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时节》 第一章 那一年的风和雨 宣庆十五年,青庐县竹西塘。 正值初夏,尚不炎热,粉色的蔷薇铺满院墙,层层叠叠,灼灼似锦,有几枝探到墙外,晚风吹过,花枝在风中摇曳,荡起缕缕清芳。 傍晚时分,炊烟袅袅,院子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蔷薇花墙下有个秋千架,一个女童坐在秋千上,她穿着簇新的衫子,眼睛上系着布条,遮住了一双眸子,秋千轻轻摇晃,旁边的老妇人小心翼翼地扶着秋千,生怕她摔下来。 女童吸吸鼻子,自言自语:“阿娘最偏心了,又给神医爷爷做红烧肉吃。” 老妇人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一下,笑着说道:“杨大夫最喜欢吃红烧肉,他老人家过几日就要进京了,到了京城可就吃不到了,趁着他还没有动身,你阿娘当然要多做几顿,让他吃个够。” 女童抬起晶莹的小脸,好奇地问道:“京城没有红烧肉吗?” 老妇人轻笑:“杨大夫常说,你阿娘做的红烧肉是他吃过最好的。” 晚风徐徐,红烧肉的味道也越发浓郁,女童伸手去摸遮在眼睛上的布条,布条下面有药包,凉凉的。 老妇人看到,把她的手强硬拿开:“不许碰,杨大夫说了,还要三日方能取下。” 女童问道:“阿奶,三日后我就能看到了吗?” 老妇人笑得眯起眼睛:“会的,一定会的,到时我家阿囡就能看到这满院子的蔷薇花啦。” 女童尚在襁褓中时,高热不退,后来虽然退烧,但也从此失去光明,一家人为此忧心忡忡,遍寻名医无果。 因此,父母家人,花草树木,全凭想象,在这没有色彩的世界里,她已成了习惯。 直到父亲把杨大夫祖孙带到家里,她才知道,原来她的眼睛并非不能医治。 小小女童不知道杨大夫祖孙是哪里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来青庐县。 她只知道杨家的马车落入河中,阿爹带人将他们救上来的,车把式和仆从身死,祖孙俩也受了重伤。 阿爹好人做到底,便将这祖孙二人带到家中暂住养伤,这一住便是大半年。 做为回报,杨大夫伤愈后便给女童医治眼疾,如今已到了最后关头,今天杨大夫最后一次给女童施针,只等三日后拆去眼上的药包,是否治愈,便能见分晓。 而就在今天早上,有人来到竹西塘找到杨大夫,杨大夫见过那人之后,便告诉阿爹,他要去京城了。 吃完晚饭,杨大夫对阿爹说道:“唉,没想到在青庐一住便是大半年,辛苦你们一家了,现在还要再劳烦你们帮我照看小秋一些日子,等我从京城回来,便来接他。” 杨大夫的孙儿杨秋刚刚八岁,伤愈之后便去了几十里之外的一家私塾读书。并非附近没有私塾,而是因为这一家私塾除了教读书还兼教武功,他重伤初愈,学点武功可以强身健体。 听到杨大夫这样说,阿爹连忙说道:“杨大夫,您太见外了,您给小女医治眼睛,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此番进京,您只管放心,每个月初一十五,我都会把令孙接回家里,让内子给他做一桌好吃的,补补身子。” 杨大夫再次道谢,掏出一封信,对阿爹说道:“三日后我就要去京城了,就不去私塾见他了,你把这封信替我交给他吧。” 阿爹正要把信接过来,眼前忽然出现一只白嫩的小手:“给我给我,我替小羊哥哥保管,阿娘说阿爹丢三落四,万一他把信弄丢怎么办?” 阿爹无奈,虽然被女儿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面对唯一的女儿,他舍不得斥责,只好笑着摇头。 杨大夫哈哈大笑,他很喜欢这一家人,也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女娃。 他把那封信塞到女童手中:“好,那就交给你来保管。” 阿爹见状忙道:“这怎么使得,她还是个小孩子。” 杨大夫笑着说道:“无妨无妨,不是重要信件,只是几句叮嘱而已。” 女童接过信,那封信并不厚,轻飘飘的,她笑嘻嘻地说道:“神医爷爷放心吧,我一定把信交给小羊哥哥。” 阿娘走过来,牵起女童的手:“行啦,别捣乱了,阿娘带你去睡觉。” “我没有捣乱,我真没有......” 稚嫩的童音越来越远,女童被阿娘带去洗漱。 她从小便是跟着阿奶一起睡,她喜欢阿奶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 洗漱之后,阿娘把女童送到阿奶房里,阿奶笑着对阿娘说道:“你忙碌一天了,快去休息吧。” 待到阿娘出去,阿奶便帮女童脱下衣衫,换上寝衣,却见女童摸索着从脱下的衣衫里拿出一封信。 阿奶忙道:“这是谁的信啊,你从哪里拿的,交给阿奶。” 说着便要把那封信拿过来。 女童用两只小手把信藏在身后,摇着小脑袋:“不给不给,这是小羊哥哥的信,神医爷爷让我保管的,我不会弄坏的。阿奶先出去,我把这封信藏好,阿奶再进来。” 虽然知道小孙女不会说谎,阿奶还是去问了阿爹,得知这封信确实是杨神医让小孙女转交的,阿奶便不再管了,小孩子之间的事,随他们去吧。 阿奶进屋前,敲了敲门笑着问道:“藏好了吗?” “阿奶要说小兔子乖乖藏好了没有。” 阿奶笑呵呵:“小兔子乖乖藏好了没有?” “藏好啦,阿奶可以进来啦!” 阿奶进屋,小孙女躺在床上,正扭着小脸冲她笑。 那封信已经不知道被她藏到哪里去了。 阿奶笑着摇摇头,脱鞋上床,吹灭床头的小灯,在小孙女身边躺下。 “阿奶,住在山脚下的那家人又吵架了,那家阿爹偷寡妇,阿奶,寡妇也能偷吗?” “你这小人儿,怎么连这都知道,那家人住得这么远,你听谁说的?” “听小麻雀说的啊,那家人总是吵架,燕子都不在他家筑窝了。” 阿奶失笑,却不在意,真是个孩子,说的都是孩子话。 阿奶轻拍着小孙女,轻轻哼着一支叫不上名字的小曲儿,睡意袭来,女童的意识开始模糊,一股淡淡的香味飘进来,不是阿奶身上的皂角香。 女童说道:“阿奶,有香味,你闻到了吗?” 阿奶打个哈欠,轻轻拍着她:“屋里熏过蚊香,味道还没有散尽呢。” 女童想说,这不是蚊香的味道,阿奶你的鼻子又堵了。 可是她的眼皮如有千钧重,呢喃了两句便进入了梦乡...... ...... 女童是被惊醒的,她睡觉一向很沉,有一次阿爹带她去看大夫,道路坎坷骡车颠簸,她却睡了一路,醒来时已在大夫家中。 可是今天她却醒了,四周漆黑,杂乱的脚步声、衣服与竹叶碰触发出的磨擦声,这里不是她的家! 一条有力的手臂箍在她的腰间,她被那人挟在腋下,在竹林中匆匆而行。 女童虽然自幼在竹西塘长大,但是因为眼睛的缘故,除了去看病,她平时很少有出门的机会,但是她知道,这里肯定已经离她家很远了,她家附近没有成片的竹林。 她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因为失明,让她有了超出常人的嗅觉和感知。 她闻到了那人身上的血腥气! 这不是杀鸡杀鱼的味道,这是人血,杨大夫祖孙受伤的时候,她闻到过这种味道,这是人血的味道! 她伸手摸索,入手冰冷坚硬,却有蜿蜒的纹路,她沿着纹路一寸寸摸索,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这让她感到害怕。 这是哪里? 她和阿奶睡在一起,可是现在,她在哪儿,阿奶呢? 她正要开口喊阿奶,一只有力的大手无声无息落在她的头上,她再次陷入混沌之中。 挟着她的男人松了口气,那迷药很厉害,没想到这小女娃竟然中途醒来了,差一点就让她哭喊起来。 不远处传来男人的说话声:“阿四,你怎么才过来?” 叫阿四的男人忙道:“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小孩,想来是那老太婆没被迷晕,听到动静把这小崽子藏到床下了。” 阿四说着话,脚步不停,与前面的男人越来越近,那男人问道:“还有一个?也对,那家有个小瞎子,我说怎么没看到呢,掐死了吗?” 阿四说道:“掐死了,和她爹娘一样睡着觉就上西天了。” 对面那人笑道:“难怪主上总说阿四细心,若不是阿四,今天差一点就漏下一个活口。” 阿四忙道:“二哥过誉了,哪里就会漏下活口了,顶多就是阿四再回去一趟把人宰了,阿四是给自己省力了。”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把女童高高举起:“一个瞎子,活着也是受罪,早死早投胎,找你爹娘去吧。” 他的手一松,女童的身体便被扔进提前挖好的坑里,落下时一片温软,垫在她身下的,是她那刚刚死去的父母亲人...... 几个人一起动手把坑填上,又用脚把新土踩实。 “阿四,还是你最细心,你留下善后吧,做得干净些,让这里的人都以为他们一家跟着姓杨的一起走了。” “阿四领命!” …… 几人翻身上马,阿四冲他们挥挥手,回头看一眼那片已经被他们踩实的新土,转身向来时的方向飞奔。 无星无月的夜晚,黑暗如潮水般涌动。 阿四回到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院子,打开门窗,把残留的迷药味道连同血腥气尽数散去,把屋里的家什摆设归整妥当,就连青砖上的血迹也洗刷干净。 最后,阿四锁上大门,扬长而去。 小院里一片安静详和,只有那受到惊吓飞走的夜鸟才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杀戮。 天将蒙蒙亮时,下起了雨,雨打竹叶,洗去尘埃,也将一切秘密掩盖在氤氲烟雨之中。 阿四仰起脸,任凭冰凉的雨丝落在他的脸上。 他喜欢这种感觉,似乎这样就能将从里到外的污浊荡涤而去。 这一刻,他的内心平静安详,他想起那个小小女童。 他没有像对待她的亲人一样把她杀死,而是在她昏迷不醒时把她活埋了。 阿四认为,让被杀之人毫无痛苦地死去,便是日行一善。 阿四的心情难得地愉悦起来,果然,行善令人快乐。 雨越下越大,阿四决定回到埋尸的地方看一看,在上面压上几块石头,避免坟坑塌陷露出尸体。 阿四一向心细如发。 这次的任务,活不能见人,死不能见尸,要让所有人以为那个大夫连同收留他的那家人没有死,他们只是出远门了。 阿四在雨中奔跑,穿过竹林,来到那处埋尸的地方。 可是眼前的一切让他大吃一惊,原本踩平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一个坑,坑里有四具尸体,而本应躺在最上面的那个女童不见了! 阿四如坠冰窟,莫非是那女童醒了,自己爬出来了? 但是阿四很快便否定了这种可能,不可能,仅凭女童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爬出来。 阿四打亮火折子,在四周仔细查找,湿透的地面上,有野狗留下的爪印和拖拽的痕迹。 想来是饿极了的野狗寻着气味把埋进土里的尸体刨了出来,只是不知它们把那女童拖去了何处。 阿四的心沉了下去,若是那女童活埋后已经死了倒也罢了,可若是没死呢? 这件事如果让主人知道...... 阿四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上一个因为任务失败被主人下令处死的人...... 雨渐渐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乌云悄然而去,留给阿四的时间不多了。 他咬咬牙,用最快速度将尸体重新掩埋,这一次他在尸坑上面压上了几块石头,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尸坑会被雨水冲垮了。 做完这一切,阿四便开始在四周搜索野狗和那女童的踪迹,可是那些痕迹到了低洼的地方就消失了,阿四找了很久,终是一无所获。 ...... 天光大亮,被雨水冲洗过的竹叶绿意盎然,几骑由远及近,马蹄声声,惊动了路边竹林里的几只野狗,犬吠声中夹杂着小童的啼哭,在这清晨的山林里显得尤为刺耳。 “听,有孩子的哭声。” 马上骑士纷纷勒住缰绳,齐齐看向被他们护在中间的小少年,小少年也还是个孩子,只有八九岁的年纪,此时正看向传出哭声的竹林。 “过去看看!” 稚嫩的声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话音未落,一行人已经掉转马头,向着那片竹林而去。 竹林里几只野狗围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女娃,听到动静,野狗龇牙低吼,跃跃欲试,小少年一挥手,随从们亮出刀剑,朝着野狗扑过去! 为首的野狗小名黑子,曾是一只家犬,虽然经常饿肚子,可仍然忠心耿耿看家护院。 有一天,主人拿着刚刚磨好的刀要宰了它吃肉,黑子逃跑了,浪迹山林,有了小弟,也有了媳妇和孩子,从此有了牵挂。 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会怕死,狗也是。 而且黑子忘不掉主人手里的刀,那是它的噩梦。 此时,随从们手中寒光闪闪,刺痛了黑子那颗敏感的心,它发出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哀嚎,向着竹林深处奔逃! 黑子不想死。 小弟们大吃一惊,顾不上那个会和它们说话的小女娃,追随黑子大哥狂奔而去。 野狗消失在视线中,小少年不屑地冷哼一声,他端坐马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躺在地上的小女娃,一名随从走过去,将小女娃抱了起来,小女娃受到惊吓,哭得停不下来。 小少年蹙起眉头,对随从说道:“她伤得不轻,你们沿途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郎中。” 随从应是,几人翻身上马,继续赶路,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在一个村子里找到了郎中,那小小女娃早已疼得昏死过去。 一名随从抱了小女娃进屋,郎中给小女娃看过,看似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那几匹高头大马,还有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马鞍,连同那坐在马上衣着华丽的小少年,都在告诉他一件事,这是几个有钱的过路人。 郎中再看那个小女娃,小女娃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和这些人显然不是一起的,十有八九是在路上捡来的。 他清清嗓子,说道:“这小丫头是个瞎子,骨头也断了,哪怕我现在给她接上骨头,这伤筋动骨也要一百天,要好生养着,长途跋涉那是万万不行的。” 郎中话音刚落,两只银锭子便落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郎中咽咽口水,十两的银锭,足足二十两!。 耳边传来一名随从不耐烦的声音:“既然不能赶路,那就让她在你这里养伤吧,这些银子够不够?” 郎中的目光落在随从腰间的佩刀上,他慌忙把眼睛移开:“够,足够了。” 随从点点头,又道:“帮忙打听打听,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丢孩子的,或者等这孩子醒过来,问问她家在哪里。” 郎中忙道:“您放心,小人土生土长,对这十里八乡熟得很,定能把这小姑娘平平安安送回家去。” 随从满意,又叮嘱几句,便告辞离去。 萧真策马前行,没有回头,很快便将刚刚的一切抛到脑后。 此处距离白凤城还有一百余里,他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此时父母派出来找他的人说不定已经进了吴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尽快到达白凤城,亲眼看看表舅的模样。 最近几个月,萧真不断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里的男人带兵来杀他,有个人替他挡了一剑,死在他的怀里。 那个要杀他的男人,自称是他的“表舅”,而那个死在他怀里的人,却叫他“哥”。 众所周知,他的母亲是佳宜长公主,他的父亲是驸马萧靖衍,而他是家中独子,他根本没有弟弟。 对于这个梦,萧真原本是不信的,可是前不久他见到了表哥钟展博,意外发现钟展博和梦中的那位表舅有几分相似,而钟展博的父亲钟子扬亦是他的表舅之一。 钟家世居吴地的白凤城,钟子扬已有多年没有到过京城,因此,萧真对钟子扬这位表舅没有印象,听说钟展博相貌肖父,因此,萧真决定来白凤城,亲眼看看钟子扬是不是梦中那个要杀死他的表舅。 于是萧真便趁着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去寺中小住时,带着他的几名侍卫,悄悄离开京城。 村口,郎中目送这一行人出了村子,长长地呼出口气。 “疼......好疼......”小女娃从昏迷中醒来,疼痛袭来,她又哭了起来。 郎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些许药粉,有温水化开,掰开小女娃的嘴巴灌了进去。 小女娃很快便再次陷入昏迷,这一次没有几个时辰醒不过来。 郎中仔细端详,虽然是个瞎子,但却有一张惹人怜爱的精致面孔,王拐子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孩子。 郎中有些小小得意,他骗了那名随从,这小女娃看似伤得很重,其实除了断了两根肋骨,其他都是皮外伤,当然,眼睛除外,那断了的肋骨应是在拖拽中撞到硬物所致。 他故意说得严重,就是想让那一行人把小女娃留下。 不过,郎中没有轻举妄动,直到傍晚时分,确定那些人不会去而复返,他才让自家儿子叫来了王拐子。 “老王,你不是托我帮你找几个有残疾的孩子吗?今天刚好有一个,是个小瞎子......” ...... 半个月后,京城郊外无极观。 “启禀殿下,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太子赵显激动地站起身来,一双无神的眼睛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杨老神医到京城了?快宣他进来为孤诊治,快!” 刘公公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挪到太子显扔过来的东西砸不到的位置。 自从太子显患上眼疾之后,便借口为皇帝祈福躲进了无极观,随着几位太医的束手无策,原本温和的太子显变得越来越暴燥,而最近几日,太子显彻底失明了,他开始乱发脾气,每天都有人被砸得头破血流。 刘公公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启禀殿下,杨老神医......杨谓不想进京,连夜逃走了。” 没有东西砸过来,刘公公以头触地,四周忽然安静下来,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太子显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不可能,孟家有恩于杨谓,杨谓不会逃走的,不会......这一定是误会,可能杨老神医等不及,自行进京,和去接他的人走岔了。” 刘公公想说:逃走的不仅是杨谓,就连收留杨谓的那户人家也不见了,大门紧闭,屋子里找不到金银细软,一看就是举家逃走了。 想那杨谓,当年在太医院时被人陷害,若非孟大人为他求情,杨谓坟头上的草都绿了十几轮了。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岂会再回京城? 可是刘公公不敢说,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但是很快,随着岳父孟大人的到来,太子显也不得不相信,杨谓真的失踪了! 孟大人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杨谓连同那户姓时的人家全都失踪了,据说时家人去外地给女儿治病了,杨谓也陪着一起去了。 真是笑话! 时家女儿是个瞎子,连杨谓也治不好的眼疾,天底下还有哪个大夫能治? 什么去外地求医治病,全都是胡说八道! 杨谓不肯进京,又担心连累救命恩人,就带着时家人一起逃走了! 这一次,太子显没有大发雷霆,他将身体蜷缩起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不停地自言自语...... 东宫封锁了太子患眼疾的消息,对外只说太子在无极观为皇帝祈福百日,可是百日之期眼看就要过去了,太医们仍然束手无策,而派出去寻找杨谓的人却再也没有传回消息。 可是层层封锁的秘密还是不胫而走,几天之后,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同一个话题—— 太子变成瞎子了! 这个话题从街头巷尾传到朝堂,一国储君岂能是眼盲之人? 文武百官分成两派,一派恳请皇帝废掉太子显,改立其他皇子;另一派则认为当务之急应昭告天下遍寻名医,医治太子,而非另立储君。 两派各执一词,各抒己见,令本就龙体欠安的宣庆帝头疼不已。 ...... 无极观中,太子显心情沉郁,不顾尚在道观中,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次日被发现在睡梦中死去,太医确诊其是酒醉引发心疾而亡。 太子妃孟氏、选侍芦氏、孙氏自缢殉节,纷乱之中,年仅三岁的皇孙赵渊落水夭折。 宣庆帝惊闻噩耗,一病不起。 ...... 宣庆十五年秋,宣庆帝立二皇子赵予为储君,先太子赵显的三个子女,除去夭折的赵渊以外,余下的两个女儿被接入宫中抚养。 同年,宣庆帝命人在离京城二百里的翠屏山修建道观,名曰长寿宫。 ...... 宣庆十六年夏,长寿宫建成。 一个月后,宣庆帝传位于太子,自己做了太上皇。 不久之后,太上皇离宫,前往长寿宫,修仙去了。 次年,新帝改年号永嘉,史称永嘉帝。 永嘉帝追崇已故皇长兄赵显为孝康皇帝,孟氏为孝康皇后,赵显的两个女儿皆封为公主。 永嘉帝之举,朝野上下盛赞有加。 第二章 二小姐回来了 十年后,梁王府。 “二小姐回来了!” 小丫鬟飞奔着进来报信,梁王妃聂氏闻言便要起身,妹妹聂琼华一把按住她:“她回来了,难道还要你这个当娘的亲自迎接吗?” 梁王妃一想也是,重又半靠在迎枕上。 片刻之后,大郡主赵云暖和已经换上斩衰孝服的赵时晴一起走了进来。 几天前,梁王酒后暴毙,那个时候,赵时晴还在白鹤山。 她自六岁便被慕容琳琅带到白鹤山,白鹤山虽然也在梁地境内,但赵时晴只有逢年过节才回王府,也因此连父王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看到赵时晴,梁王妃的眼圈红了:“你怎么才回来,你父王白疼你了......” “母妃,是我不孝,我回来晚了......”赵时晴哽咽着说不下去。 一旁的聂琼华冷笑一声:“人都死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赵时晴看她一眼,语气淡淡:“嘴碎会长口疮。” 聂琼华大怒:“你说什么?” 这一次,赵时晴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她:“耳朵不好就去看大夫。” “你......”聂琼华正要怼回去,梁王妃轻咳一声,聂琼华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冲着赵时晴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不去看她。 梁王妃叹了口气,对赵时晴说道:“既然回来了,今晚就由你去给王爷守灵吧,也不枉他疼你一场。” 赵时晴应道:“是。” 见她态度乖巧,梁王妃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去吧,你们都退下吧......” 出了梁王妃住的遂宁宫,赵云暖握住赵时晴的手:“不要在意,父王走得太突然,母妃难以接受,她不是只对你这样的,对我和阿暄亦是如此。至于二姨,她一向如此,不必和她一般见识。” 话虽如此,可是梁王府的人全都知道,梁王妃对二小姐赵时晴一直都是不冷不热,毕竟,二小姐很少回来,论亲厚,自是不如养在身边的儿女,再说,二小姐也不是梁王妃亲生的。 赵时晴问道:“大哥何时回来?” 赵云暖说道:“常长史写了折子,已经派人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陛下若是还顾念伦理纲常,就会放大哥回来。” 梁王世子赵廷晗自五岁起便在京城为质,至今已有十三载,赵时晴甚至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哥。 到了晚上,赵云暖和二哥赵廷暄都要陪着小妹一起守灵,赵时晴知道他们已经守了几晚,便婉言谢绝,独自带着丫鬟凌波去了灵堂。 望着父王的灵柩,赵时晴泪如雨下。 她不怪梁王妃对她冷淡,毕竟她只是养女。 梁王妃的小女儿,五岁时被拍花的拐走,王府派出亲卫军四处寻找,声势浩大,那拐子这才知道,原来这小女娃竟然是王府小郡主,一旦被抓,怕是要被凌迟处死。 拐子知道带着孩子目标太大,当即便将孩子扔入枯井之中,自己逃走了。 梁王带着亲卫军寻着线索找来时,看到的只有躺在枯井中的小小尸体。 接下来的几天,梁王四处搜捕那名拐子,顺便抓了一批拐子。 其中一名拐子交待,前几天他在城外,从同行手里接手一名瞎眼女童,他把女童卖给城中一个专做采生折割生意的乞丐。 所谓采生折割,就是把拐来的孩子弄成残废出去乞讨,以此蒙骗好心人。 无论是朝廷还是梁地,采生折割都是死罪,因此,这些恶人便盯上了那些本就残疾的可怜孩子。 听说城中竟然有人专做这种生意,梁王大怒,亲自带人抓捕了那名恶丐,解救了四个孩子,其中一个就是拐子说的那名盲眼女童。 女童眼盲,肋骨也断了几根,身上更有多处擦伤,如同一只破布娃娃四分五裂。 梁王见她与自己那死去的小女儿有几分相似,便动了恻隐之心。 他将女童带回王府,聂氏只看了一眼,便拂袖离去。 这女童便是赵时晴,她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大夫说她被拐子喂食了迷药,她年纪小,没有变傻已是万幸。 值得庆幸的是,进府不久,她的眼睛便重现光明,梁王大喜过望,给她取名赵时晴,晴字有云开雾散之意,而这个“时”字,则是源于赵时晴被救回时,那身破烂衣裳上,有一个绣在里面的小小“时”字。 赵是国姓,而梁王不但让她姓赵,更将她的名字报到了宗人府,她虽然没有郡主封号,却是过了明路的宗室女。 一年后,梁王在府中招待恩人慕容祥和他的女儿慕容琳琅,慕容琳琅一眼看中赵时晴,执意要收她为徒,于是赵时晴便跟随慕容琳琅去了白鹤山,府中每个月都会派人送东西过去,就连白鹤山也记在她的名下。 这些年来,她虽然只有逢年过节才回王府,但是梁王对她视如己出,哥哥姐姐也把她当成亲生妹妹,就连梁王妃也只是对她稍显疏离,从未恶语相向...... 若说这府里谁对她恶意最大,也就是聂琼华了,这位二姨年纪轻轻就守寡了,与婆婆和妯娌关系不睦,便大归回了娘家,在娘家只住了一个月,就搅得家宅不宁,父亲和兄长执意要把她送进尼庵,尼庵里的日子清苦,聂琼华便托人给远在梁地的姐姐送信求助,梁王妃心疼这个同胞妹妹,便派人将她接到梁地。 聂琼华初到梁地时,也是想嫁人的,相看几次都不满意,便说什么也不肯再嫁了。 聂琼华在梁王府里一住便是十五年,平时大多时候都是待在梁王妃身边,这里毕竟是王府,规矩森严,这些年来聂琼华虽然嘴碎不讨喜,却也没有明目张胆搅风搅雨。 赵时晴收回思绪,从凌波手里接过黄纸放到火盆里,火光之中,似乎又看到父王那张威严却又慈祥的脸。 正在这时,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赵云暖走进灵堂,她在灵柩前上了香,然后便走到赵时晴身边跪下,轻声问道:“赶了一天路,累了吧,我来替你,你去睡吧。” 赵时晴摇摇头:“我想多陪陪父王。” 赵云暖没有再劝,默默在一旁烧纸。 赵时晴压低声音,问道:“姐,父王究竟是怎么死的,可有让仵作验尸?” 赵云暖猛的抬起头来:“你也怀疑父王的死因?” 她说的是“也”。 “姐,你也怀疑了是吗?那有没有验尸?父王已经多年没有饮酒了,为何会因为饮酒而暴毙?” 赵时晴知道饮酒过量会致死,可自从因为有一次喝酒误事之后,梁王便不再饮酒,就连过年的时候,也是以茶代酒。 赵云暖叹了口气,凑到赵时晴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事实上,父王确实饮酒了。 那日佳宜长公主与萧驸马回梁地省亲,临走之时,父王设宴为他们送行,酒是他们带来的,是萧驸马的母亲亲手所酿,因此,父王小酌一杯。 当时母妃、阿暄和我全都在场,父王是酒宴之后回到书房才发作的,前后隔了一个时辰,而从发作到咽气,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没等韩太医赶到,他便薨逝了。 韩太医和张仵作全都验过,一致认为父王是因为饮酒而引发的心疾。” 赵时晴看向赵云暖,姐妹俩面对面,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姐,我知道有一种药能够诱发心疾,昔日吴王世子便是因此而死,姐,你也知道,是不是?” 赵云暖没有说话,这便是默认了。 昔年雍太祖立朝之后,立下太子后,又分出八块藩地赐给另外六个儿子以及两位异姓王,史称八大王。 八大王世袭罔替,距今已有一百二十年,现在管辖这些藩地的,包括梁王在内,都是八大王的子孙。 当年太祖自赐封藩地之后,便让各位藩王送长子或长孙进京读书。 说是读书,其实就是为质,不过太祖终归还是疼爱儿孙的,这些王世子大多在及冠之后,便会回家,跟在父亲身边学习管理封地。 可是在太上皇还在当政时,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打破了,当时吴王世子已经及冠,本该返回吴地,可是太上皇却将继后的侄女王氏赐婚给他,让他们在京城成亲。 王氏成亲仅七个月,便生下一个“不足月”的健康男婴,随后不久,吴王世子便酒后突发心疾而亡故。 吴王勃然大怒,亲自带领五千亲兵前往京城,王氏将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承认自己成亲前与外男私通,生下儿子后因被丈夫怀疑,便下毒杀夫。 这件事最后以王氏交由吴王处置、王皇后被废,王家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而收场。 虽然没有人敢质疑太上皇,但王氏成亲前经常进宫陪伴皇后的事却不是秘密,太上皇颜面尽失。 虽然皇室对外宣称吴王世子死于酒后突发心疾,但是随着王氏招供,吴王世子是中毒而死的事,便成为公开的秘密。 “嘘——当心隔墙有耳。”赵云暖压低声音。 永嘉帝生性多疑,谁敢保证梁王府里没有他的暗线呢。 再说,死于酒后心疾的,也不是只有吴王世子,还有寿康皇帝! 姐妹俩再次沉默,偌大的灵堂内,只有火苗跳动发出的扑扑声。 良久,赵时晴再次开口:“皇帝不会放大哥回来。” 赵云暖一怔:“为人子女回来奔丧不是理所应当?再说,父王薨逝,大哥身为世子,理应回来接管封地。” 赵时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但是她仍然觉得世子大哥的奔丧之路不会顺畅。 “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如今何处?”赵时晴问道。 赵时晴又把几只元宝放入火盆之中,火苗窜起,熊熊火光,把四周照得如同虚幻。 “父王去世当晚,左长史便将他们安顿在紫藤山庄,听说萧驸马病了,佳宜长公主陪着他在紫藤山庄养病,暂时先不回京了。” 赵云暖语气轻松,就好像被左长史软禁起来的这两个人,不是什么公主驸马,只是一对寻常夫妇。 赵云暖顿了顿,继续说道:“佳宜长公主的独子萧真并未与他们同行,在他们出京之前,萧真便被皇帝接进宫中,陪太子读书了。” “那萧家呢,萧家有没有派人来吊唁父王?”赵时晴问道。 赵云暖摇头:“没有,父王薨逝的消息或许还没有传到清泉,也或许萧家的人还在路上。” 赵时晴站起身:“不管萧家是否知道这件事,我都要去一趟萧家,萧家的萧肃,我打过他。” 肃杀的灵堂中,少女稚嫩的声音,竟然添了几分喜感。 赵云暖哭笑不得,萧肃是萧家的嫡长孙,也是下一任家主。 去年的上元节灯会,赵时晴为了争一个灯笼,和一个少年打了起来,那个少年就是萧肃。 萧肃被打得鼻青脸肿,对外说是自己摔的。 萧家曾是著名的武将之家,战功赫赫,光耀门楣。 不仅是在梁地,就是在整个大雍朝,萧家都是豪门望族。 三十多年前还是宣庆帝的太上皇御驾亲征,险些被俘,为了掩护皇帝,萧家八子出征,只活着回来两人,且都是重伤。 从此萧家退出官场,回到祖籍清泉,弃武从文,繁衍生息。 二十年前,萧家最出色的萧靖衍入京赶考,被点为探花郎,可尚未入仕,便被招为驸马,从此只能小心翼翼伴在公主身边。 大雍朝驸马是从三品,只领俸禄却无实职,他的职责便是陪在公主身边温柔小意。 朝廷还有萧家的传说,可朝廷却已经没有了萧家人。 如今清泉萧家虽然人丁兴旺,可年轻一代里,除了萧肃和远在京城的萧真,其他孩子全都尚未成年。 “无论父王是不是被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害死的,萧家都不能袖手旁观!” 无论是佳宜长公主还是萧驸马,全都没有谋害梁王的理由,所以他们也只是被人利用。 普天之下,有胆子害死梁王的人,五根手指就能数得过来。 现在萧家既然牵扯其中,那就必须要把他们彻底拉进来! 赵时晴说走就走,脱下孝服,换上夜行衣,出了王府翻身上马,一只狸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轻巧地跃入她的怀中,一人一马一猫,消失在夜色之中,马蹄答答,打破一夜寂静。 第三章 是那个女魔头 行至半路,一群夜鸟从空中飞过,惊叫连连,似是受到了惊吓。 赵时晴勒住缰绳,凝神细听,怀中狸猫不满地叫了两声,赵时晴拍拍它的脑袋:“那群鸟飞来的方向似是紫藤山庄,那边有人死了,咱们过去看看。” 狸猫又叫了一声,声音哀怨,死人了啊,猫不想去,猫害怕。 赵时晴说道:“萧驸马和长公主被关在紫藤山庄,不能有任何闪失,你若是不敢去,就在这里等着我吧。” 狸猫闻言,钻进赵时晴胸前的布袋,把脑袋埋进去,只要看不到,猫就不害怕。 狸猫这副怂样,赵时晴早就见怪不怪,这只猫是白鹤山一户山民家里的母猫生的,当地山里有猫生一崽是为妖的说法,母猫得知主人要将幼崽扔掉,便叼着孩子找到赵时晴求助,赵时晴把猫崽留下,索性就给它取名小妖。 紫藤山庄距离王府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山庄内景色怡人,赵云暖和赵廷暄常在这里宴客,赵时晴来过一次,平时山庄并没有亲卫营把守,可是今天远远的便能看到山庄门前站着的两名卫兵。 赵时晴没有进去,她吸吸鼻子,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气。 她顺着气味寻找,果然在离此不远的一片半人高的草丛中发现了一具尸体,那尸体被人一刀致命后拖至此处,鲜血滴滴嗒嗒流了一路。 尸体只穿里衣,外衣显然被扒走了,只是凶手是个粗心之人,只换上了他的外衣,却没将脚上鞋子一起换上。 鞋子边缘缝了一圈结实的皮革,赵时晴认识,这是亲卫军穿的鞋子。 亲卫军个个高大健硕,可是这名死者却身材矮小,且,手上没有练武留下的老茧,此人应是仆役,亲卫军中的仆役平时也穿军服,以此来避免闲杂人等冒充仆役混进军营。 显然,今夜有人杀死这名仆役,换上他的衣服混进山庄! 赵时晴走出藏尸地,来到山庄正门,她亮出王府腰牌,守门卫兵将她放了进去。 “今晚可有仆役从外面进来?” 卫兵忙道:“一个多时辰前,卫营派来的一名仆役刚刚进去。” 赵时晴说道:“我是王府二小姐,你速去请此处的长官前来见我。” 话音刚落,一名相貌粗豪的军官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他正是此处的长官孟虎,他奉命来此看管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责任重大,不敢怠慢,半夜睡不着便出来巡视,却恰好看到卫兵在和一个姑娘说话。 