时?安稳了不?少,当日老爷发病发的突然,这几日虽好了六七分,可我这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的,非得姑娘看了我才能安心。” 姜离已拿出药枕请脉,陆伯钦和气道:“薛姑娘不?比寻常医家,今日实?在是叨扰了。” 第088章 危机 “大小姐, 问清楚了!” 寒夜已深,薛氏的马车停在秦府不远处的街角,长恭一路小跑回来道:“说是下午拱卫司和大理寺一起到的秦府,两衙门又在府里搜查了一遍, 尤其搜查了秦图南从前的旧屋子和摘星楼, 哦对了, 还有府库和几位姨娘的院子,除了姨娘,在府里超过十四年的管事们也都?被带走了, 程妈妈也被带走了。” 姜离隐在昏暗之中,冷冰冰问,“裴大人也同来的?” 长恭应是,“说裴大人和姚指挥使?带着人一起来的, 不过主要是拱卫司的人在搜查,府里丧事还没办完,下人们如临大敌, 也不知拱卫司到底在找什么, 不过门房的小厮说, 几位姨娘被押走之时, 听见二姨娘还是三姨娘提了什么钱庄, 他也不甚明白, 。” 姜离心底“咯噔”一下,“秦府其他人眼下如何?” 长恭叹道:“都?怕极了, 好些人都?已经想?着找下家?或是准备收拾细软逃走了。” 姜离默了默,“好了, 先回府吧。” 长恭跳上?车辕,马鞭起落之间, 往城东平康坊而去。 车轮辚辚有声,怀夕低声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没搜到什么确凿证据,不可能这样大动干戈吧?这和抄家?也差不多了,在府里十四年的姨娘们和管事们,这是想?查问开元钱庄和秦图南勾结的细节?” 车窗外寒风呼啸,姜离越琢磨心越往下沉,“当年沈家?的旧案,明面?上?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皆是板上?钉钉,因此沈大人宁死不认也未影响最终判罪,其中最紧要的物证便是那一笔两万两银子的赃款,而人证之中,有两个检举沈大人渎职,还有两个工部主事作证说沈大人在洛河筑堤的各项批文上?不比往日严苛,算是佐证了主犯徐星和邱澄的指控,后?来,这四个人都?死在小师父手中,死前他们倒是纷纷招了,要么是大案当前为了自保脱责,要么便是与?沈大人有旧怨,狭私报复。” 怀夕哼道:“那他们死的不冤!” 姜离又道:“主犯邱澄和徐星几人狼狈为奸绝无错处,且他们皆被判灭门之刑,再无法追究,后?来我仔细想?过,旧案里最大的破绽正是那两万两脏银,人可以说假话,严丝合缝的物证却极不容易,而关于?这笔银子,当年的人证物证亦算齐全,也便是说,那开元钱庄的账房先生韩煦清要么被骗,要么便是他撒了谎,本来他是突破口之一,但可惜沈家?定案半年之后?,韩煦清便在家?中病死了。” 六年前,姜离自得知救她的竟是沈渡,便对沈家?的旧案也上?了心,此番回长安,沈渡虽并?无让她相助之意?,但她怎可能袖手旁观? 听她所言,怀夕道:“病死?怎么也这样巧合?当年阁主没法子返回长安,若是能把此人捉回去好好问问一定会有线索,那韩煦清的家?人呢?” 姜离道:“有位夫人,膝下有个女儿,韩煦清死后?,她们扶棺回了韩煦清老家?沧州,小师父多年前去过一次,但那孤女寡母什么也不知道,小师父无法确定韩煦清是什么角色,便也未将那对母女如何。” 怀夕忙道:“人死灯灭,但那银子既是栽赃,就一定不是韩煦清一个人的事,就算他是被骗的,那是何人设这么个局?” “那笔银子是前一年存入,这表明有人一早留好了退路,若贪腐之事爆发,沈大人便是最大的替死鬼,若按常理,选沈大人替罪,那此人定和沈大人有仇怨,但沈大人为官清廉,并?未与?谁结仇,若说他挡了谁的路,那便是徐星,但徐星比沈大人暴露的更快,他没道理再拉沈大人下水,也未听说他和沈大人有何私怨。” 姜离说至此,语气沉郁起来,“诡异的还不止这些,那案子从上?到下所有官吏皆是为了贪财,可那两万两脏银早早存入开元钱庄,还是在沈大人名下,这意?味着那幕后?黑手无财可贪,既落不到半点好处,那这个局便只?是为了沈大人而设?” 怀夕也云里雾里起来,“可……他们如何知道贪腐之事何时暴露?若未曾决堤,而徐星等人掩饰得好,十年八年也未被发现呢?这太?过矛盾,阁主只?怕也是想?不明白,才干脆将那些帮凶一个个杀了了事!” 姜离脑海中也是迷雾重重,“寻常命案,多可用爱恨情仇、功名财利来辨析,但世间还有许多事,许是更复杂的阴谋,但也可能只是最简单的巧合,而时过境迁难已勘破,但无论沈大人因何被陷害,这两万两银子仍是至关重要。徐星等人身为主犯,证词本就不可尽信,若证明那两万两银子乃是旁人栽赃,沈大人之冤便不攻自破!” 怀夕听得心潮起伏,“那咱们眼下怎么办?” 如何办姜离也没有答案,但她脑海中却浮现起适才裴晏与姚璋同行的场面?,见她未接话,怀夕又道:“我们能想?到,那姚璋只?怕比我们谋算的更分明,若发现了关键线索,他绝不可能让那线索曝光于世。” 说至此,怀夕蠢蠢欲动道:“不若奴婢去拱卫司探探?” 姜离迟疑道:“拱卫司衙门在禁中,指挥使?姚璋深得他父亲真?传,是朝中数一数二的高手,那里的武卫也比金吾卫那些勋贵子弟强上?许多,你一个人去太?过冒险。” 姜离说的严峻,但怀夕却无惧,“拱卫司那些人再厉害,也得吃饭睡觉吧?那里不是也有许多官家?子弟吗?陆公子就在那当差呢!奴婢可以在天?明之前,他们多半在睡觉的时候去,奴婢还可用迷香,奴婢跑的也快,就算惊动了,只?要不被抓住便是了。” 姜离抿紧唇角,“我还是不放心。” 怀夕骨子里仍是江湖性情,在她眼底,朝廷子弟总是没有那般厉害的,但见姜离不松口,她也只?好道:“那……找裴大人可有用?” 姜离不知想?到什么,凉凉道:“此事干系重大,我不可能对他明言。” 怀夕着急地抓了抓脑袋,“也是,裴大人堂堂大理寺少卿,不可能帮江湖小魔头查案,且姑娘忽然关心沈家?的案子,也实在奇怪。” 姜离定了定神,“明日先看看开元钱庄的动静。” 待回盈月楼已是二更天?,姜离沐浴更衣后?便躺了下来。 她奔忙一日颇为疲惫,前半夜睡得颇为踏实,但到了后?半夜,她的梦境纷乱起来。 梦里又回到白鹭山书院,在她眼前的是魏旸俊秀欢喜的脸。 “妹妹不必担心,这才第二轮而已,裴大哥可是说过我能到第四轮呢,我有必胜把握!等真?到第四轮,裴大哥总也该回来了,我攒了好些疑问要问他。” 魏旸面?上?神采飞扬,一袭玄色绣银竹纹锦袍衬的他长身玉立,他五官清逸,个子也颇高,在同龄人里颇为显眼,从前的他木讷呆笨,眉眼总给?人愚稚空茫之感,但如今他已跟着裴晏修习一年有余,那双黑洞洞的眼眸已生出曜石般的光彩。 虽仔细看时仍不比常人机灵,但待他旧疾痊愈,不知会收获多少长安小娘子的芳心,姜离替他高兴,但没有裴晏在,她又不通武道,她仍是一万个不放心,“可是,兄长,他们有的自小习武……” 魏旸轻哼,“相信我妹妹,裴大哥走之前我就问过他了,只?要我按他说的做,他们没有几人是我的对手,第一轮不过是小试牛刀,下一轮我得让他们看看真?功夫!妹妹,我忍了一年了,你就不要担心了!错过今年,我岂非又要等一年?” 望着魏旸恳切的神情,姜离说不出阻拦的话,只?到了傍晚时分,又偷偷出书院大门,往上?山的官道看去,可又一次等到天?黑,仍然没有看到裴晏的身影。 场景一转,姜离坐在学?堂上?,面?前的书案上?正摆着一张明算考卷,明明都?是她熟悉的题目,可在这梦境之中,姜离望着那白纸黑字,握笔的手发抖,一题也解不出来,她的头顶似乎悬着一把将落未落的刀,没顶的恐惧亦让她窒息 “姜离!出事了,魏旸出事了!” “他发疯了,他跌下了青云崖!你快去啊” 恐惧的悬刀落了下来,姜离心腔一阵揪痛,她身子一颤,意?识到了这是梦,可她脚步不停地往青云崖飞奔,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通往青云崖的道旁尽是光怪陆离的诡影,而她知道自己将要看到什么,她不想?看,她一点儿也不想?看…… “姑娘!姑娘醒醒!” 突然的推搡一把将姜离从梦魇之中拉了出来,她猝然睁眸,正对上?怀夕担忧的眸子,“姑娘怎么了?看你满头大汗却醒不过来,做噩梦了?” 姜离急促地喘了口气,抹一把额汗,“魇住了,什么时辰了?” 怀夕也替她拭汗,“已经卯时了。” 今日还有义诊,姜离连忙撑身坐了起来,她心弦尚紧绷着,直到收拾停当坐上?了去光福寺的马车,那股子不宁之感才随着清晨的寒风散了去。 待到光福寺外,候诊的队伍亦如前日,薛氏的仆从们见此盛况,也都?生出与?有荣焉之感,待姜离在医棚中落座,第一个病患被小厮放了过来。 晚间还要入宫看诊,姜离今日接诊亦是利落,忙到午膳时分,简单用了两口便饭又接着看诊,如此到了申时,又在府中歇息半天?的怀夕面?色凝重地过来了。 姜离一看她面?色便知不妙,趁着刚看完一人,怀夕低声道:“姑娘,开元钱庄关门了,奴婢问了周遭的铺子,说是昨天?晚上?有不知是什么衙门的人拿着两张画像去了钱庄,也不知画像上?的人是谁,但多半是沾上?了什么官司,今日便再没开门,也不知是不是官府之意?,奴婢便打听了一个钱庄里名叫何楔的伙计” 第089章 不装了 “安福们常年闭锁, 那?里城墙上的守卫最为薄弱,走安福门入禁中,越过城墙后,拱卫司衙门乃是两座东西互通的三进合院, 拱卫司为天子直掌, 从不养闲人, 寻常命案极少?插手,唯有陛下关心的,与百官宗室有关的重案才由他们查办。” “他们常奉御令异地办差, 若整个拱卫司倾巢而动,衙门时常空置,因此其班房值房占地不算阔达,却因授命与天子的尊荣, 建筑多为煊室深阁,亮灯的地方定是值房,拱卫司所查多为官吏, 囚室在明?, 并无地牢, 且他们素来狠辣专权, 犯人不会关押在靠近大门的方向, 而徐旺生那?等身份, 更不可能关在高阔明?堂内,多半在北面后院” 姜离语速不疾不徐, 字字清晰,冷静中又?透着沉重, “禁军巡逻从安福门到朱雀门一个来回是两刻钟,你必须在两刻钟之?内离开拱卫司, 拱卫司以?东是右监门卫衙门,四?更之?后,应都在酣睡,其南是将作监,那?里夜中值守的人极少?,若出了?状况,可往将作监走,你等等,我把将作监的地图也画给你。” 姜离又?抽出一张白宣,“将作监掌管宫室建筑与金玉宝器之?制作,其官署占地面积极大,内部工坊楼台林立,甬道纵横,将作监以?南便是大理?寺,我们去过多次大理?寺,你应该记得?方位,大理?寺以?东是卫蔚寺衙门,负责皇室仪仗车马,守卫也颇为松懈,但你不能接近大理?寺,顺义门至朱雀门间的城头守卫尤其森严,要离开禁中,只能从顺义门与安福门之?间走,便是这里……” 姜离指着图纸,又?道:“将作监内的高楼多是工坊,在其西南便伫立着一座三层高的玉楼工坊,那?玉楼南北各有一座五丈高的角楼,角楼楼顶离城墙不过三五丈远,凭你的身手可轻松从角楼至城墙” 姜离字字铮然,“定要记清楚,无论探得?多少?皆不可流连,你身手好,但禁中防卫讲求的是人多,若动静太大,你一个人终究不能以?一敌百。” 见?姜离连退路都给她画出来,怀夕安慰道:“姑娘放心,奴婢明?白的,入禁中那?么多次,入宫也三五次了?!奴婢记得?那?些禁军如?何巡防,您不必担心!” 比起姜离忧心忡忡,怀夕自己倒无惧,她是江湖人,听过多少?江湖侠客夜探皇宫的逸闻,此番虽只是去禁中衙门走一趟,可期间豪情也是相似的。 但自家姑娘不放心,她还?是仔仔细细看好图纸,以?防万一,又?将图纸叠好装在身上,待换上夜行衣,见?时辰已近四?更,立刻自东北轩窗滑入了?夜色中。 望着怀夕的身影消失,姜离心底却涌起深深的不安。 拱卫司消息森严,亲去探个究竟自然最好,但这三日之?间,事?情变幻的似乎太快了?,夜色已深,怀夕未归之?前姜离不可能入睡,她熄了?灯,独自坐在黑暗之?中等候,一边等,一边琢磨此番变故。 先是秦图南遇害引来拱卫司,可不想最终疑凶竟是秦耘,而秦耘的证词牵出秦图南为官不廉,拱卫司稽查秦图南贪赃枉法之?行,刚好查到了?开元钱庄。 开元钱庄,十三年前,韩煦清之?徒…… 心头一凛,姜离猝然站了?起来 姚璋一心为父报仇,见?秦图南之?死与小师父无关,势必心有不甘,而秦图南做为小师父最后一个仇人,他死了?,自然会引来他和?沧浪阁的关注。 倘若这时,刚好从秦家查到了?开元钱庄,刚好找到了?旧案至关重要的人证,那?么无论是小师父还?是沧浪阁门众,势必会冒险去探。 姜离面色大变…… 寅时二?刻,巡逻禁军刚从宫墙下走过,一道黑影便自颁政坊东侧的暗巷中摸了?出来,于墙根阴影中蛰伏片刻,几个腾挪跃上了?城头。 后半夜的寒风刀子般割人,漆黑的天穹不知何时飘起了?银尘似的雪粒,怀夕黑衣黑面伏在城头,锐气的眸子往不远处的拱卫司衙门看去。 夤夜漭漭,拱卫司东西两座合院静静伫立在风雪之?中,整片屋舍只有两三盏豆灯散发着昏黄暖光,隔着十来丈远,怀夕依稀看到了?官署内有山石花木之?影,想起姜离所言,心道果然比大理?寺更幽然矜贵。 她自城墙滑下,先攀入近前西院。 整片馆阁静的只有夜风声,她伏在外廊屋顶,先往南面亮灯的值房看,这院子三进三出,共二?十多间房舍,想起姜离所言,她悄无声息往北掠去。 屋顶上积雪未除,如今又薄薄覆了一层新白,这般来去必留印痕,但所幸雪势越来越大,天明之前必定全数覆盖。 怀夕身法轻捷,先直奔第三进后罩房,禁中衙门的建制比民间更为疏阔,哪怕是三进院也修的规整巍然,怀夕猫儿一般俯在屋顶,仔细一听却并无人息。 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来都来了?,也想悄悄这衙门各处到底是做什么的,便顺着屋檐一滑,落在西侧檐下,戳开后窗油纸往屋里看去,便见这几处颇宽敞的后堂内,竟是一排排整齐的刀剑木架,正是拱卫司的兵器库房。 怀夕看的眼瞳发亮,又?从西侧摸到东侧,再朝内一看,又?见?大大小小的箱笼堆放,也是杂物库房,怀夕暗道没趣,遂往二?进院摸了?过来。 屋顶上听仍无声息,待潜入西厢屋后破开窗纸,只见?房内是南北两面通铺,当是拱卫司武卫过夜的班房,既有班房,那?西院多半是拱卫司起居之?所。 思及此,怀夕淡了?兴头,只打算往东摸去,可正要离开之?时,她忽然注意到了?通铺东南角堆着什么。 屋内漆黑,摆设物件只能看个模糊轮廓,再仔细盯两眼,怀夕眉头拧了?起来。 那?炕上堆着的,好似是数件男子锦衣,锦衣层叠,少?说有十数件,多半是长安勋贵子弟们来当值前所穿…… 怀夕心底生出两份古怪,这衙门四?处黑漆漆的,班房内也无人,那?定是众人皆已下值,可若是下了?值,衣裳都不穿走? 眼下有这样多的锦衣,唯一的解释便是有多人未曾下值,既未下值,班房内也无人歇着,那?他们藏在何处? 难道说……怀夕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而几乎是同时,寒夜中响起一阵紧促脚步声,漆黑馆舍里顷刻间冒出密密麻麻的火光。 “什么动静?” 大理?寺东院班房内,裴晏极其敏锐地听到了?外头的响动。 九思和?十安同时竖起耳朵,察觉不对,九思立刻跑了?出去,他去得?快,回来的更快,喘着气道:“公?子,是拱卫司和?将作监那?边闹起来了?,说有人夜闯拱卫司。” 裴晏剑眉拧起,豁然起身问:“可知有几人?是何人?” 九思利落道:“目前说是一个人,开始跑进了?拱卫司,后来往南边将作监去了?,那?将作监占地颇大,一时半会儿还?没抓住人,等会儿说不定还?要来咱们这里,小人看到姚璋和?拱卫司那?几个副使都尉都在,场面极大,奇怪了?这个点儿了?,他们都还?在衙门,这像是……像是在守株待兔。” 听到只有一人,裴晏眉头微展,但仍严声道:“你立刻带人去找姚璋,看看他们在找什么人,拱卫司近日在办的案子也只有那?一件罢了?。” 九思一听大为光火,“好,他们明?明?抓到了?人证,却严防死守的躲了?咱们几日,就为了?今天晚上,我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带卢卓他们一起去!” 九思快步离去,几声吆喝后,沉睡的大理?寺上下皆被惊醒,一听外头出了?乱子,众人惊震之?余,忙不迭穿戴整齐往拱卫司去。 九思一走,值房内就只剩下了?裴晏和?十安,寡言少?语的十安道:“公?子,莫非……” 裴晏沉声道:“你去将作监走一趟,随机应变。” 十安不敢大意,立刻抱拳而出,裴晏眼底闪过一抹忧色,抬步走出了?值房,他迎风而站,依稀能听见?远处廊道里高高低低的呼喊。 若禁中真的只有一人倒无妨,但另外一人该在何处? 他一时看向禁中以?南,片刻后,又?望向安福门方向,眼底正幽明?不定,一道爆炸声凌空而响 裴晏猝然转身,只见?东北方向的天穹之?中,一抹刺目的烟火正升至半空。 竟是拱卫司的鸣镝! 裴晏不知想到什么猝然色变,他后退两步,至黑暗中腾身而起,掠过大理?寺重重屋阁,直往顺义门的方向掠去。 姜离一袭黑衣赶到国子监东北的塔楼时,正看到那?一抹升空的焰火! 她眼瞳剧颤,未想到姚璋如?此狠性! 这是拱卫司的鸣镝,此鸣镝一出,便昭示有人闯宫,无论哪处衙门瞧见?,皆要倾巢而动,禁中除了?御林军,还?有大周十二?卫,再加上各个官署留下的值守侍卫,如?此惊动的武卫足有数千,更莫要说宫中还?有御林军万数。 姜离胸膛一阵起伏,而她目之?所及,顺义门与安福门城楼上的禁军见?鸣镝而惊,已纷纷手执火把四?下探看,同一时刻,朱雀大街上巡逻的金吾卫也策马赶了?过来,这动静不小,连国子监东院内的小吏们也执灯而出。 姜离屏住呼吸,连忙避在塔楼一角。 这塔楼曾是望火楼,四?面无窗,只能暂做藏身之?用,姜离想到怀夕在禁中的处境,心如?擂鼓,她能躲避十人、百人,可如?今禁中多半已灯火通明?,等拱卫司并十二?卫禁军一处处搜查,只认得?将作监和?大理?寺的她怎躲藏得?住? 第090章 揭破 顺义?门外, 金吾卫武卫越聚越多,城墙上的御林军也人?头攒动,到了这一刻,姜离引不引开他们, 对怀夕而言已没有差别。 听见?塔楼下的国子监侧门也有动静, 她忙往昏暗中退一步, 裴晏见?状也跟她往里走了两步,这方角落可完全遮挡二人?,但这么一来, 他们瞬间离的极近。 姜离又往后退,可才动半步,背脊便?抵在了木墙上。 她扫了眼二人?处境,忽觉有些荒诞, 只凉凉道:“我回长安两月,如?今想来你早已认出了我,后来种种若是为?了六年前的旧事, 实在不必。” 不远处便?是国子监的监生和金吾武卫, 姜离压着声音, 语气却实在算不得好, 平日里她一口一个裴少卿, 虽不算热络, 却也是极有礼数的,这会儿知晓身份的事被揭破, 她的疏离不再?掩饰,一切便?似回到了六年前。 从前的裴世子寡言, 如?今的裴晏亦然,见?他不答话, 姜离又道:“如?何认出我的?” 裴晏的面容隐在昏光之中看不真切,“非有意相瞒,只是若一开始便?向你挑明,你只怕不会与?我说一句好话。” 姜离讥讽道:“现在便?能了?” 裴晏默了默,语气十分平静,“至少你已知道,我对你并无?恶意。” 姜离紧抿唇角,“是,你没有恶意,六年前你也没有。” 裴晏又是一默,“当年之事我未曾忘,如?今你回长安所?谋为?何,我亦明白,倘若你信我,当年之事我可尽一份力,你” “尽一份力……” 姜离打断他的话,“裴少卿欲如?何尽力?我所?图事关重大,裴少卿克己慎行?,光明磊落,做得出以权谋私的事吗?若做不出,那最好别胡乱许诺。” 姜离一字一顿,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眼下不就在以权谋私吗?” 裴晏定定看着姜离,姜离一噎,直往远处的顺义?门城楼看去,裴晏目光在她眉眼间逡巡,“无?论你信或不信,我也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未进大理?寺之前,我便?寻过旧案卷宗,但可惜,卷宗明面上并无?错漏,于?医道上的记载晦涩且并不万全。” 顺义?门城头灯火通明,戒备愈发森严,姜离收回目光,心?底五味陈杂起来。 皇太孙的案子极难,一来其身份敏感,是景德帝和太子的禁忌,二来,他当时的病情复杂,问题到底出在哪一环,便?是当时的御医都不十分清楚,这不是寻常命案,破案的关键在医道上,裴晏一个丝毫不懂医药的外人?,只凭滴水不漏的卷宗如?何探得明白? 当年事发之时,裴晏并不在长安,后来一别经年,他本?可什么都不做,而彼时整个长安城为?魏氏叫屈者极多,又有几人?能为?了魏氏冒险去探旧案卷宗呢? 姜离紧绷的背脊微松,又扫了眼躲藏的这方寸犄角,他的确在“以权谋私”,可想到魏旸,她喉咙发涩,实在不知如?何接这份好意。 见?她不语,裴晏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了魏旸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见?他主动提起魏旸,姜离心?口又是一窒,“事情已经过了六年,当年兄长便?未怪过你,你非要赎罪,随你” 虽是僵硬的语气,可这话意已比他料想的有了余地,但裴晏一口气还未松,姜离又定定看他,“你还未回答,你是如?何认出的我,是因为?阿慈?” 不等裴晏答话,姜离又问:“今夜,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地?又是如?何知道去禁中的是怀夕?” 裴晏正要开口,姜离道:“我生平最厌别人?骗我。” 裴晏哭笑不得,倒是坦荡道:“有些缘故我如?今还不能说与?你听,但我也不会哄骗你。” 姜离一怔,冷冷道:“和六年前一样。” 说起六年前,她愈发没好气起来,“那你就不好奇怀夕为?何去拱卫司?” 裴晏道:“你说我便?听,你若不愿说我便?不问。” 这样大的动静,裴晏却不问,这虽古怪,可发生在裴晏身上却并不让人?意外,而他不多问 也让姜离少了麻烦,她点点头,“好,这样最好。” 怀夕是因沈家的旧案而去,可若要说明白,少不得要道明她们和沧浪阁的关系,小师父虽说信得过大理?寺,可眼下,她还未到对他信任到坦诚一切的地步。 见?她如?此,裴晏眼瞳暗了暗,兀自道:“拱卫司这几日在查秦图南的案子,前日查抄了半个秦府,秦府的家眷与管事也尽数被捉拿,这些人?交代了不少秦图南贪赃枉法的罪证,这其中牵扯出了十三年前的一个钱庄……” 姜离眉梢一扬,她不解释,他倒是坦诚,“然后呢?” “那钱庄名叫开元,拱卫司说,十三年前,那钱庄和秦图南有过牵扯,但我去查过,那钱庄在十三年前,除了一件店铺租银的官司之外,只和当年另一桩案子有关系,那桩案子彼时影响极大,你必定知道……” 姜离眼皮一跳不知如?何接话,裴晏继续道:“正是当年的洛河决堤案。” 姜离眼珠儿微转,“我自然知道。” 裴晏“嗯”一声,“这案子牵涉甚广,当年有贪腐之行?的五品以上朝官便?有六位,其中官品最高者乃是侍郎沈栋,定案之后替他喊冤之人?不少,但牵扯太大,物?证也是板上钉钉,最终沈侍郎还是死在了天牢之中。” 见?姜离扬眉看着自己,裴晏道:“但我后来想过这案子,或许当年沈侍郎真是被冤枉。” 姜离忍了又忍,“此话怎讲?” 裴晏顿了顿,“沈侍郎的公子,曾是我的同门师兄,在我年少时刚入师门之时,他曾教过我剑法,他家里出事之后,我曾打探过这案子些许细节,但可惜当年死的人?太多,许多线索皆已死无?对证,但当年给沈侍郎定案之时,曾道他贪过一笔两万两的白银,那笔银子正好存在开元钱庄,只这一条便有许多破绽。” 姜离等着裴晏说明白,可他偏偏说至此停了下来,一时让姜离抓心?挠肝,终是主动开口相问,“哦,那比如呢?” 裴晏道:“比如那个作证的账房先?生死的古怪。” 他一言落定,又停了下来,姜离本?要追问,却忽然意识到不对及时止住了话头,她盯了裴晏一瞬,又看向远处正散去的金吾卫,“当年事发之时,你也不过十岁,你后来既然自己打探过,那你自然知道沧浪阁的事……” 裴晏连韩煦清死的古怪都知道,那必不是简单的打听,再?加上他提起自家小师父的口吻,姜离不禁揣摩起他的态度来。 “不错,我知道沧浪阁,后来我那位师兄的事,我都知道,只不过……当年我尚且年少,帮不上什么忙,后来他被仇恨蒙蔽双眼,接连斩杀数位朝官,彻底与?朝廷对立,沈家的案子在三法司便?也成了不可言说之事。” 裴晏认的快,但听其口风,却并不赞同沈涉川报仇雪恨的手段,若姜离不是被沈涉川所?救,也没去过沧浪阁,只听那些谣传也要觉得沈涉川这手段不明智,是杀人?不眨眼之辈,可她被沈涉川救下,前前后后在沧浪阁待了三年,该回护谁她自无?犹豫。 “人?被逼到极处,难道还得时时刻刻记着规矩礼法,仍一心?求王法上的公道吗?自然,裴少卿这样的圣贤君子定能如?此。” 她抢白的不留情,又撇过头懒得看他,便?也未瞧见?裴晏神情古怪了一瞬,但裴晏不恼,反生出丝笑意,“你……所?言也有道理?。” 姜离瞥他一眼,自不信这话,且如?此一来,她更不可能将自己与?沧浪阁的关系道来,便?道:“你说那账房死的古怪,可有实证?” 裴晏道:“曾寻到他两方医案,我虽不懂医理?,但只听大夫说按他的病症,至少可再?撑一两年,不可能半年不到便?暴病而亡。” “医案……”姜离心?底意动,但如?今怀夕尚在禁中,她也不可能紧追着此事不放,她再?看向安福门,“禁军似已撤了大半……” 城头上尤有火光,人?影却少了许多,裴晏也看过去,“天亮之前人?定能送出来,但我们当真要等在这里吗?” 姜离四下看一眼,心?道这里已是附近最好的藏身之所?了! 裴晏看向南面,“这里是顾政坊,与?延寿坊之间只隔了一个布政坊。” 姜离眉头一竖瞪着裴晏,裴晏无?奈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可以先?去看看两份医案……” 第091章 牙尖 入裴国?公府时, 姜离还有些不敢置信。 谁能想到,她有朝一日,竟会和裴晏一起冒着大雪,偷摸翻墙越户, 越的还是裴府自家的高墙, 这若是让人瞧见?, 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自国?公府以西而入,又沿着府内回廊一路往南行,没多时便到了裴晏的景明院, 裴晏在前开门,姜离不住地回望,生怕裴府有哪个?没睡的丫头小厮闯进来。 待开了正门,姜离忙不迭跟了进去。 裴晏在昏暗之中看的好?笑?, “你紧张什么?” 姜离一把拉下面巾,又拍了拍肩头落雪,没好?气道:“紧张什么?我到底是薛氏大小姐, 若被瞧见?深夜在你国?公府中, 我如何说得清?你堂堂国?公府世子, 深夜带个?女子归家, 你又如何说得清?” 裴晏并不以为?意, 带着她去往西厢书房。 见?他?掏出?火折子打算点灯, 姜离立刻道:“你未走正门归府,房内忽然亮起了灯, 岂非惹人过来?” 裴晏一阵无言,“不点灯如何看医案?” 更?何况不点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岂非更?为?古怪? 裴晏心底叹了一声, 仍旧亮了火折子,“这个?时辰,平日在附近伺候的下人都歇下了,不会有人过来。” 姜离一想也是,却还是扒去窗前警惕地朝外看,见?半晌无人来,她方松了口气退回来,一转身,便见?裴晏好?整以暇望着她。 她墨发挽起,又因雪夜夜行,面庞冻得发白,而那通身漆黑的夜行衣亦令她眉宇间多了清冷英气,与平日里娴静温婉的薛小姐大为?不同。 裴晏目光脉脉,望着她不动。 姜离被他?看的秀眉拧起,“医案呢?” 裴晏遂走去书案之后,自屉子里拿出?了两张泛黄纸页,姜离上前接过细看,裴晏便走出?来,将一旁的敞椅拉到了她跟前,“你先看” 姜离注意力全在纸页上,看也不看他?便落座,待听?见?一道关门声,她方才抬头看出?去,这一看,她不由愕然,裴晏竟出?了厢房留她一人在此,这可?是他?的书房啊! 握着医案的指节微紧,姜离打量起这间屋子,屋内布置的颇为?简单,但西、北两面皆是满墙的书架,架上千余书册整整齐齐摆着,北面书架之前,是一张紫檀木书案,这书案已有些年头,透着岁月磨砺出?的乌亮光泽。 书案之上籍册数本,一方古砚一架狼毫,摆放的有条不紊,而纵观整间屋子,除了东北角放置画卷的青瓷瓶,再?无一点儿多余的装饰与摆设,只看这些,也能想到书房的主人是定力极好?,心无杂念之辈。 扫视一圈,姜离复又研究医案,正看得出?神,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连忙起身,幸而推门而入的是裴晏,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壶热茶。 见?她防备模样,裴晏道:“府内人都歇下了。” 姜离闻言看向茶壶,裴晏便道:“小厨房备着热水,我这里未烧地龙,好?歹用些热茶暖一暖。” 裴晏关上门过来倒茶,姜离古怪地上下打量他?,她极少见?这样家常的裴晏。 裴晏不觉有他?,“这个?时辰了,应快出?宫了,医案可?有误?” 裴晏说着将一杯烟气袅袅的热茶放在她跟前,姜离瞟了一眼道:“从这两张医案看,韩煦清患的是消渴症,两位大夫都说他?有烦渴引饮、小便频数,多食善饥,消瘦身倦之状,这第二张医案更?强调他?头晕心悸,夜寐不实,再?加上他?舌苔薄白,脉按不满,可?见?第二次看诊他?的病情是加重了的” “心火上炎,方致乱梦纷纭,热灼肺阴,得烦渴多饮;脾胃蕴热,肝阴不足,韩煦清才消谷善饥,头晕目眩,而其?小便频多,则是肾阴亏耗,综观其?脉证,乃是气阴两亏,精血不足,五脏皆损1,证候的确颇为?复杂,病情也颇重。” 姜离辨析一番,裴晏听?懂了大概,“那可?会致死??” 姜离摇头,“他?的病虽重,但这病在他?身上,至少已有三五年,三五年未遇良医,又或者他?自己并未看重,这才拖到了这等地步,而这第二位大夫用益气阴、滋肝肾、补心脾之法?医治,乃是极好?的方子,便是我也只能开相似的汤方。” 姜离说着,又细细看了医案用药,肯定道:“这样的方子,只消服七八剂,便可?烦渴解,尿次减,也可?夜寐转佳,精神舒畅,绝不可?能三两月便暴亡。” 医案之上用药繁杂,裴晏不知药理,姜离也无需一味味解释,而听?她所言,裴晏道:“这道医方,的确是在他亡故前三月所开,他?死?后,他?的妻女扶棺回乡,医案都未保留,是我找到了两位给他看诊过的大夫,大夫们保留了这两张医方。” 姜离不禁问,“这是何时之事?” 裴晏默了默,“是在景德二十八年中,当?时韩煦清已经死了快一年,再?多的医方和证据已找不出?来了,他?老?家在沧州,后来我曾派人走过一趟,但他?夫人只说他的病是一日一日坏下去的,她不懂医理,只吃着吃着药人便没救了。” 沈家出事是在景德二十六年九月,于当?年十月定案之后,因那两万两白银,沈栋身后之名并不好?听?,那些为他喊冤的百姓也都渐渐遗忘了沈家的冤屈,但没想到,裴晏在一年多之后还在打探那案子的内情。 姜离语气缓和了些,“后来呢?” 裴晏道:“本来那几个?都水监和工部?的朝官或许知道些什么,但他?们都死?在了我那位师兄手上,之后线索便全断了,那账房先生有两个?徒弟,但可?惜他?死?后,那两个?徒弟都回了老?家,后来都下落不明,再?没在长安出?现过。” 姜离听?到此处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彼时沈涉川处境艰危,杀人偿命的法?子的确莽撞,可?对被朝廷武林悉数通缉的他?而言,似乎也很难有更?好?的法?子。 “你师兄……或许并不知道你会帮他?,彼时我虽年幼,但也记得他?为?朝廷通缉,世上几乎没有他?容身之处……” 姜离语气尽量寻常,裴晏却道:“与沧浪阁有关的传言颇多,你不觉他?是小魔头?” 姜离听?的颇为?不喜,语气又发凉,“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如何只凭流言蜚语评判他??” 姜离言辞笃定,很有一副护短之势,裴晏唇角动了动,示意她面前,“茶凉了。” 姜离暗哼一声,捧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汤入口苦涩,令姜离一愣,她往茶盏中细看,正是霍山黄芽,“堂堂裴世子,倒是饮得惯粗茶。” 裴晏一副实在口吻,“这茶提神极好?。” 姜离见?他?府中也用此茶,心底滋味本是复杂,待听?他?此言,不由的干笑?一声,“可?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会附庸风雅,饮茶提神就够了。” 短短一个?多时辰,裴晏已习惯了她牙尖嘴利,他?淡笑?一下不与计较,只给自己也斟了一盏,而他?如此,倒衬的她少时心性未改似的。 姜离眉头骤紧又松,也令自己沉定下来,六年已过,他?不是编书讲学的世家公子,她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她挺直背脊,只去看外头越来越大的雪势。 窗外风雪急骤,屋内如豆的灯盏洒下大片暖光,地上二人的影子被拉的老?长,时而灯花一爆,愈衬的室内静谧安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位经年好?友在饮茶观雪。 一盏茶刚要饮完,外头有了动静。 姜离“蹭”的起身,裴晏悠悠道:“是他?们来了。” 话音刚落,几道脚步声纷杂而来,下一刻厢房门被推开,十安和九思带着怀夕走了进来,怀夕本一脸惶恐,却未想到一进门便见?姜离在此。 她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结巴道:“裴、裴大人,其?实……其?实是我一时兴起想效仿那些武林前辈们探大内玩,都是我的错……” 说着话,怀夕扑通一声跪倒:“我知错了姑娘,姑娘您饶了我吧,我以后一定规规矩矩的!” 怀夕边说边使劲眨眼,似想挤出?两滴眼泪,可?她演技不佳,实在挤不出?来。 怀夕要把姜离摘出?去,姜离听?得面上挂不住,轻咳一声道:“行了行了,你知错就好?,快谢了裴少卿咱们该回去了。” 怀夕忙朝裴晏道谢,九思一脸茫然地左看看右看看,比怀夕还惊讶,“薛姑娘,公子,这是哪一出?儿?公子您让小人去找姚指挥使的时候,没说他?们要抓的人是怀夕啊,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怀夕这么大胆的?” 第092章 失约 “姑娘, 是您去找裴大?人求援了?” 回到盈月楼,憋了一路的怀夕忙不迭发?问,姜离点燃一盏幽灯,有些心浮气躁地扯下面?巾, “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也不知怎么猜到我?要入禁中找你, 将?我?拦了住。” 怀夕震惊不已,“什么?!裴大?人知道您是……” 姜离先问她,“拱卫司是怎么回事?是早有埋伏?” 怀夕忙点头, 又愤愤道:“奴婢虽未搜查完,但奴婢肯定拱卫司根本没有找到那什么徒弟,就是个请君入瓮的局,奴婢刚到拱卫司, 西院还没有摸完就发?现不对了,幸而奴婢先从外围探,这才?发?现的早, 不然还真?难脱身……” 怀夕边说边褪下夜行衣, 又掏出带着的图纸, “当时奴婢就在这里?, 这里?是他们的班房, 那班房无人, 可奴婢却看到他们好些人的便?服未曾带走,奴婢想着, 拱卫司已经抓到了那韩煦清的徒弟,这些便?服怎么可能?还在呢?当时便?猜到不妙, 正要离开之时,拱卫司埋伏的武卫出现了, 姚璋也在,奴婢片刻不敢大?意直往将?作监去。” 怀夕点了点将?作监的位置,“奴婢本来直奔那座玉楼,想立刻出宫,可没想到姚璋忽然发?了个信号,这一下可就遭了,那将?作监的人被?惊动,里?里?外外的禁军也被?惊动,一下几百人朝奴婢这个方向围了过来。” “幸好奴婢功夫不弱,将?作监楼台馆阁也繁杂,奴婢多从无雪处走,让他们费了不少功夫,可即便?如?此,后来围过来的人足有千余,奴婢哪里?见过那么大?的阵仗,一时也失了章法,就在奴婢终于开始发?慌时,裴大?人身边那个叫十安的出现了,说来也怪,那个九思奴婢看得出是个练家子?,但这个十安的功夫奴婢却看不出高低,他比奴婢更懂禁中地形,趁乱把奴婢带到了大?理寺内藏着。” 怀夕一口气说完,抓着案几上?的凉茶喝一口,眼睛亮晶晶道:“后来外头动静越来越大?,连大?理寺也被?搜了一圈,但奴婢藏在裴大?人值房后的耳房内,那些人也不敢太过放肆,奴婢就这么有惊无险躲过了一劫,又过了一个时辰,禁军往东面?搜了,十安和九思便?将?奴婢送了出来,奴婢还在想呢,奴婢这么久没回来您必定急坏了,也怕您来接应,但实在没想到您和裴大?人在一起?,您说他今日知道您是谁了,那他如?今是何意?” 姜离换上?件月白绫裙,“他不是今日才?知道的。” 怀夕愣住,“不是今日知道,那他……他是有意帮您?” 怀夕诧异地看着姜离,“您不是说和他并无深交吗?他是如?何认出姑娘的?也就是说,姑娘不必担心裴大?人暴露您的身份?” 怀夕劲头未过,语速疾快,眼见时辰不早,姜离先往浴房走去,“我?也不知如?何认出的,暴露身份是不必担心。” 怀夕跟在旁伺候,又呼出口气道:“那太好了,今日多亏裴大?人,奴婢也是小瞧禁中守卫了,人多起?来确实不好对付” 虽说是劫后余生,可那么多禁军武卫也未将?自己拿住,怀夕后怕之余,更多的还有兴奋,然而姜离的神色似乎轻松不起?来。 怀夕便?试探道:“怎么了姑娘?奴婢瞧着裴大?人是很愿意帮咱们的,既然知道了您的身份,那想必能?猜到您回来是为了什么,之后若遇到什么难处,说不定他还能?助咱们一臂之力呢,且他一早知道您的身份却未揭破,今夜又帮了这样的大?忙,不像您说的交情浅淡的样子?……” 姜离只兀自梳洗,待从浴房出来,见怀夕还巴巴望着自己,她只好坐在床沿上?道:“他是为了我?兄长。” 怀夕一惊,“魏公子??” 事已至此,姜离也懒得讳莫如?深,“当年我?兄长意外断腿,事发?之时虽与他无关,但,多少有他失信之故。” 怀夕不甚明白,“失信?” 姜离颔首,“凌霄剑宗有一门古拙功法,可通六识、慧心智,当年在白鹭山书院,他有心助兄长治病,他教兄长习武,我?为兄长理药,一年功夫,兄长的病当真?好转了许多,那年岁末,兄长执意参加来年春试,他当时也是赞同的,且道他那次回师门必定在正月下旬赶回,只要有他在,兄长于春试比武定极是周全。” 顿了顿,她语声微凉,“那年春试提早了两日,这本也没什么,可我?们都没想到,兄长已比到第三轮他都未回来,第三轮比试前日我?极担心,可兄长已胜两场,正雄心勃勃,我?想着他半年都未发?病,应不会出事,且裴晏离开之前说过,按兄长彼时的武功比到第四轮都绰绰有余,毕竟去书院的多为官宦世家子?,没几个武力高强的,那时我?甚至想,或许第二?日比武时,裴晏已经回来了,但直到翌日比武开始,他也不见踪影。” “当时我?在文试,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比武开始没多久兄长便狂性大发?,好似走火入魔一般,不仅伤了两位同窗,自己也跌下山崖断了腿。” 怀夕倒吸一口凉气,她早就知道广安伯公子双腿残疾,却没想到这个残疾是这样来的,“那后来呢?裴大?人是何时回来的?” 姜离惨惨勾唇,“兄长出事七日之后,他方才?归来,那时我和兄长都回了伯府,兄长因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尚在昏迷之中。” 怀夕心惊道:“那他为何晚归这样久?可是路上遇到了难处?” 姜离冷冷望向漆黑的寒夜,“他比约好的时间晚了半个多月,但凡他遇到难处,或提前送个消息回来,这事……便?无论如?何怪不到他身上?,但他既没有提前送来消息,回长安之后也没有费明白解释……知道兄长出事,他刚回来便?立刻登门了,可问起?因何晚归,他却不曾道明原由。” 说至此,姜离眼底浮起?愧疚,“兄长习武,是我?和他一起?瞒住了师父和义父,因此兄长最终那般惨烈,大?错在我?,至于裴晏,他或许有他的苦衷,也是我?不该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没回来,我?应该死死拦住兄长……而从那以后,我?们与他便?是桥归桥路归路,不必再有什么牵扯了。” 怀夕本对裴晏颇为感?激,听至此不禁为姜离叫屈,“天啊,那当时魏伯爷和魏夫人岂不是都怪在了姑娘身上??裴大?人再如?何也该有个明明白白的解释才?对啊!” 姜离摇头,“师父和义父的确该怪我?,患病的是我?兄长,兄长对裴晏而言不过是个外人,是我?枉顾了师父的叮嘱……” 怀夕瘪嘴道:“但那也是因为您信任裴大?人,难怪您对裴大?人多有忌讳似的,他一开始是好心,可后来无凭无由辜负了您的信任,您怪他是应该的。” 姜离心口漫起?一股子?苦涩,“兄长之事已过了六年,当初……我?的确怪过他,但后来魏氏出了那么大?的乱子?,要怪,首当其冲该赎罪之人也应该是我?,他如?今知晓我?身份,只要没有妨碍我?所谋,便?随他去吧。” 怀夕禁不住心疼姜离,“这可真?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赶上?巧合了,当年的事姑娘也是不知情,姑娘死里?逃生也何其无辜?您别太自责了,如?今您回长安来,可是冒着性命攸关的风险……” 姜离叹了口气,握住怀夕的手道:“罢了,今夜动静不小,拱卫司不会放弃追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幸而你没有受伤。” “您放心,他们根本没和奴婢打过照面?,只怕现在还在禁中搜呢。”见她面?色还是有些发?白,怀夕又道:“姑娘怎么样?今夜太冷了,奴婢去拿药吧。” 姜离没有阻止,待用了药方道时辰已晚,令她也去歇下。 怀夕应是,替她放下床帐方才?离去。 冒雪夜行受了寒,姜离躺下后只觉手脚发?凉,好半晌才?入了梦乡。 梦里?是景德三十三年二?月中,距离她十四岁生辰才?过了一月之久。 魏旸两日没有醒来,虞清苓哭了两日,她便?也跪了两日,魏旸再痴再傻,至少手脚俱全,用药再苦再难以下咽,也没有受过痛,可他跌下青云崖,双腿摔至见骨,挺拔俊逸的少年郎,就算活下来也再站不起?来了。 虞梓桐站在她跟前,通红的眸子?满是愤恨,“你以为姑姑教了你医术,你以为旁人夸你几句天赋异禀,你便?能?擅做主?张了?!” “你怎么敢的?怎么敢瞒姑姑这样久!怎么敢不把姑姑的交代当回事?!” “我?就说这大?半年你和表兄时常不见踪影,却原来是让他习武去了,裴世子?那样谨慎守礼的性子?,你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他答应教表兄武艺?!” 姜离跪在廊下,面?色发?青,双眸黑洞洞的,仿佛自己的魂儿也留在了青云崖下。 见她不语虞梓桐更生气,猛地推她一把,“你知道表兄是姑姑的命根子?,你如?今害死他了,害死他便?是要了姑姑的命!姑姑和姑父待你这样好,你就这样报答她吗?表兄有病在身,你怎么就由着他胡闹?他待你像亲妹妹一样,你怎么能?这样恩将?仇报!” 虞梓桐一句比一句骂得狠,到后来,她自己也嚎啕大?哭,“倘若表兄醒不过来,你不如?去给他偿命,就当姑姑白养你一场……” 姜离垂着头,“是,我?为兄长偿命。” 虞梓桐听得此言,哭得更大?声,“你为什么啊,为什么能?瞒我?们这么久,为什么不拦着表兄去春试,你怎么能?信他的病真?有好转?他怎么可能?真?的能?与人比武呢?表兄已经很惨了,以后可怎么过活,他这辈子?可怎么办……” 第093章 执念 大清早姜离正用早膳, 吉祥从外快步跑了进来,“大小姐,禁中出事了!” 怀夕喝粥的手一顿,口中含糊不清道:“禁、禁中?” 姜离看她一眼, 平声静气道:“出了何事?” 吉祥惊色未消, “说昨夜有人闯宫, 意欲行?刺陛下,老爷一大早听到消息,急急忙忙入宫去了, 眼下还不知什么情况呢,不过刺客肯定没抓到,因?今日城内又开?始戒严了,这一早上, 咱们府门之前过了两拨金吾卫武卫了。” 怀夕已定下神来,大睁着眸子道:“什么样的人敢闯宫啊!而且,禁中不是有数千禁军吗?怎么会连一个?刺客都抓不到呢?” 她眉梢高高扬起, 多有得意, 吉祥不明?所以?, 也跟着道:“对啊, 这谁能想到呢, 禁中那么多人, 就真让人逃了,也不知是什么江湖高手, 好几年没出这样的事了,也不知有没有行?刺到哪位主子” “那当?然不可?能!” 怀夕一口否定, 惹得吉祥与如意都古怪起来,“你怎么知道?” 怀夕暗道不妙, 瞥一眼满脸无奈的姜离,忙找补道:“你们想啊,若是有主子受伤,只怕就不是老爷天亮之后入宫,而是昨夜就要闹大了。” 吉祥点头,“不错不错,正是这个?理儿,哎幸好大小姐义诊完了,否则这日日不太平,奴婢还得担心,今年这个?年也不知怎么回事,这还没到上元呢。” 今日是正月十二,按理过了上元节才算过完年,可?秦氏的风波未定,禁中又出了岔子,大街上整日兵荒马乱的,自然闹得人心惶惶。 如意道:“说起义诊,今日一早便有泼皮找上门来呢,说听闻咱们大小姐是神医,免费给人看病,便来求医,是个?瘸腿的懒汉,染了伤寒咳得厉害,被门房撵走了,还在门前骂……骂咱们小姐沽名钓誉……” 怀夕眼瞪如铃,“治伤寒哪个?医馆不会治?这人是上门当?乞丐来了!” 如意叹道:“可?不是,所以?门房没敢往里报,但今次义诊之后,长安城再无人不知大小姐的名头,往后求医的只怕会越来越多。” 怀夕哼道:“那姑娘也有规矩的,那些?无赖也不敢来招惹薛氏吧?” 姜离这时用完早膳,又饮了口茶道:“义诊涨了声望,也容易招来麻烦,没什么可?气的,还是照规矩行?事便可?,薛氏一家之力到底不足,若真有那么多人需要看诊,只靠我?们也难成事。” 默了默,姜离还是吩咐道:“盯着些?前院,看看父亲何时回来。” 虽说怀夕并未被抓现?形,但如今事情闹大,姜离也不敢轻慢,吉祥应声而去,姜离看了眼天色,吩咐起翌日去济病坊的事来,“如今秦氏的案子初定,青生还在济病坊等消息,更何况年后还未去过,也该去瞧瞧了。” 怀夕道:“这孩子往后也只能待在济病坊了,幸好他遇到了姑娘,不然只能做乞丐了,奴婢和如意准备准备东西,看看再带些?什么。” 几人正说着,吉祥去而复返,“大小姐,虞姑娘和付姑娘来了!” 姜离蹭“地”起身,“快请” 话?音刚落,虞梓桐和付云慈相携进了盈月楼的院子,今日仍是天寒,二人披着厚重的斗篷面色急慌,直看的姜离心中称奇。 “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二人一边解斗篷一边看向吉祥二人,姜离便道:“你们先退下。” 吉祥二人退出屋子,屋门刚合上,虞梓桐忙不迭道:“阿泠,你听说了吗,沈公子真的回来了!!” 姜离一愣,怀夕也面色几变,姜离道:“先坐下说话?,你怎知道他回来了?” 虞梓桐气息不稳道:“之前说秦图南是他所杀,结果最后查明?是秦家人自己内讧,当?时我?是很失望的,可?就在昨天晚上他去闯禁中了!惊动?了几千禁军,闹得不得安宁,且你不会相信,那么多 人竟然连他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着!” 姜离和怀夕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这下误会大了! 怀夕一边给二人上茶一边道:“姑娘何以?相信是那位沈阁主呢?” 虞梓桐道:“首先,今日拱卫司查秦图南的案子,查着查着,不知怎么查到了一个?和沈家旧案有关的人身上,人抓到没两日,就有武林高手闯大内,且片叶不沾身消逝无踪,这个?人除了沈公子还能有谁!” 怀夕表情复杂起来,虞梓桐又看向姜离,“你们别不信,我?父亲早朝刚下朝,拱卫司今天早上在朝堂上也是这么说的,就是沈公子回来了!那秦图南是他最后一个仇人,这个?人按沈公子的性子,是一定要死在他自己手里的,如今就这么被人害死,又过了这么多年,长安的防备早就降低了,他自然要回来看看,拱卫司昨夜就是专门设局捉拿他!” 虞梓桐越说越兴奋,怀夕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姜离则听得头大,“就算……真是这样,那你有何打算?” 虞梓桐还未答话?,付云慈忧心忡忡道:“她想见沈公子。” 姜离莫名有些?心虚,“那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一得知闯禁中的是沈涉川就来找她,自然是有事相问的,虞梓桐便道:“我?如今只知道他回了长安,但不知他人在何处,想见他也没法子见,阿泠,你是在江湖长大的,你说他这样的处境回长安之后会留多久?秦图南已死,拱卫司明?显设局捉他,他昨夜虽逃脱,可?他会留在长安的吧?沧浪阁在江湖中多有恶名,但在长安定还有别的人手吧?” 姜离被问得头大如斗,“我?还未回来时,只听闻这位沈阁主性情乖戾,非寻常心性,如今仇人已死,他留多久还真不好说,且拱卫司那位指挥使和他有杀父之仇,他留下也多有危险,至于沧浪阁在长安有没有其他人,这个?我?真不知道。” 见虞梓桐满心希望落空,姜离迟疑道:“并且,你虽挂念着他,可?这事到底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他若已经不记得,你会否难过?” 虞梓桐不信道:“哪怕记不得我?是谁都没关系,但应该不会忘记他救过一个?小姑娘吧,那不是寻常的一夜啊,后来他经历了那般多变故,我?自然不奢求他记得清清楚楚,可?哪怕只有一点儿印象,让我?当?面谢谢他也是好的。” 见姜离与付云慈皆是不甚看好的模样,虞梓桐却并不气馁,“我?想好了,沈公子留在长安,自是为了沈家的案子,他闯禁中也是为了拱卫司抓的那个?犯人,既然如此,我?也帮他抓那人不就好了?” 付云慈无奈地看着姜离,“你瞧瞧,她会点儿花拳绣腿,却想和衙门差役抢饭碗,这哪里是那么好查的?” 姜离也担心道:“是啊,何况你不知沈家案子有哪些?关节,又如何帮他找呢?” 虞梓桐轻哼一声,“谁说我?不知道,当?年沈家出事,我?便求过父亲帮沈家说话?,奈何父亲当?年在兵部还未到侍郎之位,帮不上什么忙,但后来我?断断续续知道当?年沈侍郎最大的冤屈,就在此番拱卫司找的那开?元钱庄上” 说至此,虞梓桐轻声道:“当?年有个?污蔑沈大人的账房先生,后来死了,但他有两个?跟班徒弟彼时也是人证之一,后来他们都离开?了长安,但也是巧了,其?中一个?人后来出现?在了襄州……” 付云慈道:“就是虞伯父被贬的襄州?” 虞梓桐点头,“不错……” 姜离听得一颗心提起,连忙问,“你如何找到的人?他可?曾交代什么?” 第094章 授医 “就在景德三十七年?, 当时襄州闹民乱,西南一群山匪纠集平安江水患的灾民,想要揭竿谋反,短短两月就将?襄州城外的三个县洗劫一空, 我父亲带兵去平乱的时候, 救了从城里逃难出来的一行人, 这一行里便有个叫齐悭的账房先生。” “当时他已经年?过?而立,拖着妻儿老小很是可怜,他女儿才五岁, 还发着高?烧病的十分严重,我父亲见状,便请部?下找来了随军大夫帮忙医治,治好了病, 才知道他从前在长安做过?活儿,再仔细一问,这才发现他就是当年?作证的伙计之一。” 虞梓桐说的仔细, 又道:“他老家在襄州以南的归州, 当年?师父死了之后便回了老家, 可后来有些害怕, 便跑到了襄州小县城来定居, 一开始不敢说自己来处, 但久而久之见也没什?么事端,心底才卸下防备。” 姜离忙道:“他害怕, 是因为他知道沈大人是被冤枉?” 虞梓桐摇头,“不能算, 若他有实证,我早就想法子爆出来了, 他怕的不是沈大人如何如何,他怕的是他师父的死” 想到裴晏找到的医案,姜离心底微动:“怎么说?” 虞梓桐道:“据他说,他师父的病有些古怪,早两年?他师父便大病过?一次,可后来没多久便好了,当时大家都说是菩萨保佑,但没过?两年?,他师父的病又渐渐恶化起来,到了沈大人出事的那年?,年?初时还不算严重,可到了年?中?,已经不得不每个月都看大夫了,沈大人事发是在当年?秋末初冬,那时候他师父的病又有好转了,他们本?来都放了心,可没想到来年?刚开春,才二月初,他师父便未熬得过?去。” 姜离听得倾身?,“他师父不是正?常病亡?他怕什?么?” 虞梓桐表情?古怪起来,“他说他师父年?后的病况已经很差了,本?来应该去请更好的大夫看,但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师父坚信自己不会死,就用此前的药拖着,最终把自己拖死了,临死那时候,他师父痛苦异常,忽然胡言乱语了一通,说什?么无量天尊不保佑他,什?么天尊洞悉了他的罪孽,是对他的惩罚,又说什?么请饶过?他的妻儿,像怕极了,话刚喊完,他就断了气……” “本?来前一年?沈家的事闹得极大,他们这些作证的皆是心中?惴惴,再加上当时沈公子已经开始复仇杀人,他们更怕了,于是韩煦清葬礼刚办完,他们也辞了开元钱庄的差事回了老家,回了老家也不敢多留,又到了襄州。” 姜离拧起眉头,“天尊?罪孽?韩煦清信道?他觉得是他诬陷了沈侍郎,后来病重殒命是他的报应?” 虞梓桐颔首,“听起来似乎是这意思。” 姜离不由道:“那他有没有说过?作证之事?” 虞梓桐道:“自然,我仔仔细细问过?,当年?沈大人被定罪,其实是因为一笔两万两银子的赃款,那赃款就存在开元钱庄,齐悭说他记得很清楚,是事发前一年?的深秋,一个起霜的晚上,有人带着随从,拉了两万两现银去了他们钱庄,彼时他们钱庄大主顾不多,这笔生意自然让上下窃喜,他说当时领头之人黑衣黑袍,面上还戴了帷帽,明显是想掩人耳目,但此人左手手背上有一片马蹄形疤痕他记得十分清楚” “沈侍郎当年?治水之时手受过?伤,留下的疤痕正?是像马蹄一样,当时他们都知道是大人物,并不敢窥探打问,最终签契券之时,是当时的钱庄东家袁培诚和账房先生韩煦清一并签的,但是那位袁老爷年?纪大了,对马蹄疤痕印象不深,唯独韩煦清和几个接待的伙计记得清楚,后来作证的也是这些人。” 姜离早听过?沈家案子内情?,付云慈却是头次知晓的这么详细,便道:“所?以,他们是凭着沈大人手背上的疤痕,和沈大人的印信来证明当夜去的人的确是他?” 虞梓桐点头,“不错……” 付云慈道:“但印信可以伪造啊,手上的疤痕或许也能伪造呢?” 虞梓桐无奈道:“这事怪就怪在,是提前一年?存的银子,假若贪腐之事没有暴露,那这银子还真就是沈大人的,难道说有人提前一年?去栽赃沈侍郎?可那主犯二人与沈大人也没有深仇大恨啊,那个邱澄甚至没有见过?沈大人的面。” 付云慈道:“此事我也听父亲和母亲议论?过?,沈大人和那主犯二人,一个没见过?面,一个有师徒情?谊,在朝中?,沈大人也并未树敌过,因他是实干臣子,官位皆是自己功绩换来的,大家也都十分服气,当年?的事,大家都震惊极了。” 姜离沉吟道:“除了这些,再无别的古怪?” 虞梓桐道:“他师父病死之事……他也觉得有些突然,可因为他师父两年?前本?也重病过?一次,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便也没多想了。” 姜离道:“他人如今在何处?” 虞梓桐道:“还在襄州呢,他已经成?家立业,也不好太打扰他,我父亲平了乱,他们一家搬到了襄州城里,他学过?账房,不难谋生计,后来我们一家回了长安,也就没见过?面,但我父亲对他一家算有救命之恩,若想问什?么,他还是愿意答话的,如今沈公子回了长安,若他需要开元钱庄的人证,齐悭便算一个。” 付云慈无奈道:“可这齐悭也没有利于沈大人的证供啊。” 虞梓桐不赞成?道:“虽说前岁我翻来覆去问了多次,还没发现有利的线索,可好歹这么一个大活人在那,既然沈大人不可能贪腐,那就一定能找到破绽的,只?是我们还没发现破绽在何处罢了……” 付云慈欲言又止,姜离在旁道:“梓桐所?言有理,当年?死的人太多,如今需要的便是当年?亲历之人,此人虽暂无大用,但我也觉得留着他极好。” 虞梓桐似找到了知己,“我就说吧,阿泠聪明,她也这么想,足证明我想的不错,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怎么才能见到沈公子。” 付云慈满脸无奈,姜离安抚道:“你?别急,看看接下来还有何动静,更何况,拱卫司虽然如此说,可也不一定就是那位沈公子吧……” 虞梓桐瘪嘴,“是他是他肯定是他,我有预感,一定是他回来了。” 姜离一时哭笑不得,“你?二人也就那一次机缘,你?这是哪门子的预感?” 虞梓桐胸膛一挺,笃定道:“你?若有了牵挂多年?之人,你?便会明白的……” 姜离与付云慈对视一眼,皆无话可说。 姜离与怀夕怎么也想不到会闹出这般误会,等下午时分入宫时,果然见坊市之间金吾武卫来来回回巡查,似乎又回到了秦图南遇害那天晚上。 到了朱雀门前,便见今日守卫比昨夜更为森严,守城的禁军也增加了一倍有余,待入了禁中?,巡逻的禁军一队接着一队,主仆二人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待与一队禁军擦肩而过?,怀夕忍不住道:“姑娘,看来所?有人都以为昨夜是阁主,阁主如今肯定也知道了,不知他会不会生气。” 想到沈涉川,怀夕愧责更甚,姜离低声道:“小师父应能猜到我们为何如此。” 怀夕“嗯”一声不敢多言,待到了承天门外,等了两刻钟,等到了和公公来迎,入得宫门,和公公唏嘘道:“哎呀你?们不知,昨夜禁中?来刺客了……” 怀夕轻咳一声,姜离镇定地应对,“皇后娘娘没有受惊吧?” 和公公笑道:“没有,我们远着呢,何况因为修万寿楼,内宫北苑都加了守卫,一点儿事没有,只?是禁中?动静太大,陛下一早便发了好大的火,后来听说是那位小魔教阁主,陛下也有些紧张,如今内宫巡卫也增加了。” 内宫比禁中?的守卫更为紧要,姜离一路走来,的确见多了不少守卫,她心底暗叹一声,径直往宁安宫而去。 到了宁安宫正?殿,还未进殿,便听得里头传来佩兰的斥责,“怎么这么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好,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姜离看向和公公,和公公道:“是尚药局的医女,娘娘这两年?手腕多有不适,下午手腕发痛便叫了医女来,可能又没扎好。” 姜离心底微动,待通禀后入殿行礼,便见殿中?果然跪了个瑟瑟发抖的年?轻医女,萧皇后躺在西窗榻上,挽起袖口的手蜷缩在身?侧,面上有几分愠怒。 “奴婢学艺不精,奴婢有罪,请皇后娘娘恕罪!” 医女看起来只?比姜离年?长三两岁,此刻伏地请罪,话音刚落,眼眶便红了,佩兰敛了怒容,先与姜离招呼,“让姑娘见笑了,这丫头来给皇后娘娘扎过?两次针了,第一次就让娘娘好生吃痛,这第二次比第一次还不如。” 姜离上前去,“让臣女给皇后娘娘看看?” 佩兰便看向萧皇后,“皇后娘娘?” 萧皇后容色稍晴,伸出了手腕,佩兰便道:“腕痛是小病,本?想着不必等姑娘看,可不料她们下针远不比姑娘轻,哎,娘娘为了这点儿小病,真是吃了两年?的苦头,汤液用过?半年?,泡的敷的药膏药包也用了不知多少,还试过?民间的偏方,还有推拿的针灸的都在试,可偏偏就是治不好,每每有一两分缓解就谢天谢地了。” 姜离上前检查萧皇后手腕,一边观察皇后面色,一边上下捏动,又一路按至皇后肩颈处,也不知按到了哪里,萧皇后吃痛地轻嘶了一声,姜离心中?明了,便道:“人腕处经脉极多,下针极易生痛,一不留神,可能还会损伤经脉,这位姑娘多半是怕伤了娘娘,越怕越受掣肘,便是臣女下针,少不得也要吃痛。” 第095章 不尽信 “姑娘叫什?么名字?学医多久了?” 萧皇后手腕之疾施针并不难, 待她俯趴在榻,姜离自天柱、肩井、下廉、少海四穴施针,等退针的功夫,与眼前?这个面色清秀的医女说起话?来。 医女恭敬道:“奴婢姓柯, 名唤芸蔓, 学医已有五载, 只?是奴婢天份太差,所学不精,至今不能为皇后娘娘和诸位娘娘分忧。” 当着皇后的面, 芸蔓答话?小心翼翼,姜离见萧皇后面无不快,便?继续问道:“是如何进了尚药局?” 芸蔓道:“家父本是临州长?海县县令,后因些事获了罪, 奴婢便?被充为宫婢了,五年前?遴选之时,听闻我母亲会些医理, 便?将奴婢选到?了尚药局来, 后跟着博士们习针道、推拿与孕产之事已有五年, 只?是奴婢手脚粗苯学的不好。” 芸蔓大气儿不敢出, 一段话?说完, 身子弯的更低, 一副自惭形秽的模样。 姜离便?道:“《针经》上说,医道所兴其来已久, 上古神农始尝草木而知百药,黄帝咨访岐伯、伯高、少俞之徒, 内考五脏六腑,外综经络血气色候, 参之天地?,验之人物,本性命,穷神极变,而针道生?焉1,因此习针道,除牢记人身经络百穴,更需通明精神五脏、五脏变腧,阴阳表里、奇邪血络诸理,实在极不易,你虽说学了五年,可我听闻尚药局的医女比不上太医署的医学生?们方便?进学,你所学自然有限。” 芸蔓轻声道:“多谢姑娘宽慰。” 姜离道:“医理需积累,至于?针灸手法除了勤练并无他法,捻捣提插,捻转进针捻转退针,皆是苦练方可利落” 佩兰在旁笑道:“看来姑娘幼时吃了不少苦头。” 姜离应是,“幼时练针,先是在纸卷布卷上,后来又在鲜猪肉上练,再往后便?是自己身上,那时小臂与腿上都是针眼,常扎的自己泪如雨下,幸而师父在旁瞧着指点一二?,但师傅领进门,修行便?只?能靠自己了,尤其是手上的功夫,没半点法子帮。” 说了这么半天,芸蔓终于?放松了不少,不由?好奇地?打量姜离,一旁佩兰道:“难怪姑娘年纪轻轻医术这样好,姑娘往后若收徒弟,想来也能教的很好。” 姜离叹气,“若我没回?长?安那定是要收徒的,可如今回?了家却是不成了。” 待给皇后退了针,她活动了一番头颈,果然觉得轻松不少,休息片刻,姜离又为她施针治心疾,此番芸蔓仍然在旁候着,见姜离进针又快又轻,萧皇后几乎没有不适,她眼底敬服更甚。 今日已是第五日施针,皇后明显轻松了不少,等针的功夫,姜离又与芸蔓说起心疾之痹,芸蔓呐呐应言,一个字也不敢错过,待仔细说完了,方才令她退下。 她一走,佩兰在旁道:“姑娘当真好性儿,这些医女说是医女,却也和宫婢无二?,尚药局那些老大夫也没几个人愿意好好带她们,说是在尚药局几年,可无论大病小病,还是老大夫们出诊,她们一个二?个打打下手跑跑腿,也就是宫里的娘娘们贴身用药施针实在需要女医,否则哪里有她们的用武之地??” 姜离自然明白,“女医艰难,宫内宫外都是同样的道理。” 佩兰便?道:“是啊,长?安城多少年没出过有名望的女医了,如今也就是姑娘您。” 皇后今日少言,只?不时目光脉脉看着姜离,似兴致不高,待退了针,便?又问她,“还在义诊吗?” “回?娘娘的话?,今日停了。” 皇后穿衣起身,“三日义诊足够了,老百姓知晓你这里有好处可得,待你忽然不出诊了,便?会惹来麻烦。” 姜离应是,皇后又道:“今岁将二?十一了?几月生?辰?” 姜离敛容道:“是将二?十一了,是三月的生?辰。” 皇后朝她伸出手来,“陪本宫烹茶去?。” 待出了寝殿,二?人在外殿窗前?落座,佩兰送来茶具,皇后道:“自你说了不许饮浓茶,这几日本宫忍得厉害,今日煮茶总无碍吧?” 姜离应是,皇后便?指着跟前?放着的茶料,“煮茶可会?” 案几上放着颇多茶料,姜离应了声“会”,挽起袖子开始烹煮,她目光在一应小料之上扫过,心底迟疑一瞬,还是将花椒放了进去?,皇后靠着迎枕打量着她,见状眼底似有失望一闪而过,很快,她又问道:“你父亲对?你可有安排?” 姜离愣了愣,“未听父亲说起过。” 皇后失笑,“你这般年纪,又有如此声名,他们不会随意打发你,你母亲的病如何了?” “母亲病了多年,我暂无好的法子治,平日里还在翻看医书琢磨。” 姜离一边答话?,一边胆战心惊的,皇后不喜辛辣之物,往日煮茶绝不会放花椒,可如今茶料之中竟备了花椒,这分明是在试探她。 说起简娴,皇后眼底也有了怅然,“都是为了女儿。” 她叹了一句,又问起简娴这些年如何过活,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等第一壶茶饮完,外头天色已黑了下来,皇后不再多留她,命和公公送她出宫。 待出了承天门,姜离才大松一口气,怀夕瞧出不对?,“怎么了姑娘?” 姜离低声道:“前?次用药到?底还是引得了娘娘怀疑,今日烹茶便?是试探。” 怀夕也紧张起来,“什?么!那您没露出破绽吧?” 姜离摇头,主仆二?人一路往朱雀门行去?,待到?了门口,姜离脚步一顿。 不远处的薛氏马车旁,正站着两道熟悉的身影。 姜离微微蹙眉,走过去?福身见礼,“裴少卿。” 裴晏已经等了一刻钟,见她终于?出来容色微松,“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长?恭站在马车另一侧,九思?也满眼狐疑地?看着二?人,姜离犹豫一瞬,到?底还是往旁里走去?。 “有何事?”走远了些,姜离语声沉沉。 裴晏道:“秦耘死了。” 姜离沉默片刻,叹道:“于?他而言或许也算解脱。” 裴晏大抵也觉秦耘命运多舛,跟着无言片刻,姜离便?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裴晏遂道:“这么多年皇后娘娘虽偏安一隅,但有安国公府在外支应,她老人家仍是耳聪目明,当年她对?你的医术也颇为熟悉。” “你这是担心我给皇后娘娘看病,许会暴露身份?”姜离语气有些古怪,又侧身看向不远处的宫门,“皇后娘娘的心疾可能致命,无论会不会暴露身份,这个病我都要看,你不必操心此事,若没别的事我便?先走了。” 她说着真抬步便?走,裴晏跟上两步,“拱卫司的事可知道了?” 姜离脚下不停,“动静这么大,自然。” “姚璋认定了我那师兄人在长?安,后面只?怕还有诸多花样,你若是听到?了什?么不必当真,也不必再冒险……” 裴晏语速极快,姜离听得驻足,“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前?夜裴晏并没有问怀夕因何入禁中,可显然他知道她们为何冒险,姜离狭眸盯着他,“你知道我们是为了沈家的案子?” 裴晏道:“拱卫司设局的目的明确,没有引来我那位师兄,却引去?了怀夕,并且我早就见过怀夕的身手,若我猜得不错,怀夕多半和沧浪阁有些关系,她奉你为主,你这几年行走江湖,或许也有其助力。” 姜离听得心紧,又下意识看向宫门方向。 裴晏道:“我看着的。” 姜离回?过头来,眉头拧成“川”字,“就算猜对?了,你又待如何?” 寒夜天穹无星无月,只?有不远处城门楼上的灯火映出裴晏温润的眉眼,他无奈道:“我知道你如今不会尽信于?我,但我若要如何,又怎会帮怀夕出宫?你如今在长?安凭医术扬名,我也大抵猜到?了你的打算,可还有许多事,只?有医术、有薛氏大小姐的身份许还不够,你出入东宫数次,当知道东宫及药藏局已物是人非。” 姜离定了定神,“说重?点” 裴晏道:“你想找当年人证,还想寻皇太孙的医案和进药底薄,但当年定案后,相?关侍婢皆被杖杀,案发大半年后,药藏局又起过一场火,据我所知,和太孙殿下有关的医案已尽数被毁” 姜离秀眉紧蹙起来,裴晏又道:“而当年出事后,陛下召见了一众太医共同查看那些底簿和医案,他们看后未发现明面上的错漏,” 姜离冷静道:“那些底簿和医案应被做过手脚,当年事发之后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几个月的记录哪能两日便?找出破绽?而我是医家,义父亦被冠上误医死人的罪名,找当年医药上的错处最直接有效,延医施药皆有章法,就算做手脚也不可能严丝合缝。” 裴晏颔首:“是,确是如此,但从人证入手会否更快?” 不等姜离答话?,裴晏道:“亲历过当年之事的尚有两人在长?安,你已经见过的那位白太医便?有极大的嫌疑,且他私下里与段氏走得极近……” 第096章 石痈风 姜离眼皮一跳, “白敬之?” 裴晏颔首,姜离又?不禁问:“你如何知晓白敬之的动静?” 裴晏平声?静气道:“这几年我在?留意这些旧人。” 姜离听得眉头扬起,定定看裴晏片刻,知他不会诓人, 到底再板不起脸来。 她拢了拢斗篷道:“白敬之, 他父亲是太医署侍御医的出身, 他们府上也算得上是医药世家,但比起魏氏到底差了些,他自幼与我义父结识, 后来一起考入太医署,只是……无论哪一方面,他都比不上我义父,我义父最擅针, 但妇人病与小儿病也不差,师父出嫁后医术长进极大,便是我义父的功劳, 白敬之当年指证义父, 我确实对他颇有怀疑。” 微微一顿, 姜离又?道:“你说的与段氏走得极近, 是何意?” 裴晏道:“当年正月中定案, 之后太医署官员变动, 他一跃升为了太医丞,但四月时岭南平州生毒瘴, 他自请南下治疫,一去便是半年, 那?之后,每年地方上有瘟疫灾祸, 他都是第一个请求外任,他因此?得了不少好名声?,官位亦稳,但就在?他第一年回长安过年后,便将满府家眷送回了老?家,这些年长安宅邸等同一栋空宅,且他每年回来总要拜访段氏,他擅妇人病与小儿病,但段氏并无小孩子,国公夫人和段老?夫人也身体康健,初得知此?事时,我一直想不通,直到后来,我发?现段国公夫人严氏的兄长严敏德,与茂安钱氏结了亲。” “茂安钱氏?”姜离听来只觉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处。 裴晏便道:“茂安,就是那?个产茂安五味的药材之乡,这个钱氏是当地望族,每年太医署收来的一半儿药材皆出自钱氏药材商行,说他们是皇商也不为过。” 姜离登时恍然,茂安盛产白术、元胡、玄参、白芍、玉竹,这五味药材皆是常用之物,因茂安产量巨大,渐渐被世人称为茂安五味,她道:“严氏与茂安钱氏结亲,看重的自是茂安钱氏的财富” 裴晏颔首:“严氏需要茂安钱氏的财富,但严敏德不过任礼部郎中,乃中等官宦之流,比严氏更需要的钱财,是段氏,以及段氏之后的肃王府。” 姜离表情严肃起来,“肃王府,我想到了……” 当年皇太孙李翊得景德帝万分?宠爱,因有李翊,景德帝爱屋及乌对太子也颇多宽和,若说李翊死?了有何人得利,那?肃王还真是其中之一。 裴晏道:“当年定案之后,陛下悲痛不已?,这几年陛下年纪见涨,性情也愈发?难测,太子于前?岁办砸了工部的差事,被陛下当堂斥责,还被罚禁足一月,去岁徐州的水患太子也被陛下连下三道谕令责备,这在?六年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太子李霂入朝多年,近几年主?工部大小事宜,肃王则领礼部的差事,景德帝宝刀不老?,帝王之位最终落于谁手还未可知,李翊死?后二人的暗斗愈演愈烈。 见姜离若有所思?,裴晏又?道:“茂安钱氏因药材生财,白敬之与段氏走得近,缘故颇多,而他恰好是当年旧案经手之人,且从中得了利,不得不令人怀疑。” 姜离沉声?道:“太医署每年采买药材,需得几位主?官核验资质,白敬之正有可用之处,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回长安之后也在?注意此?人,只是并无证据不好打草惊蛇,不,也不能算没有‘打草’。” 裴晏疑问陡生,“你做了什?么?” 姜离只好将为长乐县主?看诊时故意用了伏羲九针针法之事道来,裴晏不赞成道,“当年登仙极乐楼那?场火我查过,蹊跷之地颇多,你此?番回来不愿暴露身份,不正是因为当年之事尚不分?明?” 姜离闻言又?是一默,这几年她少有裴晏的消息,自也不知他做了这许多事。 姜离再看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宫门?,语气松活两分?,“当年之事我心中有数,我也不过是让白敬之多想一想旧年事罢了,你今日不提醒我也知道他与段氏多有牵扯。” 说至此?,姜离又?看向他,“此?事我会注意着?,时辰也不早,若是没旁的话,我要回府了……” 裴晏稍稍一停,问道:“今日是正月十二了,我祖母这几日很挂念你,想问你上元日可有时辰过府陪她老?人家过节?” 两日后便是上元节,若是别的日子也就罢了,可上元节是广安伯一家的忌日,她怎么可能去别家过节? 姜离眸色暗了暗,“多谢老?夫人了,我那?日有事,只能改日了,告辞。” 跟前?只有他们二人,姜离也无需与他佯装虚礼,转身便走,裴晏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没再多言。 待上了马车,怀夕禁不住道:“裴大人说什么了?” 姜离容色古怪道:“他竟也在?注意白敬之这些年的动向。” 怀夕讶然道:“那?便是说,裴大人也明白魏伯爷当年是被冤枉,也和您一样?怀疑那?些得利之人?” 姜离揉了揉额角,“他愿疑便疑吧。” 怀夕已?知晓了旧事,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马车直往平康坊而去。 翌日清晨,天色刚刚大亮 ,姜离便带着?两大马车日常用度出了城。 今日正月十三,城外官道之上车马不息,山棱四野仍是白茫茫一片,马车一路慢行半个时辰之后便到了相国寺济病坊之外。 长恭跳下马车叫门?,慧能与惠明很快迎了出来。 “薛施主?……” 姜离合手见礼,一边往院内走一边问起青生几人,慧能师傅和蔼道:“知道施主?挂念青生,已?经让阿朱去叫了,宋婆婆如今已?能下地走动,您上次送来的药材足够,还是每日给她用两服,阿秀那?孩子也好多了,您待会儿看了就知道。” 说着?话,几道身影从不远处的巷道了跑了出来,当首的正是阿朱与青生。 几日不见,青生仍看着?瘦瘦小小的,但眉眼间已?褪去了胆怯畏缩之感,一见姜离,连忙跑上前?来,“薛姐姐,您终于来了” 阿朱也迎上来见礼,阿秀与阿彩身旁跟着?另几个孩童,也一并围了过来。 姜离与几人招呼,又?对青生道:“青生,我们借一步说话。” 把青生拉到檐下,姜离不得已?将杨子城之事道来,一听自己全心信赖的大哥竟然被害死?,青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死?了?杨大哥竟然死?了?怎会如此??” 他一脸的茫然无措,姜离叹道:“谋害他的人都已?经被官府抓到了,也算给他报了仇,他此?来长安……” 姜离本想说杨子城存谋财之心,但见青生悲痛欲绝,也懒得说那?般详细,“你哭吧,哭一场就好了,你们同来长安也不容易。” 姜离等他猛哭片刻,又?掏出巾帕帮他拭泪,“我会交代一声?给他找个安葬的地方,往后逢年过节你想祭拜,也能自己去看看他,他虽没了,但你不必担心自己的生活,你这几日住在?这里可好?” 姜离压低了声?问,青生吸了吸鼻子,神色倒无怪异,“好,两位师傅和其他人都待我很好,我是愿意留在?这里的,只是想到杨大哥,我就……” 姜离轻抚他的发?顶,“这里的孩子许多都没了亲人,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努力活好些,这里还能读书识字,我每隔月余也会过来,你不必害怕。” 青生恹恹道:“我知道,我知道的,姐姐放心,我会懂事。” 姜离有些怜惜,又?有些无力,转头一看,便见阿朱几姐妹也眼巴巴望着?她,她朝几人招手,再一看,先瞧见阿朱一双手冻得通红,“怎么回事?这是刚洗衣服了?” 阿朱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们这里原来有两位大嫂做斋食,可近来有一位程大嫂病了,来不了,大过年的,师傅们也不好再请人,便由我们自己跟着?吴大嫂做饭,我们帮着?摘菜洗菜,冻了下手,但一点儿不疼,一会儿就好了。” “你们这样?多人,还有那?么多老?人,一个大人带着?几个孩子如何能行?那?位程大嫂病况如何?若病的重,不若我帮你们找人来……” 阿朱还未接话,慧能从后上前?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好意了,但如今隆冬时节,济病坊的菜地无法耕种,这些孩子老?人其实多数闲着?,有病的也就罢了,没病的最好还是帮着?自力更生,若全靠施主?救济,便也失了济病坊的本意了,并且,那?位程大嫂在?济病坊帮了多年,每月只得一点儿微薄银钱,若换了人来,怕寒了她的心。” 姜离笑道:“还是师傅想的周全,那?便听您的,那?位程大嫂是何病呢?” 慧能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阿朱眨眨眼上前?来,轻声?道:“薛姐姐,程大嫂的病在?胸膛上,她自己说叫什?么石痈风,就是胸乳之地硬如石块,总是发?疼……” 姜离心头一惊,“石痈风不是小病,发?作起来也极不好受,她可用药了?” 阿朱瘪嘴道:“她说吃药可贵呢,这病也有几年了,早年她还用药,这两年已?经不看了,她说咱们就在?这相国寺之下,有天尊保佑呢,她每天都会做祷告,就这么硬挺了两年。” 姜离略一犹豫,“她多久没来了?家在?何处?” 阿朱道:“已?经半个月没来了,她家我去过一回,去给她家里秋收帮忙,就在?不远处的小河对岸,走过去两刻钟功夫。” 姜离略一思?忖,“那?你带路我去给她瞧瞧可好?” 第097章 病逝 “程大嫂家离得近, 我来的时候她就在这里帮工了,姐姐也?看到了,我们?这里人多,百多个人的斋饭可是极不易的, 虽说也?有其他人帮忙, 可这里老幼病弱者居多, 这份差事实在辛苦,但她夫君过世的早,膝下一双儿?女还未长大, 家里除了二亩山地的收成?,也?就只有这点儿?帮工的钱,她的病自?然没法子治的……” 去往程大嫂家的马车上,阿朱、阿秀与?阿彩三?人与?姜离对坐着, 阿朱年?纪最大,正?一脸唏嘘地向姜离解释,姜离听得心紧, “前次我来时怎么没提起?” 阿朱叹道:“我也?是去岁秋天才知程大嫂病在何处呢, 她往日发病时只说身上痛, 也?未说到底哪些地方痛, 去岁秋天我才知道病在胸乳处, 这自?然不好到处说的, 且她本就体弱,经常感染风寒。” 姜离心中明白?, “石痈风若是轻症还可调理。” 阿朱摇头?,“病情严不严重我也?不明白?, 我就记得年?前那会儿?她咳嗽的厉害,人也?瘦了一圈, 脸色也?发青,旧病好像也?一同发了,腊月二十几便做不了活回去了,大过年?的,济病坊内忙碌,慧能师父念我们?都是半大孩子,也?不让我们?自?己出门的,便也?没机会过去看她,本想着她过了上元节应该能回来的。” 阿秀也?道,“程大嫂平日里勤苦心善,我此前喉咙老是肿痛,程大嫂自?己通几分药理,还给我带过自?己家里的野菜吃,吃了之后?果真好了。” 阿朱接着道:“她自?己久病成?医,知道许多偏方,若是大家谁病了便先找她问?问?。” 姜离了然,“我上次来的时候,你们?提到过的农家大嫂便是她。” 三?人齐齐点头?,姜离便安慰道,“好,你们?不必担心,待会儿?给她看了,我来负责她的药材,无?论何种病,都得用药才好,阿秀,慧能师父说你好多了,我瞧你气?色也?好了,你们?两姐妹近来如何?” 阿彩不会说话,只朝着姜离比划,姜离欣然道:“你也?开始认字了?” 阿彩腼腆地点头?,阿秀揽着妹妹道:“阿彩比我们?都聪明呢,她虽不会说话,记性?却极好,惠明师父教我们?写自?己的名字,她记得比谁都快,后?来教我们?三?字经,她也?记得最快,惠明师父每天都夸她呢。” 阿彩被姐姐说的更不好意思,阿秀又道:“大抵四五日前,济病坊来了一对夫妻,说是长安城城南做丝绸生意的商贾,因年?老无?子嗣,想收养一对儿?女,当时我们?正?在学堂学写字,那位夫人看了半晌很喜欢阿彩的,可一听阿彩不会说话,登时失望至极,她本怜惜阿彩还有些举棋不定,可那位老爷是一定不会收个哑女的,这事便没了希望。” 阿彩面上笑意散去,有些内疚起来,阿秀拍拍她的脑袋,“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阿朱在旁道:“想开些,以后?这种事还多着呢,好些人想来收养孩子,可咱们?这样的出身,真正?成?的并不多,且就算被收养走了,又知道过着什么日子?收养的孩子到底隔一层,这世上真正?的大善人不多。” 姜离也?道:“阿彩不会说话,被收养去别处也?令人担忧,除非诚心极足又知根知底,不然不好托付。” 阿秀点头?,“薛姐姐说的是,妹妹在我身边我才最放心,吃苦也?没什么。” 说着话,马车一路往西北方向行去,越走越是偏僻,小道也?愈发泥泞,待过了一座年?久的石桥,便进了程大嫂家所在的村子。 阿朱掀开帘络指路,又走了一刻钟,便见三?五间村舍坐落在一片杉木林之间,阿朱指向其中一家,长恭马鞭起落,直奔程家而去。 “程大嫂的夫君姓于,是七年?前过世的,她如今养着年?迈的公公婆婆,膝下一双儿?女,长子今年?十二岁,女儿?才八岁,偶尔也?帮相国寺做点儿?跑腿的活儿?。” 随着阿朱所言,一户农家小院越来越近,小路自?后?绕向前,待马车到了院外,怀夕耳力极好,先面色一变,“怎么有人在哭?” 正?午时分,天上灰蒙蒙一片,寒意尤重,凛冽的寒风吹得杉木林哗哗作响,姜离和阿朱几人都听不分明,但怀夕肯定道:“真有人在哭。” 姜离眉头?皱起,下马车上前叫门,不多时门后?传来急促脚步声,下一刻,一个眼眶通红的中年?男子将门打了开,“你们?是何人?” 中年?男子一脸茫然,姜离却一眼看到了他腰间的孝带,她一惊,“我们?是来找程大嫂的,您这是……” 一听此言,中年?男子面上悲色更甚,“你们?找阿桂?她……她两日前已经病逝了,你们?来晚了” “什么?程大嫂病逝了?” 阿朱从姜离身后?探出身子来,阿彩和阿秀也?吓了一跳,中年?男子看了看几人,阿朱连忙道:“我是相国寺济病坊的,我们?是来探望程大嫂的,这位是薛姐姐,她会医术,是想来看看程大嫂给她治病的……” 中年?男子明白?过来,见姜离衣饰不凡,忙拱手道:“多谢好心了,可惜阿桂等不及,在前日半夜病逝了。” 这时姜离几个才听到院子里的哭声,姜离越过男子肩头?往后?一看,便见正?堂挂着缟素,堂内停着一口黑漆棺椁,是在给程大嫂办丧事。 姜离忙道:“到底怎么回事?程大嫂不是回来养病吗?” 中年?男子抬手做请,“小姐请进院说话……” 几人先后?进门,便见灵堂内布置简单,程大嫂一对儿?女正?跪在棺材旁烧纸,灵堂角落里坐着一对鬓发花白?的老夫妻,见有客人来,二人拄拐来迎。 中年?男子先道:“在下名唤程文智,阿桂是我妹妹,我是昨天早晨得了消息赶过来的,我们?家在二十里外的白?河村,当年?阿桂嫁过来的时候,妹夫人老实也?有气?力,后?来,阿桂命苦……” “阿桂是腊月二十三?便回来养病的,初二那日我们?过来拜年?,还来探望过她,当时她咳得厉害,人也?昏昏沉沉没半点精神,我和她嫂子送了年?货,又留了二两银子做她看病的银钱,走的时候还交代?让她看大夫,可没想到她这几日并未用药。” 说话间两位老人家迎了出来,姜离上前见礼,便见二人弓背弯腰,手脚多有不便,姜离寒暄两句,令二人歇着,先和程家大哥说话。 她凝声问?:“程大嫂为何不曾用药?走的时候是何症状?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病危了都不看大夫?” 许是她语气?有些严肃,程文智反应了过来,苦涩道:“姑娘莫不是担心这家里有人故意不给阿桂看病?” 他无?奈摇头?,“那倒没有的,他公公婆婆姑娘也?看到了,身体不好,耳聋眼花的,也?不是能坑害人的性?子,我这侄子和侄女也?都是老实性?子,更何况病的是他们?的亲娘,我来的时候我妹妹已经咽气?多时,人只剩一点儿?温热,是我外甥去叫的我,我只见阿桂吐了许多血,满屋子都是血气?,已是救不回来了。” “至于为何不看大夫,我也?不明白?,或许是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不愿浪费银钱,以为这一次也?能和从前一样挺过去吧,她不看大夫,平日里就吃些野药材,想把银子留着让我侄儿?侄女以后?有个傍身……” 姜离看一眼正?堂的棺椁,“程大哥,我瞧着尚未封棺,不知能否让我瞻仰一下程大嫂遗容?” 程文智一惊,姜离衣饰气?度皆是不俗,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寻常这样的小姑娘听说死了人,早就吓得面无?人色,可眼前这位,不仅不慌不乱,更还要亲眼看看已死了两日之人,他迟疑道:“我妹妹过世两日,只怕会吓到姑娘。” 姜离摇头?,“这个您不必担心。” 阿朱几个孩子已经悲痛地哭起来,程文智看了众人一圈,终是点头?,“也?好,姑娘跟我来吧……” 灵堂里两个孩子与?阿朱认得,见姜离要开棺,面上多有不解,阿朱几个到底不敢看死人,只上来与?他们?说话。 程文智一把推开棺盖,“妹妹,有位薛姑娘来看你了。” 他说了一句,姜离已上前来,倾身一看,便见程大嫂面色青灰地躺在棺椁之中,身上是一件酱紫万字纹寿衣,她虽过世两日,但如今深冬天寒,尸变并不明显,她的发髻被整整齐齐梳好,寿衣领子也?扣的严丝合缝,青白?的双手交叠放于身前,面容透着安详之意,看得出遗体是被仔细装殓过的。 姜离仔细观其面容,又细细看了看裸露在外的双手与?腕子,片刻点头?道:“我带着几个孩子给程大嫂上柱香吧。” 程文智掩上棺椁,姜离果真带着阿朱几个上香,上完了香,姜离还是忍不住走到程大嫂长子跟前,“你母亲过世之前精神如何?是半点儿?药材也?没用?” 这少年?有些无?措的看向程文智,“舅舅” “没事,阿铭,照实说吧。” 于铭便道:“母亲过世之前精神不好,一日里半日都在昏睡,我说要去请大夫,母亲却不让,没有用药,只在吃早前自?家制的丸药。” 姜离和声道:“丸药在何处,可能让我看看?” 于铭道:“您跟我来吧……” 他抬脚往西屋走,姜离也?跟了过去,进门便见屋子北面靠墙摆放着一张木架床,床上被褥血色还未清洗,已变作大片暗红,地上的青石砖虽被清理过,砖缝中也?多有血色,床尾还叠放着几件沾了血的衣物,正?如程文智所言程大嫂是吐血而死。 第098章 好去处 因还?要入宫给皇后娘娘看诊, 姜离于申时过半回了长安城。 到了薛府门前,主仆二人刚下?马车,一袭圆领武袍的?薛沁和采薇也步出府门,见采薇做小厮打扮, 姜离挑眉道:“这是要去?做什么?” 薛沁面?上闪过尴尬之色, 轻咳一声?道:“我们要去?逛西市。” 姜离上下?打量她, “逛西市要换男装?” 薛沁眉头拧起,想着这位长姐如今比初回来时更受薛琦与太子妃看重,便不情不愿道:“那有些地方?, 女子装扮容易引人瞩目,男装更方?便些,姐姐若是想同行,姐姐也去?换套男装, 我带姐姐同去?啊。” 姜离笑了下?,“不必了,待会儿还?要去?给皇后看诊, 妹妹自己去?玩吧。” 姜离说完自入府门, 薛沁哼了一声?, 爬上马车扬长而去?。 怀夕回头看了一眼, “三小姐这是要去?风月之地吧?” 姜离摇头, “不管她, 准备准备该入宫了。” 皇后此番病的?凶险,施针七日更为稳妥, 怀夕应是,待回盈月楼修整片刻, 又往宫中去?。 入了禁中,禁军巡逻仍比往日森严, 待与和公公一路到了宁安宫,正?殿之外候着数十宫人,和公公意外道:“是淑妃娘娘来了,只怕要劳烦姑娘稍候一会儿。” 怕姜离不知淑妃是谁,和公公压低声?道:“淑妃娘娘闺名疏棠,出自永隆伯杜氏,今岁四十有三,按年纪来算,只比咱们宁阳长公主大了两岁,她二十五年前入宫,因永隆伯府式微,她入宫之后并无依仗,当初有了德王殿下?,却差点保不住,幸而皇后娘娘仁慈帮了一把,这才平安把殿下?生了下?来,她念着娘娘恩德,这些年时而过来坐坐。” 姜离心?中有数,到了殿外并不急着入内觐见,却是殿内得了消息,佩兰开?门道:“薛姑娘,皇后娘娘请您进来说话” 和公公连忙请她入内,姜离进门,便见皇后坐在西窗之下?,正?在和淑妃对弈。 淑妃生的?银盘脸儿柳叶眉,身形微丰,容色红润,因年纪轻保养也得宜,看起来未至不惑,再?加上香妃色广袖绫缎宫裙,饰以满鬓珠翠,打眼一看与皇后真似母女一般。 她与皇后对弈,德王李尧一袭鸦青圆领箭袖武袍侍立在她身后,姜离进门之时,母子二人都?看了过来。 姜离上前见礼,淑妃捏着棋子柔声?道:“这便是教芸蔓施针的?薛大小姐?” 皇后含笑点头,“也不算教,就指点了几句。” 淑妃招手,“过来近前,让本宫细细看看。” 淑妃是个恬静谨慎的?性子,因有腰疼的?毛病,往日姜离替她看过两回,此刻姜离上前两步,淑妃仔仔细细看她,又对德王道:“尧儿,我记得你上次说,宜阳公主府出事那回就见过薛姑娘了?” 李尧在旁应是,“当日薛姑娘是去?给广宁伯府的?郭姑娘看病的?,还?帮那假侯府小姐验了伤,当时儿臣印象极深,没想到她还?来给皇后娘娘看诊。” 皇后温声?道:“这孩子医术是其次,主要是性子踏实可靠。” 淑妃了然,“薛姑娘一看便是得娘娘喜爱的?,再?加上碧君兄妹,多几个人时不时陪着娘娘,也叫人安心?些。” 萧皇后没好气道:“你有何不放心?的?,本宫都?成这宫里的?老妖怪了,这安宁宫虽小,外头的?牛鬼神蛇也不敢进来,倒是你和尧儿,多事之秋可得当心?。” 淑妃莞尔,“您就别操心?我们了,依我看这盘棋咱们晚点儿再?下?,薛姑娘既来了,便先?给您瞧病。” 永隆伯府书?香门第,淑妃棋艺极佳,而这盘棋才开?了个头,下?完不知要多久,自然是先?看病为重。 萧皇后点了点头,淑妃连忙起身去?对面?扶她,“也让我伺候您一回,瞧瞧这姑娘怎么给您看病的?。” 看病自然没什么好瞧,但淑妃既想尽心?,萧皇后便也允了,进了寝殿,淑妃帮萧皇后更衣,姜离问脉后再?施针,淑妃便在旁帮忙,又和声?道:“今日芸蔓来施针时,比往日轻快了不少,我还?未问,她便说在娘娘这里跟薛姑娘学了一遭,还?感叹,说若是有姑娘这样的?先?生带她们,尚药局的?几个姑娘没有学不好的?……” 皇后仰身躺着,“这丫头又不是太医署的?针博士,她想的?倒好。” 淑妃笑道:“可不是,薛姑娘并非寻常御医。” 姜离进针完了,闻言道:“若是两位娘娘允许,我教她们些许心?得也没什么,就怕不合宫里的?规矩。” 她此言一出,皇后与淑妃皆是愣住,皇后转头看她,“丫头,你所言当真?” 姜离镇定道:“自不敢妄言,我所学医术皆是师父传授,师父曾说过,若遇见德行好的?年轻人,尽可授医不必藏私,臣女自己也如此想。” 皇后和淑妃对视一眼,淑妃莞然道:“这可是没想到,娘娘如何看呢?” 皇后沉吟道:“内宫的医女授教不佳,当差不利,也易惹祸事,去?岁不就投井一个被处死一个?也都是可怜人儿,你来安排吧。” 淑妃抿唇笑开?,“我明白了,此事倒也不必当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改日我向陛下?禀告一声?,到底医女们是尚药局的?人,得了准儿便给姑娘送信儿,马上上元节了,上元节宫里要大办的?,应是上元节之后的?事了。” 尚药局归内侍省管辖,若得景德帝首肯,那就万事简单了,如此说定,姜离不动声?色应下?,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儿一时兴起的?善举。 待施针完,外头天?色已是不早,姜离收好针囊告退,淑妃也扶着皇后出来继续下?棋,德王留下?作陪,仍是和公公送姜离出来。 刚出宁安宫,姜离便问起医女之事,和公公叹道:“若没记错,有一个给高贵妃施针之时下?错了针,高贵妃如今年事已高,却沉迷养颜之术,不知从何处寻来一种养颜针,说每次扎针都?要从背后、颈子扎至满脸,那医女不知怎么扎的?,让高贵妃口眼歪斜了半个月,起初高贵妃以为好不了了,便将?人处死了,还?有一个投井的?不知到底为何,有说被尚药局的?老先?生责罚太过的?,也有说那医女与宫中侍卫私通的?,反正?等捞上来人已救不过来了,尚药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没继续追查了……” 和公公语声?唏嘘,“姑娘在江湖长大想来不懂,在这宫里,太监、宫婢,还?有医女这些人的?性命那就不能当个正?经人命,能算半个人就十分不错了。” 姜离何尝不懂,一旁的?怀夕听了一路,心?底颇不是滋味,待出了承天?门便愤然道:“姑娘,这宫里便没有王法吗?扎错了针就得偿命吗?还?有那另一个投井的?,万一不是投井呢?秦家那婢女,不就是被害的?吗?” 姜离望着黑沉沉的?天?穹道:“朝廷的?王法管不到宫里,宫里有宫里的?规矩。” 怀夕小脸皱作一团,“真不好,这宫里处处金碧辉煌,却是能吃人的?,宫外处处繁华,却也没好多少,姑娘,等事了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姜离苦笑一下?,“那当然好。” 出朱雀门上马车,主仆三人直奔薛府而去?,到了府门口,却见简家的?马车停在外头,姜离心?底一动快步入府,便见果然是简家来访。 简伯承和方?璇在前院厅中和薛琦说话,简思?勤披着斗篷等在院门口,见姜离回来了,简思?勤大步迎上来,“妹妹终于回来了!” 姜离欠身,“表哥,今日怎么过来了?” 年关上简家初二来送过一趟年礼,如今上元未过,简家多半也正?忙着,简思?勤道:“我父亲要上任了,过了上元节,十六便要走了,你刚回来,我也要准备科考,今年我和母亲便不随他去?许州了,今日过来瞧瞧你,刚才我们还?去?看了姑姑。” 简思?勤解释完,忽然压低声?音道:“对了妹妹,你上元后哪日有空?兄长带你去?个好去?处!” 姜离好奇,“哪个好去?处?” 简思?勤道:“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登仙极乐楼吗?” 姜离心?中一凛,简思?勤又道:“登仙极乐楼重开?也有大半年了,去?年开?的?如火如荼,门庭若市,今年他们要趁势遴选花魁了,消息刚出来楼里便热闹起来了,从二月开?始,他们说要从全国各地的?乐坊和青楼画馆遴选姑娘送入长安呢,我此前答应过你要带你去?逛逛,等我父亲大后日一走,我找个日子带你去?玩……” 姜离拢在身前的?指节攥紧,背脊也僵硬起来,“我……都?可以,送走舅舅之后,看表哥的?时辰吧。” “那我们便定在十七如何?”简思?勤一锤定音,又兴致勃勃问,“你可知登仙极乐楼选花魁的?热闹?” 第099章 一去不回 姜离当然知道登仙极乐楼选花魁的盛景。 她被虞清苓带回长安那年, 登仙极乐楼便在选花魁,据闻也是从年初选到了年中,至七月时,那一年的花魁才定下来, 七岁的她虽没去过楼里玩乐, 可?七月中旬, 那年的花魁在长安香车宝马巡街的浩大场面,她却是记忆犹新。 不等她答话,简思勤道:“妹妹在外?长大, 想来即便听说过,也所?知不全,这?两个月其实还好,没什么太大的动?静, 等到了四月,差不多?外?地的姑娘也送入长安了,每个月登仙极乐楼都会有一场盛大的乐舞集会, 到时待选的妓子会登台亮相, 亮相之后的半个月, 所?有去过登仙极乐的客人都能为待选的姑娘簪花, 这?个簪花就?是一种说法?, 是要花钱的, 最终月末,看谁得的花银最多?便是那个月的头筹……” “一个月比一轮, 最末位的几人无资格继续比下去,等到七八月便是最终的决胜, 拔得头筹者便是登仙极乐楼的花魁,第二第三的, 也和科考的榜眼探花一样,会得到丰厚的奖励,还能自己?挑选客人,她们三人除了天价的身价银子,让她们唱一支曲儿跳一支舞也都比别?人贵,更别?说让佳人红袖添香……” 简思勤轻咳一声?,不好深说下去,“别?的未排在前头的,也能借此名声?大噪,还有其他?秦楼楚馆花高价来挖墙脚,好让她们去做自家的头牌,哦对了,最最热闹的,当然还是花魁巡游,你是没见过那场面,六匹马拉着两三丈高的花车,花魁姑娘盛装立在车台之上,前前后后的侍婢拱卫簇拥,真如天上的仙娥降临人间一般。” 兄妹二人一边说一边往前院去,待进院门,简思勤道:“登仙极乐楼六年之前着过一场大火,主楼和两栋侧楼全部都付之一炬了,如今新修起来的和从前的布局虽有不同,可?也是一样的华美气派,花魁巡游应是七八月的事了,如今咱们就?只?是去消遣,这?登仙极乐楼并非只?是寻欢作乐之地,里头幻术乐舞皆是一绝,便是那酒菜都比一般的酒楼更好,我听说年后他?们楼里来了一位极厉害的幻术师傅,初三那夜刚登台就?得了满堂彩,这?几日可?谓是一票难求,我想法?子定个雅间带你去玩……” 姜离面上挂着浅淡笑意?,待到了前厅门口,简思勤急急收了话头。 进了厅门,姜离上前见礼,方璇起身将她扶起,几番寒暄之后,简伯承欣慰道:“听说你再给皇后娘娘看诊,今日娘娘如何了?” 姜离道:“已?稳住了,今日最后一次施针。” 简伯承眼底多?有赞叹,方璇拉着姜离坐在自己?身边,问的仔细了些,末了拍着姜离的手道:“皇后娘娘虽不问世事,可?这?么多?年朝中之人也不敢起废后的心思,你如今能给她看诊,对你对薛氏都是好事……” 方璇瞟了眼薛琦,“太子妃娘娘那里,你也要看顾仔细些。” 姜离自当应是,方璇又道:“你舅舅回长安两月,许州有些公务等着他?亲办,年前他?还不放心你,如今他?算是安了心了” 正说着话,薛琦又道:“伯承,许州离徐州近,去岁水患善后之事你还是多?用些心思,太子殿下在南边亲信的人不多?,也就?指望你了。” 方璇闻言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简伯承则和声?应下。 和简家说了一会儿话,再约好十六那日姜离也去送行,见时辰不早,简伯承夫妻便提了告辞,姜离和薛琦一同将他?们送上马车,再回府之时,薛琦站在影壁后问:“皇后娘娘的病当真稳住了?” 姜离颔首,薛琦叹道:“那也好,你给娘娘看了七八日了,可?曾遇见过安国公府那对兄妹?” 姜离诚实道:“遇见过一回。” 薛琦笑意?微深,“和他?们兄妹说上话了?他?们待你如何?” “自然说上话了,待我自是有礼,父亲问这?个做什么?” 薛琦摇了摇头,“没什么,你若和皇后娘娘处得来,往后多?入宫照看照看娘娘的身体,这?对我们对太子都是好事,若遇到了什么事,也定要来告诉父亲,当然,如今最紧要的,还是你姑姑那边。” 姜离乖觉应是,待回盈月楼用过晚膳,只?留了 怀夕在身旁伺候。 今日是正月十三,后日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怀夕虽知上元节是姜离生辰,可?那一天同样是广安伯一家忌日,自魏氏出事,姜离再未过过生辰。 备好笔墨,姜离开始写后日所需祭文。 “姑娘,咱们后日去祭拜吗?” 怀夕在旁侍墨,姜离点了点头,“既然回了长安,自然是要去的。” 怀夕不由忧心道:“不会碰上小?郡王吧?” 当年魏氏满门被斩后,姜离被皇后强留在宫里,是李策帮忙敛了尸首葬在城外?水月观墓园,这?么多?年每逢忌日她皆是自行祭拜,如今人回了长安,自然要去墓前上香。 姜离道:“因皇太孙的缘故,宫里除夕夜不会大庆,到了上元节反而会行宫宴大办,李策若记得祭拜,只?会一早去,我们下午再出城便可?与他?避开?。” 怀夕心中了然,“那您真要去登仙极乐楼吗?” 姜离笔锋微顿,默了默道:“去,总要去的,何况当年出事之后,有些细节我自己?也记不清了,我也该回那里看看。” 怀夕听得忧心忡忡,却也不好再劝,想了想还不如说点开?心的,“那个花魁巡游,真有简公子说的那般好看?真若仙娥一样?” 姜离失笑,“虽比不上仙娥,却也差不多?了。” 见怀夕满脸好奇,姜离一边写一边回忆道:“我第一次看巡游是在七岁那年,那一年登仙极乐楼的花魁是七月中选出来的,彼时我才来长安半个多?月,看着那声?势浩大的动?静,就?和表哥说的感受差不多?,真似仙娥游幸人间一般。” “第二次是在我十一岁那年,那一年因选出的花魁人望不够高,巡游办的有些简单,再加上我整日关在屋子里学医,印象颇为浅淡。” “第三次,便是景德三十三年了,那一年的巡游是在七月末,比我第一次看到的还要盛大,花车好似一栋会动?的楼台,选出的花魁名叫怜娘,貌若天仙,当年花车走到朱雀街时人山人海,还出动?了金吾卫和京兆衙门前来□□,且那一年,花车巡游了足足八日,据说每天进出明德门的人翻了几十倍,京城中的客栈也人满为患” 说至此,姜离话头一断,笔尖停驻,神色也凝重起来,“但那巡游结束没多?久,长安城中便爆发了瘟疫,当时,每日都有许多?外?地人大老远赶来长安,长安城的客栈酒肆处处都是人,但凡有一两个人患病而来,这?瘟疫便难已?避免,也因此,后来衙门追查瘟疫起源之时,怎么也追查不清楚。” 怀夕蹙眉道:“人越多?越是危险,且那时还是盛夏呢,盛夏最易生疫病了,那姑娘后来不是一直被皇后娘娘留在宫里吗?却为何去了登仙极乐楼呢?” 姜离定了定神,许多?回忆齐齐涌上心头,“师父他?们出事后,皇后娘娘为了保护我一直将我留在宫里,也在替我打?听到底是如何定了义父之罪的,查问来查问去,没查出最后那几日治病错在何处,却被娘娘发现东宫染瘟疫之事有些古怪……” “当年瘟疫最先爆发在城南贫民坊市之中,宫里知道消息,立刻严防死守,后来不知怎么瘟疫出现在了东宫,连皇太孙也染了病,一开?始染病的除了皇太孙还有两个负责宁侧妃寝殿护卫的东宫侍卫,他?们分属东宫神武军,位同御林军,当年事发后,这?二人被定为传染瘟疫的罪魁祸首被处死,可?后来被皇后娘娘查出,还有一人或许比他?二人更早染病。” “当年的瘟疫是疟疫,因人体质不同,染病之后有轻有重,若医治不当,遗症也颇多?,其中一项便是因病邪入脑而造成的精神错乱,当时的东宫内外?森严,本是滴水不漏,可?一个名叫林遐神武军却出现了两次言语错乱之症,此人出身寒门,家世清白,因武举入神武军,平日里身体极好,并无任何旧疾,引得注意?后再一细查,便发现其人在城中出现瘟疫之后,曾多?次去往登仙极乐楼……” 怀夕一惊,“此人好色?去寻欢作乐?” 姜离摇头,“彼时尚且不明,当年魏氏被诛半月之后,在我再三恳求之下,皇后娘娘予我出宫之权,我彼时对义父之冤全无头绪,甚至、甚至还对义父那些旧交抱有一丝希望,无论如何,我想亲耳听听医家们的说法?。” “当日出宫,我先去往白敬之府上,但被白敬之拒阻于外?,后来,我又依次去了周瓒、孙远志他?们府上,可?连去了七八家,没有一个人敢在那时见我,我没了其他?门路,又想起这?个林瑕古怪至极,便藏在宫外?等神武军下值,后来,我是跟着此人去了登仙极乐楼……当时的我也没想到,这?一跟会出事,还一去不回。” 怀夕背脊阵阵发凉,“难道……难道那个林瑕当真有问题?还是说,有人知道姑娘把每家太医都跑遍了,想把姑娘结果?在宫外??” 姜离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跟着他?去了登仙极乐楼,还没发现什么古怪楼里便起了火,我当时已?经快上了顶楼,火势起来之时本该逃命,可?这?时却忽然有人在我身后重重一推……” 第100章 生辰 皇后?已无需施针, 翌日午后?,姜离去往宜阳公主府拜访。 几日前才在宁安宫见过,宜阳公主一听姜离来?了,立刻命人将她?请来?自己院中。 姜离带着?怀夕跟在内侍之后?, 一边走一边打量府内簇新的布置, 待见到宜阳公主, 刚行完礼崔槿便?迎了上来?,“薛姐姐,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来?了?我这病没法子痊愈的, 你?难道不?管我了吗?” 姜离连忙告罪,宜阳公主笑道:“你?这孩子,我都跟你?说过她?这阵子在做什么了,你?如?今也只需调养, 哪能责怪人家?” 崔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姜离,“薛姐姐,母亲说你?又义诊了, 还在给皇祖母看病, 你?怎么这么厉害?” 姜离笑道:“县主谬赞了, 瞧县主气色红润, 可见白太医看得极好, 年后?可是天天在请平安脉?” 宜阳公主摇头, “白太医年后?也只来?了一次,他病倒了。” 此言令姜离意外, “病倒了?” 宜阳公主请她?落座饮茶,无奈道:“是啊, 年前倒也还好,年后?就初五来?了一次, 槿儿?本来?也好多了,无需来?的多勤,就初五那次本宫看他面色颓唐,背脊都佝偻了几分,还没问他自己就先告罪,说去岁在鄞州治疫之时染了病,虽治好了,但留下了遗症,再加上早些年患过胃疾,如?今旧病复发,说连饭都吃不?下。” 姜离记得白敬之的确患过胃疾,她?便?道:“白太医医术高明,莫非自己治不?了?” 宜阳公主道:“本宫也不?懂,他当日留下了给槿儿?调养的方子,只说半月之后?再来?,言语之间,似乎还有告老隐退之心。” 姜离心底大为?古怪,白敬之只比魏阶年长两岁,还不?到半百之年,怎么会因为?一点儿?旧疾便?生告老之心? “白太医在大夫之中并不?算年长,若就此隐退,实在可惜,他既多日未来?了,那臣女便?给县主请一请脉吧。” 宜阳公主自然乐见,正请脉呢,门口的内侍禀告道:“公主殿下,驸马和宁公子过来?了。” 话音落下,宁珏大步而?入,数日未见姜离,他明显是冲着?姜离来?的,“薛姑娘今日不?进?宫?怎么这个点儿?来?公主府上?” 驸马崔斐后?一步进?门,见姜离要见礼,忙不?迭抬手制止,“正在和游之说话,听说姑娘来?了,他便?闹着?要过来?。” 崔斐瞥着?宁珏摇头,宁珏嘿笑一声,上前道:“宣城郡王这几日身上不?利索,我这可是为?了姐姐来?的……” 宜阳公主忙道:“怎么又病了?” 宁珏一摊手,“可不?是,顽皮的很,此前有刺客闯了禁中,东宫也戒严两日,他在屋内拘得狠了,前日出门便?贪玩了些,也不?知?怎么,回来?便?起了高热,今晨我去看时还没退热呢,他不?爱喝苦药,喝了就吐,姐姐真是闹心极了。” 姜离给崔槿请完脉,道了句无恙,这才道:“宣城郡王那里有药藏局的御医照料,宁公子想来?不?必担心。” 宁珏道:“姐姐都未从药藏局唤人,姐姐召的是太医署另一个擅小儿?病的梁太医,梁太医看病倒是不?错,可他管不?住郡王怕苦又娇弱啊。” 姜离欲言又止,宜阳公主看她?一眼?,无奈道:“梁太医看小儿?病极厉害的,你?姐姐自有章法,你?可别胡乱操心连累了薛姑娘。” 宜阳公主是好心提醒,姜离到底是薛氏女,东宫两位娘娘多有嫌隙,姜离可不?好出谋划策。 宁珏噙着?笑不?以为?意,“这怎么会连累?我姐姐可不?是那种是非不?分之人,薛姑娘还没见过我姐姐吧,明晚宫中大宴姑娘就能见到,到时候就知?道了。” 姜离道:“明夜我不?会入宫赴宴。” 宁珏不?解极了,“明夜上元,宫中大庆,陛下要在万春殿与群臣同乐,我记得你?妹妹往年都去过的,怎么你?父亲不?带你?去吗?你?妹妹……如?今怎么也该带着?你?入宫吧?” 自皇太孙出事,宫中过年最热闹的日子便?变成了上元节,四品以上文武百官皆可携家眷入宫面圣,姚氏身份低微,但往年薛琦都会带着?薛沁兄妹入宫,但按理说,薛沁兄妹乃是庶出,在一众千尊万贵的世家子女中,她?二人的出身总为?人诟病。 如?今姜离回来?了,又是嫡长女,如?今声名鹊起,薛琦怎么也该带着?她?入宫赴宴才对。 姜离笑着?摇头,“我明日有事要出城去,父亲带妹妹入宫也是一样的。” 宁珏很是想不?通,“出城做什么?比入宫参加宫宴更重要?” “明日我要去城外济病坊一趟,那里许多孩子生病,我得去给她?们看病。” 几人都是一讶,宁珏更道:“听说明天宫里有一场颇为盛大的焰火表演,你?若是错过就可惜了,给孩子们看病哪一日不能去看?” 姜离莞尔,“平康坊可能看到?” 宁珏还真仔细想了想,“只怕不?成,看也只能看个亮,看不明花儿!你怎么……老在做善事,济病坊你也去,你?信佛吗?” 姜离含糊起来?,“信,也不?信。” 宁珏闻言越发好奇了,姜离转手为?崔槿新写了一道膳方,“白太医开的药十分对症,县主继续用便?可,只是平日饮食上还需主意,这道食补的方子公主可试试。” 宜阳公主含笑应下,又问起皇后?的病况,得知?病已稳住遂大为?放心,如?今尚在年节里,见公主府的侍从也要准备上元之庆,姜离饮完一盏茶也不?再多留,宁珏见她?要走,也提了告辞与她?一道离府。 “姑娘可听说了?秦家的案子虽不?是沈涉川干的,可沈涉川的确回了长安!” 跟在姜离身边的怀夕忍不?住轻嗤了一声,宁珏看她?一眼?不?以为?意,继续道:“就是太可惜了,那天晚上我没有在御林军当值,等我得到消息,沈涉川早就跑了。” 姜离哭笑不?得,前有虞梓桐对沈涉川念念不?忘,眼?前这个也快生执念了,“说是沈涉川,可到底没人见过他,此事存疑。” 宁珏一脸高深莫测,“不?不?,你?不?懂,若是其他时候那说不?好是谁,可那几天拱卫司在查之事,和当年沈家的案子多有关联,这个时候有人闯宫,除了他绝不?会有第二人,退一百步说,不?是他自己,那也一定是沧浪阁的高手。” 怀夕在旁憋笑,姜离瞟她?一眼?,打算让宁珏多夸夸怀夕,“如?何就是高手了?” 宁珏扬眉道:“那么多人都没有留住,不?是高手是什么?别的不?说,那功夫必定在我之上,拱卫司还发了鸣镝信号,连内宫禁军都惊动了,为?了这个,他们姚指挥使和副指挥使覃霖都遭了陛下斥责呢,那姚璋也咬死定是沈涉川,他可是朝廷第一高手。” 怀夕听得简直快眉飞色舞,因笑意太明显被宁珏瞧见,“你?这个小丫头,怎么今日怪怪的?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怀夕忙敛容,恭敬道:“奴婢怀夕,今岁十六。” 宁珏“哦”一声,又看姜离,视线在她?主仆二人之间来?回片刻,眼?底狐疑更深,“你?们两个……怎么怪怪的,我还是头次见宁愿出城行善,也不?入宫赴宴的,明天晚上的焰火真的很盛大,因今岁是陛下六十寿辰,今年一年的节庆都得大办。” 见姜离当真不?以为?意,宁珏又道:“当然,不?去也好,前后?两个时辰,得规规矩矩在席上端坐着?,也实在拘束的很,有些位置靠后?的,还不?一定能看到焰火呢。” 一路走到公主府门口,姜离驻足道:“宣城郡王怕苦药之事,确有小儿?饮药后?呕吐,这是小孩子难以自控的,非是顽劣娇弱,宁公子若信我,有两个法子可试,第一是汤液浓煎,先将药浸泡两刻钟,后?用大火煎沸后?改为?小火煎煮一刻钟即可,孩童服药半盏足以,如?此他们也好受些,第二,便?是在服药前,切新鲜姜片,蘸蜜水后?让郡王含片刻,生姜去腥止呕,而?后?快速服用汤液,多半不?会再吐。” 宁珏惊喜极了,“刚才公主殿下一番话,我还以为?姑娘不?会多言。” 姜离莞然道:“不?是公子说的宁娘娘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吗?且我是医家,若非父亲交代?过,我也不?会忌讳那么许多。” 宁珏笑颜更是明灿,“姑娘信我就是了!我这就去东宫,若姑娘的法子真有用,下次我姐姐会亲自感谢姑娘!宁某先行拜谢姑娘医者仁心!” 他说着?当真拱手做拜,拜完大步上马,眨眼?间便?疾驰出一射之地?,姜离看着?他意气风发远走,这才上马车归家。 待回了薛府,姜离去前院寻薛琦,一听她?不?去宫宴,薛琦大为?意外,“本想着?晚上再去交代?你?,未想你?提前知?道了,你?当真不?去?” 姜离颔首应是,又将济病坊之事道来?,薛琦唇角几动,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罢了罢了,本想带你?见见世面,那父亲还是带你?妹妹去。” 薛沁站在一旁,一脸不?解地?盯着?姜离,“长姐知?不?知?道这样的宫宴,每年也只有上元这一回,长安城所有王侯世家都会携家眷而?去,便?是公主、郡主们都盼着?这日,济病坊那些小孩子,真有那么要紧?” 第101章 出事了! 火树宵开, 银辉如霰,碧瓦朱檐的千重宫阙之?间,五彩缤纷的焰火升又落,似星雨, 似绛霞, 美轮美奂, 看的姜离睁大了眼瞳 “小师父,你是?带我来看这场焰火。” 姜离头一次看上元节的宫中焰火,不看时, 料想着也不过比坊间声势大些,可真当亲眼所见,方知宫中年庆能如此盛大斑斓,如此风流艳雅。 一朵又一朵焰花升空炸开, 姜离目不暇接,不时转头看一眼沈涉川,虽看不清面容, 可那?微弯的眼尾, 也知他多半带了笑意?。 夜风中有硝石味儿, 姜离深吸口气, 心底所有的沉郁悲闷, 皆在此刻涤荡干净, 她一双眼睛似月牙儿弯起,满足道?:“小师父, 我还是?第?一次看宫里的烟火,原来真的比坊间热闹太多……” “他们前殿能看到全部的焰火吗?” “我们这里是?最好?的位置罢……” “小师父, 好?漂亮的花与?色,难怪你要带我冒险闯宫, 这只怕是?我这一辈子能看到的,最美的焰火表演了……” 姜离一错不错看着北面的夜空,漆黑的瞳底映出漫天流霞焰光,看到兴起是?,忍不住双手拍掌,赞叹连连,沈涉川站在她右后方,目光时而落在她脸上,时而也落在远处的不夜天中,久久没有动作。 两刻钟后,五彩星辉铺满万春殿上空之?时,姜离心满意?足看向沈涉川,“小师父,多谢你,我六年没过过生辰,从?小到大也没有哪个?生辰让我如此开怀,这几年每一年生辰你总会来看我,你于我是?师父亦同兄长,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夜空中的明辉溢彩尚未散尽,光亮却已暗了下来,沈涉川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但?姜离能感觉出那?沉沉的关切,他抬手比划几下,姜离点头,“是?,我去祭拜过了,没有遇见任何人,你放心。” 沈涉川看向远处最后一抹流光,姜离便真切地笑了起来,“我很喜欢,也很高兴,真的,想想小师父和怀夕,我便觉得老天爷对我也没有那?么差 。” 沈涉川望着她的笑眼,抬手在她发顶轻触一下,又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等出了宫城,姜离松了口气,禁不住语声轻快问:“小师父如何知道?宫中有焰火?这几日您到底在哪里?三娘也没有见过你……” 二人身法迅捷,直往平康坊而去,姜离一边回望宫城,“我知道?平康坊离皇城近,却也没有想到这样近,翻墙越户竟只用半炷香功夫。” 沈涉川没有多少反应,但?他素来如此,姜离也不以为奇,只继续道?:“你对宫禁守卫如此熟悉,难道?你去过拱卫司了?我本还想着,拱卫司放出有人闯宫的消息,你听到之?后若再?去闯宫,岂非连累了你,如今见你出入似无人之?地,倒放心了不少。” 姜离一路上自说自话,无外乎是?近日诸多变故,和对沈涉川的担忧,待回盈月楼,便见整座小楼一片漆黑,显然吉祥和如意?也已歇下。 二人站在楼檐轩窗之?前,姜离问:“沈家的事?小师父有何打算?” 沈涉川比划起来,姜离看个?明白,道?:“这般信大理寺?前次怀夕的事?,是?裴少卿帮了忙,他猜到了我们和沧浪阁有关,但?我并未向他道?明缘故。” 沈涉川看着她似有疑问,姜离默了默道?:“我六年前与?裴少卿确是?旧识,但?……时隔六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莫说是?他,便是?长安城任何一人,我也不敢贸然说明这些年的经历,他猜到便猜到,对我而言,还是?靠自己?更稳妥。” 沈涉川极少干涉她的主意?,闻言只点了点头,又摆手令她进屋。 姜离往窗口走了两步,又回头,“小师父万事?保重!” 沈涉川颔首,她便两步攀上窗沿跃进了屋内。 怀夕正在屋内等候,听见响动迎上来,“姑娘终于回来了!您放心,吉祥她们已经歇下了,只以为您身子不适也早早歇下了!” 姜离换了衣裳,道?明闯宫之?行,怀夕听得惊叹不已,“阁主好?生厉害!这下咱们不必担心了,这长安有几人能留住阁主?!” 见姜离身上郁气一扫而空,怀夕也松了口气,与?姜离一道?梳洗后,主仆二人一同歇了下来。 翌日是?正月十六,乃是?简伯承启程赴任之?日,一大清早,姜离便带着怀夕赶往城外,在官道?上的长亭等了片刻,等来了简伯承一家。 姜离拿出备好?的送行礼,又听了简伯承一席叮嘱,看着他车马辚辚往南而去。 回程的路上,姜离被方旋喊到简家的马车上说话。 她道?:“昨夜入宫,我还在找你呢,结果?只看到你父亲带着薛沁,当时我便有些生气,但没想到原是你自己不想去,那?便没事?了。” 简思勤道?:“妹妹没去太可惜了,昨夜的焰火是这些年宫里最好?看的!” 方璇却直摇头,“那?焰火可是干干坐了一个多时辰才?等来的,入后宫跪拜之?时,高贵妃也不知怎么了,硬是?让我们在寒风里等了半个?时辰,哎,不去也是?对的,真是?又累又冻宴席也味同嚼蜡!” 方璇满腹牢骚,姜离听得直笑,这时,方璇又道?:“不过倒是?有些小辈的乐子可聊,高家那?几个?也去了,我看那?意?思,高家有心和安国公府联姻,可安国公世子那?腿……昨天高贵妃也不知和清芷说了什么,搞得清芷没有一点儿好?脸色。” 方璇虽是?长辈,心性却时有天真,简思勤道?:“安国公府如今可是?香饽饽,高家世子也想求娶萧姑娘呢,不过段家也有此意?……” 方璇点头,“不错,昨天高贵妃和殷贤妃都拉着碧君说个?不停。” 简思勤这时低声道?:“我还听说就在大前天,高家世子和段世子在登仙极乐楼因?为一个?姑娘大打出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幸而当时德王殿下也在,才?将两人劝了住,不然,又是?长安城好?大一场笑话了。” 说起登仙极乐楼,兄妹二人之?约就在明天晚上,姜离这时道?:“兄长,咱们明夜之?约,可能多加几个?人?我想要寿安伯的大小姐和虞侍郎府上的大小姐同来。” 简思勤眼底微亮,“付姑娘和虞姑娘?当然好?啊!就是?……你们三位都是?姑娘,你不如再?请付世子同来?付世子也是?个?好?性儿的,免得只有我一个?男子,哦对了,我们要去看的幻术在酉时过半才?开始,倒是?有更早一场的,但?早被人定下了。” 姜离笑着应是?,“那?当然更好?,就这么定了。” 方璇知道?二人要去登仙极乐楼,凭她的性子自不会阻止,只不住叮嘱简思勤照顾好?姜离,如此说了一路的闲话,等到了开化坊,姜离方才?回到薛氏的马车回府去,刚一回府,他便命长恭往寿安伯府与?虞府送消息,等下午两府送来了确定的答复之?后,便安心等着十七晚上赴约。 到了十七这日,因?幻术表演酉时过半开始,姜离酉时才?从?薛府出发。 如今尚是?凛冬,天黑的早,马车辚辚而行,寒风呼号间,人声渐沸,大周早年行宵禁,后来天下承平,宵禁便被废除,东西市到了夜间,常常喧闹至天明。 姜离听着动静,掀起帘络朝外探看。 马车已入东市,目之?所及一片霞光灯色,雕楼画阁鳞次栉比,珠帘绣户人头攒动,而在一片耀眼斑斓中,仍是?不远处的登仙极乐楼最为夺目。 因?其主楼高五重,雕甍画拱,朱栏彩槛,再?加上主楼侧楼廊桥相?连,若飞虹凌空,在五里之?外便能观其华美森宏之?势,而随着马车靠近,主楼最顶上的“登仙极乐”四字匾额也越发清晰,姜离定定望着那?牌匾,一时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马车减速时,仙楼已近在眼前,楼内灯火通明,可不知为何,却没有想象之?中的箫鼓丝竹声。 姜离眉头拧起,待马车走的更近些,便见仙楼正门外雪色泥泞,脚印杂乱,正有衣着锦绣的客人们从?内慌忙而出,再?仔细一看,出楼之?人各个?神色惶惶,私语纷纷,像是?出了什么不得了之?事?,而楼门内,仙楼的侍从?伙计们正费力地想拦住四散出逃的客人,推推搡搡之?间好?不难看。 “阿泠!我们在这里……” 姜离正看的面色几变,一片嘈杂之?间,虞梓桐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姜离忙循声看去,虞梓桐和付云慈正站在路边人群之?中。 长恭连忙勒停马车,虞梓桐这时急跑过来,“阿泠,楼里出事?了!跑出来的人说楼里好?像死人了,但?我看到了简家的马车,简公子已进去了……” 第102章 罗刹杀人 “……死人了?!” 跳下马车的姜离神?色大变, 再往不?远处车马拥挤之地一看,果?然瞧见了简家的马车,她暗道?不?好,忙往登仙极乐楼门口去?。 “分明是罗刹杀人, 你们还想拦阻我们!!” “就?是罗刹杀的人!你们这楼里?的罗刹活了, 还会杀人, 却把我们拦在这里?,还有没?有王法了?!让我们出去?” 付云珩在前?逆着人群开路,但还未到门口, 便听见厅内传来酒客满是惊恐的呼喊,七八个?石青布衣的登仙极乐楼伙计拿着棍棒拦着门口,不?许里?头?的人再往外跑。 “什么杀人?”虞梓桐吓了一跳,“罗刹杀人?!我没?听错吧……” 姜离也?听得?满腹疑问, 这时虞梓桐一把拦住个?高鼻宽额的年轻公子,“敢问公子,楼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他们的罗刹像活了!杀人了!” 这年轻人高喊出口, 周围之人更吓作鸟兽散, 姜离不?太信这话, 几步挤到楼门口想进去?, 一个?领头?的伙计拦住她, “不?好意思?了客官, 今日本店谢客了。” 姜离看向?厅内,只见锦绣华美的厅堂已是一片狼藉, 不?仅酒客们惊慌做怒,正厅中央演台上的几个?乐伶, 也?一脸惊恐地看着乱象窃窃私语,又不?住往楼上望去?, 姜离看不?到楼上,忙道?:“当真死了人?我是大夫,若只是伤人,我或可?帮忙施救。” 这领头?的伙计一愣,脸皱作一团道?:“您来晚了姑娘,若是两刻钟之前?或许还有希望,眼下我们得?等官府来人” “什么官府来人!在你们这里?消遣还要被官府抓不?成?!” “你们敢不?放人?!” “大家快走!这楼里?从前?不?知死过许多人,有鬼!定是有鬼作怪!” 堂内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本还忌惮棍棒的酒客立时朝外冲撞起来,一众伙计拦阻不?及,硬让几个?当首的男子冲了出来,付云珩和姜离站在最前?躲避不?及,连连后退还被撞的踉跄。 一片推搡辱骂的嘈杂中,忽有一阵马蹄声疾驰而至,避至一旁的姜离几人转头?看去?,便见竟是裴晏带着一队大理寺武卫赶了过来,而他身边还跟着个?一脸急色的小厮,竟是李策身边的空青。 “都站住!等官府查验!” 九思?看着乱局率先大喝一声,裴晏老远便看到了姜离,下马之后先走朝姜离走来,“你们怎会在此?” 姜离语速极快道?:“我们和表哥有约,来的时候正遇上这乱子,表哥人在楼内还未出来,到底出了何事?” 姜离问完,空青跟在裴晏身后道?:“裴大人,我们先进去?说话吧,我们小郡王只怕急死了!” 姜离惊道?:“小郡王也?在里?面??” 裴晏深深看她一眼,“你们先跟来吧。” 裴晏大步往楼门口去?,一众酒客见大理寺来了,一时再不?敢妄为,几个?伙计也?喘着大气放松下来,裴晏大步进门,扫了一眼楼内乱局,唤道?:“卢卓,你带人问楼下客人证供,留下四人封锁一楼,其余人封锁各处出口不?得?乱走。” 话音落下,卢卓应是,姜离几人也?跟了进来,她扫视一圈,便见主楼与从前?布局大有不?同,只装潢仍华美奢靡,她正举目四望,忽见简思?勤站在三楼西侧廊道?之中! “妹妹,我在这里?” 简思?勤招了招手,忙往下走,裴晏看了眼简思?勤,道?:“你们先在此稍后片刻。” 言毕,他带着空青直奔三楼,至二楼时与简思?勤打了照面?,简思?勤拱手避在一旁行礼,“裴少卿。” 裴晏点了点头?快步而上,简思?勤也?一路小跑下来。 姜离迎上去?,“表哥,到底出了何事?” 简思?勤语速极快道?:“我是两刻钟之前?来的,想着来迎你们,我来之时还好好的,可?当时第一场幻术尚未演完,咱们的雅间还未腾出来,我便在二楼西厢点了一壶茶等着,可?我那壶茶刚上来,便听见了一串惊叫之声,那声音隔着木板墙,像是三楼,又像是二楼,我一听便猜到是演幻术那边出了事。” 简思?勤指了指后楼方向?,“这楼里?的幻术有专门的演堂,就?在这大堂之后,有两三层楼那么高,里?面?暗布机关奇门” 他又看向?三楼,“此番看幻术的三处雅间则在三楼,我先是听到了惊叫,但往楼下一看,却见一楼笙歌乐舞毫无所觉,正以为自己听错了之时,又听见三楼天字一号雅间的门被打开,有人急声吩咐了两句什么,我只听见‘请太医’、‘衙门’之类的说辞,再然后,我便看到几个?小厮疯了一样跑下了楼……” “没?多时,隔壁雅间的门也被打了开,有人惊慌跑了出来,大喊什么‘罗刹杀人了’,‘死人了’,这一下才惊动了楼上楼下,有人跑上楼来看,又有人害怕的往楼下去,一时乱成一锅粥,没?多时,这仙楼的苏掌柜便急匆匆带人到了,仙楼的大夫也?被请了来,瞧见这动静,那几个?道?‘罗刹杀人’的越喊越凶,大家惧怕不?已,便陆续往楼外跑,大抵怕消息传出去闹得不?好听,苏掌柜命人守住楼门不?让大家离开。” 简思?勤一口气说完,虞梓桐忙道:“那到底是谁死了?小郡王也?在?” 简思勤道:“楼里乱了一阵子,我也?不?知到底是谁死了,是看楼上的人跑的差不?多了才上去?的,刚到门口你们就来了,门紧闭着,但瞧外头?侍立的随从,应确是小郡王在,义阳郡王世子也?在,还有段氏和定西侯府之人,另还有三四个?世家子弟,哦,还有安国公家的小姐和定西侯家的小姐多半也?在。” 虞梓桐扬眉,“竟是他们……怎会死人?真是罗刹杀人?” 一听多是旧识,付云慈也?担心起来,“也?不?知是谁出了事……” 旁的人倒也?罢了,但知道?李策和萧碧君都在,姜离一颗心还是高高提了起来。 简思?勤望向?三楼道?:“如今仙楼掌柜、大夫,还有他们一众看幻术之人都还在那厅阁里?头?呢,我虽和他们认得?,但出了事大家多有忌讳,我也?不?好打探,眼下裴少卿上去?了,想来很快就?能知道?出了何事……” 简思?勤话音落下,楼门外再度传来车马声,众人循声看去?,便见一辆朱漆宝盖的马车停在了楼外,车夫掀开帘络,先是个?锦衣公子跳下马背,紧接着,他将一对锦衣华服的夫妇从马车上抚了下来,三人面?色皆是苍白,那位妇人更是眼红气短,像随时都能晕过去?。 付云慈惊得?掩口,“段国公和夫人怎来了?!” 年轻公子是段国公府二公子段凌,被他扶下来的正是段国公段冕与夫人戴氏,三人由小厮引路,急匆匆进门,段凌经过时看了一眼姜离几人,却也?顾不?得?招呼,直往楼上赶去?,戴氏面?白如纸,走路都有些不?稳,全靠段凌搀扶,姜离几人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三人上了三楼廊道?,又匆匆进了天字一号雅间。 底下几人面?面?相觑片刻,虞梓桐正要发问,一道?撕心裂肺的悲哭从三楼雅间传了出来,姜离心头?一跳,“难道?” 一言未尽,九思?从楼上跑下来,“薛姑娘,我们公子请您上去?。” 众人皆讶,虞梓桐先道?:“请阿泠上去?做什么?” 九思?面?上一片凝重,“上面?有位病人颇为不?适,我们公子请您上去?看看。” 微微一顿,他低声道?:“出事的是段世子。”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姜离当机立断,“我随你去?!” 姜离直跟着九思?行上三楼,又左转,快步到了西面?一处锦绣奢华的厅阁之前?。 “公子,薛姑娘来了。” 九思?禀告一声,带着姜离踏入厅内,刚一站定,便有十多道?目光落了过来,姜离眼风扫过,便见在场之人果?然是简思?勤说的那些,萧碧君红着眼眶站在仕女屏风之前?,李策眉眼阴沉的立在东面?柜阁之下,其他人或惶恐或悲痛,襟前?与袍摆上无不?沾染大片血色,北面?靠窗的矮榻上,段霈鲜血淋漓地仰躺着,早已没?了呼吸。 “霈儿,我的霈儿……” “是谁这般狠心啊!” 瘫软在榻边的戴氏哭的撕心裂肺,忽然,她似想到了什么,“薛姑娘?薛中丞府上的小神?医?那个?辛夷圣手?!” 话音落下,她立刻转过身来,“薛姑娘!你是辛夷圣手,都说你能起死回生!求求你救救我儿!你若救了她,我们段氏满门结草衔环来报!” 她揽着段霈已满身是血,此刻踉踉跄跄起身,想来拉姜离似的,段国公长?叹一声,哽咽着拉住戴氏,“夫人” 戴氏泪如雨下,一旁登仙极乐楼的掌柜苏泉拱手道?:“夫人若不?放心,让薛大小姐看看也?好,我们这里?的大夫到底比不?上薛大小姐。” 姜离看向?裴晏,裴晏道?:“麻烦姑娘。” 姜离快步上前?,待走到榻边,便见段霈面?色煞白,已被鲜血染透,他墨色袍衫微敞,胸口露出两个?初凝血洞,姜离挽起袖子探脉触颈,细细查看,但不?过片刻,她直起身来,“请夫人节哀,段公子已殒命,无生还之机。” 戴氏瞪大眼瞳,她看看姜离,再看看满身血污的段霈,仍不?愿放弃,“怎么会呢,你能救,你一定能救,他才断气半个?时辰啊” 第103章 下毒 “不止曼陀罗?” 裴晏凝声一问, 便见姜离神?容肃穆道?:“请世子伸出手来。” 李同尘不明所以,其他?人也疑问地?看着?姜离,便见姜离指尖搭在李同尘手腕上请脉,眉头?越皱越紧, “世子脉象惊跳无力, 除了头?晕头?痛之外?, 还有目眩色弱之状。” 见李同尘睁大眼?睛,姜离看向李策手中灯盏,“小郡王手中的灯并没有散发着?血红之光, 这就是普通的油灯罢了,世子之所以觉得灯光泛红,乃是因为中毒之状,世子和章公子刚才还说, 今日所见幻象格外?逼真,那很可能也是因为中了毒,并 且, 此毒物?除了催发幻觉之外?, 应还有一处症状” 她?目光扫过室内的其他?人, “几位公子适才说话时?, 几乎都有口舌不清之状。” 今日众人目睹段霈之死?, 都受了惊吓, 再加饮酒,说话磕绊并不突兀, 便是裴晏都未放在心上,此刻姜离一说, 他?们都觉出不对来。 裴晏道?:“是何毒物??” 姜离目光锋锐地?打量屋子各处,道?:“若我所料未错, 应是一种?产自西夷,名叫迷幻鼠尾草的毒物?。此毒无色无味,比曼陀罗致幻数十倍,会引发颇多不适,并且,此毒能令人格外?偏执,反应迟缓,倘若一开始你们先入为主以为段严被刺是幻术,那就算发现了异样?,你们的反应也会变慢……” 李同尘听得目瞪口呆,细细一想,更觉毛骨悚然,“不错!不错!正是这样?!我们一开始都没发现段霈下了楼,那楼梯口就在我身边不远处,可我却全无感觉,不过,是有、有人故意对我们下毒?为什么?是为谋害段霈?但我们都中毒了啊。” 李同尘话音落定,众人面色几变,段凌更是反应极快道?:“一定凶手下的毒!什么罗刹杀人!那一定是凶手的障眼?法!凶手是下了毒,又用了别的法子害死?了我哥,裴大人!凶手一定就在他?们之中” 段凌言辞切切,段国公和戴氏也都满腹疑问看向众人。 裴晏立刻道?:“问脉可看得出不妥?” 姜离点头?,裴晏便严声道?:“事已至此,相信诸位也不忍心看段霈死?的不明不白,请诸位配合,让薛姑娘问脉……” 章桓见状第一个上前来,“那先看我有没有中毒,我可问心无愧!” 姜离抬手问脉,这时?李策也上前,“麻烦薛姑娘。” 姜离抬眸看了眼?李策,亦为他?请脉,萧碧君也紧接着?伸出手腕,如此各个问脉下来,谁也不敢有任何逃避之态。 待给高晖问脉完,在众人紧迫的注视下,姜离摇头?,“几乎每个人的脉象都呈中毒之状,只是人体?质不同,略有轻重罢了,此毒对人身极有害,依我看,不如先给大家解毒,毒解了,或许更清楚今夜发生之事。” 见裴晏点头?,姜离便道?:“此毒解法也十分简单,用羊奶加盐喝一海碗,便可恢复七八分,待明日余毒可尽解。” 裴晏看向苏泉,苏泉立刻命人去?制备。 段凌听得色变,“都中了毒?这怎么可能?!” 姜离道?:“虽然眼?下他?们都呈中毒之象,但倘若凶手在谋害段公子之后,自己再服毒,那眼?下是断不出分别的,此种?鼠尾草之毒,可用香可口服,皆是同样?症状。” 段凌咬牙看向裴晏,“裴少卿” 裴晏道?:“来人,先搜屋子,寻找可疑之物?让薛姑娘帮忙断看!” 裴晏一声令下,冯骥带着?四个大理寺差役进了门,姜离见状退至西厢,先为高晗退了针,又帮李同尘看脑后伤处,李同尘跌的的确狠了些,后脑撞的红肿,但幸而未伤及骨头?,只需擦药酒便可痊愈。 其他?人退至一旁,眼?睁睁看着?大理寺搜屋子,这时?裴晏又道?:“今日命案当前,诸位想来也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请诸位配合,我需得让人搜身。” 众人面色古怪起来,但段国公夫妻在此,段霈的尸体?也在眼?前,谁也不愿表现出心虚之状,只得呐呐应下。 “十安,你来搜” 裴晏说完,又看向萧碧君和高清芷,她?二人是女子,自然不可能让男子搜身,于是裴晏看向姜离,“薛姑娘,麻烦你搜一搜高姑娘和萧姑娘,看她?二人身上可有兵刃。” 姜离眉尖蹙了蹙,先往高清芷身边走去?,高清芷下颌微抬,排开双手,拧起的眉尖颇有两分委屈之色,姜离近前,上上下下搜得十分仔细,待到萧碧君时?,她?的神?色便坦荡多了,姜离依旧利落搜完,摇头?道?:“两位姑娘身上没有利器。” 十安这时?也搜完了,摇头?,“公子,没有兵刃利器。” 李同尘一摊手,“鹤臣,我们都是来寻乐的,怎么会随身带着兵刃?便是一铭他?们几个也都是空手来的,幻术开始后,小厮随从也都在外?头?,屋子里就我们这些人,你刚才也下去看过演台了,那演台严丝合缝的,机关都在暗处,如果是我们几个杀人,那我们是如何下手的?段霈倒在血泊中时?,我们可都还在露台上……” 话音落下,几个仙楼伙计捧着解毒的羊奶出现在外,众人便先饮奶解毒,待伙计们离去?,九思一脸凝重而来,“公子,初初审了一遍。”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朝他看来。 九思便道?:“小人去?了那演台之下,演台下乃是半层楼高的暗阁,里头?多有机关,但段世子死?的时?候,底下几个操作机关的术士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且小人检查了,他?倒地?处乃是实木柱,并无中空,不存在从下往上发送暗器伤人的可能。” “今日这幻术,演台之下四人,有负责操纵人偶的,有往上喷火喷雾的,案发之时?四人各司其职,可相互为证,对面楼上十二人,六人为乐伎,另有六人掌管火光水雾等等障眼?之效,演台以北的暗房里有三人,术士杨慈退场时?便藏身在那里。” “一开始,是对面两个掌管灯盏的术士看到了段世子,他?们神?思清明,看的清清楚楚,是段世子一人从楼梯走下去?上了演台,但他们皆以为是段世子起了兴致捣乱,因他?性子张扬,此前来楼里消遣时?,便中途下过演台,因此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后来发现不对时?,是他?们看到段世子踉跄不稳,还惨叫了几声,世子他?们醒过神?往楼下去?时?,术士们从北面的暗房也赶到了段世子身边,说当时?他?已血流如注没了呼吸……” 说着?话,九思又指了指露台楼梯方?向,“幻术开始之前,演台已清场,当时?能进出的,唯有暗房内操作机关的术士,以及三处雅间通过楼梯下去?的客人,卢卓在楼下截到了六个同看幻术的客人,他?们用了迷香饮了酒,有些醉态,记忆却十分清楚,也说是段世子独自一人走上了演台,又与人偶交手,后被人偶刺伤倒地?,他?们其中有人认得段世子,虽不满他?此行,却也敢怒不敢言,但谁也没想到他?会死?,他?们十分肯定,小郡王他?们是在段世子倒地?一会儿之后才跑下去?的。” 段霈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加上酒客的证词,似乎已排除了他?们的嫌疑,李同尘便道?:“鹤臣,你看,不是我们自己给自己作证,有这么多人替我们作证呢!” 众人面面相觑,这时?,高清芷忍不住道?:“莫非……莫非真有非人力之故?这里六年前着?了一场大火,可是烧死?了不少人啊……” 六年前那场大火众人皆知,阴森之感油然而生。 而在这时?,几声脆响突兀而起 众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姜离在露台处,正和冯骥几人一起倾身检查狼藉的杯盏。 提起六年前的大火,李策的表情?不甚好看,裴晏这时?上前两步,“如何?” 姜离直起身来,摇头?,“杯盏上瞧不出异样?,几盏灯笼和烛台也没有用药的痕迹,当然,如果凶手用的毒正好已燃烬,那我们极难找到证据。” 李同尘道?:“那不可能啊,我们这么多人当时?都挤在露台上,等于凶手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若是放在茶水酒水之中,那茶壶和酒壶内如今都还余留颇多,薛姑娘应辨得出来,若下在茶盏酒盏之中,那更不可能,他?那可能一个个的下毒,就不怕被发现吗?至于灯笼,我是第一个来的,我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人动过灯笼!只有席案上的灯烛在大家跟前,可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凶手如何躲过大家下毒呢?” 羊奶解了毒,李同尘思路清晰起来,口舌也利索不少,他?又看向李策,“寄舟,你觉得呢?今天晚上可有异样??” 李策目光沉沉扫过在场中人,“我也未发现有何不妥。” 龚铭这时?道?:“对啊,如今连是否下毒,是不是那鼠尾草之毒还未确定呢,世子胸前的伤势我们刚才讨论过了,是利器伤,也很像那罗刹人偶手中匕首导致,或许……或许真是巧合呢……” 段凌一听此言,立刻道?:“少胡说八道?了!一定有问题!倘若是我哥哥自己起玩性走下去?,那他?怎会被刺死??哪怕他?喝了些酒,想去?看看那罗刹有何玄机,可凭他?的身手,莫说罗刹人偶,便是个会武功的成年男子,都不一定能伤到他?,哪有那么多巧合!” 苏泉也跟着?道?:“是啊,不可能是罗刹的!请大人明鉴,那罗刹手臂根本?就伤不了人的,大人……” 第104章 肃王 “霈儿在何处?!” 肃王李昀人未至声先到, 段国公和戴氏一听他的声音,面上悲色更甚,下一刻,披着鸦青蟠龙纹斗篷的李昀大步走了进?来, 他今岁三十有七, 剑眉高鼻, 身形高壮,再加上洪钟一般的声音,给人勇武粗豪之感。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 是披着竹青兰纹斗篷的肃王妃段颜,她比薛兰时?年?轻两岁,尚未满三十四,生?得一张清瘦容长脸, 鼻梁高挺,凤眼微挑,因来的匆忙, 发髻低挽, 只饰青玉, 此刻眼眶微红, 唇角紧抿, 悲痛之中又有一股子慑人的愠怒, 她快步跟进?门,身边的侍婢想扶她一把, 却被她一把挥了开。 “王爷,王妃!你们要?给霈儿做主啊……” “拜见肃王殿下, 拜见王妃。” 屋内人齐齐礼拜,李昀先皱着眉头看向血迹斑斑的北面长榻, 眼见段霈仰躺着毫无生?息,他不由脚下一滞,而他顿足的功夫,段颜越过他走向长榻,待看清段霈浑身是血的样子,眼底瞬时?蓄满了泪水。 她抹了一把眼角,转身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谁害了霈儿?” 眼见跪了满地,李昀道:“都起身吧,鹤臣,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起身来,裴晏简单道明今夜因果,直听得段颜和李昀双双色变,段颜先道:“被罗刹刺死?!这绝不可能!这地方虽晦气?了些,可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作?祟?!咦,高晗也在此地?” 高晗青白着脸,“是,王妃,今日我们一行十二?人来此同乐,谁也没想到出了事,事发之时?,我们确是眼睁睁看着段霈倒在演台上。” 段颜脸色分外难看,戴氏悲哭道:“我也不信是什么神鬼罗刹作?祟,怎么可能呢?定是有人要?害霈儿……” 话音落下,卢卓出现在了门外,“大人,其他人都问完了。” 裴晏点了点头,便听见一众脚步声靠了过来,李同尘走在最前头,先惊道:“王爷和王妃来了,同尘有礼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跟在他身后,也都惶恐见礼。 李昀扫过众人,“事情?的前后因果鹤臣适才说过了,你们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说辞?霈儿出事之时?,你们都在露台之上?下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李同尘红着眼点头,愧疚道:“殿下,今夜本是我做东,都怪我,怪我没有照看好段霈,我向王爷和王妃请罪” 李昀摆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话音落定,段颜却道:“同尘若想请罪,不若好好想想是谁害了霈儿,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样的恶事,还?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寄舟,碧君,你们没有一人觉得何处有古怪的?你们也认为是那罗刹杀人?” 李策表情?沉郁,“王妃,我也不信是罗刹杀人,可我也实?在想不明白。” 萧碧君上前道:“当时?我们中了毒,所见多有虚幻之处,我也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颜忙道:“中毒?何以?见得是中毒?” 萧碧君看向姜离,“是薛姑娘帮忙探出的。” 此言一出,段颜和李昀都看向了姜离,裴晏道:“今夜薛姑娘和其表兄几人本来要?来看下一场幻术,不想到仙楼之时?,楼里却出了乱子,恰逢高氏子旧伤复发,我念着薛姑娘医术高明,便请她来给高氏子看诊,是她在看诊之时?发现了屋内众人的中毒之状。” 段颜长眉扬起,“原来,这位就是近日名动长安的薛氏小神医,倒也是巧了,你既然发现他们中了毒,那你可能看出是何人下毒?” 姜离福了福身,“回王妃的话,臣女是医家,只能看出病状。” 段颜定定打?量了她片刻,一旁肃王李昀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裴晏这时?道:“如王爷和王妃所见,段霈这桩案子,若只有众人证供,那便成了神神鬼鬼之辩,但如今薛姑娘帮忙发现了毒物的可能,那这案子便明了了许多,只是这屋子如今狼藉一片,衙门要?搜证还?需要?些功夫……” 李昀颔首道:“不错!一定是凶手?下毒!鹤臣,此事本王就全权拖给你了,你务必最短的时?间之内找到凶手?!至于你们其他人……” 李昀拧紧眉头扫过其他人,“你们若是知道什么,最好早点说出来。” 众人或悲痛或惶恐,哪里能说得出古怪来,裴晏道:“王爷放心,所有人都已经仔细问了证供,到底有无作?假,只能交给大理寺探查了,今夜时?辰已晚,他们留在此已无用,可以?令他们归家待命了,近日案子未查清之前,所有人不得离开长安。” 李昀点了点头,“只能如此了。” 李同尘哽咽道:“我还?是先留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高晗旧伤还?在痛,他也知自己深受怀疑,索性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兄妹就先告辞了,请国公爷节哀,改日我们登门吊唁。” 这话几分真情?几分假意难辨,但段国公听着,只觉更为愤懑,然而定西侯府权高势大,此刻并无证据,他们也不可能将人扣下不放。 高晗拱了拱手?,带着高晖与高清芷先走一步。 有他们开了头,其他人也知此时?走为上策,遂也提了告辞,最终只有李同尘和李策留了下来,姜离眼珠儿轻动,这时也道:“既然还要搜证,那我留下也无用,若需帮忙裴少卿吩咐便是,我也先告辞了。” 裴晏颔首,“今日有劳姑娘。” 姜离欠了欠身告退,礼数极是周全,段颜和肃王看着她离去,倒也并未多言,只与?段氏商量起段霈会为何人所害来。 姜离快步下楼,便见一楼大堂中人已经散去大半,只有简思勤几人还?在等她,见她下来,虞梓桐立刻迎上来,“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久?” 姜离看了看门口肃王府的守卫,“出去再说。” 虞梓桐几人深知利害关系,连忙应是,姜离离开之时?,又不禁回头望了一眼楼中布局,待出楼门,几人先往薛氏的马车而去。 几人一同上的马车,刚上车虞梓桐便急急问:“真是段霈死了?” 姜离点头,又将罗刹杀人之事道来,付云慈听得面色发白,“这怎么可能呢?段霈自小习武,又在金吾卫当值” 付云珩也道:“是啊,他武功不弱,入了金吾卫之后升得快,便是因他立过两次不大不小的功劳,再加上肃王殿下,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怎么可能会被那些人偶杀死?神神鬼鬼的说法更不可信,虽、虽说这楼里从前也的确死过不少人了。” 虞梓桐撇嘴,“今日若不是阿泠相请,我是不来此地的,这里确是多有晦气?,这下好了,差点沾上人命官司,阿泠,那你说的中毒可是真的?” 姜离心知虞梓桐所言晦气?为何,心底苦笑一瞬道:“衙门还?没找到证据,不过我的推测不会出错,这案子还?是得先破解凶手?下毒之法。” 付云慈道:“凶手?是专门为了杀段霈?今日同行的这些人里头都是熟识的,有谁会想杀了段霈呢?真是古怪极了,他们眼睁睁看着段霈遇害,怎没有一个人阻拦一二??” 虞梓桐道:“对啊,他自己走下去已经够古怪了,那么多人也没一个清醒的!” 简思勤神情?古怪片刻,道:“其实?,段霈此人性子顽劣,就像他们说的,就算当时?发现不对,只怕也会想着是他故意作?闹,且他本就喜欢戏弄人,谁能想到会出意外呢?” 付云慈听出不对,“简公子,莫非你知道什么?” 简思勤轻咳一声,尴尬道:“我在他手?上吃过亏,被他戏弄出丑过,且他是段氏嫡长子,实?在宠溺太过,但要?说杀人,这些同行的我还?真想不出来。” 姜离蹙眉问:“戏弄出丑?” 简思勤看看众人,干脆道:“就是三年?前,那时?我还?在白鹭山书?院,段霈也被段国公送去那里进?学一载,有一天晚上,我们都已歇下,却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进?贼了,我一听立刻持剑而出,出去便见一人身上罩了一张黑布,段霈几个都对那人拳打?脚踢,我一看真以?为是贼,立刻持剑相击,又将那人狠狠踩在脚下,他们见状退开,我便以?为是我制住了贼寇他们才撒手?,可……” 简思勤面露赧然,“可这时?,那被黑布罩着的人,一把掀开黑布露出了自己的头脸,你们猜那人是谁?” 姜离忍俊不禁道:“自是书?院的夫子。” 简思勤大惊,“妹妹如何知道?!” 姜离摊手?,“你讲的如此分明,自然不难猜到。” 简思勤长叹道:“白鹭山书?院不许私携武器,他们是故意诱我的,那次我被狠狠罚着抄了百遍院规,自此,对段霈避之不及。” 姜离拧起眉头,她在书?院时?段霈还?未去求学,倒不知此人实?有些劣根之性,但就算喜欢捉弄人,也不足以?令凶手?报复杀人啊。 虞梓桐道:“我也不喜欢段霈,此人仗着国公府的出身,那性子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此前不是还?和小郡王起过争执吗?说不定啊,就是那张嘴招惹了是非,可他自己却不知道……” 付云慈性情?谨慎,“他身份不凡,今夜肃王殿下也来了,定西侯那几位也在,依我看,此事咱们今夜问问就行了,可莫要?多打?听。” 简思勤点头表示赞成,虞梓桐却忍不住问姜离,“你适才去楼上,可发现了什么异样?段霈身份不凡,我实?在好奇谁会害他。” 第105章 毒粉 回到薛 府时, 长禄正在前院等候,一见姜离便道:“大小姐,老?爷正在前院等您,要您过去说话。” 姜离心底微动, “父亲可?是知道段氏之事了?” 长禄应是, “两炷香的功夫之前, 定西侯府派了人来。” 姜离心中?有数,遂往前院而去,到了正堂之外, 便见薛琦眉目凝重正在堂中?等候。 “父亲,我回来了。” 姜离上前见礼,薛琦立刻道:“我听说你今夜去了登仙极乐楼?” 姜离径直道:“不错,不过没看成幻术, 因刚到仙楼门口便发现楼内出了事,您已经知道了,是段霈死了” 薛琦愕然, “真是段霈死了?” 姜离点头, “女?儿去的时候, 正好撞上出事, 高世?子当时也在, 因受了惊吓旧伤复发, 裴少卿还请女?儿去给高世?子看病。” 薛琦一听忙问?:“你去了所见如何?” 姜离先将今日涉案之人道来,又说明那古怪的罗刹杀人, 薛琦心惊不已,“这怎么可?能, 你离开之时,裴鹤臣如何说?” 姜离无奈道:“我怀疑他们中?了毒, 但当时大理寺还没搜到重要物证,且肃王殿下和肃王妃到了我们不好多留,都只能先告退了。” “肃王和王妃?”薛琦表情有些凝重,“那依你看,高家兄弟与?此?事可?有干系?” 姜离摇头,“这个女?儿看不出来,但段世?子之死非同小可?,看得出来肃王和段国?公?夫妇都在质疑高世?子,但眼下并无证据,他们也不敢如何。” 薛琦双手背在身后,原地踱步一圈之后道:“泠儿,你前次帮过裴少卿的忙,还给他祖母治过病,我看他对你还是十分礼待的,此?番他若是请你帮忙查那毒物来处,你莫要推辞,这事无论如何不能牵扯到定西侯府你明白吗?” 姜离面?上一片恭顺,“父亲放心,我自然明白。” 薛琦松了口气,又道:“段霈是未来的段氏家主,更是肃王臂膀,如今他死了,这事无论如何平息不了,父亲会盯着,你是薛氏女?儿,你也当知道如何做。” 姜离再度应是,薛琦见她乖觉守礼,心底却漫起几分古怪之感,这个大女?儿本?事颇高,可?回长安之后,明明在行医为?善,却总碰上人命案子…… 他定了定神?道:“泠儿,你平日里治病救人,父亲不拘你,但若牵扯了朝堂与?太子,你可?得事事听父亲的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姜离继续应好,薛琦见她满脸真挚,心底那股子怪异便也散了去,见天色不早,直让她先回去歇下。 待出了前院,姜离面?色冷了下来,怀夕在旁道:“姑娘怎么看啊?今夜之事总不能真是定西侯府那两兄弟下的手吧?” 姜离拢了拢斗篷,也在想今夜之事,“谁下的手先不论,凶手如何杀人尚是未解之谜。” 怀夕也道:“可?不是,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刺的,除非当日楼里有武功臻入化境之人,但这样的人,我在江湖上都没见过,就更别说长安城这些世?家子弟,但一日查不出来,大家便会怀疑与?段霈不睦者,高世?子不是还和段霈打过架吗?” 怀夕说着段霈,姜离却想到了李策,此?前在庆春楼,李策也与?段霈生?过争执,此?事若传入肃王和段国?公?耳中?,自又是一番质疑。 回盈月楼时已近二更,姜离梳洗后无眠,便拿来纸笔,在白宣之上画起登仙极乐楼的布局来,画来画去,她仍是难以解谜。 罗刹的机关不易更改,她虽然未亲眼所见,但裴晏已经查过,若是机关出岔子,裴晏不可?能看不明白,若不是机关,那段霈胸前的刺伤从何而来? 苦思良久未果,姜离带着满腹疑窦歇下。 翌日清晨,姜离刚用完早膳,长恭便自外院而入,禀告道:“大小姐,裴少卿身边的九思来了……” 姜离有些意外,“请进?来。” 不过片刻,九思快步到了盈月楼,姜离站在门口问?道:“你家公?子有何事不成?” 九思拱手行礼,又笑道:“姑娘,我们公?子请您往大理寺走一趟,昨夜您走之后,段氏硬要把段霈的尸体接回去,公?子后来允了,那之后我们又里里外外搜了多遍,仍没有找出毒物的线索,如今证物都被?我们带回了衙门,公?子说还得请您相助,因您说的那种毒物产自西夷,我们问?过了长安大大小小药铺几十家,都没有这种毒物的。” 姜离眉头轻拧,默了默才吩咐怀夕,“把我的斗篷拿来,我们走一趟。” 怀夕应是,九思兴高采烈起来。 姜离披上斗篷朝外走,九思落后两步,脚步轻快地打量薛氏的府邸,怀夕瞥他两眼,“如今死了一位世?子,你怎么还这般开怀?” 九思耸耸肩,“我们和段氏并无深交,莫不是我还得为他悲痛些?” 怀夕轻哼一声不言,九思又看向姜离的背影,“我是因有姑娘相助,才觉得高兴。” 怀夕翻了个白眼,更懒得说话,待出府门上了马车,直奔大理寺衙门而去。 今日时辰尚早,马车行至顺义门时,下朝的官员车马尚未散去,几人步入大理寺衙门,待到东院时,只听见卢卓和冯骥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公?子,薛姑娘来了” 九思禀告一声,又掀帘请姜离入内,进?了门,便见果然是卢卓二人再向裴晏禀告什么,裴晏看了一眼姜离,对他们道:“继续说。” 卢卓应是,“那致幻鼠尾草只怕要去长安黑市上找,外头几乎没有卖的,且这毒无色无味,我们的仵作也未见过,实在难寻蛛丝马迹。” 卢卓说至此?一笑,“不过薛姑娘来了,想来能为?