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苦够了,打死她都不嫁了》 第1章 她不嫁了 雕梁画栋的宫殿中,杯觥交错,歌舞升平,为四皇子成功剿匪而设的庆功宴仍在延续。 每个柱子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宣示着金昭玉粹的天家威仪。 沈安安作为太尉之女,贵妃的亲侄女,也被从千里迢迢的江南叫了回来。 只可惜她重生的有些晚,醒来就已是如今局面,一切是那么出奇的相似。 “皇上,您答应了臣妾的~”御座之上,沈贵妃正拉着皇帝的衣袖撒着娇。 “臣妾膝下无子,陛下若是连这点指望都不给臣妾,臣妾老了可怎么活啊。” “好了好了,朕答应你就是。”皇帝宠溺的睨贵妃一眼,视线投向了下首的沈安安。 沈安安心都提了起来,恨不能原地消失才好。 重来一世,她不想再嫁四皇子,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被爱而不得与嫉妒腐蚀的面目可憎,机关算尽,恶贯满盈! 以至廉洁奉公,高节清风的父亲都羞于再居庙堂,正值壮年便告老还乡。 不待皇帝开口,她倏然站起了身,对沈夫人道,“母亲,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出去透透气。” “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哪不舒服?”沈夫人貌美的面容上都是关切。 “你姑姑与皇上都看着你呢,你初回京城,要谨守规矩仪态,若是能忍就先忍忍,等会儿母亲陪你出去。” 沈安安红唇抿紧,她知晓姑姑与皇上接下来的话是什么,才迫不及待的想离开。 可天不遂人愿,皇帝在贵妃的再三催促下淡淡开口,“沈爱卿,朕怎不知你竟有位如此花容月貌的女儿,藏在闺中是怕被哪家小子瞧上,诓骗了去吗?” 下首的沈文立即起身,“陛下说笑了,不是臣藏着掖着,而是小女自幼就随家母去了江南,并不在京城长大,前些日子才刚回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如此温婉柔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倒是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气韵。”皇帝夸赞了几句,又问,“沈姑娘今年多大了,平日都习些什么技艺?” 要嫁进皇室,可不能是个空有其表的草包,遑论他的四儿子,怀瑾握瑜,淑质英才,容貌更是佼佼,京城闺秀都争着抢着想嫁。 沈安安袖中手紧紧攥起,朝对面被簇拥着的尊贵男子看了一眼。 那人漫不经心的眸子也刚好投向她,清冷淡漠,目下无尘,短短一瞬,他就收回了视线,仿佛世间一切都难入他眼底。 上一世,她就是被这般高不可攀的他所吸引,震撼,疯魔,一眼,就赔进去了一生。 “臣女,沈安安,十六岁。”她走到殿中跪下,眼帘低垂,“江南风景秀美,风土人情妙趣横生,臣女乐不思蜀,数年来只顾玩乐了,并不曾学过什么技艺。” 大殿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贵女们更是瞪圆了眼睛。 这个沈姑娘该不会是个傻的吧,皇上在四皇子的庆功宴上如此抬举她,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她竟然说什么都没学过? 方才还嫉恨的搅帕子的闺秀们,这会儿都看傻子一般看着沈安安,那可是风华绝代的四皇子,就算入府做个妾都要做梦笑醒了,她就这么给弄没了。 “安安,胡说什么呢?”沈贵妃脸色都变了,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向陛下求来的亲事。 沈安安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头垂的很低,没有说话。 “这京城,竟还有姑娘不想嫁给你的?啧啧啧,当真是稀奇,我都有些想研究研究这个沈家姑娘究竟是什么怪胎了。” 李怀言端着酒杯,手肘拐了拐身旁的萧渊,一脸的惊奇,眸底还隐隐透着幸灾乐祸。 萧渊面无表情的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殿中的沈安安。 “也是,毕竟你狠戾又无趣,呆闷还不解风情,我若是姑娘,定躲你远远的。” 萧渊终于开口了,声音森冷威胁,“你若是想当姑娘,我可以让安公公帮帮你,他下手干脆利落,在宫中是出了名的好手。” “……” 李怀言一口饮尽了怀中酒,不说话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是一个字都多。 贵妃柔声找补着,“安安年纪小,不曾见过圣驾,一时胡言乱语,臣妾的母亲当年可是京都双华中的第一才女,她老人家一手带大的姑娘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会呢。” 皇帝面色好了一些,沈老夫人之才,当年曾冠绝京都,她一手调教的孙女若是草包着实说不过去。“朕听你姑母说,你擅长琴瑟,今日渊儿庆功宴,沈姑娘可有雅兴奉上一曲,以做恭贺?” 沈安安心中一紧。 上一世,她以一曲阳关三迭相赠,争了个满堂喝彩。 可到他那,却只得了个淡淡的多谢,连皇上有意撮合,要他琴箫合奏,亦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 那日,她心满意足,欢喜于如愿以偿,亦失望于他的冷漠无情,让她在满京城闺秀中丢尽了脸面。 沈贵妃冲她使了个眼色,满脸期待的等着她艳惊四座。 沈安安呼吸都滞了滞,大着胆子拒绝,“回皇上,臣女确实略懂琴瑟,只可惜今日手受了伤,不能抚琴,让皇上失望了。” 她又转过头,不轻不重的冲萧渊行了一礼,“臣女恭贺四皇子剿匪大胜,愿四皇子将勇兵强,攻无不克,为大梁再立奇功,护黎民安乐无忧。” 萧渊转白玉扳指的手指顿一顿,终于抬眸正视了那张艳若桃李的小脸。 可沈安安却直接转回了头。 她本就没有指望他那张嘴会吐出什么客套话来。 这是第一次,萧渊正视一个人时,对方用背影对着他。 李怀言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又忙在萧渊冰冷的视线中抿直了唇线。 沈贵妃气的呼吸都不顺了,脸色发青。 安安今日是怎么回事,分明在家里时她都嘱咐好了她,怎么关键时候出这等差错。 皇帝意味深长的目光审视着沈安安。 竟有女子不愿嫁给老四,可当真是稀奇。 “手怎么伤了,安公公,宣太医给沈姑娘看看。”他语气极淡。 沈安安心里咯噔一下,惊惶之下抬眸看向了御座上的皇帝。 纵横捭阖睨四海,面无表情却难掩周身雍贵凌厉之气,乾坤在怀,冷毅持重,堂堂君王怎会容她一介臣女一再糊弄,狡言饰非。 沈太尉此时也变了脸色,忙起身走到殿中跪下,“小女…” 他话音刚出口,便听到一极小的稀疏声,是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 沈安安将手藏在袖中,用袖中锦帕攥住伤口,广袖撩起,血迹斑斑,她伏地叩首,“臣女谢皇上恩赏。” 沈太尉看着女儿那被血迹染红的帕子,都呆了。 皇帝一看,竟是真的有伤,眉头拧了拧,“怎么不包扎一下,天气炎热,莫发炎了才好。” 沈安安忍着疼若无其事道,“方才来参宴的路上不小心划伤的,情急之中就拿了条帕子先裹着了。” “嗯,待会儿让太医看看。”皇帝摆了摆手,示意沈安安可以回座位上了。 折腾了这么会儿子功夫,他也没了赐婚的兴致,沈贵妃僵着一张脸,也识趣的没敢再提。 沈安安长松了口气,谢恩后回到了沈夫人身旁坐着。 不抬头,她都能感受到沈贵妃微凝的视线,带着浓浓不悦。 沈夫人拉过她的手,关心慰问着,沈安安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我滴乖乖。”李怀言目瞪口呆,忍不住发出惊叹。 御座之上的皇帝看不见,可他和萧渊却分外清晰的看见了沈安安方才的小动作。 那姑娘袖中闪着冷光的物什是簪子吗?为了不嫁萧渊,可是真够豁的出去的。 “萧渊,被嫌弃至此,你什么感想?” 萧渊放下玉扳指,凉凉的目光扫过去,李怀言立时打了个冷颤,立马扭头同身旁人打着哈哈,“今日酒水不错…菜也不错,你多吃些。” “……”那人尴尬笑笑。 心道你方才不还说狗都不吃吗。 第2章 四皇子妃是谁都行 宴席散去,沈安安不出所料的被沈贵妃留了下来,眼看着沈夫人,沈大人离宫,她眼睛不受控制的发红。 “呦,沈姑娘怎么不走,是要留在宫中治伤吗?” 沈安安回头,就撞上了一双幸灾乐祸的桃花眼,李怀言走着四方步,一脸的恶趣。 沈安安皱了皱眉,视线在他身侧的萧渊身上顿了顿,福身行了一礼,“四皇子。” 语气淡的没有任何起伏,转身就要走。 “你跑什么,萧渊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李怀言上前挡住了她去路。 “你袖中藏着的是簪子吗,可是够锋利的,给我瞧瞧可好?” 沈安安面色一变。 李怀言竟然看见了,那就是说萧渊也知? 她并不是顾及萧渊想法,而是她之所为,乃是欺君。 李怀言见她变了脸色,眼中的戏谑淡了些许,“别怕,我不会揭穿你的,但他…会不会,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他手一指萧渊。 沈安安道,“四皇子惜字如金,不会像李公子如此赋闲,爱管闲事。” 她面色冷然。 李怀言丝毫没有被讽刺了的觉悟,依然风度翩翩的笑着。 萧渊却是皱了眉,那句惜字如金,怎么听着有股讽刺意味。 “我还赶着去挨骂,先走一步了。”沈安安沉着脸抬步朝后宫走去。 李怀言哈哈笑了起来,“这个沈姑娘,有几分意思。” 一转头,却发现身后人没了。 “哎,你等等我啊。” 马车帘子落下的刹那,他身影一闪,钻进了四皇子府的马车。 “哎,李公子…”小厮庆安都没及阻止,就只剩晃动的车帘。 “我家马车不如皇子府的宽敞,你顺路给我送回去。” “……” 四皇子府与李国公府,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如何顺路? “给他丢万花楼。”萧渊的声音冷冷传出。 万花楼,京都有名的青楼,李怀言是那的常客。 庆安应了一声,一抽马鞭,绝尘而去。 马车中,李怀言一脸的八卦,“你说,沈贵妃会不会鼻子都要气歪了,她费尽心思拉拢巴结你,就是为了将侄女嫁给你,好有个依靠,如今眼瞅着就要得偿所愿,却是鸡飞蛋打。” “那个沈姑娘,这会儿不知被骂成了什么样子。” 萧渊被他聒噪的有些烦,冷冷抬眸盯着他,“你想知晓?” “想,多有趣的事啊,小爷我好多年都没见过如此有意思的姑娘了。” “庆安,调头,送他进宫寻安公公。” 萧渊唇角似笑非笑,“等从安公公那出来,你就能随意去入后宫瞧热闹了。” “你就会这一种手段。”李怀言不满的抱怨了一句,却老实了不少。“言归正传,那沈姑娘不论是身份还是宫中的沈贵妃,若是能做你的四皇子妃,于你都是很大的助力,本以为今日能得陛下赐婚,却出了如此变故,你心中有何打算?” 萧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要安安分分,四皇子妃是谁都无所谓,沈家不行,换一家就是,有何好打算的。” 既皇子妃是必须要娶的,那就娶一个不用他费心的,是谁都无关紧要。 “话是这么说,可四皇子妃的姓氏与家族却至关重要,除了沈家,我还真想不出更为合适的来。” “你说,那沈姑娘为什么不愿意嫁你呢,该不是早在江南时就同别的男人私定终身了吧?”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萧渊脸色阴沉,“要不你去问问?” “这…不好吧,毕竟人家是女儿家,不过若是你不甘心,我倒是可以豁出脸面,去替你问个究竟。” 萧渊指节在车壁上敲了敲,庆安立时勒住了马匹。 他下巴朝外抬了抬,李怀言瘪瘪嘴,又是老一套,他掀开车帘往外看一眼,“这荒郊野岭的,你给我扔这我怎么回去?” “滚下去。”萧渊言简意赅,李怀言深知他那狗脾气,气哼哼的下了车,眼睁睁看着马车绝尘而去。 — 昭阳殿,花瓶玉器碎了一地,沈贵妃坐在榻上,气的呼吸都不畅了。 沈安安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安分的不得了。 “你这会儿子装什么哑巴,我问你话呢。” “你知不知为了今日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如今全被你轻飘飘几句话给毁了。” 若是不出意外,四皇子极有可能是将来的天子,一旦攀附上,不论是她还是沈家都可再保百年昌盛。 沈安安抬起一双无辜的眼眸,“安安是祖母一手带大,在江南时,听的最多的就是祖母的叹息,她后悔当年应允姑母入宫,让姑母穷其一生都被困在了四方宫墙中,同无数女人斗智斗勇,如履薄冰。” “祖母在我回京时也曾再三交代,让我远离皇室,安安不愿母亲如祖母一般,为我难过伤怀。” 沈贵妃汹涌而起的火气突然被扼住,呆愣的看着地上的沈安安。 当年嫁进皇宫,她也是百般不愿的,可父亲为了家族昌盛一意孤行,母亲也阻拦不得,几乎哭瞎了一双眼。 这么些年,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红墙高瓦中,没有人挂念过她是如何生存的,沈安安是第一个提及的人。 沈安安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眼她神色,长松了口气。 沈贵妃虽是她姑母,可二人十数年间也只见过两次而已,感情着实算不上深厚。 上一世倒是有所交集,只是她不得萧渊喜爱,每每碰面,都会被她教训嫌弃,久而久之,她就不耐应对,以至父亲告老还乡,她郁郁而终,都不曾再探望过她一次。 片刻,沈贵妃缓和了神色,语气冷淡,“身为沈家女,这是我的职责,往后,也是你的职责。” 沈安安撇嘴。 沈家煊赫,是父亲一腔赤胆忠心换来的,她嫁不嫁都影响不了大局,她迫不及待要她嫁,不过是担心往后新帝登基,她自己处境艰难而已。 沈贵妃当然不知她想法,沉声道,“女子当高嫁,四皇子前途无量,你不嫁他还想上天嫁玉帝不成。” “好了,今日之事我就不计较了,皇上那边我会再想办法的,你好生待在府中,等着赐婚圣旨就是。” 莫了又加了一句,“别再耍什么小聪明。” 这个侄女,她不了解,但那鬼精灵的性子倒是与她幼时有几分相似。 沈安安心中百般不愿,可对上沈贵妃坚定的眼神,又将话咽了回去。 前世的今日,她与萧渊就已定了亲,如今事态在她的努力下有了回转,以后也定能有法子打消姑母的心思。 思及此,沈安安决定此时先不与沈贵妃纠缠,叩首行礼后就被宫人送出了宫。 第3章 赶紧死 宫门外,沈家的马车早候多时,沈安安疲惫的上车,直接歪在了软垫子上。 “墨香,我想回江南了。” 墨香顿了顿,起身将车帘子都撩起,“京城很热闹的,没有连日的连绵细雨,空气也不会潮湿,等几日可以让大公子带姑娘出门游玩,这个季节游湖最合适不过了。” 沈安安勾了勾唇,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沈贵妃不远千里将她弄回来,又怎会轻易让她离开,既来之就只能则安之。 车轱辘缓缓转动,一路的嘈杂与小贩吆喝的叫卖声,都宣示着京都的繁荣。 她以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后来嫁了人,日复一日,她慢慢开始怀疑讨厌自己,恨不能每日都缩在黑暗中,不让任何瞧见,她就不用看那一张张讥嘲鄙薄的脸。 萧渊。 这个名字,用冷淡与漠然将她一步步踩入尘埃中,眼睁睁看着她成为了一个疯子。 她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墨香身上,那几年,连身边几个陪她长大的大丫鬟都没能幸免,被她怒火波及,成为了她撒气的出口。 萧渊不来看她,她生气,发怒,摔东西,怪她们没有本事,没能将他请来。 久而久之,萧渊开始夜不归宿,居住官署。 可总有不长眼的非要刺激她,告诉她萧渊去了哪,都做了什么,看了哪个女子,对哪个姑娘笑颜以对,温柔体贴。 她就又开始发疯,怪纸韵手艺不好,没能给她梳漂亮的发髻,化秀美的妆容,才没能留住萧渊,让他看别的狐媚子。 屋中的摆设几乎每日一换,她哭的梨花带雨,赤脚走在玉器碎片上,只求他有片刻怜惜,正眼看看她就好。 从想要的夫妻恩爱,到只求他刹那温情。 她卑微如地上的蝼蚁,抛了自尊,教养,脸面… 可他,还是那么冷冰冰的,仿佛不论她如何做都激不起他一丝情绪,比咆哮更伤人的是漠然。 时至今日,沈安安依旧觉得,她后来的不择手段,丧心病狂,萧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拉回了沈安安沉溺的思绪。 “姑娘,前面路被几辆马车挡住了。”车夫声音传了进来。 沈安安怔了怔,倏然起身往外看去,眼前景象与上一世缓缓重迭。 上一世的今日,萧渊于南华大街遇刺,对方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 各个路口都被阻挡,以至无人得知,他险些命丧于此,是李怀言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哪个嘴碎又八卦的狗东西,为了救萧渊,三年后就英年早逝了。 “怎么死的就不是他呢。”沈安安念叨了一句。 “姑娘说什么?” “说里面有条落水狗。”倏然,她有种想瞧瞧萧渊狼狈的冲动。 看看在她面前那个高高在上的瘪犊子男人,是怎么被人摁在地上蹂躏暴打的。 这一刻,她无比希望他死,赶紧死。 “哎,沈姑娘,又是你,缘分可真是奇妙,又让我们给遇上了。”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小跑声。 沈安安面色一僵,回头就见李怀言招着手冲她跑来,眸中升起惊恐。 他不该在里面等死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和萧渊在一起吗?” 李怀言撇撇嘴,“不提也罢。” 说着不提,他还是碎碎叨叨的将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我也是好心,不曾想那个没心没肺的直接就给我赶下车了。” “哎,沈姑娘可否搭我一乘,我可以给你银子。” “不可。”墨香蹙眉拒绝,“我家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能与外男共乘一辆马车,李公子此话委实荒诞。”“我不坐马车里面,就和车夫挤挤就成。”李怀言好脾气的和墨香商量着。 沈安安却愣愣的看着他面容,呆呆出神。 李怀言算不算是因为她改变了命运轨迹。 “沈姑娘。” 沈安安面上突然浮上欢喜,恨不能抚掌大笑。 没了李怀言挡刀,那死的不就是萧渊了。 真是重生后最大的喜事了! “沈姑娘,在下虽然落魄,却也不是没有底线的人,银子可以给,但绝对不卖身。” 李怀言被沈安安惊悚的笑吓退了一步,嘴上仍发着骚。 沈安安笑容敛起,阴沉沉的看了李怀言一眼。 上一辈子若不是他,萧渊早早死了多好,一了百了。 “忠叔,从北城门回府。” “是。”车夫调转马头。 “哎,沈姑娘。你怎么能见死不救,身为姑娘家,要心存仁善,乐于助人才可爱。” 李怀言拍着车窗。 “喂,你捎我一程,我给你银子。” 忠叔没听到姑娘发话,善意忠告,“李公子,您还是站远些吧,回头小人一抽马鞭,马儿再掀你一个趔趄。” “……” 李怀言脸皮再厚也不能赖上人姑娘。 沈安安却倏然从车窗探出了头,“忠叔,捎带他一程。” “是,姑娘。” 李怀言立即笑开,“我就说嘛,沈姑娘看不上那个冰块脸有情可原,若是连我这个风度翩翩,貌比潘安之人都拒绝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沈安安唇线拉直,算是给了他个笑容吧,只是讽刺意味十足。 李怀言只做没看见,拿扇子戳了戳忠 叔,“往里面点。” ……车轱辘再次转动起来,李怀言罕见的安静,没再碎碎念。 “姑娘,那李公子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浪荡,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与他沾上边。” 墨香有些担忧。 如此招摇过市,还不知外人会怎么说呢。 沈安安偏头看着窗外不说话。 比起什么名声,她更怕萧渊死不成,万一那李怀言又冲进去来个大勇无畏,她得多憋屈啊! “你将我放在那个第三个巷子的胡同口就成。”李怀言主动要求。 再往外就是人声鼎沸的大街了。 墨香嗤笑,“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还知晓为姑娘名声考虑。” 沈安安不语,李怀言,其实并不算个坏人,至少在上一世,他死之前,都对她不错。 亦从不曾附庸世人唾弃指摘谩骂于她。 李怀言许是听见了墨香的话,懒洋洋开口,“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是个寻常姑娘本公子才不惧,可沈家的,啧啧,得负责。” 寻常姑娘大不了抬回家,可沈家姑娘,不给个说法,沈太尉不打上门,他爹也得扒他皮。 第4章 阴阳怪气 这话说的好像生怕沈安安会赖上他一般。 她不轻不重的开口,“李公子放心,我就算嫁不出去,也不会嫁你,当老姑娘总好过青葱年华守寡。”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怀言不乐意了,“什么守寡,你这姑娘怎么能咒人呢。” 沈安安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实话实说而已,算不上诅咒。 李怀言皱着眉,正要再说些什么,耳朵却突然动了动。 “有人。”他双拳一攥,做出应对的姿势。 沈安安心都提了起来,都离这么远了,这个狗东西耳朵是顺风吗。 “大街上都是人,李公子是还没睡醒,脑子出毛病了吗。” “你不懂。”李怀言回头看她一眼,神色罕见的严肃。 他拍了拍忠叔,面色发沉,“调头,从后边那个小巷子进南华大街,里面出事了。” 忠叔蹙眉,回身看向了沈安安。 “要去你去,我还着急回家。”开玩笑,她不捅萧渊一刀就不错了,让她去拼着性命救他,那是不可能的。 “下车。”沈安安沉着脸下逐客令。 本想救李怀言一命,奈何他命中注定,非寻死不可。 李怀言脸色却愈发难看了起来,南华街是萧渊回府的必经之路,匪寇刚刚平定,若是出事,极有可能是他。 而今日,他身边并没有带暗卫,只有庆安跟着。 “人命关天,沈小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帮帮忙。” “不帮。”沈安安言简意赅。 萧渊死活与她何干,上一世他又何曾在意过她的死活。 “你下不下车?” 李怀言面色阴沉,知晓沈安安是绝对不可能帮忙的了,“那可否借沈小姐马车一用,事后定十倍偿还。” “不借。”沈安安已隐隐不耐。“忠叔。” 她一发话,李怀言还来不及反应,后背就重重挨了一掌,带着十足的凌厉,将他挥下了马车。 忠叔手下留了情,否则李怀言此时怕已是尸体一具了。 只是片刻之间,李怀言就反应了过来,忠叔会武功,而且想必功夫不弱,思及此,他一跃而上抱住了车壁不撒手。 “沈姑娘,在下就借马车和忠叔一用,里面被刺杀的可是四皇子,若是四皇子有个万一,事后皇上追究起来,沈姑娘见死不救,沈府也难以交代。” “该死。”沈安安气的磨牙。 “还有宫中的沈贵妃,沈太尉,沈姑娘,事有轻重缓急,还望三思。” 她掀开帘子,看着扒着车壁不撒手的李怀言,咬牙切齿,“姑奶奶方才就该让你跟着那狗东西去死。” 李怀言一愣。 他还从没见过哪家姑娘如此粗俗,那狗东西是在骂萧渊? 只是如今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只要沈姑娘肯出手相助,以后就是我李怀言的姑奶奶,也是萧……” “算了,当他姑奶奶会被杀头的,还是当我姑奶奶吧。” “……”沈安安长呼了口气,“忠叔,调头。” “姑娘,您……”救人可是十分危险的,带着姑娘怎么成。 “无碍,李公子会护好我的。” 就如李怀言所言,他惹不起沈府,更何况她是来救人的。 李怀言心急火燎,也没有再说什么,忙催促着忠叔调头从一个后面的窄巷子里冲进南华街。 马儿嘶鸣疾奔,沈安安与墨香紧攥着车壁,被甩的头脑发昏。 南华大街上,空无一人,却遍布狼藉,小贩的摊位被掀翻在地,瓜果吃食滚落的到处都是,木板地面上都是刀痕。 沈安安掀开车帘,顺着刀剑相击的声音望了过去。 不远处,萧渊被十几人围着,那身清贵不染纤尘的紫金华服破破烂烂,发冠松散,脸上都是血迹。 一旁的庆安还在奋力与几个歹徒厮杀着。 “萧渊。”李怀言喊了一声,转移了歹徒些许注意力,带着忠叔杀了过去。 萧渊抬眸,沉暗的眸底有了点点暗潮,却倏然对上了一双秀眸。 若是他没看错,那双眼中藏着幸灾乐祸,还有些许看好戏的亢奋。 李怀言飞身上前替他分担了一半压力,忠叔也加入了厮杀。 沈安安的声音突然响起,“忠叔,安全第一,若是抵不过不必硬拼。” 言下之意,就是不必管萧渊死活。 李怀言嘴角抽了抽,边打边抱怨,“我说你是怎么得罪沈家那丫头了,怎么总感觉她盼着你早点死呢。” 萧渊眼神往马车处瞥了一眼,没有说话,专心应敌。 几人都个中好手,忠叔亦是沈太尉特意派给沈安安的高手,很快,歹徒在几人的合力下接连倒下。 庆安与萧渊都受了极重的伤,狼狈不堪。 沈安安伏在车壁上,看着脚步虚浮,发丝凌乱,破衣褴褛的萧渊,唇角勾了起来。 还以为他永远都是那副高高在上,世间万事皆难入眼的矜贵神祇呢。 正嘲讽着,突然有两个歹徒飞身朝她而来。 沈安安面色一变,若是这一世为救萧渊丧命于此,她会死不瞑目的。 思及此,她指着被庆安搀扶住,重伤的萧渊开骂,“你愣着干什么,姑奶奶可是来救你的,你是要看着救命恩人死在这吗?” “……” 场面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萧渊看着从车帘探出头的那张娇俏小脸,明显捕捉到几分故意的成分。 素来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有些僵硬。 李怀言愣了好一会儿,在最后一个歹徒攻来时才反应过来,刀在他手腕中转出了花,横加一扫,那人就倒在血泊中,脖颈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忠叔迅速朝马车奔去,解决了那两个打算劫持沈安安的歹徒。 沈安安这才弯下了伸出的手指。李怀言搀扶着萧渊上了马车。庆安与忠叔则坐在了外面。 沈安安冷着脸往一旁挪了挪,目光一直看着窗外。 李怀言眸光闪了闪,开口缓和气氛,“四皇子受了伤,体力不济,没能及时挡住歹徒,让沈姑娘受惊了。” “无碍。”沈安安收回视线,目光在萧渊身上扫过,很带了些阴阳怪气,“只要别恩将仇报,打着救命恩人名义,赖上本姑娘就成。” 她怎会看不出来,不过是想趁机骂几句出出气罢了。 “……” 李怀言尴尬笑笑,冲冷着脸的萧渊呵呵几声, 这话以往只有萧渊对别人说的份。不曾想有一日竟会有姑娘如此奚落回敬他。 萧渊沉重的眼皮微微抬起,声音淡漠,“沈姑娘大可放心,本皇子绝不会纠缠。” “那就好。”沈安安给了个体面的笑。 那些话,可是上一世萧渊每次见她都挂在嘴边的,如今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萧渊幽如古潭的眸子深深看了沈安安一眼,旋即昏厥了过去。 马车从权贵云集的长安巷穿过,沈安安指节敲了敲车壁,“忠叔,停车。” 李怀言心中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果然,沈安安面无表情的开口,“人也救了。我还赶着回家吃饭,李公子,带着你的好兄弟下车吧。” “……” “沈府与四皇子府就隔了一个巷子,沈姑娘救人救到底,再送他们一程吧。”毕竟有求于人,李怀言努力扯出笑来。 “我的确很想送他一程!”沈安安语气隐隐森冷。 李怀言扶着萧渊的手臂一紧,有种沈安安恨不能撕碎了萧渊的错觉。 “沈姑娘,我一个人,实在背不动两个昏迷不醒的重伤之人,您好人有好报……” 还未说完,外面就响起了噗通一声,李怀言撩开车帘一看,庆安已经被扔了下去,许是有些过意不去,忠叔还拖着他手臂,让人靠在了围墙上。 “……” “今日事,多谢沈姑娘了,来日有机会,定让萧渊报答。” “不必,别让我时常见着他就成。” “……”李怀言抿直唇线,背着萧渊下了马车,。 沈府马车片刻不停的从他眼前奔驰而过。 李怀言仰天长叹,“萧渊,你也有今日,被人讨厌嫌弃的时候。” 他突然有些期待醒着的萧渊遇上那个冷血的沈安安,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姑娘,那毕竟是四皇子,您如此……是不是不太妥?”墨香拧着眉。 沈安安伏在车壁上,长出了一口气,“没关系,他昏着呢。” 若是醒着,她想必不一定有那胆色,有些畏惧是刻入骨髓的,有些伤痛也是不能触及的。 仔细想来,她对萧渊此人并不了解,当日的一见钟情,或许只是见色起意,还有那点子虚荣心作祟。 回了沈府海棠园,沈安安将整个人泡在浴桶中,足足小半个时辰。 直到墨香来报,大公子来了,沈安安才恍惚回神,出了浴桶,更衣梳妆。 往事已矣,错已然酿成,如今她该做的,应是吸取上一世的教训,过好此一生,才不枉上苍给她的机会与一世的锦衣玉食。 “安安,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府,是不是姑姑为难你了?”沈长赫放下杯盏,看着走进屋的小姑娘,满脸关切。 他一身锦袍华服,腰束玉带,宽肩窄腰,发冠高束,眉眼清隽中透着平易近人的柔和,文质彬彬,如玉温润。 沈安安看着那挺拔的身躯,在上一世不知多少次挡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荡平祸事。 “姑姑是不是教训你了。安安,你别担心,有什么事告诉大哥,只要你不愿,大哥同父亲就一定会想办法,绝不会让你嫁给不想嫁的人。” 上一世,他也是如此说的,可她那时满心欢喜就只瞧的见萧渊,以及他带来的荣耀与满京都闺秀的羡慕嫉妒。 后来,大哥总是劝说她,强扭的瓜不甜,四皇子不爱她,嫁去也是受苦。 她心里清楚大哥说的都是实情,可她接受不了,不肯放弃,更愈发不爱听那些,以至兄妹二人时常吵闹,感情疏离。 饶是如此,他也不曾真的不管她,甚至为了她对萧渊大打出手,被父亲罚跪祠堂。 “大哥放心,姑姑没有为难我。” 沈长赫却不信,“姑姑筹谋已久,费尽心思将你从江南接回来,怎么可能重拿轻放,安安,你无需瞒我。” 沈安安笑笑,“墨香,再去煮壶茶。” 墨香提着茶壶退了出去。 “今日回来的晚,实则是遇上了点麻烦,四皇子在南华街遭遇刺杀,我碰巧路过,就捎带了他一程。”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沈长赫脸都吓白了。 “我好好的。”仿似怕他不信,沈安安还起身转了个圈给他看。 沈长赫面色不佳,“你一个闺阁女子,掺和这种事做什么,若是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 “对方毕竟四皇子,若是见死不救,皇上那边也交代不过去,连同姑姑和父亲都要被问责。” 若非如此,萧渊在她面前死十次,她都不会心软。 沈长赫沉着脸,“生死都是他命数。” 这话沈安安十分赞同,上一世有李怀言,这一世有她,那狗东西确实命不该绝。 沈安安还有别的担忧。 “萧渊于京中遇险,哥哥身为禁军统领只怕会被问责,你可有应对的法子?” 沈长赫眸子发沉,“能在京中设下这么大的局,单凭匪患不太可能,背后恐还有人助力。” 沈安安点了点头,她也是如此想的。 “萧渊作为皇子,几乎是独得圣宠,此次荡平匪患更是大放光彩,应是让某些人红了眼。” 兄妹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皇家争斗,一旦搅合进去就再难脱身了。 “你好生歇着,外面的事有大哥和父亲。”沈长赫站起身,安抚的摸了摸沈安安的发顶。 “大哥放心,我心中有数。” 第5章 愧疚 沈长赫离开后,沈安安站在闺阁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她看看这里,又摸摸那里。 这是她死前最为眷恋的地方,陌生又熟悉。 窗棂上挂着她最为喜爱的兰花风铃,随着捎进来的微风叮当作响。 她走过去,纤纤玉指抬起抚住晃动的流苏,柔软触感从指尖穿梭而过,她唇勾了起来。 似哭又似在笑。 月影遍地,桦树婆娑。 沈安安好不容易入睡,却是半宿的梦魇。 她身子蜷缩在被子里,紧紧的抱住双臂,额头被冷汗浸湿,身子隐隐发着抖。 她头都快炸开了。 各种各样的谩骂与鄙薄形成了一个圈,将她围在其中,尖锐刺耳的话语直往她耳朵里钻。 “不,我不是疯子,我不是。” 她只是…太爱萧渊了,才会失了理智。 “姑娘,姑娘。”是墨香的声音。 安安挣扎着醒来,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脸上还有着恐慌。 “姑娘,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墨香倒了杯茶喂给安安。 沈安安喝了下去,勉强平复了躁动的心绪,靠在软枕上发呆。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每次记起,都是一种折磨。 她痛恨当初眼盲心瞎的自己,更讨厌那个将她变成疯子的罪魁祸首。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冷淡的仿佛世间所有尘埃都难入眼的面容,她恨的咬牙切齿。 萧渊! 翌日。 沈安安对着铜镜,仔细看了看眼下的乌黑,对墨香说,“多扑一些粉吧,别让母亲担心。” 她皮肤本就白皙,如今扑了厚厚的粉,竟是平添了几分弱柳扶风的柔美。 一路上,引了不少下人侧目偷看。 沈安安十分好脾气的冲他们笑笑,温婉又端庄。 下人们友善惊艳的目光,让沈安安有了一丝真实感。 如今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不用再面对所有人的冷嘲热讽和鄙夷。 这一世,任何男人都不配她迷失自我,成为一个人人唾弃的疯婆子。 “安安。”沈长赫从游廊上走出来,唤了她一声。 “大哥。”沈安安规矩的福身行礼,“这副打扮,是要出府吗?” “嗯,那些刺客身份有了些眉目,我要去趟四皇子府。” “哦。”沈安安淡淡应了一声,就转了话题,“我去母亲那。” 沈长赫有些诧异。 妹妹不是个冷情的人,可她自幼养在江南,对府中亲人感情都算不上亲厚,顶多是乖顺。 ?tt kán?¢〇 如今竟会主动同娘亲近? “好,你去吧,娘瞧见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沈安安勾唇笑了笑,“大哥也小心些,那些刺客功夫不弱,莫为了不相干之人涉险。” 沈长赫觉得妹妹对四皇子仿佛十分不喜。 转瞬又一想,任哪个姑娘被强迫婚嫁也不会高兴吧。 “好。” 兄妹二人别过,各自离开。 沈夫人的拢香阁仿佛有什么客人。 安安望了眼守在门外的两个婆子,眉心微微蹙了蹙。 “母亲应是在忙,我们走吧,改日再来。” 主仆二人转身。 吱呀一声,房门突然在这时打开,沈夫人亲自送了一位妇人打扮的女人出来。 “咦,安安。” 沈安安面上扯出笑容,回身行了一礼,“母亲。” 沈夫人眸中染上欢喜,“快起来。” 沈安安笑笑,站直了身子,这才看向一旁的妇人。 “表小姐。”妇人恭敬的行礼,正是沈贵妃身旁的管事,玉姑姑。 玉姑姑瞧见沈安安,笑的眼角都是褶皱,“表小姐这次做的很好,贵妃很高兴,特意让老奴给您带了套宫里工匠亲手打造的羊脂白玉头面,最是衬您气质了。” 那是全京城闺阁女子都求之不得的物什。 沈安安却轻轻皱起了眉。 稍稍一想,就明白了玉姑姑所言,应是救了萧渊一事。 沈夫人见爱女面色不佳,连忙打着圆场,“是不错,就在屋子里放着呢,待会儿你试试看。” 沈安安给了沈夫人一个笑容,转向玉姑姑时,却敛了神色,“安安也不想的,只是迫于无奈罢了,姑母多心了。” 玉姑姑面色有一瞬僵硬。 恍惚之间,她在这位表小姐身上仿佛瞧见了年少时的贵妃娘娘,一样的倔强执拗。 叹了一声,贵妃娘娘要办的事,什么时候半途而废过,这位表小姐终究太年幼,胳膊怎么能扭过大腿呢。 想着,她不在意的笑笑,道,“贵妃娘娘说了,表小姐这回立下大功,她定会向皇上替您讨赏的,表小姐等着就是。” 沈安安自然明白沈贵妃是想讨什么赏。 她刚想开口,玉姑姑却已经福身告辞了沈夫人。 “好了,进屋再说。”沈夫人握住了沈安安的小手,牵着她去了屋里。“你来的倒是时候,我好不容易打发了她,不想你就送上了门来。” 沈安安被她拉着坐下,目光在沈夫人柔软温热的手上定了一瞬,才慢慢移开,“不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沈夫人看了眼她,无奈笑了笑,“四皇子是京中闺秀们炙手可热的夫婿,有才有貌,身份尊贵,娘本以为,你也会喜欢的。” 所以,在沈贵妃提出时,她并没有表态。 “是啊,娘也说了,是也许会。” 隔了一世,她依旧清晰的记得第一次见到萧渊时的震撼和心动。 那一刹那,仿佛她的心都停止了跳动,不是她自己的了。 “你姑母如今正得盛宠,想让她打消主意怕是不容易,娘会同你爹爹商量,给你想办法,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爹娘不会逼你的。” “嗯。”沈安安鼻音很重,像个小孩子般窝进了沈夫人怀里。 沈夫人一怔,眸中都是诧异。 安安还是第一次如此亲近她。 沈安安闭上眼睛,舍不得离开这片刻的温暖。 上一世,她讨厌,远离所有劝她离开萧渊的人,哪怕是亲爹亲娘,她也没有多少感情,以至最后连和睦相处都做不到。 沈夫人疼她,知晓萧渊不喜她,就很不同意二人的婚事。 沈安安也因此对她十分不满,拿从不曾管教养育于她说事,气的沈夫人一病不起,后来沈父羞于再立朝堂,辞官回乡,沈夫人积郁成疾,于半路上撒手人寰。 成了沈安安不敢提及触碰的伤痛,愧疚折磨她的日夜难寐,愈发疯癫。 沈夫人一下下抚着她发丝,满眼疼爱,“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粘人。” 沈安安闷闷的不说话。 “夫人。”正在这时,丫鬟小步走了进来,“管事有事禀报。” 沈夫人推了推沈安安的身子。 沈安安从她怀中离开,坐直了身子。 门帘挑开,管家低垂着头走了进来,弯腰行礼,“夫人,姑娘。” “起来吧。”沈夫人抬了抬手,问,“吩咐你的事情都准备的如何了?” “粥棚已经设好,一切事宜也都吩咐了下去。” “好。”沈夫人点了点头。 “娘要施粥?”沈安安突然想起了这档子事。 南方水患,京城涌入了不少流民,食不果腹,城外饿殍遍野,各大家族或是为了名声,或当真心善,开始自发救济。 上一世,母亲就设了粥棚。 只是一桩好事,却因她意气用事,而弄巧成拙。 沈夫人一番好意反被泼了一身污名,连累沈府被人唾骂,沈长赫去当差被百姓追着扔了一身的烂菜叶和泔水。 沈文一连三日都不曾上朝。 那是她噩梦的开始,是她变得面目可憎的诱因。 沈安安垂下眸子,身子隐隐发抖。 “是啊,你父亲作为太尉,食君之禄,自当替君分忧。”沈夫人轻握住她的手,竟满是细汗。 “咦。”沈夫人面上浮上关心,“安安,你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没什么。”沈安安勾唇笑笑,“我一向爱出汗,耐不住热。” 闻言,沈夫人立即让丫鬟将珠帘挑起,门窗都打开。 带着些许凉意的微风吹进屋里,沈安安深吸了口气,燥热的心平稳了些许。 “只是……”管家再次开口,“离咱们粥棚不远的东街,端侯爷家三姑娘也在施粥。” 来了。沈安安身子僵直,一眨不眨的看着管家。 “哦?是吗?”沈夫人有些诧异,“端三姑娘也在。” 她不着痕迹的扭头看了眼自家女儿。 沈安安知晓什么意思,端家三姑娘心悦萧渊。 只是这一世,她并没有与萧渊定亲,所以沈夫人并没有和她介绍这位三姑娘。 容颜绝世,善良真挚,才华比肩皇子,乃京都一华,同当年她的祖母不相上下。 这是上一世,沈夫人对她的赞美。 听闻她爱慕萧渊,听闻她如此优秀。 沈安安一时气盛,主动请缨将施粥一事揽在了自己身上,想在世人面前正式展现,她这个沈家大姑娘,萧渊未婚妻的风姿,不比任何人差。 仔细想来,不都是少女的虚荣与得胜心在作祟,心术不正,她会输也是情理之中。 “安安。”沈夫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唤回了她的思绪。 “母亲。” “在想什么?唤你好几声都没反应。”沈夫人嗔她一眼。 沈安安弯了弯唇,“走神了,母亲方才说什么?” “我说,要把施粥一事交给你做。” 沈安安一愣。 沈夫人解释说,“施粥是善举,就连端侯府,都是交由府中未出阁女子操办,不就是想赚个好名声吗,你初回京城,也该正式露个脸,这是最合适不过的机会。” 一个心善的贤名,对一个少女的亲事有很大的帮助。 沈安安垂下眸子,低低应了声“是。” “多谢母亲为我思虑。” 虽过程不同,结果却是相同的。 沈安安想着,她一定不会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我是你娘,不为你思虑为谁思虑,傻丫头。”沈夫人抚了抚她发顶,满眼疼爱。 沈安安孩子般窝在沈夫人怀里,秀眸轻眨。 这一世,名声姻缘她都要,她要世人将所有美好赞扬的词汇都用在她的身上,耀眼尊华。 第6章 端三姑娘 大户人家讲究,连施粥都要挑一个吉祥日子,沈安安看着管家送来的册子,半晌没有说话。 “大姑娘,可是…册子有什么问题?”管家小心翼翼的询问。 沈安安刚回来,府中上下对她脾气不怎么了解,只是平常碰面,觉得大姑娘应该是一个十分好相处的。 沈安安回神,将册子合上,“没什么问题,就这样吧。” 管家应声,弯腰行礼,“那老奴就下去准备了。” “嗯。” 管家离开后,沈安安想端起茶盏喝一口茶,却因走神失手打翻了茶盏。 墨香连忙上前收拾,“姑娘别动,别让碎片伤了您。” 沈安安点头,垂头看着墨香收拾残局。 册子没有任何问题,不论是时间还是施粥时日,还是米油都和上一世一般无二。 沈夫人出身算是商贾,是后来有子弟考上进士,沈家才算改换了门庭。 商贾,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在一众贵夫人中,沈夫人出手是最阔绰的,就连施粥都是旁家的两倍。 其实也是为了给她赚一个好名声,只可惜上一世,沈安安心拙,眼皮子浅,只争眼前的一时意气。 墨香打扫好了,才扶着她下了圈椅。 “姑娘自从回了京城就总是心不在焉的,可别是病了才好,老夫人三天两头的来信问着,就怕您住不习惯。” “在江南闲散惯了,突然回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有些心烦罢了。”沈安安在窗棂前坐下,托腮看着窗外。 不论是江南还是京城沈府的闺阁,她都会在窗棂前放上一张书案,一把椅子,供她用来发呆。 片刻后,她吩咐墨香备了笔墨纸砚来。 “姑娘是要给老夫人回信吗?” “嗯。”沈安安抿着唇,执笔落下的却不是字,而是院中景色。 沈家老夫人曾是京中公认的才女,沈安安才华又怎么会差,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比之京城任何一家贵女也是不差的。 她笔下的树枝,线条流畅,不说活灵活现,也称得上栩栩如生,从花草,到院中的秋千架,都仿佛是刻下来的一般真实。 “姑娘一幅画,让奴婢好像身临其境了一般。” 沈安安笑笑,“可惜是秋天,若是春天生机勃勃时,一定会更好看。” “那就等春天时,再给老夫人画一幅。” 沈安安笑了笑,没有说话。 来年春天太久了,她不想等。 “大姑娘。”沈夫人刚提拔上来的大丫鬟墨染轻轻叩了叩门。 墨香小步过去打开了房门,“姑娘正作画呢,怎么了吗?” “大公子回来了,好像挨了板子,是被抬回来的。” 墨香闻言,回头看向了屋里的沈安安。 沈安安已快步走了过来,“他人呢?” “已经抬回院子了。”墨染说。 沈安安抬脚出门,快步下了台阶,边走边问,“有没有请大夫,抬他回来的是什么人?” “是…四皇子府的侍卫。” 沈安安脚步一顿,杏眸沉了些许。 来到沈长赫的松竹院,丫鬟小厮乱糟糟的,都忙的脚不沾地。 “大姑娘。”众人纷纷问好。 沈安安点点头,拾步上了台阶,墨香抬手叩了叩门,“大公子,姑娘来看您了。” “进来。”沈长赫嘶哑隐忍的声音传出来。 沈安安推门进去,一眼瞧见了床榻上平躺着的男人。 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干裂,地上,扔着一堆带血的纱布,丫鬟正给他喂水喝。 沈安安瞬间红了眼。 眼前这一幕,与上一世大哥为了她与萧渊大打出手,而被责罚的囧境融合,出奇的相似。 “大夫呢,有没有请大夫。”她语气凌厉。 伺候丫鬟立即答,“回大姑娘,已经去请了。” 沈长赫挥手挡掉喂至嘴边的勺子,安慰沈安安,“一点小伤,不必着急,不碍事的。” 沈安安走上前,从丫鬟手中接过水碗,“你再喝一些,受伤最耗费体力了。” 沈长赫一怔,沈安安的勺子已经喂到了嘴边,他连忙张口喝了下去。 妹妹还不曾如此同他亲近过,血浓于水,应是如此吧。 又喂了几勺,大夫终于被请来了。 沈安安不便在场,退去了屏风后等着。 影影绰绰看不清人影,但能听到沈长赫隐忍痛苦的低吟。 两刻钟后,大夫给他处理好伤口,开了药方去煎药。 沈长赫看了眼屏风后倒映的窈窕身影,勉强勾了勾唇,声音嘶哑,“怎么不出来?” 沈安安吸了吸鼻子,仰头抑制住泪水没有落下来。 “安安。” “嗯。”她整理了下仪容,才走了出去。 沈长赫瞧见她泛红的眼,心口顿时一软,“大哥没事,你哭什么?” 沈安安别开脸,语气冷然,“那个恩将仇报的混账东西,我就不该救他。” 她恨的咬牙切齿。 沈长赫愣了愣,反应过来她是在骂四皇子萧渊,面皮抽动了下。 “都退下吧。” “是。”屋中丫鬟小厮齐声退了下去。 沈长赫说,“若是你不救他,大哥就不是挨几板子那么简单了,恐怕命都得搭进去。” “南华街那么大动静,禁卫都浑然不觉,确实是大哥失职,你的功不能抵我之过。” 沈安安不说话,却将不服气都表现在了脸上,“是他下令打的你吗?” 沈长赫点头,“四皇子罚的不重,也是为了堵悠悠众口,若是等皇上下令,远要比这重的多。” 沈安安用鼻音应了一声。 “娘让我负责施粥事宜,接下来恐会没时间来看你了,你在家里好生养伤。” “好。”沈长赫摸了摸她的头。 沈安安乖巧的垂头,等他摸完才起身离开。 “姑娘,夫人和大公子好像都喜欢摸您的头。”墨香笑着说。 沈安安“嗯”了一声,以前,她总觉得他们是将她当小孩子看,可后来才懂,那是疼爱的表现。 秋风萧瑟,青石小路却被打扫的很干净,一片落叶都瞧不见。 她很怕冷,只是初秋就紧闭了门窗。 次日,她起了个大早。 墨香给她梳妆打扮,“虽说是秋季,阳光不算炙热,但风吹日晒的,还是要多涂一些雪肤膏,姑娘皮肤细嫩。”沈安安点头,任由墨香指腹在她脸颊与手背上揉开按压。 雪肤膏带着淡淡香气,涂上十分柔嫩,泛着光泽。 沈安安一直都十分注重保养。 她仔细看了眼铜镜中那张芙蓉面,扯唇一笑。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她上一世怎么就没发现呢,只一股脑的捧着萧渊。 啧,那个狗男人,哪里配呢。 墨香从妆匣子里拿出了一套红宝石头面,要为她簪上,沈安安偏头,从里面挑了一支不起眼的玉簪递给她,“用这个。” 墨香一怔,“姑娘……” 这个玉簪是姑娘所有首饰里最为下乘的了,质地灰扑扑的,就是小官家姑娘都瞧不上。 “今日施粥,是救济流民,不是参加宴会选美,打扮的太过奢华没有好处。” 永远都不要在极端的环境下考验人性。 墨香给她簪上了玉簪,又从匣子里拿了一盒胭脂,指尖点了一点,给沈安安涂在了唇瓣上。 清水出芙蓉,这句话衬今日的沈安安再合适不过。 “大姑娘。” 一路上,下人们都齐声问好。 沈安安笑着冲他们点点头,收获了不少好感。 府门外,管家早备好了一切等着了。 “大姑娘,今日的米面已经运过去了,您过去就能开始了。” “嗯。”沈安安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管家带着一众婆子小厮跟在后面。 说是负责施粥,其实根本用不上她插手,一切事宜都有管家亲自盯着带人做,沈安安只是露个脸而已。 不止是沈家,其余家也都是这么做的,唯一不同的是,端侯府的端三姑娘。 心地善良,蕙质兰心,不忍百姓受苦,亲自下场帮忙。 上一世时,可是名声大噪。 当然,有一半是沈安安牺牲自我,捧出来的。 东街和南华街的岔路,马车又一次停了下来。 沈安安知晓,是和端三姑娘的马车遇上了。 不过这一世,她并没有和萧渊定亲,那端三姑娘怎么依旧不依不饶。 啧,想来是因为皇上有意给二人指婚吧,那位小肚鸡肠的三姑娘心里不痛快了。 “姑娘……”管家刚一开口,沈安安懒散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让人去丈量,谁离岔路口近,谁后退让路。” 管家,“……” 他左右看了眼车窗,一脸纳闷,姑娘是怎么知晓外面发生的事情。 另一侧,一个纤纤玉指掀开了车帘,露出了一张娇柔温婉的小脸。 “这是怎么了?” “回三姑娘,咱们和沈府大姑娘的马车遇上了,岔路口拥挤,不能供两队人马同时出入。” 端三姑娘“嗯”了一声,探头往前看去,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马车上。 那里面坐的,应就是沈府大姑娘了。 只是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她竟连面都不露。 “沈大姑娘。”她轻柔开口。 车帘纹丝不动,里面人好似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端梦梦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又唤了一声,“沈大姑娘,大路拥挤,我着急赶时间,可否行个方便。” 半晌,车帘终于挑起,露出来的却是一张丫鬟发髻的脸,“我家姑娘也很着急,端三姑娘怎么不行个方便。” “……” 端梦梦咬了咬唇,面色赫红,“沈姑娘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东街的百姓如今都等着我,多耽误一会儿他们就多饿一分,我也是一时心急。” 端梦梦说完,却见那丫鬟头缩了回去,眉头轻皱。 下一瞬,一张芙蓉面探了出来,她趴在车窗上,一脸平静,“我误会什么了,你又不是哪种意思?” “端三姑娘是去乐善好施,本姑娘也不是去吃喝玩乐的,难不成在端三姑娘心里,东街的百姓是人,南华街的就不是?”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端梦梦面色不怎么好。 “知道的是端三姑娘心地良善,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姑娘拿百姓当筏子,给自己谋好名声呢。” “你——”端梦梦面色一变,忙环视了下周围。 沈安安眸子发沉,注视着她的目光阴冷的很,“三姑娘不必着急,我的人已经去前面查看了,很快就能解决。” 端梦梦咬着牙,可这么多人在场,她要保持着贵女仪态,也不好说什么。 沈安安倚靠着软枕,不时抬头瞥一眼端梦梦脸色,唇角冷冷勾起。 这个地方,是她上一世声名狼藉的起源。 端梦梦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闺秀,说话绵里藏针,滴水不漏。 而她在江南长大,哪有那些弯弯心思。 她只知晓端梦梦说话柔声细语,十分友善,可不知为何,却能句句挑起她的心火。 最后,她大怒,堵死了岔路出口,与端梦梦据理力争。 只是从头到尾,都是她在发疯,在撕扯,端梦梦一副十分着急又委屈的表情,欲哭不哭。 最后,竟连沈府的人都觉得是她这个大姑娘过分了。 沈安安想着想着,突然勾唇笑了笑。 不得不说,端梦梦是个人物,至少那楚楚可怜,含沙射影的本事,她学不会。 也因为二人的龌语,耽误了施粥的时辰。 百姓们朝这边聚集而来,得知是她堵死了路,不让端梦梦出去,就对她谩骂了起来。 从娇纵蛮横,到最后,变成了她小肚鸡肠,嫉妒端梦梦才华,因萧渊与端梦梦的交情,醋意大起,故意为难端梦梦。 也是那时,她才知晓,端梦梦竟是萧渊的师妹。 “姑娘。”管家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咱们比端家多半个马头,是咱们先转的弯,端家在后。” 沈安安眼皮抬起,看向端梦梦,“端三姑娘,可听见了?” 端梦梦愣了好一会儿,染着豆蔻的手攥于掌心。 半晌,她温柔一笑,“沈大姑娘果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多大点事,也值当如此较真。” “来人,给沈大姑娘让路。” 沈安安面色平静,“端三姑娘更有意思,都说,说话是门学问,博大精深,这学问可是被端三姑娘玩的明白。” “……” 马车后退,沈安安没有瞧见端梦梦的脸,但想来应该很难看。 “一个江南长大的乡下佬,怎会如此伶俐难缠。”端梦梦放下车帘,面色不怎么好看。 她的口才,对上沈安安的直来直去,竟是半点不占上风。 第7章 流民 沈安安冷淡的目光扫了眼端家车队,纤纤玉指放下了车帘。 “姑娘,老奴怎么觉得这端家三姑娘说话有些怪怪的。”管家皱眉说。 茶言茶语嘛,怎么可能不怪。 沈安安温和一笑,“前些日子宫宴,姑母有意将我指给四皇子,端三姑娘是四皇子师妹,二人青梅竹马,许是心里不痛快吧。” 此话一出,管家立时醍醐灌顶,“原来如此,那姑娘看着细声细气的,心思竟如此多。” 沈安安笑了笑,“女孩子嘛,为了心仪之人心生嫉妒,可以理解。” “唉,姑娘就是太心善了。”管家道。 沈安安柔柔一笑,身子后仰靠在了软枕上,闭上眼睛。 端梦梦手段高明,那就不和她玩阴的,明晃晃的多好。 管家是个人精,等到了南华街时,路上发生的一切就都人尽皆知了。 “还好我家姑娘大气,不然这会儿子你们都得饿着。” 舀粥的人边给排好队的流民盛饭,边说着。 百姓也十分给面子的询问缘由,那人立即添油加醋的将路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安安不在意端梦梦是否被骂,但很在意自己有没有得个好名声。 上一世的经验告诉她,只要名声好,即便做了坏事也是事出有因,可以原谅。 简简单单的一个让路,不一会儿就传成了端三姑娘羡慕嫉妒,故意为难。 沈安安平静听着,唇角轻轻勾了起来。 这一幕,同上一世何其相似,只是转换了角色罢了。 “娘选的这位管家可真是个妙人。”她由衷赞道。 只是几句话,就读懂了她心思,这样的人用起来省心省力,才事半功倍。 墨香不懂,但习惯以姑娘为尊。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又是先入为主,百姓们肯定都向着沈安安说话。 沈安安这次并没有像上一世一样远远躲着,而是亲自下场,帮助那些身有残疾,动不了的难民。 墨香跟在她身后,端着白粥馒头。 许是穷苦百姓都涌了过来,沈安安一眼望去,乌泱泱的,靠墙角的位置更是倒了一片。 婴儿的啼哭,女人无奈的低泣,刺的她耳膜生疼。 上一世,她怎么没有发觉呢? 是被男女之情冲昏头脑的同时,连最基本的同情与良心都冲没了吗? 看着眼前的惨状,她突然觉得,上一世他们的谩骂一点都没错。 为了面子与名声,在米面中掺入泥沙,以节省粮食,拖长施粥的时间。 当真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这一刻,什么端三姑娘,什么萧渊,都被抛诸了脑后,她眼中只有那饿的哇哇大哭,扒着母亲胸口不放的奶娃娃。 那女子急的直哭,可她已经很多日没吃饭了,根本没有奶水喂孩子。 “给他喂些米油吧。”沈安安蹲下身,不顾那孩子身上脏污,抱进了自己怀里。 女人愣了愣。 墨香递给她一个窝窝头,“你先吃一些,垫垫肚子,孩子我们来喂。”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女子眼中升起希望,眼睛紧紧盯着大口吮吸米油的孩子,一边快速往嘴里塞着窝窝头。 这边发生的事情,后面的百姓都看到了。 有残疾的直接拖着身子朝沈安安爬了过来,“贵人,您行行好,也给我们一口吃的吧,贵人~” 沈安安看着这一幕,心都揪了起来。 墨香连忙把孩子还给那个女人,拉着沈安安后退。 人在疯狂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贵人,活菩萨,您行行好。” 沈府侍卫瞧见这一幕,快速冲了过来,拔刀将沈安安护在了身后,挡住流民。 沈安安拍了拍为首那人,侍卫犹疑着没有让开,“姑娘,他们饿疯了连人都吃,还是小心点为好。” 沈安安目光落在了那些流民身上,“他们身有残疾,连白粥都抢不来,对我做不了什么的。” 残疾限制了他们的活动范围,根本就没有和正常人抢夺粮食的能力。 就连各大家施粥救济时,也根本不会管他们,因为这些人掀不起什么浪花,没有能力争什么。 官宦们认为,给了粮食也是糟蹋,对他们好名声起不了半点助力。 说白了,就只能等死。 他们可能也觉得如此活着还不如死了,可死去的过程,却太过折磨。 “大家不要吵嚷。”沈安安大声说,“若是想要吃的,就和刚才一样,靠着墙角边坐好排队,我会派人给你们送食物来。” 似乎是不相信,那些人并没有动,只是直直望着沈安安。 沈安安扫了一眼,除了身有残疾的,老弱妇孺居多。 “有孩子靠前些,老人随后,若是你们一直堵在这里,只会影响施粥的进度,都等不来吃的。” 终于,有人抱着孩子离开,去了墙角边坐着,旋即接二连三的人或爬或挪着去排队。 沈安安叫来了管家,“你回府里再调些人手过来。” 管家看了眼那些流民,唇线拉直,并没有动。 “怎么?不可吗?”沈安安问。 “大姑娘心善,自无不可,只是……就算调了人手过来,这些人,也怕是吃不上的。” 沈安安一怔,“为何?” 管家叹了口气,“姑娘有所不知,南边治理水患不及,皇上罢免了不少官员,如今流民上报的数额怕只有三分之一多,官官相护,这些人……” 管家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人群中突然响起了骚动。 沈安安回头,就见一队士兵朝这边走来。 “这位是沈大姑娘吧。”为首之人冲沈安安行了一礼。 管家担忧的目光望了眼自家姑娘。 沈安安蹙眉,“是,有什么问题吗?” “小的不敢,小人是来维持秩序的,好让沈大姑娘施粥顺利。” 沈安安皱了皱眉,就见墙角边那些流民一副惊恐害怕的表情,拖着身子往外挪。 为首那人顺着她视线看去,笑着说,“沈姑娘不必担心,朝廷在郊外设有粥棚,专门供残疾之士,老弱妇孺。” “是吗?”沈安安杏眸沉了沉,“既然有吃的,他们又为何拖着病体过来?”为首那人一滞,目光扫向了沈管家。 “大姑娘,他们自有安排,咱们还是不要管了。”管家小心翼翼开口。 “就是,人有我们看管,沈姑娘就不必操心了。”那人十分客气。 沈安安说,“既然人在这,就断没有空手而归的理,等发放了食物,他们自会离开。” 那官差面皮有些僵硬,可碍于沈文官位,终究没敢说什么。 墨香带领着沈家侍卫,优先给那些人发放了食物。 沈管家叹了口气,小声对沈安安说,“姑娘,这是京城心照不宣的事,您又何必插手呢。” 并改变不了那些人的命运。 “心照不宣什么?”沈安安目光盯着那些官差,语气森冷,“心照不宣的将那些人活活饿死,以掩盖南边官员的不作为,与上报龙案的人数对的上吗?” 沈管家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曾想,大姑娘竟如此聪颖,这么快就明白了其中关键。 沈安安不说话,看着那些流民接过食物狼吐虎咽的离开,也看见了官差黑沉的脸色。 这就是所谓的官官相护,为了官职,妄顾了多少人命。 正映着沈安安的前方拐角处,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奢华低调的黑色马车,车帘被骨节分明的大手半撩起,露出了半张清隽无双的容颜。 男子眸色很淡,望着女子清瘦的身姿,薄唇微抿。 “她可不是好惹的女人,你确定要替端三姑娘出头?” 男子没有说话,放下车帘,下了马车。 他身量很高,宽肩窄腰,挺直的背立如松竹,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矜贵。 李怀言蹙了蹙眉,“小女儿家吵嚷两句再所难免,你不至于吧,人毕竟还救过你命呢。” 那女人,虽说话难听,脾气不讨喜,但确实不是个坏人。 萧渊冷冷回头扫了李怀言一眼。 他是什么闲得发慌的人吗。 沈安安正半蹲着身子帮忙淘米,粉色长裙在满是泥土的地面上垂着,她却毫不在意,正对着阳光的侧脸白皙柔嫩,仿佛渡了一层光辉。 突然,一个颀长的身影压在了上来,投下了一大片暗影。 萧渊沉沉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女子低垂裸露出的白皙颈子上。 美如暇玉,冰肌玉骨,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八个字。 沈安安下意识抬头,不期然撞入了男人沉沉的墨眸中。 一怔。 艳丽的容颜迅速染上了冷沉。 萧渊第一次被一个女子用讨厌的眼神看着,那双杏眸中盛满了不快,甚至是隐隐的恨意。 恨?他不记得何时得罪了她。 但仿佛自宫宴第一次相见,她就对他有莫名的敌意。 沈安安缓缓站起身,是了,上一世的今日,他曾来兴师问罪,与端三姑娘发生的不愉。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斥她娇纵,鼠肚鸡肠,为了一点微末小事耽误民生,满心妒忌,毫无大家之风。 那时初定亲,她满心欢喜,不想却迎来劈头盖脸的教训,她脸皮薄又委屈,跑回府里哭了好久。 想必今日,也是替端梦梦出头的,只不知他又是以何等身份来训斥她的。 “四皇子大驾光临,有事?” 萧渊被她用挑剔厌恶的眼神看着,本就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又冷了几分。 “没事,没事,我们只是正好路过,来看看而已。”李怀言从后面探出头来,呵呵笑着。 “乖孙子,你也来了。” “……”李怀言的脸肉眼可见的憋红,讪讪闭上了嘴。 开玩笑的话,这姑娘怎么还当真了呢。 萧渊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过,墨眸眯了眯。 李怀言讪讪说,“前些日子为了救你,一时着急应下的戏言。” “对。”沈安安接过墨香递上的帕子擦拭干手上的水渍,“当时他将你也一起赔上了。” “我没有。”李怀言瞪大眼睛,“沈姑娘,你可不能信口胡诌,会出人命的。” “没有?”沈安安眉梢一挑,“是谁说,只要我答应救人,就是他们的姑奶奶的?” 萧渊阴冷的目光投向了李怀言。 “……”当了孙子还被清算,他图什么? “我当时是为了救你,一时着急才口不择言。” “沈姑娘,我当时是不是说了,当他姑奶奶是要被杀头的,还是当我姑奶奶。” 沈安安点头,“嗯,确实说了。” “你看。”李怀言冲萧渊摊了摊手。 “二货。”萧渊冷冷吐出两个字,退后一步与李怀言拉开距离,好似怕被沾上了蠢气。 李怀言一愣,抬头与沈安安戏谑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沈安安,你耍我。” “哪个教你如此跟姑奶奶说话的,这就是你李家的教养吗?” 李怀言,“……” “四皇子,我可是为了你才牺牲的,你就光看戏,不替我说句话吗?” 萧渊薄唇轻抿,扫了眼面若桃花的沈安安,选择了沉默。 这个女人凶的很,不是必要,还是不起冲突的好,毕竟称得上救命恩人。 沈安安凉凉的目光看向了萧渊,眼中的戏谑笑意顿时化为了冷然,“四皇子特意跑来,是为了端三姑娘吧?” “不是。” “嗯?”沈安安惊讶的挑眉。 “那日救命之恩不及道谢,今日正好路过,来说声谢谢。” 沈安安仔细瞧着萧渊面容,试图从中看出几分端倪。 萧渊一派从容。 “不必,若非李怀言死不要脸,我也没打算救你。” 一旁气的直揉胸口的李怀言又被攮了一下。 “看出来了。”萧渊说,“不过我确实因你脱险,于情于理,该说句谢。” 沈安安冷笑,“四皇子倒是正人君子,只不知是装样子,还是真诚意。” 第8章 谁丧良心? 萧渊眸子危险的眯起,“沈姑娘想要什么诚意?” 沈安安移开视线,目光在忙的脚不沾地的沈府下人身上一一扫过,唇角一勾。 “我这缺人,四皇子若是真要道谢,留下来帮帮忙如何?”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李怀言挤到前面,连连摆手,“他还有一堆政务没处理呢。” “什么政务能比民生还重要,你说是不是,四皇子?” 沈安安话中尽是讽刺。 萧渊头脑一沉,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涌上心头,好像这一幕与这些话曾发生过。 “沈姑娘说的对,民生为重。” 沈安安勾着唇,“如此说,四皇子是答应了?” 萧渊点头,“不过……” “放心,七日之后,救命之恩一笔勾销,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沈安安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仿佛多一刻钟都不想待。 “……” 不过他只会简单的活计… 他方才并没有那个意思。 “七日?疯了疯了。”李怀言震惊的大吼。 “闭嘴。” “闭嘴。” 两道阴沉沉的视线同时射了过来,李怀言立时合上了嘴。 天之骄子的四皇子亲自下场帮忙,给沈府管家都吓麻了,哪敢派什么活计,萧渊一动手,立即就会有人上前拿走,他一弯腰,地上的一粒沙子都得给搓干净。 沈安安冷眼看了一会儿,淡声开口,“沈管家,你很闲吗?” “没,没有,没有。” 沈管家回头对上自家姑娘阴恻恻的目光,笑不是,哭也不是。 “那就去干活,四皇子金贵,你们离那么近,也不怕给他沾染上俗气。” “是。”管家一步三回头,在沈安安具有压迫性的眼神中走开了一些。 其余下人也不敢再上前帮忙,只不断拿眼睛偷看。 李怀言扯了扯萧渊衣袖,“你究竟怎么得罪她了?” 听听那冷嘲热讽的,没十年八年的怨气积攒都说不出口。 “不知道。” 萧渊骨节分明的大手浸入水中,接着洗沈安安未曾洗完的大米。 “……” 萧渊都下手了,李怀言自然不能干看着,不情不愿的下手帮忙。 初秋的天儿,傍晚的风有了凉意。 沈安安养的娇弱,忙活了一日的她坐在椅子上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姑娘,先吃些东西补充补充体力吧。” 沈安安接过,小口咬着酥糕,目光冷淡的望着前方。 “别说,你这女子虽泼辣了些,但修养还是很不错的。” 沈安安掀眸,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李怀言,“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当然是夸你了,瞧瞧,不愧是沈家教养出的长女,连吃东西都如此文雅美观。” 沈安安顿时觉得口中的酥糕没了味道,抬手扔进碟子里。 “全京城都知晓我养在江南,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你是在故意嘲笑我吗?” “……” 怎么说什么都错。 李怀言,“什么穷乡僻壤,那些人都瞎了狗眼,江南那是什么地方,柳绿花繁,烟雨阑干,江南养出来的女子,身姿轻盈如柳,婉约如画,笑如春风拂面……” “闭嘴吧,你究竟想说什么?” “明日能不能别让他来了?”李怀言趴在桌案上,打着商量,“我给你派二十个婆子小厮,你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给你家挑粪都成。” “他让你来的?”沈安安音调拔高,往萧渊所在的位置扫了一眼。 “嘘,小声点。”李怀言苦着一张脸,“他身上还带着伤,你让他做这些,万一有个什么,你我都担待不起,你高抬贵手,让我做什么都成。” “我沈府缺那二十个打杂的?” 沈安安秀眉轻挑,“若是后悔了,干不了,那就趁早离开,我又不强人所难,别说的好像我绑了人当苦力似的。” “……”李怀言默了默,有些词穷。 也是,人家确实没说不让走,可那玩意他犟啊。 萧渊转身,沉冷的目光投向了抓耳挠腮的李怀言,语气冰冷,“若是不愿待,就滚。” “没有,愿意待,愿意待。”李怀言苦哈哈起身,赶紧去帮忙。 两个都是爷,他惹不起。 “再多嘴多舌,就回你的国公府。”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萧渊是出尔反尔的人吗,仗都打了,什么苦没受过,还能怕干点活 ? 他一半衣袖被水浸湿撩了起来,露出了结实有力的手臂。 沈安安冷冷看着他,原来神祇被拉下了神坛,也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许是她目光太过赤裸,萧渊偏头看了过去,沈安安唇瓣一挑,立即收回了目光。 “墨香,你知晓恩将仇报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 “奴婢知晓,姑娘很早之前就教过奴婢。” “嗯。”沈安安点头,手指轻敲着桌案,懒散的靠在了椅子里,“做人,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正直磊落,恩将仇报是最丧良心的一种,你以后可不能做丧良心的人。” “是,奴婢记下了。” 李怀言伸长了脖子,好奇问,“你说谁恩将仇报,丧良心?” 指定不是说他们,毕竟二人都快成打杂的老妈子了。 沈安安冷淡的扫他一眼,没有说话,垂头掸了掸身上灰尘,“时辰不早了,回府吧,也不知大哥伤好些没有。” 管家早准备好了马车,沈安安利落上车,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 马车离开,沈管家连忙跑向了粥棚,“四皇子,李公子,时辰不早了,剩下的活计交给老奴就成。” “我家姑娘因公子受罚心情不好,殿下千万别介意。” “……” ??? 若是没记错,沈长赫好像是萧渊下令打的,所以丧良心是骂萧渊。 李怀言嘴角抽了抽,讪笑着抬头。 萧渊已经抬步离开了粥棚。 “萧渊,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那姑娘,句句都是坑。 男人背影冷冽森然,带着十足的戾气,上了马车。 经验告诉李怀言,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凑上去,于是,他及时止住步子,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看着马车远去。 沈安安回了府就直接去了松竹院,沈长赫正在看卷宗,瞧见她愣了一会儿。 “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衣裳…”沈长赫目光落在了她满是泥土的裙摆上。 “哦,人手不够,就帮了会儿忙,不打紧。” “怎么不派人回府中调人。”沈长赫拧着眉,“那些活计,你如何做的来。” “很简单的,就唰唰洗洗之类的。” 沈安安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扫了眼他手中卷宗,状若无意的说,“今日南华街聚集了很多流民,还有些身有残疾,老弱妇孺的。” “嗯。” “后来突然来了一队官兵,打着维持秩序的名义,把那些流民赶走了。” 沈长赫手一顿,合上卷宗,看向了沈安安。 “我让人给他们发放了食物,那些官差不是很高兴。” “安安。”沈长赫张唇,被沈安安打断了,“大哥,这是不是就是你们常说的圆滑,从大势所趋,与光同尘?” 沈长赫垂眸,没有说话。 “时辰不早了,大哥早些休息吧,我过几日再来看你,好好养伤。” “安安。”沈长赫叫住了她,“你所瞧见的,只是官场和百态的冰山一角,比之惨烈不公的事比比皆是,没有能力时,要懂得独善其身。” “大哥放心,安安明白。”她回头粲然一笑,艳若桃李。 回了海棠园,墨染已备好了浴汤,玫瑰花瓣的香味混合着热气上涌,令人身心放松,困意上涌。 如玉般光滑细腻的肌肤沉在水里,只露出了圆润瓷白的双肩和纤长的手臂。 沈安安将半个身子压在浴桶边沿,柔美明艳的小脸枕着双臂,眼眸半阖。 墨香给她擦拭发上的水渍,“姑娘,你还没用饭呢,且忍一忍,吃了饭再睡。” “不想吃。”沈安安呓语一般。 墨香快速给她理顺青丝,拿毯子披在她身上,扶去了床榻上。 沈安安一骨碌滚进里面,顺势抱起软枕,将脸埋进了里面。 “姑娘,还要涂雪肤膏呢。” 沈安安皱眉,翻个身子平躺着不动,冰凉带着淡淡香气的雪肤膏在她身上推开,配上墨香轻柔的手法,凉凉的,很是舒服。 “姑娘,奴婢给你盛些汤来,您多少喝一些,补充补充体力,光干活不吃饭怎么成。” “嗯。”她闭着眼睛点头。 墨香收了雪肤膏,洗干净手上残留,盛了一碗鸡汤,撇去上面的油,一勺勺喂给沈安安。 连哄带劝的,好歹是喝了小半碗。 沈安安身子往被子里沉去,“若是我娘来了,你就说我累坏了,刚睡着。” “是。” 灭了烛火,放下幔帐,墨香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刚合上房门,果然见沈夫人带着丫鬟走了进来,“夫人。” 沈夫人看了眼黑了的屋子,“姑娘睡下了?” “是,姑娘今日累坏了,连饭都没吃几口。” 闻言,沈夫人也舍不得打扰,粗略问了几句就离开了。 次日,沈安安起了个大早,沈夫人却比她还早。 正要用饭,小丫鬟来报,沈夫人来了,沈安安叹了口气,小脸立时带了几分萎靡。 沈夫人走进来,立时心疼的问,“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不行今日就让管家去,你留在家里歇一歇。” 沈安安,“既是做善事,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你这孩子。”沈夫人在她身旁坐下,“听管家说,你还亲自下手帮忙了?” “嗯,帮了点小忙。” “安安心善。”沈夫人一脸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头。 沈安安放下勺子起身,“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等回来再和娘说话。” “你等等。”沈夫人拉住她。 管家禀报,不会只报喜不报忧,只会事无巨细。 “听说,你让四皇子留在粥棚打杂?” 沈安安面无表情的说,“四皇子以民生为重,心甘情愿帮助流民,一尽绵薄之力,女儿哪有那面子让他留下。” 沈夫人歪头仔细看着女儿,试图看出撒谎的痕迹。 “堂堂皇子,会心甘情愿打杂,娘不信。” “那娘以为女儿能有什么本事可以使唤动万人之上的四皇子?” 说的也是。 沈夫人松开手,语重心长的叮嘱,“你既是不喜欢,就别同他有太多羁绊,免的最后牵扯不清,皇家人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娘放心,女儿自有主意。” 宽慰了几句,沈安安就快步离府了。 第9章 我们是不是见过 等到了南华街,百姓已经自发排好了队伍等着了。 沈府下人来的早,这会儿也熬好了粥,婆子将掺了白面的窝窝头端出来,挨个分发。 沈安安一眼扫去,墙角并没有昨日的那些流民。 “那些人应是不会来了。”沈管家轻声说。 有了昨日的意外,官府不会再允许那些人出现,毕竟每拖上一日,都会有一个可怕的数量在消减。 “若是没有姑娘的那些食物,一夜,那些人最少也会死去三分之一不止。” 听了这话,沈安安心底直发冷,这就是大哥口中惨烈的世间百态吗? 她垂下眸子去了粥棚,安静的帮忙做活,没再说一个字。 临近午时,一辆黑色马车突然停在了空旷处,一袭窄袖云袍的萧渊阔步下了马车。 他今日衣着爽朗利落,比起昨日的广袖做起事来确实更加方便,尊贵不减半分。 沈安安侧眸,在那张坚毅俊朗的面容上顿了一瞬,遮住了眸中讶异。 他还真想干七日不成? 李怀言耸头耷脑的跟在他身后。 “这个时辰了,殿下是来混饭吃的吗?” 萧渊步子似是顿了一瞬,转而装聋作哑的掠过沈安安,弯腰开始干活。 “……” 沈安安讥讽的撇嘴。 她怎么那么爱搭理他。 她继续干活,可有娇贵的公子哥干不了糙活的。 “沈姑娘,你知不知道为了来帮忙,我们都要忙死了,天还没亮就起来批公文了,饭都没吃就着急忙慌的往这赶,都快累死我了。” 沈安安被聒噪的不耐烦,淡淡抬眼看着李怀言,“你要是不想干活就一边呆着去,别没话找话。” …… 李怀言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他有那么明显吗? 施粥要忙的事情有很多,关乎米面之类沈安安都是亲力亲为,查的极严,就怕再出现上一世那样的纰漏。 李怀言,“萧渊,你好歹是堂堂皇子,真要给她打七日杂吗?” “正因是皇子,才当爱民如子,为民生福祉,与她何干。” “……”李怀言撇嘴,“你这话谁信,施粥的名门闺秀那么多,你怎么不去端三姑娘那?” 萧渊搓米的手顿住,冷冷抬眸看向李怀言,后者立时讪讪闭了嘴。 他收回视线,扫向了不远处立在百姓身侧,身姿清瘦的女子。 她今日穿了件暗色衣裙,染上灰尘也不会十分明显,纤腰盈盈一束,瓷白的小脸不施粉黛却若朝霞映雪,素净的不似官家女子。 他冷沉的墨眸眯了眯,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反常。 不知怎的,心中总有一丝莫名的情绪在拉扯着他,时不时给他一种熟悉之感,就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一样。 那么奇妙,让他忍不住想探究,推本溯源。 “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都做得,皇子为何做不得。” 他收回目光,继续洗米,余光却突然扫见了一旁露出痴迷神色的李怀言。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沈家姑娘竟如此美貌。” 萧渊手中的水盆突然脱落,水花四溅,飞了李怀言一脸。 “呸。”李怀言赶忙拿帕子擦脸。 “没端稳。”萧渊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将洗好的米扔给了李怀言,“下锅。” “哦。”李怀言乖乖起身去了,却半晌没有回来。 萧渊等着盛米,扭头一看,李怀言与煮粥的妇人聊上了。 那女人年龄不大,应是刚成亲不久,二人不知说了什么,隐隐可见那女人脸上泛着红晕,羞怯不已。 …… “李怀言。”他声音泛冷,音调有些没控制好,引了不少人看。 “哎,来了来了。” “呵呵。”李怀言讪讪跑了回去。 沈安安偏头看了眼窝在一角的两个男人,二人身量都很高,权势熏陶出的尊贵气场与那逼仄的空间格格不入。 她怔怔的有些出神,怎么都不能将眼前的男人和记忆中睥睨漠然的萧渊重合在一起。 “哎。”萧渊胳膊被撞了一下,他本就不耐,这会儿盯着李怀言目光森冷可怖。 “嘿嘿。”李怀言唇线拉直,冲他挤眉弄眼。 萧渊冷着脸顺着他视线看去,倏然对上了女子没有焦距的杏眸。 只是一瞬,沈安安猛然反应了过来,不悦的拧眉,转身离开。 萧渊也收回了视线。 “她看你那眼神,怎么有些奇怪?”李怀言托着腮一脸费解。 似悲似恨,又夹杂着一丝往日不可追的恍然与懊悔。 “你说,她会不会是知晓你心黑手狠,不易亲近,故意来了个欲擒故纵?” 萧渊不语,淡淡的目光看着他。 李怀言被他盯的毛骨悚然,挠了挠头,“那什么……” “我不是说你,我那什么,只是表达一下我自己的确切感受,那沈姑娘瞧见你跟死了爹妈一样,肯定不会是欲擒故纵。”” 可他愈是解释,萧渊脸色就愈发阴沉了起来。 李怀言赶紧垂头干活,一阵阵的凉意直往后背心窜。 “四殿下,李公子,吃饭了。” “哦,好。”李怀言蹭一下就站了起来,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跑去。 “不是,我…我们好歹是有身份的人,你就让我们站着和你家下人吃一锅饭啊?”李怀言看了眼人挤人的桌子,十分不满。 沈安安手里捏着馒头,小口咬着充饥,“自然不能,李公子和四皇子何等尊贵,呐,那边是你们的,早就准备好了。” 李怀言顺着她目光望去,脸立即黑了。 用大碗装着的两碗菜,筷子支撑着放了两个馒头,菜色他就不说什么了,可放墙角是什么意思? “沈安安,你喂狗呢?” 沈安安无辜的眨了眨眼,“这你可冤枉我了,这里条件简陋,就一张桌子,你肯定又不愿意和他们挤,不放地上难不成我给你端着吗?” 墨香昧着良心开口,“是啊,李公子,我家姑娘的饭也是从那端过来的。” 李怀言看了眼沈安安吃的那碗饭,确实和墙角那两碗没什么区别。 身后倏地响起脚步声,萧渊走了过来,他没有说话,薄唇轻抿,压迫性十足的目光凝视着椅子里温婉淡笑的沈安安。 沈安安敛了笑意,淡淡迎上他的目光,唇瓣勾起一丝冷意。 萧渊脚步没有停,缓步朝她逼近, 一时间,李怀言和墨香的心都提了起来。 “哎,殿下,算了,算了,咱们不吃就是了,不值当杀人泄愤。”李怀言慌忙上前劝说。 沈安安眉眼都是冷意,望着萧渊缓缓放大的清隽面容,黑暗将她整个笼罩住。 萧渊定定看着她,咫尺之距时顿住了脚步,薄唇紧抿,“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沈安安瞳孔一缩,心口倏地被攥紧,指尖钳入了馒头里。 “沈姑娘。” “我们昨日不还在见面,四皇子睡了一觉,脑子睡坏了不成?”沈安安强自镇定。 萧渊蹙起了眉,幽深的眸子注视着言辞敷衍的女子,半晌没有言语。 “你挡着我的光了。” 萧渊终于动了,抬眸看了眼日渐西落的太阳,突然转身一言不发的走了。 “恩情还了一半,剩下的我会折算成金银送去沈府。” 李怀言冷哼了一声,也快步跟了上去。 沈安安眯起眸子,冷冷看着那抹颀长伟岸的身姿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姑娘,四皇子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谁知道发什么神经。”沈安安垂头,却没了胃口,将馒头递给了墨香,手心里却出了一层的薄汗。 马车里,李怀言又一次瞟了眼萧渊冷淡的神色,忍不住问,“不是说好了七日吗,怎么突然舍得走了?” “你要喜欢可以接着去。” 他又不是吃饱了撑得。 李怀言靠在车壁上,眸子却不时打量着萧渊,“我总觉得这几日,你有些不太像你。” 萧渊懒懒掀起眼皮,李怀言立即凑近了他些许。 “依你的脾气,救命之恩可不足以让你纡尊降贵,忍气吞声,还有方才的话,你老实说,是不是和那沈姑娘……” 他两个大拇指凑在一起点点,一脸的猥琐。 第10章 谢礼 突然,一个骨节分明的大手出现攥住了他右手拇指。 “嘶,别,疼疼疼,掰断了…”他拧着身子,龇牙咧嘴。 萧渊冷睨着他,在他数次求饶之后才松了手,拿帕子慢慢悠悠的擦拭着掌心。 李怀言瞧见他动作嘴角抽了抽,“我都没嫌弃你粗鲁,你还嫌弃我脏?” 萧渊冷着脸不说话。 “也是,我这双手不知在多少女子的娇躯上游走过,于…” 眼瞅着萧渊面色沉了下去,他识相的闭了嘴,没再继续恶心他。 “唉。”李怀言悠哉悠哉的后仰在车壁上,“该说不说,那沈姑娘虽每次瞧见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心地还真不错,比那些只会装装样子的闺秀可强太多了。” 萧渊抬了抬眼,“端家那边流民怎么处置的?” “呵呵。”李怀言轻轻笑起来,“第一才女,端庄心善的名声掺水啊,那些残疾,老弱妇孺的流民还没靠近就被端家下人给赶走了。” 闻言,萧渊眉头一皱。 “如此一来,端三姑娘品行也不在你择妃之内,京中家世适当,可供你选择的闺秀就更少了。” 萧渊应了一声,端起小几上茶水轻抿。 “其实,按你要求,最符合四皇子妃人选的就是沈家姑娘了,可惜她看见你就跟公鸡瞧见公鸡一样,哎,你就不能施展施展你男人的魅力,勾引勾引她吗?” 真是白瞎了那一张脸。 “扣扣扣。” 熟悉的声音响起,李怀言还没反应过来,马车就停住了。 “滚下去。” …… 李怀言还愣着,就被庆丰给拉了下去。 “不是,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庆丰木着脸说,“李公子口中的公鸡和公鸡是在说沈姑娘和谁?” “当然是……”他手指向马车,突然蜷缩了起来,“哦,我,我,车上太闷了,我就想下来走走,走走挺好。” 他甩了甩手臂,踱步往前走去,马车从他身旁疾驰而过,荡起了一大片灰尘。 “呸,死庆丰。” —— “姑娘。”管家小声说,“四皇子将明后两天需要用的米都给洗了。” “嗯,挺好。” 说完就转身去了其他地方巡视了。 “今日的粥有些寡淡了,明日再添一些。” “可是…”煮粥的婆子欲言又止。 “米不够了,是吗?” 婆子点头,“隔壁端家施粥十日才结束,咱们本定的七日,姑娘要米粥浓稠些,就多用掉了半日的大米,若是再添,就不够七日了。” “剩下的还够用多久?” “若是按姑娘要求,顶多五日。” 沈安安,“那就五日,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上一世因为端梦梦的挑衅,她硬是拖到了第九日,粥都寡的像水了,还掺了不少泥沙。 萧渊本就对她不满,端梦梦趁机拆穿了她,不止萧渊,连百姓都开始谩骂指责她。 如此想来,为了争面子那么做,确实可恨。 端梦梦爱施多久就施多久,关她什么事,她只要对的起良心就是了。 沈府下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府,却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端三姑娘,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是流言蜚语吗?” 端梦梦眼中含雾,“沈姑娘,我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你,惹了你如此毁我声誉?” 她咬着红唇,隐忍委屈的说着,边不着痕迹的四处张望。 “不用瞅了,萧渊走了,不在这。” “……”端梦梦收回视线,失望一闪而过,“沈姑娘,就算你父亲贵为太尉,也终究是臣,你怎可直呼四皇子名讳?” “关你何事。”沈安安语气冷淡,“不满你去告我啊。” “……我只是好心提醒。” “我们没那交情,不用端三姑娘好心。” 端梦梦知晓她难缠,却不曾想她如此不留体面,连闺秀的基本素养都没有。 “沈姑娘在江南长大,对京中规矩不甚了解,缺乏了些教养,我不会与你一般见识的。” 沈安安突然抬眸,凌厉的目光盯着端梦梦,令后者有一瞬的心惊。 “端三姑娘跑来我这一通乱吠,就是你端家的教养吗?” “沈姑娘,身为闺秀,你怎可,怎可满口污秽。”端梦梦被气的身子微微发抖。 “端姑娘作为闺秀,家里人就没教过你何为谦让识礼?” 端梦梦气的胸口微鼓。 沈府与端府的下人都看向这边,她只得强行压下怒火,冷声质问。 “前日的事只是意外,后来也确是我礼让了你,你又为何在外胡乱散布谣言,毁我名声?沈姑娘,如此小人之行,是否辱没了沈氏家风?” 沈安安从椅子上站起身,杏眸幽暗,“我辱不辱家风不知晓,但你肯定辱了端家。”端氏一门也算忠正,就出了端三这一朵歪花。 她哪有端家二姑娘一半明礼心善,只可惜,世上都爱用耳眼度人,用猪油蒙心。 端梦梦指甲都钳入了掌心,“沈安安,你莫欺人太甚。” “呵。我欺负你的还在后头,走着瞧。” 沈安安掠过她直接上了马车,“管家,回府了。” “是。” 沈府下人个个眼观鼻,麻溜的收拾东西离开。 沈安安撩起车帘,看着气的几乎跳脚,脸色难看至极的端梦梦,勾了勾唇。 第一才女,温婉良善,呵,竟这么快就破功了吗。 “三姑娘,那位是个混不吝的,没规矩教养,您就别和她计较了。” “你不懂。”端梦梦垂下眼帘,眸中阴狠,“贵妃深受皇上喜爱,我若是不早早筹谋,数年情意,就只能是黄粱一梦了。” 只有毁了沈安安,京中才没有人有资格和她抢,她汲汲营营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成为了第一才女,闺秀中的佼佼。 “没有人比我站在他身边更般配了。” 她太清楚于一个闺阁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了,只可惜,出师不利。 —— 沈安安下了马车进府,守门小厮立即迎了上来,“姑娘,您回来了,方才四皇子府管家送了东西给您,说是谢您对他家主子的救命之恩。” 沈安安脚步一顿,看了眼堆积在空地上的箱拢,说,“抬去我的海棠园。” “是。” 如昨日一样,墨染已经备好了浴汤,沈安安疲惫的闭着眼睛,任由两个丫鬟给她褪去衣裙,发饰。 身子不着寸缕,她才踩着绒毯步入了浴桶中。 “夫人今日派人送来了京城最时兴的花颜膏,听闻可以细腻肌肤,连宫中娘娘都在用,奴婢给姑娘涂上。” 沈安安应了一声,昂头枕着浴桶边沿。 冰冰凉凉的触感很是舒服,她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水冷了,墨香才心疼的叫醒她,“姑娘,去床上睡吧,当心着了凉。” 沈安安眯了眯惺忪眸子,从浴桶中起身,薄毯披在她莹白如玉的身段上,水珠顺着她修长的腿往下淌着。 不论什么时候,她对自己的身子和脸都十分上心,养的很好。 纤细的身子穿上中衣,束住了盈盈一握的柳腰,青丝随意的垂在身后,散发着晶露的香气。 “把四皇子府送的东西抬进来。” 墨香和墨染打开房门,招呼了几个粗使婆子,一共两箱,每一箱都沉甸甸的。 “呵,他的命倒是值钱。” 沈安安走了过去挨个打开,箱子不算大,但满满当当。 她拿起一个锦盒看了几眼。 “这些好像都是补身子的药材。”墨香说。 虽算不上十分贵重,但这么多累积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留一半,剩下的送去松竹院给我大哥补身子。” 那狗东西还算有些微末良心。 药材分开,一面铺了一层的白银,看数额大约有上千两了。 “姑娘,四皇子出手也太阔绰了吧。” 沈安安滞了滞,旋即冷笑,“若是能和我两不相欠,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上万两也是值得的。” 毕竟上一世,他就是这么做的,若是可以用银两打发二人毫无瓜葛, 他肯定求之不得。 墨染又打开了另一箱,“姑娘,这些……好像是些字画,瓷器。” 沈安安目光紧盯着最上面被锦丝束着的一幅画作,半晌没有动作,杏眸逐渐被暗色吞噬。 “姑娘,您怎么了?”墨香晃了晃她衣袖。 沈安安没说话,走过去拿起了那幅画,扯掉锦丝打开,画纸应声散开,上面的景象映入眼帘。 “天啊,好漂亮啊。” 墨香与墨染齐齐惊叹。 沈安安却直直盯着那幅画,仿佛想将画戳出一个窟窿。 “啪”的一声,沈安安手一甩,直接扔在了地上,又紧接着拿其他东西。 花瓶,摆件,字画,有太多她熟悉的了,恍惚之间,她好像看见那些东西都长出了脸,嘲讽的对着她笑。 “砰”的一声,她利落的扣上了箱拢,脸色阴沉难看。 墨香捡起地上的画,心惊的看着自家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将这些东西给他送回去,转告萧渊,别什么破烂都拿来打发我,他的画在我这,一两银子都不值。” 墨染被如此冰冷的沈安安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招呼人来抬走。 四皇子才华横溢,他的画,在京城趋之若鹜,可是万金难求,姑娘竟瞧不上。 墨香也连忙抱着那幅画塞进了箱拢里。 “你们都退下吧,我想歇一会儿。” “是。” 墨香不忘细心的合上了房门。 第11章 多管闲事 沈安安仿佛失了魂般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转身去了椅子里坐下。 她垂下头,片刻后又突然抬起,唇角都是讽刺的笑。 上一世奉若珍宝,为之低三下四都求不来的东西,如今,竟如此简单就送到了她的眼前。 所以那幅画也并不是那么珍贵,只是他觉得她不配拥有罢了。 当初与他有关的一切,就是书房的一支笔,她都没有求到,什么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都是撒谎。 “你如今倒是慷慨。” 她冷笑了一声,掩藏住眼中水雾,不是为他,而是为自己曾卑微如尘的一生。 —— 萧渊回府后就进了书房,也没有处理公文,就只是发呆。 总时不时会有什么画面从他脑中快速闪过,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可不论如何都始终抓不住头绪。 “殿下。”庆丰大步走了进来。 “说。” “沈府来了人,将…送去的东西退了回来。” 萧渊不起波澜的眸子掀了掀,看着庆丰。 庆丰讪讪垂下了头,“管家一共送了两箱,沈大姑娘收了那箱银子,把字画退回来了,还说,说……” “说什么?”萧渊淡声问。 “说…”庆丰闭上眼睛垂下头,“说主子的字画在她那一文不值,别拿破烂打发她。” 气氛压抑凝滞的可怕,冷的庆丰后背窜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哼。”萧渊倏地扯唇冷笑了下,“收进库房吧。” “是。”庆丰双腿都发软了,快速离开了这个冰窖。 萧渊垂眸看着书案上未曾收尾的画作,良久没有动作。 烂吗? 他的画作,可价值千金,那个女人,当真是不识好歹。 有机会,他倒是要看看她画技有多么出神入化,栩栩如生。 萧渊指节扣着桌案,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张艳丽小脸看他时露出的厌恶。 他好像从不曾得罪过她,恶意不知从何而来。 “主子,郊外传来消息,流民昨日死了一百余人。” 萧渊收回思绪,起身出了书房,无关紧要之人,什么时候也让他如此费神了。 既是没有头绪,许就是错觉。 —— 次日一早,沈安安收拾妥当,刚准备出门,沈夫人来了。 “安安,这两日累不累?” “还好。”沈安安扶着沈夫人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这个时候寻她,定是有事要说。 “后日永宁侯府有个赏菊宴,你刚回京,正好趁这个机会正式在各家闺秀面前露露脸,熟悉熟悉。” “可施粥才第三日,后日怕是没有时间。”沈安安蹙着眉。 所谓宴会,不过是各家闺秀吹嘘拉拢权势的场合,有什么好参加的。 她性子被祖母惯的娇纵,受不得委屈,又因为端梦梦的事情可是没被那些闺秀挤兑,菊花没瞧着,竟打言语机锋了。 也怪她,上一世永宁府办赏菊宴时,她名声就不怎么好了,沈夫人本是不让她参加的,可偏偏端三挑衅,她非要去,想着一展才华,将端三比下去。 最后比试还没开始,她就因为与一个闺秀闹得厉害,被送回府了。 想起那一幕幕,沈安安单手撑在桌面上遮住了半张脸。 “施粥这等小事有管家看着就是,也不是日日都需要你去,永宁侯夫人乃圣上一母同胞的长姐,她办的宴会,可是众闺秀都争着抢着去的,一年就此一回,聚集了不少青年才俊。” 听到这话,沈安安抬眸看了眼沈夫人,娘这是有意要给她择婿了吗。 思及此,沈安安点头答应了下来,“好,那娘看着安排。” “放心,衣裳首饰什么的娘都给你准备好了,你明日就待在家里别出去了,瞧这小脸吹了两日风,都不如刚回来时娇嫩了。” “好,都听娘的。” 告别了沈夫人,沈安安就出府了。 坐在马车上,她半掀起车帘,看着车水马龙的长街出神。 挑着扁担的小贩来回穿梭叫卖,店小二笑呵呵的招呼着路过行人进店一尝美食。 “好久都不曾见过这般热闹了。” 墨香顺着她视线看去,笑说,“姑娘是不是又想逛街了,您在江南时日日都没闲着,如今回京才待了几日就嫌闷了。” 沈安安笑笑没有说话。 她哪是待了几日,分明是隔了一世。 上一世她怎么就忘了这些美好,自甘堕落成为了深宅怨天尤人,机关算尽的恶毒妇人了呢。 若说不恨萧渊,是不可能的,可要报复,也似乎没有理由。 人家只是不爱她,讨厌她,有什么错呢,甚至她想,若她是男子,也一定不会爱那个脑子有病的沈安安。 所以,如今她讨厌他也没错,远离那个狗东西,寻个如意郎君,做个温婉贤淑的女子,一生也算圆满。 沈安安勾了勾唇,放下了车帘。 她前半生本就是圆满的,只不过是遇人不淑而已。 突然这时,尖锐的吵嚷喧哗声由远及近。 “你们这是草菅人命,快放开他们,不然我就去报官了。” 沈安安又一次撩起车帘,朝外看去。 说话的是一袭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他身量高瘦,因为气愤而涨红了一张儒雅端正的面容,满身的斯文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正对着他的,是几个官差,为首那人沈安安认识,正是前几日去南华街赶走流民的领头。 “什么草菅人命,我们可是官府的人,奉命安置流民,少多管闲事,不然就治你个扰乱公差之罪。”那人一把推开了年轻男子,吩咐人架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和孩童。 “你不能带他们走,那个孩子生病了,需要看大夫。” 年轻男子要追,领头的大刀突然横在了他的身前,“一个流民,连衣食温饱都解决不了,哪来的银子看大夫,滚开,再废话一句,当心小命。” 看似凶狠,实则是警告威胁,那人也是个轴的,一把握住了他大刀,“我乃新科进士,张业扬,你敢动我。” 新科进士虽还未分配职位,却已是官身。 “放下那对母子。” 张业扬以为能唬住几人,不想领头只是愣了下,根本没将他当回事。 他压低声音说,“寒窗苦读十几年不容易,这是京城,不是穷乡僻壤,在这,进士,同蝼蚁没区别。” 他以为话说的够明白了,不想张业扬是个犟种,拉着他怎么都不松手。 “信不信别说当官,你就是连命都保不住。” 张业扬说,“天子脚下,我就不信没有王法。” 王法。 沈安安摇了摇头,是个读书读傻了的。 不过品行确实不错,围观里三层外三层,除了他,可没有一个人有胆子为那对母子说话。 那官差已经气的要打昏张业扬拖走了。 “聚集这么多人,干什么呢?连路都给挡了。”沈安安从人群中走出来。 所有人都回头看去,毕竟像那年轻男子一样的傻子不多了,又蹦出来一个,肯定都稀奇。 女子一袭烟软罗的浅蓝色长裙,肌肤瓷白如玉,发髻上只有几支玉簪,质地却一瞧就价值不菲,眉山远黛,连一个眼神都透着尊贵。 张业扬呆呆看着她,都忘了反应,眼中都是惊艳。 所谓貌比天仙,绝世卓然,竟不是夸张之词。 “沈姑娘。”领头那人一怔,忙拱手行了一礼,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真他娘倒霉,碰到两个吃饱了撑的。 “这是干什么,办个案怎么还把路给堵了。” 领头人扯扯嘴角,看了眼张业扬紧抓着他官服的手。 “挡了沈姑娘的路,小人这就疏通百姓离开。” 他使劲拽出了衣袖,还没动一下,就又被拉住,“你不能走。” “……”他有想掐死这二傻子的冲动。 沈安安抬眸看向了一脸执拗的张业扬,笑说,“公子不放开他,他如何能放了那对母子离开。” 张业扬脸顿时红了,磕磕巴巴说,“我,我怕放了他,他会带走她们,那孩子发热厉害,经不住拖了。” 不等沈安安再接话,领头那人立即吩咐手下,“放了她们。” 真他娘晦气! 那女人连忙抱着孩子跑到了张业扬身后。 “沈姑娘,小人告辞。” “好。”沈安安点头。 那人扭头恶狠狠的瞪了眼张业扬就带着人离开了,围观百姓也接二连三散去,很快让开了道路。 沈安安目光在缩在张业扬身后的女人身上顿了一瞬,旋即转身准备上车离开。 “姑娘。” 沈安安回头,看向脸色涨红,紧张腼腆的男子,他方才替那女子出头时,可不是这副模样。 “公子还有事?” 张业扬抿唇,弯腰鞠躬一礼,“在下替这对母子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沈安安笑笑,“我什么都没做,是公子不畏强权,仗义执言。” 张业扬脸更红了,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同僚都说在下一根筋,让姑娘见笑了。” 沈安安没说什么,视线掠过一直注视着这边的流民女子,意味深长的说,“公子之心难能可贵,可莫善心太过,反遭所噬。” 张业扬一怔,沈安安就已上了马车,缓缓离去,他忙躬身一礼说,“多谢姑娘提醒。” 看着离去的马车,他愣了许久都没动,直到衣袖被轻轻拉了拉,他才恍然垂头。 “公子,我头疼。” “哦,我这就带你看大夫。”他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出了几个碎银子。 垂头看了眼可怜巴巴的孩童,他咬了咬牙,一把抱起孩子往医馆走去,女子连忙快步跟上,一路感激涕零。 酒馆二楼雅间里,窗户正对着这个方向,刚好能将发生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萧渊懒散的靠在椅子里,习惯性的把玩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想着方才那女人对那个进士笑开了花的脸,他莫名有些不虞。 他堂堂皇子,少年将军,比不上那个文弱书生吗?那女人对他都和颜悦色,偏就百般瞧不上他? “多管闲事。” 李怀言赞同点头,“一个进士,也敢管这闲事,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往好了说叫正直,往不好了说就是蠢,那官差都说的那么明显了还非要往上撞,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有没有置喙的资格。 “也就他运气好,碰上了沈大姑娘心善,否则今日被提去了官府,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些人想让一个人消失,多的是手段,毕竟京城这地方,只要不死权贵,其余蚂蚱连涟漪都激不起丝毫。 她心善? 萧渊抬眸睨了眼李怀言。 是吃饱了撑的还差不多。 “如今二殿下是愈发不知收敛了,光天化日就如此张狂,看来南边的那位官员对他真的很重要。” “哼。”萧渊冷笑了一声,“猴子博矢,不怕他张狂,就怕他不动,方才那进士不是坚韧不屈,刚正不阿吗。” 李怀言眸子一亮,“对啊,这样的人用来对付皇子可是再妙不过了。” 平民之所以没有和权贵争斗的资格是没有权,若是身后有人撑腰就不一样了。 第12章 欲擒故纵对我没用 “对了,后日永宁侯府的菊花宴你去吗?” “不去。”萧渊懒懒说。 “长公主能答应吗?”李怀言一脸怀疑,“她召集了京城所有贵女,估摸着就是想给你相看。” 萧渊闻言扯了扯唇,“她谁不想给相看。” “那倒也是。” 说来可笑,长公主对女子喜爱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都没什么兴趣,唯独对给人说媒情有独钟,可奇妙的是,只要她看中的,最后准能走在一起。 “听闻这次男宾还设宴请了今年排名靠前的新科进士,设了个什么~才华比试。” 萧渊淡声说,“华笙郡主今年及笄,是到了该择选夫婿,谈婚论嫁的时候。” “公主真打算把郡主嫁给一个身世潦倒的新科进士?”李怀言皱眉。 “嗯。”萧渊淡淡抿茶。 永宁侯府因为姑母的下嫁已经够扎眼了,若是再和权贵结亲难保父皇不会心生芥蒂,毕竟,他连自己儿子都时刻提防着。 所以选一个没家世,有几分才能,品行端正之人嫁了于华笙是最好的结果。 “哎,你说男席有才华比试,女眷席面是不是也会有?”李怀言眼睛直冒光。 萧渊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啧,我不是想看女人,花楼的女人可比那些女人强多了,掏银子解决又不用负责。” 他是个随性洒脱的人,可受不住被成亲束缚住。 “我是在想~”他单手托着下颚,桃花眼半眯起,看着萧渊,“往年不论什么宴会,魁首都是端三姑娘,没甚意思,你说今年,会不会有变化?” 萧渊端茶盏的手一滞,淡淡看着李怀言。 “你想啊,沈大姑娘刚回京,沈夫人一定会让她参加吧,她可是由沈老夫人一手教养长大,沈老夫人那是什么级别,端三在她面前就是小喽啰,若说沈姑娘什么都不会,我是不信。” 沈老夫人那般人物,怎会将唯一的孙女养成废材。 “那日宫宴上,她指定是为了不嫁给你才那么说的,实则才华不输当年沈老夫人也说不一定。” 李怀言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不成,后日宴会我得去瞧瞧,说不定有惊喜呢。” 半晌都没有听到萧渊说话,抬眸就见他眼帘微垂,脸色沉暗似乎不怎么高兴,眸中浸着冷意。 “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萧渊唇瓣浮上一丝冷意,“待在府中无聊,去瞧瞧也好。” 他倒要看看,那女人画技如何出众,敢说他的画是破烂。 —— 沈安安到了南华街时,百姓已经排好了长队,只是人数明显比前两日多了不少,拥挤不堪。 “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愁的抓了抓本就没几根头发的脑袋,“姑娘,您可算来了,今日一早其他街的流民都给涌这来了,说是咱们的粥浓稠,吃了扛饿,可依这趋势下去,咱们的米连五天都扛不住,最多明天就没了。” 沈安安蹙眉,一眼望去,人数竟是比昨日多了一倍不止。 管家又道,“东街,北街,还有端家和陈家在呢,这…着实不怎么妥当。” 如此无异于在打端陈两家的脸,平白的得罪人。 “嗯。”沈安安应了一声,没再言语。 “……姑娘,要不老奴告诉他们数量有限,让后头的人不必等了,回自己的区域去。” 沈安安,“不用。” 不用?管家眼皮子直抽搐,“姑娘,这样不妥吧。” 都是来施粥的,何必让端陈两家记恨上呢,况且仔细说来,独树一帜也是一种错。 沈安安道,“他们会为了白粥的稠寡而徒步走来,说明他们确实十分需要这一碗粥。” “话是这么说,可过于标新立异,总是理亏的。”管家苦着脸劝。 姑娘心善,可心善也要讲究方式,不该将别人置于是非尴尬的境地才是。 沈安安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笑,“管家不过是担心沈家太过出风头,得罪了端陈两家。” 管家叹了口气,“依老爷官位,也不是得罪不起,只是姑娘做法不止是得罪他们,而是得罪了所有施善的官宦。” 如此,沈家是得了美名,却是建立在旁家污名之上,姑娘此事办的,着实是不懂人情世故。 沈安安不甚在意的一笑,“为何是咱们得罪,甩给旁人得罪不好吗?” “啊?”管家有些懵。 沈安安勾了勾唇,“你带人去趟四皇子府,就说我改主意了,要将昨日送回去的那箱字画改为米面,今日就要。” 管家瞠目结舌,“这……姑娘,那可是四皇子,他,会答应吗。” 四皇子可不是傻子,这么明晃晃的利用和出尔反尔,他可不想有去无回。 “你就说,今日之后,恩过一笔勾销,他为了和我划清界限,会答应的。”沈安安脸上都是讥嘲。 “是。”管家僵着脸点头应下。 事情发展至如今,行不行都得试试了。 —— 沈管家忐忑的到了四皇子府大门,几番纠结都没敢下车。 突然这时,有马蹄声由远及近,他抬头,就见标着皇子府徽记的马车朝这边走来,心中一颤。 有种调转马头想逃的冲动。 “主子,好像是沈府的管家。”庆丰低声禀报。 萧渊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车帘朝外看了眼。 “四,四皇子。”沈管家连忙下车行礼。 萧渊淡淡看着他,好半晌不言语,沈管家只觉得后背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淌。 “何事?” 他终于开了口,迈步下了马车,颀长的身影未靠近,压迫感就已扑面而来。沈管家恨不能脖子断了才好,将头垂到地上去。 “老奴,老奴是奉我家姑娘之命,来,来讨要昨日那箱字画的。” 萧渊眉梢似轻挑了下,又陷入了沉默。 片刻,他说,“她不是说不收破烂吗?” 沈管家一愣,腿都打起了摆子,姑娘咋没告诉他还有这档子事,他没做心理准备啊。 冷汗顺着下颚滴落在青石地面上,沈管家声音极低,“我家姑娘说,说,送人东西当要实用,字画她不喜欢,想要换成,换成米面,今日……就要。” 越往后,沈管家声音几乎细若蚊蝇,但萧渊是习武之人,自然听清了。 他直直望着沈管家,眸子微微眯起,冷笑了一声,“才过了一夜,沈姑娘这是又后悔了。” 她当他四皇子府是什么地方,容她随意出尔反尔。 沈管家双膝一软,半跪了下去,“我家姑娘要米面也是用来救济百姓,还望四皇子体恤一二。” 沈管家已经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只要他小命能保住就好。 四皇子什么人,姑娘对他一再戏耍,他不算账就够仁义了,怎还会帮忙呢。 “她还说了什么?”萧渊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沈管家忙说,“姑娘还说,若四皇子答应,从此以后就恩义两清,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萧渊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脸上的表情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殿下,请您看在那些流民的份上就出手相助一次吧。” 