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过来》 第1章 北城边境,瘴气之森。 氤氲的浓雾几乎凝成实体,给幽暗的森林增添了湿漉漉的森然气息。 偶尔有妖兽庞大的身躯走过,搅动得雾气不安分的流动,惊起几只浑身漆黑的冥尸鸟,发出刺耳难听的鸣叫,随着风声远远飘去。 百里之外,城镇之中,云箬抬起头看向瘴气之森的方向。 一阵风吹起她裹着头脸的纱巾,露出一双清澈明净的眸子。 “来,帮你削了皮了。”小摊主利落地把东西放进云箬竹篮里,“回家上火一蒸就行,或者直接煮。” “谢谢。”云箬摸出八枚铜钱递过去,又看了眼森林的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过耳的风声里还夹杂着别的声音,听得她有些不安。 小摊贩收了钱,见云箬没走,也跟着她遥遥看了眼瘴气之森的方向,笑道:“姑娘,你来咱们北州城没多久吧,别在意,这边就是风大,听起来呜呜噫的跟妖兽叫似的,但咱们北州城的防护结界可是一等一的!要是有妖兽来会提前示警,别担心。” 云箬不由得笑了笑,朝小摊贩点了点头,提着篮子走了。 周围行人渐少,房屋也稀落起来,时间将近傍晚,夕阳昏暗,照在逐渐破败的断壁残垣上,有种艺术般凄然的美感。 这边是半废弃的老城区,几乎很少有人来。 云箬进了小巷,七拐八绕一直往里走,最后停在一间尚且还算是完整的屋子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院子被打理的很干净,却也十分简陋。 进了屋把裹在头上的纱巾拿下来,拍了拍挂在窗栏上,云箬才呼了口气,去院子里洗了个手,回屋从篮子里拿出一块雪薯,懒得蒸也懒得煮,直接咬了一口,不难吃,于是像啃水果一样啃了两块,剩下的放到两个碗里扣起来,当明天的早饭。 接下来干什么呢,她托着腮坐在窗前。 天快黑了,北州城的晚上一点光都没有,看星星这个唯一的浪漫消遣被堵得死死的。 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脑远离现代化的世界,晚上好像只能睡觉。 等窗外最后一点天光消失,云箬爬上了床。 早睡早起也很好,她最近感觉身体很轻盈,去城里干活也不累,必定是被现在的良好作息养出来的。 她躺在床上,有些庆幸自己重生后依然是在北州城。 起码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不至于两眼一摸瞎,还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现在的住所,免于流离失所。 之后该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住在这废弃的老城区。 在玄阳宗的三年,她从来没烦恼过这些。 想到在玄阳宗的日子,云箬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把身上的被子裹紧了些,嫌弃的捏了一下自己的脸,想什么呢,现在能活着都是万幸。 当初她刚穿过来就在北州城,没多久就被玄阳宗的人捡了回去。 当时云箬觉得自己锦鲤附体五福加身,玄阳宗啊,仙门之首啊!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飞天遁地御剑飞行,游历世间尽显仙侠风范! 可惜现实给了她狠狠一个棒槌。 她穿的身体毫无灵脉觉醒的迹象,只是个普通人。 还好捡她回去的师兄完全不嫌弃她,对她好得不像样,俨然把她宠成了宝。 大师兄渊渟岳峙天之骄子,是玄阳宗宗主首徒,独独对她一个人上了心,哪怕是她无意间的一句话,他也会记在心里,各种天材地宝珍奇异物,只要她表露出好奇,他都会排除万难为她寻来。 二师兄名门之后,清雅俊逸,如隔云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却会带着她去山下买乱七八糟的小吃食,恰逢节日,还会偷偷带她去放河灯许愿。 小师兄为人冷淡寡言少语,刚上山时云箬还有些怕他,可二师兄偷偷带她下山玩水让她染了风寒,隔天她醒过来,是小师兄一直守在她床边。 …… 过往太多,想起的时候记忆不受控制蜂拥而来。 云箬曾经以为被捡回玄阳宗师是自己好运当头,却原来不过是黄粱一梦。 她被封入玉棺洗髓抽魂,在蚀骨灼心的折磨中才知道真相。 她得到的荣宠和偏爱不是因为她本身,而是因为她的身体。 她穿的这具身体是世间罕见的凤凰骨,只要一息尚存的魂魄,就能在她体内日渐温养恢复,师兄们捡她回去只是为了拿她当养料救早逝的白月光。 她以为她穿的是本团宠甜文,没想到是替身虐文。 云箬被封在玉棺中疼得神志不清的时候还抽空嘲讽了一下自己,她就知道,从来开奖只能开出谢谢惠顾的她没这么好运。 平白捡回一个普通人,还能一跃成为宗门宠儿,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她却没去深思。 当初果然不该贪图美色,真是色令智昏。 只是那具凤凰骨不仅温养了师兄们白月光的魂魄,也温养了她的魂魄。 被换魂后云箬没死,还换回了自己的身体,醒来的时候在北州城城郊,就在当初被玄阳宗接走的地方,她差点以为是时光倒流,打听清楚后才知道距离她被封入玉棺不见天日那时,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大概前有凤凰骨的滋养,后有自己身心合一,她现在整个人的状态比以前要好,曾经在玄阳宗她总是动不动生病,体质又弱,现在她健康得仿若一头牛。 逝者已逝,不必追。 重生的第一天,云箬就在心里和玄阳宗上的小师妹庚桑箬做了告别,换回了自己的名字。 死过一次,她再也不抱什么幻想了。 既来之则安之,作为普通人,她想要好好的活下去。 云箬迷迷糊糊睡着,不知道是睡前想起了一些有的没的,还是傍晚时听见的风声实在怪异,她的梦里一直盘旋着呼啸而来的呜咽般的声音,吵得云箬睡不安稳,坐起来发了会儿呆,再也睡不着了。 歹势,都怪今天天太黑,她才会在睡前瞎回忆,搅了安眠。 玄阳宗害人不浅。 她干脆爬起来去院子里汲水洗脸。 睡不着就做早饭好了,试试新食物雪薯蒸出来好不好吃,这可是她攒了好几天的工钱才买得起的。 民以食为天嘛。 院子里黑漆漆的,云箬眼睛已经适应了,慢吞吞地去灶台边生了火,往锅里加了水把雪薯蒸上才去洗脸,四月初的水还有些寒凉,她却不觉得冷,就着水把昨天穿的衣服也洗了,借着厨房里的火光穿在竹竿上晾晒。 锅里水沸了,咕噜噜的冒着热气,雪薯香糯的味道也传了出来。 云箬闻了闻,觉得自己昨天多少有点暴殄天物。 她隔着窗揭开盖子,热气扑出来,香气也跟着四溢开来。 云箬拎了根筷子戳了戳雪薯,还不够软糯,打算再加点水让它继续蒸一会儿,打水的时候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从灶台下捡了根燃烧着的木柴凑到井边。 狭窄的井面下水光映上火色,一圈圈微弱的涟漪在水面上泛起冷光。 井水在震动。 云箬猛地抬头看向瘴气之森的方向,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夜色。 她把木柴插在井口,借着斑驳的墙面上几个凹痕,利落的翻上了屋顶,在无边的夜色下,一座小山般庞大的身躯沉默而又缓慢的朝着北州城而来。 ——是妖兽! 这个距离了,结界玉怎么没有任何反应? 云箬来不及多想,翻身下墙,拿起搭在竹竿上还湿漉漉的纱巾包住口鼻,出门疾步向着城边守卫处的方向跑去。 妖兽通常只生活在有瘴气的地方,幽暗的森林、腐坏的沼泽、不见天日的峡谷……种类很多,大部分都身带毒瘴,以万物为食,有些专吃人类,也有些讨厌人类的。 只要有妖兽入侵城镇,就会是一场灾难。 所以每个城镇都会设有结界玉,若有妖兽接近,会示警并开启防护,保护城中的人。 云箬跑得很快,穿街过巷,时不时跃上墙头看一下妖兽,妖兽的距离越来越近,浑身散发的瘴气几乎能用肉眼看到,城中却始终安静,不见结界玉示警。 过期了? 结界玉一般是从仙家各大宗门购买的,守卫处会定期检查是否有损,这可是保护整个城镇安全的要物,总不至于坏了却没人发现吧。 她心中胡乱猜测,脚下愈发的快。 不快点,等那只妖兽来到近处,都不用进城,光是它身上瘴气的侵入就能杀死成千上万人。 守卫处的瞭望塔看着近在眼前,却让云箬好一通跑,期间从一家院子里穿过,攀爬矮墙比绕路方便多了,惊起这院子里睡觉的一个老妪,揉着眼睛起来查看,看到一个飞快爬墙溜出去的身影,和一句快要散在风里的“妖兽来了”。 妖兽? 老妪懵了半响,发现院子里东西都没丢,摇了摇头,确信自己是老眼昏花,回屋睡觉去了。 怎么会有妖兽呢,城里的结界玉都没示警。 她是老了,又不是糊涂了。 云箬跑远,却竖着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发现什么动静都没有,再次放弃了沿途大喊大叫把人吵醒的计划。 人们更相信结界玉,她现在把人吵醒还要解释,少不得拖慢速度,不如直接去守卫处。 她几次攀上高墙观察妖兽,小山一样的巨兽步子缓慢,体型很大,却没有踩出地动山摇的气势,除了微微地震动,弄出来的动静和它的身躯实在是不相符。 有可能是离坤妖兽,体庞步轻,喜阴,呼吸间吞吐瘴气,有毒,但不喜食人。 第2章 “有妖兽,朝着这边来了!”云箬喊道。 “放屁!”一个大大咧咧的胡茬汉子从屋子里出来,“有妖兽来了结界玉不会示警?” 他打着灯笼,看到云箬,满脸写着晦气:“哪来的小叫花子,狼来了的游戏可不是给你这么玩的,去去,去!” 胡茬汉子来轰云箬走,抬手却没抓到人,不禁有些错愕。 云箬灵活地躲开他的手:“真的,你上瞭望台看一眼。” “呵呵。”胡茬汉子了然于胸的一笑,“又想骗我上瞭望台然后偷我的东西是吧,做梦!老子能被骗第一第二第三次,还能被骗第五次吗!” “是第四次,师父。”胡茬汉子背后探出个怯生生的少年脑袋,小声纠正他。 胡茬汉子:“……你凑什么热闹,滚回去睡觉!” 云箬不想跟他胡搅蛮缠多费口舌,见这胡茬汉子不配合,直接问到:“醒钟在哪?” “哟,还知道醒钟?谁告诉你的?”胡茬汉子愣了一下,“干嘛,你们这次还想偷醒钟?” 他警觉地看了一眼瞭望台。 在瞭望台上。 云箬得了这个信息,抬脚就往瞭望台跑去。 胡茬汉子却快她一步,出手拦住了她,两人你躲我抓几个来回,云箬绕不开胡茬汉子,对方也抓不到她。 “也不打听打听爷爷我是谁,老子开灵脉的时候你还没生呢,从我这偷点小东西去换吃的就算了,这次想偷醒钟?胆儿也太肥了,识趣的赶紧走,小心真的来人把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抓走,那可不是打一顿就了事的。” 胡茬汉子应该是开了体脉,身手了得,堵得云箬就在瞭望台下,却半步都踏不进去。 云箬心中焦急,目光却愈发专注地盯着胡茬汉子的动作。 有那么一瞬间,胡茬汉子的动作在她眼里变得极其缓慢,云箬觑到破绽,一个漂亮的假动作骗过他,侧身闪到他身后,对着大汉的后颈一记手刀劈了下去。 大汉挨了一下,摸了摸脖子,转头看着云箬。 云箬:“……” 大汉皱了皱眉:“你不是那群小叫花里的?” “不是。”云箬手都震麻了,瘫着一张脸,心里在龇牙咧嘴。 有点难对付,她敲人后颈的本事可是在玄阳宗专门训练过的,哪怕是开了体脉的人都一敲一个准,这人绝对不止开了体脉,估计得有个三阶的实力。 胡茬汉子捏了捏后颈,也在心中震惊这小叫花的手劲,强忍着疼,一脸肃穆:“手法不错。” 云箬等着他晕倒无果,颇为惆怅:“大叔,真有妖兽……” 她话没说完,瞭望台上探出少年的脑袋:“师父!妖兽!!真的是妖兽!” 胡茬汉子一愣,看了云箬一眼,动作飞快地朝瞭望台上跑去,云箬紧随其后。 漆黑的夜色下,妖兽庞大身躯几乎已经快要来到城郊,有毒的瘴气在空气中散开,小股顺着风朝北州城飘来。 结界玉坏了!?这么近的距离居然还没有动静。 胡茬汉子根本来不及多想,转身就往台下跑。 云箬怒极:“你跑了整城的人怎么办!” 早知道守卫处半点用都没有,她不如沿途把人叫醒,起码能救下一部分人。 城外的妖兽愈发接近,雾气般的瘴气悄无声息融入空气中。 没了结界玉的守护,无数人顷刻间就能被夺走性命。 云箬强迫自己冷静,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醒钟,只要醒钟响,就能通知所有人,城边的人来得及避难,内城守卫处也来得及展开结界庇护城镇。 醒钟各城镇守卫处都有备用,她以前听过,大体知晓功用,却不知道长什么样。 她在塔台上翻找,余光瞥到怯生生看着她的少年。 少年欲言又止:“……你不跑吗?” 云箬闷头找东西:“你不也没跑。” 少年看她还算友好,也跟着她翻东西:“你找什么,我帮你啊。” 云箬看他一眼,觉得外城的守卫处真是没救了。 一个玩忽职守跑路的守卫,一个一看就脑子不好使的小孩,整城人的命怎么就交到了他们手上? 说到底,还是结界玉的问题。 到底是哪家宗门的结界玉这么次?北州城简直是踩坑里了。 云箬把塔台翻得乱七八糟,最后把目光锁定了少年身上,他当时也在塔上,会不会醒钟其实在他身上? 少年被云箬猛地一回首盯住,如同被蛇盯上的青蛙,声音都发虚了:“你、你要干什么?” 云箬想把人提起来抖一抖看会不会有东西掉下来,正要过去抓人,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胡茬大汉跑上来把自己小徒弟护在身后,警觉地看一眼云箬:“别欺负他。” 云箬:“……”这是护犊子的时候吗? 云箬一愣:“你没跑?” 胡茬汉子没理她,两条手臂上缠满了厚厚的布条,一看就是刚用衣服撕了裹上的,他把最后一截须须捋捋的布条用牙拉紧,木乃伊一样的手臂把她和小少年赶到角落里,叮嘱道:“捂好耳朵。” 少年立刻照做,云箬狐疑地看着他。 大汉从怀里掏出一个一头窄一头宽,状似一个喇叭样,手掌长度的东西,握在手里,宽的那一边对着自己,深吸一口气。 云箬福至心灵。 ——醒钟! 她捂住耳朵,下一刻大汉的声音响彻耳底。 “有妖兽!!结界玉故障,立刻往内城跑!” “有妖兽!!结界玉故障,立刻往内城跑!” “有妖兽!!结界玉故障,立刻往内城跑!” 急促而清晰的声音在城中每一个人的耳边炸响,睡得迷迷糊糊的人们立刻被唤醒,醒钟传出的声音带着微弱灵力,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驱使着起床逃难。 胡茬大汉喊完三声,满头大汗地停下来。 他手上包的布条已经被震得七零八落,双手颤抖不已,小心把醒钟收进怀里,背过身子咳出一口血,云箬看见了,大汉对她使了个眼色,看了自己小徒弟一眼,云箬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醒钟是仙门法器,没有灵力硬是使用,后果就是这样。 这胡茬汉子算是厉害的,只开了体脉三阶还能喊出三声,要是云箬自己,大概喊出第一声她的手和嗓子就废了。 云箬上前帮大汉把手上的布条包回去,遮住了他被法器震出的几道伤口,没让他的小徒弟看到。 “走,进内城。” 大汉浑不在意的捏了捏手掌,把小徒弟往胳膊下一夹,拎起云箬就往瞭望台下跑。 不愧是体脉三阶,跑得非常快,云箬之前翻墙来都没有他快。 外城的居民们全都醒了,场面却不算特别混乱,一些半睡半醒的还处在醒钟的控制下,被人群推着往前走。 城外的妖兽遇到护城河,没有再往前走,慢吞吞的顺着河边来回踱步,呼吸吞吐间越来越多的瘴气顺着空气飘进了北州城,城郊的动物们夺命般四散而逃,护城河边的植物被染成黑色,枝叶由内到外散发出黑气来。 “瘴气进城了!” 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不少被醒钟控制的人醒了过来,转头看到追在身后来势汹汹的黑雾,发出了恐惧的尖叫,人群顿时散乱,连滚带爬地迅速向着内城一起涌去。 云箬被胡茬汉子拎着后衣领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虽然他们从瞭望台下来比别人慢,但却跑在了所有人最前面。 然而他们跑不过瘴气的速度,黑色的雾气见风就长,转眼就吞没了跑在最后面的几个人,前面的人根本不敢回头救援,只能闷着头拼命往前跑,一时间各个街道上都传来惊恐的叫声和小孩哭泣的声音。 胡茬汉子脚步一顿,将云箬放下来,把小徒弟往她怀里一放:“往前跑,我……” 话未说完,只见后方长蛇般的雾气中呼啦冲出几个人,正是刚才落后被吞了的那几个。 他们中其中一个身上银光微闪,另外三个紧紧挨着他,疯狂惨叫着往前狂奔,啊啊啊啊地缀上了人群最后方,始终领先黑雾一步。 看来是身上带了随身结界玉。 胡茬汉子立刻从墙边跃下来,招呼云箬和小徒弟接着跑,一转头发现两个人已经跑到最前面去了,小徒弟还回头喊他:“师父快点呀!” 胡茬汉子:“……”该说你机灵了还是变坏了? 然而瘴气还是比人们跑得快,刚才被吞掉的几个人因为身上带着结界玉保了一命,要是再有别的人被瘴气淹没,就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城外护城河边的妖兽抖了抖浑身瘴气,仰天而啸。 呼啸的风声随之而起,狂风将它周身的瘴气一扫,铺天盖地朝着北州城的方向侵袭而来。 云箬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海啸般从头顶黑压压倾泻下来的瘴气。 所有人都忘了继续往前跑,绝望的等在原地。 就算跑得再快,也跑不过瘴气了。 云箬心中再次涌起浓浓的无力感。 曾经跟着玄阳宗的师兄去过不少城镇,也遇到过这样的事,只是那时候她被人护在身后,身边又是于修行一途站在顶尖宗门的天之骄子们,破除小小的瘴气不在话下,甚至会为了她夸过一句的野花,随手丢下一块灵气充沛的结界玉护持。 普通人这里能夺人性命的瘴气,于他们而言不值一提。 在这样的世界里她尚且不能自保,又怎么妄想去救助别人。 没有能力的人,怎么做都是徒劳无功吗。 她怔怔看着头顶压下来的瘴气,口鼻间已经感受到了让人呼吸困难的灼烧感,她只能弯腰蹲下,把小少年抱在怀里,余光里瞥到胡茬汉子跑了过来,把她挡在身后。 第3章 时间仿佛静止,云箬紧紧抱着少年,双手捂着他的口鼻,心头一阵发烫,像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四肢百骸流淌了出来,让她觉得暖洋洋的。 鼻间和喉间灼热的窒息感也随之不见了。 一道银色光芒从内城中蔓延而来,速度极快,几乎是以横扫之势从众人身上穿行而过,等银光消失,头顶翻滚而来的瘴气被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外面,无法再往下一分一毫。 寂静中一个声音连哭带笑的大喊起来:“是结界玉,城主开内城的结界玉了!我们没事了!” 结界玉几乎笼罩了整个内城,还往外延伸了不少,及时救下了快跑到内城的人们。 瘴气被围困再外,不得寸进,却也没有散去,随着风卷出各种不同的形状,仿佛在不死心地往结界屏障上撞。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彻底放心。 毕竟本来应该在妖兽接近前就示警和张开屏障的结界玉都会失效,谁知道内城的结界玉会不会也突然出问题?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城主处理的也很及时,内城各街区的城防门开了一半,由守卫处的人看守,一批一批地放人进内城,将人们聚集在宽阔的广场上。 胡茬汉子去找守卫处说明情况,云箬就带着他小徒弟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歇息。 小少年跑得腿都发抖了,要哭不哭的坐在地上捏腿,捏了一会儿想起来云箬,抖着手问她:“要帮你捏吗?” 云箬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胡茬汉子回来的时候在广场上找了半天才看到角落里的人,过来二话不说捏着少年的腮帮子给他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还要来捏云箬的,云箬眼疾手快捂住自己的嘴,然而拗不过大汉蒲扇般的大手,被强行喂了一块凉凉的小圆片。 东西入口即化,顺着嗓子流淌下去,云箬眨了眨眼:“这是什么?” 胡茬汉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阻止她再问,朝小徒弟张了张嘴示意他照做。 少年乖乖张嘴:“啊——” 胡茬汉子掐着他下巴看了看,有些疑惑,声音嘶哑得几乎只能发出气声:“没红也没肿啊,没吸进瘴气?你呢?”他看向云箬。 云箬也张开嘴给他看。 她和少年的嗓子好好的,少年为了展示自己没事,张着嘴又响亮的啊了一声。 “没事就行。”大汉摸了摸小少年的头。 “你还好吧?”云箬问他,毕竟使用醒钟已经让他受伤了,瘴气来的时候还挡在他们面前,在结界屏障打开之前估计吸进了一些,不然他也不会认为他们吸进瘴气了。 胡茬大汉摇摇头,没说话。 云箬嗓子凉凉的,非常舒服,意识到刚才吃下去的应该是某种药。 “哪来的?”她问。 “你倒是机灵。”胡茬大汉哑着嗓子,也不瞒她,“守卫处给的,汇报用了醒钟的事,就给了我这个,好东西,能驱瘴气疗伤,给了我两颗。” 就两颗。 一颗给了小徒弟,一颗给了云箬。 他都没给自己留。 云箬看着大汉,大汉瞪了她一眼,语气硬邦邦的:“别说谢啊,最烦这个,今天多亏你了,不然我得担多大责任,回报你的。” “哦。”云箬点点头,“谢了。” 大汉嘶一声:“别肉麻!” 云箬又安慰他:“结界玉出问题也不是你的责任。” 大汉看着她。 云箬补充:“但是也确实是你不够警觉……” 大汉认命地叹口气:“你想要什么回报?”这可是救了整个外城的人,一颗灵药还真是不够。 云箬笑起来,花里胡哨的脸上明亮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三颗下品灵石!” 她知道守卫处的士兵每个月除了俸禄外还可以领到一些下品灵石。 她也不贪心,三颗就好。 “给你十颗。”胡茬大汉闭目养神。 云箬眼睛歘地亮了。 十颗!活菩萨! 她转头看大汉的小徒弟:“我帮你捏捏手吧。”毕竟他手都快抖成帕金森了。 小少年眼睛也歘地一亮,小鸡啄米一样猛点头。 胡茬大汉睁开一只眼睛,看向帮自己小徒弟捏手的云箬,目光带了点审视,在云箬察觉前收回了视线,闭上眼继续养神。 天亮之后内城才逐渐热闹起来。 要是以往,天色刚青白街市就人来人往了,今天发生了结界玉失效的事,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是黑压压的瘴气还笼罩着城镇,城外的妖兽也不知道有没有走,人们心头压了个隐患,自家有结界玉的人就选择不出家门了,待在家里更安全,双重防护。 然而普通人要过日子,各街市还是摆了起来。 云箬想起自己锅里蒸着的雪薯,肚子饿了。 胡茬汉子天刚亮就去守卫处报道了,她身上还有几个铜板,就带着小少年去买吃的,一人买了张烤饼啃着,她安顿好少年,溜到结界玉的屏障边缘去。 透明的屏障偶尔闪过一点银光,外面的瘴气被挡得严严实实。 她还是得自己买一块结界玉,否则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不知道十颗下品灵石能不能买到,买块品质一般的就行。 正想着,面前的黑雾被搅动,一个浑身冒着银光的青衣少年拨开瘴气走了过来。 云箬连忙退后一步。 少年看到云箬没什么反应,眼神都没分一个给她,进了结界范围后掸了掸袖子,指尖灵力流转,随着他漏进来的一丝瘴气瞬间消弭于无形。 他身后又有两个人从黑色瘴气中走出来,全都是同一款色的青衣,衣袂飘飘,浑身银光闪动,一看就知道有上好的结界玉佩戴在身,根本不惧那翻滚着的瘴气。 这身衣服云箬很熟。 玄阳宗外门弟子的统一门服。 三个人径直往主城区走去,走在最后的女子转头轻声提醒云箬:“莫要在这里逗留,小心为上。” 云箬淡淡道:“多谢。” 女子微微有些诧异,他们要是和普通人搭话,对方从来不会是这样平淡的反应,必定是闪闪亮的崇拜憧憬的眼神。 果然,另外一个人也回头看了云箬一眼。 云箬顶着黑乎乎的花猫脸,任他们看。 “快走。”走在前方的少年不耐烦道,“北州城主说是我们的结界玉出了问题,你们还有心思跟人说话,等检查完结界玉证明不是我们的问题,我要那个城主把他的话吃回去!” 另外两个人无奈一笑,这才加快脚步,和他一起走了。 原来北州城的结界玉是跟玄阳宗买的。 好有钱,城主真是大手笔。 云箬这下子对内城的防护更放心了,慢悠悠在结界边缘啃完了一张饼,拍了拍手才往回走。 外面那么浓厚的瘴气,清除干净也要花不少时间,但玄阳宗都来人了,想来应该用不了多久。 她的雪薯肯定是没法吃了,想吃又得攒工钱。 如果结界玉的问题是玄阳宗的出品质量不过关的话就很精彩了,她举双手双脚支持城主大敲一笔,然后用敲来的钱发点补偿费给他们外城的人。 她回了广场,看到小少年蹲在墙角拿着根树枝画圈圈,看到她立刻跑过来牵住了她的衣角。 “你师父还没回来?” 少年点点头,频频往西市区看。 “看什么?”云箬问,“你又饿了?” “不是。”少年赶快摇头,“你不在的时候来了好几波人,银光闪闪的,都往西市区去了。” 银光闪闪?应该是刚才外面的雾瘴里进来,身上的结界玉在闪吧。 居然来了好几波,看来这次可以去碰碰运气。 云箬牵住少年:“走,带你去看看。” 城镇里时不时会有各宗门的人来做买卖,卖些防护用具之类的小东西,不少都是弟子们自己做了拿来换个零花钱,但一般只在城里有什么节庆日之类的才会来,这次不是什么大日子,来的估计只会是小宗门,趁着他们城出了事来发一波城难财。 这种最好,可以压价。 西市区是集市区,物品交易都在这,她有时候下工早也会跑去转一转。 今天的摊子不太多,估计大多数外来人都被挡在瘴气外了,能进来的只有佩戴着结界玉的。 云箬目标不明确,主要就是来看看,所以走的散漫,倒是小少年第一次来,兴奋又好奇,每个摊位前都去瞧一瞧。 “上好的结界玉,瞧一瞧嘞~” “妖兽皮,能防火,家里备一件保命又保财!” “药草要不要?防瘴气的。” 叫卖的大部分是普通商人,仙门宗室的子弟就支个摊,安安静静等人去买,虽然他们不叫卖,但是东西卖的可比其他人快多了。 有宗门保证,当然东西就更可靠更好。 云箬一眼就看到了玄阳宗的弟子,其中看着稳重的那个男子不在,少年和女子两人如松鹤般站在小摊前,身姿笔直劲秀,顿时就吸引了大部门买东西的人,几块上好的结界玉很快就被人高价买走了。 玄阳宗就是最好的招牌。 这种云箬都不用上去看,反正她买不起。 偏偏她路过的时候被认出来了。 青衣女子诧异地对她笑了笑:“是你啊,真有缘。” “谁啊?”少年依旧是那张不耐烦的脸。 “结界边碰到的那个。” “不记得。”少年不甚在意地瞥了云箬一眼,“师兄怎么还没回来……你卖完没有?这地方吵死了。” 第4章 云箬一时无语,反倒是她身后的玄阳宗少年率先质问回去:“你凭什么卖这么贵?” 白衣男子爽朗一笑:“因为品质好。” “哦?”少年冷着脸,神色却泛起些好奇,“有多好?” “比你们玄阳宗的好。”后者笑眯眯道。 少年:“……” 少年一拍小摊桌子,拍瘸了一个桌角,怒道:“很好,你就拿着那块玉站着别动,我现在就砍你一剑试试它有多好!” “别生气嘛。”白衣男子淡定地笑着,说的话却很不客气,“人家姑娘不买你们的结界玉不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吗,听说这北州城之所以被瘴气入侵,也是因为你们买给人家的结界玉出了问题啊。” “你……!”少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而怒视云箬,“买,你买他这个上品灵石玉好了,坑不死你!” 白衣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眯眯地看着云箬:“对啊快来买。” 云箬:“……”你看我像买得起的样子吗。 她看出这两人之间不对付,自己完全是被波及了。 就是不知道是宗门之间的恩怨,还是个人之间的私怨,看双方彼此不认识的样子,前者可能性更大。 玄阳宗的少年越想越气,他好端端大宗门的外门弟子,也是这一辈里的佼佼者,就等着明年学院大考过后进内门做正式弟子了,哪里受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气,主要是这人居然借着这次的事污蔑他宗门。 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衣男子似乎怕他还不够生气,笑得十分无辜的火上浇油:“我这结界玉品质有保证,绝不会突然失灵哦~” 少年:“……” 他要炸了。 眼看两边就要打起来,周围的小摊主们都躲得远远的,但又没真的跑开,挤在安全的距离外看热闹,云箬牵着小少年混在人群里趁机溜了,她可不想再站在两个摊子中间当导火索。 少年的剑唰地抽出来一半,寒光四溢,被同门的女子按住了手:“师兄传音来了,让我们立即去主城广场。” “……”少年狠狠地瞪了白衣男子一眼,终究是收了剑,不情不愿的走了。 白衣男子吹了声口哨,兴致勃勃地转头朝向小摊后的角落:“被我气走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角落里躺在屋檐下的人懒声道,“你招惹他们干嘛。” “好玩呗。”白衣男子无所谓地把玩着手里的结界玉,“他们去主城广场了,我们去吗?” “去。” 白衣男子把小摊上东西都收了,一共也没几个,除了那块价值一颗上品灵石的结界玉,还有几个小药瓶,身家很是不丰厚。 等他收完,角落里斜躺着的人才坐起身。 百里夜从屋檐的阴影里走出来,一身黑衣,长手长脚,胳膊往白衣男子身上一搭,像个靠过来的影子,嘴里叼着根五颜六色的筷子糖,神情有些百无聊赖:“卖这么贵谁买?担心回去月辞拿你泡酒。” “要泡一起泡。”林望无所畏惧。 “免了。”百里夜拒绝。 云箬牵着小少年回到广场上,发现广场上的人都在往附近的高楼看台上挤。 她拦住一个从身边跑过的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出大事了!”那人急着上看台,说话语速很快,“妖兽进城了!好像是什么什么灵兽,正在吃结界!仙门弟子正在修补,似乎还有人被困在结界外的瘴气里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妖兽?吃结界? 难道是噬灵兽。 云箬牵着少年,仗着身形灵活纤细,抢先那个人一步钻进了高楼,在人群里如鱼得水,很快找到一个空缺,挤到了看台最前面,扶着木栏往结界外看去。 内城外瘴气消散了不少,应该是玄阳宗的弟子用了驱散的法器,不过瘴气太多,清除起来需要时间。 瘴气流动的地方就是众人目光聚集的焦点,有人在其间跑动,带动着瘴气随之流动。 云箬看不清楚,旁边的人已经看了一会儿了,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瘴气又浓起来了,那个人没问题吧?” “那可是守卫处的人,开了灵脉呢,应该没问题吧。” “他身上的结界玉都快被吃完了啊,就算能摆脱妖兽,怎么扛得住瘴气?” 说话的人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偶尔闪过银光的结界屏障,忧心忡忡:“刚才结界屏障破了一处,玄阳宗的仙师去修补了。” 其他人一起抬头看向头顶的屏障,议论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赶快清除完瘴气,结界玉一撤,那妖兽吃不到灵气自然就会走了。” “刚才另外两个玄阳宗的仙师也赶过去了,希望能赶快清除瘴气吧。” 云箬和大家一起默默点头。 噬灵兽是妖兽里很特殊的一种,体型小,速度快,喜食灵气,不伤人,但前提是你身上没有灵息,所以它对普通人来说几乎算是无害,但对上开了灵脉的修行者就很凶残,为了吃到灵气,它能把修行者整个吃光,包括骨头。 大部分修者遇到噬灵兽,能不对上就不对上,最好的情况就是用法器困住它,等它吃光法器的灵气出来,人也早就已经远离了。 但它速度极快,尤其是发现有灵气可食得时候,一般修者很难困住它。 玄阳宗的弟子应该也是这个想法,清除瘴气的速度快了不少,很快瘴气间就能看到跑动的人的身影了。 那人跑得很快,身上银光黯淡,是结界玉的灵气快要被消耗殆尽的前兆。 “……师父!!”小少年大叫起来。 云箬也看清了瘴气中奔跑的人的样子,正是守卫处的胡茬大汉。 只见他奔跑间一个踉跄,被一闪而过的一团影子撞了一下,身上的银光彻底消失。 他一边躲闪,一边从衣摆撕下一块布条迅速蒙住口鼻。 这样明显撑不了多久,他离内城结界处还有一段距离,就算没有噬灵兽的阻拦瘴气也足够要他的命,更何况他开了灵脉,现在在噬灵兽眼里就是个大写的美味食物,不可能轻易让他走。 “还挺厉害。”云箬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语气间自带三分笑意,“这人身手不错啊,到现在也没被噬灵兽咬上一口,开体脉了吧。” “废话。”另一个声音听上去懒懒的,如风过松涛,透着股万般不过心的随意,“要是没开灵脉他现在反而是安全的。” 云箬扭头看去,果然就是一块结界玉就卖一颗上品灵石的奸商,他站在人堆里,肩膀上还搭了个黑衣男子,也在看着结界外的情况。 百里夜察觉到看向他的视线,偏头看过来,漆黑的眸子扫了云箬一眼就转开了。 林望也看了过来,笑着跟她打招呼:“哟,买不起结界玉的姑娘,你也在啊,这可真是太有缘了。” 云箬收回目光,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林望伤心地转头跟百里夜告状:“她不理我。” 云箬牵着小少年下楼,从他身前挤过去,往他身上重重撞了一下。 林望捂着肋骨再次跟百里夜告状:“她还撞我。” “该。”百里夜语气依旧懒懒地,目光始终看着结界外,“那只噬灵兽速度太快了。” “对啊,都没人敢去帮忙。”林望道。 确实,今天在场的宗门弟子少说也有十来个,但没人下场。 一则结界玉是玄阳宗的,只有他们能修复,别家帮不上忙,清理瘴气需要高阶法器,除了接到消息来的玄阳宗也没人会随身携带,人家来也是卖点防身用品给普通人,做生意而已。 二则噬灵兽对修者杀伤力极大,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瘴气消除撤掉结界让它自己走,毕竟谁也不会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主动往险境里闯。 普通人是,修者也是。 瘴气中奔跑的大汉明显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之前用醒钟的伤还没好,加上瘴气侵蚀,他眼睛已经开始模糊了。 刚才他去找徒弟,发现内城结界破了一个口,立刻传信告知,玄阳宗的弟子赶来支援,一个去加快清除瘴气,另外两个用灵力修复结界玉,发现是噬灵兽都变了脸色。 为了让他们安心修复结界,胡茬大汉主动出去吸引噬灵兽的注意力,其中一个玄阳宗弟子给了他一块结界玉护身。 现在结界玉碎了,灵力耗尽,噬灵兽下一次再咬,就是往他身上招呼了。 分神间,噬灵兽影子般闪过,他只觉得左腿一麻,差点单膝跪下,用手一摸小腿处,摸到了满手湿热的血液,肉被撕咬掉了一块。 瘴气中响起另人不适的咀嚼声和吞咽声。 胡茬汉子强忍着腿上半响后才泛起的剧痛,踉跄了几步背靠墙壁,警觉地盯着四周。 “帮忙吗?”林望看到人被咬伤,脸上的笑收了,小声问百里夜。 百里夜点点头:“嗯,结界玉给我。” 林望在身上摸了半天,匪夷所思地抬头:“……不见了。” 百里夜目光一动,两人同时想到撞了林望的脏脏脸姑娘,看台上的人突然惊呼起来:“有人跑出结界了!” 林望探身看去。 一道纤细的身影身姿轻盈,穿过结界玉的保护屏障迅速往胡茬大汉的方向跑去,瘴气蔓延过来,她不闪不避,身上银光一闪护住了她。 林望:“?” 那是他的结界玉没错吧? 第5章 云箬跑出结界范围冲进瘴气中,身周银光闪过,她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哪个宗门,但这块价值一颗上品灵石的结界玉还算不错,防护效果很好。 抱歉啦白衣帅哥,事急从权。 等出去了让胡茬大汉自己付这块灵石吧,毕竟跟钱比起来还是命更重要,对吧大叔! 她抓紧时间朝胡茬大汉的位置跑去,选了一条最近的路,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就能直达,只要这块结界玉里的灵力多一些,就算噬灵兽追着他们啃,也足够他们撑到回内城了。 说是冒险去救人,其实威胁她的只有瘴气,她一个普通人,噬灵兽不会感兴趣的。 为了以防万一,她提前把口鼻蒙了起来,哪怕结界玉坏了也能多撑一会儿。 “挺聪明,不是鲁莽冲出去的。”看台上的林望一点都没有失主的自觉,反而夸赞道。 百里夜看着云箬义无反顾的身影,没说话。 她很顺利的找到了胡茬汉子,跑过去把人扶起来,结界玉的屏障护住了两个人,噬灵兽的身影闪过,撞在屏障上银光流动。 瘴气暂时被驱散,胡茬汉子扯下蒙着脸的布条急促呼吸,憋紫了的脸色总算好看了点,一把抄起云箬:“走。” 云箬被他半提着,只觉得脚下呼呼生风,两人转眼就冲进了刚才她来的那条小巷,胡茬汉子虽然脚受了伤,但是照样跑得飞快,只是脸上表情扭曲,显然是在强撑。 噬灵兽刚才尝到了血肉混合着灵气的味道,被勾起了嗜血的本性,突然发现吃不到了,顿时发了狂,动作更加的迫切,一次一次的影子闪过啃咬着结界玉的灵气,两人身上的光芒不断闪动,胡茬大汉恨不得自己长出四条腿,能跑的再快点,云箬手心里也捏了一把冷汗。 前方视线开阔,小巷子到头了。 只要再往前跑过一条短道就能进内城结界的范围,十五秒,不,十秒! 就在这时,防护在两人身周的银光一闪,倏忽就黯淡下去。 瘴气立即侵蚀而上。 胡茬大汉力竭地把云箬猛地往前一推,声音嘶哑:“跑,别呼吸,它不会追你!” 一推之下却没推动,云箬死死扯着他的手臂,改为扛着他一条手臂往结界冲过去,这么一拉扯耽误了两秒,胡茬汉子闷哼一声,手臂上被闪过的噬灵兽咬了一口,血顺着袖子渗透出来,然而被云箬毫不动摇的态度感染到,他愣是一声不吭,提起一口气,拖着受伤的脚勉强往结界冲刺过去。 风声从背后袭来,云箬把胡茬汉子朝前一推,两人一起摔进了结界内。 “……妈的。”胡茬汉子跌坐在地上,缓过了神,第一时间大骂云箬,“你他娘的胆子怎么这么大,我和你非亲非故的,谁叫你来救我了!?” “大叔,口水喷我脸上了……” 云箬半个身子还在结界外,方才一番生死时速也让她有些腿软,正要爬起来,突然往后一仰,整个人被什么东西猛地拖出了结界。 变故太快,胡茬大汉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云箬猝不及防,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还有别的什么妖兽? 她往后翻滚了一圈,勉强控制着身形躬身落地,迅速往后退了一步把背部贴在墙壁上,起码不能腹背受敌。 在玄阳宗的三年虽然不能修炼,但她还是学了不少东西的。 脸上有厚厚的布巾蒙住口鼻,云箬还是第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现在瘴气散了更多,不再是黑气沉沉的,更像是流动的雾霭,基本能看清东西了。 她面前的地上站着一只猫一样的小兽,浑身雪白的毛发间缠绕着瘴气,昂着头,深绿色的眼睛半睁着看着云箬,神情还颇有几分可爱无邪,长长的尾巴拖在地上,缓缓收了回去。 并没有别的妖兽,刚才缠住自己的就是这只噬灵兽的尾巴。 它想干什么? 不是对普通人不感兴趣吗,难道像猫捉老鼠一样,想抓她玩?没听说过噬灵兽还有这样的爱好啊! 云箬试探性地往旁边挪了一下。 噬灵兽的目光跟着她动,缩回去的尾巴伸到身前,它眯着眼睛嗅了嗅自己尾巴上的气味,姿态优雅。 真的好像猫。 甚至让人想rua一下。 