我们解惑!” 姜离走上前见礼,一抬眼,便见裴晏身前书案之上摆满了文?书卷宗,除了昨夜新誊录的证词之外,还有数本?陈旧卷宗,裴晏道:“这案子疑点甚多,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姑娘昨夜说的致幻之毒,但你也听到了,衙门的人不擅辨此?毒,因此?有劳姑娘相助。” 裴晏有礼有节,姜离当着卢卓几人,也仪态娴雅道:“大人客气了,能为?衙门尽绵薄之力是我之荣幸。” 裴晏唇角牵了牵,又沉吟道:“昨夜在你上来之前,他们已经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遍事发时的景象,彼时未解毒,几乎每个人的说法都含糊变幻,后来解了毒,他们十个人的说法也颇不相同,分明是一样的幻术,可?所见却多有不同。” 顿了顿,他又道:“证供只是其一,宋仵作后来又反复验看了三遍段霈的尸首,却也只发现了一处古怪,段霈胸口两处锐器伤,靠右的伤口极深,靠左的伤口则浅,好似凶器中?途有了折损,而他判断,凶手行凶的凶器形状极像一把双刃短匕。” 姜离不解道,“折损?现场可?发现什么?” 裴晏摇头,“演台之上只有大片血迹,并无任何可?疑锐物。” 凶手是否真的下毒,若下毒,用了何种下毒之法? 下毒之后,凶手如何杀人,以及用了何种凶器? 案发已有一整夜,大理寺却并未查出有效线索,姜离扫了一眼桌案上的卷宗,道:“还是先去看证物吧” 裴晏颔首,“你们在此?候着,薛姑娘请随我来。” 今日是个阴天,穹顶上铅云密布,姜离披着月白曲水竹纹斗篷跟在裴晏身后,待走进?一条处在风口的甬道时,姜离的斗篷瞬间?被?吹得鼓胀,寒风亦刀子一般割人,她吸进?一口冷气,差点呛咳出来。 她微微侧过身避风,可?下一刻风忽然消失了,转眸一看,便见是裴晏挡在了她身前,他身量英武,背脊挺括,往前一立似堵人墙。 此?刻四下无人,姜离拢紧斗篷,背脊也笔挺似剑,有暗嗤一声,六年已过,裴晏到底还是有些变化,从前的他可?没有这般体贴。 裴晏瞟见她神?色,略低声道:“怎么?” 姜离眉头扬起,“没什么,看的有趣罢了。” 裴晏深深看她,姜离不知想到什么,神?容微肃,“段霈之死若查不明白,段氏和肃王应该只会怪在高家身上……” 裴晏默然一瞬,“你想问?什么?” 姜离想了想,还是道:“我虽不知段霈这几年来与?李策私交如何,但数日之前,他们在庆春楼生?过一场争执,当日在场之人不少,万一有人因此?做起文?章,李策只怕要引人怀疑,且他行事素来无忌……” 裴晏看向无垠的铅灰天幕,开口时语气也染上了寒肃之意,“他贵为?郡王,肃王不会动他,你与?我说这些,是想提前打消我对他的怀疑?” 姜离话头一堵,“难不成你认为?李策会害段霈?” 裴晏目不斜视道:“万事皆有可?能,你若是因为?……因为?当年故人之谊偏信于他,实在是草率了些。” 姜离横裴晏一眼,“那我自是比不上裴大人公?允严明,大人尽管按章程疑凶,咱们拭目以待。” 她说着加快步伐,迎着冷风出了甬道,裴晏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没再说下去,二人几乎并肩而行,再走了一段积雪未化的小径便到了存放物证的库房,见裴晏过来,守在外的武卫忙上前见礼,待门打开,便见屋内摆满了沾着血污的家居摆设。 大到露台上的桌案,小到用过的杯盏烛台,皆被?搬了回来,姜离挽起袖子,倾身一件一件检查,见她默不作声,裴晏挥退武卫,问?道:“你怎知他们争执之事?” 第106章 偏信 等?章桓的功夫, 姜离随裴晏回了东院。 裴晏先吩咐卢卓追查鼠尾草毒,又命冯骥带人去金吾卫衙门查访,待二人领命而去,一回头便?见姜离站在书案前, 目光正落在数摞卷宗文书之上?。 “案发之时, 除了段霈之外还有十人在场, 昨夜问证问的十分?细致,再加上?登仙极乐楼上?下伙计、婢女随从、以及段氏诸人之证供,证词便?颇为繁复。” 裴晏走向姜离身边, 姜离遂问:“其他人可曾发现异样?” “不曾。”裴晏毫不介意地?将五份证供寻出摊开,道:“段霈和萧碧君到了之后,所有跟着的随从都守在门外,这是他们的证供, 证词几乎一模一样,都说只听到了屋内传来说说笑笑的叫好声,大概三刻钟之后, 屋内才传来惊叫, 但起初他们都不知出了何?事, 只以为是看幻术看的入了迷, 后来李同尘满身是血打开房门时, 他们才知是段霈出了事, 后来便?是报官的报官,请人的请人, 昨夜我正好带人在崇仁坊办差,否则还不能来那么快。” 裴晏一边说, 姜离一边翻看,“仙楼里的人也无线索?” 裴晏又拿出几份证词, “涉案的所有幻术师和乐伎伙计我们连夜细细审过?,所有人的证词也都相差无几,从幻术开始到结束,也就段霈下楼走上?演台之时,大家有些惊讶,但段霈身份不凡,谁也不敢兀自?停了幻术,只得硬着头皮演下去,待段霈惨叫着倒地?不起,他们方?才紧张起来” 说至此,姜离忽然道:“那两个罗刹像呢?” 裴晏道:“此处也十分?古怪,那罗刹像乃是青铜打造,一个青面一个红面,皆中空设有机关,其手臂可上?下活动,再加上?底座设有滚轮,术士们靠牵引令罗刹相斗,而段霈上?演台之时,正是两罗刹相斗之时,那两座罗刹皆是一人半高,鬼面獠牙、横眉怒目,两手一高一低,高的持斧,低的握鬼头匕首,像随时都要居高临下刺砍下来。” “我带着人赶到时,两个罗刹还伫立在演台上?,青面罗刹的手臂正好停在四?尺半高的位置,红面罗刹则停在五尺高的位置,据操纵罗刹像的术士说,在听到段霈惨叫之后他们便?停了动作,但诡异的是,两个罗刹的鬼头匕首上?,都提前抹了狗血以达逼真之效,可我到的时候,距离抹狗血已过?了个把?时辰,红面罗刹匕首上?的血色已经干结,青面罗刹匕首上?既有干结的血色,又有尚未凝结的新血,极像人血,昨夜你离开后,我又让宋仵作仔细去看过?,他可以确定那匕首之上?尚未凝结的正是人血。” “竟真有人血……” 姜离细细扫过?卷宗,又问:“可与机关有关?” 裴晏摇头,“罗刹像的机关十分?简单,只能让罗刹手臂上?下挥动,我们后来试过?,即便?那鬼头匕首尖锐,可那机关的力道只能刺破肌肤,刺成?重伤都难,但……宋亦安后来仔细验过?段霈的伤口,他两道伤口一深一浅,凶器的形状乃是双刃短匕,确与鬼头匕首十分?相似,但我们仔仔细细搜查过?那幻术演台,并未发现任何?可做凶器之物。” 凶手杀人手法不明,凶器也难定,姜离放下卷宗,秀眉拧成?一团,“鬼头匕首有人血,凶手正是要凭此坐实段霈之死与罗刹有关,但我记得案发之后,是所有人一起冲上?了演台,大部分?人手上?身上?都有血色,会不会是有人趁乱抹了人血上?去?” 裴晏颔首,“确有此可能,也因此,萧碧君、高清芷,以及高晗三人的嫌疑减轻了不少,他们身上?皆是干干净净,都没有碰过?段霈。” 话?说至此,窗外风声渐响,姜离走到窗边一看,便?见天穹之上?又飘起了银尘似的雪粒,她幽幽道:“即便?排除了三人,也还有七人,且还是不明白凶手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凶手如何?做到隔空用匕首杀人呢?” 裴晏也凝声道:“这案子最?大的难点便?在此处了,那演台四?周虽非密闭,可所有窗口之后都不止一人在场,大家各自?为证,弓弩之物也不适用,眼下唯有你发现的致幻之毒乃是有效线索。” 姜离看向裴晏,“段霈自?己呢?可与谁结仇了?” 裴晏这时又找出几本证供来,“你来看” 姜离上?前接过?证供,很快惊道:“定西侯府?都怀疑高氏?” “不错,他们日前在登仙极乐楼,因一个名叫雪娘的乐伎大打出手,此事我们问过?苏泉,据他交代,这个雪娘本是从广陵买来的乐伎,但因今年?登仙极乐楼遴选花魁,苏泉手底下的管事们在四?处搜罗可用之人,他们觉得这个雪娘姿容秀美,或可一试,便?将她也纳入了遴选名录,她在登仙极乐楼挂名才不到十日,只登台献艺,并不陪客,高晗和段霈正是想争夺她陪客之权,这才在喝醉之后打了起来。” 裴晏一口气?说完,又道:“高晗有伤在身,那日吃了些暗亏,当日是被随从们背出去的,离开之时,曾放话说让段霈小心性命,谁也没想到才过?了三日,段霈便死在了登仙极乐楼,肃王夫妻也知晓此事,自?然不肯轻放,今晨消息传到了陛下面前,已下令大理寺严办。” 姜离并无意外,裴晏言毕又道:“除了高氏,段霈身份不凡,平日里也无人敢在明面上?与他结怨,因此我让冯骥再去探查,就目前所知,除了高氏,当日同行之人中只有赵一铭与他此前有些嫌隙,但二人很快又重归于好了。” 姜离回忆一番,“赵一铭,鸿胪寺卿家的公子?” 裴晏应是,“赵一铭也在左金吾卫当值,官宦子弟凭荫蒙入金吾卫是常事,但赵一铭武功极好,办差也极勤谨,还比段霈年?长两岁,可自?从段霈入金吾卫,便?处处压赵一铭一头,赵一铭气?不过?却也无法,去岁两件差事本是他们同办,可最?后功劳都在段霈那里,只因肃王府和段氏急需朝中势力,恨不得段霈明日便?是金吾卫大将军。” “除了赵一铭,冯筝也在金吾卫当差,且算起来,还在段霈手下任都尉,他父亲是吏部员外郎冯瑞,半年?前患病提了告老的折子,去岁年?底已经卸任了,冯筝平日里颇为仰仗段霈,昨日段霈出事之后他也大受打击。” 此番涉案之人颇多?,裴晏说完,姜离还需仔细咂摸几人之间关系,正在这时,外头传来武卫的声音,“大人,章公子来了!” 姜离眉眼轻动,只见帘络一掀,一袭靛青鹤羽纹锦袍的章桓走了进来,本以为只有裴晏一人,却不想姜离也在,章桓拱了拱手道:“薛姑娘是来验毒?” 姜离颔首,“差不多?。” 章桓的父亲是禁军统领章牧之,他自?己如今则在巡防营当值,见姜离这般得裴晏信任,他不由目光深长地?打量起二人。 这边厢,裴晏开门见山问起氍毹着火之事。 章桓有些意外,看着毯子面露难色,“我只记得第一次着火的情形,当时神仙索演到一半,那术士也越爬越高,我们都看的激动,齐齐走到了围栏边,没一会儿我听见有人喊有何?气?味,回头看时,便?见地?衣上?火星烟气?正冒,一支烛台正倒在那,当时那术士已经快爬到屋顶上?去,也没人理会火星,我便?回身将其踩灭,又一脚踢走烛台再回来,这事我并未放在心上?,至于那第二张地?衣怎么烧的,我已全无印象了。” 裴晏道:“全无印象?那再仔细想想第一次着火的烛台是何?人碰倒的。” 章桓沉吟片刻,仔细道:“那烛台倒地?处在段霈的席案之前,烛台本也是他席上?的,应该是他或者他附近之人起身走动时,袍摆将其带倒了罢,当时我们都饮了酒,也起了兴致,多?少有些没规矩了。” 凶手正是在神仙索过?半时下毒,裴晏遂道:“段霈附近之人,那岂非是小郡王和高氏兄弟?” “是,小郡王居中,其左便?是段霈,高世子兄弟二人则在小郡王右手边,段霈左边,是萧姑娘和高姑娘,她们两个姑娘不饮酒,坐在一起好说话?,若说谁更易带倒烛台,那就是两位姑娘和小郡王了。” 章桓语声不徐不疾,神情泰然,语气?也颇为笃定。 裴晏眼风扫过?姜离,“小郡王当日可有异样?” 章桓想了想道:“他兴致其实不高……鹤臣你也知道,登仙极乐楼对?他而言是个伤心地?,这楼重开这么久了,他去过?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这一次若非同尘非得拉上?他,他只怕是不乐意赏脸的,坐下说了几句话?,他便?独自?饮酒,后来神仙索到了精彩处,他才和大家起身,倒也说不上?异样。” 裴晏点头,“别的异处可想起来了?” 章桓苦恼道:“哪有什么异处,我昨夜就睡了两个时辰,一晚上?都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还是全无头绪,鹤臣,这事真的和我无关。” 裴晏了然,“行了,知道了,你且自?去吧。” 章桓面色微松,连忙拱手告辞,姜离听着他脚步声远去,忙回身道:“小郡王虽然离的极近,但我想他即便?想杀人,也不会用这法子” 裴晏已经走去了书案后核对?证词,闻言头也不抬道:“为何??” 姜离上?前一步道,“他不喜迷香迷药这等?下三滥之物,他幼时出过?一场意外,那时便?是中了迷香才着了道,你与他相交多?年?,想来知晓此事。” 裴晏手上?动作微顿,看着她道:“我倒不知。” 姜离又近前半步,“你竟不知?他七岁那年?被掳劫过?一次,当时人已被带出长安,都快到凤州了,幸而遇上?了当地?驻军才捡回了一条命,他性情虽不定了些,可这些下九流的法子他不屑用……” 第107章 毒丸 段国公府坐落在朱雀街以东的长兴坊中, 马车在段府外?停下?时?,细雪初歇,苍穹之?上铅云沉积,吻兽屋脊上连日未化的皑皑雪色, 与段氏高阔门庭挂着的缟素相映, 愈显悲切凄清。 姜离下?马车时?, 裴晏已先?一步下?马等?候,她斜他一眼,待随他进了段府, 又不动声色换上一副娴静优雅的神容。 段国公段冕与段凌在正厅相候,见裴晏出现,二人?迎出厅门,待见到?姜离跟在裴晏身后之?时?, 二人?皆是诧异。 段冕上前?来,“鹤臣……怎么带了薛姑娘来?” 裴晏拱了拱手?,一本正经道:“听闻找到?了些不知是毒还是药的丹丸, 恰逢我请薛姑娘来大理寺辨毒, 遂请薛姑娘前?来相助。” 前?夜在登仙极乐楼正是姜离发现下?毒, 段冕便不做深问, “那?你们随我来吧。” 一夜功夫, 煊赫森严的段国公府一派冷清, 下?人?们虽三五成群,却尽是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段冕眼底血丝满布,段凌也熬的眼下?一片青黑。 段冕在前?引路, 边走边道:“昨夜霈儿母亲一回来就病倒了,给霈儿布置灵堂也花了一晚上, 今天一大早我们才开始收拾他的遗物,待让他的小厮整理他房内那?些私物之?时?,就发现了那?些古怪。” 段冕说着话,领着众人?穿亭过廊到?了段霈院前?,他指了指右厢,“在这里面。” 这厢房乃是段霈生前?的书房,此刻屋内有些杂乱,段霈常用之?物,皆被分门别?类地收归在各处,他的贴身小厮明坤正在屋内候着。 众人?一进门,明坤便上前?禀告,“裴少卿,这案上放着的是在公子寝房暗格发现的丹丸,小人?平日里没见公子吃过,因小人?只?伺候了公子一月,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 听明坤此言,姜离不由问:“从?前?伺候他的人?呢?” 段冕哼了一声,“从?前?那?两个蠢如猪狗,虽跟了霈儿多年,但伺候的不尽心,还差点坏了霈儿的前?程,一个多月前?已经被打死了。” 段霈是段氏长子,自小金尊玉贵,但好端端的,伺候了多年的随从?皆被打死,这自然不是不尽心那?么简单。 姜离与裴晏心底皆生疑问,但段冕不愿说下?去,只?指着跟前?的药丸道:“我们府上的府医适才来看过,说这些药丸来路不正,且都算是毒物,问了明坤,明坤也不知这些药丸是从?何处来的,我们府上管教?极严,一定是有心人?故意害霈儿!” 黄花梨长案上摆着三个拳头大小的玉瓶,姜离上前?拿起查看,便见各装丹丸,从?瓶壁痕迹来看,本都是装了满瓶,如今却都只?剩半数。 她各倒出一粒在掌心,又用水化开,仔细辨认半晌,道:“赤色丹丸内有丹砂、雄黄、白矾、紫石英,还有牛黄与菟丝子,此药多有催情之?效,服用后短时?神明开通、体力强健,但丹砂、石英等?损伤脏器,牛黄与菟丝子亦累肝肾,长用的确等?同服毒” 段凌站在门口拧起眉头,段冕面上青红交加,“这些邪物,寻常人?一听便知是下?三滥的玩意儿,我和他母亲若知道,是绝不许他沾上半点的。” 裴晏不置可否,这时?姜离又道:“黄色丹丸内有曼陀罗、钟乳、硫磺、鹿茸、首乌,同是壮阳致幻之?物,亦是慢性之?毒……” 她微微一顿,“此毒余量最少。” 余量最少,便是服用最多,段冕气得胸膛一阵起伏。 三色丹丸如今还剩黑色未明,姜离仔细研磨闻看,很快轻嘶一声道:“这丹丸内有龙涎香、缩砂、肉豆蔻、肉桂,还有一物应是,米囊子……” 她容色一定,“不错,正是米囊子,这几味药也可兴助阳事,看似壮精益元,但丹丸内米囊子用量最大,服用此丹,会令人?短期内精神焕发,头目清利,继而?胸膈顿开,骨节欲酥,万念俱无,而?后梦境迷离,神魂骀宕,宛入极乐。” 她不快道:“如此,便有了种?更可怕的毒性” 裴晏反应迅速,“上瘾?” 姜离凛然点头,“不错,一旦上瘾便难戒除,亦会损伤脏腑经络,短则几月长则年余,再精明勇武之?人?也会形容枯槁神识全无,犯瘾时?更会癫狂无状同行尸走肉一般,此毒物发源于极东之?地的扶菻国,百年前?,被当时?的魔教?无量道带入中土,后来魔教?灭亡,此物也在大周消失,如今此物再现,只?怕和致幻鼠尾草一样,要去黑市上找。” 段冕倒吸一口凉气,“此等?恶毒,怎会在严儿这里?凌儿,你当真不知你哥哥用过这些东西?” 段凌摇头,“父亲,我真是不知,我整日温书,哥哥这院子我都没来过几次。” 姜离看了看瓶内药丸,“丹丸还剩下?一半,他得来的时?间应该也就在这一两月,但其他两种?丹丸,或许已有半载……” 段冕颤声道:“我就说……我就说霈儿这半年行事怎越发出格,却原来是被这些东西害的,用这些东西身心俱损,自然越发堕落了!” 他语速疾快道:“定是有人故意害他,说不定就是昨夜的凶手? ,鹤臣,此事虽上不得台面,但我也不瞒你,你可一定要给霈儿伸冤雪恨啊!” 裴晏一脸凝重道:“这些东西段霈得来已久,可他身边最亲信的小厮竟都不知情,敢问国公爷,段霈那?两个小厮是因何被杖杀?” 段冕面上尴尬更甚,“他们跟了霈儿多年,因霈儿信任便愈发拿大,撺掇霈儿不务正业,公差上都差点出了岔子,这样的人?,我们怎么敢留在他身边,但当时?,他们也没说过霈儿沾了这些东西,否则我也不会等?到?今日才知晓。” 裴晏心中了然,先?命人?收缴毒丸,又道:“既然来了,我想在段霈书房寝房各处看看,看能能否发现与案子有关之?事。” 段冕有些迟疑,但想到?段霈死的不明不白,到?底还是道:“那?也好,你随便看吧,这里是霈儿书房,寝房在上房。” 裴晏便打量起屋子来,目之?所及家具器物皆是上品,西面紫檀木书柜更是摆满藏书,但裴晏走近了一看,便见摆着经史子集的一侧柜格边缘多有灰尘,并无拿动书册的痕迹,而?北面墙上挂着几柄宝剑,剑鞘之?上干干净净,段霈必定经常取用。 裴晏看毕又去往段霈寝房,便见段冕房内锦绣金玉遍布,华贵非常,因收拾遗物,大多私物都被收拢,多宝阁与案几之?上皆空落落的。 看了一圈并无明显异常,正出上房之?时?,一个青衣小厮带着三个随从?,抱着几个包袱进了院子。 “国公爷,东西都收回来了” 当首的小厮扬声禀告,话音落下?,才看到?裴晏在上房门口,他面色几变,裴晏大步走了过来,“这是?” 段凌解释道:“今天一早,让府里人?去金吾卫衙门,把大哥值房内的私物都收回来了,都是大哥留在衙门里的东西。” 裴晏径直道:“可能让我们看看?” 段凌看向段冕,段冕道:“看也无妨。” 几人?将包袱送入书房,裴晏近前?探看,便见除了段霈那?几套公服衣物和些许文房私物之?外?,还有数本文册,裴晏随手?拿起一本翻看,很快眼眶微缩,段国公就站在裴晏身边,此时?也探身看来,下?一刻,他连忙道:“这些不一定是霈儿的,你们从?何处拿来的,只?怕是收错了,可莫要在此扰乱视听!” 段冕说着话,又让人?收走文册,姜离在旁看的奇怪,却也不好多问。 裴晏也不追究,只?望向段霈书柜上的籍册,“你们公子喜欢话本?” 段霈书柜之?中除了经史子集,便是兵法武学古籍,而?从?取用痕迹来看,他看的最多的乃是杂戏话本。 明坤道:“不错,公子还经常请班子入府演,他还喜欢自己研究戏法,有些师父的戏法公子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昨夜去登仙极乐楼,也是因为那?幻术师父是新来不久的,玩的都是新把戏,公子已经是第二次看了,就是想看出那?‘黄龙变’和‘目连救母’的门道。” 姜离扬了扬眉,一时?想到?了从?前?的李策。 而?裴晏做了然之?状,“这些丹丸与命案有无关系,我们要调查之?后才知,这些丹丸我们都要带走做证物。” 时?辰不早,裴晏也不多留,命九思收起证物告辞,段冕这一会儿气出了一身冷汗,便让段凌帮忙送人?。 待走在半路,段凌无奈道:“母亲生大哥之?时?十分不易,因此他一出生便十分得宠爱,也十分纵容,但他后来入金吾卫,得肃王殿下?看重,父亲和母亲便管教?严格起来,那?些东西害人?不浅,只?怕是有人?想毁了我大哥。” 裴晏道:“你若是知道什么,随时?来大理寺禀告,陛下?已知道此事,真相是一定要尽快查个明白的,” 段凌应好,待将二人?送出府门方才返回。 裴晏看向姜离,“此行劳烦姑娘,这毒丸和致幻的毒草,大理寺皆会探查,眼下?只?怕还要落雪,我先?让九思送姑娘回府。” 姜离看了眼头顶黑压压的密云,欠身道:“大人?不必客气,还是紧着差事为妙,改日若还要辩毒,再为大人?效劳。” 姜离话说的好听,拒绝却也干脆,她言毕福了福身,转身上了薛氏马车,待马车走动起来时?,九思纳闷道:“公子,薛姑娘待您,怎么和这天色一样晴阴难辨,小人?有些看不明白,像对您有何……” 第108章 宁瑶 马车停在朱雀门外时, 薛琦正在宫门口?等候。 姜离随薛琦入了禁中?,薛琦一边走一边问:“今日一早便说你?去了大理寺,是裴少卿的意思?” 姜离如实道,“是, 是为了前夜之毒。” 薛琦忙道:“如何?可查到什?么了?” 姜离默了默, “找出了中?毒的证据, 凶手应是先下毒,后杀人,但到底如何杀人, 眼下大理寺还未查清楚。” 薛琦松了口?气,又低声交代道:“那便好,今日除了太子妃,太子殿下多?半也在, 你?待会儿警醒些。” 姜离有?些意外,待一路到了景仪宫门口?,果然见门外守卫比往日森严许多?, 通禀之后进得殿门, 便见暖阁之中?除了薛兰时与李嫣之外, 太子李霂果然在此。 薛琦带着姜离行礼, 李霂坐在窗前榻上, 正与薛兰时对弈, 他笑容温文地看过?来,“昨夜肃王没吓着你?吧?” 除了上次的一面之缘, 姜离从?未与太子打过?交道,此刻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 “回殿下的话,不曾。” 李霂不禁点头?, “不愧是薛氏的女儿。” 薛琦在旁含笑道:“殿下放心,泠儿聪慧,该交代的老夫都交代了。” 李霂这时停了落子,望着姜离的目光愈发温和,“你?何时与裴鹤臣私交甚好?裴鹤臣是年轻一辈翘楚,往日办差从?来公私分明,可本宫听闻近两月他请你?帮了不少忙。” 李霂语气和润,令姜离卸下了几分戒备,她敛容道:“臣女与裴少卿是在寿安伯府初识,后来帮裴少卿的祖母治病,这才得了他几分信任,与其说私交,不如说他信任臣女的医术,昨夜也是巧合才在登仙极乐楼碰上。” 李霂闻言笑了起来,“好孩子,你?不必紧张,你?已过?了双十之龄,多?与长安世家?子弟结识也是好事,本宫还与你?姑姑商议,想着你?自幼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往后可得好好补偿于你?,更莫说如今你?在长安声名斐然,便是本宫都很是意外。” 姜离微微松了口?气,李霂又道:“昨夜这巧合来的极好,你?回长安两月有?余,想来也知?道了段氏与定西侯府早有?嫌隙,昨夜段霈死?的突然,定西侯府的几个?小辈牵连其中?,让本宫好一阵担心,幸而你?学医识破了案子的关键,本宫很欣慰。” 李霂话音落下,李嫣忍不住道:“表姐,你?亲眼看到了段霈的死?尸?” 姜离应是,李嫣便又害怕又好奇地问:“说他胸膛被刺了两个?极大的洞,可是真的?说登仙极乐楼的罗刹活了,是罗刹杀了他,可是真的?” 姜离道:“伤口?确有?,至于罗刹杀人……应该只是某种障眼法。” 李嫣还想再问,薛兰时这时道:“泠儿,你?此前与段霈可有?私交?” 姜离道:“有?过?两面之缘,并无私交。” 薛兰时叹了口?气:“段霈那孩子,死?的虽然可惜,可凭他那性?子,还有?他这一年来沾染的那些习性?,他出事几乎是早晚的事” 薛兰时所言让姜离一颗心提起,再往旁里一看,便见李霂已端起茶盏饮茶。 便听薛兰时继续道:“段霈是国公府长子,又承了爵,本也是天之骄子,可自从?他在金吾卫升到了中?郎将之位,他那些劣根之性?便渐渐显露了出来,姑姑听说年前,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亲信小厮被打死?了……” 薛兰时一脸唏嘘,“跟了十多?年的亲信,和半个?兄弟也没有?分别了,却就那么让段国公夫妇给打死?,你?想不到是因?为什?么。” 姜离早间还因?此事生疑,却不想竟在东宫得到答案。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一个?‘赌’字,据说那两个?亲随帮着段霈欺上瞒下,连段国公都被蒙在鼓里,这才让打死?了,再好的孩子有?了毒瘾那便是万劫不复,这些事段国公府瞒得了一时,如今段霈死?了,只怕是再也瞒不住” 薛兰时说完,朝姜离招手,待姜离走上前,便拉住她的手道:“你?这孩子最是良善,姑姑与你?说这些,是怕你?一时心软起了恻隐之心,为人所害的确值得同情,可有?些人作?恶多?端,丢了性?命也是迟早的事。” 姜离本不解薛兰时怎与她说这些,听到此处心底方恍然,这是怕她初回长安不谙纷争被他人利用,而她流落在外多?年,到底无法把她当做自己人那般明白交代。 姜离心底失笑,面上恭谨道:“姑姑的意思我明白,我与段霈虽无私交,但此前打照面之时对他印象并不好,也听过些对他不满的传言。” 薛兰时有?些满意,又拍拍她手背道:“今日叫你来说此事,就是怕你?受了惊吓胡思乱想,眼下看你?是个?稳得住的,除了此事,姑姑还听说你要给尚药局的医女教?学?” 姜离欲言又止,薛兰时便道:“淑妃娘娘已和陛下提过?一次,这么多?年,尚药局的医女还没叫外头?的医家?教?授过?,你?是头?一个?,因?此宫里传出些风言风语,姑姑便也知?道了,此事可是你?愿意的?” 姜离点头?,“是,因?前次在皇后娘娘处看诊,说起尚药局的医女们给娘娘们看诊之时常常出错,淑妃娘娘提了一嘴教授之事,我便应承了下来,我想着同为女医,她们在宫内难受教?诲,我教她们也不碍什么。” 姜离说着面露惶恐,看看薛兰时,再看看李霂,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满是无措。 李霂见她如此害怕,宽慰道:“这是好事,父皇也已经准许了,尚药局的医女多?年来形同摆设,内宫娘娘们为此也受了不少罪,这是造福各方之事,只要你?教?授的胜于那些医博士,当算功劳一件,于你姑姑、于薛氏都是好事。” 姜离装出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不谙宫闱规矩之感,李霂似乎觉得她孺子可教?,满意道:“你?近日给你?姑姑调理身子本宫也知?道,你?做得很好,今日既来了,便再给你?姑姑瞧瞧,本宫还有?事与你?父亲相商,就不多?留了。” 李霂言毕,带着薛琦一同朝殿门走去,薛兰时扫了一眼尚未下完的局棋笑意微淡,还是将李霂送到门口?看着他离去。 待李霂走远,薛兰时重新落座,姜离请脉的功夫,薛兰时又道:“泠儿,定西侯府是贵妃娘娘的母族,高氏的几个?孩子与你?便如同兄弟姐妹一般,你?可得护他们一二。” 姜离先应是,又道:“请姑姑换左手。” 薛兰时连忙换手,比起宫外的纷争,她更关心孩子,便紧张问道:“如何?” 姜离轻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姑姑脉息有?力,寒滞已散,我再为姑姑加一道汤方,请姑姑按方用上七日,若下次癸水诸症皆消,姑姑所求便有?望。” 自景仪宫出来已近黄昏时分,絮雪初停,天穹黑沉沉的像即将入夜。 主仆二人进出多?回,已无需内侍引路,待过?了崇教?殿,怀夕轻声问:“姑娘,太子妃当真还有?希望得子吗?” 姜离颔首,“她身子并未亏损太多?,只要调理得当,三两月内便可恢复。” 怀夕“哦”一声,“那他们今日见您,就为了段世子遇害之事?” 姜离道:“他们只怕是看我义诊次数太多?,将我当做了良善无机心之人,害怕我被段氏利用,又或是一门心思明辨是非曲直将高氏拉下了水,我离家?多?年,与薛琦尚不亲近,他们自也不敢露骨直言,只能多?言段霈不端失德之处,好让我少些同情。” 微微一顿,她接着道:“但他们似乎多?虑了。” 怀夕不解,姜离道:“段霈遇害的情景这般诡异,凶手的障眼法可谓十分周全,若是高氏那两兄弟想害人,何必制造这样一个?场景?更何况……前夜是李世子做东请客,什?么样的人能提前做好万全准备呢?” 怀夕习武尚可,于案情推演却实在不通,她蹙眉想了半晌,瘪嘴道:“能做好万全准备,那一定是十分熟悉登仙极乐楼之人!去查一查他们那些人里头?何人去的次数最多?不就知?道了?” 姜离道:“只怕都去过?不少次。” 怀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索性?道:“其实奴婢还有?一念,奴婢怀疑当天晚上,登仙极乐楼有?绝顶高手在,段世子之死?是武林高手所为!” “哪来的武林高手?!” 二人正走在朱颜碧瓦的回廊上,怀夕话音刚落,一道轻喝陡然响起,姜离还未反应,便见一道人影从?前方的屋檐上跳了下来,赫然便是宁珏。 他手中?拿着一支白羽金箭,落地之时因?靴底沾雪滑的一个?趔趄,直看得怀夕“噗嗤”笑出声来。 宁珏面上青红交加一瞬,轻咳道:“你?们在说什?么武林高手?” 姜离欠了欠身,“宁公子,我们在说段霈遇害之事,怀夕说眼下毫无线索,或许,段霈之死?乃是武林高手所为。” “倒是和我想到了一起去!”宁珏应一句,先回头?往镂空花墙一侧看去,又示意手中?飞箭道:“我可不是故意偷听啊,我上房捡飞箭无意中?听到的,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你?这是去看太子妃娘娘了?” 姜离应是,“宁公子这飞箭……” 姜离一边问,一边在心底猜到了几分,而这时,回廊尽头?走来一个?着酱紫锦衣的年老嬷嬷,到了近前,嬷嬷福身道:“见过?薛大小姐,我们娘娘在后面亭子里赏雪,娘娘请大小姐过?去一见。” 第109章 不足之症 崇教殿西南的紫云阁里, 三?十?有?三?的宁瑶披着一袭月白兰纹斗篷,在宫婢环护之下,带着宣城郡王李瑾赏雪玩乐。 宁瑶生的乌发如瀑,杏眸朱唇, 再加其骨骼纤瘦, 肤色奇白, 看本应不显年?纪,可她神容冷肃,眉尖下意识蹙起, 唇角亦本能地?轻抿,莫名多了三?分?刻板老成之气。 八岁的宣城郡王李瑾着祥云万字纹蜀锦武袍,手持玉弓,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 有?些戒备地?望着走近的姜离。 姜离跟着嬷嬷走近,欠身行?礼,“拜见娘娘, 拜见郡王殿下。” “起身吧, 薛姑娘不必多礼。”宁瑶嗓音清冷无波, 慑人之感更甚。 宁珏从后走上来?, 先把白羽金箭递给李瑾, 又笑吟吟道:“阿姐, 薛姑娘今日入宫看太子妃,刚好被我们撞见, 前?日给郡王用药的法子便是薛姑娘给我说的,若” “你已经说过三?遍了。”宁瑶凉凉打断宁珏。 宁珏嘿笑一声不以为忤, 继续道:“阿姐把人请过来?,不就是存着道谢的心思?可你这么?板着脸, 岂不是吓到薛姑娘?” 宁瑶拧起眉头,宁珏却丝毫不惧,又倾身对李瑾道:“殿下,这就是舅舅与你说过的薛姑娘” 李瑾年?已八岁,生的玉雪可爱,尤其一双眼睛明灿动人,但其身量在同龄人中并?不显高,此刻呼吸略重,面?颊微红,鼻下湿润,他眼珠儿定定望着姜离,顿了顿问:“你真的只有?二十?岁?梁太医都五十?岁了,你的医术比他还厉害?” 李瑾问的天真,语气却有?些直冲,若是旁人,只怕要?以为他气性大,多有?不善,姜离却只温声道:“殿下,已经过了年?,臣女已算二十?一了,臣女不认得梁太医,不知与他相比孰高孰低。” 姜离答得认真,她望着李瑾眉眼初开的轮廓,依稀看到了他兄长李翊的模样。 这兄弟二人相差六岁,样貌相似,当年?李翊病亡时?亦是八岁,她虽不曾与李翊有?过交集,却在宫中打过照面?,比起眼前?的李瑾,当年?的李翊身量挺拔,意气风发,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小小年?纪便现英武之相,只要?见过李翊,便不难理?解景德帝为何?那般疼爱他,但可惜,那样天资绝艳的孩子,永远停留在了景德三?十?三?年?。 许是姜离的目光饱含怜惜,宁瑶语气和缓了些,“薛姑娘擅小儿病症?” 姜离敛容道,“近几年?确专攻小儿病。” 宁瑶若有?所思看着她,“薛姑娘在江湖长大,回长安可受得住管束?” “确有?颇多不惯,幸而父亲开明,倒也由得我胡闹。” 姜离答得谨慎,宁瑶点头道:“确实,世家贵女连日义?诊的可从未有?过,你医术高明,薛氏有?你这样的女儿是薛氏之福,前?日你出的主意,帮着瑾儿治好了伤寒,这很是不易,确要?多谢你” 宁瑶说着客气话,姜离的目光却落在李瑾身上,李瑾被她瞧着,握着金箭的小手渐渐紧攥,继而面?露恼色,似乎姜离的目光对他多有?冒犯。 “母亲,我想回去,不想练了!!” 李瑾忽地?出声,又一把抓住宁瑶的衣袖,宁瑶见他情绪有?变,也担忧起来?,“游之,你送一送薛姑娘,我先带瑾儿回去,他累了。” 宁珏面?上笑意微淡,“是,阿姐先回去。” 姜离闻言忙让在一旁,待看着这母子二人带着侍婢们走远,她才疑惑道:“郡王殿下经常如此?” 宁珏苦笑一声,又抬手做请,待三?人同上了回廊,他才道:“前?次在公主府,我说他性子娇弱你还不信,如今你看到了,这孩子当年?出生之后便得了一场大病,好容易缓过来?长到两岁,他哥哥又……他哥哥去后,阿姐大病一场,那半年?里阿姐忧思成疾,对他也疏于?关爱,再后来?他大了些,阿姐也缓过来?了,便发觉这孩子性情有?些……” 宁珏不忍苛责李瑾,只无奈道:“在陛下和太子面?前?,这孩子不敢拿乔,可在阿姐和我,还有?其他宫人跟前?,却颇易恼易怒,他哥哥当年?出了事,阿姐后来?把他当做眼珠子一样宝贝,也是不忍责骂的,这么?几年?下来?,就成了你适才看到的样子。” 姜离从未与李瑾有?过交集,回长安之后,也只听薛琦说景德帝待他爱屋及乌,却实在没想到李瑾与他兄长大不相同。 见她不接话,宁珏又道:“今日让你见笑了,郡王殿下还是个小孩子,望你莫要?与他计较,这孩子也不容易,有?他兄长珠玉在前?,他四岁上就要?开蒙,可他偏偏比不上他兄长的禀赋,再加上他体弱多病,久而久之,他竟比不得寻常孩童之天资,后来他自己也知晓了几分前?事,只以为他如今的宠爱,全因自己的兄长,为此阿姐责罚过几个胡言乱语的宫人,但偏偏他性子敏感,时?常任性……” 宁珏一心为李瑾的失礼解释,可姜离听到此处脚步却一顿,“或许不是殿下敏感任性。” 宁珏愣住,“姑娘的意思是” 姜离驻足问道:“公子适才多次提起……殿下兄长,那在殿下看来?,他们兄弟二人在同样的年?纪,可是差别极大?” 宁珏犹豫一瞬,低声道:“不是我这个做舅舅的偏心,确是如此,我还记得太孙殿下八岁的时?候,已经比郡王殿下高出一个头,读书识字、习武弓马也比郡王殿下悟性更高,郡王殿下虽时常被陛下亲授弓马,可他学的并?不好,陛下怜他体弱多病,对他颇为包容,可我和阿姐都明白,陛下心底是有些失望的。” 他说着又有?些后悔,“罢了罢了,不该说这些,他就是个小孩子,大人们凭何?苛责于?他,他小小年?纪不该承受这些……” 见他满脸纠结,姜离径直道:“但其实,宁公子和娘娘都希望郡王殿下像太孙殿下一样聪慧不凡,可对?” 宁珏听得直后退,“我可没说啊……” 他下意识否认,可姜离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他又败下阵来?。 宁珏原地?踱步一圈,又苦涩地?抓了抓脑袋,“罢了罢了,不仅是我,我们宁家的每一个人,太子、陛下、贵妃娘娘,还有?每一个希望阿姐好的人,都这样想,怎么?可能不这样想呢?太孙殿下那样不世出的人物,谁不希望他们兄弟一样呢?就算不比他哥哥,至少也不能比常人差,可……” 宁珏不说还好,这心思一旦挑明,对李瑾的怜惜和对李翊的遗憾便更为分?明,“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同爹娘也不同命,暗地?想想也就罢了,他是瑾儿,不是太孙殿下,我和阿姐也只能尽心爱护教导他” 姜离静静地?看着宁珏,忽然道:“那倘若,郡王殿下并?非生性如此,而是因为某种不足弱症呢?” 宁珏苦闷的神情一滞,“你说什么??” 姜离眼风四扫,见周遭无人方才放心道:“适才我看郡王殿下站在阁中,外头虽冷了些,可他的呼吸却格外重,鼻头亦有?清涕,似格外不耐寒。” 宁珏点头,“对啊,他确是自小体弱,因此我才时?常入宫领着他骑马射箭,此前?的太医也说过要?让他多动一动,这不,如今他病好了,我们也要?带他出来?走动走动,但你说的不足之症是何?意?” “适才虽未问脉,但一来?殿下不耐寒,二来?,殿下身量也不足同龄人,再加上公子所言,他的心智似也较为迟缓,这是可见之表征” 姜离语气不疾不徐,却十?分?笃定,她一边说一边在心底辨证,很快问:“殿下是否频繁风寒?即便病症不重,也是每日晨起咳嗽明显,白日里持续流涕,且每次伤寒发热之时?,腹部会?比周围肌肤格外发烫?平日里,进食稍多会?引起积食,用药时?更易呕吐?” 宁珏睁大眸子,“你怎知道……” 他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姜离又问:“殿下在骑马挽弓之时?,可是四肢松软无力?以及,他性格敏感,易躁易怒,尤其对生人易生抵触之心?” 宁珏不住点头,姜离想了想又道:“殿下如厕可有?不顺?若未猜错,殿下应当三?两日如厕一次,还有?苔白厚腻,齿痕明显之状” 姜离几言落定,宁珏呼吸都粗重起来?,“不错,你说的都不错,不时?便要?请太医看他积食与如厕难之症,按你之言,他性情易躁,禀赋不佳,不是天性如此,而是病?是什么?病?既然是病,可有?法子医治呢?” 宁珏一连数问,姜离道:“若未料错,应是五迟五软,属先天不足的太阴病里虚兼里滞之疾,此疾若调养得当有?痊愈希望,或许郡王殿下比不上皇太孙殿下那般不凡,但至少会?与寻常孩童无异” 宁珏呼吸一紧,又立刻抱拳道:“那便请姑娘替郡王殿下诊治吧!” 他请求真挚,可姜离并?不应承,“公子如此,宁娘娘会?答应吗?此症多为我之推论,还多有?未求证之处,依我看,公子先与宁娘娘商议后再行?定夺。” 宁珏这时?反应过来?,苦笑道:“是了是了,是我着急了,你说的不错,我该先去问阿姐,那……倘若阿姐愿意,你可愿帮瑾儿看诊?” 姜离理?所当然地?颔首,“自然。” 宁珏喜出望外,“你……你不怕不好向家里交代?” 事已至此,宁珏索性低声道:“我知道你入宫是给太子妃看诊,她多年?无子,也十?分?不易,并?且……只怕她和中丞大人都不愿见殿下聪慧讨喜。” 姜离似把他所言听了进去,面?上迟疑起来?,宁珏见状连忙道:“薛姑娘,我知你医者仁心与旁人不同,你若是能为瑾儿看诊,我宁游之涌泉相报!” 第110章 血指印 出禁中上了马车, 怀夕心底担忧方才表露出来,“姑娘,您怎么禁不住宁公?子请求又心软了呢,只怕薛大人不会愿意……” “请求?你以为我是因宁珏的请求吗?”姜离面上尽是肃然, “他?便是不求我, 我也?要找机会接近宁瑶的, 只是李瑾身患弱疾,正好给了我机会。” 怀夕一愕,“您刚才迟疑了半晌, 奴婢还以为” 姜离掀开车帘朝外看,“薛琦不愿意也?得?看,这是接触宁娘娘最好的机会,何?况……当年李翊死的不明不白, 义父只怕也?多?有遗憾,如今给他?弟弟看诊也?是应当。” 怀夕想了想,“但您如今身份特殊, 宁娘娘会愿意吗?” 姜离肯定道:“她一定愿意, 为了李瑾为了她自己, 她都会愿意, 更何?况还有宁珏替我说话, 三?五日内便会有消息。” 怀夕松了口气, “宁公?子到底在外闯荡过,没有那些世家?拘泥之气, 且他?信任姑娘,此番若能成事?, 他?们还得?记着姑娘的好,来日若姑娘表明一切, 只望他?们对当年之事?是非分明些,不过也?奇怪,这几年她们难道没请大夫好好给小殿下看看吗?” 天色已晚,白日新雪又为长安城披上一层素白,马车一路往东入平康坊,姜离的目光又望向东市方向,“李瑾之疾只怕宁家?心底是有数的,只是此病调养不易,他?们也?不敢贸然道李瑾先天不足,在皇家?,先天有疾是为大不吉。” 怀夕唏嘘道:“若非姑娘眼利,那小殿下往后?便会越来越不如常人,还不知要被如何?指摘,姑娘对小殿下的病可有把握?” 姜离放下帘络,谨慎道:“还得?细细看诊之后?才知,这病调养起来很是麻烦,但只要病患与?家?属配合,至多?多?花些时日,总是会渐好的。” 怀夕闻言微微放了心,姜离自己也?不敢轻慢,待回薛府,一到盈月楼便寻出裴晏送的医经研习,直至五更天方才歇下。 姜离一心精进医术,再想到薛兰时提起入宫教授医术之事?,更好奇淑妃何?时派人传话,她如此惦记着,翌日午时宫里便来了人。 姜离带着怀夕至前院时,薛琦与?姚氏母女皆在,内侍省派了两个内监前来传话,言辞间对姜离颇为恭敬。 “陛下将此事?交给了淑妃娘娘和尚药局安排,因是多?年来头一遭,小人们奉命前来问问大小姐之意,如今尚药局有医女十人,皆在太医署受过医博士们的教化,长的三?年,短的也?有一年多?,后?经考评入尚药局待命,但如今能给娘娘们看诊的只有四人,另有六人尚不足资质,按淑妃娘娘的意思,这十人届时皆听大小姐教诲,只是不知大小姐打算如何?教?有何?喜恶禁忌?请您一一交代了,小人们回宫复命之后?好做准备。” 姜离道:“让娘娘费心了,日前在宁安宫应承此事?,是念在宫内医女受过教习,却少有行医问诊经验,久而久之,于针道、汤液多?有不精,而她们在内宫行医,多?是为诸位娘娘看诊,我便想着不若由她们发?问,我为她们解惑,如此方可对症,她们在太医署进学?过,想来我也?无需从医经籍册开始教习。” 领头的内监了然,“那小的明白了,这就回宫给娘娘回话,今日已十九,按娘娘的意思,将您入宫教习安排在了后?日午时,您看可妥当?” “后?日极好。”姜离应道。 “那后?日娘娘会派人来接您入宫。” 与?内监们定好了日子时辰,他?们也?不敢多?留,很快便告辞而去。 他?们一走,薛沁便忍不住道:“阿姐怎会应下这些事??众所周知,宫内医女们多?为摆设,至多?是给侍御医们打下手的,阿姐教了她们又能如何??若将来她们看诊出了岔子,岂非连阿姐也?要受连累?我可是听说,每年宫内都有医女因看诊不力被杖杀的……” 薛沁心有戚戚,姚氏也?道:“是啊,本朝不比永昌帝时,女子争强好胜不是好事?,内宫之中也?复 杂极了,大小姐何?必冒风险呢?” 薛沁哼道:“我看阿姐不仅想做坊间的活菩萨,还更想去做太医署的医博士呢,最好再封个医官当当。” 姜离笑意和煦道:“妹妹说的不错,若能做医博士去教那些医学?生,也?不负我与?师父苦学?多?年不是。” 薛沁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轻鄙道:“阿姐这话可是痴人说梦了,莫说如今这世道女医地位低下,便是从前,太医署也没有纳过女医为医博士,更何?况你是薛氏之女,怎么可能由着你去抛头露面,各部司衙门可都是男子的天下……” 姚姨娘看向薛琦,薛琦却老神在在道:“行了,如今陛下都允了,哪里由得你们在此置喙?只要不出岔子,说明泠儿的医术属实过人不是?” 薛沁欲言又止,姚姨娘忙朝她使起眼色,姜离目光从二人身上一扫而过,“父亲放心,女儿自会谨慎行事?,若没其他?的吩咐,女儿回去温书了。” 薛琦允了,又叮嘱道:“如今多?事?之秋,段霈的案子还不知如何?结果,你可不敢给薛氏和你姑姑惹出是非来。” 姜离自佯做恭顺应是。 再回盈月楼,姜离一边翻看医经,一边又想起段霈的案子,看着看着,她走向带来的箱笼,没多?时翻出一本药经古籍来。 她从前跟着虞清苓苦学?数年,最通药理,如今已少有再辨习药经之时,怀夕瞧见,凑上来道:“姑娘怎么看起药经来了?” “不知大理寺有没有找到那毒物,我在想除了致幻鼠尾草,还能是什么毒。” 姜离目光落在书页之上动也?不动,怀夕道:“已经过了两日了,您想知道消息,不若派长恭去问问?” 姜离摇头道,“再等?等?看,按裴晏的性?子,若找到了毒物,是一定会再要我确认的,如今没有消息,说明还没有线索” 怀夕道:“那位段世子与?姑娘没什么交集,姑娘挂心这案子,是担心萧姑娘和小郡王牵扯进去?” 姜离幽幽道,“碧君当夜未碰过段霈,她的嫌疑极低,至于李策,他?如今帮陛下修万寿楼,若楼建成,他?的名字或可留在史书上,万不能因此事?丢了差事?。” 说至此,姜离抬起头轻喃,“怎会毫无痕迹呢……” 段霈身中两刀而亡,先不论动机,凶手杀人手法竟都如此难解,除了担心李策,破解谜题本身也?令人动心,而一切都要从幻术论起…… 一念至此,但很快姜离定下神,强将心思落回了药经之上。 看了整日医书药经,姜离心底虽多?惦记,仍忍着性?子没往大理寺跑,如此到了第二日午时前后?,长恭从外院快步而来。 “大小姐,九思来了” 姜离一听便知案子有了进展,立刻道:“怀夕,我们走!” 披上斗篷直奔前院,九思一见姜离便道:“姑娘,毒物找到了,公?子请您” 话未说完,姜离已经朝府门走去,“路上说。” 九思笑意一盛,“好嘞!” 姜离上马车直奔大理寺,九思策马跟在车窗之外道:“是在长安黑市之上找到的,有西夷人在倒卖,但如今找到的两个货主,都说近日没有人去买过,我们先买了一部分药粉回来,姑娘先去瞧瞧……” 姜离掀着帘络,“其他?嫌疑之人呢?” 九思道:“查到了一些事?,等?到了衙门公?子会说与?您听。” 姜离听得?心腔发?紧,待马车到了顺义门外,她跳下马车,脚步如飞进了大理寺,赶到裴晏东院值房时,刚一进门,便见他?书案之上卷宗又比前日多?了不少。 “毒物找到了,你来看” 如今已挑明身份,无外人在场时,姜离连礼都懒得?行,裴晏也?颇有自觉,径直招呼她来看那鼠尾草毒,姜离走到案边,便见桌案之上摆着两个极小的药瓶,她打开瓶塞细细查看,很快点头,“就是此物!此药粉极难提炼!” “是在城南两处黑市上找到的,但据他?们交代,近日无人去采买此药,因此还不算有效线索,不过……这两日我们又再带人仔仔细细搜查了案发?现场,又让宋仵作?去验了一遍段霈的遗体,还是发?现了另一处线索。” 书案一角放着个木盒,裴晏上前打开木盒,盒内赫然是一截攥着鬼头匕首的青铜手,姜离上前半步,“是青面罗刹上取下来的?” 裴晏小心地捧出青铜手,“你看此处” 他?拿着青铜罗刹手转身,迎着窗前亮光,将鬼头匕首紧挨着刀鞘之地露出来,姜离起先不明白,只看到匕首上暗红干结的血色,可当她微微屈膝,视线角度变化产生的明暗光影便在匕首之上印出了一个浅淡的痕迹。 姜离仔细看了片刻,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人指印?!” 裴晏重重点头,“不错,当天案发?之后?,演台四周只有灯火并?无日光,再加上狗血与?人血混淆,此处又在匕首暗面一角,我们并?未发?现这枚指印,直到今天清晨,我再带人去清查现场之时,我们将人偶搬到了窗前,这时才发?现此处有些不同,后?来仔细一看,便确定是一枚人指印,且是左手大拇指指印” 说着,他?示意鬼头匕首道:“案发?那夜,这匕首上先被涂了厚厚一层狗血,段霈死的时候,狗血几乎都已经干结,像你推测的,凶手应是在段霈死后?,众人惶恐无措之时,趁乱将段霈之血抹在了匕首之上,造成匕首刚刚刺入段霈胸膛沾满热血的假象,但他?慌乱之下未留心刀柄处的狗血并?未干透,他?涂抹人血时,半凝结的血块形如印泥,留下了这枚浅淡的指印。” 第111章 不悦 “查出来几件纠葛, 但你怎知他染过赌习?” 裴晏不解地发?问,这?时九思奉上一壶新沏的霍山黄芽来,裴晏一边听姜离答话,一边为她?斟茶。 姜离道:“前日从段氏回来, 我便被召入东宫, 段霈之事是太子妃提到。” 姜离说至此?话头一顿, 裴晏便看向?侍立在门口九思,“去门外候着,不许闲人近前。” 九思不明所以, 看了一眼旁里的怀夕,颇有些古怪地出了门。 待门合上,姜离才压了声道:“太子妃和薛琦害怕我‘仁心’作怪,被他人利用, 便道段霈多有恶习,无情?无义,算得上咎由自取, 令我少些同情?。” 裴晏听得拧眉, “他们还会交代?这?些事?” 姜离不置可否道:“我是‘薛氏女’, 就算不能帮着薛氏牟利, 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只?是我到底归家日短, 他们也不敢将话说的太过明白。” “此?案肃王已在陛下面前诉苦多回,段国公也因为此?事上了病休的折子, 陛下起初听闻是十分恼怒的,但今晨已经有人上书, 表面上是为段霈喊冤,实?际上却是将段霈渎职的旧事和沾染赌习之事揭了出来, 陛下听得动了怒,今日早朝上还训斥了肃王,肃王眼下多半更恼恨东宫与高?氏” 裴晏顿了顿,继续道:“肃王与东宫之争愈演愈烈,你莫要牵扯其中。” 姜离轻哼一声,见裴晏板着一张脸,忽然想起李霂之言,遂眼珠儿一转道:“我是医家,不涉朝堂,但前日,太子问起了你我的关系。” 裴晏捧着茶盏的指节微紧,“你如何说?” 姜离道:“我自然是推得干干净净,只?言你我于寿安伯府初识,因帮你祖母治病过,得了你几分信任,并无别的私交。” 姜离一双桃花眼润泽灵秀,清澈坦荡,裴晏默了默道:“那?太子可信?” “应是信了,毕竟我刚回长安,你又有不近女色的声名在外,你我之间?难道还有别的纠葛?他后?来没说什么,还道我年纪不小,与长安世家子弟多些来往也好。” 姜离说完又看向?门口,“为何不避十安,却避九思?” 裴晏将一口未饮的茶盏放下,“九思性子跳脱,这?些年来多管着府里的事务,十安沉稳寡言,我从前回师门也带着他,他通晓江湖事,武学造诣也远高?于九思,你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九思亦然。” 姜离眉梢挑了挑,“不愧是你。” 裴晏只?当?她?夸自己谨慎了,接着道:“太子担心高?氏被牵连,但我这?几日查下来,并未找到高?氏行凶的证据,他们的确在登仙极乐楼打?过架,但矛盾越在明处,嫌疑反而越小,且从证供来看,他们兄妹的证供也颇为完整。” “其他人里头,冯筝是他下属,这?两年仰仗他在金吾卫的势力,去岁还升了一级,章桓和龚旭明面上与他交好,但龚旭的父亲龚铭是太子一脉,并且我们查到,龚旭的母亲和安国公夫人是闺中密友,他和萧碧君算是青梅竹马……” 姜离赫然坐直了身子,裴晏见她?如此?紧张,哭笑不得道:“别担心,他二人不算有私情?,只?是半月之前,安国公夫人去相?国寺为萧碧君求过姻缘签,还请寺里的师父合过一对八字,正?是萧碧君和龚旭的八字。” 姜离愕然道:“这?是想让碧君嫁去龚氏?你派何人去查的?可有外人知晓?” “十安带人去查的,无旁人知晓。”裴晏语带安抚,又道:“东宫和肃王此?前本来有安远侯和安国公两个选择,可安远侯府的事你知道,孟湘死后?,安远侯虽找回了真女儿,可那?位姑娘被奶娘养大,学识见识都差了些,于是他们年后?铁了心拉拢萧氏,联姻仍是最好的手段,安国公夫人不愿女儿遭罪,嫁去龚氏是个好选择。” 姜离松了口气,“就算龚旭也有此?心,可这?也不足以杀了段霈,碧君的婚事还未落定,高?氏不也在谋算此?事吗?段霈死后?,得利之人应是高?氏,他总不能再杀了高?晗。” “不错,所以嫌疑又到了高?氏身上,但如你所言,不管是高?氏还是龚旭,杀人动机都不足够,宫里贵妃与贤妃都在陛下跟前进言,有皇后?娘娘在,陛下不会随意指婚。” 裴晏说完,姜离有些揪心道:“一定还有何事没有查到,凶手并非冲动杀人,如此?毫无痕迹的布局,一定是早就存了杀心,凶器和鬼头匕首很?相?似,那?有哪些人近距离见过鼻头匕首呢?” 裴晏起身走到书案之后?,“‘目连救母’的幻术是年后?开演的,他们那?一行之中,只?有段霈和高?晖看过,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看,我们问了苏泉,这?二人头一次看时,都没有下过演台,也没有机会近距离看那?鬼头匕首,那?罗刹像也是新铸,平日里放在演台之后?的仓房内,有专人看守,查问之后?,楼内看守没见他们闯入仓房过。” 他说着话,拿出两份证供给姜离,又道:“凶手用的法子几乎天衣无缝,但我们都知道杀人的不是罗刹,既是人害人,那?不留下痕迹是不可能的,除了血指印,凶器、毒药都是方向?,这几日会重点追查毒物,若长安城查不出,我考虑往城外查,除此?之外还有证供,你对这?致幻之毒了解多少?” 姜离疑问的看过去,裴晏解释道:“既是中毒,虽说各人体质不同,毒性强弱也不同,但凶手要杀人,其中毒时间?和其他人定不相?同,而他为了伪装自己定会效仿他人,在证供之上作假,但如今难点在此?毒可致幻,众人所见皆是光怪陆离毫无章法,实?在难寻破绽,若你知晓毒理,可能帮忙找到凶手编纂之处?” 姜离起身走近,“从幻觉中寻破绽?” “不错,他们几人的证供我已看了数遍,发?现幻觉大多也发?于真实?,且他们所求幻象,也多与经历与自身所求所思有关,绝不可能凭空冒出,关于这?一点,我也还在细究,但因不解此?毒如何致幻,仍只?能从各人生平入手。” 姜离凝重道:“我只?知毒发?时间?与中毒之状,细节尚不明确,你若愿意,我倒可帮忙看看证供” 见她?答应,裴晏拉开身边敞椅,“你来这?里。” 二人隔着宽大的桌案,姜离先扫一眼敞椅,再看向裴晏无波无澜的神容,心底莫名生出些异样来,“我……” 她?话未出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九思道:“公子!卢卓回来了!” 裴晏应了一声,姜离也提起心神,待卢卓入内,便见他拿着个包袱道:“大人,属下带着人跑了一大圈,所有印泥都齐了” 卢卓说着,利落将包袱打?开,又拿出十个浅木盒与数张印有指印的纸张来,木盒与纸张之上皆有名姓,他打?开其中一个木盒,便见木盒之内薄薄的铺了一层红色印泥,一排印着数个左手大拇指指印。 “按大人的吩咐,让他们以握姿按了五六次,又在纸上按了几次,方便辨别每个人指腹上的纹路,按指印时,他们都问过为何如此?,别的倒不曾多言。” 卢卓说完,裴晏道:“一同比对,务必仔细。” 裴晏说着将那?罗刹匕首倒放在桌案之上,又打?开窗户,令外头明光映照其上,随后?拿起印泥木盒与纸张细细比对起来,二人比的仔细,姜离站在一旁不便上手,便见他二人先排除了高?清芷与萧碧君,又依次从高?氏兄弟开始比对。 姜离心腔微悬,又听卢卓道:“高?世子指腹似乎横纹多些,高?家二公子的指纹倒有些相?似,关节处也相?差无几,章公子的一看便不像,他指腹有一道旧疤痕,留下指印之人却没有,赵公子的指印也有些像,纹路不明显,应是习武长过茧子磨平了的。” 卢卓边看边说,略像的放在一旁,明显不一样的则先排除在外,很?快,他又道:“李世子的指节明显细了许多,龚公子的指纹则更明显,冯筝的纹路也不清晰,但指围也偏细,小郡王的指印,大人,小郡王的指印很?相?似” 姜离心头一跳,忍不住再近前半步,她?倾身定睛细看,很?快拧起眉头,只?凭眼力,李策的指印无论是指节粗细还是指纹痕迹,与匕首上的都十分相?似。 她?不由问:“那?与赵一铭和高?晖比呢?” 裴晏手上不停,卢卓也变幻角度细看,很?快道:“这?三人都很?相?似,非要说谁最像,赵公子和小郡王最像,高?二公子的指节粗细最像,纹路似更粗些,但属下想过,人血从湿到干,多少会有些变化,那?纹路粗细也会变,还是看指节更准。” 姜离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从看到凶手的血指印起,她?心底便有不祥的预感,凶手的指印纹路极浅,关节也较粗,要么是习武之人,要么便是做惯粗活之人,李策虽不擅武功,但他擅雕刻与营造,常在府中摆弄玉石木料,那?双手她?尚有印象,也是极粗糙的,但她?也未想到担心成了真,他的指印与凶手竟如此?相?似。 裴晏直起身来,“去将他们三人找来。” 卢卓精神一振,“是,属下这?就去!除了赵公子人在金吾卫,小郡王和高?二公子都在自己府中,属下快去快回!” 卢卓应声而去,等他走出东院,姜离低声道:“不可能是李策。” 裴晏本还在研究印痕,听闻此?言,他直起身来严肃地看向?姜离,“凭何断言?” 姜离坦然道:“第一,他没有杀段霈的理由,第二,那?日是同尘做东,他是陪客之一,他和同尘情?同手足,他没道理害了同尘。” 第112章 对证 见裴晏横眉不快, 宁珏有些纳闷地后?退了半步,“师兄,我有事要请薛姑娘帮忙,怎么?了?你们这是在忙什么??” 裴晏肃眸道?:“所请何事?” 宁珏有些纳闷, 赔笑道?:“师兄放心, 不是什么?坏事, 是想请薛姑娘看病,能请薛姑娘帮忙也只有行医问药了啊。” “我们出去说?” 几句话间,姜离已从书案之后?走出来, 她莫名地看一眼?裴晏,先一步出了房门,待走到西窗檐下,方?才对跟上来的宁珏道?:“可?是宣城郡王的事?” 宁珏愉快地点头, 低声道?:“我已经和我阿姐说?了,起先我阿姐有些犹豫,可?今早上宣城郡王殿下又?犯了积食之症, 她也不忍殿下受苦, 便唤了我入宫, 一番商议之后?, 阿姐不想声张, 也怕对你不利, 遂打?算让你私下里给郡王看诊,你可?愿意?” 姜离沉吟片刻, 只道?不引人瞩目最好,便答应道?:“这样也好, 东宫人多眼?杂,多有不便, 但若私下看诊,在何处看?” 宁珏喜出望外,“我可?以把郡王殿下带出宫,我在延寿坊有一处私宅,到时去那里看诊便可?。” 宁珏大抵没想到姜离如此?配合,笑意都快溢出眼?底,“太好了,我明日便能把他带出来,就说?带他去城外跑马,到时我让人去薛氏接你。” 姜离忙道?:“明日午时我要入宫授医,不若后?日……” “无碍!我明日当真带他出城一趟,晚些时候再?去我那宅中等你便是,那宅邸在延寿坊长明街宁宅,很好找,你出宫之后?来便可?。” 宁珏不愿等到后?日,姜离明白他求医心切,便也答允了。 宁珏长松一口气,整个人都雀跃起来,“你今日来大理寺,可?是为了段霈的案子??” 说?定了看诊之事,姜离便往值房门口走去,“不错,这案子?与一味毒药有关,裴少卿请我相助。” 说?话间回到门口,姜离迈步而入,宁珏一副优哉游哉之态跟了进来。 一进门,宁珏便对上裴晏探究的目光,宁珏眼?珠儿一转,见桌案上摆着许多印泥木盒,上前?道?:“师兄,段霈的案子?我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如今四处都在说?段霈死在罗刹恶鬼手上,哪有那么?邪乎?” 宁珏明显一副顾左右而言他之态,姜离更是回到了书案后?,裴晏看着二人,眉眼?晦暗不明的,“这案子?还用不到禁军。” 宁珏探身看木盒道?:“我又?不是为了案子?,我是为了师兄,这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若查办不好,谁知肃王会不会怪在师兄头上。” 宁珏语气中有几分不以为然,他是太子?的小?舅子?,自然与肃王不睦,说?着话,他伸手去拿木盒,裴晏眼?疾手快,“啪”的一声将他手挥了开,“勿动。” 宁珏耸了耸肩,“真不用帮忙啊?我这两日沐休没事干,师兄吩咐我便是。” 裴晏懒得搭理他,宁珏见状只好叹气,“那罢了,我就不在这里扰师兄清净了。” 话音落下,他又?看向姜离,语气熟稔到:“薛姑娘,那我们可?说?好了啊,我一定不会失约的,眼?下先告辞了。” 姜离有礼地应好,宁珏又?与裴晏告辞,转身出了值房。 他一走,裴晏收好物证道?:“他请你给何人看诊?” 姜离抬眼?看他,裴晏缓步上前?来,“薛氏和宁家不睦,宁珏性情?冲动,易出岔子?,你和他最好不要走得太近。” 姜离蹙眉,又?认真道?:“李翊是宁瑶的孩子?。” 当年的旧案疑云重重,嫌疑方?更是众多,但在常人眼?中,李翊的亲生父母至少不会害他,而太子?位高权重,如今又?正与肃王李昀朝斗,比起太子?,宁瑶这个饱受丧子?之痛的母亲就格外值得人信任。 “这世上,没有比宁瑶更心疼李翊的人了,当年的旧案若想彻查清楚,只凭外人之力尚不足够,且只有宁瑶最清楚那几日发生了什么?。” 姜离说?至此?顿了顿,终是道?:“他请我给李瑾看诊。” 裴晏有些意外,“宣城郡王?他有何疾?” 姜离道?:“若我所料不错,他应患有不足弱疾,病状并不明显,表现为体弱多病、心智迟缓,如今医治尚有痊愈可?能。” 姜离说?完又?翻起卷宗,裴晏走到书案跟前?来,“素闻宣城郡王资质鲁钝,却原来是患病的缘故?宁娘娘的意思是要你暗地里看诊?东宫自有不便,他要如何安排?” 宁珏连他都隐瞒,足见是不想声张,而宁家玉薛氏关系紧张,若李瑾患有不足之症被薛氏知道?,可?想而知会闹得人尽皆知,因此?,即便请姜离看诊,也是不会轻易让薛氏知晓内情?的。 见裴晏问的细致,姜离莫名看他,“问这么多做什么?” 裴晏一本正经道:“你回长安不易,在旧案没有眉目之前?,自然以安稳周全为重,宁珏行事,我实不放心。” 姜离心底涌起几分古怪,“你这个师兄当得倒是尽心,不过此?事并不难,他会安排,如今命案当前?就不劳您费心了。” 裴晏剑眉蹙起,正要再?说?,九思在外道?:“公子!赵公子来了。” 裴晏和与姜离齐齐看向门口,很快赵一铭大步而入,他拱手道?:“裴少卿,薛姑娘怎么?也在?” 裴晏道?:“还是那致幻之毒的事情?,今日唤你来,是想你仔仔细细回忆案发之后?,你们下去演台之时是何种场景,以及,有没有人检查过罗刹像,越仔细详细越好。” 赵一铭定神道?:“当时我们大家都还未醒酒,昏昏沉沉的,到了楼下之后?,演台上罗刹的动作也停了,是同尘先到了段霈身边,他看到段霈胸前?血色淋漓,当时便吓得瘫倒在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到了段霈身边,又?是喊他名字又?是检查他的脉搏,然后?,似乎是让大家请大夫……” “后?来我记不清了,我是第四还是四五到的,我到的时候,好几人都挤在段霈身边,同尘被腿软,冯筝也惊慌失措,当时段霈还有脉搏的,我有处置外伤的经验,是我第一个解开他的襟口看伤势,当时便见他伤处血流入注。” “再?然后?所有人都到了跟前?,大家哭哭喊喊不停,有人站在我身后?,我未曾回看,没有主意他们是否检查罗刹,还是听萧姑娘喊了一句匕首上有血,我们才注意到匕首上的血极新鲜,甚至是还有一丝余温……” 值房门大开,众人听着他所言,都仿佛能想象到事发后?的兵荒马乱,裴晏又?问:“可?记得在你之前?赶到的都有谁?” “同尘、冯筝,小?郡王,还有龚旭,具体的次序我记不清了,但我记得高世子?和高姑娘来的最慢,高晖似与我一同来的……” 裴晏又?问:“高晖呢?” “他应在我之后?。”赵一铭愣了愣,“怎么?了?我记得这些证供此?前?都问过。” 裴晏不答话,只目光一转落在他握刀的手上,“你当日可?曾碰过青面?罗刹?” 赵一铭摇头,“没有,因那时段霈尚有颈脉,我顾不上别的,只想着尽快把段霈送上去,于是和冯筝他们几个合力将人抬了上去,当时我们都头晕腿软,路上还摔了两次,眼?看着段霈血流如注……” 裴晏微微颔首,“你和段霈皆在金吾卫当值,你可?知他有何不良之习?” 赵一铭一脸不解,“不良之习?没有吧,除了去登仙极乐楼那样的地方?享乐,还能有什么?不良之习?” 见他不知,裴晏也不多解释,只将到段霈跟前?的次序反复问了两遍,正说?着,九思又?在外通禀,李策与李同尘,以及高晖一同到了, 李同尘第一个进值房,“鹤臣!可?是查到线索了?!” 三日不见,李同尘面?色颓唐,眼?下青黑,人仿佛都老了五岁,待见姜离在此?,他惊讶一瞬后?反应过来,“薛姑娘也在……是查到毒物了?” 姜离早已走出来,对着几人欠身见礼,后?一步进门的李策和高晖打?量她片刻,也看向裴晏,今日请昭自是为了段霈之死,眼?下也没有比追查凶手更重要的事了。 “确是查到了些许线索,不过今日令你们过来,是为了问你们当日走到段霈身旁时,是怎样的次序,以及,你们可?看到其他人碰过青面?罗刹。” 裴晏问完,李同尘先忍不住道?:“青面?罗刹?碰那罗刹做什么??我依稀记得,是碧君还是谁,说?那匕首上有血迹,大家这才喊起来,说?是罗刹杀人。” 见印证了自己所言,赵一铭神容一振,一旁高晖道?:“我也记得是如此?,碧君那日还算镇定,她也没帮着止血救人,便有了时间观察四周,至于我们下楼的次序,那日说?过了啊,同尘是第一个到跟前?的,接着是章桓和冯筝?还有小?郡王和龚旭?我亦说?不准了,我大哥当日行动不便,我等了等他,因此?下去的慢了些……这真不知算什么?事,我大哥回去便一病不起,都不知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李同尘无奈道?:“如今要想了了此?事,只能寄希望于大理寺早早找出凶手,我还以为有好消息,待会儿去段氏帮忙治丧带过去呢。” 李策这时道?:“我记得当日同尘在最前?,我是跟在章桓还是冯筝之后?,也记不清了,有谁碰过青面?罗刹……如果没记错的话,龚旭似碰过,碧君当日说?那匕首上沾了血,龚旭便上前?查看,其他人忙着救人,也没工夫去管罗刹像。” 第113章 致命伤 “为何看段霈的遗体?” 裴晏还未答话, 李同尘先问一句。 姜离道:“我想看看遗体上的伤情。” 裴晏便道:“能看,如今没有比段国?公更想查出凶手的了,我们现在?便可?走一趟段国?公府。” 李同尘一听此?言忙道:“刚好,我也要去, 寄舟今日也要去吊唁, 我们一道去便是, 你们呢,可?要同去致哀?” 李同尘看向高晖与赵一铭,高晖扬眉道, “我?我可?不触这个眉头?,更何况如今段家?人只怕不是很想见我,我还是回家?待命吧,大哥旧伤不稳, 若我大哥此?番出了事,那如今这场乱子还真说不好谁害了谁。” 高晖说着冷笑几声,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一瞬也不好搭话, 这时赵一铭道:“段霈出了事, 他手上积压的几件差事都得由我顶上, 我日前?已去吊唁过, 今日就不去了, 若这里无事, 我便先回衙门办差去。” 既是如此?,裴晏几人同往段国?公府, 高晖与赵一铭则在?顺义门外辞别。 今日是个晴天,冬阳当空, 连日来的积雪也化了大半,姜离乘薛氏马车, 其他人皆是御马而行,裴晏带着大理寺众人在?前?,李策和李同尘带着随从慢悠悠跟在?后,行在?半途,李策不知想到什么放慢马速,跟在?了姜离车窗之外。 “薛姑娘” 李策轻唤一声,姜离在?车室内闻声掀开车帘,“小郡王有何事?” 李策眼底含笑道:“我昨日去济病坊,听闻你送了个孩子去那里,还带着几个孩子去看了一位病逝的厨娘?” 姜离了然,“是,那孩子是南边逃难来的流民,无家?可?归,我便将他送去了济病坊,那日我本是去看他和其他孩子的,得知有位帮厨病休多?日无消息,便跑了一趟,可?没想到那位大嫂已经病逝了。” 姜离想到程大嫂,心中仍有唏嘘,李策也叹道,“都是可?怜人,我年前?年后忙着万寿楼之事都未出过城,有些疏忽济病坊,多?亏姑娘照顾,那些孩子如今十分记挂你。” 姜离还未接言,李同尘跟上来道:“可?不是,我们去的时候,都在?问你什么时候去看她们,像姑娘这样的善心人可?真不多?见了。” 姜离谦虚两句,李策问:“姑娘下一次何时去济病坊?” 见姜离还未计划何时再去,李策便道:“姑娘去之时,我与姑娘同行,我已答应了那些孩子,下一次再去要带着姑娘同去。” 姜离想了想,“只怕得二月里了。” 李策欣然应下,“那就这么说定了。” 行在?前?的裴晏回望一眼,跟在?他身边的九思低声道:“咦,公子,小郡王和薛姑娘说的济病坊是哪个济病坊?怎么他们二人还有私交?” 裴晏一言未发?,马鞭重落两下,眨眼功夫疾驰出一射之地,长恭见状不敢耽误,忙也跟着扬鞭,一时车马辚辚,再无功夫说话。 待到段国?公府之外,老远的便听见府内哀乐齐鸣,姜离下得马车与众人鱼贯入内,绕过影壁,刚进前?院便见灵堂方?向灵幡招展。 段凌得了消息迎出来,李同尘上前?道:“这是在?做法?事?” 段凌颔首,“快结束了,今日这是” 段凌疑惑地看着裴晏和姜离,裴晏道:“先去灵堂等法?事结束吧。” 段凌抬手做请,一行人便往灵堂院而去,到了院门口,便见院中设有祭台,十来个着明?黄法?衣的道长手执拂尘铜铃,一边念念有声,一边挥舞法?器围着祭台绕圈,段国?公与戴氏皆不见人影,灵堂正门一侧,冯筝和一个鬓发?微白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起帮忙治丧。 瞧见几人,冯筝也迎上前?来拱手见礼。 李同尘则问道:“伯父伯母怎么样了?” 段凌叹了口气,“母亲还在?病中,这几日以泪洗面,食不下咽,夜里噩梦连连,人都瘦了一圈,今日又请了大夫来府中,这会?儿正在?看诊,父亲在?内院作陪。” 段凌言毕又看向裴晏,“裴少卿,这两日可?查到紧要线索了?” 裴晏道:“确定了毒物,但还无直接线索。” 段凌有些失望,这时院中道长们停了绕圈,法?事已近尾声,裴晏便道:“今日来,是想再验一次你兄长的遗体,你去知会?你父亲一声。” 段凌微讶,“不是已经看过几次了,怎还要验?” 姜离上前?半步,“段公子,今日是我有不明?之处,段世子遇害之重乃在?凶手作案手法?上,案发?当夜我虽看过他的伤势,却未细查,今日我想再看看世子的伤。” 段凌欲言又止,待看裴晏,便见裴晏也一脸肃重瞧着自己,段凌只好点头?,“行,那我去和父亲说一声。” 段凌抬步去往内院,李同尘一脸苦闷地看向灵堂,“哎,我真是,这几日我也是食不下咽啊,谁能想到一场好心办了坏事,冯筝,这法事还要做几日?” 段霈已遇害三日,冯筝也一脸哀颓,“国?公爷说最起码要做满七日呢,今日才第二日,至少还有五日,若能早日找到谋害世子的凶手,做满七日世子也可?下葬了。” 几人说着话,灵堂门口的中年男子有礼地请一众道长入偏院歇息,又吩咐其他下人撤下祭台,清扫院中法事留下的符文纸灰,见中年男子亲自去抬祭台,冯筝赶忙道:“汪先生,我来我来” 这中年男子正是段冕身边的门客汪仲琦,冯筝手脚利落挽袖,与一个小厮一起将祭台抬了起来,这一下,众人方瞧见他衣袖与指尖多?有污渍,显是帮着做了不少苦力?。 众人看着冯筝,李策的目光却在?姜离和裴晏之间来回,“鹤臣,难道薛姑娘能看出你们大理寺仵作看不出来的东西?” 姜离听得神容微变,裴晏面不改色道:“薛姑娘是医家?,大理寺虽有仵作,但也只粗通医理,自然比不上薛姑娘。” 李策扬眉,一笑道:“原来如此?。” 话音刚落,段凌带着段冕快步而来,几人往不远处的廊道之上看去,姜离眼眶骤然一缩,只见除了段凌父子,白敬之竟也跟在?二人身后。 裴晏也瞧见,远远便问:“白太医怎么在?此??” 冯筝道:“夫人病了,是请白太医来看诊的。” 话音落下,段冕已到了跟前?,不解道:“怎么,说薛姑娘要看霈儿的遗体?可?如今霈儿的遗体已经装殓,只差封棺了。” 姜离上前?见礼,又道:“国?公爷不必担心,我只看世子伤处,不会?损其遗容。” 段冕很有些犹豫,一旁李策见姜离态度坚定,半分畏怕也无,眼底惊异愈发?明?显。 裴晏这时道:“段霈的案子,国?公爷也知道生的十分诡异,要尽快找到凶手,还请国?公爷配合,这案子虽是大理寺之责,但国?公爷自己也不想拖延太久。” 段冕沉了沉脸,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终是不忍道:“也罢,仲崎,冯筝,你们帮忙开棺吧” 段冕说着,沉痛地叹了口气,实在?不愿再看段霈的死状。 汪仲琦应是,与冯筝一起走入灵堂,姜离与裴晏也跟了上去,李策二人虽不想见死人,但有些好奇,也站去了灵堂门口。 汪仲琦与冯筝费力?地推开棺盖,如今尚是冬日,段霈的遗体本该保存极好,但因段氏祭奠隆重,灵堂内烛火熏熏,便也令遗体的腐烂速度加快了些,棺盖一开,一股子刺鼻的腐臭漫出,直令汪仲琦与冯筝都不禁后退两步。 他二人退开,姜离面色沉静地挽袖上前?,她轻轻屏息,丝毫不惧段霈青紫浮肿的脸,先倾身将其寿衣领子解开,后仔细查验其伤处,三日前?血淋淋的伤口此?刻已皮肉翻卷,腐败发?溃,姜离掏出丝帕轻按伤处,不知在?查验什么。 裴晏站在?她身边看着,好半晌,姜离直起身子道:“若我没记错,宋仵作验尸之时,道两处伤口皆是类似鬼头?匕首的凶器造成?” 裴晏颔首,“最深的伤口有近三寸,较浅的也有寸余。” 姜离瞳底幽明?变幻,忽然看向李策,“小郡王,当日案发?之时,世子被刺中之后多?久倒地不起的?他‘受伤’之时是何种姿态?” 李策闻言索性步入灵堂,“他被刺中两次,第一次被刺中,便有个明?显的趔趄,第二次被刺中,则是后退了两步,若没记错,他当时捂着心口惨烈地痛叫了几声,然后才缓缓倒在?了地上,前?后……应有十来息功夫。” 姜离忙问:“趔趄?往哪个方?向趔趄?” 李策迟疑难定,又看向李同尘,李同尘无奈道:“这……我也记不清了……往左?还是往右?还是退了两步?当时那两罗刹人像还在?动呢,我实在?记不清……” 李同尘一脸苦涩,又求助一般地看向冯筝,冯筝抓了抓脑袋,也是焦灼不已,“若没有记错,应是往后一缩,又或是往左一歪?哎我也实在?记不清了,当时人都是蒙的,还有人叫喊着说幻术师父把世子变出来了,大家?当幻觉看,怎么会?记清楚细节?”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裴晏却立刻道:“不可?能往左,他即便中了毒,受伤之后也只会?本能地往远离凶器的方?向躲避,又怎会?再往左去?” 冯筝忙道:“不错不错!那世子定是往后躲了……” 李同尘这时也道:“是这个道理,但这和凶手有什么关?系?当时他身边没有人啊!还是说,凶器不是罗刹的鬼头?匕首?而是别的方?向来的东西?哎,可?惜我们谁能记得请啊,当时太乱了!” 第114章 谁在撒谎 “那便是说, 深的是罗刹后刺的?浅的是先刺?他受伤时的样子我已记不清了,但我确定,他就是痛叫好几声之后倒地?的。” 李同尘云里雾里,姜离则看向裴晏, 便见裴晏目泽凝重道:“是凶手的障眼法, 只是凶手何以刚好掐准了时机” 李同尘不解道:“什?么时机?” “其实……”李策这时悠悠开口, “当时段霈到底被?刺了几下我们?是记不分明?的,他那些?趔趄仰倒的姿态,我们?可?能也记得不够准确, 因?此,会不会是他其实只被?罗刹刺了一下较浅的伤口,而致命的那一刀其实是凶手所刺?” 李同尘和冯筝瞳底皆是一亮,但很快, 李同尘否定道:“但不对啊,别的我记不清,但我当时扑到段霈身边时, 明?明?看到他衣襟上满是血色, 不仅如此, 我还摸到了血, 那黏腻的触感我绝对不会忘记, 若只是一处不致命的伤口, 何以那么快流那么多血呢?” 姜离定然问,“世子当真没有记错?” 李同尘苦涩道:“我还希望我记错呢!但那是血, 不是灯火,虽说当时我们?中?了毒, 所见多有幻视,但当时我摸了满手血色, 人被?吓得清醒大半,绝对绝对没看错,就是血,鲜红刺目,还有腥味” 被?李同尘这么一说,冯筝也丧气两分,“是啊,当时世子襟前是有大片血迹,没有错的,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小郡王,你说呢?” 李策颔首,“不错,我赶到跟前的时候,同尘因?想扶起段霈,双手和衣袖、襟前皆沾满了血色,若只是小伤,是不可?能有那么多血的。” 李同尘不住点头,裴晏便问姜离,“那道更浅的伤,出血量可?大?” 姜离一脸沉重地?摇头,“不会在十几息功夫内染红襟前,那便与我早前的猜测不同了。” 姜离没把话说明?白,李同尘追着道:“什?么猜测?你想到凶手杀人的法子了?” 一旁段霈和段凌也巴巴看着姜离,不料裴晏道:“你是嫌疑者之一,尚未查清真相之前,不该问的别问。” 裴晏话音落下,外头九思快步而入,“公子,有消息” 裴晏走出灵堂,九思在他身边耳语两句,他听?得剑眉紧拧,很快回身道:“府上还要治丧,你们?帮忙的帮忙,吊唁的吊唁,我和薛姑娘便先走一步了。” 姜离又看了一眼棺椁,这才?抬步离开灵堂。 李同尘和李策满心焦灼,但他们?几人当日都在案发现?场,自无法打听?衙门进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离与裴晏离开。 待二?人走出灵堂院门,李同尘无奈道:“鹤臣和薛姑娘所言玄玄乎乎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凶手怎么用的障眼法,我们?……” 李同尘边说边看向李策,忽而话头一顿,“你怎么这副表情?莫非你听?明?白了?” 李策望着院门方向,一脸的耐人寻味,闻言他牵了牵唇,“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鹤臣怪怪的……” 李同尘还要再问,便见李策转身去给段霈上香,李同尘摇了摇头,只好同去祭奠。 刚走出影壁,裴晏便低声开了口,“那毒物还无下落,但段霈好赌之事查到了些?许线索,我要往城西?赌坊走一趟。” 姜离了然,跟着道:“我看完了所有人的证供,本也推测障眼法在凶手行凶的时机之上,可?有同尘的证供在此,可?见我此前所想还是不对。” 说话间二?人出了府门,裴晏这时驻足,“那如果他在说谎呢?” 裴晏语声沉凝无波,显然不是玩笑,姜离站定看向他,“你是说,同尘做为第一个赶到段霈身边之人,是他在撒谎?” 裴晏颔首,“你今日看伤口,无非是确定段霈当日从受伤到殒命有何异常,虽说所有人的证词都看到段霈是被?罗刹所刺,但我们?清楚,凶手若不是会什?么惊天动地?的功法,那便一定在当日案发现?场的众人之中?,而凶手要用匕首行凶,那定是在接触到段霈之后,至于那罗刹,虽杀不了人,可?在极巧合的情况下,伤人还是能做到的。” “于是按你的猜测,当是段霈倒下之前,只是轻伤,因?此他才?痛叫出数声,而致命伤是在众人赶到段霈身边之后,凶手趁着大家中?毒,玩一出灯下黑,而他们?当日虽然中?毒致幻,可?后来众人齐聚,凶手不可?能等到那时动手,唯一的可?能,便是第一个到段霈身边之人动了手,这个人是李同尘,而他唯有一口咬定自己到之时,段霈已经血流如注昏迷不醒,如此才?能摆脱他的嫌疑” 裴晏语气低沉,却字字铮然,姜离默了默,“确有这般可?能,但动机呢?当日是同尘组局,若段霈出了事岂非害了他自己?再者,那血指印又如何解释呢?” 裴晏道:“凶手或许不止一人,血指印或许也是障眼法之一,眼下不求合情但求合理,但凡可?能的方向,皆不可?轻放。” 姜离心中?明?白,“凶手的手法和段霈受伤,我还是觉得哪里有古怪,今日回去我会再想想,眼下先别过吧” 姜离欠了欠身往薛氏马车而去,待马车走动起来,怀夕忍不住道:“姑娘,裴大人的意?思,莫不是说有人合谋杀了段世子?又说李世子撒谎,总不能是李世子和小郡王合谋吧?” 姜离缓缓摇头,“他二人与段霈明面上并无仇怨,且凭他二?人的性子,就算有一天要杀人,李策也只会选择自己单独行事,不会把同尘拉进来,一来同尘喜怒皆形于色,藏不住秘密,二?来,他二?人情同手足,李策不会让他背上罪名,我是不信他二人会合谋杀人的,但……但裴晏也不曾说错,世间之事人心难测,很多时候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那么剩下的再匪夷所思,也一定就是真相……” 姜离深知此理,也不由得为二?人紧张起来,怀夕道:“可如今一来那血指印算是极有力的证据之一,二?来,裴大人的推测,其实与您猜测的不谋而合不是吗?” 姜离幽幽道:“若同尘真的在撒谎,那也只有他那一种猜测了。” 说着话,姜离遗憾道:“可?惜那些?证词了,所有人所见幻象皆是五花八门,只凭记录实在难已推断何人在撒谎,裴晏以为我懂医理或能看的分明?,但其实我也难以确定哪些?是编纂的……” 姜离说着面色更是焦灼,怀夕看了一眼外间天色,提醒道:“明?日要入宫授医,您不要只想着案子了。” 说起授医,姜离想到了适才?跟在段国公身后人,“国公夫人抱恙,段氏竟然请了白敬之,足见他与段氏的确多有交集,宜阳公主此前说过他在病中?” 姜离语气危险起来,“可?今日见他不似患病模样” 第115章 授医 翌日巳时过半, 宫中的马车准时到了薛府外。 入宫的路上,姜离靠着车璧,仍在想昨日所见之证供,怀夕见她眉头?紧锁, 不由道?:“姑娘昨天想了一晚上, 今天一早又琢磨半天, 这会儿歇歇神儿吧,说不定?裴大人那边已经?查到线索了。” 姜离凝声道?,“我只是?在想这案子实在古怪, 每个人看到的幻象似乎都是?合理的,都符合大家的经?历与所思所想,但如果凶手一开始没?有中毒,那他陈述证供之时一定?会格外小心, 不仅如此,他应该还会想别人会如何作答” 怀夕点头?,“对呀, 但当日是?分开问证的。” 姜离若有所思片刻, “分开问证, 便不存在模仿串供的可能, 如今案发已有四日, 且就算有破绽, 凶手多半也已想到了应对之法。” 姜离说着,只听马车之外响起?孩童的嬉笑声, 她掀帘朝街边鳞次栉比的坊市望去,便见今日仍是?晴天, 积雪化去一半,连绵的重檐屋脊雪瓦斑驳, 挂在檐下的冰凌也滴滴答答似落雨一般,一群孩童拿着炮仗,正踩着满地的雪水泥泞跑过巷口。 虽满眼未见新绿,但等?雪一化完,这个凛冬便要远去了。 姜离叹口气,“罢了,先把今日的差事?办了。” 因是?内侍省的马车,一路入朱雀门?后,又沿禁中的宫道?直奔承天门?,待入承天门?,姜离带着怀夕,跟在乌衣内侍身?后一路往西?,直奔尚药局而去。 尚药局位于通明门?内,姜离一行过紫兰亭步入院阁之中,刚一进门?,便嗅到一股子苦涩药味儿。 “严大人,金大人,薛姑娘来了!” 引路的内侍通禀一声,正堂中快步走出两道?身?影,正是?尚药局俸御郎严行谦与太医令金永仁,姜离早与金永仁打过照面,见礼之后金永仁笑道?:“真是?有劳薛姑娘了,姑娘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姑娘前来见教?,是?她们的福气,姑娘请” 金永仁神容和善,一旁的俸御郎严行谦却一副肃穆之态打量姜离,姜离随着金永仁步入偏堂,堂中十?位青衫医女正提着药箱翘首以待,在宁安宫中见过的芸蔓站在头?一排,见到姜离,她双眸盈亮,显是?期盼已久。 这时严行谦道?:“姑娘擅妇人病正合宫中内情,她们虽受过教?化,但多缺少经?验,也如此前姑娘所言,今日她们已备下疑难医案请姑娘解答。” 姜离解下斗篷交给怀夕,“有劳两位大人了,这里交给我便是?。” 金永仁本还想在此看看姜离如何授医,一听此言便道?:“好好好,那就把这些孩子交给薛姑娘,我们先去当值” 他如此说,严行谦自不好独留下,只令两个内侍在门?口伺候。 他二人一走,众医女面色微松,芸蔓与姜离有过交集,立刻上前行礼,“奴婢拜见姑娘,姑娘可还记得奴婢?” 姜离莞尔,“自然?记得。” 芸蔓眼含激动,站在她身?后的九人也眼巴巴瞧着姜离,姜离温声道?:“你们有何疑难之处尽可提了,我既来了,自然?尽力帮你们解惑。” 其他人尚有怯意,皆看向芸蔓,芸蔓便在众目之下近前,又从袖中掏出一张墨迹繁密的医案来,“姑娘大义,那奴婢便求问了,这张医案是?月前所得,也是?奴婢们近日所遇难症,您请落座再看罢。” 北面轩窗下置黄花梨敞椅、书案与文房四宝,姜离落座,接过医案细看,芸蔓轻声道?:“这位求诊的病患是?尚食局的嬷嬷,三个月前求到了奴婢跟前,奴婢诊了脉,又查其乳,最终开了您看到的第一方,此方用后三日乳癖疼痛减缓,但也仅第一方,后用再无见效,其后奴婢们又增减了两次新方,行针两次,但依旧无用,如今她仍疼痛频发。” 芸蔓说话之时,其他医女也看着姜离,显然?皆为此疾所苦。 姜离沉吟片刻,“若你诊脉与查验皆无错,那你第一方是?对的,但看第二方用药与行针,你们尚未理清她之乳疾是?因何而致,妇人乳疾病因众多,按我所见,大致可分为四类” “一是?肝邪气滞,此型多见,证见忧郁寡欢,心烦易躁,侧乳胀痛,可扪及胂块,常随情志消长,每于癸水前更甚,后可缓,兼有两胁胀闷,少气懒言,暧气频作,舌质淡,苔薄白,脉来弦细” “其二当属阴虚火旺,此症者多为形体消瘦,乳部?肿块多,胀痛且伴烧灼,同时可见头晕耳鸣,午后潮热,精神不振,虚烦不寐,激动易怒,癸水紊乱,小溲短少,大便干秘,舌质红,苔少,脉象细数1……” 姜离言辞徐徐,众人听得也尤其专注,芸蔓身?边的圆脸医女更掏出支极细的炭笔与一本薄册细细记录起?来,姜离见状语速更慢。 待她说完四类乳癖,又指医案道:“按你们所记,这位嬷嬷病程两载,结块难消,触之质硬且痰多质稠,烦躁易怒,经?行量少,色黯兼块,癸水期腹痛,且舌质黯红有瘀点,脉来细涩,属肝郁气滞,痰瘀互结,当治以疏肝解郁,化痰散结。” “你第一方用药极好,用此方后,嬷嬷夜寐好转,舌淡红苔薄黄,脉弦滑,后你继前方加全瓜蒌、贝母、枣仁,这也算好,但你不曾去前方肉桂、生姜、当归与茯苓,用药累赘,重疏肝,轻散结化瘀……” 姜离一边说一边指着医案记载修正,间或医女们提出一二疑问,姜离又细细解答,如此半个时辰过去,唯芸蔓身?边圆脸桃腮的医女发问最多。 她问的细亦问的深,看得出所学较旁人更为精进,姜离对她有些好奇,歇息的空挡便招手:“你叫什?么?名字?学医多久?” “奴婢叫明卉” 明卉受宠若惊,上前道?:“学医已有十?二载了。” 姜离有些意外,“十?二载?你多大年岁?” 明卉忙道?:“奴婢今岁十?九” 她面带羞怯,芸蔓这时道?:“姑娘有所不知,明卉家里世代行医,她叔父早年间还是?宫中御医呢,只不过……” 芸蔓止住话头?,又看向明卉,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明卉见姜离眼瞳清凌凌的多有善意,便自己近前道?:“奴婢是?青州人,从曾祖那一辈起?便开医馆治病救人,后来祖父考取了州府衙门?的医博士,叔父明肃清于十?七年前考入太医署任御医,但……但十?三年前,叔父在治病之时未救得了贵人,后被判了斩刑,家中因此被连累,再无行医资格,后来以侍弄药田为生,奴婢是?三年前入长安考进太医署的,在太医署学了一年多后选入了尚药局为娘娘们看诊。” 姜离见明卉勤勉细致,却不想她竟有如此经?历,不禁问道?:“未救得了何人?” 明卉略作迟疑,极低声道?:“奴婢叔父当年给淮安郡王看诊,结果淮安郡王不治而亡了,后来此事?便怪在了叔父身?上。” 姜离呼吸一轻,她记得这件事? 那是?景德二十?六年腊月,她被虞清苓收为徒弟已有半年,因她与魏旸相处甚欢,照顾的也十?分周全,再加上极有学医禀赋,虞清苓铁了心要收她为义女,就在收她为义女的几天之后,长安城中出了一件惨事?,极得景德帝宠爱的淮安郡王李炀病死在了自己家中。 李炀的父亲怡亲王,是?先帝第七子,因怡亲王过世的早,李炀极得景德帝爱重,也因此,李炀病逝后,照看他的太医都被从重发落。 那时的魏阶已是?太医令,此事?虽与魏阶无关,但连魏阶都被罚俸半年,彼时姜离虽未见过淮安郡王与医治他的太医,但虞清苓与她提过此事?,年幼的她想到太医因救不了人便要被赐死,还畏怕了好一阵子。 姜离喉咙发紧,“医家不是?神仙,总有救不了人的时候,你叔父……那你怎会再入长安考来尚药局呢?” 明卉苦笑道?:“当年事?发之后,我们一族在青州声名尽毁,没?有被株连获罪还算好的,后来祖父病逝,父亲也弃医从商,奴婢虽说学医十?二载,却也是?父亲兴起?之时才教?授一二,因此医术上算不得精湛,我们在青州不可行医,奴婢想从医只能入长安考个名头?,此行虽是?投身?宫中,但好歹能与大周最好的医官修□□有一日奴婢能一施所长。” 明卉说至最后一句容光焕发,可很快,她圆溜溜的眼瞳被苦涩填满,“奴婢想着宫中女医至少被陛下承认,却未想到是?如今的光景,莫说一施所长,便是?进学都不及从前,这里不缺医家,更不缺女医,也无人拿我们当医家看。” 听她语声渐渐低不可闻,姜离心底也生出一股子不甘郁气,她笃定?道?,“宫中光景的确煎熬,但宫里有诸位娘娘,有各处女官、女婢,她们需要你们,再被轻视也不可自弃,唯精进所学方有出头?之日,别人不愿教?你们,我愿教?……” 第116章 赴汤蹈火 申时过半, 姜离看了一眼天色道:“今日讲这些足够了,你们若愿意,我可与淑妃娘娘商议,往后每半月一次, 你们也只管拿疑难医案与我, 结合病症想来对你们助益最大, 今日针灸上所言不多,下一次可专教你们针灸之术。” 芸蔓和明卉几?人纷纷行礼道谢,姜离走出偏堂, 便见除严行谦身边的内侍等候外,那头次来薛氏传话的内监与和公公也在。 姜离有些意外,“公公怎么来了?” 和公公笑眯眯道:“姑娘,淑妃娘娘眼下在宁安宫, 两位娘娘吩咐,说?您授医完了,直接去宁安宫便可, 皇后娘娘也想见您呢。” 姜离忙与明卉几?人作别, 直奔宁安宫而?去。 皇后心疾已好转, 姜离多日未去请安, 今日正?该去见礼, 待她到了宁安宫, 却见除了淑妃之外,萧碧君也在皇后身边作陪, 几?人不知说?着?什么,此刻面色都有些深长, 一见姜离入殿,萧碧君立刻:“问薛姑娘, 薛姑娘最清楚!” 姜离上来见礼,满面的不明所以,萧皇后便朝她招手,“你今日在尚药局,可有人为难你?” 姜离摇头,“娘娘放心,淑妃娘娘安排周全,无人敢为难我。” 淑妃笑:“我是照皇后娘娘的意思安排,尚药局那些人再不明事理?也得掂量掂量,” 话头一顿,淑妃这时道:“尚药局那边也传了话来,说?你教的极好,医女们想来是十分?感激的,适才我们在说?段霈那孩子出了事,碧君说?当?夜遇见了你,后来你看了段霈之伤,她说?一定是人为,不是什么鬼神之说?。” 姜离了然,一边应是一边去看萧皇后面色,见她气色尚好方放了心。 萧碧君接着?道:“您看,薛姑娘是医家,她难道看不出一个人是因何而?死?莫说?这世上没有鬼神,若有,那神仙恶鬼们也不会用刀用匕首杀人吧?这两日大理?寺的人往我们府上来了两次,弄得我一颗心也难安,我怎么也想不通那夜是怎么回事。” 说?着?话,萧碧君又看向姜离,“薛姑娘,你可能想出什么端倪?” 姜离摇头,“案发之时我不在,我也想不明白。” 淑妃闻言道:“罢了,你们两个小姑娘,本就身子单薄,这些事还是不要深想了,碧君,你若觉心里不宁,不若和你母亲去相国寺拜拜。” 萧碧君哭笑不得,“娘娘,真不是什 么神神鬼鬼,我只是摸不透凶手是如何骗过所有人的,也想不通有何人与他深仇大恨。” 淑妃便道:“我可是听说?他这两年?升得很快,会不会是衙门里的争端?” 萧碧君想了想,“当?日与他同在金吾卫的,也只有赵一铭和冯家公子,冯家那个是他下属,全仰仗着?他呢,倒是赵一铭没有他升得快。” 淑妃听得云里雾里,一旁萧皇后看着?萧碧君道:“如今段霈出了事,倒是替你解了围,你回去好好安抚你母亲,等你父亲来信。” 萧碧君面色暗了暗,“父亲自然听姑祖母的。” 萧皇后失笑,“今岁你父亲便可回长安述职了,怎么也得等他回来为你拿主意,本宫不担心你,只担心你哥哥” 此言一出,萧碧君看一眼姜离,淑妃眼底也添了忧色,但萧皇后并未深说?下去,只道:“好好劝劝你哥哥。” 萧碧君应下,淑妃又拉着?姜离问起尚药局医女们的事,随后定下半月入宫一次的章程,眼看时辰不早,姜离提出告辞,萧碧君也一道与她出宫。 二?人并肩而?行,待走到紫薇殿附近,萧碧君抬眸往万寿楼的方向看,“这楼建的挺快,这会儿已经在搭五层架子了。” 万寿楼四周被高墙圈起,又隔着?重?重?宫阙,此前檐顶后尚未见楼宇冒出,这会儿却能瞧见工匠们攀建的身影,姜离往那方向看了一眼,接着?道:“今日看皇后娘娘精神极好,看来凌云楼的事在娘娘那里已经过去了。” “姑娘竟清楚?”萧碧君有些意外,“也是,姑祖母心底那点儿牵挂大家都知道,本来凌云楼不必拆的,可惜啊,贵妃娘娘几?句话递出来,外头的人便紧赶着?让她开怀。” 这一点姜离并不知,“竟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萧碧君耸了耸肩,“是不是无聊极了?一把年?纪了还要处处争。” 姜离不便接话,萧碧君也见好就收,转而?道:“听闻姑娘后来又去大理寺帮忙了?不知如今是何进?展?” 姜离只拿不紧要的道,“大理寺难在了你们那夜证供之上,当?夜所有人的证词皆为幻象,凶手深知毒理?,其证词并无明显漏洞,等于大家的证词难派上用场。” 萧碧君挑眉,“也对,幻象嘛,随意编纂就好,那如今怎么查呢?段霈与大家无仇无怨,和赵一铭虽有些争功的旧事,但那也不足以杀人吧。” 说?着?她又叹气,“罢了,这些是大理?寺的事,其实……我是想问姑娘可擅腿疾。” 姜离道:“我知道姑娘问的是世子的腿疾,世子的病我回长安后也听过一些前因后果,但只怕要让姑娘失望了,我听来毫无头绪,甚至即便能为世子看诊,也无半分?把握,因我在外行医多年?,从未听过世子这样的病症。” 萧碧君大为失望,“从未见过?” 姜离应是,“是,未见过自不明治法,但姑娘若想要我一试,我也会尽力而?为。” 萧碧君大抵挺多了无望之言,此刻也只更苦涩了些,“好,想来你也知道我哥哥如今已经不愿就医,皇后娘娘适才也是要我劝他。” 想到萧睿腿疾,姜离也觉心间沉重?,不由出言宽慰,二?人一路行至承天门外,宫中?的马车径直将姜离送回薛府。 此时已近酉时,天光也昏暗起来,姜离回府未曾耽误,又令长恭驾车,直奔延寿坊长明街去,长恭左寻右转,兜兜绕绕到了宁宅外时,已经是夜幕初临。 姜离命长恭在马车上等候,自己带着?怀夕去叫门。 待门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门扉打开,露出了一张眼熟面孔,正?是宁珏身边的小厮赤霄,“姑娘终于来了,我们公子等了多时了。” 姜离快步进?门,便见此处是一所两进?独院,上房亮着?灯火,屋内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正?是宣城郡王李瑾,待姜离走到门口,笑闹声一断,宁珏道:“快请进?来!” 姜离一边进?门一边道:“今日在宫里耽误了些时辰,来晚了。” 暖阁内,宁珏牵着?李瑾的手迎了上来,二?人皆着?锦绣便服,李瑾见到姜离没有轻皱,似乎还是有些排斥,宁珏笑道:“不碍事,我才带他逛了西市回来,他正?乐不思蜀呢。” “殿下,你刚才可是答应舅舅了,咱们让这位姑娘看看,晚上回去你还要给你母妃复命呢,咱不能言而?无信,可对?” 宁珏语带诱哄,李瑾抿唇道:“看就看,不要磨磨蹭蹭。” 宁珏轻啧一声,笑道:“殿下英勇,阿姐一定很高兴!薛姑娘,请吧” 李瑾在窗前榻边落座,姜离坐在榻几?一侧先为他诊脉,一边诊脉,姜离一边观察其面色,又请李瑾露舌而?观,李瑾满是稚气的面上愈发不耐,但瞧宁珏在旁鼓励地看着?他,他还算配合的忍了下来。 待请完脉,他迈着?小短腿跳下矮榻,“我想玩九连环!” 宁珏正?好道:“赤霄,带殿下去玩会儿,我和薛姑娘说?会儿话。” 赤霄领命,带着?李瑾去往东厢,他们二?人一走,宁珏连忙道:“如何?” 姜离眉眼沉静,看不出情形是好是坏,她略作思忖道:“殿下舌质淡,苔白厚腻,齿痕明显,脉弦细无力,与我此前猜测的相差无几?,所谓先定六经,再分?表里,再扣方证,细化药证,我先开个方子给殿下用上一月。” 宁珏一边取笔墨纸砚一边道:“一月便可见效?” 姜离摇头,“此等弱症,非三五月难有明显成效。” 宁珏呼出口气,“罢了,三五月就三五月,殿下还小,一切都还来得及。” 寻来笔墨,姜离一边写药方一边道:“殿下心智迟缓,属先天不足而?至的太阴病里虚,先天不足致后天不足,后天不足则失养失常,加之内外感召,里滞易郁而?化热并作生它病,因此才常染风寒,又因运化不利,常生积食之症,其敏感易怒,则是为太阴土不伏火,属太阴病里虚兼里滞之证,我用四逆汤加半夏、肉桂、茯苓、怀山药,因其胃虚明显,酌加半夏、茯苓、山药,殿下年?幼恶苦,最好用此方制膏丸,一次取桐子大小,与温蜜水同饮,切忌口生冷、果物、油腻与发物……” 宁珏尽数应下,姜离又道:“此番药程长,是在为殿下培土筑基,万不可轻慢,若有机会,最好七八日内能再为殿下诊脉,看是否增减药量。” “你放心,我定想法子!”宁珏接过药方细看一遍,欣然道:“薛泠,我实在不知如何谢你,此番若殿下真有好转,我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离听着?这名字颇为不惯,又认真道:“宁公子放心,我无需你为我赴汤蹈火。” 宁珏不依,“那不成,你不知殿下于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此等大恩我宁氏上下皆不敢忘,反正?话先放在这里,我可不是知恩不报之人,你莫要一口一个‘公子’了,喊我的表字,再不成,叫我的名字也好,你我之间总也该算朋友才对。” 姜离莞然,“好,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东厢生出一阵响动,又传来李瑾发脾气之声,宁珏叹道:“时辰晚了,他极少在外头这么久,我得带他回宫便不送你了,今日多谢。” 第117章 重回现场 “试、试毒?” 姜离还?未开?口, 薛琦先紧张起来,“什么毒?怎查个案子,还?要你们亲自?去试毒?” 裴晏看着姜离,“中丞大人放心, 薛姑娘最知此毒, 对人并无大害。” 顷刻之间姜离已将“试毒”二字咂摸数遍, 她瞳底晶亮,并无惧怕,“父亲放心, 是致幻之毒,会令人失常片刻,但此毒可解,只要控制剂量便不会伤身。” 薛琦看看姜离, 再看看裴晏,“若是如此,那倒也罢了。” 姜离这时近前半步, “世子打算如何试呢?” 裴晏道:“明日酉时过?半来登仙极乐楼, 就和案发那日同?样时辰看当日的幻术, 除了你我之外, 还?有卢卓几?个, 试过?后再论证供。” 姜离应下, “好,那我便与你们同?试。” 裴晏此行目的达成?, 满意?起身,又往她沾了泥渍的绣鞋上扫了一眼, 道:“薛姑娘以后若有事,请下人来报一声便可, 不必自?己奔波。” 姜离被他一堵,强笑道:“是,世子言之有理。” 裴晏遂告辞道:“天色不早,我不多打扰,这就告辞了。” 薛琦笑吟吟颔首,又道:“泠儿,你代父亲送一送裴世子。” 姜离恭顺应是,跟着裴晏出了前院,刚出院门,姜离眉头?一拧,压低声道:“怎么会亲自?过?来?让九思来传话不好吗?” 若非因为裴晏,薛琦也不会纠察她去了何处,姜离斜着裴晏,裴晏借着不远处的灯火,似笑非笑道:“看来今日便是你与宁珏之约了。” 姜离眼皮一跳,扬起下颌道:“并不是。” 裴晏看的好笑,用?洞悉一切的口吻道,“去了西边,又拿我做幌子,那便是去了延寿坊,宁珏在延寿坊有一处私宅,他少时与家中置气?常常离家出走,便是在那私宅小住,如何,宣城郡王的病可有的治?” 裴晏比她更了解宁珏,她不认也得认,又怕给?宣城郡王看病之事暴露,急忙回头?去看来路,裴晏头?也不回道,“无人跟来。” 身后青石小径果真空空,姜离重重横裴晏一眼,终是道:“是又如何?宣城郡王沉疴已久,至少要调理半年才可见效,他尚且年幼,还?有的救。” 裴晏似乎放了心,又一顿道:“你如今身份,宣城郡王一旦出岔子,宁氏必当小题大做,看诊是看诊,此行还?是极有风险。” 姜离定声道:“我自?然?明白。” 说话间府门近在咫尺,裴晏脚下微顿道:“明日我会尽量重现案发之日的情形,你可早些过?来。” 言归正传,姜离想了想道:“依我之见,不若再请两位当夜在场,却?并无嫌疑之人,你调查同?尘可查出什么来了?” 裴晏道:“并未查到他和段霈交恶,但在赵一铭身上查到了些许线索,段霈好赌或许和他有关,要请当夜无嫌疑之人,那如今只能是萧碧君与高晗兄妹。” 姜离忙道:“那便请碧君罢。” 裴晏颔首,又看了一眼檐下滴滴答答的冰凌问:“今日在宫中授医可顺利?” 姜离点头?,“自?然?。” 她言辞利落,裴晏反不知如何接话,他眼底闪过?无奈,默了默道:“好了,不必送了,回去歇着吧” 不远处门房小厮早已半开?府门,翘首以待,见当着外人,姜离欠了欠身才转身而走,裴晏看她走远几?步,这才快步出府。 既定好了试毒,姜离翌日晨起又翻了半晌药典,待申时过?半,带着怀夕与长恭奔登仙极乐楼而去。 马车穿过?东市停在仙楼之前时,最后一抹夕阳正隐入铅灰层云之后,姜离下得马车,踩着道边泥泞到了门前,段霈死在楼内,仙楼已经停业五日,在这寸土寸金之地,不仅仙楼掌柜苏泉火烧眉毛,楼内上下无一不惊惶不安。 楼门之前有大理寺差役守卫,二人认得姜离,见她走近,立时开?门请她入内,又有人往楼上通禀,姜离也带着怀夕往楼上行去。 比起案发当夜的诡异慌乱,今日楼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姜离踩着五彩斑斓的地衣,一边沿着楼梯而上,一边细细打量主楼布局,当年一场大火将主楼、侧楼付之一炬,如今的楼阙与当年外观相似,内里?构造却?全然?不同?,以至她回忆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仍觉混沌不清。 思绪回转之间,姜离到了三楼天字一号雅间之前。 “公子,薛姑娘来了” 九思正在门口相迎,姜离步入厅内,便见裴晏带着卢卓与冯骥二人正在露台方向?核对当夜座次,听见声响,裴晏迎来两步,不等姜离见礼便道:“你跟我来。” 姜离眉头?轻扬,便见裴晏步入暗门,是要往楼下演台而去,姜离心中意?动,立刻跟了上去。 “这阶梯陡峭,当心些” 裴晏行在前,姜离在后,她走的并不快,不仅不快,还?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各处,裴晏走到转角处站定,回头?望着她,“怎么?” 姜离也在他近处驻足,居高临下道:“此处逼仄,一人通行才算宽裕,且墙上只有一盏壁灯,若我没?有记错,他们后来下楼之人都说当夜上下之时在此吃了不少苦头?,当夜段霈下楼之时必定已经毒发,可我在他的遗体上几?乎没?看到淤伤。” 裴晏颔首,“不错,宋亦安验尸的结果亦然?,只在其右后腰处发现了一处擦伤,但据冯筝回忆,他们抬段霈上楼之时曾摔过?一两次,淤伤很可能是在那时候留下。” 姜离点点头?,二人很快下楼走上了演台,姜离边走边回头?,待上演台,便见那两座青红面罗刹正安放其上。 裴晏道:“这两座罗刹的位置和案发时一样。” 他说着,演台之下忽然?响起机关转动声,罗刹臂膀随之上下挥动起来,姜离仔细看着罗刹手臂动作,凝声道:“这力道不可能杀人,甚至,段霈胸口那较浅的伤也极难造成?,除非段霈下腰,将胸口支在这罗刹手臂最低处,此处劲力或可伤人。” 裴晏颔首,“我们也已试过?,但段霈不可能做出那般姿势。” 姜离眉头?紧拧,绕着两座罗刹像沉思起来,“楼梯口距离演台十来步,段霈当日走过?来不过?几?息之间,楼上众人的确不易反应,但他到了此处,与罗刹‘比斗’,他是存着何种心思?是酒后玩闹?凶手若计划在那天晚上杀人,那是如何确定他会下演台呢?” 裴晏站在一旁道:“凶手唯一能做的是下毒致幻” 说至此,姜离忽然?道:“凶手会否知道段霈当日要下演台作闹?段霈性情不定,又自?持身份尊贵扰乱表演,凶手或许听他提过?,又或许在当日引诱过?他,总之,凶手料定他会下演台,于是凶手想到了借由下毒致幻作案。” 裴晏剑眉微凝,“案发前两日,见过?段霈的有章桓、冯筝,赵一铭以及李同?尘和李策,李策二人是正月十五傍晚去了金吾卫,当时李同?尘知道了二人打架之事,听闻段霈负伤前去探望,也是那天下午,同?尘定好了在此处做局劝和之事,冯筝和赵一铭是在衙门里?与段霈打过?照面,章桓则是为了一件和巡防营有关的案子去过?金吾卫,那案子是一桩旧案,去岁由段霈负责,章桓于正月十六下午去见了段霈,我们也问过?段霈身边的明坤,但明坤说连他也不知段霈跑下演台之事……” 说至此,姜离忽然?想到淑妃所言,“赵一铭与段霈有竞争,那是否可能与金吾卫的差事有关?” 裴晏道:“我们也在查,自?前岁起,段霈与赵一铭在三?件差事上有过?抢功之行,一是前岁六月京兆府衙门被不明之人放火,此事交给?右金吾卫稽查,由段霈与赵一铭领头?,后来查出来是两个徒刑期满被放出来的旧犯所为;二是去岁正月,长安城西南三?十里?的株阳县内生了一桩连环虐杀案,当时县令稽查无果,求助到了京兆府衙,京兆府衙彼时调不开?人手,又求助到金吾卫,还?是段霈与赵一铭带两队人马去查,后也是段霈率先抓到凶犯。” 微微一顿,他继续道:“前岁段霈本还?低了赵一铭半品,但因放火的案子,他立功升迁与赵一铭平级,后因这虐杀案,再加上去岁夏天有江湖匪盗入长安富贵人家行窃,最终也被段霈抢先缉拿,使得段霈连升两级,如今比赵一铭高上一品,因为此事,金吾卫衙门内有许多人为赵一铭叫屈。” 姜离不明白,“段霈在岳盈秋案上的表现,可不像个能频频立功的。” 裴晏道,“赵一铭手底下之人,要么畏于段氏权势,要没?被段霈钱财收买,几?次都将自?家线索透露给?段霈知晓,因此他总能抢先一步。” 姜离面露嫌恶,一边看青面罗刹手中的鬼头?匕首一边道,“那赵一铭没?法子反击吗?” 裴晏有些唏嘘,“很不容易,他与段霈有过?几?次争执,亦将手底下之人肃清了一番,但有肃王在他也颇受排挤,后来总被分些陈年旧案,去岁秋天便被排遣南下,查两件青年士子被害的案子,其中一件查得了凶手,另一件因是陈年案子并无进展,回长安之后竟来了个功过?相抵未得分毫奖赏。” 姜离摇着头?道:“赵一铭定难忍下这口气?,但为此杀人,又似还?不够,他出身不高不低,只消忍过?段霈这尊大佛,往后不怕没?有好前程。” 话音刚落,九思跑到了雅阁露台处,“公子,姑娘,萧姑娘来了。” 第118章 试毒 萧碧君披着一件竹青斗篷, 快步下楼来,“不是重看幻术吗?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裴晏道:“今日一是重新试毒看幻术,看看与那日有何?不同,二是请你仔细回忆案发当日的情形, 越细越好, 包括出事?后众人来去轨迹与站位, 以及,当时可有人碰过这座青面罗刹像,想起什么?便说什么?” 姜离也殷殷望着萧碧君, 萧碧君视线在她二人之间来回片刻,有些作难道:“我?当日虽未饮酒,可后来毒发,也置身幻术之中, 当时目眩神?迷,只觉这幻术师傅技法惊人,全然不曾意识到是自己中了?毒……” 萧碧君回头看向露台坐席, “当时我?身边惊叹笑?闹不断, 具体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已记不清了?, 直到发现段霈在地下出事?, 巨大的惊吓后, 人仿佛了?清醒了?许多,我?跟在龚旭之后下楼的, 当时段霈已在章桓怀中。” “他扶着段霈,赵一铭、冯筝两个在帮段霈止血, 我?当时吓得手脚冰凉,其他人也都围在近前, 喊请大夫的,喊楼中掌柜的,乱成一团。” 两座罗刹像已停了?动?静,裴晏指着血迹未除之地道:“当时段霈躺在此,章桓在他身后,赵一铭和冯筝在他身边,那其他人呢?” 萧碧君道:“那时我?站在台边,清芷扶着高晗站在我?身边,高晖则在冯筝身后,他也帮忙检查过段霈的伤势,手上也多是血迹,同尘和小郡王,他们?站在章桓之后,同尘当时吓得六神?无主,等对面的幻术师傅进来时,是小郡王在指挥救人” 裴晏道:“也就是在你的视角,同尘和李策站在此处?” 裴晏走去青面罗刹身前,见萧碧君应是,裴晏又指了?指青面罗刹手中的鬼头匕首,“当日鬼头匕首上有血迹,是你发现的?” “对啊,站在我?这个方?向,刚好很容易能看到匕首上的血迹。” 裴晏沉吟道:“也就是说,在你下来的时候,鬼头匕首上已经有血迹了?……” 萧碧君应是,“我?也觉得古怪,这罗刹像一看便是有机关的,这机关不可能刚好杀死了?段霈罢,但那匕首上的血迹是新鲜的,我?看过。” 裴晏又道:“你下来的时候,有几人手沾血迹?” 萧碧君想了?想,“同尘、赵一铭,冯筝,章桓,这几人手上襟前都有血迹,小郡王手上也沾了?些,但不多,乃是查看伤势时沾的,高晖手上也有,但也不多,他们?兄弟与段霈不睦,他看到段霈伤的极重,还说了?一句只怕无救,再后来,冯筝和赵一铭见血止不住,就说在下面多有不便,至少得把人抬出去,先让楼里的大夫看诊,于是他们?几个一起搭手把人抬走,我?和清芷兄妹落后一步,我?还近前去看了?鬼头匕首上的血迹。” 相似的证词从涉案之人口中已经听到了?数次,但裴晏还是问:“当时的情形,是谁最救人心切?” 萧碧君回忆片刻,“应是同尘,章桓和冯筝。” 姜离在旁听了?半晌,此时幽幽道:“按萧姑娘所说的时间点?看,那匕首上的指印还是最先到的几人所留,按指印比对,嫌疑依旧在他们?三?人中,且还是无法排除合伙作案。” 姜离所言不清,萧碧君好奇问:“在哪三?人中?” 姜离看一眼裴晏,“你还是不知为好。” 萧碧君撇撇嘴,“也罢” 裴晏又看一圈,因演台之上别无他物,这案发现场一览无余也无甚可查,他便请二人上演台,先从幻术看起。 雅阁之中掌柜苏泉也在候命,见裴晏上来便赔笑?道:“大人,还是这香,其实……今日点?不点?香都不要紧的,我?们?的香无毒,起不了?什么?大用。” 裴晏淡声道:“这就不必苏掌柜操心了?,师傅们?可准备好了??” 苏泉哈腰道:“都准备妥当了?,现在就开始?” 裴晏应是,“开始吧,务必与案发那日一模一样。” 苏泉得令而去,裴晏便掩上厅门,带着姜离几人入露台落座。 萧碧君仍坐了?案发当日席位,怀夕坐在高清芷的位置上,姜离与裴晏则坐于段霈和李策之位,卢卓、九思几人分座两侧,将十个席位坐了?个满满当当。 随着一阵悠扬清越的丝竹之声,术士杨慈登台拜礼,仙楼停业数日,所有伎人还笼罩在死人的阴影中,可不料大理寺来人吩咐,要令他们?重现当日幻术,一时之间,上下伎人、乐师皆打起精神?应对。 第一出幻术,便是大名鼎鼎的神仙索。 雅间露台上,杨慈捧着一捆麻绳走了?上来。 演台三?面灯烛明暗交映,悠扬曲乐中,白茫茫的烟雾自台下冒了出来。 杨慈本人生的长眉白胡,细脚伶仃,身穿五彩卦衣,神?态鬼灵精怪,动?作轻跃迅捷,似个得道猴仙儿,他怀抱麻绳,请神似的手舞足蹈,忽然,他猛地将麻绳往头顶一抛,便见麻绳被抛至半空,后灵蛇一般直蹿中空,只等末端将将悬空于地时,麻绳陡然定了?住,而本该晃晃悠悠的绳索,竟缓缓变作木杆般硬挺。 众人不由抬头往上看,便见那绳头早已不见踪影,似升出仙楼入了?夜空。 杨慈捋着胡须,绕着绳索做舞,随着鼓点?,双手挥着宽大衣袖,不断变幻花样,某一刻,一团白雾自他掌心飘出,他念着口诀一吹,那团白雾越变越大,不住往半空飘去,杨慈搓了?搓手,猴儿一般攀跃上“绳杆”,那本该软绵的绳索仍纹丝不动?。 萧碧君叹为观止,“第二次看了?,但我?仍是看不明白,这人看起来足有百斤之重,如何?那麻绳动?也不动??” 九思笑?道:“姑娘还是不要知晓为何?,免得失了?趣味。” 萧碧君一想也是,又看向裴晏和姜离,见他二人面上波澜不兴多有凝重,自己也正襟危坐,而那杨慈在绳上变幻姿态,越攀越高,没多时,攀入半空白雾,竟就消失不见了?! 萧碧君看向姜离,“好生奇诡,你可看出玄机?” 姜离摇头,萧碧君不由道:“是否是轻功呢?哪家?哪派的轻功如此厉害?” 术士不见踪影,那直挺的绳索也开始上升,没多时绳索也隐入白雾,几乎同时,雾消云散,但雾散后,只见描漆彩画的仙楼穹顶,哪还有术士与绳索?! “果?然不愧神?仙索之名!”卢卓几人忍不住叫好。 神?仙索演完,因有琴瑟箫鼓作伴也不觉无趣,这时裴晏看向姜离,“此时用毒?” 接下来便是黄龙变,姜离点?头,卢卓便起身,将一匙雪白致幻鼠尾草毒物放入沉香粉打做香篆,听乐曲变奏后,将香篆点?了?燃。 丝丝袅袅的青烟升空,怀夕先好奇起来,见左右几人皆是镇定,她忍不住道:“姑娘,此毒可厉害?不会令人失态吧……” 姜离安抚道,“此毒因人而异,但此番剂量不大,当不至于失控。” 怀夕应好,其他人也松了?口气,往演台一看,黄龙变已开始。 演台上光色变幻间再现白雾,白雾随弦音涌动?,形似水浪,忽听几声尖啸,深红黼黻铺地的演台正中,忽现锦鲤金鱼嬉戏,鱼儿须臾跳跃,激水满衢,又见鼋鼍龟鳌,遍覆于地,未几,一头大鲸横空而来,游弋摆尾,喷雾翳日 众人饶是为破案寻踪,此刻也忍不住惊叹连连。 大鲸长鸣呦呦,凌空作舞,忽然,又化作黄龙,长七八丈,与涛涛浪涌之间耸踊而出…… 九思欢呼着站了?起来,姜离与裴晏也难忍意动?,萧碧君亦再次惊叹起身,卢卓与冯骥几人也一同走到栏杆边伸头细看。 姜离倚着栏杆,看那黄龙腾飞而起,当空盘旋,只觉好一阵目眩,正是那鼠尾草之毒发作,而那飞龙黄白变幻,游出一片幻影,片刻后,姜离甚至又在半空看到了?神?仙索时的白雾云团,她眨了?眨眼,那白雾中生出模糊的人影…… 有人一脸慈爱,手握药典殷殷望着她。 又有人素钗布裙,一脸的绝望与不舍中,将一袭辛夷纹素裙罩在她身上。 光影变幻,云气之中又浮出几张饱受刑罚,哀莫大于心死的脸,下一刻,这几张脸七孔溢血,又随着断掉的头颅滚落下来 姜离耳畔轰鸣,心也狂跳,她使劲眨眼,至眼眶发酸时,那白雾终散,人影也随之消失,这时,她才见演台上已换布置,“目连救母”开场了?。 她面颊发热,四肢发软,混似醉酒,目之所及人影飘忽,阁中神?仙彩画、帷帐绣纹,都似活了?过来,她目不假接地扫视,调动?不多的内息稳住心神?,然而看到演台上那两个挥舞臂膀的罗刹鬼时,她眼瞳狠狠一颤…… 罗刹鬼面獠牙,幻化做黑巾长髯的刽子手,那挥舞着的恶鬼夜叉,竟变作了?专用于行刑的鬼头刀,鬼头刀高高挥下的一刹,姜离猛地闭上了?眼。 “姑娘,罗刹打起来了?” “姑娘,画上的仙娥活了?,此药好厉害……” “姑娘,锦鲤还在天上……” 怀夕的呼声近在眼前,姜离猛地抓住了?身边人,她狠狠攥着怀夕手腕,待掌心感受到真实的温热,神?思似也沉定了?两分,虚眸去看,便见演台之上火光黑雾弥漫,真似一副地狱景象。 姜离强定心神?,亦奋力回想喜悦之事?,可再如何?努力,神?识也难以自控,那火光仍然愈来愈盛,连四周高悬的湘妃色帷帐都腾起火雾,繁复秀丽的蝶戏牡丹花纹正被火舌吞噬,一股子熟悉的炙烤窒息感涌了?上来。 第119章 新线索 翌日是正?月二十三, 连日晴天,冰雪消融,盈月楼外的飞燕湖也已化冻,然而走出房门, 迎面来的晨风仍夹裹着料峭寒意。 姜离迎着晨光带着怀夕出门, 直奔芙蓉巷而去。 到了“酌泠酒肆”后巷, 姜离留下长恭,只?带着怀夕步行入巷,片刻, 怀夕叫门,很快门内传来戚三娘的脚步声。 开门入院,上二楼轩室,戚三娘一边沏茶一边道:“姑娘那日让怀夕过来之后, 我便让两个兄弟连日蹲守在白家外头,您说?的没错,白敬之如今是国公夫人的大夫, 几乎每日都过府问诊, 他本来就和汪仲琦是旧识, 如今去段氏看诊倒算熟稔。” 自从?在段氏验段霈尸体那日见?过白敬之, 姜离便命怀夕来了芙蓉巷一趟, 戚三娘在长安经营多年, 手底下有不少可信之人,凶险之行她不愿牵连三娘, 但这等暗桩盯梢之事,拜托戚三娘再妥当不过。 戚三娘这时从?矮柜下拿出个油纸包来, “姑娘怀疑白敬之的病,我便嘱咐了底下兄弟, 让他们注意从?白家送出来的厨余腌物,白府如今没有女主人,只?白敬之一个,家里仆婢也十分简单,一个厨娘,管家、小厮加起来只?有四?人,后来底下人倒是真的发现了些药渣,还收了回来,我不通药理?,就等姑娘过来瞧瞧呢。” 油纸包打开,里头确是沾着些许泥渍的药渣,姜离稍稍分辨,目光便冷了几分,“人参、白术、茯苓、甘草,是四?君子汤的方子,用此药者,多是脾胃气虚之人,治以?补气健脾,白敬之患有胃疾,但他行医多年,这等用药说?明旧疾再犯,但并?不严重,他也绝不可能因为此病生告老之心。” 戚三娘和怀夕互视一眼,三娘道:“这个白敬之常年在地方治疫,不像钻营之辈,但他如今也才刚过半百之岁,此时辞官的确古怪,但如今也只?能查到他这些年在太医署当值,私下里有何勾当实在难查,他将妻儿?老小都送走了,长安的事便是追到他老家去,他家眷或许都一问三不知。” 姜离见?过药渣,心中第一层疑问已解,便道:“不急朝夕之功,三娘这里帮我盯着些白敬之的动静,不必事事留心,只?别让他哪日忽然消失了便可。” 戚三娘笑起来,“那太简单了,白家住的宣义坊鱼龙混杂,随便交代个小兄弟都能盯住,他告病之后,出门也不多,姑娘放心便是。” 姜离莞尔,又问:“小师父这几日可有消息?” 戚三娘笑意一淡,“没消息,我正?着急呢,那拱卫司的姚璋这几日还没消停,恰逢拱卫司近日差事不多,他还在布人手找阁主的踪迹。” 姜离心底称奇,但见?日头高?升,也不便久留,“小师父应有自己的打算,若他有何吩咐需要我的,三娘尽管派人来寻,只?说?请我至延寿坊看诊便可。” 戚三娘一愣,“延寿坊?” 姜离还未解释,怀夕机灵道:“是阁主那位少卿师弟,裴少卿与?我家姑娘是故人,姑娘已经用人家的名头挡了一次薛家的怀疑了,只?怕是觉得?人家的名头好用,薛家人也知道姑娘从?前给薛老夫人看诊的事。” 戚三娘笑起来,“只?要姑娘觉得?稳妥便好,且……说?起这位裴大人,其实我知道他的,他和阁主师出同门,后来我回长安做阁主耳目,阁主还曾吩咐,令我注意着与?裴国公府有关的变故,但裴国公府那几年深受陛下爱重,哪有什么?变故。” 姜离微讶,“小师父还有此交代?” 戚三娘颔首,“对啊,他们曾是同门,或许有些旧交情吧,此事曲叔应该清楚,阁主对我没那般多解释的” 正?说?着话,窗外响起一阵叮铃咣当的瓦罐落地之声,戚三娘闻声面色一变,拉开窗棂便朝着院中一阵喝骂,“老娘不用看便知道是你?信书个王八羔子,这一月砸了老娘多少酒坛子了?你?这混账东西,仔细你?的皮!” 姜离和怀夕隐在窗后,只?依稀看到个年轻小子抱着几支酒坛子往后院库房去,因抱的太多,最上面两支酒坛跌滚在地,摔碎了一支,戚三娘喝骂完,这叫信书的年轻人嘿嘿陪笑着,忙不迭往库房跑。 戚三娘呼出口?气,又“砰”地关上窗户,“都是些不省心的。” 戚三娘责骂一句,待对上姜离担忧的眼神,又解释道:“这些人,都是当年我与曲叔回长安一个个收救回来的,当年死的人太多,这些孩子家里或多或少被连累,许多都是活不下去的,这些年虽不省心,但都是信得?过的。” 戚三娘口中的“曲叔”名唤曲尚义,是沈渡母亲曲雪青的族兄,其人早年闯荡江湖无?儿?无?女,后受伤断腿为曲雪青收留,伤好后,曲雪青将其留在府中做了个闲散管家,沈家出事之时,曲尚义也被捉拿流放,和沈渡一样,他在半途以?武力逃脱,后助沈渡建沧浪阁,为沈渡最信任之人,沈渡为赤火帮所害后神出鬼没,沧浪阁日常皆由曲尚义打理?。 姜离有些感慨,“三娘放心,我们刚才提到的裴少卿,他力主纠察冤假错案,倘若能找到沈家旧案的证据,沈家和戚家翻案的可能性极大。” 戚三娘闻言面生苦涩,“其实早些年阁主一心报仇,那时我想着那些人为我们两家偿命了也就算了,可这么?些年过去,阁主不比往日嗜杀,我猜他或许也想求个真相大白,想要个公道说?法的,我也在等,只盼真有那日吧,姑娘也不要急,姑娘孤身一人,周遭皆是权贵,如今又出入宫里,可谓是闯着龙潭虎穴,万万不敢大意。” 姜离自是应好,遂告辞离了酒肆。 回程的马车上,怀夕禁不住道:“阁主早些年竟还关心裴国公府,看来当年他与?裴少卿交情很深……但阁主后来弄出的动静太大,恶名昭著,裴家满门忠烈,自不可能再与?阁主有何交集,阁主这才让三娘暗中关注吧。” 姜离颔首道:“当年小师父是朝廷通缉要犯,无?人敢与?沈氏扯上关系,也难怪小师父信任大理?寺,裴晏当年其实帮小师父查过些后事,但那案子牵扯甚大,且那时他尚且年少,也未查出紧要证据,如今若真找到沈大人含冤的线索,他定能帮上小师父。” 怀夕叹气,“但秦家的案子了了,我们又被拱卫司设计了一手,那开元钱庄的人证也是假的,我们如今没有别的线索了。” 姜离也忧心忡忡,但很快,她摇头道:“不,有线索,桐儿?在襄州遇见?的那个韩煦清的徒弟便是当年涉案之人,只?是他是个旁观者,并?不知实证,但能碰到他已经十分难得?了,我得?想法子找桐儿?要到那人在襄州的住址,以?备不时之需。” 时隔十三年,找当年之人可谓大海捞针,这唯一一人虽算不上证人,但无?论如何不能轻慢,姜离心中一定,“走,我们去虞府” 怀夕敲了敲车璧吩咐长恭改道,长恭调转马头,直奔朱雀街以?西的崇业坊。 崇业坊虞府是虞氏祖宅,五进的宅邸煊赫非常,但等怀夕叫开府门表明身份,门房却道:“大小姐来的不巧了,老爷去衙门了,我们小姐去了寿安伯府,劳您白跑一趟了,待小姐回来小人定立刻禀告您来过。” 门扉半开,姜离一眼望去,是虞氏大门内熟悉的影壁,她怔神片刻,一听?去找付云慈了,当即道:“不碍事,那我去寿安伯府便可。” 门房恭声应好,姜离又令长恭往寿安伯府去。 前次见?面还是正?月十七,本是去登仙极乐楼寻乐,却不想碰上了段霈出事,姜离这几日为此事烦忧,虞梓桐那般性子,必定也难得?安稳。 如姜离所?料,马车到了寿安伯府,她由着伯府嬷嬷往内院引,人还未到付云慈院前,得?了消息的虞梓桐便冲了出来 “我们正?要去寻你?!没想到你?就来了,这可真是心有灵犀!” 虞梓桐热忱地拉着她进上房,便见?付云慈姐弟皆在。 付云珩拱手见?礼,付云慈笑道:“你?可不知,这几日可把她好奇坏了,天天来找阿珩打探消息,听?说?你?入宫授医之事,我们又不敢去扰你?,你?今日不来,她也是忍不住要去找你?的,快快坐下说?话,尝尝今岁的新茶” 付云慈沉稳温柔,只?忙着为姜离沏茶,虞梓桐一把将姜离按在敞椅里,忙不迭问:“怎么?样?段霈那案子可查明白了?听?阿珩说?裴鹤臣还是在请你?帮忙。” 姜离失笑不已,“还没查出凶手,但如今有了几个可疑之人,只?怕还要花些功夫,云珩在金吾卫,他应该知道动静。” 付云珩无?奈道:“就因金吾卫这几日内查,我今日都赋闲在家了。” 见?姜离好奇,付云珩道:“段霈的案子大理?寺主查,可肃王时刻都在主意动静呢,赵一铭与?段霈有嫌隙的事不知怎么?被肃王知道了,肃王便给我们的祁将军施压,让我们内查,这几日我们衙门里人心惶惶,我都被将军叫去问过些事,其他人更是连芝麻绿豆的小事儿?都被查问,大家说?多说?少都怕被牵连。” 姜离不由道:“那赵一铭呢?” 付云珩叹着气坐在姜离对面,“他也很惨啊,祁将军直接让他病休半月了,还不知最终查到谁身上,若真是他,那他们一大家子都别想活了。” 虞梓桐不禁道:“听?你?讲的那些事,他确有嫌疑……” 姜离心头一凛,“何事?” 付云珩苦笑道:“就是衙门里那些当差争功之事,我去岁才进金吾卫,可我进去时便知他们二人不睦,赵一铭已经够忍让了,偏偏段霈身后有个肃王,无?论他如何渎职,如何贪功,肃王都保他步步高?升了。” 第120章 效仿凶器 马车驶入开明坊时, 已是申时过半,路上边走?边问,没多时便到?了董氏兵器铺前。 姜离下来马车,只见铺子门面并不大, 店内摆着大大小小五六副兵器架,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一片森寒肃杀之气。 “这位姑娘,您要买什么?” 柜台后年过不惑的掌柜见姜离衣饰不凡,立刻热络相?问, 姜离道:“我?想打一副隔热的食盒,敢问贵店可打得出?” 掌柜的面露了然,热情的迎出来道:“打得出打得出,就是这价格有?些贵, 不知姑娘要打多大的,预算几何?” 姜离莞尔:“劳驾您给我?讲讲您家的隔热效性如?何,我?只要最好的。” 掌柜生的细眉长?眼?, 满面精明, 闻言立刻做请道:“您请入内堂说话, 小人给您细说便是……” 姜离点头跟上, 一入内堂, 眼?前竟豁然开朗, 只见内堂比前店大有?五倍不止,除了各式各样的兵器外, 还有?颇多姜离未见过的铜铁器具。 掌柜走?到?其中一张长?案边上,指着一个尺高的铜缶道:“您请看, 此物便与您要的类似,您要的只怕要更精致些” 眼?前的铜缶四四方方, 镌刻兽纹,上有?顶盖,掌柜的先敲了敲铜缶,“您听,这声音是否与别的铜器不一样?” 敲击之声发闷,远不如?别的铜器清脆。 掌柜笑道:“首先,这铜比其他青铜炼化的温度更高,只有?我?们的作坊能炼,其次,此物乃双层铜器,这铜壁夹层是空的,封口之时还经?过特殊处理,再加上夹层内壁被我?们镀了一层薄银,便尤其能隔热了,您听我?说的简单,但要做到?严丝合缝,整个 长?安城只有?我?们一家,包括这顶盖都是夹层中空……” 姜离听得认真,“敢问封口时如?何处理?” 掌柜高深一笑,“姑娘,这本?是不传之秘,但您一看便是贵客,我?便也?不瞒您了,这双层合璧做好之前,是要留一处口子的,而后在封口内灌满银汞,封口时将铜缶倒置,令那银汞泪泪而出,将要流净之时,立刻浇铸封死,如?此做出来的铜缶比任何器物都要隔热,如?今这么冷的天,我?们晨间装满热水,到?了晚上还是温的。” 掌柜说的得意,姜离便道:“能隔热,那也?能做冰鉴吧?” 掌管的立刻道:“您说对?了,您眼?前此物,其实就是一方冰鉴,夏日里在里头储冰,再放于阴凉之地,可保冰三日不化,长?安贵人府中,家家皆有?此物,您说的食盒,则比此物更为精巧,还更便于携带,打造的人虽不多,但也?有?那么几家在我?们铺子里定?过,您看您要多大的?” 姜离微微一笑,“比食盒更精巧之物,不知你们能否做出?” 掌柜的眉梢一扬,“没有?我?们做不出的!” 姜离点头,抬手朝掌柜身后一指,“做这个刀鞘一般大小的可行??” 掌柜回身一看,见姜离指的竟是一把半尺短刀,那刀鞘比人手腕还细,他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姑娘,您这太为难小人,小人这里,最小最小的也?只做过香盒大小的,这刀鞘可实在太细了些,那夹层极难做啊。” 姜离疑惑道:“香盒大小?” 掌管的抬手比划,“大抵半尺长?,两寸宽,一寸半厚,因铜壁厚,里头的香膏装不了多少?,也?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但就那小玩意,我?们好几个匠人做了七八日才做出来,因此定?价百两,不算便宜,但您也?知道,我?们这一行?越袖珍越是贵。” 掌柜的本?以为如?此说,眼?前眉目如?画的姑娘定?要不快,可谁知话音刚落,眼?前人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姜离问道:“敢问您,那香盒是何时做的?让您做香盒的人又是谁?” 掌柜的一愣,品出几分不对?劲来,“您这是要……” 姜离坦诚道:“您答问便是了,您此刻不答,晚些时候,大理寺也?会来人问的,此物或许和?一桩命案有?关,如?今我?来问,还不影响你们做生意。” 掌柜的脸色几变,“您……您通身的矜贵典雅,一看便不似寻常人家出身,可半点不像衙门探子啊,您可别诓我?……” 姜离莞然道:“万一我?是呢?” 姜离越是气定?神闲,掌柜的越是害怕,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姑娘,不知您为何而来,但……但那定?做香盒的客人,并没有?留下姓名?与身份,他是初五来下定?,十三来取的,下定?来一次,取来一次,都是二更天来,且面戴黑巾,始终未取下,我?们虽在长?安,但也?偶有?江湖人士前来,不露容貌、不留姓名?都是常事,银钱给足便好。” 姜离笑意淡下去,“是初五夜里下定?十三夜里来取?” 掌柜哈腰道:“是,小人绝不会记错。” 姜离秀眉蹙起,“若在那香盒里头存冰,再居暖室,可多久不化?” 掌柜的苦思片刻道,“香盒不比冰鉴,又是在暖室内,那、那至多一个时辰不化,一个时辰之后,便要慢慢化开了……” 姜离点了点头,“您可记得那人身形声音如?何?” 掌柜的双手一抄,艰难回忆道:“若是没记错,人应有?五尺来高,身形嘛,冬衣臃肿,也?瞧不出胖瘦,应算是中等身材吧,声音也?就是低沉些的男子声,他只说过两三句话,也?是问存冰多久。” “再无别的特征?” 掌柜摇头,“我?们这里每日南来北往不少?客人,他又蒙着脸,只记得其人通身黑衣神秘莫测,别的真无印象……” 姜离眉目暗了下来,“那好,我?家住平康坊薛府,劳烦您再仔细想想,若想到?了什么,来薛府告知我?便是。” 她目光扫视一圈,复指着那半尺短刀道:“那把刀我?要了。” 让人担惊受怕一场,好歹得把生意做了,可掌柜的苦涩道:“姑娘,这把刀尚未开刃。” 姜离仍付银钱,“那便开刃之后送来薛府吧,先告辞了。” 她前脚一走?,后脚掌柜的便唤经?手香盒的其中一个伙计来,仔仔细细复盘了那香盒的买卖后,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不会真出事吧?” 伙计安慰道:“您也?不必全信了那小娘子的话,只怕是哪家在追查什么隐秘,怎么就扯上大理寺和?人命官司了?” 掌柜的无奈道:“她话说的真真的,且平康坊薛府我?可只知道一家,那可是顶大的官,不是咱们招惹得起的。” 姜离匆匆赶到?大理寺时已至酉时。 天边晚霞似火,姜离踩着满地余晖直奔东院,刚走?到?门口,忽见檐下守着几个面生的武卫,观其服制,姜离只觉有?些熟悉。 同一时间,这几个武卫也?看到?了她,姜离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忽然面色一变。 这刹那,守在正门外的九思迎了过来。 “姑娘” 姜离低声道:“肃王殿下来了?” 檐下的武卫是肃王府卫,案发那天晚上姜离在登仙极乐楼之外见过。 九思点头,“王妃也?来了,还有?段氏二公子。” 姜离一阵头皮发麻,一时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他们怎么来了?” 九思苦涩道:“案发已有?六日,肃王和?段家每天都派人来问进展,明日便是段霈头七,说肃王夫妻午间去了段氏祭拜,大抵祭拜时又气了一场,他们便想在头七之前让大理寺给个说法,便一同过来了。” 姜离暗道不好,“可如?今还没查到?毒物下落吧?” 九思颔首,“是啊,公子已经?命冯骥往长?安城外寻了,他们一来,肃王疾言厉色,肃王妃悲痛有?余几句话不对?就掉起眼?泪来,公子也?没法忤逆肃王,只好先将如?今的进展告知他们,一听说当天晚上大家的证供有?误,还有?那血指印的事,肃王立刻派人把小郡王、赵一铭他们都叫了过来,高晖和?李世子也?一同来了。” 姜离忙看向值房,“要问证?” 九思瘪嘴道:“昨夜试了毒,公子本?不打算急在一时的,今日先派人摸查走?访,可肃王不乐意等消息,想当面审,如?今在对?峙呢。” 说完这些,九思问:“您眼?下过来是为了何事?” 姜离道:“关于凶手作案的凶器,我?有?了些线索。” 九思眼?瞳一瞪,立刻道:“那这耽误不得,但肃王还在问,只能劳您等等……” 姜离叹了口气,只得往值房门口去,才走?到?阶前,便听房内传来肃王气恼之声。 “若是问心无愧,有?什么不敢说的?你们一个个都是宗室、世家子弟,本?王看你们父亲母亲面上,懒得对?你们动?粗,可你们倒好,竟敢睁眼?说瞎话?!” 姜离心头一凛,九思忙低声道:“如?萧姑娘昨夜说的,没人愿据实以告的,肃王便很?是不快,您在此稍后,小人先进去与公子通禀一声。” 九思开了条门缝进屋,姜离至廊下站定?,很?快,李同尘无奈的声音响了起来。 “殿下,真不是我?们说瞎话,那日虽说我?们中了毒,可也?并非神智全失,我?们所见之幻象凌乱纷杂,现在让我?们说,我?们都记不清细枝末节了,什么牵出最苦痛最难忘之事,真不是如?此,我?就真没有?啊……” 值房内,肃王李昀与王妃段颜分座北面上首位,段凌站在段颜身后,三人都目光冰冷地望着堂中站着的高晖几人。 第121章 治病 “空青!薛姑娘来?了” 大理寺与将作监毗邻, 等众人赶到将作监西面监舍时,空青已急得眼眶发红。 姜离跟着李同尘在前,裴晏在后,几人疾步进门, 便?见布置雅致的值房内黼黻铺地, 金玉琳琅, 而李策正蜷在西窗下的罗汉榻上咳嗽着艰难喘气。 空青急声道:“请姑娘救命,我们公子素有喘疾,这几日冷热交替, 公子染了风寒,今日也不知怎么,从大理寺回来?便?发作了” 空青站在长榻一头,正在给李策顺气, 李策鬓发微散,佝偻背脊缩成?一团,面色发绀, 嘴唇更已现青紫之色, 听?见动静, 他虚睁开眸子朝姜离几人看来?, 但很快猛咳数声, 整张脸痛苦地皱作一团。 见他如此, 空青快哭出来?,“姑娘, 往日公子病发,只需用?药, 小?人再帮公子按定喘穴便?可松解大半,可今日不知怎么毫不管用?。” 姜离解下斗篷往敞椅上扔去, 快速道:“病发的猛,只定喘穴不够,别慌,先把他扶起来?,拿两个迎枕放在他身后垫高一些!” 说话的功夫,姜离挽袖,李同尘上前帮忙,很快将李策扶着半坐起来?。 姜离倾身问脉,很快又吩咐,“把他衣袍褪下来?。” “啊?”李同尘一愣。 姜离回身接过怀夕手中针囊,一边打开针囊一边道:“把衣袍褪至腰间。” 李同尘这下懂了,立刻解李策腰带,又将衣袍扒开。 繁复袍衫褪下,露出李策苍白清瘦的上半身,他似有不惯,但如今病痛当前,连挣扎质疑的气力也无。 裴晏站在不远处,目光脉脉落在姜离身上,她今日穿一袭丁香十样锦妆花褙子,下着蜜合色竹纹褶裙,纤细的背脊笔挺,动作迅速,却并无慌忙之感?,看着这样的她,仿佛世间一切病痛折磨都可被她素手化解。 将针囊放在榻边,姜离很快倾身上前,先重按李策胸骨上窝凹陷,又沿其右肩、右臂一路按至右手,随后取银针,一针扎在李策右手鱼际穴上。 她按住李策手臂,一边捻转银针一边观察李策呼吸,便?见李策先是吃痛般的眉头紧皱,又轻咳两声后,粗重紧促的呼吸神奇地慢了下来?。 姜离未做停留,复取银针,刺适才被按压过的天?突穴,刺后留针,又取针于腹部中脘穴深刺,李策吃痛,喉咙里嗬嗬有声,姜离捻转银针,待他适应片刻,又灸云门、中府、照海、太渊、列缺、肺俞数穴,半刻钟的功夫不到,李策两臂与胸腹皆布满银针,待最后一针进完,李策呼吸愈发深长,面色也缓和?许多。 李同尘关切道:“寄舟,你?怎么样了?幸好薛姑娘还在大理寺,来?的够快。” 李策颊侧冷汗淋漓,此刻虚弱地睁着眸子,动了动唇,喉咙却很是嘶哑,姜离忙道:“此刻莫要说话,调整呼吸,莫要心急,已没有性命之危了。” 李同尘和?空青皆大松一口?气,姜离这时又问空青,“随身之药为何?” 空青连忙从袖中掏出两个桐子大小?的油纸包,“是南瓜麦芽姜汁糖,我们公子每次不适之时便?含服两块,从前很有用?的” 姜离看着那纸包一愣,眉头紧拧道:“此方只做调养,不可救急。” 空青有些无措,姜离又道:“我开个方子,按新方服七日。” 待空青取来?笔墨,姜离边写边道:“小?郡王舌下细瘀,苔白厚腻,左寸沉弱濡;左关上细长软滑豆,左尺细紧滑,质软;右寸沉弱,内细软滑豆;右关软滑;右尺沉紧滑,质软,属顽固喘疾,因痰饮久伏,若遇诱发,入侵脏腑,肺脾气虚,痰湿水化失调,故反复发作。此方含麻黄、桂枝、干姜、五味子三?钱,细辛、半夏两钱,白芍、炙甘草五钱1。” “其中麻黄、桂枝发散寒邪,兼平喘,干姜、细辛温肺胃,化水饮,半夏涤痰浊,健胃化饮,五味子滋肾水敛肺气,芍药养阴血以护肝,而为麻、桂、辛三?药之监,使?其去邪而不伤正,炙甘草益气和?中,调和?诸药,肺气通畅则咳喘自平2。” 姜离解释完,将新方给空青,“冷水入药,三?碗熬一碗每日三?服,先派人去拿药罢。” 空青应是而去,姜离一回身,便?见李策已平复许多,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正若有所思地打量姜离,见姜离看来?,他哑声道:“姑娘知道那姜汁糖?” 姜离心头一紧,道:“这是治喘疾的偏方,温阳润肺,确对咳喘有效,平日里可做保养之用?,但此方作用?有限,若病发的急用处便不大。” 李策闻言又轻咳起来?,咳嗽声又沉又闷,仿佛重锤敲在胸腔深处。 姜离听的心颤,忙仔细观他面色,又近前听?他呼吸,她若有所思片刻,待退完胸腹几处银针,又道:“请小郡王转过身去。” 李同尘扶着李策转身,姜离重按其上背部脊柱两侧,也不知按到了何处,李策忽然倒抽一口凉气咳的更重,姜离一愣,眼底溢出两分犹豫。 空青在旁道:“薛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李策咳得背脊弓起,人也摇摇欲坠,姜离心神一定道:“还需再施两针,需于背俞穴解结,疏通气血,调理肺气,但此针痛极,请小?郡王忍耐一二。” 李策闻言强撑着回头,便?见姜离自针囊中挑出根圆尖银针,他眼睫轻颤一下,刚收回视线便?觉姜离已经靠近,很快,一抹刺痛猛地袭来?。 姜离以针深刺,又捻动银针,李同尘和?空青站在跟前,眼睁睁看着姜离手中银针挑起李策皮肉,又在皮下游弋拨挑,直看的二人头皮发麻。 李策本已缓过苦痛,但这两针下去,他脸色又白了几分,苦苦忍过一刻钟,姜离总算退了针,这两针极考验手上功夫,姜离一动不动保持倾身之态,也累得额生薄汗,至此终松了口?气道:“好了,结束了” 姜离用?手背抹了把汗,待李策转过身来?,又为其退手臂之针,这时二人离得颇近,李策一边看姜离退针手势,一边往姜离眉眼看去,视线正来?回间,忽觉另一道目光实质一般落在自己身上,李策一抬眸,便?见裴晏正走?近。 四目相对,裴晏问:“感?觉如何了?” 李策强扯了扯唇,“应是死不了了。” 他大喇喇应一句,复又看向姜离,“多亏今日薛姑娘在大理寺……姑娘最后这两针,倒是极少见的,适才虽痛极,可退针后胸背之间松缓了许多。” 姜离正侧着身收针囊,闻言眼皮轻跳一下,如常道:“那两针是松解整复脉络筋膜,令胸腹背阔阴阳相合,气机无逆,气血周流,喘疾才不易复发,小?郡王眼下已度过了危险,后续用?药务必按时按量,不可懈怠” 扫了一眼窗外天?色,她又叮嘱道:“近日天?气转暖,但早晚仍寒凉,尤其早春降至,万物生发,万不可受寒,寒邪入侵,痰饮不化,是小?郡王此疾大忌。” 空青已为李策穿好衣衫,李策抚了抚衣襟靠在迎枕上,有气无力地一笑,“姑娘交代仔细,我都记下了,今日实在有劳姑娘,我这病拖了多年,不知哪日便?会要我性命,今日是姑娘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我真不知如何致谢” 姜离听?得蹙眉,“小?郡王年纪轻轻,若保养得当此病不算致命。” 李策叹道:“但也是治愈无望了,可对?” 姜离欲言又止,李策却摇头,“姑 娘不必宽慰我,今日……咳咳……” 他说着又咳起来?,裴晏道:“好了,莫多言了,此刻安养要紧。” 姜离忙跟着道:“不错,小?郡王稍后用?了药,回府安歇一夜,这两日最好莫要操劳,时辰不早了,我与裴大人还有事商议,便?不扰小?郡王养病了。” 裴晏看一眼姜离,只道适才大理寺确有差事未完,也提了告辞。 李策缓口?气,“也好,那我就不送了。” 待姜离几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策捂着施针的胸口?沉思起来?,恰在这时,郡王府随从送药过来?,李策忽而道:“把薛姑娘写的方子拿来?我看看。” 空青不明所以,拿回药方送到李策手上。 李策细细看过姜离写下的每一字,眉头拧了又展,变幻莫测,空青和?李同尘对视一眼,李同尘忍不住道:“怎么了?你?质疑薛姑娘的方子?她那江湖上的盛名便?不说了,回长安没多久可是给皇后娘娘看好了病的,如今还在宫里给那些医女授医呢。” 李策微微摇头,目光一瞥,看到了被空青放在高几上的姜汁糖,他伸手拿过一颗,剥开油纸,将褐色的糖粒放在口?中轻抿起来?。 “你?倒是比我更急着走?。” 从将作监出来?,禁中的甬道上空无一人,裴晏跟在姜离身后,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虽将李策救了过来?,但姜离的表情并不轻松,裴晏走?来?她身边,压声道:“当年广安伯一直给他诊病,你?后来?也为他看过,适才那两针” 姜离径直道,“是义父用?过的治法。” 裴晏一默,眉头也皱起,自是不赞成?她此行,但姜离望着昏暗的天?穹幽幽道:“李策这几年似乎没有好好调养,他的喘疾是年幼时便?有的,本就是最难治,如今他身上多处病灶才至今日病发迅猛,若不用?义父的法子,今日解他性命之危也只算功成?一半。” 裴晏步伐缓慢了些,“此番回来?,你?可有让他知晓你?身份的打算?” 姜离坦然道:“自然不曾。” 第122章 血肠 “与?青面罗刹无关?” 裴晏未明, 姜离道:“试想一下,若凶器是冰,凶手第一刀刺入段霈胸口?,再刺第二刀时?, 冰刀很可能会受损甚至断裂, 因此才留下了更?浅的伤口?, 如今案发经过?尚不明了,若只从伤口?推断,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 裴晏略一思忖, “但若如此,段霈死前的模样便十分古怪了。” 姜离应是,又叹道:“我也只是因为凶器可能为冰刀,便这般一想, 并不确信,此外,关于?那定?做暗盒之人, 衙门需得细查” 裴晏道:“我正要问?此事。” 姜离将?董氏兵器铺子位置道来, 又道:“那里的掌柜和伙计见过?那人, 但那人遮掩的十分严实, 样貌上的线索不会多, 但按当日的时?辰看, 可看其他几人是否有不在场证明,并且, 凶手用冰杀人其实并不简单,他需得十分了解人体构造, 他那更?深的一刀,刚好从胸骨之间?刺入, 这才能一击致命,凶手多半会武,知道如何伤人。” 裴晏颔首,“我明白,我稍后便带人走一趟那兵器铺子,那鬼头匕首的线索,也会继续细查,登仙极乐楼虽无线索,但其楼内一应幻术用具皆是定?做,或许要往源头查,至于?那幻术之毒,已在城外寻得了些?线索,不日便有答复。” 姜离心安了些?,“肃王说只给你三日时?间?,可来得及?” 裴晏道:“尽力而为罢,眼?下尚难定?论。” 姜离颔首,眼?见已经到了大理寺衙门跟前,便道:“也没有别的事了,时?辰不早,我便先告辞回府了。” 裴晏应是,站在原地目送着姜离二人往顺义门去。 待上了薛氏马车,怀夕想到适才李策的模样,忍不住道:“姑娘,您此前说过?小郡王患有喘疾,但奴婢真没想到会致命,平日里看着小郡王挺正常的啊。” 姜离想到今日肃王所?言,叹了口?气道,“如今气候多变,他又染了风寒,再加上和肃王对?峙,病便发的猛了,这病来势汹汹,是会要命的。” “那个肃王看起来便凶得很,但小郡王也是王子皇孙,按理肃王该对?他礼待些?啊。” 姜离唏嘘道:“便都是王子皇孙,那也大不一样,他刚出生没多久父亲便遇刺身亡,后来母亲又早早过?世?,等于?他年幼时?身后便没了依仗,除了家底丰厚和小郡王的尊位,并无令人忌惮之实权,若肃王这样的皇子,自不会真将?他放在眼?底,再加上他行事无忌,又没有明显立场,肃王便更?不会待他亲厚。” 怀夕听得同情起来,“那小郡王也当真可怜。” 姜离这时?垂眸看自己?的手,“只希望今日那两针,不会令他怀疑。” 怀夕闻言眨眨眼?,“其实……奴婢觉得有些?怪,您说小郡王当年是为了救您,才去求指婚,可这都六年了,他怎么还无婚娶之心?但倘若他对?您有意,这么多次照面下来,他好像还未对?您起疑,但裴大人可是很快便认出您来了……” 裴晏所?言犹在耳边,姜离镇定?道,“裴晏此人机敏细致,记性亦算得上过?目不忘,我也不懂到底何处露了破绽……” 探究无果,姜离也懒得深想,待回薛府,刚一进门便见门房出来个小厮,禀告道:“大小姐,虞侍郎府上适才来了人,说有一封信送给您,已经送去盈月楼吉祥姑娘手中了。” 姜离一听,心知是襄州齐悭之事,连忙往盈月楼去,待见到吉祥,果然是虞梓桐送了信来,姜离打开信封一看,登时?放下心来。 待夜深人静,盈月楼熄了灯火,怀夕带着这封信前往芙蓉巷。 翌日又是个晴天,用过?早膳,姜离走出房门,便见院内一角的垂丝海棠生出了新芽,她心底微动,打发吉祥往蓼汀院走一趟。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吉祥欢喜地回来,“大小姐,嬷嬷说今日能去探望夫人呢。” 姜离闻言便往蓼汀院去,到了门口?等候片刻,芳嬷嬷迎了出来。 待见了礼,三人一同进院门,芳嬷嬷道:“早前靠热泉,如今天气转暖,已经好多了,至少敢开窗户了,夫人这两日情状明显也好了许多,您安心便是。” 姜离便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母亲的病该如何治,思来想去,还是要施针与?汤液并重,但得寻个稳妥时?机循序渐进,今日过?来瞧瞧,也是看看能否给母亲换一些?往后要用的汤方,先令她适应一二。” 芳嬷嬷一听治病之策,面上又显忧色,犹豫一瞬,先示意她再往前走。 几人上了露台走到窗边,便见简娴又如那日一般站在西窗下,今日她来的早,便看到简娴将?那孩童人偶抱在怀里,一边轻轻拍着人偶背脊,一边轻声说着什么。她动作有些?僵硬,面上却似水温柔,唯独她黑洞洞的眼?瞳仍无生气。 姜离每每瞧见她如此,心底便不是滋味,芳嬷嬷道:“这几年,夫人的药的确没怎么大换过?,她素来是用惯了一种,再换便颇为不易,但若姑娘下定?了心思,奴婢自也希望夫人能有些?好转,如今这样子还是太不稳当了。” 二人正说着,简娴抱着人偶往窗沿上趴去,但她身子刚一弯,腰间?便传来痛感,她怔怔地扶了一把腰,似乎有些?茫然。 姜离注意到不对?,“母亲腰怎么了?” 芳嬷嬷便重重一叹,“这便是奴婢忧心之处了,奴婢人老了,有时?看不住夫人,前几日夜里夫人发病时?未曾抱得住,令她跌在榻沿腰上淤了一块,这两日给她擦着跌打损伤膏,可恢复的很慢,算一算夫人也四十一了,也不年轻了,她身边没有几个能信赖的,再过?十年,真不知谁来照顾夫人……” 姜离揽住芳嬷嬷劝慰,“您莫自责,我定尽力让母亲的病好转。” 说至此,她又想起一事,“那莲儿后来去了何处?” 芳嬷嬷叹气,“当年小姐走失时?,便是莲儿在小姐身旁照看,她犯了此等大错,没过?两日便被老爷发卖了……” 姜离一默,望着简娴的背影道:“母亲用药不易,此番若换了药,汤液多半不成,只怕要制成膏丸,再请您多费心哄母亲服用。” 芳嬷嬷苦涩道:“大小姐放心,夫人虽在病中,但因全心全意信任奴婢,奴婢换些?花样也能哄她,只是用药需忌辛辣,气味儿明显的放在饮食里便瞒不过?了。” 姜离自然应是,芳嬷嬷见她一脸沉重,又笑着宽慰道:“您安心,奴婢和夫人这些?年,虽说是清苦了些?,但有时?候也有趣味儿,奴婢编些?不打紧的故事逗哄夫人,夫人似个孩子似的听信,有时?候想想,倒像是奴婢自个儿演话本戏文似的。” 芳嬷嬷说得轻松愉悦,姜离却听得更?是酸楚,又揽着嬷嬷看了半晌,方才怕惊扰简娴提了告辞。 从蓼汀院出来,姜离心绪沉重并未言语,想着要制作丸药,便先往薛氏大厨房而去,薛氏虽有药房,却无制药工具,只能看厨房是否便利。 主仆二人一路往西北方向去,然而刚走到院门口?,却听院内一声惊叫,下一刻,一个身形丰饶的中年妇人满身是血地从院内冲了出来。 怀夕见状大惊,立刻挡在姜离身前,“出了何事?!” 这妇人粗布衣裳,腰间?系个围裙,一看便是府内厨娘,然而此刻她双手与?衣襟围裙上尽是鲜红血色,脸上也溅上了不少血点儿,打眼?看去简直瞩目惊心。 被怀夕一声喝问?,妇人也吓了一跳,她愣在原地望着姜离,惶恐道:“大、大小姐怎么来了?可是要什么吃食?” 姜离站在怀夕身后,“你这是” 妇人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恍然一笑,“吓着大小姐和怀夕姑娘了吧?别怕,这是羊血,您看,这里头还加了香料呢!” 主仆二人仔细一看,果然见妇人衣襟之上除了血色还有些?细碎之物,而那羊血也比一般的人血粘稠许多,怀夕大松一口?气,捂着心口?道:“吓死人了,还以为府里出人命了,怎么弄得这满身都是啊?” 厨娘赔笑道:“让您二位见笑了,奴婢们正在里头灌羊血肠呢,可一不留神血肠给灌爆了,这才炸了奴婢一身,奴婢本是想回去换衣裳来着。” 姜离听得有些?好奇,“羊血肠?” 她说着迈步进门去,一进院子果然见廊檐之下放着两大盆新鲜羊血,又有清洗好的羊肠放在另一盆内,此前爆开的羊肠散了羊血满地,一人正清理,另有两人还在继续灌血肠,二人将?白净的羊肠撑开,用木漏斗将?调制好的羊血往透明的肠衣之中塞灌,见姜离来了,三人忙要见礼。 姜离摆手道:“忙你们的,不必多礼。” 姜离说着话,一边看着那二人动作一边问?:“我想在府内熬制药膏,可有适合的炉灶用?” 那满身血污的厨娘忙在后道:“有的有的,奴婢们还可帮大小姐熬,不知您何时?用呢?奴婢们好一早为您准备……” 厨娘问?完,姜离却并未立刻回答,她看着那满地血色和透明血肠微微出了神。 第123章 机巧 给?简娴制好药膏已?是黄昏时分, 姜离亲自送去?蓼汀院,又嘱咐芳嬷嬷道?:“这道?调养的方子和母亲此前用的药相差不大,只多了牡蛎与合欢皮,重?在养神通明, 先用上七日, 七日后若母亲精神安稳, 咱们?便试试请脉施针的法子。” 芳嬷嬷连忙应好,“大小姐有?心了,夫人如今虽不清醒, 但她来日好了,一定会?欣慰非常的。” 姜离又安抚两句,目送着芳嬷嬷回了院子。 芳嬷嬷一走,姜离带着怀夕返回盈月楼, 一边走,脑海之中却在想早间的场景,怀夕见她若有?所思, “姑娘, 可是在发愁夫人的病?” 姜离摇头, “今晨你可被张大嫂吓住?” 怀夕心有?余悸道?, “奴婢还以?为咱们?府里?也要?出人命案子。” 说至此, 怀夕看向姜离道?:“怎么了?姑娘不应被吓住罢?还是因此事想到了什么?” 姜离兀自沉吟着, 很快道?:“我?只是在想,所谓眼见为实, 可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的,人在慌乱之下很容易被蒙骗, 早上就连我?也以?为是张大嫂受了伤,但……还有?太多地方尚未想通。” 一听?此言, 怀夕便知姜离又想到了段霈的案子,然而她实在是个粗心的,见姜离作难,她是半点儿忙也帮不上。 见暮色将至,姜离叹道?:“罢了,先用晚膳罢。” 近日薛琦下值早,晚膳要?去?前院同用,姜离带着怀夕赶到之时,只见薛泰正一脸无奈地对?薛琦禀告什么。 待到正堂门口,便听?薛琦一脸不屑道?:“一个小辈过世,眼下薛湛不在家中,哪有?我?赶着去?吊唁的?且平日里?我?们?和段氏有?何来往?你派人送一份丧仪去?也就罢了。” 薛泰苦笑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到底是世子过世,且人家还来我?们?府上报丧了,听?闻寿安伯、安远侯那几府都是亲去?吊唁,眼看着后日就是出殡之日,咱们?到底不能真的不理会?,这也显得太扎眼不是?” 薛琦哼道?:“那几府岂能与我?们?相比?他们?如今恼恨定西侯府,又岂能与我?们?求好,就按我?的意思办吧” “父亲,不如女儿代父亲去?罢?” 姜离进门开口,薛琦和薛泰都朝她看来,薛琦蹙眉道?:“你去??去?段氏?” 姜离应是,“泰叔说的不错,虽说我?们?与段氏来往不多,且心有?嫌隙,可面上功夫总不能少了,女儿是长女,弟弟不在府中,女儿自要?为父亲分忧,听?闻段国公夫人也病倒了,女儿去?还可探病。” 薛琦打量姜离片刻,“也好,段霈之死还未查清楚,你便代父亲去?一趟,也算表明咱们?心中坦荡,没下他们?的脸面。” 有?了薛琦的吩咐,翌日午时,姜离带着丧仪前往段氏。 这日已?是段霈出事的第八日,马车停在段氏门前时,还有?几辆朱漆宝盖的车架也在外,姜离扫了眼只瞧见其中一辆马车风灯上书有?“江陵”二字,待带着怀夕下马车,门口的小厮认得她,连忙迎了上来。 前次是随裴晏前来验尸,今日乃是吊唁,奉上丧仪后,小厮带着姜离往灵堂走去?。 “江陵小郡王可是也在?” 姜离边走边问,小厮道?:“在,本来谋害世子的凶手还未查到,世子的大丧不急的,可三清观的师父们?算过,明日是近月唯一的吉日,不想耽误世子往生,便还是决定明日出殡,今日许多世子生前故友都再次来吊唁,小郡王刚来了小半个时辰,还有?义阳郡王世子也在。” 一路行至灵堂院,还未近前便听?到了不住的哭声,姜离定睛一看,先看到了站在院门口送客的冯筝和汪仲琦,姜离又问:“冯公子一直在此帮忙吗?” 小厮道?:“是,冯公子深受世子帮扶,这几日常来帮忙。” 姜离点了点头,待到了院门口,冯筝和汪仲琦都迎了上来,姜离道?,“前日来时也未好生吊唁,今日我?代薛氏而来,请府上节哀。” 汪仲琦长揖到地,又请姜离入内,进了院子,便见段凌带着一众粗布麻衣的下人守灵,下人们?哀哭不已?,段凌则是一脸疲惫麻木之态。 姜离上前进香致哀,段凌瞧见她略微醒神,又起身还礼,姜离安慰几句,又问道?:“国公夫人病情如何了?” 段凌摇头道:“病去如抽丝,这两日还是不好。” 姜离便问:“可还是白太医在给夫人调养?” 