沈管家重重磕了个头。 萧渊淡淡垂眸扫了他一眼,冷声道,“回去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救命之恩的情分就此结束,再作妖,别怪我对她不客气。” “是是是。”沈管家一抹冷汗,连忙爬了起来。 说什么都好,只要给他米面。 “庆丰,去准备。” “是。”庆丰又木着脸问沈管家,“你要多少?” “大米十袋,白面三袋。” 庆丰嘴角抽了抽,要那么多,沈家姑娘是打算收留那些流民长住吗? “跟我来吧。” “哎,好。”沈管家连忙跟上庆丰,一道冷冽视线突然落在他身上,让他后颈一凉,立即止住了步子。 “殿,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萧渊眯着眼说,“记得告诉她,别挖空心思想着对我用什么下三滥的招数,欲擒故纵对我没用!” “啊?”沈管家张着嘴忘了反应。 萧渊嗤笑了声,已经抬步回府了。 口口声声说不愿意,可又接二连三,以各种理由同他牵扯不清,让他十分怀疑她的动机,是否同那些女子一样在耍手段,只不过她手段更高明些罢了。 沈管家拉上东西就火速赶了回去。 下人将米面卸车,他犹疑着去了沈安安身侧,但看姑娘十分悠闲的模样仿佛肯定了四皇子会答应。 “姑娘,” “他让你带话了?” “……”姑娘这都知晓。 “都说了什么?是与我划清界限的话吗。” “……是,不过除了这个还有些旁的。”沈管家小心翼翼的说。 沈安安回头看向他,杏眸冷淡平静,“说吧。” 沈管家垂下头,将萧渊最后的那番话略微修饰了下,重复一遍。 好半晌,沈安安都没有言语。 难不成四皇子猜对了?沈管家偷偷抬头,就瞧见了自家姑娘阴森可怖的小脸。 “自作多情,他当真是看的起自己,可笑!” 沈安安胸口窝着一团火,极力的压制着。 沈管家大气都不敢出,竟觉得姑娘的气场与四皇子有丝丝的相似,一样的让人生畏。 “行了,剩下的事情你应该知晓该怎么处理,就交给你了,我走了。” 今日从沈府多调了人来,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是。”沈管家应了一声,将沉着脸的沈安安送上了马车。 墨香缩在一角,话都没敢多说几句。 马车离开,沈管家长松了口气,刚好这时,有人来报,说是端陈两家的管家来了。 沈管家应了声,理了理仪容过去了。 能坐上管家之位的都不是蠢笨之人,沈管家更为圆滑。 “粥的要求是四皇子的命令,你们也知道,前两日四皇子在这帮忙,殿下心系百姓,爱民如子,我家姑娘也不敢说什么。” 端陈两家的管家闻言,质问的话哽在了喉头,彼此对视一眼。 沈管家继续说,“我家夫人起初准备的米面和别家相当,我家姑娘也说,如此下去,粮食肯定不够,可四皇子坚持,直接从皇子府拉来了米面,君臣有别,你说,我家姑娘敢说什么吗,只能遵从。” “唉,我们也是难做啊。”沈管家拉住陈家管家说,“你要不信我带你去看,四皇子府的米面就在后头存放着呢。” “不必了,不必了。”那人连忙推辞,四皇子的命令,他们还敢说什么。 简单寒暄了几句,二人就赶紧离开了。 “别说,姑娘这招当真管用。”沈管家笑呵呵的说。 将四皇子拉出来,接下来估计不会再有哪家敢找了,也不会记恨上沈府,至于四皇子,他们也得有那个胆子啊。 “总管,这样做……不会被四皇子知晓吗?他会不会寻咱们麻烦啊?” 沈管家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第13章 要学会独善其身 …… 沈安安回了府刚巧遇上沈文从外面回来,上前屈膝行了一礼,“父亲。” “嗯。”沈文打量了她一眼,说,“听你娘说,你近日在负责施粥事宜,还亲自下场帮忙了。” “闲着无事,一尽绵薄之力罢了。” 沈文端正的脸上浮出笑意,“你有这份心就很好,我沈家的儿郎理当如此。” “父亲说的是。”沈安安笑了笑。 父亲历经两朝,能位居太尉靠的不是站队,而是头脑和一身的忠正,否则上一世也就不会因为羞愧而辞官了。 沈文看着这个女儿,十分满意。 “父亲是刚从宫里回来吗?”沈安安看了眼他还不曾换下的官服问。 “嗯,朝中有些事要商议。”父女二人就着九曲游廊一起往前走。 “是为着南边水患吗?”沈安安突然问。 沈文顿住步子,偏头看着女儿,眸中讶异,“你怎么知道?” 沈安安也站立不动,轻声说,“前日南华街涌入了一批流民,或是身有残疾,或是老弱妇孺,后来来了一批官兵将他们赶走了,管家说,那是京中官宦都心照不宣的事,女儿猜想……” 话未说完,就被沈文突然截断,“去书房再说吧。” 沈安安抿唇,跟着一脸肃然的沈文去了前院书房。 下人奉上茶水,沈文就将人都谴了出去,他坐在书案后,仔细端详着这个分离数年的女儿。 “安安,有些话,即使明白也要烂在肚子里,无力改变局势时,当要学会独善其身。” 沈安安一愣,父亲的话和大哥的叮嘱竟出奇的一致。 只是这样的话从刚正磊落的父亲口中说出来,令她有些惊讶。 沈文似是羞愧的垂下了头,“爹不是教你冷血无情,而是在无能无为时,要先懂得保全自身,量力而为。” 沈安安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问,“背后的人是不是权势很大,大到父亲都忌惮。” 她的父亲,不是个会眼睁睁看着,如此恶劣之事在眼前发生而无动于衷之人。 除非,背后那人权势滔天,他只能避其锋芒。 沈文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了一口浊气,“府中还有你们母子三人,爹要顾全大局。” 他双臂搭在椅子上,微垂着头,十分无奈痛心的模样。 沈安安顿时明白了,那人只怕十有八九是皇室之人,父亲身为太尉都无可奈何,绝不会是普通世家。 父亲刚正,可官场浸染数年早已打磨的圆滑事故,明白在抱不平强出头的同时,更要顾及家人的安全。 “连…皇子都没有办法吗?”沈安安沉声开口,“四皇子虽冷心冷情,可对百姓却尚算仁慈,连他都坐视不管吗?” 虽不愿承认,可萧渊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皇子,生在皇家,享受了锦衣玉食的尊贵,他至少尽到了责任。 沈文张了张嘴,最后轻声一叹,“安安,皇家复杂,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皇上虽疼四皇子,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更看重大梁的江山。” “没有一个君王不善疑,皇上最不喜的就是兄弟阋墙,针锋相对,四皇子不能插手,去挑起这场争端。” 所以,背后之人竟是皇子。 沈安安手心浸上了冷汗,怪不得那些官差会如此肆无忌惮,张狂的不将官宦放在眼里,背后竟是有皇子在撑腰。 皇上讨厌兄弟相争,所以萧渊若是插手就定然会引起皇上怀疑与不满。 怎么,越是位高权重就越喜欢看戏吗,沈安安冷笑了声,“就是平民百姓都知晓,皇家争斗厉害,皇上难不成以为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他的皇子们就能做到兄友弟恭了吗。” 沈文皱了皱眉,睨了女儿一眼,“没大没小,这话出了书房,一个字都不许再提,记住没有?” “是。”沈安安敷衍的福了福身。 “你一个女孩子,只管无忧无虑的开心就好,别跟着操心这些政事。” 沈安安点头,这会儿倒是十分乖巧。 “对了,今日你姑母又提起了你的婚事,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爹心里要有个数,才好给你做主。” “我不愿意。”沈安安直接了档的说。沈文一愣,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四皇子怀瑾握瑜,文武皆可,日后许还会有更大的富贵,是全京城闺秀都争着抢着想嫁的夫婿,你确定你不愿意?”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贵女不愿意嫁给萧渊的。 “父亲刚才不还说皇家复杂吗,难不成您希望我嫁过去和一群女人争奇斗艳吗。” “自然不想。”沈文说。 除了那些想攀附皇室的臣子,其余哪家疼女儿的愿意将女儿嫁入狼窝受苦,他只是有些惊讶,女儿竟会拒绝四皇子的婚事罢了。 “父亲知道了,只要你不愿意,就没人能逼的了你,你姑母那里自有我来说。” “谢父亲。”沈安安笑弯了眉眼。 想起上一世的糊涂,又一次觉得自己怎么会那么蠢。 沈文看她笑盈盈的,脸色却慢慢古怪了起来。 这丫头,该不是在江南数年,有了心上人吧,想开口问,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女儿大了,他来问不太合适,还是回头告诉夫人让夫人问吧。 “没什么事就回院子里歇着吧。” “女儿走了。”沈安安福了福身,转身离开,轻手合上了房门。 走在庭院中,她抬眸看了眼湛蓝的天空,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父亲说的对,无能无力之时就只能先独善其身,连位居太尉都束手无策,她一个后宅女子能操心的,就只有把握住后半生的命运。 “姑娘,您回来了?”墨染正归整东西,扭头瞧见沈安安很是惊喜。 “夫人刚派人送来了好几套明日宴会要穿的衣裙和首饰,刚好姑娘回来,可以挑一挑。” 沈安安目光在琳琅满目的首饰衣裙上扫过,神情平淡,“你看着挑吧,中规中矩就成。” 墨染一愣,垂眸看了眼锦盒。 姑娘家不都该很喜欢很喜欢衣裙首饰的吗,自家姑娘为何看起来兴致缺缺的模样。 “我有些累,想先睡会儿,你们都退下吧。” “是。”墨染将东西归类收起来就退了出去。 沈安安躺在软榻上,并没有睡觉,而是努力回想着上一世赏菊宴发生的事儿。 她实在不耐再和那些闺秀掰扯,想着明日如何尽量避免。 过了一会儿,她眼皮开始打架,控制不住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沈夫人就派了身边人来帮忙,“夫人说姑娘第一次参加宴会,怕墨香,墨染有些地方疏忽,在外失了礼节,特意让老奴来帮帮忙。” “嗯。” 有了沈夫人陪嫁在,沈安安也不用再操什么心,直接随她们折腾了,反正对梳妆打扮上她并没什么要求,得体就好。 张嬷嬷却是恨不能将她打扮成天仙下凡,簪上最贵重的头面,以彰显其身份。 沈安安不适的扭了扭脖子,“张嬷嬷,一个宴会而已,不用那么夸张,随意一些就好。” “姑娘不懂。”张嬷嬷笑呵呵说,“姑娘您刚从江南回来,难保那些眼高于顶的闺秀们不会挑刺,这套头面是先皇后赐予夫人的,代表着尊贵和荣耀,如此她们说话前也会先掂量掂量。” 沈安安透过铜镜看了眼头上的一整套鎏金牡丹头面,奢华贵气,十分耀眼,很漂亮,唯一不好的就是有些沉。 上一世母亲并不同意她去参宴,所以她并没有见过这套头面。 张嬷嬷从匣子里拿出一盒胭脂,指腹轻点了一点朱红,涂在了沈安安的唇瓣上。 境中那张本就艳丽的面容顿时更张扬了几分。 “好看,姑娘正值花期,就当如此。” 张嬷嬷不禁感叹,如此颜色也幸是生在了权贵之家,若是寻常门户,怕就是灾祸之源。 沈安安起身照了照镜子,朱丹红唇轻轻勾了起来。 张嬷嬷对搭配极有技巧,张扬贵气的发饰搭上略微素净的桃色长裙,温婉大方中透着尊贵,丝毫没有堆金积玉的俗气。 沈安安一时有些恍惚,忘了有多久不曾如此明媚张扬过了。 第14章 她来勾引男人 上一次,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闺阁中,已隔了一世。 “时辰不早了,姑娘,该走了。”张嬷嬷唤回了她的心神。 “恩。” 府门外,马车已经等在那了,沈夫人伫立在一侧,听见脚步声响起,偏头看去,一怔,旋即满眼的惊艳。 “母亲。”沈安安福了福身。 “好。”沈夫人握住她的手,“安安真漂亮。” 艳丽又不失端庄,张扬不显凌厉,温婉中透着明媚,一切都恰到好处。 “等回来张嬷嬷有赏。” “谢夫人,都是姑娘底子好,怎么打扮都好看。” 一行人笑盈盈的上了马车往永宁侯府行去。 路上,沈夫人给她简单说了些永宁侯府的情况,沈安安都知晓,却依旧听的很认真。 “永宁侯世子也是一表人才,才华横溢,虽不抵四皇子,但也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少年郎。” 沈安安笑着点头。 那位和李怀言一样,是萧渊忠诚的跟随者,不过比起李怀言却差的远,毕竟他眼盲又心瞎,喜欢端梦梦。 上一世,可是没少讽刺挖苦她,百般挑剔瞧不上。 她懂母亲意思,但凌辰逸是绝对不可能当她夫婿的。 想着,她突然轻挑了挑眉梢,若是她没记错,凌辰逸就是在菊花宴上心仪端梦梦的,因为一幅画。 听说那日长公主设了才华比试,第一才女的端梦梦不出意外得了第一,满堂喝彩,俘获了一众儿郎的心,凌辰逸就是其中之一。 这一世,她是不是该搅和搅和呢? “安安,到了,想什么呢?”沈夫人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才恍然回神,竟已到了永宁侯府。 府门外车水马龙,侯府下人恭敬的对着每一个来参宴的贵客行礼,引进院子。 夫人姑娘们遇上熟人,三三两两的寒暄嬉笑着。 沈夫人一下车就同一家夫人聊上了,沈安安规规矩矩的立在身后。 这时,突然起了一阵喧哗, 她偏头,就见一匹快马从拐角处驶出,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 马背上男子身姿伟岸挺拔,肩宽腰窄,一身玄色劲装完美的勾勒出他健硕的身姿,玉冠高束着,神情冷峻,每一处轮廓都蕴藏着锋利的寒意。 他一出现,就引了不少姑娘怔怔发呆,眼睛都要直了。 沈安安目光淡淡扫过萧渊,落在了后面的那辆马车上。 是端府的,里面坐的是端梦梦? 萧渊无视那些女子投来的柔情目光,视线突然落在了人群中一个纤瘦身影上。 满头珠翠不曾抢去她半分颜色,素色长裙更突显那张小脸艳若桃李,直晃人眼。 他眯了眯眸子,打扮这么妖艳,她是来参宴还是勾引男人的。 “安安。” “嗯?”沈安安回眸,与萧渊深邃黑眸有片刻交汇,她面色平淡的移开,只当是空气。 “……”走近了些,萧渊将缰绳扔给了小厮,翻身下马。 距离不远,他耳聪目明,刚巧能听见沈安安那边的谈话。 “刘夫人正夸你呢,你想什么呢?”沈夫人笑说。 www● tt kΛn● ¢o 沈安安垂眸,做出女儿家被夸的羞涩,“一时有些走神,失礼了。” “不碍事,不碍事。”刘夫人一双眼就差黏沈安安身上了,“以前常听您母亲提及你,不曾见到,如今一瞧,当真是月中聚雪,仙姿佚貌啊。” “哎呀,刘姑娘也不错,刘夫人过奖了。”沈夫人拉着沈安安的手谦虚着,脸上却都是骄傲。 “咦,我家姑娘若是有沈姑娘一半漂亮,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几人都齐齐笑了起来。 萧渊唇讽刺的掀了掀,伫立没动。 端梦梦撩起车帘,享受着所有人投向她的羡慕目光,正含羞带怯以为萧渊会扶她下马车,不想他背对着自己,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师哥。”她娇弱的唤了一声。 萧渊似是听着了,又似是没听着,只略微侧了下头,并没有回身。 “姑娘,奴婢扶您吧。”丫鬟伸出手给了端梦梦一个台阶,她只能咬着红唇慢步下车。 沈安安并不关心她们如何,因为刘夫人这会儿,正拐弯抹角的打探她的婚事。 “安安刚回来,我想着留她两年再议亲不迟。” “这么乖巧漂亮的女儿,要是我也想留两年,不过与择选夫婿并不冲突,若是有合适的,早早定下来也好啊。” 沈夫人笑着点头。 刘夫人接着道,“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今年也考上了进士,虽说不是名列前茅,但终归有了个功名,他性子也好,不是那等游手好闲的。” 沈夫人偏头睨了沈安安一眼,客气的说,“刘夫人自谦了,刘公子在一众官宦之子中也是佼佼者了。” “哎呀,过奖过奖了,等有机会定带他去你那拜访拜访。”刘夫人笑开了花,就开始和沈夫人敲定日子了,仿佛恨不得立即将事情给说定。 沈安安老实的跟着二人往里走,莲花小步轻移,标准的贵女仪态。 萧渊沉沉的目光定在那抹桃红上。 这女人,惯会装腔作势。 前日刚拒了他婚事,后脚就打扮成花公鸡来勾搭男人了,她是生怕嫁不出去吗。 “师哥。”端梦梦顺着他目光看去,红唇险些咬出了血丝。 “你,是喜欢沈家姑娘吗?” 闻言,萧渊收回视线淡扫了端梦梦一眼,“我不喜欢别人议论猜测我的事。” 这话说的平静,却暗藏凌厉。 端梦梦脸色一白,“是梦梦话多,僭越了,只是…祖父他近日身子不佳,若是师哥有空,可否…常去探望探望他老人家。” 端家老太爷,曾教导萧渊,一日为师,交情不浅。 “嗯。”萧渊淡淡应声,“我有事要寻长公主,你自己进去吧。”说完就大踏步进府了。“可我也不是去见永宁侯的啊。”端梦梦咬唇嘟囔了一句。 他们分明顺路。 萧渊一离开,立时有姑娘凑近了端梦梦,“端三姑娘今日怎么和四皇子一起来的?” “师哥去看我祖父,顺路就一起来了。”端梦梦尚算矜持。 “我瞧着四皇子待你很不一般,说不定端三姑娘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一个姑娘笑着捧端梦梦。 毕竟她家世不错又是第一才女,祖父还是四皇子的先生。 “婚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是我等能议论的。”端梦梦一脸羞怯。 姑娘们对视一眼,莫不是端家已经在和四皇子议亲了? 端梦梦羞涩笑着,抬步进了侯府。 —— 沈安安跟着沈夫人先去拜见了永宁侯夫人。 她一直垂着头,跟着众人一起福身行礼,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长公主并不是个爱端架子的,反而平易近人,十分好说话,性格开朗爽利。 只是上一世,因为她种种行为,她并不喜欢她,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所以她想着尽可能不要同她接触,万一是二人气场不合呢。 “这位就是刚从江南回来的沈姑娘吧。”长公主和煦的声音突然提及。 “正是小女。”沈夫人侧了侧身,让开了些位置,让长公主可以看到沈安安。 “是个美人,当真是漂亮。”长公主眸中划过惊艳,有些替四侄子可惜。 “多谢长公主夸赞。”沈安安福身,礼仪上十分妥帖。 长公主点点头,突然觉得这性子是否太温婉了些,若当真配那闷葫芦怕是会受委屈。 那混小子,就该配个泼辣些的才能红红火火。 “长公主。”小丫鬟快步走了进来,“四皇子来看您了。” 长公主脸上浮出欢喜,对屋中贵夫人说,“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回。” “是。”长公主离开,方才压抑的说话声倒是大了不少,沈安安听着夫人们之间的相互恭维有些无聊。 突然有人提议说,让姑娘们去后花园赏菊花去。 都是少女自然坐不住,这会儿听到可以离开自然纷纷起身,沈安安也趁机和沈夫人说一声,随着人群出去了。 不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她都没什么朋友,一个人晃晃悠悠的跟在闺秀们身后往后花园走着,丝毫不曾注意有人比她还要靠后。 沈安安正听着前面一群人讨好恭维着端梦梦,唇瓣嘲讽的挑起。 思索着她是不是应该也参与才华比试,让她第一才女的名声…… “嘶—” 恍惚间,她右脚踝突然被重重踢了一下,整个身子失去平衡往前栽去。 前面几人听到声响回头,仓促间,沈安安瞧见了端梦梦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突然这时,一双纤细的手托住了她的双臂,重力带的两人都一个踉跄,但幸没有狼狈的摔在地上。 沈安安额头疼的浸出了冷汗,墨香慌忙上前扶住她。 “端二姑娘,你没事吧。”沈安安看向方才扶她的女子。 “没事。”她轻轻揉着手腕。 沈安安看了眼,她的手红了一半,估计明日会发肿。 “鹅卵石小路不平,沈姑娘当心着些。”端二姑娘柔柔的说。 “多谢二姑娘。”沈安安对她道谢,转而阴冷的视线扫向了端梦梦。 她身侧那个姑娘,方才好像是走在她身后。 端梦梦心虚的移开视线,语气不怎么好的说,“二姐姐,还不走,是要和沈家姑娘一起吗?” 端二似皱了皱眉,“你先走吧,她脚受了伤,我陪她一会儿。” 端梦梦眸中戾气一闪,依旧笑吟吟的,“二姐姐就是心善,有你守着沈姑娘我就放心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端二颔首,待人走后对沈安安说,“那边有一个亭子,可以去那边歇一歇。” “好。” 她脚伤的不算重,缓了这么会儿已经不怎么疼了。 坐在亭子里,沈安安眸中浸着冷意。 她都还没寻她麻烦呢。 “沈姑娘,喝些水缓缓吧。”端二姑娘给她递了杯水。 沈安安笑笑,“多谢。” 端莹莹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正好也不想和她们一起,才顺势脱身,沈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沈安安笑笑,垂头抿着茶水。 端二姑娘心善,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只可惜正因如此,上一世才会被端梦梦算计,最后只能远嫁他乡。 “方才伤我的那个姑娘,是尚书府家的吧。”她状若无意的问。 端莹莹一怔,垂眸并没有言语。 半晌,轻声说了句“对不住。” 自家姐妹,别人不了解,她却是了解三妹妹的,陈家姑娘会如此,只怕是她授意。 “我家三妹妹对四皇子情深意笃,许是误会了沈姑娘,回头我会劝她向沈姑娘道歉的。” “二姑娘若是能劝的动,也不会选择远离了。”沈安安笑说。 端莹莹一哽,半晌说不上来话。 二人安静坐着,听着姑娘们嬉笑嘈杂。 原来,端二一直都知晓端梦梦是什么货色,只是一直默默不语,就连遭了算计都不曾宣之于口。 沈安安不知该说她太善良,还是愚蠢,又或是同胞血亲使然。 只可惜她爱护妹妹,端梦梦并不拿她当姐姐。 第15章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沉默着坐了一会儿,端莹莹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墨香找来了冰块用帕子包着,敷在沈安安脚踝上消肿。 其实只是有些拉伤,并不算肿,只是有些微烧灼的疼。 “姑娘,那个陈姑娘八成就是故意的,堂堂尚书闺秀,怎如此没有规矩。” “嗯。”沈安安淡淡应着,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同走来的几位粗袍书生身上。 那衣物许已是他们最能拿得出手的了,只可惜在堆金砌玉的官宦中,着实粗劣。 “业扬兄如今美人在怀,才真是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时啊。” “好了,你就别调侃我了。”被簇拥在中间的男子耸头耷眉,有些恹恹。 “那妇人究竟怎么回事,莫不是真缠上了你?” 张业扬冲同窗苦笑了下,“我也不知,她说没地方可去,怎么都不肯离开,不然就寻死觅活,我那地方你也知晓,就一间屋子能勉强遮风挡雨,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个孩子露宿街头吧。” “可她一个逃荒的流民,没遇上你之前,不就是露宿街头吗。”先前调笑他的书生淡淡说。 张业扬怔了怔。 “你啊,怕是被人给算计了,我早就说过,烂好心太过会出事的,如今你刚考中功名,就被一个带孩子的女人给缠上,往后要如何脱身。” “李兄说的有道理。”一人出声附和,“业扬兄,善良要讲究方法,莫害了自己,依我说你就狠狠心,将那对母子赶走吧,就是给些银两都行,好过搭上了后半生。” “是啊,若是再牵扯下去,你怕是想甩都甩不掉。” “怕是不容易,那妇人带着个孩子,好不容易抓着了业扬兄这个救命稻草,哪会那么容易放弃。” “也是,只要不是傻子都知,日后跟着业扬兄就算做不成正室夫人,也能做个官家姨娘,比起她先前日子都好到天上去了。” 众人拧着眉,你一句我一句的绞尽脑汁替张业扬出着主意,“业扬兄,你怎么想?” 半晌,几人都没听到张业扬回应。 一扭头就见他不知何时掉了队,正望着某个地方发怔,满脸红晕局促。 几人顺着他目光看向了花园中的亭子,都呆了呆。 一时间,所有人都努力搜索着书中对天仙之姿的描写。 女子通身的尊贵,和举手投足间的良好礼仪教养,都让他们惊为天人。 沈安安淡抿了口茶,耳边的议论声突然停了,她抬眸朝那群书生看去,刚巧不巧的撞上了张业扬直直望向她的目光。 出于礼貌,她勾唇回了一个笑容。 如牡丹绽放,绚丽的直晃人眼。 不知是谁吸了一口气,低低说,“1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我一直以为是圣人夸张了,不想竟当真有如此美人。” 张业扬猛然从那个笑容中回过神来,快走几步推了推友人,“别看了,莫唐突了人姑娘。” 几人只得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 这是永宁侯府,那位姑娘仪态端方绝非寻常人家出身,不是他们区区进士可以肖想的。 张业扬拉着几人心神恍惚的往前走去。 一人问道,“业扬兄,你是不是和方才那姑娘认识啊?” 张业扬顿了顿,微微垂头,“算不上认识,机缘巧合见过一面。” “哦?”几人都来了兴趣,开始追问。 张业扬自然不会说,语气肃然,“那是沈太尉的千金,岂是我等可以议论的,我哪有资格与人家相识。” “竟是沈太尉家的?” 几人都惊了下,知晓那姑娘身份不简单,却不想竟如此尊贵。 先前还追问的这会儿都齐齐噤声。 堂堂沈家千金确实不可能与业扬相识,那等门第,也绝非他们可以议论的。 几人从岔路离开了花园,回前庭去,张业扬却心乱的紧,几次失神的往回看。 “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们先回去吧,我等等就回。” 几人看了眼张业扬,并没有怀疑,就此别过。 等几人走远,张业扬几番挣扎,最后原路返回。 另一边,萧渊与长公主说完话出来,遇上了永宁侯世子,凌辰逸。 “等你好久了,总算是出来了。”凌辰逸不同萧渊的冷峻,是那种温润的书生气。 “李怀言呢,今日难得没见他跟着你。” 萧渊,“姑母今日请了京城半数闺秀,他怎么可能还有心思跟着我。” 凌辰逸勾唇一笑,“那些姑娘岂是他能勾搭的起的,愈发无法无天了。” 二人说着,一起往后花园的圆湖水榭走去。 “今日的赏菊宴可有一半是为了你,待会儿你要好好的挑一挑,就算不能敲定四皇子妃人选,心里也要有个数才是。” 萧渊闻言拧了拧眉,说,“我的不着急,如今该急的是华笙的婚事。” 凌辰逸默了默,“那些进士里品行才华说的过去的也就一人,还有待观察,等等再说吧。” 萧渊点了点头。 凌辰逸又将话题绕回了他身上,“今日端家三姑娘也来了,她是你师妹,又素有才名,家世也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你,我觉得倒是个十分合适的人选。” “合适的人多了去了,今日又何止她一个。”萧渊淡淡说。 凌辰逸闻言偏头看向他,“你是指哪家的?四表哥,你莫不是有了心仪之人?” “没有。”萧渊在水榭旁站定,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我的意思是,家世好的不止她一个。”凌辰逸拧眉想了想,“除了她,适龄的也就兵部尚书家的陈姑娘勉强够格…你莫不是说她?” 萧渊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凌辰逸却被那阴沉沉的一眼看的身子微微发凉。 他说错什么了吗? 突然这时,水榭另一边响起了说话声,“还是这地方清净多了,花园那些姑娘们叽叽喳喳不说,还老是偷觑姑娘。” 最重要的是,眼神不怎么友好。 “嗯,”沈安安走过水榭小桥中间,坐在了一个石墩上往下看。 湖水清澈,隐隐可见锦鲤来回游动,五彩斑斓的颜色给湖面增添了几分生机和趣味。 “那是哪家的姑娘,长的倒是俊俏,怎从不曾见过?” 萧渊目光落在石墩上的女子身上,淡声说,“沈家的。” 凌辰逸一愣,眼中惊艳化为了吃惊,“她就是当初在宫宴上拒你婚事的沈家大姑娘?” 那日他并没有去参宴,但却听不少人提及。 萧渊皱了皱眉,“沈贵妃一厢情愿而已,并未挑明,何来拒婚一说。” “……说的也是。”凌辰逸讪讪笑了笑,眸子却一瞬不瞬的盯着那身姿纤瘦的女子。 不得不说,这位沈家姑娘姿容称的上一绝。 萧渊余光扫见凌辰逸痴迷的目光,墨眸瞬间沉暗了下去,“空有皮囊罢了,你何时也如此肤浅了。” 凌辰逸闻言一笑,“赏心悦目啊,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心旷神怡,移不开眼,况且又不曾了解过,你怎知她是空有皮囊,而非才貌双全呢。” 萧渊冷嗤了一声,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 他就知晓她不安分,打扮的妖里妖气,就是生怕旁的男人瞧不见她,来勾引人的。 “嗯?”凌辰逸突然眯了眯眼,“那个书生,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吧?他怎么来这了?” 而且看样子,是冲那位沈家姑娘去的,他们认识?还是…… 若说方才萧渊脸色只是阴沉,这会儿就是阴森了,难看的紧。 “我母亲挑中的人选就是他,只不过…”凌辰逸挑眉看着忐忑紧张的走向沈安安的张业扬说,“他们,该不会是有什么私情吧?” 若真如此,这个人……不,这两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脏了他的府邸才好。 “闭嘴。”萧渊声音凌冽,锐利的目光盯着水榭上的二人。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可以听清二人对话。 看到沈安安对着那个书生温柔婉约的笑,萧渊周身泛起阵阵清寒。 对着他张牙舞爪,对着旁的男人就老实巴交,那眼睛眨的都快拉丝了吧。 萧渊薄唇紧抿成直线,手指无意识收紧。 “好巧,张公子也在。” 张业扬紧张的拽着衣袖,“没有,我,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他站在距离沈安安两步之外停住脚步,生怕唐突了她。 “那日,多谢姑娘提点。” 只可惜他当时没有听懂,如今明白过来时已经有些晚了。 沈安安笑了笑,“举手之劳,张公子不必耿耿于怀。” 张业扬呆呆的看着她的笑容,也翘起了嘴角。 他不是没接触过官家小姐,可没有一人如眼前女子般温柔和煦,眼中没有丝毫轻视,每一句张公子都十分有礼,直击他心脏。 “方才顺耳听了几句,我觉得公子朋友说的有几分道理,善心要讲究方式,更要对人对事,公子以为呢?” 张业扬反应过来,尴尬又心虚的垂下了头,“姑娘提醒的对,我会尽快处理那位妇人的,姑娘放心。” 他语气似是立誓,又察觉不对,忙磕磕巴巴的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我知晓,公子不必介怀。”沈安安淡淡一笑,“今日人人多眼杂,公子若是无事该去前院了。” “哦,对对对。”张业扬忙退后了几步,“是在下考虑不周,姑娘见谅。”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脚步急促凌乱。 “这位公子怎么一说话就脸红,好有意思。”墨香笑说。 沈安安也勾了勾唇,在官宦子弟中,如此磊落干净的男子怕是不好找,就是善心太过了。 但若是能拎得清是非,倒也不错,毕竟情爱缥缈,一生很长,全凭良心。 思及此,她眸子动了动,心中浮上了一个念头。 凌辰逸锐利的目光缓缓收敛,又化为了温和。 “母亲眼光还算不错,人品过得去,只是……他那模样,恐是对那沈姑娘有别般心思。” “嗤。”萧渊似不屑一笑,“凭他也配。” 凌辰逸嘴角抽了抽,偏头瞥眼萧渊。 他方才还说要将妹妹嫁给那书生呢,他如此说真的好吗? 不过认识十几年,他自认对他尚算了解,“你好像对那个书生很有意见,怎么?他得罪过你?” “没有。” 若是得罪,他还能有命活到今天。 萧渊冷扫了眼石墩子上的沈安安,转身走了,连背影都透着森寒。 凌辰逸挑了挑眉,最终不明所以的摇摇头跟上。 第16章 比试 沈安安突觉一阵冷风从后背刮过,蹙眉回头看了一眼,“奇怪,怎么突然有些冷。” “许是湖边风大,要不您还是回宴会厅吧。” “嗯,也好。”沈安安站起身从来的方向折回。 回到宴会厅时,姑娘们也都回来的差不多了。 端梦梦目光在沈安安脚上扫过,唇角勾了抹讥嘲的笑。 “沈姑娘回来,是来参加长公主设的画技比试吗?”端梦梦身旁的姑娘笑盈盈说。 满京城哪个不知,端家三姑娘画技一绝,可与四皇子相媲美,此问,分明是故意给沈安安难堪。 “是啊,李姑娘怎么知晓。”沈安安笑容可掬。 李姑娘面色一滞,不曾想沈安安竟真敢接话,也是,她一个乡下养大的村姑,哪里会知晓京城的事情。 “端三姑娘,看来这次菊花宴,你有对手了。”话是那么说,可李姑娘脸上却都是嘲笑的意思,分明是没看的起沈安安。 端梦梦温温柔柔的笑笑,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小比试一场,什么对手不对手的,大家都是朋友。” 呵。沈安安冷睨着她。 上一辈子,她最佩服她的就是装腔作势,会演戏的本事,可是给她羡慕坏了,那是她萧渊面前怎么都学不来的。 “端三姑娘不会听不出李姑娘说这话是抬举吧?你还真敢应,难不成比试尚未开始,三姑娘就胸有成竹能夺魁首了?” 沈安安也学着她样子轻声细语的,话却让端梦梦倏然变了脸色。 她是在说她自视甚高? 端梦梦抬眸望着笑容可掬的沈安安,狭长的眸子蕴藏着森冷的恼怒。 这时,李姑娘开口了,“满京城哪个不知梦梦是第一才女,画技了得,也就你这个土包子不知,还来阴阳怪气。” “好了。”端梦梦轻声打断了李姑娘的话,“沈姑娘说的不错,比试还未开始呢,你就别胡言乱语了,万一……沈姑娘深藏不露呢,我那点小伎俩,不是自取其辱吗。” “嗤。”几人发出了嗤笑声,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 “三姑娘是不是忘了那日宫宴的事了,沈姑娘可是连一个才艺都拿不出。” 深藏不露,是屁都不会还差不多。 端梦梦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也认为,若是沈安安有几分能耐,又怎么可能不在宫宴上一展才华扬名,还丢了和四皇子的赐婚旨意。 一思及此,端梦梦心就揪的难受。 她算什么,只因为有个贵妃姑母,就要同她抢青梅竹马的师哥吗。 沈安安目光扫向了方才说话的姑娘,“我自然拿不出,毕竟那日……有你在嘛,我的才艺怎么能展示给狗拿耗子的人看呢。” “……”那闺秀气红了脸想争辩,沈安安却已施施然走了。 一群只会乱吠的狗,有什么好费口舌的。 “和那些姑娘们聊了什么?”沈夫人拉住她的手问。 沈安安勾了勾唇,“没什么,寒暄几句,提了提等会儿的画技比试。” “嗯。”沈夫人点头笑说,“听说长公主今年还设了彩头,保证是闺秀们都求之不得的物什,也不知究竟是什么。” “姑娘们喜欢的无非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金银玉饰一类。”还有…男人。 “应该吧,不过长公主能拿出来的必然不是一般物什,指不定是宫里带出来的,不过东西贵不贵倒是次要,姑娘们要的是名声。” 今日赏菊宴有不少世家子弟,若是能得了好名声,于婚事也十分有宜。 女子最重要的就是贤名和才华。 “安安可要试一试?”沈夫人问。 “试,当然要试,就算得不了彩头,也不能老被说做草包啊,岂不是给娘丢人。” 沈夫人戳了戳她脑门,笑了起来,“你这孩子。” 不过正合她意,她也是想着趁此机会给她挑个如意郎君。 正说着,就见所有人突然朝门口看去,沈安安也顺着众人视线看去,瞧见了一个温婉可人的少女莲步轻移走了进来。 “这位是长公主的幺女,华笙郡主。” “嗯。”沈安安目光落在她身上,始终不曾移开。 她当然知晓,华笙,一个被搅合进权力旋涡中的可怜女子,是除了家人以外唯一对她好的人。 只可惜,她能力不足,护不住友人。 “母亲。”华笙冲长公主盈盈一礼,每一个的动作都温柔的不像话。 “起来吧,姑娘们就等你呢。” 华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些事情耽搁了,让大家久等。” 立即有人接话说不碍事,七嘴八舌将华笙围在中间夸的不似人间女子。 华笙笑着,唇瓣微微抿起。 沈安安知晓,她那是不怎么耐烦的表情。 “好了,快坐下吧,宴席就要开始了,晚些还有才艺比试,想必姑娘们该心急了。” “是。”华笙福了福身,在长公主下首坐下。 她目光在屋中扫了一圈,扫过沈安安时突然触及她友善的笑容,华笙也回了一个笑。 那个姑娘,她瞧着有些喜欢,可分明才是第一次见。 收起思绪,丫鬟们已经鱼贯而入上了菜肴,夫人们自发停止了交谈,开始用膳。 “都说男子们爱酣歌醉舞,今日咱们女子也享受一番,美食美酒怎么能没有美人相伴呢。” 长公主打趣的说着,拍了拍手,旋即一队歌姬舞动着长袖飘了进来,给沉寂的宴席增添了几分热闹。 各家夫人们仔细看着,心中却是琢磨着为何自家男人如此喜爱歌舞,不,应该是喜欢跳舞的女子。 宴席中准备了果酒,只是姑娘们并没有动,为一会儿的才艺比试做准备。 毕竟长公主能拿出的彩头,那可是身份和荣耀的象征。 而沈安安,是真的酣歌醉舞。 果酒带着沁人心脾的果香,渗入口腔滑下咽喉,再配上厅中美人优美的舞姿,分外享受。 华笙也喜欢果酒,只是她刚倒了第二杯就被长公主身旁的嬷嬷过来制止了。 她悻悻放下酒壶,眼波流转,就落在了沈安安的身上。 那个姑娘,怎么看都讨人喜欢。 她招了一个丫鬟到跟前来,小声询问,“那是哪家的姑娘?” 丫鬟顺着她目光看了一眼,“是刚从江南回来的沈家大姑娘。” “哦?”华笙一脸惊讶,她还以为是沈家的哪位表亲呢。 不是说沈家姑娘草包一个,长相粗鄙吗。 此女子,与传言严重不符啊。 沈安安眸中渐渐染上深色,似乎是察觉了身后目光,她偏头,对着上位的华笙歪头一笑。 华笙愣住。 莫说男子,就是她都险些被那一瞬的沈姑娘勾了魂去。 “好可惜,她若是能看上四表哥多好。” 不行嫁给他哥哥也行啊。 “……”丫鬟眼皮似抽动了一下。听听自家郡主这说的什么话,四皇子何等光风霁月的尊贵,何时轮到一个姑娘挑剔? 郡主看脸下菜碟的性子愈发严重了。 华笙想的却是,如此漂亮的嫂嫂娶回家,她定要日日都看着,心情都会好许多。 这时,一个嬷嬷穿过人群走向了长公主,压低声音说,“公主,男宾那边比试已经结束了。” “嗯。”长公主从舞女身上移开视线,问,“是哪个夺了魁首。” “回公主,四殿下和世子爷都没有参加,出彩的是一个寒门出身的进士,名唤张业扬。” 长公主唇瓣浮上满意的笑容,朝一侧的华笙投去一眼。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嬷嬷悄无声息的离开。 华笙却再没了欣赏歌舞的心思。 她垂下头似是看着桌上饭菜,又似是在发呆,半晌都没动作。 小半个时辰后,宴席终于结束了,长公主引着众人去了后花园,那里早已备好了桌椅画具。 沈安安小脸红扑扑的,眸子却十分清明。 沈夫人不放心,“都说了让你别喝那么多,瞧这小脸红的,若是不行就别参加了,我回了长公主,咱们先行回府。” “不碍事,娘放心。”沈安安笑笑。 这时,突然有一个丫鬟端着托盘靠近了她,“沈姑娘,这是我家郡主给您准备的醒酒汤,您喝一些,能提神。” 沈安安一愣,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并没有瞧见华笙的身影。 “你家郡主呢?” “我家郡主身子抱恙,回去歇着了。” 沈安安应了一声,上一世才艺比试她不在,并不曾发生这些。 “帮我谢过你家郡主。”她伸手接过汤碗一饮而尽放回了托盘上。 小丫鬟屈了屈膝就离开了。 沈夫人好奇的问,“安安,你和郡主有什么交集吗?她怎么对你那么好。” 沈安安回神一笑,“许是一见如故,喜欢我吧。” 上一世,华笙就很喜欢她,只不过不是这种一见面就喜欢的喜欢,而是从她嫁给了萧渊之后。 所有人包括她的家人都不看好这段姻缘,后来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后悔,当初自己是不是选错了,是不是不该固执己见。 只有华笙。 她说,她很羡慕她可以为了心爱之人不顾一切的决心与胆量,可惜她背负了太多,没那个勇气和狠心。 也不知她最后的惨淡结局有没有让华笙甘心。 事实证明,人总会觉得自己不曾走过的路鲜花着锦,而去后悔当初的选择。 只有走过,才知晓那一路的荆棘。 “第一场,陈家姑娘,李家姑娘。” 出神间,画艺比试已经开始。 花园空旷处设了不少桌椅,供闺秀们施展,各家夫人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家女儿,一脸期盼。 “不要有负担,输赢都不重要,你只要告诉众人,你不是什么都不会就够了。”沈夫人安抚着沈安安。 宫宴过后,就有不少恶意流言,沈夫人早有耳闻。 “娘放心。” 端梦梦那画技,顶多算是中上等,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各家姑娘一个个上场,批判则是由长公主和翰林院一位官员的夫人。 起初,那些姑娘们还能留下一两个,但从端梦梦上场,一幅绽放的秋菊图博得了长公主青睐,独木一枝,直到最后。 “看来这次的魁首又是端三姑娘的了。”长公主笑吟吟说。 “还有人没上场呢,梦梦可不敢居首。” “嗯?”长公主看着她,眸子温和。 不知为何,端梦梦总觉得今日的长公主待她好似格外好些。 “还有哪家姑娘?” “还有…” 不及端梦梦开口,沈安安站起身,“回公主,还有臣女呢。” 长公主眉心似跳了跳,转而一笑,“沈姑娘也要一试?” “原本是不打算的,不过公主拿出了彩头,安安就想搏一搏了。” 长公主点头,“好,那就开始吧。” 立即有丫鬟铺上纸张研墨。 沈安安踱步走过去,似思索了片刻,就提笔开始点绘。 桌子离夫人们有一段距离,他们瞧不见沈安安画了什么,只觉得她提笔落笔都十分随意。 那张艳丽的小脸上漫不经心,她歪着头,在纸上随意的勾勾画画着。 沈夫人心却缓缓加快了跳动,因为女儿的手法太熟悉了,竟是与当年的婆母如出一辙。 显然,长公主也看出来了,不甚在意的表情慢慢变的肃然。 她偏头瞟了一眼端梦梦,眉头微拧,似是有些纠结。 她该公平公正,还是该全了四侄子的心意,将彩头给端三姑娘呢。 虽然他没明说,可既亲自送来彩头,那定是冲端三姑娘来的。 心中正天人交战,丫鬟已将沈安安干了的墨画奉了上来。 长公主看着那幅画愣了好半晌,什么乱七八糟的抛诸脑后。 四侄子也不行,她要公平公正。 说是身临其境或会觉得夸张,却的确惟妙惟肖,尤其是那只伏在菊花上的蝴蝶,堪称画龙点睛。 同样都是菊花图,却瞬间趁的端三姑娘那幅黯然失色,不及其冰山一角。 “这是…沈老夫人的手法。”那位官员夫人轻叹,“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愧是那位一手调教出来的孙女。” “嗯,不错。”长公主点头附和,吩咐丫鬟举起来给众位夫人观看。 夫人们自是赞叹声不断,姑娘那边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沉了脸色。 最绚丽多彩的当数端梦梦了。 她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许久,直到丫鬟离开都不曾移开眼。 一直以为那位沈老夫人才女之名只是母亲那辈人夸张了去…… 可她既有如此才华,为何那日宫宴不展示。 她目光死死盯着沈安安,眸中戾气翻滚。 长公主看了端梦梦一眼,轻蹙了蹙眉,淡淡收回了视线。 那小子原来也有眼光不好的时候,罢了,等会儿同他解释解释。 长公主宣告了沈安安的胜出,贵夫人们立时围上了沈夫人。 沈夫人听着众位夫人们的夸赞,笑的合不拢嘴,拉着沈安安谦虚的回着。 一时间,又多了不少打探沈安安婚事的,毕竟才貌双全又家世好,哪家会不心动呢。 第17章 彩头 长公主带着众人回了宴会厅。 沈夫人被各家夫人簇拥着往前,沈安安反倒被忽略在了一边。 “恭喜。”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 沈安安回眸,是端二姑娘友善的笑容,她回了一个笑,“多谢。” 端二姑娘颔首,从她身前走过。 沈安安只当没瞧见端梦梦咬牙切齿的愤然,继续往前走。 “是我小瞧沈姑娘了。”端梦梦快走两步,同她并肩走着。 沈安安勾唇,“我只是想教教端三姑娘,莫自视甚高罢了。” “……”端梦梦脸色阴沉无比,嗤笑了一声,“沈姑娘莫不是以为赢了一场画技比试就能当才女了吧。” 沈安安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瞧瞧你,又自视甚高了吧,区区才女之名,真当所有人都稀罕呢,也就你,以此为傲,给狗都不带摇尾巴的。” 说完就施施然走了,留了端梦梦立在原地咬牙切齿,差点气疯。 她一张秀美的脸扭曲,指尖深深嵌入了掌心中。 “端三姑娘。”一个讨好巴结的姑娘小心翼翼的推了推她。 “走吧,长公主该给彩头了,咱们也去长长眼。”端梦梦绷着脸说。 那姑娘长松了口气,赶紧应下。 牙尖嘴利罢了,她绝不能在外失了形象,如了那女人的意。 来到宴会厅,话题依旧还在方才的那场画技比试上,毕竟往年都是端梦梦拔得头筹,今年倏然换了人,都新奇的紧。 “三妹妹,来这边坐。”端二姑娘冲端三姑娘招了招手。 “哼。”端三姑娘冷扫过她,直接移开眼睛,当没看见。 莫以为方才她没听见她向沈安安道贺。 端二姑娘看着她在旁家姑娘身侧坐下,黯然的垂下眸子,有些无奈。 此时,长公主身旁的嬷嬷取来了此次比试的彩头。 众人都看着那个被蒙了红布的托盘,猜测着会是什么东西。 “沈姑娘,来。”长公主招了招手。 沈安安起身,端庄的行了一礼,走上前去。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的身影,尤其是端梦梦,怒火与嫉妒几乎喷薄而出,死死盯着那个托盘。 沈安安睨了她一眼,笑着掀开了红布。 众人轻轻“咦”了一声。 沈安安垂眸看着托盘上躺着的画卷,脸上的讥嘲僵住,顿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长公主轻声开口,“若说我大梁堪称画技一绝的,也就我那四侄子了,各家姑娘都对他笔墨趋之若鹜,所以我特意跟他讨来了一幅,作为今日嘉奖的彩头。” “沈姑娘,你可是捡到宝了,老四的画可是千金难求。” “……” 沈安安想端庄的笑一笑,可唇扯了几扯就是笑不出来。 她脸火辣辣的,仿佛被人重重扇了一个巴掌。 在旁家姑娘羡慕嫉妒的叹息中,她木着脸拿起了托盘上的画卷,屈膝行礼,“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心中还为自己的公平公正感叹着,就望见沈安安木着的小脸。 这位沈姑娘,貌似不那么高兴? 沈安安回了座位上,脸皮僵硬无比,若说方才有多得意,这会儿就有多打脸。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似比端梦梦还要可笑些。 画卷握在手中,就像一个刺猬,扎的她浑身哆嗦。 “安安。”沈夫人唤了她一声。 沈安安面无表情的抬头,“娘,怎么了吗?” 沈夫人压低声音,“方才有不少夫人跟娘打探你的婚事,娘想问问,你心中可……有心仪之人?” 她可没忘夫君交代的事。 沈安安愣了愣,摇头,“没有啊,女儿一直待在江南,哪来的心仪之人。” 正因一直在江南,她才担心,沈夫人认真的看着她,“当真没有,若是没有,娘可就同各家夫人透了口风,给你相看了。” “嗯,没有。”沈安安语气有些敷衍。 沈夫人长舒了一口气,继续同其他夫人打成一片。 小半个时辰后,宴席终于结束了,各家夫人带着姑娘们陆续离开。 墨香瞧了眼快被姑娘抓折了的画卷,试探着开口,“姑娘,要不还是奴婢拿着吧。” “不用。” 沈夫人被长公主留下说体己话了,让她去马车上等着,瞧那神情,定是给她说亲的。 主仆二人沉默的走在青石小路上。 沈安安眉目阴沉,一向勾着的唇角此时微微下撇着,能看出她心情很差。 “哎呀,沈姑娘。”不着调的声音从另一条岔路兴奋响起。“……”沈安安嘴角一抽,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哎,你别走啊,好歹我们一起施粥,也算的上朋友吧。” 李怀言也快走几步追上她。 沈安安沉着脸停下步子,回身看向李怀言,不出意外的,萧渊也在。 他往日冷峻的面容,今日破天荒的带着丝丝淡笑,走路也悠哉悠哉,似心情极好。 二人视线对上一瞬,沈安安立即移开,她十分笃定,这个狗男人在嘲笑她。 她抓着画卷,心中抓心挠肺的气闷。 怎么就那么倒霉,偏遇上了他。 李怀言兴冲冲的跑过去,“真人不露像啊,听说你今日夺了画技比试的魁首?” “……”沈安安木着脸。 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有事?” “没啊,瞧见你就莫名高兴。”想上来同她聊聊。 “那位是不是陈姑娘,好似在等你。”萧渊敲了敲李怀言的肩头说。 李怀言抬眸朝那边看去,蹙眉,“哪有啊。” “走过去了,你现在去还能追的上。” “不去。”李怀言笑嘻嘻的,“她们哪有沈姑娘有意思啊。” “啊,嘶~” 话刚说完,他突然扶着腰躬下了身子。 “是不是那姑娘暗暗诅咒你呢。”萧渊面上浮着笑,“快去瞧瞧吧。” 李怀言扭头,恶狠狠的瞪了萧渊一眼,在对方极具威胁性的眸子里发怂,“哦,我这就去。” “沈姑娘,我们改日聊。”李怀言朝沈安安打了个招呼,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萧渊阴沉沉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淡淡瞟了眼她手中画卷,勾了勾唇角,“沈姑娘,恭喜啊。” “同喜。”沈安安木着脸说。 “确实同喜。”萧渊唇畔勾出的弧度是沈安安两世都不曾见过的。 下一瞬,他突然倾身,靠近了沈安安些许,灼热的呼吸距离她很近很近。 “听说沈姑娘为了得到彩头,还与端三姑娘发生了争执,看来是对我的画卷十分喜爱。” 沈安安倏然抬眸看着他,“你故意的?” “嗯?”萧渊挑眉,“我听不懂沈姑娘意思,但……沈姑娘欲擒故纵的意思,我清楚了。” “……” 她长呼了一口气,又长吸了一口,突然对着那张清隽的脸尽数吐出,“我说怎么瞧着四皇子哪里熟悉,原是和端三姑娘一样的嘴脸,自视甚高。” 若是知晓彩头是这狗东西的画作,她连提笔都是侮辱了自己。 萧渊蹙着眉,嫌弃的后退了几步,戏谑化为了阴沉。 “前些日子说是破烂,今日又费尽心思夺魁,沈姑娘一贯如此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吗?” 东西在她手里握着,好似解释什么都有些可笑,沈安安什么都没说,倏然转身走了。 她咬牙切齿的,仿佛想将脚下的青石小路踩烂一般。 “嘶~”她身子倏然一歪。 萧渊下意识上前一步又在墨香扶着住她以后倏然顿住。 沈安安心情差到了极点,方才只顾生气竟是忘了脚上的拉伤。 端梦梦,萧渊这对狗男女,遇上他们就准要倒霉。 萧渊看着她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唇倏然勾了勾,轻笑出声。 “四殿下,公主唤您过去一趟。” “嗯。”萧渊淡淡转身,朝内院走去。 前厅,他刚走上台阶,就遇上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沈夫人,满面春风的模样。 “四皇子。”沈夫人福身行礼。 萧渊扫了她一眼,眸子锐利的眯了眯,“嗯。” 他抬步进了厅堂,沈夫人抖了抖身子,又笑着快步走了。 “你来了。”长公主瞧见他进来,将手中小画卷起,递给了一旁嬷嬷。 萧渊视线在小画上定了一瞬,眸子一沉。 长公主收集了许多官家子女的小画用来说亲。 他状若无意的开口,“我瞧沈夫人方才一脸的喜气,是姑母又当月老了?” “是啊,那姑娘,我怎么瞧怎么喜欢,刚巧手里有几家合适的儿郎,就同沈夫人说了说。” “然后呢?”萧渊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水抿了口。 然后?长公主愣了愣,他什么时候如此爱八卦了。 “还没有然后,婚事可是女儿家顶顶重要的,自当慎重。” 萧渊淡应一声,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脸色的和缓。 第18章 心有所属 “我叫你过来是为着那幅画。”长公主示意丫鬟将桌上的秋菊图呈给了萧渊。 “你瞧瞧,这是沈家姑娘画的。” 萧渊漫不经心的眸子掀了掀,最终伸手接过轻扫了一眼。 “我原本是要将那幅画给端三姑娘的,可……又觉得沈家姑娘的画更胜一筹。” “嗯,”萧渊目光不离画卷,淡淡轻应。 长公主一愣,不曾想他如此好说话,“要不…你看有什么贴身之物,我替你送给端三姑娘。” 萧渊面色一顿,抬眸看向长公主,有些疑惑,“送她做什么?” “……你给那幅画不就是为了送端三姑娘吗?我也不曾想中间会杀出个沈大姑娘,她的画技,着实让我连偏袒都偏袒不了。” “谁说我是送端三姑娘的。”萧渊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这会儿轮到长公主莫名了,“不是送端三姑娘,那是送谁?” 他可从不曾参与过这些小事,还以为他今年主动提及是冲端三姑娘,毕竟若非沈大姑娘突然出现,她稳是第一。 “既是彩头,当然是送拔得头筹的魁首。”萧渊拿着画卷起身,“我府中还有些事要忙,就不陪姑母说话了,告辞。” “嗯,好。”长公主点头,又突然觉得不对。 “渊儿,我的画。” 可人已经走远了,又或许听见了装聋。 凌辰逸倚在游廊上,瞧见他拿着画卷出来,眉梢挑了挑。 “这就是沈姑娘的画作?” 萧渊淡淡点头,抬步往外走去。 凌辰逸倏然从他手中抽走,“给我瞧瞧。” 他和母亲一样都是惜才之人。 “啧啧啧,这功底比起你也不遑多让了吧。”凌辰逸盯着菊花上的那只蝴蝶,连连发出惊叹,看了好久都不曾移开眼。 “沈家姑娘竟有如此才华,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正呆呆看着,画卷却突然被抽走。 萧渊垂眸将画卷卷起,递给了庆丰保管。 “哎,我还没看够呢,这好歹是我永宁侯府的东西,你拿走就算了,还不给我看。” 萧渊瞥了凌辰逸一眼,“这是同等交换来的,何时成了你永宁侯府的东西。” “……” 凌辰逸说不过他,一双眼睛却眷恋的流连在庆丰的怀里,看的庆丰不自在的直抖身子。 “伽关那边最近有消息送回来吗?”萧渊沉声问。 凌辰逸回过神摇头,“暂时还没有,我派人加急去了一趟,还没回来。” “嗯。” 凌辰逸又轻叹,面上浮出忧虑,“如今各方安定,也不知锦平什么时候才能回京。” “安定就代表着不用人看守,回不来只不过是有人不想让他回来罢了。”萧渊声音冷冽。 齐锦平是他的小舅舅,是他外祖家所剩唯一的血脉了。 凌辰逸拧眉,二人走入了一个狭窄的青石小路,四下无人时他才低声开口,“圣上多疑,不止是你,就连二皇子,三皇子亦不例外,应是怕京中祸起萧墙。” 其他两位皇子势力也都被禁锢,更何况齐锦平手掌军权,若是与萧渊聚在一处,于皇上而言更是隐患。 萧渊似嗤笑了一声,没再言语。 都说皇家富贵,多少人做梦想生在皇家,可又哪知其中的凄凉。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将萧渊送上马车,凌辰逸回了长公主院子,一路上都还在惦念着那幅画。 萧渊是个吝啬的,一眼都不肯再给他看。 “世子爷。”游廊上,丫鬟给他行了一礼,掀开了珠帘。 凌辰逸还未踏进门,就听长公主在和华笙谈她的婚事,显然是对那个书生十分满意。 华笙垂着眸,脸色苍白,“女儿都听母亲的,怎么都好。” “什么叫都好,这是你的终生大事,得你喜欢才行。”长公主脸色惆怅,纵使要低嫁,她也不想太过委屈了女儿。 华笙扯了扯唇,笑的有些勉强。 总归是嫁不了她想嫁之人,其余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呢。 “只要人品贵重,家中人口简单些就可,女儿不挑。” 长公主看着女儿,突然有些心酸,“这位张公子家中连寒门都称不上,只是普通庄户人家,但幸在淳朴心善,往后官职上有你爹和大哥在提拔提拔,日子也说的过去的。” “都好。”华笙淡淡点头。 凌辰逸眼见二人如此潦草就定下了,蹙眉开口阻止,“那个书生不成。”长公主偏头看向儿子,有些惊讶,“为何不成,你先前不还说那人不错吗?” “先前是先前。”他端起丫鬟奉的茶轻抿一口,才说,“今日我在水榭那见着了那书生,他……” 后面的话,凌辰逸在口中打了个圈,终是没有说出口。 “反正是不成,那书生已经心有所属了,华笙本就是低嫁,如何还能受这等委屈。” 长公主闻言愣了愣,瞧着儿子,“心有所属,你是说那书生有了心仪之人,定亲了没有,是哪家的姑娘?” 凌辰逸眉头拧了拧。 他娘只要一提及这些男女之情,就比谁都精神。 “是……一户官宦家的姑娘,儿子也只是听了一耳朵,那姑娘是否有意就不清楚了,但那姑娘家里十有八九是不会同意的。” 长公主点头,“那是肯定的,若非情不得已,哪家姑娘会愿意低嫁,就苦了我的华笙。” 她拉住女儿的手,愧疚低落的叹口气。 “是哪户官宦家的,你是如何知晓的?”长公主又问,凌辰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 “儿子只是听了一耳朵,具体并不清楚。” “哦。”长公主点点头,有些失望,“既是心有所属就算了,我再挑一挑吧,可惜了。” 那个进士人品才华在一众学子中都是佼佼,再选只怕未必如他。 “不用。”华笙轻轻接口,“哥哥不是说了,那姑娘家里指定不会答应,那就是成不了的,咱们问一问也不打紧。” 她这话让长公主和凌辰逸同时皱了眉,偏头看着她。 “那怎么成,娘如何能让你受这等委屈,笙儿,好儿郎多的是,娘再给你挑一个就是。” 凌辰逸只是看着妹妹,温和的眸子微凝,并没有说话。 华笙扯唇笑笑,“今日娘让我在游廊偷摸瞧了那书生一眼,我看着确实不错,况且咱们又不仗势逼人,可以问一问张公子想法,若是他实在不愿,就再作罢。” 长公主拧眉不语,看向了下首的儿子。 “妹妹的意思是,看上那个书生了?”凌辰逸问。 华笙一滞,唇瓣浮上一丝苦笑,垂下头并没有回答。 看不看得上有那么重要吗,于她而言,后半生能独居一隅思念着那人,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做不到同旁人恩爱情深,能相敬如宾已是大幸。 这般心有残缺的她不想耽误了旁人,那位张公子,有心上人,她亦是,成亲以后各自过活,各自怀念,谁都不算委屈。 她的沉默,让长公主与凌辰逸误以为是。 “再过不久就是中秋佳节,届时我挑个时间问一问那书生吧。”凌辰逸语气不怎么好,可又舍不得妹妹失望。 “嗯,多谢哥哥。”华笙应了声,垂眸盯着腰间早已褪了色的荷包,有些出神。 …… 沈安安气鼓鼓的从长公主府出来,一上马车就狠狠扔了手中画卷。 想着萧渊那张戏谑的脸,她此时依旧觉得小脸火辣辣的疼。 “姑娘,你喝口茶消消气。”纵使墨香并不知姑娘为何生气。 沈安安沉着脸接过来一饮而尽,才觉得心口翻腾的火气平复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王氏笑吟吟的上了车,察觉气氛不对,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有些累了,提不起精神。” 沈夫人闻言笑了笑,“你第一次参加这等宴会,疲于应付也是情理之中,习惯就好了。” “嗯。” 她淡淡点头,忠叔已经驾着车回府了。 “你可知长公主留我做什么?” 沈安安抬了抬眼皮,配合的摇头。 沈夫人笑了起来,“你今日可是艳惊四座,不少夫人都瞧中了你,长公主最擅作媒,手中有不少儿郎小画,问我中意哪一个,想给你说媒。” “嗯。”沈安安故作腼腆的笑笑。 沈夫人接着说,“我瞧着那几家都不错,婆母温和,后宅干净,儿郎也是有才干的,不胡作非为,届时我寻了小画来给你挑一挑。” “娘,我的婚事不用那么急,好似怕我嫁不出去似的。”沈安安笑说,沈夫人却淡了笑容。 “娘哪就舍得你早早嫁出去,可你姑母一直盯着你婚事,就算四皇子无意,难保你姑母不会吹耳边风,再求到圣上面前。” “娘想着你既是不愿意,倒不如早早定下,绝了你姑母心思。” 沈安安唇瓣挑了挑,依沈贵妃性子,就算她定了亲,只要一日不完婚,她怕都不会放弃。 沈夫人重重叹了口气,也有些发愁,“你是妹妹,如今你哥哥婚事都且没着落呢。” 提及沈长赫,沈安安眸中浮上一抹自责。 哥哥才貌卓然,满腔抱负,上一世却因她的缘故同父亲一同辞官回乡,听闻最后娶了一家庄户女。 而她那时心思只在怎么俘获萧渊的心上,连新嫂子模样,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第19章 逛街 “对了,你今日同那些姑娘们接触,可有喜欢,不错的姑娘?”沈夫人突然问道。 沈安安想了想,“有一个,端家的端二姑娘,人品不错,就是有些优柔寡断,心太善了些。” 端莹莹是一个好人,可她的善良太过柔软,少了尖刺,太容易伤了自己。 “端家的啊。”沈夫人抿了抿唇,没再接着说下去。 马车很快到了沈府门前,沈安安扶着沈夫人下了马车回院子。 “娘,安安。”爽朗的声音从游廊传来。 母女二人扭头看去,同时蹙了眉,“大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怎么起来了?” 沈长赫笑了笑,“一个大男人,那点小伤不打紧,已经都愈合了,禁卫军中事忙,我总不能一直在家躺着不是。” 沈夫人已经习惯了,毕竟沈长赫算是武将,受伤再所难免。 他手中提着一个油纸包,看一眼沈夫人,又看眼沈安安,似乎有些纠结。 沈夫人瞥他一眼,问,“手里提的什么?” “……王记铺子的果子,妹妹刚回来,我想着买一些给她尝尝。” 沈长赫有些不好意思,他将母亲给忘了,应该带两份的。 沈夫人睨了他一眼,“如今安安回来了,你把娘都给抛诸脑后了。” “没有没有,我…我忘了。” 沈长赫十分尴尬,“明日我一定给娘带。” 沈夫人唇角翘了翘,“行了,你们兄妹两聊吧,我有些累,先回院子歇着了。” “是。”二人齐齐福身。 等沈夫人走远了,沈长赫才将纸包递给沈安安,“我同僚家的妹妹都喜欢,你尝尝,若是喜欢我日日给你带。” “多谢大哥。”沈安安笑弯了眉眼, 兄妹二人一同上了游廊。 沈长赫说,“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佳节,京中会有烟火和花灯,很是热闹,届时大哥带你出去。” “好。”沈安安笑着应下。 二人于岔路口各自回了院子。 海棠园,沈安安坐在铜镜前,墨香墨染给她拆发卸妆。 戴了一日的头面,她脖子有些酸疼,墨香给她褪去衣裙换上常服,扶她坐在软榻上给她轻轻揉按。 就快中秋了,往年都是她陪着祖母,也不知今年她是怎么过的,有没有想她。 定是想的,只是那个老太太嘴硬又固执,肯定不会承认。 “夫人送来的衣裙都是上好的锦缎,那件水粉的也很漂亮,等中秋晚宴那日穿再合适不过了。” 墨染收拾着衣柜边说。 沈安安这才恍然想起还有中秋晚宴,她要给每个人都准备礼物的。 别出心裁的东西她是没有,不若省时省力,反正萧渊送来的银子还都在箱拢里躺着呢。 不过祖母那边,她得用些心才行。 施粥的日子很快接近了尾声,米面刚好都够,不过端陈两家又延长了时日,沈管家来问沈安安意思,沈安安让他们回府了。 如今就算凑也凑不来两日的米面了,又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呢,端陈两家想得个好名声,愿意施就施去,都与她无关。 施粥事宜一结束,沈安安日子更悠闲了些,只是沈长赫日日都会在下差之后来海棠园坐一会儿,不重样的给她带吃的。 沈安安十分很面子,每次都会一顿夸。 “哥哥,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我想给祖母挑件礼物,你有空陪我一起吗?” 沈长赫想了想,“后日吧,我休沐。” “好。”送走沈长赫,沈安安给祖母写了封信。 若是可以,她是很希望能将祖母接到身边的,只可惜京城予祖母而言是个伤心地,她不愿回来。 沈安安突然想,若是她可以嫁去江南,许就能一直陪着祖母了,毕竟爹娘有哥哥在照顾,祖母就只有她。 距离中秋节还有七日,府中上下就开始忙碌,连带沈安安院中的海棠树都被挂上了红灯笼,触目都是红色。 沈安安在屋中很是悠闲了几日,就有麻烦找上了门来。 “姑娘。”沈夫人身旁的嬷嬷一脸愁容。 “贵妃身旁的玉姑姑又来了,说是贵妃娘娘闲来无事想宣您入宫叙叙话。” 一听是沈贵妃,安安就有些头疼,对她的不屈不挠十分佩服。“她人呢?” “在夫人院子里。”嬷嬷压低了声音说,“夫人说,若是姑娘不想去就装病拒了,贵妃那边自有夫人去说。” “不用。”沈安安合上书籍站起了身,“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 “墨香,更衣梳妆。” 墨香连忙上前给她换衣挽发,老嬷嬷退去了外间候着。 一刻钟后,沈安安收拾妥当出了门,去了沈夫人的院子。 路上,老嬷嬷提醒,“夫人说,贵妃娘娘忽然召您进宫,许是听说了永宁侯府菊花宴的事儿,八成又是为着您的婚事,若是娘娘问了,您就说做不得主,让她寻老爷夫人就是。” 沈安安淡淡点头。 想着那女人被关在深宫里,消息倒是了得,才过了几日,就知晓娘在给她说亲了。 思索着就到了沈夫人的院子,丫鬟福身行了一礼,撩起了珠帘让她进去。 屋里,沈夫人正同玉姑姑说着话。 她坐在下首,俨然一副贵夫人模样端着架子,也是,丞相门前还七品官呢,何况是宫里出来的。 “安安来了。”沈夫人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娘。”她福身行了一礼,就径直去了沈夫人身侧坐着。 玉姑姑似是不怎么高兴。 毕竟就连沈夫人都给她几分薄面,沈安安却连招呼都没有给她打一个。 不过从上次接触,她就知这位不是个善茬,也不敢太过托大。 “表姑娘。” “嗯。”沈安安这才看向玉姑姑,得体的颔首笑了笑。 “玉姑姑近日这么悠闲,隔三差五的往沈府跑,皇上知道吗?姑母毕竟是后妃,与娘家过于亲密恐不太妥当,可别惹了皇上不高兴啊。” “……”玉姑姑脸色一僵。 半晌才笑说,“皇上宠爱娘娘,不会怪罪的。” “嗯。”沈安安点头,“得宠是好事,不过以前祖母就常爱教导我不可恃宠生娇,想必若是祖母在,也一定会如此教导姑母。” 她撇了撇嘴,似乎对沈老夫人很不满意,但其实话中意思,屋中谁又听不出来呢。 只是她扯着沈老夫人的大旗,玉姑姑纵使不满也不好说什么。 “娘。”她突然推了推沈夫人,手指向院中,“你的牡丹花败了。” 沈夫人因她如此跳脱的说话方式愣了愣,点头,“如今都深秋了,不是它的季节了。” “嗯。”沈安安重重点头,又似有些怅惘,“可永宁侯府的菊花开的正好。” …… 莫说沈夫人和玉姑姑,就是墨香都听懂了。 姑娘是在以花喻人,说皇上的爱就像节季,昙花一现,转眼即逝。 玉姑姑端茶盏的手已有些隐隐发抖。 知晓表姑娘牙尖嘴利,却不想竟如此大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她沉了脸色,眸中泛着冷意,只还未开口,沈夫人就先一步睨了眼女儿轻斥,“玉姑姑面前,莫没大没小的,都是你祖母给你惯的,愈发没有规矩。” 沈安安吐了吐舌头,“我只是有感而发,娘想哪里去了。” 沈夫人无奈,瞪了她一眼,对玉姑姑说,“这孩子被老夫人宠坏了,不懂京城的弯绕规矩。” 家中若有皇妃或高官是不允许说如此不吉利的话的,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玉姑姑扯了扯唇角,表姑娘哪是不懂,分明就是故意的。 可抬眸触及沈安安无辜的笑,她又挑不出什么错来,“夫人言重了,表姑娘心直口快,心思单纯是好事。” 沈夫人笑了笑,“玉姑姑方才是不是说贵妃娘娘想召安安去宫里住几日?” 玉姑姑抿抿唇,不想点头同沈安安打交道,可又带着贵妃娘娘的交代,只能点头微笑,“是啊,贵妃娘娘一见表姑娘就十分喜欢,日日都念叨着呢。” “是吗?姑母当真如此喜欢我。”沈安安接话。 沈夫人眉间浮上担忧,朝她使了个眼色,沈安安却当没看见,同玉姑姑笑着。 “表姑娘同贵妃娘娘是流着相同血的一家人,娘娘怎么会不喜欢表姑娘呢。” 沈安安勾了勾唇,“安安也十分喜欢姑母,想去宫里陪她几日……” 玉姑姑刚松了半口气,庆幸这位主没出幺蛾子,不想沈安安突然转了话锋,“就是…最近恐没有时间。” 玉姑姑闻言慢慢沉下了脸,“表姑娘虽与贵妃娘娘是血亲,但终究尊卑有别,您还是莫违抗的好,毕竟君臣之别还是要拎拎清楚的。” 第20章 小乞丐 “玉姑姑。” 沈安安没开口,沈夫人就先沉了脸色,“如果贵妃娘娘是以皇妃的身份命令安安入宫,还请拿陛下的手喻来。” “这…”玉姑姑面色有异,“沈府可是娘娘的母家,不用那么麻烦吧。” “既知是母家,就莫言尊卑君臣之别。”沈夫人目光冷凝,“就是贵妃娘娘都不曾如此说话,玉姑姑在宫中的这些年,倒是养的高贵了。” 玉姑姑曾是沈府出去的奴婢,也是跟了沈贵妃后才水涨船高有了官衔。 她脸色逐渐变的苍白难看,可又不敢说什么,毕竟贵妃受宠是真,可身后也要依靠沈府这个强大的母家。 “是老奴一时口无遮拦,夫人莫气。” 沈夫人哼了哼,没有言语。 沈安安唇瓣勾着笑,这会儿才轻声接话,“不是安安不随玉姑姑去,而是祖母交代,要安安给她选些京城趣物送去江南,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我哪里敢耽搁,实在是没空进宫陪姑母。” 尊卑是有别,可孝字最大,就算皇帝也要日日向太后请安,何况贵妃。 听沈安安又搬出了老夫人,玉姑姑嘴角动了几动,终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表姑娘说的是,老夫人要求排在第一,您先忙,等过些日子老奴再来。” “嗯,那就劳烦玉姑姑跑一趟了。” “不打紧,不打紧。” 趾高气扬的来,却铩羽而归,玉姑姑绷着脸同母女二人道别后离开,这回沈夫人送都没送。 也是她之前太客气,给了她脸面,竟敢如此说教她的女儿。 “娘。”沈安安拉着沈夫人的手坐下,“你方才是不是太凌厉了些,若是得罪了姑母,往后进宫她会不会寻你麻烦?” 她自然不会对爹和哥哥如何,毕竟血脉相连,可娘就不一定了。 沈夫人不屑一笑,“放心,她不会,你姑母虽是皇妃,瞧着风光无限,可后宫的水深着呢,若非你爹爹位高权重在她身后撑着,她怎么可能位居贵妃。” “她不是傻子,心里清楚着呢,不会自毁根基的。” 沈安安点头,“是啊,皇宫就是一座牢笼,连活着都要靠汲营算计,也不知她当初怎么就非要嫁去不可。” 沈夫人摇了摇头,对这个小姑子也不好评价。 “她嫁去那么些年,始终一无所出,如今为了站稳脚跟,安度晚年,定不会轻易放弃你的婚事,安安,不若娘给你早些定下来吧,也让她别惦记着了。” 她和夫君早就明确表示了并不赞同女儿嫁去皇家,可小姑子是个固执的,不怕她做什么,就怕她求去皇上面前,毕竟如今局势,皇上已有意让沈家和皇子联姻,拴在一起了。 沈安安吐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听母亲安排吧。” “好。”沈夫人笑笑,“我这就派人给长公主那透个口风。” 沈安安福了福身,离开了沈夫人的院子。 她垂眸思索着什么,刚步入游廊,就被一道关心急切的声音唤住。 “大哥,你怎么在这?” 沈长赫面色不佳,“我明日休沐,今日就回来的早些,听说姑母又派了玉姑姑来接你进宫?” “嗯。”沈安安点头,接着说,“不过母亲替我拒了,没有答应。” “就不该答应。”沈长赫长松了口气,“安安,皇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皇家的媳妇更不是那么好当的,你一定不能答应姑母。” “嗯,我知晓,大哥放心。” 沈长赫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与沈安安一同往回走。 “明日我陪你出府。” “好。” 沈长赫偏头看了眼妹妹侧颜,觉得这么漂亮的安安嫁给谁都是委屈了,萧渊更不行。 “你在京城待的时日不长,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我不愿你嫁四皇子不止是他身份,还有他背后所牵扯的事情太过复杂。” 沈安安抬了抬眼,她知晓萧渊有野心,可具体并不了解,而上一世,大哥也不曾同她提过这些。 “复杂什么?” 沈长赫驻足不前,深深看着沈安安,声音压的很低,“比如他母妃之死,比如…他的外祖家。” 沈安安一愣。 只听沈长赫接着说,“他注定不会是个碌碌无为的闲散皇子,跟着他,许一辈子都要担惊受怕,血雨腥风。” …… 直到回了海棠园,沈安安还在思索沈长赫的那些话。 想起以往四皇子府一间小佛堂里曾供奉着先淑妃的牌位,那时她不懂,以为他只是思念母亲。 可后来才发现,他会时常待在小佛堂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心情极其不好的时候甚至是一整天都不出来。 那时她看不见他就会闹,最厉害的一次,也是导致二人彻底分居的事情,就是发生在小佛堂。 那日,他醉醺醺的回府,去了小佛堂。 她守着提前备了好久的菜肴久久都等不到他,最后派人去唤才知,一个身姿玲珑,长相妖媚的丫鬟已经给他送过饭了,而且人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都没有出来。 她顷刻间就炸了,怒意像长了身子的火蛇一般围绕着她,理智尽失。 深更半夜,她不顾形象的跑去了小佛堂一通大闹,说了很多难听话。今时今日,她依旧能记起萧渊从里面走出来时的狼狈和望向她那一眼的凌厉。 但若是淑妃之死有蹊跷,那么前世他所有举动就都有迹可循了。 “姑娘,小心台阶。”墨香唤回了她的思绪。 沈安安提起裙摆上了台阶,墨染给她卸妆更衣。 她轻轻闭上眼睛,罢了,都过去了,有什么好想的呢,以后他的事,再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了。 翌日一早,和沈夫人打过招呼后,沈长赫陪着她出了门。 “哥哥可知有哪些铺子有女子喜爱的物什?” 沈长赫一怔,“你不是送给祖母的吗?” “是啊。”沈安安勾唇,轻轻笑了笑,“我们祖母可是怀着一颗少女心,比少女还要年轻些。” 沈长赫不曾和祖母打过交道,闻言牵起嘴角笑了笑。 “吃的东西怕是不能带,只能选些有趣的小玩意,或是衣裙首饰。” “祖母喜欢金子,咱们去看看赤金的头面,最好越重越好。” 沈长赫看着妹妹晶亮的杏眸,愣了愣。 在京城,官宦女眷多以玉簪为美,因为玉清雅脱俗,就算有夫人喜欢赤金,也会偷摸藏着,根本不会戴着身上,就怕人家说她一身铜臭,同商贾无异。 若是像妹妹如此大大咧咧说出来,定是会遭那些人嘲笑。 不过没关系,他是她哥哥,喜欢什么都是好的。 “西街金银玉器不少,可以去那看看。”说完,他掀开车帘吩咐了忠叔一声。 一刻钟后,马车在一家首饰铺子门前停下,沈长赫遇到了熟人并没有进去,在外面搭话。 沈安安一进铺子,小二立即迎了上来。 “我要赤金头面,越重越好。” 小二一愣,这间铺子在京城不说数一数二,也是不小的了,做的都是有钱人家的生意,可有如此要求的,还是第一次见。 沈安安见他愣神,蹙了蹙眉,“你尽管拿出来,银子不是问题。” “哦,好好好。”小二连忙引她进去稍候。 “姑娘来的正是时候,小店刚到了一套头面,赤金打造,上面镶嵌了上好的东珠,别提多漂亮了。” 不一会儿,小二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捧上了柜台打开。 “……”沈安安歪了歪头。 说好看吧似乎谈不上,说丑吧又丑的不彻底,总之呢,一眼看去,琳琅满目,直晃人眼。 若是戴在头上……她脑海中自发浮现出老太太头上顶着一个大黄金锭子在她眼前来回晃,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小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最重的就数这个了,姑娘若是看不上还有其他的。” 沈安安没说话,抬手掂了掂分量,嗯,确实挺重。 “不用,就这个,包起来吧。” 小二呆了呆,这就…卖出去了? 恐是怕沈安安反悔,他连忙答应着将头面重新装进盒子里打包好。 墨香付了银两接过锦盒,“姑娘,这头面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不夸张,祖母就喜欢这个,反正她又不戴,只是时不时拿出来抚摸欣赏一下而已。” 主仆二人出了铺子,却没了沈长赫的身影。 “咦,大公子呢?” 沈安安蹙眉在人流攒动的大街上扫了一圈,最后定在了一个从果脯铺子出来的颀长身影上。 “大公子买那么多果脯做什么?”墨香纳闷的说。 二人看着沈长赫提着三纸包的东西走向了对面两个蓬头垢发的乞丐。 不对,看样子,应该是对母子。 沈安安让墨香将东西放上马车,朝沈长赫走去。 那对母子,莫名让她有几分熟悉。 “大哥,你干什么呢?” 沈长赫蹲下身子正轻揉着那小乞丐的头,闻声抬起,阳光洒在他俊朗坚毅的面容上,笑容如沐春风。 沈安安不觉得有什么,旁边蓬头垢发的乞丐却是看直了眼。 “这个孩子饿的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我买了些果脯给他。” 沈安安垂眸,看了眼那小乞丐,“京城有那么多流民,大哥哪照顾的过来呢。” 沈长赫笑笑,“看不见作罢,既是求到了跟前,哪有视若无睹的道理。” “哥哥说的是。”沈安安笑笑,“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好。”沈长赫站起身,可他还不曾迈开步子,就被那小乞丐抱住了一条腿。 第21章 贪心不足 “好心人,您可以收留我吗,我什么都会干,特别听话,吃的也很少很少。” 沈长赫垂眸,看着小乞丐眼巴巴的眸子,似乎有丝丝动容。 于沈府而言,多一个仆人少一个仆人都无关痛痒,但或许对这个小乞丐而言,是一次活命的机会。 “贵人,您就可怜可怜我吧。”小乞丐抓着他衣袍,开始磕起了头。 “我们孤儿寡母连要饭都被欺凌,求公子发发善心,给我们一个栖身之所吧。” 沈长赫拧眉看向了沈安安,“妹妹,要不……” 沈安安却突然蹲下了身子,偏头看着那小乞丐,“我瞧你好像有几分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小乞丐一愣,抬眸看了沈安安一眼,她的小脸上都是污垢,瞧不出五官模样,眸子却亮的很,此时望着沈安安时一脸的疑惑。 沈安安偏头仔细看着她,又侧目扫向了一旁一直垂头不语的女人,“你抬起头来。” 女人身子似轻颤了颤,不禁没有抬头反倒更垂低了些,“姑娘是不是认错了,我们母子流落街头,都乃贱民,您怎么会见过我们呢。” “安安,你是不是认错了?”沈长赫也说。 沈安安眸子沉了沉,缓缓站起了身,“是吗,可我记性一向不错,不可能会认错。” 女人一怔。 打了结的长发遮住了她整张脸,根本看不真切,沈安安却锐利的发现,她伸手轻掐了一旁的小女孩一下。 小女孩身子一颤,眼中立时浮上水雾,攥着沈长赫衣袍的手更紧了些,“贵人,您就赏我们一口饭吃吧,只要能跟在你身边,让我们母女做什么都成。” 沈长赫心中动容,小乞丐蓬头垢发,根本瞧不清面容,这会儿他方知她竟是个女娃。 他弯腰欲扶起小女孩,手腕却被沈安安抓住制止了。 小女孩泪眼盈盈的望着沈安安,“仙女姑娘,您就行行好吧。” “你看我很像傻子吗?”沈安安勾唇笑了笑。 小女孩一愣。 一旁的女人身子也颤了颤,不着痕迹的往后挪了挪。 “你是不是认出了我,才故意守在这,等着蹲我大哥呢?” 小女娃眼里闪过一抹慌乱,害怕的说,“我…我听不懂您什么意思。” “听不懂?”沈安安勾着唇,“那我问的简单些,你们从张公子那坑来的银子花完了?怎么这么快又流露街头了?” 也是这小女娃方才泫然欲泣的眼神,才让她豁然想了起来。 眼前这对母女,不正是数日前张业扬所救之人。 那个书生虽有些傻,但绝不坏,这母女二人肯离开,要么是花光了他的银子,要么就是狠狠敲诈了那书生一笔。 那日她给那书生解围,她二人知晓她身份不一般,所以今日偶遇才会盯上与她同行的哥哥。 沈安安弯腰盯了那女子一瞬,轻轻一笑,“你脸上的灰涂的倒是挺均匀的,可惜,若是我没认出你,今日恐就被你给骗过去了。” “怎么,这是榨干了上一个冤大头,又重新寻目标了?” 女人身子隐隐发抖,不曾想如此沈安安竟还能认出她们。 “没,没有,张公子他…他条件不好,我们也是不想连累他,才…才离开的。” “呵。”沈安安似轻哼了一声。 若是不曾听到他与同窗的谈话,她许是会信这女人的鬼话。 “沈姑娘。”一道不可思议的惊喜声响起。 沈安安回头,就见路对面,一脸喜色的张业扬从一家酒楼出来,冲她颔首笑着。 沈安安敛了冷意,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张业扬快步走了过来,在瞧见那对母女时脸色微微变了变,“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女人蜷缩了下身子,抱着小女孩没吭声。 张业扬脸色不怎么好看,“我已经把所有积蓄都给你们了,你还想如何?” 他如今只能靠做些小工维持生计,还好有酒楼看在他考中进士的份上,愿意收用他,否则他怕是连一个遮风雨的瓦角都没了。 沈长赫听了这么半晌,也大致听懂了,冷着脸将袍子从小女孩手中抽出。 “既是这位公子给了你们银子,就好生过活吧。” 生活不易,可坑蒙拐骗更让人不喜,他的善心,并不施舍予心思深沉之人。 那女人眼看计划落空,连忙抱起那小女孩走了。 张业扬说,“那日听了姑娘提议,我就与那女子划清了界限,只是她委实贪心,日日都在我做工的地方堵我。” 他也很是无奈,虽扔进去了所有积蓄,但若能买个清净也好,可不料那对母女和牛皮糖一样,难甩的很。沈安安摇了摇头,“如此想来,那日公子出手相救只怕也是那女子提前就算好了的。” 张业扬抿唇,以往同窗常骂他烂好心,他不以为然,觉得若非没办法,哪个会愿意坑蒙拐骗,如今吃了亏方知世上多是贪心不足,心思深沉之人。 “安安,这位公子是……”沈长赫看两人相谈甚欢,插话问道。 沈安安介绍,“这位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名唤张业扬。” “这是我大哥。” 沈长赫还没开口,张业扬立即拱手作揖,“沈大公子。” “张公子。”沈长赫微微颔首。 张业扬偷摸瞧了一眼沈安安,脸色尴尬发红,“那…若是没什么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张公子慢走。”沈安安温柔笑笑。 张业扬顿时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只连连应着,离去的步子略显凌乱。 沈长赫淡淡收回视线,就见妹妹目光追随着离去的男子身影,唇瓣噙着丝笑。 他顺着妹妹目光又瞟了一眼,淡淡道,“已经走远了。” “嗯?”沈安安回头,触及兄长戏谑得目光,面皮热了热,“我们也走吧。” “恩。”兄妹二人转身朝马车走去,沈长赫问起了二人相识的过程,沈安安仔细叙说了一遍。 “如此忠直之人实乃罕见。” 沈长赫却蹙紧了眉,“忠直是好事,但不懂审时度势,只会硬碰硬,就是有些蠢了。” 沈安安笑笑,不置可否。 那样的品性最怕出生在寒门,见不得世间疾苦,可又无能无力。 二人上了马车,沈安安突然问道,“大哥,进士一般会分派什么样的官职?” “状元,探花多数可以留京,名次靠后一些且在殿试表现平平的最大也就是个知县,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沈安安摇头,垂眸遮住了眼中情绪,“没什么,只是顺口一问。” 沈长赫挑眉,问,“方才那个张公子名次如何?有希望留京吗?” “我也不知,没打听过。” “嗯。”沈长赫应了一声,却轻轻松了口气。 没问过就是不在意,虽说那书生人品才华皆可,可配安安,就是状元之才都差了些。 除非家世拿的出手,否则只靠一人汲营,朝中无祖辈蒙阴,一辈子能做到四品都是顶了天了。 车中一时安静了下来,沈安安双臂伏在车窗前,望着人流攒动的大街,想着江南应也是一样的盛况。 仔细想来,上一世,她最开心自在的日子就数在江南了,若是可以回去陪着祖母承欢膝下,再好不过了。 “等中秋节那日街上会比今日热闹百倍,我带你去猜灯谜,放河灯。”沈长赫顺着她目光往外看,轻声说。 “嗯。”沈安安笑笑,转头放下了车帘,“中秋节不应该是赏月和烟火吗,为何京城这边要放灯,灯笼不是元宵节才有的吗?” “中秋也有,和元宵节一样热闹,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所以花灯上都会画有图画,同元宵节的花灯有所不同。” 更重要的是,当今皇上当年是于中秋节前后在夺嫡中脱颖而出,顺利继承帝位,那些官员为了讨好皇上将中秋节办的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沈长赫的话,勾起了沈安安几分期待。 她记得京城的繁荣,只是上一世,那些喧嚣与喜悦从不曾属于过她,她就好比阴暗里的老鼠,一直偷窥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回了府,她就将东西交给了墨香,寻了个近日去江南走货的镖局带给了沈老夫人。 接下来几日,府中上下都忙的不可开交,而沈夫人除了张罗中秋节礼的同时,还要给沈安安挑选夫婿。 “我瞧着这御史中丞家的二公子尚算不错,安安,你瞧瞧,可合你眼缘。” 沈安安放下了需要送中秋节礼的册子,抬眸扫了沈夫人手中的小画一眼。 “嗯,有鼻子有眼的,可以。” “……”沈夫人脸黑了黑,“这是什么话,没鼻子没眼那不成妖怪了,你仔细看看,若是没问题,娘就透个口风,让中丞夫人带着他来府上走一圈,给你偷摸瞧瞧。” 沈安安无奈,倾身贴近沈夫人手中的小画,抬手扒开眼皮瞅,“嗯,不错。” “……” “你这孩子。”沈夫人用力一戳她的额头,嗔了她一眼。 “那明日我就让他来了。” 沈安安重新拿起册子,淡淡应了一声,反正只要不是萧渊,是谁她都没意见。 想起那个狗男人,她杏眸锐利的眯了眯。 那副画,中秋节那日得解决了才好,她可不想留着碍眼,最好能再恶心一把那死男人就更妙了。 第22章 晦气 节礼册子上写的都是同沈府交好的人家,沈夫人让沈安安一一记下来,日后若有个万一也好心中有数。 “你祖母可曾教你打理中馈?” 沈安安眨巴了下眼,“应该算是教了吧。” 只是祖母素来不喜那些,所教授的同深宅大院里的闺秀有所不同。 沈夫人对婆母的性子自是有几分了解,轻笑了笑说,“那从明日起,你就跟着娘再学一学吧,日后到了婆家料理起庶务就不会那么吃力了。” “嗯,都好。” 上一世沈安安为了打理好四皇子府可是没少费心思,且皇子府迎来送往,要比普通官宦权贵麻烦的多,后来虽也算得心应手,但比起那些自幼受教导的还是稍差了些。 当然,并非是祖母教的不好,只是她在那上面天资有限,不会灵活运用。 待回了海棠园,沈安安想了想,走向书桌下面的画筒中扒拉了一会儿,将一幅沾满了灰尘的画卷捡了出来。 墨香看的有些莫名,姑娘不是非常不喜欢这幅画吗?那日拿回来都显然给扔去恭房中当草纸用。 也是考虑了画卷纸的硬度,这才说服了姑娘扔在了角落里落灰。 “姑娘,您怎么又给扒拉出来了?” “废物利用。”沈安安拧着眉将画卷递给墨香,“收拾干净它,留着卖银子。” “嗯?哦。”墨香伸手接过来抱进了怀里。 沈安安望着她,突然勾唇笑了起来。 “姑娘笑什么?”墨香一脸疑惑。 “笑、世事无常,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看开了,原来也就那么回事,昔日奉若至宝的画与人,今生再看,也不过如此。 翌日,沈安安还在睡梦中就被沈夫人派来的嬷嬷从榻上捞了起来,“好姑娘,中丞夫人一会儿就到,您该起来洗漱梳妆了。” “中丞夫人,谁啊?”沈安安半阖着眼,呓语的问。 “诶呦,就是昨日夫人与姑娘说的那户人家啊,姑娘怎么睡了一觉就都忘了。” “嗯?”沈安安半睁开惺忪睡眸,半晌才反应了过来,“哦,是那个有鼻子有眼的中丞公子。” 嬷嬷被她逗的哭笑不得,“可不是有鼻子有眼,那家公子老奴曾见过一次,虽说不上金质玉相,但也文质彬彬,气度卓然。” 虽然她觉得,配她家姑娘差了些,但夫人说好那就是好。 “是吗。”沈安安扯扯嘴角,半眯着眼,任由三人围着她拾掇。 御史中丞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很小,他家公子应是文官中最拿的出手的了。 沈夫人是个八面玲珑之人,清楚皇上不愿看到沈府再与武将联姻,所以择婿的名单里全是文官,而官位都不高不低,不会太委屈了她,亦不会太打眼。 而这位御史中丞的公子,她记得,也算的上中规中矩,自身有几分才华,又有祖辈蒙荫,尚算顺风顺水。 嫁予如此门第,后半生可平淡度日,身居后宅,侍奉上亲,过寻常女子的一生。 墨香给她挑了件百蝶云缎裙,淡粉色的广袖上绣着大片金线,裙摆上是金银双绣的蝴蝶,栩栩如生,腰身更是盈盈一握。 配上水粉色珠花头面,流苏垂于两侧,娇俏中透着柔美,散发着独属于她这个妙龄的朝气。 尤其她肌肤胜雪,又身姿窈窕,更凸显婉约柔美,宛如月中仙子。 三人很满意她今日的装扮。 一直都知姑娘漂亮,却不知竟美的如此艳丽多姿。 沈安安望着铜镜中那张软嫩,甚至带着丝稚气的小脸有些出神。 许是心老了,她竟会有种装嫩的罪恶感。 轻晃了晃流苏,她抬眸看向嬷嬷,“嬷嬷,只是第一次见面,如此打扮是不是夸张了些?” “不夸张,不夸张,漂亮极了。”嬷嬷赞不绝口。 墨香,墨染也立即点头附和。 最后在沈安安的坚持下,撤下了一侧流苏,虽依旧觉得过于花哨张扬,但也不好拂了三人忙活了一早上的成果。 吃过早饭不久,沈夫人派了人来唤,“姑娘,中丞夫人快到了,夫人让姑娘陪她去门口迎一迎,一尽地主之谊。” “好。”沈安安站起身,理了理衣裙走了出去。 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自己好像一只翩翩欲飞的花蝴蝶,浑身都不自在。 来到游廊尽头,沈夫人刚好从岔路走出来,瞧见她时似愣了一愣,眸中升起光芒。 “娘。”沈安安耷拉着眉眼。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不是。”沈安安抿直了唇线,小脸微绷。 算了,瞧娘那副恨不能将她抱进怀里稀罕的模样,她还是默默闭嘴忍着,莫扰她兴致了。 “嗯。”沈夫人看不够似的不住上下打量着沈安安,“安安今日很漂亮,这个年岁,就该打扮鲜亮些。” “嗯,娘说的是。”母女二人说着,就来到了府门口。 没多久,几辆马车从巷子尽头处驶出,朝这边奔来。 “来了。”沈夫人笑了起来。 沈安安则眯起了杏眸,为首那人骑着高头大马,虽距离有些远,却隐隐可见其身姿挺拔,青竹如玉,她莫名有几分熟悉。 “娘,不是中丞夫人和他家公子吗?怎么会有两辆马车?” 队伍由远及近,沈夫人也缓缓看出了为首那人的轮廓,面色沉郁了下来,“说是中丞夫人和长公主都来。” 若非长公主要来,她也不会拉着安安来迎,原本以为只有三人,如今看这阵仗……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公主怎么给四皇子也带来了,这多尴尬。 母女二人脸色都不佳,可人已经到了跟前,沈夫人只得快速压了下去,扯出笑容。 “四皇子安。” 众目睽睽之下,沈安安也跟着行了一礼。 萧渊没有说话,一双狭长的眸子盯了沈安安一会儿,旋即拧着眉移开。 一身的花里胡哨,跟要发春一样,看的人眼都冒圈。 这个女人,当真是每一次见面都能给他意外,活似孔雀开屏,她是没有男人活不了吗。 沈安安自然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浓浓嫌弃,冷眼偏过了头。 其实,她也觉得有些丢人。 “沈夫人。” “长公主。”沈夫人带着沈安安向走下马车的尊贵女子行了一礼。 长公主笑了笑,“今日我是客,你们不用客气,快起来吧。” “是。” 紧接着,后面一辆马车下来了一位略显臃肿的中年贵夫人,身后跟着一名年轻男子,同沈夫人互相问好寒暄。 沈安安目光在年轻男子身上扫了一圈。 长相尚可,是那种文雅书生的气质,白白净净,沉默内敛。 她打量年轻男子的同时,那人也在悄摸打量她,只是沈安安脸皮稍厚一些,并没有躲闪,大大方方的一笑。 那人愣了愣,似被那抹艳丽至极的笑晃了下眼,脸瞬间红了。 “成儿,还不快向沈姑娘问好。” 男子被母亲推了推,才反应了过来,忙垂下了头不好意思的拱手,“沈姑娘好。” “孟公子好。” 孟成抿着唇,脸红的堪比黄花大闺女了。 中丞夫人笑的合不拢嘴,儿子这意思,分明就是瞧中了沈家姑娘。 她却觉得这姑娘长相过于艳丽,都说娶妻娶贤不娶色,长相太好勾的夫君无心学业可不是好事,但胜在她家世不错,这些问题日后进了门再调教也不是不能接受。 思及此,她更加热络了几分,同沈夫人聊的火热。 孟成目光时不时偷觑向沈安安。 沈安安微笑回应。 此时,她后背突然起了阵冷风,吹的她微微哆嗦了一下。 今日也不算冷,哪来的风? 她摸了摸后脖颈,偏头朝后看去,倏然对上了一双阴沉沉的眸子。 萧渊端坐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斜睨着她,脸色冰冷,墨眸中隐隐散发着凌冽的讥嘲。 这死女人,是片刻不闲着的勾搭男人,好歹是个闺秀,竟如此不知羞耻。 沈安安好歹同他纠缠了好几年,很容易就读懂了他眸中的讽刺,脸也沉了沉。 红唇无声张合。 萧渊一怔,眼皮止不住抽了抽。 他也看懂了。 这女人在骂他,还很脏。 沈安安狠狠给他一个白眼,扭过了头。 她勾引谁,同他有一文钱关系,真是吃饱了撑的。 这会儿,沈夫人同孟夫人也止住了话头。 长公主笑说,“渊儿,你和辰逸不是要去西大营练兵吗,快去吧。” “嗯。”萧渊冷冷收回视线,心中似有团火在烈烈燃烧,他攥着缰绳的手都紧了几分。 凌辰逸突然从长公主的马车中探出头来,向沈夫人打了个招呼后说,“那娘在沈府等我们,晚些儿我们来接您。” “好。”长公主笑着点头,“快去吧,别误了正事。” 凌辰逸放下了帘子,萧渊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心中那把火愈发炙热,竟突然有种……想将下面那个装腔作势,虚伪假笑的女人掳进深山,然后…… 他猛然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重重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长公主的车夫愣了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快速抽动着马鞭去追。 沈安安冷冷注视着远去的人影,淡淡收回视线敛眸。 冤家路窄,说的就是他们吧,上一世她费尽心思难见他一面,如今却怎么都避之不及,真是晦气的很。 第23章 相看 “快,我们进府再聊。”沈夫人招呼着一众人入了府。 另一边,凌辰逸挑了帘子,对前面马上的人说了好一会儿子话,都听不到回应,不由皱了皱眉。 “萧渊。” “嗯?”他略略回头。 “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萧渊薄唇抿直。 讨厌一个女人,一见到就会生无名火气,算心事吗? 不知为何,他只要一想起那个打扮的花蝴蝶一般,娇滴滴瞅着孟家儿郎的女人,胸腔就火气直窜。 她是眼瞎了不成,找的都是什么货色,哪里比得上他了。 想着,萧渊又倏然拧起了眉,他为何要拿那些人和自己比。 烦躁如杂草一般在心中疯狂生长,一定是因为她拒绝才心有不甘而已,一定是,他心里如此反复说。 不过那个孟家的,长的是真丑,也就那个瞎子看的上,媚眼抛的也不怕闪了眼。 “萧渊!” “说,听着呢,” 凌辰逸一脸无语,他都说了一条巷子了,他有回复一个字吗,都听去哪了。 “我说,你可知沈家夫人为何会瞧上御史中丞家的儿郎?” 萧渊耷拉着的眼皮掀了掀,缰绳往后拉了拉,将速度慢下了下来,状若无意的问,“为何?” 凌辰逸一笑,“沈文位居太尉,是武官之首,不论是同文官之首的丞相还是武将之家,皇上都不会喜闻乐见,御史中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于文官中影响寥寥,皇上不会在意。” 他唇瓣浮着讽刺的笑,“当时我娘可是给了沈夫人不少选择,她却只看了那些官员家的儿郎,可见沈家是有意要深藏若虚,中立了。” 沈家可代表着朝中一股不小的势力,若非另两个皇子娶了正妃,定是不会放过和沈家联姻的机会。 “沈文可真是老狐狸,生了个女儿送出去养了这么多年,若非是贵妃娘娘暗暗使劲,怕这半辈子都不会接回来的。” 萧渊眸色深沉晦暗,遥遥望着前路,并不言语。 “可惜,那姑娘没瞧上你,否则有贵妃娘娘撮合帮忙,再加上沈家,你可是如虎添翼。” 萧渊凉凉的目光扫向了马车里的凌辰逸,顿时惊起了他一身的冷意。 “既是要中立,沈文自然不会将女儿嫁予我。” “是吗?可我瞧着那沈姑娘对你的态度,可不像是爱而不得,无可奈何。” 那眼神,颇有几分旁家闺秀女子缠着萧渊时,萧渊露出的厌烦。 他攥着缰绳的手倏地紧了几分,手背青筋隐隐浮现,仿佛在攥住凌辰逸的喉管。 他偏头,深冷的眸子直直望着他,凌辰逸只觉浑身汗毛都要竖了起来。 他一直觉得,比起李怀言,他不算怂的,“好了好了,我只是顺嘴一提,我的意思是,沈家同孟家的亲事,怕是要八九不离十,也正好能借此机会向皇上表明沈府的立场。” “呵,可我觉得,不见得。”萧渊冷笑了一声,冷冷收回视线。 他看那个女人极其的不顺眼,就偏不想让她如愿。 他打马快走出一段距离,“庆丰。” 庆丰连忙一抽缰绳跟上,“主子。” “你进宫一趟……”萧渊冷冷的勾着唇角,低声吩咐了几句。 庆丰愣了愣,在萧渊冷沉视线扫来之前,调转马头,快速离开。 凌辰逸蹙眉回头望了一眼,又看了眼萧渊宽厚刚劲的背影,眯了眯眸子。 —— 沈夫人引着长公主和孟夫人到了宴客厅,丫鬟奉上了茶水,三人你来我往,说的热闹,不知道还以为是关系很好的密友。 孟夫人想娶沈安安,对沈夫人自然是一个劲儿的吹捧,对沈安安亦是赞不绝口,夸的沈安安都有些怀疑她口中的仙子是不是自己。 “不过我家成儿也还可以,今年中了进士,名次还挺靠前的,我家老爷都说,往后成就必然要超越了他去。” 人家都夸了你女儿了,沈夫人自然要回夸一番,一时间,宴客厅成了二人互捧的地方。 沈安安垂眸抿了口茶,余光又一次扫见孟成偷觑向自己的目光。 “……”她又不是什么看不得的人,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呗,偷偷摸摸的做何。 沈安安放下茶盏,不起波澜的杏眸投向了垂下头装喝茶的孟成,坦坦荡荡,毫不避讳。 她倒是没有不好意思,倒是给孟成紧张坏了,尴尬的满脸通红,端着茶盏的手都隐隐发着抖。 怕他打翻了茶盏,泼湿了衣袍,沈安安只得淡淡移开视线。 对嘛,一个大男人,有什么畏畏缩缩的,你就大大方方的看,她又不是老虎。 沈夫人与孟夫人正聊的火热,自然不会注意这边,长公主却是将方才的场景一览无余,垂眸遮住了笑意。 这沈家姑娘,她怎么越看越觉得喜欢呢,不矫揉造作,端庄大方,有趣的很。 沈安安一侧眸,就扫见了长公主戏谑的笑,才有了一丝的不好意思。沈夫人看了看天色,扭头对沈安安说,“宴席还要一会儿,孟公子初来乍到,坐着听我们几个聊天想必也无聊得紧,你带他去园子里转转吧。” “是。”沈安安起身朝孟夫人和长公主一一福礼。 孟成喜色溢于言表,又连忙压了下去,起身拱了拱手,“多谢沈夫人。” “嗯,去吧。”沈夫人看着孟成,尚算勉强满意。 “孟公子请。” “有劳沈姑娘。”他行礼都慌的有些凌乱。 沈安安率先走了出去,想着是不是除了李怀言那种身经百战的,其余男子都是如此,比黄花大闺女还容易害羞。 她不由想起了那个书生,见着她时,也是如此。 “沈姑娘在笑什么?”孟成不着痕迹的理了理衣袍,轻声问。 “没什么,突然想起了一些好玩的事儿。” “可以分享于在下一听吗?” “……”沈安安一怔,偏头看了眼孟成。 孟成脸顿时又红了,布满了尴尬,有些懊恼怎么如此唐突,“我只是顺口一问,沈姑娘若是不想说就不说,切勿放在心上。” 沈安安摇了摇头失笑。 不是不能说,而是怕唐突这位黄花大儿郎呀。 “听孟夫人说,孟公子文采斐然。” 孟成有些慌,说话都有些不囫囵,“没,没有,只是进士而已,中等名次,你别听我娘瞎说。” 沈安安勾唇,如此拆自家台的,倒是罕见。 “娘疼子,公子在孟夫人心里自是千好万好,算不得瞎说。” 能凭一己之力考中科举的官宦子弟可并不多,要么是蒙荫家族,直接为了官,要么是锦衣玉食惯了,根本不上心学业。 毕竟有家族帮扶,他读不读书都有万贯家财,坦途人生,哪个权贵子弟又肯去吃读书的苦呢。 “沈姑娘说的是。”孟成心扑通扑通直跳,几乎要从胸口窜出来。 都说娶妻当温柔婉约,善解人意,他觉得这位沈姑娘当真是样样都好。 长的漂亮,端庄大气,更极会说话,很是聪颖,菊花宴时还将第一才女的端三姑娘比了下去,是真正的才貌双全,堪称完美。 孟成觉得自己若能娶了沈家姑娘,定要将她捧在手心,宠上天去,三五年内不纳妾都成。 沈安安带着他在花园里漫无目的的走着,慢慢就有了些无聊。 孟成见她兴致缺缺,忙主动找着话题,“听说你从小就养在江南。” “嗯。”沈安安点头,“我三岁时就跟着祖母去江南了,祖母说那里人杰地灵,是鱼米乡。” “沈老夫人真是个奇女子。”孟成笑说。 沈府如此富贵,沈老夫人正该是享福的年纪,却选择了离开,确是稀奇。 “我祖母喜欢江南。”虽然她也不知为何,只是觉得祖母似乎对江南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似怀念。 “嗯,江南风景宜人,确实是个好地方。” 话题到此再一次止住,陷入了沉默,花园也转的差不多了,沈安安转身折回,“宴席应该要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恩。好。”孟成脸上显而易见得失落,有些懊恼,方才是不是没表现好。 回去的路上,他绞尽脑汁不停的寻找话题,生怕冷了场。 “大公子。” 不远处响起丫鬟的行礼声。 沈安安勾了勾唇,脚步都快了些许,孟成却有些慌乱。 沈长赫迈步往前,抬眼就瞧见了从花园走出来的沈安安,面色立时柔和了几分。 “大哥。” “安安。” 然而,他笑容却在瞧见随后走出的年轻男子时,戛然而止。 “沈大公子。”孟成拱了拱手。 沈长赫抿着唇,没有说话。 “大哥,这位是御史中丞家的公子,同长公主和中丞夫人来府上做客。” 沈长赫闻言眉头一皱,淡淡应了一声。 沈长赫是武将,性子冷清,面容坚毅,不苟言笑时颇有几分瘆人,又碍于此人同沈安安的关系,孟成就难免有些拘束。 “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后日中秋佳节,朝中放了几日假。”沈长赫目光不时扫向孟成。 “那刚好,娘在宴客厅设了宴席,一起过去坐坐。” “不了。”沈长赫移开视线,想揉揉沈安安发顶,又碍于外人在,没有动作,“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去吧。” 第24章 自以为是 “好吧。”沈安安点了点头。 沈长赫抬步离开,还不忙深深看了眼一侧的孟成。 那眼神,着实算不上友好。 “我们走吧。”沈安安对孟成说,二人一起走上游廊,孟成几次张口,最终说道。 “沈姑娘,沈兄……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沈安安笑了笑,她也看出来了,“嗯,不过你不用在意,所有和我有关的儿郎,他应该都不会喜欢。” 孟成闻言一愣,旋即抿唇轻轻一笑。 快到宴客厅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结结巴巴开口,“沈姑娘,等一等。” “嗯?”沈安安回头,一脸不解的看着他,“怎么了吗?” “我,我……”孟成涨红着脸,最终低声道,“后日,的中秋节晚上有花灯,我可以约你一起游玩吗?” 沈安安还未说话,他又连忙说,“届时我家妹妹也会去,你放心,不会损了你名声的。” 沈安安沉默片刻,孟成一时紧张的手心都是薄汗。 “可以,不过那日我大哥也去,若是孟公子不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我们四个一起就是。” “那好。”沈安安点头答应了下来,孟成松了口气,面上立时浮上了笑。 有后文就代表有希望,至少证明沈家姑娘对他还是有几分喜悦的。 回了宴客厅,三人齐齐扭头朝他们看来,都一脸的慈爱和意味深长。 “回来了?” “娘。”沈安安一一行礼,去了沈夫人身边坐着。 沈夫人深深看了眼女儿,笑容逐渐滞了滞。 孟成行过礼后也坐了下来,孟夫人瞟了眼他脖颈耳根的红晕,不着痕迹的蹙眉。 转了一圈就让成儿害羞成了这样,果然,长的太好不是什么好事,勾人的本事一绝。 她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背,压低声音斥了句“没出息。” 孟成面色一僵,抬眸看了母亲一眼,立即收敛了不少。 沈安安和沈夫人虽没听见她说了什么,但瞧着了二人的小动作,不免觉得这孟家公子有些太惧母亲了。 此时,有丫鬟禀报可以用膳了,沈夫人起身引着二人去了隔壁。 权贵人家都讲究规矩,用膳时都不会说话窃语,一顿饭吃的很是安静。 沈安安对这样的相看有些厌烦,一整个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幸好孟家母子坐了没多久就告辞离开了。 沈夫人要陪着长公主离不开,就由沈安安将二人送至垂花拱门。 沈安安走在前面,给母子二人带路,孟夫人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她身姿背影,眸底浸着审视。 出身确实是好,但长相而言,她并不是很满意,可若是其他方面尚可,儿子喜欢,她日后也不会太过挑剔。 想到沈夫人今日的热络,孟夫人立时觉得,这桩婚事已经十拿九稳,且方才儿子告诉她,这姑娘答应了中秋那日一起出府游玩,可不就是看上儿子了。 思及此,她脊背挺直了不少,轻声开口,“听说沈姑娘自幼在江南长大,近日才突然回京,可待的习惯?” 沈安安微笑回应,“江南潮湿些,除了气候差异,其他并无不同,尚算习惯。” 孟夫人点了点头,“京城繁华,哪是江南可比的,你若是有空就跟你娘多参加几个宴会,出门走走,也接触接触那些闺秀。” 沈安安面色一滞,片刻后点头淡应一声。 “听说你是在沈老夫人身边长大的?” “是。”沈安安这会儿已经淡了脸色。 “当年老夫人可是名冠京都,想必定会对沈姑娘言传身教吧。” 沈安安,“自然。” 孟夫人闻言脸上笑容又多了些。 “娘。”孟成垂着头,轻轻拉了拉孟夫人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孟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儿子一眼,还没娶进门呢就开始护着了,果然,红颜祸人,如此娶出去同老头子后宅的那些个以色侍人,就会勾勾搭搭的小妾有什么区别。 她重重拂掉了孟成的手,接着道,“有沈老夫人教导,沈姑娘定然才华横溢,只是沈老夫人在江南那么久不曾掌家了,也不知有没有忘,教起沈姑娘恐会有些吃力吧。” 沈安安小脸微微阴沉。 这是在变相打听她有没有学料理内宅? “孟夫人说笑了,我是沈家嫡女,不是庶女,更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那些东西不是闺秀该学的基本吗,我祖母也是大户出身,自幼开始习学,刻进骨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忘,怎么,莫不是孟夫人在娘家时没有学,故才有此一问?” 她语气带了丝冷然与讥嘲。 孟夫人立即变了脸,沈府不是小门小户,她也是正经的官宦出身,嫡长女,沈安安这话是在羞辱她。 “你——” “娘。”孟成重重唤了她一声,满脸恼意又不敢发泄的模样。孟夫人狠狠剜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说,“我只是随口一问,沈姑娘倒是牙尖嘴利,如此尖锐的性子,日后到了婆家,可得改改才好。” 为人媳就要有为人媳的觉悟,侍奉公婆,不忤逆丈夫,伏小做低。 毕竟哪家媳妇都是这么过来的,等熬成婆就好了。 “那就不劳孟夫人操心了,您的热心还是用来操心自家吧。”沈安安于垂花拱门顿住脚步,回身淡淡的说。 孟夫人面色一变,孟成更是微微白了脸。 “你这丫头,还生气了不是,伯母心直口快,都是因为喜欢你才会如此,你放心,等以后,你就是伯母的亲女儿。” 沈安安躲开孟夫人伸过来的手,笑而不语。 孟夫人一时有些尴尬。 沈府门第高,她今日自认为已经够收敛了,根本没敢说什么,可这沈家姑娘貌似比之前那些姑娘更加尖锐,不好说话。 果然,高门第养出的姑娘都娇贵,被宠坏了。 不满意沈安安是真的,可她更瞧上了沈府门第,旁的倒是也可忍一忍,若是能给儿子娶了沈家姑娘回去,就算老头子也得看她脸色,后院那些个贱人,这辈子都别想爬她头上去。 “成儿,你陪沈姑娘说两句话,娘先去外面等你。” 孟成涨红着脸,面上都是气恼,可孟夫人哪里管他,推了推他胳膊就带着丫鬟走了。 “沈,沈姑娘,我娘她一向如此,嘴比脑子快,你莫同她一般见识。” 沈安安淡淡看着孟成,她总算知晓他为何弱冠之后还不曾娶亲了,原都是被极品娘给搅和了。 更重要的是,孟成显然十分听孟夫人的,或者是惧怕,不得不唯命是从。 原来对孟成观感平平,如今倾刻不喜了起来,婆媳矛盾是亘古都存在的问题,一个男人若立不起来,跟着他的女子会被磋磨一辈子。 “孟公子说笑了,孟夫人是客,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同她计较的。” 孟成松了口气,可又觉沈安安语气过于冷然,不放心的说,“那后日,我来接姑娘一同赏灯。” “不用了。”沈安安淡淡说,“沈府有马车,就不劳烦孟公子了。” 孟成还想再说什么,被沈安安打断,“孟公子快些走吧,莫让孟夫人等急了。” 孟成张了张嘴,最终垂头离去,想着在沈府他不好开口,还是等后日游玩时再仔细解释解释吧。 “姑娘,这孟家夫人也太自以为是了,真当姑娘已经嫁进他们家了不成。” 沈安安扯唇笑了笑,“走吧。” —— 另一边,孟成垂头丧气的上了马车,孟夫人忙问,“怎么样,她怎么说?” 孟成抬眸看了母亲一眼,偏头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你倒是说话啊,哑巴了?” 孟成用力甩开她推自己胳膊的手,怒冲冲说,“我说什么,您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不清楚吗。” 孟夫人一愣。 “成儿,你长能耐了,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如此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忘了你爹是怎么宠妾灭妻的了,若非有我撑着,你这个嫡子说不定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您别再说了。”孟成垂首双手抱着头,满是无奈。 他心中默念着,孟夫人接下来要说的一切,等那些被翻来覆去快嚼烂了的苦诉完,他才松开了双臂,垂眸盯着车板。 “她没有拒绝后日游玩的事,只是让我不要来接她。” 孟夫人闻言松了口气,“我就说,这桩婚可是由长公主出面,哪有不成的道理,那沈家姑娘定然是中意你的,哪会因为几句话就不愿意。” “娘。”孟成很是无奈,“那是沈府,她父亲是武官之首,不是以前那些小门小户,您若是再这样,我还怎么成亲?” 孟夫人有些呐呐,小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她也是看顺利,才一时有些飘飘然,没了轻重。 “不过你也是。”她不满的瞟了儿子一眼,“才第一次见,就被她美色勾跑了魂,都敢和我生气了,以后真娶进门,你指不定怎么宝贝,不听娘的呢。” 想起母亲这些年的不容易,孟成缓了缓神色,“娘说什么呢,妻子怎么能和您比,您才是儿子最爱的人。” 孟夫人冷哼一声,面色好了不少, “都说娶妻娶贤,才能扶持丈夫青云直上,步步高升,你瞧那沈家姑娘长的,艳丽多姿,一个笑都直晃人眼,若勾的你日后沉迷女色,不思进取可如何是好。” “娘都是为着你前程思虑,若非沈家门第好,我是万万看不上那等妖媚之姿的。” 孟成拧了拧眉,却也没同孟夫人争论什么。 “日后就算娶进门,你也不能日日同她厮混一起,要以前程为重,那姑娘,被宠的忒无法无天了些,娘得好好教教她规矩。” “你瞧瞧,她方才怎么和我说话的,那个傲慢无礼的劲儿。” 孟成不耐的偏开头看向窗外,他也觉得方才沈安安的话有些重了,不该对长辈如此。 可人家身份家世摆在那,有傲气的资本,哪是以前那些可以任母亲说教揉捏的小门小户。 孟夫人还在小声嘟囔,“来时四皇子身边的侍卫都说,那沈姑娘是从江南回来的,礼仪规矩肯定不是特别好,门当户对不一定瞧的上她。” 否则也不会屈居攥他们家了。 既然如此,她端端架子有什么不行的。 第25章 挑刺 “你可知,当初四皇子庆功宴上,贵妃娘娘有意让皇上指婚沈姑娘和四皇子?” 孟成垂下了眸子,淡淡应了一声。 孟夫人说,“沈府门第堪配皇子,可后来却不了了之,定然是四皇子瞧不上沈安安。” 毕竟连四皇子身边的人都如此说。 孟成蹙了蹙眉,并没有说什么。 “旁的还好,可别是那沈姑娘身子有什么毛病才好,不成,回头娘得打听打听,可不能娶个身子有缺陷的回去。” 就算要娶,也能和沈太尉谈谈条件。 —— 沈安安回了宴客厅,沈夫人正与长公主聊的投缘,眼瞅着日头渐渐西移,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沈夫人便吩咐了她备晚膳。 长公主也不推辞,渊儿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等他来接,指不定是有什么大事呢。 吩咐了厨房,沈安安安静坐在沈夫人身边听二人谈天说地。 想着上一世如此不好说话的长公主原也有如此健谈的一面,但又或许是因为不喜她才会不好说话吧。 “安安。” 沈安安抬头,触及长公主和善的目光,一愣。 “你觉得孟家儿郎如何?” 沈安安斟酌了一下,说,“孟公子尚算不错,孟夫人应不是很好相处。” 长公主拧了拧眉,沈夫人立即问,“为何如此说,可是那孟夫人对你说了什么?” 就先前聊天来看,那孟夫人除了爱吹捧些,好像也不是很难说话啊,可她更信女儿的话。 “你有什么尽管说来,本宫对孟家也不是特别了解,还是那日同你母亲聊起,一时觉着尚可才想着让你见见。” 沈安安抿唇,“也没什么,只是方才送孟夫人回去时,她……话里话外似觉得我不在京城长大,见识浅薄,让我母亲多带我走动走动,又问了一些别的。” 长公主与沈夫人的脸齐齐拉了下来。 长公主问,“她还说了什么?” “说……我自幼在江南长大,祖母不掌家理事已久,大抵意思是怕我不曾学过这些,难堪主母之任。” 沈夫人还未开口,长公主率先冷笑了一声,“区区一个御史中丞府,还当是娶料理后宫的皇后不成,要求倒是抬的高,她那门第撑的起吗。” 沈老夫人亲手教导的孙女,还能管不好她那老鼠洞? 沈夫人脸色难看,没有言语。 长公主那话,一般人哪个敢说。 “那孟夫人瞧着挺好说话,弯弯绕倒是不少。” 长公主轻哼,“此事就此作罢。” 若非沈夫人主动提及,如此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她是根本不会开口牵线的。 简直是不识抬举! “安安,你莫放在心上,待本宫回去另寻着好儿郎,再与你母亲说。” 沈安安做出害羞状垂下了头,轻轻应了声。 这时,有丫鬟来报,晚膳已经都准备好了。 沈夫人正要引着长公主过去,又有小厮来禀,“长公主,夫人,姑娘,四皇子和凌世子来接长公主回府了。” “……” 沈安安脸木了木,那个死男人怎么那么会挑时候。 沈夫人觉得就此让人离开不太妥,犹疑开口,“宴席已经备好了,不若……让四皇子和凌世子一起用了膳再回去吧。” 长公主没想那么多,对小厮说,“你问他们愿不愿意进来,若是不进就在外面等着。” 人家都已经备了晚膳,她若是此时离开有些失礼。 “是。”小厮退了下去。 沈夫人眉头微锁,那毕竟是皇子和侯世子,只派个小厮去只怕有些怠慢,几番权衡后开口。 “安安,你去迎一迎四皇子和凌世子,顺便吩咐人把你哥叫来。” 只让女儿去迎一迎人,就让儿子陪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反正也是在自己眼皮底下,沈夫人想着。 “……是。”沈安安福身走了出去,出了院子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她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什么烦心事都让她给遇上了。 —— 府门外,凌辰逸听了小厮的话后,抬眸看向了萧渊,“你饿不饿,我有饿了?” 想起那幅栩栩如生的秋菊图,他心中有些痒痒的,想正面见一见那个胆敢戏耍萧渊的大胆女子。 萧渊瞥他一眼,目光沉沉,“再等等。” “……等什么?人家都要开饭了。” “没出息。” “……”凌辰逸唇线抿直。那是有没有出息的事吗? “你就不好奇她相看的结果?” 萧渊面色一顿,旋即一脸冷然,“关我何事。” “是吗。”凌辰逸唇畔挑了挑,一脸的意味深长。 正在这时,萧渊冷淡的眼皮突然掀了掀,抬眸朝沈府中昏暗的青石小路看去。 夕阳彻底隐去,沈府内已点上了灯笼,火红的烛火映的整座院子都红彤彤的。 一抹纤瘦的身影正缓步从黑暗中走来,光线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凌辰逸顺着他目光看去,眸底似有什么暗潮隐隐浮动。 下一瞬,他收回视线投向了一侧的萧渊,唇瓣浮着一抹意味深长。 萧渊目光深沉晦暗,待人走近才倏然垂眸,移开了视线。 “……” 沈安安看着突然扭身背对着自己的颀长身影,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愤然。 她上前屈膝一礼,“四皇子,凌世子,家母请二位过府用膳。” “沈姑娘客气。”凌辰逸拱手回了一礼,偏头碰了碰装聋作哑的萧渊。 人家主人都来请了,不去太失礼了。 萧渊顺着他的手腕冷冷凝视了凌辰逸一眼,后者抿唇立时收回了手。 “那个……四皇子应是不饿,就……” “沈夫人盛情,就却之不恭了。” “……”凌辰逸呆呆抬头看向脸色冷然的萧渊。 他不是不去吗?怎么突然答应的这么爽快? “嗯。”沈安安敷衍了下,率先抬步往府中走去。 萧渊凝视着女子背影,唇畔挑了挑,他可没错过沈安安方才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不想让他去, 他还偏要去。 “沈姑娘走那么快,是不愿给我们带路吗?” “……”凌辰逸踏出一步的脚又收了回来,嘴角狠抽了一下。 他们是上门做客,这人今儿也太挑剔了,可又经不住他动不动用眼神杀人,只能选择同流合污。 沈安安顿住步子冷冷回头,“四皇子眼睛长在脸上不用来看路,是用来呼吸的吗?” “……”萧渊哽了哽,眉头紧蹙。 这女人说话当真噎人,他好歹是皇子。 萧渊轻哼,不冷不热的说,“今日沈姑娘迎接孟家公子时可不是这态度,怎么?亲事没成,心情不好,拿本皇子撒气吗?” 关你屁事! 沈安安转身面对着萧渊,阴沉沉的看着他,“孟家公子是来同我相看,既是相看,就有可能是我未来夫君,我迎接有何不对,倒是四皇子,凭什么拿自己和他比,你又是我什么人?” 上一世她是他的妻,都没资格管他去向,今生,他又有何资格要求她。 冷凝在二人之间无声扩散,连带周围空气都冰寒了起来。 凭什么? 一股无名火如腾蛇一般将萧渊吞噬。 他萧渊是皇子,少年将军,不该是那个男人凭什么和他比吗? 火气几乎要把他胸膛憋炸开,同时又似有一缕缕凉意如雾一般直往他心里钻。 “咳咳咳,宴席该开始了吧,别让人等急了,我们快走吧。” 凌辰逸走到二人中间打着哈哈,挡住了各自锐利冷寒的眸光。 只是二人眸光委实具有穿透力,令他前胸后背都隐隐生寒。 沈安安淡淡收回视线,率先往前走去。 想让她再如上一世般对他千依百顺,小心翼翼是不可能的,敢挑她的刺,就得做好被怼的准备。 走了几步,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她淡淡回头,“四皇子还吃吗?若是不吃,臣女该回去用膳了。” 萧渊本已经脸色难看的转身打算回马车上了,突然触及沈安安挑衅嘲讽的目光。 他当下脚步一转,推了把凌辰逸进府。 “死不要脸。”沈安安嘀咕了一句。 凌辰逸眼皮一抽,抬眸觑了萧渊一眼。 萧渊目视前方走着,一脸冷然平静。 他都听见了,萧渊武艺过人绝不可能没听见沈姑娘骂他。 那就是在装聋。 凌辰逸不是李怀言,会再傻乎乎的问一句,哎,你有没有听到她方才骂你? 萧渊装聋,他装瞎聋。 回宴席的路上萧渊倒是没再挑什么刺,人一带到,沈安安就立即去了沈夫人身旁坐着,垂头不语不动。 “四皇子,候世子。”沈夫人起身行礼。 “夫人不必多礼。”萧渊淡淡抬手,沈夫人直起身子笑说,“家常便饭,四殿下莫嫌弃,坐下一起用些吧。” 第26章 看不懂啥意思。 萧渊颔首,垂头看了眼空位,给凌辰逸瞥去一个眼色。 “……”凌辰逸看了眼母亲身旁空位,又看了眼沈安安身旁,眼皮微抽。 “……”他的意思是要他往哪坐? 他抬眸,面无表情的看着萧渊,眸中都是茫然。 “……”萧渊面色沉了沉,唇畔的笑带着丝丝的冷。 凌辰逸收到了威胁的目光,硬着头皮上前, 他犹豫了片刻,坐在了沈安安身侧。 他同沈家姑娘不对付,应就是这个意思吧,可……为何身后那道目光更锐利凌厉了呢? шшш⊕ an⊕ c o 他现在站起身还来得及吗? “渊儿,还愣着干什么,快坐啊?”长公主开口催促。 萧渊沉着脸坐下。 他都不知自己方才为何突然有此一举,好像是心中突然涌上的一种强烈欲望。 他眸子眯了眯,他该不是被那个女人气傻了吧。 凌辰逸偏头冲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萧渊面无表情当没看见。 凌辰逸叹气抿唇,他与萧渊从小一起长大,不说心灵相通,也算配合默契,可最近几日,这家伙是愈发不好伺候了。 二人端正坐着,中间隔了一个空位,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长公主斜睨了儿子一眼,他离人家姑娘坐那么近干什么,虽说她很喜欢沈家姑娘,可永宁侯府同沈府是绝对不可能结亲的。 沈夫人也有些尴尬,看了眼自己女儿,正想吩咐人撤掉那张多了的椅子,沈长赫突然大步走了进来。 他目光扫视了一圈,垂下眼睑遮住了眸中讶异,拱手,“微臣参见四皇子。” “今日沈公子是主,不必客气。”萧渊语气平淡。 沈长赫颔首,又冲长公主和凌辰逸问了个好。 “就等你呢。”沈夫人笑说,心里则暗暗松了口气,长子来了,她心中才踏实了一些。 可屋中又一次沉寂了下来,面临着新的问题。 沈长赫坐哪? 论理自然该坐在沈安安身边,毕竟人家是亲兄妹,一家人。 所以,凌辰逸的位置,坐的不是很合适。 凌辰逸也有些尴尬,只是他还未开口就再一次收到了萧渊的眼色。 啥意思啊? 凌辰逸呆呆看了萧渊一会儿,冲他打了个手势,“你要坐这里?” 不合适吧,人家亲哥哥还站着呢。 萧渊冷脸看着凌辰逸。 “……” 这时,长公主突然开了口,“逸儿,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沈公子让座,你坐渊儿身边来,没一点眼力见。” “……”凌辰逸脸色青白交错了一会儿,站起身望了眼垂眸不动的沈安安。 他还未同她交谈画卷,当真是可惜。 这一动作,落入了萧渊与沈长赫眼中,二人眸色齐齐一沉,注视着凌辰逸的动作都带了几分冷意。 凌辰逸坐去了萧渊身侧,沈长赫才走上前一撩衣袍落坐。 此时,丫鬟鱼贯而入上了菜色,沈夫人招呼着众人用饭。 都是权贵人家,注重规矩礼仪,一顿饭安安静静的用完,连筷子敲击碗碟的声音都不曾出现过。 饭后,沈夫人又命人上了些甜点,话匣子才慢慢打开。 沈安安拉了拉沈长赫衣袖,小声嘟囔,“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说回府的事,他们是打算赖在这里不成?”沈长赫安抚的拍了拍妹妹的手,“吃些点心,一会儿就好。” 沈安安不怎么耐烦的点了点头。 兄妹二人互动的一幕,落入了萧渊眼中。 女子娇俏艳丽的小脸充斥着浓浓不满同兄长抱怨撒着娇,十分乖巧。 想着这个女人好像跟除了他以外的男人都笑意盈盈,温柔善良,唯独每每遇上他,跟被疯狗咬了一样,张嘴就开始吠。 凌辰逸也靠近他低低窃语,“你和沈姑娘一见面就斗鸡一样,我以为你方才是不想坐沈姑娘那呢,所以才……” “我何时说过不想坐?”萧渊冷冷说。 “……” 凌辰逸唇线拉直,“是我理解失误,下次我……” “我有说过我想坐吗?” 各路神仙,怎么没人收了他个祸害呢。 凌辰逸忍不住心中骂骂咧咧,他终于明白李怀言的难处了。 他木着个脸,“那你冲我使眼色干什么?你又瞪我干什么?” 萧渊冷睨了他一眼,轻轻吐出了两个字,“闭嘴。” “……”凌辰逸僵硬的坐直身子,将脖子扭向了沈长赫,牵出一抹不自然的笑。 萧渊,你不仗义,可别怪我坑你。 “沈兄身子养好了吗?” 屋中一静,正在说话的沈夫人和长公主朝这边看了一眼,又齐齐收回了目光接着聊。 沈长赫一愣,…“我身子一向很好,不需要养啊。” 凌辰逸笑容可掬,“可我听说,你前些日子不是挨板子了,听闻是被人抬回来的,很是严重,如今怎么样了,养好了吗?” “……”沈长赫唇角的得体笑意僵了一僵,不着痕迹的瞥了眼一侧萧渊隐隐泛青的脸色。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是吗。那沈兄对差事可真是尽职尽责,还有沈姑娘,当初为了救四殿下涉险,更是勇敢,令辰逸十分钦佩。” 沉默在四人之中蔓延。 凌辰逸眸中浸着笑,垂头抿着清茶。 只是身侧那股如芒在背的寒意,让人想忽视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胆量。 突然,沈安安开了口,“凌世子说的是,只是这世上如凌世子一般黑白分明,感恩怀德之人太少,多是负恩昧良之辈。” 这话影射的意思不要太明显,沈长赫嘴角抽搐,偏头看了妹妹一眼,都过去那么久了,妹妹怎么还记恨着。 一侧萧渊的脸几乎黑成了墨。 不是都给了银子,米面,恩怨两清了吗,这个女人怎么老是翻旧账。 凌辰逸心里很是愉悦,又想开口说什么,话却突然哽在了喉头,脸上因为隐忍而逐渐变白发青。 他手肘撑在桌案上,用手掌挡住了半张脸,对着萧渊,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认错,现在还来得及吗? 萧渊冷冷凝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收回了碾压在他脚面上的靴底。 凌辰逸收起手,俯身桌案上了片刻,垂头看着扁了的暗纹短靴。 “逸儿,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长公主突然开口问。 “嗯,是有些累。”凌辰逸扯了扯唇角。 下次这种差事他再也不去了,都让李怀言去,这种夹心的难,他真是够够的了。 “那我们回吧,别扰了沈夫人休息。” 第27章 中秋节 “好。”凌辰逸站起身,脚因为疼身子还往一旁趔了趔。 “你慢着些。”长公主嗔了他一眼,“每次一去军营就累的不行,也不知爱惜些身子,军营有将军在,怎就轮到你们亲自下场了。” 长公主身侧嬷嬷上前要扶凌辰逸被拒绝了,“我没事,只是一时起的急。” 长公主没再说什么,在沈夫人的相送下一同走了出去,其余人跟在了后面。 沈安安与凌辰逸在最后面,沈长赫同四皇子领先几步,似是在讨论正事。 待将人送上马车走远,沈夫人才呼出一口气,“总算是送走了,我们也回吧。” “嗯。”沈安安应声,母女二人回身就见沈长赫盯着沈安安,若有所思一脸的难看。 “怎么了?”沈夫人问。 “小妹和孟家的婚事谈的如何了?” 提及这个,沈夫人就生气,边走边说,“没成,那孟夫人是个讲究的,咱们家配不起。” 闻言沈长赫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怎么了吗?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沈安安不解的问。 “方才同四皇子谈及正事,无意中说到了御史中丞府,据四皇子所述,孟家一干男儿,可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嗯?”沈夫人回头,“怎么回事?” 沈长赫说,“前些日子,四皇子手下的人在花楼办事,抓获了一名歌姬,据核实,是御史中丞所包养的女子。” “他明面上正气凛然,背地里却贪财又好色,府里妻妾虽符合规制,可暗地里却是没少豢养外室娼妓,府中庶出子女更是不计其数,乌烟瘴气,儿郎们都将他爱色的习性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个什么孟公子,怕是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毕竟世间哪那么多出淤泥而不染。 沈夫人听完身子有些发凉,“还好没答应,如此人家,那孟夫人竟也有脸来我沈府挑挑拣拣,真是一家子虎狼。” “往后再相看,娘一定要先打听清楚才行,万不能像今日一般,险些害了我的安安。” —— 寂静无声的大道上,马车轱辘哒哒前行,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响亮。 凌辰逸看了眼一侧骑着高头大马的萧渊,问,“你方才为何要同沈家公子说那些?” “我说了什么?”萧渊眼皮掀了掀。 “你明知沈家在与孟家议亲,还如此说话,不是故意搅合人姻缘吗?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萧渊,“实事求是,实话实说而已。” 凌辰逸眸子半眯,“是吗?萧渊,你该不是……对沈家姑娘有什么特殊心思吧?” 萧渊攥缰绳的手一紧,心尖似乎突然颤了一下,“沈长赫是禁卫军统领,拉拢了他于局势有利。” “哦。”凌辰逸不置可否的笑笑,却意味深长的斜睨着萧渊。 萧渊冷瞥他一眼,突然调转马头朝一条小巷子里驶去。 长公主听到声响掀开车帘,问凌辰逸,“他干什么去了?” “回皇子府了,走这条巷子近。” —— 海棠园中。 沈安安立在窗棂前,遥望着漆黑夜色,烛火映在窗纸上将她本就纤瘦的身影拉长。“姑娘。”墨香给她披了一件披风。 “您是在为孟夫人的话不高兴吗?” “无关紧要之人,还不配扰乱我思绪。”沈安安声音平淡且漫不经心。 她只是在想,自己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她只想着在世家子弟中挑一个人品家世皆可的嫁了,剥离上一世的命运轨迹,过寻常女子,相夫教子,举案齐眉的一生。 可今日才发现,好像成亲对女子的挑剔亘古不变,挑剔根本不是因为你嫁了谁,而只是因为她是女子。 她不是担心自己应付不来婆母,而是觉得,若重新选择依旧如此,那她改变的意义又在哪里? 重新换一个人,生出新的灾难,再重走一遍吗? 窗外缓缓起了风,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突然,她轻声开口,“墨香,你想不想回江南?” 墨香笑说,“姑娘在哪,奴婢就想在哪,京城和江南于奴婢而言没什么两样。” “我想回江南了。”沈安安说。 墨香抿唇,“姑娘是不是想老夫人了?不若告诉夫人,让她派人将老夫人接回来?” 沈安安轻轻摇头,“祖母她不会回来的。” “可……贵妃娘娘怕是也不会答应让姑娘回去,还有夫人和老爷。” 沈安安当然知晓,娘在京城官宦中挑拣,就是要她留在京城,怎么可能舍得她再离开。 “可——若是我寻了个夫家,非去江南不可呢?” 墨香一怔,“夫人不会给姑娘说江南的人家的。” 沈安安回眸一笑,“不找江南的,但可以外放啊。” 她想安静且自在的过完一生,而非被拘于后宅中,重新经历一遍新的悲剧。 墨香还未想明白姑娘话中意思,就见姑娘站起了身,忙上前搀扶。 “时辰不早了,姑娘早些休息吧,后日就是中秋节了,明日府里就该热闹了。” “嗯。” 在沈府,她才算真正过了一个阖家团圆的中秋,可比起在江南,却总缺少了喜悦和期待。 若又比起上一世在四皇子府的中秋,总是强了千百倍的,人,还是要知足才好。 翌日一早,府邸就忙活了起来,只有海棠园依旧静悄悄的,沈夫人知晓她有爱睡懒觉的习惯,安排了管事不让打扰。 沈安安醒来时,日头已经照至了窗棂书案上。 墨香听见声音进屋,给她更衣梳妆。 “姑娘可算是起了,夫人和公子都等您有一会儿了。” “等我做什么?”沈安安一脸莫名。 “姑娘忘了,沈府还有个贵妃娘娘呢,明日中秋,依规矩,今日要进宫给娘娘送节礼啊。” 沈安安这才猛然想了起来,是了,别家都可以派管家去送,唯有宫里,得娘亲自走一趟。 “怎也不叫醒我,让娘和大哥等着像什么样子。” 墨香吐吐舌头,“是夫人特意交代,不让叫醒姑娘。” 第28章 进宫 一刻钟后。 沈安安收拾妥当,穿上沈夫人给她挑拣好的衣裙首饰走了出去。 沈夫人同沈长赫正坐在前庭喝茶聊天。 “娘,大哥,你们怎么也不派人唤醒我。” “送个礼而已,不打紧。”沈夫人放下茶盏,打量了眼女儿装扮,“都挑的那么暗的花纹颜色了,怎么穿在身上还如此明艳。” 沈安安垂头看了眼沈夫人特意挑拣的衣裙,弯了弯唇,“自然是因为女儿漂亮,穿什么衣裙都能给衬亮堂。” 沈夫人掩唇一笑,手点了点沈安安,“哪有姑娘家自夸的,不知羞。” 沈长赫接口,“妹妹说的是实话,怎是自夸。” 沈夫人无奈的睨了儿女一眼,笑过却有些惆怅,她费尽心思不想让安安在宫里过于明艳张扬,就是担心贵妃娘娘会更加不依不饶。 “好了,我们走吧,安安第一次进宫,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娘,宫里规矩多,虽说那些宫妃不敢将你如何,可一些小伎俩也够折腾人的。” 一路上,沈夫人不放心的一再嘱咐,将宫里的规矩,沈贵妃的喜好与逆鳞,包括死对头,不好相处的宫妃都同沈安安交代了一遍。 “娘,不必让妹妹如此小心翼翼。”沈长赫抬眸看向沈安安,淡声说,“有我和娘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况且我们爹可是太尉,武官之首,就是皇后也会礼让三分,只要在理,什么都不用忌惮。” “……你这孩子。”沈夫人嗔了儿子一眼。 说话间,马车在宫门口停下,守门的侍卫率先瞧见了沈长赫,立即小跑上前行礼,“沈统领。” 接着他扫见了沈府下人往外搬的东西,笑说,“这是给贵妃娘娘来送节礼了?” 沈长赫淡应一声。 侍卫立即谄媚说,“那属下去寻几个小黄门过来给您抬进去。” 不一会儿,他就带来了十几个小黄门,“这可是贵妃娘娘的东西,都小心着些,可不能毛毛躁躁磕坏了去。” 众人齐齐应声,从沈府下人手中接过,形成一个队伍,接连往宫中抬去。 沈长赫拍了拍那侍卫肩头,道了声有劳。 “都是属下该做的,沈统领,沈夫人,沈姑娘慢走。” 沈长赫往他身上塞入了一个金锭子,带着沈夫人与沈安安进了宫门。 待人走远,侍卫从怀中拿出金锭子喜滋滋的咬了一口,笑呵呵的塞进了袖中,看红了其他人的眼。 沈长赫是禁卫军,经常在宫中走动,而沈夫人也经常进宫陪贵妃,宫女太监们早就认识他们了,所过之处皆一一行礼。 也是如今,沈安安才真切感受到了沈氏的权势与鼎盛。 两刻钟后,终于到了昭阳殿,有宫女早已等在了那里张望,瞧见了沈夫人几人立即上前行了一礼,笑呵呵说。 “夫人,大公子,大姑娘,您们可算来了,贵妃娘娘等候多时了。” 沈夫人淡应一声,随着那宫女进了宫殿。 有上一次玉姑姑的事,她可不觉得那个小心眼的小姑子会不生气,还不计前嫌的等他们。 沈长赫是外男,按理是不能入后宫的,不过中秋佳节,各宫都有一次母家探望的机会。 果然不出所料,宫女将三人带去了殿中,里面并没有沈贵妃的身影。 “娘娘应是等的累了,去了殿里小憩,夫人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禀报。”“嗯,去吧。”沈夫人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拉着沈安安,沈长赫在殿中坐下,心知一时半会儿沈贵妃是不会出来的,便慢悠悠的喝起了茶。 守在门口的两个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都有些说不出的难看,不过也不敢说什么。 “茶水都凉了,去换上一壶。”沈夫人吩咐。 小宫女对视一眼,福身应了声是。 内殿中,沈贵妃一袭宫装,妆容艳丽,朱唇皓齿,护甲套在纤长莹白的手指上,眸光淡而沉的望着殿中的那几道身影。 “娘娘莫为老奴跟沈夫人生气了,今日中秋佳节,可不能让其他宫里看了笑话。” 沈贵妃阴沉沉的目光敛去,盯了地面好一会儿。 哪是因为玉姑姑,沈氏如此,分明是没有将她这个贵妃放在眼里,连同一个黄毛丫头都敢对她龇牙咧嘴。 玉姑姑不过是给她个台阶下而已,可她在宫里生存不易,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她心中清楚,皇上的那点宠爱不过是因为她姿容尚可,又有沈家为后盾。 沈府是她风光亮丽的奠基,她不能失去,更不能得罪。 “娘娘。”小宫女垂着头快步进来,“沈夫人说府中还有要事处理,若是娘娘今日不得空她就先走了,改日再同您叙话。” “不用,就说我已经醒了,这就起。”沈贵妃冷冷说。 小宫女得令后连忙退了出去。 沈贵妃对着铜镜照了照,突然说,“玉荷,本宫是不是老了?” “娘娘正值好年华,一点都不老。” 沈贵妃扯扯唇角,“是吗,可本宫却觉得自己越发死气沉沉了,本宫年轻时候同安安那侄女容貌很像,一样的瑰姿艳丽,可如今……” 她指尖在眼尾细微的褶皱上轻轻抚过,“本宫这辈子就这样了,往后沈氏能不能再进一步,就看下一辈的了。” 玉姑姑沉默,表姑娘有主意又够明智,只怕不是那么好摆布的。 沈夫人喝了一盏茶,就瞧见沈贵妃在玉姑姑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一身的淡黄色宫装,满头珠翠,尊贵又气派。 不得不说,权势确实养人。 “贵妃娘娘。” 沈安安同沈长赫也跟着行礼。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都快起来吧。” 沈贵妃坐在了上座,热络的招呼着三人坐下,一口一个嫂嫂,哪有半分不满的模样,仿佛方才故意晾着他们的事她毫不知晓。 沈夫人能打理好偌大沈府,自然也八面玲珑,姑嫂二人来来回回说着话,一派的和气。 如今尚不算太冷,可殿中就已经开始烧起了碳火,沈安安热的有些不舒服,可观衣着厚重的沈贵妃却毫无所感般,甚至玉姑姑还拿了条毯子给她盖在了腿上。 她很怕冷吗? “几日不见,安安更明艳了几分,可真是漂亮,同你祖母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比我这个亲女儿都要像。” 沈安安并没有谦虚,而是不好意思的垂头笑说,“祖母也常如此夸我。” “你这孩子。”沈夫人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你祖母前些日子还来信同你爹爹念叨你呢,生怕我们委屈了你似的。” “我回来时,祖母确实有此担忧。”沈安安一板一眼说,毕竟不在生身父母身边长大,担心没有感情受了委屈也是情理之中。 第29章 欺君 沈贵妃抿唇翘了翘嘴角,“母亲对你这个孙女可是比对我这个女儿都还要疼爱百倍。” 从她进宫起,就再没收到过沈老夫人只言片语,就好像没有她这个女儿一般,沈贵妃也曾怨怼过,母亲就真的不担心她唯一的女儿会死在这虎狼一般的四方宫墙中吗? 可母亲心狠,她说只要她进了宫就再也不会管她,最后她也真是如此做的。 沈贵妃淡淡笑着,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 “娘娘。”小宫女快步进殿,附耳沈贵妃说了些什么。 沈贵妃听完后摆摆手,让小宫女退了下去。 “皇上最近胃口不怎么好,不知为何,突然喜欢上了我做的桃酥,这不,掌事太监又派人来要了。” 沈夫人正愁没有借口告辞,闻言就要起身,沈贵妃却先一步开口。 “本宫这几日身子不适,头昏脑涨的,许是受了凉,怕是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安安,你能替姑母去一趟吗?” 沈安安一怔。 你不能去,我就想去了吗?她下意识就要拒绝,沈夫人已经开了口。 “娘娘,安安第一次进宫,规矩礼仪都不懂,怎能去圣上跟前,您若是不舒服,不如就让长赫走一趟吧。” 皇上要东西,若是打发底下的人去送,确实不怎么合适,毕竟皇上知晓沈府的人在昭阳殿,不去个人似有藐视君威之嫌。 沈贵妃摇头,“那怎么成,这毕竟是后宫,长赫一个男子怎好随便出入,若是有个万一,还不塌天了去。” 沈夫人沉默了下去。 后宫住的都是皇上的女人,若是冲撞了哪位确实都不好交代,可她一个臣妇,就更不合适了。 “嫂嫂放心,我派玉姑姑跟着,不会有事的,也是这两日头疼的厉害,否则我定是要亲自去的。” 沈夫人只好点头,毕竟没有哪个后妃会拒绝面见皇上的机会。 沈安安认命的起身,福了福身同玉姑姑走出了昭阳殿。 “表姑娘,请跟老奴来。” 沈安安跟着她在后宫中穿梭,绕开了不少宫殿,也正好省去了她行礼的麻烦。 一刻钟后,才终于出了后宫,玉姑姑在游廊上突然驻足了脚步,手遥遥一指,“那里就是皇上的御书房了,表姑娘过去吧,老奴就在这等着。” “……” 沈安安扭头看着玉姑姑,眼皮抽搐,“你不过去吗?” “老奴就不去了,表姑娘自己去就成。” “……” 沈安安打量着玉姑姑,险些以为这主仆两个是不是打着坏主意要将她送给皇帝当宫妃了。 不过稍稍一想,就知晓不可能,沈贵妃之所以能坐上贵妃的位置一大半都是仰仗沈府,她怎么可能再将她弄进宫,自绝后路呢。 就是爹娘也不会答应,非同她撕破脸不可。 沈安安从玉姑姑手中将食盒接了过来,转身朝御书房走去。拐过游廊,还未靠近御书房,就听到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守在门口的大太监拦住了她的去路,见她一身打扮又不像宫女,蹙眉低声问,“你是哪家的姑娘?” “沈家的,奉贵妃娘娘的命令来给皇上送桃酥。” 大太监闻言笑容立时深了几许,“原是沈家的姑娘。” 他转头朝御书房看一眼,对沈安安轻轻摇头,“皇上这会儿在忙,沈姑娘稍等片刻吧。” 沈安安点头,站在了殿门口一侧,里头的争吵声还在继续,她微低垂着头,仿似没听到般。 大太监在一旁眼皮直抽搐,不时瞥眼一旁的沈安安。 二人眼观鼻,鼻观心,各自沉默着。 约莫一刻钟过去,伴随着什么东西落地的碎裂声,殿门吱呀一声打开,长身玉立的颀长身影迈步走了出来,一身的寒气,冷厉骇人。 “四,四皇子。”大太监头深深垂着,哑声请安。 沈安安低着头,看不出什么情绪,跟着福了福身。 萧渊往前一步,猛然扫见了一侧提着食盒的沈安安,脚步顿了一瞬。 冷淡压迫的视线直直射了过来,令沈安安不自在的蹙了蹙眉。 他们父子吵架,同她有什么关系,那么盯着她做什么。 御书房里还有皇上余怒未消的声音,沈安安掂了掂手中食盒,抬头交给了大太监,“我就不进去了,有劳公公帮忙将贵妃娘娘的桃酥带给皇上。” “……”大太监眼皮直抽。 她不进去,他就想进去吗? 那位主还是个只管拔毛不管顺的主,待会儿还不是他们这些奴才遭殃。 沈安安见大太监迟迟不接,干脆上前将食盒塞进了他手里,“那个,那个我有事要同四皇子说,就劳烦公公帮个忙了。” 大太监看看沈安安,又瞅了眼神色沉郁难看的萧渊,最后认命的接下。 四殿下连皇上都叫板,他有胆子说不吗。 沈安安松了口气,率先一步离开了御书房。 萧渊沉冷的眸子定在她身上,紧跟着也走了。 “你不是说有很重要的事要与我说吗?”出了游廊,萧渊盯着前方走的飞快的少女,凉声说道。 “……” 她在拿他当挡箭牌,很难看出来吗? “哦,我突然想不起来了,等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同四皇子说吧。” 说完,她就要快步走人。 “所以,你方才是在欺君?” 沈安安猛然止住了脚步回头,红唇微抿着,一双杏眸清凌凌的望着神情冷然的萧渊。 第30章 萧渊你是不是疯了 萧渊也直直望进女子冷若古井的眸子里,心突然似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铺天盖地,撩拨着每一根神经。 他沉着眸,倏然上前几步。 沈安安看着男子突然逼近的伟岸身躯,下意识后退,眉头微微拧着。 “你干什么?” 萧渊不语,脚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沈安安面沉如水,声音仿若结了层冰霜,“站住。” 她的厌恶与抗拒太过明显,萧渊脚下一顿,那种奇怪的感觉如潮水般消失不见。 不对,那双莹润的眸子,不该以如此情绪看着他,可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头突然疼的厉害,犹如万千蚂蚁在慢慢啃食,恍惚间,一双同沈安安一模一样的眼睛快速晃入他的脑海,温柔期许的望着他。 萧渊摇了摇头,抬眸,映入眼帘的却是沈安安冷淡嫌弃的目光。 不对,错了,一定有哪里错了。 沈安安拧眉看着他愈发阴沉苍白的面色,脚步都有了几分踉跄,冷冷问,“你怎么了?” 萧渊不说话。 沈安安偏头,看了眼朝这边张望的宫女太监,只得忍着厌烦走向萧渊。 “我可没有对你如何,你莫……” 话未说完,她的腕骨突然被一只异常有力的大手钳制住,疼痛促使她下意识要躲,却挣扎不开。 “你疯了,这是皇宫,你究竟想干什么?” 萧渊眸子深不见底,具有侵略性的目光死死盯着沈安安,手腕一转将人抵在了廊柱上。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同样的问话,南华街施粥时,他也曾说过。 沈安安转了转被他掐的生疼的手腕,眸色生寒,“四皇子要是想发疯,还请去别处,我是沈家女,不是你随意能轻薄的。” 萧渊似没有听见她的话,指骨因用力泛着青白。 “我再问你一遍,我们,是不是曾经认识?” 沈安安眸色有一瞬的变化,手指无意识蜷起,掐入掌心。 “四皇子这话问的可笑。”沈安安扫了眼二人姿势,冷冷说,“你觉得我们算不算认识?” “我说的不是这个。” 萧渊眉头紧拧,那股时不时窜出的莫名情绪一而再的拉扯左右着他的情绪,让他十分恼火。 “那是哪个?四皇子莫不是被气傻了,还是心里不痛快,故意寻臣女发疯撒气的?” 萧渊俯身,望着女子愤怒瞪着他的杏眸。 二人距离很近,近的垂头就能覆上对方的唇,呼吸交颈缠绵。 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覆上她的红唇,将她眼中的不耐厌烦尽数撕碎,换成脑海中那双温柔清澈的眼。 鬼使神差的,他偏头盯上了那张因愤怒而微微发颤的红唇,慢慢俯身…… 沈安安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那张咫尺之距的清隽面容缓缓放大,一抹温凉夹着寒意的呼吸同她口中的空气慢慢融合。 她脑中似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震耳欲聋! 萧渊眸子半阖着,努力寻找着那抹熟悉的感觉。 沈安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发了狠的张口咬住辗转在她唇上的薄唇,膝盖猛然用力向上一顶。 萧渊察觉出她意图,快速后退躲过,可身子还没站稳,带着呼啸声的巴掌就切切实实挥在了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游廊顿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萧渊眯了眯眼,眸底瞬间涌上了山雨欲来的暴戾,偏头望向沈安安的目光,深冷又凉薄。 这一瞬,沈安安仿佛又看见了前世的萧渊,那个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尊贵皇子。 她手指微微蜷缩了下,压下心底深处的寒意。 “四皇子若是缺女人,宫里宫外有的是女子前仆后继,莫来我面前发疯。” 她唇角殷红,口脂因为某人方才的粗暴晕的到处都是,宣示着萧渊的罪恶。 他目光在她唇上顿住,理智慢慢回拢,戾气如潮水般快速褪去,只余冷厌。 沈安安狠狠擦了擦唇角,袖中的手却紧张的轻颤,快步打算离开。 “沈姑娘。” 萧渊淡淡叫住她,只听他接着说,“方才是我失态,若是沈姑娘愿意,我可以负责。” “很不用。”沈安安头都没回,如今,她只想快些离开,最好是同萧渊老死不相见。 萧渊凝视着女子急匆匆离开的纤细身影,眉头紧锁。 他自己都不知方才为何会鬼使神差说出那些话,也明知她会拒绝,可就是控制不住说了出来。 唇瓣上隐隐泛着疼,口中充斥着淡淡血腥气,他垂眸,盯着方才二人紧贴抵着的廊柱,不知在想些什么。 —— 沈安安拐过游廊,走了好一段距离,才瞧见了说会等着她的玉姑姑。 她抬手,下意识擦了擦嘴角,冷着脸往前走。 “表姑娘,您怎么在这里啊,可是让老奴好找。” 沈安安眸色发冷,“那玉姑姑都去哪里找我了,说来听听。” 玉姑姑一哽,干巴巴说,“老奴方才肚子突然不舒服,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就瞧不见表姑娘身影了,老奴找了好大一圈。” 沈安安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就说沈贵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原是知晓萧渊在御书房,故意撮合呢。 玉姑姑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沈安安脸色,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走吧,食盒送去了,莫让贵妃娘娘久等。” “是。” 一刻钟后,二人回到了昭阳殿。 沈夫人瞧见沈安安安然无恙,长松了一口气,立即起身告辞。 沈贵妃瞟了玉姑姑一眼,没有再阻拦,亲自将人送至了宫殿门口,“安安。” 沈安安顿住脚步,扭头看向她,眼神说不出的淡漠,“娘娘还有何吩咐?” “这孩子,跟亲姑母怎还如此见外,姑母是想着,让你没事多来宫里转转,陪陪姑母。” 沈夫人和沈长赫都在,沈安安不想露出破绽,让二人担心,敷衍的福了福身,“是。”旋即,母子三人离开了昭阳殿。 沈贵妃回身进了宫殿,“如何,见着面了吗?” 玉姑姑立即上前递上了一杯茶水,“见着了,只是四皇子身边的庆丰拦着,老奴并不知二人都说了什么。” 沈贵妃接过杯盏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不着急,来日方长,咱们需要四皇子做靠山,他又何尝不需要沈府这个助力呢,互惠互利,才能共赢。” —— 沈府的马车离开宫门,缓缓消失在了官道上。 城楼上,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微风吹动他的衣袍簌簌舞动着,墨眸沉而冷的凝视着官道的尽头,抿着的薄唇凉薄锋利。 庆丰远远站着,不敢上前,主子每次登上城楼,都一定是心情很差。 时间慢慢过去,直至余晖倾洒,萧渊身子才终于动了动,压下了心中难以言喻的躁意。 冷风吹在他微抿着的薄唇上,被咬破了的伤口传来些微刺痛,萧渊眉头皱了皱,抬手抚了抚唇。 许是她同那些女子过于不同,他才会生了征服之意。 不知是说服自己,还是不愿承认那一瞬的疯魔,萧渊如是想着。 可那双眼睛,却如魔咒一般,在他梦里来回穿梭,时而温柔,时而冷沉,时而爱慕,又时而嫌恶。 他如身处两重天中,被两种极端的情绪所拉扯着,哪怕醒来,那种充盈与失落都真实的如发生过一般,久久不散。 —— 沈安安没有提及那日在宫中发生的事,可那一夜,早已不再做噩梦的她却再一次梦到了那些她最不愿忆起的往事。 从满心欢喜的出嫁,到孤零零的守寡,那种深深的绝望她仿佛又切实经历了一遍。 醒来时,她浑身都是冷汗,微微发着抖。 她抬眸,阳光已穿过窗棂照进了屋里,连带她心中的阴霾都一起驱散。 今日是中秋,阖府下人都领了赏银,一片欢喜的模样。 文武百官休沐,都在家中陪着妻儿双亲,沈文也不例外,只是他陪的,只有沈夫人一人。 平日里他公务繁忙,日日早出晚归,同沈夫人也就晚上能见着一会儿,甚至忙的时侯十天半月都见不着人影。 今日难得的时机,二人自然要叙叙衷肠。 沈安安识趣的待在海棠园没有打扰,直到晚间,沈夫人身旁的嬷嬷来唤她去正堂吃团圆饭。 沈安安今日衣着十分简便,头发只用了锦带束着,方便一会儿出府游玩。 来到院中,天色已有些黑沉,零星的烟火在空中不时炸开,散出火星往四周划落。 也不知祖母现在是不是也在院中听着鞭炮齐鸣,烟火绽放。 她一个人,定会很无聊,她最怕无聊了,也不知会不会骂她没良心。 迈进正堂院子,就见地上盘旋,交迭了好几圈的鞭炮,沈文同沈长赫手中拿着火折子,显然正在等她。 “安安,快来。”沈夫人站在游廊台阶上,冲她招手。 “娘。”沈安安走过去。 沈长赫同沈文相继弯下腰,点燃了火竹,同一时间,沈夫人温柔的掌心覆在了她的双耳上,替她挡去了一部分声响。 沈安安在想,上一世她究竟是为何猪油蒙了心,一步步毁了如此幸福欢乐的家的。 在噼里啪啦声中,沈夫人牵着沈安安的手去了早已摆好的桌旁坐下。 “安安今日怎么这副打扮,是打算出门吗?” 沈安安抬头朝沈长赫递去了一个眼色。 沈长赫接口,“我想着安安第一次在京城过中秋,恰好我休沐,可以带她出去转转。” 沈夫人犹疑,“中秋节虽热闹,可人多繁杂……” 她话未说完,便被沈文握住手打断,“有长赫这个禁卫军统领陪着,你担心什么,不会有事的。” 沈夫人,“我不是说不让她去,只是想着反正我们也要出去,不如……” “夫人,你最喜欢的盐酥鸡,尝尝味道如何。” 沈文赶忙夹了一块鸡肉,阻断了沈夫人的话。 几十年夫妻,沈夫人哪能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嗔了他一眼,羞涩的垂下了头,闷声吃饭。 沈长赫同沈安安对视一眼,齐齐勾了勾唇。 他们也没有戳破爹娘的小心思,用完饭就打了个招呼离府了。 沈夫人有些埋怨,“反正是要出门,一家人一起不好吗,安安一个女孩子,长赫若是一个粗心将人看丢了怎么办,街上那么多人。” 沈文轻哄着夫人,“安安都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鼻子下面长了嘴,迷路了会问的,长赫不比你少疼妹妹,不会把人看丢的。” “咱们出去玩,带上他们多没意思,往后他们嫁了人,娶了妻,也不会带你啊,所以,只有你我才是最亲的。” —— 马车上,沈长赫看了眼沈安安手中攥着的画轴,有些疑惑,“你拿着幅画做什么?” 沈安安掀了掀眼皮,攥着画轴的手用力了几分,“换银子。” “那就放下吧,待会儿被你折断了,可就卖不上好价钱了。” 沈安安垂眸,手指松了松。 沈长赫认识那幅画,是菊花宴的彩头,四皇子亲笔所绘。 不过他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什么都没说。 此时还不算晚,长街上就已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小贩挑着箩筐,里面放满了五彩斑斓的花灯,各式各样,看的人眼花缭乱。 小孩子们跟着各家大人,人手一盏,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酒肆茶楼灯笼高悬,格外的明亮。 已有部分空地搭起了高架,开始了猜灯谜的游戏。 沈长赫让忠叔将马车停在了巷子里,领着沈安安徒步走入繁华中。 墨香死死抱住画轴,亦步亦趋的跟着。 高架上,口若悬河的老先生介绍着游戏规则,沈安安在台下站了一会儿,就随着沈长赫接着往里走。 “晚些皇宫方向会有烟火,不少达官显贵都包了位置姣好的酒楼雅间,以供观看。” 沈安安抬眸,觑了眼两侧酒肆茶楼,灯火通明,今晚估计都人满为患。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一家酒楼门前。 “这是京城最大的酒楼,站在三楼,可以将整条街的景象收入眼中,我带你上去看看。” “好。”沈安安跟上沈长赫的步伐上了三楼。 一道惊喜的声音突然从右侧方响起。 “沈姑娘,你终于来了。” 递了那么多次信都杳无音讯,他还以为她不会来了呢。 第31章 意外 沈安安抬头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身墨蓝色锦袍,装束异常华贵的孟成欢喜的朝这边走来。 她这才恍然想起,他前两日往府中递了几次信,好像就是约在这个酒楼,只是她以为不回,对方会明白什么意思的。 “沈姑娘……” 孟成想上前,被沈长赫长臂拦住。 “沈兄。” 沈长赫将沈安安整个护于身后,“孟公子有事?” 孟成看了眼沈安安,又看看沈长赫,愣愣说,“我同沈姑娘有约,说好了来赏花灯的。” 这话一落,沈长赫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盯着孟成的眸子都是冷凝。 “我沈家姑娘,何时与孟公子扯上关系了。” 孟成心神一震,连忙改口,“沈兄莫生气,是我口无遮掩,唐突了,我的意思是……” “孟公子。”沈安安从沈长赫身后出来,一如既往的温柔,“我自幼长在江南,怕是难以胜任孟府主母之位。” 她得体的福了福身,拉着沈长赫错身离开。 “沈姑娘。”孟成白着脸上前一步,却被沈长赫冰冷的眸子吓的不敢上前。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二人离去。 众多相看女子中,沈姑娘,是他最中意的,可还是被娘给搅和了。 指骨在他袖中蜷缩成拳,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转身气势汹汹的离开酒楼回了府。 —— 珠帘晃动的雅间里,一双凉薄而锋利的墨眸,将方才一切都收入眼底,唇瓣不由自主的挑起了一抹弧度。 李怀言倒了杯酒,在手中来回摇晃,最后一饮而尽,“四殿下不是一向不喜这些热闹吗,今日怎么舍得出来了。” “自然是心有所念。”凌辰逸接话。 “你说什么?”李怀言侧眸,不可思议的挑着眉,“念谁?” “那你得问他啊?” “你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你不知?” 凌辰逸抬手推开李怀言近在咫尺的脸,一脸的嫌弃,“你怎么那么恶心。” 一旁的萧渊好似没听着二人的话般,幽深淡漠的眸子追随着厅中的兄妹二人,轻抿着酒水。 下唇染上烈酒,还会有丝丝烧灼的疼,仿佛在时刻提醒着他昨日皇宫中的失态与疯魔。 那双眼睛,不该是如此的神情。 李怀言顺着他目光往外看,挑了挑眉梢,“沈家兄妹也来凑热闹了,萧渊,你的死对头啊,要不要我将人请过来坐坐,人越多越热闹嘛。” 萧渊垂下眸没有说话,凌辰逸拉住了要出门的李怀言,“等一会儿,我还有正事没做呢,让太多人知晓不好。” 李怀言只得又坐回了椅子里,眸子里却满是八卦之火。 “世子爷,人请来了。”小厮进雅间轻声禀报。 “带进来吧。”凌辰逸坐直了些身子,示意李怀言给另一个杯中添上酒。 酒刚满上,一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就在小厮的带领下走了进去,瞧见屋中几人,男子手紧张蜷起,压着袖摆,拘束的行礼。 “侯世子,二位公子好,” 凌辰逸温和的眸子在张业扬身上打量了几圈,淡声介绍,“这位是李国公府的公子,那位是当今四皇子。” 听了这话,张业扬吃了一惊,连忙无比谦卑的重新行礼,后背隐有冷汗冒出。 一直注视着外面的萧渊这会儿淡淡回眸,沉甸甸的目光落在了垂头躬腰的张业扬身上,漆眸深不见底,说不清什么情绪。 萧渊不说话,李怀言自然不吭声。 雅间气氛有些诡异的凝滞。 汗水顺着张业扬额头往前滴落,在青石地面上摔成数瓣。 “今日请你来是有要事相商,张公子不必拘谨,坐吧。” 凌辰逸开口打破了僵局,张业扬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那极具压迫性的黑眸,顺着凌辰逸手指的方向坐了下来。 “喝酒。”凌辰逸端起酒盏,张业扬立即起身双手接住,饮下半杯。 “张兄是哪里人士,家中还有什么人啊?” “回侯世子,江南人士,家中……没什么人了,只剩一个小妹,寄居亲戚家养着。” 没有双亲,不用侍奉公婆,凌辰逸面上满意了几分。 “那不知张兄,可有留任京城之心?” 张业扬愣住。 “小人才疏学浅,只堪堪入榜,怕是没有留任的资格。” 凌辰逸没说话,身子斜靠在椅子里,腕骨随意的搭在桌沿上,淡淡注视着张业扬。 他们年岁相当,可那份云淡风轻的魄力和底气,是谦卑的张业扬一生都难以企及的。 他垂下眸子,肩膀往下垂着,捏着酒盏的手微微发着抖。 “若是我可以让你留京呢,你愿意吗。” “自是愿意的。” 张业扬声音隐隐发颤,留任京城,是他们这些末流进士或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高度。 他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庞,心口仿佛注入了一股热流,便是不可能有结果,能时常见到也是不错的。 雅间中一时沉寂下来,张业扬仿佛身处狼虎中,呼吸都不敢用力,他咽了咽口水,轻声问。 “不知侯世子,为何愿意帮小人?” 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凌辰逸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娶亲了吗?” 张业扬许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红,“尚未娶亲。” “家中可有婚约在身?” 张业扬察觉出了不对,抬眸极快速度的看了凌辰逸一眼,“也没有。” “但……已有心仪之人。” 此话一落,一道森然冷厉的目光倏然射向了他,极具穿透力,张业扬顿时如芒在背。 他不回头,能隐隐猜到,这道目光,应是来自四皇子。 他脊背顿时弯了下去,不知是哪里说错了话,是因为他有心仪之人吗? 凌辰逸皮笑肉不笑,“心仪之人同前程,张兄认为哪个重要?” 张业扬哽了哽。 “且张兄的心仪之人,能如愿以偿,娶为发妻吗?”张业扬喉头如堵了一团棉絮,说不出来话,浑身如泡在冷水中。 “张兄,做人,还是要务实一些才好,有大好的姻缘砸在你头上,得知晓珍惜才好。” 张业扬深知屋中三人的贵重,远不是他能得罪,低垂着头轻声开口,“小人,不懂侯世子意思,还请世子明言。” —— 沈长赫提前预定了靠窗的位置,供沈安安观看。 沈安安身子前倾探头往楼下看去,都是花灯和人头。 看了一会儿,她就有些百无聊赖了,双臂伏在窗棂上,脑袋歪在上面。 “要不要下去猜灯谜,赢几个兔子灯回来。” 沈安安提不起什么兴致,可突然,她似想到了什么,眸子转了转。 “也好。” 她觑了眼墨香怀里抱着的画轴,与沈长赫一起走了出去。 她抬眸,恍惚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待出了酒楼,却已没了身影。 沈长赫见她张望,问,“怎么了?” “刚才隐约间瞥见了一个熟人,这会儿找不到了,许是我看错了吧。” 沈长赫看了眼人潮熙攘的长街,“今日人多,有身形相似的也正常。” “嗯。”兄妹二人紧挨着走入人流中。 走着走着,沈长赫突然驻足脚步回头,凌厉敏锐的目光快速的凝上了三楼一雅间窗棂。 “大哥,怎么了?” 沈长赫蹙了蹙眉,从空无一人的窗棂处收回视线,“没事,许是我看错了。” 冷月高悬,嘈杂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的人耳膜嗡嗡作响。 