云箬刚起了这个念头,噬灵兽埋首在自己的尾巴间一顿猛吸,浑身的毛都舒张开来,眼睛猛地睁大了,绿色的眼瞳拉成一条竖线又迅速扩散开布满整个眼眶,朝着云箬兴奋地裂开了嘴。 它齿缝中还残留着被撕烂的布条和碎肉,血水混杂着粘稠的口水从嘴里流淌下来。 这是什么恐怖宠物变异! 云箬内心尖叫,这一幕冲击力简直太大了,她转身就朝结界内跑去,噬灵兽尾巴甩出一道残影,瞬息间就缠住了她的腰。 “畜生!来吃我啊!”胡茬大汉冲出结界,朝着噬灵兽扑过来。 然而刚才还追着他啃的噬灵兽对他视而不见,双眼发着绿光,口水滴答,残影一闪就扑到了云箬身上,两只前爪按住她的肩膀,张开有着三排利齿的嘴巴闪电般对着她的脖子咬下去。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云箬盯着噬灵兽,感觉它的动作一帧一帧地慢了下来。 身后是胡茬大汉悲怒的大喊,结界内响起小少年鸽哨般的尖叫,还有更多人抽气和惊呼的声音,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想死。 胸口烫得仿佛在灼烧,被关在玉棺中的漫长又痛苦的记忆涌上脑海,云箬心中只剩下绝不想就此死去的求生欲。 那个时候没死,现在她也不想死。 捏在手里已经失去了效用的结界玉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有什么顺着圆圆的玉片流淌出来,在她手心凝成实体的形状,云箬想也不想,握紧手里的东西往上狠狠一刺,无形的锋刃由下而上贯穿了噬灵兽的下颌又从头顶穿透出来,腥臭的血液喷了云箬满脸。 几乎是同时,她身上的噬灵兽被一剑挑开。 剑刃刺进□□的感觉让百里夜有一瞬间的愣神,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一把捞起云箬带她回了结界内。 另一边林望扛着胡茬大汉的肩膀也冲了进来。 百里夜把云箬轻轻放在地上,胡茬大汉推开林望,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云箬面前,他那个小徒弟哭着跑过来,也扑通一声跪下了。 一大一小跪在云箬身边,胡茬大汉眼中流泪,嘶哑着嗓子哽咽开口:“我欠你一条命,你……安息吧。” 他伸手抹过云箬的眼睛。 干嘛呢这是? 云箬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胡茬大汉愣了愣,再次伸手抹过她的眼睛。 云箬有些反应过来了,胡茬大叔这是以为她死不瞑目呢。 她眨了眨眼,闷声道:“我没死。” 小少年哭声一滞,胡茬大汉大叫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猛地伸手扯住了身旁林望的袖子:“仙师!!救人!她还没死,她还有得救!!” 云箬慢吞吞坐了起来,脖子上的血顺着衣服流了进去,黏腻腻的非常难受,小少年抬着袖子给她擦脸,她把缠着口鼻的布条拿下来:“不是我的血,是噬灵兽的,我没受伤。” 应该没受伤吧,她并没有觉得身上哪里痛,噬灵兽也确实没咬到她。 林望一脸惊奇,蹲下来把手贴在了云箬颈侧,完全不嫌她一身血污脏,片刻后他收回手,抬头看百里夜:“她没事。”气息平和充盈,健康得很。 百里夜皱了皱眉,回忆起刚才的情形。 眼看脏脏脸和胡茬大汉已经回到了结界内,看台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有的还欢呼起来,结果下一秒就情形大变,他和林望直接跃下看台赶过去还是来不及,噬灵兽已经抓到了猎物,哪怕他动作再快也晚了,顶多只能抢回尸体。 谁都没想到噬灵兽会攻击一个普通人。 从云箬被拖走,再到百里夜和林望来救人,一切都只发生在顷刻间,方才来不及多想,现在见到云箬没事,百里夜回想起挥剑逼退噬灵兽的时候,剑刃没有挑空,他刚才真的刺中了。 难道…… 他转身出了结界。 “喂!”林望吓了一跳,瘴气还没清除完,结界玉也没了,怎么还自己往外跑?上瘾了吗!“百里夜你疯……嗯?” 林望刚骂了半句,百里夜就回来了,剑尖挑着死去的噬灵兽扔在地上。 “你杀了噬灵兽?”修补完结界的玄阳宗弟子赶了过来,正是之前和林望吵架的少年,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地上妖兽的尸体,以更加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百里夜。 这人身上连块结界玉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高阶法器,凭什么能杀死噬灵兽?有这样的实力方才怎么不出手? 百里夜没搭理他,招呼林望:“看得出怎么死的吗?” 林望略一查看:“利器,一击毙命。” 脑袋顶那么大个伤口,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但就是这样才奇怪。 百里夜清楚不是自己杀的噬灵兽,目光转向坐在地上的云箬。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一起聚集在云箬身上。 绝无可能。 玄阳宗的少年为自己一瞬间闪过的“莫非是她杀的”的想法感到荒唐至极,噬灵兽速度快又能吞噬灵力,在妖兽榜上可是名列前茅的难捕难杀,就凭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叫花子? 就算她全灵脉都觉醒了也不可能! 第6章 百里夜看向云箬满是血的手:“你手里是什么?” 云箬张开手指,手心里一块洁白的结界玉。 她有点心虚,偷看了百里夜一眼,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伸手拿走结界玉,反手抛给了林望。 林望接住结界玉,看到云箬明显紧张起来的表情,不由得想笑,然而结界玉刚落入手中,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咦?”林望惊奇地摩挲了一下玉片,只觉灵力充沛。 可之前他看得分明,这玉应该灵气耗尽报废了才对。 小少年帮云箬擦脸,还没缓过劲来,边擦边哭,云箬安慰了他两句,悄悄观察林望和百里夜的反应,看到他俩看看结界玉又看看自己,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以她对奸商这个物种的了解,这两人绝对在无声的商量怎么借此讹诈她。 她还无从狡辩,毕竟人赃并获。 云箬,危。 然而百里夜开口并没有问被偷走的结界玉:“你用什么杀的噬灵兽?” 玄阳宗的少年倒吸一口冷气看着云箬:“真是你杀的?!” 和他一起倒吸一口冷气的还有胡茬大汉,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云箬仔细回想了一下,双手做了一个握住的动作,往上一刺:“就……这样?” 她那时候脑子都是懵的,现在被问才想起来,她当时手里好像握住了一柄锋利的剑刃,以为是情急之下从结界玉中召唤出了什么神兵利器,但是回过神手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 玄阳宗的少年蹲在噬灵兽的尸体边查看,抬眸看过来,目光复杂。 看似是利器所伤,但这样利落的致命一击只可能是灵力造成的。 奸商早看出来了,却什么也没说。 能用灵力虚化实物,起码要开灵脉五阶以上,估计他也觉得过于离谱,才没有说出来。 不,就算真的能凝练灵力,以噬灵兽的速度,将之一击毙命这么容易?是妖兽速度榜的榜一不够快了,还是这小叫花天赋异禀是万里挑一的修行奇才? 这样的奇才能被埋没这么久? 绝无可能! “你从来没修行过?”林望问云箬。 云箬点点头。 其实她最早的时候试图修行过的,天天溜去玄阳宗外门跟着听基础课,企图用自己的努力冲击一下修者的大门,万一哪天机缘巧合觉醒了灵脉呢。 可惜事实很残酷,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于修行一途没有半点缘分。 重生后她再没指望修行,能好好活着就很好。 “带测灵脉的东西了吗?”百里夜问。 玄阳宗少年左右看看,发现是在问自己,对他的态度非常不满:“带了又怎样,凭什么……” 话没说完,他身旁的青衣女子就从储物囊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百里夜:“刚好有带。” 少年:“……” 师姐你这样我很没有面子。 百里夜接过,问云箬:“要不要测灵脉?” 他让云箬自己选。 在这个人人都渴望能迈入修行一途的世界,灵脉觉醒是叩门砖,是问鼎另一层境界的起始。 然而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能觉醒灵脉,有的有灵脉觉醒迹象的人会不死心地一次次测试,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只能止步门外,为此疯魔颓废的也不在少数。 灵脉测试就像一道关卡,落下的是最残酷的审判。 云箬犹豫了一下。 她其实测过灵脉的,而且不止一次。 师兄们换过许多不同的方法为她测试,每一次的结果都无一例外地显示她完全无法修炼,可他们依旧没有死心,每次云箬刚放下对修行的希望,师兄们就会找到新的方法为她测试。 无数次的唤起期待又被击落,那种糟糕的感觉她经历了很多次。 百里夜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姿态散漫地蹲在她身边,等她自己做决定。 最终云箬点了点头。 最后试一次吧,测完她继续安安心心当自己的普通人,不用心存侥幸老想着万一。 百里夜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圆锥形状的琉璃小塔,塔色透明,分三层,每一层上都闪过不同的鎏金纹路。 云箬见过。 是测灵脉最准的琉璃塔,开了几支灵脉,它就亮几层,曾经她测的时候师兄们试了好多次,琉璃塔都快被她指尖的血染红了也不见亮一亮。 想起这个,她指尖有些幻痛,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手指。 百里夜看她一眼,抬手在林望储物囊里翻了翻,递过来一根彩色的筷子形状的东西,做了个放进嘴里的动作。 新型测灵脉的办法? 云箬接过来,不明所以的叼在嘴里。 唔,有点甜。 百里夜准备好,朝云箬伸手。 云箬连忙拿出叼着的七彩筷子,还小心的确认了下上面有没有口水,郑重地放在百里夜手里。 百里夜:“?” 林望“噗”的笑出声来。 百里夜顿了一下,无语地抬眸看她:“……手。” 林望已经在旁边笑得站不稳了,捂着肚子艰难开口:“那是糖,给你吃的哈哈哈哈哈哈。” 云箬闹了个乌龙,脸上烧起来,拿回筷子糖,把手伸了过去。 指尖一凉,被划开了一个小口,云箬还没感觉到痛,百里夜飞快用琉璃塔接住她指尖冒出来的血珠,放开了她的手。 殷红的血珠顺着塔身融进去,像是被吞噬了一般,消失在鎏金纹路里。 琉璃塔透明的颜色开始变深,整个塔身逐渐黯淡了下去,慢慢变得毫无光泽。 云箬垂下眼眸,这个结果也不是很意外。 她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胡茬大汉上前扶了她一把,小少年眼巴巴看着她手里的糖。她把自己吃过那截折断丢进嘴里,剩下的都给了他。 少年欢喜的接过去,指着百里夜手里的琉璃塔惊叹出声:“哇师父,亮了,好漂亮啊。” 云箬回过头。 琉璃塔的塔身颜色几乎变得漆黑,底部却有银光顺着鎏金的纹路蔓延,很快第一层塔身上的纹路就被点亮了。 第一支觉醒灵脉。 体脉。 云箬愣住。 银色的光芒还没有停,很快蔓延上第二层,延展开漂亮的纹路。 第二支觉醒灵脉。 识脉。 银光没有停歇的迹象,蔓延上第三层,纹路很快覆盖满整个塔身,静静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第三支觉醒灵脉。 神灵脉。 林望吹了声口哨:“全灵脉觉醒啊。” 玄阳宗少年一脸震惊。 云箬怔怔看着发光的琉璃塔。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曾经那么多次的测试都证明她只是个普通人……难道因为她现在的身体是原装的? 她觉醒了灵脉,现在可以修行了? 百里夜伸手在塔上一按,鎏金纹路褪去,析出的血珠消散,琉璃塔身恢复了透明的颜色,他把东西装进盒子里还给青衣女子,伸手在呆呆的云箬眼前晃了晃。 云箬勉强回神:“嗯?” 百里夜用目光点了一下林望手上的结界玉:“该给钱了吧。” 云箬:“……” 忘了这茬了。 她还沉浸在自己是否真的灵脉觉醒了的巨大怀疑中,梦游般拍了拍胡茬大汉的肩:“大叔,给钱。” 胡茬大汉虽然疑惑但很爽快,伸手掏腰包,大方地问林望:“多少钱?买什么啦?” 林望露出奸商真诚的一笑:“买了个块结界玉,一颗上品灵石,承蒙惠顾。” 胡茬大汉:“……”夺少!? 大汉为难的看着林望。 云箬救了他的命,他倒不是心疼钱,而是翻遍他全身都凑不够一颗上品灵石的价。 “不对。”百里夜开口,朝林望使了个眼色,“重新算。” 林望会意:“得嘞。” 这才对嘛。 胡茬大汉松了口气,一块结界玉哪这么贵,人玄阳宗的大宗门结界玉也不到这个价。 云箬回了神,听到百里夜说公道话,十分感动。 奸商也是有良心的。 “结界玉不问自取,价钱翻倍,两颗上品灵石。” “一根自制七彩珍馐玉饴,独家秘方,一颗中品灵石。” “灵脉测试,友情互助,便宜一点,一百下品灵石。” 林望口齿伶俐一气呵成,算完贴心地询问:“需不需要帮你折合成下品灵石总价?” 云箬:“……”她撤回前言。 黑心奸商是没有良心的! “奸商!”玄阳宗的少年总算找到了吐出一口恶气的机会,“琉璃塔是我们的,你们凭什么收费?” “啧。”林望拍了下掌,“测灵脉的操作是我们吧?你们只是出借,又没付出什么。” 少年再次被气得像一只青蛙。 “我道歉,拿你结界玉是我不对。”云箬现学现用,“现在结界玉不是还你了嘛,你只是出借了一下,对吧。” “嚯,你很聪明啊。”林望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小少年叼着糖,看到云箬被夸奖了很为她高兴,也跟着比了个大拇指:“聪明!” 被他师父一巴掌按在脑袋上推到身后去了。 “钱我来给,你们找我就好,虽然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但我可以每个月给一部分。”胡茬大汉指了指外城高高的瞭望台,“我就住外城守卫处,绝对不会跑,也不会赖账。” “真讲义气。”林望的大拇指这次给了他,“但是我们每次跑来收钱,路途上产生的一系列费用也得你给,这一来二去的,多久才能清账?” 第7章 瘴气到傍晚时被清理得一干二净,瑰丽的晚霞横亘半个天空,从北州城上空映照下暖色的光。 结界屏障被撤下,护城河边的离坤妖兽早就离开,城镇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在内城困了一天的人们陆陆续续回家,炊烟升了起来。 结界玉失效的原因也调查清楚了,就是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进城的噬灵兽造成的。 噬灵兽喜欢阴暗寒凉的深谷渊涧,很少主动进入人多的城镇,就算出来溜达,也更喜欢往灵气浓郁的各大宗门仙山去,这只却不知道为什么跑进了北州城,还找到了置放结界玉的地方,吃掉了防护罩,把结界玉里的灵力都啃噬光了。 好巧不巧又碰上离坤妖兽出行,瘴气围城,险些酿成大祸。 好在有惊无险。 玄阳宗弟子处理完事情就走了,胡茬大汉被守卫处的人带去疗伤,临走请云箬代为照看自己的小徒弟。 云箬总算知道了他的大名,胡勇。 人如其名。 她带着胡勇的小徒弟阿恒在内城转了一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还去西市区看了一眼,一黑一白两个奸商已经走了,她又带着阿恒去北市区的小食街玩,给他买了点吃的。 阿恒倒是很乖,云箬去哪他就去哪,像只听话的小狗崽。 到了晚上云箬才带着人回了外城。 本来她已经把阿恒送回守卫处了,走的时候他又跟了出来,眼巴巴的看着云箬,云箬只好把他带回了自己的住处,把唯一的床让给了他。 少年累了一天,沾床就睡了,云箬却睡不着。 打水洗了个冷水澡,把身上的血污和灰尘都洗干净,她的心情总算稍微平复了一点。 自己是全灵脉觉醒的这件事依旧有些不真实。 昨天还打算得好好的一切骤然就被打乱了,在今天之前,她只想多攒点钱,换一个普通的住所,将来好好规划自己的职业之路,找找别的赚钱方法,平静又安稳的在这个世界把日子过好。 已经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了这么久,命运却突然跟她开了一个玩笑,朝她头上扔了这么大一个馅饼。 或许是又一个需要支付代价的陷阱也说不定。 云箬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最后靠在窗边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被敲门声吵醒了。 说是敲门,其实是拍门,拍的力道还不小,她要是再不醒,那两扇年久失修的门板就要壮烈牺牲了。 云箬揉着眼睛去开门,胡茬大汉胡勇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外,看见云箬愣了愣,随即笑出一口大白牙,肩上扛着一包东西进了她的院子,目光看了一圈后默默落回她脸上,表情一言难尽:“娘喂,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你伤好了?”云箬问。 胡勇“嘿”一声,虎虎生威的抡了抡胳膊,大大咧咧道:“那点伤不碍事。” “这是什么?”云箬戳了戳他扛着的大包。 “给你的。”胡勇把东西放下来,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半大不小的袋子塞给云箬,“喏,这个也是。” 云箬打开袋子一看,差点被闪瞎了眼。 里面全是灵石,大体估摸着也有上百颗,大部分是下品灵石,其中还混着几个中品的。 “这是干什么?”她看着胡茬大汉。 “我现在就只有这么多。”胡勇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给你路上带的盘缠,你不会留在北州城了对吧?既然知道自己全灵脉觉醒,肯定要去学院学习修行,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对你救命之恩的回报。” 昨晚云箬闯进守卫处的的时候他以为是经常去他那里偷东西的小乞丐其中之一,想吓唬吓唬她,教训一下,然后让她拿点东西走,结果云箬不仅身手利落,能绕到身后切他后颈,危险来临没有自己逃跑而是选择来守卫处报信,之后更是在他遇险的时候以命相救,心思和胆量都是一等一的聪慧和胆大。 后来他想着要不就再收个徒弟,起码让云箬能吃饱穿暖学点本领,没想到她居然是全灵脉觉醒的好苗子。 胡勇伸手想拍一下云箬的肩膀,看着眼前洗干净了俏生生的女娃儿,中途又把手收了回去,刚才进门他差点都没认出来,他笑了笑,正色不少:“你这么笨,有力自保才是最重要的。” 云箬:“?”我哪里笨了? 她看了看地上的大包,鼓鼓囊囊的,大概是被褥之类的,给她准备的倒是齐全。 没想到胡勇看上去这么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也有细心的一面。 这样就要去修行了?但她还有很多问题。 学院怎么去,在哪个方向,距离多远,去了之后怎么进学院,和进大宗门一样吗?虽然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进大宗门,毕竟她当初直接就被带进了玄阳宗。 还有学院到底叫什么学院,她要是路上找人打听,总得知道个名字吧。 胡勇看着云箬飘忽忽的眼神,叹了口气:“你什么都不知道是吧……我就猜到了。” 但凡知道这些,也不至于到了十七八岁才第一次测灵脉,有点迹象早就去找方法测试了。 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也没家人,难怪被耽误到这个年纪。 胡勇在院子里喊了两声小徒弟的名字,阿恒睡眼惺忪地出来,被师父抓着洗了把脸,跟他说了几句话,阿恒很快精神起来,和云箬打了个招呼就跑出门去了。 “你收拾收拾东西,今天就上路吧。”胡勇对云箬说。 虽然他觉得也没什么能收拾的,云箬这里简直一贫如洗,不过不穷也不会住在已经废弃的老城区。 “哦,知道了。”云箬下意识回答。 胡勇点了点头就走了。 她确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倒是因为胡勇的一通提醒,理清楚了思绪,好歹有个方向了。 那就先去找学院吧。 她简单打包了行放好,用纱巾裹了脸,去做工的地方干完最后一天活。 老板是个脾气泼辣的大娘,很喜欢她,做事麻利有眼力劲,身板看着纤弱却很能干,听到她说要离开北州城了还有些舍不得,多给了她两枚铜板的工钱,又给了她一些干粮。 傍晚云箬回到家,准备拿了行李就走,推门进去看到蹲在院子里的胡勇,大包裹上还趴着个睡着了的阿恒。 胡勇看到她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一手拎起阿恒扛在肩上,一手提起包裹:“可算回来了,走。” “这是?”云箬疑惑。 胡勇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拿上你的行李,去学院的路远着呢,坐马车,我送你去,省得你半路上走丢了。” 云箬看着他的背影笑了,快步回屋拿上行李追出去:“大叔,原来街口的马车是你准备的啊。” “这小子去找的,我去守卫处告假了。” “阿恒真能干!” “废话,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徒弟。” 阿恒半梦半醒,听到师父和云箬讲话的声音,放心的在马车的摇晃中再次睡着了。 * 晴岧山山如其名,灵气充沛,山中少见阴天,大部分时候都是朗朗晴日,绿植茂密,各种珍奇药草和罕见的灵花灵草数不胜数,又因山势险峻山深而幽,故名晴岧。 是得天独厚的一片灵地。 “歇会儿。”云箬杵着一块山石喘气,抬头看了眼头顶遮阳避日的巨大树冠,以及往前延伸入深处的幽暗小径,再次跟胡勇确认,“学院真在这深山里?” 要不是清楚胡勇的为人,这真的很像一次有来无回的拐卖。 “当然,我当时也是这么去学院的。”胡勇递过水囊给云箬喝水,把背上的阿恒放下来休息,少年一路被师父背着,精神头很好,跟出门郊游似的,下来就满地跑着摘花草去了。 从北州城出发到晴岧山,路上花了近一个月,还是在他们日夜兼程的情况下。 学院一年只招生两次,晚了就赶不上了。 路上云箬从胡勇那里知道了不少有关学院的事情。 学院就叫学院,这两个字就是它的名字,简单粗暴,因为能开灵脉的只占少数人,修者的学院也只有这一个,所以并不需要取名字来区分。 学院是每个人踏入修者世界的第一步,只有开了灵脉的人才能进学院修习,而只有在学院修习中名列前茅者,才有机会进入大宗门当弟子,最后能单独拜师修行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学院学子一般分两种,一种是自己报名去修习的,比如胡勇和云箬这样的。 另一种是已经进了宗门的弟子,这些要么是家世显赫有门路的世家子,要么是被宗门看上的有天赋的好苗子,初期也会进学院磨砺修习。 云箬一听就明白了,学院就相当于初高中,大宗门就是名牌大学,要么寒窗苦读硬考要么提前保送。 懂的,谁不想进好大学进修。 她问过胡勇在学院修习了多久,胡勇实话实说:“十年。” 他唯一觉醒的灵脉是体脉,在学院努力修习了十年,却只突破了三阶,之后就一直再无进益,天赋有限,这辈子都只能止步于此了。 之后他回了老家北州城,谋了个守卫处的差事安定下来。 “灵脉觉醒只是第一步……”胡勇欲言又止。 云箬知道他想说什么。 灵脉觉醒确实只是第一步,之后能修行到什么程度不止看努力还看天赋。 一支灵脉最高七阶,四阶以下为低阶,五阶是一个分水岭,再往上每晋升一阶就是截然不同的境界和难以跨越的巨大差距,有人能一举突破进入高阶,也不乏有人只能一直停留在低阶无法晋升。 第8章 稍作休息后他们就接着赶路,今天是本年度报名的最后一天,错过就要等明年了。 穿过一道流水声潺潺的一线天峡谷,眼前豁然开朗,地势也平坦起来,四周悬崖峭壁高耸,山石林立。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将这方天地隔绝于此。 再往前走,不同的方向和隐秘路径上也有人穿行或攀越而来,互相之间打个照面,向着同一个方向继续赶路。 拐过一道厚厚的藤蔓山壁,脚下的土路突然变成了光滑的玉石板。 白色的玉石铺展开,像山中一块开辟出来的广场,广场东侧,一块巨大的匾额镶嵌在正对面的山壁上,上面是两个龙凤凤舞的字:学院。 匾额上流转着浓郁灵气,正下方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潭水,仿佛踩空掉下去就会瞬间淹没在无边黑暗中,潭水中央却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张木桌,木桌的四只桌脚和潭水融为一色,不知道是一直延伸大牌水底,还是悬空浮在水面上。 桌上一册摊开的书本,旁边放着一只笔。 玉石板广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差不多有一个操场那么大,陆陆续续有人从四面八方的藤蔓山壁走出,都是来学院报名修习的人,人声熙攘,好不热闹。 “去那边。”胡勇越过人群指了指山壁边的水潭,“报名册上写名字,灵脉觉醒的就会发一块进出学院的通行牌,以后就可以在学院修习了。” 三个人往那边走去,云箬和阿恒都好奇的东看西看。 广场上除了来报名想进学院的人,还有不少来买卖东西的,一块简单的布铺在地上,各种琳琅满目的灵药法器,和在北州城的那些小摊差不多。 “嘿这位姑娘!来报名的是吧,要不要买一份学院指南,资料详细还附带地图,不仅上课找课堂方便,还有独家记录,饭堂那个菜品最好吃,哪个不要轻易尝试,以及哪位老师授课最为……嗯?” 拦住云箬的人停下一气呵成的推销,疑惑的歪头看着她,摸了摸唇:“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云箬看了一眼面前的白衣奸商,没说话。 对方很快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猛拍一下手掌:“我想起来了,我们是不是三天前见过!啊好巧啊又见到了,说明我们有缘!姑娘,来,学院指南,打折卖给你,不枉缘分一场了!” 云箬:“……”你根本没想起来嘛! “多少?”她问。 林望笑的真诚:“一块中品灵石。” 云箬看着他手里的小册子,那么点,就要一块中品灵石,看来对着莘莘学子奸商也是照宰不误的。 她正要拒绝,一袭黑衣走了过来,看到她似乎毫不诧异,走过来点了下头:“要进学院?” “嗯。”云箬也点了下头,“你们又来摆摊?” “又?”林望仔细端详了云箬一下,这次才真的认出了她,“脏脏脸?!” 好嘛,她叫人家奸商,人家叫她脏脏脸。 初印象都非常有特色就是了。 胡勇走到一半,发现云箬没了,牵着阿恒折返回来找她,看到百里夜和林望,脸上顿时露出紧张戒备的表情,上前打了个粗声粗气的招呼,大手推着云箬的肩膀,像老母鸡护小鸡崽一样把云箬推走了。 “别跟他们说话。”胡勇嘱咐云箬,“袋子里的钱是你在学院的生活费用。” 可不能被骗走了。 云箬回头看了一眼,白衣奸商已经毫不间歇地找别人推销去了,开口就是“这位少年我看你很眼熟啊”,台词都不带改一下,被拒绝了也不恼,笑嘻嘻的换一个人继续重复推销步骤,心理素质强的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长得俊朗还脾气好,云箬就走了那么几步路的距离,居然就给他卖出去了一份高价学院指南。 被宰的人挺开心,林望也很高兴,可谓是宾主尽欢。 黑衣那位还站在原地,正在看着云箬,云箬和他目光对上,他不躲不闪,没什么表情和动作,搞得反而像是云箬在看他一样。 客观来说,他比白衣奸商更好看,但他不像林望脸上总带着三分笑意,反正有种懒懒的疏离感,眉眼间是不带攻击性的冷淡,对什么都不在乎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可行动又偏偏相反,和人组队做奸商一唱一和,却也会在遇到危险时出手救人。 云箬又回头看了一眼,百里夜已经转身走了。 她和胡勇一起来到水潭边,一个年轻女子快他们一步,抬脚踏上了黑沉沉的潭面,水面纹丝不动,脚踩上去就像踩到了地面上,女子稳稳走在水上,一直走到木桌面前,用笔在名册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潭水泛起涟漪,水面发出柔和的银色光芒,片刻后从水下升起一块黑色的通行牌悬在女子面前。 女子拿下小牌子,径直穿过山壁不见了,看来是进入学院了。 “去吧。”胡勇对云箬说,“跟她做一样的就行,潭水上设了阵法,会检验你的资质能不能入学,你绝对没问题的。” 云箬看着漆黑的深潭,慢慢走了上去。 脚下的触感确实是水面,每踏上去一步,就有力量稳稳的托着她不往下沉,她走到木桌前,发现册子上干干净净,并没有前面的人写下的名字,她翻了翻,都是空白的,便随便找了一页写下自己的名字。 刚写完最后一笔,名字就消失在书页间。 脚下的水流泛起一圈圈涟漪,碰到潭边又被弹回来,水面发出微弱的震动,云箬等了等,没有通行牌从水下升起来,她有些疑惑,转头看向胡勇无声询问,脚下突然一空,托着她的力量往下骤沉,带着她往下坠去。 她只来得及看见胡勇惊讶的表情,感觉水流漫上脚背,然后下坠的感觉突然慢了下来。 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在她和胡勇打斗的时候,她当时只觉得是自己注意力集中之下的错觉;第二次是杀死噬灵兽的时候,她感觉噬灵兽咬下来的动作也是慢的。 第三次就是现在。 如果前两次她还认为是巧合,三次的话就肯定不是了。 哪来那么多相同的巧合。 云箬脚下发力,踩着缓慢停止下沉的那股托举的灵力,迅速一个俯冲上了岸,动作快而轻盈。 只是鞋子湿了,甩出一圈四溅的水珠。 胡勇表情有点呆:“通行牌呢?” 云箬:“没有啊,我差点掉下去了。” 胡勇这才回神:“不对,你怎么没掉下去?!” “你……你居然没掉下去?”一个浑身腱子肉的高大男人不可置信的看着云箬,“你不是没有进学院的资格嘛,拿不到通行牌会掉进水里的,得自己游出来。” 我差点就要自己游出来了,云箬心想。 是她觉醒的灵脉力量?能让自己的速度变快? 她没说话,周围看到了刚才那一幕的人都惊奇的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跟云箬搭话。 “你再试一次?”一个姑娘友好地对云箬说,“看你身手这么好,肯定觉醒灵脉了,怎么会拿不到通行牌呢。” 云箬没有异议,又试了一次。 依旧和上一次一样,水下并没有通行牌升起来,这次她有了经验,几乎脚不沾水地出来了。 胡勇彻底迷茫了。 “哎这……”和云箬搭话的那位姑娘挺热心,试着帮她分析原因,“你测过灵脉吗?” “测过。”云箬说。 “确定有灵脉觉醒了?” “确定。” 姑娘沉思了半响,想到一个最不可能的原因,试探性地开口:“你来之前给学院送过推介信吗?” 云箬一愣:“没有。” 胡勇也蒙了:“什么东西?推介信?以前没有这个啊。” 姑娘没想到真是这个原因,半天没说出话来:“五年前就改规则了,现在想进学院,除了灵脉觉醒,还需要某家宗门提前给的推介信,你们居然完全不知道吗?” 她可是提前一年就在准备这件事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家宗门帮她写了推介信,花了不少灵石。 “下次你可得早点准备,每个宗门只有一个推介信名额,如果给了自己门下的弟子,就不能帮别人写推介信了。”女孩走之前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云箬,朝她挥了挥手走上潭面,“希望明年能见到你呀。” “谢谢。”云箬很感激她,等之后进了学院一定去找她交个朋友。 到报名结束只剩半个时辰,依旧还有人陆续赶来,之前来得早的人还有闲心在广场上和人聊聊天,买些东西,后来来的到了就迅速去写名字拿通行牌,当然也有一些人没通过检测落了水的,游上岸后站在水边大叫大骂,细数自己为了拿到推介信花了多少灵石。 看来就算拿到了推介信,没有觉醒灵脉一样进不了学院。 来的人越来越少,顺利的直接拿了通行牌进学院,偶尔也有人进去之后又出来和家人朋友告个别,失败的人大多都不死心,试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山中天色渐暗,潭水上方的木桌沉下水面,今年学院的报名就此结束。 广场上卖东西的人各自收拾离开,云箬戳了戳水潭边企图把头埋进水里看看桌子去了哪里的阿恒,提着他后衣领把他从水里拽出来,阿恒坐在水边的玉石板上小狗一样呼噜噜甩头发上的水,甩了云箬一身,哈哈笑起来。 胡勇撩着衣摆给徒弟擦脸,十分惭愧地看着云箬,他是真的没想到居然还多了入院推介信这个东西,不然也不会紧赶慢赶催着云箬来报名了。 云箬摇头:“这一趟也不算毫无收获,起码知道下次报名需要宗门的推介信,明年不会再落空了。” 第9章 “林望。”百里夜在不远处守着没卖完的东西,闻言沉声道,“过来收东西,走了。” “来了。”林望摆了下手,继续对云箬道,“要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林望。”百里夜又叫了一声,语气间带了制止的意味。 林望这才没继续推销,摊了摊手,过去收拾东西去了。 走了几步他又折回来,递给云箬一册学院指南:“送你了,明年应该用得上。” 两人收拾了东西离开,林望拨着钱袋离的灵石算今天赚了多少,百里夜走在旁边,懒散地开口:“怎么突然大方了?” 林望看他一眼,把手里的钱袋一捏,伸手搭上百里夜的肩膀笑得吊儿郎当道:“某人都阻止我了还来问我为什么?” 百里夜“唔”了一声,没说话。 “我那不是顺嘴一问吗,卖东西卖多了条件反射,逗脏脏脸玩呢。”林望把钱袋收进储物囊,顺手抽出一根筷子糖投喂给百里夜:“下次让江北山那小子做成圆的吧,你叼着吃不累吗?” “都行。”百里夜牙齿咬着糖棒划了道半弧,囫囵道,“你去说。” 林望立刻摇头拒绝:“算了,他想做成什么样就做成什么样,反正是你吃。” 走了没多久,后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追了上来。 胡勇越过他们拦住去路:“推介信,要多少钱?” 林望扬了下眉。 胡勇:“我买,你开个价。” 林望乐了,怎么有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怎么,不怕被宰?我卖的很贵的。” “只要不是太离谱。”胡勇略没底气地补上一句。 他一不认识什么宗门,二没什么人脉,回北州城的这些年过的就是朝九晚五的卫兵日子,当年在学院一起修习的同门早就没什么来往了,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到办法去哪里弄推介信。 既然眼前就有,那不如就早点定下来,反正去找别的宗门也要花钱,被宰也认了。 他这么主动求宰,奸商反而犹豫了。 胡勇急了:“别看老子这样,这些年也是存了不少积蓄的……” “大叔,你突然跑那么快做什么?”云箬牵着阿恒从后面跑过来,少年努力跟上云箬的脚步,两条腿跑得乱七八糟。 “买推介信。”胡勇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你别管,我会搞定。” 好大口气。云箬心想,你的积蓄全都给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什么买推介信。 不过胡勇对她这么好,她不想辜负了这份好意。 她看向林望:“那你开价吧。” 林望看了眼百里夜,没说话。 云箬发现了,关键时候白衣奸商还是听百里夜的,黑衣服这个才是掌握终极话语权的人。 百里夜咔一声咬断了嘴里的糖,剩下一半捏在指尖,半垂着眼眸想了想,掀起眼皮看向云箬:“正好,我们宗门缺个干活的,你要是愿意,可以随我回宗门做工,工钱抵一封推介信,如何?” 林望:“?” 咱们什么时候缺干活的人了?就宗门那点杂事,江北山一个人还不够干呢。 胡勇如临大敌一口拒绝:“不去!” 开玩笑,万一是骗人的呢,买推介信顶多被坑钱,让云箬跟他们走万一坑的是命呢。 不行,绝对不行! 林望被他的反应伤了心,掏出身上的宗门铭牌给他看:“看清楚,百家仙门的联合印章烙在上面呢!” 胡勇接过铭牌,入手是温润沉坠的玉感,牌子却是木质的,上面刻着“闲云宗”三个字,下面一个圆形的漆黑铭文,确实是仙门百家的联合印章没错。 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把铭牌还给林望,警惕心依旧没被按下去:“闲云宗,这也没听说过啊……” 林望总算切身体会到做多了奸商的坏处——信誉值简直岌岌可危,听到胡勇的质疑他满不在乎地一笑:“没听说过就对咯,咱们只是个小宗门,比不上那些声名远扬的大宗门。” “去吗?”百里夜又问了一遍。 云箬看着他敛了一半的眼眸,黑色眼睫鸦羽般覆下,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没犹豫,干脆地点点头,拍板定音:“去,你要说话算话啊。” 百里夜抬起手,云箬迅速靠过去在他掌心拍了一下,抬眼看到这人垂眸看着她,嘴角微扬道:“一言为定。” 云箬突然有种上了贼船不太妙的感觉。 “我也要!”阿恒扑过来也在百里夜手上拍了一下,他个子小,还跳了一下,拍完和云箬拍,林望举起手等他去拍,阿恒顿了一下,绕过他跑去和胡勇拍了一下。 林望嘴角一抽,放开百里夜去抓阿恒,就不信他今天拍上不上这个手了! 阿恒被追的东躲西躲,被林望抓到挠了一通痒痒,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屈服在他的淫威下,乖乖和他击了个掌。 胡勇:“……” 都不好说自己小徒弟和这人谁更幼稚。 * 日暮西沉,山中光线一点点消失。 山壁上的匾额突然发出一阵幽光,水潭上方走出了几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宽袍大袖的白衣人,鹤发白须,面相却很年轻,看着顶多三四十左右,抬手一挥,白玉石广场四周亮起一排排橙黄色的灯笼,高悬在山壁间,照亮了整个广场。 他后面的是年轻的一男一女,男的个子很高,步态沉稳,橙黄色的光映上他的侧脸,勾勒出轮廓锋利的线条,剑眉薄唇,器宇轩昂,身上繁复正式的行装都成了他的陪衬。 女的容貌秀美清丽,明眸皓齿,一身明艳的红衣,袖口系着一串灵力流转的金色小铃铛,走动间轻声作响,煞是好听。 两人腰间都悬着同一款色的玉牌,没有刻字,只烙着一个漆黑烫金的铭文。 仙门百家,宗门铭牌上没有刻字的只有一家,就是百家之首的玄阳宗。 “今日辛苦了。”白衣中年人朝年轻男子揖首道。 “哪里。”沈苍一抬手回礼,却没急着走,反而停在潭水之上,“听说今日报名处闹了点小风波。” “你也听说了?”段在青有些诧异,笑道,“你还会对这个感兴趣?” “有些好奇。”沈苍一淡淡道。 