段凌应是,姜离便道:“白太医医术高明,但再好的医术也难医心伤,二公子好好宽慰夫人吧。” 段凌答允,又请姜离往花厅享丧宴,他待要?亲自送姜离,姜离却道?:“唤个下人带路便好,二公子还是留在此地待客罢” 说着话,她看向守灵的明坤,“明坤我?见过,让他带路好了。” 段凌眼底闪过一丝犹疑,末了还是道?:“好,明坤,你送薛大小姐过去?。” 明坤正在烧纸,闻言拍了拍手起身在前引路。 待出了灵堂院,姜离只听?见一道?哀乐声从后院方向传来,“这是?” “是在排演明日出殡的哀乐,世子生前爱热闹,国公爷便请了长安城最好的白事班子,还请来了三庆班的乐师,他们?奏的一手好哀乐。” 连日治丧,明坤也通身疲惫,姜离放慢了脚步道?:“我?记得头次来时,你家世子书房之中有?不少的戏本话本,你还说他京城请戏班子入府唱演?” “不错,世子喜欢这些玩乐,也好新?鲜玩意儿。” 二人走过一道?回廊,正到了一处无人的假山旁。 姜离脚步放的更慢,“你可记得你家世子最喜欢哪些戏目?” 明坤不知姜离为何有?此问,但她曾两次随大理寺来段氏,明坤对?她还算有?些信任,他便道?:“世子喜欢三庆班的‘驸马沉冤’、‘二郎将’、‘白马枪’,天?音楼的‘武家坡’,咏春班虽也好,但咏春班多南戏,唱腔柔,不比三庆班多北戏,唱念做打都好,天?音楼则都是好嗓子,有?几个武生功夫也极好,这些大戏热热闹闹,有?武也有?文,故事也曲折离奇,里?头的花样也不少,至于?杂戏就更多了,有?些名堂的公子都看过。” 姜离略想了想,又问,“我?还记得他不仅喜欢看,还喜欢探究那些杂戏幻术的机巧?那他研究过哪些机巧你可记得?” “杂戏里?头机巧颇多,譬如和春班演的‘彩巾变鱼’、‘烧衣送客’,简单些的例如‘吹灯复明’、‘写字入木’公子自己都会?演。” 明坤说着又一摊手,“小人见过的就这些,因小人亲随世子的时间太短,此前世子还学过什么小人便不知了” 姜离了然,又问道?:“三庆班有?一场武戏,名叫‘战泸州’你家世子可看过?” 明坤抓了抓脑袋,不明道?:“‘战泸州’?这一出戏小人没什么印象,至少小人跟着世子的这两月没听?他提过,大小姐问这个是为何?‘战泸州’有?何特殊之处?” “‘战泸州’可是三庆班的名段” 姜离还未接话,一道?熟悉的声音倏然响了起来,几人一愣,便见假山尽头走出两个人影来,正是李策和李同尘。 说话的是李策,他朗然道?:“这出戏讲的是前朝名匠齐诏与梁惊云七进七出死守泸州的故事,最精彩的便是二人与乱军之中突出重?围,三救当朝皇子的场面,能半掩这二人的武生必定功夫奇绝,凌厉矫健的身段与嘹亮哀婉的唱腔更是秒极,尤其齐诏最后浴血身死,将泸州托付给?梁惊云的场面,更是感人涕下。” 李策今日披着一件厚氅,面色虽仍是苍白,但呼吸已?无恙,他边说边走近,见姜离要?见礼,连忙虚虚一抬,“薛姑娘不必多礼,姑娘怎么来了?” 姜离未想到会?被李策听?见,一颗心微微提起道?:“今日代我?父亲来致哀。” 李策点头,又含笑问:“姑娘问‘战泸州’做什么?” 姜离迟疑着不知如何作答,李同尘已?在旁道?:“姑娘有?所不知,当年寄舟为了学这出戏,闹着要?拜三庆班的班主为师,可那时候陛下斥责他不务正业,三庆班的班主哪里?敢收他,只让寄舟在三庆班的戏楼住了半月,后来寄舟倒是学会?了唱段,可他身体不好身手不成,那武戏是半点学不会?,至今都是他一大遗憾!” 李同尘说完,也笑吟吟地望着姜离,姜离只好道?:“适才听?见哀乐,明坤说有?请三庆班的乐师班子来,我?便想到段霈身前爱听?戏,这才有?此一问。” 李同尘做了然之状,李策轻咳两声道?:“薛姑娘常在江南一带走动,也知‘战泸州’?” 姜离背脊发紧,面上只道?:“我?行走江湖到处跑,‘战泸州’还是听?过两次,小郡王说的不错,正是那场死别戏给?我?印象极深。” 见李策仍在轻咳,姜离又道?:“小郡王药用得不好?” 李策一边缓气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儿姜汁糖,又道?:“不,药很好,姑娘针施的好,药也极灵,只是今日天?气燥热,多少令人不适。” 他说着,将剥开的糖粒放入口中,姜离不禁道?:“我?昨日便说,小郡王这方子乃是偏方,如今旧病复发,这方子用处不大。” 李策听?得一笑,顿了顿道?:“姑娘昨日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瞒姑娘,这糖方是我?从前未过门的夫人给?的方子,她过世多年,这糖于?我?而言早不是为了治病了。” 第124章 凶手是他 “姑娘, 什?么果真?如此??” 见姜离眸光大亮,怀夕却是不明,但姜离这?时又问明坤,“你家世?子出事之前?, 可有?当夜涉案之人来府上?拜访?” 明坤摇头, “您是说案发当日那些人吧?案发之前?他们都没来我们府上?, 最?近最?近,也只?有?冯公子在案发七日之前?来过,当日公子下值的早, 衙门有?新的公文到了,冯公子便帮公子送了回?来,往日也是这?样的。” 姜离听得专注,又道:“府里上?下都知道冯公子和?你们世?子交好吧?” 明坤应是, “小人虽才跟了公子两?月,可一早便知道冯公子对我们公子忠心耿耿,冯公子去岁升了半品, 也是靠我们世?子在肃王殿下跟前?进言, 不仅如此?, 冯公子的夫人过世?之后, 我们世?子也安慰他, 又托了夫人帮忙说亲。” 姜离在庆春楼时便听说过此?事, 这?时道:“那你可知道,国公夫人说的哪家姑娘?” 明坤往四周看了看, 轻声道:“一开始说的是陇右节度使家的孙姑娘,可冯公子的父亲告病辞官了, 冯公子又是娶续弦,就算是国公夫人亲自出面, 孙家也不愿意,没办法,就只?好再看了……” 姜离听得一惊,“你是说孙佑昌家?” 明坤颔首,“是啊,就是他家。” 庆春楼炙鹿宴那日,冯筝和?孙蓁都在,原来那日便是在给冯筝相看? 姜离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怀夕看看明坤,再看看姜离,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窍,姜离便解释道:“孙蓁是孙家独女,孙家虽然并非长安豪族,可孙大人如今任一方节度使,又得陛下看重,段霈是怎么想的,怎么敢给冯筝说孙家的亲?孙家怎么可能?把独女嫁去给人家做续弦,莫说是冯家,就是王孙公子也难。” 明坤皱了皱鼻子,“其实这?一点小人也看得明白,但,我家世?子对冯公子实在是看重,可说是半个亲兄弟,就算是续弦,也想给他续个高门,这?不,就看中了孙姑娘了,后来夫人托人说亲不成,也说过公子,奈何公子铁了心,孙家不成,只?好看别家了,就是冯公子家里实在是不成,想看个伯爵侯爵府邸都难上?登天。” 姜离有?些奇怪,“我记得在你之前?,你家世?子身边有?两?个小厮,因为办事不力被打死了?” 问起国公府私隐,明坤踌躇起来,姜离默了默,干脆道:“其实……今日这?一遭,我是受大理?寺裴大人所托而来” 明坤听得一惊,怀夕也瞪大了眼瞳,瞥一眼明坤,又忙将小脸一板收住讶色。 姜离低声解释道:“如今你们府上?人多眼杂,谋害你家世?子的凶手或许盯着府上?动静,大理?寺若公然来此?,无论查问什?么,凶手势必会在暗地里问个清楚,如此?一来,凶手岂非有?了先机?” 明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好吧,那小人便如实作?答,若二公子和?国公爷问起来,小人也会如实禀告” 姜离颔首道“自然”,明坤便说:“这?一切都和?世?子的赌瘾有?关,世?子前?岁不知怎么染上?了赌,国公爷和?夫人知道之后严令禁止过,还将世?子的私库也禁了,但不管怎么禁,世?子都有?余钱去赌,身边两?个亲随还为世?子打掩护,去岁腊月国公爷见屡禁不止,便打死了那二人让小人顶上?,世?子知道小人听国公爷的话,有?时还防着小人。” 明坤的差事不好当,如今段霈死了,他往后去留更 是不定,见他面露愁色,姜离又问:“那在你看来,你家世?子是信任你多,还是信任冯公子多?” 明坤瘪嘴道:“府里的事和?私人起居上?的事还是吩咐小人多,至于公差上?和?衙门里的事,还有?外?头那些寻欢作?乐的事,只?怕要对冯公子更信任。” 姜离若有?所思片刻,“那你家世?子给冯公子可有?新的亲事选择?” 明坤摇头,“这?个小人便不清楚了,此?前?国公夫人还提过她娘家一个小侄女,虽是庶女,却是在主母身边教养长大,容色清丽,人品端方,做续弦也配的,可那位姑娘也不愿意,也没说成,幸而冯公子年纪不大,倒也不必着急。” 国公夫人严氏的兄长严敏德如今任礼部郎中,官品虽不高,但有?段国公府和?肃王府做靠山,自然看不上?一个小小的冯家。 姜离心中了然,又忽然道:“我记得冯筝原配是冀州刺史之女,刺史虽是从三品之列,但冀州乃下州,这个从三品还需减去半阶,虽说不该以门第论,但原配如此?,何以续弦之时,段霈一定要给冯筝说个高门之女?寻个能与冯筝琴瑟和?鸣的夫人不是更好吗?” 明坤抓了抓脑袋,“这?个小人也不明白,可能?世?子想让冯公子做助力,想让他未来的岳家能提拔他一二八。” 姜离沉吟着,又问:“你家世子出事前两日,可曾吩咐过你什?么奇怪之事,比如让你准备什么肠衣鱼泡的” 明坤一脸茫然摇头,“没有?,准备这?些做什?么?” 姜离遂道:“那当日赴宴之前?,他是从何处出发的?” “是从衙门过去的,当时有?差事未完” 姜离了然,“好了,没什?么要问的了,时辰不早,我就先告辞了。” 明坤应是,又送了两?步方才返身回?灵堂院。 待出段国公府,时辰已经不早,眼见日暮西?垂,姜离上?马车后先出了一会儿神,怀夕忍不住道:“姑娘,我们眼下回?府吗?您刚才问了那么多,还拿裴大人当幌子,是想到了案子的线索?” 姜离回?过神来,先吩咐长恭,“去寿安伯府” 在怀夕惊愕的眼神中,姜离哼道:“拿他当幌子怎么了?难道我查问这?些,不正是对他有?助益?” 怀夕无法反驳,“那您现在去寿安伯府是为何?” 姜离目光微沉,“当日我们在庆春楼遇见李策他们时,我便听阿慈说过冯筝,说冯筝娶的是冀州刺史明家的女儿,二人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后来成婚也算是鹣鲽情深,但去岁过年时,这?位明姑娘出意外?过世?了,而后一年不到,段霈便托国公夫人给冯筝说亲,这?怎么看怎么奇怪……阿慈应是认得那位明姑娘的,我要去问问明姑娘因何意外?而死。” 怀夕眨眨眼,“但是明坤不是说,段霈要扶植冯筝,要让他未来岳家对他有?提拔之力吗?” 姜离道:“提拔之力?他若想真?的提拔冯筝,有?谁比得上?肃王?且明坤说段霈对冯筝有?如半个兄弟,可段霈此?人本是天之骄子,哪可能?轻易把属下视为兄弟?更别说他还有?个亲弟弟。而段霈在金吾卫当值,为了立功不择手段,从来不把底下人的性命当回?事,冯筝虽是官家子弟,但他父亲只?是个户部员外?郎,如今还病退了,按段霈的性子,他凭何对冯筝如此?尽心尽力?” 怀夕重重点头,“对哦,国公夫人亲自出面说亲呢。” 马车迎着西?垂的金乌一路疾驰,等停在寿安伯府之外?时,天边已是晚霞似火,怀夕上?前?叫门,很快门房热情地将姜离二人迎了进去。 见到付云慈之时,付云慈正带着丹枫和?墨梅整理?旧书册,见姜离来了,她连忙招手道:“你快来看,把这?些书册送去济病坊可好?” 姜离走近了看,“这?么多书,全送走?” 付云慈笑道:“这?些大部分是幼时开蒙的书,还有?好些是当年在书院用过的,有?时候同一套书要收好几个版本,如今整理?起来,便觉毫无必要,济病坊不是有?学堂吗,送给孩子们读应当适合……” 姜离自然替孩子们多谢她,待丹枫奉了茶,姜离一边帮忙整理?书册一边道:“我今日过来,是想起年后我们在庆春楼之时,你提过冯筝的事。” 付云慈有?些意外?,“冯筝怎么了?” 姜离道,“我今日代我父亲去段氏致哀,遇到了冯筝在段氏帮忙,听段家的人说,段国公夫人这?几月在帮冯筝说亲,我便想起你说的,他的原配夫人是冀州刺史之女明安贞,你可是认得明姑娘?” 付云慈顿时唏嘘起来,“可不是认得,这?位明姑娘的祖母和?我祖母是旧识,当年同在相国寺礼佛,是极和?蔼可亲的老人家,我幼时和?明姑娘还请过一个女先生,后来他们举家去往冀州,我们便断了来往,再后来,便是她回?长安嫁给了冯筝。” “你说他们是青梅竹马” “不错,冯筝族中的姑姑嫁去了明氏族中,他们算是有?些远亲,二人幼时相识,只?是冯大人一直在长安为官,明家却多在外?放,但即便如此?,他们二人少时常有?书信来往,两?家父母知道,也并未拦阻,后来二人十五六岁便定了亲。” 姜离叹道:“那冯筝应该对明姑娘十分深情才是啊。” 付云慈想到徐令则,冷冷一笑道:“当年琴瑟和?鸣之时,应是深情的吧,去岁明姑娘出了意外?,冯筝深情也不过一年罢了。” 姜离忙问:“明姑娘是怎么出的意外??” 付云慈肃然道:“听说是过年去山上?上?香,结果雪天路滑,马车从山道上?跌下了山崖,人摔在了怪石堆里,重伤不治而亡了,出事后半个月我们府上?才知道消息,当时人都已经下葬了,因后来两?家没了往来,母亲想了想,只?派人赠了一份丧仪。” 第125章 对峙无解 午时二刻, 段凌身披麻衣,手捧牌位在前,六十?四名青衣执引魂幡请灵在后,为段国公世子段霈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压地银山般出了段国公府。 哀乐齐鸣, 悲哭震天, 待段霈的棺椁出了府前长街, 段国公段冕与夫人严氏,以及肃王妃段颜在内的十?来位段氏亲长,各自乘着一顶缟素小轿跟在了队伍最末。 周遭的百姓闻声纷纷出来围看, 见声势如此浩大,不由咋舌私语起来,议论登仙极乐楼凶案有?之,遗憾段霈短命无?福有?之, 更有?人细数起段霈生?前诸多谣传,嘈杂声中,百姓们如潮水般随着队伍涌入了朱雀大街。 冯筝和李同尘带着七八个国公府护卫策马走在队伍最前, 他腰戴佩剑, 着玉白?素衣, 满脸悲戚地为送丧的队伍开路巡道。 段霈虽是小辈, 但因是段国公府世子, 他的丧仪各门各府皆未大意, 每路过?一道街口,都可见彩棚高搭, 设筵张席,皆是与段氏交好的王侯世家所设路祭, 更多有?各家家主着素服在道旁礼拜,尤显得这场大丧悲动长安。 迎着冬末暖阳, 在凄婉的哀乐声中,白?茫茫的队伍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南。 李同尘策马行在冯筝身边,哀声道:“如今谋害段霈的凶手还没抓到?,也不知今日下葬之后,他九泉之下能能否安宁” 冯筝面有?余悲,开口语声尤其低沉,“无?论如何,人要先入土为安。” 李同尘又?回望身后仪仗,“刚才看到?定西侯府的路祭了,但未瞧见高晗兄弟,寄舟本是要来的,可那?日肃王说话太过?诛心,寄舟又?旧疾复发,便送不了段霈了,哎,我们这些人说来都是一起长大的,虽是自小吵吵闹闹的,可就算他们这些入朝的以后政见不同,境遇不同,可我也想着三五十?年后,我们都白?发苍苍了,那?也还是我们这一群人,儿孙满堂,看着儿孙们笑笑闹闹,寄舟旧疾难愈,还老说自己活不到?而立之年,可谁能想到?,第一个走的竟然是段霈” 李同尘生?性?纯良,平日里不拘小节,可生?死之事还是头一回经历,更别说这事他还有?些责任,言毕他又?叹一声,“冯筝,你心底只怕更难受吧,段霈虽有?段凌这个弟弟,可他待你也是真的尽心,你这两年连番经历生?离死别,可真是苦了你,今日大丧之后,你好好歇两日,等鹤臣那?边的消息便可。” 冯筝应是,“你放心,今日段霈入土为安,我也算放下了心中大事,等丧仪结束,我确是懒得去衙门了……” 说至此,冯筝举目望向城南,“得走快点,不然赶不上吉时了。” 他策马而去,先令武卫们清出主道,身后仪仗见他跑马行得快,也不禁加快了步伐,小半个时辰之后,明德门已?是遥遥在望。 冯筝勒马,午后的阳光映得他眉目亮堂,李同尘这时策马跟上来道:“不必着急,时间是足够的,走快了吉时未到?反而坏事。” 冯筝定定地看着明德门,点头,“好,现在是不必急了。” 他说话间放缓马速,李同尘也与他并?轡而行,不多时,城门已?近在眼前,冯筝紧了紧缰绳,回头吩咐道:“马上要过?城门了,进出的百姓多,大家走快些” 武卫们回头传话,冯筝看一眼城门门洞,缰绳一紧便要先一步出城,可就在他即将?扬鞭的刹那?,一道高喝自身后传来 “大理寺办差闲人退散!” 突兀的喊声盖过?了哀乐,惊得冯筝和李同尘纷纷勒马,待回头看去,便见九思策马开道,在他身后竟是裴晏带着数个大理寺差役疾驰而来。 李同尘纳罕,“鹤臣这时带着大理寺的人来送段霈?” 冯筝在旁听见这话,握缰绳的指节猛地攥紧,但不知想到?什么,他又?疾快地镇定了下来,他眸子眯起,“应该是吧” 两句话的功夫,十?来匹轻骑路过?缟素仪仗,直奔到?了他们跟前。 李同尘调转马头迎上来,“鹤臣!你来送段霈?!好大的阵势,段霈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裴晏勒马,目光越过?李同尘,直直往他身后看去,“冯筝,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冯筝在马背上拱手,“裴大人,今日我是来帮忙治丧的,今日是段霈大丧出殡之日,我陪着出城,等段霈下葬之后,我便会返回。” 李同尘不解道:“怎么了鹤臣?你这是” 裴晏看他一眼,又?对冯筝道:“有?同尘在,今日你不必帮忙了,有?些事要你立刻随我们返回大理寺做个交代” 李同尘一惊,“什么?现在?” 冯筝也似是愣住,他又?亮了亮手臂上的缟素,“裴大人,一定这么急吗?今日是段霈的大丧,虽说不是缺了我就不行,但这么大的日子,我还是想好好送段霈一程,且今日我身上担着责任,到?了墓地我也还有?差事,这些世子都不知道。” 李同尘也跟着道:“是啊,鹤臣,当真要急在这一时吗?不管怎么样?,先让段霈入土为安要紧啊。” 裴晏盯着冯筝,“看来你是不愿配合了?” 此言一出,九思带着人马围了过?来,这一围,立时占了大半主道,段国公府的丧仪队伍亦被挡了住,段凌老远就瞧见不对,本以为到?了跟前大理寺定会让路,却又?眼睁睁看着冯筝被围了住,想着连日来冯筝为了段霈的丧事操劳,比他这个亲弟弟还尽心,段凌手一抬,令身后的扶灵队伍停了下来。 “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若要问?证,请裴大人缓缓时辰,今日我大哥出殡,这点面子大人应会给吧?时辰不早了,若在此耽误就要误吉时了” 段凌言辞切切,裴晏盯着冯筝的目光却仍是寒肃,眼见前头生?了变故,两个武卫忙策马向队伍最后而去,这片刻功夫,段国公夫妇也得了消息,一听裴晏亲自来人拦阻,二人与段颜连忙下了轿子朝队伍最前赶了过来。 裴晏道:“段凌,若由着他给你哥哥送葬,只怕你哥哥入土也难安。” 段凌面色微变,“这话何意?” 段国公老远听见这话,上前来道:“鹤臣,这是怎么了?冯筝连日来帮着我们治丧,今日是最后的大丧,傍晚时分就可回来,怎地非要此刻请他去衙门?我知你是好意,可眼下没有?比让霈儿安息更重要的。” 段国公隐隐做怒,近百人的队伍与围看的百姓们也面面相觑。 见冯筝一脸泰然之色,裴晏寒声道:“国公爷,让谋害自己的凶手为自己送丧,段霈只怕难以安息。” 嘈杂的声音猝然一静,很?快,又?水入油锅似的鼎沸起来。 段国公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凶手?你是说冯筝是谋害霈儿的凶手?这……这怎么可能……” 段凌也道:“裴大人,你是说冯筝杀了我哥哥?这怎会……” 父子二人不敢相信,冯筝一愣后,也赫然做怒,“裴大人,大庭广众之下你可有?凭据?论朋友,我与段霈情同手足,身为部下,我更对他忠心耿耿,我何以会害他?!大家都知道我唯他马首是瞻,他死了我是半点好处也无?,我怎会害他?!” “你会不会害他,回衙门受审便知了!” 裴晏话音落定,九思几人立刻抽剑而出,冯筝下意识握住剑柄,然而眼下已?是困兽之斗,他默然片刻,到?底还是放弃了抵抗,他满脸歉意地看向段国公和段凌,“国公爷,二公子,看来我今日送不了段霈了,相交一场,我就送他到?这里了,裴大人也是好意,我与他回衙门说个清楚便是了,莫要误了段霈的吉时。” 见冯筝满身磊落,段国公气得胸膛起伏,“裴鹤臣,你非要如此吗?你有?何证据说冯筝是凶手?不会是因为我们催得紧,你看冯筝身后无?人吧” 段国公虽未说完,话意却已?是分明,当日涉案之人不少,且皆是达官显贵,与众人相比,冯筝的出身排在最末,若此案要找个替死鬼,冯筝自然是最好欺负的。 裴晏剑眉微蹙,定然道:“国公爷最好记得此刻所言,另外,渎职是段霈所擅,非我所长,冯筝我带走,段霈的丧事按照章程继续罢。” 段国公一愕,大怒道:“你” 他抬手指着裴晏,可当着众人又?不好叱骂出来,裴晏却懒得理他,只调转马头往北行去,冯筝拱了拱手,面色屈辱地跟了上去。 见一众人来得快取得更快,段国公胸膛起伏道:“这……这裴晏说的是什么话,真是岂有?此理,他” 段颜在旁悲切道:“可是大哥,这裴鹤臣自小到?大行事素来极有?章法,旁人从挑不出错的,他如此把人带走,这不像是儿戏。” 段国公拧紧眉头,“可是” 段凌上前道:“父亲,叫个人跟去瞧瞧,咱们以大哥的丧事为重。” 段国公深吸口气,看向后面的汪仲琦,“仲崎,你去跟着盯着,有?什么消息速速来报” 至顺义门下马,待入大理寺,本以为是去值房受询问?的冯筝,径直被带去了大理寺内狱之中,直到?此时,他面上才有?了两分严峻之色。 姜离在衙门等了良久,一听冯筝被带了回来,忙往正堂方向走来,没几步,九思快步而来,又?拱手道:“姑娘,我们在明德门之前拦下了冯筝,他自是笃定不认,眼下尚无?实证,公子的意思是先审第一轮看他如何辩白?,此外公子已?派卢卓他们去找赵一铭与京兆府之人,当初这案 子是他们一同查办的,需要查明内情才能令他认罪,那?几间铺子里的证人也要招过?来认人,十?安也带着人往明家和冯家去了。” 第126章 我明白了! “查去岁株阳虐杀案。” 裴晏大步流星走入东院, 开口便是这般吩咐,九思忙道:“赵一铭和齐大人已到?了,但我们的人今晨去往株阳,最早也得天黑时分才回来。” 姜离闻声而出, 二人目光交汇, 裴晏道:“冯筝坚称与段霈是兄弟情谊, 但问到?他夫人之事,他却明?显避而不谈。” 随着话音,赵一铭和另一中年锦衣男子紧随而出, 正是长安令齐胤,齐胤拱了拱手,“世子,段世子的事怎么忽然扯到?了株阳那案子上?” 裴晏抬手做请, “齐大人入内说话。” 此刻已是申时过半,金乌西?垂,映得值房内明?辉满室, 待几人返身?进门, 裴晏道:“那案子卷宗可都带来了?” 齐胤一招手, 身?边衙差立刻捧上两大卷卷宗。 待裴晏接在手中, 齐胤道:“这案子其实并不复杂, 凶徒是个在码头?上接活儿的杂工, 早年行窃为生,蹲过两年大牢, 出来后一直在码头?上做苦工,大抵赚不得多少银钱, 他又起了偷盗的心思,其杀人缘故便是在码头?上卸货之时, 偷走了株阳县一绸缎商夫人的随身?玉佩,却不想被抓个正着,丢了差事不说,还被痛打一顿受伤颇重,这便起了杀人越货的报复心思。” “当?时我们接到?株阳县衙的消息时,这人已经?谋害了三位年轻妇人,其中便有那位夫人,另二人衣着妆容、身?段模样都与那绸缎商夫人十分相像,但因偷窃之事是半年前的事了,那商户家里早已忘记了此人,且凶徒会些拳脚功夫,行窃多年手脚十分利索,硬是没抓住,当?时我们衙门抽不出人手,便找来了金吾卫,段世子和赵都尉带了两路人马去的株阳,后来便是半个月后,听闻人抓住了,但在回长安的路上重伤不治了。” 裴晏一边听一边看卷宗,这时赵一铭接着道:“当?时我带了手下七八人,段霈也带了一路人马,我们一起到?株阳县衙了解了具体情况,后来又兵分两路去查访几位受害者的生平,我这边走访三日,从第三位朱姓受害者家属证词中找到?了一个可疑之人,但同一时间,线索也到?了段霈手中,他先一步派人布防” 说至此,赵一铭冷声道:“这种事也不是头?一遭了,我也懒得再为他人做嫁衣裳,又带着人回了长安再办旁的差事,之后的事我不清楚,但最终把犯人带回来之时,犯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裴晏道:“当?时冯筝在何处?” “从长安出发的时候冯筝不在,后来到?了株阳,冯筝出现?了,听说是送他的夫人回娘家了,我与他交情不算深,也未曾过多探问。” 裴晏又道:“后来呢?冯筝何时回来的?” 赵一铭回忆片刻,“也是巧了,那案子结束的时候,冯筝没有一同回来,听说是他的夫人出了意外,是段霈带着嫌犯尸体回来的,后来自然是结案定案论功行赏,似乎是半月之后,办完了他夫人的丧礼人才回衙门。” 正说着话,九思在门口道:“公子,宋凡胜来了。” 这宋凡胜正是当?初跟着段霈去株阳之人,除了冯筝,唯有他最得段霈信任,裴晏忙道:“让他进来” 很快宋凡胜一袭金吾卫公服掀帘而入,待行完礼,裴晏问:“前次你们提到?了株阳的案子,说那案子功劳最大的乃是冯筝,可否仔细说说?” “当?初案发之后,我们赶到?了株阳……” 宋凡胜开了个头?,瞟一眼赵一铭,面色惶恐地?握紧了腰侧佩剑,“那案子凶徒连续害了三位受害者,我们兵分两路走访死者家属,后来……后来只?剩下我们这一组人马,又查访了几日后,我们得到?线索,凶手作案很可能与三处地?方有关?,一是株阳一条极有名的胭脂水粉街,二是株阳县城里的一座花神庙,三是一处株阳县城最大的首饰铺子,这三处距离前三位受害者家宅不远,距离案发地?也不远,且三地?常有年轻妇人出入,于是我们又分了三组人马各自蹲守……” “为什么说那功劳是冯筝的呢,是因为当?时和世子分在一组的便是冯筝,蹲守前三日,我们都没有线索,彼时我还提过异议,说这法?子只?怕不管用?,连续生了三件惨案,株阳城内的夫人小?姐们都不敢出城了,凶手这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这些地?方?当?时我们虽然得了一幅画像,可那画像五官特征并不明?显……” 裴晏这时问:“如何得的画像?” 宋凡胜道:“是第三位遇害的那家亲属,说自家夫人曾被一个怪异的中年男子尾随,但被发现?后,那人很快消失了,彼时有两个侍婢看到了那人,但未看清长相,我们靠着他们的描述做了画像,拿去给前两位受害者看之时,她们家中亲属似也有模糊的印象,再加上案发现?场和尸体上留下的些许痕迹,我们暂且锁定了凶手的大概模样,这才开始蹲守。” 见裴晏颔首,宋凡胜继续道:“彼时我们不想蹲守时,冯筝曾站出来说他想到?了好法?子,但并未说什么法?子,只让我们不要打草惊蛇,按兵不动,后来到?了第五日,冯筝和世子当真锁定了凶手,等我们得到?消息时人已被捉了住,当?着众人,冯筝只?说世子料事如神,将那凶手抓了个现?行,彼时我们已在株阳磨了十日,终于抓到?人大家自然高兴,且无论是谁捉住人,首功皆是世子,因此大家也不会细究” 裴晏凝声道:“刚好抓了个现?行?那后来人是如何逃脱的?” 宋凡胜先点头?,又道:“是在回长安的路上,段国公府在城外有一座热泉庄子,当?时我们回来还有三四十里路,赶回来也必定后半夜了,于是世子说,大家辛苦了十来日,不若去庄子上发散发散睡一觉,第二日清晨启程都赶得及,就?在那天晚上,那凶徒被关?在柴房内,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把锈柴刀,割断绳索逃了。” 齐膺听得不知作何表情,赵一铭也不屑地撇了撇嘴。 裴晏又问:“此事你们瞒了下来,后来又是如何将人捉回来的?” 宋凡胜哑声道:“还是冯筝和世子捉回来的,当?时人跑了,谁也不知逃往何方,我们又兵分几路往不同方向追,这等亡命之徒,谁也难料往何处逃了,我们往各方官道走,因他在株阳有个落脚处,世子和冯筝便原路返回了株阳,待第三日我们回株阳汇合之时,便得知那凶徒已被抓住,但……但因拘捕伤人,已经?死了……” 裴晏一把将卷宗放在桌案上,“当?时在株阳就?已死了?!” 宋凡胜耷拉着肩膀应是,“此人拘捕伤人,还令冯筝受了伤,那凶徒身?上被刺了三剑,还有些外伤,人已死透了,停放在株阳义庄内,本来此人就?死不足惜,我们也不会追究什么,世子又一番交代,大家也不敢乱说,便带着尸体回来了。” 这内情与卷宗上所写出入不小?,但因死者罪大恶极,倒也不显多大过错,但裴晏这时问:“冯筝当?时并没有跟回来?” 宋凡胜重重点头?,“他夫人出了意外,就?在我们办差的那几日,他夫人在株阳老家,听说是为了祭祖,但就?在当?时前两日,她夫人乘着马车去附近的山上寺庙上香,结果半道马车出了意外,跌在了山沟之中,车毁人亡了。” 裴晏紧声问:“具体是哪日出事?” 宋凡胜仔细想了想,“我们是初八到?的株阳,抓到?凶徒是十九,他逃跑是在二十晚上,我们再回株阳已是二十三了,当?时那犯人已死了,我们又在株阳歇了一日,就?在当?天晚上,他夫人家里来报信说出事了,他一走就?没回来,后来他派人往衙门告了假,我们这才知道他夫人出了意外,说他夫人上山是二十一,那天傍晚时分马车翻下去的,一个驾车小?厮还有一个婢女都受了伤,二人昏迷许久,醒过来已经?天黑,当?时没看到?他夫人,二人艰难地?回府上报信,他们府上立刻派人往半山上找,找了一天一夜,在二十三日白天才在更低洼的山坳里找到?了他夫人的遗体,他夫人跌的太狠人都僵了……” “二十一出事,何以二十三才找冯筝报信?” 宋凡胜道:“他夫人家里是株阳本地?大族,女儿失踪之后一开始不敢张扬,也不曾报官,而那凶徒的落脚之处在县城之外,再加上他夫人家里不知他们又返回株阳了,这才耽误了些功夫……” 听至此,裴晏与姜离对视一眼,又问:“他夫人当?真是意外而亡?” 宋凡胜有些纳闷,“不是意外还能是什么?听说那婢女还摔断了腿呢,当?时天寒地?冻,下着小?雪,差点两个下人也活不下来,半月后冯筝回来,人都瘦了一圈,后面两月当?差也不比从前尽心,足见是悲痛过度,但没多久他升了半品,世子也十分器重他,如此才又振作起来。” 裴晏若有所思,姜离这时近前半步,“当?时段霈是如何抓到?现?行的?” 宋凡胜抓了抓脑袋道:“从那凶徒所言来看,应是尾随目标,将要下手之时被捉住,因我们押送的路上,他一直是看那位夫人长得像自己的远房表亲之类的说辞,说他并无恶意,但其实我们在他落脚的村屋中找到?了颇多与凶案有关?的证据,包括凶器,还叫了那三家亲属来指认他,人证物证皆足,他之罪是板上钉钉。” 姜离有些纳罕,“尾随目标……可知尾随何人?” 宋凡胜摇头?,“这个没说,应也是年轻妇人,我们抓到?凶犯便罢,这些旁证的身?份我们不记在案也是常有的,免的毁了旁人清誉。” 第127章 揭破真相1 “……初五那夜, 小人跟着公子从衙门回?来已是酉时二刻,当时老爷卧病在床,公子梳洗一番先用晚膳,之?后?便去了老爷床前侍疾, 大抵亥时初刻, 公子亲手侍候老爷喝晚上?的药, 又等到三更天,老爷沉沉睡下之?后?,公子才回?了自己房中歇下……” “是什么药?熬药的是谁?” “是龙胆泻肝汤的方子, 熬药的是我们的管家安伯……” “用的什么药碗?喝完药他们父子说了什么?仔仔细细道来。” “是一只青花碗,当时老爷身上?痛,公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便说起了当日衙门之?事, 又提了几嘴长安城生的乱子,老爷知道秦大人府上?的惨案,还问?、还问?秦大人家里的案子怎么样了, 公子说凶手是秦家大公子……” “他父亲原话怎么说的?” “老爷原话说‘从前还与?这位秦大人有几分交集, 他家的大公子我还见过, 实在想?不到他会是凶手, 好歹也有多?年?的养恩不是’。” “冯彬与?秦图南早年?间同在吏部当过差, 他应该还认得?秦图南的大夫人, 他难道就没提过秦耘的母亲?” “提,提过, 说那位夫人也是很好的人……” 昏暗的大理?寺监牢内,小厮冯仟坐在木椅上?, 满头大汗地回?答裴晏的话,裴晏点了点头, 又道:“从头开始,再说一遍初五的事……” 冯仟半低着头,抹一把额上?冷汗,呼吸都粗重起来,“初五那夜,小人跟着公子从衙门回?来已是酉时二刻,当时老爷卧病在床,公子梳洗一番先用晚膳,之?后?便去了老爷床前侍疾,大抵亥时二刻,公子亲手侍……” “到底是亥时二刻还是亥时三刻?!” 裴晏语声严厉,直吓得?冯仟整个人一抖,他面上?青白交加,汗意如雨而下,“啊,是、是三刻……” “砰”的一声,裴晏重拍桌案,“你前一次分明说的亥时初刻,到底是哪一刻?!” 冯仟眼皮一跳,骇得?带上?了哭腔,扑通跪了下来,“大人,饶了小人吧,是初刻,就是初刻,小人想?起来了,这一下午您翻来覆去问?了一个多?时辰,小人脑子都被您绕晕了,小人说了不下十遍这些细枝末节了,求求您绕了小人吧……” 冯仟跪拜在地,背脊抖如筛糠,裴晏站起身来,“饶了你?我看你忠心为主,也算令人动容,却不想?给你数次机会,你仍在弄虚作假,看来不用刑是不成了” 冯仟当真吓得?哭出来,可就在这时,牢门被人一把推开,卢卓快步而入,“大人!冯安和车夫都招了,冯筝那天晚上?” 话未说完,裴晏手一抬制止了卢卓,他居高临下看向冯仟,“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落针可闻的牢室内只有冯仟绝望的抽噎,好半晌,冯仟低低道:“说,小人说,可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仟直起身来,面上?汗水泪水交加,裴晏坐回?公案之?后?,先问?:“初五那天晚上?,冯筝在亥时之?后?出过门,且在三更之?后?才回?来,可对?” 冯仟低低应是,“那天公子回?来的 便晚,侍候老爷用药歇下之?后?,已经过了二更,小人本?是去伺候公子歇息,可不想?公子回?屋之?后?,让小人先去歇着,小人先应是离去,可走到半路又有些不放心,待小人回?来时,正好碰上?公子一袭黑衣出门,当时他有些恼,但很快说有差事要办令小人守口如瓶,小人自照办,当天晚上?,公子三更之?后?才回?来……” “那之?后?他可有异样?十三那日呢?” “那时候,公子便不许小人进他的院子伺候了,十三那日,他照旧如常回?府,照顾完老爷之?后?便回?了自己院中,因不许小人去院子里伺候,小人也不知他后?来是否歇下,大人,小人说的都是真的……” 裴晏略一沉吟,“正月十七当夜呢?” 冯仟轻吸口气,沉声道:“那天小人未同去仙楼,晚上?等到了子时二刻公子才独自策马回?来,看到他满身是血,我们都吓了大跳,一问?才知是出了事” “他当时回?府后?可曾藏过什么东西?” 冯仟纳闷,“藏东西?公子回?府时外?袍上?不仅沾了血,还撕破了,他一进正堂,便往火炉旁走去,而后?将所有沾血的外?袍衣裳都脱了下来,全部扔进了火炉之?中,因身上?沁血太多?,最后?脱得?只剩下了贴身的里衣,当时我们吓得?不轻,连忙去给他段热水擦洗,又拿衣服更衣,他除了随身的钱袋等物,没有任何东西可藏” 裴晏若有所思片刻,“这些事,你和你们府上的管家都是对上的,是冯筝交代你们撒谎的?” 冯仟肩背缩在一起,哽咽道:“公子……公子四五日之?前就交代,说不可以?说出初五晚上?之?事,我和管家猜到了不对,便对了对证词,但……” 他猛地抬头,红着眼道:“但公子不可能杀人的……” 裴晏不置可否,又问?:“他三年前与明安贞成婚之?时你就跟着他了,你应该最清楚二人情谊如何?” 冯仟有些意外?:“少夫人?少夫人去岁意外?过世,不可能和如今的案子有何关联。” 见裴晏目光趋冷,冯仟连忙道:“小人知道,小人自然知道,他们二人青梅竹马,成婚之?后?感?情甚笃,少夫人虽两年?无?所出,但公子依旧疼爱她,为了少夫人,公子在衙门当差都多?了几分斗志,后?来跟在段世子手下,也是为了有个好前程。” “说说你们少夫人的意外?” “少夫人当时是回?株阳娘家祭祖的,公子带着小人把少夫人送回?去,之?后?小人与?其他随从先返回?了长安,公子则是得?到消息,金吾卫要去株阳办案,他便不曾回?来,等我们府上?接到消息,已经是少夫人过世两日之?后?了。” “本?来应该把少夫人接回?长安治丧,可当时亲家夫人悲痛欲绝病倒难已赶路,丧事便是在株阳办的,只后?来下葬到了城外?冯家的墓园之?中,那之?后?公子整日郁郁寡欢,若非后?来得?了升迁,只怕如今还未缓过劲儿来。” 裴晏又问?:“这升迁是段霈帮的忙?” 冯仟迟疑着颔首,“应当是,老爷还说让公子记得?段世子之?恩……” “那你们公子对段霈如何看待?” 冯仟双手紧握成拳,艰难道:“公子……应是不甘心的,公子、公子自己也看不上?段世子的做派,但老爷久病缠身,官场上?已到头了,公子没法子……” 冯仟心知如今所言,对冯筝万分不利,便又想?帮着冯筝找补一二,裴晏见他不知株阳内情,便又问?起案发后?之?事来,直等到酉时二刻,方才带着齐膺几人从地牢出来。 这时卢卓道:“那管家冯安是冯大人的近身亲信,知道的还没有冯仟多?,但他已经从冯筝的异常之?中猜到冯筝可能出了事,但那证词算不上?有效证供,至于那车夫,冯筝日常出入都是骑马,车夫一问?三不知,那两家铺子的人去见过冯筝了,因当日遮着面容,他们认不真切,但都说身形和声音很像……” 裴晏又问?九思,“十安还没消息?” 九思看了一眼霞光将尽的天际,“只怕还有些时候……” 裴晏大步流星朝外?走,很快道:“去拿一张长安堪舆图来。” 九思不明所以?,但还是一路小跑着去找堪舆图,不多?时,在值房长案上?将堪舆图打了开,裴晏拿来一把竹尺,在堪舆图上?细细比测起来。 齐膺和赵一铭站在旁不解,“世子这是何意?” 裴晏道:“薛姑娘提过的那把暗盒乃是精铁打造,寻常的法子根本?毁不掉,当夜登仙极乐楼散场是亥时过半,但他却是子时二刻才回?府,从登仙极乐楼所在的东市,到他冯府所在的靖安坊,何以?用了快一个时辰?” 赵一铭目光大亮,“是啊!从东市去靖安坊,只需半个时辰足矣!” 裴晏紧盯着舆图道:“而他回?府之?后?将自己衣衫尽毁,却独独不见那暗盒,那他多?出的时间是去了哪里?” 赵一铭立刻道:“是去处理?暗盒!那东西寻常火炉烧不化,也没法子改造,要么藏起来,要么就处理?掉,藏起来风险太大,那只能处理?……但当天夜里太晚了,没什么好法子让那暗盒彻底消失,且周围坊市要么是热闹街市,要么便是非富即贵的民坊,那东西十分精贵,被任何人捡到都很引人注目……” 裴晏视线在城东坊市之?间来回?,忽然,他视线定格在一处,“他不会那么傻把暗盒丢在路边犄角之?地,按他的脚程推算,只有一个可能!” 裴晏指尖重重点在一处,齐膺几人伸头一看,惊道:“定安渠?!” 裴晏语速疾快道:“从登仙极乐往西,过宣阳与?崇义二坊便可到崇义坊以?南的定安渠,定安渠沟渠深、淤泥重,若暗盒沉入淤泥中,十年?八年?都不一定露出人前,哪怕一两年?之?后?被冲出来,也不会有人将那东西和段霈之?死联系在一起,他丢弃暗盒之?后?再转往南,过长兴与?永乐二坊便到了家,脚程算起来刚好!” 裴晏一口气说完,只听?得?齐膺几人皆是叹服,这时裴晏看一眼外?头天色吩咐道:“卢卓,你带人去,今夜得?辛苦了” 第128章 揭破真相2 “浊瘀痹之症?!” 李同尘反应极快地喝问一句, 直到这?时,姜离将点?心放回食盒,这?才盈盈下拜行礼,太子?李霂是她的姑父, 当先道:“免礼吧, 泠儿, 你适才所言是何意??” 姜离这?时快速地与裴晏对视一眼,道:“因此前帮大理寺验毒的缘故,此案内情我知?道几分, 冯公?子?嫌疑颇重,但如他所言,此前关于血指印这?一点?,衙门的确不曾找到有力的证据解释, 我们?甚至一度怀疑此番作案乃有两人合谋” 说至此,姜离目光一转看向了冯筝的双手?,“那血指印只能留下大概得指纹纹路与指节粗细, 当日比对, 的确排除了冯公?子?, 但就在今天晚上, 我忽然想通了冯公?子?的厉害之处, 十九那日, 我曾与裴大人一同去段氏拜访,当时便遇见过冯公?子?, 那时冯公?子?正在帮忙治丧,并不忌讳活儿粗重, 搬供桌,移供品这?等事都不假手?于人。那时, 我曾看到冯公?子?双手?沾了不少?污渍,甚至连指甲缝中都不够洁净,似乎有紫黑污泥似的,当时我想,或许是香灰或许是什么污垢,总之能看出?冯公?子?对段霈的丧事十分尽心。” “直到适才夜幕初临,我遇见了我们?府上一个厨娘,她受了烫伤,这?两日正在敷草药,那草药将布匹染成了紫褐之色,我看到那颜色之时,忽然觉得十分眼熟,想了半晌,我记起来数日前冯公?子?搬供桌那一幕” 姜离一边说一边仔仔细细地看他的手?,“当日冯公?子?指甲缝隙中的其实不是污泥,而是包敷草药之后留下的痕迹,若未猜错,应和?我府上厨娘一样,用的是紫草,紫草有清热凉血,活血解毒,透疹消斑之效,除了治疗外伤之外,通常,或用来治疗浊瘀痹之疾,也就是寻常人们?所说的痛风,此症能引发关节肿痛,而若案发当时,正值冯公?子?病发,指节发肿,那当时留下的指印,岂非与日常的他大不相同?” 姜离语声清越,说至此,众人皆露恍然之色,冯筝咬紧牙关,面上的镇定一点?点?被阴郁覆盖,他阴恻恻地盯着姜离,姜离却不以为意?。 她继续道:“之后我想,冯公?子?年纪轻轻,且能入金吾卫,必没?有众所周知?的疾病,那他所患的浊瘀痹之症多半与发物有关,且他平日里?隐瞒的极好。于是我跑了一趟登仙极乐楼见了苏掌柜,据他说,当天晚上所有的酒菜里?只有这?一道点?心是新上的,里?头以芋头与绿豆为主,而凭我行医的经验,我的确见过有浊瘀痹的病患会因这?两样食材诱发病症,所以我请苏掌柜送了我一份点?心,倘若冯公?子?认为我说的乃是污蔑,那大可当堂试试这?点?心,看他的手?会不会因此物发肿” 姜离说着又是一笑,“当然,即便冯公?子?的手?十分巧合的发了肿,也仍然有和?血指印不匹配的可能,届时冯公?子?同样能排除自己的嫌疑。” 姜离淡笑着,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使得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莫名给人冷酷森然之感,冯筝心底打了个突,还未开?口,李同尘已经起身道:“原来如此,若真是这?样,那冯筝你必须得用点?心了!你若心中无?愧,用完点?心便自见分晓!” 李同尘急于有个结果,又从怀夕手?中拿出?点?心递到冯筝跟前,“冯筝,那天晚上我们?每个人都用了点?心,我记得你也用过,你当着我们?再用一次,到时候衙门说什么我们?都不会再怀疑你,你快点?证明?自己啊” 冯筝被他催着,竟听话?地拈了一块点?心,可就在他即将放入口中时,他像是如梦如醒一般回过了神,看看点?心,再看看李同尘期待的眼神,他眼底猛然迸出?一股子?厌恶,又一把挥开?了点?心盘子?。 “啪”的一声重响,瓷盘碎裂,点?心亦撒了满地,李同尘吓得后退两步,“冯筝,你……你这?时不敢吗?!难道薛姑娘说的是真的?!” “凭什么!凭什么你让我试我就试?!你们?没?有证据!你们?根本没?有证据,没?有人亲眼看见我杀人!你们?都是污蔑!都仗着自己出?身显赫在此污蔑我!” 冯筝恼怒非常,表情都狰狞起来,怀夕看的不对,连忙拉着姜离又往后退了两步。 冯筝咬牙道:“什么肿不肿的,那指印我已试过了!我已经被排除了!你们?用这?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不过是想栽赃我罢了,王爷,国?公?爷,二公?子?、夫人,你们?,你们?应信我吧,我不可能害段霈” 段家人并不想让冯筝成为凶手?,段霈已死?,若借此事让定西侯府也折个孩子?才是最好,但事到如今,他们?便是再恼恨定西侯府,也不可能枉顾杀子?之仇睁着眼睛说瞎话?。 段国公怒道:“我们信你?我们?信你这?么多天了,可你竟不敢用那点?心!你就是让薛姑娘说对了是不是?!就是你害了霈儿!” 冯筝不住摇头,“国?公?爷,不是我……” 严氏此刻也反应过来,她的恼恨来的更快,“你怎么敢!霈儿把你当半个兄弟!你怎么敢害他?他对你做的还不够吗?甚至让我出面为你说亲,你看看你自己,若没?有霈儿请求,你这?样的出?身哪里配我给你说那些人家,还是说继室!为了此事,我一张老脸都丢尽了,可你竟害死?霈儿……” 段凌也愤然起身,他两步上前,一把揪住冯筝衣领,“冯筝!是你干的?!是你杀了我大哥?!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段凌,这?里?可是公?堂之上,虽非公?审,你也得有规矩些。” 说话?的是高晖,段霈死?后,段家愈发恨上了定西侯府,这?盆脏水差点?就泼到了他们?身上,如今得知?冯筝才是真凶,他便似看狗咬狗一般,好不痛快! 段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看一眼高晖,又扫了眼太子?,终是狠推冯筝一把 退了回去。 冯筝被推得踉跄几步,肃王和?段颜此刻面色也难看至极,肃王攥紧拳头森森道:“冯筝,你怎敢如此?!” 冯筝听得怪笑出?来,“不敢,不敢!不敢!!你们?听听,这?片刻功夫你们?说了多少?个‘不敢’了?你们?不奇怪为何,只奇怪我怎敢,在你们?眼中,身份比你们?低微之人就该一辈子?卑躬屈膝当牛做马才对” 段国?公?一拍椅臂,“所以你是承认了!你认罪了是不是!!” 冯筝强自咧着嘴,笑的愈发怪异,“我可没?说啊,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你们?这?些都不算证据……” 李同尘忍不住道:“谁说没?有人奇怪你为何害人,冯筝,你和?段霈那样要好,你到底为了什么杀人?事情到了这?一步,难道你死?不承认便不治你的罪了吗?” 肃王冷笑道:“死?不承认?!如今好声好气的问他,他当然能死?不承认,这?种?恩将仇报的东西,鹤臣,不用些手?段,他是不会服软的。” 冯筝听着这?几言面上嘲弄更甚,裴晏定声道:“冯筝,你布这?样一个局绝非冲动行事,而这?一切,都要从一年前开?始说起” 冯筝抿唇不语,裴晏继续道:“去岁正月二十一,你夫人带着婢女,乘着马车去株阳城外的观音庙上香,她是为求子?去的,可那天傍晚返程时,马车下山车轮一直在打滑,后来不受控制地翻去了山坡之下,她的婢女碧云醒来之后已是傍晚,小厮在不远处喊痛,唯独她家小姐不见了踪影,当时天上落雪,掩盖了一切踪迹,他们?二人搀扶着回了明?家已经是后半夜,听闻女儿遇险,明?大人夫妻立刻派人去寻,可二十二日,他们?找遍了那山坡上下也未寻见明?安贞的踪影,更诡异的是,在二十三日清晨,在那山坡最下方的山坳之中,他们?终于发现了明?安贞的遗体……” 李同尘听得认真,这?时忍不住道:“这?有何不对吗?” 裴晏道:“那座山名叫青柏山,因山上柏树多而得名,且山势并不算陡峭,那婢女和?小厮摔的地方,距离山路只有三丈不到,可明?姑娘摔下去的地方,却足足有二十来丈远,当时他们?自己的解释,是说明?姑娘可能醒来之后不辨方向,又往下摔了两次,哪怕真是如此,但后来她们?给明?姑娘入殓时还是发现了不对,明?姑娘从山上滚下,或许会与树木石头相撞,但诡异的是她身上淤伤骨伤颇多,并非撞击,更似被人以钝器殴打,并且她……” “够了!”冯筝大喝,五官也因愤怒扭曲起来,“裴大人,这?是我与段霈的案子?,何以暴露我夫人私隐?她已走了一年,你要让她九泉之下也难安吗?!” 裴晏严声逼问:“让你夫人九泉下难安之人难道不是你自己?若我猜得不错,她并非是从马车上意?外摔死?,而是死?在那个被段霈半路放走的汪庆手?中!去岁汪庆半途逃走,为了报复金吾卫差役,选择了你夫人戕害,而你与段霈返回株阳后,找到汪庆的同时,自然也知?道了此事,事后你的确帮你夫人报了仇,可你为了在段霈手?中求荣,将你夫人身死?的真相掩盖了下来!她分明?是被汪庆虐杀而亡,而你为了一己之私掩埋真相,让她父母亲就算发现了不对也有苦难言,自明?安贞下葬之后,他们?二老再也没?回过长安……” 裴晏说一句,冯筝的呼吸便粗重一分,待这?番话?说完,他已濒临崩溃边缘,而高晖这?时道:“什么?只知?段霈在安远侯府的案子?上渎职了,怎么去岁还放走过杀人犯?!” 第129章 探问旧疾 “行了, 不必吵了” 争执间太子站了起?来,他和声道:“今日还是以段霈的命案为重,其他的事还是先?缓一缓,如今动机与内情?都清楚了, 那这案子便算是定?了, 本宫和肃王也放心了, 国?公?爷和夫人节哀吧,好歹段霈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高晖还想再说,但太子既有此言他也只能忍下?来。 太子又道:“此案既在大理寺, 依本宫的意思,还是全权交给?大理寺审定?,我们今日知晓了前因后果也不必再掺和了……” 肃王没好气道:“大哥说的是,我们本意也是要将谋害霈儿的凶手绳之以法。” 太子微微颔首, “正是此理,本宫看时辰也不早了,就先?走?一步了, 后续让鹤臣善后吧, 他行事素有章法, 届时让他向父皇复命。” 肃王和段国?公?皆是欲言又止, 太子却不打算多言, 他只转头看向姜离, “泠儿,你姑姑这几日正挂念你, 你明日得了空去看看她。” 姜离欠身应是,太子遂带着高氏兄弟款步而出, 大理寺众人齐齐礼送,待太子走?远, 肃王立刻道:“鹤臣,命案就是命案,你办差素来周全,其他那些毫不相干之事,你可莫要横生枝节,此外?,这案子务必速定?重判。” 裴晏面无?波澜道:“殿下?尽可安心,大理寺只做分内之事。” 肃王和段国?公?一听齐齐松了口气,见冯筝瘫在地上喃喃有声,肃王一脸嫌恶道:“他莫不是疯了吧?!这等?忘恩负义之辈,还想把?自己妻子之死栽在霈儿头上,这种没用的东西,有朝一日便是让他典妻他只怕也愿意!” 段国?公?狠狠盯着冯筝背脊,“疯了?疯了倒也好,但不管怎么疯,他都是死路一条!这几日我这老骨头可真是瞎了眼了” 凶手就在眼前,段氏之人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被?段霈报仇,但既有太子前言,他们便也不敢妄动留下?话柄,眼见冯筝那副作态,段国?公?又一番交代裴晏后,与肃王夫妻一道离开了衙门。 冯筝仍然瘫跪在地,李同尘这时上前推他一把?,“冯筝!你莫不是真疯了?!” 冯筝被?推得一个趔趄,面皮抖动两下?,神?容仍是恍惚,姜离就在一旁,她近前两步道:“急火攻心犯了癔症,不至于这么快疯了。” 赵一铭这时上前,“给?他两盆冷水泼下?去只怕就醒了。” 说至此,他欲言又止看向裴晏,如今凶手虽抓了住,可当初他对段霈所做之事段氏与肃王还不知,倘若知道,自然新仇旧恨一同算了。 裴晏见他如此,了然道:“大理寺只行分内之事。” 赵一铭实在感激,拱手道:“多谢!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 李同尘看看裴晏,再看看赵一铭,有些不明所以道:“多谢什么……眼下?如何办?这案子真相竟是如此,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合着段霈就没有求和的心思,想害别人,结果自己死了,这真是……” 裴晏道:“定?案还得再审前后细节,他这样子此刻也无?法再审了,剩下?的交给?我们便是,时辰不早了,你们先?各自归府罢。” 李同尘应好,赵一铭也一同告辞离去,二人刚出大门,却见卢卓一身湿漉漉地跑了回来,他手中举着个墨黑铁盒,进门便道:“大人!找到了!真的在定?安渠之中,就在崇义坊东南角那一段榆柳茂密的河滩里” 姜离望着那暗盒微讶,“在定?安渠里?这是怎么确定?的?” 卢卓笑道:“下?午大人审完了冯仟,算了算冯筝十七那夜归府的脚程,便推算出来他绕路去定?安渠丢弃暗盒了,也是巧了,雪停之后之后大半月无?雨,定?安渠正值枯水期,河床都露在外?头,我们去转了一圈,代入凶手的心思,只往那人少?僻静处寻,这才两个多时辰便被?我们找到了!!” 卢卓说着抹了一把?脸,面上尽是喜色,姜离忙道:“确是利落,但如今尚且寒冻,你们当心患了伤寒。” 裴晏也道:“都去更衣歇着吧,冯筝已经招了,这案子算定?了。” 卢卓笑着拱手,待他离开,姜离看一眼暗盒,再看一眼裴晏,“我还在想这最要紧的证物还未寻到,却不料你们如此迅速。” 裴晏道:“此物不易毁,不难查,倒是那‘血指印’之谜幸有你来的及时。” 姜离看着地上的点?心道:“我是医家,我早该想到的。” 怀夕闻言道:“今日提前抓了冯筝,姑娘生怕给?大人带来麻烦,回去想了许……” “久”字未出,姜离倏地转头看向怀夕,怀夕吓得捂住嘴巴后退,又找补道:“没没没,也没有很久……” 姜离眉头大皱,裴晏却直抓重点?,“怕给我添麻烦?” 他说着眼底漫出笑意,姜离凛然哼道,“我不过也想知道冯筝如何瞒天过海罢了,如今事情?了了,我也不耽误裴少?卿善后了,告辞。” 她说完转身便走?,裴晏下?意识跟上一步,但见她步履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到底止了话头,只是忍不住笑意越来越大 九思回来之时,裴晏唇角还未放下?来,他一脸莫名,“这案子成了公?子这样高兴?可这善后并不轻松,太子和肃王都盯着咱们呢,冯筝说的那些‘脏事烂事’,我们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裴晏笑容淡去,道:“你以为太子会让大理寺管吗?” 上了马车,怀夕怯怯地望着姜离,“姑娘,奴婢说错话了……” 姜离斜怀夕一眼,“这等事往后不必在他面前多言,何况我本来也不是为了他,这个冯筝此番差点?逃脱,我也想破了这难解之谜。” 说起?冯筝,怀夕眉头顿竖,“奴婢也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那位明姑娘当初是好心帮忙,却惹来了这般祸端,奴婢记得付姑娘说过,说明姑娘幼时便帮她出头呢!这么好一位夫人,冯筝若真心保护她,又怎么会?让他去冒险?说到底分明是懦弱加立功心切!他还知道有报应,倘若段家真的给?他找了位高权重的继室,他只怕如今还心安理得的求前程呢,他最后那模样,可能是在装疯卖傻” 姜离眉眼冷峻道:“无论怎么装疯卖傻,他都是死罪难逃了,只可怜了明姑娘,若阿慈知晓真相,只怕也要难过一场。” 怀夕也闷闷道:“当时他父母亲定?然发现了不妥,可……” 姜离掀帘朝外?看,夜色已深,长安万千坊市都被?如墨一般的夜幕笼罩,她沉沉道:“冯筝和段霈将她的遗体置于荒郊野外?,凶手是谁极难查明,他们算准了她父母忌惮太多,因这世道,女子便是死也只能是清清白白的死。” 怀夕心底难受,“就和付姑娘当初一样,咱们女子真是活得艰难。” 姜离放下?帘络,“正是艰难,才更要不屈。” 马车直奔薛府,待回了府,姜离去主院见了薛琦,又将今日争端道明,薛琦听得目瞪口呆,却是道:“太子殿下?这么一说就走?了?” 姜离应是,“算起?来,也有几日未入宫见姑姑了,女儿打算明日入宫一趟。” 薛琦重重点?头,“是应该去……太子走?的时候,神?情?如何?” 姜离纳闷道:“算是一切如常。” 薛琦颔首,“好,你只管给?你姑姑调养身子,别的你不必操心了,父亲明日也要去一趟东宫才是,行了,你尽管去歇息吧。” 姜离告辞而去,待出了主院,怀夕低声道:“姑娘,薛大人是何意?” 姜离面无?表情?笑一下?,“自然是想明白太子不可能善罢甘休,命案虽定?了,可余下?还有许多事可做文章呢……” 怀夕张了张嘴,但她哪懂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只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翌日巳时过半,姜离乘着马车往顺义门去。 到宫门外?递上腰牌,主仆二人直奔东宫。 待入景仪宫,薛兰时拉着她的手道:“昨夜太子殿下?还专门来了一趟,说你医术高明,人也极聪明,若非你发现了最紧要的证据,段家还不知要如何泼脏水给?定?西侯府,贵妃娘娘知晓这案子后已生了两回气,如今可算是落定?了。” 薛兰时拉着姜离说话,姜离往内室看了一圈,直言怎不见安乐郡主李嫣,薛兰时笑道:“如今天气暖和起?来,她被?安阳拉去宜阳府上玩了。” 姜离一愣,薛兰时道:“哦你还不知,安阳是恒亲王的独女婉儿,虽比嫣儿年长几岁,却是长安城中才德最佳的宗室女,嫣儿跟她出去我是放心的。” 姜离抿了抿唇,“这位郡主我是见过的,在大理寺见过。” 薛兰时丝毫不意外?,只了然道,“是去见裴鹤臣的吧?这孩子,这么几年还真是认准了裴家那孩子了,你别说,她挑夫婿只能从世家子里选,怎么看也都是裴家那位最出挑,但可惜,那孩子油盐不进,安阳也很苦恼,但今年二人年岁不小?,说不定?陛下?一道圣旨下?去,二人倒也能成好事,总不能抗旨不是?” 姜离微笑道:“请姑姑入内室给?您请脉吧。” 先?请脉,再施针,两刻钟后薛兰时起?身更衣,姜离令明夏拿来纸笔,一边写新的方子一边道:“姑姑身上寒凝已祛除大半,其实如今已足可有孕,只是儿女福源又是也看天意,姑姑继续按我的方子用,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第130章 不情之请 “淮安郡王便患此疾?!” 怀夕万分?意外?, 姜离道:“当?初给淮安郡王看?诊之人虽非义父,但淮安郡王的病我经常听师父提起,起先只是肾厥,后来又生了心痹之症, 而?后两个月不到人便没了, 这病是绝症无?疑, 明卉的叔父其实很有些?冤枉。” 姜离又仔细看?纸上?所写,怀夕道:“明卉好大的胆子,怎还敢找姑娘探问淮安郡王的病?” 姜离道:“事情已经过了十?三年, 就是在这长安城中,又有几?人记得淮安郡王这号人?我是从江湖上?来的,她就更不担心了” “但她没想到姑娘是魏氏小姐,清楚当?年的变故。”怀夕倏地一愕, “她问淮安郡王的病,莫非是觉得她叔父当?年治的没错?那岂不是和姑娘一样?” 姜离眉心几?动,“淮安郡王当?年的病, 便是义父都难医, 太医署先后派了数位御医, 最终差事落在了他叔父的身上?。” 怀夕不由道:“也就是说?, 大家知道这病难治, 所以故意推给了明卉的叔父?” 姜离不甚确定道:“是否故意不好说?……” 怀夕叹道:“倘若淮安郡王已病入膏肓, 不管是谁去治都救不回来的,那不是必死之局吗?可若是这样, 明卉又如何说?理去呢?” 姜离摇头,“还不知她所图为何, 明日再看?。” 姜离得了闲,便与淑妃定了连着两日入宫授医, 待回盈月楼,先为明卉写下肾厥心痹辩证治法,第?二日清晨,又赶在日上?中天之前入了宫。 针灸之道精深,姜离依旧接着昨日授施针之法,到了歇息间隙,姜离唤明卉近前,将?那病案与姜离新写的医案递给了她。 明卉感激不尽,姜离不动声色问:“肾厥心痹,乃是药石无?灵之症,你何以探问此症?莫不是家中有人患此重病?” 明卉不敢在此地详看?,只声若蚊蝇道:“是一位长辈患过此病,奴婢这些?年来一直在找医治此病的良方,姑娘医术高明,又不吝传道,奴婢便想请教姑娘。” 一听明卉说?“长辈”,姜离疑道:“你那位长辈如今如何了?” 明卉苦涩道:“早在十?年前便已病逝了,当?时的我尚且年幼,医术也十?分?粗浅,可谓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明卉说?的含糊,姜离却听得心紧,淮安郡王死在十?三年前,与明卉说?的“十?年”相差无?几?,姜离很难不怀疑明卉所言之人正是淮安郡王,那她此举,便只能是为了她的叔父了,姜离默了默,“你叔父不是御医吗?连他也没法子?” 明卉惊得呼吸一窒,下意识往身后看?去,见尚药局的内监们离得远方才松了口气,可一转头,又对?上?了姜离锐利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失态,心底发慌道:“我、我叔父离得远,还、还来不及向他求教……” 她低垂下脑袋,不敢与姜离对?视,姜离叹了口气,“这是在宫里,宫外?长辈之事,往后还是莫要轻易提起,免得招惹是非。” “是,奴婢明白,明白的……” 见姜离并无?深究之意,明卉大松一口气,待回到一众医女身边,忙不迭温习起今日所学,姜离留意她片刻,到底不曾贸然多言。 因与宁珏之约,姜离于午时过半出宫,至顺义门?上?马车,直奔延寿坊而?去。 至长明街宁宅正是申时初刻,姜离上?前叫门?,只听一道脚步声匆匆而?来,门?扉一开,正是宁珏欣然站在门?后,“我就知道你一定准时,快请,这是从宫里出来?” 姜离正朝上?房看?李瑾在何处,一听此言诧异道:“你如何知道?” 宁珏笑起来,“我要知道,那可太过简单。” 姜离挑了挑眉懒得深究,“殿下何在?” 宁珏还想说?什么,闻言只好先说?正事,“在暖阁呢” 宁珏带着姜离入上?房,待至暖阁,果然见李瑾由赤霄陪着,正在把玩一把八卦锁,见姜离来,他不比前次那般斥生,只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打量姜离。 姜离上?前见礼,又给李瑾请脉,宁珏在旁道:“除了昨日给你说?的,殿下这几?日再未染过风寒,出汗增多,饮食上?也十?分?顺遂,每每跑马回来便胃口大开,夜里也睡得安稳不少,连读书习字,似乎都精进?多了。” 姜离又听得挑眉,请脉之后福了福身,至中堂与宁珏说?话,“殿下的脉象的确好转了些?,但还是不够,前次的膏方不变,至少用一月才够,这些?日子仍忌生冷、瓜果、油腻与发物,如今初春时节,气候变幻,定莫让殿下受凉。” 宁珏松了口气,“好好,太好了,我就知道一定没问题。” 姜离点头,“那我便先告辞了。” “哎等等” 见姜离这就要走,宁珏急忙出声,姜离望着他,“怎么?” 宁珏眼珠子转了转,“你待会儿可有要事?” 姜离摇头,宁珏便道:“你可知东市有什么热闹可瞧?殿下想去街市上瞧瞧,但我实在不知过了年外头还有什么好玩闹的。” 姜离哭笑不得,“宁公子才是长安人吧,何以问我?” 宁珏道:“你又不是不知,我和你一样,常在外?头走动” 姜离“哦”一声,又看?向不远处的宁家侍卫,“那宁公子问他们便好,我对?此道实在不精,刚何况,你我身份在此,我也不便与郡王殿下接触太多,我先告辞了。” 姜离这下真是转身便走,宁珏轻啧一声跟上?来,“下一次何时给殿下请脉?” “这方子温和,月余之内无?需请脉。” “那怎么行??”宁珏声量微高,“宫里连平安脉都是三五日一请呢,用着你的方子,怎么也得三五日一瞧方才稳妥不是?” 姜离有些?莫名,驻足道:“宁公子这是不信我的话?” 她越过他看?向上?房,“其实我也不是非要给殿下诊病,殿下便是如此长大,做个富贵闲人总是不会受人指摘的。”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珏连忙解释,“我是说?一个月实在太长了,像你说?的,你我身份有别,我也不能时时向你传话,你总也想知道殿下这月余有何长进?不是?” 屋子里传来李瑾的笑声,姜离想了想也是,“那便半月吧,宁公子看?哪日方便,提前一两日来送消息便是。” 姜离一顿,“借用是你师兄的名头便可。” 宁珏意外?,“我师兄?” 姜离略作沉吟,还是道:“裴少卿敏锐,他前次已猜到你请我是给郡王殿下看?诊,既是如此,用他的名头倒也万全,我给裴老夫人看?过病。” 宁珏恍然,又欣喜道:“好好好,师兄行?事周全,便是知道真相也绝不会横生枝节,有他为我们作掩护实在是上?上?之选!这长安城里,也就数他最值得信任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师兄想来也愿意帮忙。” 姜离应下,复又告辞,这下宁珏将?人送出门?口方返回。 赤霄在暖阁陪着李瑾,见宁珏喜滋滋回来,忍不住道:“公子,我们这样成吗?若是老爷知道了可怎么办?” 宁珏失笑,“阿姐可是郡王的亲生母亲,连她都应允,父亲会多说?什么?” 赤霄撇撇嘴,“可薛姑娘到底姓‘薛’……” 宁珏轻啧一声,“那又如何?如此岂非更显可贵?她抛却两家恩怨,不计前嫌,你也知道殿下可是我们宁家上?下的命根子,就凭这一点我绝不疑她,她是她,她父亲姑姑是她父亲姑姑” 赤霄眉头拧成“川”字,“公子,给殿下治病倒没什么,可多的事您可不敢想了,当?年的事没个说?法,宁家和薛氏可不可能冰释前嫌。” 宁珏笑谑道:“你小子少多管闲事,你家公子我岂不知轻重?” 他一脸洒脱说?完,待一转身,笑意也淡了下来。 回府的路上?姜离一言未发,待回了盈月楼,姜离命吉祥准备笔墨,亲自写了一份拜帖,待墨迹氤干,又吩咐吉祥,“让长恭跑一趟广宁伯府,把帖子给郭姑娘。” 吉祥快步而?去,怀夕奇怪道:“姑娘找郭姑娘做什么?” 姜离上?二楼换了件轻便袍衫,道:“他父亲今岁任太常寺卿,太医署正在太常寺辖内,想探问淮安郡王的事,找她最合适不过了。” 怀夕讶然道:“姑娘此前未和郭姑娘深交,奴婢还以为您不信任她呢。” 姜离推开窗棂,梅林残虹尽褪,如今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枝丫,“能为挚友以身犯险、苦谋数月设局复仇之人,想来也是信守诺言之人。” 拜帖送出去,傍晚时分?郭淑妤便带着画屏来了薛府。 人到了盈月楼外?,姜离亲自来迎,待进?了门?,便见堂内茶水糕点已备,显然料到她来的快,郭淑妤解下斗篷,笑意深长道:“数日未见,还以为姑娘忘了我,今日总算接到姑娘的帖子了。” 姜离屏退吉祥与如意,请郭淑妤落座后方道:“郭姑娘在等我的帖子?” 屋内怀夕与画屏皆是自己人,郭淑妤索性道:“那件事不是小事,姑娘替我周全下来,却不求一丝一毫的回报,反倒是让人心里没底。” 孟湘与崔赟之死自然不是小事,纵然郭淑妤行?事极少留下线索,但岳盈秋的母亲做为知情者,便是最大的破绽,安远侯府也就罢了,崔氏却不会容她一个闺阁女儿设这样的复仇之局,姜离替她保密,她便永远是兰心蕙质的广宁伯府二小姐。 第131章 诡异神像 郭淑妤的速度很快, 翌日午后便又来薛府拜访。 到了盈月楼屏退左右,她径直道:“你怎么会问起淮安郡王的事?那都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她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姜离,姜离只笑不语为她倒茶。 郭淑妤失笑,“罢了罢了, 我不问便是了, 只是淮安郡王的事有了些年头, 我打探到的消息并?没有那么详细” 姜离道:“我只想知道他当年病逝前后之事。” 郭淑妤捧着茶盏道:“淮安郡王李炀,此人说来也有些惨,他父母早亡也就罢了, 眼看他得陛下宠爱,不比皇子?公主们差,可刚过双十之龄便得了肾厥之疾,起先还不算严重, 陛下令太医署全力救治,好?些御医给他会诊,如此拖了一年多, 到了第二年, 他的病反反复复, 已有不少御医不敢给他治了, 后来便是一推二, 二推三, 最终,差事落在了一个姓明的大夫手上, 淮安郡王过世的最后三个月,都是此人在看。” 姜离心头微紧, 这个大夫正是明卉的叔父明肃清。 郭淑妤此时也一叹,“这个大夫也是倒了霉, 当时淮安郡王的病已经很重了,就算能拖三月,也拖不出?半年,但刚好?是这个大夫在看诊,就显得是他的过错,此人当时刚入太医署不到三年,资历尚浅,想来也没什么背景,再加上医术也不算高明,这淮安郡王的死?就怪在了他的头上,人都被判了斩刑,是有人弹劾,而后陛下下的令,当时这人都还没成婚,也没后代,也实在是可怜。” 郭淑妤一口气说完,姜离道:“没了?” 郭淑妤纳闷,“没了啊,还能有什么?淮安郡王当年也未成婚呢,他死?后风光大葬,后来郡王府也被收回?,他们那一脉便算是断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姜离淡声道:“那位明大夫是如何‘医术不算高明’的?陛下便是要?斩人,也是要?寻一二错处做由头的吧?” 郭淑妤眨了眨眼,“你还挺关心这个大夫……” 见姜离面色微冷,她又忙止了探问之心,道:“行行行,这一点?儿事呢,我也费心探了探,说当年淮安郡王过世之后,陛下曾派了大太监于世忠和?太医署的太医去核查过,核查的结果?是说那位明大夫有用?药过猛之过,最终才令陛下一怒之下杀了他,哦,说来也巧,这个核查之人,便是如今的太医丞白大人” “白敬之?”姜离眉头大皱。 郭淑妤道:“不错,你去宜阳公主府上看过病,想来知道此人。” 姜离微微颔首,“我记得……白御医擅长妇人病和?小儿症,怎么会让他去核查?” 郭淑妤耸了耸肩,“这就不知道了,许是他主动请缨的吧,毕竟这种事,谁沾上都有风险,哦对了,他此前也给淮安郡王看过一阵子?,当时淮安郡王病了一年,大家都无计可施,太医署内擅长不擅长肾厥之疾的大夫都往郡王府上跑过一两?月,但显然他也没辙,只是他比那位明大夫命好?” 姜离若有所思,“这位白大夫当年的具体说辞可能打探到?” 郭淑妤想了想道:“这得找淮安郡王府的旧人了,当年他们府上散了之后,那些郡王府自家的仆从多是还了自由身的,至于那些从宫里?赏赐来的,则多回?了宫,应该能找到一二旧人,只是得费点?儿功夫罢了。” 姜离便道:“那便烦请姑娘送佛送到西,当然,也无需着急。” 郭淑妤抿了一口茶,眼底的探究之意仍是难掩,“这事你拜托在我手上,可见不是薛氏之事,你有父亲有姑姑,让他们出?面,哪个不比我利落,足见这是你自己的事,你一个刚从江湖上来的大小姐,打听十三年前的事做什么?你与淮安郡王有关系?” 见姜离面不改色,郭淑妤一摊手,“知道你不会答,但我就是忍不住,罢了,索性这日子?无趣,我再帮你一回?,等我消息便是。” 待郭淑妤离开,姜离坐回?榻上沉思起来,怀夕愤然道:“姑娘,这也太巧了,奴婢刚说明卉是不是与您一样,结果?当年明大夫的事,白敬之也出?了一份力,他这人是不是就擅长攻讦构陷同?僚啊!” 姜离缓缓道:“两?件事隔了七年,我也未想到又与他有关,还是得找到当年的郡王府旧人才好?,等她的消息吧。” 段霈之死?闹得长安城内流言霏霏,如今案子?定了,又引得好?一阵议论,而随着段霈遇害颇多内情被爆出?来,坊间又生出?不少对段氏不利之言,姜离无需多问,自有吉祥和?如意将在各处听来的消息禀告给姜离听。 先说冯家被抄家,冯筝的父亲病危后被险险救了回?来,又说如今都在传段霈之死?乃是咎由自取,当日段霈若不死?,出?事的说不定是定西侯府高世子?。 再三两?日后,已无人关心段霈和凶手冯筝之间有何仇怨,皆在议论段国公府与定西侯府已到了你死?我活之地,渐渐地,矛盾更落在了太子李霂和肃王李昀身上,坊间众说纷纭好?不热闹,朝堂之上更是暗潮变明争,定西侯高从宪一纸弹劾奏折,硬是把段霈身前贪腐受贿、渎职枉法诸多罪行全部揭了出?来,景德帝一声令下,令拱卫司出?面彻查段霈诸罪,这命令一下,已经风光大葬的段霈九泉之下也难得安宁。 时节转眼入二月,榆柳新绿,草长莺飞,万物皆是春意盎然之象。 初一大清早,郭淑妤又匆匆到了薛府。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刚一见面,郭淑妤便急急开了口,姜离一摆手,吉祥和?如意识趣地告退出?门,她道:“先听好?消息。” “找到人了” 郭淑妤利落进门,解下斗篷扔给画屏,竹筒倒豆似的道:“是当年郡王府的管家之子?,名?叫齐万章,他父亲在五年前病逝了,但他自小也在郡王府长大,还做过淮安郡王的书童,当年出?事之后,他和?他父亲得了恩典,脱奴籍成了庶民,留在长安做了些茶肆生意,十几年过去,生意没做大,但也是小富之家” 管家可是主家亲信,如今留在长安,不用?把手伸进宫里?,这的确是好?消息,姜离为她奉上热茶,“那坏消息呢?” 郭淑妤抿了一口茶,“坏消息是,他月前惹了事,人被关进了京兆尹大牢里?,官司未定人也放不出?来,我打探了一番,他惹上了勋国公府,那边不放话,京兆伊便不敢放人,这事我没敢让我父亲知晓,也没法?子?让我父亲出?面。” 姜离不解,“怎会惹上勋国公府的?” 郭淑妤道:“勋国公膝下只嘉宁一个女儿,也纳过几房妾室,可别说是儿子?,便是女儿都未生下一个,大家都说是勋国公自己有暗疾,咳,勋国公后来自己也知道了,但他不死?心,便从殷氏族中帮扶了几个堂侄儿,想着看哪个有出?息,便从中过继一个。” “这其中有个叫殷嘉琪的,便借着勋国公府的名?头大行商道,年前这殷嘉琪想在城南兰陵湖附近建一座楼,大抵是想效仿登仙极乐楼吧,因?地皮不够便起了抢占的心思,这齐万章的茶肆就在兰陵湖边,正好?就在殷嘉琪想要?的那一块儿地皮里?头,于是这殷嘉琪做了一个强买强卖的局,非要?让齐万章把茶肆便宜卖给他,齐万章自小也是在郡王府见过世面的,自然不从,但他如今就只是个小老?板,无人依仗便被告进了衙门大牢里?。” 姜离想了想,“京兆府大牢是吗?” 郭淑妤颔首,“这事若不是要?掩人耳目,其实也不难疏通,可一旦我们府上出?面,亦或者你借薛氏出?面,那自然会引得殷氏注意,只是京兆府衙那位齐大人和?我们府上并?无往来,想悄悄走走人情也难办,还有一点?,得让那殷嘉琪松口,若他咬死?不松人还是难捞。” 姜离略作沉吟,“我心里?有数了,既然是强买强卖,那他的手段必有破绽,闹大了他自己也站不住脚,此事还得从规矩王法?上走。” 郭淑妤眼珠儿一转,“升斗小民与勋国公府讲规矩王法??” 姜离并?不着急,又给她添一杯茶道:“剩下的事交给我,你不必操心了,此事我虽请你帮忙,但也无意让你府上牵扯进来。” 郭淑妤是个明白人,看她如此便知她有了主意,她随即一笑,“那也好?。” 申时初刻,姜离乘马车前往大理寺。 自冯筝招供已有数日,如今长安城内议论不休,却早无人在意一个小小的冯氏了,对于裴晏而言,这份善后便简单了许多。 马车停在顺义门外,姜离刚走到衙门门口,便见一队人马从内快步而出?,打头之人正是陆承泽,陆承泽本板着脸行路,乍一见姜离脚下猛地一顿,“薛姑娘?!” 他手一抬令众人先行,姜离这才注意到后面的拱卫司武卫竟押着冯筝,多日不见,冯筝受了刑,身上衣衫褴褛,面上也青一块紫一块,见到姜离,他目光恍惚地从姜离面上一掠而过,似乎已经不认得她了。 武卫们带着冯筝快步而走,乃是往拱卫司的方向去。 姜离颔首,“陆公子?这是” 陆承泽上前两?步,“这是段世子?案中的凶手冯筝,他杀人的罪名?已定,但此案还牵扯了些别的事,如今由拱卫司稽查,他要?移交到我们衙门受审。” 姜离望着走远的队伍,心底一片漠然,陆承泽又道:“姑娘来大理寺所为何事?” 姜离含糊道:“也是为这案子?,我曾帮衙门验毒,如今尚需善后。” 第132章 旧日疑云 “济病坊的帮厨?你怎还去过人家家里?” 宁珏极是?好奇, 姜离道:“说来话长,当时我?是?想去给那位大?嫂看病,却不想去的时候人已经病逝了,那位大?嫂讳疾忌医, 颇信神佛, 当时屋子?里便挂着?这么一张泛黄的小像, 没想到冯筝这里也有” 姜离越看越奇怪,“但实在看不出这是?哪方神佛。” 宁珏道:“其实除了佛家道家,民间也有许多地方神仙, 许多人宁愿信这些小神仙保佑自己,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宁珏所?言的确常有,但姜离一转头,却见裴晏神色凝重, 她不解道:“裴少卿可是?看出了什么来?” 裴晏道:“我?对这幅神像并无印象,但这四方凶兽纹样,我?却见过极相似的。” 姜离很是?意外, 裴晏接着?道:“若未记错, 我?应是?在师门某本典籍上见过。” “咦, 我?怎无印象?”宁珏再看两眼, 仍是?一脸茫然, “这些凶兽多半是?上古传说中的, 师门稀奇古怪的典籍颇多,见过也不算什么, 只要与案子?无关便可。” 姜离遂道:“若是?地方神仙,冯家祖籍可在长安?那位程大?嫂本就?是?城外之人, 他们两家地位悬殊,却供奉同一地方神仙, 总有些古怪。” 裴晏也若有所?思,“若想解开疑问?,我?往师门去封信便可。” 宁珏讶然,“你们也太谨慎了……” 姜离不置可否,只将?书册与小像递给裴晏,见外头天?色不早,告辞道:“案子?既定了,那我?便不多留了,裴少卿若要我?相助,派人来府上知会一声便可。” 姜离说完便走,待她出门,宁珏的目光也随她而去,裴晏道:“你请薛姑娘给宣城郡王看病,倒是?十分放心。” 宁珏收回视线,“师兄有所?不知,此?番可是?薛姑娘帮了我?们,小殿下自小智识不及旁人,我?们都只当他开智晚,像许多孩童说话晚,但长大?了也是?与同龄之人一样聪明的,可小殿下却不一样,尤其这一两年越发明显。” “我?从前常年不在长安,还不知情,这一两年知晓后替姐姐着?急起来,那么多太医给殿下调养,也只有薛姑娘看出了症结,还不计前嫌告诉了我?们,她若不说,让小殿下年岁越来越大?却是?个呆子?,到时候岂不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那她姑姑定十分开心,可她不计前嫌直言,我?自然得信她。” 裴晏跟着?道:“不计前嫌?” “是?啊,她回长安虽不久,可她一定知道当年之事,我?们对薛氏怀疑多年,如今哪个薛氏人敢沾手小殿下的事?但她不怕风险,也不计较两家恩怨,长安城有人说她是?活菩萨,我?看一点儿错都没有!” 宁珏毫不设防,裴晏问?:“换做是?你,你能做到吗?” 宁珏想到李翊之死,断然道:“自然不能。” 裴晏微微蹙眉,宁珏道:“这几年虽无证据,可我?断定当年的事与薛氏脱不了干系,若让我?出手救薛家之人,我?可做不到,所?以才说薛姑娘是?活菩萨嘛!” 裴晏便问?:“那薛姑娘呢?” 宁珏眉眼微松,“她当然不同,她若治好了小殿下,便是?我?宁家的恩人,往后她是?她、薛家是?薛家,我?必定不会迁怒于她。” 裴晏颔首,“那你可得记住今日?之言。” 宁珏胸膛一挺,“一言既出十马难追!” 虽请托到了裴晏跟前,但姜离也知道,想要不引人瞩目并非朝夕之功,她耐心极好,至初四这日?,又前往宫中授医。 针灸之道博大?精深,有一众医官为主,姜离仍以妇人病为要讲授,待至午时歇息,便见明卉独自站在门廊之下,目光不时往姜离处看。 可姜离看过去,她又急忙埋下头去。 姜离饮了半盏茶,把?明卉叫来跟前问?话,“你一副欲言又止之象,可是?有事?” 明卉紧抿着?唇角满面艰难,姜离略低声道:“可是?你前日?问?过的医案还有何疑难之处?” 明卉双手绞在一处,又想问?,又忌怕,姜离见近前无人,便道:“你那位长辈彼时缠绵病榻良久,入冬之后,昼尚安,夜则烦,不进饮食,心痹气窒,病发之时左手无脉,右手沉细,世间大?夫已以死证论之” 明卉医案写的繁复,姜离简明复述一遍,道:“此?病多因寒气客脾肾三经,真气大?衰,非寻常汤液能医,灸中脘五十壮,关元五百壮,日?服金液丹、四神丹温阳散寒,取中脘、关元重灸,乃应脾肾、补元益气、逐寒散凝,《扁鹊心书》道‘保命之法,灼艾第一,丹药第二?,附子?第三,’故先以艾火灸再合丹药调理1,你有何处疑问??” 姜离语声徐徐,神色温文,明卉不住抬眼看她,犹豫半晌,忍不住道:“可……可若艾灸之后,人却暴亡了呢?” 饶是?姜离已有所?料,此?刻也不禁心头一跳,“这绝无可能。” 明卉急切道:“姑娘可确信?” 姜离道:“只要你的脉案无错,那艾灸便是?救命之策,绝不会暴亡。” 明卉唇角紧抿起来,面色也发白,姜离这时道:“艾灸不会令病患暴亡,你可还有患者亡故之前的脉案?” 明卉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又轻轻摇头,姜离看出她在隐瞒,但为今之计不可强问?,她便只好道:“那便的确奇怪,不过你如今身在宫内,不必为往事忧思。” 明卉低低道谢,却是?一个字也不再多说。 姜离注视着?明卉的背影,很快又不动声色授医,待傍晚时分出了承天?门,心底疑问?比几日?之前还要浓重。 禁中宫道在暮光映照之下显得更为幽长,怀夕轻声道:“难道当年淮安郡王就?是?在艾灸之后病死的?但姑娘也说了,艾灸是?救命的。” 姜离摇头道:“要么是脉案不全,淮安郡王的病比她写的更复杂,要么,便是?当年之死有古怪” 怀夕心底一阵发凉,“可那位郡王听?着?也就?是?个富贵闲人啊,谁会想害他不成?只是?这事好死不死又与白敬之有关,连奴婢都牵挂起来。” 姜离叹了口气,“只能等那个齐万章的消息了。” 主仆二?人怀着?疑问?回到薛府时已是?暮色初临,离得老远,怀夕便见薛府侧门外停了一辆有些眼熟的马车,“姑娘,你看那是?” 姜离掀帘,很快喜道:“是?裴晏!” 她敲了敲车璧催长恭快些,待越离越近,便见九思站在裴氏的马车之外,见她回来,九思亦欣喜地朝她挥手。 眨眼功夫两家的马车已是?咫尺之距,长恭猛地勒马。 这时裴晏也掀起了帘络,四目相对,他利落道:“来我?马车上,带你去见齐万章。” 第133章 郡王之死 裴氏的马车十分宽大, 姜离爬上马车,便见裴晏着?一袭袖袍宽大的苍青银竹纹直裰,端端正?正?,像一座雕像似的坐在主位上。 车厢里弥漫着?几丝龙涎冷香, 左侧车窗下的榻上置一紫檀木矮几, 几上放着?数本古旧书册, 姜离在右侧榻上落座,道:“人在何处?” 马车走动起来,车厢内光线昏暗, 看不清裴晏眉眼,只听他沉声?道:“下午刚放出来,在里头吃了些苦头,这会儿在我城东南一处私宅内。” 姜离了然, “比我想得?快,可费功夫?” 裴晏道:“这几日拱卫司挖出了不少段霈的旧事,如你所言, 肃王忙着?自保, 勋国公府之人也不敢妄为, 大理寺的核查文书刚送过?去, 这案子便骑虎难下了, 我又派人往齐大人处走了一趟, 人便合情合理出来了。” “齐大人知道是?你的意思?” 裴晏语声?微缓,“他与我父亲当?年是?同窗, 还受过?祖父恩惠,知道也无妨。” 姜离本以为这事对?大理寺而言十分简单, 谁知裴晏求速还是?用了裴家的面子,见她一时未语, 裴晏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于我不算麻烦。” 姜离默了默,遂道,“就?算是?麻烦,也全当?这几番帮裴少卿缉凶的回?报了。” 她故作理所当?然之态,裴晏静静看她片刻,忽地轻笑了一下,姜离一阵莫名,下颌微扬道:“有何好笑?” “就?算不曾帮忙,这也是?应当?的。”裴晏语气温文,又接着?道:“我只是?这几日见你待谁都十分温婉亲善,此?刻这般说话方才觉熟悉。” 姜离斜裴晏一眼,一时分不清他是?否在阴阳怪气,“除了宁珏,你也未见我待旁人如何罢,我就?当?你是?在夸我这薛氏贵女装得?像样了。” 不提宁珏还好,见她提的明明白白,裴晏道:“不仅像样,宁珏如今还当?你是?长安活菩萨,对?你颇为感激,将来即便知道你是?谁,他也道不会视你为仇敌。” 姜离此?举确有私心,不禁道:“当?真??是?他对?你直言的?” 裴晏听她语气中满是?欣慰,顿了顿才道:“他说过?,我亦瞧的出。” 这下姜离真?放下心来,事到如今,能先得?宁氏之人信任是?再好不过?,想到宁珏此?人,姜离道:“宁珏是?性情中人,亦算爱憎分明之辈,不枉我为宣城郡王的隐疾颇费心思,只望来日他不恼我骗他在先。” 姜离自顾说完,裴晏却?沉默下来,车室内黑灯瞎火,她也瞧不清他神色,便倾身凑近了些道:“他还说过?什么?可提过?当?年之事内情?” 这般一问,裴晏不禁回?想起宁珏夸赞姜离时的神采,他沉声?道:“当?年他回?长安时诸事已定,他虽与我亲近,奈何当?年之事是?禁忌,他不会轻易多?言。” 姜离有些失望,靠回?车璧道:“也是?,此?事非同小?可……” 话音一落,姜离又认真?道:“只怕我做的还不够,宣城郡王的暗疾非数日便可见好,得?想想法子,令他更?信任我才是?。” 裴晏本已缄默下来,一听此?话蹙眉道:“宣城郡王今是?太子独子,治好他对?宁氏形同救命之恩,这如何不够?” 这不赞成之态令姜离不解,她扬眉道:“那定能抵消他们对?我义父之恨吗?当?年皇太孙活生生死在宁娘娘眼前,这等恨意哪能轻易消解?” 马车在长街疾驰,窗帘摇动间,有星点?灯火散落在姜离身上,虽看不全神容,但?明暗的微光仍能映出她眉眼间的沉重,裴晏心头一软,缓声?道:“只需证明并非你义父误诊害人便可,宁氏也从不认为你义父是?主谋。” 虽有此?言,姜离仍不能轻松相待,正?在这时,马车速度减缓下来,她掀帘朝外一看,便见马车已入了升平坊秉笔街。 此?处虽近城南,但?坊内民宅皆是?碧瓦白墙,朱门绮户,非寻常民坊可比,入夜而至,百家灯火次第不紊,一副安居和乐之象。 马车转了两道弯,最终在一座无匾额的三进?宅院之前停了下来。 姜离利落跳下马车,左右看看,微讶道:“竟在此?地有座私宅。” “是?父亲年轻时置办的宅邸。” 裴晏在前答一句,又令九思叫门,待门扉打开,十安早在门内等候。 “公子,姑娘,人在前堂等着?。” 绕过?刻有四君子图的影壁,姜离顿觉眼前一亮,这座私宅虽不比裴国公府阔达,却?遍植早竹,如今冬末春初,院内碧竹如盖,葱葱郁郁,沿着?青石板小道一路往正堂去,竹香清幽,竹叶飒飒,格外幽然清凉。 姜离跟在裴晏身后,打量着?绿竹绕屋阁的景致,不知怎地生出几分熟悉之感。 早竹在北方一带十分多?见,这念头一闪而逝,二人先后入了厅堂。 “恩人!齐万章拜见恩人” 刚踏入厅门,门内鼻青脸肿的中年男子便扑通跪在了地上,又直冲着?裴晏二人“咚咚”磕起响头来,“小?人齐万章,拜谢公子与少夫人救命之恩!” 见他身受重伤还磕头,姜离本有意阻止,可刚要开口,便听见这“少夫人”三字,她话头一滞,“不” “不必多?礼,起身说话罢。” 裴晏抢先一步,姜离唇角几动,到底懒得与他解释。 齐万章颤颤巍巍爬起来,瞟二人一眼后再不敢多?看,直弓着?腰背道:“恩人有何事要问,小?人必定知无不答” “你少时是?淮安郡王的书童?” 齐万章面色微变,又快速瞟了二人一眼后道:“不错,小?人是?郡王的书童,小?人的父亲,还是?郡王府的二管家,不知您” “今日救你出来,是?想问问十三年前,郡王病逝前后有何事端,请了哪些大夫,又用过?什么药,以及,郡王病亡之时,可曾生过?异样。” 裴晏开门见山,齐万章惊得?愣了愣神,好半晌,他语气艰涩道:“事情已经过?了十三年了,小?人,小?人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当?年郡王年纪轻轻便患绝症,所有太医署的御医都请来看过?,陛下尚药局的俸御郎也来瞧过?,可基本所有人都对?郡王的病无计可施,用药调养着?,眼见着?郡王的身体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用的药更?是?数之不尽。” 齐万章言辞含糊,裴晏便问的更?确切了些,“明肃清你可记得??” 齐万章又一愣,“明肃清……是?给郡王看病的最后一位大夫?记得?,小?人记得?他,就?是?他给郡王用药过?猛!小?人记得?那年九月郡王染了一场风寒,风寒之前本来病情已经稳了住,可没想到只是?着?凉一场,病情便急转直下,当?时的大夫们没了章法,又听说这位明大夫是?青州名医世家的出身,极善针灸与汤液,便换了他来,他来之后,的确看出郡王彼时不大好,又说想要救郡王性命,保守的法子已不管用,便每一日又是?让郡王喝下五六碗药,又是?给郡王艾灸针灸,郡王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可仅仅两个多?月,郡王便彻底药石无救,小?人记得?,就?是?十三年前的腊月末郡王过?世的。” 齐万章语气之中尚有悲戚,显然还在怀念旧主,裴晏这时看向姜离,医道上的事,只有姜离能洞悉问题所在。 果然姜离道:“明大夫用的药你可还记得??” 齐万章摇头,“小?人当?年是?书童,并非贴身近侍,再加上小?人也不懂医理,只记得?治法,记不清用药的,当?时郡王病的很重了,神志不清,食不下咽,吃点?儿东西便吐出来,有时候还吐血,真?是?可怜极了,那位明大夫什么法子都用上,郡王被他折腾的够呛,临死都在喊痛,后来那大夫被查出是?个庸医,被陛下一怒之下斩了,可算解气了。” “是?陛下派了人来探查的?” “是?陛下身边的于公公带着?太医署的大夫来的。” “那位大夫是?否姓白?” 姜离问完,齐万章道:“不错不错,就?是?那位白太医,他后来似乎高升了,如今已经是?太医署的大官了,就?是?他来查证的,这位白大夫小?人印象极深,他算是?一众给郡王看病的大夫里头,医术十分高明的了!” 姜离听得?惊讶,白敬之擅妇人病和小?儿病,其他病症虽也可治,却?肯定比不上专擅此?道的其他大夫,“此?话怎讲?” 齐万章道:“小?人记得?那年七月,郡王已经卧床不起了,当?时太医署派了白大夫来试试,彼时那些位高的医官都已经来遍了,他来的时候,我们都没报什么希望,可没想到,他来了月余之后,郡王的病竟有了些起色,虽说脉象还是?凶险,但?至少力气足了,能起身了,他来了一月半之后,郡王已能下床活动,当?时我们都以为郡王有的治了,可没想到八月底的时候天气转凉,郡王本就?体弱,在那时染了一场风寒,咳嗽之时甚至能见血。” “这可把那位白大夫吓坏了,又紧着?治风寒,如此?又半月过?去,不知是?不是?换药的缘故,郡王的病又危重起来,那白大夫似乎也不是?什么高门出身,见时机已过?,立刻吓得?不敢治了,他离开之后,又来过?两位大夫,可也只是?请了脉便推脱起来,后来不知太医署如何安排的,最终派了明大夫来……” 第134章 往昔难忆 “白敬之用药过猛致中毒, 此毒给人淮安郡王病情好?转之假象?” 裴晏专注地望着?姜离,姜离颔首道:“肾厥之疾,常用的丹方乃是金液丹,可固真气, 暖丹田, 坚筋骨, 壮阳道,亦除久寒痼冷,补劳伤虚损, 尤治男子?腰肾久冷,心腹积聚,上气衄血,咳逆寒热诸症。其?方以硫磺为主, 兼白芷、麦冬、甘草、人参、生地黄等温阳补气之药,可谓专治肾疾之药,但我记得, 当年我被师父和义父收养之时, 我曾见过他改制金液丹医方……” “他在此前基础上加了?石英与赤石等药, 其?中石英与赤石皆为味甘、性温, 入肺经与肾经, 有温肺肾之效, 本来也算相?合,但诸如石英之类的矿石药材, 多具有毒性,若病患是阴阳亏损, 血气失养之人,便是百害无利, 形同?服毒,此药毒性较慢,初服用会使?病患精神焕发,红光满面,但其?实是药性燥热,补益过当之效,后来义父发现?改制后的方子?,十分挑剔病患体质,便弃用了?。” 姜离一口气说完,又道:“按齐万章的描述,白敬之很可能用了?类似的药材,但当时他是主治大夫,这些药材多半不会记录在医案上被人发觉,他极可能是私自改了?药,本来淮安郡王病情好?转就是假象,后又染了?风寒病情便急转直下,白敬之发现?不对之时已经来不及,便只好?抽身而走,等下一个大夫来替罪,这个人,正巧是明肃清。” 裴晏面色沉重道:“后来淮安郡王病死,来核查医案之人又是白敬之,他自然会把所有罪责都推在明肃清身上,明肃清便被陛下判了?斩刑!” 姜离沉沉道:“如今要找当年的医案已不可能,白敬之从一开始就不会留下记录,但……明肃清最后给淮安郡王治了?两?月,按理来说,他应能发现?些端倪才是。” 裴晏道:“白敬之家中是御医世?家,他的祖父还做过太?医令,明肃清当年是凭着?青州府衙的保举来的长安,比起白敬之,他的出身更简单,那时就算发现?了?不妥,他也不一定敢说,且他也不一定有证据” “明卉或许知道什么。” 裴晏挑眉,“那个医女?” 姜离应是,“自她问过我医案之后,我曾试探过两?次,但她对我的信任有限,她一个孤身入宫的小?姑娘,不可能轻易对我坦诚一切。” 裴晏沉吟道,“让她坦白的办法很多” 姜离听得眼瞳睁大,“何意?你想用什么法子?迫她不成?” 姜离瞪着?裴晏,裴晏认真道:“她既能查旧事,足见她对他叔父之死多有怀疑,我们做这些也是在帮她,她如今势单力薄,不正需个助力?” 姜离不由?问,“难道我直接对她表明来意?” 裴晏却并不赞同?,“你刚从江湖归来,若说只是因一心善念帮她,她只怕还要怀疑你之用心,若节外生枝让别人疑你身份,便是因小?失大了?,你最好?不要出面。” 姜离听得哭笑不得,“裴少卿,你听听这话,你为保我,不可能信她,她为了?自保,又如何能信旁人?她如今只是个小?医女,想诱哄她为难她多的是法子?,可她孤身一人入长安,又岂会为一二波折就屈?到?时岂非更易节外生枝?” 说着?,她危险地眯起眼睛,“除非你裴少卿要用些厉害手段欺负一个弱女子?。” 裴晏也哭笑不得,“我岂能如此?” 姜离一摊手道,“那不无解?你非那般人,咱们就不必妄动,我如今入宫授医,若能找到?机会得她信任,让她自己开口才是最好?。” 裴晏有些无奈,“你到?底是不忍心。” 姜离自然不忍,她筹谋两?年,回长安好?歹有个薛氏大小?姐的身份傍身,但明卉却是毫无依仗,处境比她艰危百倍,她叹了?口气,看?向竹影摇动的寒夜,“从青州孤身一人而来,要怎样的胆量才敢做这样的事?她是更不敢轻信于人的。” 既然明卉这条路一时半会儿行不通,裴晏忽而道:“当年给淮安郡王治丧之人,若不曾记错,应该是肃王与彼时的礼部诸人” 姜离意外道:“竟是肃王?” “当年肃王成婚不久,正在礼部历练,淮安郡王得陛下爱重,他的丧仪是比照皇子?进行的,肃王带领礼部主持所有仪程,我母亲还为淮安郡王守过一日灵,我记忆尤深。”裴晏言毕,又忽而道:“后来这些年,白敬之暗地里与段国公府多有来往……” 姜离凝声道:“白敬之和肃王……段国公夫人的兄长如今不还在礼部当值吗?” “这几年礼部一直为肃王把持,太?子?则重工部。” 姜离闻言苦思?片刻,“虽然前后几件事皆时隔多年,可偏偏牵扯了?同?样之人,白敬之与段国公府有私交会否与当年旧事有关?” 裴晏也做此想,遂道:“你只管那医女,宫外的旧事我去查。” 微微一顿,他又道:“能交予我之事就不必麻烦旁人了?,免得横生枝节。” 姜离听得眉头?高高扬起,裴晏一错不错望着?她,“我知你介怀当年我失约之事,当年是我失信,你应记仇,但如今在这长安城中,难道还有人比我更值得信任吗?” 四目相?对,姜离黑白分明的瞳底诸色陈杂,她何尝不知裴晏诚心相?助? 她紧抿唇角,半晌撇开目光道:“我自有章法。” 裴晏轻笑一下,“自然,这几日若探得消息,我再派人往你府上去一趟。” 姜离轻“嗯”一声,见时辰不早,便道:“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府了?。” 裴晏应好?,二人又相?携出门去,待走出堂门,便见天穹之上阴云半散,月华如银练泼洒下来,举目望去,四周葱郁的竹林仿若罩上了?一层霜雪,姜离看?着?看?着?,忽觉眼皮一跳,轻声问道:“这园中置景可有什么讲究吗?” 裴晏道:“此处是父亲少时读书置下的院子?,当年他的老师就住在隔壁长街上,整座院子?植满早竹是以幽静纳凉为重,并无什么讲究,怎么了??” 姜离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待走到?影壁跟前,方才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园景有些熟悉,许是在江湖上见过” 她说着?迈步出门,裴晏跟在她身后,目光微深地同?上了?马车。 九思?扬鞭,马车原路返回薛府,车室内静了?片刻,姜离道:“薛兰时已信任于我,但可惜时隔多年,亲历者死的死,贬的贬,当年之事已是风过无痕,难窥踪迹。这几年我行走在外,但凡空闲,江南一带哪里有瘟疫我便去哪帮忙治疫,尤其?以救治妇人与孩童为重,一来我擅此道,二来,我也想多试试义父的治病之法,三年下来,我见过的与皇太?孙病状相?似的孩童病患足有五六个,后按伏羲九针的法子?施治,他们都好?好?的活了?下来,但同?样疾病的病患也有异处,这些宁氏人未曾亲见,只凭口述他们不会相?信。” 裴晏道:“除了?寻当年人证物证,你想让宁氏人从医道上打消疑虑?” 姜离目光凝重道:“当年陛下传我作证时,所给的脉案并不全,彼时我不知内情,按医案辩证得出的施针之法,是最稳妥、最保守的治法,怎么未想到?,那一番证供变成了?他们栽赃义父的证据,伏羲九针本就变化无穷,义父的经验与医术皆远胜于我,他所用施针之法,乃是在我的治法上做了?变化罢了?,从医道上反驳,也是为义父正名。” “皇太?孙致死之由?隐蔽,魏伯爷剑走偏锋的针灸之法便成了?众矢之的,这几年我几乎查过所有当年被处决之人,但人死灯灭,线索寥寥。” 初春之夜仍是寒凉,车窗外蹄声清脆,长风呼啸,衬得裴晏低沉的话语声窒闷而沉重,姜离听在耳中,饱受劫波的心腔不可能不震动,她盯着?裴晏模糊的身影,直到?此时,他那句“难道还有人比我更值得信任吗”方才穿过她的胸膛到?了?心底。 光线晦暧,姜离默然片刻,忽地问:“当年你是哪日 回的长安?” 据闻凌霄剑宗有三十六峰,每年腊月裴晏返回师门乃是惯例,姜离也不知怎么,这疑问似在她心底徘徊了?许久,至此刻,以一种轻松的口吻问了?出来。 车马辚辚声震耳,裴晏平静道,“在你出事之后。” 姜离早有所料,也寻常道:“是不是惊讶极了??你走之前,广安伯府不说如日中天,至少也算长安显贵,可过了?一个年一切都变了?” 少时故人重逢总当忆一番往昔,只是那旧事太?过血腥惨烈,直到?此时,姜离才主动提及,见气氛有些凝重,她点到?即止,又道:“前后因果,你想必也知道了?,彼时皇后娘娘护我,可我还是想的太?过简单。不过,他们连我也不放过,更证明了?义父是被冤枉,只可惜登仙极乐楼布局大变,我甚至记不全当日经过,唯一能肯定的便是那个林瑕定有问题,但可惜他也死在了?大火之中。” 说起那场大火,姜离又下意识去抓臂上痒处,裴晏目光落在她手上,沉声道:“林瑕出身敏州一户小?吏之家,且父母早亡,并无身份背景。” “啧,你早该到?大理寺当值,竟查的如此细致。” 姜离语声轻快,似在揶揄,裴晏却认真道,“早些年我并无入朝之心,后来被陛下留在御前,至去岁才得外放。” 姜离听着?,忽然想起日前宁珏所言,“宁珏说你当年因为何事说服了?郡主娘娘,便是这不愿入朝之事?” 第135章 祖母病了 段霈遇害的命案虽定, 但此案留下的影响还远不曾结束,段霈在金吾卫当差的种种渎职枉法之行被太子一脉揭发,连带着段国公和肃王双双被景德帝斥责禁足。 肃王敢怒不敢言乖乖闭门?思过,段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尚未缓过劲儿, 这一番变故后, 直怄的一病不起。 连着四五日?, 薛琦在府中都是一脸喜气洋洋,至初九日?与姜离同至东宫,听闻薛兰时身子调养大好, 他眉眼间得色更甚。 “太好了,若娘娘今岁能有好消息,那便是我们薛氏上下最大的福祉。” 薛琦满眼笑意,“书?院那边娘娘也请安心?, 今岁春试虽延后,却也给了大家更多的时间准备,秋闱是不在话下的, 等到了明?年春闱, 咱们最好来个双喜临门?!” 薛琦语气激越, 薛兰时笑看向写新方子的姜离, “这就要看泠儿了。” 姜离闻言搁笔, 晾了晾墨渍, 起身道:“姑姑安心?,姑姑的身子如今与二十多岁的妇人相差无几, 若能得几分福缘,今岁便能如愿。” 薛兰时握住姜离的手, 眼底溢满慈爱,“若真是如此, 那你便是我们薛氏第一大功臣,好孩子,听说你也在给你母亲诊病呢?” 姜离应是,薛兰时瞟一眼薛琦,温声道:“你母亲这么多年也受苦了,需要什么和姑姑说,你舅舅如今远在许州,若连你母亲的病也有进益,你父亲和舅舅不知?多高兴。” 薛琦也笑吟吟点头,这时薛兰时又道:“这几日?前朝也是风和日?丽,太子来本宫这里时,总是笑意不断,听说段冕这次病得不轻?” 薛琦轻飘飘道:“是卒中之症,听说金永仁已去?了几次了。” 薛兰时听得轻哼,“除了段国公府,勋国公府也得盯紧些,勋国公颇有人望,贤妃娘娘也惯得陛下信任,前朝虽罚了肃王,可连着几日?都请贤妃娘娘入宣政殿对弈呢。” 薛琦应是,“我明?白?,娘娘宽心?吧,如今没什么比得子更要紧,我求问了许多人家,都说求子第一是要做母亲的心?宽” 薛兰时又看向姜离,这个侄女回长安已近四月,早先她还心?有芥蒂,觉得小侄女离家十多年必定不亲,可如今她却觉得庆幸,因此与薛琦言谈也不比往日?避讳,她道:“本宫自然宽心?,当年的李翊是什么禀赋,如今的李瑾又是什么模样?听崇文馆的夫子说,今岁开始,李瑾已停了四书?的讲习了,这一阵子更是说身体不适,要留在身边调养,依你看,李瑾这资质还能瞒得住多久?” 薛兰时自顾自说着话,语气和蔼地握着姜离,姜离面?不改色,心?弦却紧绷起来,原来薛家早已知?道李瑾禀赋平平…… 薛琦莞尔:“早先年幼、身弱皆是托词,等往后年岁越来越大,不能总为?了藏拙养在自己身边吧,这些事娘娘清楚,陛下想?必也是明?白?的,只是……当年陛下遗憾太过,这才爱屋及乌罢了。” “是啊,一切都是爱屋及乌,幸好” 薛兰时说着话头一断,姜离眼风快速掀起,极细微地捕捉到了薛兰时眼底未来得及消散的冷意,但很快,薛兰时又叹道,“天妒英才,又遇上一群庸医,不仅陛下遗憾,便是本宫都觉得可惜。” 她说完,又懒洋洋拍拍姜离手背,“好了泠儿,今日?既要授医,姑姑便派人送你入宫,这不算正经差事,你以?稳妥为?要。” 姜离起身应是,又行礼告退,待她出?门?,薛兰时盯着殿门?方向道:“哥哥,你瞧着泠儿这孩子如何?” 薛琦道:“这孩子虽不比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亲昵,但这几月行事看下来,是个周全稳妥的。” 薛兰时又盯着殿门?片刻,忽然道:“哥哥,你说这是不是命?这孩子能回来咱们身边,那便是个福大命大的,就凭她这一手医术,你也当看重她些。” 薛琦忙道:“娘娘放心?,这孩子虽不比沁儿体贴乖巧,可我心?底有愧,自是百般纵着她的,就是不知?是不是在外吃多了苦,性子深沉了些,有时候连我也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就比如为?那些医女授医,也不知?她图什么。” 薛兰时想?了想?,“别的本宫也不明?白?,但她入长安种种,倒是为?自己得了副好名声,前日?贵妃娘娘召我入宫说话,竟有了看中泠儿的心?思。” 薛琦一愕,“你是说定西侯府?” 与东宫的内监作别,姜离带着怀夕往承天门?走去?,姜离一边走,一边细细咂摸着薛兰时那句说了一半的话。 “怀夕,你说肃王和薛兰时,谁更不愿看着李翊活下来?” 怀夕歪着脑袋想?了片刻,“那应当是肃王,当年李翊深得皇帝宠爱,若因此让太子顺利登基,太子妃好歹会是皇后,至于?李翊最终会不会成为?皇帝,那得是一二十年后的事了吧?她还可以?有孩子啊……” “可如果,太子登基之后,立刻册李翊为太子呢?” 怀夕蹙眉,“那薛家便难了,届时文武百官都会向着宁家吧?” 姜离道:“当年李翊还未出事之时,陛下对李翊比对太子要亲厚许多,甚至有传言,说陛下老当益壮,等陛下再在位十年二十年,说不定薨逝前会直接传位给皇太孙。” 怀夕惊愕,“还能如此?那太子自己都慌了吧?苦熬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临了自己儿子成了皇帝,他若是未登基过,太上皇的名头都当不起吧?” 姜离叹了口?气,“人心?之恶难以?预料,为?了自己的利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常有之事,无论如何,薛家仍是嫌疑不小。” 到了承天门?,主仆二人不再议论,入宫后直奔尚药局。 姜离授医多回,尚药局内外皆寻常相迎,一进正门?,便见严明?礼与白?敬之站在正堂之外,西面?偏厅内,明?卉等一众医女正等候在讲堂之中。 严、白?二人瞧见姜离,皆上前几步,姜离福身见礼,看向白?敬之道:“白?太医怎么在此?” 白?敬之虽为?太医丞,但并不属尚药局,若非内宫有召,他不应出?现在此。 白?敬之面?色苍白?,腰背也略显佝偻,姜离话音落下,严明?礼道:“白?太医上了告病的折子,今日?是有些给娘娘们看诊的旧日?医案与尚药局交接。” 姜离心?底“咯噔”一下,“白?太医正值壮年,怎会告老?” 白?敬之无奈苦笑,“医者不能自医,去?岁旧疾复发,如今已有愈演愈烈之势,只等着回乡养病,求多活几年。” 姜离面?露遗憾,“原来如此,陛下已经准了?” 严明?礼道:“已经准了,只太医署上下走些公文,” 姜离一颗心?提起,又寒暄两句后,转身往西面?讲堂而去?。 屋内众医女早就看见她,皆守在窗前看她与严明?礼二人说话,见她走过来,众人作鸟兽散各归各位,但姜离进门?时,却见明?卉仍站在窗前望着外头。 姜离若有所思一瞬,先专心?授医。 连着讲授数日?妇人病,姜离今日?新备下前朝名家医案数篇,以?惊痫、胸痹、偏枯诸疾讲习,并用穴精髓、针法灸法之巧与针刺放血疗法之奇效,如此讲授下来,直至黄昏时分,方才将放血疗法述之一二。 “《灵極:热病》云‘偏枯,身偏不用而痛……宜巨刺取之,益其不足,损其有余,乃可复也。’久病必瘀,故用委中放血法,瘀血去?而新血生、经络通,气血运行畅通,加上内服汤液调理而愈1” 姜离说完最后一案,只觉嗓子发痒,正要拿茶盏饮茶,忽觉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心?头一凛看出?去?,便见窗外不知?何时多了道身影,竟是李策与德王李尧不知?何时站在了外头,随着姜离目光,众医女也瞧见二人,纷纷起身行礼。 姜离放下茶盏出?来,见礼后道:“德王殿下和小郡王怎会来?” 德王莞然,“今日?寄舟从万寿楼那边过来,是给父皇请安的,后听闻薛姑娘入宫授医,便说想?来看看,我这才知?道前阵子薛姑娘还给寄舟看过病。” 李策看向讲堂内,“我们来扰了薛姑娘传道。” 姜离失笑,“本就已讲完了,时辰不早,我正打?算出?宫。” 德王便道:“我们也正要出?宫,岂不正好同路!” 姜离视线在二人之间滑过,“也好” 她返回堂中交代?一番,很快与李策二人一同出?了尚药局,走在半途,德王道:“早先听母妃说起这授医之事,本以?为?是姑娘一时兴起,却不想?姑娘真成了她们的师傅,这些医女也实在有福气。” 姜离和声道:“我与师父学医多年,师父可谓倾囊相授,本也该代?代?相传,只是回了薛氏,不好似江湖上那般收徒,以?如此之法授医倒也极好。” 李策话不多,余光却始终落在姜离身上,这时问:“听闻姑娘的师父也是一位极厉害的江湖医家,姑娘前次用的针刺松解之法也是与师父学的?” 姜离眼皮轻跳道:“是,我师父所学颇杂,尤擅针灸与汤液。” 德王不甚明?白?,“什么针刺松解?是什么独门?秘诀吗?” 李策悠悠道:“从前为?我看诊的大夫也用此法,我以?为?是他的独门?技法,如今看来倒不是,天下厉害的医家追本溯源大抵都同为?一脉。” 姜离明?知?李策说的是魏阶,还是得问:“小郡王所言的大夫为?何人?” 见姜离问的平静,李策默了默道,“是从前的御医。” 说话间几人出?了承天门?,李策二人身份不凡,车架就停在承天门?外,李策看了姜离二人一眼,“不若我送姑娘出?禁中” 第136章 帮我们保密 “我适才演的如何?” 去往昌明街的马车上, 裴晏睨着姜离,语气颇有些?意味不明。 姜离背脊紧帖车璧,轻咳一声道?:“尚可吧。” 昌明街在延寿坊,距离裴国公府只隔了两条街市, 姜离此刻乘着裴氏的马车, 马车之外, 还跟着适才前?来传话的“裴氏小厮”,这小厮瞧着面?生,却是宁珏身边护卫, 姜离与裴晏自都见过,他来传话时,也没想过裴晏本?人就在薛府之中。 “宁珏请你看?诊,倒是拿我祖母做掩护?” 裴晏问得平静, 语调却透着凉意,姜离怎么也没想到?会被?碰个?正着,只好?道?:“是我的意思, 他的宅邸离你府上不远, 说?去给老夫人看?病, 薛琦也不会怀疑, 若是被?外人撞见, 我也好?有个?合理的解释, 且他也十分信任你,用你的名头?再合适不过, 你若是介怀,那让他往后换个?说?法便是。” 裴晏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介怀的是你用裴府的名头??前?次在衙门,说?宣城郡王的药方至少要用一月才可见效, 这才多久便又来请你,你既得薛兰时信任,那便不该与他走得近,薛琦和薛兰时若是知道?,必定不会轻放。” 姜离正心虚着,便气弱三分道?:“明白明白,我自明白,我也未想到?宁珏今日传话,但这个?时辰来应不是小事,或许是李瑾的病出了岔子,过去了就知道?了。” 若真是李瑾的病生了变故,那倒也能理解,裴晏幽幽道?:“嗯,未想到?今日来传话,今日不来,便不会被?我发现了。” 裴晏语调一板一眼的,严肃又不饶人的架势,姜离可熟悉的很,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当年在白鹭山书院做学生的时候,然而眼下可不是当年。 她反问道?:“宁珏只是传话,你今日为?何而来?堂堂大理寺少卿,如今旧案已定却还拿旧案做幌子,也实在古怪,我回长安三月,你来了薛府三次,你从前?可来过这样勤?何不让九思来传个?话便是?” 需要时便用裴府的名头?做遮掩,不需要他时,便嫌他自己过来易生枝节,裴晏听得明明白白,简直快被?她气笑,“传话怎比当面?说?准确?” 姜离反应极快,“淮安郡王的事有消息了?” 见姜离直勾勾望着自己,裴晏忍着气性道?:“当年跟着肃王治丧的是当时的礼部侍郎江楚城,淮安郡王死后,是肃王坐镇,江楚城为?丧仪大总管,一切大小是由?,是他带着礼部一众礼官、司吏,外加郡王府上下仆从一起完成,丧仪按照皇子的礼仪置办,总共动用了百多人帮忙,丧仪前?后之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姜离忙问:“那他如今人在何处?” 平康坊在东,延寿坊在西,此去少说?要走两炷香的功夫,裴晏语速稍缓道?:“他今岁六十有七,已于八年前?因病致仕,他是德兴二十年的状元,更有一手极厉害的丹青之术,致仕后这些?年,他一边求医问道?,一边在南边云游讲学,如今已是大周极有名望的大儒,从他留在长安城中的府中人那里打探,得知他过年时人在绵州,如今还不确定在何处。” 姜离拧起眉头?,“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不可能直接去问当年旧事,更别说?人还不在长安,可能找到?其?他礼部之人探问?” “不容易,当年经手之人如今还在朝的已不多,即便有,也已分散去六部各司,若当年分管的并非我们所查之处,反而容易走漏风声,这几日探查下来,我才得知这位江大人与我父亲有些?旧交,最好?还是从他这里入手,他眼下虽不会回长安,但再过半个?多月,他会去一个?我们都十分熟悉的地方” 裴晏卖了个?关子,姜离迷惑道?:“我们都熟悉的地方……你莫不是说?白鹭山书院?” 裴晏微微颔首,“不错,今年书院的春试定在三月初二,届时会邀请许多大儒文士去书院讲学论道?,他正在受邀之列。” 姜离大松一口气,“那便是等三月就能见到?人了?” 裴晏颔首,“今岁我也要回去,届时正能见到?他。” 提起书院春试,姜离道?:“我只听闻今岁延期了,尚不知定去了三月,在我记忆之中,还没有这样晚过” 裴晏语带叹然道?:“当年你出事后,先生也在后来大病一场,他为?治病不得已离开书院回了齐州族地,仅两年功夫,书院的夫子们便流失半数,等他病体初愈回来,他自己也没了从前?的心力,这几年下来,书院的声望已不比旧时,他老人家?如今算是勉力支撑,今岁延期便是因两位夫子病休未归之故。” 如此一言,姜离便是不愿回忆,思绪也飘回了八年前?。 荀山先生方伯樘已年过古稀,其?人天纵英才,年轻时编书著学自成一派,一早便为?大周当世大儒,德兴帝与景德帝早年皆请他入朝为?官,却都被?婉拒,其?人一生以传道?授业为?任,国子监的学生多非富即贵,白鹭山书院却更愿收留天资不凡的寒门弟子,后来书院声名远扬,富贵权宦人家?也纷纷将孩子送入求学。 裴晏年幼时便拜荀山先生为?师,后来替师傅讲学,才有了书院那两年的际遇,姜离瞥一眼裴晏,“先生是何病?” 裴晏道:“是胸痹,先生年岁大了,免不了病疾缠身,不过你放心,这两年他保养得当,未再大犯过。” 姜离松了口气,“那便好?。” 裴晏继续道?:“除了礼部治丧之事,我又派人往太?医署探了探,得知当年白敬之去郡王府查验乃是他自请,彼时广安伯为?太?医令,是他准许的。” 姜离沉声道?:“魏氏与白家?皆是世代为?医,义父从前?与他来往不少,他若自请,义父多半会准许。” 裴晏也点了点头?,“只是时隔十四年,医药上的记载已寻不到了。” 姜离早有所料,便又将在尚药局所见道?来,“太?医署的公文至多月余,一定要在他离开长安之前?弄明白当年之事是否与他有关” 说?着话,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姜离掀帘一看?,便见已入了延寿坊,昌明街近在眼前?,裴国公府则更远些?,她便道?:“事情说?完了,就送到?这里吧。” 今日是给李瑾看?病,若在场的还有旁人,总不好?把裴晏牵扯进来。 然而这话出口,裴晏却道?:“既然都打着裴府的名号了,总也得让我看?看?李瑾的病生了哪般变故,不然我如何放心?” 姜离讶异道?,“你不是喜欢麻烦之人,若李瑾瞧见你,或还有旁人在,该如何是好??” 姜离为?裴晏着想,裴晏却已打定主意,“无碍,如今我喜欢处理麻烦。” 喜欢处理麻烦,她不也为?他带来许多麻烦?姜离暗自腹诽,只好?道?:“罢了罢了,反正你什么都知道?,同?去就同?去吧。” 马车停在宁宅之前?时,裴晏与姜离的表情都有些?凝重?,那前?来薛府传话的小厮上前?叫门,很快便听门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吱呀”一声,门扉一开,露出宁珏欢欣的俊脸,“是薛姑娘来” 一句话未说?完,宁珏面?上笑意一滞,看?着姜离身后站着的裴晏,他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师、师兄?!师兄怎会同?来?” 裴晏面?含关切,“你的人来时我正在薛府,薛姑娘不曾瞒我,想着这么晚请她过来,郡王殿下多半出了事,我便跟来看?看?……殿下怎么样了?” 宁珏听完,反应慢半拍的请二人进府,又笑意僵硬道?:“没有,殿下没有出事,是我不放心,今日反正带他出来了,便想请薛泠过来请个?平安脉。” 宁珏解释完,姜离果然已听到?上房内李瑾的笑闹声,她秀眉微蹙,下意识去看?裴晏,便见裴晏斜她一眼,仿佛在问怎与她料想的不一样。 姜离心底生出些?古怪,不由?道?:“前?次郡王的咳症可好?了?” “好?了……”宁珏答完,又舌尖一转道?:“不过……这两日殿下有些?积食,胃口不比从前?,哦对了,跑马的时候,兴致也不比刚用药的时候高,所以我才担心起来。” 姜离眉尖拧起,“怎会积食?可是不曾忌口?” 说?话间宁珏掀起门帘请二人入内,又道?:“说?是在忌口,但小孩子贪嘴,只怕多少用了些?生冷之物,反正你瞧过之后我才能放心。” 宁珏大喇喇说?着,一转头?便见裴晏正面?无表情看?着他,他这位师兄素来严苛敏锐,他竟不敢与他对视,强自道?:“殿下不愿见生人,请师兄在外稍后片刻,赤霄,快给师兄上茶,我带薛姑娘去给殿下请脉。” 裴晏客随主便,只站在堂中相候,但他目光扫量一圈,却瞧见东窗之下的矮几上放着几张眼熟的油纸,那油纸上的标记乃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点心铺子所有,如今油纸尚在,点心不翼而飞,积食的孩童,怎还能用这么多点心? 裴晏看?向暖阁帘络,黑沉沉的凤眸危险地轻眯了起来。 暖阁之内,姜离正在为?李瑾请脉,片刻之后,她奇怪地看?着李瑾,“殿下可觉得腹胀?可有食欲不佳之感?这几日夜里睡的可好??” 李瑾先面?露茫然,又求助一般地看?向宁珏,见宁珏对自己眨了眨眼,他便有些?笨拙地点头?。 姜离沉思片刻,收手起身,“请宁公子借一步说?话。” 第137章 礼物送的极好 时节入二?月中旬, 春光作序,万物和鸣,姜离依言为简娴诊病。 因日前药膏服用半月已初见成?效,到了十二?这日, 趁着简娴午歇, 姜离带着怀夕悄声入了蓼汀院。 芳嬷嬷轻手轻脚地带着二?人入正堂, “按大小姐的吩咐,午膳之时用了您调制的药,奴婢适才?试了, 夫人睡得很沉,奴婢叫都未叫醒。” 话虽如此,三人行止之间还是不?敢碰出?响动。 待入内室,便?见一片锦绣珠帘之间, 简娴散鬓发,着内袍,神容安然地躺在北面紫檀木拔步榻上。 姜离轻至榻边, 先打量简娴略显苍白的面容, 见其?呼吸平缓, 便?倾身为她?请脉。 简娴之病乃悲伤过度引起, 再加上她?久病多年, 几乎成?不?可治之症, 姜离凝神请脉,很快示意怀夕打开针囊。 芳嬷嬷轻声道:“姑娘打算如何治?” 姜离道:“母亲心智失常, 乃是心肝火盛,脑神失和, 气血失调,当?治以疏肝解郁、健脑调神, 又因她?沉疴多年,今日头次施针,我打算试试针刺放血之法。人中、少商、隐白乃十三鬼穴里的要穴,又叫鬼宫、鬼信、鬼至,有开窍醒神、泄热除烦之效,点刺出?血,泻火宁神之效会更?加迅速1。” 芳嬷嬷听来?很是忧心,“可会惊醒夫人?” 姜离摇头,“嬷嬷信我。” 芳嬷嬷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未再多说,便?见姜离轻快下针,简娴睡梦之中眉头轻动,却并?未醒来?,不?多时姜离退针,三处穴位皆现黄豆粒大小的血点,待擦净血色,姜离又取四神聪、印堂、内关、神门、神庭、太冲等穴位,以平补平泻施针1,前后?两刻钟的功夫之后?,方才?取针退出?内室。 “今日母亲醒来?之后?,多半会觉疲惫,夜里入眠也会更?为安稳,按理应三日施针一次,但母亲久病多年,脏腑亏损,针与药最好徐徐图之,七日一次最好,稍后?我换个方子,母亲先用一月看看成?效” 姜离言辞诚恳,芳嬷嬷只有信她?的,“若是真有效,夫人多久能认人呢?” 姜离不?由叹了口气,“若针药并?用有效,那便?是短则半年,长则二?三年,但即便?如此,能否完全治愈我也难保证。” 芳嬷嬷眼眶微红,“奴婢何尝不?懂?大小姐有这份孝心,尽力而为便?是了。” 姜离看不?得芳嬷嬷掉泪,安慰一番方才?离开,待出?蓼汀院,又直奔府中药房而去,怀夕在后?提着医箱,轻声道:“若这病真要治个三五年,那姑娘也不?可能留在薛氏三五年啊。” 姜离定?声道:“是啊,所?以我得竭力而为才?是。” 到药房时,薛泰正带着两个小厮在药房取药,见姜离过来?,薛泰忙上来?见礼,姜离奇怪道:“我来?给母亲拿些药材,你们这是在给谁取药?” 薛泰笑道:“是打算给二?公子送的,这几日天气冷热不?定?,姨娘怕二?公子染了风寒,便?让我们取些常用的药材连带着这个月的衣物一并?送去,本来?二?公子自己想回来?的,但书院春试将近,老爷还是让他在书院待着,要什么我们送便?是。” 姜离心中了然,一边吩咐怀夕拿药一边道:“二?弟近日课业可好?” 薛泰便?笑道:“二?公子的学问?大小姐尽管放心,就是比当?年的裴世子也是不?差的,您明岁春闱之后?便?知道了。” 姜离心底不?以为然,面上一通夸赞,待离开药房,怀夕忍不?住问?:“这位薛二?公子的学问?当?真这样好?这满府上下都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姜离初回府是见过这位“二?弟”的,她?轻哼道:“或许是好的,但若说比裴晏也不?差,那我是一个字也难信,裴晏若他这个年岁,早就在书院做夫子了。” 怀夕禁不?住挑眉,“这时您倒愿意夸裴大人了。” 姜离斜她?一眼,“实话实说。” 为简娴看诊之事薛琦已然准允,姜离思来?想去,翌日一早又往简家走了一趟,比起薛琦,简伯承更?关心这个妹妹,无论如何要让简伯承也知晓此事。 到了简家,数日不?见的方璇亲热地把姜离拉到身边说话,又因段霈的案子闹得动静过大,兴致勃勃地向她?打探肃王与太子近日的争端。 姜离捡自己知道的说来?,又将入宫授医诸事交代一番,方璇听来?感慨万千,怜她?不?易,又欣慰她?医术高明,能为寻常女子不?能为之事,颇觉与有荣焉。 闲话一番后?,简思勤道:“妹妹,前日未看成?幻术,如今登仙极乐楼又开,那遴选花魁的热闹也兴起了,不?如咱们再约一次?” 姜离已看过幻术,但不?想扫兴,便?也应承下来?,二?人合计一番,定?在十五这日叫上虞梓桐几个再同去登仙极乐楼聚上一回。 姜离回府后便往虞梓桐与付云慈处送消息,几人皆欣然应下。 至十五这日,清晨时分落了今岁第一场春雨,午后?见晴时,盈月楼内外和光濯尘,芭蕉碧竹翠绿欲滴,颇有些阳明启蛰,万物皆春之感。 至傍晚,姜离依旧于酉时初刻往登仙极乐楼去。 马车驶入东市时天边晚霞正散去最后?一丝残影,暮色昏昏笼罩下来?,伫立在东市西?南的楼阙似一座玉砌仙府,正合其?名。 姜离下马车便?见付云慈几人站在门口相候,她?快步迎上去,待走近了付云慈笑道:“我就说你定?然来?的不?早不?晚,快,简公子已经进去等着了!” 楼内丝竹袅袅,几人先后?而入,进门姜离便?是一惊。 这座主楼高有五重,一楼的大堂挑空便?有三重高,往楼上去的木梯自右曲折而上,正中的位置本是珠帘锦绣的演台,可数日未来?,这演台北面却架起了一座亮晃晃的五彩灯楼,每一盏彩灯皆画女子小像,又书不?同?名讳,彩灯之下更?置写有数目的号牌,姜离举目一看,连彩灯次序也是按照数目大小排列,今日排在最上的正是“雪娘”。 姜离瞠目道:“这是” 虞梓桐兴致勃勃道:“这便?是今岁仙楼遴选花魁的簪花榜了!你瞧,最上面的是引得高晗与段霈大打出?手的那位,这底下还有半数并?非仙楼中的妓子,是长安城其?他青楼送来?遴选的,来?日若得选也可为自家赢得几分人望。” 簪花榜上有四十多个名字,号牌便?是本月诸位姑娘们所?获簪花之数,又因簪花数每日变化,便?愈发引得客人们为自己喜欢的姑娘真金白银捧援,姜离从前虽来?过仙楼多次,可还是头一次看这簪花榜,一时颇有几分新鲜。 虞梓桐拉着她?往三楼去,“别?看了别?看了,这个月的亮相在初十便?结束了,咱们都没赶上,且按我的了解,如今那些舞乐歌赋都还未显真章,咱们若是要捧谁,也得等到五月,只剩下十多人时才?能看见她?们的真功夫。” 几人沿着楼梯往三楼去,付云珩闻言忍不?住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样清楚?” 虞梓桐听得瞪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怎么就只有你们男子喜好美人儿?女子便?不?能欣赏?这热闹我还真要凑一凑。” 付云珩知道虞梓桐的性子,哪敢反驳,咕哝一句“不?成?体统”作罢。 姜离听得失笑,待上了三楼,便?见简思勤正在雅间门口候着,而当?日段霈出?事的那一雅间,竟然也灯火通明接待了客人。 简思勤见她?目光所?至,将几人迎进门后?道:“那苏掌柜本来?要把那雅间封了的,可谁想仙楼重开后?,有客人专门要定?那雅间,不?仅不?嫌晦气,还想看看段世子出?事的地方是何种?模样,一来?二?去,那雅间反倒成?了抢手处。” 众人所?在为地字一号房,与段霈出?事之地隔了两间,虞梓桐一听此言,讶道:“还有这等事?这些人为了寻欢作乐,真无一点儿敬畏之心了,外头但凡死过人的宅邸,卖都难卖出?去……” 简思勤招呼几人落座,也道:“可不?是,倒是这仙楼已把目莲救母取消了,咱们今日只能看看神仙索、黄龙变之类的旧幻术。” 虞梓桐耸了耸肩不?慎在意,“不?看也罢,咱们多少得忌讳些,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我近日陪着父亲看宅邸,可是不?敢不?信这些。” 幻术还未开始,姜离问?:“为何看宅邸?” 虞梓桐叹道:“我哥哥年岁大了,这两年要准备相看成?婚的,父亲便?有了置办新宅之意,年后?便?寻了庄宅牙人相看。月初本看定?了一处安仁坊的大宅,可后?来?才?知那家主人之所?以低于市价典卖宅邸,乃是因那宅邸不?吉,还曾死过人,父亲知晓后?颇有些犹豫,只怕得重新再找。” 简思勤一边为几人布茶一边道:“死过人怎么了?哪家哪户不?曾死过人?” 虞梓桐无奈道:“不?是寻常的死过人,哪家哪户都有人病亡过,哪怕是意外而亡都不?算什么,这一家却是怪异,他们本是三进宅邸,大抵十二?年前,家中添新妇,又得了孙儿,三进的院子逼仄起来?,这时,他们隔壁有一三进院落出?售,他们也未多想便?将院子买了下来?,将两院打通重建后?,宅中顿时宽敞起来?。” “然而他们没想到那宅子买的很是不?该,因屋宅格局变化,风水也随之大变,第一二?年还无事,从第三年起,府里主人仆从先后?生病,当?年新得的小孙儿也重病一场夭折了,起初还以为是被人害了,可连官府都请过,硬是没搜出?什么古怪,后?来?请了得道高僧去看,便?说他们不?该买那院落” 第138章 无量道 清夜无尘, 春月如银,窗外屋脊上,果然站着道漆黑身影。 “小师父,我就知道是你!” 姜离抄起手边斗篷披上, 正?要?跃窗而出, 沈渡闪身到了窗棂前, 又一抬手阻她出来,姜离系好斗篷,失笑道:“就这么说话?那也好。” 怀夕闻声, 在?屋内灭了灯火,又至正?门窗后,随时戒备有人过来。 隔着窗沿,沈渡仔细打量姜离面容, 很快眸生疑色,这时姜离轻咳起来,又解释道:“不知怎么染了风寒, 但不要?紧, 小师父今日来可是有事?交代?” 沈渡先是默然, 又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比划。 姜离明白过来, 道:“三?娘把?消息给小师父了, 是我在?桐儿那里偶然听?闻的, 只是襄州距离此地千里之遥,还不知齐悭知道多少。” 沈渡又比划两下, 姜离了然,“若他?能来长安, 那是再好不过的,但小师父传信给曲叔, 曲叔又去襄州寻人,这一来一回少说两三?个月,小师父可是要?久留长安?” 沈渡轻轻点头,姜离先觉欣然,后又有些担忧道,“近日拱卫司在?查段国公府,但姚璋在?长安一日,小师父还得当心才是,这一月,段霈之死闹出了好些动荡,大理寺也忙于此事?,我还没机会与?裴晏聊沈家的案子,齐悭之事?也尚未告知。” 沈渡并不忌惮姚璋,但听?闻此言,他?一反此前不想让姜离操心自家案子之态,颇为郑重地比了两个手势,姜离看在?眼里,愣了愣道:“小师父的意思,是让我直接请裴大人帮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此一来,他?或能猜到你我多有干系。” 话虽如此,姜离想了想也道:“不过我们的时间都不多,前次他?又帮我救了怀夕,倒也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且他?处事?周全,并不会探问过多,倒也不会有太多麻烦,我还听?三?娘说,小师父在?多年?前就曾让他?们关照裴氏,那我便更无需顾忌了。” 沈渡微微颔首,又往她心口处看去,姜离拍了拍胸膛,笃定道:“小师父不必担心,我自己便是医家,近日一切都好。” 沈渡默了默,只得信了她。 今日来的比前几次时辰更早,薛府前院后院仍有下人执灯走动,且姜离身在?病中不好受凉风,沈渡便不好多留,他?又作?手势叮咛两句,随即告辞而去。 姜离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待合上窗户,心底莫名泛起两分?古怪来,待回到怀夕近前,她不由?道:“小师父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派人去找齐悭了?来得快去得快,奇奇怪怪的……” 怀夕对这位阁主?敬畏更多,闻言缩了缩肩背道:“阁主?定是怕姑娘牵挂此事?,咱们也不好老是往三?娘那里跑不是?您别想了,快歇下吧。” “也是,眼下的确安心了。”姜离不做他?想,只道:“你也快去歇下,咱们明日走一趟大理寺。” 翌日巳时过半,姜离乘着马车到了顺义门外。 待入大理寺,九思得了消息早早来迎接,一见姜离便问:“听?闻姑娘染了风寒,怎么今日还过来了?” 姜离意外道,“你如何知道?” 九思嘿笑一声,“昨日宁公子来过,是他?说的,他?去了庆阳公主?的莳花宴,遇见了府上三?小姐,这才知道。” 姜离了然,又道:“我没大碍了,你家公子可忙着?” “不忙不忙,姑娘请” 姜离进值房时,便见裴晏正?襟坐在?书案之后看着公文,听?见动静抬头,先上下打量她两眼,“说你在?养病,怎出来的这样快?” 屋内并无外人,姜离近前道:“宁珏怎什么都寻你说?” 想到昨日,裴晏神容暗暗道:“说十分?担心你,还说为 你准备了不少礼物,如何,你可喜欢那些礼物吗?” 姜离想到那些小玩意儿,无奈道:“他?似乎将我当做宣城郡王了,堂堂宁氏二公子,也不知送些宝贝珍玩” 裴晏一阵无言,又不动声色道:“此时过来,可是有事??” 姜离往门口瞥一眼,再近前两步,“裴少卿” 她郑重其事?开口,可越是如此,越显故作?讨好之色,裴晏撇开目光,颇有些不习惯。 “前次我们说过十三?年?前沈家的案子。”姜离开门见山道:“倘若能找到证明当年?沈侍郎那笔‘赃款’有异的人证,是否能为沈侍郎翻案?” 裴晏肃然问:“确定是人证?” 姜离摇头,“尚未确定,只是我想到此番段霈的案子牵扯出来不少渎职枉法之事?,多半对你此前力?主?核查旧案有帮助,我还记得我们在?段国公府时,段霈有些私物账册被段国公藏匿,当时我便有过怀疑,后来果然如此……这些真正?枉法贪赃的王公贵戚难受惩处,沈侍郎当年?的案子却定的那样不留余地,这岂不令人心冷?” 听?她说至此,裴晏看着姜离问:“就这些?” 姜离眼瞳微瞪,“还需说什么?” 裴晏看她片刻,颔首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本就从未放弃查这旧案,只是不能露在?明处罢了,若真有人证,我自尽力为沈氏伸冤。” 见他?态度分?明,姜离心底微生动容,又忍不住问:“你不好奇我为何想调查沈氏的旧案?就算猜到我与?沧浪阁有关,总也得明白内情为何啊。” 裴晏定定道:“我若问,你可说吗?” “当然不,至少现?在?不会。” 姜离答得飞快,裴晏不禁气笑,“你倒是坦诚,既是如此,我又有何好问?” 姜离暗松口气,见裴晏面黑如锅底,她一时看的莞然,“若真能为沈氏伸冤,你早晚也会明白,更何况你本就记挂着沈家……” 姜离想来只觉很是不易,不禁问:“你当年?和沈家那位公子情谊极深?” 裴晏一默,思绪也悠远一瞬,“同?为朝廷子弟,初入江湖,与?武林世家子们并不投契,并且我在?武学上的天赋并不算高” “怎么会?”姜离是真的惊讶,“你当年?年?纪轻轻便于师门比武大会夺魁了。” 时至今日,姜离与?裴晏论起往事?,才有了几分?旧日熟稔之感,裴晏望着她,眼底似有慨然,便索性道:“那皆是苦练而来,比起我那位师兄,我的禀赋只能算平庸,否则,当年?便不会身受重伤要?你为我医伤了。” 裴晏目光有若实质,一字字更是深沉有力?,似不由?分?说地将昔日旧事?摆在?姜离眼前,姜离心腔重重一跳,“但……但你即便伤势还未愈,也还是夺魁了。” 显然在?姜离心里,裴晏本就是文武双绝之辈,他?听?得弯唇,“那一年?虽是夺魁,却也是惨胜,这还是多亏了我那位师兄当初在?我身上花了不少心力?。” 沈渡虽未提过年?少旧事?,但裴晏这一席话却是解释了一切。 姜离也心生慨然,“但你如此尽心还是十分?难得。” 说至此,姜离心弦忽而一紧,“你说过,陛下是猜忌多疑的性情,若他?知道你这些年?来有此心,那……” 见姜离这样快便担心自己安危,裴晏眉目越是舒展,“不错,陛下不仅猜疑之心重,更对他?深恶痛绝,在?没有证据之前,此事?只能在?暗处。” 景德帝为帝四十年?,在?那至高之位这样久,帝王威仪自是雷霆万钧,而这些年?来,武林与?朝廷面上井水不犯河水,但两方?暗地里多有角力?,而沈渡不仅去江湖上自立门派,还接连诛杀多位朝廷命官,在?景德帝眼中自是罪该万死之辈。 “我明白,不打草惊蛇才是最好。” 话音落定,见裴晏案牍之上公文堆叠,姜离便告辞道:“今日也没别的事?了,就不多留了” “公子,信回来了” 姜离话没说完,九思忽然大步而入,他?手中握一信筒,快步走到裴晏跟前道:“两刻钟之前信鹰到的府里,府里人快马送过来的。” 裴晏起身接过,姜离不知是什么紧要?之信,便道:“我先走一步。” 一言刚出,裴晏面色一变,“慢着” 见他?如此,姜离自然暂留,而裴晏剑眉越皱越紧,待看完信笺所言,赫然看向姜离,“你确定在?济病坊厨娘家中看到的神像与?冯筝书中所见一模一样?” 姜离这才明白信从何来,点头道:“那神像我记不清了,但那些凶兽纹样我一定不会记错,怎么?知道是哪方?神佛了?” “并非神佛。”裴晏沉声道:“你看到的四方?凶兽纹样,极可能与?百年?前一个武林魔教有关,此魔教覆灭后,余孽逃入北齐,在?北齐建了一个名叫无量道的邪教坑害百姓,祸乱朝纲……” 第139章 死灰复燃 “大抵百多年前?, 武林之中?出现了一个魔教名唤无量神教,其本源是从西域巫毒教传来,传闻是由叛逃的巫毒教大祭司建立,后于中?土武林发扬迭代, 其教义融合巫毒、魔功、邪典、扶乩以及中?原本土的上古诸神崇拜, 打着无量千秋、一统江湖的名头, 又笼络了一帮心?术不正之辈,以邪功神道为祸武林,后经数年风波才被名门正派诛灭。” “魔教虽灭, 但有?部分余孽带着他们的教义逃去了北齐,到了北齐后,他们先蛰伏了十来年,后来, 借他们教中?以邪术修炼长生的分支,建立了无量道,这个无量道抛却江湖上的魔功、巫毒之术, 只以邪神崇拜蛊惑百姓, 敛财牟利, 后来一度发扬光大, 甚至与北齐朝廷中?人勾结, 其首领名唤无量圣主, 还当过北齐国国师,其人以当时?的皇太子为傀儡谋反, 后被北齐皇族和几大世族诛灭。” 信笺之上所言简明扼要,裴晏一口气说完前?情, 又凝重道:“这些江湖旧事,我?在师门中?有?过耳闻, 但已?过了百多年,大家也?只当奇闻轶事来说,比起魔教,后来的无量道距今只有?六十来年,长辈之中?听过的或许更多些,当年北齐闹得?沸沸扬扬之时?,我?朝正值永昌帝在位,她十分警醒此事,并未使邪道传入大周,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些邪道之物竟出现在长安内外,这不得?不令人心?惊。” 姜离也?听得?背脊发凉,“这无量道如何蛊惑民心??” “他们信奉一个无量天尊,此尊者并非佛家道家的天尊,而?是他们本源巫毒教中?的邪神,并且他们还传言,说这个无量天尊过三五十年便会转世为人,此人是人间的无量圣主,只有?跟随此人修行,方才能求得?无灾无厄,无量长生” 裴晏拧眉道:“惯常用的法?子,不外乎是传播邪道教义,用坑蒙拐骗之术诱哄百姓入教,成势后谋取钱财与名利,若未记错,这无量道还推崇男女双休的阴阳相和之术,借此牟色害人,而?那无量圣主,则是比帝王更神通尊贵,普通教众可为期赴汤蹈火,除此之外,这邪道虽不推崇魔功,却仍大行扶乩祭祀之术,甚至常有?活人主动献身祭祀,凡信教着,不仅人财两失,还常常死于非命。” 姜离忍不住道:“济病坊那位大嫂身患重病,病危之时?仍未就医,我?记得?她房中?的神像被香火熏得?发黄,一看便是日日供奉的,但当时?我?并未多问,若要确定真假,只怕得?再走一趟那位大嫂家里?才是。” 裴晏看了一眼窗外,“此事非同小可,事不宜迟,现在出城你可方便?” 眼下还未到午时?,姜离想了想道:“出城无碍,但最好带个济病坊的孩子去那位大嫂家里?,她夫君早逝,如今只有?年迈的公婆和一双儿女,我?们贸然上门,或许会吓得?他们不敢直言。” 裴晏颔首,“那便先走一趟济病坊。” 如此一拍即合,裴晏立刻吩咐备马,二人正走出值房,迎面却见宁珏一身锦衣走了进来,瞧见姜离在此,宁珏一惊,“咦,薛泠?你不是在病中?吗?” 裴晏眉头微皱,宁珏已?快步迎上来,“师兄,你们这是去做什?么?薛泠,你的病可好了?” 姜离也?没想到宁珏天天往大理寺跑,只好道:“我?的病无大碍了,我?和裴少卿正打算出城去……” “出城?出城做什?么?” 宁珏一脸好奇,裴晏道:“我?们要去办正事,你有?何事等我?回来再说。” 裴晏利落表态,宁珏一听立刻道:“我?今日休沐,你们要做什?么,我?也?可以帮忙啊,薛泠能帮师兄,那我?更能帮了,不是医道上的事吧?” 宁珏眼巴巴望着裴晏,裴晏拒绝道:“此事人多反而?碍事,你若实在无事,不如去东宫陪陪宣城郡王……” 裴晏说着已?迈步朝外走,姜离自然跟上,宁珏见状,也?忙不迭跟来道:“师兄,你就带上我?嘛,薛泠,你们要去哪里??难道我?不值得?信任?” 姜离本不想让宁珏掺和进来,一听这“信任”二字,姜离脚步一缓,又看一眼裴晏背影道:“我?们要去城外济病坊寻个人” 宁珏忙道:“相国寺济病坊?济病坊我?虽没去过,相国寺我?可是常客,那也?不算远嘛,我?同你们一起去吧师兄,就当我?是去打马散心?,实在不成我?去相国寺一趟,不妨碍你们办差,也?能与你们同路,师兄” 裴晏行在前?,一听姜离话意便知她已有让宁珏同去之心?,又见宁珏今日属实是一副狗皮膏药模样?,他只好冷声道:“去可以,不要聒噪。” 宁珏喜出望外,朗声笑道,“好好好,我就知道师兄对我最好!” 姜离乘马车,裴晏与宁珏各自带了随从御马而?行。 等队伍出了城,宁珏便也知道了前因后果,发现神像画像那日他在,再加上他也?是凌霄剑宗中?人,自然听说过无量神教之祸,当即吓道:“这都多少年了,魔教余孽怎还跑到了大周来,这也?就罢了,冯筝可是从四?品的官身,若连他都成了邪道中?人,那长安城中岂非邪道成灾了?!” 二人并辔催马在前?,裴晏道:“冯家之事回城后自然要查,眼下先去看看城外那位厨娘家中?的神像是否真与无量道有?关。” 宁珏应好,又不禁回头去看,“也真是幸好薛泠心细,若那一日咱们只看见冯筝书中?掉出来的小像,只怕还不会当回事,若如今真是那无量道跑来长安祸乱百姓,此事少不得要报给陛下” 宁珏所言不无道理,可这非要夸赞姜离的模样?却令裴晏面色趋冷,他马鞭重落一下,马儿瞬间尥蹄急奔,宁珏见状下意识想跟上,可看一眼姜离的马车,又匆匆勒马,“师兄你慢点,薛泠的马车没咱们快!” 裴晏握缰的指节倏地收紧,待回头看去,便见宁珏不仅没跟上来,甚至还放慢马速去姜离马车旁与她说话,二人絮语声断续而?来,宁珏称得?上喜笑颜开。 裴晏眯起眸子,马鞭高高扬起,下一刻,轻轻地落了下来。 赶到济病坊已?是午时?过半,慧能与惠明两位师父听到消息连忙来迎,待进了院门,便见前?院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正在用午膳,阿彩、阿秀和青生都在,却不见阿朱。 惠明道:“宋婆婆又病了,阿朱在那里?照看她用饭,贫僧去把?她叫来。” 姜离一听忙道:“罢了,今日也?并非十万火急,我?去看看宋婆婆,两位师傅先去用膳便是。” 姜离熟悉路径,又对裴晏二人道:“你们等我?片刻。” 话音落下,她脚步如风往宋婆婆处去,穿过敬慈斋整齐的屋舍,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宋婆婆和阿朱说话,姜离快步而?入,“阿朱,宋婆婆” 进了门,便见阿朱手?里?的碗已?空,只在和宋婆婆闲话。 她万分欣喜,“薛姐姐来了!!” 姜离前?次救过宋婆婆,宋婆婆也?忙招呼她落座,姜离利落道:“今日是有?事要请阿朱帮忙,惠明师傅说婆婆病了,我?来看看是何处不适。” 阿朱将宋婆婆病情道来,姜离再一请脉,便确定是胃脘受了寒,她快速写?个方子,与婆婆做别后带着阿朱往前?院来。 “去程大嫂家里??她已?经下葬了,去她家里?做什?么?” 二人走出敬慈斋,姜离便道明了来意,闻言她答道:“有?些事想问她夫君,但怕吓着他们,便带着你同去,今日还有?两” “两”字刚出,姜离话语一断,阿朱不明所以地望向她,又顺着她目光往前?院檐下看去,这一看连阿朱都觉奇异,“咦,那位公子竟看得?懂阿彩在说什?么!” 前?院正房檐下,吃完午膳的阿彩手?中?拿着小副画,正望着裴晏比划,宁珏在旁一脸不明所以,但裴晏看着她凌乱的手?势,竟能与她对答。 姜离心?底很是惊讶,聋哑之人无法?言语,其手?势虽有?迹可循,但只有?与他们相处日久之人才能看懂个大概。 姜离这时?低声问:“你们从前?可见过这位公子?” 阿朱摇头道:“没有?印象,难道我?们应该见过他?” 姜离温声道:“这里?出去的许多孩子,都在他们府上的产业里?做学徒,他和他祖母是那些孩子的大恩人,你们将来离开这里?时?,若没有?更好的出路,或许也?能去他们铺子上做活。” 阿朱惊讶道:“惠明师傅说过,说有?位大善人会管我?们离开此处的生计,原来便是这位公子府上吗?” 姜离轻“嗯”一声,待走近些,便见裴晏直起身子往她们这里?看来。 姜离看看他再看看阿彩,“你看得?懂阿彩比划的意思?” 裴晏一本正经道:“看不懂,但能猜个七七八八。” 姜离看向阿彩的画儿,便见她笔法?线条虽稚嫩粗糙,却十分生动,画的是她们两姐妹冒雪而?行的场景,姜离怜爱地摸了摸阿彩发顶,“今日我?们还有?事,改日再来与你们好好的说话儿,你们乖乖听两位师傅的话哦。” 阿彩几个不住点头,姜离便牵着阿朱道:“我?们走吧。” 出了济病坊,阿朱跟着姜离上马车,一行人往数里?外程大嫂家中?赶去。 今日车马行的更快,一炷香的功夫后便近了程大嫂家,几人绕过田埂经过杉木林,到了小院门口,由阿朱上前?叫门。 第140章 我回来晚了 姜离等不及掀开车帘, “裴少卿” 裴晏催马在?前,此刻调转马头到姜离身边来,“怎么?” 姜离迟疑道:“我想起一个细节,但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她瞥一眼不远处的宁珏, 低声道:“我早间提过的那个人证, 乃是当年开元钱庄账房先生韩煦清的徒弟, 也是当年人证之一,他是个小老百姓,不知沈家的案子有何疑点?, 但他说他师父病死的有些?古怪,韩煦清病重时不愿换药,且提过有什么无量天尊在?保佑他,整日在?口中念念有词, 与程大嫂的情?形很相似,而这个‘无量天尊’,我此前只以为是道家的神仙, 可今日得?知了那无量道, 我便忽然想起了此事。” 裴晏听?得?剑眉紧拧, “韩煦清?但他死在?十三年前。” 姜离不甚确信道:“是, 已经?过了十三年了, 这么些?年无量道未显踪迹, 也很不合理,我也是适才忽然想到了与你?说一声, 还是先查眼下的要紧。” 裴晏颔首,“你?素来心细如发, 我明?白你?的意思,此事我会留意。” 姜离点?点?头, 又看一眼西垂的夕阳道:“时辰不早了,你?速速回城不必等我,我自己回府便是” 裴晏若是放马纵驰,姜离的马车自然是赶不上的,他默了默,“也好,若有消息我让九思传话与你?。” 话音刚落,看着二人说悄悄话的宁珏也策马到了近前,“怎么了?师兄要先回城?那师兄先走一步吧,我送薛泠回府。” 裴晏:“……” 裴晏牙关紧了紧,冷声道:“你?不是说你?父亲嫌你?在?御林军是混吃等死难建功业吗?依我看你?与我同去面圣,师兄为你?求个好差事。” “回城!”裴晏无情?撂下两字,马鞭重重一落疾驰而去。 宁珏忙道:“哎师兄,也不急这一时吧……” 裴晏马速渐快,头也不回,宁珏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终是道:“师兄实在?是不近人情?,那我也先去办正事了,你?早些?安稳归家。” 姜离掀着帘络应是,待宁珏也打马而走,她方才靠回了车璧。 “裴大人对?宁公子真好……” 怀夕在?旁感叹一句,又道:“姑娘,真没想到从前的旧案还无头绪,如今竟扯出?了无量道来,这都是什么乱事儿啊” 姜离意外道:“你?听?说过无量道?” 怀夕颔首,“自是听?过,姑娘不是在?江湖上长大,这些?百年前的传闻听?得?不多,这无量神教和无量道,我幼时便听?长辈们提过,不过连无量道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大家也只当故事来说,不过,您知道为何大家叫沧浪阁‘小、魔教’吗?” 姜离眼珠儿微动,“因为无量神教?” 怀夕重重点?头,又讥讽道:“他们把?阁主说成是以人为祭,修炼魔功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可实际上不是,再加上阁中之人多是教主收留的无家可归之人,也不比那真正的魔教声势浩大,于是,他们就在?魔教之前加了个‘小’字。” 姜离也听?得?哭笑不得?,且她自己也未想到,沈家的冤屈和自家的旧案本就艰难,如今又牵扯出?这邪魔歪道来。 她年纪轻,从前在?长安并无耳闻,在?江湖上的几年独来独往,也没机会听?百年前的奇闻轶事,如今连冯筝这样的官门之子都入了邪道,更别说十三年前韩煦清也死的古怪,而如果这邪道已在?长安发展十多年都未暴露,那该是怎样一股势力? 姜离心底漫起一股子深深的不祥之感。 沈家旧案的关键人证乃是襄州的齐悭,白敬之与肃王这边,则要等裴晏见过江楚城之后方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离心中焦灼,面上却不敢显露,平日里除了研习医经?,便是给简娴看病与入宫授医两件要事,直到二月二十一这日傍晚,裴氏忽然来人请她上门看诊。 姜离在?前院看到九思之时很有些?讶异,“裴老夫人病了?当真病了?” 九思轻咳一声,一旁薛琦忍不住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裴老夫人身体素来不好,你?不是最清楚吗?” 姜离很无奈,“那我便往裴氏去一趟吧。” 等离开前院,姜离又忍不住问?:“当真是给裴老夫人看诊?” 九思忍俊不禁,低声道:“公子在?府外不远处等您。” 姜离柳眉倒竖,“我就知道” 几人疾步出府门,姜离登上自家马车,九思在?前带路,一人一车借着昏昧的暮色转过两道街角,没多时,在?一处暗巷之中看到了裴晏的马车。 姜离爬上裴晏马车,没好气道:“你怎么也学宁珏那一套?” “哦,只许旁人放火,不许我点灯?”裴晏反问?一句,又道:“当然,我也可以自己登门,只要你?愿意。” 姜离忙道,“那还是罢了,可是那无量道之事有消息了?” 姜离态度转的快,裴晏却被她搅的心气不稳,他定了定神道:“出?城当夜我便去拱卫司提审了冯筝,但冯筝已经?疯了,这些?日子在?拱卫司又受了些?刑法,比在?大理寺时还不如,已没有清醒之时,他那里未问?出?所以然来,我们又提审了他的小厮和管家,管家一问?三不知,那小厮倒是有些?说法” 夜色笼罩下来,车室内也陷入昏暗,姜离禁不住倾身问?:“如何?” “据他所言,自从明?姑娘出?事之后,冯筝一度自暴自弃,期间与段霈也没有往日那般亲厚,后来冯筝得?了提拔才又重振旗鼓,但也是从那以后,冯筝有了一个规矩,不许他为自己整理书案、书柜之物,不仅如此,冯筝还在?自己屋内设了一座佛龛。” “此前为段霈的案子去搜查时,我们看到了那座佛龛,那佛龛内摆着一座沉水木观音雕像,我们只作寻常未多怀疑,前日再去搜时,便发觉那观音雕像多有尘灰,不像是勤勉供奉的,那座佛龛,或许是用来供奉那无量道天尊的,段霈事发之后,他怕此事暴露在?人前,便将?那小像藏了起来,却未想到他杀人之事暴露,被我们阴差阳错收缴了回来。” 姜离不禁问?:“他父亲那里呢?” 裴晏道:“他父亲病入膏肓,神识多有不清,且他卧床大半年,并不知道冯筝院中之事,且看那样子,冯筝就算供奉了无量天尊,也不一定是为了他父亲祈福,这一年多,他一直在?给他父亲求医问?药。” 姜离沉吟道:“信奉邪道所求不止祛除病灾,求功名利禄、求长生不老皆有之,他这样的人,更像是求功名利禄的,他去岁被提拔是三月,如此算来,竟然和程大嫂拜神的时辰差不多,程大嫂那边呢?” “所得?不多。”裴晏沉声道,“如今尚在?暗查,已摸排了济病坊与她交好的几个厨娘,还有她去过的医馆、做过活的镇上茶肆酒铺,还有她兄长家里,连她兄长都以为她求神拜佛是常去相国寺的缘故,其他人没见过那副神尊画像,也不知什么无量道,更未听?她提过所求神佛有何渊源” 姜离心底又生不祥之感,“无量道时隔多年卷土重来,他们定也明?白大周推崇儒释道三家,素来忌讳邪魔之道,因此他们必当谨慎,程大嫂出?身不高,冯家则是书香门第?,传道于二人的多半不是同一人,但越是如此,越代表藏在?暗处的信众已遍布不同阶层,或许已经?形成不小的势力,如今他们尚未见光,唯一暴露的二人一个死一个疯,万一他们有何图谋,在?明?处的人便陷入被动了。” 裴晏应是,“这正是我们担心之处。” 姜离便问?道:“陛下可知道了?” “当夜便知道了,陛下当政多年,也十分忌讳这些?巫毒邪道,不可不报。”裴晏说完,怪异地一顿,“此事禀告陛下之后,陛下立刻召来了姚璋,姚璋一听?是邪魔歪道,虽也相信是无量道死灰复燃,但他却将?矛头指向了沧浪阁” 姜离听?到“姚璋”二字便知不妙,此时不快道:“怎会指向沧浪阁?” “自从秦图南出?事,他便笃定我那位师兄一定会回长安,其实他也不曾找到证据,可前次在?拱卫司设局后,果真有人闯宫之后成功脱身,你?说他会如何想?” 姜离郁闷起来,“他肯定是认死了沧浪阁主就在?长安。” 见她如此,裴晏语气和缓道,“毕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之人不多,他那次贸然鸣镝令禁军大乱,惹得?陛下很是不快,当时未捉到人就罢了,后来陛下问?过数次,他也未找到任何线索,这月余他心底都憋着一股气,如今一听?有邪道在?长安作乱,于私,他对?我那位师兄恨之入骨,多泼一盆脏水正可泄愤;于公,他认为无量道早已销声匿迹多年,如今在?长安出?现的多半不是北齐的那个无量道,而是有人借无量道之名,行祸乱之事,思来想去,与朝廷有仇、行事狠辣且本就有魔教之风的,也只有沧浪阁了,无量道毕竟虚无缥缈,沧浪阁就具体多了,陛下听?了他所言也生此怀疑。” 姜离简直哭笑不得?,“不能因为沧浪阁名声不好,就把?一切污名栽赃给它啊,陛下不是明?君吗,怎么听?了姚璋的话就信了?” “姚璋的父亲姚宪,在?当年陛下尚未登基之时,便是陛下跟前最得?信任的武将?,后来陛下登基为帝,拱卫司是姚宪一手建立,姚宪当年出?事之时,也是替陛下南下办差,他死后陛下多有愧责,因此对?姚璋的信任几乎等同他父亲。” 第141章 书院命案 无?量道之事虽是暗查, 但?拱卫司素来备受关注,如?今城内城外皆有动?静,还是惹得一众世家权贵侧目。 至二十四?这日,虞梓桐匆匆来了薛府。 待入盈月楼, 虞梓桐开门见山道:“近日是不是沧浪阁有什么消息了?” 姜离命怀夕奉茶, 又不动?声色道, “怎有此?问?” 虞梓桐叹道:“这几日拱卫司好像又开始全城追查沧浪阁的行踪了,上一次这么大的动?静,还是秦图南出事的时?候, 后来禁中生乱,拱卫司都未出动?这样多人手,我思来想去?,一定是拱卫司又找到了沈公子?的线索, 你时?常入宫,又和裴鹤臣熟悉,你父亲在御史台也常和大理寺与刑部来往, 你可知道内情?” 姜离不知从何说起?, “你问的事, 我的确知道些许, 但?与沧浪阁无?关” 虞梓桐一听, 连忙拉住姜离的手, “怎么说?你告诉我我保证不乱说,连我父亲我也可保密, 我留心沧浪阁的事让他很不满,我也不敢胡言。” 见她眼巴巴望着自己, 姜离只好道:“此?事陛下有意?暗查,无?关沧浪阁, 然而姚璋与沧浪阁有仇,他或许会有意?将矛头往沧浪阁引,但?你尽可安心。” 这话听得虞梓桐云里雾里,她更煎熬道:“我不明白,若是无?关,又怎么往沧浪阁头上引?沧浪阁虽有恶名,可朝廷要抓的只是沈公子?不是?” 姜离略作犹豫,索性?道:“你可听说过无?量道?” 虞梓桐先是茫然,继而迟疑道:“似乎在哪听说过,这又是哪门哪派?” 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姜离在这一点上自信任虞梓桐,便也直言相告,待说完无?量道前世今生,虞梓桐大为惊骇,“当年北齐之乱,我曾在少时?听祖父说起?过,我就说怎么有些熟悉之感,也就是说,姚璋指责沧浪阁用那邪道祸乱长?安?” “正是如?此?,因如?