李怀言放下珠帘,将身子露了出来,还有些心有余悸,“不愧是沈家长子,竟如此敏锐。” 他看了眼隐于木柱后的萧渊,将调侃的话又吞了回去。 凌辰逸手腕搭在椅子上,温和的面色少见的阴沉,垂下的眼帘盯着桌上的酒盏。 李怀言被如此压抑的气氛闷的浑身都不自在。 “好了,有才华的学子那么多,他不愿意,重新再选一个就是。” 那张业扬,倒真是有几分骨气,大好的前程摆在眼前都能拒绝。 凌辰逸抬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视线若有似无的飘向一侧的萧渊。 “那书生,品行确实端正,能为了心仪之人拒绝大好前程,如此风骨,想必那个女子知晓后一定会十分感动,借机定下终身,也是有可能的。” “我倒是有些好奇。”李怀言摸了摸下巴,“究竟什么样的女子,能有如此魔力,。让他甘愿舍弃永宁侯府这棵擎天大树。” 凌辰逸唇瓣挑起。 “或许那书生心仪之人,不次于永宁侯府家世呢。” “怎么可能?” 李怀言挑着眉梢,“你以为京城权贵都和你家一样饥不择食。” 凌辰逸狠狠剜了李怀言一眼,放下酒盏淡淡起身,走到了窗棂前。 “沈家兄妹呢,不是要请人进来一同坐坐吗?” “早就走了。”李怀言说。 “什么时候走的?”凌辰逸目光望向了神色冷淡的萧渊。 “就方才,和那书生前后脚离开,巧的很,不知晓的还以为他们早就约好的呢。” 屋中气氛明显滞了滞,凌辰逸斜了眼说话不过脑子的李怀言。 “继续待着也没什么意思,我们也走吧。” 离开酒楼步入了长街中,李怀言忍不住问,“萧渊,你老是摸嘴干什么,被女人啃了?” 萧渊指腹一顿,被戳穿心思般迅速收回了手,“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李怀言无所谓的撇撇嘴,“少年肆意,佳人在怀,难道不是人间一大美事吗。” “你是无可奈何吧。” 对凌辰逸的调侃,李怀言不置可否。 沈长赫紧跟着沈安安,就怕被人群挤散了去。 再往前是一座桥,桥上站满了年轻男女,排队在一个摊位上等着买花灯,买到的则满目深情羞涩的望着对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给二人说着祝贺的词。 “那是一对老来夫妻,听说凡是从他们手中买来的花灯,再得到祝福,就能像他们一样携手一生,永不分离,颇受年轻男女的追捧。” 沈安安抬眸看向了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花钱买个心安罢了,若是如此就能如愿,世上哪还有那么多求而不得。” “说的是,不过情意上头的男男女女,还就信这些。” 此时,围绕着那对老夫妻的年轻男女越来越多,将整座桥都给堵住了。 两侧和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男女在往这边挤。 沈长赫刚想抓住沈安安的手腕,就被一波人流给突然冲开,那些男女如疯了般铆足了劲儿的往前,哪会在意旁边发生了什么。 “安安。” 隔着人群,沈安安踮起脚尖冲沈长赫摆了摆手,“我在这,大哥放心。” 沈长赫拧着眉,被人群挤着往前走,“在那别动,我过去找你。” 人潮汹涌,沈安安根本就没听到沈长赫说了什么,只顺着人流往前挤。 “姑娘也是要买许愿花灯吗?” 沈安安冲那人笑着摇了摇头,她想退出去,可瘦弱的身子在人群中几乎被挤的脚不沾地,那点微薄力量根本没什么作用。 吵嚷中,突然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紧接着,方才还在往前挤的男女逃命般的开始后退,沈安安还不曾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人重重撞了一下,脊背抵在了桥梁上。 “姑娘,”墨香惊呼一声,想过去却怎么都挤不过去。 沈安安面色一白,腰身大弧度后仰,翻过了桥,就是湍急的河,若是掉了下去,就算大哥及时发现她,也未必能在她淹死之前穿过人群及时相救。 沈安安一只手死死抓住桥梁,大半身子已经滑了下去。 人群还在极速往后奔去,仿佛是在避什么洪水猛兽,根本就没有人管她。 沈安安脑中一片空白。 扣在桥梁上的指甲外翻,疼的她冷汗直冒,她突然在想,是不是她生来就命不好,哪怕重来一次,避开了悲剧,也会早早殒命。 天马行空的一瞬,她腕骨突然似被什么捏住,灼热的温度烫的她顿时手臂脱了力,可预料之中的下坠并没有发生。 “愣什么,想死吗?” 男人声音冰冷凉薄,沈安安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隽森冷的脸。 她立时手心反握上去,攥住了男人腕骨,仿佛生怕他会丢下她。 第32章 宿命 萧渊垂眸瞥了眼她纤细发白的手指,薄唇微抿,用力将人拉上来,同时另一只手顺势掐住了女子腰身,在半空中飞转划出了一抹弧度,落在了地上。 沈安安捂着胸口心有余悸,脸色白的吓人。 毫无所察二人此时姿势的不妥。 萧渊目光凝在他掐着她柳腰的手上,漆黑的眸子微微闪动,深沉如渊。 人流还在往后退,被带着朝这边汹涌过来,他伸出手臂,下意识将女子护住。 桥的那头突然响起了哀嚎,紧接着是参差不齐的鞭炮噼里啪啦响起,火花冲天,在各处炸开。 沈安安终于缓过了劲儿来,朝桥那头看去,鞭炮炸开的地方,应是一个摊贩。 “应是鞭炮着了火星。” 他护在她身前,尽量将她桎梏在怀中,安全的位置,“随人流往后退。” “我大哥还在那,还有墨香。” 沈安安一脸焦急往前张望。 萧渊沉着眸,一把攥住她手腕直接将她带了出去,人们受了惊吓,都在四处逃窜,他只能随着人流奔逃的方向将她带去了一家酒楼的廊下。 “沈公子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 他这话说的生硬,似是安慰。 至于丫鬟,任何时候都比不得主子安危重要。 沈安安目光凝视着杯盘狼藉的那座桥,红唇紧紧抿起。 “方才,多谢。” 萧渊微怔,垂眸只瞧见了女子乌黑的发顶,缄默没有言语。 “你是不是想说,你是皇子,不论今日是谁,你都会出手相助,让我不要自作多情,对吧?” 他沉眸,继续沉默,右手不着痕迹的缩回了袖里,廊上的琉璃盏散发着昏黄的光芒,隐隐可见其蜷缩的手指上触目惊心的烫红。 听不见人回应,沈安安抬眸朝他看去,清凌凌的杏眸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你欠我的,稍抵消了那么点。” 萧渊拧眉,问出了他一直都很纠结好奇的问题。 “我从不记得有得罪过你,你为何对我如此厌冷?” 沈安安没有说话,眼神在人群中搜寻着熟悉的身影,此时人已经退的差不多了,她抬步想走。 腕骨却再一次被攥住,依旧是方才的位置,她疼的“嘶”了一声,下意识蜷了蜷手臂。 他立即放开了手,目光定在她略有些红肿的手腕上,眸色深沉,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沈安安静静看着他,唇侧微微一勾,“我若说,你曾屡次出现在我的噩梦中,你信吗。” “或者说,我很早很早就认识你了。” 她目光落在了他紧抿的薄唇上,一愣,还以为他会嗤之以鼻,说她胡言乱语呢。 “我要走了。” “什么梦?”他又一次抓住她手腕,“你梦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他眼中透出无比的迫切,死死盯着沈安安,那双真实到仿佛曾经出现过千百次的温柔杏眸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 所以并不是他的错觉,一切都有迹可循,她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又或者,她知晓的比他更多。 沈安安抬眸,平静冷淡的拂掉了他的手,“什么样都有,只唯独没有如今的模样。” 她再一次转身,决然的走入人流中。 上一世低三下四,卑微祈求都不曾得他一眼,如今就算捧到她面前,也再激不起她半丝波澜了。 他负手而立于廊下,目光深深凝视着那抹纤瘦身影,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情绪在胸膛萦绕,熟悉又陌生。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觉得这一幕曾发生过,在很久很久之前,直到那抹身影消失,他才后知后觉,那种情绪,名为宿命感。 没多久,李怀言和凌辰逸找了过来,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他蜷缩袖子里的右手。 “你手怎么样?” “无碍。” 他语气平静。 “怎么可能?”李怀言这会儿想起他从引爆的鞭炮中硬闯去对岸的举动,依旧心有余悸。 “对岸有谁在啊,你连命都不要了?” “好了,还是先寻个大夫看看伤吧,”凌辰逸察觉出萧渊的异常,淡声说。 他是亲眼瞧见鞭炮在他手中炸开的。 萧渊站着没动。 目光遥遥望着人山人海的人群,又仿似透过人群在看更多。 “你们,相信前世今生吗?” 李怀言一怔,抬手要去摸萧渊额头,“你该不会被炸傻了吧,可别啊,我还指望你帮我翻身,掌权国公府呢。” 他手才抬起到半空,就被萧渊重重一巴掌打落,裹着冷意的眸子斜扫向他。 “好好的。”李怀言指着他对凌辰逸说。 “……” “若是不舒服就寻个大夫看看,别磨蹭了。” 萧渊唇瓣下沉了沉,“我没病。” 他不肯走,李怀言与凌辰逸只能陪在一侧干等着,人流湍急中,三人立于廊下,犹如一幅雕立不动的画卷。 沈安安顺着方才走散的位置去了桥的对面,这会儿人散了个干净,地上一片狼藉,空气中硫酸的味道熏的人睁不开眼。 墨香同大哥一定会原路返回来寻她的,她目光在四周来回搜寻着,最后又折回了桥中央站着,好让大哥和墨香第一时间瞧见她。 天算不上很冷,可经历了方才那一遭,她手心后背出满了冷汗,这会儿风一吹,冷气直往她骨头缝子里钻。 这么会儿功夫,李怀言与凌辰逸也看出了端倪,同萧渊一同注视着不远处桥架上的窈窕身姿。 那是,沈家的姑娘。 凌辰逸似是笑了下,“那姑娘,好像很冷。” “是啊,瞧着都发抖了。” 萧渊沉着眸子不说话。 心知就算他过去,那女人也不会接受他的好心。 烦躁在心中疯狂滋长,“闭嘴。” 二人唇线抿直,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 李怀言觉得他们三个就像傻子一样,接受着来自四方八方的注视和打量,甚至有姑娘提着花灯想往这边凑,最后又被萧渊气场给吓跑了。 突然,他眼尾扫见正穿过人群,往桥上走的两个人,欣喜的说,“呀,英雄救美的来了。” 他们能走了。 凌辰逸看了过去,是方才那个凛然拒绝了他的书生和沈安安的丫鬟墨香。 他抬眸,下意识看向了身侧的萧渊,明显感觉周围气压又低了不少。 嘈杂又离的远,他们听不见桥上人都说了什么,但能瞧见沈家姑娘对那书生淡淡绽放的笑,在冷月映照下,温柔又优雅。这会儿连李怀言都察觉出了不对,默默立在身后不发一言。 萧渊注视着那二人,冷寂又锋利的眸子萃了冰般,黑色席卷了整个眼底,似要将那二人身影嵌入脑海中。 他脑海中兀的闪过了几幅画面,女子神态笑容与现在相差无几,对着他时甚至情深几许。 那种落差,就好像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被别人抢走,名为嫉妒的情绪翻山倒海般充斥全身,狠狠攥住他的心脏。 “李怀言,二皇子流民的事,有结果了吗?” “快,快了。”李怀言都有些反应不及。 “按之前所说的办,三日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说完就下了台阶步入了人流中,仔细还能看出他脚步的凌乱。 李怀言与凌辰逸最后朝桥架上看了一眼,才转身跟了上去。 “多谢张公子救下我的丫鬟。” 张业扬腼腆的笑了笑,痴迷又克制的望着沈安安的笑容,轻声说。 “举手之劳,沈姑娘不必客气。” 沈安安颔首,问墨香。 “大哥呢,你有没有瞧见他?” “大公子往那边去了,和奴婢方向相反,没有遇上。” 方才乱糟糟的,沈安安还真有几分担心,张业扬率先说,“沈公子身怀武艺,应不会有事,不若我们分开去找找,两刻钟后在这里汇合。” “多谢张公子,有劳。” “不打紧。”张业扬说完,率先往墨香所指的方向寻去,沈安安领着墨香往另一边去。 转身之际,她下意识朝不远处的廊下看去,那里已空空如也,她收回视线,在人群中搜寻了起来。 穿过街道,又找了一会儿,约莫一刻钟过去,还是没有寻到沈长赫的身影,沈安安正要回身去约定的地点,一个人突然挡在了她身前。 来人躬身行了一礼,“沈公子救了一个不慎掉水的姑娘,如今人应是在北湖。” 沈安安还没来及问什么,那人就已转身汇入了人流中,找不见了。 “墨香,你去桥上通知张公子,让他回去歇息不必再操心了,我去北湖寻人。” “姑娘当心,若是大公子不在,你就在那等奴婢,奴婢稍候就去。” “好。”沈安安点头,转身朝北湖的方向去了。 方才那人她虽没见过,可观棋知人,主子与下人一样有相同之处,那人身上,有萧渊的影子。 来不及细想萧渊今夜的反常,她加快了步子去了北湖。 等到时,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正在疏散,她一眼瞧见了浑身湿透,却不忘用袍子遮住那姑娘身影的沈长赫。 “大哥。” 沈长赫回头,萦于眸中的担忧立时散去大半,“安安,你没事吧。” “没事。” 她目光看向了被大哥裹住身形的姑娘,冷月高悬,烛火摇曳,她隐隐能窥其半张侧脸,有丝缕的熟悉。 沈长赫弯腰抱起那姑娘,朝对面偏僻的阴暗处走去,女子紧紧缩在沈长赫怀里,身子隐隐发着抖。 “姑娘不用担心,没人能看到你的脸,不会损你半分声誉。” “多,多谢公子。” 沈长赫扫了眼她发上的珠钗以及露出一角的绫罗绸缎,唇角微抿。 如此装束,定然非富即贵,官宦门第,即便是为了救人,也不会允许家中姑娘同一个外男浑身湿透,肌肤相贴。 墨香此刻寻了过来,沈安安忙吩咐她去马车上拿一套干净的衣物来。 她站在偏僻巷子口,并没有进去,但能隐约听到女子的低低抽泣声。 沈长赫将人抱进阴暗处,立即将她放了下来,“在下救人心切,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女子停止抽泣,从袍子里抬头,月光皎洁,洒进巷中几束光亮,沈长赫有片刻的失神,第一次深刻体会欺霜赛雪是怎样的形容。 女子脸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眸子里都是清澈感激,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公子救命之恩,该是我无以为报才是,生死面前,规矩礼节不算什么。” “姑娘豁达。” 可如此心性,又为何会想不开寻死呢。 她许是猜到了眼前男子的想法,讽刺的扯了扯唇角,眸中似恨又似无可奈何。 “我,与家中妹妹发生了些争执,她一时冲动,推了我一把,许……她也没想到会如此吧。” 沈长赫眸子凝了凝。 “可我救姑娘时,并未在岸边见到旁人,可见姑娘口中不小心推你入水的妹妹,并没有救你的打算。” 女子身子冷的轻颤,默默垂下头没有说话,她觉得,这会儿站在岸上,比方才浸入水中时还要冷,心好似裹上了一层冰雪,刺骨的疼。 沈长赫不再细问,转移了话题。 “今日有人落水一事传的沸沸扬扬,姑娘这一身回去恐有不妥,我去给你寻一套家妹的衣物换上。” “回府后只要姑娘不主动说,想必你妹妹不会在家人面前主动提及,也可保姑娘清誉。” 那股冷意似被驱散了些,她福了福身,“公子思虑周全,此大恩,小女铭记于心。” 沈长赫转身从巷子里走出,还未开口,墨香就已将衣物递了上去。 “我不方便,你进去侍候那姑娘换上吧。” “是。”墨香抱着衣物走进了死胡同里,巷子很窄,除了几束微弱的月光,其余地方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那女子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立于巷子口,身姿笔直,背对着她的沈长赫看了一眼,就开始换衣服,丝毫不扭捏造作。 沈安安觑了眼身侧大哥蜷起的手指和抿紧的唇角,那是紧张的表现。 “那姑娘挺信的过你。” 沈长赫面色涨红,指尖与手掌上仿佛还沾着湖水,无意识的摩挲来回张合握紧。 “别胡说。” 墨香不说话,安静的给那姑娘擦干头上水渍,梳发簪钗。 等一切收拾妥当,福身退了出去。 沈长赫背对着女子,淡声开口,“姑娘可有办法同家中联系。” “有的,我的丫鬟应会找过来。” 二人陷入了短暂沉默,片刻后,女子先行起身,冲沈长赫背影深深一礼,“今日多谢公子。” 沈长赫没有接话,声线尽量平缓,“姑娘往人多的去会安全些,出了北湖不远,有巡逻士兵,若是等不来家人,可以去那求助。” “好。” 沈长赫不再言语,偏头看向沈安安,“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沈安安挑眉,朝巷子里觑了一眼。 “好。” 兄妹二人并肩离去,那姑娘上前两步,最终还是将口中的话给咽了回去。 从水里捞人,免不了要肌肤接触,规矩些的人家是会要求负责的,可别让那公子以为她要恩将仇报。 还是不问姓名的好,莫给人家带来麻烦和困扰。 只是这恩,注定是报不得了。 第33章 该成亲了 有了先前的意外,长街上少了许多人,小摊贩也都开始收拾东西,陆陆续续离开。 原本的喧嚣慢慢静了下来。 路上偶遇有卖兔子灯的,沈长赫给沈安安买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灯身,线条十分流畅,烛火在里面来回摇曳,映着兔子形态,很是可爱。 忠叔将马车赶到了二人身前。 沈长赫回头看了眼长街,略有些遗憾,“本是要带你好好玩玩的,不想会频频出现差错。” “来日方长。” 沈安安率先上了马车,沈长赫紧跟而上。 墨香抱着画轴,犹疑开口,“姑娘,这画……” “先收着吧,等有机会。” 她本是想着抵出去,高价卖给那些贵女的,今日是没时间机会了。 忠叔调转马头挥动鞭子,往沈府的方向奔去。 “大哥知晓所救那姑娘是哪家的吗?”沈安安凝视着沈长赫突然问。 沈长赫摇了摇头。 “大哥可还记得上次我们一同给祖母挑选礼物时遇上的母女?” “自然记得。” 沈安安凝着他,“大哥就不担心那姑娘和那对母女是一个路数,沾上了你?” 沈长赫面色尴尬了一瞬,摇摇头说,“当时只想着救人,没想那么多,况且那个姑娘……姓名什么都不曾留,可见不是那等下作之人。” “大哥对她印象貌似很不错。”沈安安挑唇笑着。 “别胡说。”沈长赫脸微微泛红,“那姑娘一看就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莫损了人姑娘清誉。” “……” 沈安安斜睨了大哥一眼。 “既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想必日后有缘,还能再见也说不一定。” 沈长赫偏头看向了别处,没有说话,偌大的马车里,只有一盏微弱烛火摇曳,散发出昏黄色的光芒,映射着他微垂下的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沈府时,沈文和沈夫人还没有回来,沈安安直接回了海棠园更衣梳洗。 墨香将画轴重新收了起来,侍奉沈安安上榻休息。 “留盏灯,你下去歇息吧。” “是。”墨香不多问,合上房门退了出去。 沈安安靠在软枕上,脑海中不自觉闪现出今夜发生的事,萧渊的反常让她心中隐隐不安。 她起初怀疑他是不是和她一样,可若是如此,他应是会远离她,绝不会像今日一样去救她。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沈安安想了许久都没有头绪,可不管如何,上一世因他而毁掉的一生,这一辈子都绝不能再发生。 她是沈家女,哪怕二人不合,上一世他也曾因她家世而多少获益,所以他救她,也算一种补偿,她不用有心理负担,不该胡思乱想。 她拉住锦被盖住了脑袋,挥散那些乱七八糟的影像。 第二日她去到沈夫人院子请安,沈长君赫正耸头耷脑的挨训斥。 沈夫人秀美的面容异常沉怒,“你一个禁卫军统领,竟然连自己的妹妹都看不住,还有功夫跑去英雄救美,沈长赫,安安要是有个什么,你拿什么跟我交代,跟你祖母交代!” 沈长赫低眉顺眼的不说话,任由沈夫人发火。 “你真是愈发不知轻重。” “娘,人命关天,孩儿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那你妹妹呢,你怎么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大街上,人那么多,杂七杂八,鱼龙混杂,若是被人拐了,绑了,可如何是好,你……” “娘。”沈安安挑开珠帘走了进来。 沈长赫看见她眸子亮了亮,立时站起身,“妹妹来了,那你陪娘聊,我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走了。” 言罢不待沈夫人开口就快步离开了院子。 “哎,你……” 沈夫人气的不行,余光一扫沈安安,又立即满脸疼爱。 “安安,昨夜怎么样了,有没有挤着你,受伤了没有,你哥也真是的,早知那么不靠谱定不会允他带你出去。” 沈安安突然想起什么,面色一顿,下一瞬走上前在沈夫人面前坐下,任她打量,“女儿没事。” “没事就好,昨夜听说我心都快吓出来了,若非你爹拦住,我非去你大哥院里教训他不可。” 沈安安垂眸勾唇笑笑。 “旁家像你哥那么大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偏他,一点都不沉稳,娘看,得尽快给他定下才是,男人,只有成了亲才能长大,等新妇入了门,兴许能收一收他那性子。” “……大哥性子在宦官世家中,应是很不错的了。” 不知比李怀言那些强了多少倍,在同辈中才华相貌那也是翘楚。 可沈夫人下定了决心,要给沈长赫相看,那模样仿佛恨不能明日就让他成亲。 沈安安觉得,她好像是间接连累了大哥。 可沈长赫很忙,自从沈夫人说要给他娶亲后就更忙了,日日早出晚归,沈夫人收集了不少闺秀的小像都派不上用场。 沈夫人气的去他院子里堵人,才发现他最近是真的忙,原本已经疏散安抚住的流民不知为何突然动乱,禁卫军忙着四处维持秩序,哪有功夫相看。 沈夫人只好拉着沈安安一家家闺秀的挑,将模样好,性情好,才华好的都挑拣出来,做成了一本小册子,等沈长赫忙完后一一接触。 “娘是不是更喜欢翰林院家的千金?” 沈夫人将小像收起来,笑吟吟的点头,“林家姑娘才貌双全,又温良敦厚,娘确实喜欢,咱们家都是武将,若是能和书香门第的林家结亲,再好不过了。” 如今太平,以往硝烟四起时,她可不少为夫君,爱子提心吊胆,自然希望下一代能做个文官,不过姻缘之事强求不得,还是要看长子的意思。 “比之端家三姑娘还要厉害些吗?”沈安安突然问。 沈夫人一怔,放下册子抿了口茶,淡声说,“没什么可比较的。” “端家三姑娘确实有几分才华,只是太乐于表现,将底蕴都露了出来,各家夫人都再清楚不过她有几斤几两。” “这位林姑娘,是不显山不露水,稳重内敛,藏着拙呢,但若真论起来,未必比不上端三姑娘,娘就是喜欢她敦厚的脾气,不掐头冒尖。” 沈夫人的评价很中肯,同沈安安如出一辙。 她努力搜寻着关于林家姑娘的记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好作罢。大抵是前世她心里眼里只有萧渊,连对亲人的关心都寥寥无几,又怎会腾出位置给予旁人呢。 沈夫人提及端三姑娘时,隐隐露出不喜,沈安安眸子轻闪,笑了笑,“端三姑娘仅代表她一人,或许端家其他姑娘不错呢,娘为何不考虑考虑?” 沈夫人淡淡摇头,“虽不曾接触端家其他姑娘,但就对端三姑娘的感观,我也不喜。” 沈安安抿唇笑笑,没再言语。 从沈夫人院子里出来,上了游廊,朝海棠园的方向走。 墨香忍不住笑说,“姑娘,夫人如此看好林家姑娘,大公子的婚事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咱们府里就要有喜事了。” 沈安安淡淡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知届时老夫人会不会回来参加大公子喜宴,若是回来,姑娘就能见到老夫人了。” 闻言,沈安安偏头看了眼日渐冷寒的天儿,心中隐隐浮上担忧。 祖母身有旧疾,每到寒冬都会腿疼,偏又喜贪凉,今年冬天她不在,也不知她会不会照顾自己,陈嬷嬷能不能管得住她。 “姻缘之事,谁说的准呢。” 她呢喃了一句,穿过游廊踏入垂花拱门,想着要尽快回去给祖母写封信念叨念叨才行。 “沈,姑娘。” 一道不怎么确定又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 沈安安回头,就见对面的青石小路上走来一人,粗布衣洗的干净发白,看着她的表情喜形于色。 “张公子。” 她微微有些惊讶。 张业扬站定脚步,十分有礼的拱手,“沈姑娘,在下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呢,不想真遇上了你。” 他不敢在沈府乱走,只能放慢了步子,就期许着能有幸见到她。 墨香看着他痴呆的笑,轻笑了声,“这是沈府后宅,遇上我家姑娘不是情理之中吗。” 张业扬有些不好意思,局促的攥了攥袖口。 沈安安睨了丫鬟一眼,才转头看向他,“张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哦,我是来寻沈大公子的。”他脸上浮上肃然。 “如今外面流民四窜,虽对京城秩序产生了影响,到底都是为了生存,迫于无奈。” “可这两日却有不少官差突然开始无故拿人,不拿流民的命当回事,故意伤害,不配合者甚至活活打死,草菅了不少人命,在下同同窗实在看不下去,遂商议,想要联名上奏皇上,惩治腐败,安顿流民,沈大公子主管此事,所以在下来是想递联名书的。” 沈安安垂眸看了眼他手中宣纸,眉头微微蹙了蹙。 流民一事,她曾听过一两耳朵,就连她一个后宅女子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张业扬怎么敢淌这浑水的? 还是说他当真忠正到命都不要的地步? “张公子可知,有句话叫官官相护,你这封联名书,会得罪多少达官显贵,寒窗苦读数载才考中的功名,公子就不怕付之东流吗?” “想过。”张业扬目光灼灼坚定,“可若是如此不公,要我等视若无睹,那这功名,又要来何用,在下深知我等寒门人低势微,可三年一次科举,不就是为朝廷注入新流,若都去趋炎附势,那科举,不就成了给那些位高权重者选走狗吗。” “……” 沈安安突然想到一句话,君立明堂中,不沾雪与风。 可清是臣,浊亦是臣,没有强大的家族与势力,好人又哪是那么好当的。 可对上张业扬清澈果决的双眼,她又觉得自己的劝告比起他大勇无畏的牺牲,又委实有些小人。 最后只说了句,“便是清官也要讲究方式方法,结合时势,分清主次。” 若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那不是勇敢,是以卵击石,白白送命的傻子。 “多谢沈姑娘好意。” 沈安安第一次见有人可以拧成这样,又觉得自己的私心在如此君子面前,那么的阴暗。 “墨香,带张公子去大哥院子。” “是。”墨香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张业扬对沈安安拱了拱手,就走了,却又在几步后顿住了脚步回头。 沈安安愣了愣,微微牵了牵唇角,张业扬脸霎时红透,脚下都有了几分踉跄。 若此次能保住性命,成功留在京城,他一定要告诉沈姑娘他的心意,就算是痴心妄想,也好过无疾而终。 回了海棠园,沈安安给沈老夫人写了封信,絮絮叨叨,洋洋洒洒了三四页。 墨香将墨迹吹干装入信封中,边说,“老夫人就烦姑娘唠叨,若是瞧见了这长篇大论,指定会嗤之以鼻,偷骂姑娘不可。” 沈安安也笑了起来,书信往来大约要十日上下,等再收到沈老夫人回信时,天气又寒了不少,江南潮湿,比之京城肯定更加阴冷。 沈安安立在窗棂前打开,偌大的白纸上只用毛笔写了五个字,“知道了,啰嗦。” 啰嗦二字,还是加粗加大的,沈安安眉眼弯弯,染上了暖色。 “大哥回府了吗?” “回了,这会儿子应该已经给夫人请了安回院子了。” 沈安安抬眸看了眼逐渐昏沉的天色,转身离开了窗棂,“带上一碟子酥糕,我们过去瞧瞧。” 墨香立即收拾东西跟上。 主仆二人来到沈长赫院子时,他书房灯还亮着,昏黄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折射在窗纸上,应是在忙公务。 小厮恭敬的向她行礼,直接推门让她进去。 听到声音,沈长赫从文书中抬起头看她一眼,又垂下将那几个字写完才放下了狼毫。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沈安安伸手从墨香手中接过食盒走过去,放在书案上打开,余光不经意瞥见他桌上摊开的文书,扫见了流民,寒门,几个字眼。 “娘让我来打探打探你最近忙完了没有,若是忙完了就把正事提上日程。” 沈长赫吃了口糕点,指了指一旁堆积的文书,“忙的很,哪有那闲功夫。” 沈安安目光凝视在摊开的文书上,状若无意问,“流民的事还没结束吗?” “我听说有不少寒门学子联名上奏,要求皇上整治朝堂,安置流民。” “嗯。”沈长赫拿帕子擦去指尖上的碎屑,斜睨了沈安安一眼,“来送吃食也不有诚意些,都冷了。” “下次我让娘准备新出锅的给你送来。” “还是不用了,我没成亲,我不配。” 沈安安弯起唇角笑了起来,又将话题转回了流民上。 “你知晓鼓动学子联名上奏的起始人是谁吗?” 第34章 要定亲了 沈安安垂眸,目光定在桌案上的文书上,红唇微抿,“今年的新科进士,张业扬。” “你怎么知道?” 沈长赫诧异的看着妹妹,眸中浸上深幽,想到二人的熟稔他不禁开始怀疑安安同那书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日他来府中找你,我们在垂花门遇上了,顺耳听他说了几句。” 沈长赫重重松了口气。 “那个书生,是个有胆量的,可惜涉世未深,太过单纯,将朝堂想的简单了。” 沈安安勾了勾唇,在书案对面的椅子里坐下,“大哥说的倒是委婉,不如说他蠢,自不量力。” “你们不是朋友吗?大哥说的太直白,岂不是不给你留面子。” 沈安安沉眸不语。 沈长赫看了她一眼,眸中浸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那些人连数以万计的流民都说杀就杀,又怎么会拿他们一群学子当回事,此举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沈安安立即问。 沈长赫抬眸注视了她片刻,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安安貌似对这个朋友很上心。” 沈安安默了默,努力压下心中异样,半开玩笑的说,“如今世道,像他那般人品贵重的傻子不好找,若是就这么死了,难免会心生惋惜。” 沈长赫放下茶盏,指尖在文书上轻点了点,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目前局势而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沈安安心中一动,目光也定在了沈长赫指尖所点的位置,那里仿似记载张业扬的籍贯。 “我也曾与爹谈论过这件事情,连四皇子都不敢轻易插手,他一个书生能改变局势?” 即便不曾明说,她也知晓此事必定关乎皇子争斗,成年皇子都有着自己的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要查,恐怕朝堂三分之一官员都逃不掉。 况且此事已经发生,皇子关乎着皇室颜面,一旦细查追究下去,比起让朝廷动荡,她以为皇上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衡皇子势力的可能更大一些。 沈长赫幽幽盯着文书,突然轻笑了一声。 “我开始也是如此以为的,可半个月过去了,那些学子却都还好好的,也许事情就不是我们想的那样,那位张公子,也未必如表现出的那么不同流俗,襟怀坦荡。” 沈安安一怔,思索片刻就明白了大哥什么意思。 “大哥是猜测,张业扬身后有人推波助澜,给一众学子撑腰,意在戳破二皇子恶行,借机瓦解他势力。” 沈长赫,“不然那些学子怕是早就因各种原因没命了,毕竟皇上没有追查的意思,那些人做起事来更会无所忌惮。” 沈安安隐隐猜到了什么,面色凝了凝,“可皇上不是不打算细查吗?” “不细查不代表不过问,既然闹出了动静,多多少少都要有几名官员下马顶罪,那些学子如今可都还没有派遣职位呢。” 沈安安突然想起了那日垂花拱门前,张业扬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的话,一时沉默了下去。 沈长赫,“也很正常,毕竟有贪心,有欲望,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寒窗苦读十余载,哪个男儿不想一展拳脚,只要做的事不违背良心,耍些手段也没什么。” 就算是他和父亲,能在朝堂有如今的地位,屹立不倒,捧沈府昌盛,也不敢说光明磊落,不曾有任何违心之处。 沈安安牵起唇角笑了笑,艳丽的小脸轻点,“大哥说的对,如此才符合人性,若是无所求,那就太恐怖了。” 有所求,有私心,有软肋,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相处起来才不费工夫,善良,不一定就要蠢。 沈长赫笑笑,将文书合上放在了一边,拿起另一本不曾批注的打开,随口说了句,“留在京城,可比回江南当个县令有前途多了。” 沈安安豁地抬头,压在袖口的指尖无意识用力而发白,一瞬不瞬的看着垂眸揽读文书的沈长赫。 “大哥说,他是哪里人?” “江南。”说完,沈长赫抽空抬头看了眼沈安安,意味不明的说,“你从小在江南长大,是不是以前就和他认识?” “没有,我以前并不知他是江南人士。” 沈长赫点了点头,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垂头继续揽读文书,边说,“那书生确实有几分才华,就是迂腐了些,但联名上奏一事若真如我所想,那人往后许会有一番作为。” 此时天色已全然黑沉,抬眼朝窗外望去,只有琉璃盏散发的淡淡光芒能勉强视物,沈安安眺望着院外,又仿似透过院子在看别的什么。 “江南也不比京城差的。” 有山有水,有祖母,有自由。 从沈长赫院子里离开,回到海棠园,时辰已经不早了。 墨香铺床迭被完毕,见自家姑娘还在窗前站着,忙取了件披风给她披上。 “京城虽不比江南潮湿,可入了夜还是很冷的,姑娘可莫着了凉。” 窗棂大敞着,冷风直往屋子里灌,吹在沈安安只着寝衣的纤细身子上,确实刺骨的冷。 她拢了拢披风,只露出了一张艳丽的小脸,异常红润娇俏,唇角轻轻挽着,好似心情很好。 “墨香,我们回江南吧。” 又一次听到姑娘说要回江南,墨香只笑了笑,并没有信以为真,毕竟夫人和公子是不会答应的。 “老夫人有几日没来信了,姑娘是不是又牵挂老夫人了?” 沈安安转身回了床榻,并没有多做解释。 墨香赶忙上前接过披风收起来,给沈安安盖上锦被,留了一盏烛火后退了出去。 —— 沈安安将沈长赫真的很忙的消息告诉了沈夫人,沈夫人才算彻底歇了心思,不过不是不让他成亲的心思,而是沈长赫对亲事的主导权。 跳过新郎的意愿,直接定了新娘子。 她动作很快,没几日就托了媒人给翰林院林夫人透了口风,不论是沈府家世还是沈长赫才能,在京中官宦中都是佼佼,没什么挑的。 据媒人说,林夫人当场就应下了这门婚事,十分乐意,如今就等两家交换了庚帖,沈府去下礼定下亲事了。 沈安安得知消息的时候都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几日没有去沈夫人院子,这么快大哥就该娶亲了? 大哥知道吗?“娘,您是不是多少该问一下大哥的意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整日忙于政务,哪有闲工夫管。” 沈夫人不紧不慢,面无表情的说着沈长赫惯常用的那套说辞。 “……” “罢了,晚上等他回来,你去通知他一声,别回头见了人家林大人,林姑娘都不知怎么回事呢。” 闻言,沈安安唇角牵了牵,“若是母亲不说,女儿见了也不知她是我未来嫂嫂。” 这动作快的人匪夷所思,哪是相看定亲,买根菜也没有如此迅速的。 沈夫人嗔了沈安安一眼,幽幽叹口气,放下了茶盏。 “你大哥的婚事再拖下去着实不像样子,他都二十有三了,娘是年年催,日日催,可他总拿公务忙敷衍娘。” “如此耽搁下去,哪还会好人家的女儿,娘只能如此给他定下,待日后林家姑娘进了门,感情在慢慢培养就是。” 沈安安觉得母亲想的太乐观了,感情若是都能培养出来,世上又哪来那么多怨偶。 “可……若是培养不出呢,或是大哥他,已有心上人?” “不可能。” 沈夫人摆了摆手,十分笃定的模样。 “他整日待在禁卫军,全是些糙汉子,哪里会有同姑娘接触的机会,你大哥人话少又呆板,也难为有姑娘瞧得上他。” “至于感情,有时候也不是那么重要,只要成了亲,有了孩子,就有了责任羁绊,你大哥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林姑娘性子也温婉,日子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听见娘将什么都给想到了,沈安安只能保持沉默。 离开时,信誓旦旦的沈夫人却又突然给她叫住,犹疑了好一会儿,说,“不然,你拐着弯问问你大哥也行。” “问什么?” “你这孩子。”沈夫人嗔了女儿一眼,在沈安安露出笑容时伸出手指朝她脑门戳去。 沈安安立即后退几步,“娘放心,就算您不说我也会问的。” 从沈夫人院子里离开,天色还尚早,沈安安在垂花拱门处犹疑了一瞬,直接转道去了沈长赫院里。 她到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沈安安被小厮请去了书房。 她熟练的在他书案对面的椅子里坐下,小厮奉上了茶水,“姑娘稍等一会儿,公子就快回来了。” 沈安安点头,端过茶盏漫不经心的扫视着沈长赫屋中的陈设,习武之人同文人有着很大的差异,沈长赫的书房除了桌案上堆积的文书以外几乎都是兵书兵器。 她目光定在了他书案半摊开的文书上,淡淡的余辉从窗棂倾洒进来,铺了半张书案,反射着金色的光晕,直晃人眼,她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内容。 思忖片刻,她将茶盏放在了身旁小几上,起身走了过去。 大哥书房文书密信不比父亲那涉及朝中密事,看一看也没什么。 她走到书案后,拿起文书揽读,果然是有关流民一事的结果,她仔细看完,将文书放回了原位。 正如大哥所想,皇上大怒,可在重重考量下,最后也只惩治了一些尸位素餐的芝麻官员,平息了此次动乱,真正参与进去,能动摇国本的高官都相安无事。 但如此予二皇子而言也算是一种重创,皇上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不代表会就此轻飘飘放下,不对他的党羽下手。 一时不能动,可不代表一直不能动,任何势力都能日渐瓦解,二皇子看似没什么大的损失,可却将狼子野心和势力暴露在了多疑的君王面前。 可……大哥是禁卫军统领,掌管的是京城安危,为何会有这些文书。 她视线落在了一旁堆积的文书上,大哥是不是过于关注流民一事了,还是说…… 思虑间,房门“吱呀”一声从外推开,沈长赫阔步走进来。 “等很久了?” “也没有。”沈安安从他书案后出来,望着沈长赫的眸子,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 沈长赫没有察觉,目光在书案上明显被动过的文书上瞟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旋即扫了眼空荡荡的桌案,笑说,“如今是敷衍都不敷衍了,空着手就来了。” “你我兄妹还用客气吗。”沈安安淡笑,重新坐回了椅子里。 小厮端来了水盆,沈长赫走过去净了手才去了书案后坐下,随手将文书合上放在了一边。 “看过了。” “嗯。”沈安安也不隐瞒,杏眸盯着沈长赫,直接问,“那些学子背后的人,是不是四皇子。” 沈长赫面色一顿,抬头看了沈安安一眼,似是而非说,“不知,朝堂瞬息万变,谁说的准呢。” 沈安安深深看了大哥一眼。 转移了话题,“那些学子当真全身而退了?” “如今看来,是。” 沈安安不再言语,心中隐隐有了结论,能在二皇子手中保人,除了萧渊,她不疑旁人。 “想来那些学子的职务最近也该派遣下来了。” 沈长赫朝窗棂外看了一眼,声音低了几许,“就算没有背后人相助,那些学子此次也算立了功,皇上乐不乐意,都会提拔提拔,做给天下人看,那位张公子,应会得到一个不错的职位。” 说完,他抬头意味不明的看向不知在想什么而走神的妹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好半晌,沈安安才勉强压下心中思绪,抬头睨着大哥,淡声说,“今日是娘让我来的。” “嗯?” 沈长赫发出了一个音节,就开始翻看文书,以昭示他忙的厉害,好等沈安安开口后直接推拒。 不料,沈安安后面的话却让他直接变了脸色。 “娘说你太忙,顾不上终生大事,就给你定了翰林院林家的姑娘,两家不日将交换庚帖,择日下聘定亲。” 沈长赫手中狼毫在文书上滞了一瞬,晕了一大片墨迹,透湿了文书,糊掉了上面字眼。 第35章 她本就该是我的。 沈安安朝被污掉的文书看了一眼,杏眸轻闪,唇瓣轻轻挽起,状若无意的问。 “哥哥觉得这门亲事如何?” 沈长赫眸中暗沉迅速褪了下去,恢复了波澜不惊,捏着狼毫的手却逐渐用力,直到笔杆在掌心断裂。 他若无其事的把狼毫丢在了文书后,沈安安看不到的地方,语调平淡。 “一个从不曾见过的姑娘,谈不上如何。” 沈安安,“那你乐意吗?” 沈长赫似顿了顿,唇微微轻抿,半晌后说了句“都可。” “反正都是要娶,娶谁不是谁,娘喜欢就好。” 反正…他也没有刻入骨子里非娶不可的女子。 不知为何,他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湿透的衣裙紧贴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上,那张小脸瓷白莹润,水雾蒙蒙的,感激的望着他。 “大哥。” “大哥。” 沈长赫猛然回神,有些愣神的看着沈安安,“怎么了?” “娘让我问你,可有心仪之人?” 沈安安注视着他,目光中透着审视。 沈长赫皱了皱眉,搭在桌沿的腕骨倏然收了回去,不假思索的摇头,“没有。” 一个意外,连姓名都不知的姑娘,应该不算,况且他总不能挟恩求报吧。 “当真没有?”沈安安又问了一次。 “比如…中秋节那日你救下的那个姑娘。” 大哥看她的眼神与反应,可着实算不上清白。 沈长赫心豁然慢跳了一瞬,旋即又快速跳动,只是很快就被理智压了下去,化为了一潭死水。 “别胡说,萍水相逢而已,说不定人家姑娘早已定了亲,传扬出去损了人姑娘清誉。” 二人在水中的肢体接触近乎赤裸,在世家官宦中是不被允许的,他若是以此提出娶人家的要求,那不是趁人之危吗。 况且,那只是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杂念,他并没有那个意思。 “好吧。” 沈安安点点头,从椅子里站起身,“那我就如实禀报给娘了,大哥安心忙公务,等着当新郎就是。” 沈长赫心中无端升起厌烦,轻“嗯”了一声。 这几年,他也着实被催的有些心烦,早早娶了亲,安住娘的心也好,省了日日来他耳边念叨。 思及此,他出声叫住了走至门口的沈安安,“那个林家姑娘,你可曾接触过?” 沈安安眨了眨眼,看着大哥眉宇间的烦躁,不动声色的摇头,“远远瞧过一眼,不曾搭过话,怎么了吗,大哥有什么问题?” “让人打听打听那姑娘的性情。” 既是要过日子的人,性情最好温婉贤淑些,别是个爱作的,娶回来后鸡飞狗跳。 沈安安点头,“这个大哥放心,娘都是打听过的,指定符合大哥对妻子的要求。” 沈长赫哽了哽,一时找不到什么借口了,只能轻点了下头,不再言语。 沈安安走出他的书房,回身合上房门离开。 沈长赫努力压下心中不适,拿起文书翻阅,可不知怎的,他心情格外烦躁,连看文书都带了三分火气,只得放下文书起身去了窗棂前。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晚风比起白日时凌冽了不少,吹在人身上有些刺骨,沈长赫却全然没有察觉,一直站到了小厮提醒他歇息,才恍然发觉竟已是深夜。 —— 深夜。 四皇子府书房。 烛火明亮,萧渊埋头书案前处理公务,文书密信堆积了厚厚一沓,寂静的书房只有笔落在宣纸上发出的沙沙声。 庆丰推开门敛声禀报,“主子,凌世子派人来问,那位姓张的进士,当给予什么职位?” 萧渊下笔的动作一顿。 看着文书上晕染的墨迹,他眉头紧皱了皱,将狼毫放在了砚台旁,抬头。 庆丰被主子的眼神看的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他就说凌世子多此一举吧,屁大的事还非要过问主子意思。 一个末流进士而已,也配禀报到主子面前。 他正想说回了凌世子,让他自己看着办,不想萧渊竟突然问了句,“他递上的意愿,是想去哪?” “留京。” 庆丰低声说。 “留京。”萧渊重复了一遍,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中秋节那晚桥架上,沈安安对着他温柔的笑。 食指无意识的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他垂着眼睑,一时没有说话。 庆丰忙小声说,“凌世子说,若是主子看不惯他,他老家正好有个县令的缺,配他的名次绰绰有余,也算是此次的嘉奖了。”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觑着主子,虽然他也不知主子为何会看不惯一个末流进士,但凌世子不比李公子,他说的话定然是有根据的。 萧渊冷扫了庆丰一眼,但罕见的并没有驳斥。 不知为何,他确实看不惯,很看不惯那个书生。 “嗯。” 他发出一个音节,将染了墨的文书丢去一边,重新拿起下一个展开。 庆丰有些不懂主子意思,踟蹰的在屋中走了几步,可观着主子面色,又胆惧不敢再问。 这“嗯”是什么意思,应该……是赞同凌世子建议的意思吧。 他咂了咂嘴,转身要离开,萧渊冷幽的声音却冷不丁再次响起,仿佛是随口一问。 “那书生老家籍贯哪里的?” 庆丰立即止住步子回头,“好像是江南的。” 萧渊埋着的头豁然抬起,素来寡淡沉暗的眸子倏地冷厉阴鸷,手中的笔也因他无意识的手指收拢而折断在掌心。 庆丰后背蹭的冒上冷汗,冷飕飕的,忐忑不安的咽了咽口水,“主子,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一刹那,萧渊很快收敛了神色。 “江南哪里?” 庆丰一脸懵,额头有冷汗滴下来,江南那么大,他整日忙的冒烟,哪会去细查一个进士的具体籍贯。 “属下这就去查。” 萧渊没再说话。 垂头开始继续揽读文书。 庆丰立即退了出去,脚步匆忙的去查。屋中侍奉笔墨的庆安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庆丰速度极快,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就折了回来。 “主子,查到了,张业扬来自江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家中世代都是农户,爹娘早早就不在了,只剩一个妹妹寄养在亲戚家。” 后面那些,那日中秋节萧渊就知晓了。 见主子不说话,庆丰想起了凌世子交代的话,试探说,“张业扬籍贯与沈姑娘长大的地方大约有几百里的路程。” 不算近,但也称不上远,二人之前应是没有什么交集的。 萧渊奋笔疾书着,仿佛没有在听。 庆丰抿唇,想着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了,怎么和凌世子一样神神叨叨了,主子一向对任何人都淡淡的,又怎么会对沈姑娘有所不同。 二人分明是冤家才是,庆丰拱手就要退下去,这会儿他聪明了些,走到房门口时放缓了脚步,就怕主子又冷不丁开口。 果然,就在他脚步即将踏出去时,萧渊的声音再次传来。 “派遣去江南周边小县,富饶辽阔些的。” 庆丰愣了一下,领命退了下去。 凌辰逸收到萧渊意思时没有任何意外,反而勾唇轻笑了起来。 庆丰怕说错什么话,虚心求教,“凌世子,我家主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凌辰逸一甩衣袖,负手而立着,语调平缓带着深意。 “意思是,不能留京,也不能离沈家姑娘长大的地方太近,扔的越远越好。” 富饶辽阔些的地方好出政绩,不出三年,张业扬就能高升,算是对他投诚的奖赏,可三年后…… 京中风云变幻,就算回来了又能如何呢。 庆丰一个激灵,脑子立时清明了不少,主子竟然……竟然是瞧上了沈家姑娘? 将公务都处理完,已经是深夜了,萧渊却并没有要歇息的意思,庆安见主子铺上宣纸,大有作画的雅兴,连忙继续磨墨。 “除了那幅落在沈姑娘手里的青竹图,主子已经好久没有作画了。” 萧渊蘸墨的笔倏然沉了沉,笔身都滑了进去,沾上了墨水。 庆安连忙拿帕子将笔捞出来,捧出去清洗干净,想着主子今日似乎有些反常,心不在焉的,尤其一提及沈姑娘。 等他洗好笔回来,铺好的宣纸上已落下了一个大致轮廓,凹凸有致,看曲线,应是一个女子。 庆安诧异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数年来,主子笔下只有风景,就算端三姑娘生辰相求,主子都不曾施舍一幅,如今竟会主动画一个女子。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画卷,想辨认主子究竟是在画哪家贵女。 可…直到萧渊放下了笔…… “主,主子,您是不是忘了画五官了。” 不对,是四官。 那张鹅蛋脸上,只有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虽没有鼻子和嘴巴的衬托,却依旧能瞧出那双眼中的温柔谴倦,半笑的弯起眼眸,仿佛在注视她的爱人。 萧渊没有说话,垂眸凝视着画卷良久,眸中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 有种说不出来的占有欲,在心中叫嚣,翻腾着,强烈的念头浮上心头,好像这个女人,本就该是他的。 接踵而来的还有她对旁的男人言笑晏晏的画面,名为嫉妒的陌生情绪也开始在胸膛中翻滚。 有人信前世今生吗。 他抬起黑漆漆的眸子,转头眺望着窗外,他好像慢慢的,有些信了。 他此时迫切的想知晓,他对她的妄念和熟悉感究竟是从何而来,她对他的恶意,又是因何。 他记得她说,她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他了。 —— 沈夫人得知沈长赫对婚事没有意见,高兴的不行,立时就开始着手准备,沈府一时间喜气洋洋,就等着下聘定亲那日的来临。 沈安安这几日几乎没怎么出院子,不是对沈长赫婚事不上心,而是总觉得似乎顺利的有些出乎意料。 墨香将屋门合上,快步走进屋子,压低声音对沈安安说,“姑娘,寻到张公子下榻之处了。” 她从书卷中抬起头,清凌凌的眸子浮上清幽,“想来朝廷任职也该下来了,走吧,我们出去转转。” 禀报了沈夫人,沈安安就带着墨香出了门。 忠叔驾着马车,一路朝墨香所指的脂粉铺子奔去。 一刻钟后,马车在铺子门前停下,沈安安递给了墨香一个眼色,墨香立即掏出了一个银锭子塞给忠叔。 “姑娘估计要好一会儿挑,您先去茶楼吃盏茶,不必一直守着。” 忠叔直接推拒,“不了,夫人交代要老奴寸步不离的守着姑娘。” 他朝脂粉铺子看了一眼,有些奇怪姑娘刚回京城,怎会如此了解。 墨香还想再劝,沈安安拦住她,回身走进了脂粉铺子。 没能甩开忠叔,沈安安在脂粉铺子里象征性的转了一圈,随意挑了一些东西就出来了。 忠叔恭敬的朝她询问,“姑娘,可要回府?” 沈安安挑开车帘朝不远处的酒楼望了一眼。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用了饭再回吧。” 忠叔立时答应了下来,朝墨香所指的酒楼驶去。 “咦。”一辆马车与沈府马车擦肩驶过,李怀言跳下马车,目光注视着在前方酒楼停下的马车。 一个女人很快钻出车厢贴了上来,“李公子,您看什么呢。” “那姑娘和您什么关系啊。”她话中醋意十足,拿眼睛斜着走入酒楼的贵气姑娘。 李怀言抬头看了眼酒楼招牌,眸子眯了眯,倏然想起了前几日凌辰逸的碎碎念。 那个张业扬,貌似就住在那家酒楼里。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去里面随便挑吧,记我账上。” 女子不依,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搂住了李怀言的腰开始撒娇,他才疼了她几日,她还没捞着什么好处呢,这么快就腻了? 李怀言眉头一皱,吊儿郎当的面容一肃,女子吓的立时松开了手。 李怀言阔步上了马车,对车夫说了句,“去四皇子府。” 车夫抽动缰绳很快离开,只留了那姑娘一人留在原地气的咬牙,扭身进了脂粉铺子。 酒楼门口,墨香再一次支开忠叔,“姑娘突然想吃西街那家果脯了,劳烦忠叔跑一趟,给姑娘买些回来。” 忠叔朝人满为患的酒楼望了一眼,有些不放心。 “忠叔放心,我和姑娘哪都不会去的,就在这等您。” 他犹疑着点头,迅速转身离开,想着快去快回。 第36章 又是这死出。 沈安安步入了酒楼。 一眼就瞧见了柜台后扒拉着算盘的张业扬。 他一手拿着账册,一手飞快拨动着算盘,可心思却全然不在账册上,好几次都拨错了账,最后懊恼的放下东西,满脸烦躁。 失魂落魄的坐在了椅子里,愣愣发呆。 有两个同僚都留京了,他这个发起联名书的第一功臣却没有得到留京的名额。 一切的心思都白费了。 可也不能说不好,毕竟四皇子给的是江南的富饶之地,很容易出政绩,比起那两个的留京的同僚前程更加广阔,只是和他所要的背道而驰。 他应当知足了,毕竟以他名次,若非是四皇子栽培,他只有被发放到偏远知县的命。 恍恍惚惚间,他不经意抬眸,整个人都愣住了,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沈安安牵唇温和的笑了笑,走上前几步,“怎么,张公子不认识我了?” 张业扬半晌才回过神来,又是欢喜又是失落,“没,没有,只是有些诧异沈姑娘竟会来这种地方。” 这酒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来往都是些做工或走货的食客,绝不是沈安安身份会来的地方。 “出来买几盒胭脂,碰巧路过,进来用个午饭。” 沈安安看着他因局促而发红的耳尖,语调轻柔婉转。 张业扬抬眸看她,被女子晃眼的笑容激的又快速垂下了头,袖中的手收紧又张开,来回反复。 他在想什么,人家可是太尉之女,怎么会为了他一个穷书生而来呢,一定是听话本子多了,才会做如此不切实际的梦。 “张公子忙吗,若是不忙可要一起用个饭?” 张业扬心知人姑娘只是口头客气,他应该婉拒才是,可最后说出来的却是口不对心的“不忙。” 对上沈安安淡淡笑容,他脸蹭的一下红透,满脸的不好意思,尴尬的很。 墨香寻店小二要了个雅间,点了些招牌菜,在掌柜和店小二张大嘴巴的惊讶目光中,张业扬跟在沈安安身后上了二楼雅间。 说是雅间,其实就是用珠帘隔开的一个稍安静些的地方,沈安安抚了抚衣裙,坐了下来。 “张公子,坐。” 张业扬羞愧的垂头看了眼身上的粗布衣裳,他今日做工,穿的是打着补丁的,同对面锦衣华服,尊贵温婉的女子格格不入。 莫说是沈姑娘,就是她身旁的丫鬟,都比他得体百倍。 沈安安看出他的窘迫,眉头蹙了蹙,开口转移话题。 “联合书一事我都听我大哥说了,张公子不畏强权,勇于为民请命,当真是了不起。” 张业扬在椅子边边坐下,双手覆在膝盖上,脊背挺的很直,精神紧绷着,十分紧张。 “沈姑娘过奖了,在下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那些流民之所以能得到妥善安置,功劳另有其人。” 沈安安眸子微闪,笑笑没有言语,知晓张业扬口中的另有其人应是萧渊。 只是她今日可不是来谈萧渊的丰功伟绩的。 她倒了杯茶,状若无意的问,“张公子立下这么大功劳,想必会得到一个不错的职位吧。” 张业扬面色一僵。 垂头看着墨香放在身前的茶盏,唇微微抿着,心中泛起阵阵酸楚。 “算…是吧。” 沈安安蹙眸,看了眼垂头苦笑,明显对调任不怎么满意的张业扬,关心的问。 “怎么?公子可是有什么难处?” “没,没有。” 张业扬抬头看着明媚张扬的沈安安,心中阴霾突然散去了不少。 “朝廷给我分配了江南周边的一个小县,那里地域辽阔,经济富饶,对我日后的官途很有帮助。” 只是,他想为了她留下来,哪怕是痴心妄想,也想将心中的欢喜说予她知晓。 而如今…… “江南。”沈安安重复了一遍,唇瓣高高挑起,藏在袖中的手激动的攥住袖口,微微暗喜。 “江南再好不过了。” 张业扬诧异抬头,望进了沈安安喜悦的眸子里,一怔。 沈安安压住心中欢腾,尽量平静的笑说,“我从小就是在江南长大的,那里人善景美,我一直想若是有机会,就回江南生活。” 张业扬眸中渐渐涌上惊喜,“沈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 沈安安真诚的看着他,“江南民风淳朴,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和讲究,也没有位高权重的官宦世家,张公子初入官场,去江南比留在波云诡谲的京城要好很多,也能肆无忌惮的施展拳脚,不比在京城曲意逢迎,夹缝生存强的多。” 沈安安的一席话,迅速拨开了张业扬心中纠结了数日的烦闷,唇瓣不由自主的扬了扬。 “姑娘说的是,是在下眼界短浅了。” 这时,小二进来上菜,飞禽走兽,几乎摆了满满一桌,张业扬看着,好不容易忘却的自卑又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我们只有三个人,沈姑娘不必如此破费的。” 墨香摆着碗筷,先一步笑说,“张公子莫在意,我家姑娘在府中时也是如此。” “哦。”张业扬尴尬的笑笑,垂下头拨了拨盘中的那块脆皮熏鸡,缓解尴尬。 沈安安睨了墨香一眼,同时又觉得这位张公子人品好归好,就是性子是不是太敏感了些。 若是日后相处都要如此小心翼翼的维护着他的自尊心,岂不是会很累。 罢了,权势养人,许等到日后做了官,不缺银子时,就会渐渐好转。 “公子吃酒吗?” 张业扬连忙摆手回绝。 同她在一起怎么能吃酒呢,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唐突了可如何是好。 况且,方才沈安安对江南的赞许又点燃了他死灰的心,就算是妄想,也总得要搏一搏。 “那公子何时启程赴任?” 张业扬鼓起勇气抬头,同沈安安对视,可只要一触及她艳丽的容颜,就心跳加快的说不上来话。 “还,还不知,应就最近三五日的事情。” “哦,那么快就要走了,” 沈安安垂头执着筷子搅动着碗中莲子粥,眼帘轻扇遮住了一双清澈杏眸,似透着三分怅然。 张业扬胸口一胀,心好似被狠狠揪起,他身子前倾几许,迫切真挚的望着对面的娇俏女子。 “沈姑娘,在下有话想对你说,其实我……” 沈安安抬头笑吟吟的看着他,清凌凌的眸子轻闪隐着期待,面上却不动声色。“我……” “哎,沈姑娘,好巧。”惊喜中带着诧异的声音突然响起,截断了张业扬没出口的话。 沈安安听到这个声音,笑着的脸倏然阴了下去,冷冷的睨向了门口的方向。 不多时,李怀言吊儿郎当的身影露了出来,站在雅间门口满脸笑容,眸子在屋中轻转一圈,扫过张业扬时,面色明显一顿,唇角下沉了沉。 沈安安都要怀疑这一世自己是不是和李怀言这个冤种有什么纠葛,怎么到哪都能遇上。 晦气! “墨香,关门。” 墨香立即走上前。 她伸手拉门,李怀言似笑非笑的一转身子,直接抵上了门框,目光朝身后掠去。 墨香拧眉,正想呵斥他让开,一股冷厉阴沉的目光却突然朝她射来,令她瞬间如芒在背,深寒的冷意爬上了整个背脊。 压迫又极其危险。 她手不由自主的松开,抬眸。 然后转身迅速回了雅间,站在了沈安安身后。 李怀言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一脸看戏的神色。 张业扬自然认识李怀言的,当即起身,又担心旁人误会了他同沈姑娘,污了人姑娘清誉,忙离开桌案,走的远一些。 “李公子。” 他拱手行礼。 李怀言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身子一侧,露出了他身后的人。 墨香立即垂下头,小手紧攥着沈安安衣袖。 四皇子方才的神情太吓人了,不知道还以为她关个门触犯天条了。 张业扬想冲萧渊行个礼,可触及他阴鸷冷凝的目光,就如棉絮堵住了嗓子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隐隐觉得,四皇子好似一直都不怎么待见他。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萧渊眸子扫过沈安安,最后在张业扬身上定住,面无表情,可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却让张业扬连头都不敢抬。 沈安安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眯了眯眼。 又是这死出! 她气的不行。 只要不如意,他就摆臭脸,好似全天下都欠他银子,没一个人对的起他似的。 也不知他又在哪里被咬了一口,来这撒狂犬风。 她是不是和这狗男人有仇,不然他次次坏她好事。 她牙关紧咬,冷冷的目光瞥向萧渊,里面都是恼火,她张口刚想说什么。 萧渊不疾不徐的声音却率先响起,如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攥住了她的脖子,让她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就像一团棉絮,塞进了她嘴里。 “林公子想必还不曾见过这位姑娘,本皇子给你介绍一下。” 萧渊语调戏谑,似笑非笑的目光游离在沈安安身上,眼底却都是凉意,冲身旁的紫袍男子说。 “雅间这位坐着的,就是沈太尉刚从江南接回来的女儿,沈家大姑娘。” “……” 林家公子?? 沈安安朝紫袍男子看去,男子长相清秀,看她的目光透着惊讶与打量,礼貌的颔首打了个招呼,“沈姑娘好。” 她努力压下心中愤怒,盈盈起身,冲林公子回礼,一派闺秀仪态,“林公子好,四皇子好。” 她微微抬眸偷觑眼萧渊,隐隐纳闷,萧渊是怎么知晓大哥在和林家姑娘议亲的?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 他该不会闲到来给自己添堵才是,毕竟他那么忙。 想归想,在林家公子面前,她还是十分有礼有节的,可不能让人以为沈府家风不行,毁了大哥的婚事。 萧渊唇瓣冷冷勾起,对沈安安的乖巧安静十分满意,也不枉他半路让庆丰将林家公子拖上马车。 张业扬哪接触过这样的场合,这会儿在一旁站着连话都不敢说。 他始终觉得,有一道森冷的目光从不曾离开过他,如有实质般,凌厉骇人。 萧渊目光从桌案上摆着的两副碗筷上扫过,一双墨眸看似波澜不惊。 “林公子介不介意同沈家姑娘同桌用膳,毕竟日后就是亲戚了。” 林公子也上道的很,立即就说,“当然不介意,就不知沈姑娘可愿赏脸。” 沈安安沉沉目光,默默盯着萧渊,里面都是怒意,仿佛在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萧渊视若无睹,那张清隽坚毅的面容始终淡淡笑着。 林公子眸子在二人诡异的气氛中转了一圈,再次笑说,“家父一直敬仰沈太尉忠正,对沈大公子亦是赞不绝口,想必沈姑娘定也是蕙质兰心,钟灵毓秀的大家闺秀。” “……” 沈安安收回视线,给了林公子一个温婉笑容,后面那句十分悦耳,蕙质兰心着实担当不起。 “林公子缪赞了,林氏书香门第,诗礼之家,全仰仗林大人学富五车。” 二人互相吹捧了几句,沈安安请了几人进雅间落座。 张业扬局促的站在一旁,李怀言突然上前勾住了他肩膀,弯起的眸子却并无几分笑意,“张公子近几日就要赴任了吧,是不是该收拾收拾行囊了。” 沈安安转身朝二人看去,在林家子看不到的角度冲李怀言磨牙,无声说了句什么。 可有林家子在,她又不能直接要求让张业扬留下,委实不成体统。 李怀言便全作眼瞎,手掌在张业扬肩头用力拍了拍。 张业扬心中泛苦,冲沈安安无奈笑笑,眼底都是谦卑,“李公子提醒的是,小人就先行回去了。” “嗯。”李怀言这才收回手,等张业扬离开,他冲沈安安嬉笑勾唇。 沈安安剜了他一眼,木着脸回了椅子里坐下,在林家子开口活跃气氛时,勉强扬起笑容附和。 几人相处的虽有些诡异,但在林公子和沈安安的一来一往中,还不算太过冷场。 席间,李怀言半开玩笑的说,“好菜没有好酒多无趣,沈姑娘不吝啬几壶酒吧。” 沈安安抬眸扫他一眼,转头吩咐墨香去拿酒。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渊却倏然冷声开口,“光天化日,饮什么酒,想喝回你的国公府喝去。” “……”李怀言嘴角抽了抽。 好歹是他急吼吼的跑去四皇子府通风报信,哪有打完斋唔就不要和尚的! 第37章 回归原本的轨迹 林家公子看了眼萧渊,笑着开口打圆场。 “李兄若是想喝等几日我请李兄去酒肆喝个痛快,今日沈家姑娘做东,喝酒多有不便。” 一个黄花大闺女,和他们几个大男人同桌饮酒,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他抬眸偷觑了眼萧渊,见他垂头不语,心知自己猜对了,稍稍松了口气。 想着四皇子对这位沈姑娘貌似有些不一般,那沈林两家的婚事,也该重新审视一番了,回头,他得告诉母亲尽快定下才行。 李怀言脑子大条,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也是沈安安太威武了,以致他屡屡忘却她大家闺秀的身份。 沈安安故作感激的冲林家公子笑笑。 萧渊执筷子的手稍稍用力,筷子就在手中断成了两截。 一声脆响。 林家公子偏头看了眼,心狠狠一揪,脸上的笑逐渐消失,转为了木然,连忙垂头吃饭,避开沈安安友好的笑容。 “啧啧啧。”李怀言歪头瞅了一会儿林家公子,拧着眉小声说,“我要是也像你那么聪明,长眼色就好了。” 林家公子心知李怀言在是调侃他,偏头无奈笑笑,一只手抵在额头上,仿佛在避什么牛鬼蛇神。 沈安安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也不想去猜。 让墨香吩咐小二又上了些点心后,起身就要告辞。 “几位吃好喝好,若是不尽兴,可以再点,记我账上就行。” 李怀言,林家公子同一时间放下筷子,笑着客气了几句,却连头都没敢抬,怕沈安安又冲他们笑。 沈安安也没计较林家公子突然的变化,临走前不忘狠狠剜了眼李怀言。 李怀言轻轻眨了眨眼。 一直缄默不语的萧渊将筷子放下,语调低缓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我送你。” 沈安安身子刹那僵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抬步继续往前走。 他音质裹挟了几分冷意,森寒低沉,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我送你。” 沈安安脚步顿住,回头,一双杏眸直视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男子。 他最近是喝错药了不成? “四皇子在和我说话?” 他在她身前站定,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她冷艳不耐的小脸,有种想将她所有不喜彻底撕碎的冲动。 “近日京中不安稳,郊外匪寇肆虐,安全第一,我送沈姑娘回府。” 沈安安很想说不用,可更不想继续待在这个雅间同他们无休止的转圜。 “那可真是臣女两辈子修来的福气,受宠若惊。” 萧渊敛眸凝视了她一瞬,并没有回应她的阴阳怪气,率先抬步走出去。 沈安安磨了磨牙,冲林家公子颔首后,也跟着走了。 酒楼门前,忠叔驾着马车等在那。 沈安安见萧渊撩起袍子,似要上她的马车,立时上前阻拦。 “还是不劳烦四皇子金尊玉贵的身子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萧渊目光不由自主的定在了她朱红的唇上,不冷不热的嗤笑,“方才在雅间里是臣女,这会儿就是我了,沈姑娘变脸的速度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他视线始终不离她红唇,心口噗通噗通有加速跳动的迹象,数以夜继的躁意又一次在胸腔翻腾叫嚣。 直冲大脑! 沈安安不想再和他说话,推开他,踩着马凳上了马车,似想到什么,她又从车厢中探出脑袋,讥嘲的看着萧渊。 “四皇子您不也是靠我家忠叔武艺高强,出手施救才人模人样的站在这,哪来的脸说护送我,可笑!” 她重重甩下车帘,吩咐忠叔驾车。 他望着女子嚣张的小脸,讥嘲而勾起的唇瓣,指尖用力的勾紧在掌心,面容沉峻。 若非那日寡不敌众,他何至那般狼狈,这个女人,是在看不起他。 沈安安靠在软枕上,心情愉悦,只要能刺激惹怒萧渊,她就十分快乐。 想起那个狗男人方才瞬间黑沉的面色,更让她唇瓣勾起,笑出声来。 忠叔驾着马车离开,墨香给她递了个果脯,她张口咬下,还不及吞咽,就见一道黑影快速掠过,车厢往下沉了沉。 她望着突然闯进马车的男子,口中果脯卡在舌根,脸色逐渐阴沉下去。 “姑娘,快吐出来。”墨香给她拍着背脊,沈安安就着帕子把果脯吐了出来,剧烈咳嗽了几下,瓷白的小脸红的厉害。 萧渊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对上沈安安愤怒的眼神时依旧平静。 “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安安咬牙切齿。 萧渊端坐在马车上,并不接话,只是望着她,眸底似隐着什么不知名的情绪。 “你中意那个进士?” 沈安安眉头一蹙,看萧渊的眼神有几分怪异。 “关你何事,四皇子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自然有关,萧渊心想,那双梦中出现无数次的温柔杏眸,只有她有,也只有她才能屡屡勾起那个仿佛真实存在过的梦。 梦里,那双眸子,是望着他,属于他的。 “上次的问题,你还没有正面回答,你梦里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 沈安安蹙了蹙眉,不明白他究竟在执拗什么,都说了一个梦而已,非要揪根深底。 “我对四皇子殿下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萧渊不说话,突然敛了眸子,盯着车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沈姑娘而言,一个梦,就足以定一个人品行,和未来吗?” “不然呢?”沈安安抬眸睨着他。 “全京城男儿那么多,我为何不梦别人,偏偏梦四皇子,或是世间一切早有定数,,你我前世,说不定真有仇呢。” 萧渊似是真的信了她的话,黑眸深深凝视着,情绪隐隐翻滚,沉甸甸的目光让沈安安全身都不自在起来。 他唇瓣一勾,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沈姑娘当真如此以为吗。” “自然。” 沈安安偏头看向窗外,没有瞧见萧渊眼底一闪而过的执念。 他轻轻笑了起来,音质出乎寻常的温和,对沈安安说。 “你说的对,为何不是别人呢,可见前世因今世果,命数早有迹可循,该是谁的,就当回归原本的轨迹,安安说,是不是?”沈安安浑身一个激灵,瞳孔不可置信的睁大,盯着萧渊。 男人眼底似涌动着什么,她此刻看不清,也读不懂,只觉得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似有一个旋涡,在一点点吸噬着她,深不见底,犹如深渊。 此时,忠叔声音在外响起,“姑娘,四皇子,到了。” 沈安安心中无端升起慌乱,骂了句“疯子”快步下了马车。 “沈安安。”萧渊的声音冷不丁从马车中传出,裹挟着讽刺。 “那个进士,未必如你所想那般高洁,当贫瘠和繁华相融时,又有几个能保持初心不改的。” 沈安安脚步只是顿了一瞬,又加快步子踏入府邸,淡冷的声音随风传送过来。 “我同四皇子并不相熟,下次再见,还请四皇子以沈姑娘相称,当然,我更希望可以不见。” 萧渊唇侧一角掀了掀,平静的眸底蕴藏着讥嘲,目视女子身影消失后淡淡收回视线。 沉声说,“让凌辰逸来府里一趟。” 庆丰领命,快马朝永宁侯府的方向奔去。 萧渊的马车抵达皇子府时,凌辰逸的马车也到了。 他跳下马车,先是打量了眼萧渊神色才笑问,“你不是和李怀言去酒楼了吗,怎么又急匆匆的将叫我过来了?” 萧渊瞥他一眼,沉甸甸的视线透着几分压迫,凌辰逸立时抿唇,敛了几分笑意。 “去书房说。” 凌辰逸点头,十分识趣的跟上萧渊去了书房。 庆丰奉上茶水,将书房门从外合上。 萧渊坐在书案后,腕骨随意的搭在桌沿上,面色沉静。 凌辰逸却觉屋中阴风阵阵。 “究竟怎么了?” 萧渊敛眸,语调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何时离开?” “谁?”凌辰逸脑子有一瞬宕机,在触及萧渊望来的淡淡目光时,猛然回过了神来。 “哦,你是说那个书生吧,他两个月后任职,应该……” “三天内。” 萧渊冷不丁说,语气不容置疑。 凌辰逸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江南距离京城还要一多月路程,这两天是该走了。” 萧渊“嗯”了一声,拿起一侧文书开始处理公务,庆安连忙上前侍奉笔墨。 凌辰逸看他不说话了,面皮抽动了几下,急吼吼将他叫来,就是着急赶那书生走? “一个书生而已,你是不是太当回事儿了。” 他不觉得那个书生有和萧渊争夺的资格,连相提并论都有些可笑。 萧渊提笔的手一顿,在文书上晕出了一片墨迹,拇指微微用力,指尖发白。 凌辰逸觉得,萧渊对那个书生的介意好像超乎了他的想象。 如今是听都听不得这个名字。 片刻过去,萧渊敛了情绪,将笔放回了砚台上,抬眸看向杵着不动的凌辰逸,语气森冷,“你还有事?” “……” 凌辰逸默了默,突然无比认真的说,“若是决定了,就尽快下手,沈家在朝中有不小的势力,以免夜长梦多。” 萧渊拧了拧眉。 “和沈家无关。” 他的任何决定,都不曾将沈府考虑进去。 “嗯。”凌辰逸敷衍的点头,反正不管是不是为了沈府的势力,沈安安都代表着沈府。 “后日我娘要去寺庙上香,你要一起吗?” 萧渊似是顿了一瞬,片刻后拒绝,“不去了,帮我给她上炷香吧。” 凌辰逸毫不意外的点头,“放心,我娘每次都是第一时间就去看淑妃娘娘。” “嗯。”萧渊敛了神色,垂头开始处理公务,看似平静无澜的眸底却隐着一望无尽的黑色。 —— 隔日。 林夫人出乎意料的拜访了沈府,陪着一起来的,还有林家的姑娘,林雨柔。 沈安安被叫来陪林雨柔说话。 上座,沈夫人同林夫人热络的谈天说地,最后毫不意外的将话题转移到了儿女婚事上。 林雨柔正与沈安安说着话,脸腾的红透,垂下了头。 垂眸之际,沈安安才正儿八经端详了她几息,单论容貌而言,林家姑娘算的上秀美,是那种文静书香的气韵,一眼就知定满腹经纶。 身姿纤细窈窕,行为举止亦十分规矩守礼,是那种经过严格教养的大家闺秀,堪称典范,怪不得她娘说,林家姑娘不比端三差。 娘喜欢的,就是她身上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吧,毕竟沈府都是武将。 林夫人仿佛对这件婚事十分满意,隐隐有催下聘的意思,沈安安抬眸朝上位笑容可掬的林夫人看一眼,有些疑惑她的急迫。 沈夫人对婚事也满意,自然满口允诺,挑个日子尽快下聘定下来。 林夫人得了准信,冲下首害羞的女儿睨了一眼,满心欢喜。 “林姑娘可曾见过我大哥?”沈安安压低声音,故作俏皮的问。 林雨柔脸更红了,垂着头轻如蚊蝇的“嗯”了一声。 沈安安还有什么不明白,林家姑娘看样子也是心悦自家大哥的。 她几次偏头偷偷向外张望。 沈安安知晓她是在盼沈长赫,等着他来。 按理,大哥同林家即将定亲,林夫人带着林姑娘上门,出于礼节,他应当出面打个招呼。 可不知是公务太忙还是怎么回事,迟迟等不来他的身影。 沈夫人给丫鬟使了几次眼色让去请,可丫鬟都是无功而返,只冲她无奈摇头。 沈夫人不好当着林夫人面问怎么回事,只好笑着打圆场,“赫儿这几日公务繁忙,常常忙到大半夜才能回来,没能给林夫人见个礼,你可莫怪。” 林夫人忙笑着夸赞,“沈夫人这是什么话,沈公子年纪轻轻就是禁卫统领,管着京中大小事,公务自然繁忙,放眼京城,哪家儿郎如他这般年纪能有如此成就的,依我看,是你有福气才是。” 儿子被夸,沈夫人自然高兴,儿女可是她的骄傲。 她心花怒放的望了眼下首搅着帕子的文静姑娘,意有所指的笑说,“往后就是咱们的福气。” 林夫人睨了眼女儿,掩唇笑了起来,林雨柔羞涩的恨不能将头垂到地上去。 第38章 张业扬三日后就要走了 又坐了一会儿,林夫人开口告辞。 沈夫人将母女二人送了出去,对林雨柔止不住的夸赞,怎么看怎么满意,林雨柔也十分有礼,端庄优雅,对着沈夫人的时候说话也十分有度。 等将人送上马车,沈夫人喜气洋洋回府,欢喜溢于言表。 长子婚事是她心头的刺,如今能解决,她晚上做梦都要笑醒了。 沈安安在一侧陪着,进了垂花拱门,上了游廊,她才将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娘有没有觉得,林夫人对这门婚事好似太热衷了些?” 那模样好似生怕夜长梦多,婚事黄了一样。 沈夫人还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听女儿这么一说,脚步逐渐慢了下来,笑容敛去了些。 “娘起初也觉得惊讶,林家虽一直赞同这门婚事,可作为女方,又是书香门第,一直都端着矜持,这回林夫人怎会亲自来,还明里暗里催促下聘一事。” “这可不像是文士大儒门第做事的风格。” 沈安安拧着眉,总觉得今日林夫人突然登门透着一股子蹊跷,“娘以为,会是哪里的问题?” 沈夫人摇了摇头,“娘言语间试探了几句,林夫人的反应倒像是真的十分中意这门婚事,一个劲儿的夸你大哥。” 长子再好,也没到让人上门,趋之若鹜的地步,况且是她主动提的亲,女方家中官位尚不算低,这点她心中还是十分清楚的。 这会儿,她也看不明白。 沈安安斟酌了一番,将在酒楼遇上萧渊和林家公子的事说予了沈夫人听。 沈夫人猛然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一脸平静的女儿,“你碰上四皇子了,他有没有为难你?” 沈安安勾唇笑笑,“娘说什么呢,他堂堂皇子,我同他又没有过节,他为难我做什么。” “那就好。”沈夫人长松了口气,至今还是对贵妃要将沈安安许配给萧渊一事耿耿于怀。 且女儿又当众拒绝,损了皇家威严。 “以后出门还是要当心些,最好减少同四皇子的接触,你姑母那边还没死心呢,可别生出了事端,夜长梦多才好。” “娘放心,女儿明白。”她已经在尽量避免同萧渊接触了,可连整个大梁都是萧家的,她总不能不让人出现。 叮嘱完,沈夫人才开始沉思林夫人一事。 游廊下都是打扫庭院的小厮丫鬟,说话多有不便,沈夫人拉起沈安安的手直接去了自己的院子,又将下人都打发了出去。 只剩一个沈夫人的陪嫁嬷嬷,嬷嬷给二人奉上茶水,就候去了一边。 沈夫人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才拧着眉开口,“听安安你这么说,林家公子应是跟着四皇子去的,你们又一起同桌吃饭。” 她指尖轻轻敲着茶沿,语调不祥的说,“林家应是以为咱们家与四皇子交情匪浅。” 沈安安喝茶的动作顿住,送到嘴边又放了下来,“父亲是太尉,武官之首,有皇子想亲近不是理所当然吗,这有什么好上赶着的。” “四皇子不一样。”沈夫人拿帕子拭了拭嘴角,冲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合上屋门才压低声音说。 “四皇子生母淑妃,曾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后来突然暴毙,不少人猜测过原因,当时皇上极力压着,淑妃母家又没什么能顶事儿的,此事才渐渐沉寂下去。” “不过子凭母贵,皇上对四皇子极好,比起其他几位皇子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朝中除却其他皇子的亲派,也有不少想搭上四皇子这条线的,只不过四皇子这些年似无心朝政,只沉迷打仗,那些人没有合适的时机。” 听了沈夫人的话,沈安安努力回想上一世皇子争嫡的结果。 她想了好半晌,好像直到她死,大梁都没有真正立下储君,但当时,其他几位皇子手中势力都已相继被瓦解,最后确实是萧渊一人独大。 可据她记忆,皇上并不曾在几个儿子针锋相对,你死我活时偏帮萧渊,一切都是萧渊自己的努力。 沈安安,“翰林院又是文官,除了舆论压力,对皇子造不成多大的帮助。” 所以林家觉得攀上沈府,就是和四皇子统一战线了。 可不都说林大人高风亮节,在朝中一直独善其身,不屑拉帮结派吗。 “自古参与皇子夺嫡可是一场豪赌,从龙之功不是那么好要的,林家就不怕……” 沈夫人摇头轻轻笑了笑,“任何人都可能倒,可四皇子不是那么轻易能倒的,就算看在淑妃的面子上,皇子也会给他留丝退路。” “况且……”沈夫人面色一顿,淡声说,“在文武百官眼中,皇上都有意将你许配给四皇子了,已经能证明给皇上属意谁的心思了。” 沈安安垂眸没再说话。 所以上一世她对萧渊并不是毫无建树的,他也因着沈府在朝堂上有所得益。 如今想来,那场婚约其实更像是一场交易,他也不止一次说过,四皇子妃的位置是谁都行,只要懂事听话。 他起初也是给全了她作为四皇子妃的尊荣和体面的,除了不爱她,其他并不算失职,倘若没有她后来发疯,他们也是能一直相敬如宾,各不干扰的过下去的。 只是她当时不明白。 想让他爱她,如她爱他一般炙热,热烈,却又用了最愚蠢的方式。 “不管如何,这门亲事如何是定下了,那些朝政之事,是他们男人该操心的。” 沈夫人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开始算着哪日是良辰吉日,适合下聘。 沈安安看着母亲的模样,是真心欢喜那林家姑娘,想着若是母子同心,大哥也心悦林雨柔,才真是皆大欢喜。 朝堂中弯弯绕绕太多,她不想搅和,只想嫁个好人,相夫教子,平平淡淡的过完不曾拥有的一生。 她唇瓣讥嘲的挑了挑,和和美美,竟也成了她不曾得到的执念。 “咱们沈府第一次办喜事,一定要慎重些,办的热热闹闹的,娘听那些夫人说,香觉寺的卦签很是灵验,不若我们去一趟,让大师掐算个良辰吉日。” “毕竟是喜事,还是要懂行的人定才行,关乎着你大哥日后的美满幸福呢。” 沈安安收回思绪冲沈夫人乖巧笑笑,“都好,娘说了算。” 沈夫人当即决定,“那就明日吧,你陪我一起去趟香觉寺,把下聘之日定下来。” “好。”沈安安答应下来,在沈夫人院子里又坐了一会儿,就回了海棠园。 一进屋子,墨香左右张望了几眼,立即轻手轻脚合上了房门。 沈安安偏头看了眼她,有些好笑的问,“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悄悄话……” 一封信突然递在了沈安安眼前。 看着上面的小小落款,沈安安喉中的话戛然而止,又给吞了回去。 “哪来的?”她接过信封,并没有立时打开。 “张公子使了银子托人送进来的,那婆子老实,不敢声张,悄摸找到奴婢给的。” 沈安安闻言忍不住侧目,张业扬竟会使银子给她递信?他如今不是在酒楼做工换取的食宿吗,哪来的银子? 想着,她将信打开,端正漂亮的小楷映入眼帘,她一目十行扫过,就团成了一团,交给了墨香。 墨香立即拿了炭盆,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被火蛇吞噬。 “他说,朝廷下了文书,让他三日内启程,前往江南任职。” 信中并没有说别的,只是告知了他不日即将离开。 张业扬是十分有分寸的,即便这封信落在了长辈手中,亦没有逾矩之处。 可沈安安知晓,他是在等她的回信。 “怎么这么快,不是还有半个多月呢吗,也太突然了。” 沈安安去了软榻旁坐下没有说话。 “墨香,你觉得张公子怎么样。” “才华人品皆可,最重要的是他家世背景简单,能远离京城,可以给姑娘想要的自由,让姑娘回心心念念的江南。” “你说的对。”沈安安牵起唇角笑了笑。 “若是顺利,来年春日,应就能陪伴祖母左右,承欢膝下了。” 她起身朝书案走去,墨香立时上前侍奉笔墨纸砚。 沈安安写的内容和张业扬那封一样内敛,只是告知她明日要去香觉寺上香,给大哥定下吉日。 墨香将沈安安的墨迹吹干,小心翼翼的折起塞入信封中。 “姑娘放心,奴婢明日一早一定送到张公子手中。” “嗯。”沈安安应了一声,疲惫的吩咐墨染备水洗漱。 屏风后,水雾袅袅,沈安安躺在温度适宜的浴桶中,纤细修长的双臂搭在桶沿,舒服的闭上眼睛。 莹润白皙的小脸在水雾的蒸腾下隐隐泛着红,不施粉黛却宛若朝霞映雪。 自重生以来的种种心结在今日隐隐有释怀的征兆。 庆幸那些她觉得苦的日子,往后不会有了,她想要和美圆满的一生。 可突然又觉得,世上好像从无完美之说。 她想,就算张业扬同上一世的萧渊一样,她一个人,攥着万贯嫁妆,也能将日子过得很好。 所以改变的不只是旁人,还有她自己。 —— 翌日,天刚大亮,沈府的马车就出发了。 香觉寺距离京城有一段距离,要早早出门才能赶上午时之前的卦签,都说越早越代表心诚,佛祖才会保佑。 今日去上香的也不止沈府一家,接二连三有不少马车相继往同一方向奔去。 沈安安半合着眼靠在车壁上,一脸的困意,头不时往下轻点,沈夫人好笑又疼惜的扶着她的头靠在了自己肩头上。 沈老夫人惯来懒散,连带沈安安也养的懒些,在往常,这个时辰沈安安一定在被窝里睡得香甜。 沈安安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忠叔驾车很稳,没一会儿她就真的睡了过去,等在醒来时,马车已经停在了山脚下。 马车外隐隐传来沈夫人的寒暄搭话声。 沈安安坐直身子,轻捶了捶有些发酸的后颈,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和沈夫人站在一起的那位……貌似是长公主。 她惺忪睡眸顿时睁大了些,混沌跑了一半,立即开始在人群中搜寻。 想着她不该如此倒霉吧,来上个香都能遇上那谁? 杏眸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最后只扫见了立在马车旁的凌氏兄妹,再无旁人,心情才好了些。 沈夫人的嬷嬷快步朝马车走来,对沈安安说,“姑娘,夫人说,要与长公主同路上山,您也能和华笙郡主做个伴。” 沈安安朝华笙郡主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正好收到对方友好的笑容,也回了一笑。 “好。”她放下车帘,整理了下妆容衣着,在墨香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朝永宁侯府的车队走去。 华笙郡主瞧见她,也笑盈盈的走过来,“沈姑娘。” “郡主。”沈安安屈膝行了一礼,扫了眼一侧似笑非笑看着她的凌辰逸。 “凌世子。” “沈姑娘好。”凌辰逸有些意外,旋即开始思忖,若是那人知晓这位来,会不会后悔拒绝了他的邀请呢。 思及此,他扯了扯唇角。 沈安安已经将凌辰逸的存在抛诸了脑后,附和着华笙郡主的热情善意。 二人跟在长公主和沈夫人身后,一同往山上走去。 凌辰逸觉得和华笙相处时的沈安安好似变了一个人,同那个满身尖刺,张牙舞爪,冷言冷语的沈大姑娘南辕北辙。 还是她只有在萧渊面前时才会如此。 细想来,好似只要和萧渊沾上关系的,这姑娘都十分反感。 那道审视的视线一直伴随着沈安安,直到山上,进了香觉寺。 有长辈在,她懒得同凌辰逸周旋,只作不知,温柔乖巧的听着长公主和沈夫人说话,然后分开,各去求签祈愿。 华笙有些不舍,“等一会儿我上完香就去找你。” 沈安安面色顿了一瞬,没有直接拒绝,很委婉的说,“我可能会有些晚,不若等忙完,我去大殿那边寻郡主。” “也好。”华笙笑了笑,小手下意识捏向腰间荷包,“我也要向佛祖祈愿平安。” 沈安安目光在华笙勉强牵起笑容的脸上滞了一瞬,轻轻点头,“那就祈祷郡主能如愿。” “谢谢。”华笙转身跟上长公主的步伐去了大殿中。 每月上香,她都要给他求平安的。 沈安安注视着女子身影,隐着暗色的杏眸晕着疼惜。 第39章 佛家的因果 出身高门,不被允许的单思注定要无疾而终。 “安安,走了。”沈夫人回头见她还愣着,唤了她一声。 沈安安应声,转身快步赶上了沈夫人。 穿过前殿是一个后院,支着水榭游廊,此时已是深秋,水上漂了不少的落叶,小和尚们正在打捞。 沈夫人的嬷嬷寻其中一个小和尚问路,“小师父,请问闻音大师在寺庙吗?” 闻音在卦签上一向灵验,沈夫人今日就是冲着他来的。 小和尚偏头打量了眼沈夫人一行,放下手中舀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回施主,师父在,只是他这会儿有香客,几位要等上一会儿了。” 老嬷嬷闻言回头看向沈夫人,沈夫人笑说,“不打紧,我们等会儿就是。” “那请跟我来吧。”小和尚打了个佛号,转身带路。 几人跟着他,围着走廊绕了半圈,最终才在一间禅房门口停下。 院中屹立着一大片青竹,郁郁葱葱,风吹着,青竹沙沙作响,给人一种安宁雅致之感。 禅房门紧紧闭着,里面不时有木鱼声响起。 小和尚快步上了台阶,同守门的和尚说了些什么,那人朝沈夫人一行望来,片刻后下了台阶走过来。 “施主。”他弯腰行了一礼,“我家主持这会儿有香客,劳几位稍等。” 沈夫人以为自己来的已经够早了,不想有人比她更早。 沈安安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余光突然瞥见了一抹翠绿色身影,隐在青竹后,似是蹲在地上。 显然是丫鬟打扮,只是那丫鬟侧脸让她莫名有几分熟悉。 “小师父。”她叫住转身离开的和尚,状若无意问,“里面的香客是不是位姑娘?” 小和尚点了点头,“那姑娘天不亮就来了,在院门口守了好久要见我家住持。” “嗯,多谢。”沈安安双手合十,颔了颔首,小和尚回了一礼后又回到了走廊台阶上,守着禅房。 沈夫人好奇开口,“安安,你知晓里面姑娘是谁?” 沈安安摇头,朝不远处,蹲在青竹后的丫鬟背影指了指,“没有,我只是瞅着那丫鬟有些面熟,想着里面应是位姑娘。” 沈夫人朝那丫鬟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 每月这个时候,上山祈愿求平安的达官显贵有不少。 一个姑娘,独身一人来,十有八九是来求姻缘的。 沈夫人问过之后就不再在意,同身侧嬷嬷说着话,议论着下聘都有哪些事宜。 两刻钟后,禅房门终于打开了,一缕淡紫色身影的姑娘垂着头走了出来,安安静静的,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此时,沈夫人也带着沈安安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那姑娘抬头,一张秀美的小脸上隐约有几道泪痕,眼皮微微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 在瞧见迎面走来的几人时,那姑娘一愣,旋即扯出了一抹笑容。 “沈姑娘。”她又看了看沈安安一侧的夫人,唤了句“沈夫人。” 沈夫人冲这个我见犹怜的姑娘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沈安安,等着她介绍。 沈安安从女子身上收回视线,淡声说,“这位是端府二姑娘。” 沈夫人闻言有些诧异,不过闻音大师时间宝贵,她不敢耽搁,就让沈安安留在外面同端莹莹叙话。 沈安安本来也没打算进去,发生在她身上的诡异事情说不清道不明,她潜意识里并不想与佛家打交道。 沈安安垂眸看了眼端莹莹手中卦签,是求的姻缘。 算算时间,若是她同上一世一般结局,这会儿应该已经被家中舍弃,不日即将远嫁了。 “沈姑娘可以陪我走走吗?”端莹莹压住嘶哑的音调,尽量平静的说。 沈安安目光在她空洞木然的脸上定了一瞬,缓缓点了头。 “多谢。”端莹莹强行扬了扬嘴角。 二人出了闻音大师的院子,去了后院偏僻的水榭凉亭。 坐在凉亭中,可以将院中所有景象收入眼底,寺庙宏伟壮观,给人一种威严敬畏之感,不知为何,却让沈安安很不舒服。 她极力压抑住心中窜起的躁意和不安,不去看那些坐落在院中各处的佛像。 她知晓,那是心虚。 她一度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怪物,十七岁的身子只是一个伪装,在寺庙中,她的伪装会被轻而易举撕碎。 “沈姑娘,你怎么了?” 小和尚送上茶水,端莹莹亲手给她倒了一杯递过去,关心的问。 沈安安回过神摇头,“没什么,端二姑娘寻我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她仔细端详了下端莹莹眉眼,觉得她不像是知晓中秋节那晚救她的人是大哥。 那她寻她,又是为了何事?二人不像和端梦梦一般剑拔弩张,却也算不上朋友。 “我是来感谢沈姑娘的。”端莹莹秀美的小脸不再是柔弱的苍白和悲苦,清透的眸子浮着丝丝坚韧。 “那日在永宁侯府,多谢沈姑娘点拨,如若不然,我怕是早就……”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最后只道了一句,“家丑不可外扬。” 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奈又无力。 沈安安心中一动,抬眸望着端莹莹感激的面容。 一个将软弱刻进骨子里的人,当真因她几句话就能崛地而起,奋起反抗? 她如此说,莫不是前世远嫁的事已经发生,而她认清了端梦梦,且改变了。 她没有直接问,客气的接话,“举手之劳罢了,端二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端莹莹摇头,“于沈姑娘是举手之劳,于我而言却是一生,你们都是我的贵人。” “我们?”沈安安似笑非笑,眸中隐着波澜,“还有旁人帮了端二姑娘?” 端莹莹脸颊浮上红晕,敛眸垂下了头,低声说,“他是我的恩人。” 只可惜,二人连身份姓名都不知,也不知有生之年,她能不能在见到那位公子。 沈安安敛着笑,垂眸喝茶,在端莹莹走神,沉浸在救命恩人的情绪中时,她突然淡声开口。 “端二姑娘对那位救命恩人,似乎很在意。” 端莹莹堪堪回神,牵唇笑了笑,大大方方的点头,“嗯”了一声。 君子如玉,风光霁月,那人许会是她一生的可望不可及,恍若高山之巅的白雪。 沈安安垂眸没再说话。她并不打算告诉端莹莹。 私心而言,她并不想大哥同端莹莹有牵扯,不是说端莹莹不好,而是太柔弱,面对端家时,就像一个白面团子,随便想捏成什么形状。 小鸟依人,柔弱不能自理的姑娘确实能激起像大哥那样阳刚男子的保护欲,可做沈家的主母,远远不够格。 说难听些,这样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做大家族的宗妻。 她确实善良,可面对骨肉至亲时,善良又太过偏颇,向自己人是对的,可不能是非不分。 不过姻缘之事谁说的准呢,她只保持沉默,若是她和大哥有缘,总是会再奔向彼此的。 前提也是,她要先立的起来才行。 端莹莹看沈安安不说话,轻声开口,“沈姑娘是不是在为那日菊花宴,我替家中三妹求你原谅一事介怀?” 沈安安语调缓慢,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说,“端二姑娘同端三姑娘一母同袍,会替她说话情理之中,没什么介怀的。” “反正你说你的,我听我的,怎么做,也是我说了算。” 端莹莹因她的直白愣了一瞬,旋即扬唇。 她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沈安安的性子,若是她的姐妹,该有多好。 “沈姑娘说的是,我的请求不值一提,但我并非是非不分,那日确实是三妹做错了,回府后我禀报了家中长辈。” 沈安安眉梢挑了挑。 “然后呢,端三姑娘是挨了训斥,还是安然如初?” 端莹莹面上有些尴尬。 很实诚的说,“祖母没有罚她,但前几日三妹跪了祠堂,沈姑娘若是有兴趣,我可以讲给你听,全当解气了。” 端梦梦跪祠堂? 沈安安确实有些惊讶,端家对这个颇有才名的女儿一直疼爱有加,怎么会舍得罚她。 她突然想起端莹莹要谢她的话,心思动了动,“是端二姑娘的手笔?” 端莹莹眼睫颤了颤,朱唇微微抿住,声音低了很多,“自保罢了。” 沈安安还有什么不明白,她不再言语。对端莹莹突然长的脑子有些惊讶。 莫不是大哥的出现,让她受了刺激? “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下一次见面再和沈姑娘坐下闲聊。” 沈安安点头,目光在她起身时,落在了她手中的卦签上。 “端二姑娘今日是来求姻缘的吧。” “嗯。”端莹莹指尖下意识用力攥住,微微发着白。 “大师怎么说?” 端莹莹垂头,莹白指腹小心翼翼拂过卦签,声音有些艰涩,“大师说,阴差阳错都是命,机会会有,结果即是因果。” 她不懂什么意思,只知晓大师说,她同那公子还是有机会再见的。 沈安安眉头拧了拧,心有些微微发沉,没有说话。 端莹莹告辞后离开了水榭凉亭。 她饮完了杯中茶起身,刚巧沈夫人身边的嬷嬷找了过来。 二人再次折回,去了闻音大师的院子。 沈夫人捏着卦和算好的良辰吉日,站在廊下似微微发着呆。 “娘,算好了吗?”沈安安走过去问。 沈夫人将东西放入袖中,敛神点了点头。 沈安安想起端莹莹的卦签,问沈夫人,“闻音大师怎么说?” 沈夫人张了张嘴,又摇头,“等回去再说吧,大师在里面等你,快进去吧。” “等我做什么?”沈安安下意识退了一步,后背隐隐升起冷意。 “娘向大师问了你的姻缘,刚好你一起来了,趁机让大师看看,算的更准。” “我不去。”沈安安当即拒绝,“娘,我不急,等大哥的定下来再说我的。” “来都来了。”沈夫人拽住她手臂,不让她再后退,“闻音大师可不从曾主动提出要见谁,这么好的时机,怎么能不去。” “娘。” “安安听话,只是看看面相,娘在外面等你。” 沈夫人直接将沈安安推了进去,旋即合上了门。 禅房摆设简单雅致,一张供奉着佛像的香案,几个蒲团。 黄色的帘帐后,一个模糊的身影盘腿坐在地上,木鱼声阵阵。 木香混合着香火的味道在鼻尖盘旋,有些微刺鼻,让沈安安极为不适。 她站在那,一时没动。 “施主,进来坐吧。”帘帐后响起苍老浑厚的声音。 沈安安依旧没动,眉头微微拧起,“大师时间宝贵,我就不打扰您了,佛家不都说姻缘皆是缘法,我的姻缘没到,说明时机未到,我等着就可,不用算。” 说完,她转身就去拉房门。 敲打木鱼的声音却突然停住,老和尚沉沉开口,“施主且慢。” 沈安安脚步顿住,身子不由自主发僵。 “姻缘确实都是缘法,可也是业力,是因果的产物,夫妻是缘,无缘不聚,亦是前世注定,了缘而来。” 沈安安一颗心,直往下沉,冷意如藤蔓一般慢慢爬上她的背脊,慌乱几乎压抑不住。 那个和尚,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她转身面对着帘帐,尽量语气平静,“我只信事在人为。” 她重生以来不是已经改变了不少的事情吗,别的都可以改,姻缘一定也可以。 老和尚低笑了一声,说出来的话,让沈安安如坠冰窖。 “看似有所不同,又怎知不是一叶障目,有时过程并不重要,只要结果走向是对的,也一样全了因果,改变的只有心境罢了。” “什么意思?”沈安安手指攥着袖摆,尽量维持着平静问。 老和尚却不肯再多说了,“时辰不早,施主该离开了,望施主行善积德,保佑您一生平安。” 沈安安抿唇,片刻不犹豫的离开了禅房,不知为何,她只要在那里面就浑身不舒服,哪怕不曾见到那位大师,她依旧有种自己被赤条条,全部看透了的感觉。 仿佛所有伪装都荡然无存。 “大师怎么说?”沈夫人快步上前拉住沈安安的手,冲守门和尚颔首后,离开了小院。 第40章 惟愿君安 沈安安一步步往前走着,脚步有些虚浮,她杏眸垂着,藏着重重心事。 闻音大师的话如魔咒一般在她耳边萦绕盘旋,令她浑身冰凉。 沈夫人和她说了好几句话,她都没有听见,脑中仿佛水面搅合在了一起,黏成一团,胀疼的厉害。 “安安。” 水榭旁,沈夫人拧眉拉住沈安安的手臂,让她面对着自己。 “你怎么了,怎么丢了魂似的,是不是大师和你说了什么?” 沈安安眨了眨眼,将重重不安压了下去,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出口的话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没说什么,求姻缘,无非就是那几句罢了。” 沈夫人追根究底,“都说了什么?” “你不在京城,不知闻音大师的厉害,凡是他卜过的卦,几乎就没有不准的。” 沈安安看着沈夫人迫切盯着自己的目光,扯唇笑了笑,“有那么夸张?” “那是自然,快告诉娘,你的姻缘他怎么说?” 沈安安顿了一瞬,半真半假说,“他说姻缘是因果的产物,我的姻缘还没到,让我再等等。” “哦。”沈夫人似有些失望,想起什么,又问,“那你有没有问大师,你的姻缘何时能到?” 沈安安摇了摇头。 她腿都发软了,怎么可能会问他这些。 沈夫人思索了片刻,自言自语说,“大师的意思,应是说你命里有注定的良人,只是还未出现。” 还未出现,那就不是皇家,沈夫人略略一想,就彻底放下了心。 “走吧,长公主还约了我们一起用斋饭,莫让人家久等了。” “好。”沈安安垂下眼睑,跟在沈夫人身侧往大殿走去。 事在人为。 她心中一直重复着这四个字,让起伏跌宕的心安稳下来。 她不是已经改变了现状吗? 她没有再执着萧渊,拒绝了皇上赐婚,没有变成一个面目可憎,阴狠毒辣的怪物,怎不算改变了走向? 许是她多疑,深解了那和尚的意思也不一定,毕竟佛家说话深奥,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词汇,不知对着多少人说过。 她不甘,就要疏解。 人走的每一步路都算数,过程就是决定结果的关键。 “对了,大哥的婚事他怎么说?”沈安安心中存着侥幸,那闻音许就是对所有人都一样的措辞。 提及此,沈夫人思索的神色耷拉了下来,微微拧起了眉,“大师说,你大哥婚事中或有一变故,结果如何,要看命,若是阴差阳错,同林姑娘也算登对。” 沈安安心里咯噔了一下。 沈夫人忧心忡忡的问,“安安,娘百思不得其解,该不是你大哥和林姑娘八字不合吧?” 沈安安勉强压下心惊,“娘给大师看大哥和林姑娘的生辰八字了?” “没有。” “那就是了。”沈安安笑着安慰,“姻缘是最说不准的东西,大师亦不会言之凿凿,他不还说,大哥同林姑娘在一起,也算登对吗。您就别多想了。” 沈夫人被沈安安一通劝说,心里好受了不少,“你说的也对,大师都说了登对,想是没什么的。” 沈安安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脑海中都是那句阴差阳错,同端莹莹的卦签。 二人的卦相差无二,都饱含深意。 可见那闻音大师也不是半点能耐都没有的,难不成,大哥同端莹莹之间会有纠葛? 意思是若错过,大哥同林家姑娘也能和美,若是…… 思索间,已来了大殿中,长公主刚好从偏殿上完香出来。 沈夫人带着沈安安走了过来,对她行了一礼。 “快起来吧,出门在外,不用那么多礼节。”长公主和蔼的看了沈安安一眼。 “华笙在大殿呢,你若是坐得住,可进去陪她会儿。” 沈安安也不想继续在他们面前装乖,立即福身应了下来,在沈夫人同长公主攀谈时抬步离开。 走了几步,她脚步又顿了下来,回头朝长公主刚才出来的那间偏殿看了一眼。 一个和尚正将门关上,直接给殿门上了锁。 沈安安淡淡收回视线,眉头才微微蹙起。 这会儿香客已经陆续上了山,一日才刚刚开始,那和尚却锁上了门。 殿里不都是要上香供奉的佛像吗,难不成偏殿只供皇家拜祭? 存着疑惑,沈安安走进大殿中。 殿中佛像法相金身,正襟危坐,面容慈悲肃穆,高大的身躯座落在大石上,气势恢宏。 华笙跪在蒲团上,显的弱小纤瘦的身子匍匐在地上,真诚的叩首祈愿。 沈安安只听到了四个字,“惟愿君安!” 她走过去,在华笙身后半跪下,看着华笙一次次祈祷,又一次次磕头。 她祈愿大梁海晏河清,再无征战,祈愿边关太平,将士平安。 沈安安轻叹一声。 她可知,她心心念念那人不能回来,根本不是因为战火,而是大势所趋,立场党派使然。 华笙又拜了几拜,才撑着地面慢慢起身,回头瞧见沈安安时温柔一笑,“我就知是你。” 沈安安扯扯唇角,看了眼她轻颤的双腿,上前扶住她,寻了个位置坐下。 “跪的时间有些长,腿都麻了。”华笙笑着,却抑制不住的透着三分落寞。 她年年都拜,不也都说心诚则灵,可为什么,佛祖就是不保佑她呢? “安安。” 沈安安抬眸看向华笙发红的小脸,隐着些许不好意思。 “你能不能别将听到的告诉我娘。” 沈安安抿了抿唇,在华笙殷切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华笙笑了起来,她没有再提有关方才祈愿的话题,沈安安也沉默着没有再问。 等华笙腿好一些了,二人才一起走了出去,又刚好遇上端莹莹攥着荷包往大殿走。 沈安安还以为她已经走了。 端莹莹看见二人,福身行了一礼。 华笙冲她打了个招呼,“端二姑娘今日也来上香?” 端莹莹垂眸看了眼有些瘪的荷包,有几分难为情的点点头,“捐些香火钱,祈愿求个平安。” 华笙点点头,寒暄了几句后就拉上沈安安离开了。 沈安安偏头瞧了端莹莹一眼,后者对她友善一笑,她也回了一个笑。 二人离开大殿,去了后院水榭凉亭坐了会儿,等到了午时才去寻长公主和沈夫人用午膳。 二人到时,凌辰逸已经在院子里了。 他站在一大片不知是什么的花草前,垂眸看着那些在深秋依旧坚韧葱绿的花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大哥。”华笙唤了他一声。 凌辰逸回头,冲华笙笑了笑,旋即目光落在了沈安安身上,似顿了一瞬。 “沈姑娘。”他淡淡开口打着招呼。 “凌世子。”沈安安敷衍的福了福身。 “你看什么呢?”华笙拉着沈安安走过去,垂眸看着绿葱葱的花草,问,“大哥认识它们?” 凌辰逸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觉得好看,欣赏一番罢了。” 华笙应了一声,说起了其他话题,“方才来时我就想问你来着。” “往年的今日四表哥都会来,今年为何没来?” 凌辰逸不着痕迹的瞟了沈安安一眼,见她面无表情,唇瓣似轻挑了挑,“公务繁忙,没空。” 华笙皱眉,“再忙也不差这一日啊,这种事怎么能没空呢。” 凌辰逸不言语。 沈安安自然不会掺和进去,只装聋作哑,不说不问,不吭声。 气氛有些沉默,华笙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同凌辰逸说了几句别的就带着沈安安进了屋。 沈夫人和长公主不知在说些什么,瞥见二人进门,慢慢止住了话头。 很快,有小和尚端了斋饭送来小院。 “姑娘。”墨香捂着肚子有些不适,“奴婢有些不舒服,能否告个假回去歇会儿。” “快去吧,若是实在疼的厉害,就吩咐人寻寺中的大夫看一看。”沈安安关心的说。 “是,多谢姑娘。”墨香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谁都没有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长公主让人将凌辰逸唤进屋用膳。 任沈夫人和长公主多么投缘,饭间仍是鸦雀无声,连碗筷敲击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一星半点。 秋意深浓,长公主有午睡的习惯。 用完饭后,沈夫人就带着沈安安去了厢房,各自休息。 “姑娘。”墨香从屋中快步迎上前,轻手轻脚合上房门,声音压的很低。 “张公子在后山东南处,一个荒废的小院里等您。” 沈安安抿着唇,沉默片刻后,艳丽的小脸浮上决然,交代墨香。 “你守着屋子,我去去就回,若是娘问起,就说我……去寻端家二姑娘了。” “是,”墨香重重点头,拉开房门一角往外看去。 她们所处的厢房是最靠近院门的,若是够快,足以避开看守小厮丫鬟的耳目。 “姑娘,趁这会儿没人注意,您快去吧,” 沈安安在墨香的掩护下,快步走了出去。 凌辰逸正好从长公主屋中出来,余光似瞥见什么身影一闪而过,偏头朝院门口看去,却只有一个丫鬟。 那个丫鬟,貌似是沈安安的,叫墨香。 “墨香。”他淡声开口。 墨香浑身一个哆嗦,险些吓得腿一软瘫在地上。 她咽了咽口水,回头,努力压下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凌世子。” 二人离的有些远,凌辰逸没有瞧见墨香脸色的苍白。 “你在那做什么,方才什么人出去了?” 凌辰逸也不是很确定,毕竟那个影子太快了,又好像是他眼花的错觉。 墨香已经稳住了心神,偏头朝院门口看了一眼,故作疑惑,“什么人?没有人啊,奴婢一直都在这,没瞧见什么人出去啊。” 凌辰逸拧了拧眉,目光在墨香身上定了一瞬,点头,“那你在这做什么?” “哦。奴婢有些肚子疼,在屋里怕打扰了姑娘休息,在外面坐会儿。” 