赵时晴自报家门,说了自己的身份,孟虎半信半疑,他知道王爷有二子二女,但也只见过大郡主和二公子,并未见过这位二小姐,但放眼梁地,想来也不会有人胆敢冒充梁王女儿,何况她手里拿着的确实是王府腰牌。 孟虎弯腰行礼:“末将孟虎见过二小姐,不知二小姐深夜来此,可为何事?” 赵时晴说道:“你立刻派人在山庄内搜查,我怀疑有人冒充仆役混了进来,另外,山庄外的草丛中有一具尸体,应该就是死去的仆役。” 孟虎大吃一惊,顾不上去想是否惊扰到长公主和驸马,立刻亲自带人四处搜查,赵时晴叫住他:“那人脚上穿的不是亲卫军的鞋子。” 片刻之后,在后厨外面抓到了一名鬼鬼祟祟的仆役,仆役大喊冤枉,一脸无辜,赵时晴走过去,便看到那人身上穿着军服,脚上却是一双普通的千层底布鞋。 更重要的是,赵时晴闻到了血的味道,这人穿的是那名仆役的军服,仆役被刺死,军服上留有他的血迹。 赵时晴指着那人,对孟虎说道:“就是他,他就是杀人凶手!他身上还有血渍!” 那人脸色大变,忽然眉头紧蹙,脸露痛苦之色,孟虎一惊,连忙上前查看,可是已经晚了,那人嘴角流出鲜血,孟虎掰开他的嘴巴闻了闻,转身冲着赵时晴摇摇头:“他咬破了藏在嘴里的毒药,救不活了。” 手一松开,那人便倒在地上,抽搐几下,气绝身亡。 孟虎用竹棍从那人嘴里挑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纸包,这人便是咬破这只纸包毒发身亡的。 此时,厨房里有一盆揉好正在醒发的面团,这是用来给长公主和萧驸马做早点的,可想而知,如果这纸包里的剧毒被他下到面团里,长公主和萧驸马便无声无息死在重重护卫的紫藤山庄之中。 孟虎惊出一身冷汗,差一点,长公主和萧驸马就死在他的眼皮底下,这天大的责任,他就是死上十次也负不起。 孟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末将谢二小姐救命之恩,今晚之事是末将失责,末将恳请二小姐处罚。” 赵时晴声音淡淡:“长公主和萧驸马关系重大,不能掉以轻心,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孟虎,我掘你祖坟。” 孟虎打个激灵,似乎看到自家祖宗们正在对他怒目而视,你这个不孝子,我们死了都不得安宁。 “不敢不敢,末将保证,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 赵时晴看他一眼,转身走出山庄,向清泉县而去。 清泉县萧家老宅,萧肃以为自己在做噩梦,他宁可梦到吸人元阳的狐狸精,也不想在梦里看到那个女魔头。 “醒来,醒来,女魔头快滚!无量天尊太上老君齐天大圣,斩妖伏魔急急如律令,南无阿弥陀佛!” 赵时晴冷眼看着萧肃像个傻子一样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冷冷说道:“你睁开眼睛看清楚了再找帮手。” 萧肃一怔,想到什么,睁开一只眼睛,哎哟,还是那个女魔头,他连忙把眼睛闭上,不过,萧肃已经明白了,奶奶的,他不是在做梦,那个女魔头真的来了,而且就坐在他的床前! 见他不说话了,赵时晴轻咳一声:“不找帮手了?” 萧肃咬咬牙,把两只眼睛全都睁开:“你坐远一点,我,我,我有起床气!” 赵时晴才不惯着他,纹丝不动:“起床,带我去见你祖父!” “见我祖父?你也配?” 话一出口,萧肃就后悔了,他看到了抵在喉咙上的那把刀。 “嘿嘿,我和你开玩笑的,我这就带你去,不过你可听好了,见到我祖父可不能再对我动手动脚的,否则我祖父会误以为你看上我,逼着让我娶你,那我这辈子就完了!” “少废话,快起来!”赵时晴喝斥。 第四章 萧家出美男 萧肃的祖父,便是萧家家主萧五太爷。 萧肃硬着头皮,带着赵时晴去见萧五太爷。 当年,萧家八虎活着回来的,只有萧五太爷和萧八太爷,两人虽然侥幸回来,却都只余下半条命。 萧五太爷断了一条手臂,而萧八太爷却是内伤,从此缠绵病榻,前几年去世了。 萧驸马萧靖衍出自萧家长房,他的父亲是萧家八虎中的大哥萧大太爷,与萧五太爷是同胞兄弟。 萧家老宅依山而建,自从萧八太爷去世之后,萧五太爷便住到了建在半山腰的书轩里,从萧肃的住处出来,要转几个弯,再爬一道长长的石阶才能到达书轩。 萧肃虽然不情愿,可是碍于女魔头的“淫威”,他只能在前面带路。 通往书轩的石阶有前后两道,一道上山,一道下山,担心被下人们看到没有面子,萧肃还故意带着赵时晴去爬上山的那一道,平素里这个时辰那边没有人。 可是石阶刚走一半,萧肃便听到来自身后的声音:“我又不想去见萧五太爷了。” 萧肃没好气:“你又想干啥?” 赵时晴:“萧五太爷上了年纪,本就该颐养天年,这跑前跑后的辛苦活,你也想代替他老人家去吧?” 萧肃:“不,我不想。” 赵时晴:“你想,你必须想。” “为啥?死的又不是我们萧家人。”萧肃说道。 “我如果告诉你,你们萧家人差一点就跟着我父王一起去了,你还会袖手旁观吗?”赵时晴自认对付不了萧五太爷,但是区区萧肃,她还是有信心的。 果然,萧肃不淡定了:“赵小四,你给我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听到的消息,是不是说我父王是因心疾薨逝的?”赵时晴问道。 萧肃点点头,梁王薨逝的消息,昨天早上才送到清泉县衙,至于死因,也只有一句“积劳成疾,药石无医”,还是师爷给了送信人银子,才得知梁王的死因是心疾,至于梁王的心疾是旧症还是新症,便不得而知了。 赵时晴便把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到过王府,与梁王共饮的事讲了一遍,萧肃的脸色变了。 当赵时晴把在紫藤山庄里发现刺客的事说完之后,萧肃便二话不说,策马扬鞭跟着她一起向梁都而去。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前脚出京,萧真便被永嘉帝召进宫里。 那年萧真虽然去了吴地的白凤城,却没能见到表舅钟子扬,钟子扬的岳父病故,他携同妻儿去外地奔丧了。 虽然不日便能回来,但是留给萧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到白凤城的第三天,长公主府的人就到了,萧真只能不情不愿地被带回京城。 萧真原以为回去之后,等着他的是一顿胖揍,他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做为一个天生反骨又倔强的小孩,萧真拥有一个完整的童年。 然而,萧真万万没想到,这一次,他非但没有挨揍,甚至连斥责都没有,长公主府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提心吊胆,比起另一件事,萧真跷家的事,就只是小事了,无论如何,他没有出事,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而那件事,不但震惊了长公主府,也震惊了整个京城,就连刚刚登基不久的永嘉帝也吃了一惊。 事情是这样的。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金尊玉贵的佳宜长公主杀气腾腾,带人冲进一处清雅的宅子,不多时,便见两名嬷嬷拖着一名年轻妇人从里面出来,妇人身后跟着一个惊惶失措的小丫鬟,丫鬟怀里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而在这些人后面,那个面红耳赤的俊雅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名动京师的探花郎,驸马萧靖衍。 事实摆在面前,再清楚不过。 这处小院子是萧驸马的外宅,那名年轻妇人是他的外室,至于丫鬟怀里的孩子,不用问了,就是驸马爷的外室子。 本朝从未有过驸马纳妾的先例,虽然没有写进律法,但这就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哪怕公主不能生育,驸马也不能纳妾,顶多就是从兄弟那里过继个孩子记在公主名下。 萧驸马也没有纳妾,他是养外室,还生出一个连庶子都不如的外室子! 更有意思的是,长公主竟然亲自带人去捉奸! 这是新帝登基之后,京城第一大闹剧,弹劾长公主夫妇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到御前,永嘉帝其实不想管这些烂事,但是佳宜长公主是自己的亲妹妹,丢的是他的脸,于是太后把佳宜长公主叫进宫里骂了一顿,永嘉帝也罚了萧驸马一年俸禄。 次日长公主府便传出消息,佳宜长公主贤良淑德,给萧驸马纳了妾室。 消息一出,众人一笑了之,什么妾室,不过就是萧驸马的外室,这是事情闹大了,皇帝和太后强压着,让佳宜长公主给那个孩子一个出身,息事宁人。 果然,没多久,长公主府里便传出妾室病死的消息,长公主仁慈,将那个孩子放在自己身边抚养。 那个孩子取名萧岳。 也就是说,从此萧真有了一个弟弟。 萧真听到这个消息时,并不吃惊,在梦中,他也有个弟弟,一个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的弟弟。 一晃十年过去,萧真十八岁,萧岳十二岁了。 萧家出美男,当年萧家男儿驰骋沙场,有美将军之称。 想当年萧驸马金榜题名,簪花游街,惊艳了整个京城,他被佳宜长公主选中做了驸马,伤透无数少女的芳心。 萧真也是生了一副好样貌,少年英俊,丰神俊秀,只是太过冷傲,如同那雪峰上的寒玉,美则美矣,却令人不敢靠近。 可若说萧家最美的,却是年仅十二岁的萧岳。 与万年寒冰的萧真恰恰相反,萧岳有一张宛若上好玉石精雕细刻般的脸蛋,尤其是那双桃花眼,他微微一笑,便似春光乍现,百花争艳,就连天空也变得明媚起来。 与萧岳的容貌不成正比的,是他的学业,萧岳长得有多美,他的学业就有多差。 据曾经教过他的李夫子所说,萧岳的脑袋就像是一块顽石,还是鬼斧神工也凿不开的顽石。 第五章 四皇子的邀约 萧岳的不成器不仅体现在读书上,他练武也不行。 萧家是将门,萧家子孙虽然已经弃武从文,但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然而萧岳却是从小体弱多病。 萧真十二岁就在秋狩上博过头彩,如今萧岳也十二岁了,却只敢骑着温顺的母马在马场里慢悠悠兜圈子。 萧岳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练武,他最喜欢的是丝竹歌舞。 他的舞姿翩翩,歌声绕梁三日,他还喜欢唱戏,早前瞒着家里偷偷拜名旦小黄莺为师,被萧驸马知道后,把他从戏班子里抓回来,打了一顿,虽然萧岳不敢明目张胆去戏班子了,可这件事却也传遍京城,哪怕他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外室子,可毕竟入了公主府,公主府的小公子拜戏子为师,这就是一个笑话。 而萧岳也把自己活成了笑话,他喜欢跟在萧真身边。 京中的贵族子弟们有自己的圈子,大圈子里还有小圈子,哪怕是在同一个场合,也会分成三六九等。 身为长公主之子,萧真就是第一等,他能坐在皇子们身边,他的玩伴不是皇子就是世子。 而萧岳是进不了这个圈子的,他在世人眼中,就是长公主的耻辱,是皇室里的一个笑话,如果他懂事,就应该闭门不出,或者到落魄勋贵和小官子弟中找找存在感。 可他偏不! 不属于他的圈子他硬要挤进去,他舍得下面子,也放得开,让他唱曲儿他就唱,让他吹笛儿他就吹,和舞伎们一起跳舞助兴,别人说他比舞姬们跳得更好,他不知道是嘲讽,以为这是在夸他,高兴得嘴巴咧到了腮帮子。 若不是怕得罪萧真,萧岳早就被那些好男风的吃干抹净了。 因此,若说京中子弟哪个最不争气,那肯定是萧岳,京中勋贵们面对自家熊儿子,往往会用萧岳来安慰自己,还好还好,自家崽子虽然不成材,可比起萧岳来还是要强上许多。 如果说萧真是天上月,萧岳就是脚底泥。 没人把萧岳放在眼里,无论是在长公主府还是在其他地方,他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比如这一次,四皇子和萧真一起去打猎,随行的还有南桂王世子和永宁侯世子、定国公世子,就连定国公府那个不受宠的二公子也叫上了,却提都没提萧岳。 自从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离京,萧真便被皇帝召进宫里,住在皇子所,和几位还没有开府的皇子们一起读书。 今天他们去打猎的地方不是皇家围场,而是石矶山。 石矶山绵延百里,永宁侯府在山下新建了一处庄子,庄子刚刚建好,永宁侯世子钱江便邀请四皇子来这里打猎了。 四皇子是几位皇子中骑射最好的,趁着皇帝高兴,他去求了皇帝,永宁侯府的那座庄子距离京城五十余里,皇帝让他三天后回来,四皇子软磨硬泡,皇帝又多给了两天。 虽然还是在京城百里之内,可是皇子们能出京的机会并不多,其他皇子们羡慕不已,四皇子更是欢天喜地。 萧真不是第一次来石矶山打猎了,山中没有猛兽,连野猪都不常见,能打到的都是野兔山鸡之类。 然而这一次,却是从开始就不顺。 还没到山庄,萧真的坐骑便开始拉肚子,拉到四腿发软,然而四皇子兴致正浓,萧真若是不上山,肯定会扫了四皇子的雅兴,好在山庄里有备用的马匹,萧真选了一匹便和众人一起上山了。 第一天一切顺利,他们打的山鸡和野兔堆成了小山。 四皇子笑着对钱江说道:“这些山鸡和野兔都像是傻了一样,站在那里让我们打,该不会都是在笼子里养大的吧。” 被四皇子一语道破,钱江嘻嘻一笑:“四殿下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了您。” 四皇子切了一声:“没意思,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 钱江一脸尴尬,这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这山太大了,平时常去的地方也就这附近,这里的野物早就被猎光了......” 没有野物怎么办?只能自己养了,四皇子没有猜错,那些山鸡和野兔都是在笼子里养大的,今天早上才放到山上,有箭射过来,根本不知道逃跑。 四皇子觉得不过瘾,他看向萧真:“阿真,你说是不是很扫兴,大老远过来,却连个真正的野物都见不到。” 萧真笑了笑,没有接话。 钱江搓着手,一脸为难,稍顷,像是鼓足勇气,对四皇子说道:“其实这大山里有的是野物,就是怕不安全。” 钱江说的大山,当然不是庄子后面的这二三十里山地,而是更远的地方。 四皇子冷哼一声:“钱江,你几个意思,当本皇子也是那没胆子的?” 钱江吓了一跳,撩袍便要跪下请罪,四皇子伸腿拦住:“少来这套,找个带路的,明天一早就走,不敢去的就留下,本皇子不勉强。” 说完,四皇子又看向萧真:“阿真,你去不去?” 萧真点点头:“去。” 他一向惜字如金,四皇子早就习惯他,他高兴地拍着萧真的肩膀:“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几位世子交换目光,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羡慕,可这份亲厚却是他们羡慕不来的。 他们虽然在京中地位超然,可毕竟不是皇族,萧真虽不姓赵,可他是四皇子的表弟。 次日天刚蒙蒙亮,一行人便出了庄子,向着远山进发。 两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看到了见人就跑的鹿和野兔,众人大喜,兴致高涨,放任马儿在山林间驰骋。 也不知道又走了多远,忽然,为首的马匹发出一声嘶鸣,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只豹子便冲了出来。 那是一只花豹,健壮而凶猛。 此刻,距离花豹最近的是四皇子! 金尊玉贵的四皇子虽然想要打野物,可他从未想到,会真的遇到猛兽。 “阿真救我,救我!” 萧真搭弓上箭,射向那只豹子,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他跨下的坐骑却突然像发疯一样冲了出去! 第六章 归去来兮 那支箭虽然射中了花豹,但因为坐骑受惊的影响,射偏了,没能令花豹一箭致命,反而激起了它的凶性。 疯狂的花豹向着四皇子扑了过去,而此刻,萧真的侍卫都被四皇子的人挡在后面,那些人只顾着不让萧真的人去追,混乱之间,四皇子身边竟然开了空窗,待到他们反应过来时,四皇子已经被花豹咬住,从马上拽了下来! 而这一切,萧真全都不知道了,耳边风声猎猎,两侧景物飞快向后倒退,那匹平平无奇的马,此时却跑出了风驰电掣的速。 萧真知道这不正常! 这匹马忽然受惊不仅仅是因为见到了花豹,可能还有其他原因,可是此时的萧真已经来不及深想,前面出现一道断崖,那匹马带着他毫不犹豫地冲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萧真脑海中似是炸开一朵烟花,极致的绚烂中,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要死了! 不,他还不能死! 萧真拼出全身气力,从马鞍上一跃而起,他伸出双手,终于抓住从石壁上探出来的一根树枝,可是树枝难以支撑他的重量,没等他的双脚找到着力点,咔嚓一声,树枝断裂,萧真如同一只没入深渊的利剑,笔直地坠入万丈深渊...... 萧真是在三天后醒来的,他睁开眼睛,入目是一间用石头搭建的屋子,墙角堆放着几件简陋的农具,空气间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萧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切都和前世一样,他没有死,被采药人救下,捡回一条性命。 是的,萧真记起了他的前世,而那个纠缠他多年的梦境,是他前世临终前最后的画面。 前世,就在萧岳死在他怀里之后,他转动机关,利用暗藏的火药,与敌人同归于尽!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萧真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萧真轻声唤道:“大壮,大壮......” 一个少年小跑着进来,看到已经苏醒的萧真,少年非常高兴,高声喊道:“阿爷,快来,人醒了!” 话一出口,少年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萧真:“咦,你咋知道俺叫大壮?” 萧真微笑,前世你和我出生入死,我岂会不记得你最初的名字? “我......我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大壮,应该是在叫你吧?” 大壮笑着点头:“一定是阿爷叫俺,被你听到了。” 一位老人走了进来,虽然隔了一世,萧真还是一眼便认出他来,这是他两世的救命恩人姚山伯。 姚山伯精通医术,但不知为何却没做郎中,从大壮记事起,祖孙二人便隐居在深山之中。 ◆Λn◆¢ o 前世,萧真和大壮离开不久,姚山伯就死于非命...... 前世,萧真也是这样落下山崖,也是这样被姚山伯和大壮救起,不同的是,前世的他在这里休养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他让大壮拿着他的信物去京城的长公主府,让府里派人来接他。 然而,大壮并没有带回长公主府的人,而是带来了假装成小叫花子的萧岳! 萧真这才知道,梁王死了,梁王府认定杀害梁王的凶手是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将他们杀死在紫藤山庄! 不仅如此,梁王府还派人杀了萧家下一任家主萧肃! 萧家一怒之下,起动暗藏的部曲与梁军打得不死不休,最终皇帝以谋逆之罪叛萧家满门抄斩,萧真带着萧岳隐姓埋名,流落江湖! 可是二十年后,兄弟二人还是死于非命...... 想到这些,萧真再也没有心思养伤了,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姚山伯按住他:“不行,你这一身的伤,至少还要再躺上五六日。” 萧真惊喜,一脸希冀地看着姚山伯:“五六日......我......我......便能......能......痊愈了吗?” 前世他在这里休养了整整一个月! 姚山伯摇摇头:“哪里能痊愈,我说的五六日,是说再过五六日,你方能坐起来!” “不......那样太久了......您有......有没有......办法,让我早点......早点离开这里?” 姚山伯看着他,思忖片刻,转身离去。 见阿爷没有说话就走了,大壮一头雾水,他摸摸脑袋,安慰萧真:“你不必担心,我阿爷的医术可好了,上次有只猴子腿断了,阿爷给他接上骨,第二天,那猴子就能爬树了。” 大壮话音刚落,窗外便传来姚山伯的干咳声,大壮吓得吐吐舌头,冲着萧真眨眨眼。 萧真心中升起希望,前世,他曾听大壮不止一次说起过姚山伯的医术,大壮说阿爷有个祖传的方子,哪怕摔得粉碎的骨头,用了那个方子也能接好,可惜姚山伯到死也没能把方子传给大壮。 “大壮,好兄弟,能不能帮个忙?”萧真压低声音说道。 大壮忙道:“能,当然能,你看我闲着也是闲着,是吧,嘿嘿。” 萧真望着大壮,眼底涌起一片湿意。 前世,大壮跟着他出生入死,最后和他死在了一起。 和他记忆中的那个沉稳如山、杀伐果断的“山枭”相比,现在的大壮还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乡下少年。 大壮咧着嘴,笑出一口大白牙,眼睛里亮晶晶的,如同林间的清泉,纯净甘甜。 望着年轻的大壮,萧真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的眼前浮现出一道冷戾的身影,提着滴血的剑,眼中的寒光冷酷绝决。 记忆中的身影与眼前的人渐渐重合,又攸地分开,最后消失不见,萧真的目光重又变得清明,眼前的人是大壮,十六岁的大壮,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山枭,他只是大壮。 “大壮,今天是初几?”萧真问道。 大壮想了想:“不是四月初二就是四月初三。” 萧真绷紧的神经忽然松驰下来,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公子,你咋啦,是不是身上疼啦?”大壮关心地问道。 疼,当然疼,他只要稍微动一下,身上便会传来彻骨的疼痛,然而,比起前世面对亲人惨死却无能为力的痛楚,这点疼痛又算什么? 眼前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不是梦,是现实。 萧真的笑容更加真切,他看向大壮,一字一句:“你还是大壮,我还是萧真,大壮,帮我做件事......” 在京城,如萧真这样的贵族子弟是不会随身带钱的,无论是现银还是银票,他们都不会带在身上,要么让随从带着,要么就记帐,能在任意一家铺子里记帐,也是一种体面。 但是萧真不同,对于一个从小到大把离家出走当成家常便饭的小孩,他无论带不带随从,自己身上都会带着几百两银子。 比如姚山伯在救下萧真时,就在他身上发现了一只荷包,姚山伯没有打开,那只荷包此时就在萧真的枕头底下。 荷包里有几块碎银,几颗金豆子,除此以外,萧真那件已经被树枝挂得稀烂的箭袖袍子里,还有一个缝在里面的暗袋,里面放着五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百两银票。 此时的萧真,庆幸自己有随身带钱的好习惯。 第七章 他是一个死人了 大壮单纯,但他并不笨,相反,他还很聪明,否则前世,他也不会成为萧真的左膀右臂。 萧真说自己不想回京城,还说想让京城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大壮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是他没有多问。 和这件事相比,大壮更不明白萧真为何会连他会武功这件事也知道。 是的,大壮会武功,他家除了有祖传的药方,还有一本祖传的剑谱,大壮刚会走路就被姚山伯逼着练武了。 “此事办成,就把我的剑送给你。”萧真说道。 大壮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练剑,但他用的是木剑,十六岁的大壮渴望拥有一柄真正的剑。 他见过萧真的剑,萧真坠崖时,他的佩剑并没有离身。 萧真的剑虽然不是传世名剑,却也是花了五百两银子买来的。 大壮的小心脏怦怦直跳:“这么好的剑,你真会送给我?” 萧真点点头:“只要把这件事办成,这柄剑就是你的了。” “你说话算数?” “决不食言。” 大壮接过萧真给他的钱袋,转身便跑了出去,片刻后又回来,把一只筐子放在萧真的床头:“饿了,就吃这个。” 除了筐子,还有一壶水。 姚山伯不在家,就在刚刚,他又独自去采药了。 大壮这一去便是三天。 第一天,姚山伯采药回来,没有见到大壮,萧真已经想好要怎么回答了,可是姚山伯却什么都没有问。 他一回来就钻进自己的屋子,萧真饿了就从筐子里拿干粮吃,渴了就喝水,填饱肚子,他就睡觉,睡着了就不会动,不动也就不觉得疼了。 后半夜时,萧真睡得正香,忽然感觉有人在动他的腿,他睁开眼睛,便看到姚山伯一手拿着油灯,一手在察看他受伤的地方。 萧真没有说话,因为他很快便说不出话来了,姚山伯将一碗药给他灌下,片刻之后,萧真便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一天,大壮还没有回来,傍晚时分,姚山伯从外面回来,他坐在萧真床前,目光深深地看着他。 “今天来了很多人,他们在山崖下找到一具尸体,那尸体身上穿着的,是你的衣裳。” 萧真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原本一直扔在角落里,可是刚刚姚山伯去看过,那身衣裳已经不见了,萧真身上穿着的,是大壮的衣裳。 萧真没有否认:“是我让大壮去做的。” “那尸体是哪里来的?”姚山伯有些着急。 萧真语气从容:“买来的,或者是客死他乡的可怜人,总之,大壮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惹上官司,请您放心。” “你不想让人知道你还活着?”姚山伯又问。 “是,我不是无缘无故坠入山崖,是有人要害我,我如果活着回去,他们会继续害我,而且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的父母、我的家族全都面临危险。”萧真说道。 姚山伯沉默不语,许久,忽然问道:“你姓萧,和清泉的萧家是什么关系?” 萧真并没有隐瞒自己的名字,他苏醒后就告诉了姚山伯和大壮。 但是他并没有提起过清泉萧家,他从小在京城长大,说的是官话,此处离京城不到百里,无论是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京城人氏。 此时姚山伯忽然问起清泉萧家,萧真一怔,萧家是将门,但已隐退三十年了,至今在军中仍有余威,但也只限于军中,普通百姓早就不记得萧家的功绩,更何况还是住在深山里的采药人。 萧真心中疑惑,但他还是实话实说,这是他两世的救命恩人,他不想隐瞒。 “清泉萧家是我本家,家父出自萧家长房,我是萧家的长房长孙。” 石屋内一片寂静,萧真以为姚山伯会说点什么,可是姚山伯只是哦了一声,便回了自己住的屋子,半个时辰后,又给萧真喝了一碗药,萧真便又像昨天一样,陷入混沌之中。 这一次,萧真睡得很安详,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从现在开始,他是一个死人了。 第三天,大壮终于回来了,这一次,他带回了萧真的四名侍卫。 自从萧真坠崖之后,这四名侍卫一直没有离开石矶山,活要见人,死也要找到尸骨。 寻找萧真的不仅是他们,还有永宁侯府,连同皇帝派来的人。 就在昨天,他们终于找到一具尸体,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身上爬满蛆虫,脸被摔得稀烂,看不出五官,但是他的身材,他的衣裳,连同腰间那被摔掉一半的玉佩,都能证明,这就是萧真。 众人将尸体送回长公主府,刚刚进府,门子就告诉侍卫江平,说是有人来找他。 江平出去一看,那是个乡下少年,少年拿出一只剑鞘,江平一眼认出,这就是萧真的剑鞘。 那具尸体上并没有剑。 这个少年就是大壮,就这样,他带着江平和另外三名半信半疑的侍卫来到了萧真面前。 看到萧真还活着,四人悲喜交加,铁塔般的汉子,竟是硬生生落下泪来。 萧真温声说道:“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有事情让你们去做。” 萧真让四人去做的便是让他们回到长公主府,向长史引咎辞职,同时给萧岳带了一封信。 萧岳只有十二岁,萧真不想把他卷进来,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危险重重,他不能带上萧岳。 所以他要把萧岳安排妥当,前世的萧岳是假扮成小叫花子逃出京城的,在此之前,他险些被抓进诏狱,九死一生,才从锦衣卫眼皮底下逃出来。 这一世,他占了先机,就更不能让萧岳受这些苦了。 转眼便到了四月初十,这一天,萧真已经可以下地了,虽然姚山伯说他还不能长途跋涉,可是萧真已经等不及了。 他记得梁王的忌日就是四月初十。 前世,每年的四月初十,他和萧岳便会动身前往梁地,因为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的忌日是四月十五,也就是说,最多再过四天,他的父母便会死在梁王儿女手中。 从现在开始,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是能在四月十五赶到梁地的。 第八章 萧真的鬼魂 江平四人的引咎辞职并不顺利。 因为这一次,虽然死的人只有萧真一人,但是四皇子也受了重伤,而江平四人当时就在现场,哪怕他们可以彼此作证,证明事发之时是有人阻止他们上前,也不会有人相信,更何况,他们又不傻,这事只能烂在肚子里,绝不能说出来。 萧驸马与佳宜长公主虽然成亲多年,但是夫妻二人各有府第,长公主府与萧府只隔一道围墙,但却是两座府第。 黄长史是长公主府的长史,而江平四人是萧真的侍卫,萧真虽然在两座府里都有住处,但是江平四人的俸银由萧府支出,也就是说,能决定四人去留的只有萧驸马和萧真父子,甚至萧岳也有发言权,而黄长史管不到他们头上。 他们来见黄长史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告诉黄长史,他们犯了错,要离开萧府了。 然而黄长史不想让他们就这样走了,虽然萧真不是死在长公主府,但却是死在佳宜长公主不在京城的时候,说来说去,还是黄长史看顾失力,如果当时他多派些侍卫跟着萧真,说不定萧真就不会死。 只要佳宜长公主回来,黄长史肯定要主动领罚,说不定此时此刻,御史的折子已经送到龙案上了。 黄长史当然不能轻而易举就放江平四人离开,有福虽然不能一起享,但是有罪却一定要一起扛的。 黄长史当即便命长公主府的侍卫将四人拿下,关了起来。 长公主府就走水了。 好在救火及时,只烧了两间屋子,无人伤亡。 然而当黄长史匆匆赶来时,却听到两个令他暴跳如雷的消息。 江平四人不见了。 这把火竟然是二公子萧岳练习钻火圈导致的。 黄长史让人叫了萧岳过来询问,萧岳一派天真:“黄长史,你见到识广,一定认识会钻火圈的伎人吧,能不能帮我找个师父?” 黄长史气得差点吐血,你整日和一堆戏子们混在一起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要学钻火圈?你怎么不上天呢? “江平他们呢?二公子可知道?” 萧岳蛮不在乎:“他们啊,本公子看他们碍眼,就让他们滚了。” 黄长史脑袋晕晕,完了,背锅的人没有了。 “请问二公子让他们滚去何处了?” 萧岳哈哈大笑,笑得弯下腰:“黄长史,听说你是进士出身,怎么还会问出这样好笑的问题,江河湖海,他们爱滚去哪里就滚去哪里,本公子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 说到这里,萧岳手腕翻飞,假装手上多了一截水袖,挽成一朵花,接着,他又翘起兰花指,指着黄长史嗔道:“你这个没心肝滴冤家呀——呀呀呀——” 接着,没等黄长史反应过来,萧岳小腰一拧,迈着小碎步,转身走了,嘴里还唱着“锵锵锵锵锵......” 黄长史...... 而此时的江平四人,已经凭着长公主府的腰牌连夜出城,在距离京城五十里处与萧真汇合。 “萧岳呢?”萧真问道。 “二公子说他自有藏身之处,请大公子不用担心。”江平说道。 萧真还真不用担心,他知道萧岳虽然年纪小,却绝对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江平看到那个来给他们送信的乡下小子,此时就在自家公子身边,江平怔了怔,问道:“大公子,这位小哥也和咱们一起走吗?” 看到江平看向自己,大壮立刻挺起胸膛:“我叫姚天啸。” 萧真点点头:“天啸以后跟在我身边,你们相互之间彼此照应。” 四人纷纷与大壮打招呼。 “江平。” “蔡安。” “李喜。” “许乐。” 大壮乐了,平安喜乐啊,原来城里人的名字也这么接地气,他笑着说道:“你们就叫我大壮吧,大家都叫我大壮。” 江平几人不明白萧真为何会带上这个乡下少年,但是他们没有多问,大公子肯定有他的道理。 前世,大壮是偷偷跑出来的,他想见识外面的世界,那时大壮的想法是美好的,他想在外面闯出名堂,就接阿爷去享福。 可是这个心愿终究是没有达成,而姚山伯也在大壮离开后的第三年,被山上滚下的落石活活砸死。 这一世,萧真也没想到,竟然是姚山伯主动提出,让大壮跟着他一起走。 虽然姚山伯没有说是为什么,但是萧真猜测,一定与他是萧家子弟有关系,这位隐于山林的神秘医者,很可能与萧家有些渊源,然而姚山伯不肯说,萧真便也没有问,他只是暗中下定决心,待到此间事了,便让大壮把姚山伯接出石矶山。 此时的萧真,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按照姚山伯说的,他现在根本不能骑马,然而他等不及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晚上,他们在一家驿站换了马匹,继续赶路,那负责喂马的马倌,无意中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萧真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马倌吓了一跳,难怪都说这夜路上邪行,谁也不知道这半夜来的客人是人还是鬼。 这位,就是鬼吧...... 马倌吓得连忙别过脸去,直到那几个人换马离去,他才大着胆子扭过头来。 “哎呀,忘了看看这些人有没有影子了。” 马倌小声嘀咕,次日便说什么也不肯值夜班了。 几天后,有人找到了这座大车店,手中拿着一幅画像,挨个询问可否见过画像中的人,马倌只看了一眼,便簌簌发抖,来人生疑,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这个人?” 马倌大着胆子问道:“这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来人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马倌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果然死了,果然啊! “鬼,这是鬼,这是鬼!” 来人软硬兼施,马倌只是一口咬定,他看到和画像上一模一样的鬼,至于这只鬼飘向何处,马倌东西南北指了一圈,总之,就是飘进黑夜中了,至于这只鬼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当然有了,黑白无常,青面獠牙。 大车店里的其他人也证明,马倌的确是说自己见过鬼。 最终,马倌挨了巴掌又被踹了几脚...... 这件事不知为何传到京城,有人说那只鬼就是萧真,萧真年纪轻轻就死了,心有不甘,一到夜里便在官道上徘徊,以至于接下来很长时间,赶夜路的人都变少了。 