红衣女子“噗”地一笑,:“不怪我师兄好奇,入学礼上不少人都在说,今日居然有一个报名失败的人没有掉下潭水去,连我都觉得稀奇呢,院长,这要是真的,学院可就因此错过了一个优秀的好苗子,实在叫人觉得可惜呢。” 她说着可惜,神色间却完全没有惋惜的样子,语气非常不客气。 “箬儿。”沈苍一看她一眼。 庚桑箬调皮地一笑:“本来就是嘛,大师兄,不如我们去把这个人带回玄阳宗好了,这天下最好的修行者都该在我们玄阳宗呀!” 沈苍一无奈的看着口出狂言的小师妹,段在青却不甚在意,哈哈笑起来:“那我帮你查查人?” “段院长,你怎么也由着她胡闹。”沈苍一摇了摇头,看着庚桑箬的眼神里却没有半点责怪。 “无妨。”段在青摊开手,水面下升起名册,他翻动了一会儿,道,“找到了。” 名册上黑墨显现,慢慢浮现出一个被划了道斜杠的名字。 “云,箬。”庚桑箬拉着沈苍一的手臂摇了摇,“师兄,他名字里也有个箬,真巧啊,倒是跟我有几分缘分,怎么样,要不真的去找人把他带回玄阳宗?” 沈苍一目光顿了顿,点在那个名字上的眸色忽地冷了不少,名册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动着,啪一声合上了,他转身就走:“我玄阳宗山门可不是随便捡个人都能进的,天色已晚,段院长,告辞。” “大师兄,突然怎么了嘛?等等我!”庚桑箬不明所以,提着裙摆小跑追上去,中途停下来朝段在青挥了挥手,“院长,这人若明年再来的话你可要告诉我啊,毕竟没被潭水下的法阵拖下去的他可是头一个,我还非要来见上一见不可。” 段在青揣着手对她点了点头,少女粲然一笑,追着她大师兄去了。 段在青等着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又看了眼名册把云箬的名字记住,抬手让名册沉入水底。 明年看推介信的时候可以多注意这个名字。 不过今天学院百年大典,玄阳宗宗主的首徒前来观礼,倒是满足了他另一个好奇心。 都说玄阳宗宗主的三个徒弟对他们这位小师妹宠爱至极,今日一见确实所言非虚,这姑娘浑身上下全是名贵的法器,光是手上那一串小铃铛就价值不菲,更不用说她身上左一层右一层灵力非凡的防护,明显是好几个不同的人加著给她的。 啧啧,果然甚是宠爱。 他得回去和今天没出席入学礼的其他副院长们分享一下。 * 云箬他们跟着林望和百里夜赶了一晚上的路,总算在天亮前到了闲云宗,阿恒趴在胡勇背上睡得不省人事,口水流了他师父一脖子。 胡勇本来要回北州城了,但他实在不放心云箬一个小女娃跟着俩奸商走,硬是一路跟了来,等把云箬安顿好了再走。 此刻他狐疑的看了看眼前搭着青瓦草檐的小院门,抬头在四周继续找:“到了?在哪?” “就这。”林望反手敲了敲院门侧面一块竖着的木板,指了指上面的字,“闲云宗三个字认不出来?” 胡勇:“……”不是认不出来,是不想认。 从未见过如此寒酸的宗门!说是乡下的茅草宅子他都不怀疑。 第10章 林望叫了好几声,院子南面房间的窗户开了一半,一个东西咻地飞出来,林望灵巧地侧身闪躲,那东西直直穿过院子咚一声撞在对面一间屋子的门上,是个长柄木勺,掉在地上像根指针一样滴溜溜转个不停。 屋里一个清冷女声闷着声音骂道:“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骂完窗户砰一声又关上了。 对面屋子的门很快打开,一个身影边打哈欠边披外衣走出来,走到门边把木勺捡了起来,闭着眼睛一通梦游般地吆喝:“大黄,大白二白三白……” 吆喝到一半大概想起来对面屋的人还在睡,立刻放小了音量,用气音继续吆喝:“大黄大白二白三白别闹了,二白不要咬了,大黄快秃了……” 林望咳了一声。 江北山抬头看了一眼,流畅地立正站好低头行礼:“师兄早上好师兄回来了啊。” 林望:“……还在梦游呢?” 三秒后江北山才真的醒了,嗷一声朝林望扑过来:“师兄你怎么天亮才回来!百里师兄呢?这次你们赚了多少灵石……” “嘘!”林望一把捂住他的嘴。 两人狗狗祟祟看向刚才扔勺子出来的窗户,确认里面的人还在睡才松了口气。 “小声点,别被月辞发现了。”林望放开江北山,“赶紧把你的鹅关回去,大黄惨的我都看不下去了。” “好的师兄。”江北山很快把家禽们各自关了回去,想了想还是决定纠正林望的说法,“月辞师姐没有那么凶。” 林望戳他脑袋:“她都扔勺子砸你门了,还不凶?” 江北山这才想起来手里的木勺,连忙用袖子擦干净端端正正放回纪月辞窗台上,仰脸冲林望憨憨一笑:“不凶,师兄师姐和师父都对我很好,我知道的。” 林望推他脑袋一下:“少来,你百里师兄找了个人回来跟你抢活干,你要被扫地出门了。” 江北山震惊了:“不可能!” 胡勇刚挨着百里夜在门槛上坐下来,背后一空,险些四仰八叉摔进门里去,好不容易稳住就看到一团东西冲出来扑到百里夜身上,把百里夜撞得往前一倒,差点跪了个结实。 云箬拉着阿恒躲到一边,避免被波及。 百里夜手撑着地,一字一顿:“江,北,山。” 江北山趴在他背上看到胡勇,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新来的一看就比他壮比他能干活,林望师兄没有骗他。 江北山嗷一声哭了:“师兄我做错了什么我改,你不要赶我走。” 百里夜:“?你先给我起来!” 三分钟后所有人在院子北边的葡萄藤架下坐好,百里夜一言不发揉着被撞的肩膀,林望单手扶额遮着脸,江北山睁着一双下垂的狗狗眼,看看胡勇,又看看云箬。 百里夜给云箬介绍:“我师弟,江北山。” “你好。”云箬冲他点点头。 江北山礼貌地道:“你好,你才是新来的?” 云箬:“昂。” 江北山松了口气,对方怎么看都像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他还有赢面,于是继续问:“你会干什么?” 云箬有种面试的感觉,社畜之魂被激活,拿出了应对hr的优秀话术:“不会的我都可以学,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江北山一听就明白了:她在挑衅我。 江北山斗志昂扬还要说话,百里夜敲了敲桌子打断他:“去把月辞旁边那间屋子收拾一下。” “给她住?”江北山指云箬。 百里夜给了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江北山顿时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耷拉着狗狗眼忍辱负重地起身,泫然欲泣:“师兄,你不会真的要让她顶替我吧?” “……”百里夜无语的看了一眼遮着脸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的林望:“别听林望瞎说,把他赶走了也不会赶你出去的。” 林望勉强止住笑,抹了把脸对江北山道:“听见没,收拾屋子去吧。” 江北山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擦擦脸招呼云箬:“跟我来吧,小点声啊,师姐还在睡。” 闲云宗院子不大,种满了花草,大鹅和鸡分别关在两处,大黄狗趴在门外睡觉,院墙边有个大池子,里面居然还养了不少鱼,有人经过的时候会甩着尾巴跃上水面,在空中弹一下又跌回水里。 不管横看还是竖看,与其说是仙家宗门,其实更像个生机勃勃的农家小院。 江北山带着云箬进了屋,里面很干净,不需要怎么收拾,看得出经常有人打扫,只是比较窄,摆了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以外就再也装不下什么了,胡勇和阿恒一挤进来,更显得空间局促。 “我去给你找铺盖。”江北山把窗户打开透气,“你看看缺什么,回头去百里师兄屋里找。” “为什么要去他屋里找?”云箬问。 江北山理所当然道:“他屋里东西多,什么都有。” “哦,知道了。”云箬端详着屋子,点了点头。 江北山走到门口,不放心的回头:“对了,师兄有没有说让你具体干什么活?” “没有。” 听到云箬这么说江北山才笑了,语气热情了不少:“我就说嘛,师兄让你来肯定不是跟我抢活干的,我一个人都能搞定,你可以出去走走熟悉环境,一会儿我给你铺床。” “……好的,多谢。” 这位爱岗敬业的师弟属于一看就很好骗的那种,云箬怀疑他和自己一样,是被诱拐来做工的。 胡勇背了阿恒一夜,找了块树荫下凉爽的地方睡觉去了,云箬牵着阿恒出去转了一圈,闲云宗在山腰,青山绿水环绕,满山苍翠的大树,林涛阵阵,山风吹得人心旷神怡。 阿恒从小长在北州城,对森林的认知就是边界那个可怕的瘴气之森,第一次到这种能漫山遍野撒野的地方,兴奋地到处乱跑,根本停不下来,傍晚的时候云箬不得不把跑得满头汗的少年抓住,带着他回闲云宗。 远远的看到小院门口一抹修长的身影。 云箬走上前去,百里夜站在门口,风把他额前的头发吹得有些乱,冲云箬抬了一下下巴:“吃晚饭了。” “好。”云箬走过去,“你在等我吗?” 百里夜不置可否:“走吧。” 进了院子风就小了,云箬刚来的时候没发觉,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对比明显,猜想院子里大概是布了阵法。 也对,堂堂一个仙家宗门呢。 饭菜已经摆上了,就在葡萄架下的桌上,最中间空着,显然还有最后一道菜没上。 云箬带阿恒去洗手回来,桌上的菜齐了,人也都齐了,胡勇,百里夜,江北山,林望,还有一个神色冷淡的白衣女子。 林望笑着招呼云箬过去坐,熟练地为她介绍:“这位是我们的同门,纪月辞。” 白衣女子淡淡看了云箬一眼,算是打过招呼了。 开饭后纪月辞没和他们一起吃,端着碗每个菜夹了一些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胡勇有些不好意思:“女娃子是不是不想和外人一起吃饭?我和阿恒可以单独吃的。” “不是。”林望解释,“她性子就这样,平时也不和我们一起吃,已经习惯了。” 江北山也点点头:“月辞师姐都是自己吃的。” 吃完饭天色将晚,胡勇带着阿恒告辞了。 虽然闲云宗完全不像个仙家宗门,弟子也才有那么几个,师父还不在家,林望是个奸商,百里夜和他沆瀣一气,纪月辞脾气古怪,还有个傻呵呵的师弟江北山……但他觉得这里没有危险,这些人也都不坏。 他把云箬喊到院外嘱咐了几句,叮嘱她不要忘记明年的报名,也不要忘记和闲云宗要推介信,最后冲云箬拱了拱手:“青山不改,后会有期,如果将来不想待在学院,又无处可去的话记得回来北州城,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没还完呢。” 云箬觉得鼻子酸酸的,努力笑道:“好。” 阿恒从出门就开始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抱着云箬的手臂想要她一起回去,胡勇好不容易才把他从云箬身上撕下来,背着他走了。 云箬一直站在院子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又在风里站了很久。 “你和他们认识多久了?”背后传来百里夜的声音。 “没多久,北州城遭瘴气围困那天晚上刚认识。”云箬没有回头。 “是吗。”百里夜淡淡道,“他对你不错。” “嗯。”云箬点点头。 过了不知道多久,云箬转身准备回去,发现百里夜居然还在,垂眸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还以为你舍不得,不过看你的样子也不是很难过。” “有什么好难过的。”云箬笑了笑,“分别是常态,相聚才是偶尔,只要人好好的,总会有再见到的那天。” 百里夜顿了顿:“你倒是想的开。” 他走近云箬,看到她清亮眸子里浅浅的笑意,忍不住皱了皱眉:“你有害怕的时候吗?” 北州城初遇,她一个普通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觉醒灵脉,却敢义无反顾的独自冲进瘴气里去救人,杀掉噬灵兽被溅了满身鲜血,她也没有大哭大叫;第二次在学院广场见到,差点跌进水里也不见她紧张慌乱,他提出让她来宗门做工换推介信,她就真的来了。 胆大包天,不知畏惧为何物,仿佛浑身都是不计后果的坚韧果敢。 他以为云箬会说没有,却见她低垂了眼眸,隐去了自己的神色。 “有啊。”云箬声音有些小,他却听见了,“如果一直发生的都是好事,我就会害怕。” 第11章 云箬就这么在闲云宗住了下来。 百里夜说带她回来做工换推介信,却从来没有给她安排过要做的事,她一开始想表现得好一点积极一点,于是大清早就起来把院子打扫了,还把鸡和鹅都喂了,牵着大黄狗出去溜了一圈,回来就看到蹲在鹅圈前仿佛天塌了的江北山,默默流泪看着她:“你果然是想要取代我的。” 那天以后云箬再也没跟他抢活干,江北山实在太能干了,全宗门他年纪最小,干的活却最多的,并且甘之如饴。 主要她也没能抢到活干,江北山防她像防贼一样,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干活。 就离谱。 纪月辞则不怎么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她房间里,有时候她不想出来吃饭,林望或者江北山就会送到她房间去。 在闲云宗住了十多天,云箬还没跟她说上话。 百里夜和林望几乎见不到人,有时候天蒙蒙亮就出去了,大晚上才回来。 问江北山,江北山只会说不知道,非常的守口如瓶。 没活干,又找不到带她回来的雇主,云箬每天都过得很悠闲,把闲云宗角角落落都逛遍了,分清了哪间屋子是谁住,院子里的家禽分别是谁的。 老是被大鹅们欺负的大黄狗是林望捡回来的,三只大白鹅是江北山买蛋回来打算烧汤,结果意外地孵了出来所以就养大了,满院子咯咯跑的鸡是百里夜最初买回来的大母鸡下的崽,崽又生崽,就变成一大群了。 当然,负责喂养的都是江北山。 云箬在这里体会不到半点身在仙家宗门的感觉,但她不讨厌。 只是没事干让她时常觉得无聊,并且要是就这么白吃白住,到了明年拿不到推介信,或者拿到了推介信也良心不安。 她可不想一直这样下去。 * 百里夜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快半夜了,院子里静悄悄的。 他穿过院子回自己的屋子,还没走到门口,听到院子边的树下一个声音小声喊他的名字:“百里夜?” 他顿了顿,走过去。 云箬半躺在树下的草地上,头枕着个木墩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星星。”云箬仰脸看着他,眼睛在黑暗中清亮亮的。 百里夜垂眸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抬脚就走:“那你继续看。” “等一下。”云箬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其实我是在等等看你今晚会不会回来。” “等我?” 云箬叹了口气,十分惆怅:“我找不到活干,活都被江北山一个人干完了,我也不敢跟他抢,他会哭,搞得像我欺负人一样……我总不能一直这么闲着吧?” 百里夜看穿她的心思:“你是担心不干活明年不给你推介信吗。” 疑问句,他却用了肯定语气。 云箬用沉默代替了自己的回答。 百里夜不禁有些好笑:“说了会给你就一定会给,不会骗你。” 云箬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所以说让我来做工只是个借口?其实只是想单纯的帮我?” “倒也不是。”百里夜连夜赶回来有些累了,叫了云箬起来,自己却坐了下去,语气懒散地跟她解释,“这几天忙,等结束了就给你找活干,做好心理准备吧。” “那就好。”云箬听他这么说反而安心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云箬又问:“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坐着的人斜倚着树干,一只手枕在脑后,半响后“嗯”了一声当做回答。 “你和林望每天出门都去干什么了?”云箬问。 “你不是知道吗,卖点法器,做奸商。”百里夜闭着眼睛:“山下几个城镇最近是集市月,林望守着摊位,我回来拿东西。” 原来他知道自己心里腹诽他们是奸商呢,也对,东西卖那么贵,肯定也被别的人骂过。 可是仔细想想,他们好歹没有坑蒙拐骗,也算是明码标价你情我愿做买卖,算是良心奸商。 百里夜等了一会儿,不见云箬再说话,睁了一只眼看她,发现她挨着自己坐了下来,看到他睁眼就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你们很缺钱?那只噬灵兽卖了吗?” 不等百里夜回答,她眨了眨眼继续说:“那位玄阳宗的弟子愿意出一百颗上品灵石买,你们拿去卖应该也不会价太低吧?那么多灵石还不够用吗?” 加上卖学院指南,学院报名处一共开放三天,他和林望应该都去了,光是云箬看到的那天下午就卖出去不少份,三天卖的只会多不会少。 宗门里似乎也没什么开销,吃的菜都是自己种,顶多去买些米面布匹,还都是便宜的净色布料,导致整个宗门不是穿白就是穿黑,从内到外都很素。 百里夜睁开眼,云箬凑近的眼底映着碎星,像被水洗过一样,语气间是单纯的好奇,并没有嘲讽或者质问的意思。 “欠债了。”百里夜淡淡道。 难怪呢。 云箬没接着问原因,这是别人私事,再问就不礼貌了。 见她问完了,百里夜起身回屋去睡觉,走的时候发现云箬施施然躺回了原位。 “不回屋吗?”他问。 “看星星。”云箬的回答和之前一样,把自己摆成大字型舒舒服服躺着,“现在是真的看星星了。” 百里夜觉得她是刚到陌生地方不习惯,便没再管她,自己回去了。 第二天云箬没在宗门看到百里夜,应该天没亮就离开了。 但他没有食言,几天后和林望一起回来,带回了一大堆云箬看不明白的东西,之后就没有再早出晚归,开始兑现承诺给她安排活干了。 “这是什么?”云箬被叫到百里夜屋里,跟满满一桌形状各异颜色不同的玉石块大眼瞪小眼,她第一次进百里夜的房间,很大,一点都不空,摆满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架子和工具。 “听说你觉得太闲没活干?别急,”林望潇洒的一展袖子,“你的活来了。” 云箬:“……” 百里夜抱着一堆东西进来,堆在另一张桌子上,后面还跟着江北山,手里同样抱着一个大箱子,进来放下东西第一件事就去把门关上了,还朝里面上了门栓。 云箬大为不解:“为什么锁门?” 难道他们要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不能让月辞师姐发现。”江北山说,同时对云箬出现在屋子里表达了很大的不满,“你怎么也在这?” “干活。”云箬说。 江北山狗狗眼顿时耷拉下去了,不情不愿的坐在她旁边,看她的目光多了三分警惕,云箬只好当看不见。 “做过法器吗?”百里夜问她。 云箬摇摇头。 江北山眼睛一亮:“你不会啊?那太好了!”说完被百里夜看了一眼,立刻收了笑乖乖坐正了。 “林望,教教她。”百里夜拍了拍林望肩膀,进里屋去了。 林望踢了踢江北山示意他让开,自己坐到云箬旁边,问:“第一次做法器?” “不止。”云箬说,“也是第一次见别人做法器。” 林望想起在北州城,这姑娘都不知道自己觉醒了灵脉,这次又赶去学院报名,应该真的对修者的世界完全不了解,不由得在心里啧了一声。 全灵脉觉醒的天赋是怎么做到一直埋没了十几年的? 问就是奇妙。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云箬的虽然全灵脉觉醒,但是每一支灵脉都很废,说不定开了灵脉后只能一直停留在最初的状态,此后再无进阶的可能,撑死顶天了也就到低阶。 这样倒霉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其实这样才是最痛苦的,给你最好的开始,让你以为自己可以步步攀升扶摇直上,再在最得意的时候将你覆手摔下云端。 还不如一开始就做个普通人,好过一夕之间体会云泥之别。 “先从最基础的给你解释吧。”林望收回思绪,开始给云箬讲解,“法器从制作方法来说,分两种。” “一种制作方法相对简单,当然这个简单不是真的简单,而是相对于另一种来说难度和限制要低一些,咱们宗门只有阿夜会,我们呢都是给他打下手,挑拣材料和辅助。” “这种法宝制作出来不含灵力,必须制好后再注灵,比如最常见的结界玉,普通人就可以用,没什么负担。” “另一种制作起来不仅难,需要体脉和识脉五阶以上,自身灵力强修为高才能制作成功,做出来的法器自带灵力,没有觉醒灵脉的人用不了,强行用会损伤自身。” “醒钟应该听说过了吧?它就属于第二类法器。” 瘴气入侵北州城那次,胡勇就是用了醒钟受的伤。 如果是修为高的人来用,不仅能发挥更大的效用,也不会被法器反噬。 林望解释完法器制作的区别,在满桌玉石里翻了翻,随意挑出两块差不多大小的摆在云箬面前:“能不能看出这两块玉石有什么区别?” 云箬凑过去端详了一下。 其中一块色泽清透,内里似有水光在流动,她不懂玉,只觉得很好看。 另一块颜色混沌一些,但是颜色很鲜艳,像一块凝固的黄金色琥珀。 云箬老老实实:“颜色不一样。” “显而易见。”林望说:“拿起来感受一下。” 第12章 玉石入手沁凉,很轻,云箬在手里掂了掂,重量上没什么区别。 除了颜色,没有别的不同的地方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莫名觉得两块玉石完全不同。 不是外表,而是内里。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林望问道。 他也就是例行一问,没指望云箬真能看出区别,最好了给她解释的准备。 江北山期待的看着云箬,狗狗眼里藏不住什么情绪,写满了“你快回答错误完全分不清没法帮忙干活然后从屋子里出去”的渴望。 云箬实在不懂怎么会有人对干活保持如此赤诚的积极排外心态? 她摊开手心看着玉石,不确定地回答:“颜色清透这块里面好像是实心的,虽然看着颜色透,但是切开或许不一样,另一块看似浑浊,里面却似乎是空的……?” 云箬说完,察觉到江北山和林望看着她的视线有些古怪,尾音扬了个调。 回想一下她说出来的话,确实怪怪的,难怪他们露出那种表情,两块玉石就那么点大,一看就是实心的,她为什么会有其中一个比较中空的想法? 如同上课时候老师提问这道题应该选a还是选c,她回答等于1一样。 “你好厉害……”江北山狗狗眼闪了闪,意识到云箬是竞争对手,神情很快变得十分坚贞,转过身坐到另一张桌子前挽挽袖子投入紧张激烈的玉石挑拣中去了。 云箬奇怪的看着林望。 林望也看着她,神情变了变,最终展颜笑道:“不错嘛,感觉很敏锐。” 林望从她手里拿走颜色通透的那一块:“你感觉实心的这一块,蓄灵条件有限,就算刻上了阵法也无法保存多少灵力,这种就挑出来不要了,不过可以做做普通好看的小玩意儿。” “至于另外那块,用来做结界玉正好,蓄灵空间不错。” “这就是我们要做的第一步,分拣玉石,所有玉石就按照金黄色这块的品质做基准,比它好的,跟它差不多的,完全不行的,分三类就好。” “第二步就是制作法器,要在玉石内部刻上铭文阵法,让灵力能留蓄在其中。第三步也就是最后一步,才是注灵。” “第二步是最难的,不用我们,交给阿夜就行。” “没了。我说明白了吗?” “明白,懂了。”云箬点点头。 难怪百里夜让林望来教她,他的讲解确实简洁易懂又清晰。 “会了吗?”百里夜从里屋出来。 他换了一身黑色的短打作训服,更显得身形高挑,肩宽腰窄,正在把袖子往上挽到手肘,露出修长结实肌肉匀称的小臂。 “会挑拣玉石了。”云箬对他比了个ok。 百里夜看不懂云箬这个奇怪的手势是什么,屈起食指和拇指照猫画虎地回了她一个:“那行,干活吧。” 云箬忍不住笑起来。 之后的几天都在挑拣玉石,云箬觉得自己就像个进了大厂的女工,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干。 她本来以为只有屋子里的这些,没想到挑拣完一批林望又弄来了一批。 “哪来这么多玉石?” “我和阿夜找来的,跑了好多地方。”林望说,“全都藏在院墙外面,就你屋子那边出去,上次做的那批法器卖完了,这次多做点,山下最近都是集市,争取多赚点。” 云箬想到百里夜告诉她欠债的事,林望肯定是知情的,江北山跟着干活应该也清楚,但他们在纪月辞面前什么都不说,做法器也是偷偷摸摸在百里夜屋里锁门进行,可见欠债的事是瞒着纪月辞的。 他们都不说,云箬自然也不会多嘴。 林望挑拣玉石挑得两眼昏花,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把他和云箬分出来的玉石分别从桌上扫进三个竹筐里。 三种分类的玉石,好品质能蓄灵的只占五分之一,大部分是颜色好看但是没什么用的。 “这些怎么办?”云箬指指普通的那些玉石,已经有好几筐了。 “挺多啊。”林望看了看摆在墙边的一排竹筐,摸摸下巴,“阿夜,跟之前一样都做成小玩意儿?卖挺好的。” “你要累死我?”百里夜头也不抬,“先丢后山去吧。” 林望啧一声:“这不是脏脏脸速度太快了吗,我还要又看又观察的分辨半天呢,她一上手就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光这两天挑拣出来的量都赶得上我们上次十天半月的了,要怪就怪她。” 云箬很无辜:“也不全是我啊,江北山速度也很快。” 江北山没说话,一直埋头苦干,时不时抬头偷瞟一眼云箬面前分拣好的玉石堆,跟自己面前的对比一下,眼里燃烧着熊熊火苗,手下的动作更快了。 他一定不能输! “够了,这次就这么多吧。”百里夜挑拣完自己面前的,起身拍了一下江北山,“别弄了,休息吧。” “哦,好的。”江北山只好停手,猛眨酸涩的眼睛,流出两行清泪来。 百里夜走到墙边,在不能用的玉石筐里挑挑拣拣,找了几块颜色漂亮的放回桌上,问道:“这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林望:“骨玉扇。” 江北山:“我就不要了,月辞师姐上次说她制酒缺个小量勺。” “骨玉扇不行,量勺可以。”百里夜转向云箬,“你呢?” 云箬没想到他会问自己,想了想:“手机?” 百里夜:“?” 云箬笑了笑:“我不用了,没什么想要的。” 她穿过来前就是寄养在亲戚家,从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日子让她学会了不争不抢不提要求,大家都知道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大人们买回来的礼物,她都是让家里的哥哥姐姐先挑,自己拿剩下的。 在玄阳宗的那三年,师兄们对她很好,她也用最大的心力和善意去回报那份好,却从来没有主动索取过什么。 百里夜没有坚持,点了点头:“知道了。” 三个人出来,江北山因为没赢过云箬,有点蔫蔫的,林望发现他垂头丧气的,上前揽住他的肩膀:“你百里师兄的糖快吃完了,重新给他做点,这次做成圆的吧,吃着方便。” 江北山一听天都要塌了:“筷子形状不方便吃吗?为什么不早点讲!啊啊啊我上次还做了那么多!” “不是!”林望就知道会这样,立即否认,“只是想换换,什么形状都尝尝嘛。” “真的?” “真的。”林望指天立誓。 江北山这才精神了点:“方子和上次的一样对吗,我去看看材料还齐不齐。” “多加点糖膏。”林望提醒他。 “知道了。” 原来上次给她吃的糖是自己做的,还取了七彩珍馐玉饴这么个高大上的名字方便卖高价。 林望一看表情就知道云箬在想什么,伸了个懒腰道:“那是阿夜吃的,不卖,上次看你紧张才拿出来给你吃。” 看她紧张就给她吃糖,拿她当小孩哄么。 不,重点是百里夜居然喜欢吃糖。 云箬看了看紧闭的屋门,他们挑出来的玉石都由百里夜来制作法器,整整两筐呢:“不用我们帮忙吗?” “不用,也帮不上。”林望摆摆手,“制作法器不能分心,别打扰他。” 百里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天,林望每天下山去城镇踩点找摊位,江北山要养家禽种菜除草浇水施肥还要做饭,给百里夜和纪月辞送饭的事就落到了云箬的头上。 江北山本来还不乐意,平时都对云箬客客气气很有礼貌,只要涉及到跟他抢活干他就横眉冷对,但是他做完饭就要守在炉子边熬糖膏,走不开,才不得不忍痛交出了送饭的任务。 云箬从他手里接过食盒的时候如同接过了他的半条命。 虽不理解,但尊重。 纪月辞的饭只用放在窗台上,敲敲窗示意她送到了就行,等人走了她自己会开窗取。 百里夜的要送进屋里去,云箬去了几次,记得林望说过他不能分心,每次都轻手轻脚放下食盒就走,百里夜注意力很集中,就没抬过头,云箬怀疑他都想不起来吃饭,但是下次去拿食盒的时候已经吃干净并且收拾整齐了。 法器制作了三天,百里夜屋里的灯就亮了整整两夜。 第三天云箬进去送饭,百里夜完成的差不多了,总算离开了桌子,开了窗把食盒提到窗边去吃。 云箬去桌子边看了看完成品,跟之前挑出来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仔细凑近看能看到内里流转的复杂的金色纹路。 “等注灵之后就看不到了。”百里夜说。 “怎么刻进去的?”云箬问。 百里夜吃着饭,漫不经心道:“你感兴趣?以后有机会教你。” 云箬摇摇头。 林望跟她解释过,制作法器需要天赋,不是灵脉觉醒就能学会的。 而且每个制作法器的人都有自己一些独特的特点和技巧,基本是不会告诉别人的,玄阳宗的二师兄也会制作法器,但在完成前她从没见过,也无从得知过程。 百里夜应该也只是顺嘴那么一说罢了。 之前进来云箬忙着分拣玉石没有注意,前几次进来送饭也很快就出去了,这次有了时间,才注意到百里夜屋子里的架子上有很多东西,一些她认得出来,大部分认不出来。 但是她看得出来都是百里夜自己做的,因为有一排架子上放着的都是她在厨房见过的用具,包括一把靠在架子边的小锄头,和江北山除草那把一模一样。 另一排她认出来了一套漂亮的酒盏和一个蒸馏器,其他应该也都是制酒酿酒的用具。 难怪制作法器最难的步骤是他来,百里夜简直是个行走的工具制造机,手工达人。 第13章 玉石制作完成,最后一步是注灵。 林望提前提醒云箬,注灵比较费时间,他们只是个小宗门,每个人都修为有限,而且这是她第一次学着给法器注灵,费不费时间都另说,能成功就是很好的。 所以云箬给自己定了个目标,起码第一天要成功做成一个结界玉。 去了百里夜房间发现只有他们三个人,干活最积极的江北山居然没有来。 “北山觉醒的是体脉,注灵需要神灵脉,他干不了这个。”林望从百里夜的制作台上把所有玉石都搬了过来,把中间次的那批给了云箬,“这批需要的灵力少,你先试试。” “怎么做?”云箬捏起一块玉石。 “这个让阿夜来教你。”林望抬着另一筐换了个桌子,“你可以试试先感受灵力,学着怎么控制。” 于是云箬一边等百里夜进来,一边先看林望怎么做。 还没去学校呢,倒是在闲云宗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拿起一块玉石,指尖亮起银色的灵力,灵力旋转着分开,变成数条细细的光丝,游鱼般顺着玉石内刻下的纹路钻了进去,纹路繁复,随着灵力注入,铭文被激活,有的地方光丝还没有游到,它就重新变幻了纹路,前面的光丝被掐断,后面的光丝就补上,如此反复。 半刻钟后林望停下来,玉石内纹路完全被灵力充满,发出柔和的银色光芒,又渐渐暗淡下去,流动的铭文也悄然隐去了。 一块结界玉成功完成,注灵成功。 好复杂,对灵力的持续输入和控制都很高的要求。 云箬觉得自己似乎看明白了,决定拿手里这块试一试。 她没等百里夜,细细端详了一下玉石里的纹路,她上次进来送饭已经看过一次,对里面的纹路不陌生,每个玉石里的都一样,她已经差不多记住了,刚才看林望操作的时候,铭文的大体变化也很清晰。 集中注意力。 云箬轻轻呼了一口气,注视着玉石内纹路,再次在脑子里描绘了一遍,牢牢记住,接着闭上眼睛,试着去感受身体里流动的灵力。 她感受得到。 柔和银色的光芒像无边无际的浩瀚星辰,又像是目不及底的深海。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沉睡在自己身体里的灵力。 这感受是如此新鲜,也无比奇妙。 好像这一刻她拥有了整个世界,她甚至可以去拥抱风。 小院里突然起了一阵温柔的气息,风卷起几片落叶送往高处,百里夜察觉到了空气中微妙的变化,加快走进屋子,屋里的林望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在闭着眼睛的云箬身上。 她指尖亮着一团银光,映在她侧脸的轮廓上,让她的皮肤像是透明的,额前的发丝被气息搅动,微微飞扬着。 云箬指尖微动,光团分出无数细细的光丝,速度极快地往她手上的玉石钻了进去,剩下的光丝太多,游动着朝竹筐中更多的玉石而去。 玉石中的铭文很快被激活,在光丝游过来的时候变幻形状,企图把侵入的力量截断,那光丝却无比坚韧,不由分说顺着开始变幻的纹路穿过去,强势而蛮横地一路横冲直撞,被扭曲了也没有折断。 嗡一声轻响,所有玉石被一瞬间注灵成功。 然而强韧的灵力光丝并没有就此停止,继续往里钻入,刻下的铭文承受不住源源不断的灵力,被融进银光之中彻底消散,玉石发出承受不住的细小声响,裂开了。 云箬听到声响睁眼看向手里的玉石,玉石上裂开的细缝像蛛网蔓延,然后“啪”一声,碎成了渣。 ……靠,被我弄坏了! 百里夜那么辛苦做出来,她居然第一个就给弄坏了,还坏得很彻底。 别问,问就是很慌。 她抬头,看到百里夜和林望两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她,更慌了:“我不是故意的……” 林望手里的结界玉啪地掉了,他一开始只是懵,现下震惊得嘴巴都张大了:“无意的啊?!” “我想学你的样子试一试,没想到就……”云箬简直没脸看着他们。 百里夜上前拨了拨竹筐里的玉石,这些没有像云箬手里那块一样碎的彻底,有些只是裂开,有些断成了两截,因为铭文被毁无法蓄灵,上面的灵力很快消散,都变回了普通的石头。 如此高强度的注灵,灵力在瞬息之间就撑爆了所有玉石,而云箬……她看上去很轻松,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云箬顺着他的动作看到竹筐中全都裂了的玉石:“……!!” 心凉凉的很安详。 林望把另一筐也抬了过来,表情有些严肃:“来,再无意的试一试。” 他这话怎么听都是嘲讽,云箬抿了抿唇,主打一个不敢动。 “没关系。”百里夜说,“我教你。” 他拿走云箬手里的结界玉,从林望抬过来的竹筐里挑了块玉石放在她手心:“刚才怎么做的现在就怎么做,再试试。” 百里夜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看着她的眼睛也是安静的,云箬只好照他说的做。 这次她没有闭上眼,感受着汹涌的灵力凝聚在指尖,银光分成光丝钻入玉石之中,铭文流转变幻,她的灵力却全然不惧,强行顺着纹路灌注进去,点亮了玉石内的法阵。 “慢下来,收灵力。”云箬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玉石,感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掌中有温和的灵力引导着她将她指尖不断翻涌的澎湃灵力平息下来,“不要怕,是你在控制它,你的灵力不会伤害你。” 然而她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灵力太多,在她收手前无数光丝四溢,纷纷循着竹筐中其他的玉石游入。 “啪”一声轻响,云箬手中的玉石和上一块一样裂开了。 云箬:“……” 她真是个糟糕的学生,百里夜都亲自教她了,结果她又弄坏一块,进了学院说不定会成为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 “喂,成了。”林望拿起一块竹筐中的结界玉,看看百里夜,又不敢置信的看着云箬,“脏脏脸你……天赋异禀啊。” 云箬还在看着手里的玉石,闻言抬眼看他。 林望看她呆呆的表情,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别看你手里那块了,那块虽然坏了,但是其他的都成功了。” 真的? 云箬做梦一样伸手去拿结界玉,抬手才发现百里夜还握着她的手腕,食指中指搭在她手背上,指腹的温度很清晰。 就是这只手,刚才引导着她平息体内的灵力,告诉她不要害怕。 云箬偏头看向手的主人,百里夜拿了一块完好无损灵力充沛的结界玉递给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手指在她掌心的玉石上点了一下:“做得很好,第一次注灵就这么厉害。” 江北山本来以为这次给结界玉注灵也要像前几次一样,花个好几天时间,结果半个早上不到就完成了,知道是云箬灵力爆表不费吹灰之力一个人搞定的后,震惊得差点把手里的锅铲挥到窗外去,炒着的菜撒了小半,心疼的不得了。 结界玉提前制作完成,山下城镇的集市月还没开始,林望又去院墙外藏玉石的地方搬了不少回来,几个人再次开始了挑拣的重复动作。 云箬感觉江北山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以前和她一起干活总是要比较个高下,她这天如果挑拣了一筐玉石,这小子就要挑拣一筐半,哪怕挑灯夜战。 现在不同了。 现在江北山对她的竞争心态更加强烈! 她挑拣一筐,他要挑拣两筐出来,她动作快,他就要速度比她更快,一副誓要弥补上自己没法在注灵这一步帮上忙的遗憾。 云箬不理解,但依旧保持尊重。 * 又忙了几天,再次制作出一批玉石,百里夜这次没怎么赶工,因为云箬注灵快,他们的法器制作周期变得很宽裕,甚至让他分出了不少时间去做点别的。 在最后一块玉石内刻完阵法,外面已经夜深,差不多子时了。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从房间里出来,夜风有些凉,吹得人都精神了不少。 他穿过院子,走到纪月辞的窗户前,屋子里还亮着灯,他把一个浅金色的小量勺放在窗台上,敲了敲窗棂,没一会儿窗纸上映上一道剪影,纪月辞开了一半窗把量勺拿了进去,淡淡道了声谢。 “下次想要什么再跟我说。”百里夜说。 屋子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映在窗纸上的剪影点了点头,灯光很快熄灭了。 百里夜从屋前走过,看了看云箬的屋子,已经熄灯了。 他正要回去,发现摆在葡萄架那边的梯子被搬了过来,靠在屋墙边。 谁搬过来的?江北山? 他动手去搬梯子,准备放回原位,梯架碰到屋檐发出声音,一股阻力按住了梯子上方,阻止他把梯子搬走。 屋顶屋下同时响起声音。 百里夜:“谁在上面?” 云箬:“谁搬我梯子?” 屋檐边缘探出一个脑袋,正是云箬,看到是百里夜松了口气:“是我,我在屋顶。” 刚才梯子动,她第一反应是有小偷,完全忘了这是个仙家宗门,什么小贼敢上门偷东西,果然还是闲云宗烟火气太重影响了她的判断,一直以为自己住的是农家小院。 “在屋顶干什么?”百里夜想到云箬之前的话:“看星星?” “对啊。”云箬说着,探出来的身子小心翼翼退了回去,瓦片有些滑,她不敢一直蹲在屋檐边,“梯子我会搬回去的,你不用管我。” 第14章 闲云宗内设了法阵,院子里只有偶尔吹过的凉风,外面却不同,整个山林哗哗作响,树冠摇晃,院里地势高,能看出很远,茂密林海像一层层波浪,随波逐流地往前倒,下一秒被反方向的风拍浪般碾回去。 “这里的星空还不错。”云箬说。 “是不错。”百里夜仰头看着夜空,应了一声。 林海涛涛,星空浩瀚,天幕之下,人显得很渺小。 “法器做完了?”云箬问道。 “做完了。” “累了吧?” “还行。” “什么时候下山去卖?” “明晚,得先去找位置。” 云箬话不多,百里夜更是话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百里夜熬了几个晚上应该是困狠了,连打了几个哈欠,引得云箬频频侧目:“你快去休息吧。” “嗯。”百里夜困顿地站起来,“你不说我也要回去了。” 