凌辰逸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反正是没有再问,视线在沈安安所在的那间厢房转了一圈,回身进了屋子。 墨香怕他突然转身来个偷袭,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和表情,只敢偷偷的呼气。 沈安安离开了小院,一路避开寺庙里的和尚朝后山去。 “沈姑娘。”半路,突然有人唤她。 沈安安偏头,见张业扬从青石小路一角走了出来,满心欢喜的看着她。 沈姑娘愿意来,就说明她对他,也是有情意的。 沈安安站定脚步,张业扬也站在那没动。 这处偏僻,没什么人经过,就算被和尚瞧见,以二人的距离,也不会察觉出二人有什么。 “公子找我?” 张业扬红着脸点了点头,“我……” 他我了几句,都没说出下文,听的沈安安都有些着急。 她还要赶着回去呢。 “沈姑娘,这是我家母留下的物件,不值什么钱,若是沈姑娘看的上,还请你收下。” “……” 沈安安看着男子双手递着的东西,小脸有一瞬的木然。 憋了半天,就只有这么一句,这个人还当真是个愣头青。 倒是胜在直白真诚。 沈安安唇瓣扬了扬,“张公子送人东西还站那么远,是要我走过去拿吗?” 张业扬脸腾一下红的发烫,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半晌又骤然欢喜的抬眸。 几乎不敢置信。 沈姑娘这是答应了? 沈安安静静看着他,张业扬慌的脚下都踉跄了几分,快步走过去把质地粗劣的手镯放在了沈安安手心。 “沈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沈安安笑了笑。 她如今日子本就不差,只要能离开京城回江南就好。 谁说她改变不了。 佛家总说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她同张业扬,不也算修了千年,今生才会相识。 同她有缘的男子,怎会只他萧渊一人。 —— 申时一刻,永宁侯府准备下山。 长公主派了人来唤沈夫人同行。 “我家公主说近日匪患严重,有我家世子在,也可护沈夫人与沈姑娘平安回京,一路上有个照应。” 沈夫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想起自家那忙的不着影子的儿子,心里有些酸。 “也不知你大哥下差回府后,知不知来接接我们。” 沈安安笑了笑,吩咐墨香收拾东西,跟着永宁侯府一起下山。 第41章 冲永宁侯府来的山匪 同上山时一样,沈夫人同长公主被嬷嬷们扶着,走在前面聊天,她和华笙落后一步。 凌辰逸带人跟在几人身后。 在几人的前面,有一位姑娘被丫鬟扶着,也往山下去。 沈安安瞧了一眼,觉得和这端二姑娘仿佛很有缘,总是能遇上。 不过端莹莹同她们距离有些远,等到山下时,她已经上了马车准备离开了。 她今日坐的马车没有挂端府的牌子,可见并非是光明正大前来。 也是,哪家闺秀会一个人出门求姻缘呢。 华笙和沈安安看眼那辆马车,又彼此对视一眼,都没有言语,端莹莹自然也不用下车,向长公主行礼。 而一直说说笑笑的二人,也没有注意到另一辆马车和她的存在。 段莹莹的马车从几人身后驶过,很快上了官道。 她手中捏着卦签,贴在胸口的位置,红唇抿着。 一直在思索闻音大师的话。 “姑娘,深秋风寒,当心灌了冷风。” 丫鬟侧身过去,放下车帘,将车厢遮了个严实,一点缝隙都不露,隔绝了冷风。 也隔绝了沿途景色。 与此同时,几匹快马沿着官道奔驰而来,从她马车旁飞速而过,惊的驾车的马儿四蹄都乱了几步。 簌簌冷风掀动了车帘一角,转瞬又了落了下去。 端莹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半倚在车壁上缓解着疲惫的神经。 另一边。 沈夫人被沈安安扶着上马。 身后突然有奔腾马蹄声响起,她回头,就瞧见长子端坐马背上,凝肃着眉眼朝她们奔来。 “还算他小子有点良心。” 沈夫人说着,唇角微微弯起。 沈安安心口一顿,偏头朝翻身下马,和长公主,凌世子打招呼的沈长赫看去。 大哥方才来时的路上,有没有遇上端莹莹的马车? 他们见面了吗? 应是没有的,若是遇上了,大哥脸上一定能看出些端倪。 她手心有些黏腻,出了一层薄汗,脑中一时有些混沌。 若是大哥早一步,或是端莹莹晚一步,恐怕回府商议的就不是和林家姑娘的婚事了。 神思游离想着,沈长赫已经朝马车走了过来。 “娘可知京城如今多不太平,您怎么能不打一声招呼就带着妹妹来上香呢?” 沈夫人弯起的眉眼顿时拉了回去,冷冷瞪了沈长赫一眼钻进了车厢。 沈安安也有些无奈大哥的直肠子。 “娘是为了你的婚事才来的。” 沈长赫拧着眉,“那也不行,婚成不成有什么所谓,若是你们有个万一,我和爹怎么办。” 沈安安,“……” 她沉默着,在墨香的搀扶下也上了马车。 沈长赫不依不饶,骑马跟在一侧,念叨着沈夫人不知危险。 沈夫人越听越气,一把掀开车帘,恶狠狠的看着儿子。 “你能不能闭嘴。” 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啰嗦。 瞧瞧人家凌世子,陪了长公主一日,一句怨言都没有,这个逆子倒好。 沈长赫面色僵了一瞬,生气可又拿母亲没有办法。 沈安安觉得,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大哥作为禁卫军统领,在她印象中一直都是肃穆且冷峻的。 许是前世接触太少的缘故,她从不曾听他如此碎碎叨叨过。 沈夫人气的不行。 沈安安心里琢磨着别的事,一时也沉默着没有说话。 张业扬再有两日就要离开了,她要怎么开口告诉娘呢? 不论如何,在他走之前,婚事务必要定下的,最好尽快成婚,若是能同他一起离开京城就更好不过了,不过也知就两日时间,无异于白日做梦。 她视线转了转,落在了沈夫人身上,心思微动。 爹或有能力拖延张业扬上任的时间。 思索间,四周慢慢沉寂了下来。 连她都察觉出安静的有些不同寻常。 沈安安敛了思绪,正想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马儿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嘶鸣,生生被逼停住,惯力带着母女二人往车厢外甩去。 “娘。”沈安安眼疾手快抓住了沈夫人手腕,另一只手死死叩住车壁。 二人刚稳住身形,马车外就传来了兵器相击的搏斗声。 有山匪? 还是刺客? 沈安安迅速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十几名山匪打扮的粗壮男子将永宁侯府的马车团团围住,凌辰逸带着人正在厮杀。 沈安安却瞬间打消了对方是山匪的想法。 永宁侯府马车算不得奢华张扬,若是山匪又怎会只围攻长公主,而只有零星几人奔向沈府马车。 沈长赫面容沉肃,凝眸盯着那些人出手的招式。 他抽出长剑,挥退了冲上前的一人,对沈安安叮嘱。 “安安,回车厢去,别出来。” 沈安安立即将头缩回了车厢。 沈夫人透过马车嘱咐沈长赫当心些,她虽有些受惊,但不至失了分寸,毕竟是武将家眷,对这种情形早就见怪不怪了。 凌辰逸在武艺上比起沈长赫要逊上一筹,而那些人的主要攻力也都用在了对付永宁侯府上,他应付起来就有些吃力。 沈长赫处理掉围着沈府的几个跳蚤,就去了永宁侯府马车旁帮忙,有他的加入,凌辰逸才稍稍缓了一口气。 可他身上此时已受了伤,几乎全靠带的几个暗卫顶着。 若是对付普通山匪确实绰绰有余了,可对付训练有素的杀手,人数差距太大的情况下,就有些不够看了。 “凌世子,你先退去马车里。” 沈长赫长剑挡在身前,抵住了杀手的大刀,刀剑相撞发生巨烈的嗡鸣。 凌辰逸点头,转身跳上了马车,护着里面的长公主和华笙郡主。 长公主脸有些发白,可贵为皇室公主,对这样血腥的画面也已司空见惯,她将华笙有些颤的身子搂进怀里,抚着她脑袋安慰。 第42章 沈夫人的天塌了 沈安安垂着的乌睫眨了眨,纠结之后,索性顺着沈夫人话开口。 “娘,我的婚事,可否自己做主?” “那是自然。”沈夫人脱口而出答应,下一瞬又怔住,定定望着女儿垂下露出的半截白皙脖颈,此时红的滴血。 “安安。” 她牵住她的手,让她抬眸看着自己,“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沈安安心口剧烈跳动着,故作羞涩的再次垂头。 虽什么都没说,可沈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心都提了起来,立时问,“是哪家的公子,姓甚名谁,人品如何,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些问题沈安安早就已经想过了。 张业杨不论是家世还是自身都没有特别出彩之处,想让娘同意并且赞同这门婚事,除非她表述出对张业杨情深,且非他不可的决心。 ‘他是今年的新科进士,才华人品俱佳,我们早在江南时就认识了。’ 闻言,沈夫人脸色有些不好。 ‘他不是京城人士?’ 且不说对方家底如何,单是远在江南她就有些不乐意,女儿好不容易才回到身边,怎么舍得她再离开远嫁。 沈夫人抿着唇,保养得宜的脸上都是不乐意,很不高兴。 ‘娘。’沈安安拽着沈夫人衣袖晃了晃,‘他虽然出身贫寒,但当真是个顶顶好的人,您就应了女儿吧。’ 沈安安的话无疑又给了沈夫人一击。 她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家面若桃花的娇女儿,远在江南就算了,竟还是个一穷二白的书生。 ‘安安。’她唤了一声女儿,嗓子好像被一团棉絮给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沈安安也知晓沈夫人一时半会难以接受,只撒娇的拉着她衣袖,垂着头不说话。 安安自幼养在江南,与她聚少离多,若是旁的事,她肯定早就心软答应了,可这事,她哽了几哽,都说不出松口的话来。 她突然想起了安安刚回来时,在宫宴上果断拒婚的一幕,是不是那时候,她心里就已经有了那个进士。 沈夫人有些后悔自己的大意。 ‘安安啊,京城也有不少不错的儿郎,咱们再挑一挑,莫说是我,就是你爹恐也是不会答应的。’ 沈安安抬起一双雾气朦胧的杏眸望着沈夫人。 “娘,爹爹一向都听您的。” 沈夫人心疼的抚上女儿的面庞,饶是如此也不曾敢松口。 “安安,不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官场中,都没有那么多真情实意,多是权衡利弊,你又怎知那书生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有意攀附。” 若真是心思端正的君子,就不该同安安接触。 毕竟二人身份教养天差地别。 沈安安眨了眨眼,乌睫沾上潮湿,可怜巴巴的看着沈夫人,深情几许的说。 “张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况且就算是攀附,女儿也认了,只要沈府不倒,这一生他都得敬我爱我。” 听了这话,沈夫人几乎要昏厥。 听听,这是什么话,女儿这是被那个书生洗脑了不成。 长子的婚事,什么下聘,什么礼单,这会儿都抛诸脑后,沈夫人只觉得天都塌了。 “一个进士,最多也就做个县令,若是无人帮扶,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安安,娘怎能忍心你去受苦呢?” “况且,你们接受的教养不同,若是真在一起,各种各样的事情加持,等消磨掉了如今的热情,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安安吸了吸鼻子,有那么一瞬,她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有几分熟悉,像极了上一世死不悔改要嫁给萧渊的自己。 “娘,他父母双亡,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 “……”沈夫人又哽了一哽。 “您不都说了,是没人帮扶才会一辈子当个县令,可若是有人帮扶就不一样了啊。” “他如今被分去了江南当县令,那里地域辽阔富庶,很容易出政绩,不出三年就能回来了。” 听着女儿画的饼,沈夫人紧绷着脸,怎么都松缓不下来。 不是她趋炎附势,一个县令啊,就是八百杆子都搭不到沈府的门前,这哪是低嫁,分明是嫁回五代之前了。 沈家就是往上数五代,也不至如此落魄。 “娘。”沈安安张口想再说什么,沈夫人已扶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一旁嬷嬷十分聪颖的上前给沈夫人揉着额角,说,“姑娘,夫人这几日劳累过度,又头疼了,您要不晚些再来吧。” 沈安安看了眼半合着眼,一脸疲惫的沈夫人,抿了抿唇,站起身,“那娘好生歇息,女儿先回海棠园,晚些再来看您。” 沈夫人眼皮子跳了跳,微微点了点头。 这几日,她是一点也不想和她见面了,听见那个书生就脑壳子疼。 沈安安福了福身转头离去,沈夫人斟酌再三,轻声开口。 “安安,越是寒门出身的孩子能爬到如今的位置,才越是不简单,他们多数重利,很难对妻子真心实意,有的更是拿婚约当做了往上爬的跳板,负心多是读书人,尤其是在艰苦的环境中挣扎出来的。” “娘并非说那个张公子也是其中之一,可人性如此,你们家世相差太大,就算勉强在一起也会面临很多的问题,安安,你在考虑考虑。” 沈夫人的反应几乎都在沈安安意料之中。 张业扬没有家世,才华平平,想让沈夫人欣然接受是不可能的,她也没打算一蹴而就。 她垂下眼睑,露出的侧脸上都是落寂,哑着声音说,“娘,女儿同他早就认识了,心意早定,不愿更改。” 沈夫人闭了闭眼,半瘫在了椅子里,任嬷嬷给她揉按着太阳穴,一脸的有气无力。 沈安安从沈夫人那回了海棠园,她脸上的哀伤难过尽数褪去,换为了平静。 墨香合上房门,快步走到窗棂前,见四处无人,压低声音说,“姑娘,夫人看样子是不会同意了。” 沈安安淡应了一声,遥望着窗棂中四四方方的天。 京城繁华,有爹娘大哥护着,确实很好,可婚事不解决,沈贵妃就不会死心,那些烂摊子,她不能也不愿再掺和了。 “江南的天,比京城要辽阔。” —— 次日清晨。 沈夫人一脸的忧思,愁的饭都吃不下几口,嬷嬷换着花样让厨房做了几道羹汤,轻声劝说。 “夫人,您多少吃一些,姑娘那……” 话音未落,一个小丫鬟快步走了进来,一脸慌张。 沈夫人推掉嬷嬷递到唇边的汤勺,有气无力的看眼小丫鬟,问,“怎么了?” “回夫人,姑娘院中的嬷嬷说……”小丫鬟声音艰涩,“姑娘已经两顿没有用膳了,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她怕姑娘身子不舒服,想禀报了夫人请个大夫过去。” 沈夫人抓着帕子的手一紧,豁然站起了身,整颗心都悬了起来。“这孩子,她是要急死我啊。” 说着,她快步出了院子,往海棠园去,嬷嬷连忙跟上。 海棠园游廊下守着的丫鬟齐声行礼。 沈夫人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在榻上寻见了无精打采,面色苍白的沈安安。 她快步走过去,心疼的眼圈含泪,“安安,你这是做什么,你想让娘心疼死啊。” 沈安安半睁开眼皮冲沈夫人虚弱的笑了笑,干涩的唇瓣微微抿着,“娘,女儿思来想去,此事确是女儿任性妄为了,对不起。” 她反握了握沈夫人的手,一脸的心酸难过,“可我……” “好了,别说了。”沈夫人抚了抚她的头,“娘明白。” 女儿正值花期,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生了情愫也正常。 要怪就只能怪她这个当娘的,没能一直陪在她身边,才出了这么大乱子,连女儿心有所属都不知。 “你吃些东西,不把身子养好,怎么谈后面的事情。” 沈夫人给她掖了掖被角,终是妥了协,“娘去寻你爹说说,看看他怎么说。” “谢谢娘。”沈安安坐起身,将半个身子都腻在了沈夫人怀里,软软撒娇。 心里有些愧疚。 “娘,最多三五年,等他做出政绩就能再回京城了。” 等她陪伴了祖母,京城一切安定时,她会考虑再回来,陪在沈夫人身边。 闻音大师的话如魔音一般在心中久久挥散不去,她就怕再横生波折,连累了爹娘和大哥。 思及此,她想离开的心思又迫切了几分。 沈夫人拍着她背安抚了一会儿,轻声说,“你先吃饭,娘这就去寻你爹爹商议商议。” 沈安安轻轻点头,垂着头从沈夫人怀里退了出来,不经意抬起的眼中洋溢着欢喜。 沈夫人心中直发沉。 女儿这样子,只怕是掉进了泥潭里,不好拉出来了。 吩咐了墨香好生侍奉,沈夫人快步离开了海棠园,直奔沈文的书房。 墨香端了盏茶过去给沈安安润着喉咙,“姑娘,这能行得通吗?” 沈安安沉默着,就着墨香的手将茶饮了下去,干涩痒痛的咽喉才好了一些。 她垂着头,脸上有自责愧疚,“爹娘会答应的。” 他们一向疼她,只要她态度坚决,爹娘就会妥协的。 就像前世她执意嫁给萧渊时,娘比今日的反应要更加激烈,后来因忧思,还病了一场,可最后还是拗不过她,答应了下来。 而爹爹作为武将,沈府权势已经够盛了,选个一清二白的书生做婿,也更能让皇家安心。 她不嫁皇子,那些有实权的门第自然更不能嫁,不然那位怕是会很不高兴。 选了张业扬,也算是皆大欢喜。 她肯定,只要她乐意,爹爹不会拒绝。 墨香搀扶着她起身吃了碗粥,午时三刻,沈夫人又一次来了海棠园,她眼皮发红,显然是在沈文那哭了一场。 沈安安心疼,却也强压着,起身行礼,“娘。” “快起来。”沈夫人扫了眼她面前喝了半碗的白粥,总算是松了口气。 “快坐着,瞧你瘦的,下巴都削尖了,再吃一些。” 沈安安摸了摸脸颊,她才一日没有用饭而已。 她乖巧的点头应了声“好。” 坐下不紧不慢的舀着白粥往口中送。 沈夫人盯着女儿,怎么都看不够,心里就更加的舍不得。 等一碗粥下肚,沈安安吩咐墨香收了碗筷,沈夫人才轻声说。 “听你爹说,那个书生应……还算不错。”沈夫人话说的有些不乐意。 “不过究竟如何,还要再看,你爹说会动动关系,让他再留京几日,若是…你非要愿意,那书生也人品尚可的话,就给你们定下来。” 沈安安面上涌上无限欢喜,“多谢爹娘。” 她伸手抱住了沈夫人的腰,将脑袋贴在沈夫人身上蹭了蹭,一脸幸福。 “娘放心,女儿长大了,不会再任性了。” 她不会再重蹈覆辙,不论嫁给谁,都会理智的活的很好。 “好。”沈夫人拍拍她的背,无奈的很。 —— 晚上,沈长赫从外面回来,明显感觉府中今日气压低了不少。 丫鬟小厮纷纷垂着头,脚步都放的很轻,仿佛生怕惊着了什么。 沈长赫拧了拧眉。 正常来说,娘如今该兴高采烈,热热闹闹张罗准备他的聘礼才对。 他回头看向一旁小厮,小厮一脸茫然的摇头。 他一直跟着公子,什么都不知道啊。 沈长赫,“那不赶紧去问。” 小厮反应过来,立即去寻和自己玩的不错的伙伴打听。 沈长赫继续往院子里走去,等到了院门口时,先前小厮才气喘吁吁的回来。 “公子,不好了。” 沈长赫脚步停住,偏头看着他。 小厮张了张嘴,左右看了几眼见没人,语调有些艰涩的说,“小的问了老爷跟前的元宝,据说是…是大姑娘的事。” 沈长赫眉头立时蹙了起来,脚步一转往沈夫人院子里去,边问小厮,“安安怎么了?” 小厮吞吞吐吐,最终还是没敢说,“公子还是亲自问夫人吧。” 沈长赫脚下步子又快了几分。 到沈夫人院里后,还不曾进屋,就听见了沈夫人深深的叹息。 “这可怎么办啊。” “大公子。”游廊里的下人齐齐行礼,沈长赫越过几人直接走了进去。 沈夫人这会儿也不气了,一瞧见长子来了,一张脸都皱在了一起,苦巴巴的。 第43章 去江南走一趟 ‘长赫,你回来了。’ 沈长赫在沈夫人下首坐下,眉头微微皱着,直接了当的问,‘安安怎么了?’ 一提这个,沈夫人眼圈都红了。 嬷嬷十分有眼色的带着屋中下人退了下去。 沈长赫看沈夫人抹泪,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安安,,安安她今日和我说,有了心上人,’ 沈长赫一听,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见母亲如此,他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森冷在眸中蔓延,心直往下沉。 “哪家的?” 提及此,沈夫人喉头哽了一哽。 “说是新科进士。” 沈长赫眸子瞬间阴冷了下去,“张业杨,江南来的?” 沈夫人一愣,安安今日说的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你怎么知道?” “安安曾给我引荐过。” 他那时就觉得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奇怪,他也曾细心观察,安安看那男子的目光又算不上恋慕。 可为何,会突然向母亲提及。 沈夫人有些生气,“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 她要是早早知晓一定会阻止,说不定就不是如今的局面了。 沈长赫摇了摇头,“我问了安安,她说他们只是偶然认识,寻常的交情。” 沈夫人恨不能将沈长赫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如此榆木疙瘩,怪不得这么大了,连个媳妇都没娶回来。 “安安一个姑娘家,她能告诉你吗?这么大的事,你连说都不说,如今怎么办,你妹妹绝食也要嫁那个书生。” 沈长赫眸中划过不可思议。 绝食?怎么可能,这可不像是安安的作风。 沈夫人已经开始掉泪了。 沈长赫突然想起沈安安去他书房那几日,话里话外都是对那书生消息的打探。 他那时怀疑,还拐弯抹角的询问,见安安提及那书生时眼眸清澈,并无柔色,才稍稍放下了心。 如今他也依旧觉得。,安安看那男子的目光神情,并不像是在看心上人。 “爹可知晓了?” 沈夫人边掉着泪,点了点头。 沈长赫重重呼出一口气,沉声问,“爹怎么说?” “你爹你还不知道,一向是云中白鹤,高洁的很。” 这意思,就是答应了。 沈长赫面色有些难看。 沈夫人接着道,“你爹说那书生才华一般,但品行尚可,要把他再留京城一段时日,先看看再说。” 丈夫的考量,她心中清楚,依沈家如今地位,为免女儿成为夺嫡路上的牺牲品,尽快定下远远送走是最好的选择。 沈文原本想的也是把沈安安嫁去没什么实权的文官家。 沈夫人都清楚,可她就是舍不得。 沈长赫放下茶盏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明日军中还有的忙,儿子就先回去了。” 沈夫人摆了摆手,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长赫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沈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娘前日就将下聘的日子告诉给了林家知晓,总不好拖延,七日后,你请个假,跟着去一趟。” 原本高高兴兴的事,沈夫人这会儿却着实没了心情,都交给了府中管事。 沈长赫脚步滞了一瞬,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极淡的应了一声。 林家姑娘,他在宴会上曾见过数次,可不论怎么想,都忆不起那姑娘面貌的丝毫,反倒是一张秀美脆弱的小脸,映着月光,愈发清晰。 余晖倾洒,秋意萧瑟,风已渐渐有了刺骨的冷意,沈长赫站在游廊下,遥遥望着不远处的海棠园,好半晌才抬步离开。 回了书房,他径直去了书案后。 小厮十分有眼色的上前铺纸研墨。 刚劲有力的字迹透湿了纸背,一刻钟后,沈长赫将信装好,递给小厮,“立即送出去。” 小厮接过,踏着月色离府。 —— 四皇子府。 书房。 天色已彻底沉暗下去,书房中却亮如白昼,游廊下的琉璃盏在微风的轻晃下来回摇曳着,映照着下人匆匆的步伐。 “爷。”来人轻叩了叩门。 屋中正半歪在圈椅中帮萧渊处理公务的凌辰逸放下折子,坐直了些身子。 他偏头看了眼埋头书案中,不知疲累,奋笔疾书的萧渊,伸了个懒腰。 шшш⊕ Λn⊕c○ 都一日了,他半边身子都麻了,总算是将二皇子在南边官员的党羽揪出来了一批。 “进来吧。”他淡声说。 书房门被推开,来人先是给端坐书案后的萧渊行了一礼,才快步走去凌辰逸身边。 “府里刚送过来的,给您的信,好像很急。” 凌辰逸应了声,漫不经心的接过来,挥手让小厮退下。 萧渊沉浸在公务中,仿佛对一切都不知不察,连头都没有抬起。 凌辰逸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声音。 在寂静的书房中,他声音显然有几分故意的成份。 紧接着是宣纸打开,片刻后又折起的声音。 萧渊依旧头都不抬,恍若未闻。 凌辰逸目光落在他执笔的手上,半笑开口,“你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吗?” 萧渊不说话,选择无视。 “啧。”凌辰逸叹了一声,“既然不好奇,那就算了。” 他站起身,就着萧渊的笔墨,铺开了一张宣纸,写回信。 洋洋洒洒足足有大半张,吹干了墨迹,唤了小厮进来,“给沈家公子送去。” 小厮接过退了出去。 萧渊正书写着什么,豁然顿住了笔尖,他没有抬头,黑墨却在文书上晕染了一大半污渍,侧脸紧绷着。 凌辰逸瞥了他一眼,唇侧勾起了一抹弧度,没有说话。 继续坐回了圈椅中,翻看折子。 “说了什么?”萧渊冷沉的声音平静响起。 “什么?”凌辰逸似笑非笑装不懂,在萧渊目光扫来之时,摸了摸鼻子,掩了眸中趣味。 萧渊目光沉甸甸的,冷峻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有些紧绷。 凌辰逸掌着大梁卷宗,沈长赫这个时候寻他,无非是查人。 “禁卫军出事了?” “没有。”凌辰逸笑了笑,“私事,许是为了他那妹妹,不是什么大事。” 闻言,萧渊眸光凝了凝,将手中笔放在了书案上,淡声问,“他要查谁?” “张业扬。” 书房中气氛瞬间阴冷沉默了下去,却有一股股的冷风直往屋子里灌,凌辰逸紧了紧身上袍子,双臂抱胸。 萧渊没有再说话,他将被污掉了的文书拿起,在掌中攥成一团废纸,最后扔进了废纸篓里。 凌辰逸看着那团废纸,后背无端窜起一阵凉意。 “那个……他只问我要了张业扬户籍,家中情况以及数年生平经历,其他并没有说什么。” 萧渊盯着书案上透湿的黑色点墨,微垂着头,依旧不接话。 凌辰逸心里有些没底。 在一起十数年,他极少见萧渊如此,你发火就发火,黑着脸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一个屋子都冷嗖嗖的。 “三日期限过了两日,他明日该启程赴任了吧。”萧渊突然平静的问。 凌辰逸点头,“确实如此。” 不过这个节骨眼上,沈长赫查他,凌辰逸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萧渊“嗯”了一声,垂眸继续批注文书,可却再也无法静下心来。 有股子燥意在心中慢慢升腾缠绕,连带下笔力道都重了几分。 “让人去江南走一趟。”他突然说。 凌辰逸还有些懵,“去江南做什么?”那书生不都要走了吗?离开了京城,那就是一粒尘埃,同他没有半丝关系。 不过,如今人家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都心属一人罢了,不过萧渊是不可能承认的。 萧渊抬头睨着凌辰逸,不说话,气势就足够凌辰逸犯怂。 “好,我这就派人去那书生老家查查。” 他起身出门,交代了几句,随之廊下响起了脚步匆匆离开的声音。 凌辰逸折回了屋里,拧眉看了几眼接着批注文书的萧渊,轻声说,“其实……若是能和沈家联姻,再好不过了,又有贵妃加持,你……” 话音未落,就被萧渊半抬的眼皮,冷冷的声音打断,他手一指旁边堆积的卷宗,“还有这些,今日过不完你就宿在书房。” 凌辰逸绷紧唇角,立时不说话了。 乖乖走过去,一个个筛选,将那些有可能是二皇子党羽的官员卷宗抽出来,后续好换成自己人。 有流民一事的加持,正是瓦解二皇子党羽最好的时机,明日朝会上,对他们至关重要。 书房的烛火一直燃到了寅时一刻。 凌辰逸眼都花了,有些头重脚轻,他起身走到窗棂前看了看即将亮了的天色,只能宿在了萧渊书房。 —— 翌日,天儿刚蒙蒙亮,二人就收拾妥当去上朝了。 宫门外,一众大臣都等在那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挂着四皇子府牌子的马车缓缓停下,大臣们静了一瞬,朝马车的方向看去,齐齐行礼。 萧渊与凌辰逸一同下了马车。 凌辰逸与各家大人打着招呼,萧渊一向不怎么爱说话,大臣们也都习惯了,行过礼就收回了视线,往一旁挪一挪,想离他远一些。 皎月还没有彻底隐没,天儿还暗着,只有宫灯照亮着眼前的路,能看清五六丈内的景象。 萧渊目光在人群中淡淡扫过,最后落在了宫门一侧,同吏部尚书攀谈的沈文身上。 眸子微微沉了沉。 凌辰逸顺着他目光看去,也皱了皱眉,吏部尚书是个极其圆滑之人,他不记得沈太尉同他有什么交情啊。 “沈太尉忠正,一向不喜王大人那等墙头草,今日怎么……” 话未说完,他眯了眯眼,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尤其王大人满脸笑容,不停的点头,看口型应是在说好。 显然是沈太尉有事要他帮忙。 凌辰逸心往下沉了沉,偏头看向了萧渊。 吏部掌管着进士听选,根据进士们的成绩以及名次,结合朝廷所缺职位,进行相应的官职任命,内授主事,外授知州。 且昨日沈长赫刚查了张业扬卷宗,今日沈文又寻上吏部,其中蹊跷一想便知。 萧渊面容隐在暗色中,分辨不出喜怒,一双淡冷的眸子注视着正在交谈的二人,唇角紧紧抿起。 正在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宫门随之打开,大臣们自动退后几步,给皇子权臣们让路。 萧渊在宫门口顿住脚步,余光扫向还在和王大人攀谈的沈文,淡声开口,“时辰不早了,沈太尉不进去吗?” 沈文一怔。 王大人腰赶忙又往下弯了弯,“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就冲沈文深深行了一礼,脚步匆匆的走了。 沈文站在阴暗处,眉头微微拧着,英气深沉的眸中有着愕然。 他同宫灯下的萧渊对视着,有那么一瞬觉得,站在阴暗里的人,分明是对方才对。 他们可没有结伴一同上下朝的深情厚谊。 可偏偏,萧渊唇侧勾着淡淡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沈文脸上也挂上了官方笑容,抬步朝宫门走去。 他落后萧渊一步,一同往金銮殿去。 凌辰逸跟在二人身后,脸上都是意味深长的笑。 即将离开宫门时,沈文回头朝后看了一眼,确定四皇子的马车所在,知晓他并未听见他和王大人的谈话,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今日朝会的时间有些长,一直到巳时一刻才结束。 先是以二皇子为首的官员垂头丧气的陆续离开,沈文从不参与这些,转身离开大殿。 他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王大人的身影,朝他走了过去。 大殿廊下,萧渊面容冷淡,同拦住他路的二皇子周旋着。 “四弟好手段,恭喜啊。”萧泽双眼眯起,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伪装下,是阴鸷和冰冷。 萧渊目光从朝着王大人走去的沈文身上收回视线,对上萧泽双眼,淡冷的眼底都是平静,强压着怒意的萧钰与之相比,逊色立显。 萧泽最忌惮的就是这样的萧渊,心黑手毒,不知不觉就会咬上你一口。 事后还能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可恨的是,父皇次次都不会怀疑。 “二哥说的话,我听不懂,府上还有事,我就不陪二哥解闷了,告辞。” 不等萧钰说话,他已阔步下了台阶,朝沈文走去。 沈文刚唤了一句“王大人”,脖子就突然被人从后面搂住,一抬头,正对上凌辰逸温和的笑容。 第44章 他们两情相悦。 他面上僵了一僵,看了眼一侧面无表情的萧渊,绷着脸忍不住问,“四皇子可是有什么事寻老臣?” 萧渊还没说话,凌辰逸笑说,“没什么大事,不是想着明日正好休沐,想同沈太尉小酌一杯,晚辈已经在酒楼备好了酒菜,沈大人赏个脸,一起坐坐?” 话说到这份上,沈文不好拒绝,可还是忍不住道,“世子太客气了,只不过我家中近些日子有些琐事,怕是不能久坐。” “不打紧,耽误不了沈大人多少时间的。” 凌辰逸说完,沉暗的眸子朝萧渊眯了眯,状若无意的问,“听说沈大公子近日说亲了,大人赶着回去是为这事吧?” 沈文面上浮上欢喜,点了点头,可转瞬笑容又落了下去,有些沉默。 能在官场爬到如今地位且屹立不倒,就算在怎么忠正都非泛泛之辈,心眼子不输筛子的存在,凌辰逸怕沈文起疑,对沈府之事只字未在提起。 大殿廊下,萧钰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眸中阴鸷无比,长长的丹凤眼锐利幽冷的眯在一起。 “二皇子,看样子沈家是真和四皇子搭在了一起。”一位大臣忧心忡忡说。 萧钰冷笑了一声,“他想娶沈家女,得到沈家的支持和兵权,做梦。” 他回头看了眼金昭玉粹,代表着皇家威仪的金銮殿,唇侧轻挑起一角,一甩衣袍离开。 酒楼里。 沈文本以为稍坐坐就能离开,不曾想凌辰逸一杯接着一杯的劝着酒,没一会儿头就有些发晕了。 凌辰逸还在不依不饶。 “不行,我家中还有事,改日再同凌世子喝。”沈文推拒着要走。 凌辰逸摁住他的手,温和的笑容下藏着意味深长的精光,“晚辈好不容易与您在一起坐坐,您怎能这么快就走呢。” 沈文无奈,“我府中真的有事。” 凌辰逸摆了摆手,“儿女婚事的事儿,有沈夫人操心就行了。” 说着,他一边倒酒,一边觑眼沈太尉面色,见后者依旧笑着面色没变,心下升起一抹狐疑。 难不成他猜错了? 萧渊坐在一侧,不时跟着抿几口酒,大多时候沉默寡言,更让沈文心中没底,不知这顿酒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武将爱酒,尤其是好酒,沈文对凌辰逸特意从永宁侯府带来的酒爱不释手,但也知晓轻重,没敢太多喝。 凌辰逸劝不下了,就放下了酒壶和沈文说话,天南地北什么都说,急的沈文彻底坐不住了。 萧渊淡声开口,“沈太尉家中既是有急事就先回吧,辰逸,莫耽搁了沈大人正事。” 凌辰逸这会儿意外的好说话,松开了搂着沈文肩膀的手,点了点头,“那我送沈大人。” 沈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脑中一时有些混沌,思路模糊。 “那就有劳四皇子和凌世子了。” “举手之劳。”凌辰逸微微笑着,如沐春风般,让人瞧不出半丝端倪。 沈文冲萧渊作了个揖,站起身准备离开。 可他屁股才刚离了凳子,眼前就突然一阵眩晕,天地倒转,身子不受控制的随着视线中的物件往一旁歪去。 凌辰逸一把扶住了他,笑呵呵说,“沈大人怎么了,莫不是醉了?” 沈文摇摇脑袋,依旧头晕目眩。 不对啊,他酒量可从没有那么差。 凌辰逸也说,“不都说沈大人酒量很好吗,怎么才喝这么点就醉了。” 他扶着沈文再次坐下。 沈文扶着额头,眩晕还没有过去,粗声说,“可能是起的太急了,我缓一缓。” 这么点量,平时连他三分之一都不到。 凌辰逸忙吩咐人送上来两碗醒酒汤。 萧渊瞥了眼酒坛,沉甸甸的目光斜向凌辰逸,淡声问,“凌世子这酒是哪来的?” 凌辰逸眉梢一挑。 这会儿是要撇清关系?装好人了? 不过他十分配合,毕竟沈大人是他未来岳父,又不是他的。 “是皇上赏给我娘,我爹又从我娘那顺走的。” 沈文强打起精神看向了那壶酒。 竟是御赐之物! 萧渊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几分慵懒。 “前些日子藩国进贡了几十坛当地烈酒,入喉温和不辛辣,但烈性极高,两杯就能让寻常男子醉的不省人事,沈大人方才喝了那么多杯,能坐着,也算是海量了。” 沈文,“……” 他头晕目眩,可脑子尚有一丝清明。 他抬头看向萧渊,眸底浸着一言难尽。 想说您既然知晓,为何不告诉老臣。 萧渊垂眸点了点酒杯, 语气平静中带了几分无辜,“凌世子换了酒壶,我没有认出来,也是提到御赐才猛然想起,这味道和父皇御书房中的有些相似。” 沈文默默收回视线,能让四皇子开口解释几句,已经够给自己面子了。 凌辰逸晦暗的目光睨了萧渊一眼,玩的好一手事不关己,清白无辜。 “沈大人这个样子回去想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还要沈夫人替你操心,酒楼有雅间,不若你躺下歇息片刻,等醒了酒再离开。” 沈文很想说不用,可他更不想被下人架着回府,夫人一定会念叨他的。 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没有解决明白呢,竟醉成了这个样子。 “沈大人放心,耽搁不了多长时间,这酒虽烈,但醒的快又不会头疼。” 他不由分说起身扶着沈文起身。 离开之际,沈文迷离恍惚的眸子朝一侧的萧渊瞥去一眼,说不清什么意味。 凌辰逸将沈文安置在了三楼雅间回来,庆丰正在屋中向萧渊禀报着什么,他头垂的很低,有些忐忑。 凌辰逸敏锐的察觉到了屋中的异常,抬眸看向了面色冷沉,紧捏着酒盏的萧渊。 “怎么了?” 他走上前,萧渊周身都散发着冷肃的气息,他自觉偏头看向了庆丰。 庆丰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吏部那边的人递来消息,说是……张业扬赴任的日子推迟了半月。” 凌辰逸闻言立即转头看向了萧渊。 沈文今日寻王大人果然是为了这事儿。 这说明什么? 岂不是说明那书生和沈家姑娘已经定了情,二人两情相悦?沈家会出手,不也就是表明已经认同了这门婚事! 且要扶持那书生。 如今只是推迟赴任,接下来就该是动用人脉安排官职留京了吧。他没敢去看萧渊难看的脸色,沉默的坐在了椅子里。 突然,他脑海中浮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身影,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刚从香觉寺回来,就出了这等事儿,莫不是二人正是那日…… 他抬头看向萧渊,有几分欲言又止,不知晓该不该说。 萧渊已经压下了心绪,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转动着拇指扳指的手骨节隐隐青白。 他看了眼凌辰逸,声音淡而冷,“想说什么?” 凌辰逸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如今想来,那日在寺庙院中离开的应就是沈姑娘,只是当时她丫鬟守在那,我就没有太过在意。” 不曾想,那姑娘竟这么大胆子,敢在寺庙中和男子私会。 萧渊面色沉得滴水,下颌线条紧绷着,浮着愠色的墨眸中乍现几道锋利的寒芒。 那日。 就那一日,他没有跟着,那个女人,动作倒是快的很。 凌辰逸没敢说话,安静沉默坐着。 若是知晓她是去见张业扬定情的,怎么说他也得给拦住啊。 他斟酌再三,沉声说,“萧渊,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端着了,若真中意那姑娘,不拘什么手段,将人娶回去就是。” 凌辰逸知晓,只要萧渊肯动手,这桩婚就铁定成不了,再有沈贵妃加持,想成就好事并不算难。 再差,就来个皇命难违,圣旨一下,沈家还敢抗旨不成。 萧渊垂眸盯着桌案,眸光晦暗不明,一时沉默着没有说话。 凌辰逸又道,“如今沈太尉正醉着,沈长赫在宫中鞭长莫及,你若是要动手正是最好的机会,让人往吏部送个信,将人弄走,等沈文醒来还能将人追回来不成。” 只要婚约不定下,就有的是手段搅黄了二人,况且天南地北不相见,二人有多深情厚谊才能守得住初心。 他灌醉沈文,思量的就是这一招。 萧渊缓缓抬眸,视线落在了那壶酒上,又似在看别的,墨眸中明明灭灭,晦暗不明。 他五指几次收拢,骨节泛着青白,才强压着胸腔中挤压喧嚣的燥火,保留一丝清明。 他抬眸,声音冷的结冰,“让你派去江南查探的人最快多久能回来?” “最快也要十日上下。” 凌辰逸眉梢拧着,“你问这做什么?就算他老家有什么问题,等人递消息回来也已经晚了。” 萧渊不语,起身走向窗棂前,推开窗子,看着街里人流攒动的百姓。 微风徐徐,他站了好一会儿,才吹散了心中上涌的妒火和压抑不住的阴暗想法。 “萧渊。” “不插手。”萧渊负手而立,逆着光,声音平静又冷淡。 凌辰逸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都这个时候了,这人还要嘴硬吗? “萧渊,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你就不怕以后后悔吗?” 萧渊唇侧掀起一抹轻嘲,回头看向凌辰逸,“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她想他留,那就留下好了。” 他嗤笑一声。 人品高洁,君子端方,不同流俗,志士仁人,是吗?…… 她还真是天真,那他就让她好好看看,那书生究竟是什么货色。 这世上,从没有完人,只有善于藏匿黑暗的聪明人,寒门崛起的聪明人,又哪来那么多情爱。 他垂头不紧不缓的转动着玉扳指,唇瓣浮着冷笑。 凌辰逸站在他身后,后背窜起丝丝凉意。 这般阴沉晦暗的萧渊,仿佛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让人控制不住的生出畏惧。 —— 沈文从酒楼醒来时,太阳已经隐没了一半,只余淡淡余晖映照出黄色昏光,照亮着天空。 凌辰逸和萧渊已经离开了。 他急急忙忙收拾一番回了府。 沈安安已经收到了张业扬推迟赴任的消息,一半欢喜一半愁。 她怕爹娘会动让张业扬留任京城的念头。 “墨香,梳妆更衣,我们去娘院子里坐坐。” 两刻钟后,沈安安出现在沈夫人院门口,刚步入院中,就听见了沈夫人生气的指责声和沈文低低的解释声。 “我头发都要愁白了,你怎还有功夫在外面喝酒?” 沈文揉着依旧有些晕的额角,讪讪解释,“凌世子盛情难却,我也不知那酒竟是御赐之物,那么烈,几杯就给醉倒了。” 沈夫人依旧生着闷气,也不说话了。 沈文将妻子半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沈安安在外面站了片刻,才使了个小丫鬟进去传信。 沈夫人立即从沈文怀中退了出来。 沈安安进来时,沈文站起身正准备离开。 “爹。” 沈文点头应了一声,想对女儿说些什么,可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这些女儿家事儿,还是由夫人说更合适些。 父女二人打了个招呼,沈文就离开去了书房。 沈夫人吩咐嬷嬷奉茶,让沈安安坐在自己身旁,“你爹寻了吏部尚书王大人,已经将那书生暂且留下了。” “娘,他叫张业扬。” 沈夫人无奈,叹了口气,“行,张业扬。” 沈安安笑了起来,拉着沈夫人轻晃,“谢谢娘,您最疼我了。” 沈夫人抚了抚她脑袋,“索幸人品尚可,往后让你爹提拔提拔就是。” 给个京官留下,往后在眼皮底下看着,谅那书生也不敢亏待了安安去,有个什么她也好有个照应。 听此,沈安安眸子闪了闪,“娘,他如今职位就很好了,吏部分给他的那个地方富庶,很容易做出政绩,等个三五年过去,再让爹施施援手,回了京还不是步步高升。” 沈夫人脸色变了变,偏头看着女儿,眸中都是不可思议,“安安,你不会是打算跟着他去江南吧?” 一个小县,再富庶能富庶到哪里去,又距离那么远。 她想的是这一次就给人留下,不拘有没有实权,只要做个京官就行,剩下的慢慢再来。 可听女儿意思,分明是没这个打算。 沈夫人再一次受到了打击。 第45章 弯弓搭箭 “娘,他不能都靠着沈家啊,还不被别人说成是吃软饭的,您和爹只需在关键时刻能拉他一把就行,功绩还需他自己做出来。” “女儿往后是要靠着他生活的,不磨砺一番,如何能顶天立地,您就别让爹插手了,等他做出了成绩,再调回来就是,如今就让他去闯一闯吧。” 沈夫人怎么可能乐意。 她想等他三五年后调回来再说,可也知安安年岁根本等不了那么久了。 要女儿跟去受苦,她一百个不乐意。 “安安,县城偏僻,你如何能待得住,在京城也是一样的,有沈家帮衬,慢慢熬就是,不会比去江南当县令差的。” 沈安安眨巴着眼睛,“可女儿看上的就是他品性,想来他也是不会愿意的,我们还年轻,还是出去看看世面,积攒积攒经验更好些。” 沈夫人眉头紧皱着不说话,明显不想答应。 “娘忘了,江南还有祖母在呢,到时候我将祖母接到身边去,有她老人家看着,您还有什么担心的。” 她依偎在沈夫人怀里,撒着娇。 沈夫人揉了揉太阳穴,语气中都是无奈,“等晚上我和你爹商量商量再说吧。” 沈安安知晓不能太过着急,爽快的答应下来。 接下来也不再提让沈夫人糟心的婚事,只陪着她吃饭闲聊,好半晌才再次哄的沈夫人开怀。 沈文书房中,小厮将醒酒汤呈上去。 沈文皱着眉头再次喝下,揉着太阳穴躺了一会儿,依旧头晕的难受。 他还从没有喝过那么烈的酒,若非是御赐之物,他险些都要怀疑酒里面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 在椅子里缓了好一会儿,头脑才勉强清明,他挥手让小厮退了下去,开始在堆积的文书中翻找着什么。 将所有文书都掠了一遍,并没有任何有关四皇子或永宁侯府朝政的事,他不由有些纳闷。 想不通凌世子和四皇子突然寻他喝酒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 他沉眸,微微半阖上眼睛思索着。 月色皎皎,此时已透过窗棂洒进书房中零星几束。 半晌,他突然睁开眸子,老眼迸发出崔璨冷厉的光芒,“来人。” 书房门立即被推开,“老爷。” 沈文拧着眉问,“那个书生留任的事,王大人解决了吗?” “解决了,只是京中官职满了,暂且不好安排,人已经留下了。” “嗯。”沈文提着的心放了下去。 小厮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不忘带上房门。 浮现在心头可怖的想法慢慢沉寂了下去,沈文眉头舒展了不少。 若四皇子真是为了女儿,想必那书生这会儿生死都难说,更何况是安然留京。 一定是他想多了,说不定就是偶然罢了,京中那么多名门淑女都没能让天人之姿的四皇子动心,想来他女儿也不会那么倒霉的。 虽是如此,可沈文心中终是埋下了隐患,皇家荆棘,夺嫡之路更是尸山血海,女儿还是离的越远越好。 他原本也觉得张业扬去江南历练历练不错。 那个地方他查过,正如女儿所言,很容易出政绩,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将人接回来就是,总好过留在京城,夜长梦多。 一个男人,怎能只靠着妻族庇护。 可夫人不答应,哭的梨花带雨要他把那书生留在京城。 沈文拧着眉,想着还是要劝劝夫人才行,朝堂眼看要迎来一场动荡,此时留京并非明智之举。 —— 海棠园。 沈安安回来后就让墨香铺纸磨墨,给远在江南的沈老夫人写信。 叙说她和张业扬的婚事,或不日即将前往江南,届时会将她老人家接去身边。 这会儿,墨香才从姑娘脸上看出欢喜,包括夫人和老爷答应婚事,让张公子留京时,姑娘脸色都淡淡的,情绪没什么起伏。 她知晓姑娘是想回江南,可也以为姑娘心中该是欢喜张公子的。 “姑娘。”墨香接过信封,声音放的很低,“您真的想好了吗?嫁人可是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 “嗯?”沈安安站在窗棂前吹冷风,闻言回头看向墨香,“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突然这么问?” 墨香唇线拉直,低垂着头,“奴婢只是觉得,姑娘似乎并不是那么心悦张公子。” 沈安安愣了一下,旋即展开一抹笑,“张公子很好,人品好,相貌可,前程帮一帮,也会不错的。” 心悦? 其实不那么重要,只要不讨厌就好,两个人安安稳稳,相互扶持,相敬如宾的过一生,也极好了。 至少比起在鸡零狗碎的生活中,不断自我怀疑,不断和对方置气,去纠结爱不与不爱要强太多。 “您说张公子哪哪都好,可却从没说过心仪他。”墨香声音极低,看着沈安安望着窗棂外的身影,捏着信封退了出去。 深秋一过冬将至,天气愈发冷了起来,沈安安缩在被子里不怎么愿意起来。 她跟着祖母,本就有赖床的习惯。 “姑娘。”墨香掀开帐幔,对上沈安安慵懒半睁的杏眸。 她将衣物都拿了过来,扶着沈安安坐起身,小声说,“张公子又托人递了信来,想见见姑娘。” “嗯。”沈安安伸开双臂,任墨香给她穿衣物。 距离将他留京,已过去三日,他想必还蒙在鼓里,是要给人家一个说法的。 收拾整齐,用了早膳,沈安安推开门走了出去。 穿过游廊,走至垂花拱门处,入眼都是红绸,下人们穿梭忙碌着,热闹的很。 算来,距离大哥下聘的日子只剩两日了。 “大哥这些日子还很忙吗?”她偏头问一侧的墨香。 墨香点了点头,“大公子除了起初来海棠园瞧过姑娘外,几乎就没怎么回过府了,忙的时候直接宿在了外面。” 沈安安拧了拧眉。 就算在忙,也不至连回家更洗歇息的时间都没有吧,大哥究竟是忙,还是不想回来? 思索间,一个脸生的婆子冲她福身行礼。 沈安安抬眸,看向打扮得体的婆子,那婆子同时也在审视着她,那目光,让她十分不喜。 “这位是?” 一侧的管家连忙介绍,“姑娘,这位是二皇子妃的身边人,来递帖子的,想请夫人和姑娘过府参加赏梅宴。” 沈安安抬头看了看前方光秃秃的树干花草。 此时赏梅,为时过早吧。 不过那些皇亲贵胄办宴会,哪回是真为了雅兴,不过是达到目的一个说辞而已。“那管家快带嬷嬷去我娘院里吧。” 总是不关她的事的。 说完就抬步走了。 那嬷嬷跟着管家继续往前走,拐过游廊时突然回头看向了即将离府的窈窕背影,老眼眯着,说不清什么意味。 沈安安并没有放在心上,吩咐忠叔架车去了西郊外。 那里有一处空旷的草地,平常是供贵族子弟骑马踏青的地方,不过如今气候不好,不会有什么人,安静又辽阔。 地方是张业扬选的,有些偏僻,但想来应是担心在城中被相熟之人遇上,影响她声誉。 草地另一侧有几十棵树,是官家子弟专门种来供夏季纳凉的,对那些两情相悦,想趁踏青的机会说说悄悄话的男女也十分友好。 不过如今光秃秃的,没了树枝的遮挡,作用少了一半。 忠叔将马车停在了小树林前。 沈安安一下车就瞧见了张业扬腼腆温和的笑,站在马车旁,眼中晕着温柔的光。 “沈姑娘。” “张公子。” 张业扬又开始紧张了起来,“这…这地方空旷,风大了些,你冷不冷?” 沈安安拢了拢身上大氅,摇了摇头,“还好。” 还好她提前备了衣物,但若说不冷,肯定是骗人的。 张业扬有些愧疚,“近些日子京中进士接连离开,我担心遇上熟人,影响了姑娘声誉,才……” “公子心意,我都明白。”沈安安淡淡接过张业扬的话,笑容恬静。 张业扬心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要不我们往里面走走,我刚才去转了一圈,那里树紧挨着,可以挡一挡风。” “也好。”沈安安跟着他往里走了一段,不算很远,忠叔和墨香跟在身后。 张业扬也十分有分寸,距离沈安安有三步之遥。 “我……”张业扬只要一和沈安安说话,一张脸就红的厉害。 沈安安轻轻接口,“便是张公子不递信,我原也是打算见一见张公子的。” 张业扬一怔,眸中浮上无限欢喜。 “那日从寺庙回去,我就将和你的事告知了我爹娘知晓,你延迟上任的事儿,也是我爹的意思,很抱歉,没有事先与你商量,妄自做主。” 沈安安微微福了福身,张业扬赶忙摇头,“你别这么说,我……我一个穷书生,能得姑娘另眼相待,是业扬的福气。” 起初他想留京,就是为了她,如今不管留下还是离开,只要能和她在一起,都不是那么重要。 他心中忐忑不安,“沈大人……” “我爹同意。”沈安安说完在张业扬欢喜的朝她看来时,故作羞涩的垂了垂头。 “张公子不必忧心。” 张业扬唇抿的很紧,“沈大人不嫌之恩,往后有机会,我必相报。” 他拱手,深深鞠了一躬。 沈安安扬了扬唇,“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你不必如此。” 沈安安面色如常,张业扬一张脸却红的滴血。 “你说的对。” 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数日过去,如今他脚步还有些虚浮,不真实的恍若在做梦一样,那般美好尊贵的女子,当真愿意接受他。 “张公子。”沈安安笑容敛了几分,杏眸中都是认真,“我凭心再问你一次,你家中可有婚配?” “没有。”张业扬脱口而出,十分肯定,“我不曾婚配,只有一个年幼妹妹和姐姐,如今我姐姐也即将嫁人。” “当真?” “当真。”张业扬举手发誓,“我所言句句属实,当真没有半点诓骗。” 沈安安点了点头。 没有就好,她就怕他家中有婚配,可别到头来毁了人姑娘姻缘才是。 “沈姑娘放心。”张业扬一脸真挚,“以前没有,往后我更不会负了姑娘。” 沈安安扬唇笑了起来。 “你且在酒楼住上几日,等我爹将我们的事定下,你就可以任职了。” 张业扬欢喜点头,眼中星光点点,圈着沈安安身影,映在其中。 “啧。”树林后,几匹快马的马蹄踏踏声伴随着簌簌冷风,隐没在呼啸中。 李怀言唇侧似笑非笑,低声对一侧沉冷阴鸷的萧渊道。 “你若是像那书生嘴那么甜就好了,说不定……” 话未说完,他衣袖被凌辰逸拉了拉。 抬眸触及萧渊深冷可怖的面容,讪讪闭了嘴。 他下颚紧绷着,紧盯着不远处相对而立的两个身影,目光如刀子般凌厉。 连带周围空气都冷了几分。 李怀言垂头拎起一对灰扑扑的兔子耳朵,那是他今日的猎物,可还来不及仔细欣赏,就被人一把夺了去。 萧渊拎着兔子,眯眼,朝着张业扬所在的方向丢了过去,兔子在半空中扑腾了一下,刚好落在了一片稍软些的湿地上。 劫后余生的它,撒开腿惊慌无比的往前奔去。 与此同时,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萧渊头偏了偏,箭头瞄准了兔子所奔的方向,突然上移,定在了男子后背心,唇侧挑起森冷的弧度。 凌辰逸和李怀言呼吸刹那停滞了,齐刷刷盯着他手中的箭。 女子温婉恬静的笑,像加火的柴,让萧渊心口的郁火越烧越旺,攥着弓的手骨节青白,暴着青筋。 随着兔子越跑越远,他手指慢慢松缓—— 最后一刹,他半阖了阖眼皮,箭尖下移几寸,冷箭裹挟着冷风,泛着寒光,射在了兔子腿上。 李怀言和凌辰逸同时松了一口气。 险些以为要给那书生收尸了,若真如此,今日还真不好收场。 当着沈姑娘面射杀她的心上人,以那姑娘脾气,非和萧渊拼命不可。 萧渊慢慢放下弓箭,攥着弓的手甚至隐隐轻颤,薄唇抿的很紧很紧,冷峻的面容阴森的恐怖。 没有人知晓,他方才用了多大力气,才勉强克制住心火。 也没有人知晓,桎梏住他的不是其他,而是那个女人冰冷痛恨的眸子,那一瞬在脑海中闪过,如一盆刺骨的冷水,浇灭了他心底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