第九章 不想和你同归于尽 两天后,萧真听到了梁王的死讯。 至于死因,也和前世一样,是心疾所致。 一切都和前世一样,梁王死在四月初十这一天,同样是死于心疾。 虽然梁王府封锁了消息,但是萧真知道,此时此刻,梁王府上上下下,一致认为梁王就是被长公主夫妻害死的,而自己的父母,也会如前世那样,被关押在紫藤山庄,最终死于赵云暖之手。 梁王的三个儿女,赵廷晗本就是个病秧子,惊闻父亲的死讯,病情加重,不到一个月就死了。 梁王的二儿子赵廷暄难成大事,一切都听姐姐赵云暖的,萧真查过,关押长公主夫妇就是赵云暖的主意,梁王亲卫军也由她调派,下令杀人的只能是她,不会是赵廷暄。 那时所有人都认为就是长公主联同萧家害死梁王,萧家被灭门,百姓们拍手称快,已经没有人记得萧家曾经的功绩,萧家只是乱臣贼子。 而那时的萧真只能带着萧岳东躲西藏,恍恍如丧家之犬,根本无力为父母为萧家讨还公道。 等到他们终于站稳脚根,可以报仇的时候,赵云暖已经死了,就连那个窝囊废赵廷暄也死了,皇帝一边流泪一边收回了梁王府的丹书铁券,统治梁地长达一百二十余年的梁王府,从此成为历史。 想到这些往事,萧真不敢有片刻停留,咬紧牙关,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日夜兼程奔赴梁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赵时晴和萧肃离开清泉,往梁地而去,可是天公不作美,行至半路下起雨来。 四月里很少会下这么大的雨,而且这雨说下就下,来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已是大雨倾盆。 “这怎么搞得像六月天似的。”萧肃抹一把眼睛,忿忿地抱怨。 赵时晴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她知道会下雨,她听燕子说的,只是她急着赶路,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也要走。 可是小妖不高兴了,小妖不满地大叫:猫不喜欢下雨,下雨让猫没有安全感。 萧肃听到那猫叫竟然是从赵时晴怀里传出来的,他好奇地问道:“赵小四,你生娃了,还是个长尾巴的?” 萧肃以为会招来赵时晴的一记马鞭,他已经做好躲闪的准备了,可是赵时晴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似是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喂,我说赵小四,你听什么呢,我和你说话你都不理。” 赵时晴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示意他噤声。 萧肃果然闭嘴,他四下看看,除了在雨地里狼狈逃窜的野狗,连个人影子都没有,赵小四就是故弄玄虚,也就只有他们这两个傻缺,才会在大雨天里赶路。 片刻之后,赵时晴问道:“这附近可有能避雨的地方?” 萧肃松了口气,女魔头原来也知道要避雨啊,还好还好,没有完全疯魔。 萧肃用马鞭指了指:“从前面那条路,走上不远有一家私塾,我认识那里的夫子。” 话音方落,赵时晴已经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萧肃连忙催马跟上,这个疯子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 私塾建在一座两进的宅子里,孩子们正在读书,书声哴哴,与外面的雨声交相辉映。 教孩子们读书的便是此处的夫子张秀才,赵时晴和萧肃站在廊下避雨,秀才娘子拿来干爽的布巾,两人随便擦了擦,便让秀才娘子不用管他们,等雨停了他们便走。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渐渐停了,孩子们也下课了,眨着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两只落汤鸡。 张秀才和萧肃寒暄,问起萧五太爷的身体,萧肃一一作答,却不时用眼睛的余光瞟向赵时晴。 雨都停了,女魔头怎么反倒不急了,不是应该马上赶路吗?她倒好,掏出一只猫,把孩子们全都吸引过去。 正在这时,秀才娘子急匆匆走了过来,对张秀才说道:“刚刚桥上出事了,王大叔问咱们有没有能用的门板,还喊咱们都去帮忙呢。” 没等张秀才开口,萧肃便抢着问道:“出什么事了?” 秀才娘子说道:“王大叔只说是有过路的人受了重伤,具体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萧肃:“这么大的雨,怎么还有人敢路,真是活得......” 萧肃想说“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话到嘴边,却忽然想起,如果不是那女魔头忽然改了主意,他们两人不也是冒着大雨赶路吗? 萧肃下意识地看向赵时晴,却见赵时晴不知何时已经把那只猫重又塞回到袋子里,见他看过来,说道:“走,咱们一起去看看。” 众人到了才知道,原来是桥塌了。 萧肃骂道:“这桥是我们萧家修的,去年才修好的,只用了一年就塌了,一定是工匠偷工减料了!” 好在桥塌时桥上没有人,但是雨幕里看不清道路,有两人过路人骑马经过,到了近前才发现桥塌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连人带马掉了下去。 万幸的是这是旱桥,桥下的河道前些年就改道了,人掉下去没被河水冲走,但是也伤得不轻,好在还没有断气。 众人七手八脚把人救上来,送去了附近的医馆。 萧肃拿出二十两银子交给王大叔和张秀才:“如果银子不够就到萧家去取,就说是我答应的。” 众人连忙谢过,不愧是积德行善造福乡里的萧家。 因为桥塌了,赵时晴和萧肃只能下到废河道里走过去了,刚刚下过雨,废弃的河道里都是淤泥,待到好不容易回到官道上,两人两马都是一身狼狈。 直到这时,萧肃忽然发现不对劲了。 赵小四脸皮最厚了,她不是应该沾沾四喜,王婆卖瓜,夸奖自己料事如神吗? 可是赵小四却什么也没有说,这不正常。 “赵小四,你是不是知道那座桥会塌掉啊,咦,该不会是你把桥给弄塌的吧?” 赵时晴一鞭子抽过来,萧肃闭嘴。 “用你的猪脑子想一想,我若是真想那么干,也要等我自己过桥以后再动手。” 萧肃看了看赵时晴那一身的泥点子,觉得有几分道理。 “可是你是不是提前就知道这座桥会塌啊,否则你为何忽然要去避雨?” 赵时晴看他一眼,实话实说:“是啊,我是听野狗说的,它们说有人在那座桥上动了手脚,我不想和你一起同归于尽,所以就去避雨了。” 萧肃呸了一声:“赵小四,你就胡说八道吧,还说是野狗告诉你的,你怎么不说是狮子老虎告诉你的?” 话一出口,萧肃忽然想起,他今天好像还真看到过野狗,不过,那又如何,赵小四就是在胡说八道。 第十章 一座山够不够 “等等,你说这桥不是自己塌的,而是被人做了手脚?”萧肃的思维终于不再拘泥于野狗,他找到了重点。 赵时晴点点头:“你也说过这座桥只用了一年,放眼清泉,有哪个工匠敢在你们萧家眼皮底下偷工减料吗?” 萧肃怔了怔,缓缓摇头:“他们不敢。” 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赵时晴没有夸大其辞,这座桥之所以会塌方不是天灾,更不是造桥的工匠偷工减料,而是人为破坏! 萧肃的拳头握得咯咯响,他忽然想起刚刚赵时晴说过的话,赵时晴说她不想和自己一起同归于尽。 “赵小四,你也太不讲义气了,你还不想和我同归于尽,你当我想和你同归于尽吗?” 赵时晴冷哼一声:“你该不会以为这件事只是偶然吧,或者即便不是偶然,也是冲我来的?萧肃,你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 萧肃又是一怔:“难道你认为这是冲我来的?怎么可能,我们老萧家战功赫赫,又行善积德,谁会害我?” 赵时晴看着他,心中如万马奔腾。 让一座新桥神不知鬼不觉地塌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首先要观天象预知今日下雨,其次还要有精通桥梁建造的人指定要动手脚的地方,这座桥是在官道上,一大群人敲敲打打肯定会引起注意,但若是有建桥高手的指点,在短时间内破坏一两处地方,便能借助大雨,造成整座桥梁的塌陷。 所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成,而是处心积虑精心准备的。 且,她来清泉是临时决定的,她让萧肃和她一起走的时候,石阶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看着萧肃,赵时晴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我让你和我一起去梁都,你就乖乖听话跟着我一起来了,你该不会今天原本就计划要去梁都了吧?” 萧肃虽然年少,可却是老萧家精心培养的接班人,赵时晴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他又怎会不明白? 他身上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忽然散去,神情间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没错,即使你不来,我今天也是要去梁都的。 你们家虽然封锁了消息,但我们老萧家也不是吃素的。 我大伯和长公主既然还没有离开梁地,那一定是被你们软禁了,这件事我们萧家不能袖手旁观。” “你要去梁都的事情,都有什么人知道?”赵时晴问道。 萧肃想了想,说道:“我大伯和长公主与你父王之死有关,这件事你们既然还没有放出话来,我们萧家当然也不会张扬出去。 ,所以我去梁都的事,我只告诉了阿爷,不过,当时戚叔在场,戚叔跟随阿爷多年,他是孤儿,亦没有成过亲,对阿爷忠心耿耿,他绝不会出卖萧家。 至于其他人......进宝知道。” 赵时晴知道进宝,他和招财都是萧肃的小厮,和他一起长大。 “今天你和我一起出来,为何没有带上他们?”记忆中,这两人一直跟在萧肃身边,她和萧肃打架,那两人就在旁边给萧肃助威。 萧肃说道:“招财成亲娶媳妇,我放了他十天假,至于进宝......” 萧肃的话头忽然打住,赵时晴微微蹙起眉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良久,萧肃才接着说道:“昨天晚上,进宝上山给阿爷送参汤时摔了一跤,从台阶上滚下来,摔破了脑袋。” 赵时晴呵呵笑了两声,萧肃不满地看向她:“笑什么笑,谁家没有一两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你可别说你们梁王府里没有,若是真没有,你父王怎么好端端地就会突发心疾了,你可别说是我大伯和长公主害的,他们才没有那么闲。” 赵时晴收起笑容,别说,萧肃不愧是萧家的接班人,这眼光和思路都比大多数人强上不是一星半点。 “行了,我承认你说得对,咱们半斤八两,老大不笑老二,不过,萧肃,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本姑娘高瞻远瞩,慧眼如炬,今天从桥上摔下去的就是你了,那两个过路人只是摔伤,可若是你从这里摔下去,肯定是要送命的,我说的对吗?” 来了,来了,那个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赵小四又来了! 若是以前,萧肃肯定会尖酸刻薄地挖苦一番,紧接着便是一场武力互殴,这是他们之间独特的相处方式。 但是今天,萧肃忽然连和赵时晴对骂的心情也没有了。 赵小四没有夸大其辞,这场事故既然是冲着他来的,那一定就是要让他死,而不是只让他受伤便罢了。 哪怕他没从桥上掉下去摔死,也会有人来给他补上一刀,让他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为什么要对付我?”萧肃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赵时晴。 赵时晴扬扬眉毛:“若不是本姑娘雷厉风行,力挽狂澜,现在你就是你们萧家死的第二个人,第一个是萧驸马,当然,佳宜长公主如果也算是萧家人的话,那你就是第三个。” 见萧肃怔怔不说话,赵时晴继续说道:“所以,萧小肃,如果你大伯和长公主死在紫藤山庄,你们老萧家会怎么想?天下人又会怎么想? 是不是认为是我们梁王府为了给我父王报仇,害死了他们? 毕竟,哪怕告到京城,罪名成立,皇帝也顶多是让你大伯一个人背黑锅,而长公主,大不了换个驸马,但是我们梁王府出手就不一样了,我们会让他们一起死,管谁是公主谁是驸马,统统给我父王殉葬。 萧小肃,我说得对不对?” 萧肃点点头:“对,紫藤山庄是你们家的,如果我大伯和长公主死在那里,肯定是你们害的。” 赵时晴很满意,接着说道:“我们继续假设,若是你大伯和长公主全都死在紫藤山庄了,世人不但会认为是我们梁王府杀了他们,而会认定我父王就是被他们害死的,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更不会为自己鸣冤, 你大伯和长公主就会成为杀害我父王的凶手。 对了,前面我说过了,这件事闹到京城,皇帝肯定会千方百计把长公主摘出来,最后让你大伯背黑锅,即使他们死了,也会下道圣旨让他们和离。 谋害亲王,这相当于谋大逆了吧,要满门抄斩的,皇帝既然已经下旨让你大伯和长公主在九泉之下和离了,那么你大伯的家人就只有你们萧家,啧啧啧,满门抄斩啊,你们萧家就此灭门,清泉萧家,没了!” 萧肃打了个寒战,嘴巴一张一翕,好一会儿才讷讷说道:“那为何还要连我一起杀?我,我还是个孩子啊!” 赵时晴...... 这话留到萧五太爷把掌家权交给你的时候,你也这样说:我不要当家主,我还是个孩子啊! 到那时,你的叔伯和兄弟们一定会夸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宝宝。 “萧小肃,如果今天死的人是你,你阿爷会怎么做?” 萧肃想都没想,便说道:“当然是调查我的死因啊,呸呸,本少爷长命百岁,才不会英年早逝。” 说完,萧肃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英年早逝,用在梁王身上更合适,他真的只是口误,不是想戳赵小四的心窝子,赵小四不会又要打他吧? 赵时晴只是瞪他一眼,问道:“以你们萧家的能力,一定能查出你是被人害死的,你猜你阿爷会认为谁是凶手?” 萧肃这一次学乖了,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赵时晴,试探地说道:“是你们梁王府?” 赵时晴再次点头,此子可教。 “说不定,人家还会留下线索,比如遗落的腰牌啊,亲卫军用的刀剑啊,总之,铁证如山。如果这时才传出你大伯和长公主的死讯,你猜你们老萧家会怎么做?” 萧肃只想了一下,便倒抽了一口冷气,阿爷可能还会冷静思考,而自己那个火爆脾气的亲爹,还有那两个更火爆脾气的亲叔叔,肯定已经调集人手,抄上家伙打上梁王府了! 萧五太爷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的脾气全都不像他,而是随了自己的老伴,个个都是一点就着的性子,否则萧五太爷也不会越过儿子,培养孙子当接班人。 谋害亲王已经是抄家灭门的死罪,若是皇帝还嫌不够,诛九族都是有可能的,而带人打上梁王府,这就等同于造反。 谋害亲王再加上造反...... 萧肃的身子晃了晃,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却听耳边传来赵时晴得意洋洋的声音:“萧小肃,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的救命之恩,不对,是救族之恩,我救的不只是你大伯和你,还有你们整个萧家。 萧小肃,你准备给我多少谢礼? 一座山虽然有点轻,可我也能勉强收下,就那座放鹤山吧,就是紧挨着白鹤山的那一座。” 白鹤山是她的,白鹤山旁边那座放鹤山却是萧家的,听听这名字,她的山叫白鹤,萧家的山却叫放鹤,没安好心啊,就是要把她的白鹤给放了! 不趁着这个机会把那座山抢过来,从此拥有冠名权,以后很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第十一章 她用自己的方式尽孝 没想到萧肃却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放鹤山不行,你还是换个别的吧。” 赵时晴:“为什么?你知恩不报?萧小肃,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萧肃投降:“冤枉啊,本少爷不但知恩图报,而且乐善如施,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要不这样吧,把玉春山送给你如何?玉春山上有很多桂花树,金秋十月,整座山都是香的,你师父一定喜欢。” 赵时晴摇头:“我就想要放鹤山。” 萧肃叹息:“实话和你说吧,放鹤山虽然是我们萧家的,却不是我能做主的。” “你不能做主,那你为何还总去?”赵时晴和萧肃第一次打架,就是在白鹤山和放鹤山的交界处,因为一块石头的归属,两人打得头破血流,当时,他们一个十岁,一个八岁。 萧肃无奈:“放鹤山是我们萧家长房的,你也知道,我哥八岁那年,我大伯为了哄他高兴,就把放鹤山送给他了,我大哥常年住在京城,我总要帮他照看照看吧,免得某个不讲理的邻居跑过去偷东西。” 赵时晴顾不上斥责萧肃内涵自己,她的注意力都在萧肃口中的那个大哥上面。 “你哥?是你们长房的,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的儿子?” 萧肃点点头:“是啊,我大哥叫萧真,他对我特别好。” 萧真? 赵时晴心中一动,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她想起来了,她听姐姐说过,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出京,他们的儿子萧真便被皇帝接进宫里去了。 赵时晴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人质啊,哪怕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不肯承认是他们杀了梁王,可是为了萧真,他们也要三缄其口。 现在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没有死,就是不知道他们的宝贝儿子是不是也会这么幸运,侥幸不死。 想到这里,赵时晴扬起马鞭,坐骑疾驰而去。 萧肃翻个白眼:“还是这样,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跑了。” 他一边埋怨,一边快马加鞭,紧紧跟在赵时晴身后,两人两马,向梁都而去。 傍晚时分,赵时晴和萧肃到达紫藤山庄。 赵时晴放眼看去,只见紫藤山庄面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亲卫军,显然加强了警戒。 赵时晴和萧肃还没到门口,横次里便冲出一队亲卫军,拦住前面的道路。 待到离得近了,看清马上的两个泥猴,为首的亲卫军吃了一惊,撩衣跪下:“末次见过二小姐。” 赵时晴也认出,这人便是昨晚见过的孟虎。 “孟大将,辛苦了,这么草木皆兵,该不会又有刺客吧?” 孟虎苦笑:“二小姐神机妙算,今天上午,的确有人闯进来。” 赵时晴正色:“什么情况,长公主和萧驸马有没有出事?” 孟虎忙道:“二小姐放心,长公主和萧驸马没事,大郡主亲自来了山庄坐镇。” “我姐在庄子里?”赵时晴兴奋。 “是,大郡主现在就在庄内。”孟虎说道。 赵时晴来不及细问刺客的事,便和萧肃一起进了山庄。 进了府子没走多远,便看到一身戎装的赵云暖。 “姐,我回来了!”赵时晴翻身下马,小跑着来到赵云暖面前。 赵云暖看看一身泥泞的小妹,又看看跟在她身后,同样一身泥泞的萧肃,无奈地笑了:“你们怎么弄成这样,我差点认不出你们了。” 萧肃给赵云暖见礼,赵云暖便吩咐丫鬟带他们去沐浴更衣。 萧肃听话地跟着去了,他总不能这个样子去见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吧。 赵时晴却没有离开,她问道:“姐,你怎么来了?” 赵云暖说道:“昨晚多亏有你,否则后果不可想象,你走以后,孟虎便派人给我送信了,今天上午我就过来了,好在我带的人多,否则......” 原来,今天上午,又有人进了庄子,这一次不是乔装改扮,而是直接从后门硬闯进来的。 恰好赵云暖在这个时候带兵赶到,那几个人见势头不对,落荒而逃。 赵时晴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胆大还是胆小,说他们胆小吧,他们敢硬闯山庄,说他们胆大吧,看到咱们的大部队到了,便抱头鼠窜。” “不,不是这样。”赵云暖继续说道,“他们当中为首之人似是重伤未愈,走路都是一瘸一拐,其他几人应该是他的侍卫,这种情况下,如果顽抗到底,只能说是徒劳,离开才是明智之举。” 赵时晴来了兴趣,一屁股坐到赵云暖身边,赵云暖吓得弹起来,跳到一边:“你离远点,洗干净再过来。” 赵时晴:说好的姐妹情深呢? “姐,那个人,就是那个受了重伤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和他打照面了?否则怎会知道他一瘸一拐?” “嗯,不但打了照面,我还和他过了两招,不过都被他身边的一个少年硬生生接了下来。” 想起那个人,赵云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很年轻,顶多十八九岁,脸色很白,嘴唇没有血色,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又黑又亮,简直就像是个死人...... 不过,他长得......” 见赵云暖忽然打住话头,赵时晴着急:“他长得怎么了,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赵云暖嗔道:“我都说他像个死人了,又能好看到哪里去,我是觉得他长得很像萧驸马。” 萧驸马? 赵时晴猛的想到了一个人,就在刚刚,她和萧肃在路上时还谈论过这个人。 “他该不会是萧真吧,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的嫡长子?”赵时晴失声说道。 赵云暖点点头:“我也想到此人,只是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宫里吗?我可不相信皇帝能轻轻松松就放他来梁地。” 赵时晴想了想:“如果那人真的是萧真,那他一定还会再来,姐,你也说了,他半死不活,连你的一招都接不住,现在山庄外面那么多人,他说不定不敢进来了。” “把外面的人手全都撤掉?如果再发生昨晚那样的事怎么办?”想到昨晚,赵云暖心有余悸。 一想到得知小妹不在王府之后,二姨说的那些难听的话,还有母妃眼中的讥讽,赵云暖便感觉心里像是堵了一团东西,很难受。 小妹的确没有留在王府里哭得死去活来,她出府了,并且将梁王府即将到来的巨大危机化解于无形之中。 她的小妹,从来就不是白眼狼,她的小妹,也从来不是没心没肺,她有智慧,更有勇气,她用她自己的方式为父王尽孝。 “姐,你在庄子里坐镇,我出去,我去会会那位萧大公子。” 第十二章 行走的纸扎人 若说赵时晴的运气是真不错,她到了山庄外面,还没有站定,就看到了赵云暖说的那几个人。 一二三四五六,总共六个人,为首之人是个瘸子,瘦骨嶙峋,衣裳穿在他身上,显得宽宽大大,风吹过,身上的衣裳鼓起来,像是随时就能被吹到九霄云外。 最乍眼的还是他的脸,澄心堂的纸都没有这么白,整个脸上除了眼珠子就看不到一丝血色,就连嘴唇都是白的。 姐姐还说这人的眼睛很亮,亮个头啊,红彤彤的,如果眼睛能喷火,这人的眼睛已经烈焰熊熊了。 赵时晴佩服姐姐,竟然能从这张惨无人道的脸上看出他像萧驸马! 赵时晴虽然没有见过萧驸马,但是能被点为探花郎,又能尚主,那一定是个美男子,即使现在老了,也是老美男。 可眼前这人,算了,不说他像鬼,是因为赵时晴没有见过鬼,但是赵时晴见过烧给鬼的纸扎人,这个人就是一个行走的纸扎人! 赵时晴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迎了上去,无论如何,也要尽地主之谊。 再说,如果此人真的是萧真,对于现在的梁王府,那就是想睡觉递过来的枕头。 为了表示自己的宽容和友善,赵时晴甚至还做了个手势,示意亲卫军将抽出的刀剑还入鞘中。 赵时晴招招手,一只小鹰呼啸而来,落在她的左肩。 赵时晴看看自己空空的右手,咦,好像还少了点什么。 对了,是萧肃,萧肃那家伙这会儿是去拜见长公主和萧驸马了吧,疏忽了,应该把萧肃牵出来。 算了,就这样吧,这马马虎虎的出场方式已经足能把那个纸扎人压上一头。 赵时晴还是低估了自己,就在那只鹰落在她肩头的刹那,别说萧真了,就是亲卫军也全都惊掉了下巴。 贵胄子弟玩鹰养鹰不是什么新鲜事,可眼前这位却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啊。 负责保护赵时晴的孟虎下意识地揉揉眼睛,他真的没有看错?二小姐的肩头上真的擎了一只鹰,那只鹰虽然个头不大,可也是鹰啊。 无论如何,孟虎是认识赵时晴的,而萧真望着不远处的少女,却是蹙起了眉头。 这是谁? 他今天见过赵云暖,这个少女显然并不是赵云暖,莫非是赵云暖的手下? 萧真是今天早晨来到紫藤山庄的,初时看到紫藤山庄外没有重兵把守,便没有停留,到了之后便直接从后门闯了起来,没想到他来得不巧,刚好赵云暖率领亲卫军赶到,见形势不利,江平几人保护着萧真匆忙退走。 之后李喜乔装改扮去梁王府外打听消息,得知今天一早,大郡主赵云暖率领亲卫军离开王府,往紫藤山庄的方向去了。 萧真这才确定,今天在紫藤山庄和他交手的女子就是他前世的仇人赵云暖! 梁王虽然有三个子女,但是世子长居京城,次子赵廷暄就是个绣花枕头,而梁王妃体弱多病,梁王死后,真正掌管梁王府的就是大郡主赵云暖。 前世,直到赵云暖嫁到京城,梁王府才真正交到赵廷暄手中。 而前世,萧真有能力为父母报仇的时候,曾经在梁地呼风唤雨、不可一势,以女子之身统领梁军的赵云暖,已经死在后宅女子之间的争斗之中。 死得窝囊之极。 前世,他只知道父母是死在四月十五,可是并不知道是哪个时辰,但是早上去的时候,可以从山庄里的气氛感觉出来,当时父母应该还活着。 想到这里,萧真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身体,他不顾大壮他们的反对,固执地来了。 没想到,还没有见到赵云暖,却看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 此时,萧真眼中的那个奇怪小姑娘已经主动向他们打招呼了:“几位英雄,幸会幸会!” 俗话说,不打笑脸人(虽然人家没有笑),萧真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可是那双喷火的眸子对上一双清澈无害的眼睛时,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萧真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不说话,赵时晴却有话要说。 萧真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她,她便一脸悲戚。 “几位英雄,你们是来吊唁家父的吗?虽然灵堂没有设在此处,可小女还是要感谢几位,几位有心了。” 说着,赵时晴便曲膝行了半礼。 萧真...... 赵时晴吸吸鼻子,她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应是药味吧,不知是什么药,会有这种味道。 她的嗅觉和味觉全都非常灵敏,只是她这吸鼻子的小动作,在萧真看来,就是要哭的前奏。 萧真的眉头锁得更紧,这女子是谁? 她刚才说的是“家父”,她的父亲又是哪个? 吊唁,设灵堂,眼前已经死了的人只有梁王,可是梁王二子一女,这小姑娘肯定既然不是赵云暖,那她又是谁? 萧真有些迷茫,从他记起前尘往事开始,尽管在他的努力下,已经改变了一些事,比如他提前离开石矶山,比如让萧岳有所准备,可是也有一些事情是和前世一样的,比如他摔下山崖被姚山伯祖孙救下,比如梁王的薨逝。 可是梁王有几个子女这种事却不应该有所改变啊,前世他查得一清二楚,梁王没有庶出子女,只有二子一女,且全都是梁王妃聂氏所出。 难道这一世梁王多生了一个女儿? 莫非和萧岳一样,是认祖归宗的外室女? 没办法,在记起前世之前,萧真和大多数京城里的公子哥儿们一样,读书练武,他对梁王府的了解,就是那位世子赵廷晗了,那是一个药罐子,一年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病榻上。 赵时晴却不知道只是一个照面,她就成了萧真眼中的外室女,她还在奇怪,这个纸扎人为何直勾勾地看着她,可真是不讲究啊。 “这位英雄,这位英雄?” 赵时晴正想伸出手指晃一晃,便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好听到不像是从眼前的纸扎人嘴里传出来的。 “我姓萧,萧真。” 第十三章 多出来的赵小四 萧真的声音并不大,但好听到过分。 赵时晴忍不住再次打量他,不看则矣,一看之下,感觉更像是个纸扎人了。 可惜了这一把子好声音。 心中遗憾,可是赵时晴的脸上维持着假笑,就是刚刚这一刻,她发现了一件事。 萧真似乎并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萧真。 否则又为何故意压低了声音? 是的,萧真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故意压低声音,赵时晴这一方,也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站在几丈之外的孟虎等人,恐怕什么都没有听到。 赵时晴的一双美目微微眯起,她同样用只有她和萧真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萧大公子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萧真注视着赵时晴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我只是想要见见家父家母。” “好啊,萧大公子请随我来。” 说完,赵时晴便转身向山庄里面走去。 萧真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他有些不确定,但还是紧跟上去。 江平上前一步拦住他:“公子,小心有诈!” 萧真摇摇头:“我没有时间了,哪怕是陷井也要去。” 江平叹了口气,便要跟着萧真一起进去,大壮等人也紧紧跟上。 可是走在前面的赵时晴却在这个时候转过身来,她看着他们几人,似笑非笑:“我好像只邀请这位公子进去吧,你们几位,就等在这里吧。” 这一下,就连憨厚的大壮也不乐意了:“你这姑娘咋能这样,我们是一起的,当然要一起进去。” 赵时晴:“这是我的地盘,我说不让你进,你就不能进,怎么,想打架吗?” “如果我们一定要进呢?”大壮吼道。 话音刚落,一直落在她肩头的小鹰忽然腾空飞起,如一支离弦的箭,向着大壮疾冲而下,大壮来不及抽剑,肩膀便被小鹰啄了一口,鲜血登时涌了出来。 “小乖,回来!” 赵时晴一声娇喝,那只名叫小乖的鹰便飞了回来,重又落在她的左肩上,像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孩。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全都惊呆了,他们看看大壮受伤的肩膀,又看看那只被叫做小乖的鹰,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位姑娘一言不和便放鹰伤人,请问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萧真沉声说道。 赵时晴想到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那些事,语气冷冷:“既然如此,那就谁也别进去了,来人,把这几人拿下!” 赵时晴一声令下,一队上百人的亲卫军便将萧真几人围在中间,刀剑出鞘,寒光闪闪。 赵时晴冷笑:“不瞒你说,这只是此间一成的人马,这位公子,是想以一敌千吗?” 刚刚赵时晴出来的时候,赵云暖便已经叮嘱过孟虎,亲卫军暂时听她调遣,若是萧真执意顽抗,赵时晴还真想来个以多欺少。 萧真深吸了口气,用平静的语气对大壮和江平四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一人进去。” 赵时晴微笑:“你早这样说,现在已经见到你想见的人了。” 萧真心中一凛,这个小姑娘知道他迫不及待要见父母,所以才要拿捏他,但是却也证明,他的父母还活着。 想到这里,萧真再不犹豫,跟在赵时晴身后走进紫藤山庄。 从山门到软禁长公主夫妇的观星楼要走很长一段路,平时来这里的客人,都要坐青油车过去,今天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赵时晴原本是准备走着去的,可是看一眼萧真那一瘸一拐的样子,还是决定坐车。 她和萧真分别坐了两驾青油车前往观星楼,而早已有人去报告了赵云暖,二小姐此时和那名刺客去观星楼了。 刺客,就是众人加在萧真身上的身份,谁让他今天私闯山庄了呢,不是刺客还能是什么? 赵云暖翻身上马,抢在他们前面到达观星楼。 萧真坐在青油车里,听到马蹄声,他撩开车帘探头去看,便看到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骑马从车前经过,正是今天交过手的赵云暖。 自从记起前世种种,萧真就把赵云暖当做头号仇人,可是现在,他忽然有些迷茫,这个女子真的是他的仇人吗? 青油车在观星楼外停了下来,萧真下车,一眼便看到在他前面下车的赵时晴,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站在赵时晴身边的正是赵云暖,赵时晴和赵云暖耳语了几句,赵云暖频频点头,然后两人齐齐看向他。 赵时晴对萧真说道:“你要见的人就在此楼最高处,你若是想见他们,就自己上去,若是不敢,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箭已在弦上,萧真怎会退缩,别说只是一座观星楼,眼前就是刀山火海,他也要闯一闯! 萧真冲着二人抱抱拳,二话不说,便抬步登上观星楼。 观星楼是紫藤山庄里最高的建筑,亦是一处前朝名胜。 梁王掌管梁地之后,重新翻修了这座观星楼,并在此处建起紫藤山庄,成为王府的一座别院。 观星楼共有九层,其中台基三层,楼身六层,站在最高层,抬头便是辽阔天空、漫天星斗。 萧真嘴边浮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赵云暖还真会挑地方,居然把观星楼变成监狱。 其实萧真还真是误会了,在今早之前,软禁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的地方并不是观星楼,而是紫藤山庄中一座雅致的院落。 长公主夫妇是今天早上,萧真来过之后,才会转移到观星楼的。 比起那座院子,观星楼更加安全。 观星楼中每一处楼梯转折的地方,都有卫兵把守,萧真从他们身边走过,拖着尚未痊愈的躯体,忍着疼痛,一往无前艰难攀登。 终于,他登上了第九层,耳边传来一道惊呼。 “你是......大哥?” 