他走到屋檐边,没有爬梯子,直接跃了下去。 真好,云箬看着他潇洒跳下去的样子,她以后应该也能吧?毕竟她灵力强得震慑了整个宗门,虽然林望说过他们这些人灵力都不高,估计是这样才衬托得她很厉害的样子。 但是区区飞檐走壁学院里应该会教的吧! 她也应该学得会吧? 梯子突然动了动,有人攀了上来,没有露头,只伸出手臂把一个小东西放在瓦片上。 “忘了这个了,小玩意儿,给你玩的。”百里夜的声音。 云箬过去拿,梯子上的人已经走了。 她从屋檐边往下看,院子里黑乎乎的,百里夜又穿着一身黑,根本看不到人。 她收回目光,瓦片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圆形玉石,云箬拿起来才看清,是只圆滚滚的嫩黄色小鸡,雕刻得活灵活现憨态可掬,绒羽的纹路看上去清晰柔软,头顶的地方刚好有一点红,像小鸡鲜艳的冠羽。 无敌可爱。 云箬捏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上次玉石挑拣完的时候,百里夜似乎问过他们想要什么,可以用不要的玉石做。 他果然是手工达人。 可是为什么送她小鸡?因为他自己养鸡的缘故吗? 第二天给法器注灵,林望和百里夜都不用动手了,反正云箬分分钟就完成了。 她现在比前一次熟练多了,所有的结界玉都完好无损,算是填上了上次撑爆一筐玉石的坑。 吃过晚饭后林望去收拾东西,百里夜检查院子的阵法,云箬牵着大黄狗准备出去溜达溜达,反正百里夜他们一走她就没活干了,遛狗是江北山唯一愿意让她干的事,觉得只要她出门了就不会跟他抢活干。 没溜出去多远,宗门那边就传来一声悠远的口哨,大黄狗当即拖着她飞奔了回去。 林望和百里夜就站在院门口,一黑一白,如果不是背着包裹,相当有气势。 林望满意地摸摸大黄狗的狗头,把一包结界玉抛给云箬:“走,带你下山做买卖去。” “为什么?”云箬有点高兴,又有点奇怪。 上几次都没带她。 “注灵都是你干的,带你一起给你分点钱。”林望说。 云箬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奸商居然要给她分钱? 林望看着她质疑的表情,大拇指指了指百里夜:“不是我非要分给你,是阿夜说的,分你一成。” 百里夜点了下头。 云箬立刻警惕起来:“那推介信……” 林望啧一声:“怕我们给了你钱就不给你推介信是吧?脏脏脸,你把我们当什么了,你看我们像会反悔的人吗?” “不像。”云箬立刻说,“百里夜不像。” 林望被活生生气笑了:“你的一成没了。” “就知道你不想给。”云箬了然的眯了眯眼,“看吧,反悔了。” “阿夜说的,我可没同意。”林望把责任往百里夜身上一推,“你去拿他的一成好了。” “那我不要了。”云箬说,“反正宗门管吃管住,就当交住宿费了。” 林望:“……”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百里夜紧走了几步,不想被他俩抓去评理,身后江北山追了出来。 “师兄。”江北山把一个盒子递给百里夜,“你的糖。” “做好了?”林望抢先伸手接过去,打开看了一眼:“不是让你做成圆的吗?” 江北山眨巴眨巴狗狗眼:“对啊。” 林望捏出一个:“这叫圆的?” 云箬凑过去看,盒子里的糖和之前的筷子糖一样是彩色的,确实做成了圆形,还穿了根小棒子。 和棒棒糖一模一样。 林望无语了:“这不还是得叼着吃?” “是这个意思啊?”江北山震惊了,“我以为师兄你是说筷子糖拿在手上粘手,所以我才特意这么做的,有根小棍子拿着方便多了……怎么办我做错了!” 眼看江北山就要被自己蠢哭,百里夜迅速拿了一个咬进嘴里:“我觉得挺好的。” “真的吗?”江北山不信。 “真的。”百里夜叼着棍子,腮帮鼓起来一团,面无表情。 江北山转头对着林望哭了:“怎么办,百里师兄生气了。” 百里夜:“……”我没有。 林望:“……”又得我哄? 云箬在旁边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被百里夜悄悄拽了一下手臂,示意她赶紧走。 于是两个人丢下焦头烂额的林望先跑了,过了很久林望才追上来,痛斥他们不讲义气临阵脱逃见死不救云云,总之非常的罪大恶极。 百里夜好奇:“你怎么哄好的?” “本山人自有妙计。”林望得意道,“我跟他说脏脏脸四五天内回不来了,没人跟他抢活干,他觉得未来几天的日子很有盼头,高高兴兴回去了。” 云箬:“……”好好好。 闲云宗所在的山头离晴岧山不算远,也是灵气不错的好地方,一般这样的地方都少城镇,因为灵气充裕会吸引妖兽,所以各大仙家宗门所处的位置大多都是远离人烟,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地方。 一是保持仙门遗世独立的风(逼)范(格),二也是为了保护普通人不受侵扰。 但是晴岧山不同,学院在这,学生们和教习们都经常出门,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解决了,基本没有妖兽能对这里造成什么影响,故而这附近是唯一一处灵山脚下却城镇遍布的。 云箬他们两天跑了三个城镇,还在自家山脚下打转,城与城之间隔得距离也不算远,彼此往来还挺多,人流量也大。 十分好赚钱。 这天换了个新城镇,就在闲云宗山下,卖完结界玉正好就能顺路回去,傍晚十分到了后三个人去吃面,等面的时候林望点着这两天赚的灵石啧啧称奇:“我本来以为这边没人买结界玉呢,谁想到这么好卖?” 他们已经卖完两包了,还剩下一包,明天再跑一个城就能圆满收工。 不怪林望这么想,城镇本来就有结界玉保护,更不要说时不时有学院的学子们下山历练,安全非常有保障,但是结界玉还是很受欢迎,哪怕卖的价贵,也有很多人抢购。 “你不懂。”云箬说,“作为普通人,哪怕城镇的保障再安全,那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呀。” 她做了这么久的普通人,完全理解这种心理,只有自己手里亲自握着能保命的东西才会安心,像林望他们这样生来就觉醒灵脉,没有体会过面对危险完全无法自保的情况,自然也不会明白。 林望被这句“你不懂”堵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说自己懂吧,他确实是在云箬点了一下之后才想明白其中关系,但要说他不懂吧,他刚才说话只是一下子没过脑子,随口就出来了,被云箬这么认真的一反驳,想辩解一下又实在无可辩解,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什么来。 面上来了,林望立刻闷头吃面。 百里夜吃了一口,突然把筷子放下了,侧过身子用手撑住额头。 “怎么了?”林望发现他不对劲,“不舒服?吃糖吗?” 云箬紧张得站了起来:“你怎么了?”难道百里夜有低血糖?修者也会有这样的毛病啊? 那补充糖分确实是个好办法。 “没事。”百里夜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撑着额头的手有些不稳。 “没事个屁!是不是这段时间做法器太累了?!”林望慌忙伸手去储物囊里找糖盒,“我找糖给你,你别动。” 百里夜偏着头,勉强摆了摆手,声音有点抖:“不吃……” 林望动作停住,沉默了一下,看着百里夜的眼神变得十分无语:“你不是吧?” 云箬:“?” 百里夜转身回来,云箬才看清他在笑,不止是笑,还笑的十分厉害,用手遮着眼睛,笑得肩膀都在抖,林望瞪着他的眼神再锋利也阻止不了,只好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百里夜笑得好半天才停下来,平时懒散的语气里染了浓浓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看了一眼云箬,又看林望:“林望,你也有被人堵得说不出来话的一天。” 林望皮笑肉不笑地回怼:“是吧,给你提供了笑料也算我功德一件。” 云箬没忍住接了一句:“嗯,功德加一。” “……”林望抓狂:“你不许说话!” 百里夜本来要吃面了,这下笑得更厉害,筷子都差点拿不稳。 被他感染,云箬和林望也忍不住开始笑,三个人笑得小桌子都在震,旁边几桌的食客都看过来了,百里夜才勉强止住笑拍了拍桌子:“吃面,再不吃坨了。” 第15章 吃完了面,三个人就分开去找明天做买卖的摊点,好的位置都要提前占位。 云箬跟了两天,已经学会分辨什么位置算是好的摊点了,不需要多显眼,也不需要集市上人流量大的地方,因为比起普通商人,卖法器的修者是少数,摆了摊子自然就有人专门找上门来买。 林望和百里夜眼里所谓的好位置,一定要靠屋檐,可以乘凉,最好旁边还有小食摊。 主打一个舒服最重要。 不愧是修者,哪怕欠债也很优雅。 不过欠债这个事,云箬现在倒是差不多相信了,那些赚到的钱他们确实没花,都存在起来了。 此刻时间已晚,集市街区没什么人,两边都是空架子,她看了几处不错的地方,一一记下来,等回头三个人碰了面再去选最终位置。 去碰面的路上云箬发现这个小城镇居然有雪薯卖,香糯的味道一闻就是蒸出来的,云箬惊喜地掏钱买了三块,可算是把这个想吃的美味吃到了。 钱还是百里夜给的,他说到做到,赚到的收入真的给她分了一成。 几个行人匆匆从她旁边过,全都往城郊的方向跑去。 云箬耳尖,听到其中一个人说到妖兽来了云云,心里嘀咕怎么又是妖兽,加快脚步跟上去问发生了什么。 “妖兽!好多只!”那人跑的气喘,趁着跟云箬讲话停下来歇两口气。 “进城了?”云箬一惊。 “哪能呢!”那人不满的瞪了云箬一眼,“咱们城的结界玉可是和玄阳宗买的,妖兽想进也进不来好吗,你个年轻人不要污蔑仙师啊!” 听到妖兽没有进城云箬就放心了,顺着对方话头点点头:“好的好的,你说得对,那妖兽是怎么回事啊?” 那人这才看清云箬长相,看她对自己笑得好看,声音顿时缓和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是听人说的,城郊突然来了好多妖兽,这不我正要过去看看嘛。” 云箬把雪薯包起来塞进背包里,跟着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小城镇四面环山,天色暗下来后群山沉默地伫立着,像一个个巨大而安静的影子。 城郊聚集了不少人,很多年轻的正是胆大的年纪,都站在离结界屏障很近的地方,半是惊惧半是兴奋地看着外面的山林,林中时不时有瘴气飘出,结界闪过一点银光,牢牢的把瘴气都阻挡在外,妖兽沉重的脚步声和庞大的身影从树林间隙中漏出,似乎只是路过。 这么多妖兽,让没怎么见过的人们好奇地想要一窥真容。 当然,好奇的人里不包括云箬。 除了在北州城是第一次见到噬灵兽的样子,她早看过不少妖兽了,无一例外都很丑陋凶残。 借着还没完全黑下去的天光云箬努力辨认了一下,有些疑惑,妖兽很少从深山幽谷里跑出来,更不要说这样成群结对的,上次在北州城也只有两只,还是各走各的。 难道最近妖兽们流行出门闲逛? “喂,是不是有妖兽往晴岧山里去了?” “好像是……看不清啊!” “肯定是!那边树枝又动了你们看,就那边……” “怎、怎么感觉好多只啊,怎么突然这么多妖兽?我们走吧,别看了。” “你怎么这么胆小,刚才可是你吵着要来看的。”一个年轻男子抓住要跑走的同伴,“你怕什么,反正进不来城,再说了,就算进了山,修者的学院据说就在晴岧山里,这些妖兽去了也是自寻死路,咱们城镇安全着呢。” “就是。”另一个人也说到,“对了,另外一边的山里不是也有个仙家宗门吗?那更不怕了啊,他们会解决的。” 另一边山里的仙家宗门?应该是指闲云宗吧。 云箬往人堆里挤进去,好不容易才挤到了最前面,视野清晰了不少。 林中除了大型妖兽走过的脚步声和身影,还掺杂着唰唰地响动,像是有什么动作很快的妖兽在树枝间穿梭,带动着枝叶摇晃。 动作很快的妖兽? 云箬定睛往树叶响动的地方看去,视野里一道白色的影子闪过,瞬息间的画面被云箬捕捉,看清了那是什么。 “是噬灵兽。” “什么!?”现场明显有人也听过噬灵兽的名字,大声喊叫起来,“噬灵兽!?是谁说的!” “我。”云箬目光还盯着山林。 “那怎么办!”那人惨叫起来,“你确定吗?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大部分人不知道噬灵兽,但是看到他惊恐大叫的样子,顿时也慌了,现场一阵嘈杂,都在问噬灵兽是什么妖兽,也有人来问云箬,但她暂时没心情回答,全神戒备的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怎么又是噬灵兽?而且听声音树林里不止一只。 要是发现了城镇全都围过来,这个结界能撑多久? 云箬抬手触摸了一下结界,银光涟漪般闪过,灵力倒是充沛。 她转向刚才那个知道噬灵兽的人:“喂,你,就是你,尽快去找你们城主告知情况,就算不是噬灵兽,这么多妖兽,万一聚集在外面不走了呢?得找仙门的人来处理。” 那人愣了一下,看向云箬。 眼前的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通身气质也不像仙门中人,面色沉静,素白干净的脸庞上看不到丝毫惊慌,吩咐他的语气很笃定,一双眼睛漆黑明亮,像被山泉洗过一样清透。 他看着那双眼睛,下意识地回答:“好,我即刻就去。” 跑出去一个街区,这人才停下来疑惑了一下,这谁啊? 但是想起云箬的话,他又脚下不停地往城主府跑去。 百里夜和林望也来了,过来和云箬汇合。 林望也觉得不对:“这些妖兽最近怎么了,会不会出行得太频繁了?” 百里夜却看向云箬:“真是噬灵兽?” “我确定。”云箬指了指晴岧山的方向,“往那边去了。” 林望摸了摸下巴:“正常,晴岧山灵气浓厚,噬灵兽肯定是往那边去,不过山里阵法多,它们翻不出什么花样,学院的人会解决……” 他的说法倒是和城镇的人想的一样。 “不算正常。”百里夜打断他,“噬灵兽不喜欢群体出行,通常都是当独行动……云箬刚才已经让人去通知了城主是吗?” 云箬点头:“我觉得告知一下比较好。” “嗯。”百里夜往结界边走去,“我去看着点。” “行,别跑出结界去了。”林望说完,眼珠子骨碌一转,朝云箬招了招手:“脏脏脸,东西拿出来。” 云箬会意,把装着最后一包结界玉的布袋拿了出来。 林望当场往草地上铺开开始吆喝:“各位,妖兽就在近前,不为自己的安全多加一层保障吗?不为家中的家人多带去一份心安吗?此时此地,上好的结界玉为各位奉上!早用早安心,数量有限!”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仿佛他要白送一样。 周围的人一呼啦围了过去,一个刚赶过来的书生模样的男人“嚯”一声喝:“好品质啊!这品相,比我上次从一位仙师手里买的都要好,小哥,给我拿三个,价钱你开!” 这夸张的神色,活像林望请来的托。 这人应该在城中不少人认识,颇有威信那种,旁边的人一听,立刻也挤过来要买,哪怕林望开出一颗中品灵石的高价,也很快卖出去了好几块,还有不少人跑回家去拿钱的,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给他留着。 林望笑眯眯保证:“留,但你要快点啊,我不保证能留多久。” 云箬帮他记着人,先拿了几块在手里,省得林望这个奸商等会儿看别人出价高不帮人留。 林望不满:“你到底哪边的?” “良心商家这一边。”云箬说。 “很好。”林望说,“你今天的一成没了。” “周扒皮。”云箬谴责他,“不,林扒皮,钱是你的命吧?” “对啊,谁让我是奸商嘛。”林望毫无障碍的承认了。 “林望!”结界屏障边突然传来百里夜的声音。 云箬和林望一起看过去,百里夜反手把背着的包裹丢在了地上,转头朝他们吼了一句“噬灵兽往山上去了”,尾音还没落下,他的身影已经穿过结界朝着闲云宗的山头飞快跑去。 怎么会往闲云宗去了?不是说晴岧山那么浓的灵力对噬灵兽吸引力更强吗?! 云箬脑海里浮现出噬灵兽腥臭的嘴里锋利的三排尖齿,以及被它神出鬼没追着啃咬时无形的恐惧,起身就跟着百里夜跑了出去,余光看到林望和她同样的反应,两人几乎是同时朝着结界外冲过去。 因为起身太快,铺在地上的包裹布一角被林望的衣摆带到,结界玉扬起又落下,落了一地,他一眼都没回头看。 第16章 如果真是噬灵兽该怎么对付? 上次能杀了一只是侥幸,到现在云箬都没想明白当时手里的利器是哪里弄出来的,但绝对不是她的错觉,不然噬灵兽脑袋上的伤口没法解释。 她一边拔足狂奔,一边在心里想对策,如果她还是以前那个普通人反而不用怕,但是现在知道自己灵脉觉醒,噬灵兽就成了很可怕的存在。 速度快,能啃噬灵力,也吃身负灵力的人。 “等会儿怎么办?”林望赶上百里夜,“真是噬灵兽上山去了?” 百里夜沉着脸点了下头:“院子里的阵法应该能抵挡一阵子,但是我不确定有多少只……” 上次一只噬灵兽就闹得整个北州城满城风雨,如果有好几只,那简直就是灾难,别说小小一个闲云宗,就算是大仙们被盯上估计也得鸡飞狗跳。 “月辞应该能应付,别太担心。”林望安慰百里夜,也是在安慰自己,“我留了好几块上品的结界玉给她,带着江北山那小子逃走或者躲起来不成问题。” 话是这么说,他自己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百里夜回身观察林子里有没有噬灵兽追出来,转头看到跟上来的云箬,愣了一下:“你来干什么?” 云箬只顾闷头往前跑:“嗯?” 百里夜稍微慢下来一些:“我问你跟上来干什么?关你什么事?” “我……帮忙啊。”云箬说。 百里夜看着她理所当然的神情,想到在北州城她孤身一人跑进瘴气里救胡勇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心情烦躁,停下步子挡在云箬身前,云箬被迫停了下来。 “不用你帮忙。”百里夜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们宗门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 “阿夜……”林望看了他一眼,立刻和百里夜统一了战线,“就是啊脏脏脸,没你什么事,你赶快回城里去,记得帮我把结界玉收一收啊,别让人白捡走了,对了你手里是不是还有几块?” 云箬点点头,摊开手心。 百里夜拿走那几块结界玉,和林望一起头也不回的走了。 云箬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迅速离开的背影,有些茫然。 她其实感受得出来闲云宗的人对待她就像对待一个不需要多熟悉的客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江北山的态度就不用说了,都写在脸上,巴不得她待到明年赶紧走;纪月辞除了第一天露过脸,后面几乎就没再见过;林望虽然看似大大咧咧,也总是对她笑跟她说话吵嘴,但他的话语和行动间从来没有对云箬透露过宗门以及他自己的事。 至于百里夜,云箬觉得他是个好雇主,仅此而已。 虽说他们的关系也确实只是这样没错……但你们的态度会不会也变得太快了点啊混蛋! * 远远看到宗门的院子,百里夜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院子上方的法阵发出一道道流光,属于结界屏障的银光却没有亮起来。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并没有妖兽进犯,那些上山的噬灵兽没有往闲云宗来,也没有触动结界。 另一种可能是结界的灵力已经被噬灵兽啃噬完了。 不等林望,百里夜几个起跃到了宗门外,小院的门紧闭着,他纵身攀上院墙,还没看清里面的情形,迎面一个东西一闪而过,狠狠撞到他身上,结界玉发出银光挡下这一击,也让百里夜看清了撞向他的是什么。 确实是噬灵兽。 而且不止一只,就他这么一眼扫过去,院中起码就有五六只,其中一只被困在葡萄架下,困住它的法器应该是纪月辞从他屋里找出来的,但看上去困不住多久了。 百里夜迅速摸出身上的结界玉全部开启,悄无声息地跃下院墙去找人。 院子中的阵法还在发出微弱的光,但作用聊胜于无,不断有噬灵兽动作很快的闪过,往他身上撞一下就吃掉不少灵力。 还好这畜生因为速度快,体型不大,脑子也不灵光,只会嗅到灵气就追着啃,要是懂合作估计早就把他啃完了。 “阿夜,小望?”微弱的声音响起,“是不是你们?” 百里夜循着声音的方向跑去,在屋后发现倒在地上的纪月辞,不等他上去扶,纪月辞看到他就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踉跄跑向他。 “北山,北山他为了救我……阿夜对不起。”纪月辞差点摔倒,抓着百里夜衣服的手上血迹斑斑,左脚也被咬伤了,脸上满是焦急和疼出来的冷汗。 “阿夜!月辞!”林望也找了过来,“你们怎么样?北山呢?靠好多噬灵兽,怎么这么多……!” 纪月辞眼中流出泪来:“噬灵兽太多了,我只困住了一只,没能拦住北山……” 耳边风声骤响,百里夜猛地推开林望侧身闪躲,一只噬灵兽扑空落在地上,优雅的甩了甩尾巴,眼里发出红光,冲着三个人张开利齿密布的口腔,身形一闪就迎面扑了过来。 铮一声鸣响。 百里夜横剑挡在林望和纪月辞面前,噬灵兽的爪子从剑刃上划过,擦出一道火花,没等噬灵兽有下一步动作,百里夜比它更快,换手捏住剑柄反向绞去,眼看就要把噬灵兽的脑袋砍下,这畜生却不管不顾,扭头一嘴咬在剑刃上,直接把百里夜手里的剑身咬断了。 “带月辞走。”百里夜把身上的的结界玉塞给纪月辞和林望,“往山下跑,城镇里是安全的。” “你呢?”林望抱起几近昏厥的纪月辞。 “城主应该会找仙门的人来帮忙,我撑得到那个时候。”他抬眼在院子中看了看,“等我找到北山就带着他去和你们汇合。” 林望咬了咬牙,掏出江北山临走前交给他的糖盒递给百里夜:“好,你说的,别食言。” “嗯。”百里夜接过盒子,“交给我。” 林望抱着纪月辞离开,百里夜跟在身后替他们挡掉几次缠上来的噬灵兽的攻击,看着人往山下去了才潜返回院子里,手里的剑被啃得只剩个剑柄,光秃秃的,他靠墙站着,从盒子里拿出一颗糖嚼碎咽下,反手一甩,手中的剑又恢复了完好。 “江北山!”他这次没有隐藏身形,直接走到了院子中。 被困在葡萄架下的噬灵兽吃完了法器中的灵力,舔了舔牙齿,踩着猫步朝他走过来,四周的噬灵兽们闻到灵力的气息,全部不约而同聚集了过来。 百里夜默数,十一只。 方才抵挡了几次噬灵兽,手掌被震的发麻,他动了动手指,灵力化成的剑身上泛出银色反光,从一只伏着身子靠近的妖兽眼前闪过,下一刻所有噬灵兽从原地消失,劲风迎面扑来。 百里夜手中的剑荡开一道弧线,挡下了一波攻击,然而噬灵兽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甚至来不及收回剑,只听咔咔几声,剑身再次被咬碎吞噬,噬灵兽口中喷出的气息转瞬就到了近前。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影子瞬影而来把噬灵兽撞飞出去。 “……江北山!”百里夜瞳孔紧缩,伸手想去抓住那道身影,指尖一痛,缩回来时已经鲜血淋漓。 “师兄……”风里传来江北山小声的哭泣,“你别管……我了……快走……噬灵兽……交给我……” 话语断断续续,一瞬在北面,下一秒就到了南面。 院中的噬灵兽被这疾驰而过的无名风撞得东倒西歪,不再围攻百里夜,全都追着那道速度很快的身影而去,它们的速度快,那道身影更快,快得似乎控制不住,甚至好几次能听到□□撞上墙壁的闷响声。 百里夜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那道身影。 院子边的葡萄架噼里啪啦被撞倒,江北山现出身影,狼狈的倒在地上,百里夜刚要过去,还没动,倒在地上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下一刻,江北山的身影出现在院门边,他踉跄着勉强站稳,绝望的看了一眼百里夜,再次消失,马上又闪现在墙头,然后没站稳一头摔了下去,还没摔到地面身影又不见了。 云箬跑到闲云宗院门口,看到的就是这个掉帧一样的闹鬼画面。 风里还有呜呜的哭泣声,更像了。 “百里夜。”云箬没有贸然进去,谨慎地蹲在门边,“你怎么样了?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个闹鬼一样消失又出现的人是江北山。 他怎么了? 百里夜看到跟过来的云箬,气不打一处来,让她留在城镇是为了什么她没听懂吗?他们这些人本来就跟她没关系,她根本没有必要为了陌生人来冒生命危险,上次在北州城那么惊险的经历还不够她长记性吗? 云箬看了一眼百里夜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蹲在门边没动。 总觉得只要她踏进门槛就会被揪着衣领丢出去。 百里夜也确实有此打算,敛着气息朝云箬走去,刚走到她面前,一道劲风比他更快,掠过半个院子扑过来,目标显然就是完全没有隐藏气息也没有结界玉保护的云箬。 百里夜挥剑横档,一击逼退噬灵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另一只又朝云箬过来了,他只能循着声音刺出一剑,因为收剑挥剑间间隙太短,刺出去的力量不强,只能勉强挡住噬灵兽的一击。 然而爪子撞上剑刃那种让人牙齿发酸的声音没有响起,剑尖碰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势如破竹地刺了进去。 百里夜停下剑势,剑身上穿着一只噬灵兽,被刺穿了肚子,嘶声叫着,慢慢停止了喘息。 死掉的妖兽身上还插着另一柄剑,正中心脏。 百里夜转头看向云箬,云箬慢慢从噬灵兽身上拔出手里的剑,几滴温热的血甩到了她颈侧,衬着她白皙的肤色,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第17章 “你受伤了?”百里夜蹲下来。 “没有啊。”云箬有些莫名,在百里夜伸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退后了一点,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上的血迹,恍然大悟,连忙解释,“不是我的血,是噬灵兽的。” 百里夜听完有些沉默。 云箬也沉默了。 此时此景,和北州城那时候居然惊人的相似。 一模一样的被杀死的噬灵兽,甚至连她解释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那时候她解释的对象是胡勇。 “你还杀了一只噬灵兽?”百里夜问。 他语气多少带着点怀疑,云箬不怪他,因为她自己现在也很疑惑,她指了指身后,百里夜探头看了一眼,地上确实躺着一只被刺了好几个窟窿的噬灵兽。 云箬:“我来的时候被它偷袭了,情急之下想起你教我的注灵的方法,本来是想着我灵力多,那就多喂它点,万一它吃饱了就不吃我了呢?” “……聪明。”百里夜说:“你继续。” 云箬觉得他这句聪明似乎不是在夸自己,但她没有证据,于是继续讲:“结果就凝出了一把剑。” 她甩了一下手里修长的剑身,血迹滑落下去,剑刃恢复干净,银光闪过。 她刚才太紧张,凝出灵剑后胡乱一痛刺,完全忘记了以前在玄阳宗的时候学过一点剑术,差点把那只扑到她面前的噬灵兽扎成刺猬。 刚才那一击她就有经验多了,一剑毙命。 百里夜看了看还穿在他剑身上的噬灵兽,又看了看门外那只,认真地问云箬:“你是怎么刺中它的?” 如果是侥幸刺中一次也就算了,在北州城的时候他看出了云箬身上奇怪的地方,却没说破,有可能是人在极端的情况下被激发了潜能,他没有多在意,只是帮她测了个灵脉。 但侥幸的情况总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北州城那次云箬也回答过百里夜这个问题,只是她那时候不明白百里夜这么问的意思,现在却明白了。 “我不知道。”云箬老老实实说,“好像,我的速度比它快?” 反正她总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噬灵兽的动作慢的不行,挥剑一刺就刺中了。 百里夜皱眉:“我看得见你的动作,不快。” 云箬:“……哦。” 她明显不认同这话,百里夜察觉到她的情绪,叹了口气:“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可以换一个方向想想,如果是你动作比噬灵兽还快,那你刺中它的时候我不可能刺中,因为我的动作没有你快,可我们几乎是同时刺中的。” ……好像确实是这样。 云箬想到了在她眼里掉帧一样的慢动作,只要她注意力特别集中的时候,就能感觉对方的动作是慢的,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快,才显得对方慢,仔细想来,在学院报名的时候,没拿到通行牌会被拖下水去,那个时候脚下的水流也变慢了,如果是她速度很快,那除了水流,周围的人在她感觉里也是要变慢的。 但并没有,那个时候除了拖住她的水流变慢,没来得及缠上她的脚,周围的人声和人群都是正常的。 变快的不是她,而是对方变慢了。 但那个变慢的瞬间,似乎只有她能捕捉到。 再试一次。 云箬说干就干,提剑进了院子,把自己暴露在噬灵兽面前。 百里夜没有拦她,起身嚼了一颗糖,补上手里的剑的灵力。 如果云箬失败了起码他能把攻击挡回去。 云箬站在院中,释放出灵力,四周的噬灵兽感受到强大而甜美的气息,全都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云箬,好几只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滴,看的云箬有点恶心。 来吧。 她将手中的剑一转,前所未有的认真,剑尖灵力流转斜指地面,这是她第一次有意识地使用自己的力量。 扑向云箬的噬灵兽倏忽就在百里夜的视野里消失,他完全来不及捕捉它们的动作,正要闪身上前,云箬手里的剑动了,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剑招动作利落干净,几息之间,好几只噬灵兽都死在了她剑下。 百里夜这次也很认真,感觉识脉的力量被自己催动到了极致,目光牢牢钉在云箬的动作上,总算让他看出了点端倪。 云箬的动作不慢,但也绝对没有快过噬灵兽,只是当她的剑刺出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在她剑刃前方的那只噬灵兽似乎停住了动作。 只是一瞬息,他其实没有看出来,是结合基本结合猜到的。 噬灵兽如果在速度上不占优势,简直就跟普通的妖兽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坚硬的表皮都没有。 剩下的噬灵兽嗅到同类的血腥味,更加的躁动凶相毕露,但是它们意识到眼前这个食物不好惹,居然全都同时掉头想要离开闲云宗,往山下去逃命。 云箬没有给它们机会,追上去全都解决了。 她身上的白色衣裙几乎被染红,慢慢从门外走回来。 “我全杀了。”她说,提着剑的手有些颤抖。 “你做得很好。”百里夜走过来,犹豫了一下,抬手擦掉了一点她眼角的血迹,握住她的手腕引导着她平息灵力,把灵力化形的剑收了回去,“噬灵兽要是逃下山,山下的城镇会很危险,你救了很多人命。” 她前两次杀噬灵兽都是在生命危机的关头,自然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但刚才是她主动诛杀,哪怕杀的是妖兽,为了保命出手和主动出手,心理上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她能这么干脆利落毫不心软的杀掉所有噬灵兽,勇气和决断力都可见一斑。 云箬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没有了噬灵兽发出的声音,院子里其他声音就清晰多了。 江北山呜咽的哭声时断时续,飘飘忽忽,一下在很远处,一下子又突然在身侧响起,云箬方才注意力太过集中,被耳边突然响起的一声哭泣吓了一跳,劲风扑面,百里夜拖着她的手臂将她推到一边,想要伸手去抓住江北山却没抓住,手背上擦掉了一层皮。 “能看到江北山的动作吗?”百里夜甩了一下手上的血,目光只盯着院子里到处闪现的影子,没有回头地问道。 云箬试了一下,看不清,江北山的动作居然比噬灵兽还快。 “他控制不住自己吗?” “嗯。”百里夜几次伸手尝试去拦,都以失败告终,“北山只觉醒了体脉,提升到到五阶后一直无法突破,就是因为一旦全力动起来就会速度过快,他自己根本控制不住……再这样下去,他会累死。” 岂止是累死,他都快撞死了,云箬心想。 他速度太快,而我能让物体慢下来。 正好。 云箬收敛心神,尝试去捕捉江北山的身影。 百里夜的耳尖动了动,感觉到云箬身周一种无形的气场弥漫开,他回头看过去。 云箬安静地站着,白衣上大片的血迹像是印染上去的花纹,衣袖随风轻微的摆动,几缕发丝从耳后跑了出来,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任谁先看她,都会第一眼看到那双清透的眼睛,跟她的主人一样,似乎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带着温吞的柔软和乐天知命的安然。 但现在她的漆黑的眼睛里满是专注,以及一种绝不听之任之的坚韧和不会屈服的毅然。 百里夜见过这个眼神,在北州城云箬冲进瘴气中救人的时候。 原来也有人身负强大的灵力,却依旧能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百里夜。”云箬目光追着江北山,躬身捡了颗小石子捏在手里,轻声开口,“你准备好。” 百里夜点点头,担心云箬看不到,“嗯”了一声,从糖盒中又拿出一颗糖嚼碎吃下。 云箬第一次觉得有些吃力。 重生之后好几次她都能无意识中体会那种“别人慢下来”的瞬间,不费什么力,甚至连击杀噬灵兽也算是轻易,但江北山实在太快了,简直跟闪现一样,想要把他乱窜的身形卡住太难了,她找不到那个让他“暂停”的点。 她放轻了呼吸,耳边几乎能听到百里夜咬碎糖丸的声音,风拂过的声音,院子中阵法运转的微弱的声音,还有江北山越来越低的哭声…… 慢一点。 再慢一点…… “百里夜,这里!” 云箬的动作比声音快,手中的小石子破风飞出,百里夜霎时间就掠了出去,石子去的方向什么都没有,却撞到了什么被弹回的时候百里夜也到了,伸手劈出,正中江北山的后颈,他身形闪了一下,猛地跌落出现,被百里夜接住。 真的停下来了,北山得救了,百里夜有一瞬间的恍惚。 上次江北山失控是五年前,刚被他带回宗门不久,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失控。 那次还好师父在,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制止住,江北山半死不活的养了将近一个月,师父也被折腾得不行,从此不准他再用自己的能力,让他平时都封住灵脉不准开,告诉他下一次再失控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明明知道再开灵脉就是死,却还是开了。 还好得救了。 百里夜把人挪到树下,冲云箬拱了拱手:“多谢。” 云箬舒了口气,她办到了。 她想走过去,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脚不听使唤,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落入了一个怀抱,还好,起码没倒在硬邦邦的地上,她想。 有人掰开她的嘴喂进来几块硬硬的东西,甜甜的,应该是糖,味道有些熟悉。 第18章 云箬再睁眼的时候还有些懵,发了一会呆,才想起来自己在闲云宗,但现在她所在的明显不是她自己的屋子。 张嘴想说话,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了一声沙哑的气音。 她慢慢转动眼珠子,看到一排眼熟的木架,架子上摆着各类工具和物品,最靠近她的那个木架上摆了好几只圆滚滚的小鸡,不过没有她的那只好看,有一只还缺了一块。 是百里夜的房间。 云箬脑子还是晕乎乎的,努力想爬起来,房门被推开,一个身影很快走进来,走到床边扶着肩膀把她按了回去:“诶云箬你别动!你还发着烧呢。” 云箬晕头转向地靠回床上:“林望?” 林望:“不错,还认得出人,觉得有哪里疼吗?” 云箬摇摇头,摇了一下更晕了,连忙止住动作,林望给她背后垫了个软软的厚垫子,让她半坐起来。 “我……怎么在这里。”云箬小声问。 “喝点水。”林望端过床边的杯子给她,看着她喝了几口水,又把杯子接过去放下,才给她解释,“你那房间太小了,不方便有人照顾你,这是阿夜房间,他这几天都睡我屋里。” “哦。”云箬缓慢地点了下头。 “别担心。”林望说,“你只是短时间内大量消耗灵力,又不懂得控制,身体虚空才会生病,养几天就没事了,有我在,这点小病保证给你药到病除了。” 云箬怀疑的看着他。 “别这么看他,他医术确实不错,没有骗你,要不是他,你现在还醒不过来。” 云箬微微偏过头,百里夜走进来,手里端着个碗,还没靠近,云箬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眉头皱了皱。 百里夜动作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不喜欢喝药?” 这话问的,谁喜欢喝药呀。 “给我的吗?”云箬问。 “不,是给我的。”林望说。 云箬:“……” 百里夜无语地踢了林望一下,让他走开,自己坐到床边,云箬看他一副要喂药的架势,伸手把碗接过去,深吸一口气,吨吨吨就把药都喝下去了。 嗓子里苦苦的,但是舒服了不少,头也没有那么晕了。 林望端着碗出去,一会儿又进来,还是那个碗,里面换成了蜂蜜水,让云箬不要一口气喝完,慢慢喝,里面加了安神的药,能让她再好好睡一觉养精神。 云箬听话的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百里夜没有出去,就坐在床边看着她。 云箬被看的如坐针毡:“你能不能出去,我自己会喝。” “不行。”百里夜说,“林望还煎着药,等你喝完糖水还要再喝一碗药,我得看着你不能让你睡着了。” “哦。”云箬突然觉得嘴里的蜂蜜水不甜了。 “江北山怎么样了?”喝完了蜂蜜水,她确实有些昏昏欲睡,只好找点话题让自己保持清醒。 “跟你一样躺着喝药呢。”百里夜笑了笑,“是你救了他,这小子要是能动,肯定过来守着你,我们现在都不在他面前提你,提起来他就哭,不太吉利。” 云箬:“……”神特么不吉利。 “纪月辞呢?” “她没事,受了点伤,问题不大。” “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山下的城镇呢?” “都没事,学院那边来了好几位,山林里的妖兽被驱散了,晴岧山里的噬灵兽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理的,至于我们院子里那些,他们都认为是宗门内阵法多,被我们困住击杀的,我没解释。” 云箬有点半睡半醒,问的话开始还好,勉强讲逻辑,后面就随意了,有一搭没一搭的,不仅问了宗门所有人,还把大黄大白二白三白和鸡群都问了遍,甚至还问了句林望怎么不叫她脏脏脸改叫名字了。 不管她问什么,百里夜都很有耐心的回答,非常照顾病患的心情,哪怕回答不上来也会随口胡扯两句。 比如他回答云箬林望为什么改叫她名字的问题就很扯:“你现在脸不脏,擦过了,挺干净的,月辞还帮你换了衣服。” 云箬觉得这个回答似乎没毛病,但又有很大毛病。 她之前也不脏啊?就脏了那么一回。 她转头去看百里夜,却看到了架子上几只小鸡,要是平时她肯定不会问,但是现在发着烧,脑子钝钝的,想到什么嘴巴就说出来了,语气还挺感慨:“百里夜,你是真的很喜欢鸡呢。” 