今所获不多,沧浪阁又有小魔教之名,姚璋以公徇私也毫无?办法,且帝心难测,拱卫司和大理寺也无?人敢为沧浪阁不平。” 虞梓桐眉间拧起?,“我明白,我父亲起?初知道我的心思,都害怕我行事无?忌祸害自家,但?我也不傻,父亲已被贬过一次,不可能再?被贬第二次,不是沧浪阁便罢,至于那无?量道,当初在北齐祸乱超纲不说,还害了数万百姓,如?今在长?安死灰复燃,确是令人心惊,眼下最紧要的乃是揪出这些邪道之人” 姜离欣然道:“正是此?理,姚璋目的虽不纯,但?只要他尽心纠察,便也是好的。” 虞梓桐先为沧浪阁松了口?气?,再?想到长?安城中竟有邪道,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这些人不知是为了谋财还是为了别的,但?定还在诱骗其他人,我们各家府上也得警惕起?来了。” 送走虞梓桐后,怀夕轻声道:“陛下虽说是暗查,可看样子?这消息是隐瞒不了多久的。” 姜离点头,“不错,再?有几日,文武百官只怕都会知道了。” 想到虞梓桐来时?焦急的模样,怀夕道:“虞姑娘是真的担心阁主,可咱们也没法直说,阁主如?今人也还在长?安城里,拱卫司的动?静不会引出阁主来吧?” 姜离也正担忧,“你夜里去?三娘那交代?一番。” 怀夕连忙应是。 翌日清晨,姜离先入宫授医,至申时?前后往东宫给薛兰时?请脉。 她回长?安已近四?月,为薛兰时?调养身子?也有三月,如?今她身上寒毒皆除,容光焕发,身形也比年前丰腴少许,再?加上她姿容本就明丽,如?今更显的风韵动?人。 姜离入景仪宫时?,正碰上太子?给薛兰时?送来礼物,数匹贡品锦缎流光溢彩,两大盒东海明珠亦灿然生辉,薛兰时?喜笑颜开,看得出夫妻二人近日里琴瑟和鸣。 她记得姜离之功,立刻让明夏给姜离装了一匣东珠离开时?带走。 姜离谢恩,又为薛兰时?请脉施针,待看诊完出了前堂,便见秋雯拧着眉头快步而入,她似要禀告什么,但?一见姜离在此?,又生生止住了话头。 薛兰时?不以为意?,“直说吧。” 秋雯轻声道:“娘娘,今日的东珠,宁娘娘那里得了一匣,另外一匣殿下命人送去?了承香殿” 薛兰时?本懒洋洋地靠在引枕上,一听此?言面上笑意?陡然散去?,“是给了郑文薇?” 秋雯低低应是,又担忧地看一眼薛兰时?,便见薛兰时?拧紧住腰间的璎珞腰带,好半晌气?的说不出一句话。 东宫不比内宫,内眷殿阁并不宽裕,太子?独居光政殿,太子?妃居景仪宫,侧妃宁瑶住在景和宫,其他被太子?宠幸的女眷则都住在东北角的承香殿中,今日太子?赠礼,给薛兰时与宁瑶都不足为奇,但?竟然还望承香殿送去?一匣,足见此?人颇得宠爱。 姜离眨了眨眼,不知如?何劝慰,薛兰时?待心绪平复,又挤出一丝笑来,“罢了,太子?高兴就好,这等贱婢,也不值本宫动?气?,泠儿,今日你还是亲自去?盯着制药,别人去?姑姑实在不放心。” 姜离连忙起?身,“姑姑放心,我这就去?,如今一切万事俱备,姑姑定要宽心。” 薛兰时?点了点头,吩咐明夏带着姜离去?左春坊药藏局。 若是往日,薛兰时?必不会让秋雯当着自己的面提这些事,今日如?此?,足见她对自己这个外甥女信任非常,姜离看了一眼在前带路的明夏,轻声道:“明夏姑娘,姑姑适才说的那位是何人?” 明夏眉目间笼着愁色,姜离一问,她正找到了宣泄处,便低声道:“那是承香殿的郑良媛,承香殿的人虽多,可唯独她最得宠,她今岁二十五,已是承香殿主位。” 姜离也忧心道:“竟已封了良媛之位?” 太子?立储多年,东宫女眷并不少,但?景德帝素来不喜皇子?们耽于色欲,除了薛兰时?和宁瑶,太子?也不敢给女眷们请封,但?这位郑姑娘年纪轻轻便已是良媛,待再?有个一子?半女,将来便难以限量,姜离算是明白了薛兰时?为何动?怒。 “是啊,这位郑良媛极是厉害,她们原本是一对姐妹,二人相差两岁,皆是姿容出众,初入东宫时?,她十八岁,她姐姐郑文汐刚过双十之龄,姐妹二人一同侍奉太子?。但?起?初她性?情木讷,比不上她姐姐手段百出,入东宫的第一年,她姐姐便极得宠,可后来……出了六年前那件事……” 悠长?宫道上无?人,明夏的声音却?低若蚊蝇,显然忌惮非常。 姜离心头一跳,“皇太孙之事?” 明夏点头道:“不错,当年皇太孙出事时?,正是郑文汐最得宠之时?,太子?本来想为她请封,可没想到皇太孙染了瘟疫耽误了下来,因她受宠,太子?不便去?景和宫时?,常常让她帮宁娘娘照料皇太孙,本来这是咱们娘娘的事,可宁娘娘不信任咱们娘娘,那郑文汐更因此?事颇为得意?,可万万没想到,她后来帮着料理后事之时?,竟也因此?染了瘟疫,后来她病死在了承香殿” 明夏语带轻嘲,“送到手的荣华富贵却?偏偏拿不住,她就没有当贵人的命。” 姜离奇怪道:“若未记错,当年长?安的瘟疫在腊月便被控制住,她怎么会在年后病死呢?” 明夏道:“她是被耽误了,她是在替皇太孙整理遗物时?染的病,但?当时?太医署和尚药局的御医们被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陛下和太子?也因为皇太孙之死震怒,彼时?都无?人顾的上她,她被隔离在承香殿中,未出正月,便病重到药石无?灵了。” 彼时?为了防范瘟疫蔓延,内宫染病之人多隔离用药,又因所有病患挤在一处,用药也效果?甚微,许多人形同等死,而皇太孙死后整个宫闱动?荡不休,被处死的宫人更是近百,连姜离也不知东宫还死过一个郑文汐。 她默然片刻,“她死后,她妹妹便得了宠?” 明夏摇头,“起?初没有,她姐姐病死之后太子?有些忌讳,是从三年前开始,这位郑良媛似开了窍,用了颇多手段勾引太子?,太子?殿下着了道,就此?才对她上了心,去?岁过年之时?,为她请封的良媛之位。” 承香殿的女眷地位不高,且常年禁足不得外出,若非得了薛兰时?信任,明夏也不会说起?这些旧事,姜离一副听得认真之相,又不禁为薛兰时?担忧,“那她可能动?摇姑姑地位?” 明夏面上不屑道:“郑氏姐妹出身小官之家,本是绝无?可能的,可偏偏咱们娘娘只有一个郡主,等将来殿下登基,娘娘的处境确不好说,幸而这些年她们也没有子?嗣,若娘娘往后有了小殿下,那便一点儿不必担心了。” 话说至此?,明夏不禁感激道:“真是幸好姑娘回来了,否则娘娘便要绝望了,姑娘是嫡长?女,到底是不一样,从前娘娘还偶尔召三小姐入宫,可惜三小姐……如?今有姑娘为娘娘排忧解难,娘娘私下里夸了姑娘多回。” 姜离作感激模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姑姑担着薛氏的尊荣,又与我们隔了重重宫门,我便是想为姑姑分忧,也只有医道上花些功夫。” 明夏听来更觉姜离贴心,“有姑娘这番话就够了,来日方长?,有姑娘和二公子?在,娘娘也不愁将来孤立无?援了。” 从东宫出来已是黄昏时?分。 怀夕跟在姜离身边道:“做了太子?妃也整日提心吊胆的,可真是不易。” 姜离道:“薛氏无?兵权,财帛底蕴也不比别家,能给太子?的助力有限,她自是着急,再?加上太子?本就重色,我当年便听闻他的承香殿已经人满为患,可以想见,往后太子?登基,后宫中人比现在只多不少。” 第142章 凭空消失 “你说什么!出了命案?!” 薛琦大惊失色, 姚氏也?猝然色变,“世?子,是何人出了事?” 裴晏道:“书院有一人失踪,且极大可能已经遇害, 但此人并非薛湛, 你们不?必慌乱。” 裴晏语速疾快, 此言落定?,又看向姜离道:“我说的老师是荀山先生,他因?此事受了惊吓, 旧病复发?,颇为危急,请薛姑娘帮忙走一趟。” 姜离快步上前,“立刻出发??” “立刻出发?。”裴晏点头。 姜离道:“好, 我去拿药箱,等我片刻。” 姜离说完便走,裴晏又道:“山上寒凉。” “我知道” 姜离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 眨眼功夫便出了前院。 这情形分明无需薛琦准许, 薛琦一愕, “泠儿, 你……不?是, 裴世?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失踪的是谁?又为何说有极大可能遇害?意思是人还没死?” “失踪之人是吏部侍郎付宗源之子付怀瑾。”裴晏沉声开了口,“其人于今日清晨无故失踪, 书院之人找了整日都未找到下落,但其屋内留有血迹, 因?此怀疑他遭遇戕害,但也?并未发?现?尸首, 话不?能说死。老师本想报官,但付怀瑾身份不?凡,他便命人来请我上山探查,他的病况也?十?分危急。” 一听死者?不?是薛湛,薛琦三人齐齐松了口气,薛琦道:“竟是付侍郎之子,若只是失踪,那想来还是有希望的,只盼人没出事便好,付侍郎那边可得到消息了?” 裴晏颔首,“我已派人去传话了,多半今夜也?会?上山。” 姚氏一听连忙道:“老爷,太可怕了,白鹭山书院管束从来严格,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失踪呢?湛儿会?不?会?有危险?老爷,不?若你也?提前上山吧?” 薛琦眉头皱起,“这,可这还没准备好” 姚氏立刻道:“妾身这就去安排!” 姚氏说完转身便走,薛琦欲言又止一瞬,到底还是没多说什么,而?半炷香的功夫不?到,姜离带着怀夕快步走了过来,她换了一身柳青辛夷纹锦裙,披着藕荷色兰纹斗篷,怀夕提着医箱,也?多增了件鹅黄短襦。 “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姜离语声利落,言毕才看向薛琦,“父亲,我先和?世?子上山救人,您慢些来便是。” 薛琦心?头滋味复杂,可事从紧急,他赶忙道:“你上山之后先看 看你弟弟如何,父亲后一步跟上来” 姜离应下,转身便往院门处行。 待出府门,便见裴晏一行皆是御马,她迅速爬上马车,嘱咐长恭越快越好。 待队伍走动起来,裴晏至姜离马车一侧,等她掀开帘络,裴晏道:“半个时辰之前,老师的亲信到了我府上” 姜离听得认真,便听裴晏继续道:“两日之前,吏部侍郎付宗源之子,十?八岁的付怀瑾因?春试将?近,开始闭门温书,到了今日清晨,交好的同窗们见他一点儿动静也?无,便去叫门让他出来发?散发?散,可没想到叫门半天他也?无半分回应,同窗们意识到不?对劲,便去禀告夫子,夫子怕他在屋内出意外便破门而?入,可进了门,却发?现?他屋内空无一人,窗户也?从内反锁,不?仅人消失了,屋内的地?衣上还有一小片血迹。” 姜离惊疑道:“真是凭空消失?” “书院的屋舍你是知道的,他住在二楼靠近听泉轩的尽头,门是他自己反锁,窗户也?是从内反锁钉死,的确称得上是凭空消失,自破门后,书院上下百人在书院内外找了两三个时辰,却毫无踪迹,所以老师才觉的他可能凶多吉少。” 裴晏说完,姜离心?中万分古怪,“这也?太过离奇……好好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端消失?地?上的血迹呢?血迹可有发?现??” 裴晏道:“地?衣上的血迹有滴溅痕迹,但出血量并不?多,像受了某种外伤,只凭出血量判断人应该是安全的,但人如何离开的屋子实在难以解释。” 听完内情,姜离望着漭漭夜色默然片刻,“不?可能凭空失踪,且书院人多眼杂,他受了伤就更不?可能毫无痕迹离开,多半人还在书院内。” 此言一出,春夜凉风直令二人背脊生寒,活生生的年轻男子,若还在书院内,怎么可能遍寻不?见?若遍寻不?见,那便只有一个不?妙的理由?了…… 白鹭山在长安西南,从长安城去书院要走三个时辰,此刻已近子时,到书院时多半已是天明时分,待出城上了官道,裴晏令马车减了速,对马车中主仆二人道:“时辰尚早,你们安歇养神。” 言毕,又叮嘱长恭道:“这两日山上下了大雨,待会?儿上了山路,不?急一时片刻,以安危为要。” 长恭应是,紧盯着前路半刻不敢放松。 裴晏带着人马执火把在前,薛氏的马车行在后,一行人到白鹭山下时已是丑时,在官道上还不?觉,待上了山道,不仅山路多有泥泞,连山林间的夜风都多有凉意,姜离禁不?住掀开车帘去看,望着蜿蜒而上的小道晃了晃神。 白鹭山山势奇峭,书院坐落在半山之上,依山傍水,秀美灵蕴,不?仅风水极佳,更是修身进学之宝地?,沿着山道越往上走,夜风越发?寒冻,林间花木也?从新叶蔓生变作枝芽初发?,只有常绿的松柏幽竹仍是郁郁葱葱。 姜离靠着车璧养神,直到后半夜才浅寐了片刻,待听见林间飞鸟啾鸣声时,便见天边露出一抹灰蓝,林间晨雾袅袅,而?远处梢头的重重攒尖歇山顶,正是书院所在,她心?神一振,掀开车帘,让满是草木清香的凉风拂在自己面?上。 “姑娘,快到了吗?” 怀夕从她身后探出脑袋来,姜离轻“嗯”一声,目不?转睛地?望着越来越近的书院前门,“看到那攒尖顶高?楼了吗,那是书院藏书楼,马上就到了。” 时隔七年重回故地?,姜离有片刻怔忪,望着熟悉的门庭楼阙,旧日记忆也?不?由?分说浮上心?头,待马车停稳,她愣了一会?儿才回神。 待跳下马车,便见裴晏站在阶前等着她,四目相对,二人显然都被往昔时光所扰,姜离定?了定?神,抬步往前门而?去。 白鹭山书院依山而?建,建筑格局规整森严,前门建于十?级台阶之上,五间硬山,出三山屏墙,前立石狮一对,白墙青瓦,置琉璃沟头滴水及空花屋脊,枋梁绘游龙戏太极,间杂卷草云纹,威仪大方,门额之上,铁画银钩的“白鹭山书院”牌匾为德兴帝于德兴九年所赐,自帝王赐匾额,书院从此名闻天下1。 大门之后,为五间单檐悬山的二门,中三间开三门,花岗石门框,左右各辟过道通南北二斋1,二之门后,便是书院最核心?的讲堂与学舍。 白鹭山书院学风严明,内外守卫森严,如今书院还出了事,上下学子学工更不?敢松懈半分,一行人刚入前门,右侧门房内的门夫便迎了出来。 门夫认得裴晏,见礼过后,一路小跑着往内传话。不?多时,如今书院的院监方青晔快步走了出来,“鹤臣,有失远迎了” 方青晔年过四十?,是山长方伯樘之族侄,他自幼跟随方伯樘进学,少年时便考取了秀才功名,然而?其人承方伯樘之志,无心?入仕,遂未再考,半辈子同留在书院进学传道,在方伯樘年事已高?后任院监多年,掌管书院大小日常事务。 裴晏拱了拱手,“老师如何了?” 方青晔这时看到了姜离,一边迷惑一边道:“不?太好,用了药,但到现?在都还未醒过来,鹤臣,这位姑娘是” “这位是薛中丞府上大小姐,鼎鼎大名的辛夷圣手,我请她来给老师医治,院监速速带路吧,先以老师病情为要。” 方青晔眼底闪过惊色,立刻抬手,“世?子请,薛姑娘请” 跟着方青晔入二门,微明的晨曦中,森严的学斋学舍映入了眼帘。 正北面?是巍峨的书院大讲堂,也?做礼堂之用,西面?长廊后是整整齐齐的八大间歇山顶重檐学斋,中庭内奇石草木葳蕤,东面?同样前置长廊,长廊雕花白墙之后,是一座联排两层木砖混搭学舍,院舍再往东,是书院饭堂以及学子们沐浴浣衣之地?,饭堂再往东,为书院斋夫与杂工们的住地?,而?夫子们和?山长的住所,则要一路往北行至君子湖畔。 一行人沿着东长廊快步而?行,透过雕花白墙看向东面?,便见上下学子院舍房门皆是紧闭,待至长廊尽头,则是大讲堂与听泉轩中间的甬道,经甬道往东北方向走,先是夫子们居住的德音楼,再往北行,方为山长的文华阁。 裴晏几乎每年都会?上山一次,自对路径再熟悉不?过,姜离七年未归,楼舍布局虽无变化,但因?园景不?同,还是有种既熟悉又陌生之感。 此刻刚过卯时,书院内只有几盏风灯在檐下摇曳,四下杳无人迹。 刚走到听泉轩,方青晔望着学舍二楼尽头的屋阁檐顶道:“昨日发?现?出事之后书院便已停课,下午派人下山之后,我们又搜了半日,但还是毫无踪迹,房门如今已经上锁,待会?儿再带你去看” 裴晏应是,过德音楼后,便到了文华阁之前。 “牧之,鹤臣来了” 文华阁是一座两进小院,上房为方伯樘居所,左右两侧厢房皆为其茶室与书斋,天色微明,屋内尚是一片灯火通明。裴晏与姜离快步入内,便见一位鬓发?灰白的老仆和?一个青衣小童守在方伯樘病榻之前,又有一位年过而?立的白衣男子站在榻尾,屋内药味弥漫,青衣小童眼眶通红。 第143章 凶多吉少 “袁焱, 哪来的什么?鬼神之?说?” 见袁焱胡言乱语,方青晔先不快起来,袁焱紧攥着自己的袖口,眼?皮狂跳, 显是一副惊吓过度之?态, 待他定了定神, 裴晏问:“付怀瑾是哪日闭门的?” 被方青晔一喝,袁焱强打精神作答,“是、是二十八日清晨, 因初二便是春试,且这次春试至关重要,我们好几个都打算闭门温书,我是看着他进屋子关门的, 那之?后我也回?了屋子温书,下午去?后面?用饭时,我还叫过他, 可谁知他很是不耐地回?了一句‘不去?’, 我听他语气不善, 便也不敢多打扰” 裴晏狭眸:“也就意味二十八白日他还在, 后来呢?” “后来便是二十八晚上了, 我晚间去?出恭时, 从门上看到里头亮着灯,我本想?叫他的, 可他这人性子颇有些暴躁,我犹豫一下后, 只自己去?了,再回?来时, 他屋里的灯还亮着,当?时已?经?近二更天” 袁焱答完话,方青晔道:“发现不对后,我们昨日也问遍了人,书院的更夫在三更时分还看到他屋子里有灯火,后来雷雨大作,天明之?前还有后面?饭堂的伙夫看到他屋内亮着灯,不知是在彻夜温书,还是被雷雨吵的没睡着。” “雷雨是何时开始下的?” 裴晏问完,袁焱道:“大抵是丑时,外头天色突变,我当?时本来已?经?睡着了,硬是被几个闷雷吵醒了,便见外头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继而大雨噼里啪啦倾盆而下,我起来点了灯,裹着被子难眠,但后来实在是太困,便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再醒来之?后,便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天亮时分。” 袁焱说着,又看向西窗,“前一夜晚上风雨太大,后屋檐之?下一排柏树枝也扎破了我的窗户,窗下还有些许雨水飘了进来,我梳洗之?后便去?找院监禀告此事,午时时分,院监带着人来修补了窗户,当?时我想?问怀瑾需不需要的,可敲了两下门仍然?无人应声?,想?到昨天他那般不耐烦,也不知他是不是前一夜睡太晚了尚在睡觉,我们便未敢多叫,便只补了我和其?他几人的屋子,修好了窗户,我二十九一整日也在温书,每次出门都没见怀瑾出来,但到了晚上,我似乎听到他屋子里有声?响,他屋内也亮着灯” 裴晏不禁道:“他两天一夜足不出户,如何用食水?” 袁焱看向西窗旁的高低柜,“他家里每个月都会给他送吃的用的,他的点心都是长安城最好的铺子制的,且他本就嫌弃书院的饮食,有时候一两天也不去?饭堂,至于出恭,他屋内有恭桶,且我也不确定他到底出没出去?,或许出去?了但我没听到呢?这屋子虽不大,可墙壁隔音极好,他出门若轻手轻脚的,并不易听见。” 裴晏颔首,“那二十九夜里呢?” “二十九夜里我歇下的早,最后一次出门是在亥时初刻,出门时他屋内仍有灯火,只是那灯火并不亮,我也不知他在做什么?,也未敢敲门,回?来之?后我便歇下了,这天夜里,大抵寅时外头又响了闷雷,不多时又大雨瓢泼的,我迷迷糊糊醒来,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便是昨天早上了” 说至此,袁焱痛心道:“我想?着他两天两夜不见人,怎么?也得问问,于是又敲门喊人,可喊了半天屋内也无任何响动?,我有些担心,便去?找了院监。” 方青晔颔首道:“是袁焱和薛湛几个来找我的,说付怀瑾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两日没出来,害怕出岔子,我一听也担心起来,便带了斋夫阿平前来破门,门一开,便见屋内有些凌乱,而付怀瑾已?经?消失无踪了” 这边说着话,外头回?廊里已?聚满了学子们,正?在这时,门夫在楼下喊道:“方院监,薛中丞和付侍郎来了” 方青晔一听忙道:“鹤臣,我去?迎一迎,这里交给你。” 裴晏此来带了九思、十安等十来个武卫,他应好,先命九思守住楼梯处,而后细细检查起门窗来,姜离则蹲下身子查看起那一滩血迹,出血量并不大,像一杯茶蔓延在地,但那几点滴溅的血滴却有些古怪,“裴少卿,你过来看” 裴晏从窗前走过来,很快道:“不像从高处滴下的。” 说着他又回?头扫视一圈屋子,“窗户从内钉死?,未被破坏过,门闩除了断口与破门留下的擦痕,也并无多余痕迹” 话音刚落,他垂眸看向脚下地衣,这块地衣几乎铺满了整间屋子,由羊毛与棉麻织就,厚实柔绵,走动?时无声?无息,但此刻看着地衣,裴晏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古怪,他后退两步弯下身来,很快看出不对来,“地衣上有两道直线印痕,像有什么重物压在此处。” 裴晏这时又问:“你们当?日破门进来时,这地衣之?上可有泥渍?” 袁焱忙道:“没有的,除了血迹都干干净净,有些泥渍,只怕是我们带进来的。” 裴晏直起身来,又去?敲击四?周墙壁,其余三面临着东北两方,一面?是可越过东面?长廊檐顶看向书院中庭的外廊,唯有南面?与袁焱所住之?地紧邻。 裴晏招来十安几人,先检查床下,又移开拔步床检查南面?白墙,然?而一番搜查下来,四?面?皆无隐秘出口,这时,裴晏抬头看向了屋顶。 这座院楼修建的颇为结实,屋顶更是用栅格木板吊顶封死?,冬暖夏凉,隔音亦好,裴晏仔细看了半晌,忽见西南拔步床一角的木板并非严丝合缝。 “来人,拿梯子来” 裴晏一声?令下,武卫应声?而去?,又听外头有学子指路,很快十安便架着一把梯子进了屋,十安将木梯靠墙,爬至顶端将那似有松动?的木板往上一推,一缕灰尘落下,木板竟真的被推出个一尺见方的口子。 姜离听见动?静也上前来,便见十安要了灯盏,又将自己半个脑袋升入顶洞之?中,“公子,就是寻常的吊顶,一尺往上还有一层杉木板,属下至多能把脑袋脖子送进去?,肩膀难入,脑袋也顶住了,与隔壁也都是封死?的。” 眼?见十安被卡主?,裴晏还是问:“付怀瑾身形如何?” 袁焱瘪嘴道:“身量应有五尺过半,比我高半个头,也比我略显壮实。” 付怀瑾的身形显然?与十安十分接近,这样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藏在顶板之?中。 裴晏便道:“下来吧” 话音刚落,一行嘈杂脚步声?快步而来。 “付侍郎,就在尽头的屋子” 方青晔边说话边在前带路,待他先一步走到门口,正?瞧见十安还站在梯子上,他一愕道:“这是怎么?了?” 裴晏先问:“此处顶板为何松动?了?” “这是两个月之?前楼里闹了鼠患,我们为了捉老鼠将这木板掀开往顶板里投放了些鼠药,后来这鼠患除了,这顶板大抵没有刻意封死?,便松动?了。” 方青晔答完,两道锦衣身影到了门口,正?是匆匆赶来的薛琦和付宗源。 付宗源担惊受怕了一路,此刻一看到熟悉的,属于付怀瑾的文房衣物顿时便红了眼?,再一看到地上血迹,更是眼?前阵阵发黑,他定了定神,拱手道:“裴少卿,事发的前因后果我已?经?听方院监说了,听闻你们已?来半个时辰,眼?下可有什么?线索?” 不等裴晏答话,他又道:“我儿今岁才十八,平日里最是循规蹈矩,他不会武功,也绝不可能不辞而别让这么?多人替他担忧,再加上这地上的血迹,他定是出了意外,裴少卿既然?在此,还请你一定要快些找到怀瑾” 付宗源眼?底血丝遍布,言辞也十分诚恳,裴晏上前道:“付大人之?心我明白,我们如今正?在搜查屋内线索,付大人也可看看他这屋子有什么?不合他习惯的异常之?处,这屋子看起来虽是个密室,但你我都不会信什么?鬼神和凭空消失之?说,而无论是他自己离开,还是被人戕害,都一定会留下线索。” 付宗源心急如焚,但他在朝为官多年,也知此刻越冷静越有助于找人,他深吸口气走到书案跟前,一点点看过屋内之?物,很快,又走向屏风,往拔步床和两侧放着的箱笼、梳洗之?物上看去?。 薛琦站在门口朝姜离招手,“泠儿” 姜离走上前来,“父亲?” 薛琦也是连夜出发,此刻眼?下发青,腰似乎也受了不少罪,他道:“听说老先生天亮时分用了药,此刻已?无性命之?危?” 姜离颔首,薛琦又示意屋内,“这里如何?” 姜离忧心忡忡道:“如今还没发现指向明确的线索。” 薛琦点了点头,“你弟弟可见过了?” 姜离应是,薛琦便道:“那好,我先带你弟弟说几句话,江老先生他们也在楼下了,许久未见,我去?与他们叙叙旧。” 姜离应是,薛琦来书院的目的便是为了薛湛,付怀瑾失踪之?事自然?未被他放在心上。 薛琦离开,姜离又回?身看来,便见付宗源站在屏风一侧道:“我,我也看不出什么?来,书院之?中不许带仆从,这屋子乱了些,但也说不上异样,最奇怪的还是好好的一个大活人 ,是怎么?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这地上的血迹定是怀瑾的,他会不会是受了伤,然?后被恶徒掳走了?这门窗虽锁着,可万一凶手用了什么?法子关上了门呢?” 付宗源满心急迫,裴晏道:“付大人所言并非没有可能,但付怀瑾失踪已?经?有一天一夜,我们还需更多线索,付大人若想?到了什么?尽可来寻我,眼?下可先去?听泉轩歇息。” 第144章 疑似凶器 “你如何看?” 方青晔一走, 裴晏转眸看向姜离。 姜离正望着付怀瑾破洞的窗户,“眼下来?看,这个屋子只有正门?能离开,屋内虽有血迹, 又有笔架掉落在地, 但说是有打斗痕迹, 似乎也站不住脚,倘若有人入屋子刺伤了付怀瑾,再将其掳走, 那如今付怀瑾能藏在何处?” “按袁焱的证词推算,付怀瑾似乎是二十九日夜半消失的,彼时雷雨交加,夜里书院除了门?夫其他人都?已歇下, 这时若有人能将付怀瑾刺伤并掳走,那并非全无可能,但学舍两层楼的外?廊皆是相通, 凶手要行凶, 定不敢动静太大, 若付怀瑾放声?大叫挣扎, 不说别?人, 袁焱一定会被惊醒” 裴晏话音落下, 姜离道:“此人定是付怀瑾极信任之人,并且有足够的地方藏匿付怀瑾, 那这人多半有单独的学舍。” 裴晏眉眼微定,“便先从学舍楼搜起, 我亲自带人搜,书院就这么大, 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话音落下,裴晏先命九思唤来?书院的斋夫杂工一同帮忙,待方青晔回来?,见姜离施施然站在一旁,便道:“时辰不早了,我吩咐了厨娘,待会儿把早膳送去幽篁馆,姑娘不若先去歇会儿等着用?膳?” 姜离莞然道,“您不必客气?,我素闻白鹭山书院之名,想先在各处逛逛,不知可否。” 方青晔一听忙道:“那我让穗儿陪姑娘走走。” 姜离应好,方青晔便命人把张穗儿叫来?,裴晏心知姜离多年未归想重游故地,便也许了此事,交代一番后,带着人往学舍楼前走去。 姜离站在道旁看着众人四散开来?,这才凝神打量起书院。 时隔七年,书院内的学斋学舍皆重新修缮过,花木园艺也多有不同,那些数十年的古树虽仍苍劲虬结地伫立着,但还是令姜离生出了物是人非之感 姜离兀自感怀片刻,张穗儿快步跑了过来?,“拜见姑娘,我带姑娘逛逛吧,姑娘想先去哪里?” 姜离左右看看,指了指东面?几间跨院。 张穗儿一笑,机灵道:“姑娘,这是饭堂,这会儿快早膳时间了,咱们?去瞧瞧” 见张穗儿十分?讨喜,姜离道:“你小小年纪,来?书院许久了吗?” “我来?了两年了,当年老先生回族中养病,恰逢我母亲病逝,爷爷便把我要来?身边带着,带了两年,再回来?时我舍不得爷爷,爷爷也觉得我来?书院能早些开蒙也很好,便把我带了过来?。” 张穗儿口齿伶俐,待出了木林,便道:“这几座院子都?是打通的,中间为饭堂,北面?为厨房,南面?的则为热水房与?沐浴浣衣之地,前几年有女学生之时,南面?的小院是独立的,后来?没了女学生,便全部拆了。” 此时已至巳时,厨房院中正飘来?阵阵饭香,怀夕道:“为何没了女学生?” 张穗儿道:“也不是全然没有,是这几年越来?越少了,若只有三五人来?求学,老先生担心女儿家?太少会出事端,便婉拒了她们?,反正长安也多私学。” 说话间三人到了厨房院外?,便见厨房窗户大开,门?内烟气?袅袅,四个厨娘一个伙夫正脚不沾地地忙碌,张穗儿鼻息动了动,“今日早膳是汤饼” 姜离未多打扰,又过月洞门?往中院去,遂见膳堂厅门?大开,里头?七八张长木桌与?二十来?条木凳整齐安放着,张穗儿指了指南面?,“前面?是热水房和茶水房,再往南是浣衣房和浴房,浴房每过四日开放一日,大家?只能在那日去沐浴。” 姜离目光扫过几间院落,张穗儿又道:“这里没什么可看的,姑娘可想去藏书楼看看?” 姜离莞尔,“也好,你带路吧。” 张穗儿便带路往北行去,过了学舍楼北面?的夹道,再过听泉轩,又转往北,行过德音楼往西?北方向走,很快便到了一栋八角攒尖顶的楼舍之下。 “这里便是藏书楼了,一共四层,藏书有万册,许多都?是外?头?寻不见的孤本,由老先生带着学生们?一起修撰,好些文士大儒来?书院拜访,总要先来?此处。”张穗儿说完,又往东北方向道:“那后面?是文昌祠,每月老先生都?带领学子们?前去祭拜,再往外?走便是北门?,北门?之外?有碑林,姑娘也可去瞧瞧,不过院监说快用?早膳了,姑娘用?了早膳再去最好。” 见张穗儿实在伶俐,姜离道,“好,听你的,我听方院监说几日前付怀瑾与?几个新来?的学子在此动过手?” 张穗儿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姜离,“姑娘是帮裴世?子问的?” 姜离不禁失笑,“算是吧。” 张穗儿便仔细回忆起来?,“那是二十四那日的事了,午后我和爷爷正照看老先生修书,忽然听到外?头?响起了几声?急呼,便见虞梓谦和陶景华冲了进来?,陶景华红着眼睛,虞梓谦则是求见院监,说打起来?了让去劝架。” “院监吓了一跳,等到了藏书楼,便见门口围了许多人,这里的门?夫宋叔正在拉架,付怀瑾和袁焱几个跟贺炳志打的不可开交” 见姜离眸生疑问,张穗儿忙道:“贺炳志便是今岁新来?的,今年才十六岁,但生得人高马大的,袁焱虽也会武,也不是对手,哦陶景华也是新来的,今岁十三,他们几个都是不远千里前来求学,家?世?也不比这些长安世?家?子,时不时便有些争端,但一般情况下,他们?几个也都?忍了,那天动手,是因付怀瑾几个过分……” 张穗儿面?上闪过难言之态,显然连个小孩子都明白孰是孰非。 姜离便道:“那他们?被欺负的,可会想着报复?” 张穗儿摇头?,“不能吧,他们?很珍惜来?书院的机会,老先生还分?了不少膏火予他们?,算下来?,每年在此进学只需旁人束脩的一小半儿,他们?都?很感激呢。” 话音刚落,夹道中走出个中年妇人来?,这妇人身形矮小,略有发福,手中提着个食盒,一见姜离,便露出恭敬神色。 张穗儿忙道:“云嫂,是给薛姑娘送早膳的?” 被叫云嫂的厨娘应是,赔着笑上前来?,“这位便是客人吧,可是要去幽篁馆用?膳?” 姜离见状也只好道:“不错,那我们?先回幽篁馆。” 张穗儿麻利地上前接过食盒,“我来?送吧云嫂,你腰上有伤,忙完了就回去歇着。” 云嫂堆着笑意,待张穗儿接过食盒方转身离去,张穗儿便往幽篁馆引路,又道:“云嫂心地极好,别?看她个头?不高,力?气?却颇大,来?书院小半年,厨房苦累的活儿抢着干,还会给先生们?做夜宵点心,她做的桂花栗子糕就十分?好吃。” 姜离不禁道:“书院的每个人你都?熟识?” 张穗儿摸了摸脑袋,腼腆笑道:“那也不是,有时我会偷偷去听先生们?授课教习,这才知道了那些学子们?的事,相比之下,我和先生们?更熟悉,偶尔也帮着他们?跑跑腿。” 说至此,姜离不由问:“那位林先生会医术?” 张穗儿应是,“这位林先生刚过而立,好像是三年前来?的书院,还方院监的旧识,他是教经史?的,学问极好,学子们?也很喜欢他。” 说至此张穗儿又叹道,“爷爷说从前书院从不缺先生和学生,但来?这书院的都?是冲着老先生之名,自从老先生病倒之后,教学的先生都?走了好几个。” 三人沿着青石板小径往西?南行,越过一座得真楼后便到了幽篁馆,望着眼前熟悉的屋舍,姜离一时生出了几分?恍惚之感。 “薛姑娘,就是这里了” 张穗儿缓步在前,“这里早年是裴世?子的住所,您还不知吧,他从前先在老先生跟前进学,后来?还帮老先生讲学过,爷爷说满长安无人不知他的才名。” 幽篁馆内遍植碧竹,盛春时节,郁郁葱葱,上房是裴晏居处,她的居所被安排在了西?厢,待进门?,便见屋内布置的清雅得宜,她的医箱正安放在西?窗之下。 张穗儿打开食盒,姜离见汤饼有余,遂留他一同用?膳,待膳毕,姜离收好食盒又问他,“与?付怀瑾有关之事,你可还知道别?的什么?” 张穗儿想了想道:“他的性情有些怪,平日里在先生们?跟前,是十分?彬彬有礼的,但和其他人相处时,他的喜怒变化则十分?明显,连和他关系最好的袁焱都?不能避免,哦还有,他胆子很小,很信神佛之说,会在身上带一个辟邪的玉珠,连沐浴都?不取下,他还很怕小病小痛,一点儿不对便要立刻请大夫,若他这样的年纪哪有那么容易重病?” “哦,他还很怕有人害他,去岁夏天,因从前两个厨娘私贪银钱,用?了腐坏的食物,使得好些人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当时他是第一个病变的,大抵吐得有些严重,他忽然害怕起来?,说是有人给他下毒了,他命不久矣了,立刻让人去长安请御医。” 姜离拧眉道:“去岁就说有人害他?” 张穗儿耸耸肩,“许是因腹痛如绞罢,确也像中毒,他闹了没有一刻钟,其他人也相继出现?了病状,这才知道是厨房出了事,但也足以看出他惜命胆小,他还不敢一个人去后山呢,总之,有种外?强中干之感。” 张穗儿说完,下意识朝屋外?看去,见院内无人方才松了口气?,姜离笑道:“不必担心,这些话我不会乱说出去。” 张穗儿抓了抓脑袋,“姑娘歇会儿吧,我把食盒给云嫂送回去。” 姜离昨夜只浅眠片刻,这会儿确有些困乏,但想到付怀瑾极可能凶多吉少,她此刻也无补眠之心,便道:“无碍,我随你同去,待会儿还得看看老先生。” 第145章 绝对信任 所有人?都看向袁焱 便见袁焱白着脸, 眼瞳大瞪,想反驳,可面对十来道质疑的目光,他?只能磕磕绊绊道:“我、是我的匕首不错, 可……可是这?匕首早在昨日就不见了, 我本来放在屋内书柜里的, 但就在昨日怀瑾失踪之后,我担心书院内有歹人?,便想着把匕首找出来, 找出来防身,可我翻遍了书柜和书案的四五个?抽屉,却都遍寻不见,当时我心中慌乱不已, 只以为自己记错了地方,还想着等事情?平定之后翻箱子?找,我已经半个?多月没开?过放匕首的抽屉了, 或许、或许早就不见了……” 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滴落下来, 他?强撑道:“我也不知怎会在君子?湖里。” 一席话落定, 众人?眼底质疑更甚, 虞梓谦道:“我记得你说?过, 这?把匕首是两?年?前陛下赏赐给你叔父的贡品, 彼时正值你回长安求学,你叔父为了激励你, 便把这?宝物送给了你,你还说?每当你心生退意时, 便要拿出这?把匕首看看,怎回半个?月没开?过抽屉?” 薛湛也道:“我也记得你说?过这?样的话。” 此言一出, 柳元嘉道:“袁焱,我们书院眼下学问最好的也就那么四五人?,你和怀瑾都在内,你不会是因为想跟着先生修书,所以……” 袁焱听?得面色大变,“你胡说?什么!我与怀瑾相识多年?,我怎么会为了这?区区一小利去谋害挚友呢!?是凶手!是凶手偷走了我的匕首嫁祸给我的。” 话音刚落,又?一人?站出来道:“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听?到了怀瑾房内的动静,你说?什么我们便信什么,若你说?了谎,还真无人?能识破。” 袁焱目光一转盯着说?话之人?,咬牙道:“孔昱升,你少在这?里冤枉我,我看就是你害了怀瑾,就是你怕怀瑾抢了你的头名?” 孔昱升着褐色长袍,身量清瘦,国字脸,长剑眉,颇有少年?老成之相,他?闻言冷笑道:“只有非滥竽充数的下作之人?才会用这?等法子?求名?求利,你虽和付怀瑾相识多年?,可我看你们二人?也并非毫无芥蒂嘛” 孔昱升一番话气的袁焱胸膛起?伏面色青紫,见裴晏并无打断之意,方青晔再看不下去,喝道:“行?了!你们看看你们头顶这?块匾额,如今付怀瑾生死未卜,你们却在此互相攻讦,这?哪里是同窗的样子??!” 方青晔一吼,众人?面露愧色,皆不敢多言,这?时裴晏才道:“你们在此候着,我先去湖边看看。” 姜离在旁看了半晌,此刻也跟了上来,裴晏将匕首递给她,姜离仔细一看,便见匕首刃口之上只有泥渍并无血迹,但在手柄上的嵌宝花纹之中,却有干涸的暗红色痕迹,她一边走一边仔细地嗅闻片刻,轻声道:“是人?血。” 裴晏目光几变,步伐愈快,一行?人?从听?泉轩与德音楼之间的小径行?至湖边,便见盛春时节,占地半亩的君子?湖碧波盈盈,云影悠悠,湖畔蒿草齐膝,芳花棋布,若无付怀瑾失踪之事,实在是极好的赏景之处。 “公?子?,就在南面围栏之外” 君子?湖湖心极深,湖畔建有回廊一圈以供通行?,除了花匠和杂工,严禁学子?们越过围栏嬉水,因遍寻付怀瑾不见,九思等人?便往这?方内湖之中搜寻,不想付怀瑾不曾找到,却无意间发现了这?匕首。 九思越过回廊,行?过蒿草,准确地指出了发现匕首之地,又?道:“我们找的时候,未在周围发现脚印,匕首应是被人?扔过来的,只是显然此人?十分慌乱……另外我们已经搜了一圈,湖中并未发现不妥。” 方青晔道:“所以真是凶手用这?把匕首伤害了付怀瑾?可即便如此,那付怀瑾在哪里呢?这?书院里里外外就这?么大地方,又?没有地窖,他?能去哪?” 至此刻付怀瑾已失踪了至少十四个?时辰,书院所有的屋舍与园景都寻遍,却仍无其踪影,好好一个?人?,怎么会消失的如此彻底? “去把袁焱叫来。” 裴晏令下,自有武卫去叫人?,见姜离还在看那把匕首,裴晏道:“袁焱出自麟州袁氏,他?的叔父是神策军左营大将军袁兴武,袁兴武有二子?,长子?早年?病逝,二子?是袁航,袁航从武,他?便对侄儿袁焱报以厚望。” 姜离记得袁航,去岁新娘屠夫案中第五位死者钱甘棠,便是袁航将过门的未婚妻子?,她点了点头,“那袁焱的父亲呢?” “他?父亲早年?中过举人?,但数次再考也未中进士,后来一气之下回了麟州,在族地中掌管家业,并无功名?在身,袁氏如今以袁兴武为尊。” 裴晏解释完,袁焱人?也上了回廊,他?耷拉着脑袋走近,裴晏便问:“说说你和付怀瑾这些年?的交情?” 袁焱低着头,脖颈上也冷汗津津,他?哑声道:“我、我是麟州人,付伯伯在九年?前去了麟州任刺史,我们当时都在麟州书院进学,就是那时候相识的,我们年?岁相当,家世也算相近,自然而然成了好友,已经快十年?了。后来,后来付伯伯调任,我父亲和叔父也想让我入长安求学,我们便在四年?前一同回了长安,起?先在长安私学进学,如今年?岁渐长,将来也都要走科考的路子?,便来了书院求老先生教诲,我和他?都没有亲兄弟,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说?是情同手足都不为过。” 裴晏道:“孔昱升之言何解?” 袁焱豁然抬头,“没,真的没有芥蒂,大人莫要听那孔昱升胡说?,一定是他?害了怀瑾,他?嫉妒怀瑾的家世与文采,一定是他?” “付怀瑾为何胆子?极小?” 忽然,姜离开?了口,袁焱眼皮一跳,“什么?” 姜离定声问:“我听?闻去岁夏日,书院曾有过一次食物腐坏之祸,当时他?第一个?发作,因腹痛太猛,他?很快怀疑有人?给他?下毒要害死他?,你应当记得此事吧?” 袁焱面皮颤抖一下,“记、记得。” “一般出了这?等事,就算以为是中了毒,也多会怕自己误食了毒物,但他?却立刻想到是有人?要害死他?,这?是为何?” 姜离语气不疾不徐,目光却定定盯着袁焱,颇有压迫之感。 袁焱结巴道:“他?、他?确实是胆小怕死的性子?,我也不知为何,每个?人?的性情?都不同吧,他?自小颇受宠爱长大,娇贵些也不算什么。” 裴晏不知去岁之事,此时冷声道:“袁焱,你若真当他?是至交好友,那便不得有一句隐瞒作假。” 袁焱不敢看裴晏的眼睛,“自、自然,我不敢的。” 袁焱此状一看便是心虚之态,裴晏盯了他?片刻,转而道:“走吧,去你房内看看这?把匕首是如何丢失的。” 袁焱忙转身在前引路,待他?走远了些,裴晏对姜离道:“适才已搜了所有独住之人?的屋子?,未见任何藏人?的可能,又?互问了人?证,最后一个?见到付怀瑾的确是袁焱。” 姜离将匕首递给九思,又?道,“按付怀瑾屋内的血迹来看,其伤势不至致死,但如今四处不见人?,只怕已经不能以常理论断……” 九思听?着道:“难道说?……将人?藏在极狭小之处?那岂非是……” 今日是个?阴天,时近午时,天边阴云堆积,九思这?话一出,前后的大理寺武卫们皆背脊发凉,能将人?藏去极其狭小之地,那只能是人?已经不成“人?形”。 裴晏视线扫过目之所及的数栋楼阙,面色愈发严峻起?来。 待到了袁焱学舍门口,便见屋内柜阁已有杂乱之相,他?房内虽不比付怀瑾锦绣奢华,但家具器物也不少,袁焱指着书柜居中的一格抽屉道:“这?里,本来是放在这?里的,虽未上锁,可这?屋子?我但凡离去定会锁门,按理来说?没有人?能将抽屉打开?偷走,我也不知怎么就出现在君子?湖里了……” 袁焱面上懊恼不似作假,裴晏道:“当真半月未看?” 袁焱应是,“当真……真的没看,这?匕首在我进书院之时便带着了,起?初,我的确是隔两?日便一看,可这?都一年?多了,我怎么还会日日拿出来看?大人?信我,起?初我也有炫耀之意,如今大家都知道此事了,我何必日日供着?何况若是早知丢了,我一定早就着急了,这?可是贡品,若是被叔父知道我是要遭殃的……” 裴晏道:“这?半月可有人?与你一同在房中久留?” 袁焱仔细回忆道:“那倒是有,但也只有怀瑾一人?来过” 袁焱所言并无有效线索,姜离这?时打量起?屏风之后的箱笼来,袁焱见她目之所及道:“箱子?里头也搜过的,何况怀瑾人?高马大,那箱子?也藏不了人?不是?” 话音刚落,姜离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窸窣之声,几乎是同时,裴晏猝然抬头往顶上看去,袁焱等人?慢了半拍,也听?到了沙沙声,他?面色一变,“老鼠!这?顶上又?有老鼠,实是可恶,幸好我早有所备” 袁焱大抵恨极了老鼠,言毕快步朝门后走去,他?抄出个?竹竿来,又?利落地踩着椅子?跳上了书案,而后对着顶上木板使劲一戳,只听?“咔”的一声,严丝合缝的顶板被他?戳开?,又?闻几道“叽叽”之声,一个?黑色的影子?瞬时从天而降,而袁焱手中的竹竿似乎长了眼睛,只见他?朝着空中用力一挥,一声闷响后,那黑色影子?重重落地。 第146章 请假回长安 “可能?查到是何人偷走?了匕首?” 付宗源毫不怀疑袁焱, 心底却仍是着急,裴晏道:“他已?有多日未看匕首,尚不知匕首何时失踪,我们还要再查。” 付宗源又问, “那可能?确定这把匕首便是伤了怀瑾的?凶器?” 裴晏眉眼?微暗, “匕首手柄之?上有人血痕迹, 但目前无法确定血迹 来自?何人。” 付宗源心急如焚,看看裴晏,再看看方青晔, 一颗心揪作一团,“已?经一天一夜了,眼?看着今日已?过了半天了,怀瑾他” 付宗源寻子心切, 裴晏也?不敢轻慢,这时道:“付侍郎,付怀瑾过年之?时回过长安, 他当时可曾提过在书院之?中有何不愉快?” 付宗源一愕, “没有提过啊, 没有的?事, 白鹭山书院治学严明, 先?生学子皆奉忠廉节孝, 再加上诸位先?生照顾,没什么不愉快啊。” 裴晏目光锋锐了些, “那为何付怀瑾会担心有人害他?” 裴晏将去岁食物腐坏之?祸道来,付宗源听完快速地眨了下眼?, 道:“他自?幼体弱,胆子也?确实不大, 彼时忽然腹痛如绞,自?然易生误会,何况那已?经是快一年之?前的?事了,应该和眼?下之?事并?无干系吧?” 裴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扫视一圈道:“适才只在你屋内搜了是否藏人,如今匕首可能?与案子有关,我们得再搜一遍,你若想到什么异常尽快道来。” 袁焱欲言又止片刻,自?不敢拦阻,眼?见九思几个进来搜查屋子,他退到门?口道:“方院监,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明日的?考试可还要继续?” 方青晔重重一叹,“适才还在和江老先?生他们商量呢,如今人心惶惶,想来也?难安心应考,若是今日二更前能?找到怀瑾,且他无大碍,那考试便继续,若一直找不到人,考试只怕要延后了” 袁焱眼?神簇闪两下,又望着付宗源道:“无论如何,要尽快找到怀瑾才是。” 方青晔也?急得满头汗,此时又扫了一眼?地上的?死老鼠,唤人道:“阿平,你来,收拾一下,再去厨房说一声,又犯鼠患了让他们也?注意些。” 名唤阿平的?斋夫快步而入,很快将死老鼠清理了出去,袁焱站在一旁,面上的?嫌恶掩也?掩不住。 九思几人在屋内搜查一圈,也?并?未搜查出异样,裴晏便道:“可是有许多人都知道你的?匕首放在何处?” 袁焱早先?有炫耀之?意,此时只能?白着脸点头。 裴晏道:“把近来半月来过你房中之?人都写下来。” 袁焱咬了咬牙,先?用竹竿将顶上木板勾回原位,又坐去书案后写名单,姜离仰头看着那木板缝隙,道:“这顶板是每间屋子都留了一块可活动的??” 方青晔应是,“因修的?时候就怕出虫害鼠患,或是需要修修补补的?,总得有个口子才行,这书院的?几座主楼其实超过百年了,原先?是个道观,学斋学舍和讲堂都是叔父买下之?后改建而成的?,这顶板也?是重新打补过的?。” 方青晔话落,十安从外快步而入,禀告道:“公子,我们沿着外墙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越墙外出的?痕迹,二十八到三十早上,都只有正门?开着,有门?夫守卫,西?门?上了锁,北门?白日开着,但也?有人守卫,晚上也?上着锁,钥匙在方院监和书院葛教头手中,几道门?的?门?闩门?锁也?毫无异样” 方青晔遂解释道:“鹤臣,你知道的?,书院之?内没有校场,平日的?武课都安排在青云崖,要从北门?出去,葛教头负责安排校场,平日里教习也?是葛教头带队,因此他和我一起常年掌管北门?钥匙。” 听方青晔说起青云崖,姜离忍不住眉头拧起,裴晏余光落过来,瞳底也?暗了暗。 方青晔并?无察觉,继续道:“从二十八日夜里,到发现怀瑾失踪,钥匙都在我们身上,从未离开过,他歇在德音楼,大雨的?两天晚上醒来之?后,还负责巡查楼内可有漏雨之?地,并?未离开过。” 付宗源听来也?道:“我早就说过,怀瑾不可能?离开书院的?。” 十安禀告的?并?非好消息,裴晏一颗心沉入谷底,遂道:“既没有离开书院的?可能?,那人一定藏在更隐秘之?处,我们只能?从头开始了” 时近午时,付宗源道:“如何从头开始?” “从他的屋子开始” 裴晏大步而出,再度回到了付怀瑾的?屋舍,他扫量一圈后,吩咐道:“先?把书案与屏风撤出来” 这便是要彻底的?搜查屋子了,眼?见动静如此之?大,二楼的?学子们不禁出来围看,方青晔几声轻喝,这才将人赶了进去。 付宗源欲言又止道:“难不成人还在学舍里?若是在书院,那一定是有何处没有找过的?,方院监,你最了解书院了,真的?没有暗房地窖之类的地方吗?” 方青晔不由苦笑,“付侍郎,除了你之?外,就数我最不想让孩子出事了。” 见屋子里忙乱起来,方青晔道:“付侍郎,这个时辰了,叔父应醒了,我们不如去文华阁坐坐,这里交给鹤臣吧” 付宗源一脸焦灼,被方青晔半拉半请的?带出了屋子。 他二人一走?,裴晏对着十安招手,待人到近前,他低声吩咐道:“你回长安一趟,细细打探打探付怀瑾和袁焱回长安后在何处进学,看看二人是何性情,有何渊源,为何付宗源如此信任袁焱。” 十安明白裴晏之?意,拱手应是后快步而去。 姜离这时上前来,压声道:“你怀疑付侍郎?” 裴晏颔首:“付怀瑾出了事,哪怕是亲兄弟都有嫌疑,可付宗源却对袁焱毫无质疑,两家即便是世交也?显得古怪,并?且付宗源和袁焱二人似乎都有所隐瞒。” 姜离也?听得点头,“但十安这一去今天是赶不回来了。” 裴晏道:“明晨应能?赶回,此事古怪,只能?尽力而为。” 屋内家具被一样一样搬开,所有的?抽屉箱笼也?被打开,除了付怀瑾的?衣物细软,连所有书册信件也?一样一样查验,姜离站在门?口,忽然,她看向?了对面那几处破洞的?窗格,今日是个阴天,山里的?凉风呼呼而入,其中两格窗纸被吹得呼啦啦作响,另外两格的?窗纸却已?全部脱落消失,姜离目光扫过窗下,却并?不见有纸屑掉落。 她唇角微动,正要问什么,张穗儿快步跑上了楼,“姑娘,老先?生醒了!” 姜离此来是为治病,闻言忙看向?裴晏,裴晏点了点头,她便带着怀夕往文华阁而去,去文华阁要经过听泉轩,听泉轩是一座两层小楼,多为招待宾客之?用。 姜离走?在夹道中,一抬头,只见二楼轩窗后一道男子背影露出一半,仔细一看,竟是高?晖,也?不知他在与何人说话,其背脊佝偻的?厉害。 姜离未以为意,快步往文华阁而去,到了文华阁,果然见方伯樘已?清醒过来,正靠在引枕之?上用药,付宗源和薛琦等人皆在此作陪,见姜离来了,薛琦一脸的?与有荣焉,其他人则纷纷投来赞赏的?目光。 姜离福身见了礼,又快步上前,“老先?生觉得如何?” 方伯樘哑声道:“好多了,多谢薛姑娘了” 姜离自?是要谦虚两句,待再请了脉,也?放心下来,“性命之?危暂且除了,但还需施针两日,这两日我暂留书院,老先?生不必担心。” 方伯樘和蔼道,“那是再感谢姑娘不过了。” 江楚城看着姜离道:“薛中丞实在是好福气,儿子才气斐然,女儿也?小小年纪医术惊人,往后薛氏真是不可限量” 薛琦莞然道:“先?生谬赞了,湛儿年纪尚小,此番还请先?生多多指点。” 江楚城自?然应好,一转眼?见付宗源愁云惨雾,又不禁安慰道:“付侍郎不必担心,只要人还在书院,总是能?找出下落来的?。” 付宗源强撑道,“借您吉言了。” 姜离在榻前交代?完张伯用药事宜,眼?见满屋长者?言谈,多有不惯,正打算告退之?时,张穗儿在外道:“先?生,袁焱来了” 说话的?众人一愣,待方伯樘准允,很快袁焱面色古怪地走?了进来,然而见这么多人在此,袁焱步伐一滞后,面上闪过了两分?犹疑。 方青晔道:“怎么了袁焱?可是想到与怀瑾失踪有关的?线索了?” 方青晔不问还好,这么一问,袁焱面上犹疑褪去,他鼓起勇气道:“学生前来拜见先?生和院监,是……是想请假回长安去。” 第147章 窗纸虫害 “回长安?” 堂内众人皆惊, 方青晔看?一眼?付宗源,道:“如今怀瑾下落不明,你这时回长安是为何?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袁焱面?色有些苍白,额间更?溢出冷汗, 道:“学生确有不适, 学生昨夜彻夜难眠, 学生更?怕、更?怕书院会再?出事端,遂想先回长安” 方青晔眉头拧起,“我明白如今皆是人心惶惶, 但裴世?子已经来了,所有的教习先生也都警惕起来了,我们不容许书院再?出事,你是何处不适?林先生会医术, 薛姑娘更?是长安城一等一的良医,你若难受,让他们也给你瞧瞧?” 姜离站在方伯樘榻前, 此刻也目光锐利地盯着袁焱, 袁焱快速地瞟了一眼?姜离, 白着脸道:“可是……可是学生……” 他语不成句, 付宗源开?口道:“袁焱, 伯父知道你害怕, 但你是怀瑾最?好的朋友,他此刻下落不明, 只?怕还有需你帮忙之?地,你这时回了长安, 若需要你了该如何找你?你不要怕,如今不仅裴少卿来了, 我们也都在,这么多人盯着谁敢犯事?” 付宗源说话?的语气颇为严厉,只?因袁焱与付怀瑾交好乃是众人皆知,如今付怀瑾生死未卜,袁焱却?要离开?是非之?地,怎可能不叫人失望? 袁焱本就抱着侥幸之?心,此刻被付宗源黑沉沉的目光笼罩着,愈发冷汗淋漓。 病榻上的方伯樘叹了口气道:“如今这情形,明日的考试只?怕悬了,青晔,你安排下去,让先生们多费心,以找到怀瑾为要,也不得再?生事端。” 方青晔忙应声?,“您放心,我都交代好了,葛教头和?林先生也帮忙看?着。” 姜离这时上前两步,“袁公子,你何处不适?我可帮你看?看?。” 袁焱面?色苍白眼?下青黑,确有惊悸过度之?感,但姜离话?音落定,袁焱却?退了半步,“多谢姑娘了,不敢劳烦姑娘,我去找林先生瞧瞧便可,先生,学生告退了。” 袁焱拱手做拜后快步离去,薛琦见状唏嘘道:“这些年来书院没?出过事,这孩子瞧着是吓狠了,怀瑾那孩子我也是见过的,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时辰已不早,付宗源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郁黑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安慰之?语好转。 从文华阁出来,怀夕低声?道:“这个袁焱莫不是心里有鬼,最?好的朋友吉凶未知,他却?想溜之?大吉,总不是他知道什么线索却?不说吧?” 姜离也觉得古怪,便看?向一旁的张穗儿,“穗儿,你可知他二人情谊?” 书院内除了几个厨娘皆为男子,唯有张穗儿这个小孩子尚不必忌讳男女之?别,方青晔便干脆让张穗儿跟着姜离照顾跑腿,张穗儿闻言道:“他二人是真的极好,当初他们来书院时,是付侍郎和?袁将军一道送来的,付侍郎和?袁将军看?起来也认识多时了,后来二人学舍挨在一起,进学习文二人也几乎是形影不离,只?是付怀瑾不擅武,袁焱武学上更?长些。” 怀夕闻言更?生疑,“那他急着走什么?” 姜离秀眸微狭,“林先生经常给学生们瞧病?” 张穗儿应好,又指向德音楼方向,“林先生昨夜没?怎么睡,这会儿应该在楼里休息,姑娘可是想去瞧瞧?” 姜离犹豫片刻,摇头,“不必了,我看?袁焱就是受了惊吓,没?什么大病,我们还是去学舍看?看?” 几人往学舍而去,但刚走到德音楼外,一个身材健壮肌肤黝黑的中?年男子自德音楼而出,其人步伐昂昂,但右腿微跛,走起路上肩膀一高一低。 “穗儿,山长醒了?” 张穗儿应是,男子目光扫过姜离,先往文华阁而去,擦肩而过后,张穗儿轻声?道:“姑娘,这是葛教头葛宏,来书院四年了,他是景德二十三年的武举探花,后一路从军,奈何官运不好,在永州驻军任参军,后来右腿受了伤,伤好后留下了些残疾,军中?的位置也被占了,心灰意冷之?下,受人引荐来了书院做教头。” 姜离颔首,怀夕也道:“一看?便是练家子。” 待到了学舍之?外,姜离并未直上二楼,而是绕行到了学舍楼后去,三人走入木林到了付怀瑾窗下,姜离抄起地上的枯枝,在后窗下的枯叶泥泞之?中?翻找。 怀夕看?的奇怪,“姑娘在找什么?” 姜离凝声?道:“在找窗纸,付怀瑾的窗户破了四五格,其他几格的窗纸还沾在窗框上,其中?两格的窗纸却?不翼而飞,未在屋内,便应在窗后地上” 连日大雨,事发后林中又来过人清理断枝,此刻地上枯叶泥渍一片杂乱,姜离翻找了半晌,只?找到了一小块二指宽的窗纸,她捻起窗纸,又抬头看?了一眼?窗户,眉头愈发紧锁,接着,姜离又往南面?后窗下走去,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几块被踩入泥渍的窗纸,乃是袁焱窗上掉下来的。 见姜离望着窗纸若有所思,张穗儿道:“那两个雷雨夜狂风大作,便是有窗纸掉下,只?怕也被吹到不知何处去了,后来人来来往,被脚上泥带走了也说不定。” 张穗儿所言不无道理,姜离拍了拍手道:“当日打理这些枯枝的是何人?” 张穗儿道:“是院监带了两位斋夫,又和?厨房那边的一众杂工帮忙,好些人呢。” 姜离便道:“好,我们去厨房瞧瞧。” 几人沿着林中小道往东面去,刚走到厨房院外,便闻见一股子令人生涎的咸香,张穗儿到底年幼,禁不住喜道:“是腊味!去岁年末老先生照顾山下的农户生计,买了好些他们的腊味回来,大家都很喜欢。” 张穗儿说着,几人走到了厨房窗外,站在檐下往内一看?,便见屋内几人正在从蒸笼里取出大碗大碗的蒸腊味,肉香味四溢,看?的姜离都食指微动。 见他们来,屋内之?人都看?过来,张穗儿喊道:“龚叔” 龚叔是厨房伙夫,书院人多且皆是男子,一日三餐非同?小可,有男帮工在,出力气时也有人顶得上,见张穗儿叫自己,他抹了抹手上水快步出来道:“怎么了穗儿?” 张穗儿示意姜离,“这位是薛姑娘,想问问龚叔,前日清晨,你们去学舍楼后收那些枯枝时,可曾见过付怀瑾屋后的地上有没?有窗户纸片?” “窗户纸片?”龚叔一脸纳闷,“没?怎么瞧见啊,就瞧见那窗格破了,说有人去叫门?,里头的学子未应,便也没?去修补了” “什么窗纸?”说话?间又有位蓝裙厨娘走了出来,其人身形富态,面?上笑眯眯的,看?着便给人亲善之?感。 张穗儿道:“龚嫂,就是付怀瑾后窗之?下,可曾瞧见纸片?” 龚叔龚嫂是对夫妻,在书院帮工已有五载,龚嫂闻言笑意一淡,谨慎道:“没?什么纸片啊,我们当时收拾的干干净净,问纸片做什么?” 张穗儿看?向姜离,姜离一笑道:“随便问问,你们正忙着,我们便不打扰了。” 龚叔二人对视一眼?,仍是谨慎应好,见姜离三人慢悠悠往院门?口走去,龚嫂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道:“老龚,晚上要用?炭,这会子你去忙浴房吧。” 姜离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张穗儿轻声?道:“龚叔不仅在厨房帮忙,浴房和?茶水房也归他管,平日里挑水烧炭也都是他,别看?厨房不大,可从前书院上下过百人,今岁也有八十来人,每日光饮水都得许多,浴房但凡开?放,接雨水的天瓮都不够用?的,光烧炭都要用?上百斤,书院的又多富家子弟,日常起居不知节省,龚叔忙起来颇有些辛苦。” 姜离了然,待出院门?,又往学舍前楼而去,待回到付怀瑾屋子,便见外头摆着几样家具,屋内的地衣已被掀起,裴晏半蹲在屋子正中?间,正在看?地砖。 姜离上前来,“怎么了?” “地砖上有道裂纹,但难断定裂纹新旧。” 学舍是砖木混建,二楼的地板为砖石铺就,又因付怀瑾常年铺着地衣,满屋石砖都十分干净,可正中?这块地砖上,却?有一道裂纹自北向南贯穿。 裴晏继续道:“这裂纹应是重压所致,结合地衣之?上也有两道印痕,此处似乎放过何种重物,或受过何种打砸,亦或曾有高空坠物” 姜离先看?一眼?屋顶,又看?向外头的家具,裴晏道:“已经对比过了,并无家具与地衣印痕和?地上的裂纹吻合,其他的家具器物也未发现异常,但在他上锁的抽屉之?中?,发现了几样辟邪的法器,他似极信鬼神之?说。” 姜离随裴晏看?去,便见书案一角摆着个紫檀木锦盒,盒盖半开?,里头放着坠青金石串儿的金刚杵和?一串沉香念珠。 姜离眉头皱了皱,问:“适才袁焱想回长安你可知道?” 裴晏颔首,这时九思上前一步道:“适才他看?着我们搜检屋子,看?着看?着忽然转身跑走,没?多时便得了消息他想回长安,可真是奇了,其他人虽也心中?惶恐,可明日便是春试,也没?人想走啊,也不知他在怕什么” 裴晏站起身来,看?向付怀瑾装衣物的箱笼道,“眼?下屋内古怪之?处有四,地砖与地衣上的印痕,箱笼中?的衣物褶皱,不算多的血迹,以及门?窗上锁,再?来便是付怀瑾胆小辟邪,信鬼神之?异,只?凭这些,还是极难推断屋内发生过什么。” 此言落定,便是九思都愁眉苦脸起来,“真是奇了,往日也见过失踪的案子,但多半有目击证人,也能推出是如何失踪的,如今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失踪的地方还是在自己屋子里,书院就这么大,他还不会武功,到底怎么消失的。” 第148章 早有预谋 “等制了药, 再带我去各处瞧瞧。” 姜离话毕,张穗儿脆声应好,也跟着纳闷道:“今年书院内也不知怎么了,虫害鼠害皆多?, 此前厨房也遭了殃, 好些米粮都?被毁了。” 书院药房在听泉轩以东, 厨房以北,乃是?一座独院,姜离沿着青石砖小径一路行过, 也不禁道:“确实不应该” 张穗儿道:“姑娘知道?” 姜离忙解释道:“那位鲁公子说的毒虫,我若没?猜错,应是?一种名为墨蚊的毒虫,这种毒虫的确常年出现在阴凉潮湿之地, 但多?出现在春暖花开后,如今虽已入春日,可山上仍是?寒凉, 纵然山林间湿气更?重, 但不应成为祸患。” 张穗儿抓了抓脑袋, “爷爷也说呢, 说那种虫子往日只在马厩、竹林、湖畔和后山出现, 今年也不知怎么了, 竟跑去了学舍之中。” 姜离自然明白,待入药房院, 便见?一个鬓发?花白的老者正在廊下晾晒药材,张穗儿快步道:“何叔, 这位是?薛姑娘,是?长安极有名的医家?, 他来给老先生治病,打算再给他们被虫子咬过的做些药膏,你开药房吧。” 何景柏连忙应好,掏出钥匙将西厢房打了开,张穗儿又?道:“何叔不必管了,薛姑娘自己会制药,您忙去吧。” 何景柏应好,又?解释道:“连着两日下雨,刚采的黄精都?生霉了。” 等他离开门口,张穗儿道:“何叔年过五十了,本是?山下药农,因收成不好,家?中妻子又?生了病,便在书院讨了差事,他也粗通些药理,除了管着药房,还自己去后山采药,这里好些药材都?是?他自己采的,也省了不少?开销。” 姜离了然,稍作沉吟后拟得一方,取来药材后,用现成的捣药罐磨碎,再加上油蜜调制,前后半个时?辰,一副药膏便制好了。 刚走出药房,却见?龚嫂自厨房方向走了进来,笑道:“姑娘在这里啊!不知姑娘想在何处用膳?送去幽篁馆可好?” 姜离莞然道:“我都?好,您安排便是?。” 龚嫂笑着道:“按理今日应该给您和裴大人接风的,可如今这情形,大家?都?无兴致宴客,客人们的膳食是?送去听泉轩的,裴大人说就?在讲堂中用膳,您的膳食送去幽篁馆,方安静无打扰,那我这就?送去幽篁馆” 姜离自是?应下,待龚嫂离开,姜离便带着药膏同出药房院门,本是?想回讲堂找鲁霖,一出门却见?学子们成群结队地进了膳堂,远远地,张穗儿一眼看到了鲁霖的背影,“姑娘,鲁霖也去用膳了。” 姜离便道:“我们先送过去再回幽篁馆。” 三人绕着小径往膳堂行去,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堂内有人恹恹地说话。 “如今出了这等事,连春试还考不考都?不知道,现在真是?连用膳的心思都?没?了,今年过年家?都?没?回,若是?又?延误了,哎……” “不考怎么了?若不考,咱们再继续温习功课不就?好了?” “可不是?,你看看今日的菜色,来了贵客,咱们的膳食都?变好了,瞧这腊肉色泽,你们不吃?你们不吃我先开动了……” “谁说不吃,我馋了许久了,每次进浴房总能闻见?这咸香,前几日清晨那肉香简直馋的我想生食,所谓‘霜刀削下黄水精,月斧斫出红松明1’,若再来两只蟹钳,那便是?‘世?间真有扬州鹤’了,此等好物若是?浪费,可称暴殄天物。” “不愧是?你孔昱升,用膳也得拽个诗文……” 众人三言两语,膳堂内恢复了几分生气,姜离在门外廊下驻足,只张穗儿上前将鲁霖叫了出来,姜离递上药膏道:“一日涂上三次,伤处不可见?水。” 鲁霖 忙做谢礼,姜离客气一句转身朝院外而去。 出了院子,姜离方问?:“怎么那孔昱升说在浴房闻见?了咸香?” 张穗儿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腊月里买的腊肉都?是?生肉,还未熏制完全,送回来之后厨房里头挂不下,便都?挂去了浴房,浴房要烧热水,有五口大灶,在那里烘烤之后方可保存日久,今年挂一年也不会有损,哦当然,要防止鼠患。” 姜离了然点头,先回幽篁馆用午膳。 用完午膳已近申时?,张穗儿带路先往书院马厩而去。 马厩在西门以南,距离幽篁馆并不远,几人穿过遍植榆柳的小径,没?多?时?便到了马厩,守着马厩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张穗儿见?面便唤道:“徐叔,可用了午膳了?” 徐万友年过四十,背脊佝偻,手脚还算麻利,正抱着一大捆草料要去喂马,“用了用了,穗儿怎么来了?” 张穗儿道:“书院来了贵客,我带这位客人逛逛。” 徐万友恍然道:“可是来看看马儿喂得如何?客人不必担心,虽然马房只有在下一人,可客人们的马儿在下是半点不敢疏忽” 马厩连着马房,姜离一行的车架停在南面院棚下,马儿则在马厩中吃草料,姜离笑道:“您误会了,并无不放心,此来是?想问?问?,您今日可被毒虫咬过?” 徐万友放下草料,迷惑道:“毒虫?您说的是飞蚊还是什么?” “您可知道墨蚊?”姜离又?问?。 徐万友恍然,“知道知道,就?是?那墨色的蚊蝇,看起来寻常,飞动无声,叮咬人却十分厉害,可对?入夏之后是?有的,但这几日没?有,怎么问?起这个?” 姜离蹙眉道:“往日也是?入夏之后才?有?” 徐万友颔首,“是?啊,只要勤于清理,那飞蚊不好长的,我这里也不算潮湿。” 徐万友显然知道墨蚊习性,其裸露在外的双臂与脖颈,也不见?任何红斑红点,姜离又?打量了一圈马厩,点头,“没?事了,那便不打扰了。” 徐万友有些莫名,又?继续喂马,姜离三人则原路返回。 走远几步,怀夕问?:“姑娘,马厩里都?没?有那毒虫,是?不是?那毒虫隐蔽性太好了?” 姜离沉声道:“墨蚊在南方又?称为‘小咬’,叮咬人厉害不说,体型亦小,极易与普通的飞蝇混淆,再加上飞动时?无声响,常在黄昏与夜里活动,隐蔽性的确极佳。但墨蚊多?以腐物与血液为食,喜腥甜气味儿,动物飞禽之血为次,人血最佳,因此墨蚊栖息之地周围只要出现人,它们一定会叮咬人,徐叔既不曾被咬过,那便说明马厩之内绝无墨蚊。” 微微一顿,她又?道:“这墨蚊繁殖力不强,且翅膀短小,飞动距离有限,一般的活动范围多?是?在一两间屋子大小,一旦屋内无血液吸食,或以艾草烟熏,它们很快便会消亡,因此先前在学舍那边并未扩散开。” 怀夕纳闷道:“那便是?说,这墨蚊多?半是?书院内长出来的?但为何就?在北面那两间屋子呢?那一排学舍之后不都?有木林吗?” 姜离神容凝重道:“我也不解,但眼下更?奇怪的还是?书院其他更?易生墨蚊之地并无墨蚊,穗儿,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张穗儿道:“去湖边?还是?去竹林?” 姜离道:“墨蚊依腐物而生,书院内出现过的地方都?走一遍。” 张穗儿便指向幽篁馆东北方向,“那边有一片竹林,我们先去瞧瞧?” 姜离颔首,张穗儿遂在前引路,姜离一边走一边再打量书院各处,待到了竹林跟前,便见?这片竹林倒是?并无太大变化,然而进了竹林,林间虽有些飞蚊,却并非墨蚊,转了一圈,一行人又?往君子湖畔而去。 “湖边潮湿,易有杂草,杂草腐烂之后便可能生墨蚊。” 姜离边走边解释,然而三人到湖边走了一圈,除了发?现几只斑点飞蝶与一片水蚊之外,再无别的蚊蝇,张穗儿想了一会儿,“大茅厕,茅厕之后有一片矮竹” 茅厕多?腐物,再加上矮竹确有可能出现墨蚊。 书院的大茅厕在浴房以南,为学子们所用,三人沿着木林到了跟前,张穗儿先掩着口鼻道:“姑娘莫要嫌弃” 姜离轻掩鼻尖,跟着张穗儿绕至茅厕之后的矮竹林中,这片竹林比幽篁馆之外的更?为低洼,前几日下过大雨,此刻地面仍是?潮湿,又?因为紧邻茅厕,林中多?有飞虫,然而几人在林中转了一圈,也并未瞧见?墨蚊踪影。 怀夕道:“莫不是?要等晚上?” 姜离摇头,“墨蚊忌光,并非一定要晚上才?出来,今日阴天,林中光线亦是?昏暗,不可能藏在林中不出” 张穗儿小脸拧成一团,“那我想不出还有哪里有墨蚊了。” 姜离蹙眉片刻,“去学舍之后看看。” 她快步而出,又?往学舍后墙走去,此次她从南面往北面走,便见?整座学舍楼南面更?为低洼,后檐沟中更?还有一段积水。 怀夕看着便道:“不对啊,这后檐之下是?南面积水,北面反而不易积水,即便生墨蚊,也该是?南面的学舍更?易生才?对,且这里离茅厕也更?近,怎么看都?是?南面多?蚊虫,北面是?有什么吸引墨蚊的东西?还是?问?题出在他们屋子里?” 姜离步伐越来越快,等再回到袁焱与付怀瑾所住后窗下,便见?除了满地枯枝败叶再无异物,林中虽有泥土与枯叶的腐败气味儿,却并非墨蚊所喜。 姜离眉头拧起,“事有反常即为妖。” 话音落定,姜离轻提裙摆往大讲堂而去,到了讲堂门外,便见?几个高?高?矮矮的学子站在堂内,张穗儿瞧见?,低声道:“是?陶景华他们,和付怀瑾打过架的。” 第149章 错综无绪 走?入紫竹林时, 姜离有片刻怔然,八年之前,她就?是在这里看裴晏剑荡林风,也是在这里, 裴晏一招一式, 不厌其烦地教了魏旸一年。 她忍不住扫一眼裴晏, 便?见裴晏视线也落在她身上,四目相对,姜离心境复杂地撇开了目光。 此刻已是申时过半, 天边铅云堆积,林中光线愈发昏暗。 裴晏一声令下,九思等七八人分散开来,一往碑林于方向, 一往西?南坡地方向,姜离和裴晏则一同往东北面通向青云崖的深林走?去。 二人同行在前,皆不言语, 怀夕跟在后, 莫名?被这气氛影响, 也不敢开口说话, 张穗儿看看这个, 再?看看那个, 奇怪道:“姑娘不是说那墨蚊通常飞不远嘛?若墨蚊在这林子里,那旁人如何带入书院去呢?” 姜离问:“你可捕过蝉吗?” 张穗儿一愣, “捕过,当然捕过, 书院入夏之后,若是学?斋外头的林子太吵, 先生还组织大家一起捕蝉呢” 姜离便?道:“蝉能捕,这墨蚊自?然也能,只需在林间墨蚊出现之地放一点?儿带血的生肉,那墨蚊便?会闻味儿而来,附着不去,轻而易举便?能捕到,不仅能捕,还能养,用腐肉或腥血,养上三五日不成问题。” “噫,这也太恶心了。”张穗儿听得龇牙。 怀夕道:“正?常人自?不可能做这些,但凶手为了害人会无所不用其极。” 书院后山地势陡峭,仲春时节,依山而生的紫竹林一片郁郁葱葱,姜离目光敏锐地盯着林中各处,尤其往凹陷潮湿之地寻,裴晏对这竹林更是熟悉不过,然而二人在林中转了一刻钟的功夫,除了飞蚊雀鸟之外,并未发现墨蚊踪迹。 张穗儿纳闷道:“前两?日下了雨,虽说是大雨,可这后山多是坡地,素来少积水,而最近的溪流在西?南方向的山坳里,离这里有二里地远呢,且下去的小路十分陡峭,大雨之后更不好走?,而若是往北面走?,便?是去青云崖了,青云崖辟成了练武场,亦是此峰尽头,在其东面有一片古佛石刻,但那里同样是处断崖,因三十多年前有人在那里坠崖,那石刻也成了书院禁地,已被封了住。” 张穗儿一边走?一边慢悠悠说着,很快又继续道:“便?是未封路,石刻之下也是峭壁嶙峋,无下山之路,也无溪流水潭,不是潮湿之地才生毒虫吗?我实在想?不到哪里能生墨蚊,总不可能是山下带上来的……” 姜离与裴晏何尝不知山上情形,二人面色凝重地等了片刻,九思和另一队人马返回,九思禀告道:“公子,姑娘,没见到说的那种蚊虫。” 姜离与裴晏对视一眼,瞳底皆有焦灼,眼看天色渐昏,一行人只得先返回书院,书院内,方青晔正?带了几个斋夫与武卫四处搜寻,然而只看其神色,便?知他们也搜索无果。 方青晔焦急道:“鹤臣,什?么意思?难道虫害不是巧合?” 裴晏凝声道:“虽无实证,但我们搜遍了书院周围,都未发现毒虫,便?更说明?此前的两?次虫害有古怪。” 方青晔愕然道:“可、可前一次虫害,乃是在正?月下旬,这都过了这么久了,我们刚才又把那些犄角旮旯之地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怀瑾的踪迹,现在是怎么个说法?你这里可有头绪?” 裴晏看向学?舍方向,坦诚道:“最好的结果,是付怀瑾用了障眼法出了书院,若他人还在书院,那只怕凶多吉少” 墨蚊的线索并无下文?,裴晏又打开众人证供,很快道:“把薛湛和柳元嘉叫来。” 方青晔微讶,“他二人怎么了?” 裴晏便?道:“适才有人提起,他们与付怀瑾生过争执。” 方青晔欲言又止一瞬,只得先应下。 如今线索不明?,裴晏仍然只能从人证口供入手,姜离站在窗边,眼见时辰越来越晚,一颗心也高高悬在半空。 很快,一片嘈杂脚步声到了讲堂之外。 第一个进门的是薛琦,他疑惑道:“世子,怎么还要再?问湛儿?他们不都问过了吗?” 永阳侯柳明?程也跟在后面,“是谁说他们与怀瑾生了争执?同在书院,又都是十多岁的年轻人,偶尔有个口角也不算什?么。” 这二人是为儿子而来,同来的却还有付宗源,眼看黄昏将至,他心底焦灼如焚,别说是侯府世子、薛府公子,便?是亲王老?子来了也得解释清楚。 他进门来,一时看着裴晏,一时又怀疑地看向后面的薛琦和柳元嘉,恨不得立刻抓住凶手盘问付怀瑾下落。 裴晏道:“只是正?常询问,二位不必紧张,若是正?常口角,正?常交代便?可。” 柳明程和薛琦对视一眼,显是很不情愿,但失踪案当前,他们也不敢太过回护自?家孩子,方青晔这时道:“对啊,解释清楚便?好了,薛大人,侯爷,不若落座听听怎么回事吧。” 薛琦一叹,“也是,湛儿,那你好生解释清楚。” 薛琦呐呐应是,在他身后,高从章和高晖、以及王喆都一同跟了来,他们齐齐进门落座,唯独薛湛和柳元嘉站在堂中等着询问。 裴晏先看向薛湛,问:“月余之前,付怀瑾可是说你与孔昱升有龙阳之好?” 此言一出,如水入油锅,惊得薛琦立刻站了起来,“什?么?!怎有此言?!” 薛湛闻言面上也是青红交加,恼道:“大人既然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在二月初,我与孔昱升在学?斋之中探讨一篇骈文?写法,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他却用此等污言秽语污蔑我二人,我当时气不过,与他争辩了两?句,事情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难道我会因为此事害他?” 薛琦眉头紧拧,“方院监,书院同窗在一处进学?多正?常之事,怎还生出了这等谣言?” 方青晔面上也挂不住,但不等他解释,裴晏继续问道:“付怀瑾只说过那一次?他只是因为看到你二人在一处进学?便?说了此言?” 薛琦咬牙道:“不错,孔昱升擅骈文?,除了我,也有其他人找他探讨,可他也不知怎么了,那一日忽然口无遮拦起来,但也只有那一次,那之后几日,我气消了,便?也不拿此事当回事了……” 付宗源听得不快,“这定是有什?么误会,若无古怪,怀瑾一个读书人,怎会平白无故有这等指摘?” 薛湛闻言愈恼,薛琦也忍不住道:“宗源,如今怀瑾那孩子不见了,我们也替你担心,但说实在的,这么一圈问下来,怀瑾平日行事可不是你说的那样端方君子,话是他亲口说的,还能有什?么误会?幸而只说了那一次,我谅他年纪小不予计较,否则,将这等有违人伦礼法的不耻脏水泼到湛儿身上,那我第一个不答应。” 付宗源满腹焦灼,可如今问来问去,反而给付怀瑾招来恶名?,他心底怒意勃然,可想?到薛琦身份,只得强自?忍下,“都是孩子们的玩笑话罢了” 裴晏这时看向柳元嘉,“也是在二月初,你与付怀瑾在学?舍内有过一次激烈的争执,那是为了何事?” 这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柳元嘉身上。 柳元嘉年二十有三,乃是永阳侯柳明?程独子,柳家虽也算长安世家,却比寿安伯府还要没落,柳元嘉这世子更是世袭爵位的最后一代,偏偏柳元嘉幼时体弱多病,也无英才,若就?此蹉跎一辈子,到了下一代,失去了爵位的柳家便?彻底地脱离了世族之列。 为此,柳明?程可谓操碎了心,十多年之前便?给柳元嘉请了名?师为先生,九年前,更是早早把柳元嘉送进了白鹭山书院,然而这么多年下来,与柳元嘉同岁的裴晏已经为官四载,可他还在书院内进学?…… 虽说这等年岁也不算太晚,可柳家无权无势,和其他世家子比起来,柳元嘉的处境多有尴尬,正?因如此,柳明?程更强逼着柳元嘉进学?。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柳元嘉无奈道:“大人,那次其实也是个误会,他看我家里送来了不少家信,还有父亲寻的古籍书册,便?、便?生了嘲弄之心。” 裴晏拧眉,“嘲弄?为何嘲弄?” 柳元嘉五官清俊,身形瘦削,此刻他紧抿起唇角,显是紧张起来,又往柳明?程处看了一眼,磕磕绊绊道:“说、说难怪我学?问不佳,乃是因念家之故。” 他视线闪躲,不敢与裴晏对视,裴晏盯他片刻,“来人,去他房中看看” 这话一出便?是要搜屋,柳元嘉面色大变,忙道:“慢着!” 他猝然喝止,面上惊惶明?显,其他人见状皆露兴味之态,都看出他心中有鬼。 付宗源沉声道:“贤侄,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是有话直说的好。” 众目睽睽之下,柳元嘉双手绞住袖口,又看一眼柳明?程,咬牙道:“不、不必搜了,我直说便?是了……今岁我们都将入科场,我父亲会请以前的先生为我解题做赋,再?做范文?供我参照,待家仆送衣物细软与家信之时,一并送来,此事……我不愿旁人知晓,可那一次,他进我屋子之时正?好碰见我在背那些范文?,他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之事,先是嬉笑追问,后又想?宣扬,我一下着急便?与他吵起来” 话已至此,柳元嘉索性道:“我学?问作的不好,只能用这些笨办法,怀瑾他比我年幼,学?问却在我之上,他用此事嘲弄我,我岂能不恼?” 薛琦惊讶道:“背范文??那岂非作弊?” 柳明?程面色早已黑沉下来,柳元嘉如芒在背道:“不,不是那个意思,书院每月的试题都是临时给的,父亲送来的范文?也不过是往年科考用过的题目,我不擅文?赋与策论,只能靠死记硬背能得一二,并非作弊” 第150章 人骨与死人 亥时二刻, 泼墨般的天穹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的紫竹林里,只一片如潮的竹叶沙沙声?,某一刻, 两道身影自?书院西门跃出, 又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深林之中。 “未想到?了如今, 还得?这般做贼似的出来。” 姜离猫身在前,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被人发现这诡异行径。 “有九思在内看着, 没人会跟出来。” 裴晏说话间?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他功力不俗,无需明?灯照物,可姜离却走不了黑灯瞎火的夜路, 他往前快走两步,与姜离并肩同行。 姜离斜他一眼,道:“如今我是头次来书院, 可不能让他们知道堂堂裴世子, 竟然早就违反院规闯过禁地” 裴晏不置可否道:“本可以不闯。” 姜离这下?不同意?了, 竖眉问:“那我又是为了谁?” 裴晏一默, “自?是为了我。” 白鹭山山高林密, 遍布的溪流飞涧, 极宜药材生长,从前姜离在书院念书时, 便时常惦记这漫山灵药,然而书院规矩森严, 想溜出去采药绝无可能。 直到?景德三十一年年末,裴晏身负内伤, 眼见年末的比武大?会临近,姜离临危受命为其?疗伤,先后换了四五道医方效用不大?后,她自?己独创了一道补气化瘀的良方。 这道方子用药并不罕见,唯独其?中一味名为“威灵仙”的药材颇为稀有,却偏偏用量极大?,书院药房只备了少许,要想避人耳目治好裴晏,只能姜离自?己想法子。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石刻禁地的峭壁上长有此药。 若是别处也就罢了,偏偏是那块儿峭壁,那里本有一片佛陀石刻,却因多年前有人坠崖而亡成了书院禁地,本就逼仄的山崖小路不仅用巨石堵死,连本来赏景的崖边都种?满了遍布尖刺的荆棘丛。 若是旁人多半也就算了,但姜离不甘心,她找彼时的杂工借来了麻绳,在一个阴天午后,自?己偷偷溜去了石刻崖。 彼时的她虽无武艺在身,气力却不弱,再?加上她身形灵巧,起?初顺着麻绳下?山崖十分顺利,然而她没想到?,那山崖表面的石刻经百年风雨,早已风化朽垮,她刚下?至一半,脚下?岩壁便不堪受力轰然塌落,没了着力点的她也跟着摔了下?去。 坠崖的瞬间?,姜离只以为自?己要葬身山坳,却未想到?丈余之下?有片满是蒿草的窄台,因她紧贴山壁而落,被石台接了住。 她受了些轻伤并无大?碍,然而望着头顶晃晃悠悠的麻绳末端,她一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更惨的是彼时天上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下?,顷刻便湿了衣裳。 就在躲雨时,她发现了岩壁上杂树掩映的石洞。 她躲进石洞之中,方才知洞中另有天地,似有江湖中人在此闭关修行过,躲雨有的躲,可今日?并无武课,若无书院中人经过山崖上方的小路,她便是喊破喉咙都无人相救,想着可能要孤身一人在此过夜,姜离简直悲从中来。 就在她后悔接下?为裴晏治伤的差事时,裴晏也不知怎么发现了她偷溜出来之事,又一路搜摸到?了石洞之外?…… 忆起?那日?狼狈,姜离撇嘴道:“那地方下?去不易,但那石洞中易积水,又有杂草遍生,确有孳生蚊虫的可能,可那山崖危险,什么人会跑去哪里?” 言下?之意?,是觉此行多半要无功而返。 裴晏道:“的确不易去,但若是有些身手的人知道那里,要下?去也不难。且除了那里,我也想不到?还有何处易生毒虫。” 微微一顿,他又问道:“你当年便不怕危险?” 林中风声?呼啸,竹影摇乱,二人脚踩枯枝败叶,更时不时发出些突兀的声?响,姜离面上镇定,心底却有些发毛,她不禁与裴晏靠得?略近,走动间?,二人衣袖都发出摩挲的轻响,而裴晏这猝然一问,更令她心腔一跳。 她瞥裴晏一眼,道:“当年年少无知,若知道会掉下?去,那我势必是不会去的。” 话音落定,她加快步伐行在前,裴晏打着火折子,目光幽幽地落在她脊背上。 这条林间?小道由?青石板铺就,沿着山势缓缓而上,本是通往青云崖,但那石刻崖壁却需走至一半改道东南,顺着一条荒草枯叶交错的小路往前行百多步,方至石刻崖边。 夜里的石刻崖风声?呼啸,漆黑一片,多年前种?下?的荆棘丛更是繁茂交错,寸余长的猩红尖刺张牙舞爪,直看得?人心底发憷。 时隔多年,姜离已记不清崖下石台在何方位,走动探看之间?,裴晏手递了过来,姜离一愣,看看他,再?看看他指节分明的大手,一时有些懵然。 “手给我,我知道在何处。” 姜离轻功不弱,如今已不怕断崖之险,可那石台只有半丈宽,这般夜里也不能确保万全,她定了定神,一本正经地将手放在了裴晏掌心。 裴晏收紧指节,将她手重握住,又听他气息微动,足尖点地,下一刻便带她飞掠而起,夜风吹得?姜离半眯起?眼睫,但余光滑过裴晏肩头时,也不知怎么,心底莫名滑过几分熟悉之感,可还未等她辨别这熟悉来自?何处,她已随裴晏缓缓落在了崖壁石台之上。 石台之上风声?更响,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忽地灭去,四周陷入黑暗,又因一面临空,迫得?姜离心弦紧绷,她下?意?识反握回去,借着裴晏之力往崖壁退了两步。 四周黑黢黢的,远处的山影与石台之外?的深渊皆令人背脊发凉,而这一握,裴晏掌心的温热与指腹处的薄茧便尤其?分明?,一股子格外?怪异之感猛地冲上姜离心头,她背抵石壁,连忙将裴晏放了开?。 “噗”的一声?,火折子再?度点亮,裴晏一手护着火光,示意?东南方向石壁,姜离也瞧见那杂树之下?的黑洞,连忙抬步走了进去。 这黑洞只有四尺来高,进出尚需低头,但一旦进了洞门,里头便是四五丈见方的中空溶洞,姜离当年来时,洞内杂草丛生,门口多有淤泥,但往内走却有石床石桌与风化的草甸陶器,一看便曾有人迹,今次再?入石洞,只打眼一扫,她目光便雪亮起来。 “有脚印,有人来过” 洞口低洼,雨水常年自?崖顶流下?,在洞口积了不少淤泥,淤泥积至洞内,杂草已有齐膝深,姜离说的脚印,便在洞内杂草渐少处。 裴晏打着火折子蹲下?身来,“确是脚印,但只有一小半,难确定大?小。” 姜离也仔细地看着地面各处,“洞口应该也有,但前几日?两场大?雨将洞口的脚印冲刷掉了,这里,你过来看” 裴晏忙起?身来,便见姜离倾身站在溶洞西面石台之前,正看着石台之上一滩棕黑色痕迹,而此刻,那棕黑上附着着两只针尖大?的飞虫。 裴晏惊喜道:“这是墨蚊?” 野外?飞虫多有类似,姜离不敢大?意?,仔仔细细看过之后,肯定道:“是墨蚊,无错!这洞内潮湿,又多腐,确是孳生墨蚊之地。” 裴晏又盯着那一抹痕迹道:“那这是” 姜离拿过火折子,用火焰轻燎那污迹,很快道:“是血迹,还有一点儿不知是什么的短毛发,或许还放过带血的生肉” 说至此,她语调沉沉道:“长成后的墨蚊只能在野外?存活数日?,若遇大?风大?雨更易夭折,而此处避风避雨,墨蚊大?抵能活长些,有人发现了这一点,便拿来腥肉诱捕,所以我们在书院内未找到?踪迹。” “能来此处,定是身手利落,能拿来腥肉,要么进过厨房,要么便是自?己在外?猎到?了何物。”山林之中小到?鼠蚁蛇虫大?到?飞禽走兽皆足,获取腥肉总有法子,但裴晏又道:“可书院常年多人气,周围走兽飞禽并不常见” 微微一顿,他反应极快道:“书院刚闹过鼠患,死鼠可能引诱?” 裴晏记得?那只被袁焱打落下?来的,带血的死鼠,姜离对那一幕印象也极其?深刻,当即道:“确有可能,墨蚊在野外?本也是靠腐物存活。” 姜离说着又仔细看洞内痕迹,很快在西南角落的腐草上发现了更多的墨蚊,然而石洞内新生的蒿草蔓蔓,虽能发现踩踏泥渍,但脚印并不分明?。 “有人来过是肯定的,但好端端的不会有人下?来此处。”姜离疑惑完,又道:“只怕得?去问问方院监,看他们后来是否发现了这石洞。” 裴晏颔首,姜离又打量一圈石洞,只觉八年已过,洞内模样倒无大?变,再?想到?自?己已非当年模样,心绪一时复杂起?来,“没白来,走吧” 她拍了拍手,又转身钻出门洞,一出石洞,崖上山风又吹得?她眯起?了眼睛,正在她琢磨着该从何处攀上去才不会落入荆棘丛时,手腕一重,裴晏将她腕子握了住。 她下?意?识轻挣,裴晏却握得?更紧,她暗叹一声?,跟着裴晏朝外?走出两步。 正在这时,她鼻息微动,纵然看不清崖壁上的杂树碧草是何物,却还是道:“这石壁上还有威灵仙,这么多年了” 崖上山风寒凉,裴晏运气腾跃,足尖掠点石壁,两息之间?便上了崖顶。 姜离稳稳落地时,心底那股子熟悉之感又涌了上来,她紧紧盯着裴晏,亦明?白了熟悉在何处,于是古怪问,“你们凌霄剑宗的轻功都是一个路数?” 裴晏慢半拍地放开?姜离,又不动声?色问:“怎么?” 第151章 双箭穿目 “昨天晚上下了?雨, 我们早上起来,本是和?葛教头一起去查看校场上那些家具器物的,春试取消了?,校场上准备的一堆器物都要再搬回来, 因昨夜说春试取消已是天黑之后了?, 葛教头本来也定的是今日去搬, 可、可没想到?,我们适才到?了?校场之后,却瞧见库房外头躺着一个血人……” 说话的是胡修文?, 他惊吓太过?,此刻面色惨白、语声慌乱疾快,走路时腿都在?发软。 “死者为何人?” 事发突然,裴晏留下四人在?浴房刨灰, 忙带着其他人出北门。 胡修文?带路,他与姜离几人行在?前?,身后跟着的是惊慌不已的二三十学子, 先闻付怀瑾尸骨无存, 又得知校场死了?人, 众人恐惧之余, 更不敢置信书院内会生如此命案。 “如、如果没看错, 应该是袁焱” 胡修文?语气中已有哭腔, 宁珏闻言不解道:“什?么叫‘应该’?你们都是朝夕相处的同窗,难道你还认不出来死者是谁吗?” 胡修文?不知想到?什?么, 哽咽道:“他是被箭射死的,他满脸是血, 葛教头让我速来报信,我都没看清, 你、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听闻人是被箭射死的,宁珏并不为奇,而跟在?后的薛琦等一众宾客们互视一眼,也不明白中箭而亡怎就认不出死者身份了?。 裴晏面覆寒霜,步履如风,身后众人亦紧紧跟随。 从北门至青云崖虽不足百丈之距,但?因一路上坡,平日学子们去校场少说也要半盏茶功夫,眼下命案当前?,众人拔足疾行,半刻钟不到?便至崖顶。 青云崖东西截断,正中是百步见方的平地?,方伯樘于四周竖起围栏,建起房舍,筑起武场,以?求门下学子文?武兼备,而当众人浩浩荡荡入校场大?门时,在?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大?家终于明白胡修文?为何不敢确定死者是谁 校场坐北朝南,北面是观礼高台,高台下是可跑马的武场,武场中置弓、马、刀剑等考试场,正南面是一片梅花桩与木人桩,而在?进门后的武场以?东,则建有一排简易木棚,棚内置大?大?小小的兵器架,做为临时武库之用。 清晨的凉风中,一个满脸是血的年轻男子,正仰面躺在?武库南侧的泥砖地?上。 满脸是血也就罢了?,最令人惊恐的,是两支通身漆黑的羽箭深深钉在?他脸上,那羽箭力破千钧,穿透其脑骨,大?片血色自他脑下蔓延,打眼看去,他似躺在?了?一片血湖之中,再仔细一看,那两支长箭竟不偏不倚地?射在?他眼窝处。 饶是姜离见多?识广,此刻也禁不住背脊发凉,跟在?旁的怀夕更是倒抽一口凉气。 学子们大?多?未见过?死人,更未见过?死法如此血腥惨烈的死人,看到?死者后脑之下溢出了?花白之物,数道惊呼后,有人跑出校场发出阵阵呕吐之声。 “是袁焱,就是袁焱。” “难怪胡修文?认不出来,他的脸已经不能看了?……” “是谁这样杀了?他?这般狠辣凌厉的箭术有几人能做到?……” “他怎会死在?这里,他来这里做什?么?” 惊惶议论声中,方青晔眼前?发黑,人都快栽倒过?去,葛宏见他们终于来了?,忙大?步走了?过?来,在?他身后,还有另外四个红着眼的学子,他们几人手上皆沾染了?血色,显然已经尝试过?救治。 裴晏和?方青晔快步近前?,方青晔急声问?:“怎么回事?” 葛宏哑声道:“院监,昨夜下了?一场雨,我一大?早起来就带着几个学生前?来探看,这里头好?些今年新进的箭矢,都是好?物,我担心昨夜风雨太大?泡了?水,再加上今日还得把这些东西搬回去……可,可我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袁焱死在?棚子里,我让修文?快点儿去报信,又尝试救人,可……可根本救不了?,他身子都发凉了?……” 方青晔也红了?眼,望着地?上的袁焱道:“鹤臣,这可怎么办,怀瑾的事还没个眉目,袁焱也死了?,好?好?两个孩子,这如何向他们家里交代!” “既是命案,当立刻派人去长安袁氏报信,这里交给我们,先让其他人回书院,浴房和?付、袁二人的学舍都不可接近,检查完案发地?,我再去查学舍。” 裴晏利落吩咐,说完便去往袁焱身边查验,方青晔满脸痛心,回身看向了?人群之中的林牧之,他请林牧之将学子们带回安抚,又请他将此事禀告给方伯樘,而包括葛宏在?内的发现案发现场的几人,则都被留了?下来。 学子们被带回,薛琦几人却未走,望着袁焱的尸首,薛琦紧声道:“若那灰堆中的尸骨真是付家那孩子的,那如今便有了?两桩命案,这两个孩子是惹到了什么杀神?一个被挫骨扬灰,一个被射穿双眸而死,这可真是……” 薛琦活了?大?半辈子,此刻也觉不寒而栗,高家父子站在?一旁,高晖也忍不住道:“书院七八年没出过?事了?,这一下连着死了?两人,什?么人这样狠毒!” 姜离与裴晏正一左一右半蹲在?袁焱尸体旁,听见此言,二人手上动作皆是一顿,高晖所言虽是无心,可他说的七八年没出过?事,正是指书院前?一次出事,还是当年魏旸从青云崖西边跌下的意?外…… 想起此事姜离心腔发沉,裴晏看姜离一瞬,一边检查袁焱衣衫一边道:“昨夜寅时过?半开始下雨,卯时前?后才停,袁焱的衣裳是干的,鞋底有湿泥,足见他是在?雨停之后才来了?校场,葛教头,你们来的时候还看到?了?什?么?” 葛宏曾任驻军参军,他知道裴晏在?问?什?么,便道:“我们出北门时,北门还是锁着的,上来时我们便发现了?不对,那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的还算干净,可我们走到?半路却发现石板路上有脚印,当时我们还说谁这么早去校场,不会是从正门绕了?一圈罢。” 葛宏说着看向胡修文?几人,又道:“他们几个还说是不是有人不知道春试已取消,大?早上去练拳去了?,就这么说着到?了?校场之外,我们还没进门的时候,便发现门口的泥地上依旧有一人往内走的脚印,我心道果然有人来了?,正想进门看看是谁在?此,便一眼瞧见了血泊之中的袁焱……” 葛宏说得叹气练练,胡修文?也在?旁点头,在?他身边,还有陶景华、贺炳志与另外两个面生的学子,四人也吓得面白如纸。 裴晏听得起疑,“只有一人进来的脚印?” 大?雨初歇,他们一行人赶来时校场外已有了?数行脚印,但?彼时裴晏主意?到?,离开校场的脚印只有一道,正是胡修文?前?去报信时所留。 葛宏应是,“绝无差错,独一人进门的脚印十分显眼。” “这不对啊,”宁珏先提出质疑,“袁焱是仰面往后倒地?,这箭力劲极足,看方向,乃是从北面射来,说明凶手当时就在?这库房之中,怎么会只有一个人的脚印呢?还是说,凶手在?昨夜下雨之前?就来了?校场?就等着袁焱前?来?” 姜离这时道:“袁焱身上尚未凉透,死亡时间当在?一个时辰之前?,也就是卯时初刻到?二刻之间,他极可能是在?雨刚停之后来的校场,进门后或许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射杀,倘若凶手早已藏在?校场内,那他必定是在?雨未停之时出门,又在?雨停之后回了?书院,如此,他衣衫会淋湿,极易暴露,且昨夜北门已上锁,他二人如何不知不觉出来的?” 裴晏也想到?了?这些,这时他抬眸细细看向周围。 袁焱倒地?处,正在?刚进木棚七八步之地?,此处灰砖铺地?,因顶棚并无漏雨,地?上只有些潮湿,而校场木棚搭建的十分简陋,一面靠着外墙栅栏,其余三面则皆是敞开,此刻棚下除了?高高低低的兵器架,还堆着大?大?小小的箱笼,部分箱笼架子用油布遮盖,另有用以?武试的、形制不一的杂物胡乱地?堆在?地?上…… 袁焱左侧三尺是七八个油布搭盖的箱笼,右侧五尺是一整排的兵器架,其上摆满了?刀枪剑戟,在?其左手边堆着两摞麻绳和?几块儿老旧木板,右手边则是两套从看台上搬下来的旧黄花梨桌椅,距其双脚二尺之地?,是一面搭着两大?块儿油布的幕墙,眼下那幕墙之上,是明晃晃两支羽箭射出的破洞。 裴晏起身绕去油布墙后,便见其后先是处丈余见方的空地?,空地?四周放着数个兵器架,正北面乃是数个二尺见方的木架,用于摆放石锁、石锤,西侧的长木架上放着马鞍、马镫,,东侧长木架则是多?把长弓、箭靶与盾牌,而那空地?上,则堆着刚上过?漆的,杂乱无章的木板木条。 很快方青晔和?葛宏也绕了?过?来,葛宏道:“此处棚顶漏雨,油布是昨夜才搭上的,刚才我们也过?来看了?,我推测凶手一开始是躲在?油布之后,袁焱来的时候以?为只有自己一人,等走到?了?棚子里,凶手忽然放箭,袁焱逃无可逃被射杀。” 裴晏听着又去看油布后的砖地?,便见地?上已多?有泥渍,葛宏道:“我看了?,刚来的时候地?上没有泥印,这些是我们踩的,凶手来的时候肯定还未下雨。” 姜离初初看完袁焱的尸首,这时也绕到?后面,她道:“袁焱中的这两箭,力劲似乎一样,很像是凶手双箭齐发” “确是双箭齐发,不仅双箭齐发,看其穿透头骨之力,凶手所用之弓多?半在?三石。”裴晏目光扫过?兵器架上的数把重弓,又看向葛宏,问?道:“书院之中,能做到?拉三石弓并双箭齐发的有哪些人?” 第152章 可疑肉香 葛宏苦涩道:“院监, 这是我的绝活不错,可、可卯时前后我人在书院之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杀人呢?我和林先生住在隔壁的,当时下大?雨, 我和他都起来查看?外?头动静, 他可以?为我作?证” 见裴晏也盯着自己, 葛宏又道:“书院中人人都知道我会这双箭齐发之技,我若是要害人,又怎么会故意用这法?子?这不是分明的不打自招吗?并且, 看?这案发之地?的布局,还有那油布上的孔洞,当时凶手定是躲在这油布之后,听到人来了?, 听声辨位射出两箭,我虽会双箭齐发,准头也不错, 可若是隔着油布, 我还真说不好准头如何, 请裴大?人明鉴, 我与此事当真无关?” 葛宏言辞切切, 方青晔道:“那除了?你, 你可还能?想到旁人?” 葛宏沉声道:“还真想不出来了?,开三石弓近两百斤之力, 书院的学子们要么皆是年轻,要么多养尊处优, 有此力之人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这些人里?头, 能?双箭齐发者几乎没有,更别说隔着油布杀人了?” 裴晏踏过兵器架之间的杂乱,问道:“凶手射杀袁焱的箭是书院之物?三石的重弓都放在何处?这些板材做何用?” 葛宏指着南面的兵器架,“没错,箭矢分了?两批,皆是山杨木,一批用作?日常练习,就?放在东面那兵器架子上,那四只竹筐内的便是,应该有两三百支,都旧了?,不少都已经折损。新?的四百支是在西边箱笼内,还未取出来。弓也都放在那兵器架子上,书院配备了?五种不同的弓形,每一种二十来把,竹筐内的都是,但三石弓只有十把,因能?拉开的人有限,且比其他的弓贵,便也没有配备那么多。这些架子上挂着的弓,是我昨日一早来重新?打油上弦过的,当时还未确定春试取消,我便按照惯例前来准备” 葛宏走到跟前,指着架子上的几把长弓,道:“这三把四尺长的都是三石弓,其他三尺长的五把是二石弓,都是我昨天才调整过的,地?上这些板材都是书院旧物,虽然好些年了?,但都是好木头,此番重新?上了?油漆,本来是准备在观礼台上搭个?遮阳棚的,但后来连着下了?两天雨便说不搭了?,昨天晚上我们来搭油布的时候板子在外?侧堆了?不少,怕泡水便往里?头搬了?一些,这才看?着凌乱了?些。” 葛宏说完,裴晏看?向搭着三石弓的石锁木架。 三石弓因过长,全被葛宏挂在了?北面的石锁木架上,弓背搭着两根柱角,能?避免上紧的弓弦松活,另几把二石弓,则挂在放箭矢的长木架上,皆是弓背搭着木架柱子,这些兵器架多年来不曾更换,其上遍布刀痕擦痕,显得斑驳老旧。 这时葛宏又道:“刚才我查看?了?几把弓,弓没有丢失,箭矢的话,看?那杀人箭的箭羽箭身,定是凶手顺手从那竹筐之中取出来的旧箭,这几把三石弓之中,我试过后,发现只有这居中一把的弓弦略松,我怀疑凶手用的是这把弓杀人,他当时拿了?这把弓躲在油布之后,杀完人之后,又将弓挂在了?架上,不仔细看?甚至难已发现他取用过。” 裴晏取下居中石锁架上的长弓,仔细看?后,又与旁边两把长弓对比,也觉葛宏推测不错。然而凶器虽可确定,但因这武库中遍布武器,即便确定了?凶器,也难直指凶手,裴晏将弓箭递给九思,又往那装着箭矢的竹筐中看?去。 姜离对武器并不熟悉,复又回袁焱身边仔细看?其仰躺之地?,库房除了?武器架与箱笼,地?上多有杂乱,而此时看?来,落在袁焱脚边的不远处的断木吸引了?姜离注意。 那断木是一截旧椅腿,此刻椅腿上缠了?数圈麻绳,像是要用椅腿做横梁吊起什?么,然而椅腿之上又横绑着一截弯曲木柴,因椅腿形制为一头大?一头小,而木柴弯曲虬结,这一竖一横的模样,看?起来莫名像个?人形。 此物在满地?的木材麻绳中并不显眼,此刻沾了?不少泥渍,更显得像是某种小孩子玩意儿,但姜离还是上前捡起,问方青晔道:“方院监,您可知这是什?么?” 方青晔看?的一愣,又把葛宏喊了?过来,葛宏看?完道:“此前有学子勾肩塌背,姿仪不良,我给他们绑制了?纠其身姿的十字木架,在练石锁之时用,因绑木架的绳结特殊,他们有人找来木条自己练习,这应是他们自己绑的扔在了?此处。” 姜离心中了?然,但再?看?一眼那木架,心底仍有几分古怪,可见葛宏和方青晔皆一脸寻常,她?便将木架放下,再回去检查袁焱伤处。 这会儿一看?当真发现了?些许古怪,她?唤道,“裴少卿” 裴晏和宁珏都从油布之后绕出来,裴晏近前问,“怎么?” 姜离指着袁焱面上,“你来看?,这两支箭射入的角度是否古怪?” 两支箭正中眼窝,但穿透头骨之处,却是在袁焱后脑靠下之地?,裴晏道:“寻常射箭,箭头的确会呈下坠之势,但凶手若躲在油布之后,那射程并不算长,倘若按身量推算,凶手的身高应该比袁焱高出半尺。” 宁珏也在旁道:“没错,寻常人拉弓射箭,高度应该在肩膀处,箭头直逼眼窝,且有下坠之势,那说明凶手的箭头,至少应该有袁焱的眼窝那般高,那这个人很可能有近六尺高矮” 袁焱身高五尺,凶手只有比他高出一个?头,才能?有这样的入射角度,然而方青晔在旁道:“整个?书院,近六尺高的孩子应该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一转看?向胡修文,在场的所有人之中,胡修文的身量便有近六尺之高。 胡修文当即色变道:“院监,裴大?人,我也有不在场人证,我昨天晚上一整夜都没离开过学舍,我们屋子里?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陶景华和贺炳志就?站在旁边,二人闻言立刻点?头,“不错,我们可以?给修文证明!” 裴晏扫过二人,又道:“凶手不仅身量极高,还能?拉开三石长弓,不仅能?拉开长弓,还能?隔着油布射中袁焱双眼” 葛宏立刻道:“这不可能?,书院里?没有这样的人!” 宁珏这时眼珠儿一转道:“油布之后有不少木板,凶手若站在那些木板之上射箭,那是有可能?射出这样的角度的,只可惜凶手没有留下脚印,难已判断他具体站在何处。” 裴晏又看?向袁焱双脚方向,“这双箭力道极大?,袁焱被射中之后多半会直直倒地?,葛教头,你们来的时候,他双脚处的泥渍是何种形状?” 这一问难住了?葛宏,“这,我还真记不清了?,我们来的时候他就?躺着,当时我们都吓了?一跳,等胡修文去报信,我们醒过神之后,便齐齐上前来看?他还有无救治希望,当然,我们也只探了?鼻息颈脉,又看?了?他眼窝处的伤口,这么来来回回在他脚边走来走去,都没注意地?上有何印痕” 要准确判断凶手站立的方位,必要看?袁焱被射中时站姿如何,但他已仰躺下来,且地?上本就?模糊不清的脚印也被后来者覆盖,凶手所站之地?便也难断。 裴晏默了?默,道:“无论如何,凶手躲在油布之后,需要拉开三石之弓乃是确定无疑,去把墨盒拿来” 武课也需文字记录,不远处的矮柜之中便有笔墨,葛宏拿来墨盒,裴晏在地?上画出袁焱躺倒的姿态,随即又命人寻木板将人抬起放在一旁。 人抬开,袁焱身下血迹与脚印都十分分明,裴晏仔细看?后,更确定了?袁焱是独自一人来此,待回到油布之后,满地?的泥渍和混乱的木材杂物却令裴晏陷入了?两难。 他走到那油布破洞处,顺着破洞朝外?看?,而后又回头看?木棚下稀松平常之景,不多时,又沿着油布遮掩处往北面绕行一圈,然而看?来看?去,也只有满地?的木板和杂物,仍想不明白凶手是如何隔着油布杀人。 方青晔几人也跟过来,“鹤臣,总不是什?么江湖高手藏在山上吧?要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准呢?隔着油布射中身上都不易,更别说刚好射中双眼了?。” 同样的疑问在众人心中徘徊,宁珏也道:“就?算是江湖高手也难啊,内力高强之人也只能?辨别油布之后人的气息,又不能?辨其双眼!且这油布刚好遮盖了?这一面。” 葛宏闻言苦涩道:“本来是想多盖一点?儿的,但油布不知怎么少了?半张,也只能?这么一遮了?,这头顶处有一处被修补过的漏雨点?,二十八那夜没漏,二十九却漏了?些,昨夜我是怕雨太大?才来盖住,可昨夜又没漏雨,我也想不到反倒帮了?凶手。” 方青晔唏嘘道:“凶手铁了?心要杀人,就?算没有油布,他也会想别的法?子,就?不要在这事上怪自己了?。” 裴晏这时回身,目光如剑一般扫过木棚下一切杂乱,末了?,他道:“如今唯一确定的,是袁焱的死亡时间,凶手要来校场杀人,而后在返回书院,那便不可能?毫无踪迹,先把人抬回书院,九思,留下二人守在此处,任何人不得近前!” 九思听令应是,留下两个?武卫之后,又命人将袁焱抬回,其他人也离开校场返回书院,想到书院之内还有武卫在灰堆之中刨碎骨,裴晏的神色更是凝重。 出了?校场,宁珏微微松了?口气,这时,他才轻咳一声看?向姜离。 第153章 障眼之法 君子湖东侧院墙六尺来高, 院墙外是立于幽竹丛中的碑林,碑林内青砖铺地,其主道与北门通往青云崖的石阶相连,若从此翻出, 正可悄无声息去往青云崖。 九思说?的足迹, 乃是在君子湖东侧回廊与院墙之间的一处太湖石假山之上。 假山之上植矮松翠竹, 初春时节苍翠欲滴,九思指着太湖石上泥渍道:“就?在这里,若有人踩着太湖石爬上顶端, 距离院墙便只有二尺之距,身手稍微利落些的便可轻易翻过院墙,院墙之外是碑林靠墙的花圃,我们的人出去看了, 花圃之中也有脚印。” 宁珏忙问?:“有几人脚印?” 九思道:“只有一人脚印,从碑林去往主道也是一样,那脚印虽有些模糊, 但我们对比过, 是袁焱的无疑, 他应是在卯时之后?, 于此处翻出书院去往校场。” 姜离与裴晏仔细看着太湖石上泥痕, 宁珏忍不住道:“那就?奇怪了, 这院墙檐顶宽,且内里挨着回廊, 没点儿功夫还真?不好出去,袁焱出书院的行踪找到了, 那凶手呢?凶手在校场中杀了人,如何回来的?” 九思也纳闷道:“北门的门夫说?, 清晨是葛教头去开的门锁,当?时几个学子也跟着葛教头,他绝不会看错,他们出去没多久,胡修文便惊慌跑了回来,在此之间没有第二人返回,正门那边我们也去问?了,西门一直锁着,也无进?人可能。” 宁珏拧起眉头,“总不是这山里真?有武林高手吧!” 姜离与裴晏皆未答话?,这时十安从前?院快步而?来道:“公子,初步问?了一遍证供,卯时前?后?,除了几个单独住的,其他人都有不在场人证。但卯时二刻,学舍上下都开始起身,独住的几人都是从自己屋内出来,我们粗略搜了一圈,没发现谁的屋子里有湿衣裳,在德音楼和听泉轩那边,听泉轩并无异常,唯独德音楼中,昨夜下大?雨时,林先生和葛教头,还有位教经?史的徐先生,他们三人出来巡查了一遍,因是巡查区域不同,前?后?有一炷香的功夫没有人证,且他们三人都有被雨水打湿的衣物和沾泥的布靴。” 姜离摇头道:“一炷香的功夫,若身手利落之人,倒可以轻松一个来回,但那时袁焱还没有去校场,与死亡时间对不上。” 袁焱的行踪暂可确定,凶手来去之法却仍难解。 裴晏利落道:“眼下两件案子或有关联,但作案手法并不同,为今之计,谋害袁焱的条件更严苛,先从易入手处查,能开弓之人都传了?” 十安道:“开三石弓之人只有五人,葛教头带着他们在大?讲堂等着,至于隔着油布双箭齐发之术,葛教头说?书院中无人能做到,但不排除有人故意伪装。” 裴晏颔首,“先一个个问?。” 物证不多便只能从人证入手,无论如何,袁焱被三石弓杀死是无疑,一行人快步回到大?讲堂,便见在武卫看守之下,葛宏面?色沉重?,身后?几人也一脸惊惶,几名学子之中,贺炳志与虞梓谦赫然在列。 而?那把疑似凶器的三石弓就?放在堂内,裴晏入堂之后?,先请几人开弓。 葛宏轻松拉开了弓,其余五人颤颤巍巍的,也几乎能拉开弓弦。 裴氏目光锐利看向几人,“你们昨日可单独见过袁焱?” 几人互视一眼,贺炳志先摇头道:“自然没有的,我们午间在此见过大?人,离开讲堂之后?,我们一直在学舍中没出门,更不会单独见袁焱,他先有些不适,后?来去林先生那里看过,之后?开了药,我们在讲堂散去之后?,他自己回了学舍,也没怎么出来,我们只在昨天傍晚用晚膳时撞见了他一面?,他当?时在厨房里熬药。” 贺炳志说?完,又笃定道:“不敢哄骗大?人,当?时我们四人走在一路的,还遇见了薛湛和虞梓谦,梓谦可以帮我们作证,我们也可以互相作证。” 虞梓谦在旁道:“不错,当?时还有好几人呢,我们从膳堂出来,他则站在厨房门口等汤药,哦对了,林先生那时也在……” “林牧之?他为何也在?” 虞梓谦道:“林先生开的方子,可能那药熬的时候有什么说?法吧。” 裴晏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另外三人身上,这三人之中,有两人早间跟着葛宏去过校场,一人名叫张起铭,一人名叫何庆杰,二人皆是身量高挺,看着便给人威武之感,还有一人名叫宋明熙,虽看着身量清瘦,其貌不扬,臂力却极佳。 三人因是与人合住,卯时前?后?皆有人证,昨夜也不曾单独见过袁焱,裴晏扫过几人道:“今晨何以是他们几个跟着你去校场?” 葛宏闻言涩然道:“我是麻州人,与陶景华是老乡,他们四个今岁新来,我也对他们多有照顾,书院的学子多为了功名而来,没有几人武课认真?的,他们几个却不会重?文轻武,一来二去,校场有什么忙我也会请他们相助,何况……” 葛宏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没再说?下去,但想也知道,那些略有些辛苦的杂活,若唤那些达官贵胄的世家公子相助,只怕也是喊不动的。 裴晏沉默片刻,再问?:“除了他们五个,没有其他人能开三石弓?” 葛宏重?重?点头,“真?的没有了,我朝驻军的规矩是能开一石弓方可从军,二石弓便为军中勇武者,三石弓除了天赋异禀,更需勤加练习,要么若梓谦这般,府上历代掌兵的自小?习武,要么便是有从武举之心?的,他们几个便有此心?,若一心?从文,没几个能吃苦勤练的,何况他们都是年轻人,在书院这么久,能开三石弓的怎可能忍住不露一手?” 葛宏说?完,宁珏在旁道:“是这个道理,能开三石弓的在军中也不多。” 裴晏点头,又问?道:“昨夜你们巡查之时可曾发现不妥?” 葛宏回忆道:“也没什么不妥,就?是院监不放心?,一早就?交代下来了,我是武教头,自然上心?些,林先生和徐先生,一个得老先生看重?,一个在书院多年,他二人辅助院监管理书院大?小?事务,自然也不敢轻慢,我起来的时候,林先生便已?经?打着伞在听泉轩外绕了一圈了,此番贵客都住在听泉轩,见听泉轩无事,我们才去其他地方巡查。” 裴晏又问?:“你们是如何分工的?” 葛宏道:“我脚程快,负责正门、学斋和车马房那一带,徐先生负责西北方向的藏书楼、得真?楼和文昌祠那一片,林先生则负责学舍和听泉轩,哦,还有君子湖。” 裴晏这时道:“君子湖东侧的太湖石假山,从前?可有人从那里出书院?” 葛宏眸子一瞪,“又有人从那里出去了?” 见几人面?带疑色,他无奈道:“那太湖石造景本是花了不少功夫叠出来的,可后?来他们发现从那里攀上便可出书院,此前?还真?有人干过偷跑出去的事,就?在去岁,两个孩子来书院不久,因嫌书院辛苦,竟在大?清早偷溜下了山,我们上下找了半晌,才在那发现踪迹,后?来那二人被山长除名,如今倒也没人敢效仿了。” 此话?落定,他犹豫道:“怎么?是谁跑出去了?是凶手?” 裴晏自不会回答,他道:“你先把他们带回去,如今书院内两桩命案,你们最好都在学舍内莫要乱走,免得再出岔子。” 葛宏松了口气,立刻带着虞梓谦几人退了出去。 他们刚走,外头方青晔快步而?来,“鹤臣,叔父要见你” 事发这一早上,裴晏还未亲自向方伯樘回禀过,此刻站起身来,对姜离道:“正好你与我同去,给老师再看看。” 姜离也正有此意,宁珏见状忙道:“那我也拜见老先生去!” 到文华阁时,江楚城和薛琦等人也在堂中。 宁珏头次见方伯樘,自报家门之后?规规矩矩行礼,倒是像模像样,姜离近前?为方伯樘请脉,方伯樘面?色苍白地问?起眼下境况。 裴晏沉声道:“眼下两件案子或有关联,但关联为何还需查证,如今付怀瑾之死的疑难之处在于尸骨为何出现在灶膛之中,凶手袭击付怀瑾之后?,是如何悄无声息离开付怀瑾的屋子,又是在何处分尸,是如何掩人耳目,眼下皆未可知。” “至于袁焱,昨日应有人给他传了消息,让他今日卯时二刻前?往校场,他真?去了,去之后?尚未防备便被射杀,但我们在校场没有找到凶手踪迹,这是难点之一,此外,射杀袁焱的弓箭乃是一把三石弓,书院之中能开三石弓之人仅有六人,我们适才一一问?过,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如今若能找出昨日是何人给袁焱传信,或许能尽快破案。” 方伯樘听着裴晏所言,又不住轻咳起来,方青晔劝慰道:“叔父,事已?至此,一切交给鹤臣,你就?不要管了,你尚在病中,早知道我不应该告诉你。” 方伯樘直摆手,“怎能隐瞒?他们家里把孩子好好送到我门下,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我是要负荆请罪的,付侍郎如何了?” 方青晔叹道:“付侍郎悲痛过度,适才在德音楼面?色极差,我已?经?让林先生去看看了,给袁家送信的人也派出去了,天黑之前?便能送到。” 方伯樘喘了几口粗气,又道:“那明日、明日袁家便该来人了,这么多年了,书院再没出过岔子,这短短三日两个孩子没了性命,我真?是愧对他们信任。” 薛琦闻言劝道:“与老先生何干?这事也是怪,偏偏这两个孩子亲近,偏偏两个孩子先后?出事,这幕后?之人只怕就?是冲着他们二人来的……” 方伯樘摇头道:“袁焱昨日想回长安的,早知如此,就?应该让他回去。” 第154章 恐怖旧案 半炷香的功夫之后, 几?人一起回到了校场之中。 见裴晏在兵器架之间来回走动?,像在找什么东西,宁珏一脸不解道:“师兄,为何?说所有人的不 在场证明都不对?刚才才说了, 袁焱的死亡时?间是确定的, 不管凶手何?时?来此藏匿, 他离开此处的时?间一定是卯时?二刻之后,难道不该查问卯时?前后的不在场证明吗?” 事近午时?,袁焱倒地?处的血迹已干涸凝结, 大片猩红仍触目惊心,裴晏先在兵器架与油布之间来回,又仔仔细细地?查看几?个兵器架上的痕迹。 这时?,他边看边答话道:“我们此前预设袁焱是被凶手当场射杀, 但倘若袁焱死的时?候,凶手并不在校场之中呢?” 宁珏也凑上前看兵器架上痕迹,又道:“可袁焱是被弓箭射死的啊, 凶手怎么可能不在校场?” 姜离站在一旁道:“你是怀疑凶手用了何?种机关?” 裴晏定声道:“不错, 只有凶手故意设下机关障眼法这一切才解释得通。” 姜离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说, 凶手先在昨夜设下了某个机关, 又引诱袁焱在卯时?之后来此相会?, 袁焱不知内情至此, 刚进武库便触发了机关杀死了自己?” 裴晏微微颔首,他不知想到了什么, 此刻只在几?个放着?石锁的兵器架之间来回,又极仔细地?看四根顶柱上的痕迹。 宁珏在旁没瞧出什么, 只看向满地?狼藉道:“可这满地?杂物?,凶手如何?布置机关?袁焱死之后, 凶手也没有时?间回来处理?现场,他要怎么让我们发现不了机关?” 宁珏所言也是姜离所疑,他二人目光扫过地?上的麻绳、竹筐、木板木梁,以及大大小小的家具器物?,仍然一头雾水。 这时?宁珏又道:“并且凶手还得让双箭射中袁焱眼窝,这也太难了,就算是机关,又如何?确保袁焱一定会?上当呢?而隔着?油布,他又如何?触发机关?” 话音落下,裴晏站在了北面居中的石锁木架处,他盯着?木架片刻,又看向地?上长短不一的木板,忽然道:“凶手正是要隔着?油布才能触发这个机关,你去油布之后稍后片刻,我让你如何?你便如何?” 宁珏眨了眨眼,顺从地?走到袁焱躺倒之处,隔着?一道油布,他也看不到裴晏在做什么,只听油布之后有窸窸窣窣之声,裴晏似乎在搬动?什么,很快,裴晏的声音在油布之后传来,“好了,你向前走几?步,越靠近油布越好。” 宁珏眼珠儿?微转,实不知裴晏在耍什么把戏,却也乖乖听话地?往前走来,想着?越靠近越好,他便不管地?上木板麻绳横陈,只大步踩着?杂物?往油布近前走,眼看着?距离油布越来越近,他干脆一脚踩在了自油布下伸出的木板之上 “啪”的一声轻响,原是木板不平,被他一踩这头才落了地?,武库内木板堆叠,本?也多有不平,宁珏往脚下扫了一眼并不以为意,然而下一刻,一道破空声来袭,宁珏心头警铃大作,立刻往左闪身?避开,几?乎是同时?,一只并无箭头的木箭自宁珏头顶飞出,又直直落在了远处的泥地?之中。 宁珏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木箭,“师兄!你要吓死我!” 他惊呼一声,反应过来后,忙跑去油布之后,便见地?上杂乱被清理?开,目之所及,一块丈余长的木板一头伸出油布一尺,另一头横在居中的石锁架子一侧,一把普通的长弓挂在石锁架的两根顶柱之上,而在石锁架子北面地?上,还倒着?一块儿?不起眼的木条。 这一切本?来极是寻常,但因?杂物?被摆整齐了些,这模板木条便显得有些扎眼,可宁珏看来看去,还是没明白关窍,“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才踩到了机关?” 裴晏面色已有和缓,他一把取过那把普通长弓,弓背搭在石锁架南侧的两根顶住,弓弦拉开,套在石锁架北面两根顶柱,如此,四根顶柱便将拉开的弓弦固定了住,这时?,他又捡起地?上的木条,一头放在木板之上,另一头卡在弓弦之下,再从竹筐之内拿出完好的羽箭,将羽箭一头搭在弓背,一头卡在弓弦之上,这夺人性命的机关便得以重现。 宁珏看的目瞪口呆:“明白了,我明白了,这地?上的木板不平,我踩到了油布外的那头,里头的木板便会?翘起,翘起之后会?顶起木条,木条再顶起弓弦,弓弦自顶柱上滑脱,便好似拉弓后松了手,于是搭好的羽箭便被射了出去!袁焱今晨来的时?候,也是踩到了外头的木板!他被射杀之后,里头的弓箭滑落,看起来便像弓箭本?就被挂在顶柱之上,而这地?上满是杂物?,根本?注意不到这模板木条的位置,再加上葛教头他们来的时?候破坏了现场,就更难发现这不起眼的机关了,师兄,你实在敏锐” 宁珏激动?不已,姜离在旁目睹裴晏如何重现机关,此时?眼底也满溢光彩。 裴晏颔首道:“这个机关形同一套连杆,与舂米对异曲同工,适才我听龚嫂说龚叔在舂米,便忽然想通了凶手的手法,这手法并不难,难得的是凶手刚好利用了现场之物?,使得制机关之物?极好地?掩藏了起来,这把弓乃是一石弓,适才的木箭也是折损后并无箭头的,位置我也调试过,绝不会?伤到你,而凶手若熟悉袁焱身?量,他也可以提前调整箭头落点,再加上三石弓之力?,只怕是你都不一定躲得开。” 适才宁珏即便不躲,木箭也是从他头顶半尺之地?射出,足见这机关活动?幅度不小,姜离这时?道:“如此也解释了为何?那两箭入射的方向微斜,只因?这木架的高度不低。” 裴晏颔首,又道:“若是其他的长兵器架放在此处,还并不合适,唯独这石锁架乃是短方正形制,正好可以卡住满弓的弓弦,而做为凶器的那把三石弓被葛宏上过油,适才我便是在确定这石锁架上是否有不同于其他架子的痕迹,最终,我在北面的顶柱上发现了零星的油痕,足见凶手正是用了此种机关” 宁珏忍不住激动?起来,“太好了!凶手本?来是想误导大家,好让大家僵持在他如何?悄无声息离开校场之事上,如今确定是机关,那凶手定是在昨夜下雨之前就布置好了现场,不错,所有人卯时?前后的不在场证明都得推翻了!我们要查的,应该是昨夜葛教头他们离开之后,到下雨之前这段时?间!” 宁珏脑子转的极快,裴晏却没有放松,“但眼下还有一处疑问未解,我适才布置机关,是凭外头的地形想到了你会踩在何处,可袁焱今晨来时?天还黑着?,就算打灯笼,也不一定能看清脚下之路,凶手是如何确保他一定会踩在那木板之上?” 这般一言,宁珏也意识到不对,“是啊,他怎么会踩得那么准?且好端端的,他去那油布跟前做什么呢?” “如果有什么东西吸引他走去了油布跟前呢?” 姜离忽然开口,又忙不迭往油布一侧跑去,裴晏二人跟过来,便见姜离手中拿着?早间看到过的,被麻绳绑成?十字的椅腿。 宁珏奇怪上前,“这是何?物??” 这十字已沾了不少泥渍,眼下看来,分明是随时?可烧柴火的废弃杂物?,但姜离道:“早上看到的时?候,我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古怪,这库房之中废旧家具不少,但木柴可不多见,且这椅腿加木柴绑在一起,你们看像什么?” 她特意提着?麻绳一端,往下一吊,裴晏登时?道:“像个人形?” 姜离颔首,“没错,这椅腿一端是圆球之形,再加上这截木柴形状,很像一个身?子被绑双手排开的人形” 宁珏抓了抓脑袋道:“不是吧,你是不是想的太生动?了些,葛教头不是解释过,说这是学生们练绳结的,校场之外便是木林,随便捡几?节木枝也不足为奇吧。” 姜离扫了一眼地?上,“但除了此物?,还有什么能吸引袁焱近前呢?若大晚上有人故意将此物?吊在油布上,便是我也想近前看看是什么。” 宁珏道,“那是因?为你细心,若是我我可懒得看,袁焱万一也不是个心细之人,又如何?确保袁焱会?看呢?” “如果此物?对袁焱而言十分特别?,那他便一定会?看。” 裴晏下了结论,姜离道:“我也做此想,且我想起来,付怀瑾时?常怀疑别?人谋害他,难不成?他二人遇到过类似被绑起来的事端?” 宁珏忙道:“难道他二人被绑架过?” 他猜的惊险,与如今的案子似也无关联,但如姜离所言,除了此物?,现场也没有别?的古怪,不妨将此物?当做证物?带回查证。 裴晏叹道:“若真有此等事,那付宗源隐瞒不报的内情只怕不简单。” 再回书院已近申时?,方青晔不知他们去校场做了什么,已抱疑等了多时?,裴晏见他迎上上来,语速疾快道:“凶手并非卯时?杀人,我这边要再查书院上下所有人,在昨夜亥时?过半至寅时?之间的不在场证明,尤其是那几?个能开三石弓的。” 方青晔一愣,“亥时?过半至寅时?之间?可袁焱不是卯时?被杀的吗?好好,那我跟着?,让他尽数配合你们。” 裴晏先回讲堂,待安排完查问的人手,又将葛宏请了过来。 裴晏道:“你们昨夜去校场巡查,是何?时?回的书院?” 葛宏纳闷道:“不是问过了吗,去是亥时?三刻去的,大晚上的也看不清,便也没搬东西,只用油布把该遮的遮了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刚过亥时?半,学生们自己回了学舍,我锁了北门也回了德音楼,回去之后歇下,至寅时?下起大雨我才起来巡夜。” 第155章 诡火与血色 “双腿被碾碎?!” 宁珏惊呼出声, “那岂非正?合了?我说的” 下午宁珏刚说过,说这木十字上?半身像人下半身却没腿,他震骇道:“所以袁焱和这个东方嘉树相?识?因为他认得东方嘉树,所以他一看到这木十字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因此凶手知道, 他一定会去把?木十字拿下来, 从而确保他踩上?了?机关!” 宁珏说着,呼吸都急促起来,“那便是说, 凶手也知道东方嘉树之?死?可师兄,这案子没有破吗?如何到了?你手中?” “这案子不仅没破,死在彬州书院的还有一人。” 裴晏此言一出,室内几人更?是震惊, 便听裴晏道:“还有一人名叫魏青杨,与东方嘉树乃是同窗,二?人亦是旧友, 东方嘉树死在景德三十八年岁末, 这个魏青杨则死在景德三十八年十月, 这二?人出身于彬州望族, 死后当地?府衙查了?半年也未发现凶手, 便成了?两件悬案, 于去岁年末送入了?大理寺之?中,我因主张核查旧案, 所有悬案卷宗都被挑拣出来送到了?值房之?内,月前我刚看过案卷。” 裴晏力主核查旧案乃是为了?沈氏的案子, 这些地?方州府的悬案若要再查,需得大理寺排遣司直前往各地?, 然而他自己也未想到,一年前发生在彬州的案子,如今竟然和白鹭山书院的新案有了?关联。 姜离也不可思?议道:“死了?两人,这个魏青杨是如何死的?” 裴晏沉声道:“他是外出秋猎之?时?,被垮塌的山石砸死在了?自家林场中,此案起初被当做意外,可后来有人在山上?发现了?山石被撬动的痕迹,由此被断定人为,此后山林之?中下了?大雨,痕迹被冲散,便也未找到关键性证据。” 微微一顿,他又道:“东方嘉树则是在书院回府的路上?失踪,人被找到的时?候,尸体还卡在水车之?下,膝盖以下只剩下些许腿骨。” 宁珏倒抽一口凉气,“付怀瑾、袁焱与这个东方嘉树都认识,还有一人,是不是就是那魏青杨呢,但他二?人在彬州,何以去了?麟州进学?” “彬州与麟州比邻,彬州书院的名声却远远比不上?麟州书院,许多?临近的州府学子,只要家中宽裕的,都会选择去麟州,若我不曾记错,那案卷之?中提到过,他二?人在一年多?前才?回彬州书院进学,因事发在彬州,便也未提起此前在何处进学,如今看来,在回彬州之?前他们就是在麟州书院” 裴晏说完,宁珏忙道:“师兄有过目不忘之?能,绝无可能记错,所以他们四人在麟州书院时?便是好友,等等,他们当时?回彬州一年多?,那岂不是和付怀瑾二?人离开麟州书院的时?间差不多??他们四个人在同一时?间离开了?麟州书院?!” 裴晏看向?窦英,“那第四人可是姓魏?” 窦英迟疑片刻,“那小厮并未提起” 姜离道:“东方嘉树在景德三十八年年末遇害,彼时?袁焱已在长安,得知消息,正?当时?在去岁年初,知道两位好友身死,他不仅没有保存有好友印信之?书画,反而将其?烧掉,足见他不想与此人扯上?关系” 说着,她目光沉郁道:“他或许猜到了?这二?人因何而死。” 四位从麟州书院离开的学子,两位在彬州书院遇害,令两人,则在白鹭书书院遇害,如此巧合之?事若说毫无关系,便是路人都难以相?信。 裴晏又问:“那小厮还提到了?何事?” 窦英闻言忙答道:“还有些小事,好比说袁焱以付怀瑾马首是瞻,但其?实袁兴武掌神?策军五万兵马,在朝中颇有威望,袁夫人对此不满,说过袁焱两次,但袁焱依旧我行我素,可袁兴武知道之?后倒没多?说什么。又说付怀瑾对袁焱也十分信任,二?人情同兄弟没说错,付怀瑾还经常把?自己的文房之?物留在袁焱那里,从外头买来的珍稀古籍,二?人也经常一起分享,比和袁航的关系亲厚的多?……” 裴晏早听闻付怀瑾和袁焱十分亲厚,闻言也不意外,他沉声道:“如今牵扯到了?一年前的旧案,麟州书院之?事,便不得不查问了?。” 略一思?忖,他吩咐道:“把?林牧之?请来。” 林牧之? 到讲堂已是酉时?过半。 天穹漆黑如墨,讲堂内也是一片死气沉沉。 裴晏开门见山道:“林先生,如今书院之?内已经死了?两人,或许还会死第三人,接下来我所问,希望你如实回答” 轻轻一顿,裴晏寒声道:“你是哪年哪月到的麟州书院?” 林牧之?闻言并不意外,“景德三十六年五月,后于景德三十六年年末离开。” 裴晏颔首,“那你可认得东方嘉树和魏青杨二人?” 林牧之?一愣,眼角余光一瞟,扫向?案几上?的木十字,很快他道:“这二?人,似乎是当年麟州书院的学生,这个东方嘉树我记忆深些,另一个魏青杨?此人我印象不多?,当年书院内姓魏的人很多?。” 裴晏道:“那你讲讲这个东方嘉树。” 林牧之?回忆片刻,道:“他……好像不是麟州本地?人,应该是隔壁州府来的,他擅明算,会音律,尤其?弹得一手好琴,我记得的也就这么多?了?,至于那魏青杨,似乎有这么个人,但应该不擅音律,未常来我的课上?。” 裴晏凤眸微狭,“只记得这些?那你可知他们二?人已经死了??” 林牧之?眼皮一跳,“死了??怎么会?” “不错,不仅死了?,还是被人虐杀而亡,彬州府衙至今未找到凶手。付怀瑾和袁焱与他们二?人当是好友吧?那二?人一年多?前死在了?彬州,如今,付怀瑾二?人又在书院相?继遇害,而昨夜凶手布置机关杀人用的便是这木十字,此物旁人看不出端倪来,但若知道东方嘉树死状之?人一定能看出不对,林先生,你当真不知他四人之?事?” 裴晏语气越来越严峻,林牧之?拢在袖中的手轻攥,面?上?却是道:“我当真不知,我在麟州书院只教了?半年,与学生们交情都不深,后来去蕲州,离彬州千里之?遥,又怎会知道彬州之?事?不是大人告知,我还当从前的学生们都还在进学苦读。” 林牧之?眼底虽笼罩着郁色,面?上?却是言辞切切,众人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他却仍是挺直背脊,并无半点儿气弱之?态。 裴晏目光如剑,语声也迫人起来,“倘若往后查出林先生隐瞒不报,那大理寺便要定先生一个妨碍公务之?罪了?,望先生三思?。” 林牧之?腮边发紧,还是道:“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但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话已至此,多?留林牧之?已无用,裴晏当即放他离去,人刚走,裴晏便对九思?道:“去盯着,看看他去了?何处” 九思?应声出门,堂内宁珏肃然道:“这林牧之?虽无明显心虚之?色,可瞧他那表情也不像是毫不知情,到底是为什么不说?如今都死了?两个人了?,凶手若是和他们四个人认识,那应该是同龄之?人吧?如今也都十七八岁?可能为了?什么要把?人都杀了??” 宁珏之?疑也是众人之?疑,然而林牧之?和付宗源不配合,三年之?前的旧事,事发两地?又隔了?千里之?遥,裴晏一时?之?间也无章法,“明日?袁家人应会上?山,他们一定知道内情,但看付宗源的态度,他们或许也会三缄其?口。” 话音落下,九思?去而复返,“公子,林牧之?去见付宗源去了?,说是给付宗源复诊。” 宁珏忍不住道:“什么复诊?分明是去串供!这可怎么办?付宗源是从三品朝廷命官,也不可能把?他关起来审问,如今亲儿子都死了?,他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姜离在旁默了?半晌,这时?道:“只怕事情牵扯颇大。” 裴晏心中隐有不安,遂吩咐道:“我记得国子监有位夫子便是麟州来的,派人再回长安走一趟,问问他是否知道景德三十六年麟州书院发生了?何事。” 九思?应好,自去安排人手,裴晏又对十安道:“今夜留人守在听泉轩和德音楼外的巷道之?中,无论是谁出来都不可随意走动,凶手如今还隐藏在书院内,只怕还有后手。” 十安听令而去,裴晏见外头天色已晚,看向?姜离道:“我再带人去付怀瑾二?人住处看看,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歇下。” 宁珏也忙不迭道:“是啊,瞧你脸色不好。” 姜离下午只用了?两口点心,这一整日?也确实累极,见宁珏紧跟在裴晏身边,她便也应了?好,“那我先去文华阁给老先生复诊,之?后再回幽篁馆。” 裴晏送出两步,姜离带着怀夕出讲堂往北去,到文华阁之?时?,方伯樘尚未歇下,姜离为其?诊脉,又调整了?方子里的一味药方才?告辞,方青晔感激不已,忙让张穗儿执灯相?送。 待出院门,三人沿着青石小径往北走,没几步便见藏书楼三楼上?还亮着一盏灯,怀夕惊讶道:“咦,怎么这么晚了?还有人?” 张穗儿歪头想了?想,“只怕是孔昱升” 怀夕恍然,“没错,他下午说昨夜便在楼里看书看到了?子时?前后才?回去。” 张穗儿道:“这位孔昱升是个奇人,他重经史文赋,一手骈文写的极好,时?而出一些篇章,连几位先生都自愧不如,且整个书院只有他最爱看书,这楼中藏书千册,只怕都快被他看完了?,老先生和院监都喜欢勤勉的学生,便也由着他们了?。” 第156章 拒绝疗伤 姜离至君子湖东时?, 回廊内外灯火通明,林牧之满身是血已失去意识。 看他身旁横七竖八的太湖石,姜离便明白出了何?事,立刻近前道:“先莫要搬动, 待我看看伤到?了何?处” 她蹲下身来, 一边解林牧之衣襟一边道:“孔昱升吸入了大量烟气, 口鼻喉头皆有灼伤,身上还有烧伤三处,我做了简单处理?开了方子, 包扎交给了齐先生和张伯,他虽暂无性命之忧,但何?时?能醒来尚不确定。” 姜离利落地告知孔昱升此?刻情形,裴晏应一声, 九思这?时?从南面跑了过来,“公子,已经带人搜了一遍, 没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厨房那边来来往往的, 也?是去水井里头打水的, 大家忙作?一团, 根本没有看见任何?外人。” 裴晏剑眉紧拧, 方青晔眼眶微红道:“可?牧之不会看错的,他说看到?了什?么人, 这?个人一定不是书院之人,一定是闯入了外人, 说不定就是谋害付怀瑾和袁焱的凶手!是不是已经逃了” 九思忙道:“救火的时?候,两处大门的斋夫是锁了门来的, 其他地方没发现有人闯入的痕迹,非要说何?处有古怪,那只能是这?里!” 君子湖以东的太湖石假山高丈余,嶙峋怪石次第堆叠,中设门洞,横跨青石小径,一边邻君子湖,一边连接着回廊与外墙,营造出了一副山水苍翠,别?有洞天之感?,如今塌砸在林牧之身上的是君子湖一侧的十多块山石,外墙一侧则尚完好,若有人攀爬而上,仍然能由此?处攀爬出去。 裴晏凝眸道:“倘若今夜的凶手与谋害付怀瑾二人的是同一人,那我不倾向是外来之人,此?人一定是书院内之人,只是为了引诱林牧之来此?,露出了真面目,更有甚至,林牧之所见之‘故人’,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故人。” 宁珏道:“师兄的意思是,林牧之是被人诱哄过来的?他刚才出来本是为了取钥匙,就这?么片刻功夫,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宁珏所疑,也?是在场众人之疑,裴晏这?时?看向姜离,便见姜离解开林牧之衣衫,正?一处处检查其胸腹五脏,而在林牧之清瘦的左侧腹部处,两块儿尤其明显的青紫之色格外触目惊心,再严重?之地,便是他那条已现弯折之态的左腿。 “重?伤在腹部与左腿,初步看是胃脏受损方而吐血,眼下还有施救希望,立刻把人抬去屋内安置,小心些,怀夕,你按照断血汤的方子去和何?叔拿药,再多加三钱黄连,煎好后立刻送来” 她一声令下,已摇摇欲坠的方青晔立刻生出希望,“快,帮忙抬人,小心些!” 九思和宁珏上前帮忙,轻手轻脚地将?林牧之抬回了德音楼。 德音楼为两层小院,林牧之住在一楼最西面,众人点灯进门,便见屋内布置雅致,西窗下的矮几上放着成摞书册,案几对面的书案上文房之物齐齐整整,做为隔断的多宝阁上还放着数种乐器。 待将?林牧之放在床榻上,姜离赶忙打开针囊为其施针。 裴晏近前道:“有几分把握?” 姜离头也?不回道:“若是胃脏破裂,那便再无一分希望,若只是肠胃受损出血,只要今夜能止住血,人能醒来,便还有活命的可?能,我先为其施针止血。” 说话间?,姜离已取出银针下针,裴晏只见她行云流水落下七针,等药的功夫,姜离又一把掀起林牧之袍摆为其医腿,便见其左腿一片血肉模糊,伤口最深处更可?见骨,饶是宁珏闯荡江湖见多识广,此?刻也?禁不住一阵背脊发凉。 裴晏道:“何?叔本在药房内准备治烧伤之药,却忽然听见君子湖方向轰然一声,他觉得不对,便绕去了回廊探看,随即发现假山倒塌,林牧之被压石下,从听见声音到?发现林牧之,只有不到?百步距离,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书院的药房在厨房院以北,距离君子湖长廊极近,何?叔去的已经够快,却未看见凶手,这?更说明了凶手十分熟悉书院地形。 姜离听得点头,裴晏便道:“这?里交给你和方院监。” 姜离正?清理?伤口,沾的满手是血,闻言回头道:“你的伤” 裴晏瞟了一眼自己肩头:“不碍事。” 他说完便走,宁珏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到?底是跟了上去,待出了门,他也?担心道:“师兄,真的没事吗?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裴晏摇头,“无碍,先去看看假山如何塌的!” 再回到?假山处,书院打理园景的两个花匠已被叫到?了跟前。 九思禀告道:“公子,这?假山当?初是去请了外头的匠人来搭建的,他们二人懂一些技法,适才看了之后,说是一根立柱被破坏了。” 裴晏看向二人,花匠们忙上前来行礼,裴晏指着君子湖一侧道:“仔细说说是如何?被破坏的。” 二人满脸惊惶地互视一眼,当?首一人道:“回禀大人,这?假山做了一段门洞,其底座是用了‘三安’之法,一安在外墙,两安在君子湖湖畔,适才就是这?君子湖一侧最细的柱脚塌了,连带着顶上的叠石没了支撑,一起垮塌下来,林先生只怕当?时?刚走到?这?石洞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砸倒在地,而这?最细的一摞石柱,是用两大块竖着的太湖石彼此?咬合之后搭建起来的,就是这?两块” 花匠指着地上两块沾了血的石头,“这?座假山极少用黏土,都是师傅们在石头上打出榫卯一样?的卡位,全用石头拼叠,用师傅们的说法,讲究‘安、连、接、斗、挎、拼、悬、剑、卡、垂’十字诀,底座几块石头承重,其上是用碎石拼接,因此?这?底座一塌,上面的都保不住,小人看了底柱接口位,发现本来严丝合缝的接口处不知怎么断裂开来,且这?断面之上有新的凿痕,其上还沾了些黏土。” 裴晏凛然道:“是有人故意凿断了这?石柱?” 花匠心有余悸地点头,“没错,且这?人只怕懂垒石的技法,所凿之处正?是在石柱内侧,正?是卡位受力最重?之处,但小人也?想不明白,一来这?假山已经落成多年,太湖石表面长有苔藓,一般人是瞧不出何?处为拼接,大部分人来看,都只以为是浑然天成的石柱,二来,要凿开此?处需得工具,再加上太湖石坚硬,还得下手之人气力极大,稍有不慎,这?假山会提前塌落,甚至会把凶手也?砸在下面……” 宁珏在旁道:“也?就是说,此?人得懂园林营造之法,还得力气极大,得有工具?” 花匠点头,“让小人下手,小人都不敢轻易凿石,且下午小人们来湖边除草之时?,还看到?这?假山好端端的,都不知凶手是何?时?来凿断的。” 莫说花匠,便是昨日清晨他们来此?查看袁焱离开书院踪迹之时?,这?假山也?是好端端的,就这?么一个白天过去,这?假山竟塌了。 裴晏目光凌厉地扫量周围,这?时?十安大步而来,“公子,火灭的差不多了,齐先生正?在阻止大家收拾藏书楼,一楼烧完了,二楼也?损毁大半,三楼和四楼烟气熏得太过,但箱笼内的书籍都还算完好,尤其陛下送来的那一套古册基本无损。小人问了几个帮忙的学子,他们说孔昱升每天晚上都去看书,他们已习以为常了,而藏书楼多年来一直在防火,从未起火过,而后小人到?了东面窗下,在灰烬中发现了此?物” 十安说着打开袖中丝帕,便见丝帕内包裹着一块儿烧至半融的铁制之物,“小人已经问过,起火点是一楼的茶室,从前是山长和前来拜会的宾客们清谈的地方,里头摆着木制的家具器物和文房四宝,还有煮茶的瓷器,近日茶室没有用过,炉内也?未生火过,绝不可?能自燃起火,小人还让他认了此?物,他说这?东西有些像壶嘴,茶室之中倒是有一个铁壶,我们也?找到?了,但那铁壶的壶嘴还在上头。” 裴晏接过此?物仔细看过,很快道:“不 一定是壶嘴,但既然不是藏书楼之物,那便一定和起火有关,这?场火多半是人为” 宁珏闻言沉声问:“人为?若是人为?那是想做什?么?” “今夜的藏书楼内都有什?么?” “有孔昱升,还有藏书。”宁珏眼皮一跳,道:“难道有人想杀孔昱升?亦或是……想毁了里头的书册?” 裴晏眼底闪过几分寒意,“要等孔昱升醒来才知了,他人安置在何?处?” 十安道:“安置在文华阁张伯那里的,说他好方便照顾。” 裴晏微微颔首,又扫了一眼这?假山之下的案发现场,“趁着人都在藏书楼,立刻去查问今日有谁来过此?地,还有,能凿石的工具在何?处?” 这?后一问是在问花匠,他们忙道:“就在厨房之后的杂物房内!” 裴晏立刻道:“带路” 厨房院距离学舍不算太远,方便学生夫子们日常用膳,大部分斋夫、杂工和厨娘们,则住在厨房后的一排平房中,一应器具也?都堆放在北面的杂物房内。 要通向此?处,一来可?走厨房院外的巷道,二来厨房的后门便通向这?片平房,一行人来此?时?,云嫂和龚嫂正?灰头土脸地在房前井中打水,适才为了救火,院中所有杂役都一起出动,眼下面上身上皆沾满了黑灰。 见裴晏来了,二人一脸惊讶看来,那当?首的花匠道:“我们去杂物房看看。” 第157章 书院虐杀 林牧之与孔昱升尚未醒来, 姜离夜里睡得也十分?不安,还未至卯时便起了身,这边厢灯盏刚亮起来,怀夕便在窗前道:“姑娘, 裴大人那边好像已经走了。” 姜离默了默, “随他去罢” 天色尚且黑着, 山间?凉风亦是寒凉,姜离披上斗篷,怀夕提着灯盏, 二人一同往德音楼而去。 待到了院门之外?,便见九思在外?与两个武卫说着什么,一见她便朝里头喊道,“公子, 薛姑娘来了” 二人入林牧之厢房时裴晏正迎出来,姜离往他肩头扫一眼,自顾绕过他去看林牧之。 裴晏见状苦笑一下, 跟上来道:“已经喂了两次药, 两刻钟之后是第三次, 方院监和?齐先?生?守了半夜, 我已让他们歇下了, 方院监说我们走后林牧之意识模糊了片刻, 但还未开口又晕了过去,所幸第二次喂药还算顺利, 他都喝下也未再吐血,如此看来, 他是否暂时保住了性命?” 姜离正倾身请脉,“从脉象上看并无恶化?, 但也未见多少好转,还得看第三道药,孔昱升那边如何??” 裴晏摇头,“我已经去看过了,暂时未醒,药房的何?叔懂些医理,夜半去照看了。” 姜离略放了心,裴晏便吩咐九思道:“去拿些热茶来。” 时辰尚早,书院内外?安静的落针可闻,见姜离坐在床边高凳之上并不多言,裴晏近前道:“昨夜的伤并无大碍,你?无需挂心。” 姜离面?做茫然道:“伤?哦,比起林先?生?的伤,你?的伤确实算不了什么。” 裴晏苦笑更甚,待九思提来热茶,又亲手斟茶给姜离端去。 姜离挑眉看他一眼,还是将茶盏接在掌心暖着,这么片刻,心中郁结便也散了几分?,等喂药的功夫,她又想起昨夜几番险情,“孔昱升时常在藏书楼看书至深夜,这是众所周知之事,倘若凶手是想以此生?乱加害林先?生?,那何?必在藏书楼放火?藏书楼距离君子湖并不算远,他杀人之时若手脚慢了,岂非更容易路出破绽?” 裴晏也道:“我也做此想,且孔昱升与当年麟州之事无关,这场火起的诡异突然,或许还有别的隐情……” 话音落下,后窗之外?忽然响起一阵风拂竹叶的沙沙声?,姜离和?裴晏同时朝窗外?看去。 德音楼坐落在君子湖西?侧,后窗之外?乃是君子湖畔种植的一小片竹林,而湖畔廊道入口在听泉轩南侧,出口在文华阁以北,如此形成回环。 忽然,姜离问道:“林先?生?取到钥匙了吗?” 裴晏颔首,“没有,我们适才检查了他锁着的抽屉,发现抽屉已经被打?开,但里头有钥匙多把,他一把也没有拿出来,让方院监辨认之后,藏书楼西?门的钥匙正在其中,昨夜多半是刚打?开抽屉,便见到了他口中的‘故人’。” 这话莫名让姜离背脊一凉,“昨夜德音楼上下全体?出动,这楼上楼下皆无人,可即便如此,听泉轩和?文华阁却?还有人慢了几步过来,凶手若存引诱之心,难道会大咧咧出现在德音楼院子里?林先?生?又如何?去了假山?” 裴晏往窗外?几个武卫那看一眼,道:“昨夜我们挑明麟州书院之后,林牧之先?去见了付宗源,之后曾去过校经堂一次” 姜离有些意外?,“去那里是为何??” 裴晏道:“校经堂存着所有在院学子入学时的凭证,包括各地府学荐书,官凭户籍记载,我猜测他应是想到了什么线索,也在找凶手。” 姜离颔首道:“如此就解释的通了,且此人他一定认识才会随其而去。” “公子,药来了” 说话的功夫,有武卫送药而来,姜离起身接过,亲自给林牧之喂药,“这断血汤方可凉血祛热,通络保元,若这次药喂下人可醒来,那性命便算保住。” 林牧之呼吸微弱,面?庞亦是苍白,姜离喂药喂得不易,足足半盏茶功夫,一小碗药才喂进?了大半,她停了药,又取出银针于?林牧之内关诸穴施针,候得片刻,姜离正下针之时,林牧之喉间?发生?“嗬嗬”之声?,又一个轻颤睁开了眼睛。 姜离自是欣然,裴晏也十分?惊喜,他快步上前来,“林先?生??” 林牧之费力地睁眼,待慢慢适应了灯火,又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晏二人,裴晏道:“你?还活着,是薛姑娘救了你?,你?觉得如何??” 姜离挽起袖子,掀开锦被往林牧之胸腹与双头轻按,“此处可痛?这里呢?呼吸时可有刺痛之感?唯此处痛极?” 姜离一处处检查,林牧之只能小幅度地摇头点头,待查验完,姜离轻松了口气,“幸好不曾伤到心肺,胃脏也应非破裂,林先?生?,你重伤在左腿的胃脏处,肋骨也应有骨伤,但有得救,若还有何处痛楚你尽可说来。” 姜离殷殷诉高,林牧之这时才相信自己活了下来,而他既然醒了,如今十万火急之事还是稽查凶手,裴晏便道:“可能开口?” 林牧之唇角微动,喉间?发出嘶哑之声?,“我、他” “你?重伤之后,我们立刻搜查了书院内外?,没有找到任何外人进出的踪迹,你?昨夜分?明是回来取钥匙的,抽屉都打开了却离开了德音楼,你?到底见到了何?人?” 裴晏语气严厉,林牧之唇角抖动两下,“我、我……” 他面?色痛苦,可眼底仍有惊恐与犹豫,裴晏凛然道:“事到如今,你?已经去鬼门关走了一圈,却?还不肯开口?难道你?还想看到死更多人?!昨夜你?昏迷之前说你?见了‘他’,这个‘他’到底是何?人?可是书院之人?” 林牧之不知是痛还是怕,眼眶迅速泛红,见裴晏和?姜离一错不错盯着自己,他面?上浮起了两分?绝望与悔痛之色,似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他缓缓看向了后窗方向。 “昨、昨夜我回来取钥匙,院中一个人也没有,可就在我打?开抽屉之时,这后窗之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道木笛之声?” 裴晏与姜离皆惊,裴晏道:“何?来的木笛之声??你?是说你?不曾看到人?那你?如何?知道是你?之故人?” 林牧之转过头来,神情痛苦道:“因、因那曲子乃是我多年前,多年前修补古曲谱之时,在残损曲谱之上自添乐律而成,普天之下,听过此曲之人少极,会此曲之人,只、只有那独独一人……” 裴晏紧声?问:“是何?人?” 林牧之双眼黑洞洞地看向帐顶,似乎陷入了一段不愿回想的记忆之中,好半晌,他喘了口粗气道:“是、是我曾经的学生?” 裴晏与姜离对视一眼,又问:“是麟州书院的学生??姓名为何??模样如何??” 不知想到何?事,林牧之咬紧牙关,声?音也沉哑下来,“他……叫范长?佑,若他还活着,那他今年也已经十八岁了” “若他还活着,你?是说他已经死了?”裴晏很是不解,“若他已经死了,那昨夜你?听见的笛声?是何?人所奏?” 林牧之缓缓摇头,“是他……我希望是他……” 林牧之言辞含糊,只听得裴晏几人一头雾水,姜离见他说话艰难,忙命人再取热汤药来,待汤药送至,她又给林牧之喂下小半碗,林牧之见姜离如此尽心救他性命,缓得片刻后,终于?毫无保留地开了口。 “范长?佑,是我在麟州书院的学生?,我当年初到麟州书院,被安排教授音律,音律非科考之目,再加上音律在寻常人家乃是附庸风雅之乐,我这音律先?生?便也未受书院看重,不仅如此,连学子们都不一定将我放在眼底。” “范长?佑是最喜音律课的学生?,他出身寒门,寄宿在麟州叔父家中,因叔父救过老山长?一回,这才得了特许入书院读书,他那时只有十三岁,身量高挺,生?得一表人才,不仅擅长?明算与骈文,连学器乐都比旁人快,但因出身不好,他时而被学子们欺负,这一点我知道之后,教授音律之时,便对他格外?照顾,他也十分?信任我,没两月,我们便几乎有了师徒之谊……” 林牧之说着轻咳两声?,喘了口粗气继续道:“他极有天分?,我除了教他音律,还指点他明算与骈文诗赋上的课业,他进?步神速,令其他先?生?们都十分?讶异,我很高兴,那时我正在修撰一本残损不全的古曲谱,有一段谱子我自己添补后勉强成曲,于?是我便将那段独一无二的曲子送给了他,他自小会吹木笛,我便用笛子教他,勉励他莫因出身而坠青云之志,那时,我甚至想到了他将来科考高中,我再赠一曲的场面?。” 林牧之说至此停了下来,神色也浮出悲痛来,裴晏忍不住道:“那后来呢?他是如何?死的?是不是与付怀瑾四人有关?” 林牧之深吸口气,泛红的眸子闭了又睁,哑声?道:“后来……就在景德三十六年腊月下旬,他忽然失踪了,我找去他叔父家中,他做车夫的叔父未见他回去,找遍了城中各处书铺茶肆,也不见其人,再后来,他的尸体?……在麟州的护城河里被发现,当时他已死了几日,遗体?惨不忍睹……” 姜离听至此处道:“麟州虽地处西?南,但每年冬日极冷,就算死了几日,人大概也不会腐烂,你?说的惨不忍睹是指什么?” 林牧之痛苦的闭上眼睛,“他死前受了虐待,面?上被刻字,连眼皮也被洞穿,那伤口极深,被发现之时身上皮肉惨白,仵作说他临死之前被放过血,亦或是,有人分?明看到他失血却?无人相救,他双腿被压断,执笛的手也伤痕累累,而他上半身还被紧紧绑缚着,细麻绳勒进?了他的皮肉之中” 第158章 祭祀凶神(一更) 付宗源满以为袁兴武来了, 定会?为自己做主,却不想袁兴武开口便?是此言,他眼瞳陡然大?睁,“济苍兄, 你……你这是……” 袁兴武不再看他, 只扫了一眼门外众人, 道:“裴大?人,事已至此,你有何疑问尽可问我, 便?让屋外的学?子们散了吧,正好薛中丞他们在,让他们做个?见证便?是。” 裴晏有些意外,付宗源更不甘道:“袁济苍!你这是做什么!你如此可想过我的处境?!怀瑾已经死了, 我” 袁兴武沉声道:“敏德兄,此事当年便?是你处置不当,若非如此怀瑾又?怎会?殒命?” 付宗源背脊一颤, 目瞪口呆地看着袁兴武, 裴晏见袁兴武竟愿配合, 便?也从善如流地令众学?子退回学?舍之中。 待人散尽, 袁兴武看着裴晏道:“裴少卿有何疑问便?问吧。” 裴晏道:“麟州书院学?子范长佑身亡之事, 你可清楚?” 袁兴武定声道:“其实我并不清楚, 我只知道景德三十七年初,堂兄忽然来信于我, 说袁焱近日病重,退了府学?, 待病愈之后,便?打算将其送来长安进学?, 我对袁焱向?来视如己出,自然满口答应,到了年中,袁焱被堂兄送入长安住在我府上,我拿他当亲子相?待,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不妥。袁焱的确小病了一场,却不足以因这小病退学?,我心中奇怪,便?问堂兄到底出了何事,堂兄这才告知我,说袁焱与付家那孩子,还有另外两?个?年轻孩子一起,令他们一位同窗意外而亡了,此事已经由付刺史处置妥当,他们只需换地方求学?便?可。” 袁兴武神容尚算诚恳,裴晏看一眼付宗源道:“袁将军当真是半年之后才知晓出了事?” 袁兴武应是,又?看向?付宗源,“敏德,大?理寺如今就算人证物证不足,可只要派人南下走一趟,便?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如今两?个?孩子就死在这书院,你知道什么尽数道来罢,死者已逝,两?个?孩子的仇你也不想报了吗?” 付宗源恼怒至极,憋的眼眶发红,“袁济苍,这些事你堂兄也跑不了!!” 袁兴武面不改色道:“无妨,堂兄并无官职在身,纵然有包庇之罪,我也不会?回护,我自知晓袁焱出事,便?猜到与当年之事有关?,他从前做了错事,如今算是得?了报应,但谋害他的人,也不可能跑得?了,敏德,你若早些帮着大?理寺捉拿凶手,将来到了陛下跟前,或许还有为你求情的可能。” 袁兴武是武将,说话时声若洪钟,格外有种?威慑之力,付宗源心知事情已经败露,见袁兴武毫无相?帮之意,一双含怒的眸子渐渐晦暗下来,“罢了罢了,先?放开我,我还不是你们大?理寺的阶下囚” 裴晏点头示意,十安几人利落地退向?门口。 付宗源先?活动了自己剧痛的双臂,又?正了正衣襟,再将披散的墨发往后一拢,作姿作态模样格外有种?强行挽尊之感,他最终一甩袖,站定道:“我知道范长佑此人。” 想起旧事,付宗源自己都恼恨不已,“他是麟州书院的学?生,还是书院特许进来的贫家子弟,本不算什么,可那一年他几门课业长进极大?,一时在书院内声名鹊起,彼时……彼时怀瑾和袁焱本为书院翘楚,心中自是不满,当年他们一个?十三一个?十四,家里宠纵惯了,多有孩子心性?,再加上那东方嘉树与魏青杨两?个?纨绔子弟在旁挑唆,景德三十六年腊月二十二,这四人便?、便?走了歪路……” 付宗源默了默,道:“麟州地方上曾奉过一个?名为梼杌的凶神,此凶神本为上古凶兽,体格似虎毛类犬,脸似人,口生獠牙,尾长丈八尺,极是凶狠,能斗不退,本为百姓所忌,后来不知怎么在麟州坊间有了信徒,其信徒还编了教义,其中一出教义乃是种?献祭之法,可获取被献祭者的天资禀赋。” 裴晏剑眉大?皱,“可是邪教?!” 付宗源涩然道:“算是吧,本来我前一任刺史任职期间,这凶神已被明令禁止供奉,可当时,这四个?孩子不知从何得?了那些歪门邪道,于是……他们将范长佑绑了起来,用那教义上的法子将其献祭给凶神了” 门外众人听得?倒吸凉气,裴晏定声问:“用了什么法子?” 付宗源深吸口气,似连他都难以启齿,“将人绑缚在凶神前,在其面上刻写教义,欲取何处,便?献祭何处,他们……不知是谁刺瞎了范长佑的眼睛,那魏青杨身高五尺,羡范长佑身量,便?碎裂其双腿,就这样,将范长佑生生折磨而亡。” 