望着眼前这张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脸,萧肃吓了一跳,天呐,该不会大哥已经死了,化成鬼跑到这里来了? 萧真也是一怔:“小肃?怎么是你?” 下一刻,萧肃的眼圈已经红了,大哥,真的是大哥! 他一把抓住萧真的手,冰冰凉凉,连点热乎气都没有,他的大哥,果然已经死了。 “大哥,没想到上次一别,竟是阴阳两隔了!” 萧肃一边说,一边还伸出爪子便去探萧真的鼻息,萧真...... 萧真一把打开他的手,沉声说道:“我没死,我还活着。” 萧肃:“我不信,你让我摸摸。” 萧真...... 他把自己的手腕伸到萧肃面前,萧肃连忙去探他的脉搏,好吧,虽然脉象微弱,但确实不是死人,死人是没有脉搏的。 萧肃一把抱住萧真:“大哥,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萧真嫌弃地推开他,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可有见到我爹和我娘?” 萧肃抹了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拉着萧真往里面走:“长公主和大伯全都好端端的,对了,大哥,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听说昨晚的事了?” ...... 第九层只有两个房间,萧肃和萧真走过去,萧真便看到站在门外的白嬷嬷。 白嬷嬷年轻时是宫中女使,年长后便做了长公主府的掌事嬷嬷,一直跟在佳宜长公主身边。 前世,佳宜长公主夫妻死后,白嬷嬷便自缢殉主了。 此时,再次看到活生生的白嬷嬷,萧真的心跳忽然停了半拍。 白嬷嬷还活着,母亲呢,还有父亲,他们都还活着! 他顾不上和白嬷嬷寒暄,便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那道紧闭的门...... 忽然的破门声,打破了一室宁静,正在闭目假寐的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被吓了一跳,两人齐齐睁开眼睛,看向门口。 佳宜长公主:“衍哥,你看这人是不是和阿真有几分相像?” 萧驸马:“哪里像了,一点也不像,阿真最爱干净了,什么时候这么邋遢过?” 佳宜长公主:“也是,所以这人究竟是谁?” 萧真...... 他是谁? 他在哪儿? 此时此刻,不是应该父子母子抱头痛哭吗? “爹,娘,你们还活着,真好......” 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面面相觑,然后齐齐叹了口气:“还真是咱们的儿子。” 可是下一刻,佳宜长公主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飞奔着扑到萧真面前,扳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我的儿,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阿白,阿白,快去请大夫!” 看着眼前泪流满面哭花妆容的母亲,萧真忽然笑了,是啊,这个任性矫情装模做样,却又善良坚强深明大义的女子,就是他的母亲,佳宜长公主。 不是画像上的残影,更不是他梦中的虚幻,而是真实存在,有血有肉的人。 “娘,我现在没事,伤势已经大好了,不用看大夫,我带着药呢。”萧真柔声说着,扶着佳宜长公主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萧驸马打量着儿子,沉声问道:“阿真,你不是应该在宫里吗?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父母,萧真那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们还活着,太好了,他终于又改变了一件事。 他让自己平静下来,便从四皇子邀他去石矶山打猎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他刚刚在楼下遇到赵云暖和一个奇怪的小姑娘。 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听着儿子讲述这些日子的经历,两人又悔又恨,后悔没有悄悄带上两个儿子一起出京,愤恨那些人害了他们还不够,还要斩草除根。 不知何时,萧肃也已经站到了一旁,此时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好久才说道:“大哥,原来你也差点被害啊,我也是,若不是赵小四,你弟弟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刚刚他不想让长公主和萧驸马担心,并没有把来的路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 听到萧真说起一个奇怪的小姑娘,他连忙纠正:“我知道你说的那个怪物是谁,是赵小四,赵时晴,她是梁王府的二小姐。” 佳宜长公主嗔道:“阿真,梁王府的二小姐,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昨天晚上,若不是她慧眼如炬,你现在怕是要来给我和你爹收尸了。” 萧驸马忙道:“不要瞎说,不吉利。” 佳宜长公主冷哼一声:“咱们连命都要没了,你还在乎吉不吉利?” 萧真心中一动,梁王府的二小姐,赵小四?救命恩人? “娘,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佳宜长公主便把昨晚有刺客假扮成杂役混进山庄,企图在面食中下毒,却被赵时晴识破的事讲了一遍。 其实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佳宜长公主并不知道,昨天晚上,山庄里忽然风声鹤唳,白嬷嬷出去打听,才知道山庄里混进了刺客,不久之后,有侍卫前来告知,刺客已经伏法,让长公主不必担忧。 直到今天早上,赵云暖来拜见他们,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这才知道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里,佳宜长公主一阵后怕,只差一点点,他们一家便要天人永隔了。 萧真却如遭雷击! 难道前世,也有一个假扮成杂役的刺客吗? 父母就是死在那名刺客之手,在饭食中下毒,是了,他后来查到的消息,父母的确死于中毒。 不同的是,在前世,世人一致认为,是梁王府派人暗杀的他们。 尊贵如长公主,自是不能明刀明枪地杀死,只能暗杀,让他们死得无声无息,带走一切冤屈与不甘。 前世,他明明记得梁王只有三个儿女,没有所谓的赵小四。 而今生,却恰恰就是这个不应该存在的赵小四,救了他的父母! 不对,赵小四不仅救了他的父母,还救了萧肃。 前世的萧肃,也是死在来梁都的路上,铁证如山,杀害他的凶手就是梁王府的人。 所以,今生今世,因为多出来一个赵时晴,所以他的父母和堂弟全都活了下来。 看着怔怔发呆的萧真,佳宜长公主吓了一跳,她的好大儿,该不会是掉下山崖摔坏了脑子吧? “阿真,阿真,你没事吧,你知道我是谁吗?”佳宜长公主目光殷切。 萧真苦笑:“您是我阿娘,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在想,梁王怎么忽然多出了一个女儿。” 萧肃忙道:“你有不明白的就问我啊,我和赵小四是死对头,她的事,我全都知道,她不是梁王亲生的,她是梁王从拐子手里救下来的,她是养女,所以她是二小姐,而不是小郡主。” 第十四章 本宫不敢说 萧真怔住,前世他连梁王有个女儿三四岁便夭折的事都查到了,却压根不知道梁王竟然还有一个养女。 赵是国姓,哪怕是养女,若是没有宗人府的允许,这个赵小四也不可能姓赵。 能姓赵的养女,前世的他不可能查不出来,所以前世压根就没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前世的梁王没有养女,所以就没有人识破那名刺客,所以自己的父母含冤而死; 前世的梁王没有养女,所以萧肃死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那一天,距离萧肃十七岁的生日还有一个月; 前世的梁王没有养女,所以所有人都把长公主夫妇和萧肃的死算在梁王府头上,萧家与梁王府杠上,不死不休,最终被定为谋反,满门抄斩;而赵云暖也因此被皇帝抓住把柄,迫不得已嫁入京城,死在几个后宅女人的算计之中。 萧真用最快速度理清了个中关联,他心中如万马奔腾,就在刚刚,他还自以为是,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重活一世才得以改变,可是现在,事实摆在面前,萧真惭愧,真正改变这些的不是他的重生,而是那个名叫赵时晴的梁王养女! 可是为何,前世的梁王没有养女,而这一世却多了一个养女呢? 是前世梁王没有亲自去抓拐子吗? 那为什么前世没有去,而这一世他却去了呢? 这是萧真想不通的地方,但是现在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父母和堂弟,千真万确是因赵时晴才能活下来。 公主娘有一句话没有说错,赵时晴就是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此时的萧真,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就是因为他年幼时的一次善举,才让梁王遇到赵时晴,动了恻隐之心,将赵时晴带回王府。 若是没有前世种种,年幼的萧真就不会做那个奇怪的梦,自是不会去白凤城寻找那个所谓的表舅,也就不会遇到被野狗救出来的小小盲女。 归根结底,前世因,今世果,他救下赵时晴是因果,赵时晴救了他的父母和堂弟亦是因果。 当然,此时的萧真还不知道这些,他也想不到。 佳宜长公主一直在注视着萧真,她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好大儿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仅是那张脸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更重要的是他的神情,佳宜长公主使劲眨了眨眼睛,本宫没有看错,本宫竟从年仅十八岁的儿子眼中看到了沧桑。 这种沧桑就连本宫那四十岁的驸马都没有。 毕竟,本宫的驸马这辈子经历的最大坎坷就是做了本宫的驸马,除此以外,他就没有烦心事了,当然也就没有四十岁应有的沧桑。 可是本宫的好大儿却沧桑了。 佳宜长公主杏眼圆睁,好好好,等本宫回到京城再说,那些害过本宫和本宫儿子的人,谁也别想好过,本宫不把他们搅得鸡犬不宁,本宫就把这个赵字倒着写,哼,大家都是姓赵的,丢脸也是丢你们赵家男人的脸! 远在京城里的丽太妃,忽然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她还不知道,那个她最讨厌的女人快要回来了。 丽太妃是永嘉帝生母,按理本该封太后的,可是太上皇不开口,她的儿子哪怕当了皇帝,也只能让她屈尊做个太妃,她想当太后,也只能熬到太上皇驾鹤西去。 丽太妃还在等待佳宜长公主的死讯,而佳宜长公主却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搅得后宫不宁了。 不过,她的好大儿的一句话,却给了她当头棒喝。 “梁王之死,和你们究竟有没有关系?”萧真问道。 佳宜长公主一怔,朝着萧真的脑袋就是一巴掌:“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长大,你竟然怀疑我,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生一棵菜!” 萧真:小时候我有三个乳娘,十几个丫鬟婆子,外加一名擅长小儿科的太医,你啥时含辛茹苦拉扯过我啊。 当然,这种话,萧真也只敢在心里说说,毕竟,公主娘十月怀胎生下他,也是很辛苦的。 佳宜长公主用帕子捂着眼睛,作势哭了两声,准备哭第三声时,萧驸马连忙柔声细语地安慰:“乖,别哭了,把眼睛哭肿了就不漂亮了,阿真不懂事,我等会儿就罚他去跪着。” 佳宜长公主的哭声骤停,一把推开萧驸马,恶狠狠地说道:“他瘸着腿,你还要让他罚跪,后爹都没有你狠!” 萧驸马陪笑:“都是我的错,好好好,听你的,那就不罚他了。” 佳宜长公主立刻转怒为笑:“这还差不多。” 一旁的萧肃已经看傻了,长公主在萧家时高高在上,架子端得足足的,以至于他们谁也不知道原来这位长公主不但盛气凌人,而且还蛮不讲理。 唉,以前他以为赵小四是世上最难缠的女人,现在才知道,比起他这位大伯娘,赵小四至少偶尔还是讲道理的。 比起萧肃,萧真就平静多了,这才是他父母的相处之道。 可是他没想就这样放过他们,他继续说道:“娘,您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梁王之死究竟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眼看佳宜长公主又要发作,萧驸马连忙抢先说道:“不能说绝对没有关系,至少那坛酒确实是我带来的,但是我和你娘绝对没有害人之心,再说那酒我和你娘全都喝了,我们都没有事。” 萧真看他一眼,作死地说道:“也许你们偷偷服了解药呢。” 萧驸马...... 佳宜长公主的巴掌抡了起来,萧驸马一把抓住她的手:“看在他只剩下半条命了,就饶他一次吧。” 佳宜长公主:“衍哥,就听你的,给他攒着,等他伤好了一次性打回来。” 萧肃:还好还好,自家阿娘虽然唠叨,可是唠叨完了也就翻篇了,不会给他攒着,大哥能长到这么大,真是不容易啊。 萧真也不想翻篇,他就是要给这两人长点记性,否则还会有下一次。 “爹,你们是不是偷偷服过解药?” 萧肃闭了闭眼睛,不作死就不会死,大哥的打真不是白挨的,算了,他还是给大哥多准备一些金创药吧。 只是萧肃没想到,这一次佳宜长公主竟然没有气得跳起来,而是怔怔出神,就连他那位最喜欢打圆场的大伯萧驸马也没有说话。 四周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萧肃忍不住想要探头去窗外透透气。 就在这时,萧真说道:“你们知道后怕了是吗?现在提问的人是我,你们还能后怕,若是换成梁王府的人呢,若此时不是在这观星楼,而是在金銮殿上,面对文武百官呢,你们只一句,那酒我也喝了,能不能服众,会有人相信你们吗?” 佳宜长公主委委屈屈:“我们和梁王无冤无仇,为何会害他,真要害人,也要有原因吧?” 没等萧真开口,萧驸马便干咳一声,说道:“若说原因吗,别人没有,你却是有的。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梁王还是世子时,住在京城,你和他打过架,还闹到太上皇面前,太上皇罚你禁足三个月。 当时你和我说起这件事时咬牙切齿,还说若是让你再见到梁王,就把他大卸八块,有这事吧? 这种话,你既然和我说起过,一定也和其他人说过吧?” 佳宜长公主的嘴巴一张一翕,好一会才小声说道:“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若是不说,我都忘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二十多年了好吧,谁还记得?” 萧驸马:“我还记得,也一定还有其他人记得,对了,好像当年太上皇罚你的时候,圣上还给你求情了,你觉得圣上会不记得这件事?” 佳宜长公主可怜兮兮地望着萧真:“儿子,你要相信我,我也就是说说而已,真的没有杀他。” 萧真又看向萧驸马,再把目光移到萧肃脸上:“别说我娘了,就说说你们吧,或者说说萧家,萧家的本家就在清泉,清泉归属梁地,梁王是梁地之主,清泉的每一任父母官都由梁王府任命,那些父母官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小肃,你说说?” 萧肃已经猜到萧真要说什么了,他没精打采地说道:“在清泉,每一任官员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萧家递拜帖,交好萧家,他们就能顺风顺水,否则......” 萧真哦了一声,重又看向萧驸马:“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更何况梁王本就是梁地的王,我说一句萧家包藏祸心,想要取而代之,满朝文武,甚至梁地的百姓,大多数人都会相信吧?” 萧驸马不说话了,屋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还是佳宜长公主率先打破沉默:“无论我们如何解释,别人都不信,那现在怎么办?儿子,别人信不信我不管,你要信我们,我们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死梁王,再说,真要杀他,我们也不会亲自动手,对吧?” 萧真声音冷冷:“我信不信没有用,我也只能帮你们这一次,以后你们长点心,别再被人当刀使,做客就做客,送什么酒?没有准备礼物可以去买,为什么要送入口之物?孝康皇帝和吴世子的事,你们难道忘了? 娘,您别看我爹,说的就是您,您是在宫里长大的,这种事还用别人提醒吗?” 佳宜长公主打个激灵,谁能告诉本宫,也不过三个月没有见到儿子,儿子怎么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从前虽然有点傲气,可也不会老气横秋地训人,尤其还是训本宫,嘤嘤嘤,儿子好可怕,可本宫不敢说。 萧真训完公主娘,又开始质问驸马爹:“爹,我记得你以前没有去做客还自带酒水的习惯,这次是怎么想起给梁王送酒的?” 萧驸马没有像佳宜长公主那样自怨自艾,自从听到梁王酒后心疾的噩耗,他便一遍遍地心中复盘过这件事。 因此,萧真一问,萧驸马便说道:“我确实想过给梁王送其他礼物,萧家是在梁王的地头上,我自是想与梁王交好的。 因此,这次回梁地省亲,我提前便给梁王准备了礼物,是一幅画圣的真迹,原本一到梁地就应该先去拜访梁王再去清泉的,可那日刚好梁王没在梁都,而是去了百里之外的军营驻地,我们便只送了帖子,没有登门拜访,那幅画圣真迹也一直放在行李之中。 可是等我们从清泉回来,想要去梁王府拜访时,却发现那幅画竟然被虫蛀了一个洞,这种古画,必须要等回到京城,才能寻到名家修补。 我们身边虽然也有其他东西,但是送给其他人也就罢了,如梁王这等身份,那便是轻了,我甚至还去了梁都的几家古董铺子,也没有寻到合适的礼物。 说来也巧,从古董铺子出来,我便去了一家酒楼用饭,我本就是轻车简行,且在这里也无人认识我,再说,那家酒楼于我是故地重游,我便没有去雅间,选了年少时坐过的桌子坐下。 坐在我隔壁桌上的是两个读书人,我恰好听到他们的对话,他们是来梁都拜师的,两人在商量要给那位名师送什么礼物,贵的他们送不起,便宜的又拿不出手。 因为我也正在为礼物发愁,便也来了兴趣。 那两人商议了好一会儿,这时小二捧了他们要的酒送过来,那酒装在酒壶里,其中一名书生一拍大腿,对另一名书生说道:有了,就送酒,就说那是咱们从家乡带来的酒,我知道有个酒铺子,那老板和咱们是老乡,他家的酒就是从咱们那里运来的。 我听到这里,心中便是一动,说来也巧,我离开清泉时,便带了几坛你阿奶亲手酿的酒,虽然我舍不得送给梁王,可是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礼物了。 梁王贵为亲王,他什么都不缺,反而是一坛自家酿的酒,更能拉近与梁王之间的关系,我从酒楼兴冲冲地回来,和你娘一商量,我们都觉得送酒很合适,于是我们便带着酒去了梁王府。” 第十五章 人心隔肚皮 萧真总算是明白了,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一切都不是巧合,人家做局,他那对不省心的爹娘就入局了。 “爹,后悔了吗?”萧真声音凉凉。 萧驸马能不后悔吗?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只能怪他这些年来养尊处优,每天不是给公主对窗画眉,就是在老婆和儿子之间和稀泥,他...... 萧驸马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来形容现在的自己。 佳宜长公主不敢去看儿子,只能偷瞟萧驸马,见萧驸马的那张俊脸白一阵红一阵,佳宜长公主的心都疼了。 她连忙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对萧真说道:“你爹他也不是故意的,都怪那些恶人太狡滑,你爹纯良方正,哪里知道人心叵测,你说是吧,儿子?” 萧真:“娘,您就不要在我面前装模做样了,骄纵跋扈才是您的本色。” 佳宜长公主张了张嘴,然后挤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对萧驸马说道:“衍哥,你读书多,骄纵跋扈好像是贬义的吧?” 萧驸马:“华夏文字博大精深,很多词都有多种涵义,比如这骄纵跋扈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比如那些贩夫走卒定是不能的。” 佳宜长公主笑得比哭还要难看:“我懂了,儿子是在称赞我雍容华贵。” 萧真...... 见儿子终于不再纠着他们训斥了,夫妻俩悄悄对了对眼色,佳宜长公主冲着萧驸马呶呶嘴,示意让他先说。 萧驸马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阿真,既然那位赵二小姐对咱们有救命之恩,我们是不是应该当面道谢啊,不如......” 萧驸马看向萧肃:“阿肃,你去把梁王府大郡主和二小姐请过来吧。” 萧肃一口答应,但却没动,他想起了一件事,对萧真说道:“对了,赵小四说了,这救命之恩,要用放鹤山来报答,她想要放鹤山。” 萧真一怔,有些不解:“放鹤山?那是咱们萧家的产业吗?” 萧肃连忙提醒:“大哥,你忘了?就是你那年......” 萧肃下意识地看了萧驸马一眼,压低声音:“就是萧岳来的那年,我大伯怕你不高兴,为了哄你开心,送给你的那座山。” 原来是那座山啊。 萧真想起来了,就是那年他从吴地回来,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弟弟,当时他想到了那个梦,震惊极了,站在那里怔怔发呆。 萧驸马心虚,误以为大儿子不能接受这件事,便偷偷摸摸拿来一份地契,送给他一座山。 可是那座山远在梁地,萧真从未去过,时间一长,他连那座山的名字也忘记了。 “她想要那座山?那就给她好了。”萧真说道。 虽然他那对爹娘不省心,可是别说只是一座山,就是百座千座,也比不过他们的性命。 赵时晴救了他的父母,哪怕赵时晴要他以命相报,他也愿意! 可是萧肃不愿意啊:“那可不行,大哥,你是不知道,那赵小四就是个小偷,这些年来,若不是有我为你守山,赵小四早就把那座山给偷空了,不能轻易就给她。” 萧真:“难道那座山里有矿?” 萧肃摇摇头:“那倒是没有。” “那是有奇珍异宝?”萧真又问。 萧肃还是摇头。 萧真:“那她还能偷什么?” 萧肃:“偷菌子,偷笋子,还偷各种药材和果子,你不知道,赵小四有个师父,最爱钻研吃食,赵小四为了给她寻找食材,三天两头跑到放鹤山偷东西。” 萧真...... 他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将她们姐妹请过来吧。” “大哥,你可千万不要被那女魔头给骗了,放鹤山不能给她。”萧肃叮嘱。 萧真点头:“好,我心里有数。” 萧肃要走,萧真又叫住他:“江平他们还在山庄外面等着我,你去向他们报个平安,让他们稍安勿躁。” 萧肃这才去了,片刻之后,赵云暖和赵时晴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这还是赵时晴第一次见到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 佳宜长公主虽然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可看上去却如花信之年的少妇,娇嫩的脸上不见一丝风霜, 而萧驸马不愧是探花郎,即使人到中年,可仍然俊美得让人忽略了他的年纪,即使被软禁在这里,却仍不见半分狼狈,每一根头发都透着精致。 反观坐在他们下首的萧真,算了,赵时晴已经不想评价了,若是真要让她说点什么,那就是萧真又老又残,那一脸的沧桑憔悴,足能给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当爹了。 赵时晴跟在姐姐身后,给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见礼。 佳宜长公主把她们姐妹叫到身边,一手一个,拉着她们的手,感激的话不要钱似地往外说,可是每一句话似乎又都在对她们说,你们软禁了我,可你们又救了我,咱们两清。 两清个屁! 赵时晴翻个白眼,忽然说道:“殿下,我父王是你们害死的吗?” 正在唧唧歪歪的佳宜长公主猛的打了一个嗝,她连忙用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萧驸马那张俊秀出尘的脸,也在刹那间就黑了下来。 而萧真,只是轻扬眉角,便坐在一旁看起了好戏,此时此刻,他还差一把瓜子。 佳宜长公主抽抽噎噎:“本宫知道,你们梁王府的人全都怀疑是本宫和驸马害了你们的父王,可是天地良心,本宫虽然和你父王打过架,可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本宫早就不记得了,还有,萧家虽然就是梁地,可是对梁王府一向尊敬,从未想过取而代之,萧家连个当官的都没有,又怎会宵想王位?” 赵时晴:这位公主想得还挺多,看来早就准备好了这番说辞。 她当然清楚,长公主夫妇不是害死梁王的凶手,可是吧,她既然想要拿捏他们,就只能咬着这件事不放了。 “人心隔肚皮,亲兄弟还会反目成仇,更何况,父王和殿下虽然都姓赵,可早在一百年前,便隔了房头,至于萧家,那就更不用说了,你们萧家难道没养部曲?可别说你们没有,说了也没有人信,还不如大大方承认了。” 萧真玩味地看着赵时晴,接着便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而去看佳宜长公主,神情中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你们无话可说了吧,我就看你们这一次长不长记性。 第十六章 三日之约 不过,撞上佳宜长公主求助的目光,萧真还是开口替他们解围。 “赵二小姐,可否以移步隔壁一叙?” 赵云暖和赵时晴都是一怔,她们没有想到,萧真竟然绕开身为长姐的赵云暖,而却要和赵时晴单独说话。 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萧真虽然没有爵位,可他贵为长公主之子,又是萧家的长房长孙,难道他不懂吗? 或者说这位萧大公子不拘小节? 赵云暖和赵时晴做梦也不会想到真正的原因。 前世,萧真至死都认为赵云暖是整个萧家的仇人,这一世,虽然知道前世自己的父母和堂弟并非死在赵云暖之手,可是再次见到赵云暖时,他本能地没有好感,想要敬而远之,不想与之打交道。 赵时晴爽快地答应:“好,萧大公子请吧。” 赵云暖同样觉得萧真这个人怪怪的,见妹妹一口答应下来,赵云暖不放心,赵时晴拍拍她的手,低声安慰:“没事,姐,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观星楼的第九层主要是为观星所建,四周有多个窗户,却只有两个房间,其他便是空廊。 赵时晴与萧真去的,就是另外一间屋子。 屋子里只在临窗的位置放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桌上有甚至还有一只千里眼。 千里眼在民间乃是违禁之物,但是在此处,也只是公子小姐们观星时的玩物。 赵时晴拿起那支千里眼,透过打开的窗子极目四望,她看到山庄外面那一队队的小小人影,以及远远站在那里的五个孤独身影。 “你的人在那里,他们对你忠心耿耿。”赵时晴说道。 萧真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赵二小姐,首先我要感谢你救了家父家母,以及小肃。” 说着,他艰难地站起身,撩衣跪倒,在青砖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抬起头时,他那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嗯,额头渗出了血丝。 赵时晴正襟危坐,端端正正受了他的大礼。 萧真的三个响头,她受得起。 只是,这还不够。 “我救了你家三条人命,磕三个头,就完事了?” 萧真...... “听闻二小姐心悦放鹤山,那我便借花献佛,将放鹤山赠予二小姐,等家父家母回到京城,让他们派人将放鹤山的地契给二小姐送过来。” 赵时晴:嗯,这个萧真可比萧小肃懂事多了。 不过,这还是不够! “萧大公子,那座山呢,我就收下了,不过,我想和萧大公子谈笔买卖,不知萧大公子可有兴趣?” 萧真不知道赵时晴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沉声说道:“萧某洗耳恭听。” 赵时晴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天呐,这把子声音可太好听了,她半边身子都麻了,好可惜啊,这个萧真不好看。 赵时晴清了清嗓子,她也有一把子好嗓子,小黄鹂说的。 “萧大公子不会怪我怀疑令尊和令堂吧,人之常情,毕竟他们出现的时间场合都太过巧合,无论是谁,都会有所怀疑,对吧?” 萧真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听着赵时晴继续说下去:“我想请萧大公子给我们三天时间,这三日,请长公主和萧驸马纡尊降贵,留在观星楼小住,同时,我也给萧大公子三天时间,这三天里,请萧大公子找到合理证据,为令尊令堂洗去嫌疑。 还请萧大公子放心,只要证据确凿,本小姐定然亲自护送你们一家离开梁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小姐在此立誓,决不食言。” 萧真目光深深,看着面前这个活灵活现的少女,此时,她的肩头没有鹰,可是胸前的一只布袋子里却露出了一截猫尾巴。 真是一个奇怪的小姑娘。 萧真有一刹那的走神,但是他很快便缓过神来,说道:“这就是赵二小姐和萧某谈的买卖,这好像不能算做买卖吧,” 赵时晴微笑:“真正的买卖我还没有说呢,毕竟,我们之间还有很多没有解决的问题,比如我父王的死,这件事没有解决,你我就不能平等地做买卖。” 萧真呼了口气,站起身来:“好,三日之后,就在此地,萧某静候二小姐。” 赵时晴笑道:“好啊,就这样说定了,不见不散。” 见她要走,萧真叫住了她:“等等,萧某还有一事相求。” 赵时晴微微抬起下巴:“你说。” 萧真:“不瞒二小姐,萧某来到梁地之前,遭人算计,九死一生,如今世人皆以为萧某已死,所以......” 赵时晴秒懂:“所以你不想让人知道你还活着,你想让我们姐妹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萧真点点头:“二小姐可愿意帮忙?” 赵时晴笑了笑:“既然我想和你做买卖,那么这个小忙当然要帮,只不过今日有很多人见过萧大公子,就是不知萧大公子想用什么理由掩住众口呢?” 萧真显然早就想好了:“我是萧家侍卫,得知长公主和驸马被困于此,一时冲动,冲撞了大郡主和二小姐,罪该万死。” 赵时晴又笑了,难怪都说丑人多做怪,你看这个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家伙,做起怪来也挺有趣的。 “那你总要有个名字吧,比如李大毛,刘二柱,王三胖?” 萧真...... “在下姓甄,单名一个贵字。” 赵时晴:甄贵,珍贵? 你可真自恋! “好,甄公子,咱们三日后见。” 赵时晴说完就走,与等在外面的赵云暖一起走出了观星楼。 到了外面,赵云暖问道:“他没有为难你吧?” 赵时晴说道:“没有,他给我磕了三个响头,感谢我的救命之恩,而答应把放鹤山送给我,另外,我给了他三天时间,让他帮父母自证,而三天之后,只要他能证明长公主夫妇不是杀人凶手,我们就要放他们归京。” 赵云暖没有责怪妹妹自做主张,毕竟,长公主夫妇如果一直关在这里,迟早还是会出事。 “好,我已经把亲卫军安排妥当,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买进观星楼。 赵时晴:“姐,萧小肃身边的那个进宝就是个出卖主子的内奸,这样的内奸,萧家有,咱们王府说不定也有,咱们现在就回去捉奸。” 赵云暖:“你怀疑这个内奸才是真正下手害死父王的人?” 第十七章 无理取闹的聂氏 “对,据我所知,那是小坛酒,父王只喝了一杯,余下的都让长公主和萧驸马给喝了,如果他们二人不是凶手,也就不存在酒里有毒,或者他们提前或者事后服用过解药的事了,那么这毒要么是下到酒杯里,要么就是在他们离开之后,父王用过其他吃食或者茶水,而这样一来,下毒的显然就是王府中人。 姐,父亲用过的酒杯还在吗?”赵时晴问道。 赵云暖苦笑:“父王发作的时间是在酒宴过后一个时辰左右,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杯盏早就洗得干干净净。不过,父王身边贴身服侍的人,现在都还关押在地牢里,走吧,我们回去再审审。” 姐妹俩说走就走,待到萧肃走出观星楼时,已经不见了她们的踪影。 紫藤山庄里的人说大郡主和二小姐回王府去了。 萧肃哼了一声:“没礼貌的赵小四,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他也要回清泉,现在这里他帮不上忙,而清泉,还有一个内奸在等着他去处置。 不过,现在他要代表萧家,到梁王府吊唁。 不过,他回去以后还要三缄其口,大哥说了,他还活着的事,除了五老太爷,谁也不能说。 原本萧真也不想告诉五老太爷,可是萧驸马担心萧真的死讯传到清泉,五老太爷受不住,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因为进宝的事,萧肃现在怀疑一切,他觉得就连五老太爷身边的人也不保险,所以回清泉的路上,他想了一路,必须要来一次大清洗,他不信整个萧家只有他这一个大冤种,养出一个背主的狗奴才。 见赵时晴姐妹已经走了,萧肃只能独自去梁都,他没带随从,便只能亲自去采办帛礼。 放下萧肃不提,只说赵云暖和赵时晴。 姐妹俩回到王府,一进二门,便有丫鬟飞奔着过来,在她们的素服外面披上宽大的斩衰孝服。 进到灵堂时,她们已经是一身重孝。 民间大多停灵七日,可是梁王贵为亲王,必须要等皇帝派来的人到了才能下葬,一个月不到,那就停灵一个月。 路途遥远,目前前来吊唁的只有梁地的各级官员和家眷,以及离得近的一些世家,而几位在藩地的王爷以及在京官员,要么还没有收到消息,要么派出来的人还在路上。 赵云暖和赵时晴走进灵堂,刚刚给梁王上了香,聂氏身边的丫鬟便过来,说是王妃让她们过去。 两人前往遂宁宫,在路上,赵云暖对赵时晴说道:“咱们先后出府,二姨肯定又在母妃面前说三道四,待会儿无论母妃说什么,你都不要说话,一切有我。” 赵时晴点头答应。 到了遂宁宫,见到梁王妃聂氏,果然如赵云暖猜测的那样,聂氏一脸憔悴,如一朵失去依靠的菟丝花,哭着说道:“你是做姐姐的,这么重要的时候,你不在府里,却让你弟弟独自面对那些亲朋,你一向懂事,今天这是怎么了,真不让人省心。” 赵云暖说道:“长公主和萧驸马还在山庄里,我总不能把他们晾在那里不管,再说萧驸马还病着,所以我便送了些药材过去。” 有些事情,赵云暖是不想告诉聂氏的,聂氏知道了,聂琼华也就知道了。 赵云暖索性岔开这个话题,她四下看看,却见聂琼华却破天荒没有陪在聂氏身边,赵云暖问道:“二姨没在?” 