百里夜一愣,觉得话题跳跃有点快:“……何以见得?” 云箬困得打了个哈欠,一副发现了他秘密的口吻:“院子里养的鸡是你买回来的,架子上做了好几只手工小鸡,送我的也是鸡,嘿嘿,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童趣的。” 百里夜:“……”嘿嘿个鬼。 “你说点什么吧,我好困。”云箬连打几个哈欠,半睁的眼睛里满是水雾。 百里夜如她所愿:“那天晚上的事你都记得吗?” 当然了,云箬点点头:“怎么了?我记得我那会儿晕倒了,刚刚才醒,后来又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百里夜垂眸。 云箬迟钝的脑子突然就灵光一闪,晕乎乎地运转了一下,对了,她晕倒的时候是百里夜接住她的,这么说来把她抱回房间的也是百里夜,说不定后来觉得她房间小不方便照顾,再把她搬过来的人也是百里夜。 云箬默默住嘴。 百里夜不提,她当然也不会提,抱一下晕倒的人这很正常,但看百里夜刚才明显有话要讲却没讲出来的样子……该不会是把她扛过来吧? 那也太没有人性了啊! 云箬瞪住百里夜。 百里夜抬眼:“怎么了?” “没什么。”云箬把他的话还给了他,因为精神不好,气鼓鼓的样子。 百里夜:“?”到底怎么了? 林望煎好了药端进来,已经是半温的状态,云箬依旧豪气干云的一口气喝完,再也抵挡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听得到云箬浅浅的呼吸声,百里夜等她睡沉了,试了试她的额温,才把床边的碗都收了拿出去洗,关门前他又往屋里看了一眼,云箬缩在被子里,半张脸陷进柔软的靠枕,睡得很安稳的样子。 看来她确实不记得自己晕倒以后的事。 那晚他把晕倒的云箬抱回她房间,又去搬江北山,林望和纪月辞搬了救兵回来,来的仙门修士一半在山下驱散妖兽,一半如临大敌,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没想到问题已经解决了,他们自顾自的误会,百里夜也懒得解释。 林望去看了昏迷的两个人,江北山受伤比较重,都是他自己控制不住速度撞出来的,腿还断了一条,但能活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云箬说严重也不严重,就是灵力使用过度力竭了,但是她不会控制自己体内乱窜的气息,又是在昏迷中,行气要是岔了会全身疼痛,需要一个人守在旁边帮她把气息捋顺。 林望得配药煎药看着江北山,纪月辞灵脉被封帮不上忙,这事自然就落在了百里夜身上。 纪月辞帮云箬换了衣服擦了身体,被林望逮着去包扎伤口喝药了。 林望临走的时候有些不放心:“阿夜,你没事吧?” “没事。”百里夜在云箬床边坐下,“噬灵兽都是她解决的,江北山那小子也是她救的,我没怎么动灵力。” “行。”林望点点头,“给她含两颗你的糖,有助于顺灵息。” “喂过了。”百里夜道。 话是这么说,林望他们走后百里夜又翻出糖盒,捏掉上面小棍,给云箬又吃了一颗。 大概是灵息不顺,她睡得不太安稳,眼皮下眼珠不断转动,百里夜把手搭在她腕间的脉门上助她理顺气息,中途起身去喝了口水,回来的时候发现云箬把被子踢掉了,整个人缩成一团,脸颊烧的绯红,半睁着眼,嘴里闷着声音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他拉了被子给她盖上,云箬抬手挡了一下,小声道:“不要。” 百里夜只好把被子拿开,试图跟她讲道理:“林望说你会发烧,得盖着被子出汗。” 云箬没出声,他再次给她盖被子,又换来了一句不要。 只是这次云箬没有动,平整地躺在床上,声音轻的像被风扫落的残叶:“不要……” “云箬?喂?”百里夜不确定她是不是醒了,又或者是在做噩梦,他没有照顾生病的人的经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是想帮她把被子盖上,没想到她这么抗拒。 大概是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云箬嘟喃的声音停下了。 百里夜弯腰下去查看,衣领突然被抓住,云箬两手死死攥着他一侧的衣领,用力到骨节发白,眼睛也睁开了,只是眼神是虚的,焦距涣散,声音卡在喉咙里小声呜咽:“好疼啊……” “哪里疼?”百里夜捏住她的手撑开手指,不让她伤害到自己,“头疼吗?还是身体哪里疼?云箬?” 云箬目光穿过他不知道看着哪里,也不理会他的话,开口都是颤音:“好疼……好疼啊师兄……停下来……这里好黑,好窄,我很害怕……让我出去……不要…………” 她似乎做了噩梦,语气又急又怕,推开百里夜在床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浑身都在发抖,泪水流了满脸,却又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哭出声来,一直在重复念着要出去,这里太黑太窄很可怕。 百里夜只好把她抱起来带出了屋子,她的挣扎才慢慢平息了下来,伏在他肩头止不住地发抖。 第19章 云箬高烧发了两天才退,总算可以起床活动了,第一件事就是牵着大黄狗出去溜了一圈,吹够了山风才浑身凉丝丝的回来,躺了那么几天,很享受能跑能跳的感觉。 从小到大她都没怎么生过病,这也算头一回。 回来被林望骂了一顿,勒令她回屋休息等着喝药。 百里夜这几天都在修补宗门的法阵,还有被噬灵兽踩得七零八落的花花草草,家禽们倒是都没事,噬灵兽对没灵力的东西不感兴趣。 死掉的那些噬灵兽全部被林望处理了,小院后晒了一排的皮毛,准备拿来冬天做衣服,骨血之类的能入药制灵器,云箬才知道之前那只噬灵兽他们也没卖,都用掉了。 云箬很好奇是怎么用的,但是她醒的时候已经都弄完了,倒是百里夜房间里的架子上多了一个空位摆着几件半成品器具,颜色雪白,入手极轻,内里空敞能蓄灵,是上好的灵器材料。 云箬拿着把玩了好半天,百里夜进来送药,随口道:“那是噬灵兽头骨制的,你喜欢?” 她差点把药喷出来,坚强地忍住了,看着手里漂亮的雪白色器具,不敢相信是噬灵兽的脑袋骨。 百里夜拿起一块:“噬灵兽骨头轻,喜欢的话可以给你再做一只小鸡玩,能飞那种。” 云箬:“……”为什么这么热衷于送我鸡? 没一会儿林望在外面喊吃饭了。 百里夜直接在桌子边坐下:“我做灵器,不吃了。” 云箬也跟着坐下:“刚喝了药,肚子还不饿呢,我也不吃了。” 五秒后百里夜的房间门被一脚踹开,林望举着大炒勺站在门口:“你们对我做的饭有什么意见?我一个人又要干活又要做饭还要给你们一个个的煎药,我容易吗?” 百里夜表示不能苟同:“我也在干活。” 林望冷笑一声:“你干活第一天就差点把鸡喂死,二白没关严实跑出去把大黄撵出了二里地,煎药时候还把药给我煎糊了,你干活?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百里夜:“……” “还有你。”林望把百里夜怼老实了就转向云箬,“要笑就放开笑,以为偷偷笑阿夜就不知道你取笑他了?本来就是消耗太大才病的,不好好吃饭怎么好起来?” 云箬笑不出来了,和百里夜一起乖乖出去吃饭。 葡萄架被修好了,葡萄藤抢救回来一半,绿油油的搭满半面架子,小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颜色十分鲜艳。 红彤彤的萝卜汤,紫黑色的炒茄子,黑呼呼的药材炖肉,蓝色的炒鸡蛋,唯一看上去正常的一盘子大馒头还是买回来的。 好希望江北山赶快好起来啊。 虽然他做的饭味道也一般,但是起码能吃,林望制药看病是一把好手,做饭却跟下毒一样,不仅看着可怕,味道也很可怕。 “来来来,尝尝新吃法,这个鸡蛋我加了恢复身体的药材,这颜色还怪好看的。”林望热情的掰开一个馒头,夹了一筷子炒鸡蛋和炒茄子夹在中间,递给百里夜。 百里夜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素馒头,十分关心云箬:“给云箬吧,让她多吃点补补。” 云箬气得瞪了他一眼,壮士断腕一样悲壮地去接林望投喂的馒头,手伸到一半被人捷足先登,把那个可怕的馒头拿走了。 纪月辞坐下,吃了口馒头,林望期待的问她:“怎么样怎么样?” “难吃死了。”纪月辞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能不能赶快把江北山医好,我现在只有被毒死和被饿死两个选择吗?这东西要是拿去喂大黄大黄都不吃。” 云箬第一次听到纪月辞说这么长一串话,惊觉她居然如此毒舌。 林望被打击到了,捂着胸口作受伤状迎风流泪。 纪月辞一口一口把手里的馒头吃完,明明说很难吃,但她吃的面无表情,很难判断究竟多难吃,吃完她看了看红彤彤的萝卜汤,又把舀汤的勺子放了回去,倒了碗白水喝掉,才看向百里夜:“叫我出来吃饭,什么事?” 百里夜刚吃了口药材炖肉,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让云箬跟你住一个屋子吧。”他接过纪月辞手里的茶壶给自己倒了碗水,“你屋子宽。” 云箬愣了愣:“为什么?” 百里夜喝了口水,冲掉嘴里苦涩的味道,懒懒道:“我屋子里的东西放不下了,得找个房间放,你那间最好,方便放架子。” “这样啊。”云箬倒是没什么意见,反而有点欣喜,她晚上根本不敢睡在那间屋子里,太窄了,天黑以后夜幕笼罩下来,总会让她想起被困在玉棺里的日子。 但她觉得纪月辞应该不会同意,之前吃饭都是单独在屋子里吃,她应该不喜欢跟别人接触,更不要说近距离住在一起了。 “可以。”纪月辞说,“那我回去了。” 她说完就离席了,来的干脆走的也很干脆。 吃完饭云箬回房间去搬东西,她其实没有什么能搬的,睡觉的铺盖,一个喝水的杯子,还有胡勇留给她的包裹和灵石钱袋,哦,还有百里夜送给她的那只玉石小鸡。 纪月辞的屋子确实很宽大,住两个人绰绰有余,云箬去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好了另一张床,她自己的床在南面,云箬的在北面,两个对角线顶端,看得出她确实不喜欢和人近距离接触了。 但她愿意让我和她一起住。 云箬有点高兴。 以前在玄阳宗她几乎都被三个师兄带在身边,能接触其他人的机会不多,更不要说是女孩子了。在北州城的时候,她做工的那家店是绣坊,女孩子很多,但她干的是后勤工作,大多数时候是帮着跑腿买东西送货,没什么时间交朋友,再来就是到了玄阳宗。 她其实很想交个好朋友,不过也得是对方愿意的基础上,纪月辞不喜欢和人接触,她倒是也不会非要贴上去打扰人家。 同住了几天,两个人之间几乎不讲话。 主要是纪月辞不爱讲话,她整个人都很安静,可以从早到晚一句话都不说,大多数时候坐在窗边看书,有时候会摆弄她屋子里的器具,一看就出自百里夜之手,一开始云箬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后来发现她在酿酒,每次也不多,就一小坛,忙忙碌碌好几天,弄完了就让江北山来搬。 江北山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腿上还夹着木板,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他闲不住,能动了就开始起来单脚蹦着满院子溜达喂鸡喂鹅,顺便把院后被百里夜悉心照顾养死了的菜苗拔掉种上新的,也重拾了大厨的工作。 重新吃上江北山做的平平无奇的饭菜,大家差点感动哭了。 除了林望,他坚持觉得自己做出来的菜更具有营养价值。 云箬现在和纪月辞住一起,就主动揽下了给室友送饭的活,送完饭回来其他三个人还没动筷,等着她到了一起吃,江北山眼巴巴的给她盛了一碗汤:“云箬姐,我今天炖了鸡汤,你多喝点。” 云箬接过来:“你才该多喝点吧?” 江北山立刻点头:“是的是的,我也要多喝点,明天你想吃什么,林望师兄明早要下山,可以去买了带回来。” 这小子现在对云箬非常好,好到云箬怀疑跟之前防她像防贼一样的江北山不是同一个人。 “没什么想吃的。”云箬笑了笑,“每天吃的都很好。” 江北山哦了一声,扁了扁嘴。 林望敲了一下他脑袋:“我才是下山买东西的人,怎么不问问我想吃什么?还有你的百里师兄,你不爱他了?” “那师兄你们想吃什么?”江北山问。 “呵。”林望高冷地端起自己的碗盛了碗鸡汤,“我想吃什么我不会自己买,轮得到你问?” 江北山茫然:“那我该怎么问?” 百里夜为他解惑:“你林望师兄的意思是叫你不要只问一遍,有些人把自己当客人,比较客气,需要你再热情点。” 江北山这次的哦充满了恍然大悟,转向云箬:“云箬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千万不要跟我客气,你想吃什么,你说,我一定给你做!就算不会做我也可以学的,我学习能力很强。” 很客气的某人:“……”确实学习能力很强,已经把她的万能面试话术学走了。 云箬看了眼百里夜,他悠哉悠哉的吃着饭,根本不和她眼神交接,林望则忍着笑看热闹,顺便给江北山帮腔:“点菜吧云箬,不然这小子今天会缠着你问出结果为止。”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云箬只好不客气的点了几个菜,外加一个炖猪蹄。 “好,我都会做。”江北山叮嘱林望,“师兄你记得猪蹄要买大只一点的啊。” “知道,大不了多买几只,够吃。”林望好笑的看着云箬,“姑娘清丽佳人,怎么爱啃猪蹄啊?啧啧。” 云箬一本正经:“我老家有个说法,吃什么补什么。” 百里夜秒懂:“北山吃了能补腿。” 江北山震惊得看着云箬:“云箬姐你是为了我……” “不是,不准哭。”云箬赶紧拿一个馒头塞他嘴里。 江北山呜呜两声,掉了颗金豆豆,抬袖子抹掉了,给云箬碗里夹了好几块肉:“你爱吃肉,多吃点。” 云箬无奈,大好少年一个怎么这么爱哭,好好吃个饭她不想把人弄哭啊,很有罪恶感的,搬出家乡话只是为了逗他玩而已! 云箬求助的看着百里夜,表示你快哄哄你师弟。 百里夜抬手敲了敲林望面前的桌子:“再买点猪脑。” 第20章 相处久了,云箬觉得纪月辞除了不爱说话,其实是个好舍友,有时候会觉得她像只猫,窝在自己的角落里就可以自娱自乐,不太爱理会别人,但也绝对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顶多就是说话做事比较直来直往,有什么就说什么,很直率。 也很毒舌。 还有纪月辞很喜欢在晚上喝酒,这还是某天云箬无意间发现的。 那天她在百里夜房间里赶工材料挑选,因为林望打听到南边有几个城镇集市,他们要赶去卖东西,所以那几天他们三个人都在连夜干活,每天都忙到很晚。 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熬了几个夜,林望差点一头撞在门框上,被江北山架走了。 云箬蹑手蹑脚的开门进门,争取不发出任何声音,窗台边突然响起纪月辞的声音。 “你们在阿夜房间里帮他做东西?” 云箬吓了一跳,屋子里没有开灯,她走进了看到纪月辞开着窗户,窗外紧挨着的梨树早过了开花的季节,一树浓阴密叶,随着风动沙沙作响,影子被月光印在她身上,像给白衣染了花纹。 窗台上摆着一壶酒,一个浅金色的小酒盏,酒盏里酒光流动,映着清辉,煞是好看。 “嗯。”云箬点点头,“你睡不着吗?” “今晚月色很好。”纪月辞端起小酒盏浅酌一口,“我喜欢晚上,很安静,白天太吵了。” “那我先去睡了。”云箬不想打扰她。 纪月辞却朝她举了一下酒盏:“喝吗?我自己酿的。” 她起身去给云箬找来一个酒盏,嫩粉色,像一朵盛开的桃花花瓣,倒满酒更是漂亮。 “试试看。”纪月辞把酒盏递给云箬。 “是你前几天新酿的那个吗?”云箬舍不得喝,端着看了好一会儿,酒里似乎还有一闪一闪的细光。 “那个还不能喝,这是大前年酿的,今天刚让北山帮我挖出来。”纪月辞晃了晃酒壶,“就这么一小壶。” “谢谢你请我喝酒。”云箬由衷地说。 三年才酿了这么一小壶,应该很珍贵,纪月辞却邀她同饮了。 纪月辞突然皱了皱眉,语气凶起来,说:“赶快喝!” 等她喝完,纪月辞立刻给她满上,继续催她赶紧喝。 这酒入喉清香,一点也不辣人,甜味也是淡的,酒香醇厚温吞,云箬一口气喝了三盏,按照她以前一杯啤酒就晕乎的酒量,这种自己酿的类似果酒的东西应该更醉人,她却没有任何不适或者脸颊发热的感觉,反而感觉神清气爽,熬夜的疲惫也没了。 不会是参酒吧,这么上头。 纪月辞看着她喝完,把酒壶里最后一点倒出来,一人半盏,才没催云箬,让她慢慢浅酌。 “你不问我刚才为什么凶你吗?”他问云箬。 云箬听了有点忍俊不禁,原来你知道你刚才凶我了啊,还以为你嫌我喝的慢对你的酒不尊敬呢。 “为什么?”云箬从善如流的问。 “因为你太客气了。”纪月辞说。 云箬愣了愣。 纪月辞浅浅饮了一口酒,起身往窗台上一靠:“江北山是你救的,不对,整个宗门都是你救的,我也是,那天要是你不在,爱干活那小子就死定了,林望也救不了我,百里夜更是,说不定大家都得死在噬灵兽手里,还有大黄,大白二白三白,敦敦胖胖小小大花二花……全部都得死!” 等等,大黄大白二白三白云箬知道,敦敦胖胖小小大花二花这一串又是谁啊? 莫非是那群百里夜养的鸡?毕竟院子里能取名字的也只剩这群活物了。 “你说是不是?”纪月辞一指云箬,一反常态的话多起来,“那么危险,你没有走,来救我们这几个不熟悉的人,难怪阿夜会带你来宗门,你……和他很像……你很好,我想跟你交朋友,真心的,所以你不要对我们那么客气,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和北山和阿夜讲!好吗?” 云箬坐着没动,眼睛眨了眨。 纪月辞垂眸露出一点落寞的神色:“我其实不太会交朋友,进闲云宗之前没有人跟我做朋友,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你……你不想跟我交朋友那就算了。” 云箬对着她猛摇头:“我想跟你做朋友!” 纪月辞这才笑了笑,干脆跃上窗台,仰着脸吹了一会儿风,回头看云箬:“好舒服,你来吗?” “好啊。”云箬站起来,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晕。 百里夜是被敲门声吵醒的,本来不想理会,但是那敲门声一直不停,他只好起来开门。 “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林望你最好是有正事……”百里夜说到一半,被迫消音。 纪月辞捂着他的嘴,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点,我就放开你。” 百里夜睁开眼睛发现云箬也在旁边,神情还有些紧张,他点了点头,纪月辞才放开他,严肃地看着他:“出大事儿了。” “怎么了?”百里夜问。 “小声点!”云箬拼命给他使眼色,“二花不见了,我们找不到,怎么办,你会不会生气?” “谁?”百里夜莫名其妙,什么二花,这两个人大晚上的闹什么呢? “嘘!”这次捂住他嘴的是云箬,两只手按着他的脸把他鼻子都捂住了,“都叫你声音小点了,会吓到二花的,它要是跑了就惨了。” 百里夜扭开脸,云箬两手追着来,一副不把他捂死不罢休的执着样,力气还挺大,他只能的抓住她手腕:“谁惨了?二花是谁?梦游了你们?” 面对他的三连问,纪月辞从容做答:“我和云箬惨了,二花是阿夜养的鸡,它不见了。” 百里夜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们不对劲,瞌睡也没了。 “你们喝酒了?” 两人毫无默契,云箬点头,纪月辞摇头。 很好,那就是喝了,估计喝的是纪月辞今天刚挖出来那坛,难怪他没闻到一点酒味。 纪月辞酿的酒什么样的都有,有的喝了能一解千愁闷头就睡,有的是她和林望一起捣鼓出来的,能作药酒用,有的据她自己说没有一点儿酒味,但是非常醉人。 刚挖出来这坛就是。 纪月辞不赞同的看着云箬:“不能告诉他,要是他知道是你想去看二花它们,结果开门不小心给放跑了,他告诉阿夜怎么办?” “哦对对对。”云箬点头,认真的转向百里夜,“你不要告诉百里夜啊,保密。” “……等着。”百里夜说,“我去找林望要醒酒的药。” 他一走,纪月辞就带着云箬溜了,百里夜只好折返回来跟着她们,怕她俩掉到水里去。 两个人一路走的摇摇晃晃,居然还牢记要找到二花,一边叫百里夜不准出声,一边自己扬着嗓子满院子叫二花,最后走到院子中那棵大树下。 云箬仰头看着树冠:“二花会不会在上面?” 纪月辞:“不好说,有可能。” 云箬:“上去找找?” 纪月辞:“嗯。” 今晚第二个受害者被敲门声吵醒,打着哈欠来开门:“百里夜你最好是有急事才这么拍我的门……” 然后就被月色下三双黑白分明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吓得差点扶门。 林望一口气没提上来,怒了:“干什么……!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云箬和纪月辞同时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用审问的态度问百里夜:“二花真的在里面?” 得到百里夜肯定的回答后两个人拨开林望直接闯进了他屋子里,对着所有角落深情呼喊二花。 林望茫然:“二花是谁?” 百里夜:“我养的鸡。” 林望更加茫然:“你养的鸡为什么来我房间找?不对你们为什么要大半夜找一只鸡?饿啦?” 百里夜迅速进屋把门关了起来,又去把窗户都关了,才缓了口气跟林望解释发生了什么,让他赶快去找解救药。 林望表示不用:“喝醉了就让她们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好了,吃什么醒酒药?月辞酿的酒不会第二天宿醉头疼的。” 百里夜目光复杂的看着他:“行,那你送她们回去睡觉。” “送就送。” 一刻钟后林望还没从自己屋子里把云箬和纪月辞抓出来,要不是百里夜有先见之明关了门和窗,他得满院子去逮人。 好不容易抓到云箬送回去,前脚他回屋找到躲在柜子后的纪月辞,后脚云箬就跟进来了,举着个取酒的长斗当武器要来救纪月辞。 林望焦头烂额。 林望身心俱疲。 总算明白百里夜为什么要他找解酒药,也总算明白他刚才眼里那复杂的情绪名为同情。 他能肯定,百里夜绝对也在外面抓人抓了好久,看他身上沾的叶片,估计还上树了。 这么一想他舒坦多了。 找来醒酒药给云箬和纪月辞吃下去,她们才总算安静了不少,磨磨蹭蹭的回屋去睡觉,纪月辞睡之前还在记挂二花找到了没有,林望骗她说找到了她不肯信,非要闹着去确定一眼才安心,逼得林望去抓了只鸡进来给她看过,她才不闹腾了。 云箬比纪月辞乖不少,自己躺下盖被子,只是抓着百里夜的衣袖不放手,缩在被子里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百里夜想到那天晚上云箬做噩梦的样子,没和林望一起走,坐回床边掀开被子一角,发现她是在笑,笑得两颊绯红,这才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笑了一下:“怎么了,这么高兴。” 云箬笑得眉眼弯弯:“月辞和我,现在是朋友了。” 第21章 江北山是被鸡翅膀扇醒的,睁开眼看到站在他床头雄赳赳气昂昂的芦花鸡,困惑的揉了揉眼睛,他昨天不是都把鸡关好了吗?怎么溜出来一只。 他抱着鸡出去,发现今天居然整个宗门的人都睡了懒觉,包括平时就很喜欢早起的云箬,大黄习惯了每天被牵出去遛,今天等不到人,正趴在纪月辞她们屋门外百无聊赖的舔爪子。 一直到日上三竿,江北山瘸着脚把早饭做好,其他人才陆陆续续起来了。 林望一边打哈欠一边过来在桌子边坐下,倒了杯茶醒神,看江北山要去叫百里夜吃饭,阻止了他:“不用叫他了,快天亮那会儿屋里还亮着灯,估计在做东西,让他睡吧。” 江北山奇怪:“师兄你怎么知道?” 林望啧一声:“别提了,我昨晚找二花找了一整晚,根本没找到,早上才去睡。” “二花是谁?” 林望看着他:“你不知道?” 江北山也看着他,狗狗眼里充满求知欲:“是我认识的人啊?” 林望这才反应过来,难怪江北山会叫大黄还有三只大鹅,却从来没叫过鸡的名字,原来那一串什么胖胖敦敦小小大花二花等等花里胡哨的名字,是纪月辞私底下自己给那群鸡取的。 有趣,这可实在是太有趣了。 “你月辞姐认识,待会儿你去问她。”林望想到他和百里夜昨晚被折腾的人仰马翻,决定让江北山也体验一下人生的艰险。 云箬这一觉睡非常好,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感叹纪月辞酿的酒真是不错,又好喝又好睡。 纪月辞已经醒了,坐在窗边写写画画,她喊了两声都没听见,只好走过去看她在干什么,只见她面前的纸上用毛笔胡乱涂着些花纹图案,时不时还停下来写几个字。 云箬很费劲才认出来那是重复的两个字:灭口。 “灭什么口,谁的口?”云箬问。 纪月辞唰地转头看她,眼神里有杀气:“我们一起把林望和百里夜埋了,埋深一点,你会挖坑吧?” “应该……会。”云箬说,“但是为什么啊?他们做什么了?” 纪月辞:“?你不记得了?” 云箬:“?记得什么?” 两个人面面相觑,纪月辞看着云箬的眼神里缓缓流露出一丝羡慕来:“……你酒量是不是很差。” 云箬有点不好意思:“嗯。”断片了她都。 江北山来敲门,叫他们出去吃饭。 纪月辞打开窗户:“那谁和那谁谁起了吗?” “谁啊?”江北山单脚蹦着过来,“月辞姐,二花是谁?” 纪月辞开窗的手一顿,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他:“谁是二花?” 江北山还不知道自己此刻就是个被林望送过来的小点心,十分天真无邪:“啊?林望师兄说你认识,让我来问你。” 纪月辞脑子里闪过昨晚自己带着云箬去鸡舍给她介绍里面每一只鸡的名字,教她怎么区分谁是谁,非要让二花出声答应云箬的呼喊,结果没抱稳让鸡跑了,满院子找不到,喊起来了百里夜,还带着云箬爬树差点双双掉下来,最后大闹林望的房间,她藏在柜子后面死都不肯出来并坚称自己是一朵蘑菇…… 每一个丢脸的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而云箬现在不仅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跟着江北山一起看着她,等她告诉他们二花是谁。 纪月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全部灭口算了。 那天之后纪月辞再也没踏出屋子一步,吃饭依然是云箬去送,她偶尔开个窗晒太阳,大部分时间都窝在窗台前的桌子上捣鼓自己制酒的用具。 之后写了满满几张条子给百里夜和林望,要百里夜帮她打造新的酒盏酒具,画的纹路和工具都十分复杂,和林望就要很多药材灵草,必须要新鲜的当天刚摘的,一副不把他俩累死不罢休的架势。 林望求爷爷告奶奶的去纪月辞窗外讨价还价半个时辰,凭借自己当奸商的经验成功把要的药草谈成了原来的两倍。 林望:“……”今天起他改名叫绝望。 早知道那天不叫江北山去犯这个贱了。 林望只好去找勤劳的师弟:“好北山,找药草的事……” 江北山无比懊恼地看着自己的腿:“师兄,我很想帮忙,但是我的腿不争气,还没好全。” 百里夜在旁边都看不下去了:“你自己去找,别折腾北山。” 林望幽幽的看着他:“她点名明天就要的那个能让酒保持恒温的酒壶做好了?” 百里夜有恃无恐:“今晚就能完工。” 林望沮丧了一会儿,想到个好主意:“那你帮我做一个能发现药草的法器?像地图一样,直接告诉我哪里有,我找起来方便多了。” “做梦比较快。”百里夜不客气的戳穿他的美梦。 云箬自告奋勇:“我去找吧,要跑很远吗?” “不需要!”林望双眼冒光,“往晴岧山那边去的山涧里多得是,好云箬,哥哥平时没有白疼你,你真是菩萨心肠人美心善!” “噫。”云箬肉麻的抖了抖肩膀,“你好好说话,不然我走了。” “别别别。”林望把纪月辞给的条子递给云箬,“就这些,能分辨吗?” “不能。”她连这些药草的名字都没怎么听过。 “那怎么办。”林望没辙了,“我也不会画啊,我给你描述一下?比如这个烈云毒株,它其实没毒,就是颜色太鲜艳了,至于它长的嘛……就是烈云毒株的那个样子。” 云箬:“……” 云箬看着百里夜。 百里夜叹了口气:“看我也没用,我认的药草也不多,去找月辞吧。” 林望的描述等于没有描述,毫无用处,百里夜也帮不上忙,云箬只能拿着条子去找纪月辞,让她给自己讲讲,纪月辞大骂林望一通,当场就要冲去找林望把他就地正法,被云箬阻止了。 纪月辞恨铁不成钢:“你不要对他太好!他今天敢让你帮他找草药,明天就敢让你给他试毒!” 林望在窗外大叫:“冤枉啊!纪月辞,你不要把我说的跟鬼一样恐吓云箬!我有这么没人性吗?” 纪月辞忍无可忍拎着自己又长又硬的取酒器出去把林望打得吱哇乱叫,江北山瘸着腿努力劝架,弱小又无助,云箬也想去帮忙,百里夜表示不用:“林望故意的,他担心月辞跟之前一样,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声不响不理人,会出来打人那应该是没事,不然以月辞现在的修为,想打到他可不容易。” 纪月辞修理完林望,回屋把门和窗都关了,不准任何人打扰她,一直到晚上云箬回屋,她才拿了一叠纸递给云箬。 云箬接过去看,每一张上都画着一种药草,虽然画得很随意,但是特征明显模样生动,旁边写了很多小注,都是药草的特点和采摘时候的注意事项。 “你帮林望的忙,记得跟他要报酬。”纪月辞提醒云箬,“不能便宜了他。” “没关系吧,小忙而已。”云箬说,“我自己也趁机学到东西了。” “不行。”纪月辞逼近她,“必须要,我就不喜欢你这幅老是强迫自己懂事的样子,任性一点又何妨。” 云箬怔了怔。 纪月辞看到她愣住的样子,忽地又改变了主意:“算了,林望那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些药草说到底是我要用,你是帮我,你想要什么报酬?尽管说,我们是朋友吧,你可以对我提要求。” 两人一坐一站,云箬微微仰着脸,纪月辞垂眸看着她,生气的怒意很浅,浮在表面,没到眼底。 云箬想了半天,实在没想到跟她要什么。 纪月辞指着她摆在桌上的小鸡摆件,眉心都要拧起来:“我听北山说这个是阿夜给你做的,你帮了他的忙,他问你要什么,你就要了这只小鸡,你都跟他要东西了,跟我为什么不要?” 云箬很想纠正一下这只小鸡其实也不是她要的,是百里夜莫名其妙觉得她喜欢鸡才送给她的。 但她说不出口,听着纪月辞的话,只觉得心底很暖。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不喜欢她懂事退让,而是让她任性一点。 “那,我想要一壶好喝的酒。”云箬说。 “我的酒没有不好喝的。”纪月辞抬了抬眉毛,“就你那个小酒量,我给你酿一壶清淡的花酒吧,想要什么口味?” “都可以……”云箬说到一半,中途改了口,“桂花,我喜欢桂花。” “没问题。”纪月辞一副这还差不多的样子。 云箬捏着纸张开始辨别各种灵草灵枝,纪月辞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垂眸看着蹲在窗栏下偷听的人:“听到没,下次下山买桂花回来。” 林望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哦桂花是吧,行啊,诶我东西掉了找东西呢,江北山,找到没有啊!” 江北山脸皮没有林望那么厚,尴尬得不敢站起来,闻言立即领会了林望递过来的台阶,浮夸地从地上薅了根草起来惊喜地捏在手里:“找到了师兄!” “走走走。”林望扛着江北山肩膀,两人忙不迭的溜了。 “你还不走?”纪月辞问倚在窗栏边的百里夜。 百里夜转头透过敞开的窗户往里看了一眼,云箬坐在桌边低着头研究药草图画,没注意这边的动静,他收回目光:“你这直来直往的性子,跟谁说话都这么不客气。” “我岂非一直如此。”纪月辞顿了顿,“阿夜,你愿意帮云箬弄推介信,是不是觉得她……” 第22章 来了闲云宗快两个月,云箬总算真切感受到自己是来做工的了。 早上她习惯早起,牵着大黄出去散步,之前只是在宗门附近打转,现在为了给纪月辞找草药,就跑得远了些,大黄认路本领很强,不管跑多远都能顺利带着她回宗门,有时候还能领着她抄小路,非常可靠。 纪月辞想要的那些药草不算好找,云箬往晴岧山的方向去,有时候别的药草找了一筐了,她指名要的只能碰上一两株。 下午回去吃晚饭,杂七杂八的药草就给林望,有时候江北山也会来挑挑看有没有能拿来当调料做菜的,精心找到的就和当天晚饭一起送回房间给纪月辞。 吃完晚饭,几个人就钻进百里夜屋子里,挑拣玉石做结界玉。 用林望的话说,争取在明年云箬去学院之前把他和百里夜找回来的那些玉石全部都做成法器,决不能白瞎了她这注灵快得一骑绝尘的本事。 虽然越来越忙,云箬却觉得很快乐。 有时候她要找的草药在山涧深处,跑得远,中午就不回去吃饭,早上出门前会留个字条,让江北山不用准备自己的午饭,结果第二天这小子起来得比她还早,给她蒸好了馒头让她带着当午饭。 后来云箬如果中午不回会提前告诉江北山,省得他天天早上跟着自己天蒙蒙亮就起来。 林望和百里夜照常每隔一段时间就下山去卖法器,知道云箬喜欢吃雪薯,只要能碰上,都会给她打包一份带回宗门,如果好几天都不出去,也会直接买上一袋新鲜的,弄回宗门来让江北山做,成功解锁了麻辣雪薯,雪薯菜圆子,雪薯炖肉等各种吃法。 最后是云箬表示连续吃了七天实在是吃够了,江北山才换了菜色,总算没有再盯着雪薯捣腾。 晴岧山附近的山脉都灵力充沛,有趣的花花草草数不胜数,云箬某次带回去一枝气味独特的树枝,像是下过大雪刚刚放晴的空气中的味道,凌冽又清新,林望说这是霁雪枝,灵气足的山林里很常见,不是药草类,没什么用处,就是味道比较特殊。 知道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云箬那以后回去都会顺路折一枝,托百里夜给她做了个白色的玉石小瓶,插上霁雪枝摆在窗台上,翠绿翠绿的很是好看。 隔天云箬大早就出去了,纪月辞睡醒起来发现一只鸡蹲在窗台上,一口一口把整个枝条上的嫩叶都啄光了。 纪月辞:“……” 云箬在山涧里找草药,累了就在溪水边泡脚,大黄狗趴在她身边尾巴一甩一甩地闭目养神,突然耳朵一竖,警觉地站起来朝着头顶树枝汪汪汪大叫起来。 树上栖息的鸟儿振翅飞离,唯有一只扑扇着翅膀飞了下来,绕着大黄狗飞了一圈,轻轻巧巧地停在云箬面前。 小鸟儿浑身雪白,头顶一点殷红。 云箬越看越觉得眼熟。 她伸手过去,这鸟儿也不飞走,一蹦就蹦上了她的手掌,低头在她掌心嗅了嗅,拍打着翅膀口吐人言:“云箬,你的霁雪枝没了,回来记得重新折一支。” 云箬震惊地看着手里的鸟:“百里夜?” 小鸟沉寂了一会儿,再次开口:“云箬,你的霁雪枝没了,回来记得重新折一支。” 确实是百里夜的声音没错。 云箬满脑袋问号。 我霁雪枝为什么没了?昨天刚采了新的啊。 这到底是个什么? 为什么它会说话!难道这是个能学人说话的鹦鹉修者?!……我在想什么? 大黄听到百里夜的声音也凑了过来,围着小鸟儿嗅了好几圈,湿漉漉的鼻子拱来拱去,小鸟也不躲,直接蹲在它鼻子尖上,搞得盯着它看的大黄狗直接成了对眼。 “云箬,你的霁雪枝没了,回来记得重新折一支。” 小鸟第三次开口说话,吓了大黄狗一跳,嗷一声把鸟甩到了地上,小鸟在地上滚了一圈,蹦起来晃着飞到云箬手心里,收拢翅膀蹲下,再也不动了。 云箬摸了摸它,看着毛茸茸的,手下却是硬硬的质感。 百里夜屋子里噬灵兽的骨头摸起来就是这样的手感,很轻很脆。 果然,她回到宗门,老远就看到百里夜一身黑衣站在门口,大黄狗飞一样扑过去,绕着他呼哧呼哧奔了几圈才进门去了,百里夜等她走到近前才开口:“怎么样,消息传到了吧?” “果然是你做的。”云箬摇了摇手里的霁雪枝,把手心里的小鸟儿捧了出来,“好厉害,能隔着这么远传递消息。” “只能单方面传点简短的。”百里夜接过她手里的小鸟用指尖敲了敲,“没灵力了就会变回这个样子。” “是用噬灵兽的骨头做的吗?”云箬问。 “嗯,研究了个新阵法,能蓄灵储音。”百里夜把小鸟放回她手里,“新的小鸡,给你的,晚上教你怎么注灵。” 云箬:“……这是鸡?” 百里夜一愣:“不然呢?” 云箬:“我以为是只小鸟。” 百里夜沉默了好半天:“不像小鸡吗?” 云箬捧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发现跟之前百里夜送给她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头顶殷红的一点冠羽位置都分毫不差。 这确实,是一只小鸡。 云箬跟着百里夜一起往院子里走,歪了歪脑袋,实在好奇:“百里夜,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鸡?有原因吗?” “喜欢鸡能有什么原因?”百里夜懒散的走在她身侧,声音有点不解,“我不喜欢鸡,喜欢的不是你吗?你自己说想要小鸡,最好能拿在手里。” 云箬:“我什么时候说过的?”要求还这么具体,不像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 “天,一只会飞的鸡。” “鸡本来就会飞啊师兄。” “飞那么高,那么远?” “百里师兄做的鸡,当然会更厉害一点的!” “行吧在你眼里百里夜干什么都厉害,我跟他比不了,哎呀你俩回来了啊,赶紧进来,开饭了。” 林望和江北山一副“我们只是路过真巧啊”的样子,满脸夸张地惊讶,仿佛刚刚才发现他们的口吻,明明交头接耳说悄悄话,却说得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看到云箬看过去,林望十分做作地对着她招了招手:“霁雪枝折了啊?看来消息准确无误的传到了,甚好,甚好。” 百里夜斜睨他一眼:“我又没出门,什么叫你俩回来了?” 林望笑得十分好脾气:“你一直站门外不是出门是什么,难道在等人?” 百里夜:“……吃饭。” 晚饭后百里夜教云箬怎么给小飞鸡注灵,林望不要脸的拉着江北山一起来学习。 “我们也学学,你多做几只,以后就可以飞鸽……飞鸡传讯了,就算谁不在宗门,北山也可以提前问大家想吃什么饭菜,多方便。” “对哦!”江北山眼睛一亮,“百里师兄,我不会注灵也能用吗?” “只要里面有灵力就可以。”百里夜面无表情:“做这个很麻烦,好不容易成功一只,你们要累死我?没有第二只了。” 林望不满:“我也想玩,这多好玩啊。” 江北山没敢说话,只敢跟着点头。 “别找我。”百里夜一扬眉,“问云箬去,她的东西。” “云箬!”林望立刻转头,“借哥哥玩两天,下次卖结界玉你不去赚到的灵石也分你一成。” “怎么不问问我?”百里夜说,“和你一起卖玉的合伙人是我。” “你同意吗?” “当然不同意。” 林望震惊了:“上次可是你提出来分一成给云箬的?云箬你听听,这次不是我不分给你了啊,是百里扒皮不愿意。” “什么扒皮?”百里夜没听明白。 “奸商的意思。”林望解释,“云箬就这么骂我们的。” 云箬力争清白:“我没有,我只骂过林望!” “好好好。”林望捂着被刺痛的心口:“北山,我心好痛,要喝鸡汤才能好,对了就把今天啄了云箬霁雪枝的那只吃掉吧,那么肥。” 云箬听到关键信息:“我的霁雪枝被鸡啄了?” 林望祸水东引:“对,就是百里夜养的鸡!那只叫什么来着,北山你分得清吗?” 纪月辞屋子的窗户呼地被打开,她站在窗边凉飕飕看着林望:“你想吃什么?” 百里夜成功找到机会把祸水泼了回去:“他想吃敦敦。” 江北山狗狗眼睁得大大的:“原来那是敦敦啊,师兄,你居然分得清那么多鸡哪只是哪只!我以为只有月辞师姐分得清呢,毕竟是她取的名字。” 纪月辞的脸当即就黑了:“我没取。” 江北山的狗狗眼弱弱地耷拉了下去:“好的师姐。” 院子里吵成一团,林望被纪月辞从屋子里扔出来的酿酒小量勺砸中脑袋,闪身躲在江北山后面,江北山又想躲在他背后,两人差点绊在一起互为障碍物,狼狈地踉跄着被纪月辞拿东西一砸一个准。 第23章 接下来的几天小飞鸡被林望霸占,玩得不亦乐乎,云箬在山林里找药草,一天起码能接到三四次飞鸡传讯,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山里的风凉不凉,有没有找到新品种的药草,回家的时候记得折她喜欢的霁雪枝。 