屋外又?是一阵轻呼,便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薛琦都觉不寒而栗,忍不住道:“都是同龄之人,那么一个?大?活人,他们怎么下得去手的?!” 付宗源惨戚戚道:“我也不知,我为官多年从来谨慎,就这么一个?亲儿子,哪里想到他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彼时我谋求调任,自不敢将此事昭告天下,又?想保护儿子,便?……动用府衙之力将此事遮掩了下来。” 裴晏目若悬剑,凛然道:“你包庇徇私之罪稍后再论?,那之后你可曾见过范长佑的家人?” 付宗源心知大?势已去,道:“自然见过,范长佑的尸体被敛在了义庄之中,前来敛尸的是他的叔父和堂兄,我给了二人五百两?银子,他们便把范长佑的尸体带回了老家安葬,自那以后,再未在麟州城见到他们,之后我又?寻来另外三人父母将此事说明,这才有了四人相?继离开麟州书院之事,他们也不愿孩子成为杀人凶手,对我自然只有感激的。” 他说着长叹一声,面上尽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之状,“我本以为此事已经了了,直到一年多前,我听闻魏青杨二人死在了彬州,当时我便?心生不祥之感,还派人去彬州走过一趟,但彬州府衙几月都未找到凶手,我也没了法子,后来我想着彬州近,而长安千里之遥,他们不可能找过来的……” “他的叔父和堂兄,倘若如今再见,你可认得?出来?” 裴晏话音落下,付宗源道:“他叔父我认得?,但他那堂兄当年寒冬岁末,面上裹着寒巾,我只依稀记得?一双黑亮的眼睛,面容已忘了。” “你可曾在这书院之中看到眼熟之人?” 付宗源沉沉摇头,“不曾看到,若看到” 他说至此话语一顿,面上尚有咬牙切齿之意,裴晏便?又?道:“那你此前找来名册和书院学?子的课业,是为何?” “找来名册,是看看有没有从麟州来的人,找来课业,是看看有没有眼熟的字迹,当年收敛尸体之时,因他叔父不擅笔墨,是他堂兄画押签字,他堂兄的字迹十分工整,我还有几分印象,但我已经看了一遍没有找到类似的笔迹……” 裴晏忙道:“你当真确定?!” 付宗源惨笑道:“难道我还会?与裴少卿玩笑?我所知道我都说尽了,没错,我当年是包庇了怀瑾,但……但我也尽力抚恤范家了,五百两?银子不少,他叔父父子是接下的,他们若要偿命,何来收了银子?如今……如今若是为了范长佑害死了四条人命,那他们也应该处以极刑,在凶手抓到之前,我不会?回长安认罪!” 裴晏失望地看着付宗源,“你身为一方父母官,你给的银两?他们若是不要,你待如何?” 付宗源一时语塞,裴晏道:“把他带下去看管起来!” 付宗源被带走,裴晏又?看向?袁兴武,“袁将军后来知道了多少内情?” 袁兴武坦然道:“我只知有个?孩子因袁焱几个?出了意外,并不知什么凶神献祭,若是知道,我怎会?把袁焱这等?祸端留在长安?当时堂兄送来的书信我仍保留着,这些皆是证据。但后来我听说彬州那两?个?孩子相?继被害,曾怀疑当年麟州之事他们有所隐瞒,可再问时,堂兄和袁焱皆无可奉告,军中事务繁忙,我便?未把此事当一回事,如今堂兄人已回了麟州,大?理寺稍后去麟州追查时堂兄必定配合。” 裴晏打量他片刻,“也好,袁将军深明大?义,那如今还是以书院命案为重。” 袁兴武一默,“袁焱尸首在何处?” 裴晏看向?内堂,“九思,你带他们去。” 九思应声带路,方青晔也上前来作陪,无论?如何袁焱死在书院,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很快,后堂内传来袁航的悲呼之声 这时,门外挤来一道身影,却是宁珏起身赶了过来,他火急火燎的,身边正跟着张穗儿,一进门便?道:“师兄,那范长佑是因为邪教祭祀而死?!” 第159章 并未焚尸(二更) 长安发现无量道?之?事虽未大肆宣扬, 但此前拱卫司频频异动,宁珏如今又已是拱卫司中人,他这一问,便显得?不同寻常。 保险起?见, 裴晏先劝回众人, 姜离也往文华阁看孔昱升而去。 宁珏看着姜离离去的背影, 再看向裴晏,无奈道?:“怎么你们二人离开时无一人喊我?适才这么大场面我竟没见着,幸好穗儿机灵告知于我, 师兄,真是什?么祭祀杀人?” 裴晏看向后堂道?:“范长佑死状惨烈,应是有异,但到底是凶神还是邪教?, 只有派人去麟州走一趟之?后才知道?。” 宁珏纳闷道?:“怎么老有妖邪作祟,长安城的线索也断了……” 裴晏闻言,不由拧眉道?:“你既有差事在身, 何故在山上停留, 今日?便回去吧。” 宁珏丝毫没有回去的打算, “那?可不行, 如今命案未破, 就这么走了必定抓心挠肝, 更何况还牵扯出了什?么祭祀旧案” 话音刚落,袁兴武和袁航从后堂走了出来, 袁航红着眼眶,袁兴武也是一脸沉痛, “去报信的人已经说了这两日?的事,既然裴少?卿在此, 想来不会全无所获,如今查到了何处,可能告知于我们?” 裴晏颔首请袁兴武二人落座,“自然” 他将发现机关的前后因果道?来,又说:“那?机关虽十分简单,却得?心思机巧之?人才能想得?出,又因机关搅乱了凶手不在场证明,眼下尚难锁定目标。但如今清楚了麟州旧事,东方嘉树二人之?死和袁焱之?死,与当初范长佑被折磨之?法各有相似之?处,基本断定凶手的杀人动机乃是为范长佑复仇,袁将军这边可听袁焱说过?些什?么?” 袁兴武沉声道?:“我常年?在军中,府里?的事我管的不多,袁焱非我亲子?,对我也敬多过?亲,他知道?我对他期望极大,这些事他不会告诉我。” 裴晏看向袁航,袁航则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袁焱和付怀瑾最为亲厚,我也不知他们从前还干过?这些伤天害理?之?事,他又今天也算是……哎,按适才付侍郎所言,范长佑有个叔父和堂兄,凶手会不会是他们父子??” 裴晏道?:“如今书院中还有位在林中书院教?学过?的林先生,他提到范长佑母亲卧病在床多年?,其父亲乃是江湖手艺人,但无人见过?其父母。” 袁兴武便道?:“那?凶手还有可能是他父亲?既是如此,排查书院内与他父亲、叔父、还有堂兄年?纪相仿之?人是否能找到线索?” 裴晏颔首:“眼下确有此意?” 姜离带着怀夕至文华阁,先给方伯樘请脉,事到如今,方伯樘已知道?了放火杀人未遂与假山杀人未遂之?事,得?知姜离救了二人,对姜离感激不已。 待从上房出来,陪同的张伯也叹道?:“薛姑娘此番可谓是救我书院于水火了,付怀瑾和袁焱之?死,我们脱不了责任,若林先生和孔昱升也在书院丧命,那?我们老太爷这把老骨头真是不够赎罪了” 姜离谦逊两句,待到了张伯的西厢,一进门便见孔昱升头脸被包着,身上也有数处包扎,此刻躺在西窗榻上,身上锦被盖得?严严实实。 张伯又道?:“何叔守到天亮,我让他去歇下了,昨天晚上喂了两次药,就等着今天换药了,但人还是没醒,不知是怎么了。” 姜离一边请脉一边道?:“吸入浓烟过?多热毒入心入脑,人便会昏迷不醒,如今除了用药施针暂也无更好的法子?,若是脑袋受损太过?,甚至会一直不醒。” 张伯闻言忙道?:“会伤脑袋?” 见姜离点头,张伯遗憾道?:“天啊,老天保佑,这孩子?家境普通,禀赋却极好,尤其是骈文策论之?道?更是首屈一指,不瞒姑娘,此番春试考过?,这孔昱升必占前二之?位,到时候老太爷要带着他一起?给陛下修书的,几位夫子?私下里?还说,今岁若入科场,来年?翰林院一定会有孔昱升一席之?地,若此番伤了智识,那?便太可惜了。” 姜离请完脉,迷惑道?:“他家境普通?我怎么看他独住一间?学舍,银钱上应该十分宽裕才是?” 张伯纳闷道?:“我也不明白,但两年?半之?前他来书院时,家里?是交不起?足额束脩的,老太爷当时看过?他的文章,立刻免了部分,还把每年?的膏火奖励分他一份,如此倒也顺利进学了,但也没过?太久,他家里?似乎好起?来了,去岁学舍空出来时,他也要了独住的一间?,说如此才能专注习文。” 姜离心底泛起两分古怪,又问:“那?此番起?火,您老人家可有猜度?” 张伯略一犹豫,“这可不敢乱说,虽说,同窗之间偶有嫉妒,但不会有人因此而生杀心,我们书院和别处不同,老太爷重修身养性,平日里便不许他们有比斗之?心,应该不会是因为那?修书名额吧……” 话虽如此,张伯自己也有些心虚,毕竟麟州书院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也不敢把话说死,姜离见他惶恐也不再多问,只给孔昱升施针,先取人中、十宣、百汇、涌泉、太椎、内关等穴位针灸,又对人中行雀啄刺法,后于十宣穴点刺放血,再等了半炷香功夫,正要取针之?时,裴晏和宁珏赶了过?来。 裴晏进门问:“他如何了?” 姜离神色微凝道:“脉象看起来并不凶险,但人还是未醒,怀疑是热毒伤脑,我适才已施针,稍后换清热豁痰、通腑熄风的方子?,看下午是否会醒。” 宁珏无奈道?:“昨夜看起?来人没大事,怎么反而是他醒不了?” 此言一出,裴晏和姜离不禁对视一眼,很快,裴晏叫来九思低低吩咐两句,待九思转身而去,宁珏瞅着裴晏道?:“师兄有什?么安排?又要避讳我们?” 这“又”字便是在说昨夜了,裴晏眼风掠他一眼,道?:“这场火起?的古怪,也不知书院内有多少?人不希望他醒来” 宁珏恍然,忙道?:“那?自然是放火之?人最不希望他醒来!” 话音刚落,十安自院外而来,“公子?,后面的竹林里?发现了脚印” 文华阁、德音楼与听泉轩,都算是临着君子?湖,但唯独德音楼之?后并无廊道?供行人通行,其楼后紫竹遍植,距离水边只有丈余之?地,裴晏几人赶到时,发现脚印之?地都被武卫们做了标记。 十安近前指着几处标记道?:“一共发现了三处脚印,但都不全,我们将其拓印下来,勉强凑成了一个六七寸左右的鞋印,但这鞋印并无花纹,就是寻常的布靴,按这个脚长来推算,昨夜在此吹笛之?人身应该在五尺上下” 裴晏听得?剑眉紧皱,宁珏道?:“五尺上下的学子?和杂役们可都不少?,昨夜太过?混乱,不论白日?还是晚上都有那?么多人没有人证,这如何排查?” 裴晏这时道?:“按林牧之?和付宗源的说法,如今重点把目标放在年?岁三十至四十的杂役和十八岁上下的学子?身上,先召集所有人来比对脚印,再缩小范围查人证。” 裴晏一声令下,十安自带着武卫们前去排查,姜离走的慢了两步,一边看一边回忆昨夜的情形,“昨天晚上藏书楼起?火之?后,最先赶到的是我们,后来陆陆续续来了多人,德音楼的先生们反而来的更晚,当时林先生来之?后,刚站了片刻你便提到了钥匙,而后林先生立刻返回德音楼,这中间?不过?百步距离,凶手不可能提前在后窗之?外等着。” 裴晏反应疾快,“你是说,凶手当时也在藏书楼之?外?” 姜离颔首,“他一定目睹了林先生因何返回德音楼,见时机不可错过?,立刻决定去窗外以笛声引诱,后林先生上当,果然跟了过?去,这湖畔的廊道?夜里?并无灯火,他杀了人再混入救火的人群之?中,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宁珏听明白了,但如此越发找不到破绽,“那?岂不是更难发现了?” 裴晏摇头,“不,昨夜所有人分了两拨打水,一边在北面得?真楼,一边在厨房这侧,林牧之?受伤在假山处,凶手为了躲人只能混在来往厨房这侧的人群之?中!再排除脚印等线索,那?剩下的可疑目标便不多了。” 宁珏便道?:“那?便是说,凶手要么当时在林先生不远处,要么刚来藏书楼之?外,总之?他一定听到了你们的对话,甚至跟着林先生一同离开,彼时那?假山石柱已被凿断,凶手只要布一处暗绳,在林先生走到假山之?下时一拉,林先生便无处可藏,我见过?木工拆那?些摇摇欲坠的危楼,就是卸掉柱子?用绳子?拉” 宁珏话虽密,可他心思机敏,确能想到些旁人难想之?处。 裴晏心中有数,“这就去核查。” 昨夜场面太过?混乱,书院百多人都曾出现在藏书楼外,哪怕如今方向分明,要确定所有人的证供,还是得?费不少?心力,裴晏快步而去,宁珏犹豫一瞬也跟了上去,姜离出竹林上廊道?,又脚步一转往假山处走去。 案发现场有武卫守着,见她来了也不拦阻,姜离在乱石旁看了看,又回身往厨房院去,清晨时分,厨房内正在忙碌,纵然命案当前,书院上下百多口人却不可能不用膳,武卫们也明白此理?,并未在此时过?来问证。 水井在厨房前院,昨夜众人救火匆匆往来,井台旁留下了大片泥渍与灰烬,姜离正看着那?片泥渍,一抬头,却见龚嫂正弯着身子?在灶前添柴火,她手劲儿极大,利落地将柴火折断投入灶膛之?中。 姜离看着那?红彤彤的火苗,忽然皱眉道?:“当年?范长佑身亡之?后并未被焚尸,此番凶手为何费力地分尸焚尸呢?” 第160章 中毒死鼠 姜离回?到大讲堂之时, 裴晏正在看九思汇总的名册,见她神色匆匆回?来?,他迎上来?道:“怎么了?” 姜离直奔后堂,“去看看付怀瑾的骸骨。” 裴晏跟她一路行至后堂, 便见堂内两张长案, 其中一张摆着袁焱的遗体, 羽箭已取下,如今遗体上罩着一张白布,另一侧的长案上置棉席一张, 其上摆着大大小小百多块灰白骨渣,皆是?从浴房灶膛内刨出来?清理干净的。 几人站在案前?,姜离挽起袖子毫不避讳地拿起大块儿?的碎骨细看,宁珏在旁唇角抖动两下, 道:“这些?你不是?看过?了?怎么这会儿?又看,你个姑娘家,真就?一点儿?不怕?” 裴晏也道:“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姜离目光落在指间碎骨上, “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只是?我?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她看向裴晏, 道:“东方嘉树和魏青杨, 一个是?被乱石砸死?, 一个是?被水车铰断双腿而死?, 袁焱呢,则是?被射中双目而死?, 这些?都曾是?他们折磨范长佑的法子,可付怀瑾呢?事到如今, 我?们只知道他被分尸焚尸,可致死?的死?因还未解。” 裴晏闻言眸色微深, 宁珏不禁道:“这还需要知道死?因吗?人肯定是?死?之后才分尸,不是?发现了一把匕首吗?那匕首便是?凶器,付怀瑾应是?先被刺死?,而后凶手?将其带出学?舍,再?找一个偏僻之地分尸,最后丢入火灶之中焚烧,如此毁尸灭迹。” 姜离忍不住白了宁珏一眼,“真是?答非所问,按照其他三人的死?法,凶手?并不会刻意毁尸灭迹,相反,他似乎乐意让大家知道这三人怎么死?的,届时,知道范长佑死?亡内情之人定会恐惧,他谋害付怀瑾之时,只需要让付怀瑾的尸体惨烈地出现在学?舍之中便可,分尸和焚尸花上的力气不小,难道不会格外费劲吗?” 宁珏被姜离说的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东方嘉树和魏青杨虽死?的惨烈,但因凶手?作案条件十分充分,最终也没有在现场留下过?多痕迹,袁焱之死?,凶手?则巧置机关,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唯独付怀瑾有些?不一样?,他出事地点在学?舍之中,若就?那般留下他的尸体,极有可能会暴露凶手?的某些?特点,因此,他必须彻底的毁尸灭迹。” 裴晏沉沉开口,姜离点头道:“所以我?想知道凶手?到底是?为了掩藏什么。” 她说着又继续看起碎骨来?,宁珏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轻疑道:“有这么复杂吗?万一凶手?以为当年付怀瑾为主犯,对其之入骨,就?是?想将付怀瑾挫骨扬灰呢?” 裴晏道:“我?已再?问过?林牧之和付宗源,林牧之道当初四人以付怀瑾为首,付宗源则不承认当年是?付怀瑾指使,按理,范家人也无法确认主犯为何人。” 姜离不置可否道:“无碍,我?先看看” 裴晏见状方道:“你查验便是?,我?先去核查其他线索。” 姜离应是?,裴晏随即大步而出,宁珏盯着姜离看了片刻,眼底光彩愈甚,见姜离专心致志,看也不看自己,便也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到了外间,他一脸感叹的凑到裴晏身边,“师兄,薛泠也实在奇怪,你可见过?她这样?的女子?在江湖行医,难道便半点儿?不怕死?人了吗?” 裴晏核对名册的手?一顿,后又对九思道:“先按这上面的名单核对脚印和不在场证明,看看有哪些?人与之匹配” 九思领命而去,裴晏这才看向宁珏,“此言何意?” 宁珏嘿笑一声,“随便问问嘛” 裴晏朝门外看了一眼,“如今他父亲和弟弟皆在书院之中,想来?你也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宁珏一听忙道:“那是?自然,给小殿下看病的事不会让第四人知道!” 言毕,他又愁眉苦脸起来?,像在为何事焦灼,裴晏看在眼里,却一字也不多问,先转身朝外头学?舍楼下行去。 宁珏慢吞吞跟在后,身边赤霄看不下去,道:“公子,您这上山到底为了何事?这案子一日?查不清楚,您便不日?不回?长安?” 宁珏轻啧道,“急什么?没见麟州也有邪教?如今这可是?我?分内之事!” 赤霄闻言欲言又止,“您可别忘了娘娘的叮嘱。” 宁珏微愣一瞬,很快打起精神拍了拍胸口,“放心,我?便是?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翊儿的血仇……” 后堂之中,怀夕见姜离把一块块碎骨整整齐齐分开摆成两片,不解道:“姑娘到底在找什么?这骨头上难不成会留下凶器的痕迹?” 骨渣多为指宽碎块,甚至难辨其部位,可但凡断口稍微齐整些的,姜离便单独摆在一处,如此花费了小半个时辰,已选出来二十多块。 她幽幽道:“凶器痕迹是?其一,其二,我?在想凶手?定要焚尸,是?否还有别的说法,会否是?想掩藏尸体上某些特殊痕迹” 怀夕叹道:“可如今别说皮肉了,连骨头都化?了不少,又碎成这般,如何看的出来?何处是?何处?” 姜离眉紧拧,“凶手?能设下机关,足见其敏锐,能下那后山山洞,足见其身手?利落,这样?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刺杀了付怀瑾,并把尸体带出了学?舍,还分尸焚尸成功,而二十八那天晚上山上大雨,怎样?一个人可以毫无声息地离开又回?来?呢?” 怀夕道:“会不会是?那些?杂役?比如单独住在前?门门房的门夫,或者歇在车马房的看守?他们摸到了学?舍,骗付怀瑾开门,然后掳人分尸?” 姜离听得?摇头,“那他便是?在赌,赌所有人都不会被大雨吵醒,按凶手?杀袁焱的筹划,他不可能如此莽撞,而他此前?谋害东方嘉树和魏青杨也没有留下任何踪迹,更?见此人十分缜密,且” 说至此,姜离忽地微愣,她定定看着掌心躺着的一小片白骨,那白骨一端碎裂,另一端的断口却十分整齐,很快,她又在桌角那片碎骨之中找寻,没多时,捻起一块儿?碎骨,将两快骨头放在眼前?比对起来?。 怀夕凑过?来?看,“这两块骨头怎么了?” 姜离迟疑道,“看这模样?,很像是?头骨” 怀夕纳闷,“头骨怎么了?” 姜离看着那两片头骨道:“浴房的灶孔不小,死?者的人头应能塞入,但看这断口,明显凶手?连死?者人头都劈分过?,人头骨极硬,这可不简单。” 姜离语气平平地说这话,直令怀夕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无奈道:“可能是?为了泄愤呢?又或者害怕大火烧不化?呢?姑娘,您能别这般稀松平常吗?这可是?人头,人头骨啊,奴婢汗毛都立起来?了。” 姜离想了想,只觉“烧不化?”有些?道理,遂放下两片碎骨,又看起别的骨渣来?,如此前?后查验了大半个时辰,只等阴云散去,天边一抹金辉漏出,她方才直起发酸的腰身,“奇怪了……” “姑娘可在?该用早膳了姑娘” 姜离还待再?验,张穗儿?的声音却在外堂响了起来?,姜离只好拍拍手?,“先去用膳。” 待到前?堂,张穗儿?道:“姑娘回?幽篁馆,早膳马上送来?。” 姜离闻言忙道,“不必去幽篁馆,去膳堂便是?,方便。” 张穗儿?见状只好作罢,几人便一起往厨房院行去,刚走到半路,便见葛宏带着贺炳志几人把留在校场的箱笼搬了回?来 ?,正往学?舍一楼最北面的屋子安放,江麒最为瘦弱,只抱着遮雨防水的油布走在最后 姜离忽然想起一事,上前?去道:“葛教头?” 葛宏闻声回?头,“薛姑娘?” 姜离看着江麒手?中油布,问道:“前?日?袁焱出事之时,葛教头说少了一块儿?油布,那油布去了何处?” 葛宏叹道:“也不知是?我?记错了还是?怎么了,本来?有六大块儿?,那天晚上用的时候只剩下了五大块儿?,那一块儿?谁也不知去了何处。” 姜离不禁道:“油布放在何处?” 葛宏道:“放在厨房后面的杂物房里的,江麒,交给我?罢,你们去用早膳。” 葛宏接过?江麒手?中油布,待几个学?子先走一步后才往厨房院去,姜离与他一路同行,等到了院门口,便见十安几人正在给厨房众人比对脚印。 因刚比了龚嫂的,她一脸惶恐道:“这可不管我?的事啊,我?昨天晚上用罐子打水,来?回?跑了好几趟呢,他们都看到的” 一旁云嫂也更?为惶恐,道:“我?昨夜也是?一起的,来?来?回?回?跑了□□趟呢,这脚印虽相差无几,可真的不是?我?……” 龚叔见状赞同道:“是?啊是?啊,我?和老齐是?打水的,她们都在帮忙,没有谁离开太久过?,救火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害人呢?” 九思安抚道:“你们不必害怕,这只是?按照惯例比对,有人证便无嫌疑。” 如此一说,龚嫂几人才松了口气,这时裴晏大步从厨房中出来?,问道:“昨日?查问时,龚叔说年后买回?来?的柴刀共有五把,可适才齐先生说买回?来?的柴刀共有六把,龚叔,你来?与齐先生对一对,看看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龚叔闻言面色一变,“怎会如此?” 第161章 放血死法 裴晏和宁珏匆匆赶来时, 薛湛几?人还聚在房门之外,他扫过地上的?死鼠,大步进门问道,“发现了什么?” 姜离正盯着眼前三盏油灯出神, 闻言道:“适才薛湛他们?在门外的?房檐缝隙之中发现了一只死鼠, 我来看时, 见那死鼠身上沾了些污渍,还有些油星,我将?那污渍除下用水化开, 便得了此物” 她?拿过白瓷茶盏,便见污渍泡开,针头?大的?薄皮愈发明显。 裴晏拧眉道:“这是何物?”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点儿薄皮是蓖麻籽皮。” 姜离语声发沉, 不等二人发问,她?又?道:“生蓖麻籽常被用在麻沸散和迷香之中,用后会?使人昏昏欲睡, 意识不清, 蓖麻整株都有剧毒, 尤其汁液与?生果实, 通常蓖麻籽要炒熟方可入药” 姜离答话完, 又?看向门外地上的?死老鼠, “这死老鼠至少?死了三四日,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 他身上的?油星,当?是灯油, 而灯油之中多半混入了生蓖麻籽制成的?汁液,这才中了毒。” 她?又?指向门口, “死鼠尸体在隔壁虞公子和薛湛门头?之间,但未听说他们?这几?日有何时昏昏欲睡过,反倒是袁焱的?证词令我想?起一处古怪。” 裴晏认真地望着姜离,姜离定声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二十八那天晚上袁焱在雷雨之后没多久先是被吵醒,吵醒后拥着锦被辗转反侧了片刻,后来他说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当?是太困了,但假如并非他太困,而是灯油中被下了毒呢?当?日其他学子,几?乎没有一觉到天亮的?,唯独他再未醒来,他虽说迷迷糊糊了一阵,可若是中了蓖麻籽之毒,便尤其会?意识恍惚不分梦醒……” 裴晏盯着油灯,“灯油下毒,他屋内有三盏油灯,两盏在书案,一盏在床头?,如今可能发现灯盏上的?蓖麻籽痕迹?” 姜离沉沉摇头?,“我检查过了,没有痕迹,当?日的?灯油已经燃烬,灯油换新之后,那毒物便几?乎不剩了” “那毒物是下在哪里呢?”宁珏迷惑起来,“若下在书案灯盏之中,他夜里温书时,岂不是刚点了灯就要昏昏欲睡?” 姜离颔首,“不错,因此极可能是下在床头?的?灯盏之中。” 宁珏若有所思?,“下在床头?灯盏里,那必定是与?他关系亲近之人才有机会?了。” 裴晏盯着屋内布局道:“凶手?早已做好了二十八日夜里杀人的?打算,便提前下了毒,让最可能听见动静的?袁焱陷入昏睡,但即便如此,他将?付怀瑾带出学舍还是动静不小?,仍难保证其他人毫无所觉” 姜离颔首,“不错,凶手?还有别的?手?法我们?尚未破解。” 裴晏这时道:“昨夜的?名单我们?已经核查完了,在厨房这一侧打水救火的?有三十人,对比脚印后,有九人的?脚印与?竹林里留下的?十分相似,这其中也包括龚嫂和云嫂,此外还有药房的?何叔和北门的?门夫汪大成,学生之中有五人,其中便有胡修文和柳元嘉,他们?之中,并无能开三石弓之人” 姜离眉头?紧皱起来,“怎会?如此?” 裴晏道:“事到如今,只有一种可能,书院内的?凶手?奈何合伙作案,开弓凿石之人,与?昨夜以?木笛引开林牧之之人并非同一人,此二人隐藏在书院之中,互相配合,如此来扰乱我们?的?视线。” 宁珏立刻道:“说不定还有三个人!” 姜离摇头?,“付宗源和林牧之都见过范长佑的?叔父,不可能是他来,极有可能,是范长佑的?父亲和堂兄” 说至此姜离又?看向裴晏,道:“东方嘉树二人的?案子就一点儿线索也无?” 凶手?为同一人,那此前两命案的?线索也当?能在此案通用。 裴晏略作回忆道:“东方嘉树是在半路被劫走,尸体于三日之后被发现,案发现场和被劫走的?路上都无明显线索,当?地官府查了两月,唯一的?疑点,是在案发前半月,书院所在的?街上来了一对母子做买卖,案发之后,那对母子消逝无踪了” 微微一顿,他又?道:“魏青杨死在自家的?猎场之中,当?时正处深秋多雨之时,山上的?痕迹被冲散,也无明显线索,官府走访附近山上山下的?农户,说是在事发前几?日,曾看到有上山打猎的?猎户和上山挖草药的?少?年?,但那山上药草飞禽丰足,这样的?人不少?,官府走访了两个月,也没有找到更多的?目击人证。” “母子?”宁珏咂舌,“范长佑的?堂兄都多大了,怎会?有母子?还有那猎户之类的说法更是没有指向性,当地衙门真不知怎么办案的!” 裴晏颔首道:“正因如此,那两桩命案皆成了悬案。” 见姜离愁眉不展,裴晏道:“既有二人行凶,那昨夜得出的名单之中必有其同伙,眼下还是按照名单继续核查,如今又?得了灯盏的?线索,仍从找二十八那日的目击者入手。” 姜离颔首,“那蓖麻籽之毒,我去药房走一趟。” 裴晏应好,先命人查问隔壁的?虞梓谦几?人,姜离则看一眼几?盏油灯转身走了出来。 她?一边走一边看头?顶房檐,见斗拱飞椽交杂错落,再想?到虞梓谦说的?,此前也有死鼠出现,不由怀疑这高阔屋顶中只怕还藏有别的?死老鼠,一时心生膈应,加快脚步下了楼,又?直奔药房而去?。 “蓖麻籽?”何叔闻言有些意外,“姑娘找这个做什么?此物后山西坡之下长了不少?呢,我每年?都采好些回来” 何叔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一包炒熟的?蓖麻籽,“姑娘请看。” 姜离莞然,“那您这里可有生的?蓖麻籽?” 何叔笑起来,“那自然没有的?,野蓖麻如今刚开始结果,还未成熟呢,至少?得等下个月才能采摘,何况生的?有毒,但凡懂些药理的?都知道。” 姜离心中了然,只好先告辞离开药房。 出得药房院门,怀夕也发愁道:“姑娘,那一定是凶手?自己采摘的?了?” 姜离颔首,“他连那山洞都发现了,自” 话音刚落,便见青石砖小?道上,云嫂和龚嫂迎面走了过来,瞧见姜离二人皆是一愣,龚嫂性情热忱些,连忙笑道:“姑娘怎么在此?” 姜离道:“去?见何叔问了些事情,你们?这是” 龚嫂看一眼云嫂,叹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和云嫂一身的?老毛病了,我是膝盖痛,云嫂是腰痛,昨夜不是救火吗?我二人端着木盆罐子来回跑了好几?趟,今日起来,我这膝头?便痛得针扎一般,云嫂是腰痛的?直不起来,这不,早膳收拾妥当?了,我们?来老何这里要点儿草药膏贴贴” 龚嫂说着,右腿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虚弯着,云嫂则佝偻着背脊,显然二人皆是痛极,姜离见状便道:“你们?若是不嫌弃,我给你们?瞧瞧?” 龚嫂大喜过往,“当?真?那可真是麻烦姑娘了!都说姑娘是长安城名医,若得姑娘看,那可真是我们?的?福分。” 云嫂面上赔着笑,也连忙应是。 姜离便转身再回药房,何叔听闻来由也不禁十分感激,“她?们?都是老毛病了,我就是个半吊子土大夫,那些药膏都是学别人的?方子,自比不上姑娘。” 药房内有张坐榻,姜离请二人落座,请脉之后,先后为二人检查膝盖与?腰,一看之下,果然都是陈年?病根,她?又?问何叔借来银针,各自扎了数针之后,又?找来笔墨重新写方子,“龚嫂膝盖关节已有红肿,扪之有热感,压痛明显,当?是皮下结节,又?观舌质红润,苔黄稍腻,脉滑数,当?是风热痹,治以?疏风清热,利湿除痹” 姜离一边说一边写方子,很快便有十味药材跃然纸上。 可待检查之时,她?又?看着其中一味药皱起眉头?,稍作思?忖改了一改,“这味‘威灵仙’不易得,替换成桑枝三钱,凉水煎服,每日一次,服药七日之后关节去?肿,疼痛减轻,半月之后当?可痊愈个七八分,七八分还不够,最好去?苍术加黄柏五钱,继续服用,当?可保你两年?之内不再犯。” 龚嫂感激不已,“太好了,我这膝盖每月都要发作两次,到了冬日更是难熬,若真能两年?不发,那姑娘可谓是我再世恩人!” 龚嫂拿着方子不住道谢,姜离又?取来一张纸给云嫂写方子,“云嫂腰痛多半已有十年?以?上,属气血留滞,经络受阻,肝肾不足;我治以?活血通络,调补肝肾。” 她?写下四味药材,又?道:“用‘地龙散’的?方子稍作调整,加麻黄,黄柏,元胡与?乌药,水煎服,每日一次,需在用膳之前服下。” 云嫂应好,姜离想?了想?接着道:“你的?病灶严重,长此以?往,只怕要卧病在床了,除了服用的?汤液之外我再开两道敷药方,你择其一用。” 她?如此周到,云嫂也感激道:“有劳姑娘了,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姜离取来新纸,“这第一方,取当?归、防风、牛膝、桂枝、赤芍、羌活、五加皮、威灵仙与?艾叶,将?所有药材装入布袋,以?水煎煮,温热后直接将?布袋敷于患处,每日一次。第二方,取吴茱萸、黑附子、肉桂、干姜、川穹、苍术、独活、羌活、威灵仙、土元、全虫、红花、皂角,研成细末,用生姜汁或酒调成膏状1,敷于患处” 第162章 勘破谜团 “放血?!” 宁珏下巴快掉在地上, “这意思?是说,凶手在杀付怀瑾之前先放了他的血?如此给范长佑报仇?” 宁珏此言落定,众人?面上都是一白,他又?忍不住道:“或者?, 他本就是被这法子杀死的?他是被如此折磨死的?” 付怀瑾如今尸骨被焚, 真正的死法和死因已难破解, 宁珏怀疑不无道理。 裴晏道:“确有?此可能” 宁珏只觉背脊阵阵发冷,“范长佑被如此谋害,凶手这般报仇倒也不难理解, 先放血,后?分尸,再焚尸,这是把付怀瑾恨到了极处, 不是说袁焱三人?都以付怀瑾为尊吗?说不定当时就是付怀瑾出的主意!” 裴晏未接此话?,只道:“付怀瑾死在二十八夜里,当天夜里凶手完成了杀人?分尸, 不仅分尸体, 还将付怀瑾之血倒入了茅厕之中, 这期间所用?器具不会少, 凶手如何提前准备出这些东西?” 姜离道:“成年男子的全身血液, 若用?大海碗装, 至少也得装上六七海碗,若用?桶装, 至少也有?半桶,这么多人?血, 所用?器物?一定会留下痕迹。” “将这间茅房封起来!”裴晏一声令下,抬步便往厨房走。 姜离和宁珏连忙跟上, 待到了厨房,便见龚叔几人?面面相觑等着?,裴晏问道:“近日厨房可丢过罐子水桶之类的物?件?” 众人?面露惶恐,龚叔道:“没丢过什么啊,我们日日做饭,若丢了什么很快便能发觉。” 龚嫂也在旁道:“是啊,厨房也就这些东西,我们日日用?,不会记错。” 裴晏目光似剑在厨房内一扫而过,又?穿过厨房往后?院走去,待进了杂物?房,裴晏又?问:“这屋子里的东西也没有?丢过?” 龚叔快步而来,仔细翻看之后?道:“没丢,这些大件儿?都还能用?,我们记得数目。” “去浴房看看” 裴晏抬步而走,龚叔连忙又?跟往浴房,浴房内不仅有?许多水桶,在后?堂沐浴之地,还有?许多木盆木桶可用?,二人?一路入得后?堂,龚叔仔细数过所有?的盆桶,惶然道:“都在,没有?丢过” 姜离也一路跟了来,与裴晏一同检查屋内木制物?件,然而一圈看完,并未发现异常,待出了浴房门,龚叔默了默道:“大人?说的罐子水桶,那种?残缺不全的可算?” 裴晏道:“可还能装水?” 龚叔点头?,“有?的能,但只能装半桶。” 裴晏立刻道:“带路” 龚叔随即又?往厨房后?的小院走去,进了小院一路往南行,经由南侧山墙绕去了后?檐沟之下,裴晏一路跟着?,刚转过墙角便见后?檐沟之下堆放着?许多破损的陶罐木桶竹筐,有?的破损过大再不能用?,有?的则是开口或手柄破损。 裴晏走近探看,“此处之物?可记得数目?” 龚叔作难起来,“这可记不得了,这些都是弃用?的,花房那边有?时拿陶罐去培土养花,那些朽了的还会被拿去烧柴火,这么多年一直往这里堆早记不得数目了,不过……最近一次,乃是在两?个月前,两?只水桶口子被磕坏了,也往这里堆了” 龚叔说着?翻看一番,“似是这只……其他的认不出来了。” 扔来的是一对,如今龚叔找到的却只有?一只,虽说放在檐下风吹日晒,木桶陶器皆生了不少青苔,可近来放置于此的还是不比其他桶盆老旧,裴晏仔细看过剩下的那支木桶,“另一支可能装半桶水?” 龚叔颔首,“若没被虫蛀便还能” 宁珏这时凑上前来,“那足够凶手用?了!用?完之后?用?柴刀一劈,往灶膛之内一烧,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谁也不会知道丢了一只旧桶。” 裴晏面色寒峻,姜离此时上前来道:“葛教头?说,杂物?房里还丢过一张油布,如今搜遍了书院没发现多余的血迹,多半是那油布的功劳。” 宁珏赞同道:“那便说得通了!否则就算放了血,也很难保证地上没有?一点儿?血污吧?若有?油布垫着?,那倒是好收拾多了。” 说完这话?,他扫过这后?檐道:“凶手又?会利用?这些废弃之物?,又?知道用?油布,还悄无声息地把油布偷走了,此人?只怕就住在这后?平房之中!” 此言一出龚叔先胆战心?惊起来,裴晏吩咐道:“我记得杂役之中,有?五人?都是最近一年才来书院的,去找方院监拿他们的籍册” “最近一年来的,有?车马房的马中元,花匠房的何冲,还有门夫宋明远、斋夫姜亮与齐樯,这五人?都是长安城外之人?,离家脚程不足一日,来了之后?一直安分守己,没做错过什么事?,和学子们也没生过冲突……” 方青晔给裴晏翻看着?籍册,又?道:“这五人虽然有些力气,可除了姜亮与何冲年轻些,另外三人?都过了五十,看门巡夜尚可,拉开三石弓实在不易,便是姜亮和何冲,只怕也拉不开弓” 宁珏摇头?道:“凶手有?意隐藏,极有可能来书院这么久都未露出真功夫,只是五十岁年纪的实在对不上,三四十的倒还尚可,可这另外二人?没住在一起,二十八那天晚上被吵醒之后?,有?其他人?为他们作证。” 大讲堂之内,数日得来的证供卷宗皆在此,宁珏一边说一边翻看,很快又?否定了这般推测,裴晏沉吟道:“不错,凶手可以隐藏功夫,如今最要紧的并非能不能拉开弓,还是要破解凶手是如何把付怀瑾尸体带出房间的,这是最关键的一步,袁焱和林牧之出事?,都是在开阔之地,留下的痕迹也不多,但这密室杀人?一定有?其缘故。” 宁珏十分赞同地点头?,“是了,凶手会布置机关,那为何不在开阔之地杀死付怀瑾?搞这一处故弄玄虚之术,只怕是有何破绽” 姜离这时道:“我也在想凶手为何如此,并且,我还在想凶手为何焚尸,能将人?血弃至粪池,为何不将尸块一同丢入粪池?届时尸块腐坏,仍然能破坏证据。” 裴晏和宁珏一同看来,姜离便将早间之疑道出,二人?听完,裴晏沉凝道:“毁尸灭迹通常只有?一个缘故为了掩藏凶手的作案手法。” 宁珏不禁道:“可付怀瑾是被放血而死,只要有?人?发现茅房的异样,应该也能猜出来,丢尸块也同样易被发现,并且,万一只是因为凶手更憎恨付怀瑾呢?” 裴晏听至此,忽然道:“凶手有?没有?可能在付怀瑾房内分尸?” 姜离听得一愣,宁珏不禁失笑道:“在付怀瑾房内分尸?这怎么可能!别说分尸的动?静不小,凶手分尸之前,是如何来的?又?是如何袭击付怀瑾的?又?是如何离开的?他还放了血呢,放血之后?提着?一桶血和尸块下楼?” 裴晏道:“付怀瑾屋内地衣之上有?印痕,且地砖之上的裂纹乃是重压导致,如今已知的付怀瑾死法之中,只有?分尸能令地砖开裂。” 宁珏无奈道:“师兄,没人?会冒失到带着?尸块下楼吧?” 裴晏只是如此一问,想到凶手行凶之后?离开付怀瑾房舍的模样,他也觉此法太过冒险,便又?翻看着?卷宗道:“昨夜吹笛人?的脚印与我们提过的五人?皆合不上,但也存在凶手还有?同伙的可能,早间问过所有?二楼的学子,腊月二十八那日,进过袁焱房间的只有?三人?,柳元嘉、薛湛和虞梓谦,三人?都没碰过他的油灯” 裴晏说着?问证所得,姜离却不知在沉思?什么,不多时,她忽而道:“你们先核证供,我再去付怀瑾房中看看” 话?音落下,她转身便走,此刻已过申时,一轮金乌正悬在西天,她快步上得二楼,便见虞梓谦等人?正在查看二楼外廊房檐,见她来了,众人?连忙看过来,姜离自己也是一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虞梓谦道:“早上发现了那死鼠,我们怕其他地方也有?,正在排查。” 姜离点了点头?,直奔付怀瑾的屋子。 这屋内家具器物?已被回归原位,姜离一扫而过后?,又?往付怀瑾所用?灯盏看去,一番检查后?,姜离忽然盯着?书案上的灯盏细细研看起来。 怀夕在旁瞧见,忙问道:“怎么了姑娘?” 姜离拿着?灯盏走去窗前,仔细看灯盘铜壁上的印痕,“这里有?一丝污渍,但如今已经干结,不确定是灯油不纯,还是有?人?往里头?下了毒。” 怀夕一惊,“凶手也给付怀瑾下了蓖麻籽毒?” 姜离道:“凶手若非付怀瑾熟人?,那么晚了,无论谁要进来只怕都不易,除非凶手提前在他屋内也下了毒,付怀瑾彼时神思?恍惚,难以挣扎。” 怀夕不甚明白,“可若是如此,付怀瑾刚刚天黑点灯之时,不就会中毒昏睡过去吗?难道凶手来的时候他已经昏睡了?可奴婢记得袁焱说过,付怀瑾二十八那日进屋子之后?,便再没开过门,晚上他叫的时候付怀瑾还不耐烦地回了话?,当时付怀瑾是醒着?的,而他的门从内锁着?,若他已经睡着?,凶手是如何开门的呢?虽然江湖上多的是不入流的法子开门,可那样的动?静万一惊着?人?了呢?奴婢随便说说……” “你说的很对,的确还有?不合理之处,凶手应该做了比我们想到的更多的准备,他不可能贸然去赌遇不见人?……” 姜离肯定了怀夕的质疑,秀眉又?拧了起来,如果她猜测的不对,那凶手到底是如何离开这里的? 第163章 揭晓真相! “你?知道凶手的作案手法了??!” 宁珏的反应比裴晏更激动, “那凶手是谁你?可知道了??” 姜离进门来,沉声道:“杀人手法想通了?,但凶手到底是谁还有两点需要?验证,可眼?下时辰已?晚, 若要?连夜查, 只怕今夜大家都无法入睡了?” 裴晏近前?问:“为何无法入睡?” 姜离默了?默, 道:“因要?掀开屋顶查。” 宁珏一愕,此刻夜幕已?经降临,书院四处都点亮了?灯火, 他不禁道:“屋顶?这可是个大工程啊,为何要?去屋顶查呢?” 跟来的葛宏惊道:“他们白日在找死老鼠,莫不是因为这个?” 他尚且站在门口,说着回头往学舍楼上看去, 这一看,便见?廊道上还有人拿着竹竿往屋檐里捣鼓,他便道:“现在他们还没消停呢。” 裴晏利落道:“缉凶紧要?, 先去付怀瑾学舍说说你?推出的法子!” 姜离定然?道:“好, 确要?去他屋内, 因为你?说得对?, 凶手的确是在付怀瑾屋内分尸” 裴晏眼?眶微缩, 宁珏几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事不宜迟,众人立刻出门往学舍楼走, 可尚未走到楼下,北门甬道之中跑出来个人 “葛教头” 众人闻声回头, 便见?是北门的门夫王大成急吼吼跑了?过来。 葛宏不禁驻足:“怎么了??” 王大成纳闷道:“不是说今日只搬一次吗?怎么又有人往校场去了??” 葛宏一愣,前?面?姜离几人也停下了?脚步。 葛宏不解道:“往校场去了??可看清楚是谁了?吗?我们都已?经歇下了?啊, 今日不搬了?,我也没让任何人去校场啊。” 王大成登时愕然?,“不可能!我没有看错,我就去了?茅房的功夫,回来便见?门闩被下了?,我追了?两步,便见?有人入了?东面?竹林,还不止一人呢。” 葛宏眉头紧皱,“不是我吩咐的,去问问方院监” 葛宏话语落下又欲跟来,可一转身,却见?姜离面?色已?变,她沉声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会有人去校场” 宁珏闻言尚在犹疑,裴晏倏地道:“不好,只怕是凶手要?跑!” 他也神容几变,立刻道:“九思,十安” 一声令下,二人飞快地往北面?掠去,裴晏亦大步往北去,宁珏惊愕不已?,“师兄,不一定吧,薛泠还没说杀人之法,凶手怎么就要?跑了??!” 姜离心念电转,却也道:“很?有可能!先去看看!” 她顾不上解释,只提起?裙角小跑着跟在裴晏身后,这动静颇大,登时引得学舍和路过院阁中人注意,待几人一路出书院急奔至碑林入口,便见?九思急掠回来,“公子,的确有人要?跑!虽被我们拦住,但他们有人质,柳元嘉不知怎么在那里” “柳元嘉?!”葛宏大骇,“我这就去喊人!” 葛宏转身而走,裴晏道:“带路” 九思快步疾行,却是入碑林以北的松林,直往石刻崖的方向行去,没走多远,前?面?合抱粗的古松之后出现了?遮遮掩掩的人影,十安带着两个武卫执剑而立,成三?角鼎立之势将那人影围堵了?住。 夜色漆黑,林中无灯无火,九思燃起?火折子,些微的光亮映出古松后的一角身影,有两人的身影被拢在阴影之中,唯独柳元嘉因为身形高挺,不仅天?青色衣袍露出小半,那支滴血的手臂也看得人触目惊心! “不、不、不要?过来!” “他会要?了?我的命” “快去找我父、啊” 宁珏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怎会如此?真是凶手要?跑?!” 宁珏三?问落定,北门方向,得了?信的方青晔等人手执灯笼疾步跑了?过来! “鹤臣!这是怎么回事” “真的找到凶手了??!” “真是元嘉被挟持了??” “父亲,父” 连声喝问传来,柳元嘉听到了?柳明程之声,立刻颤声呼喊起?来,然?而不知如何被挟持,他语声骤然?一断,又痛嘶连连。 柳明程痛心道:“元嘉” “鹤臣!真是凶手挟持了?柳元嘉想跑?!怎么会这样?凶手是谁?又怎么忽然?要?跑,怎么又挟持了?柳元嘉啊” 方青晔气喘吁吁跑到跟前?,连番的喝问亦是身后一众学子宾客之疑,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好端端的凶手竟会自?爆出逃,而此刻,他们手执灯盏分明已?到了?跟前?,可因为远处古松掩映,他们还是看不清树后之人到底是谁。 裴晏目光如剑盯着树后,道:“东方嘉树和魏青杨死后,凶手迅速离开事发之地,官府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他们也再没有出现,如今付怀瑾和袁焱死了,林牧之重伤难治,按此前?的惯例,他们也应该准备走了” 裴晏话音落下,姜离道:“并且,他们应该已经发现自己露了?破绽,早走一刻便有脱身的希望。” 方青晔惊道:“怎么露了破绽?!” 宁珏闻言道:“薛姑娘适才刚刚想通了?凶手杀害付怀瑾的方法,我们正要?去案发现场推演时,便发现有人跑了?” 方青晔惊喜不已?,“薛姑娘,你?当真破解了那密室杀人?!” 姜离缓缓点头,“想通了?” 薛琦也未想到竟然?是姜离破解了?那最难解的密室之疑,立刻上前?道:“泠儿!那你?也知道凶手是谁了??!” 薛琦话音刚落,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宁珏回头一看,便见?是张伯带着付宗源和林牧之走了?过来,付宗源通身颓败,此刻脚步飞快,双眼?也多有疯狂之色,林牧之重伤未愈,这会儿面?如金纸,是被几个斋夫抬了?过来。 张伯上前?道:“世子,院监,适才动静太大,他们一直闹着要?出来看凶手到底是谁,小人问了?老太爷,老太爷让小人带他们过来。” 方青晔不置可否,裴晏道:“来了?也好” 他言毕看向姜离,“薛姑娘,凶手既然?被抓个正着,那便请你?说一说,凶手是如何杀了?付怀瑾的吧” 分明只隔了?三?五丈之地,可众人硬是看不清凶手为何人,一听此话,所有人都百爪挠心地看向了?姜离,姜离默然?一瞬,上前?半步开了?口: “付怀瑾乃是二月二十八晚上遇害,至今已?有六日,起?初,最大的难点是付怀瑾的下落,待发现付怀瑾骸骨之后,难住我们的,便是凶手是如何不声不响地袭击付怀瑾,再将其掳走分尸,分尸之地又在何处” 她语声清冷,一字一词掷地有声,在这凉意迫人的夜间松林中尤其慑人,稍稍一顿,她继续道:“这几日裴少卿与?大理寺诸人一直在核查所有人的证供和来去行迹,但查来查去,还是无法准确锁定嫌犯,而自?从得知了?麟州书院的旧事之后,我却因付怀瑾的尸骨生了?另一重疑问” 姜离并不着急,可付宗源身为付怀瑾之父,却是心若火焚,他忍不住道:“怀瑾已?经几乎尸骨无存,那些骨渣还能有什么疑问?!” 姜离道:“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此番是为范长佑复仇,他们四人之死,甚至包括林先生,都是当年付怀瑾几人虐杀范长佑的手法” 付宗源听得拳头紧攥,“薛姑娘!这些话就不必多说了?吧!” 他们身后站着学子杂役近百人,付宗源当然?不想把他们父子当年的罪行公之于众,姜离闻言眸色一冷,仍然?继续道:“付侍郎,这是凶手的动机,为何不必说?得让大家清楚我如何推算出凶手的杀人手法才是啊” 付宗源还欲再说,姜离提高声量道:“凶手是为范长佑复仇,只需按照当年范长佑的死法杀人便是,范长佑只被毁脸刻字、断腿放血而已?,凶手怎么非要?分尸焚尸呢?” 姜离加重了?“而已?”两字,可那“毁脸刻字、断腿放血”八字却是格外令人毛骨悚然?,她这话一落,众人分不清是阴是阳,心底却齐齐生出范长佑实?在死的可怜之感。 不等付宗源接话,姜离继续道:“就在今晨,我们在书院茅房发现了?过多的蝇虫与?腐虫,后来还打捞到了?凶手在月余之前?便偷走的一把崭新柴刀,就此,破解了?付怀瑾在死前?,同样被放血之事” “你?说什么?!怀瑾他被” 付宗源怒不可遏,更心痛如绞,姜离不做搭理道:“付怀瑾极可能被放血而死,凶手将其身上之血倒入茅房不说,还在之后将其分尸,分尸也就罢了?,若是为了?掩盖付怀瑾被放血之事,可凶手为何不将尸块也丢入茅房,却要?火烧呢?想到这些,就不得不提我在那些骨渣之中的发现那些骨渣虽细碎难辨,但我还是发现付怀 瑾的头骨也被劈碎,想那浴房灶口尺宽见?方,凶手为何要?把脑袋也砍碎?” 宁珏听得入迷,这时道:“为了?更易烧化,将其透露挫骨扬灰?” 姜离定声道:“起?初我也如此想,可就在午间,裴少卿怀疑凶手在付怀瑾房间之内分尸,一下子提醒了?我” 宁珏不由道:“对?啊,师兄是说过,但怎么可能呢?” 方青晔这时也道:“凶手在学舍之中分尸?那得是多大的响动,袁焱就在隔壁,旁人听不到他难道也听不到?并且分尸之后,尸块更难处理,他如何带走呢?” 姜离语声一沉,“袁焱当然?听不到,因为当天?晚上,凶手在他的油灯之中下了?蓖麻籽之毒,袁焱在雷雨之后很?快中毒昏睡,便是天?塌地陷他都不一定能醒来,至于尸块如何被带走,这便是凶手为何一定要?焚尸的原因了?” 第164章 揭晓真相2 夜如泼墨, 风呜似泣,姜离话音落定,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牧之不敢置信道?:“不,这不可能, 范长佑十三岁便已身高?五尺, 生得更是挺拔俊逸, 这样一个人,他?的父亲,怎么可能患有?侏儒之症呢?!” 姜离定然道?:“侏儒之症并无遗传, 甚至医家也?不知为何患病,许多地方将其视为诅咒与畸形,常为世人唾弃不容,范长佑定然也?是因此不敢说他?父亲是哪般模样, 我想,他?父亲自己也?因此不敢来书?院给范长佑招来鄙薄。” 微微一顿,姜离继续道?:“其实当我想到凶手是从顶板进出之后, 我曾犹疑过凶手到底是陶景华还是江麒, 毕竟江麒身形也?十分矮小, 也?能从钻入狭小之地, 且他?与陶景华住在一处, 或许用过他?的衣衫也?不一定。但我又想到今晨厨房做了辛辣灌肺汤, 他?们?四人之中,陶景华一口也?未动, 彼时,穗儿说今日的学子们?因焚尸之事胃口都不佳, 但倘若陶景华根本不是麻州人,而是麟州人呢?麻州嗜辣, 麟州的口味则十分清淡,他?根本是害怕用了灌肺汤暴露自己不能食辣的破绽。” 宁珏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那他?父亲到底是做什么的?他?能开三石弓?” 袁焱之死虽是机关,但最重要的三石弓必为凶手拉开,再加上谋害林牧之的假山石柱也?需极大的力气?才能凿断,宁珏不由怀疑陶景华是否有?那般气?力。 姜离道?:“我曾在江湖上看?到过一种杂耍戏法,名为‘小儿托天’,便是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小孩子,能托起成年男子都难已撼动的两?百斤巨鼎,彼时看?客们?惊为天人,可实际上那七八岁的小儿并非孩童,而是患有?侏儒之症的成年男子,他?们?身量虽不会长大,但骨骼已是成人的骨骼,而这样身体畸形之人平日多受白眼,在杂耍戏法中却是得天独厚,他?不仅力大,且能巧置机关,多半是常在杂耍班子讨生活的缘故。” 宁珏恍然大悟,正要再说,对面古松之后响起了一声冷笑 “薛姑娘好生聪颖,连我的生计都猜对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因这声音分明还是陶景华的声音,可比起那个自麻州而来的贫家小学子,此刻这人的说话声粗豪狠厉了不少,哪里还是同一个人? 此言一出,所有?目光都投向了古松之后,便见柳元嘉痛嘶连连地从树后移出,而身量矮小的陶景华和云嫂,一人一把柴刀掩藏在柳元嘉身后。 “陶景华!真的是你?” 贺炳志挤在人群之后率先开了口,他?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呢?你?怎么可能是三十多岁的成人?我们?日日朝夕相处,你?怎会……” 不等陶景华说话,裴晏道?:“他?只?怕早就习惯扮演小孩子了。” 陶景华又轻笑一声,很?快,他?自柳元嘉身后探出半边脸,阴恻恻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一脸愤怒的付宗源面上,又阴沉沉问:“付刺史,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挫骨扬灰,这滋味好受吗?” “岂有?此理!你?们?!你?们?还不把他?拿下” 付宗源本就怒不可遏,此时更是恨不能噬凶手血肉,他?此言一出,柳明程却上前一步,断然道?:“不,不许妄动” 他?说着亦切齿道?:“付大人,你?没看?到吗?元嘉还在他?手中,你?想干什么?” 付宗源亦不退让,“他?们?两?个一个体弱多病,一个侏儒废物,这么多人一拥而上柳元嘉难道?会死吗?对峙这么久了!还不拿人是想干什么?!” “付宗源!”柳明程毫不客气?道?:“你?那儿子自己干的好事,惹出这样的报应,他?死了还不够,你?还想搭上我儿子?你?莫不是怕他?们?说出你?的罪过罢!” 裴晏还未发话,他?二人先争执起来,裴晏余光扫过二人,反不着急,他?只?问道?:“陶不,不应该叫你?陶景华了,你?挟持人质是想如何?” “在下范林,这是我妻宋萍儿” 假扮陶景华的范林沉沉开口,似乎也?并不着急,“我和我妻是为长佑报仇而来,事已至此,我们?想的自然是平安脱身。” “你?们?休想!你?们?夫妻二人歹毒狠辣,连害了四人,哦不,五人,你?们?害了这么多人,还想脱身?!做梦去?吧” 付宗源大怒,怒吼之声响彻山林,范林冷笑,“我二人歹毒狠辣?你付怀瑾四人虐杀我长佑之时,你?可觉他们歹毒狠辣?!你?知道?你?儿子怎么死的吗?我给他?下了不足量的毒,我从顶板上跃下之时,他?浑身发软,口舌不清,可他?看到我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猜,他?是想到了东方嘉树,想到了魏青杨,他知道自己总有这一日,他?活不久了,他?堂堂侍郎公子,竟开始跪下求我” “你?住嘴,你这畜牲” 付宗源几近溃败,抬步就要往前冲去?,柳明程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拉住,跟来的柳家仆从亦飞扑而至将付宗源挟制住,付宗源低吼两?声,却挣扎不得,待看?向裴晏,却见裴晏并没有?制止范林的打?算,他?恨红了眼,却只?能在原地悲号。 范林舒爽地看?着这一幕,又道:“当初四人皆以他马首是瞻,那我自然要好好招待他?,我问他?,那时谁为主犯,你?猜他说的是谁?他说是袁焱” 袁兴武眉头紧皱,却不似付宗源那般喝止,范林目光一扫而过,又继续道?:“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甚至跪在我面前,用脸贴我的鞋面,像狗一样!好啊,原来你?们?这些达官贵胄在生死之时和猪狗也?没有?区别,所以我把他?吊了起来!” “你?住口!你这下地狱的畜牲!” “我把他?像猪狗一样倒吊起来,只?在他?脖颈上捅一个细小的口子,他?的脏血便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很?害怕,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当初,他?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就是这样害死我的长佑” 范林的语气?陡然凌厉,“他?们?戳瞎他?的双眼,在他?面上刻字,放他?的血,断他?的腿,这些畜牲不如的东西,当然要用比猪狗还惨的法子受死,我不仅放他?的血,我还剜了他?的眼睛断了他?的筋脉,他?叫的好惨啊” 付宗源骂哑了嗓子,人亦痛吼着瘫跪在地,范林爽气?地道?:“后来,我把他?的尸骨剁的比猪肉块儿还小,他?的五脏肠肚简直比畜牲的还要臭不可闻!本来,你?这朝之蠹虫也?是要死的,但可惜了,可惜她们?来的太快” 范林兀自叱骂,袁兴武这时问:“你?是如何把袁焱骗去?校场的?” “谁让他?做贼心?虚呢?”忽然,假扮云嫂的宋萍儿冷冰冰的开了口。 她不再堆着满脸的示好赔笑,深陷的眼窝显得她的目光格外阴鸷,“付怀瑾死了,最害怕的便是他?,只?需要告诉他?我们?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他?明知出了书?院便是冒险,也?忍不住前来受死……” 裴晏这时问道?:“是范林布置的机关?陶景华真有?此人?” “自然,薛姑娘猜得不错,我正是跟着杂耍班子跑江湖的苦力伎人,开弓举鼎于?我而言不过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至于?陶景华,麻州确有?此人,当年长佑出事之时,我正跟着杂耍板子在麻州演武,当地有?一户陶姓员外请我们?演了三日,这陶景华是他?的小孙儿,今年也?正是十三岁。” “麻州千里之遥,我此来本只?打?算留一月,也?不怕露出破绽,可没想到,书?院人多眼杂,那付怀瑾更是胆小如鼠,我根本找不到机会,直到二月中书?院鼠患未平,我们?顶板之上动静不小,为了除鼠,我曾钻入了顶上隔断之中,也?是在那时,我发现那顶板间隙虽窄,可其上有?两?层,第二层足够一人匍匐同行” 事到如今,范林已经无需遮掩,方青晔听得瞠目,“学舍楼年久,这些年的确大修补过两?次,但我也?不知顶板之上竟然有?两?层!” 裴晏这时又问:“那为何你?与宋氏入书?院时辰不一样?” 范林闻言苦笑一瞬,“我们?夫妻在去?年年初便来了长安,可那时我们?才知道?他?们?已经来了白鹭山书?院,我们?苦守了数日,最终决定来书?院报仇。我身量有?异,不可能冒充杂役,且杂役,又如何贴身接触这些学生呢?于?是,我打?算继续扮少年。” “从前我行走江湖,只?需假扮天生神力的孩子便可,可如今,却是要假扮在府学念过书?的学子,我一个粗人,认得字不到百个,哪里能扮学子?于?是我在檀州寻了个老先生苦学了半年,再加上我二人若是同来出事后极可能引人怀疑,又需要一人前来摸清状况,如此,她便比我早了半年来此” 范林说完,众人无不咋舌,贺炳志便诧异道?:“我们?只?觉你?学识一般,却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你?是现学的,难怪范长佑禀赋极佳!” 范林闻言不知做何感想,只?幽幽道?:“贫苦人家出生,能把长佑送进府学,唯一个‘勤’字罢了,这半年我苦学之后,也?闻先生说我资质尚佳,但……但莫要说我年纪已经过了而立,便是当年,家里又哪里能让我这样的侏儒之人读书?呢?!” 说至此范林不知想到什么,语声一厉道?:“我是苦命人就罢了,我妻也?是苦命人,我二人皆是贫家出身,她虽是女子,却也?因身量矮小、体弱多病为家中嫌恶,但她不嫌我患侏儒之症,早年下嫁于?我。我们?二人和美勤劳,日子也?勉强能过,后来我们?有?了长佑,我多怕他?和我一样又是畸形之人,等他?十岁便和我一样高?时,我和我妻高?兴的痛哭不止,我们?拼了命把最好的给他?,把他?送进府学,为了让他?不被笑话,我自小极少与他?一同在外露面,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夫妻的命根子,我们?呕心?沥血养大的骨肉,就因为出身贫家学问太好,就被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那般残忍的害死了” 第165章 神志不清 “去找!都去找!一定要把他们都找到!” 所有人自石刻崖撤回书?院之中, 见裴晏令十安带着人马趁夜下山,付宗源又在旁大喊起来,他瘫坐在敞椅上,面色青白, 眼底血丝满布, 气息也甚不稳, 看起来像随时能?栽倒在地似的,但即便如此,仍驱使唯一的付家?家?仆一道下山。 裴晏守在柳元嘉身边未曾搭话, 方青晔安抚道:“付大人,我瞧你这情形也不太好,有大理?寺的武卫和袁家?的武卫下山找,你就不必担心了” 他说着又道, “这山崖因多年前有学生坠崖而亡,已是书?院禁地,若没记错, 这山崖有百丈之高?, 崖底的山坳之中有沼泽溪流, 就算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这般跳下去也难活命, 更别说他们两个?不会武艺的了, 那范林虽有些身手, 可到底只是个?杂耍艺人……” 说完这些,想到适才二人的控诉, 方青晔心底又生出几分?悲悯来,“他们宁愿自杀也不愿被官府拿住, 足见是铁了心求死?,如果?当初……” 说至此他话头一断, 看了一眼付宗源和袁兴武,唏嘘道:“也算求人得仁罢。” 付宗源并无疾病在身,这般模样,不过是因为悲怒攻心,此刻他仍恨的眼眶赤红,又有气无力道:“求仁得仁?!怎么可以让他们这般轻易求死??!求死?是最简单的事了!哪怕是尸体也得寻到,届时我定然让他们难得善终!” 方青晔听得直皱眉,正欲言又止时,一旁的袁兴武开了口:“敏德,事到如今不若想想你往后该如何是好吧,死?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 付宗源一愣,看向袁兴武的眼神?都带上了恨意,“济苍兄,袁焱到底不是你的亲生之子,如果?今日死?的是袁航,你还能?如此冷静吗?” 此言一出一旁的袁航也面生恼色,袁兴武不快道:“敏德,事已至此,你就算不甘心也没别的法子了,你若非不听劝,那你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话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付宗源这才冷静了两分?,想到独子惨死?,自己?也将面临牢狱之灾,他心底生出一股子悲凉,背脊都佝偻了下来。 众人是在听泉轩柳明程厢房中说话,一扇屏风相隔的寝榻之上,柳元嘉正痛得龇牙咧嘴,柳明程心急如焚,“薛姑娘,怎么样啊?” 柳元嘉身上血点不少,此刻迷迷糊糊地哀呼着,姜离一边请脉一边道:“毒刺虽已拔出,但那荆棘丛中有一种名为毒旋花的棘刺,此棘刺剧毒,被轻轻扎上三四?下毒性便可入血脉,因此,今晚世子或许会有头痛呕吐、神?志不清说胡话之状。但好在中毒时短,我开一副药,今夜和明天用上三次便可解毒,棘刺的伤口自行愈合便好,手臂和后腰处的伤口上药包扎也无大碍,范林并无至他于死?地之意。” 柳明程闻言长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真?是多谢贤侄女了。” 裴晏这时近前来,“柳元嘉为何会和范林二人出去北门?” 柳明程拧眉道:“我也不知,元嘉应该是在学舍楼上遇见范林的。” “大人,在下知道” 柳明程话音落定,贺炳志在外高?声答话。 裴晏转出屏风来,“怎么回事?” 贺炳志道:“我们下午搬完校场之物后都上了楼,唯独陶……唯独范林晚了一步,他去了厨房方向,后来没多久他先是回了一趟学舍在床头翻找了什么,而后便出门去找柳元嘉了,我们是看着他二人一起下楼的” 虞梓谦也道:“不错,当时我们在外廊清查死?鼠,范林是绕过我们直奔元嘉的屋子,他和元嘉关系并不亲近,我们还多看了两眼,但很快,便见元嘉面色古怪地跟他出了门,我们觉得奇怪,但也不曾多想。” 一众学子经适才那一场对峙,这会儿面上仍有惊悸,胡修文?瑟瑟道:“他在床头多半是拿了准备逃命用的路引和银子,只是没想到大人发现的快他没跑成,哎,难怪当初他要撺掇我们通宵温书?,事发那天晚上我们睡得极死?。” 一听此言,付宗源又道:“他们二人骗了你们这么多人?方院监,你也毫无察觉?你们书?院是如何审那些官凭荐信的?!” 他余怒未消,但经范林一番陈情,众人对他已无同情之心,见他如此理?直气壮,不少出身寒微的学子更是面露鄙薄。 方青晔也怅然道:“付大人,书?院确有过失,可范林为了给范长佑报仇能?自己?苦学半年,有这样的狠心蒙骗众人又有何难?” 不等付宗源反驳,他又看向贺炳志几人,“范林和柳元嘉平日里可有私交?” 贺炳志往屋内瞥了一眼,“自然是没有的。” 方青晔看向裴晏,“那柳元嘉怎么会和他出北门呢?这么晚了,二人又无私交,便是哄骗,只怕都不好找借口,范林要找一个身份贵重些的可以理解,但柳元嘉怎就这般轻易地跟他出去了?” 裴晏沉吟一瞬,“范林或许知道什么……” “公子!顶板之上果?然有古怪” 随着话音,九思从外快步而来,他肩背和发顶沾了些灰尘,手中拿着一套染血的衣物示意道:“我们打开了最南端屋子的顶板,搜到了沾血的衣袍和两个?水囊,这衣袍里衬绣有福字,而水囊的木嘴都被取下,开口是一圈牛皮褶皱,能?大能?小,里头还有干结的血迹,案发当夜,范林应是用这水囊送血,小人适才还问了和宋萍儿住在一处的另一位厨娘,她说二十八雨夜那晚,她睡得昏昏沉沉不知时辰,只怕宋萍儿也用过毒。” 裴晏接过水囊在手,本是看囊内血迹,可望着那取掉木嘴的牛皮开口,他面色倏地一变,“这水囊” 九思迟疑道:“怎么了公子?那顶板之上太过狭窄,小人钻不进去,若要再往里头找,便只能?撬开顶板了。” 方青晔看向一旁的张穗儿,道:“让穗儿试试?” 九思犹豫道:“只怕他会害怕,那顶板逼仄,从南端爬到北端少说二十多丈距离,便是小人半个?身子钻进去都逼仄压抑的紧,气都喘不上来,也不知那范林如何爬那么远的。” 张穗儿闻言却道,“我来试!我不怕!但要给我个?火折子。” 九思大喜过望,“那太好了,就不用撬开所有顶板了,走,反正白日那里头也是黑的,我们现在就去试” 张穗儿应好,裴晏将水囊递回去,“虽然他们已经认罪,但证物需得齐全。” 九思颔首,“小人明白,公子放心便是。” 他说完带着张穗儿离去,裴晏望着门外黑沉沉的夜色陷入了沉思,屏风之后,姜离写下一张药方递给柳明程,“侯爷,按这个?方子用药,都是常见的药,书?院药房之中便有,今夜用两次,明日等他醒来再用一次。” 柳明程欣然应好,快速扫过药方后先将其交给亲随取药,又回身至床边喊道:“元嘉?你眼下如何了?可认得出父亲?” 柳元嘉双眼虚闭,喉间发出轻微的痛哼,闻言他费力地睁了睁眼睛,但很快又虚虚闭了上,柳明程只见他唇间微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姜离道:“他中了毒,又受了惊喜,昏睡反而是好事,侯爷不必担心。” 柳明程挤出一丝苦笑?,“元嘉心性纯良,那范林也是看准了他好骗,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有贤侄女在此我确实不必担心。” 一旁高?从章也起身道:“还是惊险了些,若是那范林再丧心病狂些把元嘉也拉下去,那可真?是神?仙难救,那山崖一看便十分?险峻。” “救、救我” 几人正说着话,半昏半醒的柳元嘉忽然喊叫起来,柳明程吓了一跳,忙倾身道:“元嘉,别怕,你已经得救了,已经没事了!” 姜离上前道:“是毒发了,等用了药就没事了。” 柳明程还是颇为担心,忙催促侍从道:“快去催催药” 侍从应声而去,柳明程长叹两声,又看向满屋子人道:“时辰不早了,元嘉既无大碍,就不影响诸位歇息了,今夜大家?都受了惊吓,都回去歇着吧。” 这便是要送客了,方青晔也是此意,随即要送其他人回房,见一行人陆陆续续退出厢房,柳明程看着柳元嘉轻颤的唇角道:“贤侄女,汤液见效可快?我知道你极善针灸,如今施针可能?解毒?” 姜离摇头,“施针难解毒,但……可用针刺放血之法逼出些许毒血,再加上用药,应该能?解的快些。” 柳明程立刻道:“那就施针吧,这毒看着极烈,还是越快越好。” 姜离闻言只好让怀夕往幽篁馆取针囊,等候的功夫,柳明程见柳元嘉唇角干裂的厉害,又去屏风之外为柳元嘉斟茶,裴晏正侯在门口,见状近前道:“敢问侯爷,柳元嘉这几日可与你提过‘陶景华’之名?” 柳明程摇头,“不曾,从未提过……” 他二人在屏风之外说着话,锦榻之上,柳元嘉落在身侧的双手却忽然抽搐起来,姜离见状立刻上前,按住其手腕的同时,只听柳元嘉又恐惧地开了口 “少……救我……” “我、我不想跌断腿……” 柳元嘉神?志不清,多半还以为自己?在被挟持,求救之言本是寻常,可那“断腿”二字却让姜离一个?激灵,而她愣神?的功夫,柳元嘉口中之言仍是未断。 他瑟然道:“别、别让我也跌断腿……” 第166章 刻意放火 施针完已近子时, 柳元嘉昏昏入睡,只偶尔发出一两声模糊呓语,柳明程心疼不已,送姜离出门时也颇为感激, “多?亏贤侄女在此, 真是?多?谢你了。” “我是?医家, 侯爷不必言谢,时辰已晚不必送了。” 姜离客气两句,带着?怀夕朝外行去, 刚走出听泉轩,姜离停下?脚步,面色也倏地冷了下?来?,怀夕提着?医箱, 迷惑道:“怎么了姑娘?” 姜离侧身回?头,清凌凌的眸子分明被灯火映着?,却?黑洞洞尽是?沉郁, “这个柳元嘉, 说起来?当年与我和兄长?还算同窗” 怀夕有些莫名?, “所以呢?姑娘当年与他可?熟悉?” 姜离摇头, “我是?女儿家, 只与云慈和桐儿几个交好, 兄长?身患癔疾,也只有虞大哥待他真心, 仔细照料,这么多?年过去了……” 怀夕还是?不解, “您怎么忽然提起了此事?” 姜离死死盯着?柳明程的房门,“你说过了这么多?年, 麟州书院的那些学生与夫子,还记得当年范长?佑之?事吗?” 怀夕想了想,认真道:“这应要分情况,与范长?佑交好者只怕会心有遗憾,想起来?都会唏嘘,与范长?佑交情不深者,只怕会把他的事当做书院逸闻说给新来?的学子夫子们听,至于那些心中有愧有怖之?人?,只怕平日里是?提都不敢提一句,只会在私下?里议起,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心生恐惧。” 连怀夕都明白的道理,姜离怎可?能想不明白? 她?秀眸微狭,“裴少卿去了何处?” 怀夕往北面伸脖探看,“应该去了藏书楼吧,适才您施针之?时,九思从学舍回?来?,而后裴大人?吩咐了两句,提到了‘藏书楼’三字。” 姜离心下?一定先往文华阁去,到了院中,便见上房灯火已灭,西厢中方青晔和张伯正守着?,见姜离来?了,二人?疾步迎出,张伯道:“姑娘放心,按您的交代?喂了药,眼下?药能喝下?去就?是?人?不见醒,有时眼睫轻颤着?,仿佛快醒了,可?一会儿又没了动静。” 姜离进门给孔昱升请脉,片刻后道:“脉象已稍见好转,看明日是?否能醒吧,老先生今日如何?” 张伯叹道:“老先生得知凶手找到,先是?松了一口气,后又得知了麟州书院的事,又唏嘘了半晌,我们谁也没想到那陶景华竟是?那孩子的父亲,哎,听说他们二人?跳崖了,老先生用?了药,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先歇下?了。” 方青晔也道:“叔父活了七十多?年,见过的人?和事极多?,但若今日这般事端他也是?头一次见,我告知详情之?时,生怕他受不住,但还算有惊无险地挺过去了,如今他也就?牵挂孔昱升和藏书楼那场火了,适才鹤臣来?过,说他那火灾已有了线索,但具体是?什么并未直言。” 姜离心中微动,遂起身告辞,“既如此,我过去瞧瞧。” 走到一半,她?又回?身看向张伯,“敢问张伯,今日可?有人?来?探望孔昱升?” 张伯颔首,“有呀,薛公子和虞公子便来?过。” “只有他们二人??” 张伯道:“胡修文、张庆杰他们也来?过,不过他在老太爷这里养病,有些人?怕见老太爷,也是?不敢来?打扰的。” 姜离缓缓点头,这才往藏书楼去。 昨夜一场大火,藏书楼白日里只做了初步整饬,如今楼上楼下?仍是?一片狼藉。 姜离走到藏书楼外之?时,便见裴晏正带着?宁珏和九思几人?在东窗之?外的灰烬堆中翻找着?什么,姜离徐步近前,“发现了什么?” 裴晏道:“我怀疑昨夜他们在火场中找到的铁制之?物乃是?水囊的囊嘴。” “水囊?!”姜离眼皮一跳,又反应极快道:“会不会有人?用?水囊装能引燃木楼的桐油烈酒之?类的东西放火?” 裴晏颔首,“我正有此想,我已让人?去暗查这几日各处的日常用?度。” 姜离近前来?,“孔昱升今夜还是?难醒来?,明日我再为他施针。” 宁珏在旁道:“虽说我们已经有了推断,可?如今那水囊已经消逝无踪,囊嘴也已经烧化了,如何能做为证物去指证凶手呢?并且,到如今我们还是?不解孔昱升为何会被人?放火谋害,这场火起的迅猛,藏书楼又全是?木制,若非师兄在,葛教头一个人?多?半也不敢冲进去,到时候这孔昱升必死无疑。” 姜离道:“孔昱升还未醒,若他醒来?,只怕他自己?也能有些猜测。” 宁珏便道:“那便只能看你了,柳元嘉如何了?” 提起柳元嘉,姜离欲言又止地看了裴晏一瞬,道:“那荆棘毒并不致命,明日便会见好。” 宁珏叹了口气,“可?惜范林夫妻了,就这么葬身山崖之下了。” 他说着?话?,不自禁打了个哈欠,裴晏便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下?吧,你也上山两日了,明天天亮之?后,速回长安去。” 宁珏瞥一眼姜离,“别赶我走嘛师兄,薛泠你也累了,不然我送你回去歇着吧,这黑灯瞎火的,要找什么也不易,我看大家忙了一夜,都去歇下?好了。” 付怀瑾几人的命案既已得破,裴晏一颗心也松活两分,见满地灰烬脏污,他便也大发慈悲命众人暂且歇着,一番交代?之?后,几人?方往幽篁馆走。 没走两步,宁珏瞅着?裴晏肩头道:“师兄,你的伤如何了?” 这么一问姜离也看向裴晏肩头,裴晏定然道:“已无大碍。” 宁珏轻啧一声,“没想到十安真会医术?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找到范林二人?的尸首,非要我说,我倒觉付怀瑾四人?死的理所应当,范家一家被他们害惨了,若是?我,我也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四家子谁都别好过!” 裴晏眉头微肃,端然道:“这里不是?江湖上,收收你的性子。” 宁珏轻咳,“我知道我知道,对?了,说麟州有那凶神,还有什么拿活人?祭祀的说法,这事可?要拱卫司去查?” 裴晏道:“今日一早我已派人?送信回?长?安,大理寺会派人?去麟州走一趟,快的话?大半月便会有消息,若如今还在坊间为祸,只怕便需你们的人?南下?一趟了。” 宁珏耸耸肩,“我倒没什么,就?是?那姚璋,从前知道此人?厉害,又得陛下?爱重,如今同在一个衙门了,才知此人?真是?半点儿也不好相与,亏得我是?宁家人?,否则真要被他治的死死的,此前薛泠提过的那家人?我们顺着?周遭线索查尽了,只在相国?寺山脚下?的小镇上找到一个给那位程大嫂看过病的庸医,可?他硬是?不认什么供奉神像的事,我们去的那一天,他还因为差点治死了人?被亲属们上门泼闹,也不像是?什么邪教之?徒。” 提起此事,裴晏与姜离心头又浮起一层阴霾,眼看着?到了幽篁馆之?外,宁珏道:“师兄,今夜十安不在,你的伤如何办?” 裴晏这时道:“九思帮忙换药便可?。” 宁珏还有些担心,姜离却?已大步朝西厢而去,宁珏欲言又止一瞬,“不是?,师兄,薛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裴晏苦笑一刹,“许是?太累了,你也去歇着?吧。” 裴晏说着?也往上房而去,宁珏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也自去歇下?。 西厢之?中,怀夕刚进门也轻声道:“奴婢想的和宁公子想的一样,范家一家子皆是?无辜,可?怜范长?佑,也可?怜了范林夫妻爱子心切,他们二人?也是?伉俪情深,就?这么葬身山崖了,那付宗源也不知会不会死刑……” 姜离正在更衣,摇头,“难。” 怀夕顿时瘪嘴,“那我更要为他们叫屈了!这朝廷法度有什么天理,害了那一家子的恶人?反倒能活命!” 见她?气鼓鼓的,姜离向她?招手,待到了近前,姜离又倾身在她?耳畔轻语一句,话?音刚落,怀夕大喜起来?,“当真吗姑娘?太好了!” 翌日清晨,裴晏起身时天色尚蒙蒙亮。 他推窗往西厢看去,见门窗紧闭着?便放下?心来?梳洗,一旁九思见状道:“公子,您是?不是?以为薛姑娘还未起身?” 裴晏脚步一顿,“难道不是??” 九思抓了抓脑袋道:“她?们一炷香功夫之?前已经起身了,这会儿,薛姑娘好像去看柳元嘉了。” “柳元嘉?”裴晏愕然,他目光一转看向东厢,“去把宁珏喊起来?!” 同一时间的听泉轩中,神志不清的柳元嘉已经清醒,这会儿一边看姜离给他扎针,一边有气无力地与柳明程回?忆着?昨夜的动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那贼人?若是?把我也拽下?去,我可?真是?活不成了” 柳明程一夜只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儿眼下?青黑地在旁候着?,“说什么呢,父亲怎会让那贼人?把你也拽下?去?” 柳元嘉人?虽清醒,身上棘刺伤口和柴刀之?伤却?是?痛极,姜离每扎一下?,他便要痛哼一声,姜离便也道:“柳公子不必害怕,你昨夜受惊后又中毒,此刻脑海里多?半全是?昨夜惊险的记忆,会尤其恐惧,但其实你不妨多?‘胡思乱想’一番,反而会冲淡恐惧,昨日那范林二人?也是?巧了,刚好到了石刻崖,若是?上青云崖,我看还稳妥些。” 柳元嘉对?姜离多?有感激,态度也颇为和善,闻言他眼皮跳了跳,“姑娘有所不知,那青云崖其实也很险……” 第167章 或将疯傻 入文华阁时?天色已大亮, 姜离与裴晏疾步入西厢,进门便?见方青晔和张伯在?唤孔昱升名字,见他二人来了,张伯忙让开路, “薛姑娘, 他醒了!” 姜离近前, 便?见孔昱升果然睁开了眸子,喉间?也“嗬嗬”有声?,但因他喉腔灼烧严重, 此刻难出声?,更一张嘴便?疼的额上冒汗。 姜离倾身为他请脉,方青晔在?旁着急道:“这?孩子醒了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了话, 就眼珠儿?能动,我问什么,他像是听不明?白?似的, 给不出任何?回应, 薛姑娘,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大火真的伤了他智识?” 孔昱升盖着锦被, 因面部被灼伤, 此刻白?棉斜斜绕过后脑将其右脸包裹了住, 除了一双会动的眼珠子,只有他露在?外?的右手能轻微活动, 然而其右臂也被烧伤,此刻同样裹着厚厚的白?棉。 姜离问脉片刻, 又倾身检查其口鼻眼耳等处,很快拧眉道:“情况有些不妙, 怀夕,去拿针来” 张伯和方青晔对视一眼,裴晏和宁珏也忧心起来。 方青晔着急道:“薛姑娘,到底怎么个不妙法?他身上的烧伤严重之地?都?在?四肢,这?怎么也不会伤到脑袋,更不会致命啊!” 姜离摇头:“他的烧伤可治,但院监莫要小瞧那些浓烟,前夜大火,他被困楼中至少一炷香的时?辰,已吸入了大量浓烟。院监可听闻每到冬日都?有人因烧炭火而丧命?那火炭的烟气尚能夺命,藏书楼内的浓烟火灰更是如此,那些浓烟带着火毒外?邪入侵,致使其肺失宜降,气机不畅,待外?邪入心入脑,便?会伤其智识。” 方青晔惊道:“倒是听说过,那如今怎么是好呢?” 姜离盯着孔昱升轻颤的眼睫,“其脉细数无力,又见惊动如豆,再看其此刻外?感有失之状,火邪入脑已是肯定之事了” 方青晔微骇,“可还能救?!” 姜离深吸口气,神色万分凝重起来,“极难,今日和明?日乃是他最关键的两日,若救过来了往后如常习文进学,若没有救过来,那他往后便?可能成为痴儿?甚至是疯子,连起居也难自理。” “痴儿?疯子?!”连张伯都?吓了一跳,“那他那满腹才学岂不是……” 张伯痛心不已,方青晔忙问道:“那姑娘有几分把握?” 姜离一默,“只有两分。” 方青晔眼前一黑,正要说话,孔昱升不知怎么身子忽然颤动起来,又看得众人心惊肉跳,姜离连忙将他肩头按住,又吩咐怀夕,“针囊” 方青晔紧张道:“他这?是怎么了?” 姜离沉声?道:“他神志已失,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了外?界之声?,这?是在?无端挣扎,便?如同疯症之人忽然发起了疯一样” 方青晔心急如焚,恳求道:“请姑娘救他,他今岁才至弱冠之年,若是就此毁了这?辈子实在?是可惜。” 怀夕递上银针,姜离道:“我此刻施针要用师父所传秘法,请诸位回避吧。” 方青晔和张伯不觉有他应声?而出,裴晏看了看姜离,也转身出了房门,宁珏最后一个出来,待合上门近前道:“师兄,施针也有秘法?” 裴晏颔首,“自然。” 宁珏缓缓点头,这?时?不知想到什么,轻哼道:“也是,不过薛泠这?秘法,和那些故弄玄虚之辈可不同” 裴晏敏锐道:“你所谓何?人?” 宁珏面色微冷,“自然便?是那什么号称自创了可比再世华佗的九针八针之辈咯……” 宁珏所言正是当年的广安伯府,裴晏叹了口气,“当年魏氏先?祖以医道救了太祖陛下,又以医道解了军中时?疫令外?敌难侵,他们的医术并无假。” 宁珏哼道:“我自然知道,医术并无好坏,坏的是人心罢了。” 裴晏心知宁珏之恨,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也不再多言,几人正在?廊下候着,忽然九思快步而来,“公子” 裴晏快步行至中庭,“如何??” 九思警惕地?看了周围一圈,倾身在?裴晏耳畔轻语两句,裴晏剑眉拧起,“竟是他?” 九思颔首,“公子,接下来如何?办?” 裴晏沉吟一瞬,“暗暗去查他们上山时?所带随身之物,还是莫要打草惊蛇。” 九思应是,“小人明?白?。” 他转身而去,刚走出院门,江楚城和王喆、薛琦几人一起进了院子,裴晏见状忙上前做礼。 江楚城道:“如何?听说那孩子醒了?” 裴晏叹道:“人是睁开眼了,但薛姑娘说伤了脑子,近两日是关键,若能救得下来,还能如常人一般,若救不了,或许会痴傻疯癫。” 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王喆唏嘘道:“前两日我刚来时?,看过那孩子的文章,写的极好,就这?么痴傻了那也太可惜了,那放火之人可找到了?” 裴晏摇头,“如今线索寥寥,还要再查。” 薛琦这?时?上前半步,“会不会是意外?起火呢?书院生了命案,怎么还会有人放火?这?也太巧了些。” 高从章和高晖跟在?最后,高从章便?道:“裴少卿,此案若以人为论处,那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也不能下山离开?” 裴晏点头道:“不错,孔昱升受伤颇重,不能轻慢处之。” 高从章无奈起来,“这?可真是,上来已经耽误五日了,如今春试都?取消了,老先?生又在?病中,我们这?么久留也不是个事啊,各个衙门还忙着呢。” 裴晏面色不改,“我会尽快查明?。” 江楚城见状捋了捋胡须,淡笑道:“查清楚也好,免得一把年纪了还不清不楚的,那老朽下山了心里也不自在?,你多尽心,我们去看看老先?生。” 裴晏应是,江楚城一行径直往上房而去,他目光落在?几人背脊之上,只听见西厢屋内有声?方才返回西厢。 “啊……啊啊……” 裴晏刚一进门,便?听见孔昱升开口之声?,定睛一看,他精神比片刻前好了些许,只语难成句,愈发像姜离说的智识已有损。 方青晔闻声?快步近前,“孔昱升?你认得出我吗?” “啊……方……生……” 孔昱升艰难地?开口,方青晔听见“方”字本是惊喜,可一听“生”字一颗心顿时?跌落谷底,书院内的学子无人称呼他 “方先?生”,皆是“方院监”,他如此言辞,分明?是记忆模糊,神识混沌。 方青晔大失所望,张伯也近前道:“孔公子,你认得老奴吗?” “奴……伯……” 张伯一愕,“这?……他这?是知道,但又记不清了?” 裴晏上前问道:“孔昱升,你可认得我?藏书楼失火之时?,你可见过放火之人?” “有……火……” 众人一惊,裴晏忙问:“有人放火?可看清是何?人?” “是……男……学……” “是男学子?”方青晔等不及接话,“这?书院里头如今都?是男学子,你倒是说名字啊,可看清那人样貌了?” 孔昱升呼吸粗重起来,“男……火、大火……书……” 他语不成句,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一时?不知他是不是在?答问,宁珏一头雾水道:“男的放火?用书放火?还是大火烧了书?” “啊……啊啊……” 宁珏所问落定,孔昱升又挣扎起来,露出一半的面上更满是惊恐,见他双手胡乱地?摆动,姜离连忙将人按住,“先?别问了,他如今受不得刺激,一旦受了刺激,便?要功亏一篑,此外?,今日的方子我要再改,请张伯亲自照料他,不得出一点儿?差错。” 姜离一按,孔昱升慢慢平静下来,她便?叹道:“他如今所剩智识本就不多,一个不对便?会彻底溃败,不能有人打扰,也不能用错药,张伯定要小心。” 姜离看了一圈屋子,又往窗外?瞧了瞧,“老先?生这?里每日都?要待客,一直用张伯的屋子也多有不便?,我看不如给他换个安静的地?方,换去得真楼或者幽篁馆最好。” 裴晏闻言立刻道:“换去得真楼东厢吧,宁珏晚些时?候回长安。” 宁珏快要跳脚,“哇师兄!我可没说走啊,那我去上房歇!” 方青晔叹了口气,“那就去得真楼吧,江老先?生和王大人住在?二楼,一楼还有三间?空屋子呢,这?会儿?便?送去?” 姜离颔首,“现?在?送罢。” 方青晔应好,立刻喊了四个斋夫来连罗汉榻一并抬起,这?动静不小,刚出厢房便?惊得上房众人出来探看,待出文华阁,更是引得晨起的学子们同来围看,因裴晏和方青晔在?众人不敢近前,只一片张望一边议论纷纷。 到了得真楼,一行人将孔昱升送入了东厢房中,换了屋子,姜离又给孔昱升喂下一颗随身带来的暗红丹丸,不多时?,孔昱升便?平静地?睡了过去。 姜离寻来笔墨,很快写下一张医方,道:“请张伯看看,其上所用之药书院药房皆有,但禁忌之物绝不可用。” 张伯看完惊道:“辛辣老奴明?白?,但连茶水也不得用?” 姜离颔首,又眼含悲悯地?看向孔昱升,“对他而言连茶水都?是刺激,立刻去煎药罢,今日用药三次之后,到了晚上,他应能多说几个字,但到底能不能彻底清醒,还要看明?天施针用药之后如何?,方院监,除了张伯,只怕还得派个人守在?外?头,这?里绝不能离人。” 张伯应好,方青晔也连忙安排人手。 如此看完出来,宁珏忍不住道:“他如今这?般模样,只怕也无法提供什么线索了,但刚才那回答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人,这?可如何?是好?若他真的呆了疯了,那岂非只能靠我们自己找证据了?” 第168章 引蛇出洞 “大人?, 陛下昨日已经知道了吏部?侍郎付宗源及其子于麟州书院谋害同窗之事,陛下震怒,令大人?捉到?凶手之后?,速速带着付宗源回长安面圣。” 幽篁馆院中, 前来传令的大理寺司直王奕安恭敬地道明景德帝口谕。 裴晏和?宁珏听得一惊, 裴晏道:“陛下何以如此快便知付家?之事?” 王奕安摇头, “这个属下不知,但昨日陛下传了寺卿大人?入宫,口谕是寺卿大人?带出来的, 但他有病在身,便派了小人?们前来传话。” 大理寺卿金桓年过半百,去岁旧疾复发?一病不起,也是如此, 裴晏才得了来大理寺历练的机会,自裴晏上任,金桓已病休在家?, 整个大理寺皆由?裴晏做主。 宁珏忍不住道:“昨日?我?们可是昨天晚上才抓到?凶手, 这也是巧了!” 裴晏面色微沉, “陛下说何时回长安?” 王奕安道:“口谕说的是‘立刻’, 陛下要见付宗源。” 方青晔呆了住, “虽说付家?的案子破了, 可如今十安他们还没?回来呢,还有, 藏书楼的火也没?查清楚,鹤臣这若是一走, 我?们其他人?自己查?” 王奕安轻声道:“大人?,陛下于朝上大怒, 您还是早早回去为好。” 裴晏略一思忖,“无论?如何得等?十安回来。” 方青晔欲言又?止,裴晏看向姜离道:“若是如此,那只能留姑娘在山上救人?了,我?今日连夜面圣,明日再返回书院。” 姜离不置可否,“有方院监照顾,裴少卿不必担心。” 宁珏闻言忙道:“师兄放心,我?先留下照应。” 裴晏剑眉蹙起,略一犹豫,到?底未多说什么,方青晔苦着脸道:“好吧好吧,圣上的旨意比什么都要紧,耽误薛姑娘两日,等?明日看看孔昱升的情状,若不成?了,姑娘尽可归家?,我?们下山请别的大夫来治他。” 姜离道:“院监不必客气?,他这病状我?极少遇见,我?也愿意医他,大好的年纪,我?也不愿见他变做个痴傻儿” 话说至此,方青晔犹豫片刻道:“若明日他真的智识有损,之后?便再也治不好了?” 姜离颔首,“很?难。” 方青晔忧心道:“但从前我?们书院有位学子,幼时大病一场损了智识,待到?了十七八岁上病情却有了好转,这是为何?” 方青晔说的正是魏旸,姜离听得胸腔一窒,默了默才道:“幼时有损与?成?年后?受伤多有不同。” 方青晔不由?唏嘘,“那只能看这孩子的命数了。” 直等?到?午时十安一行方才归来,同行的还有袁氏武卫,于大讲堂回禀。 “公子,袁将军,我?们寅时到?的山崖之下,顺着崖底的溪流一路往北搜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亮也没?有找到?范林夫妻的尸首,后?来我?们又?往山上搜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找到?,小人?怀疑他们的尸体要么沉入了沼泽之中,要么便在半山崖的木林之中,但山势太高,崖底范围颇大,我?们这十多人?短时内只怕难寻,便先一步回来报信了。” 十安话音落定?,袁氏武卫道:“若是召集书院学子和?所有杂役一并下山搜索,或许能在一两日内摸排完,否则便只能调兵来了。” 裴晏看向袁兴武,“袁将军如何看?” 袁兴武叹了口气?,“无论?是死在半山崖还是尸体入了沼泽都不重要了,当初是袁焱几个有错在先,今日回了长安,我?也会向陛下负荆请罪。” 裴晏便对十安道:“早间来了人?传陛下口谕,命我?今日带着付宗源回长安复命,因此组织书院之人?搜山是来不及了,袁将军若不再追究,大理寺也不再去搜索那二人?尸体了,先回长安见圣上要紧。” 十安有些意外,裴晏又?道:“袁焱的尸体袁将军带回,你们将付怀瑾的尸骨收敛起来,再带上所有证供,我?们两炷香的时辰之后?出发?。” 九思与?十安领命而去,袁兴武也令侍从去敛袁焱遗体,方青晔陪在一旁,叹道:“虽说一切皆因当年之事而起,但两个孩子在书院遇害,我?们也需担责,如今……” “方院监无需自愧,此事成?如今的局面,我?无话可说,院监就更无需如此,老先生尚在病中,这事既然已经了了,我?们也就不打扰了。” 袁兴武虽为武将,却是十分?通情理,方青晔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付大人?那边” “怀瑾毕竟是他的亲生孩子,敏德如今尚在执念,不过院监不必担心,他也快自顾不暇了,想来也不会问罪书院,此事说到?底和书院也无干系。” 袁兴武此言既出,连裴晏几人?都不禁另眼?相待,宁珏这时上前道:“师兄放心去便可,这里我?会照应,若明日孔昱升清醒过来指认了纵火的凶手,我?立刻便能将其捉拿归案,说不定?都不用师兄再来!” 裴晏瞥他一眼?,“我会尽快回来。” 再“尽快”也得明日傍晚才能上山,宁珏志在必得道:“师兄就等着看吧!” 裴晏摇了摇头,只去文华阁与方老先生作别。 方伯樘已知道了景德帝口谕之事,自然不敢多留,而见他要走,薛琦不禁叫起苦来,“哎,这算什么事儿啊,咱们就这么困在山上了?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了付大人?之事,那可也知道失火的事了?裴少卿到?了陛下跟前,可要说个清清楚楚。” “薛中丞放心,定?然据实以告不敢欺瞒陛下。” “不是,我?” 薛琦欲言又?止,却到?底不好多言,其他人?面面相觑一瞬,也不敢在面圣之事上做文章。 裴晏继续道:“至于放火,早间孔昱升断续说过几字,似乎看到?了放火之人?,只是如今他火毒入脑,神志不清,还需薛姑娘医治。薛姑娘医术高明,明日便可知孔昱升是否真的疯傻,若他能清醒过来道明放火元凶,那诸位无罪者尽可下山,若他呆傻了,仅凭现在的线索也难确定?凶手,诸位也可先行下山免得耽误公务。” 这便是说所有人?最多再多留一日,明日一切都可见分?晓,薛琦几人?松了一口气?,倒也接受了此安排。 说了一炷香的话,外头众人?已准备万全,方青晔和?宁珏亲自送他和?袁兴武出山门。 姜离只跟着到?了大讲堂之前,目送着一行人?出了二门。 他们离去的动静不小,学子们也纷纷出门探看,如今命案初定?,纵火之事却未明,书院不曾复课,学子们便也自由?许多,姜离看了片刻正要回得真楼,却见薛湛面上堆笑地走了过来,“阿姐” 他也看向二门方向,“阿姐,裴世子怎么就走了?你和?父亲何时回去?” “明日,明日孔昱升之伤病便会分?明,若他知道凶手是谁便再好不过,到?时候我?和?父亲便可径直下山了。” 姜离话音落定?,薛湛道:“那阿姐治好她有几分?把握?” 他们姐弟二人?在廊下说话,不远处一众学子不时朝他们看来,姜离忧心道:“只有三两分?把握……” “两三分?!”薛湛拔高了声量,见姜离皱眉,又?忙低声道:“那如何才能治好他呢?” 姜离叹了口气?,“我?自会尽力,余下的只看他的造化,若他能清醒一时片刻也是好的,这么大的火,放火之人?一定?恨极了他,他自己只怕也不甘心。” 姜离说着又?道:“你和?他关系不错?可要去看看他?” 薛湛连忙点头,“那当然好。” 姜离颔首,遂往校经堂方向走,过甬道沿着青石小径一路往北,没?多时便到?了得真楼前,张伯和?张穗儿都守在此,见她回来,张穗儿忙道:“姑娘,刚才孔昱升又?醒了,但他似乎很?痛,只一个劲儿的哼哼,我?们问什么他也不给回应。” 姜离闻言快步进东厢,果见罗汉榻上孔昱升眸子徐徐闭着,额上薄汗溢出,显然这烧伤十分?难捱。 姜离走近为他号脉,很?快倾身道:“孔昱升?你可听得见我?说话?我?施针用药都尽了全力,如今你自己的意志最为紧要,想想那放火害你的凶手,你若是就此失了神志,岂非让那凶手逍遥法外?你知道谁要害你的,你定?要自己清醒过来!” 姜离字字铮然,孔昱升听闻,眼?睫剧烈地抖动起来,张伯看的清清楚楚,有些激动道:“这莫非是听懂了?若他听得懂,那他彻底醒来的希望是否更大?” 姜离颔首,“确是如此,今日得不断有人?与?他说说话才好。” 说至此,姜离回头,“二弟,你要来喊喊他吗?” 薛湛一愣,连忙摆手,“我?就不了我?就不了,看他这模样我?真是肝胆都在发?颤,他一定?很?痛,我?实在看不下去” 孔昱升的伤虽被包裹,但白棉边缘仍能看到?大片燎泡,薛琦说着侧了侧身,实在不忍心看,张伯叹道:“薛公子没?见过这样的伤,怕也是正常的。” 薛湛背脊紧绷,又?往罗汉榻上瞟了两眼?,“我?、我?明日再来吧,等?他好些了我?再来与?他说话,阿姐可要好好治他。” 他说着快步而出,张穗儿望着他背影咕哝道:“这也太娇贵了……” 话音刚落,被张伯轻拍脑袋,“胡说什么!” 张穗儿吃痛地“哎哟”一声,这才想起薛湛与?姜离乃是姐弟,他不好意思起来,姜离莞尔道:“穗儿说的没?错,我?这个弟弟是父亲唯一的儿子,自小的确被娇惯坏了。” 张伯赔笑道:“世家?公子皆是金尊玉贵的。” 第169章 乱上加乱 听到孔昱升开口, 来人脚步微顿,似没想到他竟醒了。 而见他驻足,孔昱升心底恐惧更?甚,立刻嘶声喊道:“来人, 救、救命” 他拼尽了全力, 可也只有?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点儿气声, 意识到不妙,他瑟瑟地往锦榻一角缩去?,“不、不要过来, 我、我已经?重伤,我神志已损,你……你何必多此一举,我、我不会乱说的……” 他急于自救, 话语里满是哀求之意,但越是紧张,嗓子越哑似蚊蝇, 莫说已经?陷入酣睡的其他书院之人了, 便是屋内的黑影都?听不清他的言辞, 而他这幅重伤可怜、奄奄一息的模样, 对来人而言, 更?似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忽然?, 来人嘲弄地轻笑了一下。 听到这笑声,孔昱升带上了哭腔, “你、你此刻杀我,不、不可能毫无破绽, 本来……本来明日他们便要下山了,你何故如此?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废人, 你此来简直是自曝己短,你……你不能杀我……” “谁说我要杀你?” 来人轻蔑地开了口。 孔昱升一愕,颤声道:“不杀我?那你来此是做什么?你身份贵重,我于你不过是一微贱蝼蚁,你何必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你看你,你现在脑子不是很清醒吗?” 来人说着话,脚步缓动,朝罗汉榻越靠越近,“虽说薛泠只有?三两分?把握治好你,可我和元嘉可不敢堵这两三分?可能,如今听你言辞,可见我来的是对的” “不,不不,就?算我没有?真的疯傻,我往后也入不了科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我会回老家,会消失,你尽可安心,求你” 孔昱升哀求更?盛,来人却冷冷道:“安心?怎么可能安心?除非” 他往袖中摸去?,很快手中多了一物,“除非你真的变成个疯子。” 孔昱升呼吸急促起来,“你、你要下毒?” 眼见来人越走越近,孔昱升抖若筛糠道:“不,有?薛姑娘在,下毒也会露出破绽,她会救我……届时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将你和柳元嘉的丑事揭在人前,你若……你若现在放我一马,我明日自会是个傻子疯子,求、求你了” 见来人毫无手下留情之意,孔昱升拼尽最后一点儿力气,“不,你不会成事的,有?薛姑娘在,除非、除非你毒死我……” 来人行?至罗汉榻边,又倾身拿起案头上放着的茶盏,一道窸窣之声后,来人倾身,一把揪住孔昱升拖到自己面前,离得近了,孔昱升方看清了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年轻男子的眉眼。 他怕的牙齿“咯咯”作?响,来人却轻笑了一声,“你放心,这种毒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受些许痛苦,明晨醒来之后,便会彻底人事不知,疯也好傻也好,你自己无知无觉,便也说不上痛苦。” “不,薛姑娘会发现,她” 孔昱升奋力仰着脖颈,来人却已捏着茶盏递送到了他嘴边,见他如此反抗,来人兴味一笑,“只要入你口中,便无人能发现,八年前就?在这书院之中,曾有?一个同样半痴半傻之人试过,这么多年了也无人发现,你安心去?吧” “八年前?八年前你害了谁?你” 孔昱升厉声喝问,来人却没了耐性?,只毫不留情地将冷茶往他口中灌下,可就?在这刹那,“啪”的一声巨响,紧闭的正门被人踢开,几乎是同时,一道破空声来,黑影手中茶盏应声而碎,他尚未反应过来,冰冷的剑刃已经?架在了他脖颈之上。 “兵刃无眼,可千万别动。” 十安冷冷的话语声落定,孔昱升大?口大?口喘着气,连忙往罗汉榻里缩去?,“你、你们来的太慢了,我” 他早已怕的满头冷汗,但此刻,如石雕般僵在原地之人比他更?怕,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十安,眼底惊惧非常。 正门之外,十多道身影打着四五火把,皆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当首之人,赫然?便是裴晏和姜离。 “怎么可能,你不是被圣谕召回” 他话音未落,得真楼之外响起了大?片的脚步声,薛琦的声音最为响亮。 “这么晚了当真捉到了凶手?!这也太折腾人了!” 又听柳明程道:“我本就?歇下的晚,我倒要看看是谁放的火” 顷刻之间,正门之外涌来了更?多道身影,薛琦一见方青晔早就?到了,惊讶道:“方院监,凶手当真已经?抓到了?” 方青晔面色铁青,后面的高?从章道:“还真有?人如此赶尽杀绝?咦,裴世子不是走了吗?怎么这是” 所有?人都?看到了裴晏,待进得正门,方看到被十安执剑挟持之人,来人身量高?挺,着一袭玄色锦袍,面覆黑巾,但只瞧其身形和绾起的发冠,莫名?给人熟悉之感?。 薛琦进门站在最前,定睛一看道:“咦,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裴晏这时道:“诸位来的正好,请诸位同来见证,是为了让凶手无话可说,适才凶手先迷晕张伯,又翻后窗入屋内行?凶,被我们抓个正着,除了我和薛姑娘、宁珏几人之外,还有?江老先生与王侍郎皆是见证。” 住在得真楼的江楚城和王喆也一早被安排在了厢房之外,此刻江楚城道:“凶手到底是何人,又为何谋害孔昱升,到了此刻,也该说个清清楚楚了!” 裴晏对十安点头,十安一把扯下了来人面巾。 “少康?!怎会是你?!” 室内诡异一静后,高?从章惊恐的喝问响了起来,薛琦一愣,也不禁道:“世侄!怎、怎会是你啊,这,这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一定是有?误会!”高?从章上前两步,恼怒道:“少康好好的来观礼,这两日一直规规矩矩,他怎么可能放火杀人?!这定是误会,裴少卿,你” “高?大?人稍安勿躁。”裴晏冷冷开口,又看向高?晖,“高?晖,是你自己说?还是孔昱升帮你说?” 站在罗汉榻前的人正是高?晖,他本为宾客,如今却成了放火凶手,莫说是高?从章,便是方青晔适才都?不敢置信。 高?晖面白如纸,唇角紧抿,额上亦生薄汗,“这、这确是误会,我来此不过是为了探看孔昱升,我” 姜离定定地盯着高?晖,此刻上前去?,在那满是冷茶的罗汉榻上查看一番,很快道:“此毒名?为三日醉,对寻常人而言,此毒形同迷药,还有?壮阳娱兴之效。但里面的山豆根、雷公藤、朱砂等毒物却对患有?癔症、精神本就?错乱之人毒性?加倍。我白日里说孔昱升被火邪伤脑,或会疯傻,但我也有?两三分?把握治好他,若能治好他,那由?他自己指认凶手是再好不过。而如果今夜孔昱升服下了此毒,那明日里,他便会真的变成痴傻之人,届时他会忘记凶手是谁,且即便记得,因他言语无状,众人也不会采信他的话。” 姜离话音落定,薛琦蹙眉道:“泠儿,你到父亲身边来。” 高?氏是贵妃母族,虽说高?晖父子乃是定西侯庶出二房,但今日高?晖之罪若论?定,那势必会影响高?氏名?声,薛琦做为太子岳丈,自不会在此时落井下石。 姜离闻言欲言又止,裴晏这时近前道:“薛姑娘医者仁心,既辨明了毒,余下之事交给我便是” 二人四目相对一瞬,姜离这才迈步站去?薛琦身边。 裴晏便道:“孔昱升,高?晖自己不说,便由?你来说清楚一切吧” 孔昱升本就?不是好相与之性?,如今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又得裴晏相护,自然?不会手软,他嘶声道:“这一切,都?要从三日之前,我于子时前后回学舍所见说起,我当时从文?华阁方向回学舍,可没走几步,却忽然?起兴想从君子湖那一侧走,于是我自藏书楼东面过去?,我怎么也没想到,刚上廊道,便瞧见二人在风雪亭中交缠在一起,仔细一看,还是两男子,再仔细一看,还都?是我熟悉之人” 众人听得瞠目,高?从章道:“你,你是说” 孔昱升嘲弄地一笑,又嘶声道:“高?大?人想的没错,这其中一人正是高?公子,而另外一人嘛,正是与我同窗两载的柳世子” “什么?!”薛琦惊得下巴掉在地上,“你是说柳元嘉?高?贤侄和柳氏子,他们” 高?晖落在身侧的拳头紧攥,面皮也青紫一片,高?从章死死瞪着高?晖,厉声道:“少康!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柳明程怎么也想不到事情还扯到了自己儿子身上,他也高?声道:“高?晖!你慎言!” 高?晖咬紧牙关,“我与元嘉自幼相识,情同手足,绝不是他说的那般!” “我绝不可能看错!”孔昱升背靠墙壁,满是鄙薄道:“情同手足的兄弟会交颈而拥耳鬓厮磨?情同手足的兄弟会因你将要说亲而生怨怼?” 此言一出,柳明程与高?从章皆是眼前一黑,若只有?他们几人也就?罢了,偏生连江楚城这样的当世大?儒也在,二人互视一眼,皆不知如何收场。 裴晏目光扫过表情精彩纷呈的众人,倒也不纠结这些细微末节,他从袖中掏出当日在放火之地发现的铁制之物,又道:“这时当夜在藏书楼一楼东窗之下发现的铁器,这两日我们已经?查明,此物极可能是水囊囊嘴,而我们暗访得知,当日高?氏众人上山之时,高?晖自己便有?这随身水囊,敢问如今水囊在何处?还有?,听泉轩每间厢房的灯油皆是添满,但唯独你这几日将灯油用尽,非是你不分?昼夜点灯,而是你将灯盏内的灯油,尽数拿去?放火的缘故,再加上今夜人赃并获,你于藏书楼放火之事乃是板上钉钉无可辩驳,除此之外,你适才还提起了八年前之事” 第170章 突发旧疾 “薛中丞” 方青晔一声惊呼, 连忙将薛琦扶住,姜离站在近前,也上前轻扶了一把,又将指尖往薛琦腕间一探, 道:“急怒攻心, 扶去榻上扎两针便可。” 王喆见状也上前搭手, 屋外薛湛看着这一幕,面上悔愧难当,愈发低下头无声呜咽。 裴晏视线扫过?众人, 道:“前后因果已?分明,薛湛德行有亏,却与此案无关,大理?寺不做追究, 但高晖,要随我们回大理?寺问审。” 高从章眉头紧拧,“裴少卿, 你” “高大人若有何分辨, 且去陛下跟前分辨, 在我面前多说无益, 时辰已?晚, 天?明之后我自会?带人下山, 诸位也可自行离去。” 裴晏不容置疑,又吩咐十安, “先把人带去隔壁厢房看关起来。” 十安应是,又收剑拿人, 高晖脚下似千斤重,一步一顿, 又求救一般望着高从章,高从章盯了裴晏片刻,只得先忍下这口气。 见高晖被带走,他看了一眼外头天?色,道:“既然如此,这个时辰了,我也没?心思睡觉了,方院监,那我就带着下人们准备告辞了。” 裴晏要天?亮之后再走,若他先走一个多时辰,便能先回长安,届时早早入东宫求救,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方青晔一个头两个大,见姜离给薛琦扎针,便先上前送高从章,柳明程见状也一脸复杂道:“既然如此,我和元嘉也不留了,出了这等事,我带元嘉回府养伤,待伤势养好了再论进学之时,方院监应该能准允吧?” 龙阳之好有违天?伦,为当世所鄙,事已?至此,方青晔明白柳元嘉这一走多半不会?再来书院进学,便也叹道:“自然,那柳侯收拾收拾元嘉私物,一并带走吧。” 高从章快步离去,走到门口,又回身道:“今日之事,还请诸位莫要谣传,一切自有陛下定夺。” 搬出景德帝,便多有威胁之意,江楚城和王喆互视一眼,只得苦笑。 方青晔将柳明程二人送出院门,又吩咐斋夫前去相?助,待回了屋内,便见榻上张伯也被姜离救醒了过?来,一见屋内乱象,张伯吓了一跳,“裴世子也在,这是” 裴晏近前道:“让张伯受惊了,白日里我得了御令,的?确离开了书院,但我和薛姑娘早已?料到凶手不会?放过?孔昱升,便设下了此局,如今事情已?经了了。” 宁珏是半个时辰之前被叫醒的?,见裴晏去而复返,他立刻明白白日里只是裴晏让凶手放松警惕的?障眼法,此刻他也不满道:“师兄瞒着张伯便罢了,连我也瞒着。” 他视线扫过?恹恹的?孔昱升,“所以?孔昱升真的?会?疯傻吗?” 姜离也往孔昱升身上看去,“确有疯傻的?可能,不过?也只有那么一二分可能罢了。” 宁珏苦笑,“我就知道!你一整日都在和师兄做局,却都不告诉我,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方青晔在旁道:“宁公子别气,我和江老?先生也是晚上才知道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实在是料想不到,哎,叔父还不知情,就怕他撑不住……” 姜离在旁道:“院监放心,明晨我再给老?先生施针,保老?先生近三月无忧。” 方青晔自是道谢,这时,榻上的?薛琦呼吸一颤,颤颤巍巍睁开了双眼。 他目光一晃,立刻看到薛湛缩肩耷背地?站在榻尾,薛琦眸子一瞪,抓起案几?上的?书册砸了过?去,“逆子!你这逆子!你竟然让旁人代笔哄骗我,你那《寒松赋》连陛下都夸赞过?,你可知道你姑姑对你期望多大!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啊” 薛琦怒不可遏,想到这消息必会?传遍长安,只觉五雷轰顶一般,薛湛见状“扑通”跪倒:“父亲,我错了,我知错了,我知道姑姑和父亲对我寄予众望,可、可正?是如此,才逼得我走错了路啊,父亲,求父亲息怒……” 薛湛边说边哭,显然精神已?是溃败,薛琦见他这幅懦弱模样,还要再骂,姜离上前半步,“父亲息怒,父亲适才怒急攻心十分伤身,事已?至此,责骂弟弟已?经无用了,他年?纪尚轻,只要继续进学,总还是有希望的?。” “进学?”薛琦看一眼方青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脸面在书院进学?此事若是被陛下知晓,他、他这样弄虚作假欺瞒过?陛下之人,将来即便入了科场,也会?被陛下厌弃,他……” 薛琦五内俱焚,再说不下去,方青晔上前道:“中丞大人息怒,此事也有书院监管不力之责,薛湛还不至双十之龄,还有大半辈子光阴,中丞大人不妨看的长远些。” 薛琦面色苍白地?捂着心口,见高从章二人不见了踪影,忙道:“他们呢?” 方青晔道:“他们去收拾行李,准备下山了。” 薛琦闻言,立刻强撑着坐起来,“好,那我们也不留了,这逆子……哎,我就先带回长安了,等此事彻底了了再议进学之事吧” 薛湛见状忙起身来扶薛琦,薛琦狠狠瞪他一眼,又看向姜离,姜离便道:“父亲若心意已决,那便先走一步,女儿明日给老先生看完病再回去。” 他们来时便未同路,眼下薛琦是一刻都没?脸再留,便也应允,“好,那我们就先走,你明日仔细些?。” 姜离应是,又将父子二人送出了院门。 再返身回来后,便见裴晏走到面色复杂的?江楚城身前道:“时辰不早了,多些?江老?先生配合我们,我送老?先生回房” 江楚城本要婉拒,却见裴晏面色有异,他略一思忖,“也好。” 裴晏随即与江楚城二人一同出门往二楼行去,宁珏看着这一幕心生好奇,可一看姜离面色,却是一副早有所料之态,于是立刻凑上前,“你们二人又有什么谋算?” 姜离看他一眼,“能有什么谋算” 她说着往孔昱升身边而去,“孔公子,你不必害怕,此事大理?寺主审,无论如何,会?保证你的?安全,你的?伤今晨我说的?已?经差不多了,你也不必太过?悲观。” 宁珏站在旁愕然道:“清晨?你说的?是昨日清晨?当时他是清醒的??你给他秘法施针的?时候,你们还说了话?就是那时商量好的??” 姜离并不否认,宁珏这时才明白了前后一切,“好啊,你可真是会?哄人,我硬是一点儿异样也没?看出来” 孔昱升的?烧伤是真,姜离不置可否,只给孔昱升看伤,待将其?安顿好,裴晏面色沉重地?下了楼。 方青晔近前道:“他们都下山了,鹤臣,孔昱升如何办?” 裴晏道:“记一份完整口供大理?寺留用,之后先让他在书院养伤吧,我留一私卫护他周全,直到他伤好之后自行离去,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付家、袁氏,还有一个高家一个柳家,还有……你回长安之后,可得谨慎些?,昨日你未遵圣上的?御令可会?出事?” 付、袁两家也就罢了,还有一个高家一个柳家,更还有一个薛氏,此案牵扯甚广,稽查命案反而不是最棘手,裴晏颔首,“无碍,我届时解释清楚便是了,付宗源已?被带回了大理?寺,我今日回去面圣也是一样。” 说着话,他朝窗外看了看道:“还有半个时辰便天?亮,问完证供我立刻下山。” 方青晔自尽力配合,待九思几?个问证的?功夫,裴晏道:“薛姑娘,借一步说话” 姜离正?应声,宁珏立时道:“什么事我也想听!” 他一脸探究地?看着二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之态,姜离本想拒绝,可裴晏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点了点头,“你非要听也不是不可,但第一,听完不能任性行事,第二,听了若卷进麻烦我可不负责。” 宁珏一笑,“师兄,我何时怕过?麻烦?再者说,我素来听你的?话,自然不会?给你惹事。” 姜离秀眉皱起,裴晏当先走了出去,宁珏笑嘻嘻地?跟上,姜离叹了口气,也一同去了外廊之下,三人站定,裴晏看向姜离道:“适才,我已?经和老?先生问过?当年?淮安郡王府的?旧事,他的?确记得一件古怪,当年?淮安郡王过?世之后,太医署派了白敬之前去核查死因,但当时肃王在郡王府也曾过?问此事,不仅如此,他还带了大夫一同核查过?郡王的?死因,但最终肃王没?多插手,只以?白敬之所得为准向圣上奏禀。” 宁珏还以?为和书院命案有关,不曾想一下听到了“淮安郡王”几?字,他回想一番,纳闷道:“淮安郡王?你们怎么说起了那位贵人?他不是早就过?世了吗?” 既然是裴晏准许宁珏来听,姜离便瞅着裴晏让他回答。 裴晏道:“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便是自我开始核查旧案,无意之中发现当年?淮安郡王之死有异,而江老?先生便是当年?郡王治丧之礼官,如今他说了此细节之后,我们更怀疑淮安郡王之死有异。” 裴晏一早就有核查旧案之心,年?后还得了景德帝之准,宁珏自无怀疑,他倒吸一口凉气道:“我记得陛下十分宠爱那位郡王,若他死的?有异,那岂非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难怪……难怪你说或许会?卷进麻烦!” 宁珏心知此事不小,可一双眸子全无畏怕,反而亮晶晶的?,裴晏摇了摇头,又看着姜离道:“当年?肃王带回去的?那位大夫,乃是他们王府从前的?府医,名唤程秋实,待回长安后我仔细查一查此人,若能得其?下落,或许真相?更清楚些?。” 第171章 医病救人 时近酉时,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姜离跟在薛琦与于颂身后,入承天门一路往北, 再过宣政殿, 又?行过一段守卫森严的?宫廊方到?了景德帝安寝的?太极殿。 刚走上白玉石铺就的?殿前回廊, 便见檐下?十多个着鸦青官服的?侍御医低垂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地静立在外,仲春斜阳映照在他们面上, 可每个人的?眉眼间似覆腊九寒天的?冰霜,眼底更盛满了恐惧与惶然?。 “薛中丞来了” 也不?知是谁小声?轻呼一声?,殿门前乌压压的?锦衣鬓影皆往东面看来,人群之中, 一袭藕荷色宫裙的?淑妃娘娘当先焦急地迎了过来。 于颂与薛琦加快脚步,与一众御医擦肩而过时,所?有侍御医的?目光都犹疑地落在姜离面上。 姜离袖中指节微攥, 待到?了淑妃跟前, 方见殿门紧闭, 在殿前等候的?除了淑妃, 还有太子李霂、肃王李昀、德王李尧和庆阳、宜阳两位公主, 除了他们, 还有殷贤妃与太子妃薛兰时,她二人身后, 还站着裴晏、宁珏、姚璋、袁兴武等一众外臣。 裴晏目光切切看来,二人遥遥相望一瞬, 淑妃已拉住了姜离的?手,“终于来了!” 她语声?略带慌忙, “好孩子,莫怕,除了本宫,太子殿下?和两位公主殿下?,还有裴世子也十分信你的?医术,来,跟本宫进来” 薛琦低声?道:“泠儿,绝不?可出差错!” 姜离来不?及应话,也来不?及朝太子等人行礼,便被淑妃一路拉到?了殿门之前。 “贵妃娘娘,人来了” 淑妃话音落定,殿门开合间,姜离步入了这九武至尊的?寝殿。 殿内门窗紧闭,青铜鹤首宫灯灯火通明,沿着绣纹繁复的?黼黻一路往北,很快,姜离看到?蟠龙帷帐四垂的?龙榻上,景德帝李裕面色青灰地躺在那里。 六年?前,正?月初一黎明时分,姜离曾在宣政殿上拜见天颜,可那时的?她似阶下?之囚,只轻轻一瞥,并未看清天子面容,她只记得景德帝高高在上,威严慑人,看着她的?目光似千钧之剑,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直至此刻,她才看清了景德帝的?模样,将至花甲之龄的?景德帝身材尚算魁梧,身形却已经十分削瘦,他双颊浅凹,剑眉入鬓,满头长?发花白,面色褐浊,口唇青紫,微弱的?呼吸若不?细察,甚至让人生出某种可怖的?错觉。 可即便是这样一个奄奄一息,生死难明的?老者,姜离视线落过去的?那一刻,不?仅一颗心?高悬,连背脊也沁出了几分冷意。 “贵妃娘娘,这就是薛氏大小姐,让她试一试吧。” 淑妃使劲握着姜离的?手,仿佛以此来给她信心?,姜离视线一抬即低,也看清了站在床头着华贵宫裙的?贵妃高琼华。 她年?过半百,姿仪却仍如她的?名字一般典雅矜贵,她鬓发高挽,铅粉掩住大半皱纹,一双斜飞柳叶眉更衬出她三分威严七分雍容,此刻,她微陷的?凤眸轻眯起来,上下?打量姜离之后立刻道:“既然?淑妃也信她,那好,先让她问脉。” 龙榻之前还守着大太监于世忠以及严明礼在内的?三位太医,见状严明礼想说?什么,高琼花一个眼神落来,严明礼立刻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淑妃拧眉道:“好歹说?一说?陛下?病况” 高贵妃面无表情道:“不?是说?她是长?安城最出众的?女?医吗?想来一请脉她什么都知道,让本宫看看她厉害在何处。” 淑妃欲言又?止,又?忧心?地看向姜离,姜离抬眸看她一眼,恭敬道:“谨遵贵妃娘娘之令,臣女?愿意一试。” 高琼华眯起眸子,“好,于世忠” 于世忠轻声?应是,又?躬身上前,轻轻地把景德帝的?手腕拨露出来,姜离定了定神,挽起袖子上前问脉。 “师兄,这” 殿门之外鸦雀无声?,殿内的?动静便也模模糊糊传了出来,宁珏闻言担忧地看向裴晏,又?忍不?住低声?道:“她能行吗?” 裴晏并不?做声?,只定定看着殿门,仿佛能透过厚重的?木门看向殿阁深处,不?远处,太子妃薛兰时攥紧了双手,另一侧的?薛琦也额生薄汗。 肃王李昀咬着牙道:“几位老太医都没?法子的?病,竟然?让一个小姑娘来治,今日若出了岔子,也不?知兄长?如何向朝野交代?” 太子李霂亦一脸沉重,“即便薛泠并无医治之法,做为陛下?亲子,本宫也算尽了全力,二弟惯会口舌之争,不知二弟有何良策?” 肃王话头一滞,只哼道:“用个小姑娘来给父皇救急,倒的?确是兄长?的?良策。” 肃王嘲弄之意分明,一众外臣闻言愈发噤若寒蝉,太子李霂已被册立十八年?,若今朝景德帝之病无药可医,那他便是最名正?言顺继位之人,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李霂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太久。 李霂闻言却仿佛没听见其中大逆不道之揣测,只微微闭上眸子入了定,仿佛对姜离的?医术成竹在胸。 见李霂不?接招,李昀只得冷哼一声?也默然?下?来。 太极殿内,高琼华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姜离,淑妃担忧地站在原地,一时去看景德帝灰败的?面色,一时又?去看姜离沉定的?眉眼,便见她一边请着脉,目光也落在景德帝面上,而那双清凌的?瞳底似一汪静水深潭,并无丝毫惊惶。 高琼华见姜离岿然?不?动,她自己莫名生出一股子不?耐之感,就在她等的?快忍不?住之时,姜离忽然?起身,伸手探向了景德帝口唇 高琼华想出声?制止,可见姜离神容镇定,犹豫间又?起好奇,便见姜离探完景德帝口唇,又?抬手往景德帝四肢触去,稍作按压之后,她退回半步开了口。 “陛下?舌绛红,苔黄腻,脉弦而缓,又?观面色灰败,眼下?青黑,口唇发紫,兼下?肢浮肿,疑是湿热中阻,气机阻滞,夹虚夹瘀的?肾痨石淋之症,当伴神疲乏力,少言寡语,时有恶心?呕吐,腰背偶痛之状,并食少,溺溲量少且余沥不?尽。” 姜离敛眸说?完,高琼华当先挑高了眉头,见于世忠瞪大眸子要说?话,她一抬手道:“那你可有医治的?法子?” 姜离继续道:“当治以清热燥湿,通腑泄浊,益气化瘀,散结通络,可汤液与针灸并用。” 话音落定,殿内诡异一静,淑妃长?松一口气,又?满是期待地看向高琼华,高琼华略一点头,“严太医,你如何说??” 严明礼面色复杂道:“得先看看薛姑娘开的?方子。” 姜离略作思忖,“拟方苍术、白术、猪苓各十钱,泽泻、黄芩、黄柏八钱,金钱草、大黄、黄芪、丹参六钱,川牛膝三钱,六一散七钱。方中苍术、白术、猪苓、泽泻、金钱草、黄柏、六一散等清热燥湿以健运;大黄、土茯苓、萆薢、虎杖、六一散等通利便溺以除邪毒;穿山甲则通经络,消坚散积,祛邪养阳。1” 姜离说?完看向严明礼三人,“严大人以为如何?” 严明礼略一犹豫道:“确说?得通,但陛下?沉疴已久,脏腑早已失和,虎杖、金钱草等药药性迅猛,恐陛下?体虚难受” 姜离闻言便也明白了为何这么多太医“束手无策”,并非无策,而是畏惧景德帝体虚之故不?敢下?猛药,她便道:“陛下?却已现气机紊乱,脏腑失和之状,因?而清气不?升,浊气不?降,瘀阻于内,发为本病。故而施药当从源着手,清除病根,若畏而施柔,陛下?之疾自当江河渐下?,终至油尽灯枯,我以清热燥湿,通腑泄浊治其标,益气活络,破瘀散结攻其本,此乃《内经》‘结者散之’、‘坚者削之’之意,虎杖、金钱草,六一散等诸药联用,方标本兼治,攻补兼施,扶正?除邪1。” 见姜离言辞笃定,严明礼不?知如何反驳,高琼华立刻道:“于世忠,按方用药。” 于世忠应声?,亲自带着两个近侍小太监出得殿门,外头众人听见此动静,不?禁为姜离松了口气,肃王看了一眼太子,轻声?道:“也不?知兄长?欣然?与否?” 殿阁之内,高琼华又?道:“早间严太医他们给陛下?施针一次,药也用过了,陛下?短暂醒来片刻之后,复又?昏睡了过去,本宫听闻你尤擅针灸,施针可能让陛下?醒来?” 姜离沉吟一瞬道:“臣女?不?敢妄语,只尽力一试。” 言毕,她又?问:“敢问娘娘,陛下?从前虽偶有腰痛之状,但用药可缓,今晨病发之时,却是腰痛极剧,用药无效,后剧痛之下?晕厥不?醒,可对?” 高琼华皱眉道:“正?是如此。” 姜离心?中有数,于是笃色上前,正?要倾身检查景德帝手臂,严明礼道:“姑娘打算用何种针灸之法?适才我们已经灸过陛下?肾俞、中极、委阳、三阴交、照海、然?骨诸穴,但见效甚微,姑娘有何略策?” 姜离此刻正?握着景德帝的?右手细看,这时她忽然?道:“严大人过谦了,大人不?是找到?了急救陛下?之症的?关窍吗?” 她如此一言,严明礼三人皆是一愣。 高琼华见她捧着景德帝手背,也忽地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姜离指着景德帝手背第?三指与第?四指之间的?青紫针眼道:“娘娘,此穴名为‘阳光穴’,患肾痨石淋之症者,若痛疾猛发,可选毫针以针头朝腕侧斜刺,得气后施泻针之法,每一刻钟行针一次,使针感延续,半个时辰之后,再按泻法起针2,而其间此穴若有黑血流出,则可效用翻倍,令病患剧痛消解,还能促气机畅行,温养脏腑。” 第172章 旧恨难平 “怎么?还没动静?” 姜离施针完已是?两炷香的时辰之后, 高琼华坐在榻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景德帝,未几,又焦急地?看向姜离。 姜离躬身道?:“刚用了药, 只怕还要?等上片刻。” 高琼华叹了口气, 目光幽幽地?看着景德帝, 眉眼之间更笼罩着一层沉郁,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刻钟,窗外天色昏暗下来, 于世忠吩咐小太监再添宫灯,正忙乱之时,榻上之人发出一声轻咳,下一刻, 景德帝终于睁开了眼。 “陛下!陛下您醒了?” 高琼华喜不自胜,淑妃也连忙走近了些,景德帝虚虚睁开眸子, 瞧见榻前二人, 眼底并无意外, 但很快, 他目光一晃看向了五六步开外的姜离。 淑妃忙道?:“陛下, 这就是?薛氏那位大小姐, 今日您病发迅猛,太医们一时没了章法, 臣妾和太子想着薛姑娘医术了得,便请她?来为您看诊, 适才她?施了针,又用了新方, 您这才醒了过来” “臣女拜见陛下。”姜离跪地?行礼,不敢抬头半分?。 景德帝缓了片刻,哑声道?:“平身吧,朕知道?你。” 姜离谢恩起身,低眉站在原地?,淑妃见状道?:“好孩子,快过来看看陛下眼下如何了?” 姜离应是?,待近前,便对上了景德帝混浊的目光。 李裕年轻时生得一双桃花眼,俊眉高鼻,英武风流,到了垂垂暮年,枯槁的面皮之下仍是?一副刀削斧刻的骨相?,此刻虽多有?病弱之态,其不怒自威的帝王威仪仍不可小觑,姜离不敢与之对视,只弯身请脉。 很快她?道?:“陛下沉疴已久,下焦积热尤甚,除了施针与汤液,臣女还可施捏脊与按摩经络之法帮陛下清涤积热” 高琼华不禁道?:“效用可大?” 姜离颔首,“两日一次陛下石淋之症半月可缓,肾痨虚热之症则需长久调理。” 高琼华便道?:“既是?如此,那陛下就让这孩子试试吧?” 景德帝略有?艰难地?喘了口气,“也好。” 高琼华起身,便见姜离净了手,先按压景德帝双手手背穴位,又令于世忠帮景德帝俯趴在榻,姜离素手行捏脊通络之法,又一刻钟的时辰之后,景德帝沉重的气息果然轻松了几分?。 姜离退开来,“陛下如今必觉腰痛,但陛下不可久卧,不仅如此,陛下还要?饮足水,由侍从们扶着与殿中走动,一刻钟一停” 说至此,姜离面露难色,又看向于世忠道?:“请公公近前。” 于世忠闻言缓步上前,便闻姜离在其耳边轻语了两句,他听完有?些讶异,姜离却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泰然,于世忠随即露赞赏之意,“好,姑娘的意思?咱家明白了,今夜咱家定会好好侍奉陛下” 石淋者?,淋而?出石也,肾主水,水结则化为石,故肾客砂石。肾虚为热所乘,热则成淋。其病之状多为溲溺不能卒出,痛引少腹,膀胱里急1,再加上景德帝患有?肾痨之症,重可致命,不得轻慢。如今针药齐用,当务之急便是?令景德帝溲溺顺遂,若砂石遂出,则无性命之危,若不出则当真更为棘手。 但这等私隐之事?,姜离不好直言,只能令于世忠贴身细察。 高琼华几人皆不知姜离吩咐了什么?,见于世忠所言,便也知她?自有?条理,淑妃看看景德帝,再看看姜离,迟疑道?:“时辰已晚,太子殿下他们一直守在外面,还有?几个陛下想见的外臣也一直守着,陛下可要?遣走他们?” 这片刻间景德帝已缓和许多,闻言道?:“不必,给朕更衣,让他们稍后来见。” 高琼华欲劝阻,“陛下尚在病中,何必如此辛劳?” 景德帝不容置疑,于世忠忙近前为其更衣,景德帝这时又看向不远处的姜离,语声和煦了几分?,“你叫薛泠?今日你问疾有?方,当赏。” 姜离躬身谢恩,淑妃彻底放下心来,“好,陛下既要?问政事?,臣妾便命人送这孩子出宫,头次给陛下看诊,只怕心底也害怕着呢。” 景德帝微微颔首,淑妃遂带着姜离告退,甫一出殿门,便见殿外众人仍在檐灯下候着,见她?二人出来,肃王立刻迎上来,“娘娘,父皇如何了?” 淑妃一笑道?:“王爷安心,已经醒过来了,薛姑娘有?法子治,今夜先用药,王爷和太子都先候着,裴世子你们也等着,陛下这会儿?在更衣,稍后是?要?见你们的。” 此言落定,众人都长松了一口气,太子近前道?:“泠儿?,你做的很好,待会儿让你姑姑送些你喜欢的珍宝,若明日还需你入宫,你务必尽心。” 众目睽睽之下,姜离自然道:“谨遵殿下之令。” 说着话?,薛兰时也上前来,握住姜离的手道:“好姑娘,幸而?有?你,走吧,让你父亲带着你跟我回东宫,喜欢什么自己挑去” 景德帝病情初定,内眷多留无益,薛琦今日并无公务禀告,自也不便久留,如此安排淑妃也乐见,“好,那我就把?她?交给太子妃了,泠儿?医术高明,实乃薛氏之福。” 薛兰时含笑应是?,遂带着姜离二人往东宫去,数十目光紧盯着,姜离不便与裴晏说什么?,只得先作别不提。 一路上前后侍从相?护,三人皆无话?,待回景仪宫,刚进殿门薛兰时便递给明夏一个眼色,明夏会意,令内外侍婢退下,合上殿门后守卫在外。 “哥哥,你派人送来的消息到底是?什么?意思??午时父皇病倒,我与太子入宫侍疾,这一整日我又担心父皇出事?,又想着湛儿?之事?,白鹭山书院到底怎么?了?!” 薛兰时面沉若水,被她?紧盯着的薛琦则面如死灰,“娘娘,湛儿?今岁是?入不了科场了!” 薛琦哑声哀叹一句,不等薛兰时发问,只将书院所生之事?简明道?来,薛兰时越听面色越难看,末了猛一拍桌案,“什么??!你是?说那篇文赋,是?、是?别人给湛儿?写的?!这怎么?可能!他怎么?敢?!” 薛琦苦涩道?:“娘娘,是?真的,但凡湛儿?是?被污蔑,我也不容那人苟活,可回程路上,湛儿?已交代了前后因果,那人所言并非作假,他哭诉是?被我逼得狠了,又羡慕那学子文采,便生了妄念。本来只是?写一篇文赋拿回来讨我开心,却不想那文章被我传了出去,继而?连陛下都知道?了。我下山时交代过那院监不可多言,但当时在场之人颇多,尤其那王喆,此人乃是?肃王一脉,他既然知晓,肃王断不可能轻放此事?,等到明日……不,只怕今天夜里,消息就会不胫而?走,早晚会传到陛下跟前。” 薛琦悔不当初,“早知如此,我就不为他造什么?长安第一才子之名了,陛下最厌弄虚作假之人,若知晓此事?,轻则斥责,重则欺君,届时只怕还会连累娘娘。” 薛兰时落在迎枕上的手紧攥,又咬牙道?:“这就是?哥哥教出来的好儿?子!那姚氏本就是?个乐伎,却得哥哥宠信,连她?的孩子都分?外爱重,如今,竟教出来这样的酒囊饭袋,他……他这是?要?害苦了我们!” 薛琦苦声道?:“是?我之过是?我之过,为今之计我们得想个法子才是?。” 薛兰时深吸口气,略一闭眸又猛地?睁开,寒声道?:“让他滚出长安!” “娘娘”薛琦很是?不舍。 “不然如何办?让他留下成长安笑柄?让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 薛兰时强定心神,“让他躲出去,就说……就说他志不在仕途,此去是?去西南寻觅良师,一边求学习文,一边体察民间风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让他游历几年,长进足够了再回长安,届时此事?已经被世家百姓淡忘,就算有?人质疑他文章有?假,只要?他自己?能写出更好的,旁人也无话?可说。” 薛琦犹豫一瞬,到底还是?应了薛兰时之策,“也罢,也罢,也只能如此了,那学子如今还在白鹭山上,只要?没有?实证,流言蜚语早晚也会被遗忘,就依娘娘的吩咐吧,今夜回府之后我便让他连夜离府,出去个四五年再回来,只是?、只是?娘娘急需用人,这几年咱们薛氏是?没有?用得上的人了……” “谁说没有?可用之人?” 薛兰时反驳一句,目光一转,看向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姜离,“泠儿?不就是?我薛氏的福分?吗?” 薛琦愣住,姜离自己?也是?一怔,“姑姑……” 薛兰时挤出丝笑,目光望着姜离,话?却是?对薛琦说的,“哥哥莫要?学那些只看重男儿?的迂腐之人,不是?只有?男子入了仕途才能予我助力?,泠儿?医术高明,从前名动长安,今夜救了陛下,往后在陛下跟前都有?了脸面,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淑妃说的很对,我们薛氏是?有?福的。” 姜离听闻此言心底有?些不安,面上只做受宠若惊的无措之状。 薛琦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娘娘所言极是?。” 薛兰时深吸口气,“此事?,我还得想想如何让太子殿下知晓,陛下如今大病未愈,即便知道?此事?,也不一定会发作,他老人家可没有?真把?薛湛放在眼里,再加上泠儿?看诊有?功,事?情不一定会闹大,但在太子跟前却不好交代” 如今的太子便是?未来的帝王,想到景德帝之病,薛琦也觉背脊发凉。 第173章 愿意冒险 午时初刻, 姜离与虞梓桐到了大理寺。 门口的守卫认得姜离,只快步往衙内通禀,待二人?走上去往东院的廊道?,便见九思?快步迎了出来, “薛姑娘, 咦, 虞姑娘也来了?” 九思?眸带疑问?看向姜离,姜离只问?:“你家公子?何在?” “公子?和宁公子?在值房说话呢。” 姜离神容平静,虞梓桐闻言却是神色更冷, 九思?缩了缩脖子?不敢招惹,只快步在前引路,待到了值房,扬声道?:“公子?, 薛姑娘和虞姑娘来了” 姜离先一步进门,刚进来便见宁珏笑着朝她迎来,可话未出口, 他面上笑意一滞, 又眯起眸子?看向了姜离身后?, “哟, 这是什么风把?虞大小姐吹来了?” 虞梓桐见到宁珏, 也是面黑如锅底, “今日出门未看通胜,倒是晦气?的很。” 宁珏被堵的一声冷笑, 虞梓桐目光一转看向裴晏,“我?今日来, 是有一桩旧案想问?问?裴少卿” 裴晏已从书案后?起身,他也猜到了虞梓桐要问?什么, “可是为了八年前魏旸的旧案?” 虞梓桐点头?,“不错,当年之事说来裴少卿也有责任,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才知?原来表兄的惨祸还另有隐情,裴少卿如今贵为大理寺之主,难道?真若外?头?传言的,那旧案不值查探,高晖只被流放五百里吗?” 裴晏看眼姜离,答道?:“高晖被抓住之后?拒不承认当日所言,再加上时隔多年已难寻人?证物证,要给高晖罪加一等几乎不可能。” 裴晏神容端肃,一板一眼的模样?听得虞梓桐肝火直冒,“可当日那么多人?听见他说的话,怎么能算毫无人?证?” 裴晏一默,“难凭他一句未曾指名?道?姓的话定案。” 虞梓桐气?白了脸,“不曾指名?道?姓?八年之前你我?同在白鹭山书院,整个书院有几个患过?痴症之人??所有当年在书院的学子?都知?道?他说的是谁,还需指名?道?姓吗?” 她提高声量,咄咄逼人?,裴晏还未答话,一旁的宁珏再听不下去,“虞姑娘好生不讲道?理,当年都没发现下毒,如今已过?了八年你让大理寺怎么查?还有,对一个罪孽深重,且已经被行斩刑的死囚而言,凭何浪费人?力为他缉凶?!” “宁珏!!”虞梓桐柳眉倒竖,眼底怒意勃然,“当年的案子?定的那般草率,别说我?姑父不可能误诊,便真是他有何错处,我?姑姑与表兄又何其无辜?你莫以为宁氏如今位高权重,我?便任你侮辱她们!” 虞梓桐挺着胸膛,双拳紧攥,丝毫无畏,宁珏闻言冷笑起来,“无辜?魏阶害死了太孙殿下,他们府上便没有一个无辜的,且你今日过?来,你父亲可知??!” 虞梓桐的父亲虞槐安在襄州立功后?,重返长安乃是任兵部侍郎,正是在宁珏的父亲宁胥远手下当差,两家因从前皇太孙之死本就多有嫌隙,但宁胥远为人?尚算刚正,这一年多来并?未对虞槐安挟私报复,虞槐安自己更是本本分分不敢有一点儿行差踏错,如此,才平顺的坐稳了侍郎之位。 宁珏深知?此间内情,这话问?出,立刻令虞梓桐涨红了脸,“你你休要拿我?父亲压我?,我?父亲不便为表兄喊冤,我?却不怕!” 宁珏似笑非笑起来,还要再说,裴晏道?:“好了,虞姑娘,此案的确难办,在高晖离开长安之前,我?会再向陛下陈情。” 比起宁珏,今日反倒是一板一眼的裴晏更好说话,但虞梓桐看看宁珏,再看看裴晏,眼底却多有绝望,“不必说的这么好听,我?算看出来了,如今你们是一丘之貉,我?知?道?大理寺不会再查,今日是我?来错了” 她撂下这话便走,姜离忙将她拉住,“桐儿,你别急” 见姜离要劝和,宁珏嘲道?:“薛泠你别管她,师兄已够好说话了,当年案子?已是板上钉钉,如此还要袒护那些为恶之人?,这样?不分是非之人?随她去便是!” “宁公子?,请口下留情吧。” 姜离沉声恳请,虞梓桐盛怒之下转身死死盯着宁珏,宁珏见她眼眶都瞪红了,吊儿郎当地轻笑起来,“哎哟,可别当着我?的面哭,我?可最怕姑娘家哭了,这一哭我?简直比那些害小孩儿性命的杀人?凶手还” “宁珏,闭嘴。” 裴晏喝止一句,宁珏耸耸肩,又将嘴巴重重一抿,仿佛真被下了闭口咒。 但他越是如此轻慢,虞梓桐越是生气?,她看看宁珏,再看看裴晏,牙关一咬,甩开姜离便跑了出去。 姜离一叹,只得快步追了出来。 虞梓桐脚步利落,这一追便追出了顺义门,到了马车跟前,姜离才一把?将她拽出,又气?喘吁吁道?:“桐儿你别急,此事交给大理寺诉冤确是不易,但或许还有别的机会,为恶之人?不会有好报,我?们不急在这一时。” “阿泠你不会明白” 虞梓桐眼眶通红,一开口声音已哑了,见四下无人?,她憋着委屈道:“其实宁珏没有说错,这件旧案,连我父亲都不敢在陛下面前喊冤,我?……我?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当年太孙殿下的确被害了,可、可我真的不信姑父会误诊,更别说姑姑和表兄,还有那些广安伯府的下人?们,他们总是清白无辜的。” 姜离握住虞梓桐的手,“我?明白……” 虞梓桐只觉姜离的安慰颇为无力,不住摇头?道?:“不,你不明白,我?父亲是拼死立功才回长安的,他不能再不顾虞氏,也不能不顾我?和兄长,偏偏、偏偏当年案子?已钉死,宁家看广安伯一家便是受害者?看杀人?凶手,连我?也矮一头?。适才宁珏看我?,只怕也是把?我?当成不分黑白的帮凶,还有裴鹤臣,他们府上当年和我?姑姑走的很近,但时隔多年,没有人?能替曾经的死囚重犯说话,连他也不能” 虞梓桐越说越委屈,可因案子?早判,她再不服也是理亏一方,就算被宁珏指着鼻子?骂也只能受着,姜离握紧她的手腕,“虞大人?的难处明眼人?一看便知?,宁珏适才说话难听你莫要放在心上,至于?裴少卿,他说再陈情便定会陈情,再等等消息如何?” 虞梓桐深吸口气?将眼底水雾憋了回去,“我?今日是昏了头?,我?不该来的,再如何陈情陛下也不会答应,我?明白,我?都明白,与其靠他人?,不如靠自己。阿泠,真是多谢你陪我?走这一趟,这些事不该让你烦心。” 姜离只觉不对,“靠自己?你打算做什么?” 虞梓桐苦涩一笑,“我??我?势单力薄,还不能明着来害了虞氏,我?也做不了什么,我?明日便去相国寺替表兄祈福,祈祷害他之人?无好报。” 她说着又道?谢,“好了,没事了,我?今日是偷偷跑出来,这个时辰我?父亲定已回府了,他如今防着我?行事冲动呢,你也快回家吧,改日我?们再聚。” 她不停顿的说完,未等姜离应话便上了马车,眼见马车越行越远,怀夕在旁道?:“姑娘,虞姑娘这也是气?得很了,咱们回去吗?” 姜离摇头 ?,“不急,再去衙门看看。” 返回大理寺值房时,宁珏一见姜离便悻然道?:“薛泠,你可知?我?们和虞氏的过?节?我?可不是那故意为难小姑娘之人?啊,实是前仇旧恨难消,本来我?们对他们府上已经很宽容了,可没想到她如此执拗,她父亲若是知?道?她如此胆大,只怕也是不依的。让师兄非要为那魏氏公子?陈情也是为难师兄,陛下今日已是不快了。” 姜离不动声色道?,“自是知?道?,宁公子?说的不错,桐儿性情确多执拗,但因此,她也足够重情义,仔细想来也令人?有些动容。” 宁珏听得一默,裴晏道?:“时辰不早,不回去复命吗?” 宁珏哀怨地瞅裴晏一眼,接着先前之话道?:“罢了,我?也懒得和虞姑娘计较,我?确实还有公务在身,你” 他犹豫一下,看看裴晏道?:“是想帮虞姑娘?” 姜离不置可否地点头?,宁珏便又一耸肩,“罢罢罢,那我?先走一步。” 等宁珏走出东院院门,姜离面色方沉了下来,裴晏近前来解释,“陛下这些年对皇太孙之死始终耿耿于?怀,今日一听还牵扯了魏旸的旧事,立时变了脸色,要让陛下转念十分不易,今日晚些时候我?再入宫陈情” “不必了。”姜离转身看向他,“桐儿性子?直率,行事也有些莽撞,适才我?看她在气?头?上便也不曾拦阻。但我?也明白,只凭高晖那两句自言自语就要给他定罪是不可能的,有太子?和定西侯在,再加上当年兄长并?未致命,陛下无论如何不会松口。” 说至此,她眉眼间也露出几分和虞梓桐相似的悲凉,“宁珏有些话很是刺耳,但也是实情,你不必再陈情,反倒惹得陛下对你生了芥蒂。” 裴晏只道?,“一点儿芥蒂也无妨。” 姜离沉默片刻,还是直看向他,“当年不知?兄长是被暗害,他出意外?之后?,我?们都以为他是因习武后?气?机逆乱才狂性大发,我?亦一门心思?想着,若是因习武,你但凡如约回来,那他一定不会出事……” 说至此,她眸色愈复杂起来,“却未想过?他是被人?下毒,三日醉三日醉,三日后?毒性已消失无踪,连师父和义父都未发现古怪,既有人?要害他,你何时回来已不算紧要,高晖虽未认罪,但真相已算明了,你再不必为此牵累自己。” 裴晏也凝望着她,“但若我?彼时在书院,他即便狂性大发,我?也能护他周全。” 第174章 再请相助 出大理寺已是午时二刻, 姜离上?马车一言不发,眉尖亦微蹙着,怀夕不禁道:“姑娘,有裴少卿相助当是好事啊。” 姜离颔首道:“是好事, 但如今旧事已查明, 他……” 姜离欲言又止一瞬, 见怀夕眼也?不眨地望着自己?,只摇了摇头,“罢了,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回府吧。” 车帘外长恭马鞭轻扬,又得小?半个时辰方回了薛氏,刚进?府门, 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等候在影壁之前?,姜离有些意外,“郭姑娘?” 来者正是郭淑妤, 见她回来, 郭淑妤回身?笑道:“吉祥姑娘说?你刚和?虞姑娘去大理寺了, 我便多等了一会儿, 虞姑娘呢?” 姜离打量着她, “她回家了, 郭姑娘随我回院中说?罢。” 郭淑妤自是客随主便,回盈月楼, 待吉祥二人奉上?茶点退下之后,姜离道:“郭姑娘此来莫非也?是为了外头那些流言?” “和?薛姑娘说?话就是简单, 这短短一夜,长安城中流言纷纷难辨真?假, 薛姑娘正好也?去了白鹭山,我心中有疑,来寻姑娘是再好不过。” 郭淑妤笑颜柔善,清丽的杏眸无害中透着明锐,令姜离看不真?切,不知她所图为何,姜离便索性如实?相告。 待她说?完,郭淑妤一时有些绷不住,缓得片刻道:“也?真?是巧了,又让姑娘赶上?这样的大事,今日姑娘陪虞姑娘去大理寺是为何事?” 姜离挑眉道:“郭姑娘问的太多了。” 郭淑妤一笑,放下茶盏道:“早朝上?的事已经传的众所周知,我虽猜到了几分,但还是不曾确定,看来正是我想的那样” 她说?完这话又盯着姜离神情,“此前?淮安郡王之事,姑娘可查明白了?可有要我相助之处?” 姜离似笑非笑看回去,郭淑妤一叹,“你别?这么看我,我做这些无非是觉得此前?恩义尚未还够,那件事不是小?事,若未还完我如何能安心呢?” 此前?姜离只请郭淑妤探查淮安郡王病逝前?后之事,这事虽不好摆在明面上?,可到底不是什么有违王法见不得光之事,比起她设局害命替岳家报仇,实?是太过轻巧。于情,这是恩义待还,于理,若知道姜离更大的秘密才好彼此制衡。 姜离心中明镜儿一般,盯了郭淑妤片刻,她莞然?道,“既然?如此,我这里确有一事想请郭姑娘相助,就看姑娘愿不愿意了” 郭淑妤在盈月楼留了小?半个时辰,想着姜离所托不轻,没多时便提了告辞,姜离亲自送她出府,刚走到前?院,却?见采薇着急慌忙自府门外进?来,看到姜离,采薇慌忙福了福身?,又匆匆往内苑而去。 郭淑妤挑眉道:“何人的婢女?怎么这般没规矩。” 姜离不以为意,“三妹妹的婢女。” “薛沁啊。”郭淑妤自是认得薛沁,不知想到什么,她意味深长道:“她兄长出了这样的事,她所求只怕要成空了” 姜离看她,郭淑妤便一笑,“不过如今有你在府中,你姑姑你父亲想来知道该看重谁,不必送了,等我好消息便是。” 待送走郭淑妤,眼见天色不早,姜离脚步一转往府中药房走去,到了药房之外,却?见管家泰叔一脸沉重地带着两个小?厮往药房内搬箱笼。 姜离好奇迎上?去,“泰叔,这是” 薛泰忙道:“大小?姐来了,这是今年新采买的玄参和?白术。” 姜离奇怪,“泰叔何以愁眉苦脸的?” 薛泰苦笑道:“今年的药材不知怎么贵了许多,光这两样,便比往年贵了四成,今日采买的单子送回来我吓了一跳。” 姜离也?觉怪异,泰叔这时道:“姑娘来给夫人拿药?” 姜离摇头,“母亲的药还可用七八日,今日我来是取几味药材回去试试新方” “大小?姐要什么?” 姜离默了默,平静道:“先拿山豆根、雷公藤、朱砂十?钱,再加黄岑、黄柏七钱吧。” 薛泰连忙亲去取药,待包好了药材,姜离往西?面看一眼道:“二弟之事闹得颇大,父亲和?姚姨娘可还好?” 薛泰叹气道:“二公子本是老爷唯一的指望,如今……哎,不过幸好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是有福之人,有大小?姐在,薛氏必定顺风顺水,二公子的事就随他去吧,大小?姐往后若有何吩咐,千万不要与小?人客气。” 薛泰说?着颇为诚恳地看着姜离,眼底慨叹之余还有些愧责一闪而过。 姜离心底滑过一丝古怪,眼见天色昏暗下来,道了谢便要回去,没走出两步,她又回头问:“听厨房的和?大嫂说?泰叔喜欢听南戏,长安最好的南戏戏楼,可是畅春楼?” 泰叔和?气道:“正是畅春楼,大小?姐想去听戏?” 姜离莞然道:“倒想一试,不过得先紧着陛下的病情,再议吧。” 景德帝旧疾难愈,姜离本以为翌日便要被传唤入宫,可未想直等到第二日黄昏宫中才来了侍者,来传唤者仍是于颂。 待入承天门,于颂才道:“这两日是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一同侍疾,昨日陛下忙于政务,一直未得空,今日晨间又觉腰痛这才说?请姑娘入宫。” 姜离有些惊讶,“陛下忙了整日?” 于颂叹道:“陛下勤政,这两日恰逢西?边北边都来了军报,陛下是不分昼夜也?要看完的,还和?宁尚书他们议了半日政,不过姑娘的药还是在用。” 姜离自不敢置喙政事,只默然?着一路到了太极殿外。 刚到殿外便见于世忠张望着,又上?前?道:“薛姑娘来了,陛下这会儿正得空,快随咱家进?来吧,淑妃娘娘也?在呢” 姜离应是入殿,沿着黼黻过屏风,很快便觉数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又听淑妃道:“哎呦,人来了,快过来” 姜离敛眸上?前?行礼,“拜见陛下,拜见娘娘。” “起身?罢” 景德帝沧桑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姜离这才抬眸看了一眼,便见他身?披鸦青素袍,花白头发绾成冠,正眉眼端严地于西?窗下的锦榻上?看奏折。 淑妃坐在对面替他磨墨添灯,这时她道:“这两日在按你的方子用药,昨日尚好,今日清晨陛下后腰又生痛楚,其他太医可施针可用药,但都不会你前?次按脊通络之法,这才召了你来。” 姜离忙道:“此法乃师父自研之法,并未在外流传。” 淑妃又看向景德帝,“陛下,歇一歇吧,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景德帝闻言御笔朱批的笔锋微顿,叹道:“罢了,朕到底是老了,便听你的罢。” 淑妃笑起来,立刻亲自给景德帝更衣,又扶着他往龙榻而去,于世忠捧上?巾帕给姜离净手,这时姜离才往榻边行去。 淑妃在旁道:“今日陛下精神好了些,进?食也?有了些滋味儿。” 姜离一边按压景德帝脊背一边道:“按方用药再加施针,七日才可见效,今日陛下精神转好已是好兆头,但今夜陛下需得早睡才好。” 淑妃便道:“陛下可听见了?为了龙体您不能再熬了。” 景德帝俯趴在榻不做声,待姜离一刻钟后按完,淑妃将?他扶起来,他披上?素袍又按了按后腰道:“你这丫头果然?医术精湛,你师父医术可远胜于你?” 姜离敛眸道:“正是,只是她老人家也?有病在身?,早已不在外行走。” 景德帝再度打量她,忽然?道:“那个叫‘明卉’的医女可是你教的?” 姜离应是,“臣女教授她们已有月余。” “那日救急的法子,也?是你教的?” “是,臣女正好教过他们肾痨之症的应对法子,当时提过针刺阳光穴之法。” 淑妃道:“你不知道,当时她也?是胆子大,宋太医施针之后无效用,她竟自请为陛下施针,却?没想到很快出了黑血把?大家都吓坏了,也?幸而把?你叫进?了宫,那孩子被关进?御惩司吃了些许苦头,前?日被贵妃娘娘放出后已有赏赐,你可放心。” 姜离前?日便已解围,可到底没见到明卉也?不好探问,此时一颗心彻底落了地,景德帝这时忽然?道:“抬起头来” 姜离抬起脸来,景德帝看着她道:“你授医之事朕知情,倒未想到短短月余便得收效,你继续教罢,你这按脊通络的法子朕觉甚好,往后每日入宫一次。” 姜离自是听令,淑妃又劝道:“陛下既信了阿泠的医术,那也?得信她所言才是,那些折子明日再看也?是一样的,那几件案子不妨丢给大理寺去。” 景德帝剑眉拧起,“你还敢提大理寺?” 淑妃苦笑起来,“臣妾哪敢议政?是怕陛下辛苦误了病况啊,那裴少卿素来铁口直谏,您是最知道的,他惹您生气固然?不妥,可您不正是喜欢他那性子?您若是还不快,便再让他在殿前?跪上?两个时辰好了。” 姜离眼观鼻鼻观心静立着,闻言眼皮轻轻一跳,便见景德帝气哼一声,道:“行了,天色不早了,先送这孩子出宫,明日还是此时。” 姜离忙福身?,“臣女领命。” 姜离告退而出,又随内侍往承天门去,待到禁中,姜离谢了引路的内侍,只言自己?出宫便可,待内侍返回,姜离脚步飞快转了方向 “去大理寺。” 第175章 好生见外 九思自东院迎出, 面上一片愁云惨雾。 “哎,姑娘来的正好,您正好和?公子说说话让他歇歇,公子昨日入宫惹陛下不快, 被陛下罚了, 昨夜歇了不到?两个时辰, 今日又忙了整天。书院的案子三法司已清楚,但?因牵扯麟州,还和?当?地?邪教有关, 大理寺在两日前派了人南下,又和?拱卫司通了气。” “那付宗源还牵扯了些舞弊贪墨之罪,已交给了刑部?探查,高晖则定下刑名准备发配, 那袁兴武呢,负荆请罪被陛下罚了一年俸禄,哦还有, 午间山上送来消息, 说孔昱升伤情稳定下来急着回老家, 公子已安排了人护送。这些事如今都不算事, 但?公子有心核查旧案, 拱卫司那边还想让大理寺一同找那魔教中人……” 九思絮絮说着, 待到?值房之外?,急忙闭了嘴, 房内点着昏黄灯火,他在门口道:“公子, 薛姑娘来了” 姜离推门而入,抬眼便见裴晏书案上摆着高高几摞公文卷宗, 裴晏闻言自书案之后起身走出来,姜离往他膝头看去,“陛下真让跪了两个时辰?” 裴晏有些意外?,一默道:“你从宫里来?” “陛下之疾未缓,我?被召入宫看诊。”姜离也是一默,又拧起眉尖道,“陛下在病中,若陛下此时气出个好歹,你该如何担责?” 裴晏正于窗前案几斟茶,闻言唇角扬了扬,“陛下心性不凡,不会?因此事怒急攻心。” 他斟好茶请姜离落座,又问:“你是知道陛下因我?而恼才过来一趟?” 姜离面不改色道:“自然不是,我?来此是想知道高晖那厮何时离开长安,你昨日入宫一趟陛下也不可能改变心意。” 裴晏了然,也不失望,只道:“他三月十六出发,流放晋州北麓县。” 姜离轻喃“晋州北麓”四字,颔首道:“那不必深究了,就让他离开吧,薛湛已被送去了南边,两三年内不会?回来,高晖这一走多半也是三五年起步,只要陛下在位,他的仕途也算是毁了……” 微微一顿,她又问:“陛下可说过别的什?么?” 裴晏沉声道:“他对魏氏仍算深恶痛绝,也难免想到?皇太孙。” 姜离闻言倒不郁闷,“陛下心中始终难放下,这也算是一桩好事。” 裴晏便问:“高晖你有何打算?” 姜离捧着茶盏轻抿一口,只去看他案几上的卷宗,“此事你不必费心了,这些卷宗都是你要核查的旧案?” 裴晏扫一眼书案,“是,起初虽是为了沈家和?魏氏的旧案,但?既承名目,多做几分也是应该,不看不知,这一番核查下来,才知地?方与?京畿连年都有悬案未破,如今我?正打算挑那罪行?恶极的重审,自然,沈家与?魏氏的案子最是紧要。” “在其位谋其政,是应当?的。”姜离说完放下茶盏,又起身看了眼天色道:“只是这样?多旧案本非朝夕之功,我?归府,你也该下值了” 门口九思长松一口气,又眼巴巴望着裴晏,裴晏目光一转,自半掩门缝中扫了眼九思,心中一片明澈,见姜离也定定望着自己,他颔首,“也好。” 裴晏应下,目光又往书案上落,本想捡两卷公文带走,可见姜离一副等着他的样?子,只好抄起一旁的斗篷道:“走罢” 皓月当?空,二人相携而出,清辉如银,石板小径上投下依偎的对影。 裴晏接着适才所言道:“如今薛湛离开薛氏,薛琦和?薛兰时想必多信于你,这等时候你想做什?么大可告知我?” 夜色中的大理寺安然寂静,只衙门深处还有灯火与?人声,待出了衙门往顺义门去,姜离才轻声道:“我?