聂氏抹着眼泪嗔道:“这几日她忙前忙后,甚是辛苦,今天身子不适,刚刚让大夫给看过,这会儿在屋里躺着呢。” 聂氏还想再数落几句,可是赵云暖已经拽着赵时晴站起身来:“楚王的那个连襟来了,我看到正拉着二弟说话。” 聂氏脸色一变:“什么连襟,想那范冲,他的妻妹只不过是楚王的一个妾室,连侧妃都不是,也就是他,整日说自己是楚王连襟,楚王怕是都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你快去看看,不要让他教坏了你弟弟。” 果然,但凡是有可能教坏赵廷暄的人,就连一向重规矩的聂氏,说起话来也变得尖酸刻薄起来 赵云暖和赵时晴匆匆一礼,聂氏便催促:“快去,你弟弟累了一天了,你让他来我这里。” 赵云暖和赵时晴走出遂宁宫,赵时晴淘气地眨眨眼:“姐,你还担心母妃会训斥我,人家压根就没有看到有我这个人。” 赵云暖拍拍她的手,柔声说道:“别往心里去,她看到你如何,不看到你又如何,她倒是看到我了,可是你听听她说的那些话。” 赵时晴不信聂氏不知道赵云暖是有事才出府的。 聂氏出身名门,又做了这么多年王妃,不可能什么都不懂。 可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可却还要把姐姐叫过去数落一顿,也不知道她是闲得,还是闲得。 赵时晴说道:“姐,我怎么觉得,母妃比以前更难亲近了?” 其实赵时晴是想说“更不讲理”,可那毕竟是赵云暖的生母,有些话赵云暖能说,她却不能。 赵云暖叹了口气:“自从父王去了之后,她几乎每天都要鸡蛋里挑骨头,处处想压我一头,可偏偏现在王府里离了我不行,所以她想骂我,却又不敢招惹我,担心我甩手不管。” 姐妹俩说着话,又回到灵堂。 二公子赵廷暄没在灵堂里,赵时晴想起刚刚赵云暖说过的话,便问道:“那个叫什么范冲的,他除了自称楚王连襟以外,人品也不好吗?” 若不是这样,聂氏为何会担心这个范冲教坏赵廷暄? 赵云暖说道:“此人喜服五石散,平日里放浪不羁,时常袒胸露背行走于市,有一次他来王府,当时已是深秋,他却只着一件外衫,竟连里衣都不穿,举手之间,大半个胸脯袒露出来,恰好被母妃和二姨看到,险些把他轰出去。” 赵时晴蹙眉:“二哥与他交往甚密?” 赵云暖压低声音:“阿暄与他只是泛泛之交,我刚刚那样说,只是为了转移母妃的注意力而已。” 此处是灵堂,赵时晴只能强忍着不笑,姐姐对付母妃还是有很多办法的。 第十八章 胆小的猫主子 正在这时,赵廷暄进来,在她们身边跪下,说道:“你们烧了纸就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赵云暖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赵廷暄:“钱老夫子来了,我刚刚出去送他老人家了。” 钱老夫子是赵廷暄的启蒙先生,前两年告老离开王府,现在他来吊唁,赵廷暄自是要亲自送出去。 赵云暖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赵时晴离开灵堂,直接去了关押下人的地方。 梁王接待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用的是御赐的白玉盏。 白玉盏一共六只,装在精致的盒子里,平时放在库房里,用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因此,酒宴一散,这套白玉盏便被立刻清洗干净,然后重又放进盒子,锁进库房。 梁王是在酒宴散去一个时辰之后才发作的,哪怕第一时间查验白玉盏,也是什么也验不到了,那个时候,白玉盏早就放回库房了。 把白玉盏从库房拿出来的是张公公,把白玉盏送回去的也是张公公。 张公公此时就在地牢之中。 而另一个能接触到白玉盏的,便是当时负责斟酒的蔡公公,蔡公公也被关在地牢里了。 酒宴之后,梁王回到他住的顺安宫,喝过一碗醒酒汤,除此之后,便未有进食。 其实梁王在宴席上也只喝了一盏酒而已,但是酒后送醒酒汤,这是王府里的惯例,无论是梁王还是赵廷暄,只要喝酒,厨房里都会送醒酒汤。 那碗醒酒汤被梁王喝得一滴不剩,厨房里没有剩余,碗筷同样早已清洗。 现在煮醒酒汤的李大娘,送醒酒汤的丫鬟青荷,以及服侍梁王喝下醒酒汤的丫鬟梨白和桃粉,此时也在地牢之中。 他们六人在梁王暴毙当日,便被赵云暖下令关进了地牢。 只是赵云暖太忙,又存心想要晾晾他们,因此,自从这六人被关进来,还没有被审问过。 虽然没有被审,可是苦头却没有少吃,打也没少挨。 赵云暖担心他们会被灭口,地牢里更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负责看管他们的都是赵云暖的心腹,没有赵云暖发话,任何人,哪怕是聂氏和赵廷暄都不能进来。 赵时晴见到这六个人,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她竟然在短短一天当中遇到了七个! 这里有六个,山庄里还有一个。 尤其是桃粉梨白这两个丫鬟,她们都是侍候梁王起居的,和通房也差不多,两人都生得如花似玉,娉婷婀娜。 可现在却是蓬头垢面,臭气熏天,显然是失禁后没有及时换洗衣裳导致的。 赵时晴的鼻子异常敏感,她只能强忍着挨个问了几句,便和赵云暖一起走出地牢。 可就在要出门的刹那,赵时晴忽然喊道:“我的猫,我的猫跑了!” 地牢里的人要去寻找,赵时晴大度地挥挥手:“算了算了,就让它在这里玩几天吧,我让凌波送些吃食过来,你们记得不要抓它,它胆子小,会害怕,上次它害怕就大病一场,所以你们千万不要吓它,它在这里玩够了就会自己走的。” 地牢里的看守们...... 走出地牢,赵时晴对赵云暖说:“姐,你派人去查一下他们的家人,那两位公公若是没有家人,就查查他们的亲戚朋友。” 没有人在意赵时晴的那只猫,王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位二小姐从小就古古怪怪。 有一次,一个婆子看到赵时晴手腕上戴着一只花色很特别的手镯,那婆子便是好一顿夸,见她这么喜欢自己的镯子,赵时晴便把镯子摘下来,让那婆子近距离观赏,没想到那说得口沫横飞的婆子,看到那只镯子后,竟然吓得大声尖叫。 原来,那哪里是什么镯子,而是一条小蛇! 所以现在赵时晴随身带着一只猫,王府上上下下没有人感到奇怪,比起蛇,那只猫简直不要太可爱。 只是那几个被派来看守犯人的心腹,此时却很担心,万一二小姐的猫死在地牢里,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偏偏那猫既不能抓,又不能轰出去,万一它跑出去找不到了,二小姐还是会迁怒于他们。 好在凌波送来了猫食,他们便把猫食和水放在地牢一角,只等着这位猫主子玩累了自己过来用膳。 可是直到晚上,他们也没有看到那只猫,也不知道这位主子藏在哪个角落。 今天晚上,赵云暖下令不要难为这六个人,给他们空间和时间,让他们自己好好想一想。 于是看守们把门一锁,便退了出去。 这六个人被关押的地方,没有任何能够协助他们自尽的东西,除非他们咬断自己的舌头,否则自杀无门。 就这样过了一个晚上,次日清晨,看守们打开那道通往地牢的门,便看到这六个人都还活得好好的,虽然那样子惨不忍睹,但肯定没有死。 更让看守们欣慰的是,那位芳踪缥缈的猫主子,此时此刻就趴在食盆前,慵懒地舔着爪子。 一名看守想起赵时晴说过的话,便对同伴说道:“也不知道这位想不想出去,要不咱们把门打开,看看它走不走?” 同位欣然同意,这位在这里多待一天,他们便要多担一天的风险,二小姐也说了,它想走,就让它走。 看守们打开地牢的门,那只猫三两下便窜了上去,瞬间便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看守们齐齐松了口气,但愿猫主子没有害怕,二小姐可说了,猫主子害怕了会生病,那可就全都是他们的责任了。 同样的一个晚上,赵云暖派出去的人也查到了很多事。 张公公虽然是个孤儿,但是他有一位对他有一饭之恩的恩人,可是最近恩人的小孙子忽然丢了,也不知是不是被拐子拐走了。 而蔡公公还有两个弟弟,这些年蔡公公没少帮衬他们,可是最近这两个弟弟却因为盖房占地的事大打出手,其中一个的脑袋被另一个打破了。 至于厨房的李大娘,她儿子染上赌瘾,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 丫鬟清荷与府里的一个小厮私订终身,她娘气得想要打死她。 桃粉和梨白背后都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没错,这两位别看只是丫鬟,可却只服侍梁王一个人,比起寻常富户家的小姐过得也不差,她们的老子娘和兄弟,都靠她们养活着。 第十九章 三人成虎 这六个人,无一例外,全都是侍候梁王多年的老人儿,比如厨房的李大娘,她可不是王府里的普通厨子,她是顺安宫的厨子,只给梁王一个人做饭。 顺安宫里有四位大厨,八位二厨,李大娘会做药膳,因此,她虽然只负责汤水,却是拿着每个月十两银子的大厨。 她一个月的俸银,抵得上外面小食铺里几个月的盈余。 还有桃粉梨白这两个丫鬟,她们是这六人中资历最浅的,可即便如此,她们家里也比其他人家富裕,就说桃粉吧,前年她哥成亲,女方得知她家有个侍候梁王爷的妹子,开口便是一百两,桃粉她家二话不说就给了。 还有梨白,她和桃粉一样都是梁王府的家生子,自从她被挑到顺安宫,她爹和她娘不到四十就混吃等死养老了,梨白求了王爷,给她弟放籍,今年她弟成亲,在铁锅胡同买了一座独门独院的一进院子,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之所以六个人里面,要特别提起这三个人,是因为小妖带回的消息。 昨晚前半夜是赵云暖守夜,后半夜是赵时晴,早上赵廷暄来替她时,还给她带了几块蒸糕,让她先垫垫肚子再回去补觉。 蒸糕里加了酒酿,赵时晴走出灵堂就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块塞到嘴里,正在这时,小妖就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准确无误地窜上她的右肩。 没错,右肩。 因为左肩是小乖的,即使现在小乖不在,小妖也不会坏了规矩,她虽然叫小妖,却是一个淑女。 【那些人类都在哭,一个和另一个说悄悄话,猫听到了,她好凶,可猫听不懂她说什么。 她身上有药草的味道。 被她训的那个脸上有颗红豆豆。】 赵时晴夸奖:“谁说狗鼻子最灵,我家小妖也有个好鼻子,他们那么臭了,小妖还能闻到药草味,小妖最棒。” 小妖:【不要把猫和不会埋粑粑的傻狗相比。】 小妖不知道长在脸上的那不是红豆豆,而是红痣,桃粉脸上就有一颗红痣,这颗红痣让她添了几分娇媚。 至于那即使臭气熏天也掩不住药草味道的人,当然是擅做药膳的李大娘了。 狗鼻子灵敏是公认的,可其实猫的嗅觉与狗相差不大,只是猫不屑表现出来而已。 赵时晴能与飞禽走兽交流,除了丫鬟凌波以外,知道并且相信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已经去世的梁王,一个是赵时晴的师父慕容琳琅,还有一个就是赵云暖。 当年年幼的赵时晴并不知道掩饰自己的本事,梁王发现之后,就告诉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但是那时她还太小,她和小鸟说话的时候,被跟随父亲来王府坐客的慕容琳琅发现了,因此,慕容琳琅要收赵时晴为徒时,梁王便答应了,毕竟,有了这层师徒关系,即使慕容琳琅知道也无所谓。 另一个知道这件事的是赵云暖。 从小到大,赵时晴的种种古怪都会引起注意,别人问起时,她便实话实说,可是就像萧肃那样都以为她在信口胡说,但是赵云暖相信了,赵云暖同样叮嘱她,不要告诉其他人。 赵时晴渐渐长大,她学会如何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事实的真相,她越是这样说,反而越是没有人相信,一来二去,周围的人宁可相信她是个古怪的小姑娘,也不相信她能通晓兽语。 于是赵时晴便把小妖打探的消息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赵云暖,赵云暖二话不说,立刻采取行动。 所谓行动,就是把李大娘连同桃粉一起从地牢里提出去,堵上嘴巴,五花大绑塞进马车,直接送到了亲卫营。 亲卫营里的那些粗汉子们,有的是办法问口供。 果然,当天夜里,桃粉便供出了李大娘,让赵云暖和赵时晴吃惊的是,她还供出了梨白。 梨白不但参与了,而且还是她把桃粉拉进来的。 原本,李大娘找的人是她,她又拉了桃粉,于是这件事便成了。 李大娘在醒酒汤里下毒,丫鬟青荷不知真相,把醒酒汤送过去,桃粉在门口接了醒酒汤,梁王只喝了一杯酒,以他的酒量根本不用喝醒酒汤,他也不想喝,毕竟那东西也不好喝。 可是桃粉和梨白一唱一喝,劝梁王趁热喝了,梁王嫌烦,便把那碗醒酒汤一口气喝掉。 过了一会儿,梁王便觉心口不适,按理说,哪怕是梁王打几个喷嚏,身边服侍的人也会大惊小怪地去请驻府的太医,于是桃粉便出去叫人,她没有打发小内侍小丫鬟们去请执夜的太医,而是让人去韩太医家里请人,理由就是一直都是韩太医照料梁王的身体,所以梁王不适,哪怕韩太医今天不当值,也要去家里把人请过来。 虽然韩太医的宅子与梁王府只隔了一条街,可这一去一回,时间便耽误了,等到韩太医来了,梁王已经回天乏术。 这件事,如果只有李大娘一个人,根本无法施展,那碗加料的醒酒汤,要么被倒掉,要么也会在例行试毒时暴露,可是有了桃粉和梨白,便能一滴不剩地被梁王喝掉。 虽然桃粉招供了,可是李大娘和梨白却是咬紧牙关,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仍然一言不发。 但是梁王府定罪,不用证据确凿,梁王府就是律法。 赵云暖大手一挥,梨白的家人便被抓来,当着梨白的面被打得死去活来。 他们不敢骂赵云暖,只能咬牙切齿咒骂梨白,这一刻,他们已经不记得梨白为他们做出的贡献,梨白更不是被他们引以为豪的好女儿好姐姐,她是贱人,是女昌妇,是该死的女表子。 梨白怔怔地看着他们,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脸上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也不知道她是在笑她的家人,还是在笑她自己。 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来,赵云暖让人掰开她的嘴,舌头已经被她咬得稀烂。 而李大娘的儿子却一直没有找到。 李大娘是寡妇,靠着祖传的手艺将儿子养大成人,可惜儿子不争气,染上赌瘾。 李大娘每个月有十两银子的月例,动不动还有赏赐,年底还能拿到大红包,可是李家却家徒四壁,就连一床像样的被子也没有,她赚的钱,都被儿子拿去赌了。 赵云暖派人四处寻找李大娘的儿子孙昌盛,可是找遍梁都大大小小的赌坊,也没有找到孙昌盛的人影。 最后还是小乖率先找到了孙昌盛,不过找到的是尸体,几只老鹰正在啄食一具男尸,那具尸体正是已经失踪多日的孙昌盛。 好在李大娘和梨白不同,看到儿子尸体的那一刻,李大娘便晕倒了。 赵时晴一簪子扎到她的人中上,李大娘悠悠醒转。 她能强撑到现在,就是为了孙昌盛,可现在孙昌盛死了,支撑她的那股子劲儿也就没有了。 她承认那毒是经她的手,下到那碗醒酒汤中。 第二十章 堵门 李大娘的儿子孙昌盛赌瘾上头,哪管老娘独自养大他的艰辛,别说家徒四壁,如果李大娘不是梁王府的人,孙昌盛恨不能连她也一起卖掉。 可即使这样,李大娘仍然狠不下心肠不管儿子。 孙昌盛是从一个月前失踪的,初时李大娘以为他赌得昏天昏地才没有回家,可是接连几天不见人,李大娘心里惴惴,偏在这时,在赌场里放高利贷的贵利阿泰找到王府后门,说是孙昌盛欠了二千两的赌债,现在人在他们手上,让李大娘筹钱赎人。 孙昌盛自从学会赌钱之后,隔三差五就会有要帐的登门,这个贵利阿泰,李大娘也是见过几回的。 因此,李大娘不疑有他,还能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她的好大儿又惹麻烦了。 可是这一次是二千两,不是二百两二十两,李大娘再是能赚钱,也不过就是一个王府里的厨娘而已,这二千两,她不吃不喝要赚二十年! 儿子欠下赌债的事,李大娘是不敢让王府里其他人知道的,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她的位子。 她经手着那些名贵药材,若是让人知道她家欠着巨债,哪怕有一两药材对不上,也会被人当成是她拿去卖钱抵债,不但她要被轰出王府,说不定还要吃官司。 当然这也不是秘密,但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争取在传到王府之前,把钱还上。 李大娘心里存着事儿,回到王府却也只能强颜作笑,也只敢找关系不错的张嬷嬷借了二十两银子,张嬷嬷主动提出要帮她筹钱。 张嬷嬷和她一样,也不是家生子,她是姨夫人聂琼华的陪嫁丫鬟,跟着聂琼华出嫁,又跟着聂琼华大归,再跟着聂琼华来到梁王府,后来嫁给了梁王府的一名管事做填房,可惜成亲不到三年,那名管事就病死了,于是张嬷嬷便又回到聂琼华身边当差。 张嬷嬷的两个继子认为是她克死了自己的父亲,所以对她不闻不问,加之聂琼华为人刻薄,连带着张嬷嬷在王府里也没有什么朋友,只有李大娘和她谈得来。 次日,张嬷嬷手下的小丫鬟蝉儿给她带话,说张嬷嬷让她下值后去趟家里。 李大娘很高兴,以为张嬷嬷帮她筹钱的事有了眉目,便拿了从王府里带出来的点心,又去东街买了烧鸡,去了张嬷嬷在王府后巷的家。 这里住的都是王府的下人,李大娘来了,张嬷嬷家却锁着门,她等了一会儿,刚好被住在隔壁的王家媳妇看到,便拉她到家里小坐。 两人虽不熟络,但因为王家媳妇娘家也姓李的原因,以前也说过几次话。 可是她刚进屋里,便被人从后面制住,一把菜刀横在她的脖子上。 李大娘不敢反抗,只能乖乖听话,接着,李大娘便看到了五花大绑的孙昌盛! 面对孙昌盛的苦苦哀求,李大娘哪敢说个不字。 次日李大娘见到张嬷嬷,旁敲侧击,发现张嬷嬷根本就没有约过她,而那个叫蝉儿的小丫头,却掉进湖里淹死了。 李大娘吓得半死,知道自己挣脱不开了,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特意在桃粉和梨白的老子娘、妯娌面前说她们二人有多受宠,得到了多少赏赐。 其实桃粉和梨白的确是得过不少赏赐,但和李大娘说的却是天差地别。 但是她们的家里人却信以为真,和李大娘说起自家女儿时也更加肆无忌惮。 李大娘从他们无意中露出的口风中,可以肯定,桃粉梨白定然偷过不少东西贴补娘家。 顺安宫里的东西,哪怕一只杯子,都是登记造册的,少了东西,只要一查就能知道,就看这两人有没有在帐册上做手脚了。 李大娘想办法找机会诈了诈她们,结果桃粉没被诈出来,梨白却上当了,哭求李大娘不要说出去。 李大娘以这事要挟梨白,梨白索性有样学样,把桃粉也拉了进来。 那日,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来府上坐客,顺安宫小厨房便闲了下来,李大娘无所事事,王家媳妇便托人把她叫到家里。 这些日子,孙昌盛一直没被放回来,李大娘只能乖乖等王家媳妇的吩咐。 王家媳妇交给她一包药,让她等梁王回来,想办法让梁王喝下去。 于是她便照着做了,而桃粉和梨白也配合得很好,三人齐心协力,把金尊玉贵的梁王爷送上了西天。 李大娘刚刚供出王家媳妇,赵时晴便亲自带人要去抓王家媳妇,她在路上便问清楚了,王家媳妇是府里王管事娶的继室,她没有卖身契,不能算是王府的下人。 王管事管着梁王府在洪城的铺子,两三个月才回梁都一次,而王家媳妇也没在府里做事,平时就是在家里做做家务。 等到赵时晴到了王管事家里,早已人去屋空,问了邻居才知道,几天前,王家媳妇就和她弟弟出门去了,说是去洪城看望王管事。 因为恰逢府里办丧事,上上下下都很忙,更何况王家媳妇和她弟弟也不是府里的下人,她们去了何处没人在意。 赵时晴把李大娘的口供复盘了一下,便二话不说,抬脚朝张嬷嬷家的房门踹去! 张嬷嬷约了李大娘,李大娘就被王家媳妇要挟,蝉儿传了一次信,就掉进湖里淹死了,这件事,张嬷嬷脱不了干系! 张嬷嬷孤身一人,平时只有不当值时才回来,大多时候都在聂琼华身边。 赵时晴在她家里搜了一遍,什么也没有搜到,便带人回到王府。 聂琼华刚到王府时住在一个单独的院子里,最近几年,梁王几乎不在遂宁宫过夜,于是聂氏便让聂琼华搬过来和她同住。 赵时晴可以去踹张嬷嬷的家门,却不能冲进遂宁宫抓人,她确定张嬷嬷此时就在遂宁宫,便打发人去亲卫营给赵云暖报信,自己则带着凌波站在遂宁宫门口,不让任何人出去。 有内侍要硬闯,被小乖咧了一口,哭爹喊娘回去报信。 聂氏听说赵时晴堵了她的门,放鹰啄了她的人,气得发抖,让人去叫赵云暖,得知赵云暖没在王府,便又让人去叫赵廷暄。 第二十一章 一女当关 陆公卿和王新果然中计,以为大清要对他们不利,恰好李自成强势席卷了锡林郭勒盟、昭乌达盟,两人非常害怕,便合谋归顺了华夏。 以萧战的目光自然能够看得出来,此时的吕天明比起一般的地级圆满,恐怕强了数倍不止,和他是一个层次的存在。 董恒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心思,既然事先就决定要出手,那自然要堂堂正正地出手,不去在最后时间出手,要给别人时间挑战。 姜玉炎也察觉到了动静,他看到夜祭离开之后,自己也是慌忙地从地上站起来,跟着夜祭的步伐走了过去。 王天一听是任石,马上就知道对方是来干什么的,不过现在真的是晚了,昨天晚上他掀桌子的时候,就决定了不和对方合作,现在找上门来真的没有什么鸟用。 吕天明倒退十几步,踏碎光秃秃的岩石地面,虽然感觉手臂酥麻,但是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雍然微微一笑,摆出长辈的样子,道:“陆尘师弟,你就放心吧。 柳凌霜看着吴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这才是她最想要说的一句话。 西园幸子的目光也是非常的忐忑,她担心苏秋白会离开,毕竟自己曾经是那么对待他。 他这段时间跟在吕天明的身边了解到不到修炼的东西,自然看得出来,此时的吕天明显然是进入了某种“悟道”的关键时刻。 “它,吸走了我的魔力……”凡林不确定的说到,他回头看了一眼瘫倒在地上的克利切,在一瞬间,斯莱特林挂坠盒就将周围所有的魔法给清空了。 不过好在,叶飞此刻也并不需要破掉。他只要知道这些阵法的安全途径就可以了,这一点,怕是任何阵法都难不倒他。 此刻,他多么希望是罗攀那厮故意整他,叫他不能与阿鬼好好相处。 然后他们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今天一箭双雕的并不是天鹰门,而是飞僵门。不但澄清了误会,从他们身上压榨了高额赔偿,甚至打伤了他们,还解决了云素心这个旧敌。简直……妥妥的大赢家。 更糟糕的,老巴蒂把巴蒂克劳奇给保了下来,用他母亲所剩无几的性命。 说完,唐柔反而心里一喜。有一种赵师兄专门陪着自己过来领取灵兽蛋的感觉,当然其实确实也是专门陪她的。 “这些人类神色木然,外面打饭的那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哪怕是一声叹息都没有。”房宇怀疑,他们该不会都是哑巴吧。 就连凡林也觉得自己弄的挺多的,不过比起伏地魔来说,凡林得到的再多,以现在的他,根本就不可能在伏地魔的手底下支撑多长的时间。 不过等那兴头过了,也觉得自己的做法不妥,他是丹宗的长老,自然是炼丹宗师。他要收弟子,自然是要收有炼丹天赋的弟子的。并且一般天赋的弟子他也看不上。 “当然,我柳南山说出口的话,还没错过。”柳南山的语气中透着绝对的自信:“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真正的凶手为了嫁祸给我的当事人伪造的。废品厂人进人出,为什么不能假设成是凶手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放进废品厂的呢? 她原本低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在靳南洲面前她不敢表现出来,她只能在沈青面前发泄。 玄真皇朝的武王一步步走向神武王曹泽,气势越来越盛,杀意弥漫天地间。 如今的土地局已经全部都落在陆江的手中了,就算是副局长成立。 “那好,你坐着休息一下。”王婷婷也没有再坚持,她打开电视机,然后进了厨房。 明睿眉宇微皱,拉了拉被子,转到床的另一边躺下,搂着宋意的肩膀,在她的耳边呵气,惹出一阵浅浅的坏笑。 “没事,我们现在出去吧。”莫哲凡二话不说就掀开了秦钰的被子,强行把她给拽出了家。 曹泽实力很强,但他更强,本以为施展领域后能迅速击败曹泽,但赵清寒失算了。 在水泥高速路上,却一点没有影响,完美的发挥出来了马车的速度。 又是一阵忙碌,眼看前面菜上不过来,安柏也切完了东西,便端着台子上的拉面准备帮忙送一下。 “莫哲凡,你就不能闭嘴吗?我们是去江城办事的,不是陪你玩的,少给我惹麻烦。”她擦了擦嘴,毫不留情的打了莫哲凡一巴掌。 十个亿的债已经还了,还有一千个亿的资金正在路上,有了这些钱,每年拿一百个亿存银行,仅仅是利息,怕是养一百个败家老婆都可以了吧? 虽然,就算是没有空间戒指,只要洛凡勤加练习仙尘诀,练上个几年,经脉也能达到足以承受仙尘诀第九重所需能量的坚韧程度。 薛正咬了牙道:“你放心好了,不用多久以后,我一定用天下间最残忍的刑罚对付他,让他生死不得。”云奴儿看他说这个话时,脸上显现出狰狞的神色,心中一突,低下头不自禁的咬了咬自己舌尖。 虽然洛凡杀了几百条人命,众人都沒觉得他做得过了,松川会的那些丧失人性的扶丧狗,实在死有余辜死不足惜。 罗老虎于是就坐在院中,和宋钱三人边聊天边给方进石讲了一遍火莲社的情况,宋钱看方进石边听边点头,还不时提出一些问题,内心甚为欣慰。 与酒鬼道长交手之后,林风嘴里,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差点气的酒鬼道长当场吐血。 第二十二章 来了,都来了 赵云暖正要让人拖着聂琼华出去,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大郡主,这个给您!” 赵云暖转身一看,来人正是赵时晴的丫鬟凌波,凌波手里拿着的一只口袋。 赵云暖秒懂,有个聪明伶俐又善解人意的小妹妹真是人生赢家! 笑容在赵云暖的脸上一闪而过,便又被威严冷峻代替。 聂琼华被直接装进那只大口袋,她身边的人则被串成一串儿押了出来,至于张嬷嬷的尸体,赵云暖既没让人放下来,也没有交代该如何处置,就在那里挂着吧。 不让某些人做做噩梦,她就永远拎不清。 赵云暖从聂琼华的住处出来时,便看到匆匆赶来的聂氏。 聂氏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因为用力过度,青筋突起,指节泛白。 赵云暖盈盈一拜,没等聂氏开口,便大步流星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聂氏的身体摇摇欲坠,郑嬷嬷和两个丫鬟要很艰难才能扶住她。 聂氏的嘴唇抖个不停,直到赵云暖的身影消失在红墙翠影之中,聂氏才终于恢复气力,她嘶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叫侍卫,快,叫侍卫过来!” 此时,中路灵堂内,一名小内侍飞奔着进来,四下看了看,便匍匐在地,在赵廷暄耳边说道:“二公子,东路可能出事了。” 今天陆陆续续有宾客远道而来,赵廷暄忙到连午膳都没用,王府里发生的事他一概不知。 此时听到小内侍这样说,赵廷暄一怔,忙问:“出什么事了?” 小侍卫压低声音:“小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二小姐一大早从外面回来,先是去后巷踹了张嬷嬷的家门,回到府里便坐在遂宁宫门口,不让任何人出去,遂宁宫的小潘子想要出去,被二小姐踹了回去。 再后来大郡主回来,让人堵了东路的门,后面的事,小的就不知道了。” 赵廷暄一阵恍惚,他是不是听错了? 他的姐姐和妹妹,一个堵了东路的门,一个堵了遂宁宫的门,这是怎么了? 尤其是遂宁宫,那是母妃的寝宫啊,母妃该不会受到惊吓了吧? 想到弱不禁风的母妃,赵廷暄便沉不住气了,起身便走。 可他的脚步还没有跨出灵堂,一名内侍便小跑着过来:“二公子,二公子,和津郡王和北燕三公子到了!” 赵廷暄的脚步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和津郡王是北燕王的亲弟弟,亦是北燕三公子的叔父。 北燕王虽是异姓王,但也是八大王之一,没有圣旨不能离开封地,北燕世子如今还在京城为质。 梁王薨逝,北燕肯定是要以最高规格前来吊唁,三公子韩嵩虽然年方十五,却是北燕王妃所出,也是北燕王唯二的嫡子之一。 但是韩嵩毕竟年少,因此,北燕王便派和津郡王一起前来。 如果只是三公子韩嵩一人前来,赵廷暄便能接待,但是和津郡王也来了,没有封号的赵廷暄就不够资格了。 此时必须要请聂氏这个未亡人,和大郡主赵云暖出来了。 赵廷暄惦记聂氏,可现在他却是不能走开的。 他只好让刘公公去东路,把和津郡王到的事,禀告给聂氏和赵云暖。 至于东路已经堵了,还能不能进去,赵廷暄已经顾不上了。 而赵云暖出了遂宁宫,并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直接把聂琼华连带她身边的人,全部关进地牢。 不过,赵云暖并没有像对待之前那六个人一样,把人先晾在这里。 已经死了一个张嬷嬷,不能再死其他人了。 可是聂琼华根本不配合,只是尖声叫骂,却一句有用的话也不肯说。 这里是地牢,不是遂宁宫,赵时晴也就不用顾忌了。 看到还在尖叫的聂琼华,赵时晴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不知何时,她已经把小妖掏了出来,在小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就见小妖喵喵叫了两声,把脑袋在她手上蹭了蹭,便窜了出去,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聂琼华身上,没有人留意这一人一猫的小动作。 只听聂琼华骂道:“赵云暖,我刚到王府时,你还那么一点大,夜里总是哭闹,是谁不放心,去清风观里求了符,替你消灾解难。你虽然不是我生的,可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父王尸骨未寒,你就对你娘的亲妹妹下手,你们这些梁王府的奴才们,你们跟着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主子就不害怕吗?不知哪天,她就把你们一起杀了!” 赵云暖看着她,目光森森,一言不发,她手下的人也同样木着脸,看向聂琼华的目光充满鄙夷。 他们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大郡主和二小姐正在调查梁王爷的死因,今天她们对聂琼华动手,那就说明梁王之死与聂琼华有关。 这位二姨夫人,在姐姐家里一住就是十几年,不知感恩,却恩将仇报,这种人说的话谁会相信? 聂琼华见这些人无动于衷,一瞥眼便看到正在角落里看戏的赵时晴,聂琼华顿时把炮火喷向赵时晴。 她刚才虽然在骂赵云暖,可却也不敢骂得太难听,赵云暖是御封的郡主,有品级,有封地,她还管着亲卫营。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聂琼华也不想和赵云暖对上。 可是赵时晴却不同,一个从乞丐手里救下来的养女而已。 梁王可怜她,供她吃穿她才能长大成人。 同样都是寄人篱下,可是赵时晴是比不上她这位姨夫人的。 她有贵为王妃的姐姐护着,日常吃住都是在遂宁宫里,而赵时晴呢? 呵呵,她连长住王府的资格都没有,小小年纪就被打发到深山老林里,虽然有个二小姐的名头,可也只是一个在山野里长大的野丫头而已。 更何况现在梁王死了,王妃又素来对她不喜,这王府里,马上就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 聂琼华来了精神,冲着赵时晴破口大骂:“不知哪里来的野种,还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你配吗?” 赵时晴眨眨眼睛:“那你配吗?你又算哪本子的主子,你平时不照镜子的吗?是不是不敢照镜子啊,那你就照尿吧,尿里啥都有。” 聂琼华...... 众人...... 正在这时,赵时晴的耳朵忽然动了动,她听到了沙沙的声音,这声音由远及近,来了,她送给聂琼华的礼物就要来了! 她对赵云暖说道:“姐,你们找个高点的地方站着。” 赵云暖不明所以,四下看了看,地牢里有两张八仙桌,是看守们平时吃饭和小憩用的。 她二话不说,便带着几名武婢跳了上去。 第二十三章 猫来鼠往 赵云暖和武婢们尚未站稳脚跟,眼前便是一花,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赵云暖下意识地用手揉揉眼睛,当她重新睁开眼睛时,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只见成群的老鼠从四面八方窜了出来,向着同一个方向飞奔! 赵云暖知道地牢里有老鼠洞,她也不止一次见到过老鼠,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老鼠的数量竟然这么多。 大多数女子天生对老鼠、蛇、蟑螂以及各类虫子有着出自本能的惧怕和厌恶,赵云暖不怕,但也不喜欢。 她忍不住看向赵时晴,只见小妹子两眼放光,一脸兴奋。 赵云暖松了口气,小妹没有害怕,真...... 那个“好”字还没有说出来,赵云暖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她看到了一只猫,妹妹的猫! 这些老鼠并非心甘情愿出来逛街,它们是被迫的,逼迫它们的就是那只猫! 那只猫个头并不大,也不胖,此刻它那小小的身体发出大大的吼声,跟在那些老鼠的后面,从这一群跳到另一群,那些被它驱赶的老鼠没命地奔跑,终于,第一只老鼠跑到了猫为它们预定的终点—— 聂琼华的脑袋! 地牢之中,除了聂琼华之外的所有人,此时全都惊呆了,而聂琼华甚至来不及震惊,就已经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 地牢里的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识到老鼠的攀爬速度。 只见那只领头的老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沿着聂琼华的腿、腰、肩膀,顺利爬到了她的头顶,最后骄傲而又惶恐地缩在聂琼华的发髻上,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讨好地看向那只猫! 赵云暖忽然想笑,她竟然从一只老鼠的眼中看到了谄媚。 聂琼华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可是她的叫声没有令老鼠们望而却步,反而如同一个信号,更多的老鼠向她涌来,它们学着第一只老鼠的样子,向着她的脑袋,勇攀高峰! 头顶最好的位置眨眼间便被占领了,有的老鼠爬上去,却又被同伴踹下来,肥硕的身体从聂琼华脸上滑过,却又不屈不挠地继续攀爬,尾巴蹭着聂琼华的鼻子,几颗老鼠屎滚落下来。 那些没能爬上去的老鼠,很快找到捷径,它们钻进聂琼华的裙子,爬上她的大腿。 聂琼华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黄色的液体从裙底流出来,几只有洁癖的老鼠不得不钻出来,抱头鼠窜。 这些老鼠刚刚窜出来时,和聂琼华一起被关在这里的丫鬟婆子们还在吓得尖叫,可是现在,她们一个个闭上了嘴巴,屏住呼吸,生怕引起这些老鼠的注意,转而攻击她们。 聂琼华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无数老鼠在她身上踩来踩去,恣意践踏。 