林望注灵刚好够小鸡找到云箬,云箬送回去会把灵力注满,林望玩得更没有负担了,有时候还掺着两段语音,江北山也来凑热闹,问云箬晚饭想不想吃雪薯小糕点,他可以试着做。 云箬简直不懂他们,非要等她出门才问吗,早上怎么不问? 她给“传呼鸡”注满灵力,飞回去传递自己的答案:“好的,吃。” 再次飞回来就是江北山兴奋的声音:“哇这个真的太好玩啦,那我做糕点了!” 还有林望被录进去的半截话:“等回来之后飞阿夜屋里,问他……” 云箬不用想都猜得到传呼鸡接下来的命运,一定会被烦不胜烦的百里夜扣在自己屋里,晚上回去再还给她。 这样的日子有时候给云箬一种错觉,好像她可以在闲云宗一直住下去,哪怕以后去了学院,她也可以时不时回宗门看大家,这里永远会有她的一席之地,毕竟她在这里拥有了很多自己的东西,百里夜送的小鸡,纪月辞给她酿的酒,林望专门给她做的各种驱虫解毒的小药丸,还有江北山的私房定制菜。 真奇妙,她曾经在那个寄养的家里没有这样的感觉,在玄阳宗的时候也没有,却在这个农家小院一样的地方找到了一种类似于“家”的感觉。 云箬很珍惜。 这天她出门找药草,还没到中午就接到了小鸡传来的讯息,很简短。 百里夜的声音有些严肃:“云箬,速归。” 当时她正在采一株山涧崖边的药草,纪月辞跟她说过这是很难得遇上的品种,她费了些功夫,总算有惊无险的拿到了,刚好收到讯息,一路牵着大黄赶回去,却发现自己的包裹被打包好放在正厅桌上,上位坐着一位面容肃穆的男人,是闲云宗的宗主,百里夜他们的师父,万知闲,结束游历回来了。 他回到宗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云箬离开。 “我闲云宗虽然是个小宗门,但也有规矩,不是我宗门弟子,不可入我宗门半步。” 万知闲看面相就是那种不好惹的性格,敛着眉坐在上位不像个宗门门主,反而更像个山大王,如果胡勇在,他们倒是可以比一比谁的胡子更粗犷。 云箬想了想:“可我已经住了近两月了。” “对啊。”万知闲眼睛一瞪,“你也知道你已算是破例了?还不尽早离开!” “既然已经破例,能不能就再收留我一段时间,学院明年开学我就离开。”云箬不卑不亢,努力争取留下来,“我会帮忙干活,不是白住在这里的。” 万知闲被她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嘿呀你个小兔崽子,听不明白我说的话是不是,我让你立即离开,别跟我讨价还价,谁带你进来的我之后再审,谁也别想逃避责罚!” 云箬沉默了一会儿,发现万知闲主意已定,并不是想要看看她这个外来人员,考验一下人品或者她想留的决心,而是真的在给她下逐客令。 人家宗主都说话了,她也不好强留。 可是她的推介信怎么办。 林望和纪月辞都在厅中,一直没讲话。 江北山大概在厨房里忙着给他师父做菜,毕竟第一天回来,应该会办接风洗尘宴。 百里夜不在。 云箬这时候也不好提推介信的事,万宗主好像不太待见学院,开口就是破学院,要是让他知道百里夜替他答应写推介信,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他挨罚。 万知闲一看就是个严师,骂人很厉害那种。 她上前打开自己的包裹,她放在纪月辞屋里的东西一样没漏,胡勇给她准备的,以及到了宗门后大家给她做的东西都在,唯独少了那只能传讯的小鸡。 算了,那本来也不是她的,百里夜费尽心力做出来,就留在宗门好了。 云箬把行李系在肩上,好大一包,认真地给万知闲鞠了个躬:“万宗主,这段时间多谢贵宗门弟子收留和照顾,既然如此,那我就离开了。” “快走快走。”万知闲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掌。 她起身要走,林望站出来拦下了她。 “师父,让她留到明年……” “有你说话的份吗?”万知闲一拍桌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谁把她带回来的,百里夜已经去跪着了,怎么你要去陪他?” 林望吸了口气:“阿夜被罚跪了?” 万知闲哼一声:“你也可以去,他屋子里宽敞得很,再跪一个你绰绰有余。” 林望闭嘴站回去了。 纪月辞也开了口:“师父,云箬她和我住一间屋子,我都没说什么呢,又不影响你老人家,你刚刚喝的茶还是她采回来的药草泡的。” 万知闲看了看手里刚端起来的茶盏,板着脸放了回去:“你让她和你住?” 纪月辞点点头。 万知闲冷笑道:“那我就更要赶她走了,喂,你,怎么还不走?等我徒儿给你求情呢?做梦!” 纪月辞抱歉的看了一眼云箬。 云箬回了她一个笑,背着包裹转身走了。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天上的弦月已经升了起来,青色天光渐渐隐没,小院笼罩在暮色中。 大黄以为云箬要出门去散步,摇着尾巴跟了过来,云箬摸了摸它的头,它发现不是要出去,屁颠屁颠又回去鸡圈前趴下打盹了。 云箬站在院子中,把这里的景色最后又看了一遍。 在北州城她有一个很破旧的“家”,走的时候她没有多留恋,毕竟只住了一个多月,可她在闲云宗也只住了近两月的时间,走的时候却有种猝不及防的伤感。 她把找到的那株药草放在纪月辞的窗台上,白玉小瓶里的水倒掉换上新的,把最后一支霁雪枝插了进去。 起码,留下那么一点点属于她的痕迹。 以后她大概不会再回到这里了,也不会再和闲云宗的人有关系,她也不能回北州城,不然胡勇肯定要帮她找宗门要推介信,说不定还会为此花上更多灵石。 她得自己想办法。 今晚就先去山下的城镇住一晚,想想接下来的路她该怎么走。 在闲云宗的这段时间学到了很多东西,也听林望和百里夜讲起过这附近的宗门,虽然离得远,但总不至于完全没有头绪,她可以都上门去试一试,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下山的路她走了无数次,平时不是有大黄在旁边,就是和林望或者百里夜一起,这次只剩她一个人,难免有些过于安静。 云箬把玉石小鸡拿了出来,这个没有刻阵法,不会飞也不会传音,云箬点点它小脑袋上的鲜红冠羽:“只有你陪着我啦。” 她手掌动了动,小鸡也跟着动了动,就像点了点头。 云箬走的慢吞吞的,一个是对前路有些茫然,一个是对于离开这件事依旧还有些没缓过神。 太快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她快走到城镇了才想起来都没有和纪月辞他们好好道个别,闲云宗的宗门虽然又小又破,但万知闲浑身都是大宗门宗主的气势,盛气凌人唯我独尊,他一开口,弟子们都不敢说话。 她就这么走了,其他人不会被罚吧? 百里夜好像被罚跪了? ……完全想象不出来他被罚跪的样子,怎么办有些担心。 云箬有的没的想了一通,进了城镇只想赶快找个住的地方暂时安顿下来,路边有人叫她都没有听到,擦肩而过的时候被对方一把拽住了胳膊才停下来。 “喂,想什么呢?喊你都没反应。”那人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哭啦?” 第24章 云箬懵然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好半天才出声:“…………林望?你怎么在这?” “没哭嘛。”林望笑着点点头,扭了扭脖子,把她肩上的包裹接了过去, “怎么这么慢,我们等你好半天了。” 云箬更懵了:“你们在等我?” 旁边戴着斗笠纱巾的女子开口:“还以为你半途走丢了, 正要派北山去找你。” “月辞?”云箬不敢确定,纪月辞平时都不愿意出房间的人,居然也下山来了。 纪月辞拨开纱巾一角,露出一只眼睛:“走吧,先找住的地方。” 云箬被她拉着胳膊往前走了几步, 林望对着街边小店里喊了一声,江北山的身影就跑了出来:“师兄我买了个好吃的, 你们尝尝……云箬姐, 你可算来了!” 江北山比大黄还活泼, 绕着他们仨兴奋地讲话:“山下变了好多啊, 夜市真热闹, 月辞姐你吃那个吗?一看就很好吃!我去买,啊那边那个看起来也很不错, 我能不能买个鸟笼回去给传呼鸡?” 林望大为头疼:“你都说它是鸡了还给它买鸟笼?怎么不给大黄买个狗笼呢。” “传呼鸡就那么点大,只需要很小一个笼子。”江北山比划了一下,“大黄很听话的,不需要笼子。” “我觉得传呼鸡挺好听的。”纪月辞淡淡地插了一句。 “它又不是活的, 不需要取名字吧?”林望无语了。 云箬听明白了一半, 传呼鸡就是百里夜后面用噬灵兽的骨头做的传讯小鸡,她无意间叫过一次就被江北山记住了, 没想到纪月辞也这么叫它。 但她没搞明白这三个人此刻一副下山来游夜市的态度。 你们不是刚被师父训完吗,怎么还有心情跑出来玩, 甚至还来找她这个被赶走的人? “哦,我们离家出走了。”江北山说。 “啊?……为什么?” “师父叨叨叨的一直念,很烦。”这话是纪月辞说的,江北山不敢,“谁让他不分青红皂白赶你走。” “所以你们是为了我……”云箬停住脚步,“我其实没什么的,本来就是借住,你们不用管我,还是赶快回去吧……” “停。”纪月辞掀开纱巾,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我可是很舍不得你的,你确定你一点都无所谓吗?” 云箬蓦地觉得鼻子有些酸:“……我也很舍不得你们。” 纪月辞扬眉一笑:“我就知道,快走,街上人这么多,我要烦死了。” “哎,你现在又听不见……”林望话说了一半,被纪月辞瞪了一眼,自觉收了声,“行,赶紧走,我知道一家客栈,人少清净,北山看着点,别让人挤到你月辞师姐了。” 江北山和纪月辞往前走了,林望回头小声提醒云箬:“别把我们欠债赚钱的事说漏嘴了啊。” “好。”云箬记得,这事是瞒着纪月辞的。 “百里夜呢?”云箬问。 “他没来。”林望跟她解释,“师父气头上呢,听不进我们说话,你也见识到了,又凶又横,我们那会儿要是非要帮你,他说不定做得更绝情,而且作为弟子我们也不能太气他老人家不是,所以选个迂回战术,先让你下山,慢慢再劝他。” 云箬汗颜,你们离家出走难道就不气人了?她要是万知闲,知道徒弟跑了只会更加生气吧。 “放心,交给阿夜就好了,对付师父他最在行。”林望老神在在地道,“咱们就当出来玩了,北山和月辞都很久没下山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带他们逛逛。” “可是百里夜他已经……”被罚跪了啊。 林望哈哈一笑:“你听师父说呢,他哪舍得让阿夜罚跪,吓唬你呢。” 云箬:“……” 她方才还觉得万知闲是那种不苟言笑说一不二非常专制的宗门门主,现在听来好像不是,他们师徒之间的相处似乎也不像她想象中那么水深火热。 * 万知闲把茶壶里的茶一股脑倒了,倒的时候又有点心疼,毕竟是好茶,加了一味他最喜欢的灵草,还是林望特意给他泡的,他本来还想着这小子眼力劲见长,知道心疼师父了。 没想到全都是为了给那个来路不明的丫头做铺垫,纪月辞还特意告诉他这茶是那小丫头去采摘回来的。 想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他让她留在宗门?天真。 重新泡了一壶茶,万知闲才端着茶盏去了百里夜的房间。 屋子里没有亮灯,万知闲推门进去,百里夜坐在窗边,借着一点月光随意地在手里拿的玉石上刻刻画画,看到他进去就放下东西站了起来:“师父。” 万知闲站在门口,慢悠悠地道:“不是说你在房间罚跪?” “这就跪。”百里夜听话地一撩衣摆就要跪下。 万知闲只觉得糟心的不行,弹手挥出一道气劲阻止他跪下:“你们一个个的成心气我是不是,我什么时候罚过你们跪?” 百里夜站好,没说话。 万知闲喝了一口自己泡的茶,差点吐出来:“这什么破茶这么苦?” “那是林望备着晚上喝的茶,提神的,当然苦。”百里夜上前把他手里的茶盏拿走,端着茶壶出去倒掉,回来从架子上翻出一套煮茶的用具和茶罐,支了小炉子慢慢烧水。 万知闲这才在桌前坐下:“林望和江北山都跟着跑了,你怎么没跑?” “我留下来稳住师父你。”百里夜说。 万知闲冷笑:“稳得住么?” 百里夜叹了口气:“你非要赶云箬走干什么,她就待到明年学院开学。” “少跟我废话。”万知闲看看百里夜,转头用目光在他那些架子上逡巡了一圈,看到最里面几只玉石小鸡,还有一堆废掉的雪白骨片,不动声色的把目光转了回来:“既然早走晚走都是走,我让她提前走怎么了?” 百里夜垂眸从茶罐里夹出茶叶放进茶壶:“推介信呢?” “不写,我又没答应过,再给学院好脸看我是狗。” “师父,别乱发誓。”百里夜提醒他。 万知闲一瞪眼睛:“你管我。” “你让我提醒你别老冲动发誓的,想当年你从学院离开,有气没处撒,硬是闯进那年的入学礼上当着所有院长教习和学员的面发誓你万知闲的弟子此生都不会入学院,结果后面还不是把月辞送去了,就因为这件事,你被段院长揶揄了多久?” “你师父丢脸的事你记这么清楚做什么?”万知闲大手一挥,神色不太好看,“那还不是月辞想去?早知道去学院会让她遇上那种事,我当初就不该听段在青那老东西的话把她送去。” 想到这件事万知闲就来气:“现在好了,你直接领个人回来安排在月辞房间里,看样子还相处得其乐融融,等以后那小丫头知道了月辞的事接受不了,你让月辞怎么办,再伤心一回?现在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再来一次她恐怕窗都不愿意开了。” “师父。”百里夜给茶壶里倒上烧滚的水,“知道你心疼月辞,但她不是小孩子了,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你闭嘴!”万知闲骂道,“我自己的徒弟只有我心疼,你们这几个做师弟的没半点作用!” 要是林望在这里,估计就要大喊冤枉了。 “不是我硬要云箬和月辞住一起,师姐她自己同意的。”滚水浇上茶叶,白蒙蒙的蒸气和茶香四溢开来,百里夜从雾气后看着万知闲,“这段时间她话多了不少,酿了许多种新的酒,都是云箬帮她去找的材料。” 万知闲哼了一声:“不用跟我讲这些话,反正这小丫头不能留在宗门,我有我的考量。” 百里夜只好放弃说服万知闲,重新起了个话头:“师父这一路上游历,有没有遇上什么有趣的事?” “你也当我真是去游历呢?”万知闲闻着茶香,精神放松下来,手指一顿一顿地在桌上敲着,“还不是去给你找恢复灵脉的办法去了,哎,办法暂时还没找到……阿夜,你别怪师父无能……” 百里夜哭笑不得:“本来就没指望有办法,师父,我都不纠结了,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事?” “你小子……”万知闲叹了口气,“算了,说点有趣的,这次去了极北雪域,回来路上倒是听了几件有意思的事。” “极北雪域?那回来会路过边境北州城吧。”百里夜倒了杯茶给万知闲,语气随意地问道。 “让你一说说准了。”万知闲喝了口茶,满意地品味了一下,开始讲述他听来的“有意思的事”。 一件是北州城里听来的。 “几个月前北州城结界玉因为噬灵兽入侵导致失灵,差点被瘴气围困,还好外城守卫处的人发现得早启用醒钟,救下了无数人命,之后为了让玄阳宗的弟子能安心修补结界,这人又勇闯瘴气拖住噬灵兽,真是个义薄云天的汉子。” “但是最让人佩服的不是他,而是一个少年人,据说是个小女娃,还是个普通人,那守卫在瘴气中力竭差点被噬灵兽啃了,这女娃儿临危不惧冲进瘴气救人,上天都被她感动,居然真让她把人救出来了,那守卫现在活的好好的,只是那个女娃子却不知所踪了。” “我在北州城打听了一下,那孩子似乎只是个流浪的小乞丐,住在废弃城区里,家徒四壁,却愿意豁出性命去救人,实在是让我唏嘘了一番,如果能找到她,倒是可以带回宗门收个弟子,可惜……哎,可惜。” 百里夜听前面就觉得这个故事有些耳熟,听到后面越听越熟悉。 虽然基本和事实对上了,但槽点实在太多,师父的形容词又夸张,什么叫“上天都被她感动”?真靠上天垂怜,云箬在那瘴气里可以死好几回了。 第25章 灵脉有三脉, 体脉,识脉,神灵脉。 体脉主掌身体机能, 觉醒体脉的人能够最大限度的开发自己的体能。 识脉顾名思义主掌识思,觉醒的是意念神识。 神灵脉主掌灵力, 只有觉醒神灵脉的人才能以灵力化形,有意识地使用灵力。 各灵脉的觉醒都不一样,能觉醒的每一脉又各有不同。 比如能觉醒体脉的人都有异于常人的体能,修行到高阶,有的人能把身体变得比岩石还要坚硬, 有的能改变自己的体型和外貌,有的身轻如燕有的力大无穷等等。 “我只觉醒了体脉。”江北山有些不好意思, “而且我的能力挺鸡肋的。” 他三脉中只觉醒了体脉, 所以一起做法器的时候只能挑拣玉石, 给法器注灵他办不到。 “北山速度过快, 自己控制不了, 所以我让他平时把灵脉封住了,上次噬灵兽入侵, 他开了灵脉危在旦夕,是你救了他,我这个做师父的倒是欠你一句谢谢。” “多谢小友。”万知闲冲云箬行了个礼,认真地道。 云箬连忙回了个礼:“我也只是歪打正着。” “是这小子运气好。”万知闲揉了把江北山的头, “只记得体脉了?” “都记得呢。”江北山眨巴眨巴狗狗眼, 继续给云箬讲剩下的两脉。 “我先讲神灵脉吧云箬姐,觉醒了神灵脉的人体内自藏灵息, 灵息深厚,灵力就遇强盛, 修行若突破高阶,就能以灵力调动自然灵气,能御世间万息,亦能随心以灵力化形万物。” “至于识脉……”江北山抓了抓脑袋,“这一支灵脉有点神奇,主掌意念神识,思绪敏锐,据说有的修者修到高阶能制造幻境,将人困在自己的幻觉里走不出来……我也不是很懂。” “不过每一支灵脉低阶能力都差不多,但有天赋的修者会因为修行方法或者自身差异而觉醒出只属于自己的独特灵技。” “虽然有些灵技天赋根本就是害人害己就是了……” 江北山越说越小声,成功把自己说得郁闷了。 他一直就觉得自己觉醒的灵技除了快一无是处,第一次就把宗门闹得人仰马翻,师父差点受了伤才制住他,第二次虽然是迫不得已才开的灵脉,但也差点害死了百里夜,要是云箬不在,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万知闲骂了江北山一句,转向云箬,“阿夜给你测过灵脉是吗?” “是。” “三脉觉醒?” “是的。”云箬点头。 “那你对自己的灵脉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云箬摇头。 “天赋灵技有没有自己琢磨一下?” 云箬再摇头。 万知闲沉默地把她看着。 云箬想了想,觉得不能再摇头了,努力刨出一个问题:“我……有天赋灵技吗?” “你有没有你问我?”万知闲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云箬无助地看着江北山。 江北山用清澈且愚蠢的眼神回看她:“云箬姐,你肯定有天赋灵技啊,你能让我停下来。” 这算天赋灵技吗? 云箬不太明白:“你师父也能让你停下来。” “那不同。”江北山说,“师父是用特殊阵法困住我,再想办法在阵法里打晕我,我差点伤了师父呢……你不同,你都没用阵法,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百里师兄打晕了。” “仔细说说。”万知闲对江北山说。 江北山上次开灵脉是为了救纪月辞,自己也做好了送死的准备,当时心里害怕极了,事后也没有回想,现在在万知闲的询问下努力回忆,把发现噬灵兽进了院子,纪月辞想带着他跑出去,到最后百里夜想要凭一己之力救下他,都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 云箬也把自己赶回宗门,击杀噬灵兽的情况一一讲述出来。 万知闲摸着胡子沉吟了好半响,突然出手攻击云箬。 云箬猝不及防,手臂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云箬:“???” 万知闲胡子一颤,先发制人:“怎么不躲!” 云箬搓着手臂十分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你突然打人?” 江北山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挡在云箬面前,紧张的瞪圆了狗狗眼:“师父你干什么,我喊人了啊!师兄师姐他们都在院子里呢。” “你喊什么人?”万知闲匪夷所思地看着江北山,“你师父我还会欺负个小丫头不成?” “那你打云箬姐干什么?” 万知闲对自己徒弟的智商整个感到很绝望:“你不是说她能让你停下来,能让人停住的灵技不是没有,为师就是要在她不设防的情况下试试她,看她是哪种情况,后续才好教她……才好教你修行。” “哦,这样啊。”江北山点点头,很是迷惑,“可是师父你之前不是说让我别指望能修行了吗?我的天赋技能根本没有解决办法。” 万知闲:“……” 心好累,好想要个心眼实在又有眼力见的徒弟。 “这不就在帮你找办法。”万知闲说。 “啊?”江北山更迷惑了,“怎么找?” 云箬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天赋灵技如果能让江北山停下来,万知闲大概是想在这一点上找到解决他速度太快的方法。 难怪把她找来呢。 “原来您是想试试我。”云箬从江北山身后走出来,“我刚才没反应过来,可以再来一次吗?” “如此。”万知闲挥挥手让江北山退开,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指向云箬,“阿夜说你能灵力化形,能凝出灵剑吗?” “能。”云箬手腕一翻,掌中就出现了一柄细长的银色灵剑。 上次杀噬灵兽的时候她就会了,挺简单的,后来给结界玉注灵,百里夜教过她怎么平复收敛灵力,现在凝出灵剑她已经能收放自如了。 “云箬姐,你这么厉害!”江北山目瞪狗呆,“灵力化形要神灵脉突破高阶才能做到的!咱们宗门能以灵力化形的只有师父和百里师兄。” “是吗?”云箬也有些诧异。 她以为只要是觉醒了神灵脉的修者都能以灵力化形,毕竟她第一次凝出灵剑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普通人。 这么简单,要神灵脉修行到高阶才行吗? 那她的神灵脉到什么阶段了呢…… 云箬一边思索,随手挽了个剑花。 江北山在旁边啪啪啪鼓掌:“哇,云箬姐这个好帅!教教我!” 云箬不好意思的笑:“可以啊,你找个剑?” 江北山学万知闲从地上捡了个树枝,眼巴巴的看着云箬。 云箬正要教他,万知闲看不下去了,一枯枝扫过去把江北山的树枝扫飞,伸手接住:“江北山,你干什么呢?现在谁是老师?你插什么话。” 江北山立刻乖乖站好:“师父我错了。” 云箬也乖乖站好。 万知闲一人瞪了他们一眼,对云箬道:“剑拿过来我看看。” 云箬走过去把灵剑递到万知闲面前。 万知闲端详了一下,没有用手接,只是伸手过来用手背扣了扣剑身,推还给云箬:“嗯,灵力充沛满盈,形态稳固……这灵剑你能维持多久?” 云箬双手收回灵剑倒提在手里:“不知道。” 后来她试过几次凝出灵剑,但是很快就收回去了,毕竟凝出来了也没什么用,又不能帮江北山劈柴。 “那就试试看能维持多久。”万知闲说,反手用枯枝也挽了个优雅劲气的剑花。 江北山捧场地大声鼓掌:“师父好帅!” 万知闲挑了挑眉,满意地抖了抖胡子,招呼云箬:“注意,我来了。” 他出手随意,根本没有什么提前摆出的架势,一招一式都像是随手挥就,动作也轻飘飘的,手中的枯枝却总能在云箬反应过来之前就到了眼前,还好万知闲每次都留着力,在碰到她之前就会收招。 几个回合下来,云箬心底“出剑会不会伤了人”的顾忌全都抛之脑后,只专注地盯着万知闲的动作,在他攻过来的时候一个漂亮的侧身反弓回首,剑尖直指万知闲,下一秒眼前的人却消失不见,云箬手腕一痛,灵剑被击落。 万知闲在她身后现出身形,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你学过剑?” “以前看人练过,跟着学了几招。”云箬说。 这话也不算说谎,在玄阳宗的时候师兄们练剑,教了她几招,她自己私底下也悄悄练过,可惜总是不得要领。 万知闲摸了摸胡子:“挺有架势,可惜学的都是花拳绣腿的招式,看着好看,实际对招就没什么用了,你少跟着旁人学这样的,瞎耽误工夫,等去了学院,自然有好的老师教你。” 云箬听出万知闲实在指点自己,点了点头:“多谢万师父指教。” “指教算不上,我又不是你师父,你也不是我宗门弟子,等去了学院可别提起我。”万知闲没好气地道,“继续,再来。” 一整个下午,云箬别说伤到万知闲了,剑尖都没碰到他衣服摆一下,至于万知闲手里的枯枝,到结束时一片将掉未掉的黄叶也还好好长在上面,他气定神闲,云箬累得气喘吁吁。 她居然定不住万知闲。 不知道是万知闲的身法本来就慢,还是他的修为太高深,云箬能让人慢下来的灵技半点没用上,也找不到能定住万知闲的那个间隙,奇怪了,她可是能让江北山都慢下来的。 结束的时候万知闲看着她手里的剑,灵剑依旧银光充盈,云箬提着剑的样子也很轻松。 万知闲随手将枯枝插在地上:“到此为止,北山,做饭去了。” “我也去帮忙。”云箬收了手中的灵剑。 第26章 之后万知闲的教习都差不多, 主教云箬剑法,江北山在旁边也跟着学,虽然不如云箬学得快, 但也有模有样,两人偶尔还应万知闲的要求切磋一下。 当然, 切磋的时候云箬会把手里的灵剑换掉,找根树枝代替。 江北山学得认真,云箬反而觉得有些奇怪,既然他愿意学,为什么万知闲之前没教他。 江北山自己也想不明白:“师父以前都不教我剑法的, 说万一我失控了,会剑法太危险了。” 云箬想了想也是, 要是江北山会剑法身手岂不是更快, 上次她和百里夜怕是被切碎了。 现在教, 是不是代表万知闲找到了能控制江北山的办法? 云箬想到那个办法可能是自己, 修习更加认真了。 但万知闲一直没提起这事, 似乎对她的天赋灵技也没有多感兴趣,就只专教剑法。 哦除了剑法, 还有一个固定项目,就是每天教习结束把她困在不同的阵法里,给她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一开始是天黑前出去, 后来变成晚饭前出去, 再后来是一个时辰之内出去,阵法也越来越难。 两个多月后, 留给云箬的时间固定成半刻钟。 最初云箬还留着点余力,就算破阵出去了也不急着回宗门, 独自去小林子里练剑,百里夜那几天若是没出门,就会过来找她,云箬的剑法练习基本都是基础式,万知闲没教她别的,她也没意见,就算每天练的都是差不多的剑招,也能一练就是一个时辰,浑然忘我。 只要她招式没问题,百里夜就不打扰她,有时看她练剑,有时就带着工具做法器。 等云箬练剑结束,两个人就一起回宗门。 她本来不太习惯,发现百里夜在等就会不好意思再继续练下去,百里夜却无所谓,说后山风景好,山风也凉爽,比闷在屋子里做法器要舒服,不过要是云箬觉得他在是打扰,那他以后不来就是了,虽然他以前也经常来后山静坐。 云箬连忙摇头表示不打扰:“后山又不是我的,你想来就来,不用管我。” 百里夜点点头:“嗯,如此便好。” 云箬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却说不上来。 偶尔她练剑结束的早,百里夜在专注的做法器,云箬也不打扰他,在百里夜带着的一堆玉石工具里挑拣几个,学着他的样子试图刻法阵,总是以失败告终。 又废了几块玉石后云箬就放弃了,转而去看百里夜。 他最近没做结界玉,带来的都是雪白的骨器,刻法阵的时候还能分心和云箬说几句话。 “要再做一只传呼鸡?”云箬问。 百里夜眼睛盯着手下的动作:“一只不够你玩吗,还想要一只?” “没有没有。”云箬也专注地盯着他手里的动作。 百里夜的手很好看,骨节明晰,手指修长有力,刻阵法的时候很灵活,起落有致,云箬盯得有些出神,她也是这么刻的,但总是会把玉石弄断,果然能做法器不是灵力够就可以的,还得有天赋。 百里夜偏头看她一眼:“结界玉的小鸡等过段时间再做,你且等等。” “好。”云箬眼睛一眨都不眨。 百里夜手指动了动,法器内阵法变换,云箬睫毛就跟着颤一颤,盯了一会儿就眼睛酸涩,猛眨几下,汪了一汪泪,只好闭上眼睛歇一会儿,缓过来就不敢一直盯着看了。 云箬忍不住问他:“你眼睛不累吗?” 刻下的阵法那么小,纹路繁复复杂,别说手上的精准度,她光是看眼睛都受不了。 百里夜头也不抬:“习惯了,我喜欢做法器,很有趣。” 云箬还是第一次听百里夜说起自己喜欢什么:“不会觉得很枯燥吗?” “一开始会。”百里夜说,“阵法繁多,变幻无穷,要记下来确实枯燥,特别是刚学的时候,同一个阵法练十天半月,做梦都梦到自己在走迷宫,快看到门了,阵法突然就变了。” “跟我这两个月困在阵法里的感觉好像。”云箬感同身受,“我有一天晚上也梦见自己走迷宫了。” 百里夜依旧低着头刻阵,手很稳:“是么。” “是啊。”云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是我感觉做法器更难,比起做法器刻阵法,我更愿意去破阵。” 百里夜瞥了眼旁边几块废掉的玉石:“那看来还是我比较厉害一些?” “当然。”云箬笑起来,“还能分心跟我讲话,相当厉害。” 百里夜停下手上的动作:“听着像是在嘲讽我。” “冤枉啊。” 云箬叫冤叫的一点都不走心,凑过去看他手里刻好的阵法,雪白的骨器上金色符文流动,慢慢隐去,百里夜弹了一下,骨器发出铮然鸣响,震颤不已。 云箬这才看出点雏形来:“这是一截剑的剑身?” “嗯。”百里夜把骨器包了起来,“还没做完,噬灵兽骨头短,要好几段拼起来才够。” “给江北山做的吗?” “猜的这么准?”百里夜站起身,活动活动手指,“北山凝不出灵剑,给他做一柄好上手的,噬灵兽骨头轻,正好,不过太脆了,我试着弄了个新阵法,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先别告诉他。” “好的,你对你师弟真好。”云箬感慨,“是个好师兄。” 百里夜朝她伸出手:“听出来了,这句是真心的。” “刚才也是真心的。”云箬搭着百里夜的手站起来,原地蹦了蹦蹲得有些酸麻的腿,“你对我也很好,带我来宗门,还帮我要推介信。” “没了?” “什么没了?”云箬左右看看,以为他什么东西掉了。 “我对你的好,除了推介信就没了吗?”百里夜一本正经看着她。 云箬不由得笑起来:“当然还有啊,你还教我做法器,虽然我没学会。” “继续。”百里夜很严肃。 “指点我剑法。”云箬积极配合。 百里夜叹了口气:“送给你的东西你是只字不提啊。” 云箬这才想起来:“啊对,你还送我玉石小鸡,传呼鸡!” 不怪她,主要是百里夜每次都送的莫名其妙,还笃信她就是喜欢鸡,就连结界玉都要做成小鸡样子给她,搞得她现在总觉得两只小鸡天经地义就是她的,收得十分心安理得,甚至没想过给百里夜还礼这回事。 “传呼鸡很难做,费了我不少功夫。”百里夜继续说。 “那我……”云箬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听懂了百里夜华丽的意思,寻思有什么能“报答”百里夜的。 “那你就记得我的好,下次饭桌上不要再抢我的雪薯了。”百里夜话锋一转,认真道。 云箬:“……” 她无语的看着百里夜,帮他回忆事情的真相:“是你先来抢我雪薯的,我只是抢回来。”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又被百里夜带跑偏了,拐回正题上来:“噬灵兽的血林望是不是说能做药,骨头也很有用,如果下次再遇上噬灵兽,我多杀几只……” “不用,别做这种假设。”百里夜打断她,“别抢我雪薯。” “是你抢我的。” “我抢了你的,你也不要抢回去。”百里夜道。 云箬试图让话题重回正轨,不要陷入这幼稚的争执中:“现在在说你送了我小鸡,我也想送你点什么……” “雪薯。”百里夜坚持道。 云箬:“不是雪薯的事……” “雪薯。”百里夜犹如一个无情的复读机。 “……”云箬认输:“好的好的,雪薯,以后你抢我雪薯我不抢回来,可以了吧?” 百里夜:“说话算话。” 云箬:“……” 她瞪着百里夜,百里夜也看着她。 云箬忍不住先笑起来:“雪薯真的很好吃。” “嗯。”百里夜这才笑了,“记得啊,别抢。” 然后当天晚饭,宗门的最后一颗雪薯,江北山新研究的菜色,得到了大家一致好评的美味拔丝雪薯,云箬分到三块,两块都被百里夜打劫走了,她还不能抢回来。 合理怀疑百里夜早就知道晚饭是什么,提前高瞻远瞩地堵了她的路。 不愧是能和奸商搭档的人。 到后来万知闲困住云箬的阵法越来越难,甚至十分刁钻,云箬破阵不得不加快速度使出全力,才能在规定的半刻钟内出来。 这天教习结束的很早,几乎还是正午,结束后云箬就站在原地,等万知闲和江北山出去开启法阵,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阵法一开,居然是第一天教习结束时的那个。 云箬听林望说过,叫浑天乾坤阵,很霸气的名字。 她两分钟没到就破阵了,打算继续去林子里练剑,出来后却发现万知闲和江北山还在空地边上,不仅他们在,林望百里夜纪月辞都在。 这是要干什么? 纪月辞震惊的看着云箬:“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云箬点点头,没敢说要是现在马上再来一次她可以更快,上次破这个阵到现在都快一个季度了,她忘得差不多了。 “丫头。”万知闲道,“你也跟着北山学了三个月了,今天我有话问你。” “是。”云箬走过去。 万知闲捋了捋胡子:“我问你,你为什么想修行?” 云箬跟着万知闲修习这么久,面对他已经不会紧张了,但是万知闲现在这个问题问得很严肃,神色也前所未有的郑重,云箬认真地开口:“我想有能力自保。” “只是如此吗?”万知闲看着她。 “如果有余力,也想保护别人。”云箬说。 万知闲眯起眼睛看着她,像是在辨别她说的话是否真心。 第27章 “破?” 几个人同时出声, 疑惑地看着万知闲。 江北山满脑袋问号:“师父,云箬姐的灵技是……破灵技啊?” “你脑子是破脑子。”万知闲说。 “对啊,我又不聪明。”江北山半点不介意, 并且很有自知之明。 万知闲反而不高兴了:“不许这么说,我北山徒儿聪明伶俐着呢。” 江北山嘿嘿一笑, 被他师父拍了一下聪明伶俐的脑袋。 “此破,是勘破,破解之意。”万知闲道,“世间万事万物运行总有规律,可谓‘道’, 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万物, 万物归一, 天下万物生于有形, 有形归于无形, 致虚极,守静笃,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根即为原点, 无即是万物之道。” “云箬, 你的灵技能看破万物之根源,阵法, 功法,身法……你说你看到的那个慢下来的间隙, 其实是形之本源,找到那个点,你能在那一瞬间破除一切。” 云箬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看表情其他人也差不多,但是大家脸上都写着同一句话。 我/你这么厉害啊!? 云箬觉得这灵技听上去过于逆天,却也形容模糊,不禁疑问:“可是我堪不破你的身法呀?” 万知闲胡子抖了抖,哈哈笑起来:“你个小丫头野心不小,你才修习多久,就想勘破老夫的身法?你能破噬灵兽的疾速,是因为这畜生没脑子,只是速度快,当然它速度快已经很难对付了,北山也是如此,没修行过,更别提什么身法修为。” “今日的比试,他们三人都只用了最基础的剑式,能被你稀里糊涂‘定住’的,本身修为就有限,不过你只修行了短短三月,已经算是了不起了,至于想要定住我嘛,你再修行个三五十载吧,否则老夫这百来年修为岂不成摆设了。” 云箬重点顿时跑偏:“万师父,您一百多岁了?!” 万知闲奇怪地摸摸胡子:“怎地?” 云箬旋即才反应过来,这世间修行者寿数和普通人不一样,开了灵脉的修者寿数漫长,老的也很慢,有的修行到高阶,据说也能让自己容颜久驻,甚至返老还童。 她差点忘了。 还是要怪闲云宗不像个仙家宗门。 云箬猛地转头看向其他几个人,尤其是她觉得修为最厉害的百里夜:“那你们……” “我们还很年轻,水灵灵的年纪。”林望一脸认真地澄清,“宗门里的百岁老人也就师父一个,放心,你顶多也就十七八吧?” 云箬可不敢说,她不知道自己在玉棺中待了多少年,反正她在北州城醒来,之后去打听了时间,距离她被封入玉棺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不管,那三十年不算。 就这样。 万知闲等着他们叽叽喳喳胡乱聊了一会儿,才道:“我还没说完,不听啦?” “听。”徒弟们顿时安静了。 “那我一一来说,只是个最初判断,让你心中有数,具体的等你以后进了学院自会有教习定论。”万知闲接着对云箬说,“你的体脉嘛,勉强算个低阶,顶天了三阶,上限看你自己修行了。” 体脉三阶,那和胡勇大叔一样,云箬还挺知足。 万知闲继续道:“识脉,我没看错的话应该已经突破高阶了,否则也不会有这能堪破一切的灵技,只是……” “只是什么?”云箬有点紧张。 说话说一半,后面如果接但是,可是,只是之类的词,基本都不会时是什么好事。 莫非她这个灵技虽然厉害,却有很大的缺陷或者限制? “只是识脉最难修行,既看天赋,也看修者本身心性,你——” ——你这么大点年纪,能有什么经历,居然就让识脉一举达到了高阶,若非有常人不可得的不寻常机遇?亦或是什么能极端磨炼心性苦修之法? 后面的话万知闲只是猜测,就算云箬真有什么机缘,既然她不说,那就有她的顾虑和理由,他自然不会去说破。 “——你倒是天赋异禀。”万知闲说。 云箬觉得万知闲这话接得有点假,但不是什么缺陷就好。 “至于你的神灵脉,”万知闲顿了顿,想了半天没想出更好的词,只好老生常谈,“亦是天赋异禀。” 云箬听得有点麻了:“哦。” 百里夜看云箬的表情,手肘轻轻碰了碰她:“能让师父说两次天赋异禀的,你是头一个。” “云箬姐你好厉害!天赋异禀!”江北山照旧彩虹屁随口就来。 云箬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神灵脉不是主掌灵力吗,我灵力很厉害?” “相当厉害了。”林望说,“都不用师父才能看出来好吗,你整天提着灵剑还游刃有余的,已经说明你灵力非常强盛了。” “为什么?”云箬是真的不明白。 万知闲叹了口气,看着百里夜:“你说她从未修行过,我现在才真的信了。” 他示意云箬:“灵剑凝出来。” 云箬凝出灵剑,万知闲又道:“换个样子,剑身宽一点,加点花纹。” 云箬照做,觉得自己现在像个打铁师傅,正在听客人的铸剑要求。 “喏。”万知闲扬了扬下巴,“觉醒神灵脉的人,身体就犹如灵力的容器,修行愈发深厚,自身的灵力就愈发强盛,也越多,对灵力的掌控也越精准,而你对灵力运用至此,又不觉得负担,可见灵力深厚。” 云箬听了万知闲的解释,才突然发现了一个她自己认知上的错误。 她以为只要觉醒了神灵脉,就有源源不断的灵力可用,区别只是能不能精准的掌控,比如给法器注灵,一个控制不好就把法器给毁了,而她注灵能那么厉害,她一直以为只是因为她对灵力控制得好。 原来不止,灵力多这一点被她忽略了。 “阿夜说教你注灵的时候,也教你感受过体内的灵力,是什么样的感觉?” 云箬闭上眼睛,像第一次感受灵力那样,慢慢说出自己对灵力的感知:“我……我不清楚,只感觉体内像有一片汪洋大海海,无边无际,我探不出深浅。” 她睁开眼睛,其他几个人都用很震惊的神色看着她。 云箬:“其他人不是这样的吗?” 林望摇摇头:“你真是……不得了啊。” 万知闲也看了云箬半响,没再说什么:“行了,今天是最后的教习,就此结束,此后你就按照我今天说的方向自己慢慢琢磨吧。” “不过现在弄清楚了你的灵技,老夫要请你帮个忙。” 万知闲所谓的帮忙,果然是帮江北山控制他的灵技速度。 云箬欣然答应。 她本以为万知闲教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但是途中学着学着差点把这件事忘了,可见万知闲是真心地在教导她,那她更要义不容辞地帮江北山了。 江北山的灵技此前一直没有办法解决,万知闲说的“再开灵脉只有死路一条”其实是骗他的,就算江北山再开灵脉,他也有办法制住他,只是制住之后又怎么样呢? 江北山一日学不会控制自己的灵技,他那灵脉开了也只是一次次地受伤而已。 现在有了云箬就有不一样了,她的灵技对上江北山的问题简直是最优解。 