心中有数,你有旁的要事在身,不必替我?操心。” 裴晏道:“高晖虽以嫌犯之身离开长安,但?他身边必有亲信保护,要动?他并?不容易,尤其在长安城内更是全无机会?,你最好” “裴少卿”空旷的禁中甬道上只有夜风呼啸,姜离忍不住驻足,无奈道:“这些我?明白,你就这般不相信我?吗?” 裴晏也停下来,“相信,但?总是不放心。” 姜离先是语塞,又横裴晏一眼大步往顺义门去,“有何不放心,此事你不必多管,沈家的事同样?紧要,还有淮安郡王之事” “肃王府的府医我正着人查,但?你这里” 裴晏话语未落,姜离又停下来,她瞪大眼瞳看着裴晏,要因他这一根筋管到底的样子着恼,四目相对僵持,片刻,裴晏败下阵来,“那我?不问了。” 姜离松出口气,一边加快步伐一边嘀咕了句什么,待出了顺义门,姜离利落爬上马车,又掀帘道:“陛下气还未消。” 她不着前后地?落下此言,帘络一放,吩咐长恭回府。 待马车走动?起来,怀夕道:“姑娘,裴少卿得陛下看重,他都不怕惹陛下生气,陛下难道真会?恼了他吗?” 姜离幽幽道:“陈高晖之罪陛下不会?真的恼他,可要替魏氏雪冤呢?且裴氏,早非本朝初那般高枕无忧了。” 裴晏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走远,待九思牵马来,他方才上马背纵驰回府。 待至裴国公府前,正见一道衣裙华丽的身影自府门而出,是庆阳公主李莹,她瞧见裴晏也轻笑起来,“还以为你今夜又宿在衙门了,可算知道回府了。” 裴晏下马行?礼,又道:“殿下是来看我?母亲?” 庆阳公主叹道,“是啊,你母亲这几年过得愈发清苦了,我?看着心疼,便来陪她说说话。” 她说完,又唏嘘地?望向?坊间万家灯火,“许是我?年纪大了,每每瞧见高阳姐姐白了发的模样?,便要想起当?年她带着我?出宫逛灯会?的样?子,这一晃竟过去二十多年了,她年后身体多有不适,你该多看望她才好。” 裴晏颔首,“殿下叮咛的是。” 庆阳公主又一笑,“你是最让你母亲省心的,但?这几年她也不知怎么了,对世事都没?了兴致,像真要遁入空门似的,你多陪她说说话总比我?陪她说话有用不是?” 裴晏又应是,庆阳公主这才往马车上去,待送走公主,裴晏进府门后缓步往东苑行?。 裴国公府人口简单,仆从也不比其他公侯府邸众多,裴晏和?老夫人的院子素净雅致,但?越往东苑走,景致虽还精巧,却越发有种没?了人气的冷清,而在碧竹掩映的深处,一座青瓦白墙的小院独立着,院墙上苔痕藤叶遍布,越发萧瑟荒凉,若是不知情的外?人来此,只怕很难相信这是二十多年前名动?长安的高阳郡主的住处。 院门半掩,九思快步上前叫门,“刘嬷嬷,公子来探望郡主娘娘了。”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一张苍老的面庞出现在院门之后,刘嬷嬷黑洞洞的混浊眼瞳自门缝中露出,夜色之下,骇的九思后退了半步。 刘嬷嬷语声嘶哑道:“公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奴婢会?传告给娘娘。” 裴晏近前来,“母亲身子不适,可要请大夫来?” 刘嬷嬷平静道:“奴婢会?医,公子不必担心。” 裴晏透过缝隙看向?院内,只见上房一灯如豆,一抹细瘦的剪影一动?不动?地?落在窗棂上,九思在旁着急道:“郡主娘娘能见庆阳公主,为何就是不愿见公子呢?” “至主君忌辰公子再来吧。” 刘嬷嬷面无表情道出此言,又“吱呀”一声合上了门。 裴晏沉默片刻,“走罢。” 时节入三月中旬,晨起便闻春雨淅淅沥沥,姜离上半日先去探望简娴,又回盈月楼中焙药制药,至申时过半方有太极殿内侍来接,薛琦因薛湛之事惴惴不安几日,见姜离得了景德帝看重心底长松了口气,亲自将姜离送上了马车。 至太极殿已近酉时,于世忠和?气道:“姑娘进来吧,陛下这会?儿在和?小郡王说话。” 姜离垂眸入殿,未过屏风便听见李策之声。 “按如今的情形,六月便可落成,待陛下万寿大宴后,按陛下的吩咐请诸佛入楼,除开已在相国寺供奉的四座,还有四座在往长安来的路上,陛下尽可放心,眼下户部?、工部?和?内府诸位主事配合极好,所有木料来的都比微臣料想的更快,尤其这几年严州的落叶松木与?榆木皆是上品,此楼落成或可随陛下英名千秋不朽” 李策正说的兴起,一转头,姜离跟着于世忠走了进来,姜离福身做礼,景德帝道了声免礼后又对李策道:“行?了,无需用这些话哄朕高兴,朕见你能担起这样?大的担子也算放了心,你父母在天之灵瞧见也是高兴的,你自去监工罢,朕这几月不想再看到?任何一本弹劾你的折子……” “您就放一万个心罢!”李策脆声作答,瞟一眼姜离后规矩守礼地?做退。 于世忠上前伺候景德帝更衣,景德帝一边往龙榻去一边问:“丫头,朕听闻你弟弟南下游学了?” 姜离眨了眨眼,应是,待景德帝躺下,又微眯着眼睛道:“朕闻你归家坎坷,但?瞧你倒比你那一双弟妹教养的更好,这都是你师父的功劳?” 姜离不做犹豫再应是,又一边净手一边准备施针,景德帝这时又悠悠道:“你弟弟的事朕已知晓,你不必害怕,告诉你父亲也不必担忧。” 姜离领命,待施针开始,景德帝方不再言语,今日施针乃是按前日急救之法,前后留针两刻钟,起针后又行?按脊通络之法,景德帝又问:“你尤擅针灸?” 第176章 心里苦啊 “小郡王怎知?” 姜离心底多有意外, 语气却沉静,且此话简短,所问之意颇多,而见?她如此定?性儿?, 李策扬了扬眉, 又笑吟吟侧首示意边走边说。 姜离便随他一同往承天门去。 李策道:“前次去济病坊, 只知你们去探望过程大嫂,那位厨娘我极有印象,但当日你不曾多言, 我也未留心,可就在六七日前我再去济病坊送些开春的衣物,却才得?知你又去了一次那位程大嫂的家,且还带了鹤臣和宁游之。我早知程大嫂病逝, 但听你们都?去了自是觉得?意外,又深深一问,方才得?知那位程大嫂病逝的十分古怪, 而你们正是去查这古怪的, 再一想近日拱卫司和大理寺的动静, 便也猜到了几分。” 他伤心地一叹, “薛姑娘, 这么大的事?你何?不来问我一句?” 程大嫂病逝之初, 姜离也不知牵扯邪教,当日更是在大理寺看到冯筝收藏的小像才惊觉不妥, 再加上前次给李策医治喘疾,姜离生怕暴露身份, 自然不会去找他探问,何?况他这样的性子?又能知道什么内情? 但姜离也真没想到李策会知晓此事?, 还找上了她,她道:“此事?也是个巧合,彼时我人在大理寺,便先?告知了裴少卿,此后交给了衙门查探,我也未再多问,大理寺想来也不知小郡王与那位程大嫂有过交集” 李策了然,“原来如此,只要?薛姑娘不是有意避着我便好。” 姜离一怔,“小郡王此话怎讲?” 李策唏嘘道:“薛姑娘回长安已有数月,想来知道了我在外的名声,万一姑娘忌讳我这人纨绔浪荡之名不愿与我打交道呢?” 姜离心头浮起?两分怪异,只问起?正事?:“小郡王多虑了,您适才说知道程大嫂在何?处求来的神像,可是当真?” 李策瞥她一眼?,“自然,从前也就罢了,最?近这六年,济病坊上上下下之人我都?认得?,这位程大嫂就住在济病坊不远处的村子?里我也知晓,我私下虽与她并无来往,但巧得?很,我常去相国寺听师傅们讲经,刚好遇见?过她几次,有两次,啊不对?,有三次,我都?瞧见?她与一位华服夫人走的很近” “是官宦人家的夫人?” “不错,这位程大嫂时而做些祈福的香囊珠串去相国寺典卖,寺里的师父知道她难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且她常在药师佛前供奉,一来二去与寺内有些香客也算熟脸,那位夫人我并不认识,不过这几日我令人去查过。” 姜离一颗心提起?,李策顿了顿道:“若不曾弄错,那位夫人应是军器监弩坊署令潘秀成?的夫人彭氏” “弩坊署令?”姜离微讶,“那小郡王何?以肯定?那神像是在彭夫人处所得??” 李策莞尔道:“本来我只是偶然想到了曾经瞧见?的那几次,并未确定?,但我派人去相国寺问过,说那位彭夫人身患隐疾,三年之前开始,每月都?要?去寺里进香,可谓是相国寺一大香主。但自从一年半前起?,她去供奉的次数越来越少,连药师佛诞法会都?不再去,这可绝非信徒所为。此是其一,其二嘛,我让空青往他们府中去了两次,发现这位彭夫人在府中设有祭祀的暗室,其中供奉的却并非众人皆知的神佛” “让空青潜入潘府?”姜离不禁看向李策。 李策无所谓道:“怎么?我又不是大理寺、京兆府这些刑狱稽查衙门之人,有所怀疑,也只能用自己的法子?去核查了,有何?不妥吗?” 姜离心知李策就不是守规矩之人,眼?见?承天门近在眼?前,她道:“小郡王既知道了此事?,何?不往大理寺走一趟知会裴少卿?” “裴少卿裴少卿,你怎和裴鹤臣这般亲厚?如今虽未上明面,但大家都?知道那邪教的案子?在拱卫司手中,偏去找裴鹤臣做什么?” 李策斜睨着姜离,姜离心腔鼓动两下,面上淡然道:“回长安之后,一众衙门里也只与裴少卿有几分交集,这等大事?自然先?找相熟之人。” “是吗?”李策笑意微深。 说着话,二人出了承天门,见?远处一片灯火阑珊,李策便道:“既然如此,那薛姑娘随我同去大理寺走一趟?程大嫂的事?既是你先?发现,你也同去,我也好听听事?情前后因?果到底是如何?的。” 姜离不动声色道:“不是该去拱卫司吗?” 李策步履生风,当真脚步一转往大理寺方向行去,又头也不回道:“我和薛姑娘一样,这等牵扯当朝官员的大事?,也得?先?去找相熟之人。” 姜离抿了抿唇,到底是跟了上去。 “小郡王,薛、薛姑娘?你们怎么同来了?” 看着二人一起?出现,九思不由睁大了眸子?,李策径直入值 房,“今日也是巧了,在太极殿碰上了薛姑娘给陛下看诊,便等她一同来了。” 值房之内,裴晏自公案后起?身,目光往后一步进门的姜离身上一落,倒是平静道:“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何?事??” 李策大喇喇落座,“你猜” 裴晏面色严正地望着他,李策无趣地一摇头,道:“你们前次去济病坊查那位程大嫂的事?,我知道以后想到些旧事?,便替你们查探了一番。” 裴晏也一样意外,他看向姜离,便见?姜离点了点头。 李策道:“薛姑娘也是刚知道,这事?还要?从五六日之前我去济病坊送春衣说起?” 待李策说完前因?后果,裴晏眼?底波澜顿生,“潘秀成?的夫人?” 李策颔首,“应该不会错。” 裴晏沉吟片刻,吩咐门外的九思,“去拱卫司一趟,看看宁珏在不在。” 九思领命而去,李策便扬眉道:“合着宁游之去拱卫司就是为了查邪教?” “也不尽然,他此前在禁军也只是个虚职,如今去了拱卫司若能办好差事?,对?他也是有利的。” 李策长叹一声,“也是,他年纪也不小了,宁尚书不可能一直放任他,那眼?下如何?办呢?你们办差是办差,可别把我招出来,还有,那济病坊没别的乱子?了吧,那位程大嫂我认得?,早些时候说她因?病时常请假,我还想着病好了也就罢了,银钱照给,却不想才三两月过去,人都?没了。” 裴晏道:“事?发之后我们前前后后排查了三日,济病坊其他人并未接触过邪教,你说的这个潘夫人我也无半点印象,相国寺的师父曾说过,说程大嫂的确在寺中卖祈福之物,但未曾提过香客名字,此事?还是要?交给拱卫司去查,你这里自当隐去。” 李策点点头,“寺里的师父皆非红尘之人,哪会留心这些人情世故?也只有我这等听经听的百无聊奈之人才偶然撞见?过两次,不是说那冯家也染了邪教吗?依我看,这些邪教说不定?就是哪个官宦人家传来长安的,越是位高权重越是信这些邪门歪道。” 裴晏不置可否,待看向姜离,便见?她目光落在窗外夜色中,不知在想什么,这一默,李策也看向姜离,“白鹭山书院的事?我也听说了几分,只是没想到薛姑娘也卷入其中。” 微微一顿,他又看向裴晏,“魏旸的事?可是真的?” 姜离这时看过来,裴晏沉声道:“无人证物证。” 李策轻眯起?眸子?,“真是没想到那厮瞒了我们这么多年,流放五百里,真是太便宜他了,这些年硬是未瞧出他和柳元嘉竟然……” 当年事?发时李策已离开书院,自然更难想到魏旸断腿之祸与高晖有关,他说着有些难以企口,又看向姜离道:“薛姑娘何?时再去济病坊?孩子?们很挂念你。” 姜离道:“这几日要?给陛下看诊,待陛下病情好些吧。” “那好,那姑娘可莫要?忘了你我之约。” 李策眼?底一派坦荡,姜离只好应是,三人正说着,外头一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师兄,真查清楚程大嫂那” 进门的宁珏一愣,看看姜离,再看看李策,一时很有些纳闷。 裴晏道:“此事?是寄舟暗查所得?” 李策轻嘶道:“你怎立刻卖了我,他若知晓是我查出来的,只怕不乐意听。” 宁珏似笑非笑一瞬,“小郡王此话怎讲?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如今在拱卫司当值,难道还不知差事?轻重?我倒想听听小郡王如何?查出来的” 他语气不善,李策无趣地起?身,“行了,我已经与鹤臣说过了,你听他说便是,薛姑娘,咱们还是先?走一步,这里我们不是久留之处。” 宁珏站在门口不动,“小郡王要?走无人敢留,又关薛姑娘什么事??” 李策听出这话意不对?,一时笑道:“薛姑娘是与我一道来的,一同走有何?不应该?你这话也是奇了,你管不着我,又如何?管得?着薛姑娘?” “我”宁珏一时哑口。 姜离左看看,右看看,轻咳一声道:“宁公子?,时辰不早,我的确得?先?告辞了,你与裴少卿还有公务在身,我便不打扰了。” 李策眼?底笑意明灿起?来,像看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般睨着宁珏,宁珏望着姜离欲言又止,裴晏上来道:“行了,时辰确是不早了,来人,把小郡王和薛姑娘送出宫门。” 九思在外脆生生应是,李策朗笑着走了出去,姜离对?宁珏点了点头,也随之跟了上去。 眼?见?二人走出了东院,宁珏一时百爪挠心道:“师兄,薛泠怎么和小郡王有了干系?她看不出来我和小郡王不对?付吗?她到底哪一边的!” 第177章 不算害人 一场春雨泠泠下了多日, 至三月十四傍晚,天色终于见晴。 姜离刚到太极殿,等在殿外的?于世忠便?朝她招手,“薛姑娘, 近一步说话。” 姜离近前?, 便?闻于世忠声?若蚊蝇道?:“陛下昨夜夜溺, 现针头大小的?砂石两粒,今日晨起后言已无腰痛,通体舒泰了不少, 早膳用的?十分滋味,小恭也?顺畅了许多,按您的?意?思,这是否是您的?药起了大用?” 姜离松了口气, “正是如此,待会儿请脉过后便?可换方?了。” 于世忠一颗心也?落了地,“太好?了, 实在多亏姑娘, 快请” 入殿行礼, 待请完脉, 姜离神容也?明亮几分, “陛下精神大好?, 饮食亦振,今观舌绛红, 苔黄带腻,脉弦, 今日之后,当依前?方?减苍术、白术、泽泻, 加虎杖十钱,炒甲珠五钱研末冲服,再加水蛭三钱1,一日三服,连服七日观其后效。” 多日看诊,景德帝早对姜离刮目相看,此时莞然道?:“你这孩子?倒是比朕的?御医们还敢用药,也?不怕出了错漏被朕责罚?” 姜离不敢大意?道?:“臣女只一心医好?陛下,不敢担忧太多。” 今日的?景德帝蟒袍齐整,玉冠端严,但他眼底含笑,天子?之威中又有三分暮年老者的?慈祥和蔼之感,见姜离始终谨小慎微,他不由道?:“你今岁已有二十又一之龄?” 姜离应是,景德帝又道?:“你父亲和你姑姑可替你操心婚嫁了?” 姜离心中发紧,沉下声?道?:“未听父亲和姑姑说过。” 于世忠在旁掩唇发笑,“这样的?事,自然不会和大小姐商议,太子?妃和中丞大人都是高瞻远瞩之人,只怕早就?给大小姐打算好?了。” 姜离不想接此话,有些尴尬道?:“今日给陛下施针按脊之后,需得暂停两日让陛下将?养,待十八日臣女再来施针。” 景德帝瞧出她逃避话题之意?,不禁轻笑起来,“机灵的?丫头,朕看你姑姑和你父亲难做你的?主,你若是愿意?,不若朕为你做这个主。” “陛下要给阿泠做什么主?” 景德帝话音未落,淑妃的?声?音温柔地响了起来,她绕过屏风而来,刚行完礼于世忠便?道?:“娘娘,陛下正在问大小姐婚配之事呢。” 淑妃嗔怪起来,“陛下怎么当着姑娘家问此事?陛下想给阿泠做主,不知是看上了哪家的?天之骄子??” 景德帝今日心情极好?,道?:“天下之间,有几人敢称天之骄子??” 淑妃闻言一愣,于世忠眼底也?是一亮,但淑妃扫了眼姜离,见她低眉垂眸一动不动,笑着道?:“想为阿泠做主的?人很?多,安宁宫今日想见阿泠呢。” 景德帝面上笑意?微淡,“也?罢,来日方?长” 淑妃近前?道?:“幸好?臣妾来的?不晚。” 淑妃伺候景德帝更衣躺下,姜离平心静气地为他施针按脊,淑妃等候在一旁,两刻钟之后又服侍景德帝起身,见姜离收好?了医箱,淑妃便?道?:“阿泠,时辰不早了,你也?得速去速回,于颂在外面送你过去。” 景德帝默然未语,姜离看他一眼,忙福礼告退。 待出了太极殿,姜离微微松了口气,又问于颂道?:“于公公,皇后娘娘这几日可好??” 于公公笑道?:“好?着呢,淑妃娘娘隔几日便?过去陪皇后娘娘说话,她老人家这么多年的?心境,是万无需担心的?。” 姜离略放了心,几人一路过內仪门,正要往安宁宫方?向去,姜离一抬头看到了远处灯火通明的?高耸楼台,于颂随她看去,叹道?:“陛下八月寿辰,如今已建的?越来越快了,只怕六月便?可建成,这些日子?宫人们时不时就?要停下来看看那边的?动静,真不敢想九重楼建好?了有多漂亮,小郡王也?真是令人意?外。” 万寿楼建好?自是李策功绩,姜离思及此处也?觉欣慰,待到了安宁宫,便?见佩兰嬷嬷早已在外等候,“姑娘来了,娘娘正在里?面待客,姑娘稍” “进来说话” 殿门内传来皇后娘娘沧桑的?声?音,佩兰嬷嬷笑道?:“姑娘里?面请。” 姜离连忙进殿,一进殿门,便?见皇后安靠在北面榻上,在案几对面坐着一位华服夫人,这位夫人生的?容长脸,柳叶眉,一双杏眼温柔如水,姜离认得,这位正是萧碧君的?母亲谢崴芳。 “这是安国公夫人” 不等姜离近前?,皇后先开口介绍,姜离行礼的?功夫,皇后又道:“这就是本宫与你说过的?孩子?,前次本宫病发的急,全靠她。” 谢崴芳淡笑道?:“早闻薛姑娘之名,这几日听闻你在给陛下看诊,皇后娘娘提了你好?几次,想着陛下的?病情要紧便?未召你过来说话。” 姜离道?:“今日陛下的病情已多有好?转了。” 皇后指了指座椅让姜离落座,又继续对谢崴芳道?:“这些年消息太多了,本宫如今已经不敢再多报希望,你给律儿去信,让他继续找继续查,今岁也?不要年末回来了,早些回来吧,如今这多事之秋,早些回来或有用处。” 谢崴芳应是,“娘娘的?意?思我明白,国公爷也?有数的?。” 见姜离规规矩矩不敢作声?,谢崴芳起身道:“时辰不早了,那我便?告辞了,娘娘和薛姑娘说会儿话。” 萧皇后也?不做拦阻,自命人送谢崴芳出去,待谢崴芳一走,皇后朝姜离伸手,姜离忙上前?扶起她,她下了榻,往西窗之下走去。 西窗下的?木桌上正放着两盆盛放的?杜鹃,皇后道?:“瞧,这是葳芳带进宫来的?,是从相国寺后山移植到盆里?来的?,你看看这枝条,没有一点儿章法,却是比这宫里?比你们府上的?开的?热烈的?多吧。” 姜离想了想,“还真是” 皇后便?是一笑,又透过窗棂看向外头的?夜色,“相国寺,二十多年前?本宫也?是去过的?,这么多年了,本宫都已经忘了那后山是何模样。” 姜离迟疑道?:“娘娘若想出宫,不是随时都能?出宫吗?” 萧皇后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本宫一日为皇后,便?不可能?离开这宫闱,可若不做这皇后,那许多事便?没有本宫开口的?余地。” 姜离不知当年之事,牵扯帝后恩怨她更不敢接话,皇后看向她,“你既来自江湖,必定所见不凡,与?本宫说说江湖上的?热闹?” 姜离沉吟道?:“那、那臣女便?从烈刀门说起罢……” 说江湖上的?热闹并不难,半炷香的?时辰不到皇后便?听得津津有味,又两炷香时辰过去,皇后已有些不舍姜离出宫,然而天色已晚,若将?姜离留在宫里?,多少有些不合规矩,她便?问道?:“明日可还入宫?” 姜离摇头,“这两日陛下不必施针,臣女十八那日才会再入宫。” 皇后点头应好?,姜离往那窗前?的?杜鹃花上一看,道?:“臣女明日要出城上香,要去的?地方?多有兰草,娘娘若是喜欢,臣女给娘娘带来山间的?春兰吧。” 皇后有些意?外,“上香?莫非不是去相国寺?” 姜离瞳底清凌凌的?,“是去长安西面的?寒山寺,听说那寺里?的?药王菩萨最是灵验,臣女母亲久病多年,连臣女也?无法医治,此去是想为母亲斋戒祈福。” 皇后不由叹然,“原来如此,你是个好?孩子?,若你能?早几年回来,或许你母亲的?病还好?治些,罢了,你好?好?为你母亲祈福,兰草便?不必费力了。” 姜离先应下,皇后见实在不早,便?命和公公先送姜离出宫。 待回薛府已是酉时过半,姜离直奔前?院书房面见薛琦,直言要为了简娴去寒山寺进香,薛琦听得一讶,“寒山寺?我记得那里?早就?没人去拜了,且比相国寺远了一倍脚程,何必如此辛苦,就?去相国寺不好?吗?” 薛泰站在一旁道?:“老爷有所不知,这些日子?大小姐一直在试药,但夫人的?病这么多年了,只怕大小姐也?看的?十分艰难” 见姜离眉眼郁郁,薛琦叹了口气,“也?罢,既然陛下的?病有好?转,那你便?去吧。” 姜离应好?,自带着怀夕回盈月楼准备。 寒山寺位于长安城西北方?向的?明华山西峰,传闻那里?是药王菩萨得道?成佛之处,因菩萨显灵之事时有发生,在四五十年前?香火十分鼎盛,其山门之外一度有各路商贩驻扎,只为了接待前?来拜菩萨的?各路香客。 但后来相国寺盛名远扬,又常有当世高僧讲经论法,寒山寺便?没落下来,只有那些重病后久治不愈者,想起当年的?谣传才去试试运道?。寺外山道?上偶有一二茶肆客栈,也?不过是因为这条官道?乃是通往晋州的?必经之路。 姜离天色微明时出发,两个时辰后方?才到明华山山脚下,沿着蜿蜒陡峭的?官道?一路往山上行,又走了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去往寒山寺的?岔道?。 长恭驾着马车拐上岔道?,姜离则掀帘看向通往山脊的?官道?,越过漫山苍翠,她能?瞧见西北方?向的?山崖上有炊烟袅袅,姜离放下帘络,半刻钟后,马车在寒山寺外停了下来。 年后的?寒山寺常常半月不见一个香客,今日忽然有客来,寺内主持在内的?五人皆来迎接,姜离带着长恭二人入山门,只和气道?:“师父们不必客气,听说寺内的?素斋极好?,我为了久病的?母亲而来,打算在寺内抄经斋戒两日,怀夕” 第178章 救我的是沈公子 “我到底还要走到什么时候?!” 仲春时节, 惠风和畅,但?若是在午后金灿灿的?暖阳之下走上两个时辰,还是会晒得人身上热汗淋漓。 高晖身着囚衣,墨发披散, 肩负枷锁, 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气喘吁吁地望着远处隐隐绰绰的?村镇,嘴唇上满是猩红的?裂口。 负责押送的?衙差头?领宋毅苦着脸道?:“二公子别急,侯爷和小高大人交代了?小人们?, 说您的?事陛下都清清楚楚,这一路上还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眼下咱们?才走出了?三十?里地,只能等到了?前面的?清河镇方才能上马车。” “废物东西?, 这四野寂寂,哪有?人盯着?你们?这、这是故意磋磨小爷,等小爷到了?晋州, 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宋毅心中发苦, 面上只能陪着笑脸道?:“二公子再坚持坚持, 就?还有?十?里路了?, 等到了?地方, 马车上什么都有?, 到时候便可松快了?。” 高晖咬牙切齿道?:“那?不能把枷锁卸了??” 宋毅回望一眼,官道?之上虽无人跟着, 但?偶有?车马经过,他抹了?一把额上薄汗, 还是陪着小心道?:“二公子,这路上说不好有?什么人经过, 咱们?这副模样太过打眼,还是谨慎为好,好容易从长安城出来了?,咱们?路上别出岔子才好。” 怕高晖不愿,宋毅又低声道?:“您安心,也?就?是这头?一日辛苦些?,过了?明天便一切都好了?,前头?都安排妥当了?,到了?晋州您更是能高枕无忧了?。” 高晖狠狠刮宋毅一眼,“水” 宋毅闻言连忙递上自己的?水囊,猛喝了?两口水,高晖又提起沉重的?腿脚往前行,望着看不到头?的?黄泥路,再想到从前长安城中的?繁花似锦,他有?些?失控地叱骂起来。 “废物,都是废物……” “不过是烧了?一点儿书册,人都没烧死,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卑贱货,也?值得我赔上这样多,等着吧,都等着吧,等太子登基那?日,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 宋毅在旁听?得满头?大汗,“公子,省些?力气罢,就?快到了?。” 高晖错了?错牙,忍着气性不再多说,又往前走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宋毅说的?清河镇,一行人入了?镇子,只往一处偏僻的?破败寺庙行去,待到大门之前,果然看到一辆青帷马车和两个灰衣侍从候着。 宋毅与那?侍从说了?句什么,又忙给高晖卸下枷锁,高晖疲惫地活动一番手脚,扬手便是一耳光。 宋毅被?扇的?侧过脸去,面上火辣辣痛,“二公子?” 高晖呲了?呲牙,“赏你的?,你也?不能白白享受押送小爷的?爽快不是?” 宋毅唇角溢出一丝腥甜,但?他身份低微,除了?伺候后这位小爷别无他法,便只能一拱手,“是,二公子说的?是,请上马车罢” 高晖嫌恶地看一眼马车,一掀帘,见马车里头?备着不少吃食才满意了?些?。 待高晖上马车安顿好,宋毅擦了?擦嘴角,这才招呼几个一脸惊惶的?属下继续走,“脚程得快些?,待会儿还得爬山,今日是过不了?出云岭了?。” 沿着明华山官道?一路往西?北方向行,第一道?山脊便唤出云岭,宋毅带着一行人至山梁上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高晖不耐地在马车里斥责,“到底还有?多远?!这荒山野地的?哪有?能住人的?地方?小爷今夜必须沐浴,必须!臭死我了?” 宋毅心底叫苦不迭,“快到了?快到了?,就?在前面山梁上,是这山上唯一的?客栈,专门给过路的?商客们?住的?,有?沐浴之处,有?的?。” 客栈也?名?唤“出云”,马车停在客栈外时有?机灵的?伙计迎了?上来,伙计们?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已是见多识广,瞧见几个衙差与一个锦衣乱发公子,心底已经明白了?几分,待进了?客栈门,自是把最好的?上房给高晖住。 跟着的?侍从二人乃是高家派来照顾高晖起居,见高晖进了?屋子,其他衙差一路步行而来更是累计,自去要了?吃食歇下。 高家的?侍从吩咐伙计道?:“先送热水来给我们?公子沐浴,再准备最好的?酒菜,最软和的?锦被?” 侍从说着扔来一粒银锭,如此财大气粗,无人敢怠慢。 掌柜一路小跑去厨房,“快快,先送热水去西?上房,再把最好的?三月春装一壶,其他人速速杀鸡启灶” 客栈今日拢共只两路客人,另一路行客囊中羞涩,掌柜的?自把高晖一行当做了?财神爷照应,他一声落定,一人出后院杀鸡,一人装酒,又有?两人往桶里打热水,没多时,掌柜与装酒的?伙计同跟着去送水。 夜幕已至,泼墨一般的天穹之上无星无月,深林间狂风呼啸,忽闻一道?窸窣响动,一抹漆黑的身影自檐下潜入,眨眼功夫又翻上了?屋顶。 忙活片刻,高晖便在热气腾腾的浴桶内松快下来,前后换了?三次水,半个多时辰后,高晖换上干净衣裳,对着掌柜亲自送来的满桌酒菜露出了满意之色。 “公子先将就?将就?,等十日后到了晋州一切便好了?,老爷交代过,这两三年公子受点儿委屈,陛下如今身体不好,距太子殿下登基的日子不远了?,届时殿下大赦天下,公子回长安又有谁敢说什么?” 当首的?侍从名?唤高营,乃高从章新派来的?心腹,高晖听?见他所言,轻哼道?:“知道?了?知道?了?,父亲不恼我,我也?不会给他添麻烦。” 高营道?:“亲生父子,老爷怎会真的?恼公子?” 高晖从前的?小厮因替他隐瞒与柳元嘉之情?,皆被?杖杀,如今的?亲随既是侍奉,也?是监督,高晖仰头?饮下一杯酒,有?些?怅然的?叹道?:“我知道?了?,父亲的?意思我明白,你们?自去歇下吧,待会儿唤小二来收拾便是” 高营迟疑,“公子,小人们还是守着为好。” 高晖又仰头?饮下一杯,横眉问:“怎么?怕我跑了??前面不是还有?那?么多衙差吗?我想跑他们?也?不会让我跑的?,赶紧滚!” 这客栈依一处岩壁而建,坐北朝南,他住在西?侧回廊尽头?,走廊两侧的?屋子皆是衙差所住,高营见他面生厉色,满眼不快,也?不想初来便惹他忌讳,便顺从的?退了?出去。 高晖盯着门口,直到听?见脚步声进了?隔壁的?屋子方用起膳食来,待四五杯酒下肚,他心底怅然越是沉重,这短短半月,他便从长安城中人人艳羡的?小高公子沦为了?阶下之囚,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寒门士子。 高晖咬了?咬牙,想到如今长安城世族不知如何谣传自己与柳元嘉,他愈发烦闷,又连着数杯酒水下肚。 这酒乃农家陈酿,本算不得性烈,然而一壶酒尚未见底,高晖便觉心跳如鼓,四肢发麻起来,身上更着了?火一般,再看屋内锦绣布置,只觉那?画上雀鸟走兽皆活了?过来,而他心底躁乱愈盛,连日来的?愤懑、愁苦也?愈发喷薄而出。 高晖扯了?扯衣领,又连饮数杯,直到那?酒壶见了?底。 他倾倒酒壶,见壶内一滴不剩,便踉踉跄跄起身欲唤伙计,可忽然间,呼呼风声里,一道?极轻微的?异响从窗外传了?进来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音隔着窗扇,在风声掩盖之下忽远忽近,高晖猛地转头?,目光迷离地盯着窗户,又听?得一声响后,他眼底泛出奇异光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窗边走去,打开窗户的?刹那?,长风灌入,“噗”地吹熄了?灯烛。 房内瞬间陷入了?黑暗,可越是漆黑,高晖的?感官愈是灵敏,他听?出来了?,这是畅春楼铃钹的?声音,他与柳元嘉多年来的?隐秘皆藏在这铃钹清音之间,一时之间天玄倒转,他竟分不清身在何方,他呼吸急促地望向窗外黑暗,很快,他像收到了?某种?刺激与召唤,手脚并用地从齐腰高的?窗台上爬了?出去。 窗外是芳草萋萋的?木林,也?不知怎地,林间狂风大作,令他脚步愈发许软,可那?铃音自木林深处而来,令他似行尸走肉一般入了?林间。 距离他不远的?古松梢头?,怀夕一袭黑衣隐在枝芽之间。 她手中握着一只铃钹,十?多步之外的?木林尽头?,另一只银色的?铃钹正挂在摇曳的?野树枝上,眼看着高晖着了?迷一般的?走过去,怀夕轻轻地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落地,另一道?黑影自树荫下走了?出来。 “高晖” 来人黑衣黑面,虽刻意压低声音,却仍听?得出是个女子。 此声一出,被?铃钹吸引的?高晖也?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想说话?,一开口却只能发出几个含糊的?散音,而他眼前光影浮动,刺耳的?风声与四周摇乱的?树影在他眼底皆扭曲了?形状,他摇晃着身子,不知把来人当成了?谁,又痴痴地一笑。 见他不做声,黑影走近两步,待闻到了?风中酒气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没有?报应!” “幸好我来了?” 树上的?怀夕瞪大了?眼睛,她听?了?出来,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七八日前来过府上的?虞氏大小姐虞梓桐,这般深山老林她竟会来! 她刚落下的?心又迅速悬起,只见林间寒光一闪,是虞梓桐拔出了?剑来,然而几乎是同时,客栈方向亮起一抹灯火,两道?影子如离弦之箭急掠而来! 第179章 跌下山崖 “沈、沈公子??!” 姜离与怀夕对视一眼, 双双大惊,虞梓桐受伤不轻,早已?昏迷,连怀夕都不知?她是否看见了沈渡, 更何况, 即便看见了, 她又如何认得出? 姜离迟疑道:“这么多年了,你?如何认得?” 虞梓桐捂着伤处,痛得满头大汗, 喘了口气?道:“我与沈公子?的确已?经?多年未见了,但你?当记得我问过你?是否见过他,你?也说你?便是遇见过也是认不出的,而我这些年里, 也用了许多法子?在江湖上打探,我知?他被暗害后的装扮。” 虞梓桐哑声道:“他被毁了脸,又被毒哑了嗓子?, 这是众所周知?之?事, 江湖上有?人见过他, 说他身若罗刹, 不见光明, 连画像我都请人买了许多张, 如果他人没出现在长?安我还难确定,可你?也知?道, 自从秦家的案子?出来他人是当真在长?安的。” 沈渡在江湖上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可他到?底是沧浪阁之?主, 要护着沧浪阁,免不了有?现真身之?时, 姜离也没想?到?,虞梓桐这些年还用了这般多手段去打探他样貌。 姜离知?虞梓桐心结,本就?在想?如何让她了此心愿,却不想?阴差阳错,她竟是被沈渡所救,她便也不再刻意隐瞒,“竟然真是沈公子??他……那你?如今可算了了心愿?并且,他如何会在这里呢?” 姜离装作不知?内情,虞梓桐也纳闷道:“我也没想?到?,他似乎也是为了高晖而来,我都不知?他是不是认识我,不过没关系,我认得他就?够了,他不是一心为了当年沈家的旧案吗?我怀疑,当年沈家的案子?说不定和?高氏有?关” 沈渡一心报仇也是众人皆知?之?事,虞梓桐如此想?也合情理。 姜离便顺势道:“或许真有?此可能,幸好遇到?了他。” 虞梓桐也感激道:“阿泠,你?说这是什么机缘?他竟然又救了我一次,这么多年了,他又救了我!他人在长?安,真的在长?安” 见她越说越激动,姜离忙道:“确是巧合极了,你?眼下养伤要紧,这会儿时辰尚早,我明日一早回长?安,到?时我会先把你?藏在马车里,你?随我回去便好,你?且想?想?有?无遗漏之?处,如今事情闹大,得为你?好好善后。” 虞梓桐闻言忙冷静下来,“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城外的庄子?上住着,又打听到?了高晖出发的时辰,猜到?了他们会在出云岭落脚便一路跟了过来,因不敢跟的太近,晚了半个时辰才上山。若说遗漏,只?有?客栈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一匹马儿,但那马鞍上并无徽记,他们认不出是哪家的,我身上罩的也严实,应没有?别的破绽,明日你?把我送去城外庄子?上,只?说没见过我便好。” 姜离心弦微松,“那好,那你?先安心睡会儿,天亮之?前带你?去马车。” 虞梓桐摇头,又握着姜离的手道:“太痛了,且想?到?沈公子?,我、我更睡不着,阿泠,你?怎么会来明华山祈福?今夜若不是你?在此,就?算有?沈公子?只?怕我也会去半条命,不对,他能把我送来你?这里,似乎对我们的关系了如指掌,啊,如此说来,他一定是认得我,也认得你?,他一定一直在长?安城内,把世家贵族之?间都摸透了。” 虞梓桐性情虽莽撞了些,脑子?却转得极快,这片刻已?想?出了一套合理的推测。 姜离心底哭笑不得,解释道:“这寒山寺只?供奉药王菩萨,我听说几十年前此地的药王菩萨十分灵验,我母亲的病难医,我便想?来此试试。” 虞梓桐明白过来,又感激道:“实在多亏你?在这里……” 天亮之?后,姜离用了早斋,又添了香火钱方才告辞。 主持带着几位师父目送姜离二人出寺门,刚转过身,怀夕便轻声道:“姑娘,怎么这会儿还没搜过来?” 姜离往西北方向扫了一眼,道:“只?怕没功夫过来。” 怀夕瞳底一亮,“难道成了?!” 姜离不做声,待上了马车,长?恭马鞭轻扬,直奔山下而去。 待走出二里之?地,虞梓桐掀开?帘络朝外探看,片刻放下帘络道:“幸好这寺里的僧人不多,不然还真不好躲,这驾车的小?厮” 姜离道:“你?放心,自我回来他便跟着我,嘴巴很严。” 长?恭当初在府中处境并不好,被姜离看中才得了正经?差事,后来姜离遇袭,长?恭舍命不弃,也足见他诚心相待,值得信任。 虞梓桐松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待把我送回庄子?上,你?立刻回长?安,免得此事连累了你。” 姜离沉吟道:“高晖之罪已定,就?算遇袭,高氏也不敢闹去御前,但无论高晖是否受伤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有?高晖和你表兄的恩怨在前,你?这几日定要谨慎。” 虞梓桐颔首,“我明白,我定要置身事外才行,但不知沈公子他们是否走脱。” 姜离道:“若你?没有?认错人的话,那位沈公子的武艺寻常护卫可留不住。” 虞梓桐摇头,“你?有?所不知?,高氏这几年一直帮着太子?谋划,定西侯位高权重也就?罢了,高晖的父亲,那位小?高大人身边还笼络了不少武林中人,昨夜那二人看起?来其貌不扬,可那身手定不是普通武卫。” 如此一说,姜离也担心起?来,再想?到?昨夜沈渡并未出现,一时只?怕高氏多有?防备真能伤了沈渡,她看向怀夕,便见怀夕也忧心忡忡的,虞梓桐见她二人沉默下来,倒安抚道:“不过昨夜我昏睡之?前看到?了那二人身法,应该不至于?脱不了身。” 姜离苦笑一下,“那也不要担心了,你?的伤虽未伤及性命,却也马虎不得。” 虞梓桐嘶声道:“真的好痛,从小?到?大没这么痛过!那护卫好狠辣的刀法,我到?底是花拳绣腿了些。” 她额上痛得薄汗未止,姜离为她拭汗道:“既然知?道,怎么敢一个人来冒险?” 虞梓桐无力道:“没办法啊,听说那裴鹤臣都被陛下罚跪了,我父亲的处境更是不敢多说一句,也不敢轻举妄动,我哥哥要走科考的路子?,便也只?能我试试了,我自小?习武,比我哥哥还强些,却没料到?高氏早有?准备。” 姜离有?些无奈,又有?些怜惜,“我待会儿写给方子?,你?回了庄子?自去配药,最近几日伤处不可沾水,伤好些了再回城。” 二人说话间马车已?下了明华山,官道平坦,马车也走的稳当了些,虞梓桐这会儿才有?了几分困意,姜离将软枕垫在她身下,她便昏昏睡了过去。 虞氏的庄子?在长?安城西南,近申时方才至庄子?后门,虞梓桐勉强能下地,分别之?时,又拉着姜离道:“阿泠,今日之?恩,来日必报。” 姜离失笑,“行了,虞女侠快去歇着吧。” 看着虞梓桐被亲信婢女碧云接入府中,姜离方上马车回城。 车厢中只?有?二人,怀夕忍不住道:“姑娘,阁主不会出事吧?虞姑娘说的没错,那两个护卫不是普通的武卫,但奴婢瞧着应不是阁主的对手,但也怕奴婢走之?后他们还有?后招,昨夜阁主都没来寒山寺……” 姜离定声道:“先回城,小?师父既跟了过去,多半知?道我的目的,他若无碍,这两日多半会来见我。” 怀夕又问:“那高晖” 姜离冷冷道:“等消息,若得手薛琦应该很快就?会知?道。” 回薛氏已?是申时过半,薛琦人在禁中,姜离自回了盈月楼梳洗歇下。 昨夜她主仆二人几乎未曾合眼,这一歇便到?了傍晚时分,酉时初刻,盈月楼正用晚膳,不想?长?禄自前院快步而来,“大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说话” 姜离与怀夕四目相对一瞬,姜离忙披上外袍往前院去。 一路疾行,甫至书房便见薛琦一脸沉重地坐在书案之?后,见姜离来了,他示意长?禄关门,不等姜离问安便道:“泠儿,你?这两日在明华山,可碰到?什么不妥?” 姜离一脸纳闷,“父亲指什么不妥?那寒山寺如今确是香火寥寥,但寺里的师父还算尽心,女儿这两日都在斋戒为母亲和?父亲祈福。” 薛琦重重一叹,“你?可知?高少康?” 姜离近前半步,“他不是被定了罪吗?” 薛琦道:“是啊,他被判了流放五百里,是昨日自长?安城出发的,昨夜他们歇在明华山出云岭一家客栈里,本来安安生?生?的,可没想?到?夜里竟然遇见了刺客,还不止一人,那两个护卫拼死保护,但谁也没想?到?那高少康自己喝醉了酒,竟跌下了山崖。” 姜离心腔一振,“人是死是活?” 薛琦叹道:“那山崖四五丈高,他坠下之?后滚下坡,一行人下山找了半个时辰,找到?的时候人不知?摔到?了何处,下半身已?全无知?觉,身上亦有?外伤,那些护卫急坏了,连夜把人送到?明华山脚下寻大夫,可那等乡野之?地哪有?好大夫?” “今天午时消息才传回长?安,人也不敢送回,也不敢叫外人知?道他们半途住客栈饮酒,小?高大人午后带着大夫往明华山去了,如今还不知?人是死是活,哎,也不知?是怎么了,太子?一脉近日接连出事……” “可惜未碰上,否则女儿倒可一救。”姜离满面遗憾地道。 第180章 不愿屈才 从薛琦书房出来, 怀夕警惕地迎了上来,“怎么样姑娘?” 姜离走远几步道:“是高晖之事,消息午时传回?来,高从章已经带着人?赶往明华山下了, 人?估摸着是残了。” 怀夕雀跃起来, “果然成了!” 夜幕已至, 姜离看着府中灯火,面上却?没有笑意,“高晖理亏, 此事闹不上明面,但出了这样的事,高家绝不会轻放。小师父在那?护卫眼?前露了面,他二人?既是武林中人?, 猜到小师父的身?份并不难” 怀夕一听顿觉不妙,“那?阁主的处境岂非不妙?” 姜离放慢了脚步,“小师父既然脱身?, 他的安危应该不用担心, 但他露在了人?前, 高家势必会联合拱卫司一起探查此事, 说不定还会私下禀告给陛下, 他越是无忌, 帮沈氏翻案便?越难……” 怀夕忍不住撇嘴,“依奴婢看, 阁主就算安分守己?这案子也不好翻,若是翻了案, 岂不是说明皇帝做错了?皇帝对?阁主深恶痛绝,怎可能承认自?己?当年?做错?且阁主杀过好几个朝廷狗官, 到时候莫非要将阁主捉拿归案?” 怀夕在江湖长大,自?不认这些朝堂尊卑,姜离听得心底五味陈杂,“历来已经盖棺定论的案子要翻都是极不易的,若找不到重要的人?证物证,绝无机会让陛下承认当年?错判了,无论是小师父还是义父的案子,都是一样。如今高晖出事,翻案尚在其次,只怕他们?又会向秦家出事时一样大肆搜捕,一来小师父处境艰危,二来或许会牵扯虞氏。” 怀夕看了看天色,“若阁主不回?长安,怎么也该见姑娘一面,但在明华山没来,会不会已经回?来了呢?虞姑娘那?边,就只能看她?当时有没有其他破绽了。” 姜离只得道:“今夜等等看罢。” 回?盈月楼后,姜离又重新更改了简娴的医方,如今春暖花开?,她?已有为简娴施针的打算,只是简娴病情特殊,她?不得不谨慎相待。 定下医方,姜离和衣等到四更天,眼?见窗外毫无动静,她?方知沈渡不会再来,想着翌日还要入宫给景德帝看诊,只得先歇下。 十八日傍晚,姜离依令于酉时前至太极殿。 但到了太极殿外,却?见宁珏与于世忠二人?侯在殿门口?,二人?眼?观鼻鼻观心站着,大气?儿都不敢出,姜离心底正起疑,便?听殿内传来景德帝的低喝。 姜离心头发紧,放慢脚步走了过去。 宁珏率先看到她?,随即于世忠上前来,“姑娘来了,今日只怕得等等,等陛下见完几位大人?才好。” 姜离应是,又担心道:“陛下尚在病中,不可如此大怒。” 于世忠苦笑,“都知道这个理儿,可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劝。” 话音落下,殿内又传来几声告罪,姜离屏息一听,似乎听到了裴晏之声,她?有些奇怪,而于世忠闻声不对?忙往殿中去。 待于世忠入殿宁珏才靠近了些,轻声道:“是那?邪教案子出了点岔子,那?姚璋行事太过雷霆手段,如今连师兄都吃了挂落。” 姜离低声问:“怎么回?事?” 宁珏道:“前几日不是查到了军器监弩坊署令那?位夫人?与那?位程大嫂有私交吗?这几日我们?走访相国寺周边和潘府,确实证实了小郡王所言。那?潘夫人?自?己?也是久病成医,一年?之前,她?在相国寺后山采药之时被蛇咬了,当时情况危急,是同去采药的程大嫂救了她?,这可是救命之恩,潘夫人?给银钱程大嫂还不要,就此两人?身?份悬殊,却?有了交情,也是因此,潘夫人?才把自?己?得来的‘真神’介绍给了程大嫂。” “那?位潘夫人?已经招了?” 宁珏颔首,“当日从小郡王那?里得了消息,我先去潘府下人?那?里查了查,确定她?和程大嫂这层交情之后方才告诉了姚璋,这位姚指挥使行事利落,当天晚上便?进了潘府拿人?,把潘秀成夫妻都带回?了拱卫司,这两日上上下下审问下来,已经基本确定,这位潘夫人?的确是着了道上了当” 姜离紧张道:“可真是无量道?” 宁珏叹道:“还没问出来,这个潘夫人?说自?己?是从城中一位姓余的江南绸缎商那?里入道的,起初是因她?久病难愈,病急乱投医之下信了那?商户,但她?没想到自?从信了那?商户所说的天尊圣主之后,她?的病当真缓和了不少,这令她?认定了那?商户说的是真的。” 姜离匪夷所思,“这怎么可能?” 宁珏耸肩,“我们?也觉得不可能啊,但那夫妻二人怎么审都是一个说法,不像有假,那?位夫人?在房中设了祭台,起先只是供奉天尊,就和礼佛问道一样,后来看她?心诚,那商户才教她如何侍奉,无外乎是贪了些银钱,又给了什么神物符水之类的东西,且不许她?传道于他人?,那?潘秀成觉得她?遇上了神棍,可连她?病重苦痛,便?也随她?去了,她?二人?都不知什么无量道有量道的……” 姜离忙问:“那姓余的商户呢?” 宁珏抬了抬下颌示意殿内,“商户跑了啊,那?人?做过生意是真,但一切出身?都是假的,连下人?也是一年?多之前采买的,陛下如今生气?便?是为了此事。” “怎会跑了?”姜离也很是失望。 宁珏撇嘴道:“我本来不想把此事告诉姚璋,可又想着此事到底是他负责,我又刚来不久,结果姚指挥使一听,便把潘家上下的人都拿了,动静不小,那?人?只怕是收到了消息,在潘家被捕的当天晚上就出城了,好好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姜离秀眉拧起,“那?和你师兄有什么关?系?” 宁珏无奈道:“其实无关?,只不过前天晚上我们?搜那?姓余的时,师兄竟出城了,一晚上没找到人?,昨日清晨回?来之后才知这边线索断了,陛下知道此事后因几日前的事,连带着对?他生气?呢,大理寺本就是协查,多少要担些责骂。” 姜离心底涌起两分怪异,“前夜出城?” 宁珏道:“说是去探望老国公爷了。” 老裴国公裴渊在城外清修,裴晏的确常去探望,姜离了然,不禁低声咕哝道:“陛下还没消气?……” 话音刚落,殿门从内而开?,剑眉冷目的姚璋率先走了出来。 宁珏见状迎上去,“陛下如何?说?” “回?衙门再说。” 他撂下这话抬脚便?走,宁珏看了看姜离只得先跟了上去。 裴晏慢一步而出,二人?四目相对?一瞬,于世忠又跟了出来,“大小姐,可以进来请脉了。” 如此姜离只得先给景德帝看病,待入了殿门,于世忠近前来轻语两句,姜离听完放了心,“那?是太好不过了” 姜离说着绕过屏风往西窗处而来,待行了礼,景德帝一边请脉一边面色如常问:“朕听江陵郡王说,你此前救过他的性命?” 姜离一愣,忙道:“不算救命,只是小郡王病发的急,臣女恰巧在跟前。” 景德帝纳闷道:“你的针术极好,只教几个医女可会觉得大材小用?” 姜离敛眸后退两步,“臣女不敢。” 景德帝叹息道:“你不必紧张,你的医术有目共睹,倒是令朕想起来,这几年?长安城中少有医术高明的年?轻大夫了,女医更是少有,昨日广宁伯入宫来,提起你,他也十分感?叹,说他家女儿此前病入膏肓差点没了性命,也是你治好的。” 郭淑妤当初乃是装病,姜离可不敢居此功,景德帝见她?谦逊,又道:“他如今在执掌太常寺,太医署也在其麾下,他自?己?虽不懂医,却?言太医署内青黄不接,那?些擢选来的医学生多有难过考课者,尤其是针道。” 姜离抬起头来看着景德帝,“陛下是说” 景德帝牵唇,面上笑意有几分慈祥意味。 于世忠在旁道:“大小姐有所不知,陛下问了淑妃娘娘,娘娘说大小姐教医女们?十分用心,教了月余她?们?长进便?极大。而太医署如今有针道生三十人?,针博士却?只有一人?,且那?位老先生自?己?也是年?迈多病之身?,实算有心无力?,从去岁初开?始,已让一众太医助教。但太医们?各有所擅,即便?擅长针道也各有路数,这半年?下来针道生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学,学不精不说,五花八门的课业繁重,私下里也是一片怨声载道。” 于世忠说着也是一叹,又道:“早些年?太医署请过不少民间的大夫为客卿博士,如今大小姐的针道既不弱与年?长的御医们?,若大小姐有心传道授业,陛下可不愿您屈才。” 姜离眼?底一片雪亮,直看向景德帝,“陛下,可是当真?” 景德帝看出她?很愿意此事,含笑道:“君无戏言,但本朝没有女子为官的规矩,朕能给你教学之便?,不能予你医官之身?,你可愿意?” 姜离生出难抑的激动,“臣女愿意,臣女不求名禄。” 景德帝瞳底浮起两分激赏:“女子有此心实在难得,但朕不会让你白白辛劳,该有的束脩俸禄都不会少。既如此,朕派人?去太常寺走一趟,让广宁伯和金永仁安排此事,你身?份在此,不似寻常医博士,只像教医女们?一样半月一次便?可,此事朕未和你父亲还有你姑姑商量,因朕瞧你也不似能听他们?话的。” 姜离在景德帝的揶揄中福身?应是,于世忠忙吩咐小太监传令,待交代完,才伺候景德帝躺去龙床之上。 姜离抑着心内涌动,定了定神,打开?针囊仔仔细细为景德帝施针。 第181章 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了。” 姜离归府之时正值华灯初上, 郭淑妤站在影壁前候着?,温婉的杏眼里有笑意亦有探究,姜离哭笑不得,“你来的真?快。” 姜离请郭淑妤同去盈月楼, 待至楼中落座, 郭淑妤道:“太极殿的内侍传信很快, 我父亲傍晚正在太常寺当?值,便立刻去见了金太医,他们多半明天早上才会来薛氏与你商议授医事宜” 她说着?话?, 眼底探究愈盛,“我还是不明白你去太医署是为何。” 姜离但笑不语,只亲手为她斟茶,丝丝袅袅的水气升腾而?起?, 愈发令她秀丽眉眼里藏了隐秘似的。 屋内并无旁人,郭淑妤接过茶盏道:“去太医署授医,虽说和教授医女们一样, 不是什么?辛苦活儿, 可你这样的身份, 实在不必多此一举, 如?今你在长安城中盛名在外, 哪怕是想求名, 目的也达到了,上到王侯宫闱, 下至平头百姓,都知你是长安城最好的女医, 你还想求什么??” 姜离抿着?茶道:“此事多谢你父亲了。” 郭淑妤也未想过姜离会如?实作答,便道:“你医好了我, 我父亲母亲都对你感恩戴德,太医署这几年?也的确青黄不接了些,此事并不算费力。” 姜离道:“我在长安结识之人不多,此事只有你父亲出面最为妥当?。” 郭淑妤一愣,不禁上上下下打量她,“你要这么?说的话?,莫非你当?初替我隐瞒乃是早有此打算?” 姜离莞尔:“我若说不是,你可信?” 郭淑妤半信半疑看着?姜离,片刻后无奈道,“罢了,你既如?此说那我也就信了,毕竟你是真?的帮了我,论迹不论心罢,我只是实在不明白你去太医署的缘故……” 姜离道:“将来你会懂的。” 如?此一言令郭淑妤心紧,她沉默片刻,“此前淮安郡王的旧事,和你入太医署的目的也有关?系?你做这些,你父亲和太子妃娘娘都不知情?罢。” 姜离给她添茶道:“自然。” 好歹答了一问,郭淑妤长叹道:“也罢,我且看看你一个薛氏贵女到底图谋什么?。” 姜离无多少可奉告,郭淑妤饮了两盏茶也未久留,至酉时二刻,姜离沉思片刻,还是往前院去一趟。 薛琦一听?太医署授医大为震惊,“什么??是陛下亲自开口的?” 姜离应是,“女儿不敢不遵,已答应下来。” 既是景德帝的意思,薛琦哪敢置喙,但想到自家女儿竟然要去做那劳什子针博士,只觉心底一万分膈应,“可说了教至何时?” 姜离摇头,薛琦想了想道:“总不能教个十年?八年?吧,在你定亲之前尚可,待成了婚如?何还能抛头露面?这么?多年?都没?有女医官了,陛下也太……” 薛琦急急住了口,又焦灼道:“你姑姑若知道只怕也要生气,罢了,总比你弟弟好些,明日你去东宫亲自交代一声” 姜离应下,待要告退,又想起?高晖之事,不免 问道:“父亲,高家二公子如?何了?” 薛琦一听?面色更?沉,“残了,断了一条腿,又伤了脊背,人彻底是废了,高从章不敢把人带回长安,如?今已经秘密送去了晋州,以后应该要在那里养伤了。这事定西侯和太子都知道了,如?今正在查行刺之人是谁,只怕不日便会有消息。” 姜离不由问:“可是有杀手的线索了?” 薛琦道:“当?夜行刺者?有三人,一女二男,那女子武功不济,后来的二人却身手极好,尤其有一人装扮特殊,高氏如?今已经知晓了其身份” 他深长地看姜离一眼,“你自江湖而?来,应该知道此人,说若没?看错,那人极可能是沧浪阁阁主沈涉川。” 姜离虽早有所料,此刻仍紧迫一瞬,“竟是他!他怎会去刺杀高公子?我记得他一向是为了他父亲报仇才动手,难不成高氏和他父亲之死有关??” 薛琦气闷道:“他父亲乃是因贪腐获罪,和高氏有什么?干系?此事为父也觉得古怪,若真?是沧浪阁之人,那说不定沧浪阁蛰伏多年?,如?今有更?大的图谋。” 姜离不解,薛琦继续道:“如?今长安城内极不太平,甚至还有邪魔歪道兴起?,再联想到那沧浪阁主来长安后秦家出事,这一切绝非巧合。” 姜离忍不住睁大了眸子,“沧浪阁……恶名多年?,且不屑与其他门派为伍,怎会和邪魔歪道有关??” 薛琦失笑,“女儿啊,眼下是在长安城,并非在江湖,许多事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等高氏查吧,如?今多事之秋,查个明白为好。” 姜离欲言又止,但见薛琦一副高深莫测之态,也知问不出什么?,她默了默,随即告退而?出。 回盈月楼的路上,怀夕也惊道:“什么??!沧浪阁是沧浪阁,无量道是无量道,这些人怎么?还把邪教的脏水泼到沧浪阁身上?” 姜离也觉荒唐,但她道:“邪教被发现不久便出了高晖的事端,此事若是被拱卫司知道,那姚璋是一定要怀疑沧浪阁的” 怀夕憋屈道:“不能因为沧浪阁有小魔教之名,就什么?锅都扣给我们啊,更?何况无量道谋财害命祸乱百姓,这实在是天大的罪名!” 姜离也觉不甘,但奈何眼下乱象纷杂,还真?不好替沧浪阁正名,“先别急,看看接下来高氏和东宫如何探查。” 翌日巳时过半,时任太常寺卿的广宁伯郭准和太医令金永仁当真一起?来薛氏拜访,薛琦这日并未去衙门,亲自面见二人一同商议姜离授医之事,因是景德帝之令,薛琦也不好太过拿乔,诸多安排倒也顺遂。 姜离不打算耽误日子,待商议完便想去太医署熟悉熟悉,薛琦虽有不满,当?着?郭准二人也只能应下,刚过午时,姜离便与广宁伯二人往太医署去。 太常寺位于朱雀门内,太医署占了太常寺西侧一半,其内门庭森严,屋舍相连,行走在碧瓦白墙的夹道间,略有些逼仄之感。 “正堂为议事会客之所,西前厅是太医们日常待命之处,东面前厅与后殿则皆是处置各所公务之地,待入了西仪门方?至教学?之地,如?今太医署分了四大科,其他三科尚能顾及,唯独缺了针师,如?今姑娘愿教他们,实乃太医署之幸。” 广宁伯因郭淑妤的缘故,话?说的十分好听?,金永仁如?今也不敢轻慢,三人进月洞门再往东行,不多时指着?一处碧瓦朱檐的屋舍道:“如?今有针科生三十人,平日里都在济安堂教学?,这里日常所用的医经与人体经络图、经络人偶皆有,姑娘看看还需要什么?,我们尽快添置,济安堂常驻医师二人,以后多由他们辅助姑娘授医” 金永仁说着?,吩咐亲随将二人请来,姜离则进了济安堂内。 到底是太医署的学?堂,屋内布置颇为齐备,所需之物皆是无缺,姜离前后看完,满意道:“暂无所缺,若有缺的再劳烦金大人。” 说着?话?,两个医师先后入了门,这二人年?近而?立,身着?鸦青公服,一脸恭敬地近前问安,金永仁指着?二人道:“这是苏长淮与谭樯,他二人虽看着?年?轻,却都是医药世家出身,皆擅针道,都在济安堂当?差两年?有余了,对新一届的学?子都十分熟悉,薛姑娘要教什么?,要如?何教,都可与他二人商议,尽管让他们给姑娘打下手。” 此话?落下,身形高瘦的苏长淮上前道:“见过姑娘,久仰姑娘之名,如?今我二人也有机会跟着?姑娘精进医道,还请姑娘多多赐教。” 医师乃太医署胥吏,即便非景德帝之意,只凭姜离薛氏大小姐的身份他们也不敢不恭维,姜离打量二人片刻,寒暄几句后,又看向济安堂之后,“学?生们住在何处?” 金永仁道:“就在北面,这后面还有药学?讲堂,及诸多库房值房,他们的学?舍也都在北面,眼下无事再带姑娘转转,姑娘若是需要,我也可为姑娘安排一间值房,以作姑娘在太医署歇息所用” 姜离边走边道:“不必了,我半月来一日,不必费” “心”字未出,姜离话?头一断,只因不远处的回廊下,竟是白敬之一身素袍站着?,金永仁和广宁伯也瞧见,广宁伯道:“咦,白太医?他不是要告老了吗?” 金永仁道:“陛下已经准了,还有些仪程未完。” 正说着?,白敬之瞧见了他们一行,连忙迎了过来,“拜见侯爷,金兄,这是带薛姑娘来看济安堂?” 金永仁应是,又问:“你怎过来了?还有什么?交代未完?” 白敬之扫了姜离两眼,道:“有几道旧年?医案我想抄录下来,适才见了柏恩,他说此事他做不了主,我正等金兄呢。” 柏恩乃太医署另一太医丞,金永仁闻言纳闷道:“哪年?的医案?” 白敬之道:“十二三年?前了,你也知道我胃疾难愈,待回乡后,我大抵毕生与胃疾相抗了,我记得那几年?我看过好几位患胃疾的大人,彼时安规矩医案都留在太医署中,后来我专研小儿病,反倒疏于胃疾了。” 金永仁看向广宁伯,广宁伯道:“按规矩,太医署的医案不可外流,不过既然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与其让那些医案被虫蛀,还不如?让白太医拿回去研磨一二,若真?制出良方?,也可造福民?间百姓不是?” 三人说着?话?,姜离站在金永仁身后也在打量白敬之,数日不见,白敬之比月前更?为消瘦,只观其面色呼吸,便知他病情?又重了些。 第182章 府医之死 “你是说姑姑有了孩儿?!” “当真有了?!” 薛兰时一脸的不敢置信, 又一错不错望着姜离,生怕这惊喜是一场空,等姜离再点头应是,她?眼?底才漫出潮水般的喜悦与激动, 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一把握紧姜离的手, 榻前明夏和秋雯也跪行上来, “恭喜娘娘!娘娘终于如愿了!” 这十多年来,无人比明夏二人知道薛兰时求子的辛苦,如今有了好消息, 她?二人都瞬间红了眼?眶,薛兰时泪眼?朦胧地笑起来,“起来,都起来说话” “泠儿, 多久了?姑姑怎么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孩儿可好?姑姑该如何安胎?” 薛兰时欢喜不过一刻,又紧张起来,姜离道:“姑姑腹中孩儿已?有一月过半, 眼?下观姑姑舌白干而?质红, 脉弦而?微芤, 多半还?有头晕、口干、腰酸之状。” 略微一顿, 姜离又看向?她?肋下, “胁下可还?有闷胀不舒之状?” 薛兰时这几日?身上的确不舒泰, 但她?这些年来早已?习惯了,此时听得瞪大?眼?, 连连称是。 姜离便道:“姑姑且安心?,这几日?先静养, 不得再动怒,饮食上也得谨慎, 我先以小柴胡汤为主、芎归胶艾汤为辅,再加白芍为姑姑调理,此药先服三日?,之药姑姑按我说的做,定能保姑姑此胎无虞。” 薛兰时深吸口气,双手握住姜离,“泠儿!你真是姑姑的救命恩人了,若此胎一举得男,于姑姑、于薛氏,那都是天大?的恩德” 薛兰时瞳底水光蒙蒙,当真快喜极而?泣。 姜离弯唇道:“侄女本?为医家,这是侄女应该做的。” 薛兰时连忙吩咐明夏准备赏赐,又定神道:“如今孩儿不足两月,还?不好道与外人,此事泠儿你也得保密,待会儿把你父亲叫进来,如今多事之秋,得商量个稳妥之法,泠儿,你可千万替姑姑保住这孩儿啊” 姜离自然应好,薛兰时本?就喜爱她?,此刻更拿她?当宝贝,拉着姜离的手问了诸多安胎事宜,临走之时,赏赐装满了整只鎏金紫檀木宝箱。 东宫的内侍一路将她?送出朱雀门,待上马车,怀夕看着那沉甸甸的宝箱道:“姑娘,太子妃如今有孕,虽是更助益姑娘,但倘若当年的事与他们有关,咱们岂非以德报怨了?” 姜离失笑,“莫说如今还?不知薛氏在当年扮演了何等角色,便真与薛氏有关,身为医家也不会对一有孕妇人行私仇,我替她?调养了身子,可儿女福泽多是她?命中便有的,也并非全?是我的功劳。” 姜离于医道素有坚持,怀夕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没?再多言。 景德帝病情?初愈,已?无需日?日?施针,姜离便直奔薛氏而?去,待回了府,立刻去前院见薛琦,待屏退侍从,姜离便将薛兰时有孕道出,薛琦听得跳起来,“有孕?!你姑姑当真有孕?你确认无疑?!” 见姜离肯定,薛琦喜笑颜开,“天佑薛氏!天佑我薛氏!泠儿,多亏了你……我这就入宫!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万万不可轻慢,我这就走,这就走” 薛琦说着急奔出门,姜离则慢悠悠往盈月楼行去,至夜里二更时分?歇下,府中都无动静,可见薛琦与薛兰时暂无张扬之意。 翌日?清晨,姜离刚用完早膳吉祥便从外来报,“大?小姐,虞姑娘府上送帖子来了,说请您过府赏花。” 姜离神色一振,她?与虞梓桐有约,若回了长安便即刻送帖子与她?。 姜离吩咐道:“与她?交好多日?,还?未去过虞氏府上拜会,立刻备马车。” 时辰尚早,姜离乘着马车直奔崇业坊。 马车出平康坊一路往西南而?行,因行了条未走过的路,怀夕不时掀开帘络朝外探看,不多时,她?惊讶道:“咦,这座府邸好生煊赫?竟不违制?” 马车正经过开化坊,姜离闻言随她?看去,果然瞧见一座气象森宏的宅邸。 她?解释道:“这是从前的齐王府。” 见怀夕茫然,姜离继续道:“是当今太子尚未被立为储君时的府邸,太子十九年前入主东宫后,亲王封号撤换,但这座王府仍被保留了下来,如今算是太子在宫外的私宅,据说这府内养着不少王府旧人,许多布衣门客也在这府中待命。” “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如此气派。” 怀夕看的津津有味,待马车转到了府邸正门,便见门额上高悬了书有“李宅”二字的牌匾,此刻鎏金的府门紧闭,一副森严慑人之态。 怀夕这时道:“太子在位十九年,本?朝可有在位如此久的储君?” 姜离道:“百多年前有过一位,高宗太子李原,其人在位二十二年,后在储君位上病逝,高宗便让彼时的皇太孙,也就是后来的孝宗陛下即位。” 怀夕轻啧道:“那太子必定十分?煎熬,难怪太子妃一定要求子呢,若当今陛下再撑个几年,得利的自然变成了宁家。” 她?歪着头说逸闻似的分?析,姜离只但笑不语。 马车至虞府时已近午时,姜离叫门而?入,虞梓桐派了碧云来迎。 待绕过影壁,姜离轻声问:“你家姑娘如何?” 碧云多有感激道:“伤好了大?半了。” 姜离放下心?来,沿着廊道一路往内院行,边走边打量这熟悉又陌生的府邸,虞氏的宅子三进,带东西两座跨院,在一众世家之间并不显赫,而?虞槐安夫人早逝,他自己又是武将,便更疏于侍弄园景,仲春时节,姜离目之所及的碧树芳花枝丫繁茂,少些精致,却也格外生机勃勃。 至虞梓桐的潇湘院时,她?人正在上房门口张望,见姜离来了,忙近前来迎。 姜离快走几步,“且仔细些” 虞梓桐笑,“好多了,你不必担心?。” 姜离扶着她?进门,“这几日?我一直放心?不下,但高晖的事传回了长安,他们或许会怀疑虞氏,我便不敢妄动,快让我看看伤口。” 虞梓桐去暖阁落座,解开衣襟道:“我明白,你这样的名医去我庄子上势必引人怀疑,也不算重?伤,这几日?按你的方子用好的极快。” 伤口确已?开始愈合,但那猩红的刀口仍令人触目惊心?,姜离叹了口气,又即刻写了新方交给碧云。 这是虞梓桐忧心?道:“城中不太平可对?这几日?有没?有沈公子的消息?” 姜离心?道她?自己也在等消息,面上只摇头,“没?听说,不过我父亲和东宫都知道高晖的事了,高晖那夜喝醉了酒,也不知怎么摔下了山崖,人残了。” 虞梓桐一愕,又猛地拍案几,“这都是他的报应!” 虽是解气,但想到那日?沈渡露了面,她?又拧起眉心?来,“此事实在怪我,高晖既残了,那高家不会轻放,东宫只怕都要掺和进来,若我是高氏,我一定把消息漏给拱卫司,这样一来沈大?哥的处境又危险了,我如今既想再见他一面又想他已?经离开长安。” 说至此,她?又一定神道:“不行,我不能干等消息。” 姜离哭笑不得,“你如今已?经受了伤,还?想如何?” 虞梓桐陷入沉思,“我也没?想好,先探探消息罢,拱卫司此前不是在查什么邪魔歪道吗?只希望他们没?工夫管这些事” 姜离不禁苦笑,姚璋不仅有功夫管,还?把邪魔歪道也栽在沧浪阁头上呢。 她?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此前你不是说虞伯父在看宅子吗?可看好了新的?” 虞梓桐无奈道:“可别?提了,此前那宅子多有古怪,父亲又找牙行看了数家,可看来看去,稍喜欢的漫天要价,价钱合适的又多不如人意,这么一圈下来,竟还?是那死?过人的宅子最?喜人” 姜离道:“那如何办呢?” 虞梓桐摊手,“实是难办,虽说死?人是几年前的事了,可谁心?底不膈应?只是那府中阔达,园景屋阁合环棋布,实在可人,当初不知旧事,我和父亲都喜欢极了,回来后一直念念不忘,父亲今晨说请位师父去瞧瞧,若能消煞迎吉,倒也在考虑之列。” 姜离虽不信鬼神之说,可置办宅邸素来讲个吉祥如意,也颇明白,然而?虞梓桐的心?思还?在沈渡身上,这时拉住姜离的手道:“阿泠,你的身份多有不便,如今我只托你一件事,若你有了沈公子的消息,可能知会我一声?” 虞梓桐满眼?诚挚,姜离只好先应是。 待虞梓桐用了新方之药,姜离见时辰不早便提了告辞,她?起身送至院门,又目送着主仆二人往前院而?去。 碧云站在她?身边道:“姑娘,幸好遇到了薛大?小姐,您的伤若被老?爷知道,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的确多亏了阿泠。”虞梓桐感叹一句,又忍不住道,“也实在太巧了……” 姜离既奉命授医,出入禁中便有了名目,她?与金永仁商定于五日?后教学,前几日?她?可往太医署翻看此前针博士所留卷宗,好依学生们所学进度制定授医方略。 出了虞府,马车直奔禁中而?去,待到了太医署,门口的值守一见她?来了,立刻进门内通禀,不多时,医师苏长淮快步来迎。 “猜到今日?姑娘会过来,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这个时辰济安堂的学子们刚完成早课,姑娘正好去瞧瞧学生们的课业” 姜离莞然应好,一行人便往济安堂去,没?走两步,姜离瞧见一个灰衣男子在北面的月洞门处一闪而?过,正是昨日?见过的,跟着白敬之同来的中年亲随。 第183章 掘坟验骨 姜离奔波整日, 回盈月楼不久便上楼歇下。 灯火熄灭很快,可陷入黑暗的闺房内,主仆二人无一人躺下。 怀夕正紧张地帮姜离更衣,“姑娘, 奴婢不跟着去?能行吗?” 姜离颔首, “有裴晏在, 不碍事,此去?掩人耳目,人越少越好, 你?在楼中候着,也好免府中生变。” 姜离换好夜行衣,又将发髻珠钗拆去?一半,待覆上面巾, 便自二楼东南角的窗棂一滑而出,怀夕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身影没入夜色中,半晌才?关上窗棂。 翻出薛府高墙时?, 宁珏和裴晏正站在暗巷中等她, 见她一袭黑衣从天而降, 宁珏惊讶道:“倒是?利落, 且你?这一身, 是?早有准备啊。” 看一眼墙头, 他又道:“这翻墙也是?熟门熟路!” “少废话,快去?快回。” 姜离撂下一言先一步爬上马车, 宁珏倒喜欢她这一斥,待他也上了马车, 驾车的赤霄马鞭高高扬起,直奔明德门而去?。 车内仍是?三人分座, 宁珏在昏暗之中打量她,“不亏是?江湖上长大的,这装扮都?能去?做刺客了,薛泠,你?回长安之后,这是?头一次穿这衣裳罢?” 姜离拧眉,“宁公子哪来这么多疑问?” 宁珏怀疑不减,“莫非你?不是?第一次翻墙了?你?父亲也没怎么拘着你?罢,你?一个小姑娘夜半翻墙去?做什么?” “此去?要近一个时?辰。” 裴晏忽地开口,他此言一出,宁珏摸摸鼻尖不好再问。 姜离看看裴晏,再看看宁珏,道:“就算程秋实死的古怪,也无法证明和皇太孙的案子有关,且我们是?为了淮安郡王的案子才?查到了此人,他如今死了,淮安郡王的案子便算是?彻底断了” 裴晏不语,宁珏敏锐道:“这两件事虽相?隔了七年,可别忘记了,这中间还有一个白敬之呢,师兄把白敬之替淮安郡王诊病的前因后果都?与我说了,你?想想,当年肃王调查淮安郡王死因之时?偏偏自己带了个大夫,这是?为何?一定是?因为他也有自己的怀疑,如果淮安郡王的死因与那位明大夫无关,而是?与白敬之有关,那肃王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宁珏天性聪明,见姜离似陷入沉思,继续道:“如果当年肃王用了什么手段保下了白敬之,那这些年来白敬之一定是?肃王的人,而师兄告诉我,白敬之私下里和段国公府走得近,亲近段国公便是?亲近肃王,这更证 明了我所疑不虚。” 相?隔七年之事被串联起来,矛头直指肃王,宁珏眉眼间冷意?横生,又道:“六年之前,皇太孙出事之时?白敬之虽并未入东宫看诊,可他在太医署是?八名医正之一,并非籍籍无名者,他若想做点儿什么,也并非全?无机会。” 姜离见他自己想通了前后关节,便问:“若白敬之如你?所料,那他当年指认广安伯岂非是?为了嫁祸栽赃?” 姜离问完,几乎屏息看着宁珏 半月前裴晏未隐瞒宁珏淮安郡王之事时?,她心底还有疑问,到了如今,她方?知裴晏用心良苦,当年魏阶之罪被钉死,宁氏一族根深蒂固地认为魏阶罪有应得,她和裴晏查出真相?再喊冤,必定比不上宁珏自己查出真凶另有其人。 宁珏默了默,“可当年魏阶施针之错,也是?板上钉钉。” 姜离道:“因为他那义女的证词吗?” 宁珏颔首,“除了那义女,还有白敬之和另外几个御医也做了证,那魏阶自诩伏羲九针出神入化,治病时?从来喜欢剑走偏锋,却不想医道多有相?通,其他大夫不会施针,却也能看出他施针取穴之法与皇太孙彼时?病况多有不符,可不是?白敬之一个人便能颠倒黑白的,甚至,又有谁知道那魏阶不是?也受了肃王指使?呢?” 李翊之死多年来令宁氏和太子耿耿于怀,宁珏即便怀疑肃王与白敬之也有害人之心,却不代表他能轻易打消对魏阶的憎恨。 姜离未等到想要的答复,却也不显失望,“宁公子所言也有理?。” 宁珏未听出异样来,犹豫一瞬,语气莫名软和了些,“薛泠,此事本与你?无关,你?愿意?掺和进来,我真是?十分感?激” 姜离心底哭笑不得,她顿了顿道:“也不能说无关,这些年宁氏与薛氏不睦,不就是?因为当年还有些事不清不楚吗?若能洗清薛氏之疑,于我们两家都?是?好事。” 宁珏朗然?笑起来,“不错!就是?这个理!我从前对薛氏多有芥蒂,可真轮起来也没什么真凭实据,倒是?我狭隘了,若能查个明白,以后我们两家也能解除误会多有来往,到时?候我与你见面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不是??” 他语速轻快,也不觉此言有歧义,姜离听得有些古怪,想反驳点儿什么,奈何宁珏不觉有他,继续说起了宣城郡王的病,“小殿下一直用你?的药,这几日冷热不定,但也没见他染过风……” “城门快到了。” 裴晏忽地出声,宁珏的滔滔不绝一断,掀帘看去?,果然见明德门近在眼前,他定了定神,又往车璧敲了敲,外头赤霄利落地应了一声。 “放心吧师兄,他们不敢拦。” 马车直奔城门而去?,时?辰不早,城门已关闭,马车刚刚靠近,便有守城军高声喝问,便听赤霄盛气凌人回道:“好好看看这是?谁的马车!” 守城的军士近前一看,“啊,是?宁……可是?二公子?” 宁珏将窗帘掀开条缝隙,“小爷有急事出城,速开城门!” 守城的军士们互视一眼,也不敢耽误,忙将厚重的城门打了开,赤霄马鞭起落,马车穿过黑幽幽的门洞上了官道。 虽顺利出了城,可宁珏瞅着姜离解释道:“可别见怪啊,我平日里可不是?喜欢仗势欺人的主儿,何况我们宁家没那么大威势,全?是?因我入了拱卫司……” “行了。”裴晏冷冰冰地,“安静会儿。” 宁珏闭了嘴,又对姜离挤眉弄眼一番,仿佛在控诉裴晏无趣。 肃王给?程秋实安排的墓园在城南白河镇上,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往南,走了半个时?辰后转西,至墓园时?已是?子时?时?分。 十安正举着火把在墓园外候着,见众人赶来,他一边带路一边道:“公子,已经打探过了,这墓园乃是?镇上一户姓王员外家的,当初买墓地用了二十两银子,程秋实下葬之后,他们只见过一个面生的年轻人前来祭拜过两次” 沿着墓园田埂一路往东,没多时?便到了一处荒坟前,便见坟头蒿草齐膝,墓碑上也灰尘满布,又因墓园内坟茔棋布,这等深夜,莫名给?人诡异阴森之感?。 宁珏看了看四周,道:“看样子许久无人来祭拜了。” 十安道:“不错,最近一年没有人来。” 裴晏也打量了墓园一圈,利落道:“速战速决。” 宁珏挽起袖子搓了搓手,招呼一声,赤霄几人立刻拿着锄头上前来,众人各分一把,在飘忽不定的火把映照下掘起坟茔来。 姜离插不上手,便拿着火把在旁照亮,两刻钟的功夫之后,宁珏惊呼一声,“挖到了!薛泠,这应该是?人骨无疑罢?” 程秋实过世?六年,棺椁腐烂,尸骸也化作了白骨,宁珏此刻便举着一截疑似小腿胫骨一般的灰白骨头示意?给?她。 姜离忙倾身近看,很快点头道:“是?人骨。” 他们挖了半晌,宁珏虽有些嫌弃,但终于见到尸骨又有些振奋,几乎是?同时?,十安几人也挖到了骨头,姜离退至一旁,“小心些递给?我” 众人动作放慢,没一会儿,便有几十块人骨被送出来,姜离将火把递给?裴晏,小心翼翼地在坟坑旁的平地上查验起来。 “是?成年男子之骨,按照四肢骨骼推测,死者身量当有五尺过半,死的时?候应过而立之年,四肢、胸骨肋骨未见骨伤,也无明显中毒痕迹。” 姜离边查验边说,坑中又陆陆续续送上新找到的人骨,忽然?,九思惊喜道:“头骨找到了” 待头骨被送上来,姜离已在泥地上拼出了个人形,眼见泥坑之中骨头所剩无几,宁珏拍了拍身上泥土跳了上来,“如何?” 姜离摇头,“暂未发现异常。” 宁珏看向裴晏,“师兄,难道此人当真是?病死?” 裴晏并未答话,眼见还有诸多碎骨未齐,只紧盯着坟坑中的动静,半炷香的时?辰之后,又有数十块碎骨被送了上来,这些尸骨埋在泥中已久,姜离需得仔细清理?方?才?能查验清楚,没一会儿,她双手也沾满了泥渍,裴晏这时?自袖中掏出一块儿雪白巾帕递上,姜离看他一眼,接了过来。 宁珏见状也连忙递上自己的,“给?” 姜离看也不看他,只继续验骨,“不必了宁公子。” 宁珏悻悻收回鸦青丝帕,见裴晏那块儿雪白的帕子被擦得满是?泥土脏污,又被姜离随手丢在脚边泥地上,他心底莫名生出几分怪异来。 他一时?纳闷道:“都?说过了不必和我客气,你?怎么还是?这么见外?若是?为了我们两家的芥蒂,那我……” 宁珏话未说完,姜离微蹙的眉尖猛地拧了起来。 她手中握着块儿碎骨,也不知发现了什么,往裴晏手中火把迅速靠近,裴晏也配合地弯下身来。 宁珏屏住呼吸不敢再说,下一刻,姜离沉声道:“死者舌骨骨折过” 第184章 唯一线索 “师兄, 程秋实?被害之事?不如交给我来查?”回程的马车上,宁珏神容很是凝重?。 裴晏便?问:“你要如何查?” 宁珏道:“不是说有个年轻人来拜会过程秋实?吗?依我看,一定是从前在肃王府与他关系亲近之人,或许此人知道当?年肃王为何杀了程秋实?呢?” 裴晏道:“即便?确定程秋实?是被肃王谋害,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宁珏轻哼道, “一来肃王对府中下人处以私刑, 本就是有违王法?,若程秋实?并未卖身为奴,那更是罪加一等, 二来,程秋实?能被肃王处置,那一定是和皇太孙的案子有关啊” “凭何说一定有关?”裴晏又问。 这一下宁珏语塞,“自然?是因为时间太巧合了啊。” 裴晏凉声道:“程秋实?死在景德三?十五年四月, 皇太孙彼时已经过世小半年,即便?令人联想到?,又如何证明他和皇太孙之死有关?” 宁珏彻底冷静下来, “不能证明, 无法?证明……” 他又道:“但、但没有别的可能性啊, 好?好?的亲信就这么处置了?其实?当?年我回来之后便?查过肃王, 查了两月没查出什么线索, 便?放弃了, 我对程秋实?这人似有点儿印象,但我也实?在不知他竟‘病’死了。如果查明程秋实?之死还不够指证肃王, 那……白敬之?!对,没错, 就是那个白敬之,得查到?白敬之有何猫腻才是!” 见宁珏认清关键, 裴晏道:“白敬之身患恶疾,已辞官,不日便?会离开长安。” 宁珏不由着急起来,“就要走了?那这怎么办?” 姜离这时道:“要查肃王不易,但查淮安郡王的案子不算艰难,毕竟没有碰到?皇太孙的案子,还少些阻碍” 宁珏道:“你是说,先查淮安郡王当?年的死因?然?后以此留住白敬之?” “淮安郡王若死的古怪,那便?也是一桩冤案,由此入手,也能确定肃王到?底有没有包庇白敬之,且淮安郡王当?年极受陛下看重?,此案一出,虽比不上皇太孙的案子影响大,却也是肃王的另一番罪状……” 姜离说完,宁珏便?问道:“那如何查淮安郡王的死因呢?这事?已经过了十三?年,岂不是更难查了?” 姜离道:“淮安郡王府还有旧人在长安,也可以从太医署的旧医案入手。” 宁珏欲言又止,又忽然?想到?什么,“对啊,薛泠,我记得陛下令你去太医署教授那些针学生,前几日宫里宫外都在传你的事?,我本来还想问问,结果今日掘坟这事?太过刺激我便?给忘记了,你如今入太医署,可有法?子查当?年记录?” 姜离沉吟道:“我并非医官,权力并不大,但奉了陛下之命,太医署之人应多少能宽待几分,我可试试看找找机会” 裴晏道:“听闻太医署这些日子在编写医经,少不了要寻旧日医案来做例举。” 姜离心底微动,“我知道,我遇见过有位岳大人在编小儿病医经。” 宁珏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若先从淮安郡王的案子入手,那我能做什么?” 裴晏道:“你先顾着拱卫司的差事?便?是。” 宁珏无奈耸肩,“近日潘家的线索断了,还没找到?新线索呢,那冯筝疯的不成样子,冯家下人也是一问三?不知” 说至此,宁珏气呼呼道:“说起此事?便?着恼,那潘秀成当?初乃是太子东宫詹事?保举入弩坊署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太子殿下都遭了陛下斥责,不过幸好?那冯筝和段霈走得近,肃王一脉想攀咬太子,他们自己也不好?过。” 太子与肃王愈斗愈烈,连沾染邪教之事?都是针尖对芒麦。 宁珏这时接着道:“哦对了,你们知不知道高晖出意外的事?啊?” 姜离心弦微紧,裴晏无波无澜问:“他不是被发配离开长安了吗?” 宁珏长叹一声,“本来此事?不好?说的,可你们都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说了,高晖是离开了,可走到?明华山的时候遇到?了刺客,本来人被护卫保住了,可他自己喝醉了酒也不知怎么跌下了山崖,直摔成残疾了,且你们想不到?刺客是何人” 他卖关子地稍顿,又深吸口气道:“是那沈涉川!!” “是那位沧浪阁主?”姜离恙做惊讶,“高公子的意外我父亲提了两句,但没说是沧浪阁之人啊” 宁珏苦笑道:“对啊,又有谁能想到?和沧浪阁有关呢?毕竟沈家的旧事?和高氏无关啊,高家气疯了,还把消息透露给了姚璋,姚璋昨日往明华山去了。” 裴晏道:“沧浪阁之人怎会与高氏为敌?这其中多半有误会。” 宁珏摊手道:“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姚璋既然?知道,那此事?陛下多半也知道了,事?情到?了这一步,陛下应该懒得管了。” 车室内静默下来,裴晏又道:“以眼前事?为重?罢。” 宁珏只恨不得立刻抓到?肃王把柄,忙应了声是。 回到?薛氏时已是四更天?,姜离刚攀上房檐,怀夕便?敏锐地将窗户打了开。 “姑娘!终于回来了!此去如何?” 姜离跃进窗内,一边更衣一边道:“那程秋实的确是被害而死,应是被肃王处以私刑了。” 怀夕有些激动,“宁公子跟着的?他如何说?” “他猜到?了肃王处置亲信府医,许和皇太孙的案子有关,不过当?年义父的罪是被钉死的,又是医道上的错处,他不认为当?年是嫁祸。” 姜离梳洗的功夫,怀夕不忿道:“宁公子怎么就认死了呢?魏伯爷医术高明,怎可能出错嘛,就是那伏羲九针旁人都不懂,这才让那幕后黑手栽赃了上。” 姜离叹了口气,“也不怪他,毕竟是公审后定案的,如今只要顺着线索往下查,待认定白敬之才是参与当?年案子的太医,那义父之罪自要被质疑。” 怀夕便?道:“那接下来如何办呢?” 姜离看了眼窗外夜色,“明日要入宫给陛下请脉,请了脉先去见见明卉吧。” 景德帝旧疾虽缓,但因是多年沉疴,姜离和尚药局一众太医还是不敢大意,次日姜离申时入宫,待景德帝看完折子方才被唤了进去。 请完脉,姜离拟下新方,以黄芪、生地、赤芍、丹皮、丹参、大黄、土茯苓等入药,并六一散十钱,“这道方子主以清热燥湿,通腑泄浊,陛下需服七日,平日多饮水,少食牛羊鱼虾、豆类,详细禁忌臣女都写下交给了于?公公。” 景德帝对姜离颇是放心,“去过太医署了?” “去过了,金大人和太医署的几位医师都十分周全有礼,臣女后日便?开始授医了。” 景德帝满意地点头,正要说什么,殿门?口的内侍禀告道:“陛下,小郡王来了。” 景德帝应了一声,姜离回头看去,便?见李策手执一卷案卷大步而入,待见了礼,他规规矩矩道:“陛下,凌云楼重?建之策微臣已定好?了,请陛下过目。” 于?世忠将卷宗接过,景德帝看的功夫李策才看向姜离。 四目相对一瞬,李策牵唇一笑,又正色禀告道:“新凌云楼高七丈,进深五丈,宽五丈,为三?层四柱、飞檐盔顶、纯木营造,楼中以四根楠木金柱直贯至顶,以廊、枋、椽、檩榫合,顶覆琉璃碧瓦,与万寿楼南北呼应,如今定了方略,若即刻开始采买木料,五月便?可动工,最晚明年开春便?可落成” 说起正事?李策身上格外有种庄重?端严之感,倒像模像样起来,姜离眼见时辰不早,实?不打算久留,见景德帝看的专注,便?轻声提了告退。 景德帝应下,在李策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姜离快步退了出去。 离开太极殿,她直奔尚药局而去,到?了尚药局院中,值守的太医和医女皆来相迎,待见到?了明卉,当?着众人之面,明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哽咽道:“姑娘,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奴婢已经知道了,多亏姑娘向贵妃娘娘和陛下解释,奴婢这才逃过一劫” 数日不见,明卉因那一场惊乱清减了些许。 姜离把她扶起来,“不必如此大礼,先起来说话?,那日我不在长安,回来才知陛下旧疾凶险,你本就做得很对,我也知道,你之所?以勇于?给陛下施针,也有我授医的缘故,因此我替你禀明也是应该的。” 姜离先安抚两句,又带着明卉去西侧的偏厅说话?。 待进了往日教学的偏厅,姜离温声道:“明卉,给陛下施针放血的救急之法?,你是如何想到?的?” 明卉微愣,“姑娘、姑娘教过……” 姜离道:“那放血之法?我的确提过,可我当?时并未说此法?乃救命之用,陛下突发恶疾,你能将此法?熟练用在陛下身上,足以证明你私底下下了不少功夫。且我还知道,当?年被你叔父‘耽误’的淮安郡王也是因肾厥而死,他发病前期,身上也有和陛下相似的病症,你这些年可是琢磨过淮安郡王之疾?” 明卉紧张起来,“姑娘何有此问?明卉并未隐瞒姑娘旧事?……” 见她眼神簇闪,姜离干脆开门?见山问:“你是不是觉得你叔父乃是被冤枉?” 明卉陡然?瞪大了眸子,“姑娘……这话?、这话?可不敢乱说,当?年的案子已定,陛下开恩不曾株连三?族,奴婢、奴婢怎敢疑朝廷和陛下?” 第185章 旧案疑云 “我?今日去见了明卉。” 大理寺东院值房内, 姜离开门见山,对面的裴晏和宁珏一听?此言都扬起了眉头。 裴晏忙问,“她如何说?” 姜离沉声道:“明肃清当年是在景德二十六年十月初,接下了给?淮安郡王治病的差事, 他治了一月, 效果不足, 便在冬月十二往青州家中送了一封信,想问问明家老太?爷和明家大爷可有更好的施药之?法,这封信在路上?走了一月, 到青州时?已是腊月十四,当时?看到信,明家人便觉出不妙,明家老太?爷和大爷商量了三日, 至腊月十七,明家大爷亲自带着几道明家祖传的药房动?身前往长安,至腊月二十六, 明家大爷走到了许州, 就在这时?, 他听?到了淮安郡王病亡的消息” “明家大爷没想到淮安郡王早在腊月十三便病亡了, 想到如今是自己亲弟弟在给?淮安郡王看病, 明家大爷心?急如焚, 待他马不停蹄在初四这日赶到长安之?时?,明肃清已经被问斩, 其?施救不力之?罪也已经板上?钉钉。” 姜离说着,语气已苍凉起来, 仿佛能想到当时?的明家大爷是如何求告无门。 “明家大爷初来长安,并无人脉, 花了些银钱四处求问,方才了解了个大概的前因后果。郡王之?死和皇太?孙之?死还不同,皇太?孙年幼,染疾之?前身体还算安泰,而淮安郡王久病多年,他的死大部分人早有预料。明家大爷知晓了经过,明白淮安郡王早晚会死,只是在明肃清手上?,本来能拖半年的病只拖了两?月,而身为御医,因贵人之?死被迁怒是常有之?事,他就算心?中愤懑不甘,也是绝对不敢喊冤的,他在城外找到了弟弟的尸首,带着弟弟的尸骸回了青州,并就此弃医从商……” 窗外夜色如墨,姜离瞳底也似覆了寒霜,“明家在青州的人望一落千丈,族中之?人皆不敢再习医,唯独明卉自小钟爱医道,无论父亲如何规劝,并未放弃学医,后来入长安,一来是想入太?医署习医,二来,也抱着几分探查当年叔父之?死的奢望,只是来了长安之?后,才知她一个小医女位卑言轻,一个不妥便要掉脑袋。” 裴晏沉默未语,宁珏则惊叹道:“天啊,这也实在不易了!她一个小姑娘,家族众人都不敢碰医道了,她却有如此胆魄敢独身来长安?!” 宁珏不吝敬服,又唏嘘道:“那位明太?医也实在倒霉了些,刚好遇到了绝症的贵人,且很难说若换了别的太?医,淮安郡王到底能不能拖半年啊。最后偏明太?医陪上?了自己一条性命,家族还因此改了营生?,只怕他父亲和哥哥都要怄死了。” 说至此,宁珏缩了缩脖子,“原来当太?医这么凶险,医道上?的事外人还很难看的清楚,若真?是受了冤枉也没处说理去啊……这世道说到底,太?医的性命是比不上?贵人的性命,可怜可叹啊……” 宁珏此言一出,姜离心?底也生?出两?分不忿来,明肃清如此,广安伯府上?下四十三口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见他多有同情怅然之?色,姜离也懒得在此时?争辩,言归正传道:“早前我?们?便怀疑让淮安郡王病情恶化之?人不一定是明大夫,今日明卉说了她所知之?事,还说了明大夫那封信,从那封信来判断,我?可以肯定罪魁祸首乃是白敬之?。” 姜离这时?从袖中掏出一张薄纸递给?裴晏,“原信并不在明卉身上?,但这么多年心?结,那信上?内容已被她记得滚瓜烂熟,这是她傍晚时?默写与我?的。” 裴晏细看纸上?所写,宁珏也凑到他跟前,很快他惊道:“中毒?!他当时?已经怀疑淮安郡王用药上?出了错?!” 姜离颔首,裴晏这时?道:“与你此前的推测十分相似。” 宁珏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什?么推测?” 姜离道:“淮安郡王患的是肾厥之?疾,后来病情严重,又生?心?痹,肾厥常用的丹方乃是金液丹,可固真?气,除久寒痼冷,补劳伤虚损,尤治男子腰肾之?疾,其?方以硫磺为主?,兼白芷、麦冬、甘草、人参等温阳补气之?药,可也有庸医为了效用,会改制金液丹医方,一般会加石英与赤石等药,诸如此类的矿石药材多具有毒性,若病患刚好是阴阳亏损,血气失养之?人,便是百害无利,形同服毒” 宁珏看着纸页惊道:“淮安郡王不就是血气亏损甚重之人?!” 姜离颔首,“此药毒性较慢,初服用会使病患精神焕发,红光满面,但其?实是药性燥热,补益过当,这一点,此前裴少卿寻到了一位淮安郡王府旧人已得其?证实。待明肃清接手淮安郡王之?时?,郡王已中毒两?月,正是这毒催的病情加速恶化药石无灵,明肃清显然发现了这些,但他并无证据,只能想尽办法挽救郡王性命,只可惜回天乏术。” “白敬之?!那一定是白敬之?!他自己或许也意识到了大事不妙,这才提前抽身,且后来郡王病死之?后,也是他代?表太?医署前来核查,他当然能掩人耳目” 说至此,宁珏拧眉道:“怎么偏偏又遣了他呢?” 姜离心?底滑过两?分苦涩,而宁珏不知想到什?么,恍然道:“我记得当时的太医令是那广安伯,这白敬之?早前还与此人交好吧?当年他站出来指证广安伯之时大家格外信服。” 这一点姜离无可辩驳,宁珏冷笑一声道:“呵,自己医道不精也就罢了,连为官也喜欢任人唯亲,这样?的人真?不知如何当上?太?医令的!” 宁珏恨惨了魏阶,自然一点儿抢白的机会也不会放过,姜离心?中万千无奈,又听?裴晏拉回了正题道:“明肃清乃当时?的‘首犯’,他的信难算证物,但如今我?们?方向明确,还是得找白敬之?私自改药成毒的证据” 姜离颔首,“我?如今能进出太?医署,我?会找机会。” 裴晏便道:“程秋实和肃王府这边,我?也会继续派人暗查。” 宁珏瘪着嘴,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你们?倒是分工明确,既然你们?都有方向,那不然我?去盯着白敬之?好了,这厮若悄悄跑了岂不难受。” 姜离道:“倒也无需盯得过紧,他如今重病在身,不会忽然逃走,如此还显得古怪。” 裴晏也道:“有什?么进展我?们?会知会你。” 这一下宁珏开怀了,“那可就说好了!今日我?是碰巧在此,之?后有了什?么线索,你们?也不得瞒我?,若这十三年前的旧案都能查个明白,那咱们?三个可真?是功德无量了!” 姜离不置可否,见天色不早便提了告辞,裴晏便道:“我?送你出去。” 宁珏见状也道:“那我?也回衙门瞧瞧,下午姚璋回来了” 此话一出直令姜离心?中发紧,一转头,却见裴晏正看着她,她愈发不好表露什?么,待走出了东院,却听?裴晏问:“他去明华山可查到了什?么?” 宁珏耸肩,“只怕所获不多,我?碰到他的时?候,他那一张脸黑的如锅底一般,显然此去是扑空了。” 此言一出,姜离和裴晏几乎同时?展开了眉心?。 宁珏又道:“姚璋这人我?虽接触不多,可这月余交道下来,也能看得出他心?性十分高傲,若有何事成竹在胸,那通身的雷霆手段是藏也藏不住,根本不可能白等功夫,咦,这是” 三人一路说着出了衙门,却闻宁珏一讶当先驻足,姜离不明所以地随他看去,眉梢也微微一扬,很快她道:“裴少卿有客人便不必送了,我?先告辞了。” 宁珏促狭一笑,“好了师兄,那我?也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姜离带着怀夕往南去,宁珏则往北回衙门,他没走两?步便一笑道:“见过郡主?,来找我?师兄?” 大理寺外的甬道上?正停着一辆马车,安阳郡主?李婉宫裙明媚地站在那里,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先越过宁珏往远处的背影看了一眼,这才笑道:“下午去见了郡主?娘娘,这是郡 主?娘娘让我?带过来给?裴鹤臣的” 宁珏嘻笑道:“那师兄今夜有口福了,哎,师兄你” 宁珏话未说完,便见裴晏转身消失在了衙门门口,安阳郡主?本笑意温婉,见裴晏如此,秀眉登时?倒竖,一张脸也青红交加起来。 裴晏不见了,但笑嘻嘻地宁珏还在跟前,安阳郡主?瞪眸看向宁珏,眼底尽是恼羞成怒的寒气。 宁珏赔笑地缩了缩肩背,“郡主?,师兄就是这脾气,可不关我?事啊……” “姑娘,那是安阳郡主?吧?” 回程的马车里,怀夕语气有些古怪地问。 姜离点了点头,掀开车帘去看长安城锦绣夜色。 怀夕嘟囔道:“她提了个食盒呢?外头都说她对裴大人有情多年,如今二人年岁都不小了,她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是什?么意思?不怕外人说三道四吗?” “有何好怕?一个是世家骄子,一个是皇亲郡主?,很是相配不是吗?” 姜离语气很是平静,可怀夕听?来心?底越发不得劲儿,“姑娘,可奴婢这些日子看着,裴少卿对姑娘的事很是上?心?” “你说明卉会有如愿的那天吗?” 姜离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一问,怀夕默了默,道:“凭她自己应该很难,但如今姑娘和裴大人帮忙,一定会有如愿那日,到时?候真?希望明家继续从医道,一个大夫可是比一个药商的功德大得多了。” 见姜离言辞寥寥,怀夕又道:“姑娘别担心?,姑娘和明卉都会有如愿那日的!姑娘如今能自由出入太?医署,已经算一次如愿了!姑娘学医多年,如今这日子也和学医一样?,只得这么一步步走下去。” 第186章 遇刺身亡 虽未至授医日, 姜离还?是来?了太?医署。 今日是针博士乔仲麟给针道生们?授课,姜离以取经之名前来?观摩。 太?医署如今有针道生三十人?,皆是年十五至二十三的年轻男子,这些人?多出自民间的医药世家?, 在太?医署苦学五载后, 通过考试之人?或留在太?医署为医工, 或分派至地方为医官,再通过层层选拔与考较,最终擢升为当朝太?医。 针道生们?早闻薛中丞府上大小?姐要来?授医, 初见姜离,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待乔仲麟授课之后方才平息。 姜离由苏长淮陪着坐在堂后,待授课过半, 她方起身出了济安堂。 苏长淮殷勤地跟出来?,“薛姑娘可有何吩咐?” 姜离边往外头廊道上走边道:“还?是按此前的安排罢,这些针道生大多修习了两年以上, 经络取穴已有基础, 我再按十四经腧穴合医案精讲, 方有锦上添花之效。我在尚药局为医女们?授医时, 或是我自己准备医案, 或让医女们?准备疑难病症发问, 但?她们?已算学成,所问极有章法, 如今在太?医署,这些学生尚入门不久, 甚至不曾医过病患,只怕医案都?要医师们?自己准备, 不知衙门里安排这些是否方便?” 苏长淮忙道:“姑娘不必担心,其他医师们?也多合医案授课,广明堂存着不少老太?医们?看诊留下?的医案,只消取用再归还?便是” 广明堂便是太?医署存放医案之库院,姜离遂往后院去,待到了广明堂外,在此值守的医工的也迎了上来?,苏长淮又道:“广明堂西厢的医案与医经皆可取用,正?房和东厢乃是留档之用,暂不可用作教学。” 姜离心中有了数,正?要探问一二,却闻身后脚步声响,一回头,是岳柏恩和白敬之带着随从走了进来?,见姜离在此,他们?也是一愣。 “岳大人?,白太?医” 岳柏恩笑道:“薛姑娘怎么在此?” 苏长淮忙道:“薛姑娘在准备明日授医事宜,今日是来?看乔老先生授课的。” 岳柏恩了然,白敬之也道:“薛姑娘实?在尽心。” 二人?早在宜阳公主府便有交集,也算半个熟人?,姜离想到淮安郡王之死,便近前来?关切道:“白太?医瞧着面色不好?” 几日不见,白敬之又清减了些,此刻面颊苍白,眼窝青黑,说话声气弱沙哑,病态十分明显,他闻言道:“近日旧病缠身,身上不甚爽利,让姑娘见笑了。” 白敬之说完便掩唇轻咳起来?,姜离听他呼吸粗重,又细观他面色,迟疑道:“白太?医可是在用泻心汤与四磨汤的方子?” 白敬之和岳柏恩皆是一愣,姜离见状便知自己猜对了,她犹豫一瞬道:“我虽不擅胃疾,但?从前也听过一个香砂六君汤的方子对胃疾有奇效,白太?医或可一试。” 白敬之不禁淡笑起来?,“多谢姑娘的好?意了,这六君汤的方子我听说过,泻心汤的方子我也是改过的,但?我病机复杂,效用并不显著,多谢姑娘提醒了。” 姜离到底不擅百科,闻言只露遗憾之色,这时一旁的岳柏恩道:“我记得薛姑娘也擅小?儿病与妇人?病?” 姜离颔首:“确是如此,只是我尚且年轻,比不得白太?医老练。” 白敬之看出了岳柏恩之意,道:“薛姑娘太?谦虚了,柏恩兄若是能请薛姑娘相?助,也不必日日缠我了,薛姑娘在江湖行医,见识不比你我少。” 岳柏恩如今修撰医经,正?要诸方请教,本想把白敬之留在长安,可三顾茅庐也难说服,若姜离答应相?助,便也解了他燃眉之急。 姜离看一眼岳柏恩手中案卷,“岳大人?有何难处?” 岳柏恩眸光一亮,“入堂中说” 岳柏恩请二人?入西厢说话,待进了门,便见堂中除了诸多书架柜阁,更于西耳房设一书房,衙门内负责修撰医经者多在此伏案著作,待几人?落座,姜离才知修撰医经乃是景德帝的吩咐。 岳柏恩道:“其实?前朝留下?过一套小?儿病医书,但?那医书上多有疏漏,也并不全面,陛下?这些年十分看重小?儿病防治,这套医经也是陛下?的吩咐,待编撰完成后,将下?发各个州府研习,于太?医署也算是功德无量。” 岳柏恩说话时神容郑重,似乎此事大有深意,姜离自明白这份看重乃是因皇太?孙而起,再看向对面,白敬之神色平平,倒不以为意。 姜离便道:“原来如此,若我能帮上忙那是最好?,岳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岳柏恩笑言“不敢当”,又展开编写的医经名录请姜离看,白敬之坐在一旁时而插言两句,待议完名录,姜离也知岳柏恩难在何处。 此刻已是日头西斜,白敬之见岳柏恩找着了帮手,便起身提了告辞,岳柏恩与姜离正?相?谈甚欢,便让亲随相?送,白敬之告辞后刚走出两步,又在门口驻足,“四月初四,薛姑娘可有空闲?” 姜离不明道:“那日并无事端,白太?医有何事?” 白敬之正?要答话,岳柏恩抢先道:“那日是给他的践行宴” 白敬之解释道:“在长安多年,多亏诸位亲朋照应,这一走也不会再回来?,离开长安之前我有心好?好?与大家?辞别,便于初四日在府中设了薄宴,我与姑娘虽只有数面交集,却觉十分投缘,那日姑娘若有空闲请姑娘也同来?。” 姜离微讶,按理?说她乃是闺阁之女,薛氏与白氏又无私交,白府如今更无主母小?姐在家?,她去了多有不便,但?一来?她来?自江湖,彼此皆为医家?,二来?她也有心探白敬之旧事,于是很快答应道:“好?,白太?医有此盛情,我届时定?会赴宴的。” 白敬之满意笑开,“初四酉时二刻,静待姑娘驾临。” 他言毕,拱了拱手出了堂门。 一路出了太?医署,白敬之于衙门之外驻足,往那高阔门额看去。 亲随管事白珉道:“老爷,这么多年了,到底还?是舍不得的,这一走,哎……” 白敬之瞳色暗了暗,从容眉眼间浮起几分忧色,使得他神容愈显颓败,他唇角紧抿成一条锋利薄线,“再如何舍不得,也不得不走了。” 他轻叹一声,迈步往朱雀门去,待上马车,想起这些年来?出入禁中,不觉便至半百之年,又掀帘再往宫门看,这一看,他眼角余光扫到了一处古怪。 白敬之眉头拧起,“唰”地放下?帘络,吩咐道:“快走吧。” 广明堂内,姜离道:“与针道的有关的几节编撰完毕之后,我可以帮大人?修订,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岳柏恩长松一口气,“那太?好?了,姑娘不知,这医经以后要广发各个州府,还?是给孩子们?看病,那是一点儿错处都?不敢有的,白太?医这些年在地方治疫传道,所见病状比长安太?医们?多的多,我本请求他多留些时日,可他记挂着妻女着急返乡。” 姜离道:“白太?医的病如何?” “确是艰难,几个同僚都?给他看了,他自己能想的方子也都?试了一遍,效用皆是不大,回乡安养也确有好?处,但?能拖一两年还?是五六载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已没有几年好?活,那确是病得极重,姜离心底微沉,见天色不早,没多时也提了告辞。 回薛府途中,怀夕问道:“姑娘,真?要去白敬之家?里?” 姜离颔首,“他既开了口,去瞧瞧正?好?。” 怀夕唏嘘道:“白敬之如今病成这个样子,说不好?就?是做了恶事的报应,只是眼看着要入四月了,他四月中便会离开长安,也没几日了。” “裴晏那边还?没消息,我这里今日有了诸般理?由去广明堂,接下?来?总有接触医案的机会,应该来?得及” 暮云四合,天边晚霞如火,姜离看着帘外道:“清明早过,不敢在节上去师父和义父墓前,待明日授医之后,后日我们?先出一趟城,再去济病坊瞧瞧。” 翌日正?是姜离与金永仁定?下?的授医之日。 姜离辰时起,巳时便至太?医署济安堂,又因早与针道生们?打过照面,大半日授课皆是顺遂,在济安堂待至申时,姜离又入宫中尚药局,继续给医女们?授医。 当初应下?景德帝安排之后,姜离便请求继续给医女们?教习,景德帝欣然应允,姜离如今出入太?医署与尚药局便都?没了阻碍,一整日教学下?来?,姜离回府之时已是酉时过半,夜色如墨,她嗓子也嘶哑的不像样。 如今已至春末,她早已交代了给济病坊准备的米粮和换季衣物,第二日一大早,姜离带着两辆马车出城而去。 她已有月余未至,此番刚到坊外,慧能师父便带着孩子们?迎了出来?。 阿朱几个“薛姐姐”叫个不停,姜离一边吩咐卸下?马车上的礼物,一边与众人?进了院子,目光一扫而过,在一众欢喜的笑脸之中,唯独阿秀和阿彩有些恹恹的,虽也有笑意,但?又像笼罩着阴霾似的。 姜离把两人?叫来?跟前,“你们?两个怎么了?” 阿彩怯怯地不说话,阿秀也欲言又止,阿朱这时道:“薛姐姐,有两家?人?想来?收养她们?姐妹,可都?只要一个,她们?不想分开……” 阿朱已有十一岁,阿彩和阿秀却都?只七八岁年纪,又是亲姊妹,自然不想分开。 姜离看向慧能,慧能道:“两家?人?,一家?是开绣坊的,另一家?家?主是个陶匠师父,家?里就?是普通人?家?,开绣坊的那家?没有儿女,想要个属虎腊月生的孩子,阿彩正?好?是;陶匠家?里也没有儿女,那家?夫人?就?想收养个女儿,以后留在家?里招赘,见阿秀乖巧,便想要她,但?她两姐妹不想分开,我们?还?未回话。” 第187章 罪无可辩 裴晏带着人赶到白府后院时, 先一眼?看到了回春堂外懊恼到咬牙切齿的宁珏。 “哎,裴少卿来了” 金永仁最先瞧见裴氏,立刻迎了上来,宁珏闻声?豁然抬头, 抢先道:“师兄!师兄你终于来了!不是我杀的白敬之?, 真的不是我, 我是想追着刺客出去的,却被他们拦了下来,都这么久了刺客早就跑的没影了” 宁珏语似倒豆, 又恼又气,金永仁拱手道:“裴少卿容禀,宁公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回春堂里跑出来的,他说有别的刺客, 我们实?在没瞧见。” 宁珏面色惨白,连他也不知如何为自己?辩白,只梗着脖子道:“你们当然没看见了, 你们来晚了, 人早就跑了” 人命关天, 死的还是太医署的同?僚, 金永仁坚持道:“可敬之?家的管事也没看见别人啊, 宁公子, 虽然我也不明?白你和敬之?有何仇怨,但今天你不可能凭几句话便洗脱嫌疑, 这事必须得有个交代才行?。” 宁珏欲言又止,裴晏却已往他身后看去。 宁珏随他转身, 便见姜离和眼?眶通红的岳柏恩一道走了出来。 宁珏忙道:“薛、薛姑娘总能为我作?证!” 众所周知,薛氏与?宁氏颇不对付, 金永仁目光纳闷地在二人之?间来回。 姜离先见礼,道:“裴少卿,我和金大人、岳大人他们是一起来的,进院子的时候,的确看到宁公子夺门而?出,正要越墙而?逃之?时,被两位将军缠住,后被捉拿,我也没看见别的刺客。” “你”宁珏又失望又气郁。 裴晏闻言一抬手,一边制止宁珏辩解,一边抬步往堂中?走去。 刚到门口?,便见堂内一片狼藉,鹤首灯翻倒,多宝阁上的药瓶、摆件,书案上的茶盏、医书皆凌乱地跌滚在地,两把红木敞椅、一个黄花梨高几也方向不一地倾倒,而?白敬之?俯趴在地,背脊上明?晃晃地刺着一把匕首,他月白的衣袍已被染红,连半边脸颊都侵染在血泊之?中?。 今日来赴宴的御医们或眼?眶微红,或面色凝重,皆站在堂中?哀默着,那两个身形魁梧的将军站在白敬之?尸体不远处,也满面晦暗。 白珉跪在白敬之?跟前,已哭得眼?皮红肿,见裴晏终于来了,膝行?两步到了门口?,“大人!请大人为我们老爷做主!我们老爷一辈子行?医救人,如今竟然被刺死在自己?家中?,大人,请大人为我们老爷做主啊” 白珉扣头在地,“咚咚”作?响,金永仁叹道:“裴少卿,这是白珉,是敬之?身边的管事,跟了他多年,最是忠心,今天晚上我们也是听到他在后面喊叫才发现不对。” 裴晏目光如剑一般扫过?室内众人,“人命关天,大理寺必定会为白太医找出凶手,你先起来回话” 白珉磕的额头发红,此刻颤颤巍巍起身,看一眼?白敬之?尸首,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裴晏这时问道:“今夜是白太医家宴,他何以在这回春堂中??” 金永仁忙道:“裴少卿,今日其实?是敬之?的践行?宴,今日之?后,他便要典卖家产、遣散奴仆了,再过?几日便要离开长安,我们下午陆陆续续过?来,都是他亲自来迎,可就在酉时一刻时,白珉从后院来,也不知和敬之?说了什么,敬之?便说他去处理些事情去去就来,然后人就走了,哦这时薛姑娘到了……后来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大抵酉时二刻时,便听见了白珉在后院喊有刺客,等我们从水阁出来,便见白珉跑来喊人,待到了回春堂院中?,正看到宁公子跳窗而?出” 宁珏站在门外,闻言便要反驳,可话未出口?,裴晏一个冷眼?看了过?来,宁珏脖子一缩,登时不敢多说。 裴晏又看向白珉,“说说你看到的。” 白珉使劲地抹了一把脸,哽咽道:“那会儿小人去找老爷,其实?是告诉老爷,下午吩咐的香烛买来了,老爷来这回春堂,其实?是来上香的” 裴晏拧眉,“上香?” 白珉点?头,“这里是老爷在府中?炼药制药、研习医道之?处,二楼则是存放药材的库房和一处佛堂,我们老爷身患重病,又是医家,多年前便在府中?供奉了一尊在相国寺开过?光的药师佛,每天傍晚,只要人在府中 ?,是一定要准时来上香祈福的。今日本该早些来上了香,晚点?儿好待客,可没想到申时过?半,到了佛堂才发现府中?的香烛用完了,老爷如今十分忌讳这些,立刻让人去采买,等采买回来,客人们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小人去告诉老爷,老爷想着今日来的都是熟人,这才来回春堂补上香火的。” 裴晏往楼顶方向看一眼?,又道:“彼时你在何处?” 白珉道:“小人通禀完了,因快开席了,便往厨房去看看晚膳是否齐备,查问了一圈,见差不多了,便想着回来问问老爷是否传膳开席,可没想到,小人刚走到院子门口?,便瞧见堂内有人要刺杀老爷” “是怎样的刺杀?” 白珉道:“当时正门关着,屋内点?着两盏灯,鹤首灯明?亮,东南角的油灯昏暗,都是小人送香烛时点?的。小人再返回时,在西侧两扇窗户上看到了刺客拿着刀剑指向老爷的影子,小人正惊慌时,便听里头哐啷作?响,像是打斗起来了,小人本来想往堂内冲,可……可小人不会武功,心知自己?救不了人,而?今夜钱将军和付将军在,小人便赶忙来叫人,前后也不过从梅林一折一返的功夫,等我们再来院子里时,老爷便已经被刺杀身亡了。” 白珉说至此,捂着脸痛哭起来,岳柏恩道:“我们从水阁出来的时候,的确刚看到白珉跑出院门,这梅林小径也就七八丈长,我们绝不会看错,刚进院门,我们就看到了宁公子的身影” 宁珏不知怎地面色越来越白,此时裴晏看向他,“你既觉冤枉,好好说说罢。” 宁珏视线扫过?众人,这时咬牙道:“我……我所见,和白珉说的差不多……” 裴晏定声?问:“你何时来的白府?彼时在何处?” 宁珏看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裴晏语声?微冷道:“你眼?下所言,一个字都不得作?假。” 宁珏眨了眨眼?,道:“我……我是酉时初来的白府,从东北方向的外墙翻进来的,本来是想看看他们在哪里饮宴,当时、当时我就躲在东面那颗梧桐树上” 在裴晏没来之?前,宁珏只一味地否认自己?是凶手,却没交代为何会出现在白府,这时方才道明?他竟一早潜藏在白家府苑之?中?,直听得众人疑心更甚。 裴晏往东面看去,虽夜色已深,仍能看清院墙外有几颗高大的梧桐树,春末夏初时节,这几颗合抱粗的梧桐碧叶如盖,苍翠欲滴,若有人着黑衣藏在树梢中?,借着夜色掩映,的确不易被人发觉。 “那梧桐树上的视野远阔,我藏起来没多久,便看到白珉带着个仆人到了水阁之?外,那仆人抱着个匣子,当是从前院而?来,他们先去了水阁,很快,白珉和白敬之?一起往回春堂来,匣子到了白珉手中?,那仆人又回了前院。” 宁珏说至此,白珉道:“那就是装香蜡的匣子,老爷礼佛心诚,专门买的光福寺里开过?光的香蜡,比外头贵的不少。” 宁珏憋屈道:“我看着他们二人进了屋子,后来一楼亮了灯火,随后,那灯火又去了二楼,白珉则先一步出来了,他径直出了院子,也没过?多久,二楼的灯火便到了一楼,自然是白敬之?到了一楼” 白珉这时又道:“那盏灯便是我给老爷点?的油灯,他是带着那油灯去二楼上香的。” 宁珏接着道:“白敬之?回到一楼,本该立刻去前院待客,可我硬是看他在一楼停留下来,我等了片刻,他还是没有出来的样子,我觉得奇怪,便从树梢跃下伏在了墙头之?上。也就在此时,我从东南方向,也看到了一楼西窗上的人影,那人影拿着刀剑一样的武器,正在和白敬之?对峙,我还不知怎么回事,白珉便回来了,也是在同?时,屋内鹤首灯熄灭,又有重物倒地,像是打斗起来了” 宁珏语气紧促起来,语速也更快,“我听到了白珉喊人救命,但他们来的太慢了,我几番犹豫之?后还是冲进了屋子,可一进门我便发现白敬之?已被刺伤,且伤势极重,一看就难救过?来……而?同?时,我看到西北方向的窗户开着,不用想就是真凶已经逃走了,我本就要追出窗户,这时又听到大片脚步声?往这个方向来,我心知被撞见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也想着追凶手要紧,这才一跃而?出。” 宁珏一口?气说完,面上憋屈与?无奈交加,岳柏恩听了这么久,忍不住道:“宁公子的意思是,你藏在外头许久,看到的和白珉说的一模一样,但在白珉跑出院子到我们进院子这片刻功夫,凶手杀了敬之?不说,还刚从西后窗逃走?而?你是无辜的,只是你好巧不巧的,刚跳出来便被我们撞见?!” 岳柏恩话音落下,金永仁又道:“还有最重要的,宁公子为何这副打扮来白府?即便来了白府,有正门不走,为何翻墙而?入?翻墙也就罢了,为何还藏在树上偷窥敬之?一言一行??据我所知,敬之?和你们宁氏没什么交集罢?!” “那是因为” 宁珏一脸屈辱,正要脱口?而?出,又猛地止住了话头,他视线瞟过?裴晏和姜离,脖子一挺道:“我来白氏自是有要事,只是这要事不便对诸位表明?,岳太医你说的不错,虽然听起来巧合了些,可我所言没有一句假话,便是到了陛下跟前,我也还是一样的说辞,我和白太医并无仇怨,我不会杀他,且我闯荡江湖多年,我若是要杀他,这屋子里会如此凌乱?!我对上他,呵,一招便可致命!” 第188章 皇家喜事 裴晏下?楼时, 正见龚铭半蹲在白敬之尸体边,面上多?有沉痛,正堂之外,十来个带刀的刑部衙差站在宁珏身边, 一副剑拔弩张之势。 “龚侍郎怎会来?” 裴晏面不改色上前来, 龚铭立刻起?身, 拱手道:“裴少卿,我此来,是奉陛下?口?谕而来。” 白敬之遇害不过一个时辰, 景德帝如何知晓? 裴晏心底生疑,龚铭一脸无奈道:“我入夜时分?才从?宫里出来,还没走多?远,便?有内侍追了出来, 说有御史得知了白府之事,递折子去御前上谏了,陛下?问询大怒, 不敢相?信宁公子有如此恶行, 便?命我亲自走一趟, 再?把人带去御前审问。” 龚铭说完瞟一眼宁珏, 宁珏瞪大眸子, 其他?宾客也面露惶恐。 白敬之虽已非官身, 可到底刚从?太医丞的位置上退下?来,本就不可轻慢, 如今景德帝知晓了此事,再?加上“凶手”是宁珏, 不用深想便?知此番难善了。 裴晏道:“我们已来两刻钟,刚问明案发经过, 尚在查证,稍后我入宫禀告便?是。” 龚铭苦笑起?来,“实在没有和大理寺抢差事的意思,只是既是陛下?的口?谕,那我也不能敷衍了事,大理寺该如何勘察便?如何勘察,但人我要带走。” 裴晏剑眉紧拧起?来,正要说话,仵作?宋亦安匆匆而来,“大人,小人来迟了。” 这片刻功夫,白敬之尸体所在已被铅白画出,裴晏先将油灯放下?,又看向堂外道,“仵作?验尸,给今日来赴宴的宾客都录一份证供,再?把府中上下?一同召来,看看今夜还有无别?的异常” 说完这些,裴晏看向龚铭,“龚侍郎想来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龚铭心知到了御前也需得陈情?,若是一问三不知,这差事便?算办砸了,便?应了声好,退开两步,似监工一般看着大理寺众人忙碌。 在院中设长榻屏风,又将白敬之尸体移来,宋亦安正验尸时,九思自屋后返回,“公子,后院已勘探清楚了,发现了十几处脚印,但” 众目睽睽之下?,九思欲言又止起?来,裴晏看向他?,“直言。” 九思瞟了一眼宁珏,“但都是宁公子的脚印,没有发现第二人。” 宁珏在堂外被一众衙差看着,本就恼怒,此时色变道:“这怎么可能?!眼下?黑灯瞎火的,你们到底勘察清楚了没有?或者?,或者?是那凶手武艺高强,是什么绝顶高手呢?会否越墙而走了呢?房顶,檐上,你们可都查清楚了?” 九思道:“房檐屋顶都查了,没有其他?痕迹。” 白珉看看裴晏,再?看看龚铭,哑声道:“不可能是绝顶高手,若是什么绝顶高手,屋子里又怎么会这样凌乱?宁公子,你就不要再?狡辩了” “我不是狡辩!真是见了鬼了!” 宁珏气的面红耳赤,这时宋亦安验完了尸首,进堂中道:“大人,白太医身上致命伤只有背后一处,前额为钝器击打伤,未曾伤骨,身上未见外伤,淤伤都甚少。” 裴晏听着禀告,又仔仔细细看向屋内狼藉,“按白珉证供,凶手在他?一来一去之间杀人,按宁珏陈情?,凶手则是在他?入屋之前便?已经逃脱” 裴晏说完看向白珉,“白敬之近日可与?人结仇?” 白珉苦声道:“我家老爷这些年来多?去地方治疫传道,每年在长安也就两月,哪里会与?人结仇呢?更何况他?如今已经病退,眼看着就要离开长安了” 说着,他?怨恨地看向宁珏,“小人实在不明白宁公子与?老爷有何仇怨。” “我”宁珏瞠目,“我都说了我不是凶手!敢做不敢当那是懦夫行径,我若真有杀人那日,我也没什么不敢认的!我的确私闯民宅了,可杀人的冤枉我可不受!” “私闯民宅判不了死罪,宁公子当然能认,杀人可就不一样了,宁公子莫要以为有东宫为你做主?,便?能杀人不偿命了” 白珉豁出去似的,话说的极狠,宁珏梗着脖子道:“好大的胆子!你攀扯上东宫是何居心?!” “行了。”裴晏出声打断,又道:“宁珏私闯民宅,确为如今嫌疑最大者?,有这么多?人为证,白氏不必担心衙门徇私,如今陛下?已知此事,更会明断。” 宁珏气得不轻,白珉听见这话方才略放了心。 这时十安进门道:“公子,宾客们的口?供问完了,除了白管事的证供,其他?望舒阁的婢仆多?可互相?作?证,他?们也可证明今日来的宾客都没有作?案条件。” 十安说完,金永仁近前来,道:“裴大人,龚侍郎,我们十多?人来了之后再?也没出水阁过,自然不可能是我们,更何况……” 更何况宁珏不是已经被抓到现行了吗? 金永仁话未说尽,意思却分?明,宁珏气不打一处来,裴晏看向众人道:“时辰已晚,诸位留下?也多?有不便?,既无作?案嫌疑,可先各自回府。但诸位皆为重要人证,明日起?,若有需要查问之处,大理寺会登门拜访。” 裴晏说完,与姜离目光一触即分后,又看向龚铭,“龚侍郎,大理寺之人留下?继续问证,我先与你一同入宫面圣。” 白珉一听此言又跪地道:“大人,我们老爷死的冤枉,宁公子虽是皇亲国戚,可、可也不能草菅人命一走了之,夫人小姐虽不在长安,但老奴也算半个白家人,便?是拼死也要为老爷在天?之灵求个说法” 宁珏听得气白了脸,裴晏再?次安抚道:“有陛下?亲自过问此事,朝堂内外无人敢包庇嫌犯,你们尽管放心。” 面圣之令不得耽误,眼看着裴晏和龚铭带着宁珏离开,白珉和其他?白府下?人又拥着屏风后的遗体呜咽悲哭起来,十安和九思见状也未阻止,只唤仆从?们详细采证。 眼见大理寺众人守卫森严,金永仁和岳柏恩对视一瞬,还未全然缓过神来。 金永仁到底稳重些,对其他?人道:“夜色已深,我和柏恩留下?帮忙,诸位先走一步罢,此等变故非我们所愿,敬之死的惨烈,只盼衙门早日查个水落石出,府里后事我和柏恩多?照应,诸位不必担心,待治丧日再?来吊唁罢。” 今日来的多?为白敬之同僚,虽有交情?,但如今命案当前,也没几个人愿意多?惹麻烦,此言一出,其他?人从?善如流告辞,只那两位将军和姜离没动。 金永仁便?道:“多?亏付将军和钱将军身手敏捷,只是不知此事会如何查下?去。” 见姜离不认识这二人,金永仁道:“薛姑娘,这两位将军乃敬之早年病患,后来两家多?有走动,这些年敬之常在地方当差,他?们在长安对白氏多?有照应。” 这二人皆过而立之龄,钱世杰在御林军当差,付冕则在神策军中供职,二人皆是官家子弟出身,自幼习武,后更拜入江湖名门,非寻常武将可比,因此适才宁珏才未逃脱。 姜离点头示意,又唏嘘道:“可惜我连白太医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这话一出,白珉跪在榻边悲痛更甚,“宁家公子到底与?老爷有何仇怨啊,为何要致老爷于?死地,老爷就要离开长安了,为何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他?哭嚎着,其他?仆从?也跟着落泪,姜离自不信宁珏是凶手,便?近前道:“近日白太医可有何异样吗?” 白珉抹了一把眼泪,“没有啊,近日老爷去过太医署几次,其他?时间要么安排宅邸田产与?遣散仆从?事宜,要么就是去辞别?故旧,哪有什么异常呢?” 说至此,白珉望着十来个仆从?道:“老爷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府中旧仆跟了老爷多?年,但凡带不走的都重金遣散,放眼长安城,没有比老爷更厚道的主?家了,为什么,宁公子为什么要害老爷啊,金大人,岳大人,两位将军,求你们一定要给老爷讨个公道啊。” 白珉说着又磕起?头来,金永仁几人互视一眼,面色都有些凝重。 岳柏恩往正北方向的夜空看一眼,“等等吧,敬之能不能有这个公道,等裴少卿回来之后就知道了……” 夜色已深,裴晏与?龚铭到太极殿外时,殿内一片灯火通明。 刚入殿门,便?见堂中已站了不少人,姚璋侍立在景德帝身边,肃王一脸的幸灾乐祸,太子则黑沉着脸,兵部尚书宁胥远佝偻着背脊一脸担忧,薛琦也惴惴不安地立在侧。在几人身后,还站着几位六部老臣,显然,这场面已超出了一位太医之死该有的震动。 待裴晏禀明经过,景德帝喜怒难辨的面上出现了几分?阴郁,“所以,不是你宁珏杀了人,而是你宁珏……刚好撞见了杀人现场?” 宁珏自进殿便?未敢起?身,此刻白着脸道:“陛下?明鉴,微臣当真冤枉,微臣确有潜入白府之行,可杀人的当真不是微臣,微臣和白敬之毫无仇怨,为何杀人呢?” 景德帝冷冷道:“那你又为何潜入白府呢?” 宁珏落在身侧的拳头紧攥,一双眸子也急速转动起?来,然而景德帝盯着他?半晌,他?也难给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显然是有何难以企口?之由。 景德帝面露失望,一旁的肃王这时遗憾道:“游之,你前些年一心向往江湖行侠,如今刚回长安半年,本以为你已改了性子,可没想到父皇这般看重你还让你进了拱卫司,你却闯出这样大的祸事,白太医虽已经辞官,可他?救人无数,不说在长安,这些年在地方都多?有美名,你怎敢如此大胆?” 第189章 邪魔歪道 从太极殿出来, 宁珏先一步被押送回大理寺看押。 众人眼看着他满身?委屈不?甘地被带走,神色皆是复杂,肃王叹息道:“鹤臣,龚侍郎, 这案子如今虽是分?明, 但父皇要你们查个?仔细, 那你们也?得尽心,半月之后,再如何给宁珏喊冤只怕父皇也?不?会轻饶。” 裴晏面无?表情地应是, 龚铭道:“王爷放心,大理寺和刑部?同审,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薛琦纳闷道:“这好端端的?,宁珏竟会对白敬之起杀心, 这全无?道理啊,伤人性命总也?得有个?缘故吧。” 肃王扬眉道:“薛中丞此言差矣,多少人命案子都是那看起来最不?可能?之人下的?死手, 宁珏和白敬之看着不?相干, 但他既能?出现在白太医府上, 便说明还有许多事是我们不?知晓的?, 他自?己不?也?说不?清楚吗?” 太子神容温文?道:“真是让二弟操心了,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相信大理寺和刑部?便可。” 比起肃王言辞机锋,太子则显得镇定的?多, 但从小到大,肃王最厌恶的?便是太子这幅尽在掌握的?优越之感, 他冷声道:“皇兄说的?也?对,如今皇嫂有孕在身?, 她年岁大了,身?体又?不?好,皇兄也?只能?将心思?放在替皇嫂安胎之上,万一出个?岔子……” 他似笑非笑地一顿,“那父皇便要失望了。” 此言太过刺耳,但太子不?为所动道:“二弟尽管安心,二弟年纪也?大了,也?得紧着子嗣才好,免得外头那些闲言碎语传的?沸沸扬扬。” 肃王眼底浮起几分?薄怒,但当着多人,再如何生气也?不?好发作,只得道:“这就不?劳皇兄忧心了。” 太子不?置可否,看了眼天色,径直摆驾东宫。 他一走,其余众人方出宫而去,一路到了朱雀门外,肃王当先上了自?己的?车架。 肃王府的?马车仆从早已等候多时?,肃王掀帘落座,车室之中早有人相候。 “王爷,确是真的?,宁珏当真被白府十多宾客抓了个?正着,白敬之背后中刀已经死透了,白府上下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如今大理寺留了人在白府查证,金永仁和岳柏恩留着帮忙善后,哦,对了,薛家那位大小姐今日也?在宾客名单之中。” 说话的?乃是汪仲琦,先前段霈被害,段国公府一心为段霈报仇,却不?想反而牵扯出段霈贪赃渎职之罪,继而令段国公府元气大伤,后来段国公告病多日,汪仲琦留在国公府无?益,便到了肃王身?边,今日白敬之死的?突然,他们得到消息之时?也?震惊得很,后来肃王入宫面圣,他便在外打探消息。 马车走动起来,肃王蹙眉道:“薛家大小姐?这倒也?是巧了,这姑娘不?可小觑,她这才回来多久,薛兰时?竟有孕了” 汪仲琦一惊,“什么?可是当真?” 肃王不?快道:“片刻前太子刚禀明父皇,他是拿此事保宁珏,怎敢作假?适才宁珏在父皇面前喊冤,但问他为何出现在白敬之府上,他却答不?上来,父皇对他本就仁爱,再加上得知薛兰时?有孕,便网开一面了。只让大理寺和刑部?一同查探内情,他如今虽被抓了个?正着,但还缺关键证据和行凶动机。” 汪仲琦低声道:“太子妃此时?有孕不?是好消息,今次宁珏出现的?也?确是古怪,也?不?知是不?是有其他图谋,按他的?性子,白敬之就算罪大恶极,他也?不?会动用私刑。” 说至此,汪仲琦愈发压着声问:“王爷,难道说和当年之事有关?” 肃王冷笑,“不?管他有何图谋,也?不?管太子妃这一胎是男是女、生不?生的?下来,他宁珏今夜既被抓个?正着,那谋害白敬之的?凶手便只能?是他” 汪仲琦一默,“在下明白。” 肃王府的?车架走远,薛琦瞟看着片刻间老了几岁的?宁胥远,心底滋味格外陈杂。 宁氏与薛氏不?睦,他乐见宁氏卷入波澜之中,可东宫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又?实在不?愿见太子受牵连,于是半真半假道:“宁兄不?必担忧,若不?是宁珏所为,任是谁都不?得颠倒黑白” 宁胥远所想与薛琦也?相差无?几,便应道:“借中丞大人吉言了。” 言毕,宁胥远看向裴晏和龚铭,又?拱手道:“犬子的?声名与清白,便靠两位了,老朽先谢过两位” 宁胥远已年过花甲,见他躬身?作揖,裴晏忙虚扶一把,“尚书大人安心,我与龚侍郎定然不敢轻慢。” 裴晏与宁珏交好乃是众所周知之事,宁胥远对他自?是放心,龚铭见状也?安抚几句,待把宁、薛二人送走,裴晏便道:“龚侍郎打算如何查?” 龚铭叹道:“裴少卿不?必客气,若非陛下之意,我实在不?想接这差事,这样吧,刑部?协助大理寺,但一应章程也?由刑部?与大理寺同定。” 龚铭不?敢违抗圣令,也?不愿卷入东宫与肃王之争,但差事要办好,便也?得防着裴晏包庇之行,裴晏心知肚明,欣然应下,“既如此,先同回白府罢。” 回白府已近子时?,金永仁和岳柏恩尚在,姜离已离去。 府里上下采证完毕,九思?禀告道:“公子,龚侍郎,我们已经问完了,除了先前宾客们说的?,府里今日没出过什么异样,白太医也?并?无?仇家,和宁家更?是从无?往来,他们也?不?明白为何宁公子会 出现在白氏” 回春堂前,白府下人静默地站了一片,除了白珉,其他人皆满面惶恐。 裴晏看向宋亦安,“宋仵作,可有别的?发现?” 宋亦安摇头,“尸体上的?伤痕很简单,大人离开之后,小人又?仔细验了一遍,且如今白太医过世已有两个?时?辰,按理有别的?伤痕也?该开始显现了,可适才小人用了些秘法勘验,白太医身?上的?淤痕还是很少” 十安这时?近前道:“公子,屋后与房顶我们也?又?看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别的?踪迹。” 裴晏眉头拧起,龚铭也?觉得古怪,“奇了,难道真是什么武林高手?” 龚铭说着看向裴晏,在长安世家子弟之中,也?只有裴晏自?幼习武,身?法高绝,但裴晏道:“但若是武艺高强之人,为何用这般笨拙的?法子杀人呢?” 回春堂一楼仍是狼藉,龚铭纳闷道:“那就说不?通了。” 白珉哭肿了眼睛,这时?近前道:“凶手就是宁公子,两位大人,请你们替老爷做主,宁公子是被抓了现形的?,小人实在不?知有何好查?” 龚铭看一眼裴晏,道:“你放心,此事陛下已经知晓,宁珏已经被关入大理寺监牢,但他如今不?认杀人之行,我们也?未找到确凿证据,你们虽说抓到了他,可也?没有亲眼看到他杀人不?是?” 白珉很是不?忿,还要辩驳,裴晏道:“今日夜宴是何时?定下的??” 见他发问,白珉定了定神,“上月二十五便定下了。” “今日第一个?来的?是何人?从头说一遍” 裴晏令下,白珉道:“夜宴定于酉时?二刻,今日第一个?来的?是岳大人,他和我们老爷交好,老爷打算告病还乡时?,太常寺和太医署都不?知该提拔何人去太医丞之位,还是老爷推举了岳大人,岳大人也?是医药世家出身?,自?小醉心医道,还投身?修撰医经,以求造福地方、传于后世,他今日申时?二刻便到了,为的?便是请教老爷一个?小儿病喘症医方,他一来,二人在望舒阁中小坐了片刻,大抵两刻钟之后,便是金大人和周太医一并?来了……” “他们之后,是梁太医和余太医,大家都是同僚,到了之后也?就这岳大人主持编撰医经之事畅谈起来,近酉时?时?分?,付将军和钱将军前后脚到了,寒暄之后,两位将军落座饮茶,其他太医和老爷的?故旧也?就着医道说话,当时?还有三位客人未至,其中一位便是薛姑娘,岳大人见状,便说他去正门处等着,也?是这时?,采买香蜡的?回来了。” 白珉深深一叹,“那之后的?事,大人便知道了。” 裴晏这时?问道:“有三位宾客未至?当时?除了薛姑娘还有谁?” 白珉便道:“除了薛姑娘,还有两位老爷和我们老爷交好多年,一位是长安城同济堂的?东家沈元朴沈老爷,还有一位是永茂堂的?钱继礼钱老爷,我们白氏也?算是世代医家,因此世交之中要么是做大夫的?,要么便是做药材的?,这两位老爷都是长安城有名的?药行东家,想来大人也?是知道的?。” 同济堂和永茂堂多有盛名,裴晏自?然知晓,龚铭更?是道:“这两家是皇商啊,永茂堂,这是茂安钱氏” 龚铭欲言又?止,连他也?知晓,茂安钱氏与段国公夫人家中乃是姻亲,茂安钱氏本就是药材世家,后来得了段国公府和肃王府助力,短短十多年间跃为第一大皇商。 裴晏道:“这两家为何失约?” 白珉不?解道:“沈家午时?之前是送了礼来的?,说他家老爷南下进货,本该前日回来,可船走到檀州时?遇上大雨涨水,路上耽误了,硬没回得来,这才失约了,至于永茂堂,府中没收到消息,也?不?知为何没来……” 裴晏略作沉吟,正待再问,外头忽有大理寺衙差快步而来,“大人,拱卫司来人了。” 裴晏和龚铭一惊,待转身?一看,果然见姚璋带着陆承泽等人快步入了回春堂院门,裴晏这时?上前道:“姚指挥使这是何意?” 第190章 死的安详 眼看?着拱卫司众人在回春堂四散开来?, 龚铭凑到裴晏身边道:“裴少卿,拱卫司此番是何?意?今日长安城不太平,再加上此前秦家的案子,难不成真是那沧浪阁回长安作乱?可这和白太医也没有关系啊。” 龚铭说着缩缩肩背, 只觉这事不简单, 可千万别牵扯上他才好。 裴晏面无表情地看?着府中乱象, “姚指挥使心中执念颇深,只要?不曾误事便好。” 龚铭愣了愣反应过来?,不禁道:“可……可若不是沧浪阁, 难道长安真兴起了什么邪魔歪道来??” 他所问也正是裴晏担心之?处,只是眼下邪教案子由拱卫司主查,他也不便时时探问。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姚璋有些失望地回到裴晏身边, “这几月长安城乱子不少,任何?祸端都可能?是邪道所为,裴少卿也别怪我们多事, 今夜虽未找到证据, 但在查明白太医遇害案前, 拱卫司也会关注此案” 裴晏问:“其他地方仍无线索?” 姚璋凉声道:“近日有些方向, 但排查下来?所获不多, 我们也不耽误你们办差了, 今夜就先告辞了。” 姚璋说着拱手而?去?,眼看?着他们十多人风风火火来?, 又?行云流水而?去?,九思眉头拧着一团道:“拱卫司还真是霸道,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裴晏无心追究, 只继续问白珉,“白太医和永茂堂来?往可多?” 白珉哑声道:“早些年来?往多,当年我们老爷在太医署除了行医问药,还负责过一阵子每年各地皇商往太医署售送药材之?事,一来?二去?,和这些药商多了来?往,近几年老爷外任居多,走动少了些,但今夜是老爷的践行宴,自?然都要?送去?请帖的。” 裴晏了然,又?看?向回春堂,“此案疑点甚多,大理?寺和刑部还需详查,你们老爷的尸首可停放在府中,但案子未查清之?前不得下葬。” 白珉又?悲哭起来?,“大人放心,小?人明白的,府中有年前的存冰,自?会好生照应老爷的遗体,案子未查明老爷也难入土为安啊……” 凶器已被取下,白珉指挥下人将西跨院布置成灵堂,又?临时采买丧服为白敬之?装殓遗体,一片忙乱之?间,裴晏拿起凶器走入回春堂。 龚铭在后道:“这把匕首看?起来?也无甚奇怪的,外头随便找一家兵器铺子都能?打制,凶手一定是做足了万全准备而?来?” 随着龚铭之?语,裴晏仔细打量屋内狼藉,很快道:“今日永茂堂并未前来?赴宴,去?查一查,看?看?他们府上东家是不是也被耽误了。” 龚铭眨了眨眼,“裴少卿,今夜时辰已晚,看?起来?也找不出什么线索了……” 裴晏正等着他开口,闻言便道:“确是晚了,龚侍郎可先走一步,白府我会留人守着,明日再来?细细查问。” 龚铭松了口气,当即带着随从告辞,等他一走,九思近前道:“公子,这事” 见白府上下已聚去?了灵堂之?中,阵阵悲哭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凄清,裴晏当机立断道:“今夜你带人留下守着,我先去?见宁珏。” 一回大理?寺,冯骥立刻迎了上来?,“大人,宁公子已经关入了地牢之?中,一直在问大人何?时回来?,这会儿已经问了三次了” 裴晏直奔地牢,入了甬道,一路往东侧可见天光的明牢而?去?,刚走到牢门之?外,牢室内靠坐在墙角的宁珏听到动静猛地抬起了头。 见是裴晏回来?,他猝然跳起来?,“师兄” “守着周围,任何?人不得靠近。” 裴晏交代一句,这才进了牢房,宁珏满脸焦急,见外头一众守卫和狱卒走远了才忙不迭开口,“师兄,真的不是我杀的白敬之?,这你应该相?信吧!我今夜不过是去?看?看?他这夜宴有什么玄机,我根本想不到有人要?杀他” 裴晏镇定地看?着他,“我自?然相?信,别慌,把你所见再说一遍。” 有裴晏此言,宁珏的心也慢慢沉定下来?,他深吸口气,道:“其实我在白府说的是大差不差的,我确是酉时去?的白府,一开始也真是藏在梧桐树上的,只不过……只不过我在此期间,往白敬之?的前院去?了一趟” 裴晏拧眉,“去?前院?” 宁珏咬牙颔首,“不错,我想去?他书房。” 见裴晏目光严肃,宁珏苦涩道:“这些日子拱卫司一直在追查邪教的线索,与潘家和冯家有来?往的人家我们都筛查了一遍,他们常去?的酒肆庙宇,甚至寻欢作乐之?地我们也都跑遍了,可花了这么多功夫,也没有查到什么有利线索,那我自?然记挂着白敬之这边的事,毕竟和皇太孙有关……” 裴晏狭眸,“你不是第一次去白府。” 此言乃是陈述,宁珏气虚道:“没错,今夜是第?三次,上月二十七和初二晚上我都去?过,那回春堂其实我也探过,奈何?那地方什么都没有,初二那天晚上,我入白府,看?到白敬之?在整理?他这些年常用的医经和和他治病医病的记载,生生理?了三大箱子书册卷宗,我当时便想,那里?头会不会有淮安郡王的诊疗记录?” 见裴晏面露不赞同,宁珏愈发心虚,“我反正无事,便想自?己查一查,前次小?郡王也是这般翻墙跃户才发现那潘家卷入邪教之?行,我想着,白敬之?如果心里?有鬼,那我正大光明的查也没用啊……” “先说今夜” 毕竟出了人命官司,裴晏还是以查案为重。 宁珏便道:“哦对,我去?了白敬之?前院,摸到了他书房之?中,看?到了那几个箱子,还打开了一个没上锁的箱子,只是当时屋内黑灯瞎火的,我只有点燃火折子的功夫,如果我没看?错,白敬之?有一本治疗肾厥之?疾的卷宗就在那箱子里?” “肾厥之?疾?”裴晏都惊讶起来?。 宁珏重重点头,“是啊师兄,你说有这么巧合吗?白敬之?擅小?儿病和妇人病,肾厥之?疾可非他所长,我当时一看?便觉得古怪,但我不懂医术啊,打开之?后,也只看?他似乎在研究此病,还换了不少医方和针灸之?策,我正想着有没有法子抄录下来?,外头便来?了人,说什么客人要?到了,我只以为白敬之?要?带客人来?书房,吓得我立刻从后窗跳了出来?,等我原路返回到回春堂时,正好看?见白敬之?带着管事从水阁出来?。” “那管事抱着个箱笼,我也不知是做什么的,且我还知道白敬之?这一日请了不少客人,我心生怀疑,便如先前所言那边伏在了梧桐树梢上,之?后那管事独自?出来?,白敬之?留在了二楼,又?一会儿,我瞧着那灯火到了一楼,可白敬之?久久不出门,正心生好奇之?时,听见屋内有人说话,我便跃下了墙头,正好看?到有人拿剑指着他。” 宁珏不停歇地说完,急促地喘了口气,“后来?灯灭了,那人影也瞧不清了,屋内起了打斗之?声,这时那管事回来?了,听见这动静忙去?喊人,我瞧他不知何?时回来?,心想白敬之?不能?死啊,便闯了进去?……” 说至此,宁珏狠狠一挥拳,“我也没想到白敬之?真死了,那凶手还逃的如此之?快,这下好了,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师兄,你去?了白府?可查到什么线索了?凶手溜得太快,我都怀疑白敬之?屋子里?是不是有密道。” “若有密道,十安他们早已找出来?了。”裴晏先否定,又?沉声道:“你从北面入了白府,又?去?了白敬之?书房,后来?你亲眼看?着白敬之?入回春堂,那么凶手若要?入楼中杀人,只能?是在你去?书房这片刻提前躲进了回春堂” “不错!正是如此!甚至,甚至在我进白府之?时,凶手就已经躲进去?了,这半晚上我也在复盘,思来?想去?,只有这两种可能?” 宁珏出身高门世家,肆意妄为了二十载,万没想到会载这样大一个跟头,再想到由此生出的麻烦,他心急如焚道:“师兄,太子怎么说?高晖才出了乱子,如今我也成了阶下囚,若非太子妃有孕这事让陛下心软,只怕我得被打进天牢。” 裴晏道:“太子今夜不曾多说什么。” “那我父亲呢?我姐姐呢?这可怎么好,小?殿下还得找薛泠看?病呢,我在白敬之?房中看?到那卷宗,是想着抄录下来?拿给薛泠看?呢,她一定看?得懂……” 宁珏想到什么说什么,又?道:“那凶手逃的真的很快,一定不是寻常武卫,多半是江湖中人,肃王身边也养了几个武林剑客的,莫非是他派人下的手?” “如今一切推测都为时过早,白敬之?近年来?多外任,也无仇怨,很难把其他人与凶手关联起来?,你且想想,可还有别的遗漏之?处?” 裴晏沉郁的目光有若实质,逼着宁珏镇定下来?。 宁珏咬着牙来?回踱步,某一刻,他轻吸口凉气道:“若说古怪,我觉得白敬之?死前的模样有些怪,我闯进屋时,他还未彻底断气,但他的表情不像受到惊吓,也不像恐惧死亡,反而?……反而?像松了口气,有些安详,好像凶手杀死他对他反而?是一种解脱……” 裴晏也听得奇怪,“人在濒死之?时,求生的本能?也多会陷入恐惧。” “是啊,可白敬之?真的没有,他的姿势正朝着门口,他是看?到我进门的,可他没有向我求救,反而?是解脱地咽了气” 第191章 代主谢恩 “师兄, 如今的情形是不是对我?很不利?但咱们没有证据,我?也不能直说我?入白府是为了?旧事,如此何时?才能还我?清白?” 宁珏恼了?半晌,到底知道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洗清自?己的嫌疑, 见他眼巴巴望着自?己, 裴晏心底也生出两分自?责。 他缓了?声道:“你在凶案现场被捉拿, 的确很是不利,但如今你行凶动机不足,陛下也是清楚的, 此事任是谁听?来都觉奇怪,因此事情尚有缓和余地。你父亲和姐姐处不必担心,他们所经之事比你多的多,也信你不会杀人?, 太?子也比你想的更沉稳。” 宁珏瘪嘴:“此案只要交给大理寺查,我?就一定放心,但我?怕肃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宁家?若是出事, 太?子又少了?一份助力, 这可是极好的机会, 对了?, 淮安郡王的事如何了??可有线索了??” 裴晏道:“此前祭拜过程秋实?的人?已经找到了?, 是当?年肃王府的一个年轻马夫,因程秋实?救过其性命, 在他死后,这马夫偷偷去祭拜过他多次。” 宁珏大喜, “人?在何处?可知内情?” “程秋实?死后没多久,他便?被赶出了?肃王府, 他是商州人?,眼下正在来长?安的路上,见了?他的面方才能深问” 裴晏顿了?顿,又问:“你说的那诊疗卷宗,或许也是线索,是在白敬之书房之中?” 宁珏重重点头?,“是一个紫檀木万福纹箱笼,一看就是装白敬之重要之物的,如今白敬之死了?,应该不会有人?藏起此物。” 裴晏点了?点头?,扫了?眼牢室道:“这几日你先忍一忍,要洗清你的嫌疑,最好的法子还是找出真正的凶手,你牢室外的守卫算是亲信,若想到了?什么要紧的,让人?来寻我?便?可,你有什么话要交代你父亲你姐姐的,我?也可帮你转达。” 这明牢内有木床桌椅,比暗牢好受的多,宁珏深吸口气道:“告诉我?父亲,清者自?清,宁家?万万不可为了?我?铤而走险。” 闻言裴晏有些欣慰,经此一番,宁珏到底成长?了?不少。 盈月楼中,姜离书案之上灯盏明晃,她正盯着刚画好的白府布局图沉思。 怀夕在旁侍墨,拧紧眉头?道:“姑娘,宁公子不可能杀了?白敬之,当?年的旧事还不清楚,白敬之死了?对我?们没有好处。” 姜离道:“凶手不可能是宁珏,按白珉和宁珏的证供,凶手很有可能一早就藏在了?回春堂中,白敬之最后一次进入回春堂乃是申时?,凶手有可能在申时?之后潜入,就等着白敬之独自?进来” “那凶手是藏在二楼?可宁公子说他是看着白敬之下了?一楼才发生争执的,且来者若是武艺高强,为何不直接出手,反而先与白敬之争执打斗呢?” 怀夕说完,姜离秀眸轻眯了?起来,“若他们二人?所言为真,那来者定是与白敬之相熟,而白敬之之所以被杀,定是二人?有何事未曾谈妥。” 怀夕纳闷,“难道姑娘还怀疑他们二人?说谎?” 姜离道:“宁珏入白府,定是为了?查淮安郡王和皇太?孙之旧事,既是如此,他又岂会乖乖地待在梧桐树上?” 怀夕听?得瞳底微亮,姜离又道:“至于白管事……我?也说不好,我?只觉今夜这凶杀案很是奇怪,怎么就那么刚好把宁珏抓个正着呢?” 怀夕嘟囔道:“宁公子也真是倒霉……” 姜离看了?眼窗外如墨夜色,一边收起布局图一边道:“先不猜了?,有何内情,等明日见了?裴晏就知道了?。” 白敬之死的突然,翌日虽非授医日,姜离一大早还是先往太?医署来。 刚进衙门,便?见署内众人?神色凝重,又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私语着什么,待姜离到了?济安堂,苏长?淮迎了?上来,“姑娘今日怎来了??” 姜离道:“答应岳大人?帮他编撰医经,昨夜写了?两份医案,他或许用得上。” 苏长?淮叹道:“只怕今日岳大人?有的忙呢,听?说薛姑娘昨夜去了?白太?医府上,那姑娘应该知道白太?医出事了?吧?” 姜离沉声道:“自?是知道,岳大人?今日去帮忙善后了??” 苏长?淮应是,“不错,他与白太?医交好,白太?医遇害,他尤其痛心疾首,再加上他如今负责修撰医经,不必去尚药局待命,我?们金大人?便?让他主持善后事宜了?,白太?医虽不是衙门中人?了?,但他这么多年也是劳苦功高,不可能坐视不管。” 姜离心中了?然,见苏长?淮满面悲色,便?问:“苏医师和白太?医也颇有交情?” 苏长?淮沉重道:“我是五年前考入太医署的,说来惭愧,未入太?医署时?我?年少轻狂,只以为自?己自?幼习医,必不会比别的医师差多少,但没想到进来后,第一次考较我便排到了末位。按太?医署的规矩,新来的医师都要到老太医们跟前当?差,一来学当?差章程,二来也是老师父带徒弟精进医术,因我?排至末位,那年的老太医们没有一个人选我,正在我?无地自?容之时?,白太?医选了?我?……” 姜离还不知有此前情,一时?有些讶异。 苏长?淮继续道:“当时是白太医从?齐州治疫后回长?安述职,我?到他跟前听?差其实?也只有四个月,但那四个月我所学良多,他等同我?半个师父,后来他离京之时?,我?甚至想同去,可他说我?进来不易,去了?地方便?等同折了?前程,是他把我引荐给乔博士的。” 见姜离听?得认真,苏长淮又道:“他说他虽自小学医,可他人?并不聪明,在他认识的人?之中,有年纪轻轻便?远胜于他的,早些年他也十分不甘十分羡慕,但后来年纪见长?,便?觉年月不负有心之人?,妙手回春的功夫皆是一日日的辛勤累积起来的。他这些年在外当?差,只怕没把此事当?回事,但我?心底对他是十分崇敬的。他回乡养病是好事,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关头?会出这样?的乱子……” 年纪轻轻便?远胜白敬之的,除了?魏阶再无第二人?。 姜离牙关紧合片刻,又不动声色问,“你与他有此渊源,那你可知他与何人?有仇怨?” 苏长?淮道:“白太?医与世?无争,行医问药也甚少出岔子,我?也不知何人?与他有仇,不对……姑娘何以有此问?昨夜不是当?场抓到了?凶手,是宁” “昨夜确是宁公子在现场,但他一直喊冤,白府和宁家?也并无交集,若他所言为真,那谋害白太?医之人?尚难确定。” 姜离面色如常,苏长?淮略一犹豫道:“那我?便?不知了?……” 话虽如此,苏长?淮不知想到什么欲言又止起来,姜离敏锐问:“那你可知近日白太?医有何异常吗?” 苏长?淮迟疑道:“若说异样?,还真有一处,他因病辞官是正月下旬决定之事,但后来他回老家?的心思并未定,也不曾说再也不回长?安了?。是在三月上旬,他忽然着急的找了?牙行售卖宅邸,说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彼时?我?们都劝过,白家?医术在长?安多有声名,这宅子算起来也住了?白氏四代人?了?,没了?门庭,三五载后又有多少人?还记得白氏呢?” 姜离面色凝重起来,“还有这等事?” 苏长?淮无奈道:“后来我?们都猜测,是他病情加重使得他没了?心气,什么门楣名望都顾不上了?。” “三月上旬可出过什么事端?” 苏长?淮摇头?,“不曾啊,彼时?他辞官的章程已差不多走完了?,只有岳大人?苦苦劝他留在长?安,没听?说有何不快。” 姜离压下心头?疑窦,见天色不早,便?道:“我?与白太?医虽只有几面之缘,却也十分敬佩他常年行走地方的济世?之心,岳大人?既然在白府,我?便?再往白府去一趟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苏长?淮闻言自?多有感激,一路将姜离送出了?衙门方才返回当?差。 马车辚辚而动,姜离靠着车璧回想苏长?淮所言。 怀夕也道:“姑娘,白敬之忽然决定典卖家?宅遣散仆从?,这的确奇怪,能在长?安立足的富贵人?家?都不会轻易把宅子卖了?吧?万一白氏以后有其他族人?进京呢?留个宅子,总也算在长?安有个立足之地啊。” 姜离道:“确是奇怪” “刚刚苏医师说的,让白敬之不甘之人?莫不是魏伯爷?他嫉妒魏伯爷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太?医令,所以才要害了?魏伯爷?” 姜离记起旧事,语气亦凉薄下来,“白敬之的父亲,和义父的父亲多有交情,他们二人?少年时?便?相识了?,后来义父靠着家?传的伏羲九针一早考入了?太?医署,没几年便?做了?侍御医,后来更是平步青云。他二人?相较,义父的确比白敬之出彩得多。当?年我?刚和师父回长?安,还常见白敬之来伯府,二人?一进义父的药房便?是半日,那时?我?还当?他是真心求教,这些年我?疑他用心险恶,但连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死了?,如今到了?九泉之下,也不知他如何面对义父。” 怀夕哼道:“善恶有报,只可惜他死的太?早了?。” 还有诸多内情未明,姜离也不想被仇恨蒙蔽,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查明旧事,再将宁珏救出囹圄。 第192章 真是凶手 沿着白?府花木扶疏的府中廊道?一路往北, 先经四处悬挂惨白?丧灯的碧瓦院阁,再过小片梅林便到了回春堂。 甫一进院门, 便见白?珉一身?粗布孝衣,双眼红肿地站在院中。 他对身?边的岳柏恩道?:“老爷一心想着早日回族地见夫人和小姐, 如今死在长?安城中, 他最后的愿望也?未实现, 大人不必相劝了,待案子了了,老爷的遗体小人就算拼了命也?会好?好?送回白?氏族地去, 否则老爷九泉之下也?难安息” 刚说完,白?珉瞧见了姜离,“薛大小姐” 岳柏恩闻言回身?看来,和白?珉一起迎了上来, “薛姑娘怎么来了?” 姜离从?袖中掏出?两?张薄纸,“适才去了太医署,听?闻大人来了白?府, 我便也?来看看, 这是两?份特殊医案, 或许对大人编修医经有用, 大人可瞧瞧。” 岳柏恩有些惊喜, 忙接来细看, 姜离又?看向白?珉道?:“今日来也?是想好?好?祭拜一下白?太医,若府里有何处是我帮得上忙的, 白?管事也?尽管开口,白?太医事出?突然, 我也?十分不忍。” 白?珉拱手道?谢,他一夜没睡, 眼底血丝遍布,背脊也?佝偻了几分,看起来似老了十岁,“多谢姑娘好?意了,老爷含冤而亡,我们阖府上下只求尽快惩治凶手为老爷报仇,其他的小人们应付得来,也?别无所求,如今人证多了,只希望快点找到确凿证据” 白?珉眼底愤恨比昨夜更甚,姜离心底微动道?:“多了人证?” 白?珉道?:“今日一早裴大人便再来问证了,将府中上下叫来,又?翻来覆去问了许多,我们府中的马夫忽然想起一事,说早在五日之前,我们老爷从?太医署出?来之时,便碰见了宁珏。碰见也?就罢了,诡异的是,那时他便发现宁珏似乎在跟踪我们老爷,跟了两?条街,看我们老爷是去访友的,方才走?了,彼时他只以为是巧合,如今想来,这足以表明宁珏对我们老爷早就心怀恶意,只是、只是小人也?不明白?他这恶意从?何而来。” 若马夫所言为真,宁珏跟踪白?敬之自然也?是为了旧事,但此时姜离也?不可能替宁珏辩白?,正踌躇着,裴晏和龚铭从?正房走?了出?来。 姜离上前见礼,裴晏开口道?:“薛姑娘来的正好?,我们正打?算再拜访昨夜赴宴的宾客们,姑娘既来了,便请多留片刻,且白?太医这里,有些记录只怕要请姑娘看看” 姜离面露疑色,一旁岳柏恩道?:“对啊!薛姑娘也?擅妇人病与小儿病,当最懂敬之那些医经医案了” 见姜离不明,岳柏恩道?:“姑娘还不知,敬之早先整理了许多旧时诊疗卷宗和医案经书?,一些是打?算带回老家,趁着养病继续研究,还有一些是打?算捐给太医署的。他月中才走?,本?来后面几日会送往太医署,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也?没人再做研究了。白?珉把他最紧要的医书?和记载挑了出?来,打?算送回嫂夫人手中做个纪念,其他不甚紧要的,打?算让我验看之后,但凡有用的,都一并捐给太医署,这里头大部分记录我都瞧得明白?,但有些小儿病与妇人病的疑难记载,因他只记了寥寥数语,我实在不明,正好?请姑娘帮忙。” 姜离一阵心旌微动,看向裴晏,便见裴晏眼底也?一片深长?。 白?珉悲恸道?:“尽毕生之力修习医道?乃是老爷夙愿,若再给他三五载时光,他必定能摸透好?些疑难,如今……如今却是没这个机会了。” 姜离忙道?:“白?太医济世安民多年,所见所记定是广博,既然这是他的遗愿,我尽些绵薄之力自是乐意之至,权当告慰他在天?之灵了。” 岳柏恩很是欣慰,一旁九思还惦记着那伙计,问道?:“白?管事,白?太医可是在六日之前,去给醉欢楼一位叫莲星的姑娘治过病?” 白?珉有些愕然,“大人怎知?” 九思便看向裴晏和龚铭,“公子,龚侍郎,适才有个年轻伙计在府外徘徊,说是替醉欢楼的莲星姑娘前来拜谢白?太医,说白?太医六日前救过莲星姑娘,我们本?想细问,可那伙计像是因何事心虚,竟是拔腿跑了” 裴晏看向白?珉,“真有此事?” 白?珉眼底闪过茫然,却又?点头道?:“老爷擅妇人之病,早些年和醉欢楼的东家有过交集,后来有求到门上的便会出?手相助,六日之前,老爷的确去过一趟醉欢楼,不过……不过那位姑娘病入膏肓,老爷说她活不久了。” 龚铭不禁问:“是何病活不久?” 白?珉叹道?:“老爷提了一句肺痨,当夜只有马夫驾车,是老爷自己?去的,我也?不清楚详情,青楼女子命苦,什么病老爷都见过,他未多言,小人也未深问。” 九思跟着道?:“适才那伙计说莲星姑娘已经过世了,但看他言辞不详,似乎莲星姑娘过世的有何隐情,正要问人却跑了。” “怎会这样快?”白珉大惊。 龚铭也?道?:“即便人真的病重过世了,若单纯来谢恩,何不大大方方的?怎么还自己?逃了?裴少卿,此事要不要查一查?府里还未问完,不若我带人走?一趟?” 醉欢楼乃风月地,看起来和白?敬之之死风马牛不相及,但这伙计来的凑巧,裴晏便也?道?:“要查,府中线索太少,任何异常都不可轻放,那龚侍郎便走?一趟罢。” 言毕裴晏招来冯骥,吩咐他与龚铭一行同去,龚铭不置可否,很快带着人离了白?府。 这时裴晏方看向姜离道?:“请薛姑娘借一步说话,除了白?太医留下的医书?医案,有些证供还要再问问姑娘。” 姜离心中疑窦甚多,自从?善如流跟着裴晏入正堂。 回春堂一楼正厅为案发之地,西厢为白?敬之收藏医书?经文之地,此刻房中摆着数卷证供卷宗,因搜查之故,前后窗棂大开,院里的大理寺衙差和岳柏恩几人皆能瞧见他们言谈,一派公事公办之象。 