她的脑袋晕晕沉沉,可是却又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恶心的小东西在她身上钻来钻去的感觉。 这一刻,聂琼华只恨自己为何不能就此死了,可是她不但没有死,就连晕死也不能,她终于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明明她离死已经近在一线,可却又偏偏死不了。 聂琼华想要开口求饶,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她的嗓子似乎被卡住了,她叫不出,说不出,由里到外的血肉似乎都已被这些老鼠啃噬一空。 原来这就是濒死啊! 聂琼华做梦也想不到,她竟然会被老鼠吃掉! 不,不要吃她,刀呢,给她一刀吧! 她的喉咙咔咔作响,但是很快便被老鼠的吱吱声掩盖。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她的身上,平日里尖酸刻薄,搅风搅雨的二姨夫人,此刻就如同一堆被老鼠占领的垃圾。 赵云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赵时晴:“差不多了。” 赵时晴秒懂,冲着小妖招招手,小妖跑过来就要往她怀里跳,赵时晴:“别过来,我嫌你脏,舔干净再来和我亲热。” 小妖:【清汤大老爷啊,给猫做主啊,这是什么主人啊!】 赵时晴:“让它们走,你可以吃饱了再回来。” 小妖:【喵~】 赵时晴和小妖的互动,在其他人看来,那就是二小姐养的猫聪明伶俐又通人性,就差会开口说话了。 没错,她们相信猫能通人性,却不会相信人能听懂猫语,哪怕赵时晴自己承认,别人也会认为她是在胡说八道。 晕晕沉沉中,聂琼华只觉身上一松,像是褪下了一层厚厚的皮。 可是她仍然动弹不得,她的四肢百骸还停留在被无数老鼠践踏的颤栗中,这种感觉会永远伴随她,直到她死的那一刻。 这些老鼠来得快,去得也快,赵云暖跳下八仙桌,凑到赵时晴耳边低声问道:“这些老鼠都是地牢里的吗?” 赵时晴:“不是,老鼠洞四通八达,连着外面。” 赵云暖捏捏妹妹的脸蛋,想夸她几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夸,算了,还是下次一起夸吧。 足足用了三大桶凉水,才将聂琼华身上的老鼠屎冲洗下来,当然,这也只是表面上的,还有很多藏在头发里耳朵里衣服里。 有了人样的聂琼华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屋里除了赵家姐妹,就只有她。 过了好一会儿,聂琼华的眼神才重新聚拢,有了焦距,她也终于能发出声音了。 “我......是被逼的......我那么仰慕他,我怎么会杀他呢,是有人逼我,逼我,我也没有办法啊,我是无辜的,我都是被逼的......” 聂琼华泣不成声,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与聂氏几乎一模一样。 无论是赵云暖,还是赵时晴,全都没有见过聂琼华的这一面。 不愧是亲姐妹,示弱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可惜聂琼华哪怕哭倒长城,也激不起赵氏姐妹一丁点儿的同情。 她们与她,隔着杀父之仇。 纵然她只是其中一环,可也同样沾了血,父亲的血! 她说自己是被逼的,是无辜的,可就在她让张嬷嬷去安排这件事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是罪该万死! 聂琼华哭得伤心极了,从小到大,她就知道父母不喜欢她。 她的姐姐在四岁那年,跟随祖母进京给卫国公老夫人贺寿。 卫国公老夫人与梁王老太妃是表姐妹。 在卫国公府里,四岁的姐姐遇到了年仅五岁的梁王府小世子,小世子初到京城为质,和其他孩子全都玩不到一起,却唯独接受了她的姐姐。 她的姐姐陪伴小世子度过了来京后的第一年。 一年后,小世子适应了京城的生活,她的姐姐也回到家乡。 就在姐姐到家后的第三天,梁王府的人便到了,除了两车谢礼,还有一柄玉如意。 从那一天开始,姐姐就是整个聂家的掌上明珠,长辈们对她的宠爱远远超过对家里的兄弟。 而她这个妹妹就更不受重视了,母亲甚至抱怨,因为当时怀了她,这才没能亲自带着姐姐去京城。 第二十四章 可怕的事 想到这些,聂琼华那如同行尸走肉的身体忽然有了力气,她咬牙切齿:“我有什么错?就是因为我晚生了几年,就要被嫌弃吗? 从小到大,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重视我,我有什么错?” 话音未落,一记鞭子便朝着她劈头盖脸抽了过来,聂琼华惊恐地闭上了眼睛,完了,这两个死丫头铁了心想要她的命! 鞭子并没有落到她的脸上,而是抽在她的肩膀,赵云暖只用了三分力气,聂琼华便已经皮开肉绽。 “相对于鞭子,你似乎更喜欢老鼠。” 温柔的声音传进耳中,聂琼华浑身颤抖,老鼠,不,她不要,她宁可被鞭子抽打,也不想再看到老鼠,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只要想一想就令她窒息。 “不要,不要放老鼠,我说,我全都说,是有人逼我,是马道婆,是她,是她逼我!” 赵云暖和赵时晴互望一眼,姐妹俩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怀疑。 她们知道这个马道婆。 聂琼华之前所说,赵云暖小时候夜夜啼哭,她去清风观里求符,就是通过马道婆求来的。 马道婆年幼时给清风观方仙姑做过道童,方仙姑死后,马道婆还俗嫁人生女,丈夫死后,忽然一日,马道婆便得道了,能请神上身,还能替人看事。 据说马道婆很灵验,没过两年便在梁都小有名气。 聂琼华大归之后,曾被父兄送进尼庵,在尼庵里吃了很多苦头。 她也从此恨上了僧尼。 太上皇去长寿宫修行之后,朝野上下纷纷效仿,做为梁地最大道观的清风观,同样一符难求。 马道婆靠着与清风观的关系,常替大户人家的夫人们去清风观求符,聂琼华来到梁地不久,就认识了马道婆。 马道婆虽然小有名气,但是以她三姑六婆的身份,连王府的后门都进不来。 因为马道婆来王府的次数少之又少,所以尽管聂琼华与马道婆有些交情,知道这些事的人也并不多。 就连赵云暖,也只是略有耳闻,至于很少在王府的赵时晴,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赵云暖压低声音,和赵时晴说了马道婆此人,赵时晴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聂琼华:“你说是马道婆逼你做的,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 聂琼华打个激灵,她没想到赵时晴这么机警,竟然一下子便猜到她被马道婆威胁的原因。 可是那是能说的吗? 不能说! 想到当年的那件事,聂琼华下意识地看向赵时晴,那怨毒的目光,如同淬了毒。 赵时晴一怔,聂琼华为何这样看她? 电光火石间,赵时晴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她瞪着聂琼华,一字一句地说道:“马道婆威胁你,而你宁可杀死我父王,也不想让马道婆把那件事公布于众。 为什么? 那件事难道比杀害亲王的罪名更大? 不对,你根本就没有想到,你会暴露,你以为中间转了几道弯,就连张嬷嬷也没有卷进去,你更是置身事外,所以你从未想过会露馅,对不对?” 聂琼华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都是因为你,你这个野种,都是因为你!” 昨晚李大娘和梨白桃粉被带出王府,张嬷嬷便惊惶失措,生怕李大娘把她供出来,但是好在王家媳妇和她兄弟已经跑了,而李大娘压根不知道张嬷嬷从中安排。 但是张嬷嬷还是害怕,她让一个小丫鬟在王家附近盯梢。 今天赵时晴果然去王家抓人,王家媳妇已经跑了,可是赵时晴不但没走,还去抄了张嬷嬷的家。 赵时晴踹门进去,那个小丫头便回来报信了,张嬷嬷竟然胆子这么小,连个招呼也没打,便自缢了。 梁王之死,她们主仆只是动动嘴皮子,李大娘心疼儿子,王家媳妇则是与那个所谓的弟弟私通,这些都是把柄,马道婆抓住她的把柄,她和张嬷嬷也能抓住这些人的把柄,引她们就范。 所以从始至终,她们主仆都没有插手进来,张嬷嬷若是还活着,只要她矢口否认,再有聂氏护着她,赵家姐妹的这把火压根烧不到她身上。 可偏偏张嬷嬷那个贱人竟然自尽了,张嬷嬷死了一了百了,却把这把火引到了她身上。 聂琼华恨不能把张嬷嬷鞭尸! 可是比起张嬷嬷,赵时晴这个野种更可恨,若不是她盯上了张嬷嬷,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还有那些老鼠,也是她放的! “你们杀了我,你们的娘会恨你们一辈子,你们背着不孝的罪名,活着是贱货,死后入阿鼻地狱,生生世世为奴为婢!” 赵云暖又要抡鞭子,赵时晴抓住了她的手腕:“姐,让我来!” 话音未落,她便招招手,原本在桌子上梳妆打扮的小妖便跑了过来。 “去把你的老鼠小弟们叫过来,给姨夫人松松皮子。” 小妖喵了一声,转身便要走,聂琼华用尽气力喊道:“别让它走,我说,我说!” 赵云暖没理她,冲着外面喊道:“阿双!” 阿双进来,赵云暖吩咐:“去把马道婆抓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阿双应声出去,没想到刚出门便撞上了匆匆赶来的聂氏和郑嬷嬷。 聂氏是听说赵云暖把聂琼华带出了地牢,这才赶了过来。 她知道王府地牢在何处,可是她害怕,她甚至不敢靠近。 赵云暖听到外面传来的问安声,便知道聂氏来了。 她闭了闭眼睛,说道:“请王妃进来。” 聂氏匆匆而入,看到狼狈万分的聂琼华,聂氏险些晕倒。 赵时晴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请聂氏坐下,聂氏狠狠地瞪她一眼:“你一回来便家宅不安,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让王爷把你带回来!” 赵时晴轻笑一声,虽然聂琼华还没有招供,但是她从聂琼华看她时那怨毒的目光里,也已经猜到了一点。 聂琼华没了婆家,娘家也容不下她,在这世上,她最大的倚仗就是聂氏。 能让她宁可杀了梁王也要保守的秘密会是什么? 那定然是足能让聂琼华坠入深渊的事。 对她而言,还有什么是比失去聂氏这棵大树更可怕的呢。 这件事一定与聂氏有关,也与她有关系。 能够满足这些的事情,赵时晴只能想到一件事。 小郡主的不幸夭折! 第二十五章 互咬 或许是赵时晴那一闪即逝的轻笑太过晃眼,刺痛了聂氏那颗敏感易碎的心。 她在得意什么? 不,这是嘲笑,嘲笑她这个未亡人,夫君尸骨未寒,她却被亲生女儿踩在脚下,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护不住! 一边是奄奄一息的妹妹,一边是嚣张的大女儿和白眼狼养女,聂氏眼中的凄楚瞬间碎裂,化成星星点点的恨意。 她咬着牙,目光扫过赵时晴,落到赵云暖脸上。 “你若是还叫我一声母妃,就放了你二姨,否则就不要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从聂氏进来的那一刻,赵云暖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面对聂氏的谴责,她选择了无视。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聂琼华,目光如深秋的寒潭,没有涟漪,却深不见底。 对上这双眼睛,聂琼华忍不住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但是她不能! 无论是赵云暖,还是赵时晴,甚至也包括她的好姐姐聂氏,都在把她架在火上,无论她们是想让她死,还是想要救她出去,现在的她都已经避无可避! 聂琼华恨意滔天,恨不念亲情的赵云暖,也恨把她逼到这一步的赵时晴,就连一心一意想要保护她的聂氏也恨上了。 聂家的掌上明珠也不过如此! 精心培养又如何,除了会在男人身上下功夫,还会什么? 梁王活着的时候,她椒房独宠,王府的侧妃们要么郁郁而终,要么青灯古佛,王府里连个庶子庶女都没有。 可是那又如何呢? 梁王尸骨未寒,她便大权旁落,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摆布不了,她有什么用?就是个废物! 可惜,刚刚从老鼠嘴里死里逃生的聂琼华,此时连半条命都没有剩下,她的恨意滔滔只能留在心里,不用装,她现在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 “姐......我没有......我是被逼的......” 聂氏进来得晚,并没有听到聂琼华前面说的话,现在她便以为聂琼华是被赵云暖和赵时晴逼的,顿时更生气了。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长辈的,你们的教养呢,你们的良心呢?来人,扶姨夫人出去!”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郑嬷嬷都是纹丝不动,没有人过去扶聂琼华,聂琼华依然像烂泥一样匍匐在地上。 “老郑,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吗?”聂氏问道。 郑嬷嬷被点到名字,只能两眼一闭,硬着头皮走过去,可是她的手还没有碰到聂琼华,便被吓了一跳。 她看到什么了? 是老鼠! 不是一只,是至少十只,正在向这边跑过来! 别看郑嬷嬷当了一辈子下人,可她从十几岁就是聂家的大丫鬟,后来又做了聂氏的陪嫁嬷嬷,平时有小丫头伺候,虽然比不上夫人小姐,可也十指不沾阳春水,她甚至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老鼠了! 忽然看到这么多肥硕的老鼠,郑嬷嬷只觉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她毕竟上了年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这个年纪,最怕摔倒。 可是老鼠越来越近,郑嬷嬷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回到聂氏身边。 其实郑嬷嬷即使不跑,那些老鼠也对她视而不见。 虽然这次来得不多,但这些都是熟练工了,打头的就是第一个成功登上聂琼华脑袋的那位,因为它上次表现得好,猫老大不但收它做小弟,还让它做了头马(鼠鼠我呀,也能成为千里马),这就意味着,以后在梁王府,它就是话事鼠。 对于落荒而逃的郑嬷嬷,话事鼠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她,轻车熟路直奔聂琼华。 若说以前聂琼华对老鼠只是出于本能的厌恶,就和蟑螂臭虫一样。 那么现在,在聂琼华心中,老鼠是能比肩狮子老虎一样的存在。 太太太太可怕了! 话事鼠刚刚进入聂琼华的视线,她便溃不成军。 什么王妃,什么姐姐,什么计划,什么心思,此时此刻连老鼠尾巴都比不上! “别过来,别过来,赵时晴,你快让你的猫把它们赶走,快!” 赵时晴翻个白眼,这个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是野种了? 我既不是你阿奶,又不是你亲娘,我才不惯着你! 所以赵时晴看向小妖的目光里充满鼓励,我的妖,你行的! 小妖心领神会,立刻便对众鼠大吼:【啊呜~啊呜~】 跑在最后面的老鼠吓得屁滚尿流,说好的让伦家当小弟呢,怎么又啊呜上了,吓破鼠胆! 聂氏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吓得簌簌发抖,摇摇欲坠,恨不能立刻晕倒。 可是赵时晴怎么能够放过这个机会呢? 这场大戏,少了谁也不能少了聂氏这个观众。 她一个闪身便到了聂氏身边,推开郑嬷嬷,一把托住聂氏的腰,想要晕倒,那可不行。 聂氏怔了怔,想要挣脱,可是赵时晴的手像是长在了她的身上,她挣脱不开,只能紧紧闭上眼睛。 她可以选择不看,却不能选择不听,聂琼华的惨叫,伴随着求饶声,如同一记记重锤砸过来,如同一座看不见的修罗场,那无形的恐惧如同澎湃怒浪,而她便如风口浪尖的一叶小舟,不知哪一刻,就要被拍打得支离破碎。 “你可以不说实话,反正你现在也是死路一条,一定有人盼着你死,你死了一了百了,所有的罪责都由你一人承担。” 聂氏一惊,这声音是从耳边响起,是赵时晴,这个白眼狼。 她好大的胆子,竟然当着自己的面便威胁琼华,她眼里不仅没有琼华这个姨母,也没有她这个母亲。 聂氏正要开口斥责,可是却听到了聂琼华的声音。 “我说......我全都说......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死......不能......都要死......都要死......” 不等聂琼华把话说完,赵时晴便道:“怎么?小郡主被拐这件事,难道你还有其他帮手?” 聂氏怔住,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从她的角度,看到的是赵时晴的侧颜。 十五岁的小姑娘,眉宇间还透着青涩,但已经是个小美人了。 聂氏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的小女儿如果还活着,应该也会这么漂亮吧。 她艰难地把眼睛从赵时晴脸上移开,看向聂琼华,顿时吓了一跳。 聂琼华的头上、身上全都是老鼠! 聂氏慌忙闭上眼睛,恰在此时,聂琼华的声音如同毒蛇一般钻进她的耳朵。 “那年刘侧妃有了身孕......稳婆看过说她怀的是男丁......姐姐哭得很伤心......还说让我帮帮她......我便让张嬷嬷买通刘侧妃身边的人......换了她的安胎药......刘侧妃小产......” 聂氏大吃一惊,惊怒之下,甚至忽略了老鼠的可怕:“刘侧妃小产是你一手造成的,和我没有关系!” 第二十六章 我的好姐姐 “哈哈哈!”聂琼华大笑,笑出了眼泪,趴在她身上的老鼠受到惊吓,一不留神便从她身上滑下来,然后继续向上爬。 聂琼华却像是已经麻木,果真是应了那句话“虱子多了不觉咬”,老鼠多了也一样。 她的眼睛一片血红,恶狠狠地瞪着聂氏:“当年你也是这样说,你说你没有想到我会连一个没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你说我心狠,你说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你说你根本不知道我会这样做! 听听,多么可笑,在来王府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刘侧妃,我和她无怨无仇,为何会害她?” 聂琼华原本已经心神俱疲,可此时却像是打了鸡血,重又燃起斗志。 她瞪着聂氏:“是你,是你,你哭得肝肠寸断,你说世子自幼送到京城,与王爷少了亲厚,阿暄又自幼体弱,不得王爷喜欢。 你说一旦刘侧妃诞下男丁,你的儿子就要靠边站,说不定就连世子之位也难保了。 对了,那一年正值当时蜀王嫡长子早夭,改立侧妃所出的次子为世子,所以你害怕,你怕世子有个三长两短,王位落不到阿暄头上。” 聂氏使劲摇头,哭得几欲晕倒:“那又如何,可我也没有让你去害刘侧妃的孩子啊......” 聂琼华又笑了,笑容里满是嘲讽和苦涩:“你的确没有明说,可却又字字句句让我知道,你不想让那个孩子生下来。 是我傻,是我笨,我以为我们姐妹情深,一荣俱荣。 我让张嬷嬷换了安胎药,刘侧妃不但小产,以后也再不能有孕了。 你为她伤心难过,你还赏给她很多东西,甚至还让王爷多陪陪刘侧妃,又给刘侧妃的哥哥补了官职。 王爷赞你贤良淑德,明理大度,所以刘侧妃明明知道我是为你办事,却连恨你都不敢,她只能恨我,只能报复我。 我害她没了儿子,她便给我用了雷公藤,也让我绝了生育。 这些年来,别人都说是我赖在王府里不肯嫁人,可其实你我心知肚明,我连孩子都不能生了,我还嫁什么人啊! 可你呢,却把这一切全都归到我身上。 就在我知道自己不能有孕的那天,你不但没有让王爷处置刘侧妃,反而怪我,你怪我心狠害了刘侧妃的孩子,你说这是报应! 哈哈哈,我全都是为了你啊,我的好姐姐,你却说这是报应,要报应也该报应到你头上!” 不知何时,赵云暖和赵时晴的目光全都落到聂氏身上,这一刻,她们相信聂琼华没有说谎,这是聂氏能干出来的。 整个梁都的贵妇圈子都知道,梁王妃聂氏很疼自己的这个妹妹,聂琼华的脸面都是聂氏给的,而聂琼华也一直都陪在聂氏身边。 为了享受荣华富贵,宁可不嫁人。 可是谁能想到,被聂氏保护在羽翼下的聂琼华,被刘侧妃断了生育,聂氏非但没有为她出头,甚至还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就连自幼长在王府里的赵云暖也不知道!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聂氏担心一旦把事情捅出去,聂琼华害刘侧妃小产的事便会浮出水面。 聂琼华与刘侧妃无怨无仇,指使她下手的人,除了聂氏还能是谁? 所以聂氏压下了这件事,她不但让聂琼华独自承受了来自刘侧妃的报复,她也没为聂琼华出头。 但是对于聂琼华而言,聂氏指责她的那番话,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щшш★ á n★ c o 室内的空气刹那间凝固,聂琼华大口地喘着气,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 赵时晴干咳一声,问道:“所以你便让拐子带走了小郡主?” 话音一落,赵云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小妹失踪的时候她已经八岁,她还记得小妹的样子,乖乖巧巧文文静静的小女娃,喜欢把各种布料裹在娃娃身上做衣裳。 赵云暖的视线模糊了,她听到赵时晴还在逼问聂琼华,接着,她听到聂琼华嘶哑的声音:“是啊,那又如何,是她逼我的,她不是说我心狠吗?不是说我连没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吗? 好好好,她的孩子出生了,那我就让她也尝尝失去孩子的痛苦! 我的好姐姐,你的孩子金尊玉贵,那我就让她一辈子为奴为婢,我就想看到,有朝一日,你听说你女儿进了花楼做了花娘,会是什么表情? 都怪那拐子,为什么要杀了她? 死了好,死了也好,堂堂王妃伤心欲死的样子可真好看! 可那又如何,她仅仅失去了一个孩子,而我,而我却连一个孩子都没有! 我才二十多岁,我本可以再嫁,我可以生儿育女,可我却为了她,彻底丧失了成为母亲的权利!” 聂氏如遭雷击! 她知道刘侧妃报复过聂琼华,也知道聂琼华再不能生育,可是没过多久,刘侧妃便自缢了。 刘侧妃虽然是上了皇家御牒的侧妃,可也就是一个妾室,一个没有子嗣的妾室,死了就死了。 聂氏甚至觉得,这就是活该,刘侧妃害了聂琼华,所以自己便畏罪自杀了。 随着刘侧妃的死,一切都翻篇了。 聂氏还为刘侧妃连做多日道场,梁都的人都赞聂氏雍容大度。 所以这不是早就翻篇的事吗?聂琼华竟然这么计较? 计较也就罢了,又为何要拐走她的女儿? “是你?这真的是你干的?是你让拐子把阿映拐走的?为什么会是你?” 聂氏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地瞪着聂琼华。 聂琼华进府时,阿映还没有出生,阿映小时候,聂琼华经常抱她,阿映也喜欢这个二姨。 “我供你吃供你住,你身上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哪一件不是我给你的,我养了你整整十六年,十六年啊,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要杀了你!” 聂氏挥舞双手扑向聂琼华,可是只迈出一步便站住不动,那些老鼠正瞪着亮晶晶的小眼睛看着她,像是在说:【来啊,快来啊!】 聂氏脸上的表情瞬间石化,明明她与聂琼华隔得不远,可她却不敢靠近。 聂琼华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哭啊,你怎么不哭了?哈哈哈......” 啪的一声,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聂琼华的脸上,赵云暖不知何时已经冲到她的面前。 不管聂琼华头上有没有老鼠,赵云暖一把揪住聂琼华的头发:“你说,你是怎么把阿映带走的?” 这记耳光用了赵云暖所有的力气,聂琼华被打得脑袋嗡嗡,刚刚的猖狂狠唳一扫而光,她下意识地说道:“阿映最听我的话,张嬷嬷和她捉迷藏,让她从花园后墙的那个洞里爬出去...... 拐子是马道婆帮忙找来的,可我只是想把她卖得远远的,没想害死她啊! 真的,你们要相信我,我看着阿映长大的,我是她的亲姨,我怎么可能真的想要害死她呢? 这都是意外,真的是意外! 那个拐子起先不知道她是王府小郡主,以为只是马道婆偷来的孩子,只想着卖到外地去,可是王爷为了找孩子,调动了军队,那拐子估计是害怕了,担心被抓到,索性把阿映灭口,自己逃走了。 我的确是让人拐走了阿映,可是杀死她的是拐子,不是我!” 第二十七章 初见 啪啪啪,又是几记耳光抽到聂琼华脸上,接着,赵云暖狠狠一甩,聂琼华倒在地上。 赵时晴说道:“小妖,让它们上!” 小妖“啊呜”一声,刚刚被赵云暖吓得缩在一旁簌簌发抖的话事鼠身先士卒跳到聂琼华身上,其他老鼠有样学样,争先恐后扑向聂琼华,这一次,它们不再像上次那样只是践踏,而是张开尖尖的嘴巴,啃咬聂琼华的皮肉。 聂琼华发出嘶心裂肺的惨叫,赵云暖转过头来,冰冷的目光在聂氏身上滑过,聂氏正弯下腰,不顾形象地大口呕吐。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老鼠,也从未见过老鼠咬人,太恶心了,实在是太恶心了。 赵云暖声音冷淡,听不出任何的波动:“来人,扶王妃回遂宁宫,王妃身子不适,世子回来之前,就在遂宁宫里休养吧。” 聂氏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晕晕沉沉中,听到赵云暖的这番话,混沌的大脑渐渐清晰。 这个不孝女,是要软禁她吗? 她想斥责,可是身体酸软,没有一点力气。 郑嬷嬷小声地劝着她,和武婢们一起将聂氏扶上肩舆。 还没到遂宁宫,郑嬷嬷便看到匆匆赶来的刘公公。 “哎哟,郑嬷嬷啊,咱家可算是找到正主啦!”刘公公用帕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小心翼翼看向半躺在肩舆上的聂氏,他忙压低声音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郑嬷嬷想起大郡主说的话,叹了口气,小声说道:“自从王爷去了,王妃便心情郁结,今天更是身体不适。” 郑嬷嬷原本是在跟着肩舆一起走,这会儿她停下来说话,抬肩舆的婆子没有停留,已经把她拉下一截。 郑嬷嬷索性站在路边,对刘公公说道:“公公专程跑这一趟,可是二公子有吩咐?” 刘公公便讲了和津郡王和北燕三公子前来吊唁的事,郑嬷嬷在心里默默叹息,心想这倒是一个好机会,只要召见了和津郡王和北燕三公子,也就没有什么软禁不软禁的了。 可是话到嘴边,郑嬷嬷还是摇了摇头:“王妃的身体怕是支撑不住,刘公公还是去请大郡主吧,王妃刚刚才哭晕了一回。” 虽然偏心王妃,可是郑嬷嬷权衡利弊,还是选择了不得罪大郡主。 刘公公想再问问堵门的事,可是郑嬷嬷显然不想多谈,已经大步流星去追前面的肩舆了,刘公公只好闭嘴,又一路小跑着去请赵云暖。 刘公公见到赵云暖时,赵云暖和赵时晴已经走出了关押聂琼华的屋子,小妖跟在赵时晴脚后亦步亦趋,嘴里委屈地喵喵直叫。 ,让它去撵老鼠的是主人,嫌它脏的还是主人,猫委屈,太委屈,没有一大把小鱼干哄不好。 听说和津郡王和北燕王三公子到了,赵云暖颔首,对赵时晴说道:“二姨既然想去道观为父王母妃祈福,那你就去安排一下吧。” 赵时晴答应一声,带着小妖便走了。 望着那渐渐出挑的背影,刘公公对赵云暖说道:“哎哟,二小姐真是长大了,都能为大郡主分忧了。” 赵云暖微笑:“是啊,妹妹长大了。” 她还记得十年前发生的事。 那天,她坐在王府门口说什么也不肯回去,她要坐在那里,等着父王把小妹带回来。 天黑了,她仍然不肯回去,等着等着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嬷嬷们抱回到府里,那时她才知道,她发烧了,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她躺在床上,听丫鬟们说父王回来了。 她跳下床,光着脚便跑了出去,丫鬟婆子在后面追她,她喊着小妹向前奔跑。 很快,她便看到了小妹,小妹很脏,衣裳破破烂烂,闭着眼睛正在睡觉,她放下心来,乖乖地跟着嬷嬷们回到床上。 两天后,她重又生龙活虎,便又吵着要去看小妹,嬷嬷告诉她,她还不能过去,因为小妹生病了,要等到小妹病好后才能和她一起玩。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知道了一件事。 她的小妹已经死了,王府里正在给小妹治丧。 寻常人家,夭折的孩子便是草草埋了,可是小妹虽然只有五岁,可是已经有了郡主封号,所以她的丧事是要正式操办的。 小妹下葬之后,她有好长时间提不起精神,她甚至怀疑自己那天一定是在做梦,否则为何会看到小妹回来? 直到有一天,她路过一个院子,看到有个小女娃孤零零坐在树下,初时她以为这是个小丫鬟,可是很快她便发现,这个小女娃眼睛上系着布条,这是一个患了眼疾的孩子。 除了那双遮起来的眼睛,小女娃其他的五官,竟和她的小妹一模一样! “阿映,是你吗?” 小女娃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来:“我不叫阿映,我没有名字。”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原来那天她没有做梦,她看到的小妹不是阿映,而是眼前这个没有名字的小女娃。 “你为何会在这里?”她问道。 “我被拐子卖给了坏人,王爷伯伯把我救出来,你是姐姐吗?王爷伯伯说我有哥哥姐姐,等我病好了,就让我和哥哥姐姐一起玩。” “你也是被拐走的?那你为何不回自己的家,你家在哪儿?”她问道。 小女娃摇摇头,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大夫伯伯说我这里坏掉啦,不记得啦。” 九岁的赵云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心酸,她轻声问道:“你的眼睛也有病吗?” 小女娃点点头:“大夫伯伯说我的眼睛快要治好了,没有大碍。” 赵云暖想起了死去的小妹,又看向眼前这个又瞎又坏了脑子的小女娃,她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哭出来:“你真可怜。” 小女娃咧开小嘴,笑着说道:“姐姐,大夫伯伯说了,我能活下来还没有变成傻子,已是万幸,还说我是个有福气的宝宝,姐姐,我很有福气的,真的,我一点都不可怜。” 赵云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抱抱你吗?” 下一刻,那个小小的孩子便冲她伸出了小手:“姐姐,抱抱——” ...... “大郡主,大郡主?” 边传来刘公公那雌雄莫辨的声音,打断了赵云暖的回忆,赵时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赵云暖转过身来,对刘公公说道:“走吧。” 第二十八章 金锞子 聂氏生病的消息传到赵廷暄耳中时,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这三个时辰里,赵廷暄陪着姐姐赵云暖见了和津郡王和北燕三公子韩嵩,这两位吊唁之后便去了驿馆,赵氏姐弟重孝在身,便由陈典膳和李奉祠负责接待。 除此以外,在这三个时辰里,姨夫人聂琼华去了距离梁都不远的乌衣庵修行,为逝去的姐夫和生病的姐姐祈福。 众所周知,这位姨夫人近道远佛,在梁都住了快二十年,从未进过寺院庵堂,可这次为了姐夫和姐姐,却主动要求去庵堂修行,且还落发了,足可见其诚心。 只是这位姨夫人或许的确与佛无缘,住进庵堂当晚便病倒了,没过几日便传出了她的死讯,不过她已剃度,不再是红尘中人,便由庵堂里的师太作主,草草埋到后山。 当然这是几天后的事了,而今天还没有过去,这三个时辰里,还发生了一件事,那便是赵时晴去马家时,马道婆已经人去屋空,不过这也难不住她,马道婆虽然逃跑了,可是她家里的东西并没有全都带走。 凭着一件里衣,小乖在几十里外的一片草丛里找到了马道婆的尸体。 赵时晴快马疾驰,一路追随小乖,她赶到后仔细查看了马道婆的尸体,发现马道婆的指甲缝里很脏,尸体趴在地上,后背中刀。 赵时晴在附近查看,果然发现有埋过东西的痕迹,马道婆刚刚把东西埋好,还没来得及逃走,便被人结果了性命。 那人显然并没有看到马道婆埋东西,否则那件东西也就不会留在这里了。 赵时晴把东西挖出来,见是一只荷包,荷包里有一枚富贵花开的金锞子,金锞子成色很好,赵时晴看了看便塞回荷包。 至于逃走的王家媳妇和她的情弟弟,早在今天上午,赵云暖便已经派人去追捕了。 赵时晴回到王府时,已是晚膳时分。 她先去灵堂里给父王上香,只看到了姐姐赵云暖,没有看到赵廷暄,赵时晴跪在姐姐身边,掏出那只荷包:“这是马道婆死前埋起来的,你看看有没有线索。” 赵云暖拿出那只金锞子,秀眉微蹙:“这不是普通的金锞子。” 她把金锞子翻过来,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方印。 “咦,这个标记我好像没有见过。”赵时晴好奇地问道,这样的方印,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赵云暖说道:“这是宫造的标记,你看这上面有个外字了吗?这是内造司专为就藩或者开府的王爷公主们打造的,但也只限于住在京城的,像咱们梁王府逢年过节打赏用的金锞子银锞子,就是咱们自己在梁地打的,没有这个标记,所以你没有见过也很正常。” 赵时晴懂了,这就是佳宜长公主那种身份的人用来打赏的东西。 赵时晴怔了怔,一拍脑袋:“唉,我还以为是那个杀人凶手疏忽了,不知道马道婆临死前还埋了东西,原来他不是疏忽,而是故意要留下线索,让我们上当啊。 不过,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谁会相信?” 赵云暖捏捏她的脸蛋:“机灵鬼,你以为都像你这么聪明吗?你问十个人,至少九个人都会认为这就是从佳宜长公主手里流出来的东西。” 说着,赵云暖把金锞子重又放进荷包,一起递给赵时晴:“明日便是三日之期了,把这个拿去,和萧大公子做交易吧。” 赵时晴把荷包收了起来,随口说道:“哦,对了,聂琼华送出王府的时候,她已经快断气了,为了给她吊命,我给她带了一支五十年的老山参。” 赵云暖点点头:“做得很好,不能让她就这样死了,那岂不是便宜她了,少说也要让她再多熬个三五日,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赵时晴看了看旁边空出来的位置,问道:“二哥呢?” 赵云暖语气淡淡:“去看母妃了。” 灵堂里再次陷入静寂,只有火苗子窜起时发出的噗噗声。 半个时辰后,赵廷暄回到灵堂,他走到姐妹俩面前,对赵云暖说道:“姐,二姨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都是二姨和张嬷嬷做的,和母妃没有关系,若说母妃有错,那她便是错在不该相信二姨,姐,你不要责怪母妃了好不好?母妃已经很愧疚了,父王最疼惜母妃,他泉下有知,也会原谅母妃的。” 赵云暖抬起头来,刀锋般的目光在赵廷暄脸上扫过:“母妃说她愧疚了?” 赵廷暄一怔:“母妃虽然没有亲口说,可是她哭得肝肠寸断,这不是愧疚还是什么?” 赵云暖看向梁王的灵柩,声音中透着冷意:“是否原谅,只有父王和小妹说了算,你我皆没有资格替他们原谅任何人。”