有她在,江北山开了灵脉后就不是只有打晕他一个办法才能让他停下来,云箬的灵技能在无数个“间隙”控制着他让他慢下来,然后循着这个源头熟悉自己的灵技,从而找到控制自己速度的办法。 * 天气已经将进入冬,气温降了下来,腊月刚至,闲云宗的山头上就下了几场小雪。 雪花落地就融,像下了场冷雨。 云箬早上起床,天还灰蒙蒙的,她推开窗,几片雪花就飘了进来,窗边插着的霁雪枝愈发翠绿,清洌的气味随着雪花散进来,激得云箬打了个激灵,赶快把窗户关上了,纪月辞还在睡。 她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发现大雪下了整晚,静悄悄地就铺满了山林大地。 云箬呼出一口白气:“好大的雪。” 院子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走上去咯吱作响,她抬着手臂走出一条直线,留下一串整齐的脚印,去了后院,昨晚江北山有先见之明,把种的小菜盖上了一层茅草,云箬简单清理了一下上面的积雪,来了玩雪的兴致,把清出来的雪堆成了一个个胖嘟嘟的小雪人,守在菜田边上。 江北山也起来了,出来看到小雪人笑了半天,也过来堆了几个。 然后两个人一起去空地修习。 后山空地上也铺满了雪,云箬把阵法开启,江北山活动了一下手脚:“我开灵脉了啊云箬姐。” “嗯。”云箬点头。 江北山灵脉开启,瞬影闪过,雪地上霎时间雪花扬起,和着天上飘下的小雪,云箬静下神识,捕捉着江北山的动作,找到间隙的那一瞬间,漫天雪花也跟着慢了下来,天地静默。 云箬被眼前奇异的景色分了神,没有及时出声,江北山咻地掠过,似乎在地上绊了一下,铲出一道干净的地面来。 “云箬姐!”江北山委屈的声音飘在风里。 “抱歉抱歉。”云箬重新集中精神,“再来。” 云箬盯着江北山,下一个瞬间出现的时候立刻出声提醒:“现在!” 江北山抓到契机,迅速调整自己的身形,手臂在地上一撑,勉强稳住了步子滑将出去,堪堪在撞上阵法结界之前停住了。 江北山震惊地抬脚看了看,又看了看自己撑着结界的手。 云箬大叫起来:“江北山!你成功了!” 第28章 两人在在院外的门槛上坐下, 门扉半掩,里面是热热闹闹欢声笑语,外面的山林却很安静。 云箬有些头晕, 坐下的时候差点一头朝下栽倒,还好百里夜扶了她一下, 等她坐稳,把一个小碗递给了她,云箬接过来,发现是一碗花茶汤底的汤圆。 “光喝酒没吃汤圆吧,给你留了一碗。”百里夜说, “端得稳吗,要不要喂你?” 云箬呆了呆, 看到百里夜眼底揶揄的笑意, 愤愤地把汤圆碗端得平举出去:“很稳!” “看到啦。”百里夜把她的碗推回去, “快吃, 一会儿凉了。” “好。” 一个小碗里只有两个汤圆, 百里夜端给她的这碗里却有好几个,还都是不同馅料的, 云箬吃了两个,吃出了开盲盒的乐趣,每吃一个就要问百里夜:“你猜这个是什么?” 百里夜随口猜一个:“芝麻。” 云箬咬掉一半:“错啦,是桂花糖的。” 她现在正是酒劲上头的时候, 脸烧的微红, 脑子和嘴巴都不太受自己控制,想起来百里夜身上经常备着各种糖, 最初北州城里见面,他就带着彩色的筷子糖, 后来每次下山,江北山都会帮他熬制不同形状的糖膏随身带上。 可见他真的很爱吃糖,也真的有低血糖的毛病。 云箬顿了顿,把咬了一半的桂花糖汤圆递到百里夜面前:“你吃。” 百里夜看了一眼,眉毛挑了挑:“给我吃?” 云箬认真的点点头:“我记得你爱吃糖,这个很甜,你刚才吃到了吗?很好吃的,如果你喜欢吃,下次我再给你做……不过可能没有下次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整个人突然肉眼可见的变沮丧了,转手把半个汤圆送进了自己嘴里,闷闷不乐的咀嚼着。 百里夜看着她:“不是要给我吃?” 云箬迷茫地看他一眼:“啊?没给你吃吗?” 百里夜:“……”看来是真醉了。 云箬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重新舀了个汤圆递到他面前:“不知道这个什么味,要是不是桂花糖的你也不要嫌弃啊。” “真给我吃?”百里夜道。 “真的。”云箬抬了抬手,勺子几乎抵到他唇边,以此表示给他吃的决心。 百里夜嘴角一弯,垂眸把汤圆吃了。 “什么馅?”云箬期待的看着他,“是桂花糖的吗?” 百里夜吃了个素的,根本没馅,只有糯米的清香,闻言点了点头:“嗯。” “甜吗?”云箬又问。 “我其实不爱吃甜的……”百里夜话说了一半,对上云箬亮晶晶注视着他的眼睛,只好改了口,“很甜。” “那就好。”云箬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云箬吃完了汤圆,托腮看着天上安静的月亮,拍了拍百里夜,想要说什么,脑子浆糊一样,半天憋出来一句:“好大,好圆。” “嗯,形容精准。”百里夜也看着月亮,懒懒地应和了一声。 “在我家乡,今天是团圆的日子。”云箬喃喃地说,“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汤圆,寓意要一直团团圆圆。” “……是吗。”百里夜转头看她,“你的家乡,是哪里?” 云箬没回答,打了和哈欠,吃完甜食,酒劲更加强烈地涌上来,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朝百里夜的方向挪了挪,四周有点冷,只有这个方向是暖的,她朝着暖处靠过去。 不知为何,知道身边的人是百里夜,她就觉得很安心。 百里夜感到肩膀一重,云箬已经靠着他闭上了眼睛。 “云箬?”百里夜低声道,“你还没敬我酒呢。” 云箬呼吸平缓,朝他这边又挪了挪。 百里夜被拱的差点贴到墙上去,有些失笑,垂眸看了眼云箬的睡脸,复又抬头看着满月:“既然你睡着了,那就我祝你吧,云箬,祝你往后……如此间山水,滔滔岌岌风云阔。” 林望推开半扇门出来:“喝醉了?” “睡着了。”百里夜侧身把云箬抱起来,“我送她回房间。” 林望欲言又止:“阿夜,你是不是对云箬……她天赋那么好,不会留在这里的。” “我知道,别瞎想。”百里夜淡淡道,托了托手臂,调整了一下姿势不让云箬吹到风,“酒还有吗?” “有。”林望说,“月辞说要是还想喝就自己去挖。” 百里夜点点头:“待会儿再去挖两坛,我陪你喝。” “是我陪你喝吧。”林望笑了笑,打了个响指,“等着,我去挖,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百里夜抱着云箬走了,林望兀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轻叹了口气,才动身去后院挖酒。 * 三月初,晴岧山气温回暖,山道和山涧依旧各种灵株灵植满布,天还没亮,学院的山壁外,几位教习已经在提前布置白玉广场,准备新一年的学员招收。 “今年推介信收的比之前多啊。” “各宗门已经习惯新规则了,想进学院的人很多差不多提前一年就在准备,当然要比前几年多。” 教习们一边准备,一边互相聊天解闷。 “五年前刚弄出这条规则的时候谁还记得,学员都没几个,最后全是各宗门选送来的弟子。” “第二年也差不多。” “今年可算是热闹多了,去年听说也有不少人因为没有推介信进不了学院,听说还有个很厉害的,没有推介信居然也没被拖下潭水去。” 一说起这个没有被拖下潭水去的人,教习们都纷纷表示知道,但当时谁也没在场,后来也是听学员们说起,传来传去,连这个人是男是女都不清楚了。 “院长应该清楚。” “今年可以在场好好看看了。” “嗯?今年咱们可以要广场目睹招生场面?”一位教习诧异道,“这几年不是不让教习在场吗,说什么怕来的学员们紧张?” “这理由还真是有点扯……”一个年轻的教习撇了撇嘴。 “喂。”他旁边一位女教习示意他别说了,“仙门百家一起商议出的新规矩,别多嘴。” 这位教习耸了耸肩,和提醒他的女教习交换了个眼神,闭嘴了。 以前学院招生根本不需要什么宗门推介信,只要灵脉觉醒就能来学院修习,段院长就曾经说过,学院本就该是海纳百川的地方,学员多了,自然能筛选出好苗子,各大宗门收徒的时候挑选也更多。 结果五年前仙门百家一起联合商议出了这么一个新规定,据传还是几家大宗门提起的,段在青直接就拒绝了,结果仙门百家一起施压,最后还是让学院同意了这项规定。 以往学院报名只要在名册上写上名字,潭水上的阵法自然会筛选出灵脉觉醒的人,这方法其实是为了减轻教习那几天的工作量,要接引学员,又要在晴岧山四周巡逻防控,好要准备入学礼,根本分不出人去发通行牌,段院长和副院长们才一起研究了这么个阵法直接发牌子。 今年段在青没让教习做接引事宜,交给了各院的的老学员,让他们教习报名这三天都在广场上候着。 具体没说让他们干什么,但是不少教习心中都有数。 段在青本来就不赞成推介信这个规定,有很大可能是要他们注意觉醒了灵脉但是没有推介信的人,今年虽然不能进学院了,但是把人记下来明年帮他们找宗门写推介信还是有办法的。 天色渐亮,教习们在山壁四周搭起一个个亭盖,支上小桌子看书的看书,泡茶的泡茶,有的从半夜就开始忙活,干脆闭目养神一会儿。 辰时过,有学员来了。 云箬背着个大包裹登山过溪涧,却比上一次来轻松多了,看来她的体脉还是有点进步的,也可能就是单纯的体力变好了。 到了白玉广场她才发现今年和去年不一样,山壁两侧搭了很多简易的小亭子,看穿着应该是学院的人,不过他们只是在旁边休息观望,应该不是什么新的入学考验或规矩。 云箬走到水潭边,先把行李放下。 水潭还是老样子,水面清澈,潭下幽暗不见底,潭水上依旧是那张桌子,桌上的花名册和笔也与去年没有区别。 昨天云箬是趁着夜里走的,几天前万知闲就告诉她已经写了推介信给学院,她直接去报名即可,已经在正月十五那天单方面和大家一起吃了最后一顿团圆饭,云箬不想再面对告别,所以在大家还在睡的时候就离开了。 走的时候大黄还想跟她一起,被她牵回去了。 云箬呼了口气,不再去回想,抬脚踏上水面走到桌前。 在名册上顺利写下名字,这次脚下的水流没有任何异动,潭水沉寂了一会儿,一块漆黑的通行牌从水下升起,云箬伸手取下,返身去拿行李,山壁边的一位教习走过来帮她把包裹提了起来。 “你是今年第一个呢。”教习把包裹递给云箬:“这次不是第一次报名了吧?” “多谢。”云箬接过包裹,“嗯,去年来过。” “去年哪天来的?” “最后一天,没报上。” 教习了然地道:“去年没有推介信对吧,你今年的推介信是哪个宗门写的?” “闲云宗。”云箬朝教习笑了笑,颔首一礼,转身朝水潭后的山壁走去,通行牌在手,她并没有碰上任何硬物,身影径直穿过山壁消失了。 闲云宗? 教习在水潭边想了半天都没想起闲云宗是哪家仙门,估计是什么小宗门,完全没听说过啊。 本来想问问她,既然去年是最后一天来报名的,有没有见到那个传说中的的报名者。 一定是个一看就很不简单的人物。 第29章 玄阳宗藏书阁。 一道红灿灿的人影一路从林荫小道下跑来, 伴随着细细的金铃声,一头扎进了藏书阁,人未到, 声先行。 “小师兄!”庚桑箬叉着腰喘气,明净白皙的脸庞染了红晕, 神色娇俏,仰头朝藏书阁高处喊道。 阁内静悄悄的,什么回应都没有。 庚桑若仔细听了一会儿,抽出一本书架上的书朝一个方向抛去,书本落下, 有人低低哎了一声,她得意地一笑, 绕过几排书架找到了想找的人。 被书砸中的人黑发红袍, 一脸冷淡地揉了揉肩膀, 看到庚桑箬的时候神色才有了点温度:“你怎么来了?” “小师兄。”庚桑箬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看着他。 白凌又靠回书架上, 拿了本书遮住脸:“别装可怜, 直接说。” “没意思。”庚桑箬蹲下来,托着腮蹲在白凌面前, “再过两天就是学院的入学礼了,你带我去观礼嘛。” “找大师兄带你去。”白凌的声音从书册下传来。 “大师兄不在。” “那去找二师兄。” “二师兄也不在。” “谁说不在。”白凌的声音淡淡的,“半刻钟前我还见过他。” “没骗你。”庚桑箬抬手把他盖在脸上的书掀开了一半,从缝隙里眯着眼睛偷看他, “我找不到他, 大概去无念阁了,你也知道, 那座阁楼是他闭关的地方,设了阵法, 谁也进不去。” “那就别去了。”白凌说。 “不行!”庚桑箬呼啦把他脸上的书拿了起来,“去年有个很有意思的学员,说来和我还有些缘分呢,名字里也有一个箬字,我想看看他今年会不会来报名,小师兄,你陪我去嘛,去嘛去嘛。” 庚桑箬抱着白凌的手臂摇了摇。 “不去,人多,麻烦。”白凌面不改色地拒绝她,“我看你就是想出去玩。” 庚桑箬被拆穿,冲他皱了皱鼻子,继续磨他:“好不好嘛小师兄,白凌师兄,师兄师兄……” “白凌。”一道身影走进藏书阁。 听到这个声音,白凌马上站了起来从书架后走出去,颔首行礼:“师父。” 来人正是玄阳宗宗主,谢鸣之,一身儒雅气质,举手投足自带岳镇渊渟的沉着之意。 庚桑箬也行了个礼:“师父。” 谢鸣之微微皱眉看着他们:“为师在门外都听到你们的声音了,怎么,是谁想去学院观礼?” 庚桑箬不敢说话,悄悄拽了拽白凌的袖子。 谢鸣之将她的小动作收在眼里,目光扫了过去,庚桑箬顿时不敢再动了:“师父……” 谢鸣之神色不变,吩咐白凌:“段院长写了请柬来,既然阿箬想去,你就跟她走一趟,也当是替玄阳宗出席了。” “是,师父。”白凌答道。 “谢谢师父!”庚桑箬蹦了起来,又赶快做出乖巧的模样。 “看着点你师妹,别让她又闯祸。”谢鸣之摇了摇头,又嘱咐了两句白凌才走了。 “观礼是后天吧?明早动身。”白凌回到书架后坐下,把地上的书捡起来再次盖回脸上,然后被庚桑箬拿掉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上次闯了什么祸?” “反正大师兄会摆平。”白凌闭上眼睛。 “没意思。”庚桑箬站起身来,把他的书拿走了,“那明早你来叫我哦。” 白凌等她走了,重新找到本书盖在脸上继续睡觉。 * 云箬进学院三天不到,已经把学院逛了个遍,一半是叶景带着她逛的,一半是她自己逛的。 也从叶景那基本了解了学院的情况。 学院一共分五大院,西院是教习和院长们的住所,东院是学生们的寝舍,北院是以后修习的地方,南院比较杂,饭堂药堂各种堂都在南院,中院挨着东院,负责学院任务发放,与各宗门的事宜往来,以及司掌学院惩处。 其中北院又分四小院。 一院,二院,三院,四院。 根据学生灵脉觉醒的情况不同,在入学礼那天会用测灵脉的方法,决定学生分在哪个院。 “你是三脉觉醒,应该分在四院。”叶景告诉云箬,“我觉醒了体脉和神灵脉,在三院。” “陆子云呢?”云箬想到玄阳宗的那位少年。 “他跟你一样,三脉觉醒,也在四院。”叶景说,“四院的学生最有机会进大宗门,陆子云已经被玄阳宗收为外门弟子了,他天赋好又努力,很多人眼红呢。” 这“很多人”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云箬知道其中肯定包括关述。 她已经不止一次在房间里听到这两个人在走廊里掐架了。 “关述自己就是明仪宗的少宗主,怎么还看不得陆子云去玄阳宗?”云箬不太理解。 “那可是玄阳宗!”叶景感叹道,“百家仙门之首,进了玄阳宗这样的大宗门,天材地宝机遇秘境数不胜数,能让修为一日千里都不过分,谁不想去啊,明仪宗虽然也算不错的宗门,但和玄阳宗比起来根本就不够看。” “嘘,小声点啦。”云箬提醒叶景。 叶景这才想起来两人在云箬房间,关述的宿舍就在斜对面,赶快放低了声音:“被他听见还不把你门板掀了。” 云箬笑起来:“被陆子云听见也差不多。”他住的也不远。 叶景也忍不住笑了:“你真惨啊,被两个脾气这么差的人包围了。” “你还说。”云箬伸手去捂她的嘴。 两个女孩子闹了一会儿,云箬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上次关述说要你考虑的事,是什么事?” 她说完赶快解释道:“如果你不想说就不用说,我只是想问问,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那个啊。”叶景无所谓道,“他说我要是愿意当他的婢女,他就带我进明仪宗,我天赋一般,虽然觉醒了两支灵脉,但是现在也才突破二阶,再想继续突破也很吃力,不知道还能不能进阶……想进仙家宗门,说不定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云箬看着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握住了叶景的手,认真道:“阿景,别答应他。” 叶景笑道:“我才不会答应呢,给他做婢女,我情愿回老家去,谁要伺候一个狂妄的大少爷。” 云箬轻轻摇了摇头:“也不要为了修为就受他胁迫,修行变强不就是为了不受制于人吗,这样岂不是违背初衷,为了某个目的委屈妥协,以后会有更多的不得已将你压垮的。” 叶景静静看了云箬一会儿,露出一个笑来:“你说得对,我想变厉害就是为了不受他人欺负,怎么能一开始就让人拿捏了,总得靠自己拼一拼。” 她站起身来,对云箬道:“走吧,今天我请你吃饭。” “我请吧。”云箬也站起来。 她的灵石还够花,胡勇给的她放了一半回去,就悄悄放在他们的行李里,剩下的她就留下了,以后赚了灵石回北州城再还给胡勇。另一袋是她在闲云宗赚的,林望和百里夜每次下山卖结界玉都会给她分一成,还挺可观。 也不知道他们赚了那么多灵石够不够还债了。 至于是什么债她一直没问,江北山的口风都那么严,另外两个人精更不会告诉她了。 叶景这几天都忙得团团转,云箬空闲时候会去给她帮帮忙,带着新生去找寝舍。 做新生接引事务的几乎没有四院的学生,全都是其他三院的,云箬去了两次,大家对她也眼熟了,学院里其他地方碰上了也会跟她打个招呼。 三天后学院报名结束,在南院的四方台举行入学礼。 各院的院长们都上台去讲话,各宗门来观礼的都在亭台下入座,学生们则自发地按照四院各居一隅,漫长的宣讲还没结束,底下的宾客和学员们不少都打起了哈欠,包括不少教习。 中院院长咳嗽一声,教习们立刻坐正了身板。 云箬第一次听学院宣讲,代表着她也算是正式迈进修行的世界了,听的很认真,搞得她旁边的几个新生以为宣讲里有什么很重要的内容,也跟着她努力聚精会神听让人昏昏欲睡的学院规则。 各院长讲话结束,学院院长段在青上台,他就简单讲了几句,欢迎新生的到来,然后就宣布开始测灵脉分学院。 宣讲结束的太突然,新生们都紧张起来,互相小声询问觉醒的灵脉,遇到一样情况的就站在了一起,觉得有了同伴就会安心不少,云箬本来也有些紧张,发现大家都在紧张后反而就放松了。 原来大家都和她差不多。 四方台上叫到谁的名字,谁就走上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测试灵脉。 一院是只有一脉觉醒的,二院三院都是两脉觉醒,四院三脉觉醒,以前云箬没觉得自己三脉觉醒有多特殊,在测灵脉这个环节才有了真实的感受,叫到她的名字的时候新生已经测试过半,只有三四个被分进了四院。 “云箬。”教习喊了一声,底下没有反应,又喊了一声。 云箬坐太久脚麻了没站稳,条件反射地举起手:“在。” 她搓了搓腿往台上走去,几道目光同时落在她的身上。 “就是她!”观礼的亭台处,玄阳宗独占了一个长亭,庚桑箬欢喜地蹦起来,“小师兄,她就是那个我跟你说的很有趣的学生,段院长说她叫云箬。” “好。”白凌没什么兴趣,眼神都没往四方台上看。 “你看一眼嘛,长得还挺好看的。”庚桑箬在他身后掰着他的脸强迫他往四方台上看,“等她测灵脉就知道了,能破学院的阵法,说不定很厉害呢!” 白凌被小师妹掰着脑袋,只好往台上看,心下只觉得无趣。 云箬上了台,教习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个仪器,有点像百里夜帮她测灵脉时候的琉璃塔,但是比琉璃塔大了不少,她方才在台下认真听了院长的讲话,知道这个是全修行界唯一的一件法器,不仅能测出觉醒了几只灵脉,还能测出各灵脉已经突破几阶,算是琉璃塔的进阶版。 第30章 云箬开始了自己在学院的修习生活。 虽然分了四小院, 但是很多基础的讲习课都是四个院一起上,云箬第一天去上课,发现新生们基本都在, 甚至还有不少老生也来听基础课。 她想起胡勇跟她说过,曾经在学院修习了十年, 从体脉一阶升到三阶,最后进阶无望才离开了。 修行确实是一条辛苦而无望的路。 尤其是自己怎么努力都毫无进步,却看着身边的人一步步往前越走越远,那种煎熬和折磨才是最考验人的。 她曾身处玄阳宗,是唯一无法修行的人, 她懂这种感受。 系统的上了课,云箬发现在闲云宗的时候万知闲教给她的很多东西都涵盖其中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对闲云宗有滤镜, 她觉得万知闲讲得比教习们还要好, 很多东西他都讲的很简洁, 却又精准凝练。 毕竟也是个宗门的宗主呢。 虽然是个很小的小宗门。 云箬发现她比想象中的还要想念闲云宗。 学院一切都好, 她交到了好朋友,和同期的新生们相处都还不错, 学院管吃管住,不用为生计发愁,也不用时不时被林望火急火燎叫走,说新做的一批结界玉卖完了得做新的, 于是几个人在百里夜的房间里熬夜埋头苦干直到天明。 可她总是看到或碰到什么都会想到闲云宗。 中午在饭堂吃饭, 其中有一道菜加了雪薯,她想到的居然不是“这是我最爱吃的雪薯”, 而是“百里夜要是在这里肯定会跟我抢雪薯”。 红色冠羽的小鸡被她随时带在身上,已经盘的透亮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留恋一个地方, 也留恋那里的人和物。 下午的讲习课是灵力控制,不在讲堂上课,地点在演武场。 云箬去到地方,发现四个院的新生到得整整齐齐,看来这个课程是四个院排在一起上的,不仅新生们到齐了,居然还有几个老生,其中第四院的居多,关述和陆子云竟然都在。 这堂课这么受欢迎? 别人就算了,关述和陆子云两个人都是有名的成绩优异,关述虽然脾气差为人讨嫌,但是是明仪宗未来少宗主,修为也不遑多让,除了陆子云这个进了玄阳宗的天之骄子,还没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动不动就开大贴脸嘲讽的。 至少明面上没有。 他们怎么也来听这种基础课? 关述和陆子云站在演武台一端,谁也不搭理谁,教习开始上课,他们就走上了演武台站在中间,关述自己站一列,陆子云和四院的人站一列,其他几个人站一列。 新生们听着教习讲课,时不时分心去看台上的老生们。 关述站得吊儿郎当,看到云箬还朝她挑了下眉,陆子云看样子一脸不耐烦,却老实地站着,很守规矩。 教习讲的不多,教大家怎么感受灵力,如何修习神灵脉,更多都是书面意义上的经验,具体的情况要大家自己去掌握和摸索。 入学礼那天被测出神灵脉一阶,云箬下来就试着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灵力,和以前并无二致,今天听了教习对灵力强弱程度的讲解,愈发觉得自己的灵力就算没有到高阶,起码也应该不低才对。 难道是那个法器坏了? 但御灵塔又确实测到了她的识脉是六阶。 总不可能测一脉准测另一脉就不准吧,哪有那么双标的法器。 “神灵脉突破五阶,就可以以灵力虚化实物,也既灵力化形。”教习说到,“今天请了几位神灵脉已经突破五阶的学生,给大家展示一下灵力化形,大家也可以自己试一试。” “哇,虚化的实物是什么都可以吗?” “教习,你也展示一下嘛!” “我见过有人用灵力化形小动物的,虽然不会动,但是很可爱。” “那有什么用?纯好玩啊?” 大家对灵力化形的热情空前高涨,是云箬听课以来第一次全员都在讨论,并且都兴高采烈的。 哪怕是没有觉醒神灵脉的学生也参与了讨论,课堂气氛非常好。 “好,停,停。”教习叫停大家的讨论,朝台上的学生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关述当仁不让第一个站出来,右手手掌往前掌心向上,左手从上平抹过去,一柄闪着银光的长剑就在他手中出现,关述捏着剑柄,反手挽了几个漂亮的剑花,引得台下的新生们大声叫好,眼里都是憧憬。 关述对叫好声很是受用,又耍了几个花哨的剑招,出够了风头,手中灵剑散去,他才施施然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教习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关述的神灵脉刚满五阶的时候就能灵力化形,而且是很耗灵力的灵剑剑形,能维持相当长的时间,足见他的努力和天赋,值得大家学习。” 关述本来听得很得意,听到教习居然说他努力,脸上神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强调天赋就行,说什么努力,没天赋的人才努力,他纯靠天赋好吗,陆子云才是靠努力的废物,刚进学院那一年只不过三脉觉醒一阶,每天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去年才把神灵脉修到五阶,跟他比差远了。 也就是他修行不想那么辛苦,要是努力起来,陆子云算哪根葱? 教习不知道关述的心路历程,请下一位学生展示自己的灵力。 陆子云第四个上场,没什么前奏动作,右手往前一伸,掌中就出现了一柄灵剑,银光四溢。 他也没做什么花哨的动作,规规矩矩地展示了一套基础剑招,不如关述的剑招好看,却胜在动作标准舒展,加上他神情认真,长相少年气十足,更显得剑势锋锐正气,得到了底下更加热烈的掌声。 这套剑式结束,陆子云收剑下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维持灵剑的时间不多不少,刚好比关述要长一点。 “花哨没用,剑招剑式实用才是最重要的。”不等教习说话,陆子云就朗声对台下的新生们说到。 “你什么意思?”关述刚才就脸色不好看,现在更是黑沉沉的。 “没什么意思。”陆子云无辜地说,“这不是给新生们做示范吗,教习我说的对吧?” 关述直接黑着脸冲上演武台,拦住准备下来的陆子云:“怎么,你想跟我比一场吗?” “比就比。”陆子云道。 “住手!还在上课呢。”教习上台把两个人隔开,心底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就不该让这两个一起过来,怎么就展示一下灵力都能吵起来?但关述主动请缨,他又不能不准他来,叫了关述,却没有叫能进玄阳宗的陆子云,多嘴的学生传出去会不会变成他们学院看不起玄阳宗?只好都叫过来了。 他好难啊。 “行了行了,新生们都看着呢。”教习道。 关述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瞪了陆子云一眼,陆子云昂着头目不斜视的下台去了,关述也只好下去了,一人向左一人向右,隔得远远的站在演武台两侧。 教习让剩下的学生展示灵力,课堂又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下一位学生用灵力凝出了一只小小的兔子。 小兔子垂着长耳朵乖乖蹲在他手心里,惹得底下的新生们小声尖叫,气氛比看到灵剑还要热烈。 关述白眼都要翻上天去。 这么屁大点的灵化物也好意思拿出来现。 “它能动吗?”云箬问。 她想起百里夜做的传呼鸡了,灵力凝出来的小兔子有些失真,百里夜用骨器做的更加逼真,如果不拿在手里摸到,几乎会以为那是一只真的小鸟。 不对,小鸡。 会飞的小鸡。 “不能。”台上的学生回答云箬。 “灵力化物是‘死物’。”教习很高兴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既不会动,也没有意识,但若灵力控制精准,可以让它动起来。” 教习说着也在自己手心里凝出了一只小狗,小狗乖乖站着不动,教习手指动了动,掌中的小狗就变了个样子,趴了下去,然后又站起来,变换着迈出两条腿,慢慢走了起来。 “控制着灵化物改变模样,这样是不是就像是动起来了?” 台上的学生也控制着灵力,让小兔子耳朵竖了起来又垂下去。 “可以了,很好。”教习对他说。 那学生才收了灵力,轻轻吐了口气。 教习拍拍他的肩膀:“不错,上次还不能很精准的变换灵化物模样,看来这段时间进步不少,继续努力。” 所有的学生都展示完,各自下台去了,教习站在台上,让他们去教导新生感受灵力,自己则在台上观察。 刚才用灵力化形小兔子的学生径直走向云箬:“我记得你,那天新生入学礼上,你的识脉已经突破六阶了,很厉害,不过这堂课讲的是神灵脉,我灵力还不错,是一院的,我来教你?” “多谢。”云箬点点头。 “你叫云箬是吗?”他说,“我叫程怀,以后识脉课上遇到了,就该我向你请教了。” 程怀性格谦和,教导着云箬感受灵力:“你先闭上眼睛,想象你的身体是一个容器,觉醒的神灵脉于你四肢百骸无处不在,你试着去感受它们,将它们汇聚在一起。” 云箬闭上眼睛,她早就感受过自己的灵力,但程怀的话却让她很难做到。 那么大一片浩渺之海,要汇聚在一起太难了。 她努力尝试了一下,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程怀安慰她:“别气馁,神灵脉一阶的话是可以凝聚灵力的,你再试一次?这次只要找到一点点灵力,试着把它引到你的手掌中来。” 第31章 晴岧山难得连着下了几天大雨, 山中空气一直闷闷的,云箬最近也不早起了,几乎是晨钟响才起床。 推开窗, 哗哗不绝的雨声强势地涌进屋内,潮湿的气息也扑了进来, 云箬在窗边伸了个懒腰,觉得有点冷,去行李里翻找衣服。 她衣服不多,在北州城的时候就那么两身,后来胡勇送她来学院报道, 行李里给她塞了几套,但胡勇明显没养过女儿, 根本不知道该买什么样的衣服, 大概是衣铺的老板推介的, 全都颜色鲜艳花里胡哨, 适合小女孩穿。 后来在闲云宗的时候倒是下山买过几次衣服, 但云箬还是喜欢穿简单的,也不喜欢宽袍大袖, 几乎是素色,绑个束袖,不管是出门还是去上课都很方便。 到她出门的时候雨势渐小,云箬探头看了看, 窗外的景色清晰起来, 整个学院笼罩在雾蒙蒙的细雨中,像一幅氤氲着水汽的山水墨画, 仙气十足。 这么小的雨倒是不必打伞了。 她翻出披风披在身上,披风上轻飘柔软的白毛手感很好, 是用噬灵兽的毛做的,一共两件,月辞一件她一件,百里夜告诉过她这披风可以防水,雨落在上面抖一抖就掉了,之前雨大她都没舍得拿出来穿,这可是皮草,属于奢侈品了。 云箬刚出门就碰到了关述,他正要开门出来,看到云箬嘴角一抽,二话不说退了回去,把门摔得震天响。 上次神灵脉的讲习课上,两人那场传的整个学院人尽皆知的比试以云箬胜利告终,关述为了赢强撑着灵剑不散,导致灵力空虚,输了下台的时候差点腿一软滚下去,气得头顶都冒烟了,从此看见云箬就躲。 云箬都没找到机会跟他讨要比试胜利的承诺。 但她也不怕关述不承认,那么多学生看着,还有教习作证,他想赖都赖不掉,少宗主那么爱面子,落人口实这种事绝对做不出来,但他又不想真的被云箬使唤,所以见了就躲。 至于云箬的神灵脉,下课后教习带着她去找北院第四院的院长,说明了云箬灵力的情况,四院院长又去找了段在青,重新搬出了御灵塔,又给云箬测了一次灵脉。 结果和第一次别无二致,第三层依旧只是浅浅地亮着一层飘忽的微光。 而测灵脉的时候云箬手里还提着自己没收回去的灵剑。 能灵力化形,并且凝出灵剑许久不散,足可见云箬灵力之强,但御灵塔也很执着,就亮那么一点点光,甚至还开始一闪一闪的有熄灭的趋势。 院长们困惑。 院长们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还是段在青拍板定论,御灵塔大概坏了,他会找人来修。 这事也就暂时告一段落。 大概是在课堂上狠狠地挫了大少爷的威风,加上刚入学就识脉六阶、神灵脉虽然一阶但是灵力据说很强的神秘反差,云箬一夜之间在学院拥有了姓名,走在学院的道路上总有不认识的人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被看了一段时间,她也习惯了,泰然自若地从这些目光中穿过,反正他们都只是看看,没有什么别的举动。 今天却有些反常,她刚走进北院就被人叫住了。 “你是云箬吗?”叫住她的是个眉目清秀的姑娘,身边还有几位同伴,男男女女都有。 “我是,你们是?”云箬没否认。 “真的是你呀,我猜对了!”姑娘笑起来,大大方方道,“请问我可以走近看看你身上的披风吗?” 这是什么要求? 云箬没拒绝,点了点头。 姑娘几步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她身上的披风,又问:“我可以摸一摸吗?” “你随意。”反正已经进了院门,云箬把披风解下来抖掉了上面的水,递了过去。 姑娘小心翼翼的接过去摸了摸,一脸惊奇:“是干的!不挂水,真的是噬灵兽的皮毛做的!” “真的吗真的吗?” 她的同伴们一窝蜂挤了过来:“也给我摸摸,噬灵兽的毛真的这么软啊?” “你们真厉害。”云箬说,“一看就知道是噬灵兽的毛。” 当初在闲云宗百里夜给她这件披风的时候她根本没想到是噬灵兽的毛皮做的,毕竟林望说过噬灵兽浑身都是宝,皮毛拿出去卖能赚不少灵石,她以为他们会拿去卖,结果却拿来给她和纪月辞做了衣服。 仔细想想,虽然林望和百里夜在赚钱,赚的却几乎是卖结界玉,或者百里夜手工做的各种小东西的钱,还真没怎么用噬灵兽赚钱。 皮毛做了衣服,骨头除了做传呼鸡,大部分都被百里夜收集起来给江北山做骨剑,剩下的血肉可以入药,统统让林望拿走去炼药了。 “不厉害不厉害,不是看出来的。”姑娘把披风递还给云箬,“我听说你一个人就杀了只噬灵兽,看见这件披风的时候猜的,没想到是真的。” 姑娘眼睛亮亮的:“噬灵兽是真的速度很快吗?快到什么程度啊?” “很快,几乎看不清。”云箬反而有些好奇,“你们怎么知道我杀过噬灵兽?” 她这句话问出来,几乎就坐实了自己确实杀过噬灵兽。 姑娘眼睛更亮了:“我们有位同期上次和你们新生一起上神灵脉的课,就是你和关述比试他比输了,咳咳,的那堂课,他和陆子云认识,听陆子云说的。” 要是别人说的还不一定可信,但要是陆子云说的,那可信度就很高了。 云箬这才想起陆子云来,对了,那天的课他也在。 这么久他终于认出自己啦?不容易。 难怪最近出门老有人看自己呢,原来不止是因为她赢了关述,还有陆子云的一份功劳。 人类的本质果然是八卦。 那天云箬的披风受到了不少关注,时不时地有人来跟她搭话,想要看一看摸一摸,课堂上更是被围观,围观的人里还包括了教习,噬灵兽皮毛做的披风,好奢华,见世面了。 她本以为等这波好奇劲过了,之后应该就不会再被围观,没想到叶景先来找她了。 晴岧山的雨下不长,没过多久就恢复了晴朗的天气。 这天云箬照例穿了件方便活动的轻装去上课,今天的课是体脉讲习,她体脉二阶,很想再继续进步。 毕竟她的梦想可是飞檐走壁。 下了楼刚到四层,就看到等在楼梯口的叶景。 “阿景。”云箬和她打招呼。 “云箬。”叶景走过来,“我在等你呢。” “怎么了?”云箬问道。 她和叶景的课几乎没有重复的,都是分开上,平日里去上课的时间也不同,大多数是讲习结束后会约着一起去饭堂吃饭,上课前等她还是第一次。 “你不知道吗?”叶景说,“今天的体脉课是近几年的学生一起上,四个院的学生都在,是大课,我就等你一起了。” 叶景说完,话锋一转:“其实这个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她拉着云箬走到走廊拐角处,满眼燃烧着熊熊好奇之火:“你不知道最近学院里都是关于你的各种传闻和猜测吗?你什么都没听说啊?” “什么传闻?什么猜测?”云箬还真的什么都没听说。 “我听说了好几种呢,传的沸沸扬扬。”叶景语气有些揶揄,“十分精彩,你听了可不许生气啊,我也是听来的,来找你这个当事人当面对质一下。” 云箬忍不住笑起来:“好。” “传闻说你是某个大宗门的宗主亲传弟子,注意了,是大宗门,能和玄阳宗比一比的那种,具体是哪个大宗门大家还没猜出来,分歧很大,不过你和关述对上一点都不怵这个事,大家因为这个传闻表示这就合理了。” 叶景开始细数她听到的关于云箬的传言。 “还有说你家境殷硕,是某个世家的大小姐,非富即贵,随便一件衣服都价值连城,简直穷奢极侈。” “这两个是关于你家世背景的猜测。”叶景看着云箬。 云箬也看着她:“你怎么觉得呢?” 叶景点点头:“我觉得,猜得甚是合理。特别是觉得你对上关述完全不怕这点,有种真相大白果然如此的感觉。” “哪里合理了。”云箬笑得弯了腰:“我去年来报名你又不是没看到,要是真的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因为没有推介信进不了学院,你信了?” “小声一点。”叶景连忙搂着云箬肩膀,两人抬眼看了看,走廊里没有学生出来,一起往楼下走。 “我当然不信了。”叶景放轻了声音,“但是别人信啊,我也是人家来问我我才知道的,哎呀你不许笑了!还听不听?” “听。”云箬勉强止住笑,“您继续。” 叶景清了清嗓子:“剩下这个传言也很火,一开始说你杀了一只噬灵兽,传着传着越来越多,现在你已经凭一己之力杀了十多只噬灵兽了,还用皮毛做成了衣服。” 啊这。 传言怎么还越变越真实了。 云箬正要点头,但想纠正一下衣服不是她自己做的,叶景就抢先说话,一副“你不需要说,我都懂”的成竹在胸的表情:“我不会信的,这个传言就很离谱,简直比大宗门大小姐还要离谱,教习们都不信,那可是噬灵兽,杀起来这么容易还得了。” “等等。”云箬问到,“教习们都知道啊?” 叶景嗯了一声:“不止教习,院长们估计也知道。” 云箬:“不是谣传吗,怎么院长们也听?” “因为据说最初是陆子云说的。”叶景道,“可信度很高。” 云箬:“……” 传闻可信度高不高她不知道,陆子云的话威信很高她知道了。 第32章 关述爆完惊天黑料, 等着看陆子云和云箬脸色剧变,却发现这两个人没什么反应,心中只觉得可笑。 行, 死撑是吧。 那他就把话说的更明白清楚些。 “云箬,学院里那些传闻是怎么兴起的, 你会不知道?”关述胜券在握,姿态反而从容了不少,终于有了点少宗主的样子,施施然把双手背在背后,“搞小动作的时候记得一句话,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要以为你拿着一件冒充噬灵兽皮毛的衣服就能哄得所有人都相信你, 真的以为你背后有大宗门撑腰, 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你不过是个北州城里给绣坊跑腿的小帮工而已。”关述脸上笑意满满, 却因为恶意十足, 显得他的五官有些扭曲,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真的以为灵脉觉醒就能翻身了?天真。” 云箬听了这话, 第一反应是看了旁边的陆子云一眼。 毕竟只有他知道自己是北州城来的。 陆子云有些恼怒,立刻地澄清道:“我没跟任何人说过你的事,最多上次你和关述比试灵脉的时候提了一句你杀噬灵兽时曾凝出过灵剑。” 云箬:“……” 原来这个杀噬灵兽的传言真是从你这里传出去的。 关述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却看到云箬和陆子云神色都变了变, 顿时洋洋得意起来。 “我明仪宗想查一个人还不容易, 我派出去的人不仅知道你在北州城是干什么的,还知道你连住所都没有, 偷偷躲在废弃的老城区过日子,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拿到的宗门推介信, 该不会是捡破烂捡来的吧,还是……偷来的?” 关述可以放慢了语调,慢条斯理地猜测云箬推介信的来历。 云箬神色不变地看着他:“你不是什么都查得到吗,怎么没查到我的推介信是怎么来的?” 关述嗤笑:“牙尖嘴利,只会逞口舌之快。”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云箬就逞给他看,她看了一眼演武台上假装没听到底下学生们的动静,其实在竖着耳朵听八卦的教习:“关少宗主这么说是在质疑我的推介信来路不明?” “没错。”关述好整以暇地道。 “真糟糕啊。”云箬指背抵到下巴轻轻摩挲了一下,“这种来路不明的推介信居然通过了学院的核查,还让我顺利通过了今年的报名,哦,我明白了——少宗主虽然表面上是在说我的推介信,其实深层的意思是想指出学院报名的流程有问题,负责核查推介信的教习们做事也不认真,敷衍了事,才会把我招进了学院。” “少宗主,你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对吧?” 