刚进房门,姜离便压低声音道?:“今晨我去了太医署,衙门内议论纷纷,从?一个叫苏长?淮的医师口中得知,白?敬之一开始并不打?算离开长?安再也?不回来,是从?上月中旬才打?定主意典卖宅邸遣散奴仆” 裴晏在放着卷宗的书?案之前站定,也?轻了声道?:“这一点岳柏恩早间提过,但问证之后,白?府上下都说上月府中并无异样。” 姜离便问:“宁珏如何?他当真什么也?没瞧见?” 裴晏朝外看了一眼,见岳柏恩又?和白?珉说起了治丧之事,遂道?:“宁珏说他昨夜酉时入府,但先往前院白?敬之书?房去了一趟。昨夜已是他第三次入白?府,他在白?敬之书?房发现了一卷医治肾厥之疾的案卷,但他看不懂其上医理,也?未来得及抄录。” “肾厥之疾?淮安郡王?”姜离惊疑难定,“那案卷眼下在何处?” 裴晏沉声道?:“确是巧合,我本?打?算借由搜查之故找出?那案卷,却不想今晨再来白?府时,白?珉已带着下人整理了白?敬之遗物,且他主动提起将白?敬之这么多年的医书?记录交给太医署作研医之用。奈何白?敬之书?房中箱笼不少,我粗查一番,未找出?宁珏说的卷宗。” “明白?了,你?的身?份在此,不可能当着他们专门去找那案卷,交给我便是。”姜离神色凝重起来,“若真有肾厥之疾的案卷,那白?敬之定记着淮安郡王之病,就看他案卷之上如何写了,我已答应助岳柏恩修撰医经,如今他又?请我筛看医书?,倒也?便宜,但光有医案卷宗还是不够的。” “给程秋实上坟之人已经找到,明日便可到长?安,此人是肃王府旧人,程秋实‘病亡’没几日他便被赶出?了肃王府,他或许知道?内情。” 裴晏一言落定,姜离眸光清亮起来,“太好?了,有了人证,再找其他证据就明确多了,如今紧要的还是先查明白?敬之之死” 姜离说着看向正厅,厅内狼藉几乎没动,地上血迹干涸成了猩黑的一滩。 她瞳孔缩了缩,“本?还在想如何留住他……他死的太突然了,还刚好?碰上了宁珏,这总给人怪异之感,宁珏可曾提过跟踪之事?” 裴晏沉声道?:“昨夜我与他在牢中见了片刻,他未提跟踪之事,晚些时候我回衙门再问他……” 微微一顿,裴晏道?:“他被牵扯进来,也?是我私心之故。” 姜离闻言回头,想了想还是道?:“起先我不赞成你?让宁珏知道?淮安郡王之事,是怕他走?漏风声,后来我明白?了你?的用心,便觉如此更好?,你?不必为此负疚,一开始起了利用之心的是我。” 姜离起初便有结交宁珏之意,后来也?非平白?点出?宣城郡王隐疾,更猜到了宁瑶会让她给宣城郡王看诊,即便裴晏不动,她也?要想法?子让宁珏为她所用,“宁珏一心记着皇太孙之仇,没有你?,他也?会为此冒险,将来待他知晓内情,他怪我便是了。” 裴晏听?得凝眸,“怪你?怪我有何分别?更何况……” 更何况如今宁珏对姜离颇为热切,届时还真不知如何收场,裴晏心底做此想,却也?不打?算说破,“罢了,尽快为他洗清冤屈便可。” 见裴晏言语不详,姜离虽有些纳闷,但如今不是闲话之时,便道?:“近日我会常去太医署行走?,白?敬之半生交际皆在太医署中,说不定有其他线索,我总感觉他的死不是普通的寻仇泄恨,永茂堂那边可有消息了?” 第193章 同心同契 “莲星是何人?为何与宁珏有关?” 庆阳公主性?情直率, 她如此一问,裴晏也从震惊中回神,“回禀殿下,莲星是醉欢楼的妓子, 六日之前, 白太?医去给她瞧过病。” 不等庆阳公主应声, 裴晏看着龚铭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龚铭拧着眉头?道:“我们到醉欢楼之后见到了那个宝砚,看我们去了他吓得不轻,后来我们打探起莲星, 得知她在五日之前就已经过世了,也就是上月三十,在白太?医去给她诊病的第二日” 裴晏又?紧声问:“为何她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人是宁珏?” 龚铭道:“这阵子拱卫司不是在查那邪魔歪道的案子吗?宁珏也领了一队人马追查,后来似是从冯家查到了醉欢楼, 说那位叫莲星的姑娘早先?和冯筝多有来往,上月二十八晚上,宁珏本要带这位姑娘回拱卫司, 可看她病恹恹的卧病在床, 便没下令羁押, 只独自审了莲星半日。” “莲星患病已久, 起先?还不是痨病, 是今年冯家出事后她才猛地病重起来, 年后被醉欢楼东家安排在了醉欢楼后院一处偏房之中,只这个宝砚在照顾。当日宁珏走后, 宝砚说他一进屋子莲星便开始吐血,她怕极了, 显然是被宁珏吓狠了。宝砚当时便想请大夫,莲星却不让他请, 就这么耽误了,宝砚今日说,他怀疑宁珏为了逼供给莲星用了毒。” 裴晏立刻道:“这不可能。” 龚铭无奈摊手?,“适才刚听闻时我也不信,但?这是二十八晚上的事了,到了二十九,眼看着莲星不行了,醉欢楼的东家才打发人来求白太?医,白太?医夜里的确去了一趟,进门看了脉象,又?问了最近一年的病况,只言她病的太?重,只能看天命,最后留下两?张药方匆匆离开了。” “当天晚上莲星用了药,瞧着好转了些,还用了饭食,但?第二天傍晚宁珏又?来了。见莲星病的更?重,宁珏又?独自问了莲星片刻,宝砚说等他和另一个侍婢回到后院时,宁珏已经走了,他们进屋时莲星已气若游丝,一句完整话都没说出来便咽了气。” “本来他还不敢确信,可没想到莲星死了没多久,她口唇便溢出血沫来,嘴唇也青紫,更?可怕的是,当时有血滴在地上,那屋子里老鼠乱窜,他们喊人的功夫,有老鼠舔了地上的血,没一会儿便躺倒在地,一看便知莲星之血有毒。宝砚受过莲星恩惠,当时本想报官,可醉欢楼的东家不想惹事,当天半夜里便把莲星的遗体送出城外下葬了。” 庆阳公主和宜阳公主听得瞪大眸子,宜阳公主忍不住道:“宁珏才去拱卫司多久,他那性?子,哪里会为了审出几句证供便对姑娘家用毒呢?何况若是他第一次便用了毒,那白太?医二十九晚上怎会诊不出来呢?” 龚铭道:“按理是如此,但?江湖上毒术极多,有的毒无色无味,要毒发后才瞧得出来,那夜若不是老鼠死了,他们还想不到莲星中了毒。宁珏行走江湖多年,不难排除他知道些刁钻毒术,并且” 犹豫一刹,龚铭接着道:“并且那宝砚还说,白太?医当晚去后,很?快诊出莲星受过惊吓,待得知莲星与宁珏前日单独见过,且莲星很?可能和冯家的案子有关后,当时白太?医神情便有了变化,也是如此,他后来匆匆离去。” 龚铭重叹一声,干脆道:“宝砚的意思是说,白太?医不一定没看出来,或许他看出来了,但?得知和宁珏有关便不曾说破,他即将辞官回乡,自不想牵扯进是非中。而第二日宁珏再来时问起了莲星房中的药是何人所开,当时宝砚说白太?医去过……这一点对宁珏极为不利,甚至可能是他的作案动机。” 庆阳眉头?紧拧,“你?是说,宁珏给那青楼姑娘下了毒,得知白太?医去给那姑娘治过病,因猜到白太?医洞悉了他下毒之行,所以害了白太?医灭口?!” 龚铭苦着脸道:“是啊殿下,这很?容易推演出来不是吗?” “可是,可是宁珏不至于下毒啊……” 庆阳公主和长安城中的世家小辈们多有来往,自是相信宁珏品行,宜阳公主也道:“别?说宁珏不可能杀害白太?医,便是对那姑娘他也不至如此。” 宝砚来的突然,龚铭也没想到去醉欢楼这一趟,竟查出如此重要的证据。 他无奈道:“两?位殿下信任宁珏,可这几件事连起来,在旁人眼底又?是另一番因果了。如今已有宝砚和醉欢楼一众人证,他们此前虽并无给莲星姑娘伸冤之意,可如今两?衙门同查白太?医之死,所有异常都要一并查个明?白的,稍后还得禀告给陛下才好。” “莲星的墓穴在何处?”裴晏利落发问,“宝砚虽说莲星是中了毒而死,可毕竟没有大夫确认过,先?确定莲星到底是不是毒发而亡才好。” 龚铭唇角微搐,“她的墓穴我倒是问了个地址,就在城外赵家村墓园里,裴少卿是打算掘坟验尸吗?” “在查明?莲星死因之前,一切指证皆不足信。”裴晏颔首,又?吩咐冯骥,“立刻去醉欢楼把宝砚和醉欢楼掌柜带上,让他们给我们带路。” 龚铭不禁道:“但、但若真是什么江湖奇毒,如今已验不出来了呢?” 姜离在旁站了半晌,也没想到事情有了这般变故,宁珏本无作案动机,连景德帝都有心相护,可如今平白多出来一个“杀人灭口”,他的处境可谓急转直下。 她不由上前道:“两?位大人若是信我,我可以帮衙门验尸,若真?是江湖上的毒药,那应该没有我不知的。” 所有人都看向姜离,龚铭也恍然道:“对啊,薛姑娘可是鼎鼎大名的江湖圣手?,她可以帮我们” 裴晏看向姜离,“事不宜迟,立刻出城。” 短短数日,姜离怎么也没想到又?要往城外墓园而来。 赵家村墓园在长安城外西南,赶到墓园找到莲星之墓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平头?百姓的墓地少有专人打理,齐膝的荒草铺径,无名碧树交杂,莲星的矮坟黄泥簇新,歪歪斜斜地立在一株歪脖子杉树之下。 醉欢楼的掌柜名叫余骞,年近不惑,通身锦服金玉,到了墓碑之前,他擦着额汗道:“两?位大人,就是这里了,当日出事之后,我们的确看到了那死老鼠,但?……但?我们都不是大夫,也瞧不出什么古怪,她这病本就呕血的不是吗?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这才没有声张,我们这样的地方也是见惯了这些事” 余骞有些心虚地为自己之行找补,裴晏冷喝道:“见惯了这些事?你?们醉欢楼难不成多的是姑娘中毒殒命?” 余骞闻言忙道:“不不不,大人误会了,小人的意思是……楼里的姑娘命苦,多有身子不好的,病重而亡的小人也是见过的,大人息怒。” 事从紧急,裴晏也懒得对余骞发难,立刻命人掘坟。 见随行的衙差一拥而上,这余骞冷汗盈额道:“就、就算是中了毒……但?也有可能是莲星自己想不开,她患病这事也、也说来话长” 余骞显然不敢明?着指证宁珏毒害莲星,便先?把替宁家脱罪之语说在前头?。 裴晏看向他,“怎么说?” 余骞气弱道:“莲星已经患病两?年了,起初只是咳喘严重,去岁年中才严重了些,到了去岁年底,被诊出了痨病,当时她已经经常咳出血丝了。大夫说痨病染人,我们楼中也已经够义气了,没把她赶出去只把她安顿在了后院之中,年后冯家……哎,冯公子出了事之后,她大受打击,病的也越发严重,当时她便寻死觅活的。万一,小人是说万一,她也有可能是自戕的,也说不好的……” 裴晏若有所思,龚铭听出了余骞之意,道:“她不是已经卧病在床许久了吗?她能去何处买毒药?你?也别?害怕,这些事是衙门查证,你?只需按你?知道的实话实说便可。” 姜离在旁看着余骞,“她和冯筝来往很?多?” 余骞还不知她身份,见她气态不凡,恭敬道:“不错,我们醉欢楼虽比不上登仙极乐楼气派,可也是长安城一等一的风月地。冯公子自夫人仙去之后,这一年多常来我们楼中消遣,有时是陪着段公子……咳,有时候也陪着其他贵人来,莲星一手?琴技很?得冯公子喜欢,他便时常照顾莲星生意,来的多了二人便也算半个知己,莲星私心里还想着冯公子把她赎出去做妾呢,说来也真?是心比天高了,没得这病都不可能,更?莫要说后来还成了病秧子。” 余骞没想到惹上这等事,心底多有怨气,话语便刺耳了些,眼见一众衙差已经将新坟掘了开,他又?面?皮一抖,悚然后退了半步,口中低低道:“莲星你?别?怪我,我可从没想着害你?啊……” 无人理会他之作态,姜离和裴晏都往坟边走,没多时,新木棺盖在泥土中露了出来,莲星刚下葬五日,棺盖仍是完好,众人干脆将棺椁起了出来。 棺椁落地,九思上前将棺盖起开,刚开条缝隙,一股恶臭刺鼻溢出,四周站的衙差纷纷掩着鼻子后退,姜离见状口含苏合香丸,在面?上系一方面?巾,又?拿出一双羊皮护手?戴上,这才往恶臭难闻的棺椁走去。 往棺内一看,一具面?目青紫肿胀的女尸正一动不动地躺在里头?,正是莲星,她身着一袭殷红纱裙,虽已难看出本来面?目,但?观其骨相,生前也定是清秀美人。 余骞气虚道:“她去的急,没来得及置办寿衣……” 此时已非追究细枝末节之时,姜离倾身在棺口验尸,便见尸体开始腐烂,青绿尸水浸染莲星下半身衣裙,密密麻麻的尸虫正在其口鼻与颈部蠕动,但?奇怪的是,尸体颈边与身侧还堆着一片已死去的尸虫。 第194章 从疟疫说起 四目相对, 裴晏先?是语塞,片刻才道:“宁珏心性纯直,却也粗莽冲动,他平生最厌欺瞒, 若知你得他信任多有利用之意, 只?怕最后不好收场。” 姜离眨了眨眼, “难道事到如今,我还会想?着好好收场吗?” 见裴晏欲言又止,她复转身朝外走?, “你我都明白,这许多事都难善了。” 当年的案子太大,死的人太多,皇太孙李翊更是景德帝心头难愈之疮疤, 要为?广安伯府平反,不仅要费力揪出幕后真凶,更要撕开景德帝的疮疤, 让他承认当年杀错了人、断错了案, 这其中每一步都难如登天, 更莫要说?, 她连这薛家大小姐的身份都是假借的, 又哪有余地能求个好好收场呢? 裴晏跟上来, 默了默道:“若能查清白敬之和肃王与旧事之瓜葛,为?广安伯翻案便指日可待, 平反之后你有何打算?可愿表明身份?你为?雪冤而来,即便有冒名之行, 也并非不能体谅,更何况, 你还帮太子妃了了心愿,此恩可抵万千。” 夜如泼墨,姜离看着漭漭天穹,眼底少见地浮起了两分空茫,“表明身份又能如何?我一个没有来处之人,广安伯府满门?被诛,我在?长安也是无家可归,怀夕一直想?回江湖中去,我也不愿受这世家贵胄诸多拘束,自?也不会久留长安。” 四周万籁俱寂,长长的甬道里只?有二人的脚步轻响,裴晏像想?了许久,道:“长安还有这样多故人,便没有让你留恋的理由吗?” 姜离唇角轻抿着,也沉思了片刻,吁出口气道,“说?这么?远的事做什么??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把宁珏救出来,于情于理他都是无辜的。明日我要入宫给陛下看诊,晚些时候再去白府帮岳柏恩,你说?的那?位肃王府旧人若是到了,有何消息务必知会我一声。” 姜离说?着步伐快起来,“我先?回府,你不必送了。” 裴晏落后她半步,虽未答话,还是一路将她送出了衙门?,眼见她主仆二人往顺义门?去,裴晏又在?森严门?楣下站了片刻方才返回。 一路无话,待至薛府,姜离略作思忖还是往前院来寻薛琦。 见了面,姜离说?完今日前后因?果,薛琦猛地从敞椅上站了起来,“这么?说?来……有可能真是宁珏干的?!” 姜离摇头,“虽看似找到了宁珏的‘杀人动机’,但那?莲星姑娘之死的许多细节还不明,大理寺应该会继续查,女儿来禀告父亲是想?让父亲有个准备,龚侍郎今夜已去面圣,朝野内外许多人都在?关注这案子,宁珏的处境十分危险,虽说?宁家和薛氏有些不睦,但宁珏若被冤枉,势必牵累东宫,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会高兴。” 薛琦缓缓坐下,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在?理,若在?东宫之内,我们两家没什么?好话可说?,但如今肃王虎视眈眈,我们两家得一致对外才好。” 他沉吟片刻,“很好,你做的很对,父亲知道了,父亲这就送消息入东宫……哦不,只?怕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你去歇下吧,父亲想?法子。” 姜离颔首,临走?之前薛琦又道:“你姑姑这两日还算安稳,你明日去给她请个平安脉,她如今就信任你了,其他人说?的再好她都心有惴惴,泠儿,如今再没有什么?事比给你姑姑安胎更要紧了。” 姜离忙道:“女儿明白,明日要给陛下复诊,复诊之后女儿便去东宫给姑姑请脉,父亲尽管放心。” 回了盈月楼,姜离沐浴更衣完行至书案旁,铺开白宣,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上了十来个名字,末了放下紫毫笔,只?盯着满纸名姓看。 怀夕梳洗完跟过来,便见裴晏、宁珏、白敬之等人的名讳皆在?其上。 裴晏之上是景德帝,宁珏旁侧有宁家和太子众人,白敬之旁侧则是肃王和段国?公?府一脉,娟秀的名字相连,似一张无形的大网,长安城皇亲世家皆网罗其中。 怀夕道:“姑娘还在?想?宁公?子的事,姑娘坚信宁公?子是被冤枉?” 姜离仍然盯着这份名录,“其实?我与宁珏并无旧交,当年也只?知宁家有这么?一位小公?子,如今回长安几月,若没有裴晏,我大抵也吃不准他是否真被冤枉。如今更怪异的,乃是他好端端碰上了两桩命案,今夜他说?或许有人害他,那?我便只?能想?到肃王” 怀夕歪着脑袋分析道:“肃王与太子斗的越来越烈了,若没了宁珏,宁家必受牵连,也绝了后,太子虽不会被直接拖累,却也少了一份助力,最开心的定是肃王无疑,道理是这样,那?姑娘在?怀疑什么??” 姜离道:“我只觉这个局有些古怪,倘若莲星之死乃是肃王安排,那?何必在?白敬之死后才揭发?谋害莲星的罪证若是确凿,也一样能定宁珏之罪。” “或许是觉得莲星的分量不够?她本已病入膏肓,若说?宁公?子只?是逼供时用毒失了手,想?来也难定下死罪吧?” 姜离眯起眸子,“宁珏查冯家时遇到了莲星,莲星病入膏肓,又请了白敬之看诊,白敬之遇害之时宁珏刚好在?白府,真若连环一般……若肃王早设好此局,那?便要在?宁珏第?一次见莲星之后便准备动手,可无论是莲星死的那?日,还是白敬之遇害的情形,都不像是简简单单的外人出手嫁祸” 怀夕不甚明白,“但莲星确是中毒而亡。” 姜离也知道莲星之死有异,但如今细想?宁珏这连环之祸,她只?觉这前前后后皆笼了层迷雾,颇有些看不真切。 “罢了,等裴晏的消息吧。” 姜离末了一叹,先?与怀夕歇了下。 翌日是给景德帝的复诊日,姜离于午时过半入宫,到太极殿时,景德帝黑沉着脸,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里外侍从皆静若寒蝉。 姜离给景德帝诊脉之时也悬着一颗心,幸而连日用药,景德帝的病情已是稳定,姜离为?他施针,换了新方便退出。 于世忠送姜离出来,到了殿外又不放心地问了些吃食上的忌讳。 姜离答完,往殿内看一眼道:“陛下如今还是不得动怒,请公?公?劝着些。” 于世忠苦笑道:“近日朝内朝外事情不少,陛下忧心甚多,谁都难劝住,不过我会尽力而为?的” 二人正说?着,一个小太监自?西南方甬道疾步而来,于世忠见状忙道:“如何了?” 小太监道:“听说?没什么?大碍。” 于世忠叹了口气,“那?便好。” 见姜离面含疑问,于世忠解释道:“昨日皇后娘娘染了风寒,午后召了太医去,这不我赶紧着人去问了问。” 姜离心弦一紧,“皇后娘娘早先?心疾复发过,患风寒可大可小,公?公?,我能否去给娘娘请个安?” 于世忠笑起来,“这是自?然,姑娘去了娘娘只?怕也高兴。” 于世忠言毕,当即吩咐小太监送姜离去安宁宫,姜离欠了欠身,这才往北去。 过内苑仪门?时,姜离又不禁往东北方向看,这才半月功夫,万寿楼似又高了一层,离得这样远,也能瞧见工匠们在?外层木架上走?动的身影。 待至安宁宫,和公?公?一听姜离来访立刻迎了出来。 “娘娘昨日还在?念叨姑娘,没想?到姑娘就来了,风寒不打紧的,姑娘不必担心,就是娘娘昨夜睡得晚了些。” 说?着话进了正殿,萧皇后腿上盖着薄毯,正在?西窗下的罗汉榻上修建兰枝,见她便道:“不必多礼了,来本?宫跟前说?话。” 姜离还是上前行礼,又仔细打量萧皇后,“今日本?是给陛下看诊,却听闻娘娘染了风寒,瞧着娘娘有些清减了,可要臣女给娘娘瞧瞧?” 萧皇后直摆手,佩兰姑姑来上茶道:“姑娘不必担心,这几日冷热交替,昨夜多开了一会儿窗娘娘有些着凉,娘娘不喜用药,姑娘陪娘娘说?话便好。” 萧皇后拍了拍榻沿,“你来给本?宫说?说?宁珏的事罢” 萧皇后虽常年居安宁宫,却并非耳目闭塞之辈,姜离从善如流落座,将前后事端一并道来,萧皇后放下秀气的银剪,又让佩兰移走?兰花,认真地听了起来。 待姜离说?完,萧皇后一时陷入了沉思。 旁里和公?公?与佩兰几人面面相觑一眼,道:“那?这下遭了,宁家除了宁侧妃,就宁公?子这么?一个后生,他若洗不脱罪名可怎么?是好?” 萧皇后这时道:“此事确难善了,阿泠,你如何想??” 萧皇后语气平静,目光温柔脉脉,可若与她四目相对,往瞳底深处瞧,便能发觉她略混浊的眼底自?有岁月沈淀的洞察与敏锐,姜离面对谁都能掩藏心迹,但被萧皇后这么?看着,却一时口拙起来,“若宁珏是被冤枉,那?自?是尽力帮他” 萧皇后牵起唇角来,“你入太医署本?宫知道,这几日如何?” 姜离不知怎么?,竟有些脊背发紧,只?强自?镇定道:“太医署的医师们都十分配合,与在?宫里教授医女们也并无不同” “不容易啊,女子授医,还是在?太医署那?样的官衙。”萧皇后感叹一句,不知想?到什么?,眼底又浮起几分嘲弄,“但陛下未授你一官半职,想?来也不会有事。” 萧皇后说?着轻咳两声,又道:“如今你姑姑有了身孕,若她能诞下皇孙,东宫与薛氏都能安心了,你眼下最要紧的,怕是给你姑姑安胎。” 宫廷内帷之事,再没有比萧皇后更明白的了,姜离也坦诚道:“正是,父亲昨日还在?叮嘱,稍后臣女正要去东宫看望姑姑。” 第195章 试药迷踪 “那是景德三?十三?年八月中, 秋老虎刚消停了几日,长安城中忽然生了一种来势极迅猛的疟疫,染病之人热多寒少,头痛骨疼, 更?甚者食不下?咽, 呕吐咳血, 昏迷不醒,昏迷后三?五日内若无药救治,多会?一命呜呼” 马源想起当年, 背脊仍阵阵发?寒,“当时疫病蔓延开后,肃王府上?下?是战战兢兢严防死守,可即便小心谨慎, 到了九月初,府里还是有人染了病,肃王治下?严苛, 起先是给药医治的, 但若有那重病难治的, 便会?送出府去, 说是为了避病邪, 其实就是送他?们出去等死, 如此这般,当年府里前前后后病死了十多人, 有老有少。” 马源看向姜离和裴晏,“小人是在九月中染病的, 当时府里已送出去好几拨人了,小人病的重, 本也是要被送出去的,是程大夫,当时他?做府医多年,是他?请求肃王殿下?,救下?了不少人,小人的命也是他?救得,也因此,小人不敢忘记他?的恩情?。” 程秋实无依无靠,死后只有马源之人前去上?坟祭拜,却是因这救命之恩的缘故,姜离了然,问道:“后来呢?” 马源苦涩道:“后来小人活了下?来,时节也入了十月,小人还记得那年十月初天气才寒凉下?来,月中下?了一场初雪,那场初雪后,也不知怎么?,疫病蔓延的势头忽然得缓,新染病的人变少了。太医署联合长安城各个药铺医馆,与户部?和京兆府一起全力治疫,到冬月,疫病被完全控制了住,整个长安城只剩下?许多病重未愈之人,待到腊月中,长安城恢复了往日繁华。” 说至此,马源唏嘘道:“长安城恢复如旧,可肃王府却还不安生……疫病初期,程大夫一边帮着主?子们预防疫病,一边救治着府上?染病之人,那时全城药材短缺,肃王府却囤量丰足,程大夫整日试药炼药,小人的性命也是靠程大夫独家的医方治好的。” “如此持续到了冬月中,彼时王府里已无新染病之人了,但有两个年纪小身体弱的书童因病情?过重一直未愈。按理有程大夫在,他?们的病不在话下?,可那二人身体太弱,后来在腊月中,生生被那疫病的遗症折磨死了。这期间?程大夫院子里试药炼药一直未停,且那院子还多了守卫,王爷也不许旁人靠近。我们在府中做活儿,时常能看到程大夫药房的烟囱烟火袅袅,每当烟气冒起来,我们便知程大夫又在炼药了。” 姜离秀眉拧起问道:“书童?那两书童多大年纪,是何遗症?” 马源颔首道:“两个人都是七八岁年纪,本是府中下?人的孩子,起先和大人们同时染了病,因病的太重,又不及大人们身体强壮,便危在旦夕了。小人记得,他?们两个一个出现?过咳血之状,另一个浑身浮肿,呕吐不止,当时见程大夫始终没有放弃他?们,我们满以为他?们会?好起来,也只怪他?们命苦” 姜离若有所思,裴晏问道:“你认为此事与程秋实过世有关?” 问至此,马源面露痛色,“不错,因程大夫是因伤寒‘暴亡’的,那是景德三?十四年三?月底,当时程大夫染了伤寒,但也只有些轻咳,他?过世前三?天我还见过他?,当时他?还是好好的,自?己煮了点儿草药止咳便罢了。” “可三?天之后,忽然传出他?暴亡的消息。肃王殿下?为此伤心不已,因程大夫膝下?无儿无女,肃王还挑了人为他?戴孝,因我受过他?救命之恩,便主?动为他?执灵送葬,就葬礼而言,肃王殿下?也不算亏待程大夫,但” 稍稍一顿,马源迟疑道:“但我还是觉得怪异,程大夫医术高明,一点儿伤寒怎么?会?要了他?的性命?他?极重禁欲修身,年过而立也无娶妻之意,且说待还了肃王殿下?恩德,他?便要去云游四方做道士去,他?每日卯时起身在内苑练拳半个时辰,精气神比双十之龄的小伙子还好,我无论如何想不通他?为何暴亡。葬礼之后,我还三?番五次去问王府管家,但仅仅两日之后,只因我给王妃套车套慢了,王府便将我赶了出来。” 马源谨慎地看着二人,心一横道:“后来我仔细回想,猜到是因我探问程大夫之死的缘故,我当时心底害怕,连长安城都不敢久留便径自?回了老家,本以为这疑问一辈子不得解了,没想到这么?几年过去了,大理寺竟然注意到了程大夫之死” 姜离已验过程秋实遗体,自?知他?确是为人所害,她?便问:“你怀疑他?的死,是因为那两个孩子?” 马源重重点头,“不错,因那两孩子的父亲,一个是负责采买的大管事,名唤杨培,一个是王府的武卫,名唤展跃,都是有头有脸的王府家奴,他?们家中的孩儿也比其他?孩子更?得脸些,一早送入王府跟在小世子身边做伴儿的” 肃王与段严成婚多年,膝下?只有一子名唤李瑛,今岁十五,其人幼时体弱多病,五岁时从马背上?摔下?成了瘸子,从那以后,便极少在外露面。后来多年段颜也有求子之意,奈何有过两次身孕,皆未保住孩儿,肃王又纳姬妾,也未达愿。 马源沉声道:“当年那两个孩子前后脚过世,这两人都去程大夫那里大闹了一场,尤其是那展跃,他?是武人,还对程大夫动了手,后来还是肃王殿下出面才平息。他?们两家面上?虽不敢造次了,可他?们心底还是记恨的,程大夫治好了那么?多人,偏偏他?们的孩子死了,你说他们心底怎能服气?且那展家的孩子还是独子。再加上程大夫一直得王爷看重,他?们没办法在明面上?报仇,自?然便会?下?黑手,什么?病逝,才不可能是病逝!” 裴晏又问:“你当年可曾调查过这二人?” 马源道:“当年不止我,但凡被程大夫救过性命,又并非王府家奴的,都有过怀疑,只是其他?人不敢问,只有我问了。我当时的确私自探问了一番,得知展跃和杨培一直不死心,还去翻找过年前程大夫给他们孩子治病的医案和医方,可能想抓住程大夫什么?把柄。此事也闹得程大夫忧心忡忡,大受打击,过年之后就没见他?高兴过,这期间?,他?自?己也心生退意。我记得那年三月初去看望他?时,他?已经生了离府隐退之心。” 程秋实是在三?月底过世,若因那两个孩童之故想离府,也算情?有可原,而那两个孩子的父母若是要为子报仇,也的确可能动了杀心。 但裴晏道:“若无实证,他?们怎敢动肃王亲信?但若他?们当真找到了程秋实误诊的证据,便极可能下?黑手了” 马源涩然道:“道理是如此,但我实在不信程大夫会?误诊,当时患病的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个孕中妇人,能留在府中施救的程大夫都救活了,唯一没救过来的只有两个体弱的老人和这两个孩子,我不信是误诊,只能说那两个孩子病入膏肓,神仙难救。” 因那救命之恩,马源如今仍坚定不移维护程秋实。 裴晏这时看向姜离,见她?一副沉思之状,便问:“怎么?了?想到了什么??” 姜离眼底寒芒闪动,又问马源,“程大夫炼药制药是何时结束的?” 马源道:“就是在腊月中旬吧,当时那两书童没了,疫病也除了,再加上?又快过年了,自?然便不再炼药了” 姜离又问:“当年程大夫可救活了别的孩童?” “那是自?然,府里上?上?下?下?孩子不少,还有的家奴孩子在外头,也向程大夫求了方子回去,也都救回来了” 马源说完有些纳闷地看着姜离,不明白她?何以由此一问。 姜离又沉默片刻,看向裴晏道:“那两个书童的家人如今何在?” 裴晏记性极好,道:“展跃和杨培,这二人如今已经不在肃王府家仆名单之中了,但何时离府,因何离府,还需要再查。” 姜离点点头,又看向马源道:“你可知道一位名叫白敬之的太医?” 马源茫然摇头,“没怎么?听说过,当年王府上?下?患病都是找程大夫的,程大夫去后,王府应该有新的府医了。” 姜离颔首,一时再没什么?可问,裴晏见状便道:“行了,时辰不早了,你先去歇下?,这两日先住在此地,有人在此照顾你。” 马源连忙拱手,“是,多谢大人,若能为程大夫伸冤,我下?半生也能安稳度日了。” 待马源离去,裴晏看向姜离,“你有何猜测?” 姜离看向裴晏,“这一切都太巧合了,程秋实没救回来的书童七八岁,与皇太孙正是一个年纪,这两个孩子在腊月中过世,他?们过世之后,程秋实便停止炼药,而很快,皇太孙便在除夕夜过世,前后就差了半个月。且我还记得,当年皇太孙染病之后久治不愈,也是因后遗症之故,他?的肺脏与肾脏为病邪所侵,也一度出现?过那两个孩子的症状。而程秋实后来生了离开王府之意,会?否是他?也想到自?己活不久了呢?” 裴晏面色陡然寒峻,“你是说,程秋实不是没救过来人,而很可能是他?在用那两个孩子” 医者仁心,姜离最不愿往此种可能想,但事到如今,她?只能用医家所学往最坏的可能推演,她?深吸口气道:“他?很可能在拿那两个孩子试药。” 裴晏惊心道:“得找到那两家人查问当年细节。” 姜离颔首,想到离查明真相越来越近,她?不禁有些心潮起伏,“如果程秋实当真用那两个孩子试药下?毒,那肃王之罪便是板上?钉钉,只是我们还需要证据。” 第196章 肾痨之疾 翌日清晨, 姜离带着怀夕到?白敬之府上时,岳柏恩已到?了两炷香功夫。 他今日多带了两个医师,见姜离过来,指着满屋子案卷道:“薛姑娘, 昨日我已将屋内卷宗大概分了类目, 和白珉商议之后, 所有旧年记录他都不留了,近两年的案卷,关于小儿?病和妇人病的我们也可带走?, 另有三五本敬之这些?年自编的医书手稿他要带回去给嫂夫人留念,如此便简单的多了” 姜离看着满屋案卷倒有些?动容,“白管事?有这份心?很是不易。” 这些?医家记录可算白敬之毕生心?血,若白珉存歹心?, 便是拿出?去典卖也有医家愿意高价收买,可他如今竟将十之有九都捐献了出?来,实在令人感佩。 姜离便挽袖近前?, 视线缓缓扫过眼前?案卷, 忽然拿起一卷道:“白太医不仅医术精湛, 还?极通药理, 竟还?去过这样多地方采药” 姜离手中拿着的是一本药草志, 多记载着白敬之这几年在外任职时, 去各处名山大川采药时的见闻,尤其将百药习性与药理记录的极其详细。 岳柏恩便道:“姑娘有所不知, 白氏祖上乃是药农起家,后来行医济世有了声望, 但药理仍是白氏医道之根基,他们幼时开蒙所学?的不是千字文, 而是神?农本草经,你便知白氏多执擅此道了,早年间敬之为医工时,便管着衙门采购药材的差事?,不管是哪家送来的药材,他只需一眼看过去便能明辨优劣,当时外头?的皇商人人都怕他。” 姜离面?露佩服,“原来如此,有白太医掌眼,想来送入内宫的药材没?出?过岔子。” 岳柏恩笑道:“那是自然” 话音刚落,白珉自外走?了进来,他身?着麻衣,身?后带着两个小厮,二人手中拿着托盘,是来送茶点的。 见了礼,白珉叹道:“如今府里剩下的人不多了,难免照顾不周,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说着茶水递了上来,姜离便问:“白管事?开始遣散仆从了吗?” 白珉道:“是啊,本来这些?事?老爷已经安排好了,按理,要等月中我们离开之时他们才能回乡,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们留下也害怕,想走?的我已经让他们走?了。” 姜离不禁道:“如今案子还?未查清楚,就这么走?了吗?” “姑娘放心?,这些?都是禀告过裴大人和龚侍郎的,都是确定与案子无关之人。”白珉话音落下,见岳柏恩空着手未动茶点,便自己端着茶盏上前?来,“大人请用茶吧,这么多案卷,今日只怕也是看不完的” 岳柏恩手中还?有一卷书册,闻言目光留在书册之上,单手来接茶盏,待他将茶盏拖住,白珉便松了手,可就在他松手的刹那,那茶盏摇晃着一倾,直直朝着岳柏恩身?边桌案滑落下去,“啪”的一声,茶水尽数倒在了桌案卷宗之上。 这变故吓了众人一跳,姜离转头?一看,先瞧见岳柏恩被烫的直甩手,“岳大人” “别管我别管我,先救册子!” 热茶滚烫,岳柏恩顷刻红了掌心?,袍摆也被茶水打湿,他抖着袍摆后退两步,姜离几人只好先听他的去救被打湿的书册。 “还?好还?好,只有最上面?的被打湿了。” 前?来帮忙的医师松了口气,姜离也连忙抱起一摞书册移位,可就在她将书册放置在另一侧桌案上时,一本夹在中间的文卷引得?了她的注意,她抽出?那本案卷,刚翻开看了两眼眼底便是一亮,“白太医还?研究过肾痨之症?” 此言一出?,太医署三人都看了过来,岳柏恩轻咦一声,顾不上掌心?之痛,先两步上前?来,“肾痨之症?没?听敬之说过啊,这上面?的医案还?不少呢” 这便是宁珏提到?的案卷,当日宁珏黑灯瞎火未看明白,此时姜离却看得?有些?心?惊,“这些?病患……都是二十出?头?的男子,除了肾痨之症,还?有不少并发之症,都是病入膏肓之人,白管事?,白太医怎么会给这么多人看病?” 白珉闻言有些?纳闷,近前?看了看,一时想起了什么,“小人想起来了,这些?病患多是老爷在地方上看过的,小人也不懂,反正这些?年老爷时常记录此症,此症多为绝症,老爷或许是想研究治法,想来也没?什么古怪的吧?” 姜离不禁问:“白太医只给二十到二十五岁的年轻男子看?” 白珉迟疑道:“小人也只粗通些?药理,若未记错,老爷给其他年岁的男子女子都看的,但只记这些人的病况” 说着话,他扫视了一圈屋子,“这案卷……从前?老爷十分宝贝,如今……罢了罢了,若大人觉得?有用,便一并带回去吧。” 岳柏恩又道:“确是古怪,看来敬之只想深究这个年岁的男子肾痨,难道从前?敬之在此症上有何遗憾?” 白珉眼神?闪了闪,“小、小人不记得了。” 白珉与岳柏恩相?识日久,这古怪神?色连姜离都看得?出?来,岳柏恩自也瞧出?不对,然而还?不等他继续发问,白珉道:“那小人就先去守灵了,大人和姑娘有何吩咐让他们来寻小人便是。” 白珉说完便走?,岳柏恩犹豫一瞬,到?底不曾多问,一转眸,却见姜离面容寒霜,一副凝重?之态,“怎么了薛姑娘?” 姜离道:“二十多岁患了肾痨之症的男子,我倒是想起来长安城中的一位贵人,我也是今日才听说过他,不过他已经过世多年了,岳大人或许不知道此人。” 岳柏恩一愕,“姑娘知道?是何人呢?” 姜离便平静道:“据说当年的淮安郡王便是患此症过世,大人可知道?” 岳柏恩面?色微僵,“淮安郡王,姑娘是从何处听说的?” 姜离犹豫片刻,“此事?说来话长……大人刚才说白太医有何遗憾,会不会就是遗憾此事?呢?都说长安城的世家贵胄皆是互相?熟识,那白太医可认识这位郡王?” 岳柏恩磕绊道:“应、应是认得?,但那位郡王已经过世多年,敬之此行,不一定与那位郡王有关,先将这案卷带回太医署罢。” 姜离点点头?将文卷递过去,一转头?又去看别的书册,岳柏恩捧着那案卷多看了两眼,一时心?事?重?重?起来。 如此帮忙辨析至申时,前?院之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几人回身?去看,便见裴晏带着人走?了进来,他行至门口,目光扫过姜离,道:“薛姑娘和岳大人在的正好,有两张医方请你们看看” 话音落下,他递上两张黄纸来,其上分别写着十多味药材。 岳柏恩接过,姜离也近前?来看,很快,岳柏恩道:“这方中有炙黄芪、炒白术、炙甘草,还?有杏仁、陈皮、半夏,蒸百部与知母,青蒿子与炙鸡今。乃治肺脏气阴不足,肝经气火有余,脾胃运化不健,有宜益肺气,健脾胃,佐以肃肺、顺气、清热之效。应该是治肺痨之症,这另一方多用了两味性烈之药,效用相?差无几。” 姜离一看便猜到?了方子来处,便也不多言,裴晏便道:“这是白太医给莲星开的方子,我们的人去药铺找足了经方,看来并无错处。” 姜离道:“方子不可能有错,醉欢楼之人呢?” 裴晏沉声道:“当日前?后皆不止一人守在莲星身?边,他们可互相?作证,且那日的水食与汤药后来都已经打扫干净,如今已经无从查证,但从厨房和送茶水的侍婢走?访看来,侍婢所送皆是从厨房与茶水房拿取,路上下毒之机并不足。” 岳柏恩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犹豫着道:“如此,便无法证明莲星中毒与宁珏无关,既无法证明,那是否当眼见为实呢?” 第197章 礼物之疑 宁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个现行, 自然算得上眼见为实。 不仅岳柏恩如此想,案发已第三日?,连朝野之?上也满是对宁氏的弹劾之?声。 裴晏道:“岳大人放心,若真是宁珏所为, 大理寺必不会?偏袒他, 只是我们昨日?去宁府探查过, 并未找到宁家私藏月中霜之?毒的痕迹,虽不能?证明莲星之?死与宁珏无关,却也无法?证明宁珏当真杀了人, 更紧要?的是,白太医死亡现场也还?有诸多疑点未解。” 岳柏恩谨慎道:“其实我也想不通宁珏为何害人,只是若敬之?当真发现了醉欢楼那位姑娘被下?毒,宁珏岂非有了理由” 话音落下?, 院门处又进来两人,正是得了消息前来的白珉,他听见了岳柏恩所言, 待向裴晏见了礼, 一脸的欲言又止之?色。 岳柏恩见状忙道:“白珉, 你如何说?” 白珉犹豫片刻, “小人知道大人想为我们老?爷伸冤, 可小人这两日?一直在想老?爷那天晚上言行, 他……他当真没说过什么下?毒之?语。” 岳柏恩一愣,宁珏被抓个正着, 十之?八九便是凶手,如今只缺一个杀人动机了, 白珉却怎么帮着大理寺说话? 他快速地瞄了裴晏一眼,“白珉, 你可想清楚了?” 白珉苦涩道:“自然是真的,但凡莲星姑娘的病有何隐情,小人如何看不出来?小人照顾了老?爷二十多年,再没有旁人比小人更懂老?爷了,老?爷见惯了生死,当夜只有对莲星姑娘的悲悯,半点儿没有知道了秘密却不敢说破之?感。” 岳柏恩不由道:“那按你所言真是奇了怪了,宁珏好好的世家公?子?,做那翻墙入院的小贼做什么?他总之?是对敬之?不怀好意的吧?” 白珉面生愤慨道:“小人也认为那宁珏定是凶手无疑,可他要?害我们的老?爷的动机应当和莲星姑娘无关吧,除非……他做贼心虚先下?手为强?” 白珉做为白敬之?亲信,应对宁珏恨之?入骨,可在给莲星看病之?事上他却很是分明,如此,倒让裴晏和姜离对他刮目相待。 裴晏道:“眼下?莲星姑娘之?死尚未查清,衙门暂不做论断。” 白珉沉沉叹了口气,问?道:“那大人,回春堂内的家具器物?何时能?动?出了这样的事,府里上下?人心惶惶,眼看着好些人都想早些回乡,趁着他们还?在,小人想按老?爷生前的安排,把该处置的处置了,尤其佛堂里那些东西” 裴晏蹙眉道:“按规矩结案之?前一应证物?皆不可挪动,佛堂里的东西你要?如何处置?” 白珉道:“老?爷说要?把药王菩萨装箱带回族地去,如今小人也做此打算,其他与礼佛有关的法?器能?带的带走,不能?的便送入相国寺供奉在药师殿里。” 裴晏略作思忖,“再给衙门三日?,三日?之?后,佛堂内的一应器物?可收走。” 白珉重重点头,又看向岳柏恩道:“大人,老?爷那些医案记载,你们带走之?前,可要?给裴少卿过目才?好,免得有何遗漏府里说不清楚。” 岳柏恩颔首,“那是自然。” 姜离虽未开?口,此刻神色却有些复杂,裴晏瞧出不对,便问?:“可有发现异常吗?白太医生平所得皆在此处,若有异处,也只有你们能?看出名堂。” 岳柏恩还?在犹豫,姜离上前道:“别的异处倒也没有,只是适才?发现了一本白太医治疗肾痨之?疾的案卷,此病并非白大人所擅,但他这些年却似乎在研究此病。” 裴晏心头一震,面上不动声色,“岳大人,白大人研究此症你可知?” 岳柏恩磕绊道:“倒、倒是没听说过。” 裴晏又看向白珉,便见白珉眼珠儿微转道:“我们老?爷虽最擅小儿病和妇人病,但对其他病疾也有涉猎,这也不足为奇罢” 姜离道:“确是如此,别的医家也会?专门研究某个特定年龄段的病患。” “特定年龄段?” 裴晏起疑,姜离平声静气道:“没错,白太医所记录的病患年纪,皆在二十岁至二十五岁之?间。” 他二人一问?一答,因皆是公?事公?办之?状,外人也瞧不出他们暗打配合。 裴晏立刻道:“虽说对医家而言不算怪异,但如今案子?真相未明,衙门线索寥寥,还?是不得轻慢,文卷在何处?” 到了这一步,岳柏恩只好回身去取文卷,没多时递上来,“就是这一册了。” 裴晏迅速地浏览一遍,他虽看不懂其上用药施针有何说法?,但病患记录果然如姜离所言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他剑眉紧拧起来,“这上面记录的病患少说有三十多个,短短数年,白太医竟然经手过这么多患肾痨的青年病患?” 岳柏恩做不出解释,一旁的白珉也有些紧张地绞紧了袖口。 裴晏目光凛然看向他,“你跟着白太医多年,不可能?不知情吧。” 白珉唇角紧抿,面上作难之?色更甚,裴晏眯了眯眸,“白珉,如今遇害者虽是你家老?爷,可这阖府上下?,包括你在内,都还?是嫌疑者。” “大人明察,我们老?爷确是有意研究此病,但此事内情和我们老爷遇害无关啊,大人相信小人” 白珉拱手告饶,奈何裴晏目光如剑,并无分毫心软。 白珉被他威势所慑,犹豫半晌,一咬牙道:“其实……其实这事都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当真和如今的案子?无关的” 此言一出,岳柏恩色变道,“难道说” 白珉看他一眼,苦声道:“不知大人和裴少卿还?记不记得,十三年前淮安郡王患过此病,那时我们老?爷还?不到而立之?年,刚入太医署也没几年,在淮安郡王病重之?时,他和太医署大半太医都去给郡王殿下?看过病,奈何最终还?是未救回来,因为此事,当年还?有一位太医因救人心切用药太猛烈被判了死罪。” 白珉唏嘘道:“那是我们老?爷第一次见治病未成连性?命也没了的,一来他因此颇受警醒,二来,他也想攻克此绝症。这些年来,他若是遇到了与郡王殿下?年纪相仿、病情相仿的,便会?格外留心,不过这么多年下?来,老?爷还?是未得出更好的治法?。” 白珉说完解脱般地松了口气,岳柏恩道:“薛姑娘适才?猜对了,当年淮安郡王病重之?事我也知道,但当时我还?未升侍御医,并无看诊资格,后来被治罪的是一位经验不足的年轻太医,据说是‘沉疴下?猛药’之?心,却不想那猛药成了催命符。” 白珉也道:“时隔多年,且那也是一桩惨剧,若非必要?小人实在不愿提起。” 岳柏恩安抚道:“说清楚就好了,你遮遮掩掩反有做贼心虚之?感,敬之?记下?的这些医案是极好的范例,太医署会?继续攻克此症的。裴少卿,既然解释清楚了,这记录就交给我们带回太医署吧” 既然与命案无关,岳柏恩自然能?将这文卷带回,然而裴晏闻言却未动作。 “这文卷虽和眼下?的案子?无关,但白太医写的这些医案太过特殊,大理寺还?要?辨别一番,这文卷先在大理寺留上几日?,待案子?了了再交给太医署。” 裴晏说着将文卷交给身后的十安,十安利落地揣进了怀中。 岳柏恩欲言又止,但见裴晏一副不容置疑之?色,只得无奈应了下?来。 这时九思从外进来道:“公?子?,宋仵作来了” 裴晏便道:“带路去灵堂吧,今日?还?需再验一次遗体。” 遗体上的损伤会?随着尸变逐渐显现,衙门若有疑案未破,通常前后验尸不止一次,白珉心中明了,忙带路往北去,姜离与岳柏恩依旧留在书房。 待众人离开?前院,姜离一转身便见岳柏恩面色沉重,连屋内的文卷都没心思看了。 “岳大人不必担心,大理寺不会?姑息养奸。” 岳柏恩苦叹连连,瞟了一眼房内两个医师,低声道:“本来我不该说这话,但姑娘仁心仁术,说与姑娘也没什么打紧……敬之?这案子?,若抓到现行的是旁人,只怕不会?这样复杂,但因是宁公?子?便说不好了,这两日?朝上也争的凶,若最后真找不到实证,那结果如何还?真说不好……我一小小太医丞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姜离不知如何安抚,只得道:“其实岳大人大可放心,即便太子?殿下?想善了,只怕肃王殿下?也不同意,此案只会?越辩越明。” 岳柏恩怅然道:“只盼如此。” 待至灵堂院,贡台之?前正有三个仆从在为白敬之?戴孝守灵。 见众人行云流水而来,三人都面露疑惑,直到看到宋亦安挽袖入灵堂,又二话不说地掀开?了盖在白敬之?遗体上的黄布,三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白珉见状道:“衙门验尸,烧你们的纸。” 三人明白过来,但还?是一脸心惊胆战,不时往宋亦安身上瞟去。 裴晏站在灵床一侧,本在看宋亦安验尸,但没一会?儿,忽然听见贡台之?前窸窸窣窣的嘀咕声,他朝外走了两步,便见一个长眉宽额的年轻小厮,手握一把香烛,双眸紧闭,口中哆哆嗦嗦有词,似在祈求祷告什么。 裴晏看的皱眉,九思也不禁道:“衙门办差罢了,你怎如此害怕?瞧瞧他们都没有你这般作态,莫不是心中有鬼” 守灵的有三人,打哆嗦的这人在最左侧,他如此模样,看的另外两人也心中惴惴。 第198章 医馆偶遇 “晶末分?明, 触之柔滑,虽瞧着色白,但仔细一看里头还有其他颜色,像是白石英, 但严格说来又?有不同?, 这粉末触感偏软, 石英则更硬,石英虽有紫、黑之色,青色却不多见, 这异物之中还有青色晶末” 岳柏恩对?着那几块儿芝麻粒大小的白色粉末研究半晌,眉头越皱越紧,又?道:“也不似云母与滑石,玛瑙、钟乳、阳起?……也都不算像, 并且,我也没听?说过在佛珠之内填充此等药石啊,薛姑娘, 你?可认得出此物?” 裴晏和四周众人看向姜离, 姜离也作难道, “我也瞧不出到底是什么。” 裴晏又?问白珉, “当?日佛珠摔碎之后, 你?家老爷可曾发现佛珠之内有此物?” 白珉一头雾水, “当?日老爷摔倒之后,只看到佛珠裂了, 但还在串绳上没取下来,后来老爷把佛珠放回锦盒时珠子才掉落下来, 小人还真不知道老爷看到没有。” 裴晏看着锦盒道:“这盒内并无异物,可见珠子里的东西掉在外头, 白敬之不可能没有发现,他难道没有探究过这古怪之物?” 白珉恭敬道,“大人,当?日把老爷扶上来之后,小人没待多久就?去给老爷煎药了,再端着汤药回来之时,佛珠已经被收起?来了,小人什么也不知道。” 裴晏又?看向厚朴,厚朴重重点头:“确是如此。” 岳柏恩这时道:“这佛珠品相极其难得,但也没听?说过要往里头填充异物的,莫非在佛家有什么说法?” 白珉茫然不知,裴晏略一沉吟道:“这珠串有异,收做证物,待衙门探查吧,若查明后与案子无关,届时再归还回来。” 白珉见状也不做挣扎,裴晏便连同?锦盒一并交给了九思收着。 这时他又?看向贡台之后的药王菩萨,问厚朴道:“菩萨泣血……你?当?日看到的大抵是什么模样?” 厚朴缩着肩背道:“小人当?时是来打扫佛堂的,正要把香炉里燃烬的香灰收走,一抬头,便见菩萨眼角似有一滴血泪,小人当?时吓的不轻,转身就?跑下了楼,等在前院找到岷叔再来佛堂点亮灯火看时,那‘血泪’又?不见了” 厚朴仍是心有余悸,白珉无奈道:“都说你?看错了,你?还在这胡咧咧。” 厚朴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到底没再争辩,裴晏则拿着近前的灯盏往菩萨面上照去,这一照,只瞧药王菩萨宝相庄严,哪有什么泣血之说? 他回身看向厚朴,厚朴缩着脖颈道:“小人眼神?确是不好,请大人恕罪。” 裴晏自?然也不会追究,只道:“如今府中异处颇多,这佛珠,还有适才岳大人和薛姑娘发现的医案,衙门皆需再查” 话?音刚落,十安自?一楼上来,“公?子,宋仵作验完了。” 裴晏面色微肃,当?即往楼下走去,其他人面面相觑片刻,也一同?出了回春堂。 待回灵堂院,宋亦安正在院门口相候,见裴晏过来,他拱手道:“大人,今日复验与前两日所验并无不同?,白太医身上的擦伤还是那些,和凶手有关的线索还是极少,不过……不过属下适才在白太医咽喉处发现了血色,其肋下也发软鼓胀” 微微一顿,宋亦安道:“其咽喉处的血色,应是胃脏中来,因其死亡三?日,五脏内已开始腐败胀气,后将血水推涌了出来,其肋下正是胃脏所在,鼓胀、发软之象亦是脏腑腐败之症,有理由怀疑他胃脏里本就?有多处糜烂出血,腐烂速度极快,灵堂内虽放了不少冰盆,但还是无济于事,想要更好的保存遗体,只怕得再多添冰盆才好。” 岳柏恩惊道:“这便是说……敬之此前已经病入膏肓?” 宋亦安点头应是,岳柏恩又?看向白珉,“白珉,前些日子敬之出入太医署,没瞧出他多有苦痛之色,这到底怎么回事?” 白珉眼眶微红道:“大人,老爷的病确是严重了,不然也不会一心想着回族地,自?入了三?月,老爷病发时常常疼痛难忍,用了药后才得缓解,当?着我们的面他也不常言痛,小人、小人都不知他到了这个地步,哎……” 如此一言众人都哀默下来,裴晏看了眼天色道:“如何保存遗体,你?们府里自?己?安排,那佛珠既是永茂堂钱老板相赠,我们这就?去永茂堂走一遭。” 裴晏先走一步,姜离从白氏离开时已近黄昏。 马车里怀夕纳闷道:“姑娘,一串佛珠能有什么古怪?那些白色的粉末莫不是什么毒药?可也不像啊,佛珠并不会入腹,隔着一层木珠,就?算真有毒性,那得戴个几十年才能中毒吧,白太医不是只有三?五年好活吗?” 姜离道:“若按宋仵作所言,他只怕活不了那么久了,若永茂堂真用木珠□□,那这毒物一定不是凡俗之物” “也是,岳太医也没瞧出是什么。” 怀夕话?落,姜离沉眸道:“比起?那佛珠,我倒更想看白敬之那本医案文卷,适才我翻看了片刻,发现除了病患皆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白敬之用药上也有些怪异,几乎每个人都会用金液丹丹方” 怀夕不解,“金液丹不是常见的医方吗?” 姜离颔首,“金液丹固定的用药就?那么几种,但大部分?大夫都会根据病状调整配比,甚至增加用药,此前我已怀疑当?年淮安郡王就?是因为白敬之用药过量,才加速其病亡,白敬之这些年只怕不认为是他之过,还在不同?的病患身上试这方子。” 怀夕一阵头皮发麻,“虽说这病是绝症,可有淮安郡王做为前车之鉴,他还不知悔改,这和草菅人命有何不同??” 姜离叹了口气,“看裴晏何时来寻我吧。” 主仆二人说着话?,马车已缓缓入了平康坊,没多时,驾车的长恭在外道:“大小姐,虞姑娘来了” 正值夕阳西下,姜离掀帘去看,果真见薛府府门之外,虞梓桐站在自?家马车旁候着,见她回来,虞梓桐惊喜地迎来几步。 “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姜离忙道:“怎么了?生了何事?” 虞梓桐笑嘻嘻道:“别紧张,是喜事,你?来坐我的马车,我们去看宅子!” 待姜离上了虞氏马车,虞梓桐才道:“就?是上次你?去看我的时候,我说的那宅子,三?日之前我父亲找了相国寺的师父去做了法事,我们给牙行下了定银,下个月开始便要动工翻修宅子了,待年底翻修好了便去住新宅子去。” 这确是喜事,姜离先道了恭喜,又?忙探问她伤处,虞梓桐按着腰侧道:“全好了,你?看,一点儿事没有,我父亲都未发现不妥,阿泠,这都多亏了你?,我知道近日拱卫司在暗查这事,若没有你?帮忙,我还真不知如何遮掩。” 马车辚辚而动,直奔宅子所在的安仁坊而去。 虞梓桐这时拉着姜离的手道:“你?今日是不是去了白府?” 姜离瞳底微凝,总算明白虞梓桐今日用意可不止看宅子,待她点头应是,虞梓桐便道:“所以,当?真是宁珏杀了白敬之?” 见姜离有些犹豫,虞梓桐情急道:“我和宁珏不对?付你?是知道的,从前那些旧事你?也知道,但是还不知,这个白敬之也不是好东西” 不等姜离发问,虞梓桐继续道:“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这白敬之早年间与我那堂姑父是好友来着,他们少时相识,我堂姑父一早入了太医署,他则考了两年才进?去。后来他们各自?成婚,我堂姑父青云直上,这白敬之始终与我姑父交好,我姑父心善,还总将自?己?的家传绝学?分?享给白敬之听?,白敬之遇到了什么难解病症,也多会来问我姑父,一来二去的,也帮白敬之早早当?上了侍御医……” 虞梓桐说至此,咬牙道:“这本是情同?手足的一段佳话?,可万万没想到七年前我姑父出事之时,他竟然指证了我姑父,我一度怀疑他用心不良。” 姜离听?得心底苦涩,面上只做平静之状问:“那你?想问什么?” 虞梓桐道:“白敬之死了我应该解气,可我没想到凶手竟是宁珏,宁珏此人纨绔不羁,仗着父亲和姐姐耀武扬威,可有一点我很清楚,当?年皇太孙之死始终是他心头之痛,他们也一直认为我堂姑父是故意为之,背后还有幕后黑手,只是始终不曾找到证据。如今宁珏忽然杀了人,杀的还是作证的白敬之,我便想知道此事是否与当?年旧事有关?” 姜离简直要赞扬虞梓桐的敏锐了,她回长安图谋旧事,本不愿让虞氏卷入,奈何虞梓桐性子冲动执拗,若心有疑而未解,反而易莽撞行事。 于是姜离先将命案经过道来,末了道:“宁珏没有认罪,他也不会傻到那般杀人,因牵扯了醉欢楼那位姑娘,此案尚是疑点重重,等大理寺查证罢,陛下给了裴少卿半月时间,半月之后应会有消息。” 虞梓桐神?清沉重起?来,“我也不信他会杀人,那便奇怪了,宁珏去白府做什么?拱卫司查邪道我知道,总不可能是为了查邪道?白敬之和邪道有关?” 她越想越夸张,又?摇头道:“不,一定是和当?年的旧案有关,别的事只怕不会让他如此冒险” 姜离哭笑不得,忙安抚道:“无论是为了什么,只要我探到消息,便立刻告诉你?可好?你?此前刚受过伤,这几日可千万别冒险,拱卫司那姚指挥使可不好相与。” 虞梓桐闻言冷静了些,见姜离满眸担忧,先应道:“好,我听?你?的。” 第199章 病案遗失 马车停在?昏暗小巷里, 等了半炷香的功夫,怀夕利落地爬上了马车。 “姑娘,查问到了,确是宝砚无疑, 说是来给他母亲买药的, 这是奴婢花了一两?银子买来的药方” 怀夕递上药方, 虞梓桐打亮火折子,姜离看着药方轻喃道:“茯苓、白?术、人参,麦冬、阿胶、当?归……是心痹病的方子, 他母亲患有心痹之症?” 怀夕道:“奴婢问了,医馆的大夫说不认得?宝砚,还说他是最近两?日才来他们这里买药的,这副药一次便要花四两?银子, 一般人都用不起,但看他装扮朴素,还以?为是给哪家夫人买的, 却不想他说是给自己母亲买药, 那大夫还夸他是个孝子。” 虞梓桐眨了眨眼, “醉欢楼的差事如此挣钱?不可能吧?这些?日子城中各个花楼都在?遴选花魁, 生意虽好了, 可这些?伙计只怕涨不了多少银子。” 姜离叠好药方, 道:“今夜时辰已?晚,明日再详细查问, 或许是我多疑了。” 虞梓桐叹了口气,“我还真想知道白?敬之是为何?被害, 最要紧的是,宁珏到底要去白?家探查什么, 阿泠,你可是答应了我的,你若知道了,可要早些?知会我。” 姜离笑?着应下,眼见夜幕四垂,待上了朱雀大街,便与虞梓桐作别,返回了自己马车。 待走远了些?,怀夕才松了口气,“姑娘要瞒着虞姑娘到何?时?” 姜离摩挲着药方道:“在?她心里我已?经死了,就这样瞒着最好,若让她知晓了我是谁,只怕又要横生许多枝节,于所谋无益。” 怀夕不由皱起鼻尖,“可按理说,虞氏和?伯夫人可是血亲,姑娘也并非魏氏亲生之女,姑娘如此犯险,还要被她记恨,哪有这样的道理?” 姜离摇头,“不一样,师父和?虞氏舅舅并非嫡亲,早年间师父对他们兄妹虽多有照顾,但虞氏舅舅在?师父未出嫁之前,也帮了她诸多。而我,当?年我流离失所,若非师父和?义父,我能不能平安长?大都不定,更别说师父教我学医,后来行医济世,一切功德皆源自师父和?义父,此恩之大,早已?远胜血亲了。” 怀夕听得?有些?惭愧,“是奴婢狭私了。” 姜离抚了抚她发顶并不责怪,待马车入平康坊近了薛府,驾车的长?恭倏地放慢马速,又轻声?唤道:“姑娘” 姜离心中微动,待掀帘去看,便见一人一马自暗巷之中走出,正是九思。 他轻驰而来,到了车窗之外拱手见礼,“姑娘” 姜离看向那暗巷,“你自己来的?” 九思苦笑?道:“公?子被急诏入宫了,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心知姑娘牵挂,便让小人先走一趟” 九思说着从怀中掏出个包袱,“姑娘,这是白?敬之那文卷,还有白?日那佛珠,下午我们已?去过了永茂堂,查问之时,那钱继礼说这串佛珠是五年前在?漠北遇到一位高僧收来的,后来又在?相?国寺开过光,他也不知佛珠里的异物是什么。如今没有证据,也不好将人捉住审问,那钱继礼也是个油滑的,我们派了人去相?国寺,眼下还没回来。” 姜离接过包袱,问道:“敢提起相?国寺,这一点上多半不会作假,我拿回去好好看看,若得?了消息立刻告知你们,哦,对了,你们可调查过宝砚?” 九思一愣, “宝砚?自然查问过,他怎么了?” “他母亲是不是病重??” 九思微讶,“姑娘如何?知道?他本是长?安人,家里世代瓦匠,到了他这一代,因父亲早逝,年少时便也没学到手艺,早早入了醉欢楼做杂工。他家里我们去过一次,可说是家徒四壁了,他母亲卧病在?床做不得?重?活,偶尔接些?邻里街坊的绣活儿来做,但宝砚还算有孝心,每月的银钱有一二百个大钱,都拿去给她母亲买药,如此勉强保住她母亲性命。” 姜离听得?眯起眸子,“那你们要再好好查一查宝砚了。” 姜离说着从袖中拿出药方来,“下午我与虞姑娘去安仁坊看宅子,经过一家医馆时看到宝砚在?买药,这方子里的人参和?阿胶都不便宜,他何?处来的银钱?” “安仁坊?他家在?安善坊,这两?处的距离可不近。” 九思愕然不已?,揣好药方道:“小人明白?了,这就去回禀公?子好好查一查此人。” 待回盈月楼,主仆二人用过晚膳便上了楼。 更衣之后,姜离打开九思给的包袱,将白?敬之那卷文册和?装着佛珠的锦盒一齐打了开。 “姑娘,那宝砚难不成有何古怪?” 姜离的目光先聚焦在锦盒内的佛珠之上,一边拿来手边的竹钳瓷碟等器物,一边道:“今夜这副药四两?银子,就算他除了醉欢楼的银钱还有别的进项,也极难应付,何?况他还跑到了安仁坊买药,便更为古怪,等裴晏那边的消息吧。” 怀夕叹了口气,“这案子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障眼法越多,幕后之人可露的破绽越多,要做到步步为营,滴水不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若我猜得?不错,宝砚或许就是他们对付宁珏的手段。” 姜离说着话,目光却始终在?眼前的青瓷碟盏之中,那木珠内取下的米白?异物已?被她移入瓷碟,以?此方便观察,但眼下看来看去,她仍一头雾水。 “拿清水来” 怀夕拿来清水,姜离在?干净的竹板之上,将那异物化开少许,沉吟片刻,又道:“把灯罩拿开” 怀夕听令而为,便见姜离又拿出一把银色的药匙,将那粉末防止药匙之上,放于火焰之上灼烤起来,然而片刻之后,她的眉头仍然紧拧。 眼见水沁火烧皆无用,怀夕也着急起来,“姑娘,莫非这是诸多药石混合,根本不是什么奇珍异石?奴婢瞧着还像珍珠贝壳粉呢。” 姜离摇头,“不是,定是矿石无疑。” 怀夕又道:“莫非是什么宝石?” 姜离想了想,又吩咐道:“去把药经拿来” 怀夕一阵翻箱倒柜,不多时捧来一本药书,姜离便伏案而坐,细细翻看起医书来,怀夕在?旁道:“那第一颗木珠内的异物已?不在?了,必定是被白?敬之发现了,而后他只怕也研究过那异物,他们白?氏不是药理起家吗?他是不是知道此药为何?物了?” 姜离指尖翻动着书页,口上应道:“极有可能。” 怀夕见姜离专注,便也不再多言,只在?旁时而添茶倒水,时而修剪灯花,如此过了半个多时辰,姜离疲惫地直起腰身,又一脸深沉地看向那木盒。 她略作权衡,先将木盒移放于一旁,又拿起白?敬之的医案记载细细研看起来。 这记录她白?日便翻看过,此刻细究起来,竟是越看面色越沉重?,怀夕在?旁瞧的心惊,“姑娘,怎么了?” 姜离指尖正按在?其中一张书页之上,她一脸古怪地看着此处医方,道:“这用药绝不是白?敬之所创……” 裴晏从宫里出来已?是亥时二刻,听完九思禀告,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九思便道:“公?子,要不要连夜派人去宝砚家里搜一趟?” 裴晏摇头,“不可打草惊蛇,派两?个机灵些?的盯着宝砚,如今宁珏尚未被定罪,若他心中有鬼,不可能不露端倪” 九思重?重?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吩咐。” 窗外夜色已?深,裴晏沉思片刻,出门往北面地牢行去。 宁珏已?经被关了四日,到了今夜他已?习惯了许多,也没了前两?日火烧眉毛屈辱难当?之感,听见脚步声?来,他自木床上起身,待看到裴晏的身影方才往牢门口来。 “师兄!今日如何?了?!” 裴晏挥退守卫,道:“你父亲告病,你姐姐在?东宫闭门不出,朝上弹劾的折子有二三十本,陛下适才诏我进宫,令我十日之内查出内情。” 宁珏猛地攥紧拳头,“一定是肃王,一定是他!好了,这下便能看出朝堂上哪些?人是他的人了,陛下难道不怀疑他结党营私吗?!” 裴晏目光沉沉,“这不是最紧要的” 宁珏知道裴晏最厌恶的便是朝堂上的党派之争,见状也不多言,裴晏则问他道:“莲星身边的宝砚,你可有印象?” 宁珏一愣,“宝砚?那个年轻伙计?他怎么了?我对他自然有印象啊,他对莲星态度很?好,和?其他人不一样,莲星被移居到了醉欢楼后院,其他人害怕染病,对她避之不及,只有宝砚前后照料颇尽心力,除了他,还有两?个婢女,但那二人每日大抵也就去一次,我对他印象蛮好,怎么?难道他有什么证据?” 裴晏道:“薛姑娘发现他有些?古怪行径,事情或许和?你想的相?反。” 宁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正要色变,裴晏又道:“此事衙门还需再查,但按你所言,此人就算有何?猫腻,也是在?你出事之后了” 宁珏云里雾里的,忽然又喜道:“薛姑娘还在?帮我查案子?” 见他重?点在?此,裴晏寒星般的眸子沉郁了两?分,“她这两?日在?白?氏帮忙,便也知道案子进展,今日之发现算是巧合。” “哪有那么多巧合!”宁珏笑?眯眯的,“就算是巧合,那她也用了不少心思,前帮小殿下治病,后又帮我洗冤,薛泠真是和?她父亲大不一样。” 裴晏两?张俊脸已?板了起来,但因他素来沉稳若定,一时倒也瞧不出他不快。 反是宁珏有些?酸楚道:“师兄,不经历这些?事,我还没什么感觉,如今经历这些?,我也算是感受到了世情冷暖了,师兄,你说如果我” 第200章 东宫急诏 “裴少?卿, 就是这处柜阁” 库房院东厢之内,岳柏恩紧拧着眉头道:“这里存放的案卷都是十年之前的旧医案了?,已经一两年没有打?开过,但就在上?月下旬, 敬之定了?归乡之心后, 来衙门借过病案卷宗查看” 岳柏恩说着看向姜离, “薛姑娘也碰见过的,敬之胃疾危重,他也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了?, 便说回乡之后要穷尽毕生心血钻研这胃疾治法。前两日裴少?卿也看到?了?,要研究一种恶疾,少?不得需要大量医案病例,而整个大周, 再没有比太医署病例记载更多的地方了?,且这里的医案都出?自?历代老太医之手,其上?所记皆是良方, 本来这些?是绝不外借的, 可敬之当了?六年太医丞, 连年外任更是劳苦功高, 不论是我还是金大人, 都无法拒绝他, 便给了?他几日功夫来库房借案卷。” 裴晏寒声道:“要借胃疾医案,何以淮安郡王的病案会丢?” 岳柏恩一摊手, “这我也不明?白啊,敬之是衙门里的老人了?, 那几日我们?开了?库房,虽有医工在旁候着, 可也没时时监视,他、他确有许多拿走案卷的机会。” 岳柏恩再不想承认,此刻也不敢多做隐瞒,见裴晏面如霜雪,便试探着问:“裴少?卿,难道此事?和敬之遇害有关吗?” 裴晏道:“岳大人以为呢?” 岳柏恩苦涩道:“事?有反常即为妖,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但这好端端的,淮安郡王的病案总不会给他招去了?杀身之祸吧?” “岳大人也知道,表面上?看白敬之与周遭故旧无冤无仇,眼下这案子除了?抓到?宁珏,并?无其他线索指向,宁珏的杀人动机也尚存疑。连日来我们?走访近百人,亦是想查出?白敬之遇害前有何异处,除了?昨日寻见的佛珠,如今倒有两处古怪都指向了?淮安郡王,这不能不让人怀疑。” 裴晏字字铮然,岳柏恩也道:“我知道,淮安郡王当年便是因肾痨而亡,早先敬之那本与肾痨有关的记载还无法确定,如今卷宗也丢了?,实是解释不清了?。” 裴晏道:“若我不曾记错,当年他曾是给淮安郡王看诊的侍御医之一。” 岳柏恩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心底生出?些?不祥的预感,见裴晏目光沉郁地盯着眼前柜阁,他一时紧张道:“可事?情过了?这么多年……” “正是因事?情过了?多年才显得格外古怪,白太医即将离开长安,何以拿走案卷呢?”姜离忍不住开了?口,又道:“白管事?或许知道案卷下落。” 裴晏心中有数,又看向岳柏恩道:“确定只有这一卷病案丢失?上?月他多番来太医署,早先我们?未曾深查,如今看来他来太医署乃是有所图谋。” 岳柏恩额上?已生冷汗,“眼下只发现这一卷丢失,别处我们?这就筛查。” 裴晏颔首,又看向姜离道:“本来关于医道上?的事?也要请岳大人相助,但事?已至此,太医署只怕要避嫌,请薛姑娘借一步说话罢” 岳柏恩自?不敢多言,姜离随着裴晏出?了?房门。 待至院中垂柳树下,姜离语速疾快道:“佛珠内之物还未探明?,但我昨夜看了?许久白敬之的卷宗,发现他给所有年轻病患医治之时,都会用一个特殊的金液丹方,这个丹方,和我义?父当年调制过的丹方十分相似,他用药甚至比我义?父所用之药更猛,倘若当年给淮安郡王用的药也是这方子,那淮安郡王定是中毒无疑了?。” 裴晏忙道:“这是白敬之拿走卷宗的理由?” 姜离闻言欲言又止,裴晏往厢房处看了?一眼,幽幽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 姜离默了?默,“白敬之做好了?离开长安的打?算,没道理时隔十三?年后还要节外生枝,且当年他绝不敢明?着用那猛药,太医署的记录上?应该不曾留下罪证才是,我实不明?白他偷走病案的理由” 裴晏沉吟片刻道:“宝砚那里我派了?人监守,昨夜去永茂堂,若佛珠当真有异,已算是打?草惊蛇,且看他们?接下来有何行动。肃王府那两家?人我已查到?下落,当年马源被赶走之后,前后不过半年他们?两家?也被肃王找到?由头赶出?王府,后来都已经离开长安过活,眼下一个在陇州,一个在商州,不算远,三?五日内定有消息。” 姜离怀中尚抱着药典,便道:“那佛珠之物我抓紧研看。” 裴晏颔首,“昨夜我见了宁珏,他尚稳得住,不过他提了?一点,说那位莲星姑娘身上?确有邪道之嫌,她的病本可控制,但两年之前起,她忽然断了用药” 姜离讶然,“像程大嫂那般?” “不错,不过眼下最紧要的还是白敬之和淮安郡王的案子,如今淮安郡王之事?到?了?明?面,反而对我们?有利,我这便去见白珉探病案下落。” 裴晏语声利落,刚抬步欲走,姜离道:“朱雀门外的请命你?可知道了??” 裴晏驻足,“知道了?,怕是肃王手笔。” 姜离便道:“那宁珏” 见她眼底多有担忧,裴晏安抚道:“陛下不会因为这道请命血书便速速给宁珏定罪,你?不必担心。” 姜离确是松了?口气,却又见裴晏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姜离不明?所以,扬眉道:“怎么了??” 裴晏不知想到?了?何处,眉峰展了?又拧,像有满腔话语说不出?口,末了?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袖袍轻拂,转身而去。 姜离愕然一瞬,哭笑不得道:“这是哪一出?……” 待裴晏离开,姜离复又回库房之中,想到?昨夜所见文卷,问岳柏恩道:“岳大人,敢问太医署中,可记载着金液丹的医方?” 金液丹乃前朝名方,岳柏恩颔首道:“那是自?然,姑娘适才所在的藏书阁中,便有多本医经记载此方。” 姜离道:“那太医署内可有改良过?可加过石英与赤石?” 岳柏恩听之色变,低声道:“这方子流传二三?百年,已是配伍合宜,自?不会轻易改良的,且此方本需慎用,更不可能加石英与赤石,或有加的,也务必因人而异不敢轻慢,姑娘问此事?,可是前日看了?敬之肾痨医案之故?” 姜离颔首,岳柏恩长叹一声,“那日我看了?几眼便觉敬之用药过于猛烈,如今医案又丢了?,我便是想帮他开脱,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岳柏恩颇有自?责之意,姜离正待安抚,前署方向却有医工快步而来。 姜离住了?话头,本以为医工是来寻岳柏恩这太医丞的,却不想那医工到?了?跟前直直望向了?她 “薛姑娘,东宫来人了?,请您立刻入宫。” 姜离心头一跳,“是我姑姑诏我?” 薛兰时如今有孕在身,姜离只怕她有何事?端,但那医工摇头道:“不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常英副将” 姜离愕然,很快定下心神?往前署去。 常英年过而立,为太子李霂亲信,其人出?身寒门,因武举入神?武军。 五年前,常英在皇家?秋猎之时,拼死救了?被猛虎攻击的李霂,由此被提拔为东宫亲卫,后因武艺高强,行事?可靠,渐渐成了?太子颇为倚重的左膀右臂,在东宫极有人望,太医署的医师们?认得他,皆不敢怠慢。 姜离行至前衙之时,便见常英剑眉方额,宽肩长臂,一身武将公服英武非常,他身边带着两个武卫,三?人都身形笔挺地等着她。 姜离与他打?过照面,此刻道:“怎是常将军来?” 常英严声道:“奉殿下之命来请姑娘入东宫,姑娘随我来吧。” 姜离怀着忐忑的心情入了?东宫。 常英步伐生风,姜离也一路快步跟随,待入嘉福门,本以为要么是去嘉德殿见太子,要么便是去景仪宫见薛兰时,然而过了?內仪门,姜离便发现此路从未走过。 她不由道:“敢问将军,这是去何处?” 常英声若沉钟道:“去景和宫。” 景和宫?! 姜离惊疑难定,景和宫是侧妃宁瑶寝宫,姜离入东宫多次,还从未去过那里,如今太子要见她,竟是让她去景和宫相见?! “宣城郡王殿下有些?不好。” 常英素来寡言,心知姜离多有疑惑,便开口解释了?一句。 姜离明?白了?缘故,但更纳闷,宣城郡王若有何不适,宁瑶应该传左春坊药藏局的侍御医,这般大老远的传了?她来,难道明?面功夫不做了?? 一路穿廊过殿,姜离悬着心入了?景和宫,刚要进正殿,便听见孩童的啼哭声嚎啕而出?,姜离眉头紧拧,正是宣城郡王李瑾在哭。 “殿下,薛姑娘请来了?” 李霂在正堂焦急地踱步,一见姜离,他摆手道:“不必多礼了?泠儿,瑾儿今日有些?不好,林太医适才来看过,还扎了?针,但无大用,瑾儿受了?痛,闹得更凶,本宫知道你?医术高明?,还擅小儿病症,你?给瑾儿看看可好?” 微微一顿,他道:“事?情紧急,你?姑姑那里本宫已经派人去说了?,你?不必担心,快,随本宫进来吧” 李霂直奔后殿,姜离定了?定神?,也忙跟了?进去。 刚一进门,便见正北方向,侧妃宁瑶一袭月白宫裙坐在紫檀木床榻边,李瑾面色绯红,头覆湿巾,正仰躺在榻上?,宁瑶紧紧握着李瑾的手,但李瑾像是浑身有蚂蚁在爬,身子拧动着哭嚎不止。 第201章 旧案新案 “姑姑此言何意?” 姜离一脸茫然地望着薛兰时, 薛兰时拉着她的手轻笑道:“好孩子,这深宫内院,可不比咱们府里,你不必懂。” 姜离迟疑道:“因侄女听过一些传言, 说咱们与?宁家, 是因为皇太孙的事交恶, 说当年虽定了案,但宁家对旧事还多有怀疑” 秋雯正在旁添茶,闻言忙道:“大小姐不可听信流言。” 薛兰时怀着身孕, 秋雯只怕姜离所言惹她不快,若是往日,此言真是触了薛兰时逆鳞,但眼?下姜离的地位非同寻常, 薛兰时倒是不恼。 “没事,她刚回长安半年,那些传言说的是鼻子是眼?的, 她自是会将信将疑的。”她宽容地替姜离开脱, 又语重心长道:“泠儿, 这些话?你听听就算了, 再不济来问姑姑, 可千万别在陛下和太子殿下面前多言” 见姜离认真地点头, 薛兰时又道:“你没见过皇太孙,不知那孩子有多聪明, 甚至还有人说,他比当年的宁阳长公主?还要?灵慧, 不仅太子殿下喜爱他,陛下才是最?疼他的, 否则,也?不可能小小年纪便封他做皇太孙。” “当年宁家没有因宁瑶而得宠,反而因为一个小娃娃鸡犬升天,但凡那孩子平安长大,可谓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储君,那孩子一过世,宁家没了指望,连太子殿下都受了冷待。非要?说起来,那孩子病逝对咱们薛家是有好处的,也?是因为这个,宁家一直怀疑我们也?施了手段,可天地良心,我怎么会去害小孩子?” 说着话?,她轻抚自己还平坦的腹部,“我一心求个皇孙,害了小孩子可是要?损儿女福泽的,我还不至于那般恶毒……” 她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小腹,仿佛已看到了未出世的孩儿,连话?语声都温柔下来。 若薛兰时是别的说辞,姜离定当存疑,可她求子之心尤切,神色又如此真挚,姜离心底由不得松了口气。 因为无?论?如何秉持医者之心,她本意上并不希望自己助仇敌如愿。 “李瑾是因何发病的?”薛兰时又问。 “说是想见宁珏未成。” 这么一说薛兰时便明白了,“原来如此,说来也?是可笑,我本还在为澈儿的事遗憾,如今宁珏又惹了祸,若是他” 薛兰时话?未说尽,语气却?森冷起来,可以?想象,她是定不希望宁珏平安脱困。 又看了眼?小腹,她问道:“请你来的是常英?” 姜离应是,薛兰时秀眉便结成了一团,“倘若姑姑这一胎如愿,等他长大能为自己谋算,也?少说得个十四五年,你弟弟有了污名?,南下之后也?不知能不能长进,我们薛氏实在是太缺年轻一辈来助姑姑了,那个常英,跟在太子殿下身边没两年便被?提拔成亲卫首领,凭白给了外?人好机会……” 说至此,她看向姜离道:“你和德王殿下有过交集?” 姜离心底咯噔一下,“见过两面。” 薛兰时道:“德王自小被?教诲的极好,难得的是他母亲是个知情识趣的,德王长大之后只领了些闲差,不敢生那些妄念,不过去岁中秋之后,看得出来陛下对德王器重了几分,给了他两件兵部的差事,他也?办的不错。” 薛兰时一边说一边打量姜离,见她全无?反应,不由有些无?奈,“除了德王,满长安也?就只有裴国?公世子算世家子弟中最?得陛下看重的了,但恒亲王跟前的安阳属意于他多年,只怕不好开这个口” 姜离听得眉尖蹙起,薛兰时欣然道,“此事我与?你父亲商议过,你父亲也?是此意,如今你在陛下跟前有了脸面,听说淑妃也?十分喜欢你,近日多事之秋,待宁珏这事消停了,姑姑想法?子让太子殿下为你安排。” 姜离下意识想回绝,但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了住,她唇角微弯,“那我便听姑姑和太子殿下的。” 薛兰时简直满意极了,待姜离为她请了平安脉,又赐了她一匣珍玩方才送她出宫。 “什么!真要?让姑娘嫁给德王殿下?” 回程的马车上,怀夕心急如焚,姜离见她这模样,失笑道:“别着急,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先让他们安心,免得节外?生枝。” 怀夕隐隐不安,“可万一他们安排的急呢?” “皇子大婚,一应礼数走下来少说得半年,何况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倒是今日见到了宁娘娘十分不易,我给李瑾看病到了明面,下一次再去景和宫便顺理成章了。” 怀夕撇撇嘴,只好道:“若是此番能顺顺利利就好了,姑娘说刚试探了两句宁娘娘便变了脸色,可见她也?是恨意难消的,若证明肃王才是旧案主?犯,也不知她能否帮忙给魏伯爷翻案……” 从太医署带走的药典就在姜离手边,姜离抚了抚药典道:“一步步来,为今之计,还是要?探明那佛珠有何异样。” 待回盈月楼,姜离直上二楼,见天边云霞似火,便将书案上一应物件移到了窗前的矮榻上,借着黄昏明光,再仔仔细细探看那异物来。 同一时间的白府之中,回春堂被?一通搜查,所有藏书的柜阁门皆被打了开。 白珉看着这番乱象苦涩道:“裴少卿这是做什么?我家老爷才是受害者,什么案卷小人真的不知道,府中所有的案卷书册此前都已经搜过了,我们还捐了许多给太医署,您做为大理寺主?官,如此空口诬人,小人真是无?处喊冤了。” 白珉说着跪倒在地,朝着灵堂院的方向哭喊道:“老爷,老爷您在天之灵看看吧,小人真的没办法?了,小人位卑言轻,实在不知道能为老爷做什么了,老爷,若小人不能为您伸冤,小人很快就随您而来” 他如此一闹,引得几个白府下人匆匆赶了过来,看着这幅场面,几人面面相觑,都一脸畏怕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九思从西厢快步而出,对着裴晏摇了摇头,裴晏看着白敬之身死之地道:“你若真想替你老爷伸冤,那便将所知尽数道来,白敬之上月七进太医署,每一次都是你陪同在侧,若他从太医署带了什么,你不可能不知道。”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结成猩红的一片,白珉闻言哭道:“大人说的不错,老爷若有何异动,小人不可能不知道,可老爷就是没偷过卷宗啊,老爷曾是堂堂的太医丞,做副官之时不偷,快离开长安之时才偷?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道理啊!太医署每日那么多人进出,为何不是他们衙门?里的人监守自盗呢?” 白珉越说越是委屈,一时掩面抽泣起来,裴晏看一眼?他,又目光森严地扫过屋内各处,甚至连头顶的房梁和天花板也?不曾放过,片刻之后,他语气缓和了些,“也?罢,你既然不知,那此事大理寺查便是了,你好好治丧吧。” 裴晏说完转身而出,他步伐疾快,刚走了两步,脚边忽然踢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只见当日狼藉之中,一把二尺长的药铲掉在了地上,因手柄太长,极易绊倒人,裴晏一眼?扫过未做停留,仍径直出了院子。 冯骥快步跟上来,“大人,不查了?” “自然要?查,但白珉已经铁了心,大抵一个字也?不会说。让留在此的人好好守着,谁也?不准单独入回春堂” 裴晏说完出府上马,直奔大理寺而去。 回大理寺已经是暮色初临,刚到东院值房,便见卢卓正在院中候着,见裴晏回来,立刻上前来道:“大人,有动静了” “进去说。” 裴晏利落进门?,待进了屋子,卢卓禀告道:“留在宝砚那边的人下午送来了消息,说宝砚的母亲这几日的确换了药方,就是在安仁坊买的药,不仅如此,他还请了松子巷赵老太医去给他母亲看病,这赵老太医看一次病就要?五两银子,按宝砚的月钱绝对负担不起,如今只是不知他何处得来的银钱。” 裴晏坐在书案之后若有所思,又问:“永茂堂呢?” “永茂堂那钱老爷,这两日天天带着夫人往段国?公府跑,段国?公倒是没动,但那个姓汪的门?客一直在肃王府和段国?公府之间来回,应在传递消息。” 卢卓说完,裴晏道:“想法?子往宝砚家里探一探,看看他银子藏在何处,数目几何,永茂堂安排不变,但要?把所有有异动之人全部记下来,包括那钱夫人和跟随他们的侍婢随从,更?不能让永茂堂在这几日送人离京,段国?公府和肃王府也?是一样。” “那他们若藏着人出城呢?” 裴晏道:“跟出城去,看看把人送去了何处,让大家手脚利落些。” 卢卓心中有数,领命而去。 他一走,九思道:“公子,看来真与?肃王有关,但不管是淮安郡王还是皇太孙的旧案,都是多年前的事了,咱们就算找到了物证都不一定能作数,更?别说如今还只有几个零散人证,十安去商州也?不知有无?收获” 裴晏沉吟道,“不急,十三年前的淮安郡王,六年前的李翊之死,如今还有个白敬之和莲星,这几件案子我们得好好理一理……” 第202章 旧药疑云 “王爷, 汪先生来了” 深夜的?肃王府中,肃王李昀和王妃段颜正一脸沉重地等在书房之?中。 汪仲琦披着墨色斗篷快步入门,行礼后道:“王爷,钱老爷下午又来了段国?公府, 说按王爷的?吩咐, 相关之?人会前后送出城, 然?后安排他们南下再也不回长安,让王爷放一万个心,那东西世上没几个人知道, 就算被查出来,也只影响眼下之?事,随便找个由头?便可推脱出去,无论如何也引不到王爷身上。” 肃王一脸不耐烦, “钱氏是越来越不争气了,这几年?进项越来越少?也就罢了,让安排这么一点儿小事也安排不好, 真不知他们是做什么吃的?!” 比起肃王的?暴躁, 段颜就要冷静的?多, “这几日裴鹤臣常去太医署走?动, 还老是让薛家那丫头?帮忙, 那丫头?医术过人, 又是江湖上来的?,只怕比那些掉书袋的?大夫见?识更?多, 若让她查个清清楚楚,少?不得给太子攀咬王爷的?机会, 那几个人若是不听话,我那位表姨夫应该知道怎么做” 钱继礼的?夫人正是段国?公夫人魏氏的?同族妹妹, 钱家攀上段国?公府,正是为了肃王这根高枝,这些年?来,肃王也的?确让他们得了不少?好处。 汪仲琦连声应好,肃王见?状却站起身来,不住地来回踱步。 “不行,这么下去不行,醉欢楼那边呢?怎么让你们半点儿小事,没有一件事是能?办稳妥的?,父皇看重宁家,迟迟不定宁珏之?罪,这么下去,宁珏就快要被赦免了!” 段颜也起身道:“王爷莫急,越是这等关头?越不能?急躁,让汪先生和父亲筹谋,王爷只要未曾沾手,无论如何与王爷无关” 汪仲琦本也想劝,一听此言喉头?梗住,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肃王恼道:“若只是宁珏这点儿事也就罢了,你明明知道我担心的?是当年?,白敬之?这厮,真是死的?太便宜了” 话音落下,他又看向汪仲琦,“前日为白敬之?请命的?动静太小,你和段国?公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动静再大些,一定得把宁珏之?罪钉死。” 汪仲琦满心苦涩,见?肃王眼底尽是戾气,只得擦着冷汗道:“是,小人这就回去和国?公爷商议,请王爷放心。” 肃王冷哼一声,“手脚干净些。” 汪仲琦又躬身应是,待离开书房,便见?本来清月满空的?天穹已是一片乌云密布,汪仲琦走?的?急了些,待出了二门,自己?的?亲随迎了上来。 “老爷,王爷怎么说?” 汪仲琦轻咳了一声,“还不够,还得继续安排。” 亲随苦涩道:“王爷不出面,国?公爷自从没了大少?爷,如今也没了心气,就凭咱们,还能?怎么办?” “想,想不出来,你我都安生不了几日了。” 亲随往王府四下了看了一眼,低声道:“老爷,您还记得那位程大夫吗?连他当年?都……咱们如今多想想后路吧……” 汪仲琦一个激灵,拢紧斗篷,加快步伐往王府侧门而去。 姜离连着翻了两日药典,又往长安城大小药铺走?访了一遍,却仍难辨识那佛珠异物,再见?识丰富的?老大夫看到那豆粒大小的?异物,也多是往云英和贝母上猜测。 这日姜离往太医署还药典,刚入衙门,便见?苏长淮和谭樯在帮几个师傅搬箱笼。 见?姜离过来,二人停下手中活儿问候。 姜离看着箱笼道:“这是何物?” 苏长淮看着身边几个师傅道:“这是城南药园送来的?药材,今年?的?何首乌和丹参产量极好,正好近日衙门缺这两味药材,便让他们送过来了。” 如今初夏时?节,正是何首乌和丹参成熟之?时?,而太医署除了禁中的?衙门,还在城南备有数十亩御用药园,其中的?药园师皆为大周最好的?药农,专门培植珍惜药材,以供太医署与药藏局取用。 苏长淮说着打?开手中箱笼,“姑娘瞧” 箱笼内的?黑褐色块根摆放的?整整齐齐,皆为手掌大小的?长椭圆形状,的?确品相极佳,姜离赞叹两句,又道:“怎么是生的??在何处炮制呢?” 生何首乌有润肠解毒之?药性,但因有毒,极少?用作内服,待炮制后入药,则可祛除毒性,温补肝肾,与其相合的?配伍极多。 苏长淮便道:“姑娘有所不知,衙门东北方向有专门的?药房炮制,如今我们正要送过去呢” 姜离疑惑道:“为何不在药园炮制好再送来?” 太医署面积虽是不小,但城南的?药园更?大,专门负责炮制的药师也极多。 苏长淮抱起箱笼,一边往北走?一边道:“早些年都是在药园炮制好才送来,但自从六年?前长安城生过一次瘟疫大乱,太医署也设了炮制所,听说当年城中药材短缺,好容易收到了药材,太医署的?小药房却无炮制之?处,耽误了不少?功夫,那时?临时?搭建了许多炮制药材之地,后来瘟疫过去,便被保留了下来。” 世上药材千千万万种?,是药三分毒,许多药材都得炮制祛毒后入药,太医署自备炮制所确是稳妥几分。 姜离便道:“那我随苏医师去看看。” 姜离既在太医署授医,往后少?不得有需要炮制药材之?时?,苏长淮和谭樯二人自然?乐得带她去看看,一行人一路往北面走?,过了济安堂又转向东,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太医署才到了制药房。 制药房内有几个药师留守,见?送了药材立刻来迎,待与药园的?药师们交接一番,便开始安排炮制之?量。 其中一个名叫张启春的药师与苏长淮相熟,又知道姜离身份,便近前来寒暄。 没说几句,张启春叹息道:“说起来当初这制药房设炮制所还是白太医的?建议,如今才过了不到七年?,他竟就这么去了。” 白敬之?遇害震惊朝野,太医署上下自然?也私下议论不休,姜离闻言心底微动道:“竟是白太医的?建议?” 张启春颔首道:“当初发瘟疫时?,白太医正负药监之?责,莫说长安城赈灾用药了,便是宫里的?药材都供应不够,药园那边炮制不及,白太医便带领我们在衙门里自设炮制所,他们府上世代擅药理,好些炮制之?法他当场改良,如此还节省了许多辅材。” 毒性药材的?炮制常需辅材祛毒,诸如生姜、甘草、米粮之?类的?辅材皆不便宜,一来二去耗费不菲,若能?改良配伍,自然?能?降低成本。 姜离便道:“不知白太医改良了哪些药材的?炮制之?法?” 张启春思索片刻,道:“若没记错,应该有附子、草乌、半夏之?类的?,当年?那瘟疫病邪尤其损伤心肺与脑,许多方子都要用这些药材,所需太多,我们没那么多辅材炮制,白太医为此费了不少?心思,有一阵子他几乎歇在炮制药材的?锅炉旁。” 苏长淮道:“我还记得当年?生瘟疫时?,许多人自己?用未经炮制的?药材,反而因中毒过世……” 张启春前后看了一眼,低声道:“莫说外?头?,当年?咱们衙门里赈灾忙的?兵荒马乱,也出了许多岔子,白太医是极负责之?人,把那几个年?轻的?小崽子骂得狗血淋头?,后来白太医把他们叫到病逝的?病患跟前看,好一通威胁才让他们长了记性。” 苏长淮当年?还未进太医署,惊道:“怎么?莫非用药有误害了人?” 张启春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那倒没有,就是太急了,四处都在求药,有些年?轻的?药工毛毛躁躁,要么药还未蒸透便起锅,要么药片还未晒够便送走?,但白太医严谨,每次出药总要查验,那些毒性未除尽的?他自然?一眼认得,便拦了下来。当时?还要往宫中送药,全靠白太医辨药准确,宫里的?药没出过任何岔子。” 张启春感叹连连,一转眸,却见?姜离不知怎么陷入了沉思,便问道:“怎么了薛姑娘?” 姜离醒过神来,平静地问:“这便是说,当时?往宫内送的?所有药材都要过白太医的?手?尤其是这些需要炮制的?药材?” 张启春应是,“是啊,怎么了?” 姜离摇头?,遗憾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感叹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回程的?马车上,怀夕道:“莫非是白敬之?在药材上动了手脚?” 姜离颔首,“确有此等可能?,但也说不通,因送入东宫的?药材必定要受重重检验,若是下毒,又或者毒性未除尽,宫里的?太医和义父一定能?查验出来。且适才你也听到了,太医署众人皆知所有药材都由他验过,若是药材上的?失误被发现,他也脱不了干系,当年?查了半晌,也无人提出过药材有误。” 怀夕郁闷起来,“那咱们怎么找出证据呢?” 姜离一颗心揪起,“还是要找到肃王府旧人,看看那两个孩子到底怎么病逝的?……” 第203章 回魂之光 研究药石无果, 姜离又走访了长安城大大小小数家佛宝古玩行,然而查问下来,无论是大师名匠,还是见识广博的商贾走卒, 不仅认不出那粉末为何物, 甚至都不曾听说有往佛珠中?填充异物之俗。 至四月十一, 距离白敬之遇害已过了七日,姜离仍然一筹莫展。 这?日午后?,她正坐在窗边对着药典一点点细分那白色晶末, 怀夕快步上楼道:“姑娘,虞姑娘来了,已经在楼下候着了” 窗外艳阳高照,初夏的日头已有几分灼人, 虞梓桐此时来访,姜离莫名有些?心?紧,她连忙放下手边之物, 疾步下得?楼来。 虞梓桐正在一楼饮茶, 见她下来, 连忙道:“幸好你在府里!” 姜离近前来, “怎么了?出了何事不成?” 屋内并无外人, 虞梓桐道:“我来找你, 是为了醉欢楼的事,宁珏那案子大理寺可有什么眉目了?” 姜离一惊, “这?两日我未去大理寺,还不知进展, 你怎去了醉欢楼?” 虞梓桐无奈道:“上次听说了宁珏之事,我思来想去不信他会害那莲星姑娘, 且近日登仙极乐楼那遴选花魁的热闹如火如荼,醉欢楼虽不及仙楼,却也捧了两个?头牌参与,我一面为了看热闹,一面为了瞧瞧醉欢楼有何古怪,便?往那边跑了两次。” 姜离哭笑不得?,“虞大人可知你老往青楼跑?” 大周民风开化,长安城中?更常有女子扮作男儿出入烟花柳巷,但那地方多鱼龙混杂,家教严明的贵族人家还是颇多忌讳。 虞梓桐眨眨眼,“不让他知道便?好呀,去岁西北雪灾,年?后?梁国在北地蠢蠢欲动,兵部忙得?很呢,父亲管不到我。好了好了,你别担心?,咱们说正事,我去醉欢楼这?两次,专门好好打探了那位莲星姑娘,还真让我发现了些?怪异,首先,这?个?莲星姑娘当?年?是从登仙极乐楼出来的” 姜离本还在为虞梓桐忧心?,一听此言骤然提起?心?弦,“她是登仙极乐楼旧人?” 虞梓桐道:“是啊,你也知道登仙极乐楼六年?之前起?了一场大火嘛,当?时那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整个?楼都毁完了,仙楼背后?的大东家是广陵沈氏,这?么一烧,沈家也算是元气?大伤,当?时沈家没打算立刻重建仙楼,楼内的妓子伙计皆要重新?找生计啊,这?莲星就是在当?时去了醉欢楼的。” 这?是前情,虞梓桐说的语气?平平,又忽地凝声道:“她到醉欢楼被捧了两年?,也算是醉欢楼红人,直到两年?之前患了病,渐渐受了冷待,后?来和冯筝走得?近了,冯筝几乎成了她唯一的客人,像你之前说的,冯铮出事之后?,她病重的很快,但和大理寺查到的不同,我这?两日从楼里的其他姑娘处得?知,她一早就知道冯筝已经疯了” 姜离眼眶微缩,“怎么说?” “是一个?叫香拂的姑娘说的,这?个?姑娘心?善,莲星搬去后?院之后?,也就她偶尔去照料一二,她说段霈那案子刚查明时,外头只知冯筝被抓,还不知冯筝已疯,她去看莲星,劝她说冯铮得?罪还没落定,万一还有转机呢。结果莲星脱口而出,说人都疯魔了,哪还有转机,香拂吓了一跳,问她如何知道,莲星却不说了,香拂心?想莲星看着可怜,却还是有自己门路的,后?来她病的越来越重,香拂也不敢去看了,就没了后?续。” 虞梓桐说完这?话?,道:“这?莲星多半对冯筝用情至深,一直在想法子打探冯筝的消息,知道冯筝脱罪无望之后?,便?也没了生念,不是说她是中?毒而亡吗?我与香拂聊了许多之后?,忽然有个?猜测,万一莲星是自尽而亡呢?” 姜离还真做过此等怀疑,“我也想过,但她服用之毒乃是月中?霜,并不好得?,她一个?病重的妓子去何处寻?” 虞梓桐道:“香拂说两年?多前莲星刚患病那会儿,因境地一落千丈,接待过许多并非显贵的客人,其中?便?有江湖中?人,或许是那时候被别人赠与的?” 姜离默然下来,月中?霜奇珍,在江湖上也价值千金,但用毒药做赠礼,怎么想都有些?古怪,“这?是一种可能,但如此一来,便?更没证据可寻了。” 虞梓桐道:“那若能证明那做人证的小厮有异,岂非能帮宁珏脱罪?香拂说,那个?叫宝砚的小厮在楼中?有个?相?好之人,乃是个?刚开了脸没两年?的,叫霜霓的姑娘,就在昨日,那姑娘偷偷告诉香拂,说宝砚要帮那姑娘赎身,但不许她声张,再想到那日我们瞧见宝砚去买药之事,这?岂非万分古怪?” 姜离听得?大受震动,“你说的不错,大理寺只怕还不知此事,我晚些?时候去知会一声,深查下去便?可” 虞梓桐放下心?来,“如此也不算我白跑几趟!” 姜离这?时道:“你本不喜宁珏,如今为他涉险,我总有些?不放心?,此事大理寺会查,你还是不要卷入其中?。” 虞梓桐哼道:“我可不是为了宁珏,我是为了那白敬之!这?厮好端端死了,不管谁是凶手我都想知道真相?,是宁珏也就罢了,偏偏又有个莲星的案子来搅浑水,白敬之那头我顾不上,醉欢楼我可是想去便?去,哦,你可千万别说我做了这些啊!” 姜离苦笑,“好,但对大理寺我得?据实?相?告。” 虞梓桐叹了口气?,“你是说裴鹤臣吧?他也就罢了,想来他也不是个?多嘴的。对了,你还没说过呢,在太医署授医可有意思?” 一听虞梓桐又问起太医署,姜离忙打起?精神应对,所幸虞梓桐只是闲聊,末了难免的回忆了一番 魏阶与虞清苓当年如何行医问药,后?见日头西斜方提了告辞。 送走虞梓桐已近酉时,眼见暮云四合,姜离正打算派长恭往大理寺走一趟时,吉祥快步从外院而来,“大小姐,裴国公府来人了,说请您过府一趟。” 姜离忙问:“来的是谁?” “就是裴世子身边的小厮。” 姜离心?中?有了猜测,立刻带着怀夕往外院来。 待见到九思,九思上前来,低声道:“姑娘,公子在城南相?候。” 既然是在秉笔巷私宅,那便?一定是肃王府旧人有了消息,姜离见天色不早,也不耽误,立刻备马车出府。 待马车走动起?来,九思才道:“姑娘,有一家人找到了,那孩子的父母同来了长安,十安今天早上回来的,如今人也在秉笔巷。” 姜离心?中?有了数,路上走了两炷香功夫,等马车到裴宅之时已是暮色时分。 进的府门,裴晏正在上房之外相?候,见她来了,迎来两步道:“马源说过的展跃和他夫人于氏来了,另一个?叫杨培的管事,家在陇州,十安也去找了,但那家人听说是和当?年?孩子的死有关,便?说都是陈年?旧事了,他们已不打算再追究,眼看耽误了三日功夫,十安便?先把展跃夫妻带了回来。” 姜离道:“无碍,展跃夫妻愿意配合?” 裴晏颔首,“他们多年?无子,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听说能追查当?年?真相?,配合度极高,他们还在后?院歇着,我让人带他们过来。” 姜离应好,二人先入上房等候,没多时,一对衣着朴素的中?年?夫妇面带拘谨地进了门。 十安在旁道:“展老爷,展夫人,这?位便?是我家公子,这?位薛姑娘是公子请来的名医,你们好好把你们记得?的说给公子和薛姑娘听,他们能帮你们判断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们的药方,先给薛姑娘看看” 二人闻言连忙做礼,展跃又听命地从怀中?掏出两张泛黄的纸页递给姜离。 他年?近不惑,长相?周正,夫人于氏也是模样清秀气?韵温婉,二人衣饰齐整,又有少?量金玉配饰,看得?出离开肃王府之后?尚算殷实?。 三张纸页上写着五个?方子,姜离一目十行看完,道:“这?是当?年?程大夫给孩子开的方子?” 展跃点头道:“是,当?年?我们永儿一开始病的不算重,后?来硬生生被拖累了,这?些?方子是我留了心?眼暗中?记下来的,应该不会出错。” 姜离颔首,“说说看吧,越详细越好。” 展跃应是,看了眼妻子,眼底又浮出几分痛楚,“当?年?长安城的瘟疫起?的怪异,肃王府防了没几日也被殃及,那时我是肃王府护卫,我夫人是王府绣娘,孩子平时跟在小世子身边做伴读和玩伴,瘟疫起?来之后?,王府上下都提心?吊胆,患病的和没患病的也都严格隔离,一开始永儿没有染病,是到了九月末永儿忽然不好了” “他和杨培家的茗儿几乎是同时染病,一开始就是寒战发热,昏沉无力,但那时我和杨培都不担心?,因为有程大夫在。程大夫平日里算好心?,下人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他随手开个?方子也比外头的强,瘟疫起?来之后?,他也求王爷保了好些?人性命。” 展跃说着沉沉一叹,“我们信任程大夫,当?时他的院子尚有空屋,我们甚至把孩子送到了他院子里住着,每日去看望一次。起?先几日,两个?孩子的情况有所好转,程大夫还说,最多二十天,两个?孩子皆会恢复如初,我们听了更是心?安。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眼看到了十月中?,两个?孩子的病情却越发严重了。” “当?年?十月已是天凉,中?旬之后?,外头的疫病已被控住,王府内染病的大人也都渐渐好了,可不知怎么,永儿和茗儿的病却越来越重,程大夫甚至说病邪已入二人心?肺,两个?孩子呼吸急促,一时发烧一时发冷,人都昏迷居多。” 第204章 害了裴家 “姑娘, 这真?能行吗?” 翌日正午时分,初夏的日头火一般灼人,盈月楼二楼窗沿外,姜离正将盛有白色晶末的青瓷盏放在阳光下?暴晒 她一脸严肃地盯着瓷盏, “等傍晚时分就知?道了。” 怀夕看看青瓷盏, 再看看姜离, 虽有满心不确定,却也只能选择相信自家姑娘。 佛珠内取出的晶末并不多,午后?还有热风徐来?, 姜离和怀夕不敢大意,眼睛都不敢离瓷盏太久,如此半日未下?楼的等着,直至日头西斜, 炽光退去,姜离方才小心翼翼地将瓷盏收了回来?。 天边霞光万丈,天色还未昏黑, 绣房深处, 怀夕已打开了空置的衣柜门扇, 姜离捧着青瓷盏, 小心翼翼地和怀夕一起矮身走了进去 二人站好, 怀夕将门扇一合。 逼仄的衣柜内陷入黑暗, 下?一刻,怀夕惊叫道:“天啊, 姑娘说的是真?的!” 姜离盯着瓷盏内的幽光,气息也有些?紧促。 “我要?去秉笔巷!” 她捧着瓷盏出柜门, 带着怀夕到府门口时,正撞上?薛沁母女送薛琦出府。 自从薛澈急急离开长安, 薛沁母女不比先前?招摇,近些?日子与姜离照面不多,此刻见她也要?出府,薛沁阴阳怪气道:“长姐整日外出,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姜离不理会,只福了福身问薛琦,“这个时辰了,父亲要?去衙门?” 薛琦苦着脸道:“陛下?有诏,是为了宁珏的事,一个时辰之前?,朱雀门外又有人为白敬之请命,禁军去驱赶时和人群生了争执,混乱之间?不知?怎么有人血溅当场了,虽性命是保住了,但差一点就又闹出了人命,陛下?大为震怒。” 姜离听得一阵心紧,薛琦却没功夫耽误了,出门上?马车疾驰而去。 薛琦一走,姜离也上?马车直奔城南,马车上?,怀夕道:“前?两日才闹了一场,后?来?被禁军劝回去了,还没生出什么事端,如今差点闹出人命来?,这是何意?” “若再出人命,宁珏就罪孽深重了,自然是肃王的手笔。” 姜离说完眼底也浮起忧色,不住地催促长恭策马行快些?,两炷香的功夫之后?,马车到了秉笔巷裴宅之外。 姜离自己叫门,开门的老伯见是她来?有些?意外。 姜离强笑一下?,“打扰了,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展先生和展夫人,还没来?得及知?会裴少卿,不知?能否” “姑娘请进来?吧。”守在此的老伯姓韩,他笑着道:“若是旁人老奴是不敢放的,但世?子一早就有交代?,姑娘进来?便是” 姜离第一次自己来?访,还有些?吃不准能否见到人,不料韩老伯如此亲切,直令她微微松了口气。 “请姑娘入厅中落座,老奴先去备茶水了。” 姜离闻言忙道:“事从紧急,您不必麻烦了,烦请您请展先生和展夫人来?,我问两句话就走” 韩老伯闻言便知?确是着急,便道:“那?姑娘稍后?,老奴这就去喊人。” 他快步而走,姜离便站在前?院中庭等候,此刻晚霞漫天,目之所及的白墙碧瓦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辉光,姜离越看,心底越有种怪异之感。 怀夕见她面色有异,道:“怎么了姑娘?” 姜离纳闷道:“也不知?是不是来?了多次,总觉得这院子愈发亲近可人,像许久之前?就见过似的……” 怀夕眨了眨眼,没瞧出什么特别之处,还待再问,韩老伯已领着展跃夫妻快步而来?。 “见过姑娘,不知?姑娘有何要?问的?” 姜离道:“昨夜你们提过永儿回魂生光之事,但只有你们表叔瞧见,你们仔细说说,当时是何时?你们去时那?墓穴何种模样?” 展跃和于氏面面相觑一瞬,展跃道:“那?是景德三十?五年八月,永儿过世?快两年了,表叔看到生光回魂,是那?日夜幕初临之时,因墓园到我家中还有半个时辰路程,他来?我家喊了人,我们再去,便已是二更天了,当时墓穴被挖开,永儿……棺椁已经腐烂,顶上?的木板黄土都已经被盗墓贼移开,只永儿的尸骨袒露在外” 姜离闻言又问:“那?几日可是日日晴天?” 展跃有些?意外,“姑娘如何知?晓?那?几日正值中秋,秋老虎十?分骇人,日日暴晒。” 姜离继续问:“盗墓贼盗墓之时,应该不是当夜吧?” “不错,从墓穴土质来?看,永儿的坟应该被挖开一两天了,里头的黄土都被晒干了。”展跃答完,有些?迟疑道:“怎么了薛姑娘,为何问这个?” 姜离瞳底光彩明灭,很快看着两人问道:“倘若想要?查明永儿之死?,需得掘坟验骨,你们可愿意?” 展跃和于氏皆是心惊,此前?墓穴便已被破坏过一次,令二人痛彻心扉,如今怎还要再开墓穴?二人对?视一眼,展跃正不知?如何是好,反是于氏一咬牙先定了决心,“姑娘,我们愿意,无论如何不能让永儿死不瞑目。” 见于氏如此,展跃也重重点头,“不错,这是最紧要的。” 姜离颔首,“好,你们先在此等消息,我去见裴少卿。”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见时辰不早,姜离也不耽误,与几人辞别之后?径直出门,又吩咐长恭道:“去大理寺,快” 长恭马鞭急落,一路风驰电掣,至顺义门外时天色已经黑透。 她入禁中直奔大理寺衙门,到了衙门外一问,却听值守说裴晏一个多时辰之前?被传召入宫,此刻并不在衙中。 怀夕一时作难,“姑娘,怎么办?这么久了,说不定裴大人已经出宫回府了。” 姜离摇头,“他被传入宫怕也是因宁珏的案子,如今情?势紧急,他不可能兀自回宫,在这里等等吧。” 裴晏不在,姜离也不好入衙中候着,便立在禁中宫墙之下?,目光不时往北面甬道看去。 足足两炷香的时辰之后?,一队人马自北面而来?,怀夕目力更佳,激动?道:“姑娘,是裴大人” 裴晏老远便见衙门之外站着二人,他心下?一惊快步迎来?,“怎会在此?” 姜离心中着急,已等不及入衙内说话,当下?便道:“我猜到那?两个孩子当年如何过世?了,但未曾验尸还无法肯定,我适才去秉笔巷见了展跃夫妻,他们是愿意开棺验骨的,因此我想自己去商州一趟” “去开棺验骨?”裴晏很是意外。 见姜离点头,裴晏却有些?不赞同,“去商州来?回少说得两日,宋亦安尚可信任,让他去便可。” 姜离摇头,“不,此事至关重要?,非我亲自去不可。” 裴晏眉心拧蹙着,似有何为难之处,姜离看得分明,“我带着长恭和怀夕走一趟,再让展先生随我快马回去,你不必同行” 裴晏 片刻前?被传召入宫,正是因白敬之的案子,他道:“今日朱雀门前?又生了一场动?乱,陛下?令我五日之内交出凶手,否则便要?将宁珏当做凶犯打入天牢。片刻前?太子与肃王当堂争执,他二人也盯紧了刑部与大理寺,我实?不好在此时离开长安。” 他解释一番,又低下?声气,“让宋亦安去吧,他是可信之人,该如何验骨,你尽数交代?给他便好” 裴晏语气轻似夜风,仔细一听,似乎还带了两分请求意味,二人所站之处虽光线昏暗,但姜离也看得出裴晏眼底多有担忧,她唇角轻抿起来?,心底那?股子情?急的焦灼之感亦莫名?平静了些?。 她语气轻快了些?,“你如此担心做什么?此去商州皆是官道,有怀夕在,还能遇见盗匪不成?再不济还有展先生,我瞧他也并未荒废武艺。” 裴晏有理有据道:“你如今身份不同,贸然离开长安数日,当以何种理由?更何况此案牵连甚广,你若涉入太深少不得要?引起怀疑。” 姜离坦然道:“我会告诉薛琦我此行是为了帮宁珏,事情?到了这一步,或许便是最后?一搏,不管会不会引起怀疑,我都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姜离言辞切切,裴晏知?她心意已决,自己也两难起来?,“肃王如今已有了防备,此行或会遇阻,除非我与你” “不可” 姜离干脆地打断裴晏。 她盯着裴晏的眼睛,“你留在长安是应当,无论是肃王,还是醉欢楼之事都需有人坐镇追查,如今这两件案子要?破解之处甚多,哪怕我找到了尸骨上?的证据,也只算查明了旧事,尚不够为宁珏洗冤。” 裴晏自明此理,但他仍迟疑着。 姜离莞然道:“我能再回长安这点儿难处算什么?你这些?年少在江湖上?行走,便也不知?外头乱象,我可没那?般不堪一击。” 姜离死?里逃生,又在江湖上?打响名?号,期间?艰危苦痛不足道也,如今回了长安这锦绣堆里反是安逸了许多。 她神色泰然,想着裴晏这下?应放心了吧,可不料裴晏听见此言,目光反而沉重了几分,直看的姜离心底分外怪异起来?。 “让十?安和九思随你去。” 默然片刻,裴晏总算赞成。 姜离想了想,道:“你身边两亲信都不见了,难道不奇怪吗?就让十?安跟着吧,他正好去过一趟还可带路,那?杨培虽不曾配合,但此行若来?得及,我还想去杨家一趟,两个孩子的死?因最好都探个明白,今夜准备一番,明日卯时便出发。” 裴晏欲言又止,“去了商州再去陇州,少说也得四五日” 第205章 验骨访证 姜离至明德门时正值卯时过?半。 初夏的?晨光熹微, 灰青色的?天边几颗星子将?灭欲灭。 城门内外早已排起了入城出?城的?队伍,姜离的?马车隐在人群之中,悄无声息地出?了长安城。 城外半里处的?长亭边,裴晏带着十?安等人正在相候。 马车停驻, 姜离掀帘看?着裴晏道:“你怎么来了?” 裴晏披着月白斗篷近前来, “十?安商州和陇州都去过?多回, 展夫人也想?一同回去,展跃骑马,展夫人便与你同车吧。” 展跃和于氏背着包袱站在一旁, 姜离忙应了,“自然好,展夫人上来吧。” 待于氏爬上马车,展跃和十?安也上了马背, 姜离看?着裴晏道:“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城吧,快则三日、慢则五日我?定回来。” 裴晏点?了点?头, 又看?向十?安, 十?安也道:“公?子放心, 属下明白。” 天际最?后一丝云霾散去, 长恭扬鞭策马, 一行人沿着官道直往西北方向驰去。 裴晏站在长亭外目送队伍走远, 九思近前道:“公?子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 那怀夕姑娘的?身手小人见过?,不逊十?安。” 虽是如此, 只等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裴晏才策马回城。 马车上于氏还有些拘谨,姜离拿出?备下的?茶点?分与她, 又说了一会儿?话于氏才放开了些,此去商州要?走大半日,姜离不时掀开帘络朝外看?,见日头始终隐在云层之后,不免有些担忧。 行至午时,姜离一行找了个茶铺用膳歇息,前后两刻钟的?功夫不到,又上马车赶路,如此直至日头西斜时进?了商州地界。 展家?在商州利阳县东,等长恭快马加鞭赶到之时,天际霞光万丈,已到了酉时初刻,心知今日是来不及了,姜离先在墓园不远处的?小镇上定下了一家?客栈。 至酉时过?半,一行人前往展家?墓园。 姜离不想?打眼,展跃夫妻归家?也未张扬,到了墓园,姜离道:“今夜先来看?看?,眼下还不知明日天色如何,待明日清晨天再来起棺吧。” 展跃狐疑道:“明日天色?姑娘要?如何验骨?” 姜离指了指天穹,“晒骨。” 姜离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展跃夫妻也一头雾水,至天黑时分,他们夫妻二人归家?,姜离一行人则回了客栈用晚膳。 今日赶路,十?安所言不超过?十?句,到了晚膳时分,四?人同坐一桌,姜离便打量着他问道:“十?安,你家?公?子可还有何交代?” “公?子只说护好姑娘。”十?安面无表情道。 十?安人虽木讷,可这一路行来他的?表现太过?平静,与九思那股子恭敬中又带有几分疏离之感大为不同,再想?到当日怀夕遇险,裴晏竟令十?安出?手相救,姜离不由睨着他问,“你家?公?子是何时知道我?的??” 赶了整日路的?长恭累极,此刻只埋头扒饭,闻言抬眸看?了眼十?安,一时不知姜离在问什?么。 十?安眼光闪了闪,避着姜离视线,显然不愿作答。 姜离见状轻哼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快用饭吧,待会儿?早些歇下。” 用完晚膳,姜离与怀夕同住,十?安则与长恭住在一处,临睡之前,姜离看?着窗外月色忧心忡忡,暗祈明日最?好是个晴天。 翌日清晨,一行人天色微明时起身,与展跃夫妻汇合后至展家?墓园。 此时正值天光破晓,十?安带着众人起坟,姜离一边帮忙一边抬头看?天色,直等到云翳尽散,旭日东升,姜离终于长出?一口气。 到底是起亲子骸骨,展跃和于氏颇不忍心,姜离几人也神容肃穆,待将?骸骨掘出?置干净草席之上,姜离先简单验骨,而后便只将?骸骨露在日头之下。 其余几人从未见过?此法,多有忧心,姜离则一点?儿?也不着急,所幸这日日头炽烈,只知申时过?半,姜离道:“不等了,去寻帷帐来,我?们在此搭个遮棚。” 要?等太阳落山还有多时,姜离有心再去陇州,自然不愿耽搁时辰,展跃虽不知是何道理,但搭棚子并不难,当即去寻来竹架帷帐,前后两刻钟的?功夫,永儿?的?骸骨便被围了起来,姜离独自矮身钻入大半人高的?遮棚之下,很快又钻了出?来。 她目光灼灼,展跃急急道:“姑娘,如何?” 姜离定然道:“与我?猜测的?相差无几,永儿?的?确是被人毒害身亡。” 展跃眼瞳巨震,于氏也立刻红了眼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永儿?不会救不活,姑娘,是程大夫开错了药?还是故意毒害他呢?” 于氏心善,到了此刻,也猜测程秋实或许是开错了药,姜离默了默,看?着二人道:“不是开错药,若我?推测无措,程秋实应该是得了肃王之令,拿两个孩子施药了,真论元凶,元凶当是肃王” “什?么?!”展跃大惊失色,“肃、肃王?当年我?们怀疑过?程秋实之用心,思来想?去,也只想?着他虽然行医多年,可到底无法避免错漏,害死了人命便不可能会承认,可若是肃王……为什?么呢?” 姜离看着二人道:“事到如今不该瞒你们,肃王此行极可能与当年皇太孙出?事有关,你们要?为永儿?讨公?道,那矛头就当是肃王,甚至还是揭发肃王害死皇太孙的?重要?人证,当然,肃王位高权重,谁也无法预料事情走向,你们眼下也要想清楚。” 当年皇太孙之死牵连了广安伯府上下四?十?三口和东宫近百内侍,如今要?重审旧案,谁也无法预料结果?,姜离自己不畏生死,但对展跃夫妻自要?说明利害关系。 展跃在王府做武卫多年,比于氏更明白姜离所言,他正焦灼着,于氏抹了抹眼眶道:“我?知道姑娘的?意思,但我?们不怕,这么多年我?和夫君始终无法释怀,不管是谁害了永儿?,只要?证据确凿,我?们都不怕涉险,否则永儿?在九泉之下也难安” 展跃见妻子如此坚决,也道:“我们知道什么说什么,不栽赃不冤枉,只要?能为永儿?讨还公?道,我们听姑娘和裴大人吩咐。” 姜离眸生动?容,“你们放心,大理寺有裴大人做主,定不会冤枉任何一人,也会尽力保全人证,但此事确是非同小可,我?有一请求请你们答应” 微微一顿,她看?向那遮阳的?矮帐道:“为了证据确凿,为了一击即中不容狡辩,能否将?永儿?的?骸骨装殓后送往长安?” 起出?已下葬的?骸骨本就不吉,还要?带着骸骨行远路,这自然更是难为。 于氏看?向展跃,展跃一锤定音道:“姑娘说的?不错,要?做就要?一击即中,那便听姑娘的?安排” 姜离松了口气,又道:“除了此事,我?还想?去陇州寻杨培,展先生和那位杨管事是故旧,可否请展先生随我?一同去说服他们?” 展跃忙道:“在下从命” 姜离抬眸看?一眼天色,道:“事不宜迟,只怕今夜我?们得连夜赶路了。” 子时二刻,九思从外快步而来,“公?子,飞鸽传书” 裴晏蓦地抬头,待接过?信纸打开,紧绷的?背脊微微一松。 九思问道:“公?子,如何?” “商州一切顺利,今天下午已经出?发去往陇州了,按时辰推算,只怕明天天亮之后会到杨家?。” 九思闻言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肃王忙着清理京中之人,根本想?不到咱们找到了当年旧人,那两个孩子乃是‘病逝’,他只怕也想?不到我?们会注意到这件事上。” 裴晏又看?了两遍信纸,跟着问道:“冯骥那边如何?” “已经找到了落脚地,但不好动?手。” “先按兵不动?罢。” 裴晏剑眉紧拧,又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夜色,九思便道:“按宁公?子的?说法,那个莲星姑娘是有古怪的?,只是咱们现在分身乏术,光是白敬之和肃王就够我?们查的?,段国公?府那边也不平顺……” 裴晏忽地起身来,抄起斗篷便朝外走,九思一愣,“公?子,去何处?” “去白氏,查了这么多都无所获,这案子的?关窍一定就在白府。” 裴晏步履如风,九思看?一眼天色,“不是吧公?子,都子时了,咱们应该回府歇着,也不用这个时候去白府吧……” “十?安都未歇着,你如何好歇?” 裴晏说着话人已出?了东院,九思哀呼一声,也只好跟了上去。 彻夜赶路,所幸十?安早就来过?陇州,路上倒也顺遂,至天明时分,一行人入了陇州地界,十?安轻骑在前,直往启明县杨家?而去。 与展家?不同,管事杨培当年病逝的?孩儿?为其次子,自离开肃王府,杨家?在老家?行商,五年来已有了气象,其长子杨章颇具行商之才,如今已能支撑门庭。 因有杨章,杨培对当年之事讳莫如深,更不愿为此再冒风险,这才拒了十?安此前所请。 姜离听十?安说了当日经过?,心底虽然有了预料,但真的?到了启明县见到杨培后,还是有些意外。 他们在巳时初到达杨府外,展跃与门童表明身份,一行人被请入杨宅。 杨培自后院迎出?来时,只以为是旧友来访,可见到十?安的?一刹,便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来意,杨培不假掩饰地冷下了脸来。 第206章 扶棺回京 “我们?老爷说谁也不见?, 诸位请回吧!” 暮云四合,姜离与展跃几人站在?杨府正?门之前,果然又被杨培拒见?。 眼见?小厮要关门,展跃一把?抵住门扇, 道:“先别急, 我们?此来并非为?了清晨之事, 这张医方你拿去给你家老爷看看,等他看完了再来回话。” 展跃将一张叠起来的白宣交给门童,门童犹豫片刻, 还是拿着?信快步入了内府。 前后半炷香的时辰不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门童刷地打开府门 “几位请进,我们?老爷请几位入府相见?。” 展跃惊喜地看向姜离, 待入了前院,便见?杨培气?喘吁吁地迎了出来,他视线扫过几人, 猛地定在?姜离身上, “姑娘, 敢问姑娘, 可是真的能治拙荆之症?” 姜离近前来, “让我一试便知?。” 杨培看看姜离, 再看看展跃,心一横道:“罢了, 你们?随我来吧” 杨培疾行在?前,姜离几人一路穿廊过院, 没多时便到了杨夫人所在?院阁,待至上房, 便见?阔达的屋子里光线昏暗,一股子药味沉闷又压抑。 杨培在?前道:“夫人,那位薛姑娘来了,咱们?再试试吧” 西窗下的罗汉榻上靠坐着?个中年妇人,因抱病多年,颇显老态,听闻杨培所言,杨夫人有气?无力道:“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别折腾我了……” “嫂夫人,这位姑娘是长安城最有名望的女医,还为?陛下和皇后娘娘看诊呢,您就试一试吧。” 随着?展跃之言,几人进了西厢暖阁,杨夫人见?人都来了,面上尴尬地挤出两?分?笑意。 姜离不以?为?意,近前道:“夫人且让我一试,若半个时辰未见?成效,我们?自请出府去,绝不多叨扰夫人。” 话已至此,杨夫人也只好?配合,姜离挽起袖子诊脉查验,便见?如于氏所言,杨夫人双膝肿大,右小腿至脚踝脚趾也显浮肿。 姜离略作沉吟,吩咐道:“请扶起夫人,令她安坐,双足平落于地,再拿灯盏、白酒与草纸来。” 一旁的侍婢看一眼杨培,见?并无阻止之意,便依令行事。 待杨夫人靠坐起,姜离将草纸垫在?她裸足下,再取出两?枚毫针于灯盏之上炙烤,烤至发红后,以?白酒擦拭其?行间、太冲、内庭、陷谷四穴位处,而后看了一眼侍婢道:“此针灸颇痛,请扶好?夫人” 待侍婢应声,姜离半蹲于地,快准狠地刺了下去。 “哎哟” 杨夫人猛地痛叫出声,但姜离手按着?她右足脚踝,接连针刺,三针过后,一抹乌黑血色溢了出来。 “不扎了不扎了,好?痛” 杨夫人大为?不满,姜离道:“夫人别怕,剩下三针不会痛了。” 杨夫人片刻间溢出一抹冷汗来,待要拒绝,却见?姜离轻快地落下三针,果然不比先前之痛,她长出一口气?,仿若逃过一劫。 此三针需留针,姜离这时抬眸道:“还有几处穴位需针灸,留下展夫人帮忙,其?余人等先退出去罢” 这便是要更衣针灸了,杨夫人面露怯色,杨培见?事已至此,也道:“夫人忍耐些,展兄弟不会哄骗咱们?,且试一试吧。” 杨培说着?退出暖阁之外,一时看向展跃,一时又看向十安,片刻后,又凝神静听暖阁内的动静,听杨夫人似有倒吸冷气?之声,他愈发担忧起来,“展兄,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还能给陛下和皇后娘娘看病?” 展跃在?裴宅多日,早已知?晓姜离身份,便道:“不瞒杨兄,其?实这位姑娘是当今御史?中丞薛大人的掌上明珠” “薛中丞?那便是太子妃……” 杨培震惊万分?,见?展跃点头,忙又转身看向暖阁,这一看,他便似入了定一般一动不动,直到一炷香的时辰后姜离出声,他方才如梦初醒进了阁中。 杨夫人已穿好?衣衫,右足血色被侍婢擦净,已穿上了绣鞋。 姜离这时道:“把?夫人扶起来试着?走?动走?动,看双膝双足是否缓了痛?” 侍婢和于氏一同帮忙,杨培道:“这怕是不成,已经几个月没怎么走?动了,站都站不起来……” 话虽如此,杨夫人还是被于氏二人给架了起来。 杨夫人本还忌怕,可刚试着?迈出一步,面上便显出奇异神色,再走?出两?步,眼底惊色更甚,“天啊,我似能走?了,没那么痛了,膝上也能使力了” 杨夫人起初全凭于氏和婢女相托,待走?出五六步后,便只扶着?二人手臂自己迈步,看她走?的摇摇晃晃却并未喊痛,杨培也惊喜不已,“姑娘这是如何治的?姑娘有所不知,陇州的神医被我们?请遍了,最厉害的大夫也只能拖着?病情不再恶化,如今姑娘刚治了一回拙荆便好了这许多!姑娘适才写?的医案也尽数点名了拙荆之症,像面对面看过病似的。” 姜离自无隔空料定病况之能,她一笑道:“不瞒您说,关于夫人之病,乃是我白日里往城中医馆做过打探之故,大夫们?言辞模糊,但据此我方也能猜个大概。” 杨培一愣,未想到她如此坦诚,姜离又道:“此症难在施针手法复杂,眼下夫人病痛虽缓,但至少还要治上三月才可行走如常,我待会儿详细写?下施针之方,你们?请城中的大夫便可医治,再开汤液方配合作用,便可事半功倍。” 行云流水写?好?方案,窗外天色已昏暗下来,展跃欲言又止,还想再开口说服杨培,姜离却径直提了告辞。 杨培神色复杂地将一行人送出府门,站了片刻,吩咐道:“快去铺子里,把?大公?子请回来……” “姑娘,刚才在?杨家我们?何不再劝劝呢?” 回了客栈,展跃还有些遗憾,姜离摇头道:“此事利害关系他们?能想到,我们?说得越多,他们?反而越是害怕。” 展跃看着?外头夜色道:“那如何是好??我们?也没太多时间等了。” 姜离叹道:“等到明天傍晚吧,若他们?还未回转心意,我们?连夜赶回长安,陛下给裴大人下了重令,我们?不能耽误太久。” 仅仅等到明天傍晚,杨培能那么快回心转意吗? 展跃心中发沉,已不报太大希望,十安眉眼沉肃,显然也做最坏打算。 姜离安慰众人两?句,只令众人先去歇下。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姜离尽了力,便也不做无畏担忧,二更时分?上榻,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 翌日清晨,姜离迷迷糊糊之间听见?外头有人说话,下一刻,震耳的拍门声响了起来。 “姑娘!姑娘快起身” 姜离与怀夕齐齐惊醒,待匆匆更衣开门,便见?展跃在?外一脸惊喜道:“姑娘,杨家大公?子来了,说即刻带我们?去墓园……” “公?子,来消息了” 午后时分?,九思捧着?信卷快步而入。 裴晏起身接过,打开后一目扫尽,剑眉登时拧了起来。 九思急急道: “如何?” “他们?已到陇州,见?到了杨培,但杨培态度坚决,并不打算为?孩子伸冤,薛姑娘为?杨夫人看了病,但杨培还是未松口,他们?要等到今日傍晚,若傍晚再无消息,便连夜赶回长安,最晚明日天明时分?便可归来。” 九思一愕,“不为?孩子伸冤?薛姑娘已找到了证据,天底下竟有如此狠心的父母?” 裴晏沉声道:“他们?多半忌惮肃王。” 九思叹道:“虽说展家十分?配合,可人证物证自是越多越好?的,公?子,明日便是最后一日了,肃王不死心,明日的早朝只怕不好?应付。” 裴晏看向窗外天色,“不等了,今夜连夜出城布控,明晨拿人,去唤冯骥、卢卓二人来。” 九思应是而去,不多时,冯骥与卢卓齐齐到了跟前,几人一番商议,小半个时辰之后,冯骥二人才快步离去。 一切皆已安排妥当,裴晏这时有些遗憾道:“可惜,明晨不能出城接他们?了。” 九思失笑,“公?子不必担心,又不会出事。” 裴晏正?兀自摇头,值房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武卫扬声道:“大人,小郡王和李世子来访了” 裴晏今日忙于查案,已有多日没见?过李同尘和李策,只见?门扇被推开,李策一袭宝蓝蜀锦直裰走?了进来,在?他身后,李同尘手中拿着?几个人形小玩意儿,一边走?一边把?玩着?,面上笑意盎然。 九思去奉茶,裴晏近前来道:“你们?怎么来了?” 李策道:“前次提了那潘家的事,我只知?潘家被查抄了,还不知?后续,今日得闲了便来瞧瞧进展” 裴晏道:“邪道的案子是拱卫司在?查,宁珏入狱之后我也不知?进展。” 李同尘将手中的小玩意儿放在?桌案上,又忽地拉出个线头来,裴晏这才看清他手中乃是一套巴掌大小的傀儡玩偶,他一边摆弄玩偶一边道:“正?是要问问宁游之那案子如何了呢?他虽说与我们?不对付,但看他身陷囹圄也令人唏嘘。” “他自是不认罪,如今有了些线索,但还缺关键证据。”裴晏不欲多言,只看向他手中玩偶,“你这是又起了新?志趣?” 李同尘笑起来,“近日长安城来了几个厉害的偃师,演的傀儡戏十分?有趣,这不,我找人做了一套拿来赏玩两?日,此物活灵活现,但十分?看傀儡师手法,还能做灯影戏般演法,过两?日我要去匠作坊和寄舟学营造之法,也没几日好?逍遥了。” 李同尘素日无所事事,如今要学营造建筑之术,自是极好?,李策道:“万寿楼还未建成,凌云楼也要重建,他日日见?我作图丈木竟也起了兴,就是不知?能坚持几日。” 第207章 御殿对峙 “微臣拜见陛下” 殿外天色已明, 清透晨曦洒入殿中,愈发衬的被囚多日的宁珏鬓发散乱,胡茬满布,狼狈又颓唐。 他?正伏地行礼, 肃王斥道:“大胆宁珏, 你身负命案, 竟不称‘罪臣’?!” 宁珏直起身来,“陛下,微臣无罪, 微臣没有杀白?敬之。” 景德帝扫过殿上众人神色,沉问道:“朕还记得你此前不肯说为?何夜入白?府,你如今可能说了?” 宁珏背脊笔挺道:“启禀陛下,其实案发当夜并非微臣第一次潜入白?府” 宁珏一语落定, 似水入油锅,惊得殿中一片低议。 景德帝也露诧色,“你说什?么?” “其实自从得知白?敬之要辞官回乡, 微臣便一直关注他?的动向, 并且, 微臣一度想找出他?的把柄把他?留在长安。事?发当夜是白?敬之饯行夜宴, 我想着?宾客那么多, 或许有何勾当, 便一早打算在那晚潜入白?府,当夜潜入后?, 我先往白?敬之书房寻去,后?差点被人发现才回到了后?院, 回后?院时窗户上已经出现了刺客的身影,微臣前次已经交代过。” 宁珏说的诚恳, 众人一边惊讶,一边听得云里雾里。 景德帝又问:“你去白?敬之书房做什?么?” 宁珏默了默,道:“微臣想去找白?敬之这?些年?来行医的医案记载,想看?看?他?进太医署之后?,有没有见不得光之事?” 满殿朝官不甚明白?,肃王却?忽地眼?皮一跳,他?快速往御座之上扫一眼?,连忙道:“宁珏,你可真是越扯越远了,你出现在案发现场被抓个现行,如今东拉西扯是非要编个理由为?自己脱罪吗?” 说着?他?又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裴晏,裴晏惯常不形于色,可此刻瞧着?他?,一股子不安之感漫上肃王心头。 肃王一咬牙,看?向适才的侍御史张乾,张乾见状连忙道:“命案当前,裴少卿既然?说命案已破,何不拿出证据指明凶手?若大理寺证据不足,宁珏所言皆是狡辩。” 宁珏欲言又止,裴晏这?时略一颔首,“也好,此案说来话长,从白?敬之之死论起倒也合情合理,陛下,微臣已查明,谋害白?敬之的凶手,正是” 他?蓦地沉声,“正是白?敬之自己!” “你说什?么?!” 景德帝震惊地坐直了身子,殿中更是一片哗然?。 肃王一呆后?愕然?道:“裴鹤臣,你为?了替宁珏脱罪,竟然?连如此荒唐的理由也能想出来?!白?敬之乃是背后?中刀,他?如何杀死自己?还有,白?敬之好端端的,又为?何杀死自己?!” 裴晏目光一转,先从袖中掏出一份案卷来,“请陛下亲启” 大太监于世忠连忙接过案卷递给景德帝,裴晏便道:“也请肃王殿下稍安勿躁,微臣有人证物?证在广运门外相候,请陛下相传” 这?份案卷极为?详尽,事?情到了这?一步,便是要当堂审案了,虽是多年?没有过的事?,但因牵扯宁珏,景德帝也格外开恩,他?摆了摆手,自有小太监前去宣召。 裴晏这?时继续道:“陛下,当日案发之时,宁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个现行,微臣接手此案之后?,也一直在想,若宁珏所言为?真,凶手到底是如何逃脱的?若无法破解凶手如何逃脱,那宁珏的嫌疑便永远不可能减轻。” “本着?此念,这?十三日大理寺走访了白?府附近百多人,又走访了所有和白?敬之有来往的故旧亲朋,可仔细探查下来,却?未发现任何有嫌疑之人,尤其案发现场,除了宁珏的脚印,更是毫无凶手留下的踪迹” 裴晏顿了顿,又道:“这?几日微臣百思难解,也疑过宁珏在为?自己开脱,但就在昨日,李策与同尘来衙门探访,彼时同尘手中拿了一套傀儡玩偶,说近日长安城来了个厉害的偃师,做的人偶栩栩如生?,演的傀儡戏也颇为?有趣,与此前长安盛行的灯影戏不相上下,当微臣看?到他?操纵人偶,又提起灯影戏时,微臣忽然?有了猜测” 李策今日也在朝上,闻言他?面生?讶色,显然?没想到裴晏是从他?们昨日的拜访中得了灵感。 景德帝在看?卷宗,太子等不及道:“有何猜测?” “案发当日,所有人都说白?敬之曾与凶手对峙,凶手还拿着?剑指着?白?敬之,但其实,所有人看?到的‘凶手’,都不过是映在窗户上的模糊剪影,并非真人。” 裴晏定然?道:“于是微臣便想,凶手之所以?没留下痕迹,会不会那剪影本就是障眼?法,而从未存在过其他?刺客呢?” 太子也听得奇怪,“可为?何设下障眼?法?是白?敬之所设?” 裴晏点头,“说到此处,就不得不再提到宁珏,宁珏说他并非第一次潜入白?府,且我们调查下来,发现宁珏还曾偷偷跟踪过白?敬之,不巧的是,还被白?敬之察觉了。而正是这份察觉,让白?敬之设下了夜宴遇刺之局” 裴晏一字一句皆掷地有声,太子见他?如此胸有成竹,心也落回腹中,又问:“你是说,白?敬之提前便猜到宁珏那天晚上会去白?府?他?是故意引宁珏现身?” “正是,那夜夜宴,白?敬之所见之人颇多,他知道宁珏要追查什么,也猜到宁珏定然?会行监视之行,于是,他?以?身做饵,让宁珏成了杀人凶手” 裴晏语声铮然?,可众人仍没听明白?,肃王冷冷道:“好可笑的托词,白?敬之为何以身做饵?他本就病重,还自己杀了自己?他?若是自己杀自己,凭何你们没看出来?那凶手的影子又如何解释?” “白?敬之的回春堂乃是习医炼药之处,里头布置十分典雅,当日案发之后?,众人只看?到了满地狼藉,连我也未看?出端倪,而昨日我听到了那灯影戏与傀儡戏的说法后?,我忽然?想到,有一把药铲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那药铲应该在东厢的药炉附近才是,可它竟然?掉在了正堂之中,除了药铲,还有一个长圆形的假山摆件,以?及十多本坠地的医经,那些医经大小并不相同,若按照大小垒起便似个人身形状,而那假山形状,更似人脑侧面,那把手柄尖锐的药铲便是众人所见的那把‘长剑’,白?敬之只需按次摆好这?几件物?件,再将北面的灯盏点亮,其在窗上的投影便似拿剑的刺客。” 不等肃王发问,他?又道:“这?幅场景其实是给宁珏看?的,他?设下此局,便是让身为?‘凶手’的宁珏也替他?作?证,宁珏说看?到了凶手,可其他?人看?到的却?是他?跳窗而逃,如此成个死局,白?敬之也知道,无论是宁家还是太子还是我,都会竭力替宁珏洗冤,如此,大理寺和刑部?定会深挖他?的死因,方可” “你慢着?!”肃王打断裴晏,“这?些不过是你的推测,你有人证物?证吗?” 裴晏看?向肃王,“起初我并不确定,但实际上,白?敬之设下此局并非独自安排,他?的心腹管家白珉便是配合他布局之人” “案发当夜,白?珉先陪着?白?敬之去回春堂二楼上香,而后?他?先走一步到了厨房,到厨房时神色怪异,像旧病复发似的。据白?府小厮说,他?那时很惶恐,甚至不时看?向回春堂方向,手抖面白?,很是不适。但其实这?不是旧病复发,而是他?知道,他?家老爷即将死在他?们所设的机关下,而做为?知晓这?一切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这?一刻来临。” “机关?什?么机关?”太子情急地问。 裴晏道:“按宁珏所言,白?珉当夜离开之后?,白?敬之后?下了楼,又与人在一楼争执,等他?看?到那刺客身影之后?,一楼发生?冲突,灯灭了不说,还有重物?倒地之声,外人一听便当是生?了争执。但其实,这?不过是白?敬之毁掉‘剪影’障眼?法的手段罢了。那么当时回春堂只有他?一人,要造成后?背中刀的死状,定有机关辅助” “前几日在白?府探查时,一个叫厚朴的小厮提起了一件怪事?,他?说在回春堂二楼帮白?敬之打理小佛堂时曾见过菩萨泣血的怪像,当时他?吓得急奔下楼,等找到白?珉再回去看?时那泣血之象又不见了,当时白?珉说他?看?错了,厚朴也只当做不吉幻象未曾深究,可当昨夜微臣破解了白?敬之的自戕手法后?,白?珉只能老老实实招了。” 肃王眼?皮一跳,“什?么手法?白?敬之人都死了,还把证据留给你?!这?个白?珉难道没有销毁证据之行吗?还是你大理寺屈打成招?” 肃王揣测不善,裴晏凉声道:“殿下猜得不错,白?珉的确想毁掉证据,但可惜这?几日案发现场被我们严密看?守,他?并无机会。” 微微一顿,他?道:“回春堂二楼有一座木雕药王菩萨,这?几年?一直被白?敬之仔细供奉,而微臣陡然?间发现,白?敬之中刀之处,似乎就在那药王菩萨正下方,而回春堂一楼的天花为?平闇样式” 李策听至此处,忍不住道:“平闇天花为?寸宽方格密布” “不错,那天花年?久,又因白?敬之常在房内炼药,其方格已被烟灰尘腻染黑,如今看?起来彩漆不显,反而是一个个黑黢黢的方孔,而其中一个药王菩萨坐下的方格早被穿透,更无人想到,那座药王菩萨像内乃是中空,那把刺死白?敬之的匕首,正是被白?敬之提前安放在了菩萨像内。他?用了一个以?蜡延时的机关卡主匕首,待楼上点燃的香烛熏化了机关内的红蜡,那把匕首便可落下来,那楼有两丈来高,匕首下坠之力正可刺穿白?敬之后?心。” 第208章 真相大白 姜离所言似平地惊雷, 殿中诡异一默后,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不绝于耳,群臣骇然地望着姜离,很快, 又转头去看?景德帝和太子李霂。 李翊之?死为景德帝和太子心头之?痛, 这些年更是宫中禁忌, 无人想到一个太医之?死,竟牵出前前后后这样多旧事,更牵连出这桩血染东宫的大案! 震惊至极点, 在位近四十年的景德帝反而平静下来,“丫头,你是说” 他语气无波无澜,却有种风雨欲来的威慑, 姜离冷静地重?复,“陛下,您没有听错, 肃王之?所以要杀白?敬之?, 乃是因为当?年皇太孙病危之?时, 他经白?敬之?的手毒害了皇太孙殿下, 后又做人证, 将罪责栽赃到了广安伯魏阶的身?上” 景德帝呼吸紧促了些, “有何凭证?” 他眼底阴云密布,殿下群臣见状皆噤若寒蝉, 很快,又神?色各异地盯紧了姜离和裴晏, 众所周知,皇太孙之?死乃帝王逆鳞, 若姜离二人在此事上闹了误会,那便不止是冤枉了肃王那般简单了。 “父皇!莫要听信这些谗言啊” 肃王从听到白?珉自述开?始便心生不祥,待闻姜离之?言,更似五雷轰顶。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谋害李翊是何等大罪了,他又膝行两步到了御阶之?下,“父皇,真是太荒唐了,儿臣在李炀的事上的确被蒙蔽了,是儿臣失察,但后来的事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啊,这案子扯着扯着,竟然全扯到了儿臣身?上?!翊儿当?年走的苦痛,儿臣这做二叔的最是心疼他的,更何况当?年宫内宫外管控甚严,那白?敬之?也并非给翊儿治病的御医,白?敬之?难道能?隔空投毒不成?!” 肃王言辞切切,屈辱与?恼怒交加,眼眶都泛红,景德帝低头看?他,“你与?白?敬之?当?真无私交?那你府上是否有个府医名唤程秋实?他如今人在何处?” 景德帝目若悬剑,肃王心中发怵,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真无私交,儿臣不敢哄骗父皇,那程秋实儿臣府上确有此人,但他在五年前就已经病逝了,这么几年过?去,王府的府医早就换了人,儿臣怎么也想不到有人拿一个病逝的故人做文章!” “王爷说程秋实是病逝,敢问是何病?” 裴晏倏地开?口,他神?容冷沉,与?慌忙的肃王相比显得颇为迫人。 肃王扭身?回头,“当?年是因一场伤寒,他身?子不好,算是暴病而亡的,他跟着我?多年,我?还为他办了风光的丧礼,这些我?府中之?人都知道!” 裴晏等的便是他如此作答,随即拱手道:“陛下,肃王此言后一半为真,前一半为假,其实在我?们发现白?敬之?和段国公府来往甚密,和肃王也脱不开?干系之?后,微臣在日前便已经查到了这名府医墓穴所在,当?时也是请薛姑娘帮忙,同去了程大夫的墓穴,将其尸骨掘出验骨后,薛姑娘发现这程秋实其余骸骨完好,舌骨却被折断过?,很明显,他乃是被人扼断喉咙而死,根本不是肃王说的因伤寒而亡。” 肃王惊惶地瞪眸,“你、你们怎敢私自去掘坟!什么舌骨折断?他死去多年,早就化为白?骨了,万一是你们掘坟的时候弄断的呢?!” 裴晏不理会,只道:“陛下,程秋实的骸骨仍在城外墓园之?中,陛下若存疑,可派遣其他仵作再去验骨,骨头的折痕能?看?出新旧,届时仔细验看?便可,微臣以性命担保,此事绝无虚言” 景德帝眼底阴霾愈发浓重?,裴晏从不弄虚作假,如今能?将这样大一桩罪状指在肃王身?上,便绝不是草率为之?,他剑眸半狭,危险地道:“即便这个府医是死于非命,又如何证明肃王与?翊儿之?死有关?呢?” 裴晏道:“其一,是因程大夫死于景德三十四年三月下旬” 景德帝眉心一跳,“三月” 裴晏颔首:“不错,程秋实病逝之?时,距离皇太孙过?世也就三个多月,当?时微臣便有了怀疑,后来,微臣只是存了广撒网之?心,派人暗查了当?年疟疫出现后肃王府有何异动,本来不曾抱太大希望,可这一查却查出这个程秋实当?真医术高明,且当?初肃王之?所以能?成事,全靠这个程秋实从旁协助。” “父皇,这都是栽赃陷” 肃王辩驳刚出口,景德帝冷眼瞪了过?来,肃王喉头一窒,剩下的话?再不敢说,只缩着肩背,着急地转着眼珠儿苦思破局之?法。 景德帝又问裴晏,“程秋实也有参与?” 裴晏应道,“不错,当?年城中疫病蔓延开?来,肃王府也有不少人染病,起初,程秋实在肃王府救了不少人,但就在疫病即将得到控制之?时,肃王府两个七岁多的孩子忽然染疫重?病,当?时肃王府其他人都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程秋实便将两个孩子接到了自己?院中医治,他医术不比御医们差,所有人都以为那两个孩子定能?平安无事,可没想到,到了腊月中旬,两个孩子前后病逝……” 景德帝惊疑难定,裴晏继续道:“这两个孩子的父亲,一个是肃王府的管家?杨培,一个是王府的武卫展跃,孩子们病故之?后,他们也曾生过?怀疑,还去找程秋实对峙过?,但程秋实得肃王宠爱,他们并未问出什么,几次争端之?后,程秋实却死了,而在程秋实死后半年,他二人也先后被赶出了王府,后来都回了老家?。” “微臣知晓此事后,派人去商州与?陇州找到了这二人,起初只有展跃十分配合,他们夫妻来了长?安,微臣又请了薛姑娘前来帮忙分析孩子们的死因,前后一对,薛姑娘发现这两个孩子的确死的十分怪异” 裴晏说至此看?向姜离,姜离道:“陛下,根据展先生的说法,当初两个孩子之病不算重?,按程秋实的医术不应治不好,彼时臣女又详细问了孩子们的死状与?用药,发现疑点有二,其一,程秋实用药与?其他大夫治疟疫的用药并无太大差别,但他的方?子配伍成效在减轻,与?两个孩子从轻到危重的病情根本对不上,也就是说,他明知两个孩子病情在加重?,却开了治疗轻症的药。” “其二,两个孩子的死状很像心肺有损、窒息衰亡,与?程秋实后续用药也对不上,由此,臣女推断程秋实给两个孩子看诊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试药,试一种极罕见,普通大夫根本不认得的一种毒药” 话?说至此,姜离看?向于世忠手中的锦盒,“十分巧合的是,这种毒药,极可能?与?永茂堂送给白?敬之?佛珠中的异物是同一种毒药。” 于世忠闻言只觉锦盒烫手,连忙交还给了姜离,景德帝这时道:“同一种毒药?你如何确定?你们连翊儿当?年的医案都没看?过?,如何确定他中了什么毒呢?” 肃王闻声忙道:“是啊,翊儿这么多年也已经化为……你们根本找不到证据,将这脏水泼给我?,我?也无法自证,你们明明就是栽赃!!” 姜离手握锦盒,道:“若是别的毒药,如今时过?境迁,的确再难找证据,但偏偏此种毒药极其罕见,尚存找到证据的可能?” 她扫了眼锦盒中的白?色晶末,道:“这种毒物本是一种矿石,名唤流萤石,因其晶莹剔透色彩明丽,三百年前曾是西蜀国珍宝。当?时的西蜀贵族会将此物制成饰物佩戴在身?,但几十年过?去,他们渐渐发现此物极是不吉,那些格外喜爱此珍宝的贵族夫人,总是比其他人更短命,尤其那些本就患病之?人,分明患同一种病,佩戴了流萤石的人总是病的更重?,甚至失去性命,于是此物一度在西蜀国中成为受诅咒之?物” 大周立朝两百多年,西蜀国早已成为历史,再加上西蜀从立国之?初便国力衰微,还真没有几人对西蜀了解颇深的。 裴晏没来得及和姜离碰面,至今也不知这毒物到底是什么,见姜离说的确切,他便尤其专注地听着姜离一词一句讲述,此时他反应极快道:“其实并非什么诅咒,而是此物本就有毒?” 姜离应是,“这流萤石的毒性无形,其他的毒石要服下后才可中毒,但这流萤石却只需佩戴在身?上便对咽喉与?五脏损伤巨大,大部分病患的病根都与?五脏有关?,许多病症至最后亦会气机不畅窒息而亡,若此时戴了流萤石,自然是雪上加霜。” 宁珏听了这半晌,面上颓败已一扫而空,他忍不住道:“白?敬之?就是发现佛珠里有流萤石,知道肃王要无声无息地杀死他,所以才设下死局引我?入彀?他的胃疾已是危重?,若再日日戴着那佛珠,恐怕真只有三五月好活了。” 姜离颔首,又接着道:“但同时,此物内服的毒性更大,再加上此物晶莹剔透,一旦研磨成粉末之?后比石英粉、珍珠粉颜色更浅淡,尤其附着在深色物件上时几乎看?不出来,想来也是程秋实试药良久,研究出了这神?不知鬼不觉之?法。” 太子李霂也没想到时隔六年李翊的案子还有内情,他沉脸半晌,此刻严声道:“可是白?敬之?当?年连东宫都未进过?,他如何动的手脚?所有送入东宫的药材都有查验,还有太监试药,如何下的毒呢?” “白?敬之?当?年乃太医署药监,他可在炮制药材之?时下手。” 姜离答得笃定,“当?年疟疫用药中,有一味药名唤‘黑顺片’,乃是附子炮制而成,先将生附子洗净,泡胆五日捞出,再大火沸煮,煮透后不剥皮,纵切成厚片,而后用清水浸泡三日,捞出后用红糖装至缸中浸染,成黄黑色时取出,最后加硫熏干。最终的成品为黑褐色药片,炮制此药工序复杂,尤其用红糖浸染这一节最可下流萤石粉之?毒,最终的成药附带此物,少有人能?察觉。” 第209章 罪责难定 “陛下, 您怎么样了??” 太极殿中守了?满屋人,高贵妃和淑妃站在龙榻近前,皆紧张地看着虚虚睁开眼睛的景德帝。 见景德帝不做声,高贵妃又?看向一旁的姜离, “陛下分明醒了?, 怎还昏沉着?” 姜离敛眸道:“陛下怒急攻心, 并无性命之危,眼下是未缓过精神?来。” “娘娘,贤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事发突然, 肃王前脚被?打入天牢,后脚景德帝便昏倒在宣政殿上,满殿群臣惊骇不已,幸而有姜离在场施救, 把景德帝抬回太极殿的途中,消息已经四散开来,内侍们?皆是人精, 只朝着高贵妃和淑妃处报信, 殷贤妃便来晚了?半刻。 高贵妃一听横眉道:“陛下正是被?李昀气得, 她来做什么?让她回去思过罢!” “陛下!臣妾请陛下开恩, 臣妾就?跪在殿外等陛下息怒!” 高贵妃话?音刚落, 殿外响起了?殷贤妃嘶哑的哭喊, 姜离抬眸,隔着一道屏风, 依稀瞧见有人跪在了?殿门口,她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愿意跪就?让他跪吧, 李昀心肠如此歹毒,也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教养的不好, 瑶儿,这几年你和太子心中都?颇多苦楚,母亲也明白,如今查出了?谋害翊儿的罪魁祸首,母亲这就?派人往皇陵走一趟,好好给翊儿做几场法事。” 太子李霂和宁瑶也跟了?过来,薛兰时因?身怀有孕,已被?劝了?回去,此刻宁瑶眼眶微红,哑声道:“多谢母妃。” “来、来人” 虚睁着眸子的景德帝忽然开口,高贵妃忙回身握住他的手,“陛下有何吩咐?” “传、传令下去,立刻封锁肃王府、段国公府,让裴晏去,其他臣工,不得、不得宣扬此事……” 景德帝言辞断续,高贵妃一听便道:“陛下放心,臣妾明白,虽说肃王罪大恶极,可此事到底给皇家面上抹了?黑,不宜张扬,裴少卿知道如何做,其他大人也明白此事事关重大,您安心养身子才最要紧。” 景德帝混浊的目光朝屋内众人扫去,又?倏地闭眸,疲惫道:“都?退下罢。” 高贵妃欲言又?止,但她陪伴帝王多年最知其心,于是从善如流道:“臣妾就?在偏殿守着,待会儿再来照看陛下。” 言毕摆摆手,令所有人一并退出殿外。 太极殿门口,年过半百的殷贤妃果然跪着请罪,她出身高贵,又?诞下皇子,多年来养尊处优,一张少许细纹的面庞珠圆玉润,但此刻,她面色青白交加,因?来的太急,鬓发都?散下来一缕,看着格外狼狈。 高贵妃跨出殿门,睨着殷贤妃道:“妹妹,你教养出来的好儿子,事到如今,也不知你跪多久才抵得上翊儿的性命呢?” 殷贤妃眼中含泪,唇角颤抖,却只死死盯着殿内并不应答。 高贵妃嘲弄的一笑,扬起下颌经过她,往不远处的回廊下走去。 廊下正站着裴晏和宁珏在内的十多个外臣,一旁亦有德王李尧和李策几人,这其中,李同尘今日本在匠作坊点卯当差,听闻宫中传了?两口棺材,久等未见散朝,竟是比殷贤妃来的更早,见高贵妃一行出来,众人忙屏息静待吩咐。 高贵妃重复一遍景德帝的话?,裴晏立刻颔首,“微臣这就?去办。” 裴晏拱手而去,临走之际只深深看了?眼姜离。 高贵妃继续道:“陛下今日抱恙,诸位大人也请各去衙门吧,今日之事还未完,诸位想来也明白陛下的脾性,一切等大理寺查个清楚便好。” 薛琦等人齐齐领命,待他们?退走,一旁的宁瑶忽然对着姜离拱手作揖,又?真切道:“此番多谢姑娘” “娘娘不必多礼。” 姜离忙扶住宁瑶,便见她红着眼道:“那日请姑娘看诊,未想几句闲言,竟成?了?给翊儿伸冤的关键,多亏姑娘兰心蕙质。” 别人都?走了?,宁珏和李策几人却还没走,这时宁珏目光灼灼上前来,“阿姐,薛姑娘是医家,心地最是仁善了?,我能?洗脱冤屈,太孙殿下的案子能?真相?大白,全靠师兄和薛姑娘,等师兄把前前后后查个一清二?楚,陛下定会为太孙殿下报仇的!” 一个是从前最疼爱的孙儿,可另一个也是亲生之子。 宁瑶看一眼太子和高贵妃,实在不知如何接这话?。 高贵妃这时也欣慰道:“此番若没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帮大理寺,只怕他们?也难找出那般厉害的奇毒,泠儿,你实在是极好。” 姜离低眉道,“臣女只是尽了医者本分。” 高贵妃越发满意,又?意味深长道:“游之此言也无错,事到如今,难道还能?峰回路转吗?本宫和太子都?不会答应” 说至最后一句,高贵妃已有了几分切齿意味,姜离不敢插言,太子语气和煦道:“听你们?适才的说法,泠儿你今晨刚从陇州回来?此番你实在居功至伟,本宫派人送你回去,待会儿自有赏赐送去你府上。” 宁珏忙道:“那我送她回府罢” 他在牢中多日,眼下正是一副狼狈模样,太子无奈道:“也好,你也该回去向你父亲报平安了?,他还不知此事。” 宁珏喜滋滋应好,又?与姜离一同行礼告退。 旁里?李策和李同尘本就?好奇此案内情,也与他们?一道出宫。 刚出第一道仪门,宁珏便忍不住道:“薛泠!你实在太神?通广大了?!那样的奇毒你都?能?辨出来,你还去了?陇州和商州,天啊,短短几日跑了?这么远的路,我该如何谢你才好?” 今日御殿对峙并不轻松,看着肃王被?拖出大殿,姜离甚至有种脱力之感?,此时心中虽有大仇得报的畅快,可她乃是“局外人”,自不敢表现半分,“此事事关重大,裴少卿既然开了?口,我自要尽力而为。” 李同尘也忍不住道:“死了?一个太医,却扯出了?这么多旧案,鹤臣那日竟然一点儿都?没提起,你们?此番可是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眼下朝野内外不敢议论,一旦肃王之罪定下来,只怕你今日的英勇要传遍长安呢!” 李策跟在一旁,也道:“肃王适才已经承认了?谋害太孙殿下之行,那岂不是说当年的广安伯并没有误医呢?” 姜离心头微跳,一旁的宁珏斜了?李策一眼,倒也不意外他有此言,毕竟众所周知,李策当年可是求过与魏氏义女的指婚,早前与广安伯府也颇多来往。 宁珏默了?默道,“适才还真没论此事,若是肃王下毒,那凶手便是肃王,那如此一来,广安伯府上下便” 如此一来,广安伯府众人便是被?冤杀了?。 宁珏心头微沉,面上雀跃都?散去大半,“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府上上下有四十多口?” 李策道:“所有仆从加起来四十三口。” 宁珏恨了?魏阶多年,如今忽然有恨错了?人的可能?,而若真是冤杀了?四十多口人,那便是天大的罪孽,这实令他难以承受,“万、万一当年广安伯也的确施针出错了?呢?那白敬之的手书是怎么说的?哎,师兄去拿人了?,看来我待会儿还得去大理寺跑一趟才行。” 姜离不仅要找出真凶,将真相?昭告天下,最紧要的,还是要洗去魏阶身上污名还广安伯府清白,因?此一听这话?她眉头便拧了?起来。 正要开口时,姜离却觉一道有若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她下意识转头,正好对上李策探究的眼神?。 见她看来,李策莞然道:“姑娘实在医者仁心,今日但凡没有实证,这栽赃亲王的罪名可是不轻,如今令肃王认了?罪,姑娘的功德或许不止为太孙殿下和那两个孩子伸冤,当年被?判斩刑的广安伯府四十三口,或许也要在九泉之下感?激姑娘。” 二?人正对视着,姜离不敢露分毫情绪,“若论功德,也是裴大人第一。” 宁珏本就?不喜李策,此时更道:“罢了?,无论如何,肃王之罪逃脱不了?,等师兄查个清清楚楚就?是了?” 说话?间出了?承天门,而这时,庆阳公主和驸马宁烁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见着他们?,庆阳公主疾步而来,扬声问道:“父皇如何了??” 几人驻足行礼,李策在前道:“陛下晕倒了?,但适才已经醒了?,几位娘娘守在跟前,殿下不必担心。” 庆阳公主松了?口气,又?问:“肃王谋害翊儿之事可是真的?” 此刻段国公府与肃王府多半已经被?围,庆阳公主收到消息也不足为奇,李策颔首道:“是真,殿下见了?于公公便知经过了?。” 庆阳公主颔首,急匆匆往承天门赶去。 众人一默,直往朱雀门行去,走至半途,忽闻身后脚步声嘈杂,待回头,便见拱卫司方向来了?一队人马,姚璋与陆承泽打头,一看也是急往宫内去。 气氛骤然严肃起来,直出了?朱雀门,姜离才道:“宁公子不必送了?,今日事多,一切以公事为重,我自先回府便可。” 宁珏不好意思道:“可是,你为此事做了?这么多,我……” 姜离摇头,“不必客气,不过是医家的本分罢了?,小郡王,世子,我便先告辞了?。” 宁珏欲言又?止,却挡不住姜离决然往马车行去,他又?低头看一眼多日未换洗的衣袍,鼻息微动?时,更似嗅到了?一股子馊味儿,当下俊脸一红也不好再跟。 第210章 出事了 “启禀陛下, 肃王府那?两?个孩子,确是前?后用药两?月病逝。” 本以为肃王数罪并罚已是板上钉钉,但万万想不到,他此刻又提出这般证供, 偏偏中毒是否能致死, 关键便在剂量多少, 见姜离神色凝重,裴晏自能想象到她此刻必定煎熬,便先开了口答话。 他又接着道:“但程秋实已死, 剂量轻重无从?考证,白敬之也未明确说明当时?那?般用药多久会致死。是以,第一,是否减轻过剂量之事无从?考证, 第二,是想令皇太?孙留下遗症还是想害死皇太?孙,也只是肃王殿下自说自话, 并无人证。” “不, 父皇, 父皇信我, 事到如今, 儿臣说这些?, 不是为了请父皇饶命,儿臣可以丢掉性命, 但儿臣便是死也不愿多受一分冤枉!当年翊儿忽然?病危,儿臣在府中还吓了一跳, 还在怀疑,是不是白敬之多用了药量了, 正担忧之时?,便知他们已经查出了古怪所在,父皇,难道只因为儿臣动了些?手脚,那?广安伯的罪孽便可尽数抵消吗?若论罪魁祸首,那?是广安伯而非儿臣啊” 肃王不住哭诉着,景德帝沉声道:“前?些?年药藏局起过一场火,翊儿的医案都被损毁了,已经没办法仔细分辨了,白敬之那?手书之中的言辞也十分模糊,他虽有心为自己遮掩,但似乎也真的认为魏阶施针出了错……” 姜离眉心一跳,欲要启口,裴晏抢先道:“白敬之当年处惊慌之中,如今以命做局,也是他被迫的选择,臣以为,他对广安伯的指控还有待商榷,并且,这两?