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在灵柩前拜了拜,昂首阔步走出灵堂。 赵廷暄不明所以,一把拽住也要走的赵时晴:“晴晴,怎么还有你的事?母妃为何还要你来原谅?” 赵时晴一听就知道他会错意了,看来对于今天发生的事,聂氏是说一半藏一半啊。 好吧,拆台小能手精采出场了! “姐说的小妹不是我,是小郡主,二哥你知道二姨为何会对父王痛下杀手吗?那是因为马道婆威胁她,你知道马道婆为何会威胁她吗?那是因为她有把柄被马道婆抓在手里,你知道是什么把柄吗?就是小郡主之死,原来是二姨把小郡主拐走的,你知道二姨为何会拐走小郡主吗?是因为母妃......” 赵时晴小嘴一顿吧吧,赵廷暄起先还糊涂,但是很快他便全都明白了。 对于夭折的小妹,赵廷暄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妹妹,他第一个反应便是赵时晴。 现在他努力回忆,可是拼凑出的那张脸,还是童年时的赵时晴。 赵廷暄叹了口气,应该愧疚的人还有他,他竟然已经忘记了可怜的阿映。 他又想起了聂氏,忽然得知丈夫和女儿,都是被自己的亲妹妹所害,母妃一定比所有人都要伤心。 对,最伤心的人是母妃,母妃才是受到最大伤害的那个人。 他真是不孝,刚刚他竟然也在心底抱怨母妃不该收留二姨。 母妃顾念手足之情,这又何错之有? 错的是二姨,是背后主使的人。 赵廷暄用最快速度说服了自己,他不指望也能做通大姐的工作,但是他可以劝劝晴晴啊,晴晴和母妃之间本就生疏,若是再被这些事情影响,那她们以后就更难共处了。 父王已经不在了,大哥也还没有回来,这个家不能散! 赵时晴已经不在灵堂了,赵廷暄忙让人去叫她,却得知就在刚刚,二小姐骑马出府了。 三日之期马上到了,赵时晴去赴萧真之约。 第二十九章 又见面了 现在还是晚上,其实赵时晴是可以明天早上再动身的,可是她不想留在王府里。 或许是因为她小小年纪便跟随师父去白鹤山的缘故,虽然父王和哥哥姐姐一再告诉她:无论何时王府都是她的家。 可她还是更喜欢外面的世界。 相对于外面,王府里的规矩太多。 尤其是父王去世之后,王府里的气氛便是压抑中透着难言的别扭。 除了姐姐,没有人提到大哥。 按理说,父王不在了,于情于理,大哥都要回来继承王位,可是似乎除了姐姐以外,其他人都不看好体弱多病的大哥。 相对于从未见过面的大哥,赵时晴当然更亲近只比她大两岁的二哥,二哥对她很好,每次王府给她送的东西,有姐姐给的,也会有二哥给的。 可是大哥也会千里迢迢让人送礼物给她,只要有姐姐的,就会有她的。 所以这让赵时晴很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 两个哥哥,无论谁来继承王位,她全都赞成。 且,大哥体弱多病,二哥体弱不多病但是也同样文弱了一些。 总之就是,如果现在还没有立世子,那么让她必须选一个,那她就弃权,当然,她人微言轻,也不会有人真的让她来选。 可问题是现在有世子,大哥五岁就被立为世子,他已经在京城做了整整十四年的人质!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四年? 无论他的身体如何,这个王位就应该是他的。 因此,赵时晴才会想不通,这么浅显的道理,那些人为什么会视而不见? 所以,赵时晴宁可去紫藤山庄凑合一晚,也不愿意留在王府。 今天出门,她带上了凌波,主仆俩来到紫藤山庄时,已是二更时分。 时辰不早了,赵时晴便没有去见佳宜长公主,让人收拾出一间客房住了进去。 用过宵夜,赵时晴便让凌波叫来了孟虎,询问这三天的情况。 “回二小姐的话,那日大郡主和二小姐离开之后,先是萧家的肃少爷离开,接着,甄护卫和另外五名护卫也走了。” 赵时晴怔了怔,一时没有想起来这位甄护卫是何方神圣。 正要开口询问,话到嘴边,猛的想起一个人来,甄护卫?甄贵!珍贵! 这是萧大公子的化名啊! 赵时晴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给拍回去了,看得孟虎直嘀咕,他是不是该告辞了,二小姐这是困得打哈欠吧? “那位甄护卫后来又回来过吗?”赵时晴问道。 孟虎摇摇头:“没有,末将可以确定,他们没有再回来。” 赵时晴点点头,孟虎立刻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 赵时晴也真是困了,今天一天,她办了很多事,即使年轻力壮,现在也是又累又困。 一夜无话,次日她一睁眼,已经日上三竿。 想起今天便是第四天了,赵时晴问道:“甄公子到了吗?” 凌波忙道:“甄公子天刚亮就到了,二小姐睡得香,奴婢便没有叫醒您。” 赵时晴笑着摸摸凌波的脑袋:“好凌波,没枉费二小姐这么疼你。” 说完,把嘴巴凑到一旁的小妖耳边,大叫:“起床了,懒猫!” 然后,对站在窗台上正看着她的小乖喊道:“开工了开工了!” ...... 吃了一顿丰盛的早膳,赵时晴便哼哧哼哧爬上观星楼,神情庄重地给佳宜长公主请安。 白嬷嬷守在门外,拦住凌波,只放赵时晴一人进去。 还是上次的那间屋子,屋子里还是坐着三个人。 三日不见,佳宜长公主依旧光彩照人,萧驸马依旧风度翩翩。 赵时晴把目光落到第三个人身上。 俊男美女的好大儿,依旧......疲惫而沧桑。 赵时晴行过礼,然后笑眯眯地看向萧真:“三日之期已过,不知甄公子可有找到自证的证据?” 萧真正要开口,赵时晴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我昨天新得了一件宝贝,还请长公主殿下过目。” 说着,她便掏出那只装着金锞子的荷包,上前一步,放到佳宜长公主身边的小几上。 佳宜长公主刚想去拿,一眼便看到荷包上那几个脏乎乎的手指印,她一脸嫌弃,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萧驸马见了,冲着赵时晴歉意地笑了笑,拿过荷包,将里面的金锞子取了出来。 “这是......”萧驸马不解地问道。 赵时晴:“殿下和驸马可认得这种金锞子?” 萧驸马把金锞子翻过来看了看:“看着眼熟,但无法确定是不是公主府里的东西。” 说完,萧驸马掏出一条雪白的丝帕,把金锞子仔细擦了三遍,这才递到长公主手里。 赵时晴的嘴角抽了抽,公主府里若是还有脏得不想要的金子,可以全都扔给她,她不嫌弃。 萧真已经别过脸去了,无法直视,算了,亲生的,又不能重新投胎,就凑合着过吧。 佳宜长公主终于纡尊绛贵地拿起那枚金锞子,不过,她只看了一眼,便冲着门外喊道:“老白,你来看看。” 佳宜长公主把金锞子递过去:“本宫看着怪眼熟的,你看看。” 白嬷嬷只看了一眼,便肯定地点点头:“殿下好眼力,这是内造府专为咱们府里打造的。” 赵时晴好奇:“这枚金锞子和内造府的其他金锞子有何不同之处吗?” 白嬷嬷说道:“回二小姐的话,这种有外字标志的金锞子,共分为花开富贵和笔定如意两种,虽说各府的金锞子也是这两种,可是内造司是花了心思在里面的,就拿这花开富贵来说吧,二小姐请看,这上面的牡丹花共有两朵,满京城已经开府的公主殿下们,唯有咱们殿下是花好月圆伉俪情深,因此,也只有咱们府里是花开并蒂,其他的公主府,都是只有一朵牡丹花。” 赵时晴没有去过京城,也不知道京城里是什么情况,不过,至少现在她知道了,原来公主们的婚姻都不太圆满啊。 佳宜长公主神情倨傲:“那是自然。” 她的那些姑母、姐妹和侄女们,除了待字闺中的,就只有她有名媒正娶的男人,且,只有一个男人。 其他的,不是驸马死了,就是和驸马和离了,要么从此不近男色,要么就是养了一群男人。 比如她的姑姑福蕴大长公主,早已成了福蕴居士。 还有她的妹妹佳安长公主,和离三次,索性也不想再要驸马了,在府里养了十几个面首。 赵时晴明白了,也就是说,这枚金锞子就是长公主府里的。 萧真清清嗓子,让白嬷嬷退下,对赵时晴说道:“赵二小姐,请问这枚金锞子由何处得来?” 赵时晴微笑:“这枚金锞子的主人有杀人嫌疑,且,她已被灭口。” 萧驸马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解释:“这枚金锞子虽然是长公主府的,可是一年到头,府里赏出去的金锞子不计其数,若是用此物做为凭证,那委实是冤枉。” 赵时晴展颜一笑,拿过那枚金锞子,重又塞回怀里:“我没说这是证物啊,我就是拿给你们看看而已。” 是的,给我们看看,顺便再告诉我们,这是杀人凶手留下的。 (铛铛铛铛,姚嬷嬷碎碎念开始啦,听书的那位,说你呢,快点看过来!) 第三十章 拔丝山药 佳宜长公主扁扁嘴,她听出来了,这小姑娘在敲打她呢。 萧驸马心疼得不成,连忙用自己的大手握住长公主的小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时晴冷眼旁观,她竟然在这夫妻俩的眼睛之间看到了千丝万缕,她想吃师父做的拔丝山药了。 赵时晴连忙别过脸去,偷偷咽下马上就要噎出来的口水,一转头,却正对上萧真那张凄凄惨惨戚戚的脸,拔丝山药也苦如黄莲了。 原来甜瓜树上也能结出苦瓜来啊,师父说的果然很对,要经常下山走一走,人世间可真奇妙,女娲娘娘造人时果然是花了心思的。 萧真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只是匆匆一眼,就已经浮想连篇了。 赵时晴正气凛然:“甄公子查得如何了?” 萧真是一大早回来的,回来后并没有来见父母,而是坐在外面的敞厅里看朝霞满天,现在听到赵时晴这样问,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也好奇地竖起了耳朵,他们也想知道啊,可是儿子不说,他们就不敢问。 萧真一张嘴,赵时晴的半边身子就麻了。 她连忙看向半开的窗户,这样就看不到萧真的脸了,不是她以貌取人,而是萧真那副千山鸟飞绝的模样实在是和这声音不搭。 其实经历了一场生死,萧真的嗓音已经没有了十八岁少年的清亮,他的声音带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漠然和散漫,可是对于动不动就被萧肃的公鸭嗓子荼毒耳朵的赵时晴,这就是天籁之音。 萧真说道:“那幅画圣真迹受损乃是人为,做手脚的是李文兰。” 萧驸马嘴边那抹春风般和煦的笑容,此刻凝固在脸上,他嘴唇翕翕,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李文兰,李兄?这,这怎么可能?” 佳宜长公主却两眼冒光:“我就说嘛,那个李什么长了一双三角眼,面由心生,一看就不是好人。” 佳宜长公主之所以不喜欢这个李文兰,不仅是因为他长了一双三角眼,还是因为此人那一脸的谄媚。 如她这般的天皇贵胄,对于这种谄媚嘴脸看得太多,反而不喜。 因此,那日萧驸马的这位昔日同窗前来拜访,她只是高冷地点点头,便转身离去,反倒是萧驸马,和那人聊得起劲,聊完了诗词歌赋,赞扬了古今圣贤,从大明湖的那朵荷花,聊到烟雨楼外的绵绵细雨,聊到兴起时,萧驸马便取出了那幅画圣真迹。 这幅画画的便是雨中荷塘。 那时萧驸马还在暗喜,多亏当日梁王未在府中,否则便没有了今日与李兄共赏佳作的雅事。 思及于此,萧驸马悔青肠子,难怪明明是春日,李文兰却把话头引到了荷花和细雨。 “阿真,你相信为父,李兄,不,李文兰年少时不是这样的人,且,他还是丹青圣手。” 萧真没有理他,继续说道:“李文兰好色,私通一个独居的女子,没想到却被仙人跳,那人告诉他,您随身有一幅画圣真迹,让他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画毁掉,这于别人难如登天,与他却是轻而易举,他只是趁您不备,将几只虫子放入画匣之中,待到您回到梁都,再次拿出那幅画时,便发现画上多了几个虫洞。” 佳宜长公主连忙纠正:“不是几个虫洞,是一个,只有一个虫洞。” 萧真:“都一样。” 佳宜长公主连忙看向萧驸马,萧驸马忙用眼神安慰她,你别在意,是我惹儿子生气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萧真继续说道:“萧肃身边有个叫进宝的奴才,母亲身边则有个叫秀宝的,同样是个吃里扒外的奴才,梁王没在府里,那幅画未能送出的事,便是他说出去的。” 佳宜长公主怔了怔:“秀宝?谁是秀宝?” 萧真:“是个内侍,李公公的徒弟,今年十二岁,这些日子一直都住在紫藤山庄里,我今早便让人找到他,他已经全都招了,没人逼他,他就是为赚钱,一条消息十两银子,对了,娘,您新近迷上一个叫黄凤仙的戏子是吧,这条消息他卖了五十两。” 佳宜长公主...... 她连忙为自己辩解:“那个黄凤仙是坤旦,她是女的。” 萧真:“都一样。” 萧真又道:“爹,您别看着我娘,您那个到处留诗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您猜那两个要送礼的书生,为何会出现在那家酒楼?” 萧驸马是探花郎啊,虽说这些年耽于风花雪月,可是智慧没有磨没,他立刻便想到了什么,迎上儿子犀利的目光,萧驸马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家酒楼里有我前些年留下的两首诗。” 早年他去过那家酒楼,一时兴起,便在酒楼里题了一首诗。 后来他高中探花,抱得美人归,回乡祭祖途经梁都,又去了那座酒楼,赫然发现,昔日他随手题的那首诗已经被重新上墨,旁边还立了一块牌子,上写“探花题诗处”。 于是萧驸马便又给这酒楼题了一首诗。 这次来梁都,即使那日没有路过那家酒楼,他也是要去故地重游的。 所以人家早就猜到他会去,一直派人尾随他,看到他进去,那两名书生便也跟着进去,在他旁边落坐,看似无意的三言两语,便把他带进坑里了。 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 萧真看向赵时晴:“李文兰和那女子已经被灭口,但是我抓到了那女子的丈夫,连同秀宝现在都在山庄里,二小姐随时可以去见,至于那两名书生,以及幕后主使,抱歉,我没有抓到。不过,那女子的丈夫说他见到过一个女里女气的男人。” 赵时晴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叹了口气。 “女里女气的男人,不仅皇宫里有,我们梁王府,你们长公主府里全都有,除非能画出那人的肖像,可是画出来又如何?谁知道那人还在不在,即使他还活着,藏他的地方,咱们也进不去。” 是啊,他们能把梁地挖地三尺,可是京城呢,皇宫呢? 萧真的声音里透出冷意:“话虽如此,不过我还是画了肖像。” 他取出一幅画像,递给赵时晴:“我多临了几幅,这一幅是送给二小姐的,二小姐想用来练飞刀也好,扎小人也罢,总之,也是个念想。” 赵时晴:狗屁的念想,那是杀父仇人! 第三十一章 一笔生意 画像入手,赵时晴还是打开看了。 画中人狭目薄唇,凉薄而普通,符合大多数人对负心汉的想象,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人的眼底眉梢带了几分妩媚。 赵时晴掩上画卷,对萧真说道:“画师不错。” 是的,先不说像或不像,至少不是一幅呆像,画中人是有几分神韵的。 萧真嗯了一声,对赵时晴说道:“不知赵二小姐对这份自证可还满意?” 赵时晴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不满意吧,人家把能抓到的人全都抓了,而她迄今为止也只抓到一个奄奄一息的聂琼华而已。 赵时晴点点头:“萧驸马身体恢复得如何,可有定下返京的良辰吉日?” 萧驸马和佳宜长公主对望一眼,梁王府终于同意他们离开了吗? 萧真问道:“赵二小姐可能代表大郡主?” 赵时晴:“其他事情或许不行,但是这件事,我可以,不过......” 那一家三口:来了来了,不过来了! 萧真神情淡淡:“还请赵二小姐移步一叙。” 他知道赵时晴这个“不过”代表着什么,毕竟,早在三日之前,赵时晴便说了要和他做笔买卖。 三天前之所以没有细谈,是因为长公主府和萧家还有杀人嫌疑,现在既然嫌疑洗清,这笔买卖还是要做的,否则,只要赵家姐妹不松口,他们一家三口就不可能全须全尾离开梁地。 若是只有他一人,那自是不用担心,可他还有父母,还有整个萧家,若是和梁王府撕破脸,即使洗清嫌疑,也难免重蹈前世覆辙,而这,正是龙椅上的那个人希望的。 萧真率先起身向外走去,佳宜长公主张张嘴,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赵时晴盈盈一笑,向长公主和萧驸马福了福,便步履轻盈地跟在萧真身后走了出去。 待到二人离去,佳宜长公主叹了口气,对萧驸马说道:“衍哥哥,那件事要不要告诉阿真啊?” 萧驸马白皙的俊颜染上一抹薄红:“要不等等?等到回京再告诉他。” 佳宜长公主娇嗔地白他一眼:“你说得轻松,你不知道人家忍得多辛苦......” 萧驸马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柔声说道:“都是为夫不好,要不你咬我一口?” 佳宜长公主张开樱桃小口,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咬了一口。 ...... 隔壁。 萧真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赵时晴冷眼旁观,若不是这人瘦骨伶仃,一脸病容,倒真有几分派头,也是啊,萧家毕竟是将门。 “甄公子,咱们现在可以谈谈生意了。” 赵时晴在他对面坐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桌上放着的千里眼。 萧真说道:“甄某洗耳恭听。” 赵时晴没绕圈子,因为留给她,留给梁王府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昨天收到消息,天使已在百里之外,今日若是不到,明日也肯定到了。” 闻言,萧真语气淡淡:“梁世子没有一起回来,是吗?” 赵时晴微怔,萧真是怎么知道的? 昨天她骑马出府时,刚好遇到梁王府派出去的人回来报信。 皇帝派来吊唁的共有一百余人,其中包括宗人府、礼部、太常寺、内监的官员、京城梁王府的官员、却唯独没有梁王世子赵廷晗! 也就是说,皇帝不但没让赵廷晗回来继承王位,甚至没让他回来奔丧! 赵时晴还不知道姐姐听到这个消息会做何反应,但是她知道,她和萧真的生意必须要做了! 就在昨天之前,她和姐姐虽然都曾想过,皇帝不会轻易就放大哥回来,可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从父王之死就能看出来,至少此时此刻,皇帝还不能和梁王府撕破脸。 如果真到那个时候,皇帝要面对的,就不是区区一个梁王府了,而是八大王! 可是现在,大哥却真的没有回来,且在此之前,没有只言片语送回来。 萧真看向面前的小姑娘,目光清澈中透着纯良,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萧肃说她是被拐子拐来的小可怜,可是童年的苦难似乎没有影响到她,只能说梁王府把她养得很好。 “看来我说对了。”萧真懒洋洋地说道。 赵时晴没有否认:“是,我大哥没有回来,所以我想和甄公子谈一笔生意。” “好。”萧真说道。 赵时晴继续:“我想请甄公子在长公主的随驾队伍中,给我和我的人留几个名额。” 萧真一听,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你想藏在我母亲的随驾队伍里混进京城,把梁世子接回来?” 赵时晴:“对,就是这样。” 萧真在心底默默叹息,前世的梁世子赵廷晗死在京城,可惜他知道消息时,已经是很久之后了,所以他并不知道赵廷晗具体是何时死的,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赵廷晗是否还活着。 但是前世,梁王府是没有进京接人的。 当然,也可能是偷偷摸摸进京的,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现在赵时晴不也是准备瞒过朝廷的耳目,悄悄进京吗? “有多少人?”萧真问道。 赵时晴想了想:“加上我总共十个人,长公主的随驾队伍有一百五十人,多上十人,或者更换十人,应该不会引起怀疑吧。” 萧真:“只有十个人?够用吗?” 赵时晴微笑:“怎么,甄公子是想把令慈的一百五十人,全都更换成我的人?” 萧真立刻闭嘴,他又不是傻子,难道还真如赵时晴所说,把那一百五十人全都换成梁王府的人吗?这和梁王府押送他们一家回京有何区别? “看来甄公子是答应了?”赵时晴问道。 萧真不置可否:“我有不答应的权力吗?” 当然没有,他们一家现在还在人家的掌握之中。 赵时晴伸出手来:“那咱们击个掌?” 萧真...... 他木着脸,一动不动。 赵时晴的嘴角抽了抽,这个人可真是无趣啊。 她甩甩手,缓解自己的尴尬:“呵呵,忘记洗手了,下次我把手洗干净,咱们再击掌吧。” 送走赵时晴,萧真回到隔壁,站在门口,先让白嬷嬷通传了,这才进去,可即便如此,还是让他看到他那对相亲相爱的父母正在拉拉扯扯。 他别过脸干咳一声,那两人便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萧真:“京城的人马上就要到了,你们也该收拾收拾,到梁王府吊唁了。” 佳宜长公主大喜:“吊唁之后,我们是不是就能回京了?” 萧真说道:“动身之前,你们不觉得应该和我说点什么吗?” 佳宜长公主:“......你都知道了?” 第三十二章 死给你们看 萧真面容冷肃,拖着瘦弱的身躯,在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对面坐下来,乌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冷气森森。 佳宜长公主暗暗寻思,若是好大儿一直这样,三伏天里就不用摆冰盆了,只要把好大儿叫过来说说话,就能解暑了。 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佳宜长公主便自责起来,儿子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被奸人所害,他的伤还没有痊愈呢,她怎么能把儿子和冰盆对比呢,真是罪过啊。 想到这里,佳宜长公主就更加不敢与萧真对视了。 萧真的目光移到萧驸马脸上,他的驸马爹,脸蛋白里透红,就像是沐浴在霞光里的上好白瓷。 正如公主娘说的,他爹这辈子经历的最大坎坷就是当驸马了。 萧真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佳宜长公主笑了,笑容里有三分尴尬,三分讨好,还有四分如释重负。 “哈哈,好儿子,你可真聪明,这都瞒不过你,哈哈,儿子,娘可真开心,你也一定很开心吧,哈哈。” 萧真:我有啥可开心的? 见他还在看着自己,佳宜长公主努力让自己笑成一朵喇叭花。 萧真:“娘,您知不知道您笑得很夸张?” 佳宜长公主:“哪里夸张了,我是真的开心,你不知道这些天我忍得有多辛苦,都怪你爹,说你突遭剧变不能大喜大悲,害得我连说话都不敢张大嘴,担心会吐出来,要我说,添丁进口,这是喜事啊!” 说到这里,佳宜长公主打开面前的攒盒,挑了一块甘草杏脯放在嘴里肆无忌惮地嚼了起来。 连吃三块甘草杏,佳宜长公主长舒了一口气,一抬头便看到儿子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连忙又去看萧驸马,发现萧驸马正在看着儿子。 “怎么了?”她不明所以。 萧真沉声问道:“这就是你们要和我说的事?娘,你有了身孕?” 佳宜长公主点点头:“是啊。” 萧真看向萧驸马:“这种事有什么要瞒的,为什么要瞒着我?” 萧驸马的脸更红了:“意外,真是意外,我们也没想到,会......” 他和长公主成亲二十年,耕耘不怠,可也只生下萧真一个孩子,他们早就断了再生一个的心思,可谁能想到,来了一趟梁地,长公主竟然就有了身孕。 可惜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梁王前脚刚死,长公主后脚就查出有孕,哪有这样的巧合? 再说,萧真已经十八岁了,忽然就又多出一个弟弟妹妹,他真能接受吗? 若是没有萧岳的事也就罢了。 当年有很长一段时间,萧真出去时,总会有人故意问他:“听说你多了一个弟弟?有了弟弟,驸马爷还像以前那般器重你吗?” 或者“萧真你是不是羡慕我们都有兄弟,只有你没有,所以驸马爷就从外面给你带回一个弟弟?” 总之,从那以后,萧真渐渐喜欢独来独往,不再像以前那样呼朋唤友,性格也越来越孤傲。 每每想起这些,萧驸马便觉得对不起萧真,如果不是这件事,他的儿子,一定也会像萧肃那样阳光开朗,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少年老成,冷峻如山。 “阿真,这都是为父的错,你不要责怪你娘,还有......” 萧驸马想说,你也不要责怪尚未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了萧岳,虽然萧岳的到来,让萧真受到嘲笑,但是萧真并没有牵怒萧岳,相反,他很维护萧岳。 ...... 萧真沉默着,依然一言不发,他的神情是一成不变的冷漠,可是心中却如万马奔腾。 他竟然又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前世,并没有这个孩子,他只有萧岳,萧岳也只有他。 不对,前世这个时候,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 而那个孩子也是有的,只是父母来不及告诉他。 原来死在紫藤山庄里的,不是只有父母二人,还有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 萧真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痛得他一个激凌,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 “儿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长公主一直在偷看儿子的神色,看到他这样,吓了一跳。 萧真缓过神来,他摇摇头:“我没事,我就是想起那天晚上的刺客,只差一点,娘,您就是一尸两命了。” 佳宜长公主点点头:“是啊,等回到京城,我就让人把谢礼送过来,那位二小姐,是要好好感谢的。” 她出门也带了不少东西,但那些只能做打赏之用,哪怕是赏给那些老封君的东西,也配不上赵时晴对他们的救命之恩。 萧真说道:“你们瞒着我的,只有这一件事吗?” 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齐齐摇头:“没有了,真没有了。” 萧真正色,厉声道:“咱们家,长公主府,连同清泉萧家,差一点就要被灭门灭族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要不要我提醒你们?” 佳宜长公主捂着心口:“哎哟,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疼啊!” 萧真:“娘,你不是肚子疼吗?捂心口做什么?” 佳宜长公主:“刚才是肚子疼,现在心口也疼了。” 萧驸马:“来,我扶你去躺着。” 萧真一拍桌子:“全都坐下!” 佳宜长公主看着萧驸马,扁扁嘴,好想说他不孝啊,可是本宫不敢说。 萧真气得连喘几口粗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丸药放进嘴里,这是临来的时候,姚山伯让他带上的。 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连大气都不敢出,看着儿子这个样子,两人既心疼又难过,不孝什么的,管他呢,他们的儿子只余下半条命了。 萧真缓了一会儿,终于说出话来:“你们是不是想把我活活气死?也是,再过几个月,你们的新儿子就要出生了,趁着现在把我气死,也好把嫡子的位置腾出来,好好好,我现在就死,死给你们看!” 说着,他便撑起虚弱的身体,向着窗口走去,这里可是观星楼的最高处,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就能去和萧家老祖宗们推牌九了。 “别跳,我告诉你,真的告诉你,萧岳不是你爹的外室子,他不是!” 第三十三章 那个秘密 萧真深吸一口气,上辈子到死他都没有怀疑过萧岳的身世,这一世,他一遍遍梳理前世的事情,渐渐发现前世其实有很多未解之谜。 最大的谜团便是从父母去世后的第十年开始,朝廷开始通缉萧岳! 而在此之前的那些年,朝廷追捕的人只有他一个。 没有人把萧岳放在眼里,更何况当年长公主府前脚出事,萧岳后脚便失踪了,之后京城里的一群叫花子争地盘,打死了几个人,官府也抓了一批人,在其中一人身上搜到一枚玉牌,上面有长公主府的标志,那名叫花子承认,这是从一个小叫花子手里抢来的,而那个小叫花子,在那个冬天被冻死在大街上,还是衙门给收的尸。 上至锦衣卫,下至地方衙门,全都默认萧岳已死,一个没出息的外室子而已,别说他已经死了,即使他没死又如何,借他胆子也掀不起风浪。 因此,在那九年里,没有人去核实真伪,也没有怀疑过萧岳。 而从第十年开始,锦衣卫忽然开始暗中搜捕萧岳,甚至在暗花榜上,萧岳的排名高居第一。 前世,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连累了萧岳,毕竟在此之前,他一直隐于幕后,很多事情都是交给萧岳去做的,所以他将大本营从中原转到西北。 这一世,他重生回来,回想前世,便觉得有些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尤其是父母之间的关系,前世他虽然在京城住了十八年,可那时他也还是青葱少年,叛逆任性,真正留在父母身边的时间并不多。 而这一世,他以一个成年人的眼光重新审视父母之间的关系,最终得出结论:除非他的父亲萧驸马是个心机深沉擅于伪装的人,否则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养外室还生出孩子的事情来。 而他的父亲如果真有这份心机,也不会落入圈套,最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通这些,再结合前世的事,萧真便确定,公主娘和驸马爹一定有秘密! 前世,他们来不及把这件秘密告诉他,便被人害死了,这一世,既然他们还活着,萧真就一定要从他们口中撬出实话!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要跳楼,重活一世,他比任何人都要珍惜生命。 果然,他只是做做样子,公主娘便忍不住说出了实话。 萧真并没有回头,依然站在窗前。 佳宜长公主吓得花容失色,便要冲上去把他拽回来。 萧驸马连忙拦住她,压低声音说道:“别硬来,跳楼的人不能吓,要哄,让我来......” 萧真:你们以为压低声音我就听不到了吗? 萧驸马用他自认为最温柔的声音说道:“阿真啊,乖,外面风太大了,快把窗子关上,乖,到爹爹这里来。” 佳宜长公主:“来,娘这里有糖糖,好多糖糖。” 萧真:受不了了,要不我还是跳下去吧。 “萧岳既然不是我爹的外室子,那他究竟是什么人?” 佳宜长公主下意识地捂住嘴巴,用眼神向萧驸马求助。 萧驸马凑到她的耳边:“都这样了,那就全都告诉他吧。” 佳宜长公主点点头,运了运气,对萧真说道:“说起来他也不是外人,他是你表弟,是你亲表弟。” 萧真心里那块大石头猛的落了下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有很多表弟,远的、近的,有血缘的,没血缘的,可是亲表弟却只有一个,一个早在十年前便死去的人。 他缓缓转过身来:“赵渊?他是赵渊?” 佳宜长公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说道:“对,他是赵渊。” 萧真想了想,道:“你又骗我,赵渊死的时候已经三岁了,萧岳今年才十二。” 佳宜长公主连忙解释:“改了,我们把他的生辰给改了。” 萧真又问:“既然赵渊在咱们家,那个溺死在湖里的小孩又是谁?” 佳宜长公主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你大舅舅接连死了两个儿子,好不容易才有了赵渊,自是当宝贝一样养着,真正见过赵渊的人并不多。 可是你大舅舅前脚刚走,赵渊便差一点就被摔死,太子妃查出是有人动了手脚,要害赵渊的人竟然是孙氏那个贱人。 太子妃便将赵渊藏在送水车里送出东宫,孙氏是她下令勒死的,芦氏是知情人,为了掩盖真相,太子妃先是安排赵渊假死,接着又和芦氏一起殉节,死的那个孩子是孙氏的干儿子。 那贱人连生两个女儿,却一直无子,也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养个八字好的男童就能把男丁引过来。 她早就包藏祸心,特意挑了一个和赵渊相像的小孩,太子妃让她把那孩子送走,她虽然送出去了,可却给那孩子取名赵英,呵呵,赵这个姓也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姓的吗? 即使没有后来的事,太子妃也不会把那个孩子留在世上。 对了,你大舅舅之前夭折的两个儿子,至少老二的死是与孙氏有关系的,当时芦选侍已经怀孕八个月了,被慧明撞倒在地,孩子生下来就断气了,芦选侍也因此再没能开怀。” 长公主口中的慧明,便是孝康皇帝留下的两位女儿中的姐姐,慧明公主。 这两个女儿,慧明公主和慧心公主,都是孙选侍所出。 萧真懂了,难怪公主娘这个姑姑,一直都对这两个侄女不闻不问,原来是因为这些原因。 萧真终于施恩一样从窗前走回到父母面前,萧驸马和长公主齐齐松了口气,长公主伸手便想要拽住儿子的胳膊,萧真连忙后退几步,萧驸马追过去,伸手揽住儿子肩膀,这一次萧真没有躲开,任由萧驸马搂着他。 “这件事,萧岳知道吗?” 话虽如此,可是萧真在心里是认为萧岳是不知道的。 佳宜长公主:“知道,也不知道。” “什么意思?”萧真问道。 这一次是萧驸马开口:“萧岳早慧,我们以为他长大一些就会忘记小时候的事,可是他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府里请了戏班子唱戏,那天演的是三月春,讲的是皇孙去民间赏春路遇村姑的故事,他看着看着,忽然就说他记得有人也叫他小殿下。 他还说他记得有人叫他娘做娘娘。 我和你娘当时吓了一跳,只好编了一个故事,说他是在戏班子里出生的,他娘是戏班子里扮皇后的青衣,他小时候上台扮过小太子,后来你爹不想让他流落在戏班子里,便把他接了回来。” 萧真声音冷冷:“这样他就信了?” 萧驸马叹了口气:“刚开始他是相信的,可是一年之后,他就不信了,他说我不喜欢听戏,怎么可能会和戏班子里的女子生下他呢? 然后他又问他的亲爹是不是另有其人? 无奈之下,我只好说他的亲爹是我的朋友,家中正妻管得太严,只好由我来抚养他。 他便说那人家里难道比公主府的门槛还要高吗?您都能把我接进府,他为何不能? 还不是因为我是在戏班子里出生的,他才不想认我? 唉,我能说什么,我什么都不能说,好在后来,他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第三十四章 返京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谎言来掩饰。 这句话便体现在了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身上。 因此,萧岳以为自己是在戏班子出生,甚至也曾登台演过戏。 这样的出身,即使父族显赫,也会被家族不容。 萧岳之所以后来再也没有问起过自己的身世,是因为他伤心了,也自暴自弃了。 他很聪明,却不肯把这份聪明用在读书上,九岁那年,他悄悄离开家,拜名旦小黄莺为师,在戏班子里一待就是半个月,直到萧驸马找到他。 从此,他真真正正成了京城里的笑柄。 萧真想起萧岳看向自己时,眼中的孺慕之情,他便心如刀割。 萧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观星楼的,那夜他辗转反侧。 ...... 次日,梁王府便派人送来消息,天使已到。 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披挂整齐,终于走下观星楼,浩浩荡荡到梁王府吊唁。 只是佳宜长公主面容憔悴,粉黛不施,萧驸马也是两眼乌青,夫妻俩与之前来梁王府时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来吊唁的宾客们全都可以理解,他们都已经收到消息,长公主的儿子萧真去世了。 这世上最令人悲伤的,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虽然长公主和萧驸马都还没到白发人的年纪,可是萧真是他们唯一的嫡子。 长公主摇摇欲坠,几次险些晕倒,匆匆吊唁之后,便由萧驸马陪着返回了紫藤山庄。 此番来梁地的,除了宣读圣旨的彭公公,还有宗人令赵陈。 赵陈的高祖和梁王的高祖是亲兄弟,他虽然比梁王年长二十岁,可却是平辈。 他虽然不是皇室中辈份最高的,但他这一支从立朝便是居于京城,在宗室之中有很高威望,因此,从赵陈祖父那一代开始,宗人令之职便出自他们这一支。 赵陈带来了梁世子赵廷晗的亲笔书信,赵廷晗本就体弱多病,惊闻父亲的噩耗便一病不起,无法回来奔丧。 至于梁王府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后,自是各有想法。 历代梁王都是在三十五岁时开始建造陵寝,梁王今年四十一岁,他的陵寝去年刚刚建造完毕,或许就连梁王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要住进去。 而其他几位王爷派来的使者,也已经全都到齐。 三日后,梁王风光大丧,因嫡长子赵廷晗没有回来奔丧,给捧罐打幡的便成了二公子赵廷暄。 葬礼之后很长时间,这件事依然被议论纷纷。 赵廷暄打幡,就像是一个信号,预示着梁王府的承嗣或许会发生变动。 梁王葬礼刚过,赵陈和彭公公一行便返回京城,同他们一起返京的,还有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 众所周知,长公主和萧驸马早就该回京城了,只是因为萧驸马抱恙这才耽搁至今,谁能想到,竟是连儿子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其他宾客也纷纷告辞,梁都外的官道上,一队队车马奔驰而过,带起漫天烟尘。 梁王薨逝,梁地百姓服丧二十八日,虽然孝期未过,城中听不到鼓乐丝竹之声,但是百姓们仍然要为生活奔波,柴米油盐,人间烟火。 只有笼罩在缟素之中的梁王府依然沉寂。 葬礼一过,梁王妃聂氏便“病”倒了。 这次称病,并非全都是因为大郡主赵云暖不让她出来,她也确实病倒了。 聂氏的这场病,与其说是悲伤过度,不如说是吓出来的。 那日张嬷嬷吊死在自己屋里,赵云暖没有让人把她的尸体取下来,因此,当聂氏赶过去时,看到的就是吊在梁上晃晃悠悠的尸体。 张嬷嬷的尸体在遂宁宫里挂了整整一夜! 其间郑嬷嬷让内侍把尸体取下来,可是内侍还没动手,就被赵云暖派来的人拦下,赵云暖就是要把这尸体挂在这里,让遂宁宫的所有人全都望而生畏。 那具尸体直到次日中午才被抬走,可是尸体虽然不在了,张嬷嬷住过的那间屋子却再也没有人敢进去。 从那以后,聂氏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在梦中,她走进那间挂着尸体的屋子,一抬头,便看到张嬷嬷冲她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说来也是有趣,聂氏知道聂琼华指使张嬷嬷和李大娘等人毒害梁王,她也亲眼见到聂琼华被老鼠啃噬的惨状,可是令她夜夜噩梦的既不是梁王,也不是聂琼华,而是平时她连正眼都懒得去看的张嬷嬷。 恐惧加上失眠,聂氏便病倒了。 得知她生病,赵云暖和赵廷暄都来侍疾。 所谓侍疾,也不过就是从丫鬟手里接过药碗,送到她的榻前。 可即便只是这样的举手之劳,聂氏也舍不得让赵廷暄留在这里。 “你大哥不在,王府里就要靠你了,你平时不要总来东路,要抓紧时间多接近常长史他们,还有那些地方官,趁着他们还在梁都,你也该见见了。” 赵廷暄头大如斗,做为王府中的次子,虽然大哥不在,可是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大哥的阴影中,无论是王府官员,还是地方官员,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们对他的态度礼貌而疏离,而他也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他宁可留在遂宁宫,照顾生病的母妃。 可是聂氏不许他留在这里,赵廷暄无奈,只好走出遂宁宫。 看着赵廷暄离去的背影,赵云暖似笑非笑,对聂氏说道:“母妃还是省省心吧,我看二弟的心思也不在这里。” 聂氏瞪她一眼,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晴晴呢,她为何没来侍疾?说起来,这两日都没有见到她。” 赵云暖语气淡淡:“我让她回白鹤山了。” “什么?”聂氏坐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瞪着赵云暖,“这个时候,你让她回白鹤山了?” 赵云暖:“母妃难道是想让她来给您侍疾?您有我和阿暄,还有这么多丫鬟婆子,就得着她来侍疾吗?如果您嫌侍候的人手不够,我这就再给您调二三十人过来。” 赵云暖便要去调人,聂氏连忙使个眼色,让郑嬷嬷拦住她。 她又不傻,同意赵云暖调人过来,就是默认赵云暖在她身边放耳目。 赵云暖见好就收:“既然母妃觉得人手够用了,那我就不用兴师动众了,母妃只管安心养病,府里有常长史,军中有我,母妃大可放心。” 第三十五章 行路 同一时刻,赵时晴梳着双丫髻,插了一朵白绒花,身上是一袭素衣素裙,正和几个相同打扮的丫鬟们一起,挤坐在马车里。 凌波坐在她身边,马车里除了她们主仆,还有四名丫鬟,她们都是赵云暖派给赵时晴的人手。 另外还有四名男子,此时扮做萧驸马的随从,在另一驾马车里。 马车走得不快,赵时晴偶尔会撩开车帘,看看外面的风景,山坡田野草木茂盛,农人在翠绿的禾苗间辛苦劳作,偶尔传来几声杜鹃的啼鸣。 “等会儿到了打尖的地方,凌波,你出去看看甄公子他们有没有跟在后面。” “好。”凌波轻声答应。 一个时辰后,队伍在一处驿馆前停步不前,当地父母官带着衙门里的众官员以及各自家中的女眷跪在路边,恭迎佳宜长公主。 长公主不胜其厌,对萧驸马说道:“衍哥哥,你去应付他们吧,就说本宫心力交瘁,谁也不想见。” 萧驸马拍拍她的手:“不见就不见,我出去看看。” 趁着萧驸马下车,丫鬟和内侍们纷纷走出马车,给长公主换点心茶水。 赵时晴没有下车,其他四名丫鬟也没有出去,只有凌波,假装去茅厕,绕到队伍最后面。 片刻之后,凌波回到车上,对赵时晴说道:“距离长公主车驾数十丈外,有几驾马车,马车陈旧简朴,没有家徽,咱们的车驾停下来,他们便也停了,有人下车往这边张望,奴婢看了看,不像是会武功的,倒像是普通行商。” 赵时晴点点头,如果她没有猜错,萧真就在那些人当中。 萧真不会放心长公主夫妻自己回京城的,他虽然装死,可是这也不妨碍他回去。 恰恰相反,在赵时晴看来,这种你们都以为我死了,而我却在旁边看着你们的感觉,想想就刺激。 赵时晴想起就在昨天,萧真主动找到她,在他们合作的基础上,又追加的一个条件。 在此之前,赵时晴还真没有想到,萧真竟然还会中途加价,这人看着也不像是喜欢讨价还价的人啊。 关于萧驸马有个外室子的事,赵时晴也是这一次回到梁都才听说的,这件事在京城几乎家喻户晓,即使是在梁都也并非秘密,毕竟萧驸马是从梁地出去的,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梁地人的谈资。 只是赵时晴平时都在山上,倒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她万万没想到,萧真追加的那一条,竟然就是这个外室子。 萧真让她离开京城的时候,无论事情成功与否,都将萧岳带回梁地,并且保障萧岳在梁地的安全。 在梁地,除了萧家,如果还有人能护住萧岳,那便只有梁王府了。 只是赵时晴不明白,萧真为何没有把萧岳托付给萧家。 萧岳虽然是外室子,可是打碎骨头连着筋,他也还是萧家子孙,萧家护着他不是应该的吗? 不过,这些都是萧真要去衡量的事,赵时晴能做的,便是事成之后,将萧岳带回梁地。 萧真助她接赵廷晗出京,而她便要护住萧岳。 当然,萧真真正想让萧岳依靠的人,并非赵时晴,而是赵时晴背后的赵云暖。 其实萧真是可以直接和赵云暖谈判的,可是或许是前世对赵云暖的怨恨,也或许是连萧真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他绕开了赵云暖,而是找到了赵时晴。 此时萧真也坐在马车里,他的马车若论舒适程度,远不如公主府里下人们坐的马车,但是这驾马车,却是萧五太爷让萧肃悄悄给他送来的。 马车里装有机括,他坐在马车里,可攻可守。 必要时,还能自戗。 长公主府的车驾停下来,他的马车也跟着一起停下,他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耳边响起江平的声音:“公子,刚刚赵二小姐的丫鬟过来了,一直在看咱们的马车。” “嗯,她想看就看吧。”萧真懒洋洋地说道。 江平提醒:“您该吃药了。” 萧真叹了口气,从贴身的衣裳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几颗丸药扔进嘴里,也不用水,直接便吞了进去。 自从受伤之后,他就变成了药罐子。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吃的药是他之前十八年加起来的总和还要翻个三倍。 江平又道:“还有长公主殿下送过来的养身丸,您也吃一颗吧。” 萧真:“不吃。” 回答得如此绝决,江平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去劝了,算了,还是让长公主自己去劝吧,从小到大,大公子只要说不吃的东西,那就不会吃上一口。 这时,前面长公主的车驾终于启动,赶车的大壮也挥起马鞭,马车跟在长长的车驾后面,缓缓前行。 又走了两个时辰,车驾再次停下来,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晚霞映红半边天际。 萧真问道:“前面是驿馆吗?” 隔着车帘,大壮说道:“不是驿馆,是客栈,很大的客栈!” 萧真眉头微蹙:“搞什么呢,放着官驿不住,却要来住客栈!” 江平笑着说道:“长公主殿下是心疼您呢,官驿哪里比得上客栈舒适,再说,您现在的身份,也不能住官驿啊。” 萧真:“官驿远比客栈安全,再说,他们自己住官驿便是了,我可以去住客栈,真是多此一举,一天天的不让人省心。” 可是无论萧真如何生气,长公主和萧驸马还是住进了这家吉祥客栈。 客栈很大,装修豪华,得知长公主要在这里下榻,掌柜连忙让人请来了东家,东家把他的老婆和女儿们全都带来了,说是要让她们伺候长公主。 事实上,包括东家自己在内,他们连长公主的面都见不到。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住在城里的官眷们闻风而动,天色已黑,她们不敢登门打扰,便派了家里的仆从过来打听消息。 吉祥客栈周围虽有公主府的侍卫把守,可那也不过百人之数,萧真坐在马车里,看着那些伸头探脑鬼鬼祟祟的人影默不做声 长公主为了照顾儿子,特意住进客栈,可是她却忘了,她住进来了,这客栈也就不会再接待其他客人,而这周围没有其他客栈,今天晚上,她的好大儿就要在马车里委屈一晚了。 第三十六章 东家的女儿 其实,即使换成高床软枕,萧真依然彻夜难眠。 前世从他惊闻父母双亡的噩耗,直到他到,整整二十年,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而这一世,或许是前世养成的习惯,从他在石矶山苏醒那天开始,他便夜不成眠,只要闭上眼睛,便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他一次次从梦中惊醒,然后便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恰恰相反,从小到大,赵时晴的睡眠都很好,什么时候都是只要头一挨枕头便能睡着。 但是,她却很少做梦,偶尔做梦,也是把白天的经历延伸到梦中。 比如白天师父做了栗子炖蹄膀,她只吃蹄膀不吃栗子,被师父骂了,于是晚上便做梦剥栗子,不剥到原地发疯,她就不会醒来。 再比如今天晚上,她被一等大丫鬟菊影支使到厨房里取丫鬟姐姐们的饭食,看到厨房里有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眼睛乌溜溜的,笑起来有一对小梨涡,穿着打扮明显不是公主府的丫鬟,一问才知那是东家的女儿。 赵时晴之前便听凌波说过,客栈已经腾空,不仅把住在这里的客人打发走了,就连厨子和伙计也放假了。 长公主和萧驸马膳食所用食材,甚至就连饮用的水,都是自带的,但是其他人不是,食材都是客栈里的。 虽然是把客腾空了,可是也不能把所有人全都打发了,否则连柴火放在哪里都要靠找,东家也是小心逢迎,便将自己的妻子儿媳女儿全都叫过来帮忙。 赵时晴见那个小姑娘长得讨喜,便多看了几眼,结果这一晚,她便梦到那小姑娘和她的父母姐姐全都被活活掐死,就连吉祥客栈也被烧成一片瓦砾。 赵时晴从梦中惊醒,醒来时天光微熹,凌波和另外四名假丫鬟正在收拾行李。 她连忙起身,问道:“客栈里死人了吗?” 凌波诧异,忙道:“没有啊,如果死人了肯定不会这么安静。” “青萍,你去看看,东家和他的妻儿还活着吗?”赵时晴说道。 青萍是这次来的侍卫之一,她和其他三名女侍卫,连同赵时晴主仆一起假扮成公主府的丫鬟。 青萍不明所以,但是她没有多问,闪身出去。 赵时晴看向枕边,小妖这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竟然没有侍寝。 “小妖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猫叫,小妖从打开的窗子里跳了进来。 赵时晴见它沾了一身油烟,头上还顶着半个蜘蛛网,好不狼狈,便问道:“你去钻炕洞了?怎么这么脏?” 小妖:【猫不干净了,猫被调戏了,那只贱猫,好贱好贱!】 赵时晴哈哈大笑:“活该,谁让你不陪我睡觉呢。” 小妖哀怨地白她一眼,坐在窗台上梳妆打扮。 凌波早就司空见惯,用湿帕子帮小妖擦拭,另外三名丫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有趣,二小姐还真把这只猫当人养了。 几人收拾妥当,青萍便回来了:“东家夫妇和两个女儿全都活得好好的。” 赵时晴放下心来,她晃晃脑袋,真是奇怪,好端端地怎么做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梦。 不过,她很快便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佳宜长公主睡到日上三竿,刚刚用过早膳,官眷们的拜帖便接二连三送了过来,除了帖子,还有程仪。 程仪也是五花八门,有直接送银票的,还有古玩字画,奇花异草,甚至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狗。 郑嬷嬷只收下了那只狮子狗,其他的全都婉言谢绝,甚至还每家送了一本诗集,诗集出自太上皇之手。 佳宜长公主此番出京,仅是这册诗集便带了一百多册。 虽说程仪没有送出去,但是得了一本诗集,这些官员们还是惊喜万分,将诗集供起来,全家老小三跪九叩。 一行人磨蹭到快晌午,这才启程。 接下来的两天,长公主一行没有再在客栈里住宿,而是歇在官驿之中,队伍走得不紧不慢,一路无事,赵时晴白天赶路,晚上睡觉,偶尔被大丫鬟们支使着做点力所能及的小活,倒也得心应手。 转眼又过了几日,行程已经过半,这一日到了韩城,韩城是直隶州,由朝廷直接管辖。 这一路上,每过一城,长公主都要接见官员们的家眷,早已不耐烦了,她的孕期反应,比起在紫藤山庄时更严重了,闻不得一点异味,尤其是头油的味道,丫鬟们都已经不敢用头油梳头,可那些官眷们并不知情,加之天气越来越热,往往是人还没有进屋,头油的味道便飘了进来,长公主每次都要忍得很辛苦,才没有当众失仪。 因此,今天途经韩城,佳宜长公主便下令不进城,改去距离韩城五十里的白石湾官驿下榻。 韩城的官员们昨天刚刚送走路过此处的赵陈和彭公公一行,今天一大早便候在这里,等着恭迎长公主的凤驾。 等了两个时辰,也没有等到,让人去打听,这才知道长公主一行改道了,绕过韩城,直接往白石湾官驿去了。 韩城知州姓郎,他是去年调过来的,其他地方的知州是从五品,而韩城知州却是正五品,因此,历来韩城便没有人能在知州这个位子上坐满两任,大多都是在这里过渡一下便高升了。 也就是说,能来韩城做知州的,都是有背景的。 郎知州背后站着的是当朝首辅冯恪! 冯恪不但是文官之首,亦是三皇子的准岳父。 永嘉帝有九位皇子,虽然已立太子,太子是元后所出,但天资平庸,又生母早亡,不但没有外家的支持,也不得永嘉帝欢心,而三皇子则与他恰恰相反,他的生母是永嘉帝的宠妃乔贵妃,他从小便聪明伶俐,很得父皇喜爱,上个月刚刚大婚,娶的是冯恪的小女儿冯佳荷。 冯佳荷有京城明珠之称,两人可谓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话又说回来,郎知州没有接到佳宜长公主,郎夫人比他更加失望。 郎知州膝下一子一女,长女郎玉玉容貌妍丽,身姿婀娜,是韩城首屈一指的美人。 冯佳荷嫁与三皇子为妃,郎知州便动了心思,他在京城时见过冯佳荷,冯佳荷的确是美人,可是自家女儿与之相比也不相上下。 第三十七章 郎家 对于藩王和皇子们与权臣交往这件事,永嘉帝虽然不喜,但是对于他喜欢的儿子便另当别论,比如太子妃便是出自书香门第,虽然清贵,但家中并没有实权,而三皇子与冯佳荷的亲事,永嘉帝却乐见其成。 郎知州有自知之明,以他的官职,想要让女儿给某位皇子做正妃,那是痴心妄想,但是侧妃却是能争一争的,比如三皇子的侧妃。 当然,如果能给其他皇子做侧妃,对于现在的郎家而言高攀,然而郎知州却不这样认为,皇子的岳家,听着好听,其实却是把整个家族放在剃刀边缘,一旦站错队押错宝,便是家破人亡。 除于不得圣宠的太子,其他所有皇子之中,最有可能承继大统的便是三皇子。 这也不能怪郎知州会有这样的想法,毕竟,自大雍立朝至今,做过太子却没能活着继位的,已有九人! 如孝康皇帝这样死后追崇的,已是凤毛鳞角,这九人当中,有被赐鸠酒的,有被废后发疯的,有被暗杀的,还有幽禁至死的。 因此,不仅郎知州这样认为,朝中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太子虽是太子,可最后坐上那张椅子的,却未必就是他。 众多皇子当中,三皇子胜算最大。 郎知州和郎夫人看好的也是三皇子的后院,只要能把郎玉玉送进去,哪怕现在只是侧妃,凭着她的美貌,一定能得到三皇子的宠爱,他日三皇子荣登大宝,郎玉玉即使做不了贵妃,也能在四妃之中有一席之地。 而对于冯家而言,侧妃的位置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给自己人,郎玉玉进府,对于冯佳荷也是一份助力。 但是郎玉玉最大的优点就是她的美貌,而最大的缺点也是来自她的美貌。 韩城毕竟是小地方,韩城第一美人,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什么都不是,京城里掉块牌匾,都能砸死三个三品官,出身五品小官之家的郎玉玉,在京城贵妇们眼中就是乡下村妞。 乡下村妞却又美貌如花,这便是不幸的开始。 因此,得知佳宜长公主要路过韩城,郎知州和郎夫人的眼睛便亮了。 佳宜长公主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现在心情肯定不好,如果让郎玉玉在佳宜长公主面前露个脸儿,哄得长公主开心,得上几句夸奖,那么他日郎玉玉进京,便有了理由去见长公主了,只要她在长公主府出入一两回,在京城的好名声也就有了。 郎夫人已经打听过了,这一路上,给佳宜长公主送礼的不少,其中不乏奇珍异宝,可长公主却只收下一只小狗,其他礼物全都没收。 这说明什么,说明长公主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能逗她开心的人或者物件。 郎夫人没少在郎玉玉身上下功夫,郎玉玉能歌善舞,还能说会道,真是死人都能让她给说活了。 郎夫人坚信,郎玉玉比那只小白狗,更会讨长公主欢心。 佳宜长公主不是普通公主,她是先太后所出的嫡公主,而先太后也只生了孝康皇帝和佳宜长公主两个孩子。 且,太上皇还在世上。 若说京城里身份最高的女人是谁,那除了皇后娘娘便是这位长公主了。 毕竟,永嘉帝的生母如今也只是太妃,连太后都不是,后宫之后仅是有太妃封号的就有五人,偏偏丽太妃的排位还在其他四人之后。 因此,她在后宫里发号施令也要有所顾忌,她的儿子虽然做了皇帝,可是上面还有太上皇,虽然太上皇住进了长寿宫,但只要他老人家还没有飞升,永嘉帝就不能越过父亲封自己的生母为后。 而事实证明,永嘉帝对这位皇妹也是宠爱倍至,前几年佳宜长公主当街打狐狸精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室颜面尽失,可是永嘉帝也没有因此而厌恶她,相反,对她的嫡子疼爱有加,只是可惜那孩子福薄,年纪轻轻就死了。 郎知州和郎夫人千般算计,万般心思,却唯独没有料到长公主会改道,过韩城而不入,他们惊愕之余便是气愤。 郎知州面色阴沉,难道是自己这边走漏风声,长公主故意避开?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长公主夫妻并不是直接去梁地的,而是一路游山玩水,绕了一个大圈子,走的不是这条路,因此并没有路过韩城,她连郎家的人都没有见过,何谈喜恶? 所以他想来想去,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长公主已经知道自己打算了。 他沉着脸,对郎夫人说道:“你是不是和别人说过这件事?” 郎夫人连忙摇头,但是多年夫妻,她那闪烁的眼神已经把她自己出卖了。 郎知州怒喝:“你究竟和谁说过?” 郎夫人见他吼自己,也来了脾气:“和谁?还能有谁?还不是你娘,咱家的老太君!如果不是她说得难听,我也不会一气之下,就把咱们的打算说出来。你与其怪我,不如去管管你娘的那张嘴!” 郎知州闭了闭眼,郎父年轻时家境贫寒,他饿着肚子考上童生,这才引起注意,里正出钱供他读书,一直供他考上举人,做为交换条件,他娶了里正的女儿为妻。 郎父后来考上进士,并且遵守承诺,到死也没有纳妾。 可惜郎父出身太低,也没有人指引,郁郁而终,死时也只有三十五岁,他到死也就只是个知县。 好在生命的最后两年,他终于悟了,把自己这些年走过的弯路逐条做了分析,让儿子不要再走他的老路。 因此,郎老夫人以死相逼,郎知州也没有娶自己舅舅家的表妹,而是娶了官宦出身的郎夫人,虽然郎夫人娘家官职不高,但她自幼跟着父亲在任上,无论见识还是人脉,都不是郎老夫人娘家的侄女能够相比的。 且,郎夫人的父亲和冯恪是同窗,郎知州能搭上冯家,便是走的岳父的门路。 可也正是这个原因,郎老夫人一直不喜欢郎夫人,连带着对郎玉玉也不喜欢。 郎玉玉生的美貌,在郎老夫人眼里便是狐媚子,郎玉玉练琴学舞,郎老夫人便说这是窑姐儿的作派,总之,郎知州想起郎老夫人,便是头疼不已。 第三十八章 韩城有良材 正在这时,小厮进来:“大人,杨秀才来了。” 郎知州压下心中那无处发泄的怒火,对小厮说道:“请杨秀才到书房等我。” 小厮应声出去,郎知州转身对夫人说道:“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也不必忧心,总会有办法的。” 郎夫人叹了口气,是啊,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如何?总不能去把佳宜长公主叫回来吧,她倒是想,可也没有那个胆子啊。 “其实杨秀才若能金榜题名,也是一门好亲。” 杨秀才名叫杨胜秋,今年也才二十岁,乃是县试案首,前年由他的恩师万老夫子引荐,拜在郎知州门下。 杨秀才年纪轻轻,却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亦是今年秋试的大热人物,就连郎知州也很看好他。 受冯恪和岳父影响,郎知州早在还是知县的时候,便开始重视人材培养。 当然,前提只有拜到他门下的人材,才能得到他的培养。 比如杨胜秋,他只是杨家养子,其养父也不过是个私塾先生,然而他却能在诸多寒门学子出脱颖而出,他的诗词文章流传甚广,不仅是在韩城,就是在京城,也有人知道这位韩城才子,甚至有人说他是文曲星下凡。 杨胜秋出身小门小户,虽不至于穷困潦倒,可也绝不富裕。 自从他拜到郎知州门下,从衣食住行到笔墨纸砚无不精致,杨胜秋本就眉清目秀,现在更是玉树临风,卓而不凡。 郎知州更是将他引荐给避居在韩城的方大儒,方大儒虽然早就不收徒了,但是对杨胜秋青眼有加,隔三差五就给杨胜秋指导功课。 而上一届的会试主考房婴,便是方大儒的爱徒! 方大儒便曾在房婴的信里,提起过杨胜秋的名字。 也就是说,杨胜秋现在已经将绝大多数的学子甩在了身后。 而郎夫人也很喜欢杨胜秋,她还曾动过心思,想让杨胜秋做郎家女婿,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郎知州,郎知州没有拒绝,而是让她等等,等到杨胜秋中了进士再说,转眼两年过去,却等来了三皇子与冯佳荷的亲事。 这门亲事就像是给郎家打开了一道窗,郎夫人的那点想法也便淡下去了。 郎知州没让杨胜秋久等,很快便去了书房。 杨胜秋长身玉立,气质儒雅,一袭月白色直裰更衬得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显然,今天在城门口发生的事,杨胜秋已经知道了,他没有多问,只是告诉了郎知州一个消息。 “八月便要乡试了,方大儒让学生搬过去一起住,方便指导功课,学生觉得,这样太过叨扰,且,秋也不想招人口舌,便婉拒了。” 郎知州佯怒:“你这孩子,怎么能婉拒呢,方大儒让你搬过去,你便搬过去,你就这样拒绝了,岂不令方大儒寒心?世人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管他做甚?” 杨胜秋垂首认错:“是学生之错,学生狭隘了。” 郎知州无奈摇头:“你啊,就是书生气太重了,好了,我这就让刘管家给你收拾行李,你今天就搬去,乡试之后再回来。” 杨胜秋忙道:“秋让运儿收拾便好,不劳烦刘管家了。” 郎知州微笑:“随你,快去吧。” 杨胜秋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对郎知州说道:“要不就让小公子和秋一起去吧,秋不放心他的功课。” 郎知州只有一子一女,儿子郎敏年方十岁,虽然聪明,但却顽劣,郎知州公务缠身,夫子管不住他,郎敏如一匹脱缰的小马,任性妄为。 去年郎敏被几个外地来的亡命之徒绑票,杨胜秋孤身犯险,不但把他完好无损地救出来,还将其中一名匪徒打得满地找牙。 从此之后,杨胜秋摇身一变,成了郎小少爷最崇拜的人。 会读书的人,他见得多了,可是不但会读书,而且还有武功的人,郎小少爷只见过这一位。 郎敏对杨胜秋言听计从,他把夫子气得差点吐血,可是对杨胜秋布置的功课,却是咬着牙也要完成。 郎知州对此非常满意,只要不出差错,杨胜秋明年必能金榜题名,踏入仕途。 十五年后,郎敏二十五岁,到了入仕的年纪,而那时的杨胜秋则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定能成为郎敏的助力。 虽然有岳父,还有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但是谁会嫌贵人太多呢。 所以郎知州平日里便也放任儿子跟在杨胜秋身边,现在听到杨胜秋这么说,郎知州老怀安慰,不愧是他栽培的人。 “这怎么可以,你去方大儒家中是为了准备乡试,让他跟着,那不是捣乱吗?你放心,我会让人看着他。” 杨胜秋眼露不舍,可是不想让郎知州不快,叹了口气,这才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郎知州捋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 希望这个年轻人不要辜负自己,他日青云直上时,也不要忘记他这个恩师。 放下郎知州的心思不表,十天后,佳宜长公主一行终于到了京城。 回到阔别已久的公主府,佳宜长公主却没有半分喜色。 因为公主府上上下下一片缟素,她怔了怔,这才想起来,她儿子死了啊! 佳宜长公主既郁闷,又晦气,明明本宫的好大儿活得好好的。 佳宜长公主索性称病,把治丧一事全权交给黄长史。 若不是萧驸马提醒她要去灵前哭一哭,长公主甚至想要现在就躲进屋里不出来了。 于是萧驸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伤心欲绝的长公主来到灵堂,夫妻俩哭得死去活来,长公主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抬回去,太医来了,顺便诊出了喜脉,只是现在还不满四个月,长公主有孕的事,没有传扬出去。 但是萧驸马认为,这件事还是传出去吧,至少可以分散萧真之“死”造成的影响。 毕竟,萧真的“死”是经不起细察的,与其让人把萧真的死当做谈资,还不如让这些人把注意力转移到长公主怀孕这件事上。 于是,在萧驸马的刻意引导下,长公主有孕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有条不紊地传了出去。 第三十九章 有鬼 不到三日,佳宜长公主有了身孕的消息便传遍京城。 先是宫里、宗室以及公侯之家收到消息,紧跟着仕绅圈子里的夫人太太私底下都在谈论这件事。 佳宜长公主身份贵重,既然还没有正式公布,那么就是小道消息,因此,大家即使不约而同认为这是真事,却也只是在私底下说说而已。 可是老百姓们都没有这么多的忌讳,把这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说一定是太上皇的道行又精进了,怎么说呢? 都能和送子娘娘搭上话了,这不是精进吗? 还有人说真不关送子娘娘的事,明明是太上皇得到太上老君的指导,炼出了仙丹,仙丹珍贵,当然不能便宜外人,太上皇心疼女儿,就让长公主吃下仙丹,没想到这仙丹这么灵验,竟然一下子就把佳宜长公主多年的不孕不育给治好了。 大多数人对这两种说法嗤之以鼻,什么送子娘娘,什么生孩子仙丹,都是无稽之谈。 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萧大公子投胎转世了! 萧大公子少年夭折,舍不得亲生父母,便求了阎王爷,让他转世投胎回到长公主的肚子里。 没错,长公主怀的这一抬,就是萧大公子! 究竟是送子娘娘给太上皇面子,还是太上皇的仙丹有效,亦或者是萧真投胎,各有站队,酒肆茶馆,随处都有人为此争论不休,口沫横飞。 始作俑者萧驸马躲在暗处笑得意味深长,你们做梦也想不到吧,本驸马的好大儿活得好好的,本驸马就要有第二个孩子了。 对于这个孩子,长公主和萧驸马意见一致,他们全都希望这是一个小女娃。 白白胖胖软软糯糯的小闺女,长公主和萧驸马盼了不知多少年。 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夫妻二人躲在被窝里给小闺女取了十几个名字,对,十几个,全都是适合女孩的名字。 萧驸马的这个办法见效奇快,前几天还在为长公主白发人送黑发人惋惜的人,这两天已经将全部身心投入到长公主肚子里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过渡得极为丝滑。 随着萧真出殡,他的死便翻篇了。 京城有一座不起眼的茶叶铺,老板姓苏,茶叶铺便叫苏记茶叶铺。 说起这位苏老板,他还有个外号叫苏大头。 得此雅号,并非是因为他有个大头,而是他是个冤大头。 苏老板发妻死后,膝下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前几年,苏老板认识了一位漂亮寡妇,苏老板对这寡妇一见钟情,可是小寡妇却不肯嫁给他,原因有一,那就是老家的人多嘴碎,寡妇二嫁会被说三道四。 后来小寡妇给苏老板出主意,不如卖了老家的铺子,搬到京城吧,到了京城,没有人认识他们,谁也不知道她是二嫁。 苏老板没有意见,给了小寡妇婆家一笔银子,让小寡妇恢复自由身,又卖了老家的房子铺子,两人来了京城。 刚到京城,两眼一抹黑,好在小寡妇有个表哥是在京城做牙人的。 有熟人好办事,表哥带着他们连看了几家铺子,最后便相中了这家茶叶铺。 表哥告诉苏老板,这家茶馆的房东是朝廷命官,不方便露面,现在外放要离京,表哥之前帮着这位房东买卖过两处房产,房东对他信任有加,便将这家茶馆委托给他全权处理。 至于为啥现在关门不营业,当然是因为房东已经无心经营,把掌柜和伙计全都遣散了。 苏老板不疑有他,将茶叶铺高价盘下,结果没过几日,小寡妇和她表哥全都不见了,苏老板再一打听,吓得差点去见太奶。 原来这家茶叶铺里发生命案,老板娘的情夫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在水里下了毒药,把老板一家四口,连同五名伙计,全都毒死了。 当时茶叶铺就被查封了,后来案子破了,茶叶铺就归老板的兄弟了。 兄弟连进去不敢,更别说去经营了,索性以很低的价格卖给了京城里专做凶宅生意的尤扒皮。 苏老板报到官府,官府找到尤扒皮,尤扒皮承认这桩生意是有人从中牵线,这家茶叶铺太凶了,尤扒皮也担心砸在手里,有人要买,他就便宜卖了,也就是说,苏老板买茶叶铺的银子,有六成进了表哥的腰包。 就此,这家死了九个人的茶叶铺,就砸在了苏老板手里。 后来苏老板才知道,原来那小寡妇早就和表哥私通了,只是婆家不肯放人,表哥又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于是便找上了苏老板这个冤大头。 苏老板人财两空,守着一座凶楼,一个月也卖不出一斤茶叶,每天借酒浇愁。 可是就在几天前,卖酒的刘二娘忽然发现苏老板不来打酒了。 “那个苏大头,该不会喝酒喝死了吧,没听说吗,那位梁地的梁王就是喝酒喝死的,苏大头没准也喝死了。” “苏大头若是也死了,那茶叶铺里可就死了十个人了。” “你不识数吗?那个杀人凶手已经处斩了,不算上苏大头,已经凑够十个人了。” “那凶手是死在法场的,不能算进来,加上苏大头,就是十个人。” 在众人的争论中,苏大头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忽然,刘二娘哎哟一声,朝着自家男人推了一把:“你个死鬼,还有心思在这里瞎咧咧,那苏大头还欠着咱家二两银子的酒钱呢,你快去看看,拿点茶叶回来抵帐,等到衙门的人来收尸,把茶叶铺封了,咱家那二两银子可就黑了。” 刘二娘是个大嗓门,她一嚷嚷,半条街都听到了。 卖花生的张小二,卖馒头的孙大婶,卖烧饼的李大麻子,全都放下生意,跟着刘老二一起去苏记抢茶叶。 苏大头也欠着他们银子呢。 见大家一起去要帐,又听说苏大头死了,于是呼啦啦,一大群人跑到苏记茶叶铺外面看热闹。 “看,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开门,那铁定是死了。” “你个傻汉子,到现在还不相信,人家刘二娘都说了,苏大头是喝酒喝死的。” 没开门,这咋整? 踹门? 刘老二一把子力气,二话不说,抬腿就踹。 可是他的腿刚刚抬起来,便停下了。 吱呀一声,苏记茶叶铺的门打开了。 一个乱蓬蓬的脑袋探了出来:“街坊们,早啊!” 刘老二的腿还抬在半空呢,看到这颗脑袋,先是一怔,接着便往后退,他那条悬着的腿来不及收回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鬼啊,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