日臣又仔细审问了白珉诸多细节,还发现了一件与广安伯有关之事。” 景德帝朝他看来,裴晏道:“其实当年白敬之给淮安郡王用的金液丹丹方,乃是他去广安伯府拜访魏伯爷之时?,从?魏伯爷处偷窃而来。” 景德帝听得挑眉,姜离一愣之后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白敬之医案的药方十分熟悉,原来真是白敬之偷窃所得! 裴晏继续道:“白敬之与广安伯乃少年旧识,后来广安伯升任太?医令,白敬之却只是个普通的侍御医,他一边敬佩广安伯的医术,心中却也有些?嫉妒和不平。当时?他想借淮安郡王之病扬名,用了两?个自创医方却效果甚微,于是,他前?去找广安伯请教。彼时?广安伯给他的说法与其他御医相差无几,建议他保守治疗。” “白敬之听来很?是失望,但也是那?一次,他在广安伯的书房发现了广安伯那?几日弃用的废医方,他发现广安伯自己也在尝试改良金液丹,但似乎并不满意,便将医方丢弃在了纸篓之中……” “所以他捡来了废医方,用在了李炀身上?”景德帝忍不住接言。 裴晏颔首,“不错,他本着侥幸之心想试试,却也没想过如此一来,竟然?催发的淮安郡王病情?恶化?,那?时?的他心境十分不稳,为此还暗自嫉恨过广安伯。” 姜离在旁听得咬牙切齿,景德帝也冷冷道:“医方是他自己偷窃而来,他有何脸面记恨他人?此人心志实不在正道。” 裴晏闻言便道:“臣也做此想,后来他被肃王殿下包庇,待到了皇太?孙出事之时?,指证广安伯的这份用心便更难断了。” 先嫉妒魏阶,后偷窃魏阶弃方害死了人,便更怨恨上了魏阶,待到了李翊出事,他一方面要找替罪羔羊,一方面对魏阶仍有遗恨,这份指控怎能作数? 裴晏之意分明,但景德 帝沉吟一刻后道:“其实这两?日朕也在想当年的判罚,但朕思来想去,都觉魏阶并不清白,彼时?除了白敬之,还有多人一同指证他,他们总不可能和魏阶又有仇怨吧?” “陛下,臣女听闻魏伯爷的家传绝学本就?与他人医道不同,旁人是如何看懂了他的行针之法呢?” 姜离冷静半晌,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幸而她是医家,有此问倒也不足为奇。 景德帝道:“白敬之和魏阶相熟,对那?伏羲九针略知一二,当年一开始主要是他在旁作证,除了他,还有魏阶的一个义女,朕当年给了同样的医案,但那?义女的施针之法和魏阶全不相同,她乃是最有力的人证。” 提起当年作证之行,姜离心腔又揪痛起来,“只听陈述和当面面诊大?为不同,再者若那?义女若所学不精,所言之法不同也是有可能的。此毒药性乃是恶化?病患之症,太?医们也难发现端倪,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想法子找出当年经过此事的人证物?证,看看那?时?小殿下的病情?如何变化?,此间又用药如何,以此来研判中毒是否为最重死因。” 龚铭不懂医道,听了半晌道:“陛下,那?广安伯也许确是施针有误,但若太?孙殿下不曾中毒,或许也不会令太?孙殿下丧命?如今真是说不清了。” 龚铭是局外之人,他所言乃旁观者最正常看法,姜离即便想为魏阶说话,此刻也确实缺了实证,她双手绞在身前?,一时?心若油煎。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当年真的没有那般狠心” 肃王见景德帝不易,这最后机会他自然不可能轻放,但这时?,景德帝冷冷地看着他泪泗横流的脸,眼底慢慢被阴翳笼罩,“你为了给翊儿下毒害了三条人命,翊儿之死,无论轻重皆有你一份力,如此伤天害理,就?不要说你没有对翊儿下死手了,还有你在朝堂内外之种种,不论是为君还是为父,朕都不可能宽恕你,来人” 殿外武卫立刻冲了进来,肃王一听此言,面容惊恐地扭曲起来,“不,父皇!不能这样算!这样算儿臣冤枉啊父皇” 武卫架起肃王,将他往殿外拖去,肃王挣扎不得,又大?吼道:“父皇!是广安伯害死了翊儿,儿臣只是走错了一步而已啊,父皇!您以为在这宫里就?只有儿臣想让翊儿出事吗?翊儿死了不知有多少人高兴哈哈哈……” 在癫狂的笑声中,肃王消失在了殿门口,龚铭看着众人面露尴尬,轻咳一声道:“陛下,您看如何办” 景德帝沉声道:“按如今的人证物?证办,他已经承认了下毒之行,那?便按照律法,一桩桩一件件给朕查个明明白白。” 裴晏这时?道:“那?广安伯……” 裴晏替广安伯说话之意已经十分明显,景德帝略有不悦道:“除非你们大?理寺查出了明证,否则,朕御令钉死的案子岂能轻易反复?” 此言已是直接,裴晏正欲言又止,龚铭连忙拱手道:“陛下的意思微臣和裴少卿都明白,请陛下放心,无论是太?孙殿下的案子,还是此番牵扯出的其他案子,半月之内,大?理寺和刑部必定给陛下一个万全交代。” 姜离也怕裴晏惹恼景德帝,忙也道:“陛下尚在病中,请您安养精神勿要操劳。” 景德帝呼出口气,“都去罢。” “裴少卿刚才怎么那?般执拗?” 刚出承天门,龚铭便一脸奇怪地开了口,“太?孙殿下是陛下逆鳞,这是众所周知的,如今又多了凶手,竟是儿子害孙子,陛下心里自不好过,裴少卿适才话意分明,陛下哪能认同?且若是为广安伯翻案,岂不是说陛下当年错了?” 几人一同告退出内宫,姜离也跟在二人身后,听闻此言,她袖中双手绞的更紧,面色都青白起来。 龚铭又接着道:“依我看,咱们就?稳稳办妥肃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广安伯的事就?莫提了,光这些?案子半个月也难妥当呢。” 裴晏道:“龚大?人所言有理,但若当真找到了广安伯受冤的证据,大?理寺也会直言直谏。” 龚铭失笑,“自然?,那?是自然?。” 两?处衙门并不在一起,龚铭很?快与二人告辞往刑部去,待他一走,裴晏沉沉道:“肃王四?日来不愿开口,我也未想到他会有此证。” 这半晌功夫,姜离心底纵然?万般失望,此刻也接受了这结果,更何况禁中人多眼杂,她也不好表露不甘,便道:“是我没想周全,中毒若无剂量佐证,能钻的空子太?多,肃王也并非傻子” 说着话,她道:“白敬之留下的手书可能让我看看?” 若裴晏所言,如今需得找到与广安伯有关的实证,姜离很?想知道白敬之的手书说了什么。 裴晏道:“去衙门看罢,他交代的还算详细。” 时?辰尚早,姜离便与裴晏一道往禁中以西的大?理寺衙门行去。 没走两?步,裴晏道:“展跃夫妻和杨培如今都在秉笔巷安顿着,他们两?家的人证物?证都已审定完了,再过三两?日便会返回商州与陇州。” 姜离念着今日之事,心中憋闷,面上也有些?心不在焉,闻言只轻应了一声。 裴晏眼底生出两?分忧心来,便低声道:“李翊的医案虽被毁,但你如今能接触宁娘娘,她身边的侍婢当年也照顾了李翊,她们算是最直接的人证。此外,当年几个给皇太?孙看诊的太?医之中,还有个周瓒在长安城,他应还记得细节,只是如今陛下意思分明,你绝不可意图明显去探查” 姜离抿紧唇角,也轻声道:“伏羲九针变化?万千,我当年才学了四?年,还远不及义父之功,到如今,若能看到详细医案,我应能勘破义父当年施针之法,真到万不得已之时?,也不得不让他们知道我是谁了。” 只有会伏羲九针之人,才能证明魏阶施针无错,但如此一来,姜离便要先自明身份。 逼仄的甬道狭长,二人并肩行走其间,姜离耳后的发缕甚至摩挲着裴晏的臂膀,他闻言脚步微缓,沉声道:“若只是冒薛氏大?小姐之名便罢,如今你得陛下爱重,一旦表明身份,陛下若不愿宽恕,便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因此还远不到那?一步。” 第211章 意外小产 “主子, 坚持住啊,太医就?快来了!” “殿下呢!太子殿下怎么还没来啊” 姜离和薛兰时赶到承香殿时,刚进西侧凝香馆的院门,便听到了侍婢的哭喊声?。 四五个着锦衣宫裙的年轻女子围在上房之外, 一见薛兰时来了, 立刻面色大变地跪地行礼, 她们也是被太子宠幸过的侍妾,并无位份,如今也都住在承香殿中。 薛兰时没工夫理会她们, 径直往上房行去。 五丈见方?的轩室内布置华丽,帷幕四垂,猩红的黼黻亦铺了满地,甫一入门, 先有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下一刻,众人?看到了东暖阁绣床上卷缩着的清丽女子, 正是良媛郑文薇, 她身?着一袭杏色兰纹宫裙, 此时正神识不?清地痛吟着, 而令众人?触目惊心的, 是她下半身?几乎被鲜血染透的血色裙裾。 “太子妃娘娘!求太子妃娘娘救命, 我家主子快不?成了” 郑文薇面白?如纸,满头冷汗, 虚虚睁着眸子,已是半昏迷之状, 榻边只?有个十四五岁的宫婢照拂,薛兰时惊疑不?定地看着郑文薇, “生了何事?怎会如此?” 话音未落,姜离已快步走到了绣床跟前,她挽起袖子给郑文薇问脉,眨眼功夫,她面色大变,像不?敢置信,她又?多诊了一息。 薛兰时望着满榻血色未曾近前,只?问道:“泠儿,如何?” 姜离还未答话,院中又?响起脚步声?,房门之外的侍妾们乌泱泱又?跪了一地。 “拜见太子殿下,拜见侧妃娘娘” 薛兰时回头,便见太子李霂急匆匆而来,大抵得到消息之时人?在景和宫,连宁瑶也一并跟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一进门,李霂也震惊地喝问。 薛兰时福身?道:“臣妾得了消息立刻赶了过来,也不?知郑妹妹是怎么回事” “姑姑,立刻派人?去药藏局开当归四逆补血汤的方?子,再加干姜与艾草,立刻煎好送来!要?快!不?然郑娘娘有性命之危” 焦灼间姜离先开了口,薛兰时略一犹豫,忙命门外跟来的内侍按吩咐前去。 太子见薛泠在此心底稍安,上前两步,“泠儿,她这?是” “郑娘娘是小产血崩,可有银针?” 榻前的宫婢哭着起身?,“有银针的,奴婢这?就?去取。” “小产?你是说阿薇有了身?孕?!” 太子惊声?发问,薛兰时和宁瑶也意外的说不?出话来。 “不?错,从这?情形来看,多半已近三月。”姜离撂下一言,又?先放下两侧床帏隔绝众人?视线,待这?时,方?才掀开郑文薇裙摆仔细去看。 她下半身?的锦榻已被染红大片,姜离小心翼翼地退下其月白?绢裤,赫然瞧见那绢裤上除了血迹还沾着几块儿猩红,她有心替郑文薇擦一擦血迹,可忽然,郑文薇左大腿后侧的一抹淤青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蹙了蹙眉,又?一寸寸看过染血的锦榻和衣裙,很快,她目光古怪地看向了郑文薇痛苦的神容,迟疑了一瞬,她道:“眼下郑娘娘脉芤虚无力,两寸且短,唇淡红,舌苔白?滑,舌质夹青乌,乃是肾气大损,气虚血亏之象,臣女要?先为郑娘娘施针止血,血止住了,郑娘娘方?才能保住性命。” 说话间宫婢已取来银针,姜离利落地褪去郑文薇足上白?袜,取穴隐白?、足三里、内关,落针后,又?取人?中、合谷、太冲数处,郑文薇痛到极处,昏昏沉沉之间满脸泪珠,口中呐呐有声?,姜离倾身?细听,依稀间似听到了个“姐”字。 “阿薇怎会有身?孕?兰时,你也不?知此事?” 帷帐不?远处,太子实在太过震惊,他这?些年来本就?子嗣单薄,如今郑文薇甚得他宠爱,有了孩子乃是正合他意,可没想到他连知道都未知道,孩子便没了,想到郑文薇似躺在血泊之中,他心底怒火只?能朝薛兰时而去。 薛兰时也处在震骇之中,她千防万防就?怕郑文薇有孕,如今郑文薇偷偷摸摸有了,可还未让她烦恼,孩子先掉了……她一时都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气恼,“殿下,臣妾连日来为了养胎一直少操心宫内事,并且,若有了身?孕,郑妹妹自己?不?是应该第一个知晓吗?每月林太医都要?带人?来请平安脉的,臣妾过问过两次,可也没见郑妹妹和药藏局的人?来回报什么好消息啊,香雪,这?到底怎么回事?!” 伺候郑文薇的宫婢名叫香雪,她闻言立刻跪倒:“回禀娘娘,主子她月事一直不?畅,早前也常有月事未至之时,因此近两月我们也没放在心上。” 李霂又?道:“那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会忽然小产?!” 香雪闻言面色微变,迟疑地看了一眼薛兰时,又?垂着眼帘不?敢多言,李霂见状猛地拧眉,“怎么回事?当着本宫还敢隐瞒?!” 香雪瑟瑟地缩着肩膀,哽咽道:“本来好好的,是……是主子用了今日御膳房送来的莲子乳鸽羹,刚吃完半个时辰不到就肚子痛了。” “起初主子以?为是闹肚子,可没一会儿,主子腹中绞痛更甚还见了红,那时主子又?以?为是月事来了,奴婢正要?去找月事带,可谁知那血竟越流越多,就?半炷香的功夫不?到,连主子裙子都染红了,主子人?也痛得跌滚在榻上,奴婢吓坏了,忙才让她们去喊人?。” 香雪越说越替郑文薇委屈,又?道:“那莲子乳鸽羹本是给太子妃娘娘做的,主子午间喜欢百合驼羹的,可御膳房的人?说、说太子妃娘娘吩咐了,主子没资格用驼羹,用太子妃娘娘剩下的乳鸽羹便好,也算是沾了娘娘的光” 床帐之内,姜离听得眉头拧起,薛兰时也面色大变,“什么?本宫何时说过这?话?!你家主子有孕而不?自知,现在小产了,还想赖在本宫身?上不?成?本宫都不?知你家主子有孕,你休要?在此含沙射影!来人?,去御膳房把所有宫人?都召来” 薛兰时自不?想被泼半点儿脏水,可明夏站在她身?边却登时白?了脸。 她立刻跪下地来,“娘娘且慢,是奴婢让送的,近日宫里不?安生,各处都不?敢铺张招摇,那驼峰羹一盏价值百金,听闻连陛下那里都不?是日日有的,奴婢便想着,娘娘用的羹汤每次都用不?完,若能给各处娘娘送去分食岂不?正好?也不?知怎么他们把话传成了这?样,是奴婢疏忽托大了娘娘” 明夏话说得好听,可这?一切还是源于郑文薇抢那宋师傅惹得明夏记恨,而那驼羹金贵,明夏自然觉得她郑文薇不?配享用。 薛兰时自然明白?明夏之意,却也没想到刚好遇上了郑文薇小产,她恙做怒容,“你好大的胆子,就?算有此心,就?敢自己?吩咐?” 明夏哭腔道:“娘娘连日来身?上不?爽快,奴婢不?敢拿这?些杂事惹娘娘烦心。” 李霂的目光在薛兰时和明夏之间徘徊,很快,又?往床榻方?向看去,见姜离的身?影在帷帐之后忙碌,他一颗心稍安。 薛兰时这?时无奈道:“殿下,明夏您是知道的,这?些年来粗心了些,却是对臣妾忠心耿耿,这?分食之意也是为了东宫好,近日父皇……何况臣妾真的不?知郑妹妹有了身?孕,若臣妾真有那份恶心,也不?至于如此蠢笨……” “来人?” 李霂话落,亲信大太监王进福立刻进了房门,“殿下?” 李霂吩咐道:“去膳房走一趟,看看今日是怎么回事。” 王进福领命而去,李霂便焦急地在外踱步,“泠儿,如何了?” “人?还未清醒,得等退针用药之后才能见好。” 李霂重叹一声?,只?得耐着性子等候,薛兰时站在门口,看看李霂,再看看满脸担忧的宁瑶,只?觉一股气憋在心口分外难受。 又?足足等了两炷香的功夫,房外才有内侍疾步而来,正是姜离吩咐的汤药送来了。 姜离掀开一侧床帏让香雪近前,待香雪把汤药给郑文薇灌下,这?才开始退针,待退了针,方?见郑文薇血漏已止,紧拧的眉头也舒展了几分。 姜离道:“先给你家主子换身?衣裳,那厚的被褥来。” 郑文薇失血太多,姜离衣袖上也不?免染了血色,所幸香雪手脚利落,很快便给郑文薇换了一身?干净衣袍,身?下也换了新的锦褥,姜离又?将极厚的被褥盖在郑文薇身?上,片刻之后,郑文薇轻咳一声?,缓缓睁开了眸子。 李霂见状,立刻走到榻边握住了郑文薇的手。 郑文薇意识已经回笼,看是李霂来了,立时泪如雨下,“殿下,殿下您来了,臣妾、臣妾今日差点死了殿下” 李霂轻声?道:“别哭,你不?会死,只?是小产罢了,有泠儿在,你定然无恙。” “小产?”郑文薇满脸震惊,“臣妾怎会小产?” 李霂见状方?知郑文薇是真的不?知自己?已身?怀有孕,他遗憾地叹了口气,“罢了,不?说了,你失血太多,先缓过来再说。” 郑文薇像怔住了,但很快,她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殿下,臣妾有罪,臣妾不?知,臣妾还以?为是癸水……” 她忽然挣扎着起身?,像要?请罪似的,李霂一把按住她,眼底尽是怜惜,“不?,不?,本宫不?会怪你,你也不?知有孕,不?知者不?怪。” 李霂到底是万分遗憾,声?音都发哑,只?轻拍着郑文薇手背以?作?安抚。 第212章 疑云丛生 姜离语声?并不高, 可此言落定,却似平地惊雷,令郑文薇和香雪齐齐色变。 郑文薇强作?镇定道:“我不知姑娘在说什么” 香雪也立刻道:“姑娘这是什么话?我家主子根本不知自己?有孕,主子这样的身份, 若知道自己?有孕, 去邀功求赏还?来?不及, 怎么会自己?害自己??姑娘莫要以为有太?子妃娘娘给姑娘撑腰便可胡乱栽赃我们娘娘!” 香雪挺着胸膛语气直冲,可那紧张的神?容却出卖了她。 姜离扫了一眼旁里染血的衣裙和被褥,定然道:“从?脉象上来?看, 你家娘娘这一胎本就不稳,但若你们提早请太?医保胎,或也能保下,你说今日你家主子用了乳鸽羹后开?始腹痛, 从?见红到你们去叫人,前后只有半盏茶功夫” 姜离眼底闪过唏嘘,“你们主仆二人都不会医, 不知道两个多月的孕程, 若是自然小产, 且只半盏茶的功夫, 不会有如此多的出血量。若我猜的不错, 你家主子见红之后, 或是为了彻底落胎,或是为了毁去证据, 或是为了做出被人下毒谋害的假象,你们在这房中等了至少?半个时辰才开?始哭喊叫人” 此言一出, 香雪不知如何反驳,忙去看郑文薇。 郑文薇比她稳得住些, 仍然强自道:“姑娘所言乃是一家之言,我知道姑娘医术高明,可人各有异,姑娘又有何证据?!” 姜离目光一转看向她下半身,“证据就在你后腿上,若我猜的不错,你此番应是跌倒撞击而至的小产,此般落胎,损伤极大,因此才失血如此之多。若你们立刻叫人来?,此行确可算意外,可你们偏偏等了许久才叫人,那我便可以肯定你们是故意如此。” 不等郑文薇辩驳,姜离凉声?道:“你们适才之言,是有将此事怪在太?子妃身上之意,若你们用心极恶,这些话我大可当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面禀明,至于?他们信不信,多请几个擅长妇人病的太?医来?便是。” 姜离说至此,香雪面露恐惧,郑文薇也色如金纸,但姜离继续道:“可我想,一个人能以如此损伤自己?身体的法子,去毁掉自己?即将到手的泼天荣宠,那这人或许并非极恶之徒,而是有何难言之隐” 姜离有理有据,似乎并无?恶意,但郑文薇咬牙道:“姑娘少?在这里诈我们了,姑娘是薛氏女,是怕此事令太?子妃娘娘受牵连才这般诈我们,但还?是那句话,我根本不知自己?有孕,今日也的确是用了乳鸽羹后才小产。” 郑文薇执拗地抿着唇角,惨白的面上恐惧与无?畏交加,姜离心底疑问未解,但见她如此便知郑文薇一时片刻不会信她。 她便道,“也罢,我对娘娘而言不过是个外人,娘娘的确多有顾忌,既如此,不管是为了太?子妃也好,还?是为了娘娘自己?,娘娘最好莫要招惹是非,届时太?子妃娘娘请来?一众太?医会诊,可不是只有我一人能看出这些隐情,娘娘身上的痕迹三五日内也不会消除。” 姜离这话竟多为郑文薇的处境考虑,郑文薇又惊恐又不敢置信,姜离却不再多言,去门口高声?道:“殿下,姑姑,我问完了,请进来?吧。” 没多时李霂和薛兰时进了门,李霂道:“如何?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离看向郑文薇,郑文薇面色还?有些发僵,但她很快做了选择,“薛姑娘不愧是神?医,臣妾近日身上确是有些小毛病,但如今天气炎热起来?,我自己?都未发觉不适,殿下,都怪我疏忽了……” 她说着又哽咽起来?,视线却落往姜离身上。 姜离在旁道:“娘娘年纪尚轻,只要好好调理身子,往后不愁再孕。” 李霂本还?生疑,见二人口径相同,便也放下了心来?,想到薛兰时有孕便是经了姜离之手,遂道:“泠儿,你医术最好,不然你帮阿薇调理调理?” 薛兰时不赞同:“殿下,怎么能让泠儿来?治,她又不是御医。” 李霂闻言并不改口,只看着姜离,姜离默了默,应道:“姑姑,我与郑娘娘有缘,我就帮她看上月余罢,不打紧的。” 见姜离应承下来?,薛兰时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没再多说,既要调理身子,姜离便又上前问脉,后再开?了新方与食补方略,并嘱咐郑文薇静养。 李霂有意留下陪郑文薇,其余人先?退了出来?。 薛兰时和宁瑶是各回各宫,待出承香殿,姜离还?是问候道:“娘娘,不知宣城殿下近日可好?” 宁瑶道:“还?是按姑娘此前的方子在用药,过两日只怕还?要请姑娘来?瞧瞧。” 姜离又应下,宁瑶与薛兰时没什么话好说,自先?一步告退回景和宫。 她一走,薛兰时便气道:“你这丫头,那郑文薇到底是什么病况?有什么我们不能听的?莫非她有什么见不得光之事?” 姜离道:“她的身子与姑姑早前有些相似的病症,不算严重,但对保胎确是不利。” 薛兰时咬牙冷笑,“真是贱婢,还?想把今日这意外栽赃在姑姑身上,幸好有你在,否则今日这哑巴亏姑姑怕是受定了,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她这是没有诞下皇家血脉的福分……” “姑姑切莫动气。” 姜离劝一句,薛兰时叹道:“姑姑也不想生气,可你也看到了,太?子要将她宠坏了,也是幸好……” 想着自己?也是有孕之人,薛兰时剩下的话到底没说出口,明夏适才也吓得不轻,这会儿道:“有她姐姐在前,她往后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可惜殿下还?让我们大小姐给她看病,她哪里配!” 薛兰时也道:“姑姑真怕她连累你。” 姜离还?在疑惑郑文薇今日之行,随口道:“姑姑放心,我自然谨慎,今日太?子殿下开?了口总不好拂了他的意。” 说至此,姜离看着宁瑶离开?的方向道:“宁娘娘气色看着好多了。” “心结解了,自不会早晚板着一张冷脸了。”薛兰时语声?凉薄,又道:“陛下这一回是真的为那孩子出了气了,褫夺名号,赐了白绫,连丧事都没办,听说就让皇陵来?人把遗体接走,草草埋在了一块儿边角之地。” 肃王是罪有应得,但若宁家就此不再追究,为广安伯伸冤之事便又陷入了两难。 姜离心头发沉,待与薛兰时回了景仪宫,只见安乐郡主李嫣竟与安阳郡主李婉一并等在主殿,见薛兰时回来?,安乐郡主忙迎上来?,“母亲,承香殿怎么回事?” 薛兰时落座,摆手道:“没什么打紧的,今日怎回来?的这样早?” 年后李嫣入宫中弘文馆进学,又常与安阳郡主玩乐,姜离近日极少?见她,便听她指着安阳郡主道:“安阳姐姐说要来?看您” 安阳郡主近前行礼,“母亲让我带了点儿礼物给娘娘。” 侍从?奉上礼物,安阳郡主又看向姜离道:“早闻薛姑娘之名,今日也算得见了。” 安阳郡主生得柳眉凤眼,今日一袭香妃色宫裙显得格外明媚动人,姜离福了福身,她便又道:“那日我们在大理寺门口远远见过一面,姑娘可还?记的?” 姜离莞尔道:“自然记得。” 安阳郡主面露羞涩,薛兰时在旁笑道:“大理寺?你这丫头是去探望裴鹤臣的吧?你越是着急,裴家那位便越是心高气傲,何不等陛下指婚呢?” 安阳郡主笑道:“娘娘又不是不知道,鹤臣哥哥那等性子,若我不常去走动,他是万万不会主动理会我的” 薛兰时摇头,“她母亲今日如何了?” 安阳叹道:“还?在潜心修佛,平日里不见外客,也就和庆阳殿下、宜阳殿下去探望的时候,能小坐片刻,听说连鹤臣哥哥都不见的。” 薛兰时蹙眉,“连儿子都不理会?母子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况裴鹤臣已经够出众的了,真是不明白。” 安阳道,“瞧着是要断了红尘世俗的样子。” 薛兰时想说什么,但扫了几位小辈一眼,又将话头转了开?,“罢了,今日你来?的好,便留下用晚膳吧” “姑姑,那侄女便先?回府了。” 姜离提了告辞,薛兰时道:“近日无?事,你着急做什么?” 姜离道:“母亲还?等着我回府施针呢。” 薛兰时一愣,倒是十分赞赏她的孝心,“好,那姑姑便不留你了,明夏,你送大小姐出宫。” 姜离辞了安乐二人,先?一步离开?景和宫。 出了景和宫,明夏便道:“安阳郡主年岁也不小了,也是不容易,大小姐,我们娘娘前两日又去见了淑妃娘娘呢” 姜离明白薛兰时之意,德王或许真能与薛氏女结为连理,但可惜她自己?只是个冒牌货,姜离不想深究此事,更?怕万一薛兰时真促成了此事令她骑虎难下,在一切不可收拾之前,她只能以伸冤报仇为重。 她似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转了话头问:“郑良媛与姑姑平日里可有不睦吗?” 明夏还?恼着,立刻哼道:“她哪里敢?自她姐姐去后,我们娘娘可没对承香殿的人有任何不周到之处,娘娘想的明白,没有她也有其他人,她家里获罪并无?倚靠,且让她受宠几日又如何,但若比娘娘先?有了皇子则是万万不可的。” 姜离遂道:“那……若是她早知有孕,保下了孩子呢?” 明夏抿了抿唇,轻声?道:“今日大小姐也瞧见了,娘娘什么都没做,脏水差点泼到了娘娘身上,幸好有大小姐为娘娘正?名,娘娘不易,若真让她保下了孩儿,那只怕……不能让她好好生下来?的。” 第213章 襄州故人 翌日清晨, 姜离一大早便往城外济病坊去。 路上走了半个时辰,到济病坊尚未至午时。 惠明与慧能师父迎出来,姜离刚进院子,几个孩子乌泱泱从后院跑了出来, 阿彩和阿秀姐妹跟在?阿朱身后, 瞧见姜离时眼底皆是浓烈的不舍。 惠明道?:“两个孩子都惦记着薛施主?呢。” 待到了跟前, 阿秀有些哀怨地道?:“薛姐姐终于来了,真怕见不着姐姐最后一面,我们后日就要走了” 阿彩不会说话, 只眼巴巴望着姜离,姜离看着这对姐妹花歉疚不已,忙吩咐怀夕将准备的点心拿来,待将孩子们带入了讲堂之中分食点心, 方才道?:“这几日姐姐乱事?缠身,不然早该来看你们的,怎么后日就要走了?” 惠明在?旁道?:“施主?借一步说话。” 姜离本就要问详细, 便与惠明师父到了廊下。 惠明道?:“是商州一家绸缎铺子的老?板, 名唤苏永昌的, 他与结发妻子年过?不惑, 曾有个女儿?, 养在?家中十五载, 于前岁夭折了,夫妻二人为此痛彻心扉, 也过?了要子嗣的年岁,本来未存领养孩子的心思, 上月前来长安城做买卖之时,夫妻二人到相国寺上香, 下山之时听说咱们这里,便来捐赠善银,就在?那日,夫妻二人瞧见了阿秀。” “是想领养阿秀?”姜离问到。 惠明颔首道?:“是,日前姑娘知?道?的,来过?喜欢阿彩的,但阿彩不会说话,最终还是放弃了,此番这苏老?爷要领养阿秀,说阿秀长的很?像她们女儿?小时候,阿秀不愿意?,非说要与妹妹同在?一处,苏老?爷和苏夫人知?道?了,便说两个孩子承欢膝下更好,便将阿彩一并收养了,他们家中富庶,也不在?乎多一人。” 姜离道?:“可查过?家世了?可稳妥?” 惠明含笑道?:“施主?尽管放心,贫僧半月之前亲自去了一趟商州,是正经的商户人家。” 姜离松了口气?,“那便好,她们姐妹年岁太小,尤其阿彩不会说话,更得小心谨慎。” “施主?安心,我们也怕孩子们走了更受罪,后日苏府会派人来接两个孩子,姑娘放一万个心,商州不远,哪日相国寺有差事?了,师父们还会去探望的。” 姜离颔首,“商州我也有一二友人,也可相托照拂。” 再回讲堂之时,刚一进门阿朱便招手?道?:“薛姐姐,你快来看,阿彩将你画的像仙娥一样……” 姜离好奇近前,便见几张水墨画摆在?桌案上,最上面的一张正是她的画像,粗粝的线条勾勒出一位身姿曼妙的清秀佳人,竟真有她五分神韵。 姜离莞尔,“阿彩将来必定是丹青圣手?,还画了何人?” 阿彩面露羞涩,移开最上一张,底下两幅画皆是锦衣公子模样,其中一人身形似竹,神容冷峻,另一人手?拿折扇,风流不羁,姜离眨了眨眼,“这是裴世子和小郡王?” 裴家虽暗中为济病坊出去的孩子们找生计,裴晏却远不比李策来得多,姜离有些意?外道?:“裴世子来的不多,阿彩却也画的栩栩如生,足见阿彩禀赋过?人。” 阿朱在?旁道?:“裴世子会看阿彩说话呢,前次裴世子走后,阿彩怅然了半晌,这一年多来,还没有人能看懂阿彩那些比划呢。” 姜离看着裴晏画像,再看了看阿彩,倏地想起了那日裴晏与阿彩说话的情形,时隔多日,那场面竟还鲜活,“从来没有过?吗?” 阿秀在?旁道?:“妹妹起初会比划之时连我也看不懂,后来时间久了方才明白些。” 姜离心底的怪异之感愈来愈盛,这时,阿彩羞怯地蒙住了画像一角,姜离仔细一看,却见她写自己的名字写的歪歪扭扭,便在?旁画了一朵胖乎乎的云彩,姜离看的心中发软,笑着将阿彩揽在?了怀中。 正笑闹着,晴山忽然从外头跑了过?来,“阿朱姐姐,那孩子又哭了……” 姜离起身来,“何人哭了?” “路边捡来的小娃娃!” 阿朱说着已跑出门去,姜离便也跟了上去,一路入了晴山几个男孩的小院,还未进房门便听见了婴孩的啼哭,姜离诧异不已,待进了屋子,便见一个不满一岁的小娃娃在?床榻之上仰躺着,手?脚挣扎,啼哭不止。 阿朱年长些,忙上前去拍哄,姜离意?外道?:“怎是路边捡来的?” 晴山道?:“是慧能师父前两日在相国寺山下捡来的,不知?哪个心狠的,将孩子弃在?了山门不远处,慧能师父心怀慈悲,便将孩子抱了回来,可他太小了,哭起来便没完没了,真不知如何是好” 姜离近前,先摸了摸小娃娃手?腕,很?快在他腕上轻轻按压起来,待小娃娃哭声?稍止,姜离又轻轻哼起歌谣来,“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明明上天,烂然星陈1……” 姜离的哼声?似有魔力,片刻功夫,小娃娃便止了啼哭,满屋大孩子小孩子皆奇异地看着她,阿秀道:“薛姐姐唱的真好听,这是什?么歌谣?” 姜离莞然道?:“这叫《卿云歌》,是姐姐幼时常听的,这孩子有些积食,我待会儿?开个方子,喂两次汤药便能好些,这么小的孩子,你们可懂得看顾?” 阿朱道?:“姐姐放心,宋婆婆和几个老伯都很喜欢小娃娃,她们教?我们,我们轮流看顾一个小娃娃总是看得过?来的,这孩子每日用点儿迷糊菜羹便不会哭,若是积食了,那只怕是昨日我们喂多了。” 姜离放下心来,写好方子后又叮咛了一番禁忌事?项,眼看着日头西斜,又把?阿秀姐妹叫来身边辞别一番方才踏上归程。 两姐妹红着眼眶,姜离虽有些怅然,却也只为她们高兴,再加上商州不远,展跃夫妻也在?商州,后面请他们照拂一二,多有再见面的机会。 马车一路疾驰,回薛府时已是日落西山,夏日昼长,暑气?也有些迫人,姜离回府正急着往盈月楼去看新?晾晒的附子,门房的小厮却拦住了她,“大小姐,午间有人来送了一份拜帖,说是给您的” 姜离心生奇怪,“哪家府上的?” “没说,只说您看了便知?。” 姜离接过?拜帖打开,只见帖子上并无字词,只有一朵墨芙蓉。 她合上帖子,色变道?:“咱们再出府一趟。” 上了马车,姜离吩咐长恭,“去芙蓉巷。” 长恭心中有数,扬鞭催马,等马车入了芙蓉巷后巷之时,正是夜幕初临。 姜离多日未来见戚三娘,更是头一次见戚三娘主?动送信,她只担心戚三娘出了事?,这才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将长恭留在?巷口,主?仆二人至巷中叫门。 很?快,酌泠酒家后门被打开,戚三娘站在?门内道?:“姑娘来了,快请进来” 姜离进门便问,“出了何事??” 见她满脸担忧,戚三娘笑道?:“您别担心,没大事?,是曲叔回来了,他三月里奉命去往襄州寻人,到了襄州费了些功夫才将人找到,路上又耽搁了月余,今晨才入长安。” 一听“襄州”二字,姜离神采大振,“可找到齐悭了?” 三月之前,姜离把?虞梓桐在?襄州遇见开元钱庄故人之事?告知?了沈渡,此后沈渡派人去往襄州寻人,时间一晃而过?,如今终于有了消息! “找到了!”戚三娘也很?高兴,“人眼下和曲叔都在?二楼歇着呢,我们一时连络不上阁主?,想着找您是最方便的,这才送了信去薛府” 姜离心跳紧促起来,“快带我见他们!” 第214章 邪道真相 “曲叔, 许久不见了!” 上了二楼,戚三娘先带姜离见了曲尚义。 姜离回长安半载,当初在许州之所?以顺利与简伯承“相认”,也多?靠曲尚义从旁协助, 而在沧浪阁养伤的几年, 曲尚义待她更似亲侄女一般。 曲尚义年过半百, 虽是鬓发花白,但?因?习武之故,人看起来精神矍铄, 似刚过不惑之年。唯因?早年左腿重伤之故,如?今走路有些?轻跛,见到姜离他也实在高兴,一番寒暄后, 先以此番正事为重。 “那位齐老爷是我在襄州城内找到的,半年之前他们搬了家,我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寻到, 他母亲建在, 还有妻女需他照顾, 此行于他而言颇为不易, 没法子, 我只好许了足量的银钱, 他这才?愿随我走一道。” 襄州至长安千里之遥,姜离也能理解, “那他可?还记得旧事?” 曲尚义颔首:“记得,一来当年沈家的事情闹得太大?, 沈栋官声极好,他们这些?人证也生怕自己做错了事, 二来,他师父的病也十分古怪,这些?年来他一直耿耿于怀,路上他便提了些?当年迷惑之地,但?当年事发突然,朝堂衙门?里的事我都不清楚,也辨不出古怪,如?今人回来了,还得想个法子求证他所?言是真是假。” 曲尚义乃曲雪青远房族兄,如?今也只有他能对沈栋父子直呼其名。 姜离道:“曲叔不必担心,您应该知道裴国公府世子吧?” 曲尚义一愣,“裴、裴世子?” 曲尚义几年未回长安,对长安诸故人陌生也是正常,姜离不以为意道:“就?是小?师父当年的同门?师弟,我此番回长安才?知,原来当年沈家出事之后,裴世子也在暗中调查沈家的案子,这些?年一直未曾放弃。我与他也是故人,这半年来他帮了我极多?,依我之意,此事由大?理寺出面调查最是名正言顺,曲叔看呢?” 曲尚义古铜色的面庞上闪过了一抹不自在,轻咳一声道:“那自然好,裴、裴世子我是知道的,当年和涉川在师门?颇有交情。” 见他神色有异,姜离心底也有些?狐疑,又道:“既是如?此,明日我便去大?理寺走一趟,明天?晚上让裴世子随我一同来此可?好?” 曲尚义扯了扯唇,“好,自然好,姑娘安排便是。” 既做了这般决定,姜离倒不急着见齐悭了,一来她身份本是作假,不宜用薛氏大?小?姐的名头威慑齐悭,二来,这等?旧日公案,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更令人信任。 这时姜离便道:“小?师父近日并无消息?” 戚三娘摇头,曲尚义道:“怎么涉川没联络你们吗?” 姜离道:“其实三月中小?师父与怀夕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还救了我一位朋友,我以为他回了长安,但?那之后他并未来过薛府。” 戚三娘道:“我这里从来只有等?阁主消息的份。” 曲尚义这时道:“阁主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必管了,如?今齐悭回来了,就?按姑娘的意思办,明日让那位裴大?人来此便好,对了姑娘,我听闻肃王已经伏诛,那广安伯的事可?能昭雪了?” 当初姜离被?带回沧浪阁,曲尚义正是知道了广安伯府的惨案才?对她格外怜惜,这些?年来,也只有他们最明白她是如?何的报仇心切。 姜离叹了口气,“不算顺利,虽查明肃王是谋害皇太孙的凶手之一,可?没有证据表明他是唯一的凶手,义父的案子都与医道有关,还说不清。” 曲尚义便问:“姑娘既与裴世子是故人,他如?何说呢?” “他已帮了我许多?,但?医道上的证据他也爱莫能助。” 曲尚义与戚三娘面面相觑一瞬,自也帮不上忙,曲尚义只道:“此番我会在长安留些?日子,姑娘若有何吩咐,只管让怀夕来递个话。” 姜离应下,又问了些?阁中事宜,眼见时辰不早,便带着怀夕先返回薛府。 入府门?之时已近二更,薛琦身边的长禄正在门?口候着。 姜离见他便知薛琦有话吩咐,遂去往前院。 待到书房,便见姚氏与薛沁也在屋内,但?不知怎么,二人面色不甚好看,待姜离行了礼,薛琦便道:“今日陛下定了一件大?事,七月二十五,陛下打算率领文武百官去皇陵祭祖并祭天?,三品以上的官员之家,可?带一二家眷同往,泠儿,你可?想去?” “去皇陵祭祖?”姜离眼皮一跳,一下想到了昨日见过的皇陵祭师,“女儿昨日出东宫之时,看到了几个玄衣朱裳的祭师” “就?是召他们入宫看吉日的。”薛琦叹道:“肃王虽死得其所?,可?陛下年纪大?了,这事对他的打击不小?,再加上近日南方大?雨,又生洪涝,陛下得了消息后在太极殿对几位老臣说,‘皇室无道天?必降惩’,这才?生了祭祖祭天?的念头。” 姚氏轻声道:“七月底正是夏末秋初,倒也是祭祖的好时节,往年八九月上还有秋猎呢,也搁置好多?年了,这次出行还有两月时间,应来得及准备。” 薛琦唏嘘道:“不容易啊,御驾多?年未出过长安了,这前前后后得调动不少人手,皇陵那边也得准备祭礼,祭天?之后回来长安,陛下的万寿节又将近了,今年是陛下六十大?寿,内府如?今已开始忙了……罢了,所幸与御史台 无关。” 说着他又看向姜离,“届时二十三那日天?色不亮便要出发,去皇陵要走一日,二十四为帝王与百官狩猎祭品之日,二十五方为祭祖与祭天?正日,祭典之后有大?宴,二十六日返程归来,陛下已定了此番是贵妃娘娘留在宫中镇守,淑妃娘娘随驾同行,太子和德王殿下陪驾,为父的意思是,你姑姑如?今身子渐沉自是去不了了,你随父亲前去。” 姜离瞥一眼薛沁,一时有些?恍然,薛沁身为薛氏次女,虽是庶出,从前却与嫡出无异,她的心思一早就在德王身上,惦记了多?年,半路却杀出个姐姐来,且还是薛琦和薛兰时达成共识之意,这怎能让她不气? 姜离默了默,“女儿近来在为母亲治病,这一走几日多?少有些?不放心,父亲不若带着三妹妹同去?” 薛琦蹙眉,“这是你姑姑的意思,你怎还不愿去?” 见姜离欲言又止,薛琦道:“罢了,你再想想罢,到了跟前再定夺。” 姜离应下,自对此事不以为意,待回盈月楼,便见吉祥与如?意已将?院中药材全部收入屋内,姜离换了件常服之后,又称起了这些?全新炮制的附子。 怀夕在旁道:“姑娘制药多?日了,是想做什么呢?” 姜离道:“如?今并无皇太孙医案,也不知当年用药记载,那我便按常见的遗症病状开方,从轻症至危重,不同的医方配伍,不同的下毒剂量,我要看看按当年白敬之的法子,这毒药到底能不能令皇太孙致死” 怀夕听明白了,却又不甚明白,只陪姜离忙至深夜方才?歇下。 翌日酉时初刻,姜离带着一份文卷往大?理寺衙门?去。 盛夏的傍晚暑气仍是灼人,大?理寺门?口的武卫前脚去通禀,后脚九思便迎了出来。 “姑娘来的巧了,宁公子也刚来” 姜离问道,“宁公子怎也来了?” 九思道:“是公子派人去请的,去麟州的人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有些?复杂,公子便派人去把宁公子叫过来了。” 三月中,白鹭山书院的命案得破之后,因?牵扯麟州本地邪神活祭之说,而付怀瑾四人皆已丧命,为了确保万一,裴晏派大?理寺司直前往麟州,调查范长佑被?“活祭”的内情,如?今两?月已过,所?派之人终于返回,姜离也想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到了东院值房,姜离抬眼便见裴晏桌案之上堆满了卷宗。 裴晏多?日不见她,这时熟稔的招手,“你来的正好,此事你也听听” 宁珏也兴冲冲道:“快快,麟州的事有的查!” 屋内除了他二人,还有两?个面生的司直,皆已过而立之年,他二人肌肤黝黑,公服马靴皆有泥渍,一副着急赶路的风尘仆仆之相。 姜离近前来,“怎么说?” 不等?裴晏接话,宁珏先热络道:“你还记得吗?当初书院案破了之后,那付宗源说,当时付怀瑾四人虐杀范长佑,乃是因?当地曾有个‘梼杌’的凶神,后在麟州坊间有了信徒,其信徒编了教义,其中一出教义乃是种献祭之法,可?获取被?献祭者的天?资禀赋,当初范长佑便是被?他们绑了起来,用那教义上的法子将?其献祭给凶神了,还有什么在其面上刻写教义,欲取何处,便献祭何处的说法” 姜离颔首道:“自然记得,这说法不对吗?” 宁珏看向领头的司直,那司直道:“我们去麟州前后待了月余,得到的说法和付宗源所?说的确有些?差异,这名叫‘梼杌’的凶神确有过,但?当时的邪道只以此为幌子,后来虽有了凶神需祭祀的说法,但?并非是拿人活祭,而是邪道敛财之说。这邪道当初之所?以被?官府查禁,也是因?其敛财骗财巨大?,那些?因?邪道而死之人,要么是被?骗光了钱财自杀而亡,要么便是因?钱财与邪道中人厮杀而亡,并无拿活人祭祀之事。” 姜离奇怪道:“这怎可?能?那付怀瑾是从何处得来的虐杀之法?” 司直摇头道:“这凶神邪道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前后闹了不到一年便被?官府明令禁止,主犯也都被?正法了,此番我们找到了当年被?骗之人,还找到了两?个入过邪道的‘信徒’,据他们说,那邪道头子初衷是为敛财,害人命的事他们是不敢当众干的,那名叫梼杌的凶神乃是神话传说之物,在当地就?和我们说年兽吃人一样,是用来吓人的。但?据说一开始兴起,是几十年前,有几个江湖人士在当地装神弄鬼吓唬人才?流传开来” 第215章 旧案连环 酉时过半, 姜离离开大理寺,在顺义门西南的暗巷中等了两?炷香的时辰后,夜幕降临,没一会儿, 裴晏自顺义门出, 径直入巷中上了她的马车。 到了这时, 姜离才?提到昨日去?济病坊,阿彩姐妹要被收养去?商州之事。 “你为何看得懂阿彩那些比划?你们府里有聋哑之人?” 姜离到底还是问出了心底疑问,裴晏坐在她下首位, 默了默道:“从前有友人患过口疾,我从他那里习得了一二奇巧。” 姜离有些恍然,“难怪,那如今可好了?” 马车里光线昏暗, 车轮辚辚声中,裴晏的面?容晦昧不?清,默然片刻, 才?听他沉声道:“那位友人已经死了。” “怎会死了?”姜离只?觉奇怪, 但话出口又?觉不?该深问, “罢了, 人既已过世, 便也没什么好说了, 你节哀罢。” “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 裴晏语声听不?出悲切,姜离便也放下心来, 转而道:“今日这位人证是从襄州而来,是开元钱庄那位账房先生韩煦清的徒儿, 当年作证的人证之一,待会儿见了人, 若记得当年之事最好,若不?记清楚,也不?必为难他。” 裴晏颔首,“当年沈家出事后不?久,我便调查过这些人,这个齐悭我还有几分印象。” 姜离回忆着沈家旧案,道:“这案子最诡异之处,还是那笔赃银的存入时间,决堤是在一年之后,脏银却提前一年之久便存入,但凡不?了解沈大人为人的,自然要怀疑其?人确有贪赃之行” 裴晏道:“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此处。” 马车直奔芙蓉巷,待到后巷中时,已是亥时初刻,周遭的坊市灯火次第,不?远处的秦楼楚馆里传出阵阵丝竹笑闹之声,近日登仙极乐楼遴选花魁的盛事如火如荼,连带着大大小小的青楼妓坊都生意火爆。 姜离带着裴晏走到酌泠酒家后门,叫门后,戚三娘很快将门打了开。 “姑娘快请,裴世子请,人在客房等着。” 戚三娘在前带路,二人直上后院二楼,待到了客房门口,便见曲尚义早已在门外候着,见到裴晏,他拱手?道:“裴世子” 姜离解释道:“这是当年沈家一位故旧,此番找人证便是他亲自去?的襄州。” 裴晏点了点头,曲尚义抬手?做请,“人就在里面?。” 进了客房,姜离二人见到了虞梓桐口中的齐悭,当年事发之时他年方双十,如今过了十三年,他已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他生的宽额高?鼻,身量瘦长,此刻着宝蓝长衫,面?上仍有几分局促惊惶之色。 “齐老爷,这便是我们提过的,如今的大理寺少?卿裴大人,这位姑娘是位医家,你不?是说你师父的病很怪吗?待会儿详细向这位姑娘说说。” 曲尚义做了介绍,齐悭拱手?见礼,裴晏上前来道:“你不?必紧张,此番能?来长安,我们已经十分感?激,知道什么说什么便是。” 齐悭呐呐应好,待几人落座,裴晏便问:“景德二十五年,沈大人去?存银子之时,你就在现场?” 齐悭应道:“是,当夜是我师父带着我们一起接待的,起初还不?知他是沈大人呢,他来的匆忙,我们都快歇下了,两?万两?现银就在马车上,好几个大箱子,我们帮忙搬的箱子。后来我师父亲自清点的银两?,又?请来了当时的东家袁老爷,银契文书都是完整的,印信是我师父和袁老爷看着盖得,当时他们大概就知道了客人是谁。” “但你们自始至终,并未看到他的脸?也未听见声音?” “没错,我们这些徒儿都是打杂的,盖印信时客人也未拿下斗笠,不?过比起这单生意,客人想不?想露脸并不?重要,且他手?背上的伤痕我记得很清楚,确实是一个马蹄形状,且一看便有了年头。至于声音,他们在内室交接银两?时客人是开了口的,只?不?过我们没机会听,后来指认沈大人之时,是我师父笃定当夜就是他。” 齐悭做为当年人证之一,与“沈大人”的会面?不?过这小半个时辰,与贪腐有关?的细节他更是毫不?知情?,但之所以要请他亲自回长安,更紧要的还是他师父的病。 裴晏这时便问:“你师父的病你记得多少??” 齐悭道:“我是景德二十三年跟着师父学账房的,当时他已经得了消渴之症,我拜他的第一年,还眼睁睁看着他病情?恶化,但到了景德二十四年年末,师父不?知从何处求得了神药,用了半月之后,病情?忽然好转了许多” “什么样?的神药?”姜离忙问。 “是一种仙丹。”齐悭答得利落,但此言落定,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怪异,“我看师父服用过,是一种赤褐色丹丸,每日三五粒,也不知是从哪个佛寺道观求来的,一开始我还怕师父上了当,可等师父病情明显好转之后,我倒也不?敢不?信,但我问师父神药从何处来时,他又?不?愿说了,但多半没花什么银钱” 姜离和裴晏对视一眼,又?问:“你师父临死前可说过什么‘天尊’之言?” 齐悭眼睫微颤,“不?错,这也是我觉得最古怪的地方,师父平日里也不?怎么信道信佛的,可他弥留之际,口中却一直唤什么‘天尊’‘圣主’之言,一时又?说什么自己罪孽深重,求天尊渡他,那时他人已半昏不?醒了,我还问过‘圣主’是什么神仙,可师父已不?能?答话了,没几日他便咽了气,我们只?帮着师娘办丧事,后来师娘带着孩子回了老家,我们几个想到沈家的事,再想到师父死前模样,也有些害怕,便都离开了长安。” 裴晏道:“你师父房中可曾出现过什么天尊画像?” 齐悭迟疑问,“画像?什么画像?” “他不?是信天尊吗?可曾供奉过天尊神像?” 齐悭仔细回想片刻,道:“画像……大人这么一说,小人想起来一件事,师父过世之后我们为他收拾遗物,他还真有一张古怪画像夹杂在书册话本?之中,连师娘都不?知是什么,是不?是一幅八卦图……中间一个神仙,四周有几个神兽护卫?” 姜离和裴晏齐齐色变,裴晏又?从袖中拿出在冯筝府中搜来的画像,“你看看,是不?是这样??” 齐悭锁眉细看,很快扬声道:“像!很像!时隔多年,我已记不?清那中间的神仙模样?了,但的确是这样?的布局,与一般的佛道神像很不?一样?,尤其?外面?是八卦图的形状,我印象还是很深的,当时我们还以为是什么道家符文呢。” 裴晏收好画像,与姜离四目相对之时,二人眼底皆是震动?。 韩煦清死在景德二十七年,距今已有十三年,若十三年前无量道已经传入长安,何以今岁才?被发现? 裴晏又?道:“你再仔细想想,你师父是从何处得来的画像?当年他接触过什么怪异之人?有何奇怪行径?还有,他可曾与你们提起过邪门歪道之言?” “师父何处得来的画像我的确不?知情?,怪异之人我也想不?起来,师父是做账房的,偶尔陪着东家去?见客应酬,这些时候我们做徒儿的不?会跟着,便也不?甚清楚,至于邪门歪道,师父更没提过了……” 裴晏接着问:“那几年就没有一点儿异样?言行?” 齐悭拧着眉头苦思,好半晌,他表情?怪异道:“去?青楼算不?算?” “青楼”二字令裴晏心紧,“当然算,仔细说说” 齐悭道:“我师父这人其?实很是正派的,和师娘也是少?年夫妻,恩爱有加,平日里去?见客应酬连酒都少?饮,每日都在天黑之前归家,但自从生病之后,他性情?变得急躁,也不?那么顾家了,本?来被病痛折磨,也算人之常情?,可就在景德二十四年年底,他忽然和城南天香楼一个名?叫浣云的青楼女子相好上了。” “他把那女子当做红粉知己,常常夜不?归宿,起先师娘并不?知情?,等师娘知道真相之后,便与他大闹了好几次,一开始他还不?愿与那女子断了,非说那女子是他命中注定之人,后来师娘打算与他和离时,他才?答应师娘不?与那女子来往了。” 齐悭叹道:“前后闹了小半年,我们都想不?通师父怎会变成这样?,差点把家都闹散了,师娘虽然没和师父和离,可那次之后两?人感?情?也生分了,甚至师父都不?一定真与那女子断了,因他常和东家应酬,去?了何处饮酒作乐连我们都搞不?清。” 裴晏道:“浣云?天香楼?确定无疑?” 齐悭重重点头,唏嘘道:“师娘去?天香楼闹过,我们还去?劝过架,自然记得明明白白的,后来师父过世了,那妓子一点儿表示也无,哪是什么红粉知己!” “那你师父病情?好转,是在认识那浣云之后?” 裴晏话落,齐悭仔细回忆一番,肯定道:“不?错,就是在认识浣云之后,或许也是如此,他觉得那浣云真给他带来了好运吧。” 裴晏看向姜离,便见姜离也神色严峻,她问道:“确定是那赤色仙丹让你师父病情?好转了?” 齐悭颔首,“确定,因那阵子师父病痛煎熬,都有过轻生的念头了,常用的汤药也停了,那仙丹还真救了师父,我们也不?懂其?中道理。” “那他后来病情?怎会急转直下呢?没有仙丹用了?” 齐悭叹气道:“仙丹还有的,我记得就在沈家出事之后两?三个月,师父的病又?不?好了,烦渴引饮、小便频数,多食善饥,消瘦身倦,就那么小半年功夫,瘦了二十多斤下去?,当时师娘花费重金请来了致仕的老御医,开了药,用了两?帖算是拖住了,但师父觉得好的太慢了,根本?不?信那老御医,非要用那仙丹,又?把两?年前病情?好转时用过的老方子拿出来,就这么一通折腾,硬是把自己折腾没了” 第216章 太孙之死 姜离焦急地等宁珏的消息, 可连着数日也无动静。 直至五月十八这日傍晚,没等来宁珏,却先等来了简思勤。 九月便是?今岁秋闱,简思勤近日闭门苦学, 已有多日没来薛府拜访, 今日前来着实令姜离意外。 待将他请来盈月楼, 一见?面简思勤便道:“妹妹,快准备准备,我在仙楼定了位置, 咱们今日去看选花魁去,虞姑娘和付姑娘府上我都送了拜帖,咱们去好好热闹热闹,这几日乐完了, 我六月便不再出来了” 窗外晚霞漫天,盛夏暑气正在消散,姜离索性无事, 便应了下来。 待出府上了马车, 简思勤道:“我在府里憋坏了, 肃王出事之时, 母亲也不让我出来乱跑, 听说这几日朝内朝外风声鹤唳, 陛下也病倒了?” “陛下还是?旧疾,近两日未传我入宫, 我也不知详细。” 姜离答完话,忽然想到了齐悭之言, 便道:“城南是?不是?有个天香楼?” 简思勤道:“你如何知道?确有个天香楼,登仙极乐楼之下, 醉欢楼、天香楼这些地方都相差无几,你还记得那?簪花榜吗?如今还剩下十人了,里头有个叫沉朱的姑娘便是?天香楼选来的” 姜离心中有了数,“听别人说起过。” 简思勤帖子下得早,等他们到登仙极乐楼之外时,虞梓桐和付云慈兄妹已经?到了,付云慈兄妹如常,虞梓桐则有些心事重重。 夜幕初临,登仙极乐楼内灯火阑珊,幻若琼楼,在丝竹乐声中,几人进?了一楼厅堂,待往那?五丈高的簪花灯楼上一瞧,果然只剩下了十人,姜离目光扫上去,排在头名的仍然是?那?位雪娘,简思勤适才提过的沉朱姑娘则在第?六。 简思勤道:“今岁的花魁必定是?雪娘无疑了,走,待会儿雪娘会出来抚琴,咱们去楼上落座去” 付云慈道:“雪娘擅琴?” 简思勤道:“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绝,舞技亦是?一流。” 付云珩也道:“这几日衙门忙的紧,但连我也听说过。” 几人沿着楼梯往二楼雅间行?去,刚上了二楼廊道,不远处的回廊拐角处走出来几个锦衣中年男子,几人径直往天字一号雅间行?去。 简思勤看着他们轻啧一声,“连苏二爷都来了!” 付云珩伸着脖子张望,“哪位是?苏二爷?” 简思勤指着其中一个蜀锦蓝袍的瘦削男人道:“就是?那?个最瘦的” 众人随他目光看去,待看清那?人面相,皆是?微惊,简思勤所指之人并非普通的瘦,而?是?皮包骨头的病态之瘦。 “那?便是?苏二爷?怎么这幅模样??” 付云珩奇怪极了,简思勤一把拉住他,“进?屋里再说!” 入雅间坐定,待小厮们上了茶点退下,简思勤才道:“这位苏二爷是?广陵苏氏这一代的家主,上头有个哥哥早年病逝了,传说他十多年前也患过重病,但后来不知怎么病愈了,就这么活到了现在,只是?他需常年用药,且饮食上忌讳颇多,他那?皮包骨头的模样?,都是?患病害的。” “他可是?患过心疾?”姜离捧着茶盏问。 简思勤微讶道:“妹妹如何知道?” 姜离道:“我看他前额皱纹颇多,面色也发红,眼睑处也与?正常人不同,遂猜的。” 简思勤摇头,“那?我还真不知他患了何病,只是?这登仙极乐楼和广陵苏氏名气太大,道听途说罢了,咦,虞姑娘怎么愁眉苦脸的?” 几人见?面半晌,虞梓桐硬是?未发一言,饶是?谁都瞧出她兴致不高。 简思勤这般一问,虞梓桐强笑一下道:“没什么” 付云慈拍拍她手背,坦然道:“肃王那?件事和皇太孙旧案有关,我们本以为肃王被查办了,广安伯府那?件旧案会被翻出来昭雪,却不想肃王之罪是?肃王之罪,广安伯的罪名硬没有半点儿减轻,她正为了此事发愁呢。” 姜离心底暗叹,安抚道:“还没到最后呢,大理寺和刑部还在收尾,淮安郡王出事之时有位太医也受了冤枉,都十三年了,近日都要平反了。” 姜离所言之人正是?明肃清,明卉盼了多年的真相被查清,为明肃清平冤的奏请景德帝也已经?批准,不日明肃清之冤便可昭雪。 虞梓桐摇了摇头,“很?不容易,好些医道上的说法,根本没什么真凭实据等着衙门去查,那?白敬之也是?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哎,我该跟着堂姑姑学医的,若我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如今也能讨个说法。” 付云慈道:“已经这么几年了,不急在这几日,何况还有阿泠相助呢,真有什么消息她会说的,裴世子也不会坐视不理。” 她言毕,简思勤和付云珩也安慰起虞梓桐,虞梓桐到底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没一会儿也展颜开来。 这时付云珩唏嘘道:“今岁长安实在不太平,这几日金吾卫也案子繁多,等着看吧,我总觉得今年还有什么事要发生” 虞梓桐心中微动,“金吾卫有何事?不是?抓那?沧浪阁的人吧?” 虞梓桐牵挂沈渡多年,何况自前次明华山一见?,她始终在打?探沈渡下落。 付云珩摆手,“抓邪魔歪道是?拱卫司的事,我这里是月前有两个孩子不见了,他们的父母报官报到了京畿衙门,京畿衙门人手不足,便请我们帮忙,我手上正好没差事,这事便交到了我这里,这月余我天天在外面跑,人都黑了一圈。” 虞梓桐紧张道:“是?拐子拐跑了?” 付云珩叹道:“案子到我这里,我都找了大半个月了,不出意外应是?拐子拐走了,天可怜见?,那?两个孩子一个眼睛患病,一个耳朵天生?失聪,也不知拐子捉这样?的孩子做什么,卖也卖不出好价钱啊,两个孩子才七岁,有病在身,逃也难逃脱。” 众人听得心惊,姜离也觉怪异,“拐子怎会” 正待再问时,一道清灵的琴声响了起来,简思勤猝然起身奔向露台,“是?雪娘,弹的是?《春江花月曲》,快来听” 雅间的露台正可看到那?正中的演台,与?当?日看幻术一般演法,雪娘是?今岁登仙极乐楼力捧之人,普通的来客可听不了她的演奏。 姜离也起身走来露台,但她不擅琴艺,只觉弦音悦耳,也听不出详细,她站在围栏边上,只去看雪娘窈窕的身段。雪娘看起来十七八岁,一袭雪色绣裙衬得她气韵出尘,此时她面上还带了一方雪色面纱,半隐半透之间,能看出她五官优越,骨相秀美,一颦一笑之间,愈显得她神秘莫测。 “怎么还掩着脸呢?”付云珩奇怪道。 简思勤道:“都是?这仙楼的手段罢了,待花魁选出来,这第?一个看花魁真容之人只怕要一掷千金才行?” 付云珩抓了抓脑袋:“好听倒是?好听,但我也瞧不出技艺有多高超啊。” 几人之间也就简思勤与?付云慈颇擅琴,简思勤听得如痴如醉,正待为大家品读一番,却忽闻外头响起了刺耳惊呼声 众人一愣,付云珩忙返身去开门,待出雅间往一楼大堂一看,登时惊讶道:“怎么是?拱卫司?这是?怎么了?” 姜离忙也跟了出来,站在二楼楼梯处往下一看,果然见?一楼大厅之中进?来了十多个身穿公服之人,领头之人赫然便是?宁珏和陆承泽。 “宁公子!陆大人!这是?怎么了!” 动静太大,吓得一楼酒客惊呼阵阵,乐曲声也停了,掌柜苏泉听见?动静忙从后堂出来,拱手道:“二位有失远迎了,有话好商量,这是?何意啊?” 宁珏冷声道:“赵启忠何在?” 苏泉赔笑道:“他这两日告了假,并不在楼中,两位大人,到底是?因?为何事啊?” 陆承泽上下打?量这数层楼阁,道:“看来今夜你们的生?意是?做不成?了,来人,每间屋子都仔细搜一搜” 苏泉面色大变,“我的大人哦!怎么就闹这么大?咱们有话去后堂说不好吗?前次段世子的事我们这的生?意已经?大受打?击,眼下可经?不起” 陆承泽不假思索道:“拱卫司奉命办差,求情的话你不如去陛下跟前说!” 随着话音,拱卫司武卫们已经?沿着楼梯往楼上冲了上来,宁珏目光四扫之际,一下看到了二楼的姜离,他微讶,忙也往楼上行?来。 简思勤目瞪口?呆道:“怎么又招惹了拱卫司?登仙极乐楼今年也是?命犯太岁了!” 说话的功夫,宁珏已经?上了楼,看着众人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姜离道:“我们来看选花魁的热闹,你们这是?” 陆承泽这会儿功夫也瞧见?了姜离,他紧跟着上二楼道:“薛姑娘,登仙极乐楼楼中或有人与?邪道有染,今日曲子是?听不成?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快些归家吧。” 姜离心神大震,“与?邪道有染?” 宁珏横一眼陆承泽,压低声道:“还记得莲星吗?她七年前本就是?登仙极乐楼之人,我们顺着她的线索查,查到了这些年她与?几个登仙极乐楼旧人关系密切,在她过世前几日,如今的仙楼管事,一个叫赵启忠的还去看过她,这两日我摸查了此人,发现此人也有些古怪行?径” 话音未落,天字一号雅间的苏二爷几人也走了出来,苏泉一边忙着向食客们致歉,一边也跟上了楼来找苏二爷禀告。 第217章 姐姐之死 “纵然?病的凶, 有太医为她诊病又怎会病逝呢?” 姜离问出疑惑,宁瑶叹道:“我当时一病不起,又操心?给翊儿治丧,好些外事都记不清了, 后来翊儿葬入皇陵, 我还?在皇陵小住了几?日, 等我再回宫,才知她已?经病故了,前?后仅半月, 我也?未想到她走的这样快” 姜离又看向素玉,“素玉姑姑,你?还?记得多少?” 素玉上前?半步道:“当年殿下过世之后,娘娘痛不欲生, 当天晚上就撑不住病倒了,陛下震怒之下发办了好些宫人,兵荒马乱之下, 为殿下治丧之事便多靠郑娘娘帮忙, 奴婢记得, 含光殿内大大小小的陪葬品都是郑娘娘帮忙整理的, 应是在那时染的病, 后来殿下大丧七日, 奴婢一直在为殿下守灵,见郑娘娘不来了, 才知她患病了。” “当时整个东宫都在办丧事,郑娘娘被隔离在承香殿凉月阁内, 有太医看诊的,奴婢当时也?没顾得上照顾她, 只想着郑娘娘本就受宠,太医署的人定会尽心?尽力,可等殿下丧事办完,我们从皇陵回来,才得知郑娘娘已?病故了,娘娘彼时又添悲痛,病况也?是雪上加霜,奴婢倒是去探问过,但郑娘娘当时已?经下葬了。” 素玉叹道:“彼时殿下过世半个多月,整个宫闱都是阴云密布,郑娘娘的丧事没大办,但太子殿下爱重她,她还?是被擢为良媛位份葬入了妃陵的。” 李翊刚过世不久,郑文汐彼时并无位份,自不可能?风光大葬,姜离道:“当时给那位郑娘娘看诊的太医是谁呢?” 素玉想了想,“若没记错,应该是周太医” “哪位周太医?”姜离心?头重重一跳。 “就是当年的太医署医监周大人。”素玉所言之人正是周瓒,她接着道:“当年小殿下过世之后,药藏局的一干人等皆被陛下惩处,这位周大人虽也?被贬,但人还?在太医署当值,东宫便暂时由?他负责”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听刚好是周瓒给郑文汐看诊,姜离不由?疑心?再起,“周大人……敢问娘娘,郑娘娘过世前?后,东宫可生过异常之事?” 宁瑶面露茫然?,又看向素玉,主仆二人四?目相对片刻,素玉道:“娘娘,紫苏的事算不算怪事?” 宁瑶皱了皱眉,转回道:“非要说怪事,那确有一件,我们回宫之时,文汐的葬礼已?经办的差不多了,人也?送往妃陵了,但奇怪的是,就在她过世的第二天,她的亲信婢女紫苏逃出了宫去,且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本来应该按违反宫制去捉拿的,但我回宫之后求了情,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宫婢逃出了宫?”姜离大为意外。 宁瑶叹道:“据说是前?一日文汐过世,第二日她便不见了踪影,后派人去查,延禧门的禁军守卫说在当天卯时前?后,看到她拿着出宫采买的腰牌离了宫,得知消息之时,大家还?想着她能?回来,可没想到她竟是一去不复返。” “宫婢出逃,若被追到可是斩刑?”姜离问。 素玉颔首,“正是,我们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她是郑氏的家生子,郑家落败之后,郑娘娘姐妹被送入东宫,她是做为陪侍丫头一起入宫的。” “入宫之后,大郑娘娘有心?求宠,很快得了太子殿下宠爱,她便一直跟在大郑娘娘身边,几?年来一直安守本分,对她们姐妹都十分忠心?,其他人说她没了主子,害怕自己没了倚靠,可一来小郑娘娘还?在宫中,二来,我们娘娘也?会照拂她的。不过也?有人说她嫌弃小郑娘娘并无得宠之姿,又说什么她出宫采买之时,在宫外有了情郎,此番主子没了,便投奔情郎而去了,但在奴婢印象中,紫苏不是那样的人。” 宁瑶道:“只此事实在有些怪异,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反正最后也?未派人去追查,就当放她一条生路罢,这些年来,宫里也?偶有出宫不归的宫女太监,多半都是无父无母无亲族,无可畏怕的,出宫之后隐姓埋名一辈子,有的人或许真的比在宫里逍遥自在……” 说至此,宁瑶道:“你?可想到什么异常了?” 姜离沉吟道:“娘娘适才说的病程,与那程秋实试药炼药的病程相符,如今想来,古怪之处有二,第一,殿下染疫没多久,病情似乎就比旁人重?否则为何药藏局竟然?制不住?第二,李昀说他用药拢共只有二十日,但按娘娘所言,二十五那日小殿下的病情便恶化来算,李昀下毒才十三日,那流萤石毒性便更?轻了。” 姜离说完又问:“殿下如何染病的,娘娘可还?记得详细?” 宁瑶幽幽道:“若没弄错,应是九月底某一日从练武场回来便染了病的,他喜好弓马,每日练武从不懈怠,本来疫病发生之后,我想让他避着些的,但那时候东宫还好好的,我便存了侥幸之心?,后来每每想到此处,我始终无法释怀。” 宁珏在旁听了半晌,此刻道:“阿姐也?是为了翊儿好,不必再为此自责。” “练武场……”姜离轻喃,“我听闻后来还处置了几个武卫?” 宁瑶沉重道:“不错,应该就是那两个染病不报的武卫,就是他们之过。” 这两个武卫早就被处决,但姜离眼下却想到了当年被她跟踪过的林瑕,她沉吟片刻,道:“我想到了两处异常,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还?需查证” 宁珏等不及道:“想到什么直言便是,事到如今,我和阿姐自信任” “太子殿下驾到” “你?”字未出,殿外忽然?传来内侍之声?,殿内三人面色齐变,宁瑶忙收敛容色站起身来,姜离也?跟着她朝外迎去。 “瑶儿,你?今日” 李霂大步进门,待看到姜离也?在此时话语一断,“咦,怎么泠儿也?在这里?” 宁瑶行礼,后笑?道:“臣妾请她来给瑾儿看诊。” 李霂视线往殿内扫去,“瑾儿何在?” 宁瑶面色僵了僵,为方便说话,她一早便安排李瑾去了含光殿进学,此刻自然?不在殿内,看出她多不自在,李霂温文道:“罢了,泠儿今日来的正好,阿薇那里正该去瞧瞧了,泠儿,记得前?两日的吩咐吗?” 姜离忙应是,“臣女明白” 见气氛不寻常,姜离道:“那臣女先去郑娘娘那里。” 宁瑶强笑?一下,“素玉,你?送薛姑娘过去。” 眼见姜离出了门,李霂看着眼前?的姐弟二人道:“瑶儿,你?最不会骗人了,你?们适才在商议什么?” 宁瑶欲言又止,宁珏见姐姐似有些为难,索性自己上前?道:“殿下,阿姐知道殿下近日操持祭天事宜,十分辛苦,所以特意先与微臣探查了一番,到了今日,这事本也?该禀告殿下了” 李霂面露疑惑,宁珏定声?道:“殿下,皇太孙殿下当年的案子只怕还?没完!” 宁珏说着自怀中掏出姜离写的文卷,“殿下请看,这是薛泠亲自炮制附子,又试验了许久的记录,李昀所下之毒根本不可能?害死小殿下” 清秀的墨字条理分明,李霂尚未看完,一双眸子已?危险地?轻眯了起来,“是泠儿主动试验的?” 宁珏应道,“不错,她觉得此案还?有诸多疑点,不能?就结在李昀身上,便自己炮制了百斤生附子试了多种药量配伍,此番为了小殿下,她真的付出了许多许多。” 李霂表情沉重起来,“真是难为她了,既如此,确实不能?就这么算了。” “素玉姑姑可还?记得当年广安伯施针之后,小殿下有何不适?” 去承香殿的路上,姜离继续探问,素玉道:“似是没有明显不适的,小殿下那时候一直病着,施针前?后,没有多大好转,但也?没有不适。” 姜离便道:“施针不比中毒,若有何不妥,患者很快便能?出现异常。” 素玉不解道:“姑娘何以肯定?” 姜离道:“我跟着师父学医之时也?苦学针道,对此算有把握,施针若出大错,患者不适必定明显,若是小错,那也?像慢性毒药一般,日积月累才可造成损伤,此案我向多人打探过,说当年那广安伯施针‘有误’的记载只有三日?且还?是当年一众不擅针道的御医指证,若只三日,我实在无法想象堂堂太医令会治死人。” 见姜离说的笃定,素玉也?有些迟疑起来,“奴婢虽不懂医理,可此案定在广安伯身上,当年娘娘也?不解了好一阵子,无论是娘娘还?是小公子,还?是宁家老?爷,都认为殿下若是被人所害,那一定是有幕后之人指使,而非简单的‘意外’可定论。” “但当年严审许久,广安伯一来不认罪,二来更?未说自己是受人指使,也?因如此,这几?年来娘娘和小公子始终没有放下,直到月前?查出李昀,这一切才有了最好的解释,只是我们都未想到,原来李昀也?可能?不是罪魁祸首。” 多年来李翊之死乃宫中禁忌,素玉更?不敢妄自在宁瑶面前?提起一字,如今姜离帮了这样大的忙,素玉便也?打开了话匣子,“说起那广安伯,当年罪责定在他身上,奴婢和娘娘起初也?是不敢尽信的,魏氏是时代医家,祖上得伯爵之位,也?是因其曾祖乃军医出身,据说凭借一人之力治好了军中疫病,令太祖陛下大胜定江山。这是其一,其二,这个广安伯也?算得上惊才艳艳,他其实是魏氏家主的私生之子,全靠着医道上的禀赋认祖归宗,继承爵位,后来年纪轻轻做了太医令,他和他夫人悬壶济世,长安城中无一不称道。” 魏阶当年认祖归宗颇为曲折,姜离被收养之后,府中老?人提过两嘴,但因年代久远又是禁忌,姜离所知并不详细,此时回想,越发觉得魏阶命途惨烈。 第218章 大结局(一) 从太医署出来, 姜离沉吟片刻,吩咐长恭赶往芙蓉巷。 待马车走动起来,怀夕问:“姑娘这会儿去芙蓉巷做什么?” 姜离道:“城中动静太大,曲叔和三娘若得知是冲着小师父的, 只?怕是担心坏了, 去报个平安。” 怀夕不禁道:“没想到阁主和裴大人真有联络。” 姜离靠着车璧安坐沉思着, 好?似入定一般,直等马车到了芙蓉巷,方才与怀夕往酌泠酒家后门而去。 开?门的还是戚三娘, 一见姜离来了,戚三娘忙将她拉进门来,“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动静太大了,今日一打听, 说是和阁主有关?曲叔听到消息着急的不行,都想去探一探拱卫司了” 几人快步上楼,曲尚义得了动静也在门口相?候, 待进了厢房, 曲尚义急急道:“外头说昨天晚上拱卫司抓到阁主了?还有人受了伤?” 姜离摇头, “曲叔先不必担心, 小师父应该没大碍。” 曲尚义一愣, “姑娘如何知道?” “我早间去了大理寺, 见到了裴世子,他说小师父眼?下无?虞, 但也没说落脚之处,小师父近日没去见我, 应该是与裴世子有了联络。” 曲尚义挑眉,“裴、裴世子?他可好?吗?” 这话问的古怪, 姜离莫名道:“他就在衙门忙公务啊,不过?……” 想起那?若有似无?的金疮药味儿,姜离心中疑窦再起,但因不知内情,她便道:“不过?天香楼的事他知道,他说浣云早已经死了,如今只?能去查浣云生平,但因拱卫司介入,只?怕查证的速度会很慢,我想着你们担心,这才过?来告知一声。” 曲尚义松了口气?,“那?便好?,慢不打紧,都这么多年了,不急在朝夕之间。” 姜离打量着曲尚义,“曲叔还是多年之前见过?裴世子吧?” 曲尚义扯出两分笑意来,“是,是久违了,当年他与涉川是同门师兄弟,涉川很喜欢他,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来沈家时,分明小小年纪,却格外有种少年老成之感,涉川那?孩子一口一个小夫子的叫人家” 姜离心道叫的不错,又?问:“那?这几年小师父可来长安找过?他?” 曲尚义迟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找过?吧,毕竟涉川能信任的人不多了。” 姜离纳闷道:“没听裴世子提过?,他也是有些奇怪” 一听这话,曲尚义似被吓到,“还是别提了,涉川当年下手?太狠了,若是叫人知道裴世子和他有联络,那?岂不是害惨了裴氏?” 姜离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觉得有些古怪,“但他私下里对我也一点儿没提过?。” 曲尚义叹道:“裴世子也难做,他们府上也经过?事的,你看着他得皇帝爱重?吧?可有他父亲的事在前,他们一家子也是悬着心的” 姜离有些意外,“曲叔也知道他父亲之事?” 姜离不着急走,几人索性落座说话,戚三娘上了茶点,也好?奇地看着曲尚义。 曲尚义便道:“他父亲当年多得圣宠啊,可就因为?娶了高阳郡主,就被皇帝贬去了岭南,听说这些年她母亲贵为?郡主,却极少出门见客,这般情状,那?可不是她一心向佛那?么简单的……” 姜离心头微紧,“您是说,陛下对裴氏还有怀疑?” 曲尚义笑开?,“我一小老儿可弄不懂皇家心思,但裴家本该比如今显赫,比如今热闹的,所以?我说,裴世子最好?和咱们半点儿不沾,也是为?了保裴家。” 曲尚义虽未应承,但意思已是明了,姜离想到裴晏提过?景德帝颇喜猜忌,也不禁背脊微凉,“若是如此,那?确实得不漏分毫,那?如今曲叔回来了,小师父可会来见曲叔?” 曲尚义又?迟疑道:“这我便不知道了,他只?怕自有安排。” 姜离忧心道:“此番是姚璋设局,且为?了等这一日,硬是在天香楼埋了七八年眼?线,这份魄力很让人担心,他这杀父之仇是一定要报的。” 说起此事,曲尚义怅然?道:“当年我是不赞成涉川赶尽杀绝的,尤其那?姚宪武功高强,他不是对手?,可奈何我们谁都劝不住他,雪青死在他跟前,后来建了沧浪阁也未安生,他这一辈子,实在是令人怜惜,不过?” 见姜离面色沉重?,曲尚义又?换了一副轻松口吻,“不过?既然?裴世子说了不用担心,那?姑娘也不必费心了,广安伯的事还未查清,这天香楼的事就交给裴世子去查吧,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来吩咐,我这两日都闲的没趣了。” 姜离应好?,又?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外头天色不早方才告辞。 待出酌泠酒家,听着后门在身后关上之时,姜离复又?驻足,她回头望着露出的二楼檐角,轻喃道:“曲叔和裴晏多年不见,这份信任却十分自然?……” 怀夕道:“阁主定然?早就见过?裴大人,也知道裴大人还在查旧案,姑娘初回长安裴大人便知道了,定也是与阁主通过?信的缘故。” 姜离没应声,只?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往马车走去。 自白敬之死后,太医署也经了一场动荡,金永仁与岳柏恩二人谨小慎微,生怕衙门受当年旧案牵连,但幸而大理寺证据确凿,既查办了肃王,也未让无?辜之人受牵连。 姜离因这案子与岳柏恩多打交道,颇得其信任,也因此,姜离提出查看旧年案卷之时,岳柏恩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连着五日,姜离都在查看当年疟疫前后的医案记录,至六月初三这日,姜离入东宫给薛兰时请平安脉,又?再度求见了宁瑶。 “娘娘请看,这是这几日我在太医署所查” 眼?下这份文卷简单不少,但调理仍是清晰,宁瑶惊讶道:“这是周太医当年的医案记录?” 姜离应是,“当年周太医被调入东宫为小殿下会诊之前,乃是太医署治疫主力,其提出的半夏驱疟散在治疫初期疗效甚好?,可谓救了长安千千万万百姓,后来他又?改良此方,制出清脾饮、常山饮、截疟七宝饮三方,这三方对轻症、重?症以及温热型疫病皆有良效,臣女实在想不通,他为?何没治好?大郑娘娘。” 宁瑶如今也通三分医理,当即道:“你说的不错,的确令人费解,周太医的疑点,我前两日也与太子殿下提了,殿下说会暗查当年承香殿的宫人,看看能否问出什么,至于?周太医本身,这些年暂时看不出古怪。” 姜离是医家,医道上无?从解释之事,平日里再正常也难打消她疑虑,她迟疑道:“大郑娘娘当年的医案可在?” 宁瑶闻言面色古怪起来,“当日与你说了文汐之死后,我也觉得不妥,后来我亲自去了一趟药藏局,但找了半晌,她的医案也早就不在了,如今的林太医一琢磨,说只?怕和当年翊儿的医案一并烧毁了” 见姜离蹙眉,宁瑶道:“当年一场大火,库房好?些记录都被烧了,除了翊儿的,还有太子和诸位娘娘的,文汐的医案被烧毁并不奇怪,只?是当时没有统计,她这事反而被忽略了,按你说的,周太医医术高明,对疫病应当十分擅长,但倘若文汐自己?有旧疾呢?那?是否不一样?” 姜离道:“自然?,治病是因人而异的,大郑娘娘有旧疾?” “我记得文汐有一阵子总说自己?心跳的很快,还提起幼时曾患过?心疾,但后来好?了,具体的我记不清了,罢了,我们稍后去见郑良媛,她一定比我记得清楚,你要给她调理身子,我也正好?去探望探望她。” 宁瑶言毕,姜离也觉甚好?,她先给宣城郡王诊了脉,又?给他的方子改了两味药方才出景和宫去往承香殿。 走在半途,姜离道:“小殿下的病娘娘不必担心,就这般好?生养着,一年半载后,殿下可若同龄孩子一样进学,三五年后,便会如常人一般灵慧。” 如常人一般灵慧,这本是生该如此的事,可在李瑾身上,却要经过?漫长的用药调养,虽则如此,姜离这话还是给了宁瑶极大的抚慰,她不禁叹道:“能似常人我就满足了,到了如今我也没多的念想了。” 说至此,宁瑶又?道:“这几年我虽对郑良媛照拂有加,可当年文汐是因照顾翊儿而染病,因此她和我也不算亲近,待会儿见了她她不一定坦诚相?告。” 姜离无?奈,“她对我姑姑也有些防备,对我也是没有好?脸色的。” 宁瑶解释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当年她们姐妹一起入宫,只?有她姐姐得了殿下宠爱,她姐姐性情圆融,极会察言观色,她就木讷耿直的多,她姐姐死后,她消沉了不少日子,有一阵子还幻想着能出宫离开?这里,为?此……差点闯了大祸。” 姜离诧异,“难道她也想学紫苏?” 已被收入东宫,哪还有出宫的希望?但凭前几日郑文薇言行,也看得出她性情多有刚烈执拗一面,若被逼急了,或许真会铤而走险。 宁瑶点了点头,“三年前的万寿节,宫中典礼颇多,宫人们来来往往,也颇为?混杂,我偶然?发?现,她竟有假扮宫婢出宫之意,幸而被我制止。直到两年前,她不知怎么忽然?想通了,也换着法子讨好?太子殿下,殿下便也看重?起她来。” 姜离简直倒吸一口凉气?,“她实在大胆……” 宁瑶苦笑,“此事并无?旁人知晓,姑娘听听就算了。” 时过?境迁,姜离就算知道也不会多言,二人说着话到了凝香馆,便见郑文薇依旧躺在绣床上,待看到姜离和宁瑶一起进门时,她面上出现了两分奇异之色,好?像在诧异薛氏大小姐竟能和宁瑶相?处甚欢。 第219章 大结局(二) 这日傍晚时分?, 太?子李霂自朱雀门回了宫,禁中往嘉福门去时,只见来来往往的禁军守卫比前日离开之时更多?了些,他微讶道:“出何?事了?” 王进福和常英跟在他身边, 正待细问时, 嘉福门外?, 一个面熟的小太?监快步跑了出来。 这小太?监正是王进福的小徒儿,王进福忙问道:“板儿,今日内宫可是出事了?” 板儿近前行礼, 后?道:“启禀殿下?!是出了一点岔子,小人等了半日,就等着殿下?回来禀告呢,小殿下?今日在崇文馆进学之后?, 在凌云楼处受了惊吓,薛姑娘诊治之后?,小殿下?这会?儿还病着呢。” 李霂眉眼间闪过一丝不?耐, “怎会?受了惊?” 板儿恭敬道:“凌云楼这两日拆干净了, 开始挖地基了, 但不?知怎么挖出来一具骸骨, 小殿下?刚好瞧” “见”字未出, 板儿猛地住口, 因走在最前的太?子倏地顿足,而后?转头, 用一种阴冷的目光看着他,他问道:“你说?什么?!” 板儿吓了一跳, 王进福在旁道:“殿下?,回去再说?!” 李霂胸膛起伏两下?, 转身便?往嘉福门内疾行。 直等回了嘉德殿,板儿才细细将今日变故道来,“……动静闹得很大,陛下?也知道了,不?过薛姑娘当时就在东宫,她?去给殿下?看诊过,应无大碍。” “你说?大理寺和拱卫司都来了?!” 李霂不?接李瑾受惊之话,关注的反而是大理寺和拱卫司,板儿点头道:“是,都来了,从午时开始一直在搜骨头,这会?儿还在那搜呢,搜完了要让仵作验骨,午间薛姑娘在时,已经看出来那骨头乃是个成年女子的” 李霂入定似的僵坐住,面色青白,两道浓眉也扭结在了一起。 王进福面上也现慌张之色,他先遣走板儿,又吩咐常英在外?守好,见无外?人靠近的可能,才近前道:“殿下?不?必担心,这么多?年了,一定不?会?留下?痕迹。” 李霂阴恻恻道:“你不?是说?这法子很稳妥吗?!” 王进福压着声道:“当年无人能想到陛下?有朝一日会?拆凌云阁啊,您也知道,那是长公主?的旧居,小人当真想不?到啊,先前只说?要拆楼重?建,却?也没说?挖多?深,小人……小人以为定是挖不?出来的” 李霂猛一锤桌面,眼见指尖抖个不?停,他双手交握成拳,奋力地攥住自己。 但即便?使足全力,手背青筋毕露,心底深处涌出的恐惧仍令他额上冷汗淋漓,良久,他摇着头道:“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不?能给他们任何?机会?。” 王进福强自安抚道:“殿下?莫急,不?一定有殿下?想的那么危险!都这么多?年了!小人还能想别的办法” “李昀府上那两个孩子也死?了多?年了,还是被验出来了!本宫不?能冒险!” 李霂两腮绷紧,面皮抽动,某一刻,他猝然抬头,“去把常英叫来,再速速传定西侯父子入宫” 王进福一愣,继而骇然起来,“殿下?何?意?殿下?三思啊!” 李霂惶恐的眼底现出两分?疯狂,“不?用三思了,本宫已经三思很多?年了,自那日之后?,本宫一直在想常英的话,趁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二?日清晨,九思来薛府,将前夜验骨的消息禀给了姜离。 “公子忙了半晚上,知道姑娘一定牵挂此事,便?让小人前来禀告一声,是宋亦安和刑部仵作一起验的,得出的结论是,死?者年纪在双十上下?,身量五尺左右,未曾生育,死?因是颈骨折断,初步判断是被扼颈而死?。” 顿了顿,九思又道:“昨夜搜出了两百多?块骨头,基本算是搜尽了,待拼好骸骨之后?,发觉此人还有一个特征,她?的左脚有六趾,宋亦安二?人推算遇害时间,乃是在六七年前,将作监也来了人,说?当年修补凌云阁时,东南角新打的地基的确挖了丈余深,当时没想到凌云阁会?被拆,是想着这楼怎么也还得坚持个一二?十年的。” “左脚六趾?”姜离心中微动,“可确定?” 九思颔首,“确定,但脚趾这种特征,平日不?露在人前,只有关系十分?亲近之人才能知晓,死?者这年纪,很有可能是宫女,但昨天晚上于公公在内府仔细查过,说?六七年前压根就没有失踪的宫人。那便?可能是宫外?女子入宫后?死?在了宫里,那时是正月,再加上皇太?孙殿下?之事,宫内祭典不?少,亦不?时有女眷入后?宫拜会?,但时隔多?年,要查清这些记录要花费不?少功夫,因牵扯内闱,暂时交给了拱卫司和于公公探查。” “当年修楼的工匠可还在?他们可记得详情??” 九思摇头,“大部分?不?在了,只有将作监的几个监理在,但他们当年没发现什么异样,当年修补此楼前后?月余,那地基的坑也挖了快十日才填好,这中间若有人偷偷埋了人,其他人还真不?一定能发现,因此只能靠他们排查了。” 姜离若有所思道:“敢在宫里埋人,那一定是在停工之后?,多?半是在深夜,深夜还能在宫中留宿的女眷应该不?多?。” 九思颔首,“公子也是此意,于公公他们应能排查出来。” 姜离闻言也松了口气,“那就最好了,也幸而要拆楼,否则此事还发现不?了,你家公子如今在做什么?” 九思苦着脸道:“公子要办许多?差事呢,邪道的案子未清,如今抓的人越来越多?了,连我们也得一同审,再加上公子有心替沈家翻案,当年涉案之人也得暗查,哦还有近日那孩子被拐的案子,金吾卫探查下?来,发现或许是连环案。” 姜离惊讶道:“连环案?!” 九思颔首,“对啊,公子核查积案,发现过去的几年每隔六七年便?会?有孩子被拐,每年孩子被拐的案子虽不?少,但这连环案的特殊之处在于,这些孩子被拐之时多?有疾病在身,或聋或哑或盲,甚至还有跛的瘸的,本来就恨惨了,还被拐的无影无踪。” 姜离心底滑过一丝怪异,“不?像正常的拐子。” 九思应是,“公子也如此想,所以近日还得和金吾卫还有京畿衙门一同协查,反正事情?不?少……” 说?至此,九思又笑呵呵道:“姑娘若有何?疑问,去衙门找公子问便?好,姑娘每次去了衙门,公子都要欢喜两分?。” 姜离轻挑眉头,还未说?话,九思一拱手道:“衙门还有事,那小人就不?多?留了!” 九思拔足便?走,姜离愣了片刻,吩咐吉祥道:“去把泰叔请来。” 薛泰来的很快,姜离开门见山道:“敢问泰叔,当初……当初我被拐走之时,可有口吃之疾?” 薛泰面色一变,“大小姐何?有此问?当年大小姐才三岁,平日里出门不?多?,也少见人,说?话确实没那么利落,但也不?算口吃啊。” 姜离松了口气,解释道:“没什么,近日长安城拐子专门拐患病的孩子,奇怪的很,我想到了我当年被拐,便?问问你当年的情?形。” 薛泰失笑,“大小姐别想了,如今回了府,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见薛泰全不?在意,姜离便?也不?再深究。 待薛泰离去,怀夕轻声道:“姑娘莫非怀疑当年?” 厅内只主?仆二?人,姜离便?道:“当年我遇见薛泠之时,她?便?患有口吃,如今听到这案子,便?令我想起她?来,怕她?也是受害者。” 怀夕莞然,“哪有这样巧合?后?来薛泠在济病坊好好的呢。” 姜离一想也是,正打算拿了药箱去给简娴诊脉,吉祥快步走来门口,“大小姐,虞姑娘来访” 姜离轻咦一声,待迎去门口,便?见虞梓桐一脸愁容地进了院门。 姜离敏锐道:“出了何?事了?” 待二?人进了门落座,虞梓桐将袖子往胳膊上一挽,“你看看” 袖口挽起,虞梓桐整个小臂都露了出来,但令姜离惊讶的是,那胜雪肌肤上此刻正有片片红斑疱疹,看起来触目惊心。 姜离忙起身细看,“这是怎么回事?” 虞梓桐苦着脸道,“还记得前次你陪我去看的院子吗?那院子我们已买下?,半月之前已动工,但自开工就没有一日安生,先是我们找来的杂工两个染了伤寒,咳得厉害,还有两个像我这般长了疹子,奇痒无比,后?来又有两个腹痛呕吐,初期工匠拢共就十来个人,竟病倒了一大片!” “本来我们请师父做过法事,再不?必忌讳,但此番工匠们病倒后?,大抵听附近的百姓说?过些什么,竟也说?我们这宅子不?吉利,病倒的那些人不?仅再也不?来做工了,还问我们要药钱,闹来闹去,我们都被迫停工了。” 虞梓桐越说?越气,“这还不?算,因被那几个工匠指责,我心里膈应,便?让父亲再请师父来看,这一次父亲请了个年轻道士。” “那道士是外?地云游过来的,还不?到而立之年,如今在城外?三清观苦修,观里的道长们都说?他道行高,父亲便?信了,可谁知道,这道士一来我们院里,便?说?我们那院子十分?古怪,你还记得那后?院的柳树吗?” 姜离点头,虞梓桐道:“那池塘虽已荒芜,可池塘边的的柳树大都没死?,届时造好内湖 ,再将柳树修剪一番,白赚一番景致。然而那道士偏偏说?柳木是什么‘鬼树’,是招魂镇魂用的,还说?那院子的前主?人不?仅是个懂行的,还是个邪魔歪道,若我们想驱邪,两百两银子才行,两百两!这厮想银子想疯了!” 第220章 大结局(三) 裴晏站在桥头, 剑气纵横,有以一挡百之势。 然而?当涌出?山林的?武士越来越多,当他发现弓箭手所用长弓乃地方驻军制式,一个可怖的?怀疑令他惊骇难定 毁桥, 撤退, 探谋, 回祭宫报信护驾,才是当务之急。 但?他万万想不到,本该走远的?姜离回来了, 还随他一同跳了下来,她朝他飞扑而?来,奋力地伸手,似想凭一己之力拉住他。 待离的?近了, 裴晏方才看清,她面上尽是骇然,像真怕他死了。 裴晏心腔有一瞬停跳, 待姜离指尖摸到他的?袍摆, 眼看着?桥木、冷箭纷纷而?落, 他忙握住她的?手, 一把将她卷入怀中, 翻身护住, 随后提气腾挪,躲开?两节合抱粗的?桥木之后, 一个纵身往山涧崖壁的?凸起处落去。 不知跃下几丈之深,耳边已有崖底的?潺潺水流之声, 而?数十根桥木重重砸下,响声在山壁间?回荡, 轰轰隆隆,似山崩地裂。 裴晏紧抱着?姜离,将她护在自?己与?山壁间?,一道又一道劲风自?他后背擦过,竟是崖顶之人在往下盲射冷箭。 “裴晏?”姜离的?声音还在颤抖。 “我没事,别?做声。” 裴晏下颌抵在姜离发顶,屏息听着?崖顶动?静,但?很?快,他身形陡然一僵。 姜离在抚摸他的?脊背,准确的?说,是在摸寻他脊背上的?伤痕。 二人落脚之地不足尺宽,他更怕顶上乱箭伤人,便一时不敢动?弹,瘦削的?背脊挺直,肌理却在姜离指尖鼓胀硬结起来,而?很?快,他听到了姜离急促的?呼吸声。 “所以在书院时你?不让我治伤,所以你?会看阿彩的?手势,所以我一回长安你?就认出?了我,你?说的?危险之事是沧浪阁……明华山那夜是你?,带我看生辰焰火的?是你?,当年在仙楼大火中救我的?也是你?……” 姜离压着?声,嗓子发哑,听起来便似带上了哭腔一般,而?她说着?说着?,鼻酸眼红,确实快哭出?来了,“你?骗我,你?骗我这样久” 夏日衣袍单薄,隔着?锦袍,她便已摸到了数处凹凸,而?她不死心,指尖顺着?裴晏衣衫破口探入,很?快,毫无阻隔地覆在了那片粗粝之上。 越是触及,姜离越是心惊,待发现他腰侧也尽是狰狞瘢痕,她再也忍不住,哽咽着?落下泪来。 顶上冷箭此刻停下,裴晏一把抽出?了她的?手,“姜离” “怎么会是你?呢?那时你?明明不在长安,后来我迷迷糊糊醒来,那通身烧伤之痛,让我数次了无生念,‘小师父’陪了我那样久,他日日看着?我,让我不要死,让我记着?师父之仇,让我回长安来……每一次,每一次醒来都是他守着?我……” “那时我好恨,恨他不知我多痛……” 姜离是医家?,只摸着?这些瘢痕便能想到这些伤口是如何愈合的?。 这些虬结之处会腐烂,会流脓,反反复复,最终形成一道道交错狰狞的?凸起,她可以想象裴晏的?伤被耽误了多日,那些守着?她的?日子,他也一样痛苦一样折磨,他忍着?这些痛,让她活了下来…… 姜离泪如雨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当初为了治好那些鞭痕费了多少心力,裴晏……我、我如何值得你?这样?” 曾经被她戏谑过的?无暇白壁,如今变作了她掌下的?累累疤痕,姜离悲从中来,泪如滚珠,压抑的?呜咽声尽数落在裴晏耳中。 裴晏听得心痛,只能紧拥住她,抚上她背脊发顶,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他知道但?凡和曲尚义见面,便早晚有这一日,但?实在没想到她发现的?这样快。 姜离哽咽问?:“怎会救了我?又怎会留下这样多疤?” 裴晏收紧臂弯,“当年我收到广安伯府出?事的?消息是正月末,待我赶回那日,正是你?离开?皇后出?宫那日,我遍寻你?不见,直到看到了登仙极乐楼的?大火,许多人看到你?上了楼,我便潜进了火场,彼时你?伤的?太重,性命都难保,我也顾不上别?的?了。” 姜离又问?:“沧浪阁那么远,我是如何去的?呢?” “我先将你?送去秉笔巷宅子里,但?你?的?伤势太医也无法,我想到江湖上有几位奇门医家?,便先用天元碧灵丹保你?性命,而?后我和曲叔、十安,一同送你?回去的? 。” 姜离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那宅子熟悉,原来我早就去过,你?的?天元碧灵丹也用给了我……” 天元碧灵丹是裴晏当年师门夺魁时所得,当年他回师门比武之前,全靠姜离帮他疗伤,后来兜兜转转,这碧灵丹保了她的?命。 裴晏这时道:“我不该骗你,但?当年你?因魏旸之事不愿见我,我只怕你?知晓是我救你?,不愿留在阁中养伤,再加上我假做沧浪阁主乃不传之秘,便先瞒了你?,后来你?回长安,你?我交集渐多,我想坦白,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姜离此前便怕外人知晓裴晏暗查沈家旧案,连查旧案都忌惮,若旁人知晓后来的?沧浪阁主是他这名动长安的世家骄子假扮,自?要引得轩然大波。 如今已是开?诚布公,她掌下更是裴晏遍布疤痕的?背脊,她哪里还忍心怪他? 说起当年之事,姜离哑声道:“当年我全心信任于你?,甚至……将你?视为极重要之人,这才对你?失约酿祸耿耿于怀。” 姜离话意含糊,可意思却十分分明 十二岁的?少女,何以能将最亲近的?兄长交予外人之手? 除却信任裴晏文武之才,无非是因这份信任萌动?过少女情怀罢了,可这份萌动?酿成惨祸,她对裴晏耿耿于怀,又何尝不是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裴晏听来此言,却觉心花怒放,仿佛这些年的?怅惘都分明了,“若是如此,那我又有何不值?还有你?适才随我而?下,我实未想到……” 这片刻坦诚姜离早不觉悲痛,她自?他怀中退开?少许,擦干泪痕,隔着?晦暗天光,距离极近的?看着?他的?眼睛,“我以为这么多年早就不似当初了,可适才那一刹……” 适才那一刹,才惊觉当年那些少女情怀,已积攒到了愿意为他以命犯险的?地步,哪里是她自?欺欺人的?一点点,分明已经有许多许多。 但?这话姜离说不出?口,只转而?问?:“那你?何以假做了沧浪阁主呢?你?说你?有一位患了口疾的?故友过世了,可是指的?沈涉川?” “就是我失约的?那一次” 裴晏沉声道:“景德三十三年年初,师兄与?姚璋的?父亲姚宪在蕲州一场大战,那次虽杀了姚宪,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当年沧浪阁在武林树敌颇多,他自?己又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之人,他们都指望着?他活命,他眼看着?自?己伤重不治,便令曲叔来找我,当时我刚离开?师门返程,惊闻之下,立刻赶去见他” “其实那几年我与?他有过联系,但?他为了不连累我,极少让我帮他做什么,因此我看他弥留之际求我替他主持大局,我立刻便应了下来,沧浪阁离长安太远,我和曲叔将他下葬之后立刻赶回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姜离震惊不已,“后来便都是你?替他了?” 裴晏颔首,“他当年为人暗算,嗓子的?确被毒哑过,但?并非全不能发声,自?他死后,为了不露端倪,沧浪阁主便再不能开?口了。这期间?我多在长安,只有回师门,或阁中有急事之时,我才会回沧浪洲小住半月,因沧浪阁主坐镇,那些武林中人也不敢造次,这才有了你?见过的?沧浪阁” “原来如此,难怪你?说早就做好了裴氏消失的?打算,你?就不怕此事暴露?” “怕。”裴晏握住她的?手,“但?当年未能帮上沈家?,始终是我心头遗憾,此事只我和曲叔知晓,还能瞒些年头,若真有瞒不住的?那日,我也无怨无悔。” 姜离不禁道:“可若陛下知晓” 裴晏语声坦荡,“若陛下宽宥,我自?陈沈家?冤情,若陛下不容,天地之大,尊荣似过眼云烟,血亲在,意中人在,长安不留也罢。” 裴家?世代忠良,裴晏更一早便被认定将来要出?将入相,姜离实未想到他能下此决心,再听他说“意中人”三字,更觉心跳难抑,胸口滚烫,正要应他,顶上忽然传来窸窣异响,她一惊,和裴晏同时屏住了呼吸。 “将军!底下太深了!没看到人” “还有一个时辰了,来不及了!” 竟是有杀手顺着?绳索而?下,想找到他二人的?尸体,奈何这山涧深有数十丈,仅凭绳索根本难已到底。 崖顶之上传来呼喝,很?快,有杂草土渍簌簌而?落,是杀手又攀了上去。 姜离肃容道:“适才我们过了桥,我看到那山林之中不止百人,甚至……甚至有千人之多,羽林卫在祭宫中,禁军在祭宫之外,他们是何人?” “今夜我不放心赶来,是因九思发现祭宫中的?布防有所变化,适才我看到他们的?长弓乃京外驻军制式,若我猜的?不错,这些兵将当是太子提前调来,隐匿在此处的?。他能调动?的?,只能是在肃州的?定西军,肃州回长安需要半月之久,他定已谋划良久,只是他们也没想到我们也谋划了郑文薇出?逃,这才撞了上” 第221章 大结局(四) 翌日?天明时分, 长安的消息传回了祭宫。 德王身?边的亲信都尉张扬来报,道?:“陛下,德王殿下和袁将军到长安后,先派了五十斥候入城探报, 便?发现, 巡防营上将军徐钊已然叛变。” “二十六夜里亥时半, 徐钊调了最亲信的五千兵马入城,先控制各处衙门,又闯入禁中, 将留守的六部朝臣皆捉了起来,宁尚 书?惊闻之下,立刻传信金吾卫与四方守城军,与巡防营兵马在朱雀门之前恶战对峙” “宫中贵妃娘娘, 同?样在二十六夜里发动宫变,但她此番能用的人手?只有太?子未能带出长安的一千龙武军,宫变刚发动不久, 皇后娘娘得知消息, 立刻命人自北面宣武门出宫, 以皇后御令调集了禁军北营的五千人马, 双方在宣武门恶战一场之后, 北营禁军控制了贵妃娘娘, 内宫的局势很快稳定了下来。” “东宫之中,太?子妃派人把守了各处宫禁, 明显她知道?太?子的计划,本?来是等?太?子大胜回朝的, 却不想太?子已经败了,倒是宁侧妃, 得知消息后派人联系宁尚书?,暂时稳住了东宫和禁中情形,得知太?子在龙脊山谋反,她已经白身?待罪了。” 张扬说完喘了口气,又道?:“巡防营那五千人本?就不够坚定,袁将军昨夜带兵入城后,两?个时辰便?捉住了徐钊,巡防营死伤一千余人,其余人全都投降为俘,神策军这边只伤亡了百人不到,算是大胜,定西侯府、薛府、徐府等?几?叛臣府邸也已被控制,此刻德王殿下必定已经与皇后娘娘和宁尚书?稳住了大局,陛下大可放心。” 不仅景德帝长出一口气,淑妃和裴晏也一同?松了口气。 景德帝道?:“好好,长安未生大乱便?好。” 淑妃道?:“到底是皇后娘娘,有她在,后宫大乱不了。” 裴晏近前道?:“陛下,宁尚书?和宁侧妃显然不知内情,还请陛下宽宥。” 景德帝无奈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你安心,此番太?子谋逆算是准备万全,一旦祭宫陷落,朕和尧儿殁于龙脊山,长安再乱,那太?子所谋便?成了,能有如今的局面,你和袁卿当?为首功,长安诸人朕也定会重赏,宁家?……朕不会将他们视为罪族。” 沉默片刻,景德帝道?:“世忠,你来拟诏吧” 于世忠会意,“好,奴才明白。” 于世忠去一旁奋笔疾书?,不多时,废黜太?子和贵妃的诏书?便?已定好,拿给景德帝过目之后,景德帝朱批明文,盖上玉玺,这份诏书?便?即刻生效。 他将诏书?交给张扬,“此诏你带回去交给尧儿,令他务必肃清长安与内宫,所有叛臣下狱待审,贵妃打入御惩司,等?一切安排妥当?了,朕再班师回朝。” 张扬拱手?道?:“末将明白” 等?张扬领命而去,淑妃宽慰景德帝道?:“陛下安心吧,如今所有战死叛军皆已处置妥当?,所有伤亡的、立功受赏的也已记名?造册,只等?尧儿平定长安,臣妾看啊,要不了两?日?咱们便?可回去了,眼看着陛下的寿辰快到了,如今这一劫已过,陛下往后尽是福泽。” 景德帝面色沉郁地摇头,“寿辰?如今这般光景了,还过什么寿辰呢?” 庆阳公主和宜阳公主也站在近前,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上前来劝,宜阳公主道?:“父皇不能这样想,不是还有尧儿和我?们吗?今年是您六十整寿,常言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福,您这天伦之乐才刚刚开始呢。” 庆阳公主也道?:“宜阳姐姐说的不错,且长安的乱子虽不算大,但百姓们想必受惊不已,这等?人心惶惶之时,正是需要您的寿辰庆典来安百姓们的心,何况万寿楼已经装潢完毕了,长安百姓可是一早就盼着与天子同?乐,您届时让我?们也跟着享受享受,正好冲一冲这些事的晦气。” 淑妃也笑道?:“咱们劫后余生,又是陛下寿辰,这也太?值得庆贺,宫里内内外外准备了许久,您可不能让大家?的祈盼落空啊。” 景德帝经了肃王与太?子之事,其实十分心力?憔悴,但身?为帝王,他的寿辰不止是他一个人之事,思及此,他不由看向守在自己跟前的众人 章牧之和裴晏就不说了,淑妃心志坚毅,不离不弃,宜阳公主和庆阳公主也让他十分欣慰,尤其庆阳公主,当?日?在祭宫内安定人心不说,这两?日?还带着女?眷们照顾伤兵,祭宫的侍从们死伤大半,若非有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女?眷们在,战后只怕还要死更多人。 景德帝面上郁气淡了三分,点头道?:“罢了,淑妃与庆阳所言有理,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一件喜事来安定长安百姓和朝野内外之心。” 得知长安情形,最庆幸的终究还是宁珏。 他的伤已被包扎好,不致命也不会落残疾,但即便是得知父亲和姐姐都选对了,他面上也只现出了片刻神采。 他靠在军帐一角,面上意气不在,青黑的眼窝和满脸的胡茬,令他看起来狼狈颓唐,浑似过了而立之年,“陛下不惩治宁氏是陛下开恩,但我和我父亲将来在朝中是难以立足了,还有我?姐姐,翊儿死了,还有瑾儿,瑾儿是太?子血脉,若他活不下来,那我姐姐也与死了无异,长安城,往后再没有宁氏了。” 他已几?日?未得好睡,此刻眼底血丝密布。 姜离看着他道?:“长安内没有宁氏,长安外还有浩大天地,你不是一开始就不想回朝中吗?只要性命犹在,以后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不才是你想做的吗?” 宁珏苦涩地摇头,“那我?父亲,我?姐姐呢?我?父亲苦心经营多年,满腔忠君之心,如今这一切都如梦幻泡影了,我?姐姐有太?子的孩子,她和瑾儿该如何?” “若真到了难以立足的一刻,这些经营也无足轻重。” 太?子谋反,宁氏必受牵累,哪怕景德帝开恩仍留用他们,朝野内外又怎少的了流言蜚语?再往后新帝登基,对宁氏的芥蒂只会更深。 裴晏心思通透,不想说好话安慰宁珏,但宁珏却反问,“师兄说的轻巧,若有朝一日?要师兄不要裴氏这么多年来的爵位与尊荣,师兄可舍得?” 姜离欲言又止,裴晏却淡笑一下,“也不是不能舍。” 宁珏哪里能信,无外乎觉得裴晏站着说话不腰疼,见他如此,裴晏和姜离也知此事对他打击太?大,一时半会儿难缓的过来。 待从宁珏的厢房出来,姜离边走边道?:“也不知曲叔如何了。” 裴晏柔声安慰道?:“陛下已经下了诏书?,不日?他们便?会知道?其谋反被废之事,到时自会回来的。” 姜离忧心不减,“怀夕还受着伤……” “你放心,曲叔疗伤也是好手?。” 见他说的自然,姜离转头看他,“你很了解?” 回廊四下无人,裴晏便?道?:“当?年沧浪阁在江湖上也是腹背受敌,我?替师兄之后,免不了经过几?次恶战,自然知道?曲叔的厉害。” 姜离看着裴晏,心底那股子奇异之感又浮了起来,“从前在书?院多不服你,可料不到,后来我?竟认你做了师父,我?唤你‘小师父’时你做何感想?嗯?小师父~” 裴晏望着姜离促狭的眉眼,只道?她说的一点儿没错,娴静端庄的大家?闺秀薛大小姐,根本?不是姜离,只有眼前这样的,活泛灵慧,又胆大不遵礼训的才是她。 裴晏耳旁那“小师父”三字还在回荡,一颗心也无可抑制地急跳起来,他坦诚地道?:“很受用,很好听。” “好啊,没想到你裴鹤臣看起来谦谦君子,却爱占我?这种便?宜。” 姜离嗤之以鼻,可对上裴晏双眼,面上却生薄热,她忙转身?往前走,又道?:“我?宣布,适才就是你最后一次听我?喊那三字,往后再不可能” 裴晏眼底溢出笑意来,待要找补两?句,却见姜离忽然驻足,又转过身?,往他们身?后远处看去。 裴晏也停下来,往后方一看,无论是近处还是远处,根本?无人。 他不解道?:“怎么了?” 姜离蹙眉道?:“也不知是祭宫里还有些混乱还是怎么,这两?日?我?总有一种被人盯视的感觉,难道?大家?都知道?我?冒名?顶替的事了?” 知道?自然是都知道?了,可被盯视还是过于奇怪。 裴晏默了默道?,“怀夕不在你身?边我?还是不放心,今日?开始,我?让十安守着你。” 姜离正想拒绝,裴晏道?:“拒绝也无用。” 姜离撇嘴,只好应了下来,这时,裴晏不知想到什么,也迟疑道?:“说来那夜我?去调兵之时,也有几?分古怪” 姜离还未听他说那夜详细,忙道?:“如何古怪?” “神策军在赤火原上演武,倒也算常事,但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好拔营,说是准备天亮之后回长安,就这样巧,刚好可以立刻出发来龙脊山救驾,因?此一夜功夫便?赶到了,结果虽是极好,但总觉得太?巧了” 姜离沉吟道?:“两?地之间相隔大半日?路程,他们没道?理提前知道?太?子谋反,这只能解释为上天保佑了,我?还担心此前因?那袁焱之事,你去调兵之时他会不配合,却也没想到会如此顺遂。” 早前书?院命案中,袁焱虽死,其罪责却牵连了袁兴武,裴晏道?:“不,他并没有介怀,不仅没有介怀,来的路上,我?才知他们府上竟然与我?外祖父多有渊源” 第222章 大结局(五) 玄灵道长自前次看过柳木阵后, 便一直暂住在虞府。 他来的很快,一同来的还?有虞梓桐。 待看了老伯画的柳木图,玄灵道长立刻道:“兑金牵魂阵,没错, 大人找的没错, 就是这里无疑了, 若没料错,这里应该也是一个?童子骸骨。” 玄灵此言一出,姜离和裴晏四目相对, 眼底惊震溢于言表。 此地找对,便代表裴晏的猜测为真,当年淮安郡王那般受宠,谁能相信竟有人打了他的主意?用他来活祭?!而这案子先害死了明?肃清, 后来白敬之以身设局又是一番波折,本以为已彻底了了,竟然又牵扯了邪道?! 饶是裴晏有了猜测, 如今猜测被证实, 心底亦是惊震难平。 “冯骥, 挖快一点” 裴晏一声令下, 大理寺一众武卫不敢停歇, 待将那片园圃挖到了四五尺深, 土质明?显湿润起?来时,一个?武卫惊叫起?来, “挖到了!真的有人骨!!” 既见人骨,那便是板上钉钉了。 裴晏寒声道:“让宋亦安过来。” 沉默片刻, 裴晏又看向?玄灵道长,“既然一东一西两处已经被找到了, 那南北两面?,应该也就在距离相近的区域了?” 玄灵道长重重应是,不禁道:“大人心思敏锐,想必很快便能找到。” 裴晏不想耽误功夫,便对姜离道:“我再去一趟京畿衙门,这里交给冯骥,你待会儿早些回?宫去,明?后日应会有准确消息。” 姜离道:“你快去,那仙丹我尽快看出医方来。” 裴晏领着付云珩几人快步离开,姜离和虞梓桐对视一眼,皆是忧心忡忡。 回?宫的路上,因?牵涉淮安郡王,姜离未对和公公直言,待马车过御街时,外头热闹的欢呼声引起?了和公公注意?。 他掀帘去看,惊讶道:“那便是登仙极乐楼的花魁巡游吧?” 姜离也朝外看出去,便见不远处的花车比前些日见过的更为华美,高有两丈,分了两三层,每一层皆是繁花似锦,重纱掩映,打眼看去若白日仙楼一般。 被选为花魁的雪娘正身着缀满了珠玉的锦绣彩裙,头戴百花冠,站在花车最顶上翩翩起?舞,而花车下层藏着乐师与?几个?辨不出面?容的侍奴,花车一边缓缓移动,一边有丝竹之声泠泠而出,在那重纱掩隐之下,几个?扮作仙童的侍奴正在纱帘后往人群之中?抛洒绒花,但凡能接到一二?朵绒花的百姓,都兴高采烈地欢呼呐喊,一时间花车上的花魁真似众星捧月,仙娥下凡。 连和公公都看的惊叹起?来,“到底是广陵沈氏,能玩出这等花样!本来只是一个?貌美些的青楼女子,如此造势之下,真似仙女神女一般受人喜爱。” 眼看着花车快到了跟前,和公公忙让马车停靠在一旁为这花车让路,“可不要坏了这幅盛景,听?说这些绒花里头藏着抹了金粉的,若接到了带金粉的,便能去登仙极乐楼领两杯簪花酒喝,咱们也讨个?彩头吧” 姜离倒不知?此事,怪道这些百姓们一路跟着花车走?,却原是有利可图。 姜离感叹登仙极乐楼太会做生意?,便也掀开车帘,一同等着花车经过,眼见花车越来越近,大大小小的绒花纷扬而落,一瞬间,连姜离都觉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落花如雨,甚至有几朵儿飞到了他们的马车之中?。 和公公配合地接住两朵儿,“也不知?这一把洒下来有几朵金花” 姜离听?着,自己也捡起?脚边的绒花来看,便见这绒花核桃大小,花瓣乃是薄如蝉翼的丝绢做成,但他们运道不佳,并无金花降临。 她本也是看个?热闹,可看到其中?一朵绒花花瓣之时,却见那花瓣上竟有浅淡印痕,像有人在上面?印刻了花纹似的,再仔细一看,那花纹圆乎乎胖嘟嘟,一下令姜离想到了阿彩画的胖云彩。 她一时有些惦记这对姐妹,叹了口气,将手中?绒花儿全给了和公公。 待回?安宁宫,姜离用过晚膳后,便入自己寝处细究那几枚仙丹,她问?泽兰姑姑借来瓷盏竹镊等物?,先取下小半丹丸碾散,辨出最易辨别?之药,剩下的再用清水化开,如此反复数次之后,一枚丹丸内的药材已经能辨出个?七七八八。 “熟附子,补骨脂,乌药,泽泻,川牛膝……” “车前子,桑皮,葛根” 姜离一边分辨一边写,不多时,一张几乎完整的汤液方便成型,忽然,姜离端起?青瓷盏轻嗅一下,又喃喃道:“川牛膝,萹蓄……” 她眉头几皱,看着瓷盏内化开的丹药出神片刻,又一转手,继续细究下一枚丹药。 “黄芪、熟地、山茱萸、枸杞……” “麦冬、制首乌、女贞子、旱莲草、菟丝子、夜交藤、猫爪草、石见穿、半枝莲、半边莲、川芎、白花蛇舌草” 这下一枚丹丸,姜离前前后后琢磨了半个?时辰,待写完最后的医方,她看着琳琅满目的药材一下陷入了沉思。 因?这丹丸中?竟有三十多味药,每一味药的药性皆是复杂,医方配伍更是多有讲究,寻常的医家?开医方至多十三四味药材便顶了天,那些动辄二?三十味药的方子,要么开医方者乃庸医,以多开药材骗银钱,要么,开医方者为神医,在汤液上造诣极高。 姜离盯着眼前的方子咂摸片刻,不多时,又究起?下一枚丹药,如此忙到快四更,看着得出的几张医方,姜离入定一般沉思起?来。 翌日已是初五,清晨一大早和公公便来皇后跟前报信。 “娘娘,太子和薛琦天亮之前已被秘密押送回?来,这会儿陛下停了早朝,正在和袁将军几人商议如何处置,但陛下寿辰将近,应该不会即刻发落。” 一听?太子被送回?来,萧皇后看向?姜离,“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太子只要能顺利押送回?长安,一切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等着受审便是。” 姜离的确松了口气,但她不知?怎么面?色有些沉重,眼下青黑也深了些,萧皇后见她并无喜色,奇怪道:“怎么了?昨夜没睡好?” 姜离摇摇头,“娘娘,今日我只怕还?得出宫去一趟。” 萧皇后无奈道,“你这孩子是什么劳碌命不成,罢了,你自去吧。” 姜离似乎没心情和萧皇后打趣,应了声,很快由内侍送出了宫门,待出内宫,她直奔大理寺而去。 时辰尚早,外头的武卫见是她来立刻入东院通禀。 姜离步入值房时,便见裴晏在,付云珩和宁珏也在。 数日不见,宁珏面?上仍有颓唐,但比起?在祭宫之时已好了许多。 见到她,宁珏强扯出一丝笑意?,“陛下虽未下明?旨,但我和我父亲的告假他都准了,我父亲倒还?好,我在府中?待了两日,又见不到我姐姐和小殿下,实在无趣极了,便想着此前好歹查了那么久邪道线索,无论将来如何,如今把这事查清楚了也不枉我入拱卫司一趟。” 他解释完,裴晏上前来,“怎么脸色不好?” 姜离从袖子里拿出昨夜所得医方,“没什么,昨夜的仙丹我都判出医方了,你们所料不错,无量道之中?不仅有大夫,还?有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但只凭这几张方子,还?不足够确认此人身份,可还?有别?的丹药或者证供?涉及汤液经方和施针之术的皆可。” 裴晏想了想,“有,有不少人提到无量道的确让他们的病情好转,还?有几人也被迷晕之后施针” 裴晏去公案之上翻找,不多时,抽出几本文卷递给姜离,“这些证供都有入邪道病患的口述记载,其中?有两个?是巡防营都尉的证供。他二?人一个?腿伤残,因?此丢了前程,郁郁寡欢之时,也是一个?青楼的相好找上了他,他和敏之很像,也被私下诊治过,但后来说起?那无量天尊,神乎其神的,他便不敢信了。还?有一人是肝病,经历也类似,至于仙丹,目前还?未找到新?的,我派人去拱卫司走?一趟,看看他们有无缴获。” 姜离应好,接过文卷翻看,一边看一边问?:“那法阵之事可有眉目了?” 裴晏颔首,“按玄灵道长的说法,如今又锁定了一南一北两片民坊,冯骥和十安带着人摸排,这一两日便会有消息。” 姜离点点头,“既如此,那我先带着这些证供回?宫看。” 姜离似乎很着急看这些证供,裴晏心底生出一丝怪异,又道:“还?有一事,周瓒已经招了,当年的确是太子在疫病初期便找到了他,让他调配有毒的天兰香,他试验了两日,用了蟾酥毒入香,他一开始不确定是用给谁的,但后来也明?白了,既然参与?了此事,便再也没有后悔的可能了,那之后便一直暗地里效忠太子。后来郑文汐也中?了毒,且怀疑到了那香膏之上,太子便命他配了毒药毒死了郑文汐,对外只说她染了疫病。” 姜离黑幽幽的瞳底终于露出两分神采,“那太好了!” 裴晏颔首道:“太子今日便会受审,一旦他说的和周瓒并无出入,广安伯的案子便可平反了,你可以放心了。” 说至此,裴晏又想起?一事来,自屉子里拿出一份卷宗道:“这是我派人调查那徐星所得,里头也有几份医案,你且看看有无异常” 姜离应好,抱着一摞卷宗告辞而去。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裴晏若有所思,宁珏也觉得古怪,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纠察那邪道祭祀大阵,便道:“师兄,让我去安业坊和崇业坊搜吧,事到如今,最起?码这件事得善始善终。” 第223章 大结局(终) 夜色已深, 万寿楼方?向的鼓乐声时隐时现。 姜离伏案于安宁宫寝房中,正将第八颗丹丸化开。 赤色丹丸溶于清水,化为赤红的药汤,以细棉滤过, 再以清水化洗, 如?此反复, 丹丸中的药粉便露了真容。 “黄芪,丹参,黄精, 赤芍,郁金,延胡索……” 待写下最后六味药材,这颗丹丸的医方?也被?姜离判了出来?。 看着案上已有的七张医方?, 姜离再度陷入沉思,呆默了片刻,又埋头?细究下一粒。 这一夜对姜离而言格外漫 长, 直至五更时分, 她方?浅眠了片刻。 再醒来?时窗外已是晨光微曦, 姜离用过早膳后仍不?停歇。 直至日头?高升, 桌案上已摆了十来?张医方?。 这些医方?或颇为相似, 或全?然不?同, 而姜离静坐着,再回想连日来?判出的数十张医方?和十多?份病患证供, 一股子凉意似阴蛇般爬上了她的背脊。 她一错不?错地望着医案,一时茫然难解, 一时又不?可置信,彻夜未熄的灯火映出她恻恻变幻的眉眼, 亦映出了她血色尽褪的惨白面颊。 直至午时过半,安宁宫外来?了太极殿的侍从,姜离才被?佩兰姑姑唤了出来?。 “姑娘,于公公派人请姑娘去太极殿一趟,只怕是陛下有什么不?好。今日是陛下的寿辰,你过去了万万不?可大意” 既有佩兰来?唤,萧皇后自已允下,姜离便打起精神,跟着内侍往太极殿去。 半月之前,她还是薛氏大小姐,来?太极殿多?次已是寻常,如?今她身份暴露,一路行来?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婢,都暗暗打量她,显然都知?道了她胆大包天?冒名之事?。 待至太极殿,于世忠迎上来?道:“姑娘,陛下今日晨起后腰侧又生疼,这晚上的庆典极费精力,我只怕陛下撑不?住,姑娘进去请个脉,想个法?子吧。” 姜离迟疑道,“若用烈一些的药,可保陛下今日无虞,但我戴罪之身,不?敢担这责任。” 于世忠道:“正是戴罪之身,姑娘才要好好的表现啊,陛下还是信姑娘的医术,姑娘尽管开方?子吧,近日多?事?之秋,若晚上陛下撑不?住就不?成了。” 姜离一默,先问起景德帝今晨诸状 这片刻间,姜离听到了殿内传来?的声音,似是袁兴武和德王在殿内。 于公公便道:“今夜德王要与陛下一起登楼见长安百姓,除了章统领,袁大将军也要一同参与宫城护卫,哎,近日城中不?太平,叛军余孽说不?定要趁乱行刺,真是半分也不?敢大意,那安礼门?城墙不?够高,真怕有什么江湖人士来?拼命。” 想到巡防营已捉拿了几个太子死士,姜离心底也生出担忧来?,这时于世忠打开殿门?,姜离浅吸口?气,低眉敛眸地进了太极殿中。 殿内站着数人,果然是以德王和袁兴武为首,姜离走到景德帝跟前,几日未见,景德帝鬓边白发丛生,又比在祭宫时苍老了几岁。 姜离行礼后近前问脉,身后殿中,德王道:“父皇,这个常英这几年很得李霂看重,连他?都是邪教之徒,可想而知?李霂也脱不?了干系,看来?朝中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姜离心中一惊,那弃太子而去的常英竟也是邪道中人?! 德王如?此说,袁兴武便也道:“陛下,当初李霂虽没认下邪道之祸,但常英可是他?左膀右臂,微臣也赞同德王殿下之言。” 景德帝默了默,“姚璋,你如?何?说?” 姚璋拱手道:“微臣以为,若李霂是邪道首领,此番谋逆便不?会如?此轻率。定西军来?得急,长安城中徐钊虽掌巡防营,但其根基并不?牢固,用这样的人做为长安叛乱主力,足见太子手里的军将并不?多?,且那徐钊家里已搜查过了,他?家里并无邪道证据,且王公公用刑之后也一直说是常英撺掇李霂谋反,按微臣多?年来?刑讯的经验,重刑之后,还坚持此前所言的,其实有些可信度。” 袁兴武闻言不?由道:“姚指挥使还是坚持长安城的无量道和那沧浪阁有关?” 姚璋定声道:“至少与李霂有关的证据还不?够。” 景德帝沉默下来?,殿下几人见状便不?敢再说。 姜离问脉也不?过须臾,待景德帝摆了摆手,便行礼告退,待退出殿门?将医方?说与于世忠后,于世忠安抚道:“姑娘不?必害怕,陛下近日身心俱疲,但对姑娘的怒意早晚会消的,姑娘在皇后娘娘那里安心侍奉便好。” 姜离自然只能应好,又命人送她回安宁宫。 姜离回头?往殿中看了一眼,因心中还牵挂着阿彩之事?,一回安宁宫便禀明皇后要出宫去。 萧皇后惊诧道:“你这孩子是怎么了?都这个时辰了……今日早些回来?吧,晚间还能看看热闹。” 此刻已是日头?西斜,姜离不?敢解释太多?,只顺从应下后直奔大理寺。 赶到大理寺之时,裴晏与宁珏几人早已在值房等着她,几人的神情比前一日更沉重。 姜离先道:“你们可知?太子身边的常英也是邪道之徒?” 裴晏点头?道:“拱卫司昨夜发现常英府中藏有邪道之物?” 还不?等姜离接话,裴晏道:“有一样东西要你看看。” 这般急迫,定然是要紧之物?,姜离心生奇怪,便见裴晏自袖中掏出前日所得的碧绿玉牌来?。 姜离一愣之后,惊喜地瞪大眸子,“这是……哪里来?的?可是找到了她?!” 姜离当年与小薛泠在济病坊共苦三月,后来?薛泠被?收养便断了联系。 她本不?知?小薛泠是谁,可前岁筹谋该以何?种身份回京时,忽然得知?薛氏有个孩子被?拐走多?年未归,一番打探之后,方?惊觉幼时相逢的伙伴正是薛氏大小姐,后又让沧浪阁帮忙找人,几月没消息后,才有了冒名之行。 这块玉牌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年薛泠贴身佩戴,像护性命一样护着玉牌,因薛泠“不?会说话”,常常遭人欺负,她替薛泠出了两?次头?之后,得了其信任,薛泠便将此物?给她看。 这玉牌乃简老太爷亲手雕刻,世上只此一块,她当年觉得精美至极,心中暗暗羡慕,模样便记得格外清楚,因此防制之后才骗过了薛琦。 她万万想不?到忽然找到了玉牌,惊喜之余又道:“她在哪里?现在薛氏被?抄家,此事?只能秘而不?宣,是曲叔给你的消息?” 姜离太过激动,待话音落定,才发现几人面色愈发难看。 裴晏默了默,道:“昨日傍晚我们找到了安业坊的祭祀地,这块玉牌是在死者骸骨旁找到的,如?果猜的没错,当年的薛泠不?是被?收养走了,而是被?邪道所害。” 姜离如?遭雷击,“安、安业坊?尸骸?!” 裴晏点头?,“宋亦安验过尸体了,死者是个七八岁的女童,当时的身量应在四尺左右,骸骨并无残疾,若并无残疾,那多?半是耳聋、眼疾、口?疾之类,也对得上,当然,最要紧的证据还是这块儿玉牌。” 姜离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她明?明?是被?领养的,她是被?领养走的啊” 说至此,她忽地惊醒,“是了,阿彩也是被?领养的……若阿彩也出了事?,便是说,这领养不?过是邪道拐骗孩童的幌子?” 姜离惊的无以复加,紧紧攥着玉牌,仍不?愿相信。 她这么一说,宁珏将一旁的小包袱打了开,“昨夜我探了长安沈宅,找到了沈二爷近日所用之药,他?的确在服用丹丸,但我还看不?出来?这丹丸有何?异常,不?过,我在他?内室搜的仔细,还找到了一样东西” 宁珏这时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鉴,打眼看去,似是一面铜镜,但将正面一翻,这正面之上刻着的竟是那副八卦凶兽神像! 姜离惊道:“他?真与邪道有染!那我那日看到的花车便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裴晏转身拿出一个锦盒来?,“昨夜宁珏去探沈氏宅邸,我则让九思去坊间收了仙楼的绒花回来?,这绒花栩栩如?生,因是绢纱制成,有不?少人专门?留着赏玩,九思收了数十朵,又在其中找到了你说的那种印痕,你看看” 锦盒内堆着不?少绒花,最上面几朵和姜离那日所见一模一样,花瓣之上正有胖乎乎的云彩印痕,且每一片的印痕都不?相同,仔仔细细对比后,似是被?指甲掐出来?的。 姜离呼吸急促起来?,“不?是巧合,那我那日便真的遇见了阿彩!也就是说,阿彩被?领养也真是邪道骗局,她现在就在邪道手中!!” 她看看绒花,又看看玉牌,一时急得眼眶都赤红起来?,“难怪……难怪一直找不?到她的下落,我只以为领养她的人也搬了家……” “我……我记得景德二十六年也有花魁巡游,当时我初入长安,甚至还跟着师父在御街旁看过热闹,倘若那时……” 倘若那时小薛泠就在花车中,这冥冥中的命数该是怎样残忍?! 姜离心痛难当,背脊阵阵发凉,见她如?此,裴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阿彩姐妹很危险。” 姜离牙关紧咬,逼自己冷静下来?,又道:“如?果这沈二爷一早入了邪道,那只怕登仙极乐楼已经参与多?年,阿彩上花车,可是那乩童之礼?” 裴晏颔首,“极有可能,我已布了人手,但眼下不?好贸然行动。” 姜离心念百转,“登仙极乐楼……竟是登仙极乐楼,当年那林瑕最终入了的便是仙楼,且若我没有记错,七年前的瘟疫便是在当年的花魁巡游之后爆发的” 虞梓桐和玄灵道长也在一旁,此刻她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连瘟疫也是邪道所为?” 这一点姜离前日便和裴晏推想过,如?今沈二爷既入邪道,此推想便只真不?假。 虞梓桐又道:“若瘟疫与登仙极乐楼有关,那当年那场大火,是不?是为了毁尸灭迹?却将你和其他?人连累了?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景德二十六年被?活祭的是淮安郡王,景德三十三年被?活祭的当真是皇太孙?” 诸问一出,姜离忽然看向沈二爷服用的丹丸。 这丹丸赤褐色,看起来?并无异样,但姜离不?知?怎么,这时道:“先让我验一验他?用的药,拿清水和干净茶盏来?” 裴晏心知?她如?此必有缘故,立刻吩咐九思去拿。 一旁宁珏和虞梓桐对视一眼,皆有些不?解,宁珏问道:“已经找到这铜鉴了,还验药丸做什么?他?定是邪道之徒无疑了啊。” 姜离缓缓摇头?,神色凝重,双眸直愣愣的,更像是着了魔一般,待九思将茶盏等物?取来?,她立刻去一旁的案几上细究起来?。 虞梓桐看不?明?白,忧心道:“就算我们知?道那沈二爷有问题,但如?今怎么找到阿彩姐妹呢?如?果打草惊蛇,岂不?是害了她们两?个?” 宁珏也道:“我昨夜都想再探一次仙楼,可我想起此前去搜查时,那楼台里里外外都搜完了,根本就没发现任何?与邪道有关之物?,他?们一定藏得很好,我们若要出击,只能一击即中,否则就得不?偿失了。” 裴晏这时肃容道:“还有一种更棘手的可能” 宁珏定定看向他?,裴晏道:“若此前仙楼花魁巡游便是乩童之礼,那乩童之礼已结束三五日了,今岁的布阵活祭又会在何?时?按前两?次来?看,大规模的死人并不?在特定的时辰,但之后的数次活祭只怕不?会间隔得太久” 二人说着话,不?时去看姜离,便见姜离面色专注,眼神迫切,像急于确定某一个结果似的,虽是不?明?白,他?们也尽量不?打扰。 这时裴晏又走向舆图,道:“景德二十六年的祭祀,如?今只剩下北面难已确定了,包括庆阳公主府在内的五家都十分配合,却都没找到线索。” 宁珏这时看向玄灵道长,“你就没有别的法?子?” 玄灵道长叹道:“我只精通五行八卦之论罢了,一定就在这条轴线之上。” 宁珏又看向舆图,“这些地方?范围还是太大了,且这些府邸皆是王公宗室,我们总不?能掘地三尺的搜吧,除非有切实证据,不?过……这些人各个身份不?凡,邪道首领会不?会在他?们之中呢,敢拿郡王活祭,这首领本身定是非富即贵。” 虞梓桐道:“不?是盯着仙楼吗?看看那沈二爷在与何?人有连络不?就成了?更甚者,万一头?领就是沈二爷呢?并且” 虞梓桐话音未完,忽然看向了远处的姜离,“你怎么了?” 众人回头?看去,便见不?知?何?时,姜离已停下了验药,她面无血色地坐在桌案边上,顷刻功夫,额上已溢出了一片冷汗来?。 裴晏连忙近前道:“怎么了?” 姜离没答话,她一双眸子死死盯着眼前的杯盏,眼底又是震惊又是骇然,口?中更是喃喃有词,“原来?是这样……” 此言道出,她忽地咬牙道:“原来?这才是要我性命的原因……” 裴晏面色一变,“你想明?白了?” 姜离当年不?过是追着林瑕闯入了登仙极乐楼,直至如?今,她都不?明?白何?以要至她于死地,可就在刚刚,她似乎想通了一切。 她看一眼裴晏,再看一眼窗外天?色,见日头?西垂,天?边晚霞似火,便强逼着自己定下心神,“我明?白了,我一直不?敢相信,但现在我不?得不?信了,只是……” 虞梓桐不?解地上前,“什么不?信?又什么信了?” 不?知?怎么,姜离语声发哑,双眸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竟隐隐发红,见虞梓桐发问,她看向虞梓桐的目光竟带着两?分悲悯,直令虞梓桐一头?雾水。 忽然,姜离又似想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不?,不?对……乩童之礼已结束,他?们时隔七年的活祭一定已经要开始了……” 她此刻神色异常,莫名有些神叨叨之感。 宁珏愕然道:“你不?要吓我们” 姜离眉头?紧拧,眸光簇闪,像在奋力地想通最后的关节,某一刻,她忽然看向眼前的舆图,道:“如?果下一个活祭的贵人在宫里,那四方?祭祀在何?处呢?” 玄灵道长上前,上下左右划出了两?道横线来?,“那只能是在这两?条轴线上。” 划线一出,宁珏轻咦道:“怎么又有太平坊?难道你是怀疑,有人想用宫里的人活祭?是贵妃?皇后?德王?总不?能是陛下吧” “太平坊……” 姜离默念着太平坊三字,目光也死死钉在那里。 很快,她沉声道:“若是记得不?错,太子这场谋反,获利之人只有德王和袁将军吧?除了他?二人,其实庆阳公主也勉强算一个?” 虞梓桐道:“差不?多?吧,庆阳公主早先被?诟病骄奢淫逸,近日却多?有人赞她有宁阳公主之姿,德王和袁将军就更是了,一个要做储君,一个独掌长安两?处重兵,不?过袁将军这是运气好外加自己拼杀出来?的。” 虞梓桐说着,却不?解姜离这话是何?意,看向宁珏,便见宁珏也摸不?着头?脑。 只有裴晏明?白了她的意思,而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面上闪过震惊难信之后,忽地肃然道:“我要回府一趟,你们在此稍后。” 眼看外面暮色将至,宁珏不?解道:“师兄回府做什么?这天?都快黑了,我们还得入宫参加陛下寿辰庆典呢” 裴晏头?也不?回地朝外走,眨眼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姜离一愣,也不?明?其意,但人已走远,她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又兀自陷入苦思之中。 裴晏出了禁中一路快马加鞭,等回到裴国公府时,最后一缕夕阳将将散尽。 他?快步入府,看了一眼老夫人院落方?向,直奔东苑而去。 到东苑时,里头?正是一片灯火通明?,往日素衣素面的高阳郡主,今日竟盛装打扮,她身着桃红描金的天?香牡丹纹广袖宫裙,妆容明?艳,满鬓珠钗,本该是一朵压得住锦衣华服的真牡丹,可因身形太过清瘦,令这身宫裙显得宽大了些。 裴晏站在门?口?,恍惚间有种不?认识自己母亲之感。 “哎?世子这个时候怎么回来?了?”刘嬷嬷先看到裴晏,很是惊讶。 裴晏缓步而入,一双眸子直盯盯看着高阳郡主,“母亲这是要去哪里?” 高阳郡主对镜描眉,并不?答话,刘嬷嬷陪笑道:“世子,今日是陛下的寿辰,娘娘这是要入宫给陛下贺寿啊,多?年未去了,今岁是六十整寿,娘娘想去尽一份心。” 裴晏一错不?错地望着高阳郡主,片刻后,他?沉声道:“都退出去。” 刘嬷嬷一愣,“世子?你……” “都退出去!” 裴晏一声沉喝,这么多?年,无人见他?如?此震怒。 刘嬷嬷吓得不?知?如?何?是好,高阳郡主这时终于从镜中看向他?,她摆了摆手,刘嬷嬷连忙带着几个婢女退了出去。 众人一走,便只剩下了母子二人。 高阳郡主轻抚着身上华袍,轻声道:“这件宫裙是母亲嫁给你父亲的第一年,你父亲亲手为母亲制的纹样……” 裴晏打断她,“母亲知?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师兄到底怎么了?” 裴晏一去不?回,宁珏心中莫名有些发慌。 再转头?一看,姜离握着那碧绿玉牌站在西窗下喃喃有声,也显得很不?正常。 虞梓桐看着黑沉沉的天?色,又道:“都去了小半个时辰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不?是还要入宫参加寿宴吗?你听,是不?是能听到安礼门?方?向的声音?” 宁珏屏息片刻,“能听到,今夜陛下要登楼见长安百姓,安礼门?之外只怕已经等了万余人了,庆典戌时初开始,这马上就要开始了!” 宁珏说着,着急地看向窗外,虞梓桐也纳闷,“他?们两?个都在打什么哑谜?有什么秘密不?能敞开了说……” “今夜宫中有多?少禁军?” 虞梓桐话音刚落,苦思良久的姜离忽然开了口?,宁珏答道:“如?今应有五千吧,只是少了羽林卫,如?今的禁军之力不?比往日了,怎么?你担心今夜会出乱子?” 一听有五千禁军,姜离似乎松了口?气,又幽幽道:“太子谋反失败,失败了,那接下来?会如?何?做……” 宁珏和虞梓桐四目相对,皆觉姜离可能癔症了。 宁珏本是想问,可姜离似乎还有哪里未想通,一张小脸皱作一团,通身散发着生人勿近之气 忽然,她又问道:“德王殿下平日里与庆阳公主殿下可交好?” 宁珏迟疑道:“应算交好吧,怎么了?” 姜离拧眉摇头?,似乎还有何?处没想明?白。 宁珏有些无奈,便走去门?口?看向已经黑沉下来?的夜空。 今日是个晴天?,此刻一轮清月高悬,漫天?疏星棋布,是个良辰吉夜,眼见时辰真不?早了,宁珏焦急道:“庆典真要开始了,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他?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内宫方?向有流光溢彩的焰火升空。 这动静不?小,禁中又离得极近,三人都听到了响动。 姜离眉头?一皱走来?门?口?,只来?得及看到一抹消散的余光,然而不?等她开口?,下一道赤红焰火又升了空,焰火炸响,流星一般的光点如?雨而落,虞梓桐和宁珏看的赏心悦目,姜离却秀眉拧起,神色奇怪起来? “焰火……焰火……”她喃喃两?声,忽然,像想到了什么可怖之物?,眼瞳陡然瞪大了些,又难以置信道:“若是如?此,那李策……” 她似无法?接受,但心念百转千回之间,似乎只有这个她最不?敢相信的推测是合理的,她猛一跺脚,“不?好!万寿楼要出事?” 宁珏大惊,“什么?什么出事??” 姜离不?住地摇头?,提着裙裾拔腿便走,“快去通知?裴晏,今夜便是邪道大祭!他?们的目标是陛下!!” 万寿楼方?向的夜空亮如?白昼,火树银花,星落如?霰。 姜离在漫天?焰火之中一路狂奔,她一口?气进了承天?门?,又直直朝着内苑万寿楼的方?向一路疾行,刚过第二道仪门?之时,忽然见和公公从远处而来?。 一看到她,和公公惊喜道:“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娘娘还让我出来?看看你!” 姜离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和公公跟前,急声道:“快去通知?娘娘,万寿楼可能要出事?,一楼的释迦摩尼十大弟子可能有祸端!请娘娘务必主持大局!” 和公公一愣,还未来?得及答话,姜离已径直往万寿楼跑去。 和公公看向万寿楼方?向,能听到傩舞的鼓乐激越欢腾,并无任何?异样。 然而姜离一脸焦急,和公公心底也生出几分不?安,他?快步回了安宁宫,刚进殿门?,便见佩兰正一脸凝重地给萧皇后禀事?。 “是天?牢来?的消息,应该不?会出错,娘娘,一定是她了,我们找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李霂何?其该死” 佩兰咬牙切齿,萧皇后的呼吸也微促,素来?镇定的面皮都有些轻颤。 “你亲自去,亲自去把人带回来?。” 佩兰应是,萧皇后深吸口?气,这才看向和公公,“那丫头?还未回来??” 和公公忙摇头?,“不?,姑娘回来?了,但姑娘匆匆跑去万寿楼了,还说万寿楼可能要出事?,要请娘娘主持大局” 装潢一新的万寿楼此刻灯火通明?,美轮美奂,似琼楼仙阁。 万寿楼外的白玉台上,正中设祭坛,祭坛两?侧,百官与宗室按席列阵,鼓乐与丝竹铮铮齐鸣。 姜离急奔至白玉台下时,祭坛处的傩舞正进入尾声,景德帝头?戴冠冕,身着九章十二纹蟒袍,身边站着的是玄色冕服的德王李尧。 父子二人一个沧桑威严,一个俊逸英武,虽然身后的万寿楼高耸入云,却没有半分折损他?们的威势。 眼看着傩舞已尽,一旁的礼官上前唱和道:“时会四海升平之运,八方?宁靖,功德贤均,内外恩并,请陛下登楼,欢庆圣辰,为天?下祈福,与万民同乐。” 随着礼官之言,于世忠一甩拂尘,请景德帝入万寿楼登楼。 德王做为唯一的伴驾者,轻扶着景德帝的右臂跟了上去。 “请陛下留步” 姜离心急如?焚,还未走上最后一阶,已经高声喊了出来?。 此刻鼓乐消歇,她这一声清越激昂,如?利箭划入夜空,一下打破了这庄严肃穆的庆典。 所有人都回头?看来?,见是她来?,队伍最前的李同尘和萧碧君等人惊讶地瞪大了眸子,庆阳公主和宜阳公主也看过来?,齐齐皱了眉头?。 待走上最后一阶时,禁军武卫的长刀将姜离拦了住。 万寿楼下,景德帝和德王已踏上了檐下石阶。 姜离再顾不?得什么,奋力大喊,“陛下!陛下请留步” 刺耳的喊声不?停,万寿楼门?之前的父子二人终于也一同转过了身来?,见是姜离被?禁军拦住,景德帝眉头?大皱,德王也意外极了。 姜离见状,继续喊道:“陛下!无量道祸乱大周,残害千千万万百姓,臣女知?道邪道主使为何?人,请陛下容禀” 于世忠无奈地看着这一幕,一旁的礼官道:“陛下,吉时快到了” 章牧之也快步而来?,“姜姑娘,今日不?是祭宫那日,你这是做什么?这是陛下的寿诞,安礼门?之外有上万百姓在等候,你莫要闹了!” 姜离定声道:“章将军,今日就是祭宫那日!陛下登楼之前,不?妨先听听我说的话” 章牧之一愕,“今日是祭宫那日?” 祭宫那日,正是姜离庙前伸冤拖住了太子,最终才有他?们及时护驾,等来?了神策军。 章牧之有些迟疑,“那我去试试禀告一声吧。” 章牧之快步而返,到了景德帝跟前道:“陛下,姜姑娘说她知?道邪道内情,说要在此刻禀告陛下,您看” 礼官在旁一脸不?赞成,德王若有所思道:“父皇,不?妨先听听吧。” 景德帝有些不?悦,但想到邪道掀起的祸乱,忍着脾气道:“让她过来?。” 武卫的长刀拿开,姜离步入白玉高台,她沿着绣纹满布的红艳黼黻一路走到祭坛之前,跪地行礼后,看向了万寿楼正门?以西,那戴着方?相面具的六个祭师,再看向万寿楼内,便见楼中富丽堂皇,也守着两?个朱袍祭师,而那十个释迦摩尼弟子的金身塑像摆了一圈。 景德帝站在檐下,“姜离,前一次你是为了伸冤,那这一次是为了什么?你刚才说无量道残害了千千万万的百姓,此言何?解?” 这玉台之上,文武百官与宗室众人加起来?百多?人,所有人按位份列席,本是等景德帝登楼后,再一同欢宴的,却不?想忽然杀出个姜离来?。 那些在祭宫见过姜离英勇之行的也就罢了,其他?人不?知?姜离何?以如?此大胆,望着她的目光或鄙薄或不?快起来?。 姜离背脊笔挺,纤细的身量坚韧若竹,她扬声问:“敢问陛下,陛下可知?无量道从何?而来??” 她字字清脆,满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景德帝道:“自然知?道。” 姜离便道:“陛下既知?晓,那便知?道当年的魔教是如?何?的残害武林,不?仅以各种邪道名目草菅人命,甚至还生过屠戮村镇之行,而如?今在长安作乱的无量道,发源江湖,起势北齐,时隔多?年又来?长安为祸,他?们最喜拉拢病患入道,借着病患们的绝望令其相信世上真有无量天?尊,若要从头?开始说,那这一切,要从十四年前开始说起” 景德帝未语,德王先意外道:“十四年前?” 队伍最前,宗室众人与几位公主居左,淑妃带领的一众后宫嫔妃居右,一听此言,他?们也都齐齐转过身来?看向她。 姜离想到十四年前的沈家旧案,语声苍凉了些,“不?错,要从十四年前的洛河决堤案说起” “洛河决堤,是当年沈家的案子?” 人群中,拱卫司姚璋先敏锐地开了口?,这么多?年来?,为父报仇是他?的心魔,但凡有人提起当年的决堤案,他?总是立刻上心三分。 姜离看他?一眼,道:“正是,当年的洛河决堤案死伤上万人,朝中受牵连的官员更有近百之数,经过大理寺的调查,如?今能确定为邪道之徒的有二。其一,是当年沈栋的直系下属,亦算是他?的学生工部?主事?徐星,其二,是当年沈栋贪污筑堤款案的人证,开元钱庄的账房先生韩肃清” “徐星在蕲州任职之时患过心疾,而这韩煦清则患过消渴病,这两?种病都可危急性命,但后来?,二人的病情都有过好转,沈栋含冤而死之后,韩煦清则被?无量道抛弃,临死之前口?唤‘无量天?尊’,痛苦不?已,这是他?徒弟的亲口?证供。” “无量道教义,以活祭生人为快,其道徒认为,死的人越多?,他?们便越会受那无量天?尊护佑,除此之外,他?们还会以年幼的,身患残疾的女童男童活祭那无量天?尊的守护凶兽,更会挑选非富即贵之人,活祭他?们的无量天?尊……十三年前,无量道在长安城布阵,活祭四名孩童,而他?们祭祀无量天?尊的人选,正是淮安郡王!” 姜离条理分明?,景德帝蹙眉问:“李炀?!他?不?是被?白敬之治死的吗?这案子半年之前才重审过,如?今,又怎和无量道有了关系?” 姜离深重一叹,“陛下可知?,这无量道七年一次大祭,臣女适才所言,不?过是景德二十六年他?们的恶行,待到了景德三十三年,他?们利用登仙极乐楼炮制瘟疫,害死长安城数千人,依旧活祭童男童女,而此次,他?们活祭那邪魔天?尊的人选为皇太孙殿下。” “你说什么?!”景德帝终于面色大变,“拿翊儿的性命活祭?” 他?这话说出,自己都冷嗤了一声,“朕没有听错吧,姜离,你此前冒着性命之险,为的是给你那位义父伸冤,说他?是无辜的,说是李霂和李昀二人毒害了翊儿,这会儿,你又说是无量道害了翊儿的性命,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姜离定声道:“是啊,这两?件大案,皆有罪魁祸首,在今日之前,臣女也不?敢相信这前后相隔七年的案子,竟会是邪道所为,更有甚者,无量道每隔七年作乱一次,今年是景德四十年,正是他?们第三次大祭之期!” 景德帝听得眉心一跳,姜离继续道:“早在两?月前,长安城便有残障孩童失踪,大理寺和金吾卫彻查下来?,终于将这前前后后十四年的恶行全?都串联在了一起,而令这无量道在大周盘踞十多?年不?露踪迹的,却是一位道行高深的医家淮安郡王之死,皇太孙之死,都出自此人之手!!” 景德帝惊疑难定,百官们私语纷纷,也很不?明?白。 景德帝狭眸道:“一个医家能有什么用处?淮安郡王和翊儿之死,如?今都已经找出了所有的幕后凶手,凭何?又是一个医家害了他?们?!” 姜离闻此,只嘲讽一笑:“是啊,臣女也未想到,一个医家竟有如 ?此之力,今岁无量道暴露,拱卫司和三法?司捉拿了不?少邪道之徒,这些人十之八九皆为病患,而无量道以‘仙丹’‘圣水’赐给他?们,这些‘圣物?’,通常能令他?们病情好转,甚至救他?们性命,由此一来?,他?们真的相信世上有天?尊真神,从此忠心供奉” 一旁淑妃惊愕道:“能治病的从来?都只有医药,怎可能是天?尊护佑?这意思是说,这些仙丹与圣水,本来?就能治病?” 景德帝将信将疑,“可世上能有这样厉害的医家?” 姜离听得苦涩起来?,“陛下说的不?错,世上真有这样之人,此人医道极其精湛,入邪道的患病千奇百怪,但经由他?的手,哪怕不?能救命,十之八九也都能好转。这样一个人,若在世间悬壶济世,定能流芳百年,但最终,他?选择了沦落邪道,作恶多?端。” “此前第一粒仙丹被?找到时,大理寺裴大人便请我研判此人治病手法?,可惜当时样品太少,我无法?看出此人行医特征,直到近日落网的邪道徒越来?越多?,样品也越来?越多?,我日夜研究他?开的丹药,终于,我发现了此人身份……” 说到此处,姜离眼眶赤红起来?,“此人擅汤液与针灸,开方?之时尤其强调辨病与辨证相合,更重六经辨证,其针灸之术以六经经络为重,神乎其神” 景德帝疑道:“你如?何?看出这些?你认得此人?” 姜离唇角紧抿,胸膛也剧烈起伏起来?,“因他?有许多?独特的行医习惯,用药也十分大胆,譬如?胸痹轻症时,主治里兼解表,最常用的方?略便是四逆散中重用柴胡,其柴胡配伍比他?人所用剂量重上三倍有余。又譬如?治肾疾时,会尤其重用川牛膝活血化瘀,利水通淋,亦重用葛根取其升举阳气之功,利于积水排出。更譬如?,治疗肺积之疾时,他?有一个三十六味药的蜜膏方?,尤其重用鸡血藤、地龙、黄精、地骨皮四味,强滋阴活血之力。” 姜离语声越来?越激烈,颇有种字字泣血之感:“而他?还有一项未成形之医理,名唤‘逆顺五体’,主意为布衣百姓与王公贵胄所食不?同,身体发肤与气血运行也大为不?同,施针之术便当不?同。其中最明?显的一条,乃道‘气悍则针小而入浅,气涩则针大而入深’,由此,他?制出一种极细之针,专为王侯贵族所备” 姜离所言详细,所有人都好奇起来?,而这时,姜离青白的面上忽然怒意汹涌,她厉声道:“你教我,‘医道不?传之秘在量’!我牢记你所言,这才将你的用药配伍记得清清楚楚,已经过了七年了,义父,我记得可还对吗?!” 姜离目眦欲裂,目光一转,往万寿楼西北方?向看去。 她怒目圆睁,视线死死地落在了一个朱袍祭师身上,但那几个祭师都带着赤红可怖的方?相面具,众人根本不?知?她在看谁 “你毁了容貌,变了身形,可你行医与演舞的习惯不?会变!尤其当你带上面具之时,你的伤疤不?再引人注目,那熟悉之感便愈发明?确义父,你害的我好苦!你害的师父、害的兄长好苦!害的那魏氏的四十忠仆好苦!!!” 姜离裂声控诉,至最后一字,眼角泪珠簌簌而落。 萧碧君不?敢置信道:“阿离,你说何?人?你是说你义父还活着?!” 李同尘也道:“毁了容貌的?难道是那个疤脸祭师?!” 满场皆是哗然,德王看向那几个祭师的位置,面色一变,立刻护在了景德帝身前,淑妃站在队伍最前,也惊吓地后退了两?步,那几个祭师最知?道姜离说的是何?人,也纷纷退开了些,这一退,那唯一一个站在原地没动之人便显露了出来?。 “是他??他?真是魏阶?!” “但广安伯怎么可能还活着!当年可是在朱雀门?之前被?斩首的!” “是啊,当年我还看过行刑啊!” 人群中发出疑问,姜离凄声道:“是啊,是当众被?斩首的,起初我不?敢相信,就是因为当年我也亲眼看的行刑……可、可如?果当年的天?牢狱丞梁天?源也是邪道之徒呢?彼时魏氏一家人行刑之时,所有人都被?折磨的不?成样子,我还记得,记得他?披头?散发一动不?动,直到人头?落地,我也没看清他?的脸。当年想来?只觉得他?受了太多?折磨,如?今再回想,才知?这不?过是他?们替换魏阶的障眼法?罢了!” “来?人,将此人拿下” 章牧之反应迅速,立刻有四个禁军武卫围了过去,四人抽刀而出,刀尖雪亮,直逼这祭师面门?。 直到这时,这朱袍祭师才缓缓摘下了方?相面具。 面具一落,他?面上碗口?大的疤痕格外触目惊心,像是被?火烧的,又像是被?什么灼烫的,连眼睛鼻子都因疤痕变了位置,哪怕只是随意一瞟,也令人觉得可怖之际。 “咣铛”一声,他?将面具落在地上,见满场众人皆看着自己,他?像是放弃了抵抗之心,下一刻,下颌抬起,略显佝偻的背脊缓缓挺直,前倾的脖颈也回到了原位,顿时,一个苍老的祭师,眨眼间生出了儒雅俊挺之感。 姜离眼瞳一颤,仿佛看到了从前那位温文俊逸的太医令。 私语声越来?越响,李同尘直吓得面白,“阿离,他?这模样,与从前的魏阶没有半分相像,就算看出医方?,只怕也不?敢相信啊,你是如?何?确信的?” 姜离惨然道:“当年出事?之后,我被?皇后娘娘所救,又一心一意为他?伸冤,后来?我入登仙极乐楼不?明?不?白被?推下火海,这些年我始终不?明?为何?幕后之人会要我性命。” “到了今日,我总算想通了一切……当年师父已死,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轻易看破他?行医习惯,那便只能是我了,我但凡有志为他?伸冤,便一定会查旧事?,那我便必须死。而那登仙极乐楼的东家一早便是邪道徒,每一年的花魁巡游都是他?们的邪道之礼,他?们把要活祭的孩子藏在花车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行邪道之术,当年的瘟疫多?半也出自他?们之手,为了遮掩此事?,他?们能一把火烧了仙楼,为此,死再多?人都不?紧要。” 李同尘又不?解道:“可淮安郡王和皇太孙又是怎么回事??谋害他?们的另有其人啊。” 姜离死死盯着魏阶,“淮安郡王是为白敬之所害,可是你们别忘了,白敬之给淮安郡王诊病的医方?,是从何?处得来??” 萧碧君立刻道:“我记得是他?在广安伯府偷的!” 姜离颔首,“正是,若我猜得不?错,我这位义父,根本就是故意为之,他?知?道白敬之心中所求,故意将医方?丢在了白敬之眼皮底下,又给了白敬之机会偷医方?。后来?白敬之治死了淮安郡王,而往后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研究当年的药方?,因为他?到死都没想到自己中了魏阶之计,他?就是如?此不?显山不?露水的,完成了第一次天?尊祭祀。” 姜离定然说完,场中已静的鸦雀无声,当初淮安郡王的案子闹得满城风雨,白敬之为此而死,肃王因此也没了性命,可无人能想到,真正的幕后黑手,竟然一直掩藏在最后,从当年到今岁,直到此刻,才显露出真身。 “至于皇太孙,我猜他?早就发现了皇太孙中毒,那几日施针,不?过是逼得皇太孙毒发而亡,本来?这一次也有其他?人为他?做替死鬼的,但可惜此番牵涉之人,要么是肃王,要么是太子,这二人比他?势力大,比他?会筹谋,比他?会遮掩,而那些同僚,更是为了自己脱身将所有罪责推在了他?身上,他?不?过是个太医令,一下成了众矢之的,为了不?暴露邪道之行,他?竟咬牙承受这一切,连自己妻子孩子的性命都不?顾” 想到虞清苓和魏旸,姜离恨红了眼,但她说完这些,魏阶连神情都未变一下。 见他?这般麻木不?仁,姜离心底的愤怒再也压不?住,她咬牙切齿,恨不?能杀了他?,“魏阶!你有何?话说?!为了邪道,你竟眼睁睁看着师父和兄长被?斩首,我不?算什么,可你如?何?对得起她们?!师父她少时便心悦于你,成婚后,她爱你敬你,伴你二十载!魏旸更是你的亲儿子,你怎能如?此狠心?怎能连她们都不?顾?!” 听着姜离所言,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向魏阶,世间无情之人求名求利多?无所不?用其极,但什么样的人,能为了虚无缥缈的邪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儿人头?落地?! 眼前之人是魏阶,却又似乎不?是魏阶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姜离,哑声道:“当年你逃出了火场,这便是你的造化,自在祭宫看到你回来?了,我便想到了有今日” 他?语声并无多?少波澜,几句话说的十分虔诚平静,又道:“既然如?此,我认了便是,待我死后下了地狱,再向她们赔罪吧。” “就这般认了?!” “他?莫不?是邪道统领!” 人群中惊语纷纷,姜离恨到极处,却冷笑一声,“你想就此认罪?!怎么,你还想像当年一样保住那幕后之人让她们继续做恶吗?当年牺牲妻儿家仆,如?今牺牲你自己,你以为她们真能图谋大业?!” 姜离连声喝问,不?等魏阶开口?,又看向景德帝:“陛下,邪道所图远不?止此,真正的邪道首领,也不?可能只是一个大夫,景德二十六年与三十三年,他?们或许还心存祈望,是的真的想求神。但到今岁,他?们害死多?人,已不?止是为祭天?神了,当年那样大的案子,凭一个梁天?源怎可能帮他?彻底隐姓埋名?皇家祭师更非寻常人能当,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利用仙丹哄人入道,其中不?乏非富即贵者,那幕后首领之人,又岂能是无名之辈?” 景德帝沉声道:“你是说,他?还有位高权重的同谋?” 见姜离如?此,魏阶平静的面容终于生出波澜,他?想做点儿什么,可还未动作,冰冷的刀尖已架上了他?的脖子,他?咬紧牙关,呼吸也轻颤起来?。 姜离重重点头?,“陛下,太子谋逆,乃是身边的常英怂恿,太子纵然早就有反心,但真正让他?走到这一步的,除了紫苏的骸骨现身之外,这个常英作用并不?小,而此人正是邪道中人,那么如?果……连太子的谋逆都是邪道图谋的一环呢?!” 满场震惊,姚璋难以置信道:“太子谋逆是为夺位,又怎会是邪道的一环?” 姜离凛然道:“此前肃王被?赐死,如?今再有个太子谋逆,那陛下还能指望何?人继承大统?太子谋逆不?仅没有成功,还帮助一些人得利,他?们手握兵权,美名远扬,若这些人正是邪道首领,岂非一切都如?他?们所愿了?” “兵权?此番被?陛下拔擢之人只有袁将军啊。” “若说谁得了美名,也只有他?们几个,最多?加一个庆阳殿下” “可没了肃王和太子,还有德王殿下啊,德王殿下也得利了。” 姜离定然道,“不?错,太子谋逆,看起来?最大的受益之人确实是德王,我此前也一直想不?明?白,到底何?人才是谋划这一切的人,可就在刚才,我忽然明?白了……根本不?可能是德王殿下,因为那邪道之人,根本不?可能让陛下和德王殿下活多?久。” 姜离目光往景德帝身后的一楼殿阁看去,离得这样远,她当然看不?出任何?异常。 她心若油煎,忙话锋一转道:“陛下先没了肃王,又没了太子,若再没了德王,那会是何?人得利呢?” 有人惊道:“陛下和德王出事?,宣城郡王又是太子的血脉,皇室便没有其他?人了。” 又有一人道:“非要说的话,我们不?是还有两?位公主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了庆阳公主和宜阳公主的身上,宜阳公主面色严峻,庆阳公主面上,竟出现了一种似笑非笑的嘲弄。 她轻嗤着看向那第一个说话之人,道:“怎么回事?,我们皇室的女儿,在帝位之前竟然连个人都算不?上?” 说完此言,她看着姜离道:“姜姑娘,连本宫都有些佩服你了,横跨十四年的事?被?你说的栩栩如?生就像真的一样,你义父假死逃罪,你揭穿也就罢了,本宫和袁将军可没招你惹你,你如?今证据全?无,就凭一番臆想,就想说李霂谋逆与我们有关?” “德王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不?信他?会生反心,袁将军更是拼死救驾换来?的功绩,此前在祭宫,你让我刮目相看,但眼下你胡言乱语,不?会以为大家会信你吧?” 庆阳公主优哉游哉的,只有那双妩媚的眼睛透着两?分锋利。 姜离料到如?此,便也一笑道:“好,公主殿下暂且不?论,袁将军的破绽,其实早就露出来?了” 她看向景德帝道:“陛下,您还记得白鹭书院的案子吗?” 景德帝眉峰动了动,姜离继续道:“当时有四个学子在麟州书院虐杀了同窗,后来?,这个同窗的父母追了过来?,将他?们一一杀死,而后查证得知?,这四人之中领头?的乃是前户部?侍郎付宗源之子付怀瑾,但直到前几日,袁将军受封,其夫人也得了诰命入宫行宴,才对着淑妃娘娘道出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