关述听前面还在点头,听到后面越听越不对劲,等反应过来云箬已经把他的意图带到沟里去了,一声声少宗主听得他火气一簇簇地往上蹿。 “不是!”关述怒道,又转头生气地对着教习喊了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瞎说的!” 他转回头来,之前享受胜利的一点儿从容全都没了,冷冷地瞪着云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推介信是哪里来的,你在北州城的时候和一个叫胡勇的外城守卫走得很近,就是他帮你找的推介信吧?至于这个胡勇——”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想从云箬的神色里找到点蛛丝马迹:“是个觉醒了体脉的修者,曾经在学院修习过,据说一直都突破不了体脉三阶,只好灰溜溜的回老家去了,就算你那个推介信没问题,必定来的也不轻松吧,你想想,一个昔日的失败者,去求推介信的时候说不定还会遇上自己同期,人家已经是宗门弟子了,而他,依旧是个不入流的修者。” 关述平日里就嚣张跋扈,对自己的天赋自视甚高,没少瞧不起人,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一个体脉三阶的人是不入流的修者,演练场里很多学生的神色顿时都变了。 连教习都听不下去了,动身下来制止。 “哦对。”关述又说到,“北州城里还发生了一件事,据说是瘴气入侵结界玉失灵,那个体脉觉醒三阶的,叫什么来着,胡勇,他居然自不量力里跑进瘴气里去救人!哈哈,这名字太搭了,简直可笑至极,这种爱逞能的人将来就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毕竟从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就敢胡作非为,跟你还真是像……” 关述越说越来劲,说到这里,终于如愿以偿在云箬脸上看到了愤怒的表情。 教习拨开周围挤在一起的学生往里走,刚走到近前,就听到“啪”一声脆响,连忙加快步伐跑了过去。 只见关述的脸偏到一边,满脸都是震惊和不可思议,云箬抬起的手还没放下去,脸上神色冷冷地,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很冷:“闭嘴。” 关述正沉浸在如愿看到了云箬脸上神色变化的快意里,好半天才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瞠目切齿地看着云箬:“你说什么?” “我叫你闭嘴。”云箬毫不退让地看着他,少有地露出了怒容,“你再咒胡大叔一句,我打掉你的牙。” “你竟敢……”关述想伸手摸一下脸,手伸到一半就气得失去了理智,手掌一翻凝出灵剑就向云箬砍去。 他出手实在太快,教习还没到面前,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唯一反应过来的只有陆子云,他想用剑去挡,却根本来不及凝出灵剑,只来得及上前半个身位,伸出手臂挡在了云箬面前。 叶景惊呼:“云箬……” 有人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却听到清脆地“啪”一声响起。 甚至有点熟悉。 叶景一句话没喊完,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了,张了张嘴坚持把后两个字嗫嚅地说了出来:“小心……” 也不知道这个小心是在提醒云箬,还是在提醒关述。 关述手里还举着灵剑,根本不敢相信,他,明仪宗的少宗主,居然在短短时间内,被一个女人扇了两次巴掌。 两次!! 奇耻大辱! 关述眼睛登时瞪得通红:“你居然敢打我!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 这次陆子云凝出了灵剑,抬手架住了关述刺来的一剑,低声对云箬道:“退后。” 但他万万没想到,云箬居然不退反进,而且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陆子云眼一花,云箬已经避过了迎面而来的一剑,一巴掌扇在了关述脸上。 梅开三度。 在关述和所有人眼里,就是陆子云和云箬联合,一个封住了关述的剑招,一个上去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配合得可说是默契十足。 学生们都惊呆了。 教习也惊呆了。 关述要气疯了。 两位教习一左一右上去架住关述,陆子云则挡在云箬身前,关述奋力挣扎了一会儿,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愤恨地瞪着云箬,眼眶都烧红了,一副恨不得咬云箬一口解恨的样子,两个教习把他架的更稳了。 “学院禁止私斗!”教习怒道,“你们三个等着挨罚吧。” 第四院院长梁丘肃接到教习的讯息赶过来,以为违规的人里有自己院的学生,没想到违规的全都是自己的学生。 表情登时有些精彩。 “怎么回事?”他问。 陆子云,关述,云箬三人在演武台上站成一排。 陆子云朗声道:“关述先出手的。” “放屁!我根本就没出手!”关述怒道,“你们俩沆瀣一气一丘之貉!是你们打的我,全部人都看着呢!” 他现在冷静下来了一些,一双眼睛依旧染着红血丝,梁丘肃看了看站的笔直的陆子云,小树一样的云箬,以及肿着脸又气又凄惨的关述,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这次是云箬答的:“院长,是我打的关述,我认罚。” 反正她已经出了气,并且用实力证明了体脉二阶也有钢铁般的手腕。 被罚也值了。 梁丘肃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快,蹙眉教训道:“为何要无故伤人?认罚就算了?你是新生,就已经不把学院的规矩放在眼里了吗?” “他也伤我了。”云箬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泛着倔强的一点泪光,沉痛地说到:“他咒我家人,言语恶毒不堪入耳,恶语也能伤人的院长,他脸疼,我的心更疼。” 陆子云忍不住斜眼看她:“……”好会说的一张嘴,刚才分明还不是这个表情,现在怎么突然开始示弱了? 关述到抽一口冷气,差点被云箬的话气得活生生厥过去。 梁丘肃看向关述,关述急切地辩解:“我起码没有动手,动手的是他们!” 陆子云站的端正,目不斜视纠正到:“你不是没动手,是没打到人而已,灵剑都凝出来了。” 关述气极:“你不也一样,彼此彼此!” “够了。”梁丘肃被吵的头疼,呵斥制止,“不用互相推诿,不管理由是什么,学院禁止私斗,你们三个,去中院领罚。” “是,院长。”陆子云二话不说走下演武台。 云箬也跟着走了下去。 一个教习连忙跟上,带着他们去中院。 独留关述一个人在台上有怨难申,指着自己的脸:“院长……” 梁丘肃看了他一眼,对台上的教习说了句“继续上课”,转身出去了,关述只好跟上。 到了演练场外,梁丘肃才停住脚步,关述跟在后面咬牙切齿的揉脸,走路拖拖拉拉的,差点撞到他身上,嘴一张就要骂人,想起前面的人是院长,又把话咽了回去,换了一句:“凭什么我要受罚,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动手的是他们,特别是那个云箬,梁丘院长,她都把我打成这样了!” 关述指着自己的脸,火气又起来了:“早晚要她好看。” 第33章 云箬愣住没动, 只觉得突然间心绪万千。 她那么想去见一见闲云宗的大家,现在百里夜居然就站在她面前。 有点像做梦。 云箬不自觉地咬了一下舌尖,瞬间的刺痛让她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好疼啊, 不是做梦。 是活的百里夜,不是她寝舍桌案上的黑冠羽小鸡, 是真的百里夜! “云箬,凝出灵剑。”她半天没动,梁丘肃出声提醒道,“再测一次灵脉看看。” “好的,梁丘院长。”云箬回过神。 她凝出灵剑, 百里夜拿着御灵塔过来,把塔放在她伸开的掌心里。 云箬忍不住偷偷抬眼看百里夜, 从刚才看了她一眼之后百里夜就一直垂着眸, 此刻目光也专注地放在御灵塔上, 既没有跟她说话, 也没有再看向她, 她只好也不说话,努力把目光转到御灵塔上。 百里夜观察了一会儿御灵塔, 转身对段在青道:“有可能是里面法阵出了问题,需要拆开研究。” “什么?要拆开?”中院院长徐平一身青衣,面容冷肃,整个人身上就透着和清警堂一样的冰冷刚正, 第一个出声不赞同, “小友可知这御灵塔内共有多少法阵基柱?若是被你拆开损毁了该当如何?” 百里夜淡淡道:“御灵塔内法阵分三重四十六组,一百一十二阵, 大小基柱共七百四十四支,具体阵法我就不一一说了, 浪费各位时间。徐院长放心,我怎么拆开的,自然会原原本本地把它装回去。” 他说的轻描淡写,在座的各位院长却听得心惊。 法器制作一途实难修炼,除了天赋卓绝,还要求制造者心境坚韧,大部分器师一辈子只能做一件作品,融入心血神识,过程漫长难熬,心志不坚定的要么祭了法器,要么走火入魔。 以致现在器术一途的修者几近断绝,一是道途天险,二是天赋难寻,能制作出御灵塔这样法器的修者数百年难得一见,是以现在世间留存下来的高阶法器寥寥可数,御灵塔就是其中之一。 几个院长没再反对,但也没有多赞同,不过百里夜是段在青找来的,御灵塔又是段家传下来的灵器,学院只是使用而已,段在青自己都没意见,其他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法器修整拆卸容不得马虎,你就在学院住一段时间吧。”段在青对百里夜说。 百里夜没什么意见:“劳烦段院长安排。” “行了,各位院长都忙自己的去吧。”段在青道。 院长们自行离开,梁丘肃对云箬摆摆手,让她回南院去,云箬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百里夜正在和段在青说话,大概没有怎么注意到她,她只好先走了。 反正百里夜要在学院住一段时间,她有的是机会找他。 只是心中有些疑惑,闲云宗一个小宗门,段在青是怎么想到找到百里夜来修法器的?莫非他声名在外? 厅堂里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段在青和百里夜,百里夜这才拿过御灵塔,把它放在了自己掌心里。 只见御灵塔顶端亮起,银光几乎瞬间就铺满了第一层,慢慢转为浅金,金色又不断变深……不过顷刻之间,整个塔身都被点亮,每一层都银光满溢,迅速变作金色,颜色也愈深,几乎把御灵塔整个染成金的。 这代表手持御灵塔的人三脉觉醒,且都突破了高阶至少七阶以上。 然而也只是顷刻间,所有的灵光倏忽就暗了下去,隔了一会儿之后复又亮起,变作浅薄的银光铺满每一层。 方才还是高阶的每一支灵脉,现在看来顶多能到四阶。 如果其他院长在这里,肯定要觉得这御灵塔怕是彻底坏了。 段在青叹了口气:“你的灵脉……还没找到恢复的办法吗?” “院长,你怎么和我师父一样不死心。”百里夜放下御灵塔,塔上的灵光散去,他不在意地懒声道,“我现在这样不也过得挺好,你们怎么比我还放不下。” 段在青端了茶壶过来,倒了一杯递给百里夜,百里夜也不推辞,接过去闻了闻,品了一口,道:“好茶。” “那是当然。”段在青笑道,“不是给你师父送过吗,没给你们喝?老万这脾气,一把年纪了也不改改,小心眼。” 百里夜看他一眼:“没,师父扔了。” 段在青:“……” 百里夜又道:“不过他又叫林望去捡回来了。” 段在青舒了口气:“就说嘛,这可是百年好茶,我自己都舍不得喝,你来了才拿出来的。” 百里夜继续说到:“然后让林望拿去山下城镇卖了,卖的价钱还不错。” 段在青这次没说话,等着百里夜说完。 百里夜悠悠喝了口茶:“没了。” 段在青看了他半天,明白了:“你小子是不是和老万一样记仇,专门借着这个机会来膈应我的?” “没。”百里夜说,“我要真的想气你,现在已经把御灵塔拆了。” “拆了怎么就气我了?”段在青疑惑,“你不是说你能原原本本装回去。” 百里夜叹了口气:“我瞎说的,院长你怎么也信了,御灵塔这样的灵器是器师终一生而造,怎容得旁人更改,只会一拆即毁,重新造一个大概都比拆了整修容易些。” 段在青没在意他当着院长们的面胡乱撒谎,只是诧异的看着百里夜:“你于器术一道倒是越来越像样了。” “做些小东西玩而已。”百里夜道,拿过茶壶给段在青斟茶,“兴趣使然,并不打算苦修。” “有兴趣也挺好。”段在青笑着说。 两人随意的聊着天,段在青在百里夜面前没什么院长架子,俨然拿他当亲近的小辈看,聊了一会儿,段在青才直奔主题:“月辞怎么样了?” “从学院退学回去后就不出门了。”百里夜说。 段在青放下茶盏,半天才道:“是我的错,非要说服你师父让她来学院,才让她遇到那样的事。” “是师姐自己决定来学院的。”百里夜语气不变,“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也没有怪院长。” “……”段在青最终伸手拍了拍百里夜的肩,问道,“你们还在筹钱?” “唔。”百里夜喝着茶点了点头,“总不能让师姐灵脉一直被封。” “那是明仪宗法宝,关宗主不会善罢甘休。”段在青道,要真的能靠钱解决,他也不会让事情发展到纪月辞被退学,还被封了灵脉这个地步,“何况月辞愿意你们这么做?” “瞒着她的。”百里夜说,“不管如何,也只能先这么办,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喝完了一壶茶,百里夜站起身来:“快到晚饭点了吧?” “饿了?”段在青也站了起来,“走,我带你去饭堂吃饭。” “不用。”百里夜干脆地拒绝,“南院的材料挑拣处怎么走?” “去找云箬?”段在青了然地笑了笑,给百里夜指了方向:“你和她果然认识,年初收到老万寄来的推介信我还以为闲云宗终于穷得揭不开锅只能卖推介信,看来是我多心了,云箬倒是个资质和心性都很好的孩子,需要我多照拂吗?” “不劳院长费心了,她能照顾好自己。”百里夜朝厅堂外走去,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御灵塔我刚才看了,没问题,问题大概出在云箬身上,给我几天时间找找原因,御灵塔借我。” “拿去。”段在青把御灵塔装在盒子里递给他,半点没有不放心的样子,看着他的背影快步离开。 这小子,到底是应邀来修法器还是借机来找人的?跟他多聊一会儿都不愿意。 纪月辞的那件事过后,万知闲和他大吵一架,之后再也没请他去过闲云宗,他自己上门去过两次,每次都吃了闭门羹,万知闲自己不搭理他,也不准徒弟们搭理他,誓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样子,。 段在青万万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小姑娘主动打破僵持给学院写推介信,措辞十分考究,字字句句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却又在字里行间微妙地透露着“此子甚好,但凡是个眼明的人都能慧眼识珠”的赏识和夸赞。 从云箬进学院之后段在青就有意无意地对她多了些关注,她和关述起冲突伤人,本来要罚得更重,是他从中提了句南院最近工作繁重,孙老才给三个违规的学生定了材料挑拣这么个惩罚,既锻炼人磨炼心性,又不至于太受苦。 段在青想到这里,才想起关述也在材料挑拣处,暗道一声糟了,匆匆朝南院赶去。 纪月辞的事可说是和关述脱不了干系,要是让百里夜遇到他,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这小子可没有他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散漫。 * 云箬被教习叫走又回到材料挑拣处就有些心不在焉,拿起一块玉石分辨了一下,恍恍惚惚地放进了第三堆玉石堆里,陆子云在她对面,眼疾手快把那块玉石挑了出来:“喂,你分错了。” 他把玉石扔还给云箬,这块玉石一看就是品质最差那种,半边甚至都不是玉石,几乎就是石块。 云箬回神看了看:“哦,我扔错堆了。” 她把玉石扔进第一堆没用的玉石里,想要专注精神继续,却无论如何都没法把心思拉回来,满脑子都是“百里夜刚才怎么不理我是不是出了闲云宗他们就把我忘了”的晴天霹雳里。 这也太快了吧! 好想找他问个清楚。 陆子云看着她脸上表情变来变去,立刻就猜到发生了什么,按住云箬伸手去箱子里拿的那块玉石,严肃地看着她:“是不是院长找你去要重新罚你?” 第34章 去饭堂的路上听百里夜说了来龙去脉, 云箬才知道原来万知闲和段院长是旧识,难怪院长知道百里夜精通法器制造,请他来修御灵塔。 至于御灵塔能不能修百里夜没仔细说, 只告诉她问题不大。 陆子云在旁边听的频频侧目,这人好大的脸, 也就忽悠忽悠云箬这种修行刚入门的小白。 器术一途天赋少有,又难修行,近几甲子以来更是几近绝迹,能修御灵塔这种灵器的器术师世间怕是寥寥无几,就算有, 也断然不可能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院长找他来不会也是被忽悠瘸了吧?毕竟是奸商。 他们到饭堂的时候正是饭点,云箬让百里夜去抢位置, 她和陆子云去打饭, 百里夜将她一推让到一边, 自己和陆子云站在一起:“我和他去打饭, 你去占位。” “为什么?” 百里夜道:“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云箬想了想, 发现她居然不知道。 在闲云宗一起吃饭的时候百里夜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江北山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哪怕是林望做的,他说着难吃却也吃得下去。 唯一经常吃的大概是江北山做的糖,但那糖也不算单纯的糖。 “对吧。”百里夜摊摊手,“所以我得自己去看菜。” “好吧。”云箬说。 陆子云反而有疑问了:“你看了可以打自己喜欢吃的菜, 那云箬呢?” 百里夜看他一眼, 转身朝打饭处走去:“我知道她爱吃什么。” 陆子云问云箬:“他真知道?” 云箬点点头:“我在他们宗门借住过。”江北山每次做饭都要她点菜,她在闲云宗快把自己想吃的爱吃的东西都尝了个遍了, 大家可太知道她吃东西的喜好了。 陆子云心里那点想管闲事的念头又升起来了,等百里夜走了他得劝劝云箬, 她一个孤身在外的女孩子不要太轻信人的好,听都没听过的宗门怎么能随便去。 云箬找了个位置,百里夜和陆子云很快打饭回来,三个食盒都堆得满当当的,可见百里夜没有跟他客气,陆子云笑得有些狰狞:“吃,都给我吃完,一粒饭都不许剩!” 为他的钱袋默哀,这个月得多接两个学院的任务了。 云箬接过食盒,百里夜从储物囊里拿了个小竹屉递给她,她推开上面的盖子一看,里面垫了几片新鲜的竹叶,竹叶上是码的整整齐齐的雪白糕点,还冒着些许热气。 她一闻味道就闻出来了:“是雪薯?” “唔。”百里夜拿了桌上的筷子递给她,自己又拿了一双,慢条斯理地开始吃饭,“来的路上买的,趁热吃。” “来的路上?”陆子云好奇的凑过来,从山下城镇到学院最快也得走半天,什么点心到现在还能冒热气。 云箬大方地把小竹屉推到桌子中间,陆子云拿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嚼了嚼,就像刚做出来的,不仅冒热气,还很松软。 他仔细看了看小竹屉,发现了端倪:“这竹屉底下是不是还有一层?” 百里夜随口道:“嗯,放了玉石,刻了法阵保温。” 他说的随意,陆子云却不敢再小瞧他了,能保持温度的阵法多得是,但是竹屉这么小,里面的玉石只会更小,能在那么小的玉石里刻上阵法,保温效果还这么好,这人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收回对段院长不敬的话。 吃完饭云箬和陆子云回材料挑拣处,百里夜则有教习过来找他,带他去安排好的住所。 留在学院的日子百里夜都很忙,段在青本来对写信给万知闲跟他借徒弟这件事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老万虽然依旧不搭理他,但是百里小子来了,那他不得物尽其用。 他早上带着百里夜去山壁外的白玉广场指导阵法铺设,下午带他去法器贮藏阁挨个检修法器,晚上还想带着百里夜去学院每个角落加固设下的法阵阵式。 忙了两天,百里夜终于拒绝大晚上还要工作:“今晚不去,有事。” “你在我学院里能有什么别的事?”段在青问的理直气壮。 “就算没事我也累了,得休息。”百里夜懒洋洋答一声,丢下段在青去接云箬下课。 他去的时候正好,北院的钟声余音鸣震,学生们陆陆续续出来,百里夜等在门口,云箬远远看到他脸上就扬起了笑容,蹦起来朝他挥了挥手,转头和身边的同学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一路朝他跑过来。 陆子云也看到云箬了,见她朝百里夜跑过去,犹豫了一下没有过去。 云箬难得和以前的朋友叙叙旧,听说百里夜也只能在学院待上几天,他还是不打扰了,虽然他是真的很想看看百里夜竹屉里的那个刻了法阵的玉石。 “你今天不忙?”云箬问。 百里夜前几天忙的找不到人,云箬只在学院里偶然碰到他一次,他和段在青在一起行色匆匆,两人只来得及遥遥地对视了一眼。 “嗯。”百里夜说,“接你下课,今天段院长给我开小灶,让人单独给我做了晚饭,去我住的地方吃?” “好。”云箬没意见。 之后几天百里夜每天下午都等在北院外接云箬下课,两人要么去饭堂吃饭,要么就去百里夜的住所吃,吃完云箬去南院材料挑拣处,百里夜仗着自己帮学院整修阵法法器的理由跟进去过一次,看到她的惩罚是挑拣玉石,不由得有些失笑。 难怪云箬跟他说最近像回到了闲云宗。 早上和中午修习,晚上挑拣玉石,还真是跟在闲云宗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云箬到了材料挑拣处,陆子云比她早到,面前已经堆了三堆玉石了,还给她搬了两箱玉石到桌上,云箬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坐下埋头挑拣,关述来的最晚。 他进屋的时候云箬正好抬头,瞥见关述阴沉着脸,眼下两道乌青,对上她的视线也没和她交锋,半死不活地走到他桌子那边去了。 “他怎么了?”云箬被关述的脸色吓了一跳。 活像好几天没睡觉。 陆子云茫然:“啊?” 云箬:“……”不该问他。 陆子云看了眼关述那边,从玉石堆里抬起头,努力想了想:“好像是最近睡不好,说寝舍闹鬼。” “闹鬼?哪里?!”云箬差点忽地站起来。 陆子云没忍住笑了:“你怕鬼?” “……”云箬拒绝承认。 陆子云绞尽脑汁地努力回忆:“昨天的识脉课我和关述在一起上,人不多,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好像找了好几个寝舍跟他在同一测的人,问晚上有没有听到怪声,说一直有人在他窗外又哭又笑,过去开窗又什么都没有……别人都说没听到,就他一口咬定有,我估计就是他最近挑拣玉石伤神做噩梦了。” “原来你也听八卦的?”云箬问。 少年嚣张地一抬眉:“我耳力比较好,小范围内说什么都能听到,只是不爱记罢了,你要是明天再问我我估计就都忘了。” 云箬转头看了一眼,关述精神萎靡地靠在椅子里,两个青黑的眼圈映着烛火,不知道是不是连续做噩梦的缘故,他虽然精神不好,感觉却十分敏锐,立刻察觉到了云箬的视线,转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可惜没什么威慑力,甚至有点滑稽。 云箬不在意地把目光转了回来。 没有了关述的日常挑衅,条件材料处很安静,云箬按照自己安排好的进度,分拣完了今天的份,收工回去睡觉。 陆子云和关述的没她多,早就结束当天的做工回去了,尤其是关述,勉强撑到把今天的工作量干完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了。 他也觉得是挑拣玉石太累导致他做了噩梦,想要早点回去睡觉养精神。 回到寝舍,关述把门关的严严实实,整个屋子检查了一遍,才躺下睡觉。 因为太困,他几乎一闭眼睛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他又听到了笑声。 有人趴在他的床边,正在小声的笑。 像是小孩子,又像是女人,笑得零碎又缥缈,带着点幽幽的回音,笑着笑着,这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细细的哭泣声,一声比一声轻,却一声比一声近……就像趴在他身边看着他,在他耳边哭一样。 关述猛地睁开眼睛,一个白色影子从他眼前飘过,他再仔细看,眼前又什么都没有了,他掀开被子喘息着坐起来,却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伴随着他的喘息,低声哀婉的哭泣一直贴在他背后,如影随形。 关述:“……” 晚上云箬睡梦间好像听到了谁的惨叫声,喊得怪凄厉的。 第二天她起来去上课,出门才看到斜对面的寝舍里站满了人,还有站不下挤在外面的,她过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关述昨晚又做噩梦了,坚称自己寝舍一定有问题,天亮就叫了教习来检查他的房间。 “关述好惨。”一个学生说,“他昨晚醒了一整夜不敢睡,也不敢动,等到天亮了才敢去找教习。” “你怎么知道?” “这还不好猜么?你看看他那个青黑的眼圈。” “……确实。” 教习在关述寝舍里应他的要求翻箱倒柜检查了一遍,甚至连地上的地毯都翻起来检查了,还被关述逼着每一块地砖都敲了敲证明底下真的不可能藏什么乱七八糟的阵法,窗户外也都检查了一遍,根本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发现他房间里留有符咒法阵之类的痕迹。 关述依旧不放心,强硬地要换寝舍,教习没办法,只好给他暂时换了一间,叮嘱他自己去药堂开点安神的药。 第35章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而且这件事说是跟关述相关吧,其实跟他关系又不算太大。”叶景累得走路都不想动,进了饭堂就摊在椅子上, 云箬帮她打了饭和汤端过来,看她捏筷子的手都在抖, 就让她换着手吃饭,帮她捏一捏。 叶景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实在是动不了,她体脉不行,每天都在努力提升想要突破升阶, 今日与同期对练,手和腿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她只能努力回忆之前从认识的老生们嘴里听来的信息回报云箬。 “关述这个人, 仗着自己是明仪宗宗主在学院横行跋扈, 讨厌他的人多了去了, 但和他对呛的现在也就陆子云一个, 不过前年还有一个人也敢不顺他心意, 甚至明面上和他起冲突。” 这个人云箬不用猜,肯定是纪月辞, 以月辞直来直往又毒舌的性格,同宗门的人都要被时不时骂几句,更不要说关述这么讨嫌的了。 大部分人不和关述起冲突,一个是实力不如他, 加上他是明仪宗的少宗主, 惹不起至少躲得起,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明仪宗也算排得上号的大宗门,万一以后自己进了明仪宗还得和关述这个少宗主打交道, 更是不愿意得罪他,所以敢和他叫板的人就显得十分鹤立鸡群的突出。 纪月辞本身是有些孤僻的性格,从进宗门就不爱扎堆,大部分时候都独来独往,和关述也没什么交集,直到发生了一件事。 某次上课,关述的小组输给了另一个组,这个组两个人,一个陆子云,另一个是他们的同期。 第二天,这个同期就没有来上课。 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关述是个非常讨厌输的人,上课组队如果和他遇上,不小心赢了他,过几天就会被他找办法报复回去,除了陆子云,他打不过陆子云,拿陆子云没办法,只能找另一个人下手。 关述这样的行为虽然令人不齿,但是也没有闹出过什么大事,被他教训的人一般就是被他用法宝困在某个地方,旁人看不到也寻不着,里面的人也出不来,等困个三四天关述出了气就会把人放出来,被关了的人也只能忍气吞声。 事情没被闹大过,教习们也不知道。 但这次事情被闹大了。 第五日那个同期的同伴还没找到他,只能去找关述要人,还告诉了教习。 关述根本不认,说那个学生说不定溜出去学院外逃课了,找他要人的几个人也没有证据,只能在教习面前来回拉扯。 “我知道他在哪。”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的居然是不引人注意的纪月辞,她指了指关述,“他用法宝把人困住了。” 关述第一次注意到纪月辞,惊觉学院里居然有这么一个美人,顿时来了兴致,也没发火,吊儿郎当地调戏纪月辞:“你说我用法宝把人困住了,有什么证据?要是说错了,你准备怎么给我赔礼道歉啊大美人?” 他亲手用法宝把人困住的,那法宝可是他从明仪宗带出来的,困个低阶修士简直易如反掌,且被困在其中的人会连同法宝一起隐匿住所有气息,若非直接找到确切的位置,或者他主动放人,别人绝对察觉不到法器在哪。 纪月辞却清楚的说出了被困的人的位置,带着教习过去,教习依照她指示的位置放出探测的灵器,在空无一人的地方探测到了法宝使用的痕迹,为了不惊动院长,关述这才被迫放人出来。 可惜这事后来还是被梁丘肃知道了,狠狠教训了关述一顿。 从此关述就和纪月辞结下了梁子。 “照理说关述吃了这么一个大亏,怎么都得天天找纪月辞的麻烦吧?”叶景说。 云箬认同的点了点头,她就深受其害,要不是被罚去挑拣玉石,她觉得她也躲不掉天天被关述找麻烦的待遇。 “但是后来据说他一次都没找过纪月辞的麻烦,也不知道是怕了还是纪月辞运气特别好,反正一直都相安无事。”叶景换了只手吃饭,云箬就把她另一只手抓过去帮她捏手,她夹了块烧鸡喂给云箬,继续说,“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 那一年的学院开放日,也是各宗门齐聚,陆子云被玄阳宗看中入了外门也是这一年。 仙家宗门们远的远近的近,有些提前几日就到了,有的赶着开放日前一天才到,学院里比平时热闹,管理也比日常要严一些,但还是出事了。 明仪宗带来展示的镇宗之宝的法器,万象仪,居然被损坏了。 万象仪也是几百年前就传下来的法器,想要修都没办法,明仪宗宗主大发雷霆,要学院彻查是何人所为,学院也觉得不是小事,当天就立刻开始排查,还没查出什么呢,损坏法器的人就自己出来承认了。 “是谁?”云箬有不好的预感。 “就就是纪月辞。”叶景说,“大概是迫于压力,害怕被查到自己头上,从法器损坏到她出来承认,没超过半天,原因是以前和关述起过冲突,想要给关述一点教训,所以就把万象仪给毁了。” “她自己承认的?”云箬皱了皱眉。 “嗯。”叶景点点头,“当着所有宗门和学院院长的面亲口承认的。” 万象仪无法修复,世间又少了一件极品灵器,这件事学院处理不好无法给仙门百家一个交代,为了一己私愤而做出这样的事,本来纪月辞要被明仪宗带回去处置,但段在青极力反对,说这件事还有端倪,法宝展示处设的阵法并没有被破坏,纪月辞怎么有能力不进去而隔空毁掉法宝,但怎么问她都不说,只有承认自己毁掉法器的时候开了口。 最后明仪宗退了一步,没有把纪月辞带走,而是封掉了她的灵脉,让她从学院休学离开,除非她找到办法修复万象仪,或者赔给明仪宗足够的灵石,否则此生她都别想再修行。 “据说纪月辞当时已经识脉高阶,神灵脉亦是有突破的可能,是他们那一期的佼佼者,可惜她心性不稳,居然为了和关述这种人怄气选择去弄坏明仪宗的法宝,真是太不明智了。” 叶景说完想了想,又有点理解纪月辞:“不过这也确实是个出气的好办法,我听说明仪宗的宗主对他这个儿子非常严格,发现法器被损的时候当着所有宗门人的面直接甩了关述一巴掌,打得关述都吐血了,但这怎么想都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损招……” 云箬并不关心关述被他爹怎么教训,只关心纪月辞:“明仪宗只让她赔钱和封了灵脉吗?” 这样听来纪月辞毁了大宗门的镇宗之宝,惩罚却说不上多重,而且还给了转圜的余地。 叶景叹了口气,认真给修行小白科普:“你知道一件极品法宝值多少钱吗?纪月辞一辈子只怕都赔不起,何况她现在被封了灵脉只是个普通人,听说她的宗门也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宗门,怕是更没钱了。” “重点是封灵脉。” 叶景说:“能修行的人只有少数,别说三脉觉醒,能觉醒其中一脉,就已经和普通人大不相同,哪怕只是体脉觉醒,都不用突破高阶,身体机能和素质就不可同日而语,你是新人,又修行不久,应该更能体会其中的不同。” 确实是。 云箬体脉虽然才二阶,也不知道是自己在北州城的时候就突破的二阶,还是后来在闲云宗的时候突破的,光是身体上直观的感觉就和曾经她在玄阳宗无法修行的时候天差地别。 更轻盈的身体,更敏锐的感官,甚至于她都几乎没有生过病了,除了那次为了阻止江北山灵力虚耗过大发了烧,别说生病,身体也很少有不舒服的情况发生。 “被封住灵脉,就是彻底变回普通人。”叶景说。 因为灵脉觉醒而得到的一切,统统都要一起被迫归零。 “更不要说封灵脉时的痛苦了。” 云箬猛地抬起头:“封灵脉很痛苦吗?” “肯定的,那可是用灵力强行封住四肢百骸里每一支灵脉,觉醒灵脉越多,越是痛苦。”叶景说,“纪月辞恶意损毁灵器性质严重,是在清警堂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明仪宗的宗主生生封了灵脉的,那天她惨叫的声音在中院外都能听到,好多老生都记得,可见有多疼,其实要我说,就算她犯了错,也不至于受这种屈辱吧,大宗门还真是仗势欺人……” 叶景说完,唏嘘了一下,算了一下时辰,准备去找同期继续修习,也到云箬去材料挑拣处报道的时间了。 “你都没吃饭,净帮我捏手了。”叶景不好意思的说,“等明年你修习我陪你。” 云箬垂着眸没反应。 “云箬?”叶景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云箬睫毛颤了颤,回过神来:“嗯,好。” “你没事吧?”叶景觉得她脸色不太好,“材料挑拣确实耗神,听说学校要赶在今年的开放之前修整好广场和学院内外所有法阵结界,最近被罚的学生全都被丢去南院挑拣材料了……你可别像关述一样被弄得做噩梦休息不好啊?” “我没事。”云箬站起来,笑了笑,“你快去修习吧。” 叶景走的时候还有些不放心。 云箬刚才的笑怪怪的,笑意很浅,都没到眼底,眼神也是冷的……她不会因此去找关述的麻烦吧? 叶景担心了两天,学院没发生什么新的学生私斗事件,终于放下了心。 估计是最近关述依然每天做噩梦,换了寝舍也没用,被折磨的黑眼圈又大了一圈,都不用云箬去找他麻烦,他自己都快被自己脆弱的神经折腾病了。 “你觉不觉得关述这几天每晚惨叫真的很烦?” 第36章 距离学院开放日只有一天的时候, 学院的讲习课程全都停了,西院和东院收整了不少房间出来,回了请柬的宗门不少, 除了仙门百家之首的玄阳宗每年必到,一是给学院面子, 二是修者界的大活动总要有首宗坐镇,才显得出活动的隆重。 玄阳宗宗主谢鸣之和段在青也是老交情,自己未必出席,但每年都会让亲传弟子代他到场。 除了玄阳宗,其余五大宗门也都回了请柬, 算上其他宗门,倒是比以往要热闹。 估计是都知道今年新生招收的多, 都想来看看资质。 当然也不乏有宗门给出了推介信, 不管是真心推介还是卖出去的, 总要来看看那学生表现得如何, 会不会丢了自家宗门的脸面。 学生们没课上, 一部分被教习叫去帮忙,剩下的就自己休息。 云箬约了叶景一起吃饭, 去饭堂等了好久人才来,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控诉:“我的天啊有些宗门破规矩真多,什么屋子必须东面朝阳却不能直射,什么住的地方必须要窗临水榭, 有的甚至要求屋子里要有汤泉……” 她看了看云箬:“你为何如此神清气爽?” 云箬帮她打了饭:“我没被叫去帮忙。” “为什么?”叶景愣了愣, 随后才想起来,“对了, 你被选上参加宗门弟子挑选了。” “被选上的不用去帮忙吗?我以为只是刚好没叫到我。”云箬说。 叶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你知道个什么啊你就只知道修习和吃饭!” “冤枉啊!”云箬把自己食盒里的肉夹了一大块给叶景,“给我们阿景多吃点, 补补。” 叶景为了参加宗门弟子挑选,修习的用功程度云箬都知道,所以她自己被选上的时候心情很是复杂,反而是叶景知道了直接跑来找她,痛斥她不仗义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让她知道这个好消息,对于云箬能选上,她和自己被选上了一样高兴。 云箬的成绩有目共睹,识脉六阶,体脉虽然还没突破到三阶,但每次上体脉课都在进步,叶景和她对练的时候也能感受出来,至于神灵脉,一直停留在一阶,但也不妨碍她在讲习课上轻轻松松就能以灵力化形。 天才大概就是这样的。 “我可没冤枉你。”叶景一口吃了云箬给的肉,“人家被选上的都抓紧时间修习去了,能进一寸是一寸,要么就捯饬捯饬自己,争取明天光鲜靓丽地表现一番,你怎么半点都不紧张?” 还没到半年时间,入学礼上测个灵脉都紧张的小新人已经变成了老油条。 云箬确实不紧张,一是这机会来得突然,二是她也没见识过开放日到底是什么样的,根本无从紧张,三是她虽然有想进的宗门,但是她已经被拒绝过了,对别的宗门也暂时没有兴趣,就更不谈什么想要好好表现赢得瞩目。 她就当自己参加宗门弟子挑选一日游,见见世面,心态放松得很。 其他被叫去帮忙的学生们也陆陆续续来吃饭,尤小沁也在其中,云箬看她哭丧着脸的模样,叫了她过来让她歇着,自己去帮她打饭,之前在课堂上认识和云箬搭档过的几个同期也嚎叫着跑过来了,云箬反正已经吃好了,问了大家想吃的,帮他们把饭都打了过来。 一群人瘫在椅子上等投喂,跑来跑去打饭的云箬在他们眼里浑身都散发着圣光。 “今年有没有世家来?”一起吃着饭,其中一个人问。 “没有。”另一个有气无力地低头扒饭,“三大世家现在基本从不参加这些活动,十年一次的宗门盛会倒是可以期待一下,怎么你还肖想进世家当弟子呢?” “不不不不。”那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只是想长长见识罢了,好奇嘛。” “什么世家?”云箬问。 叶景一副就知道你肯定会问的样子,她也吃完了,但坐着不想动,慢慢给云箬解释:“三大世家不同于宗门,宗门弟子类型多而杂,只要本事过人都有进宗门的可能,将来也可以凭自己的修为成为一宗之主,世家的亲传弟子则都是代代相传,他们的外门弟子又叫外姓弟子,且每个世家只精修一道。” “比如三大世家之一的庚桑世家,专修器术一道,不过大家都知道,器术师现在都快绝迹了,庚桑家的人也不怎么在外活动,据说就算是玄阳宗想找他们修整法器都请不到人。” 庚桑? 云箬微怔。 她被捡回玄阳宗,师兄们给她赋的姓就叫庚桑,用了她自己的名,叫庚桑箬。 这是巧合吗? 云箬摇了摇脑袋,不管是不是巧合,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还有两家呢?”尤小沁也不知道,加入了云箬的好奇队伍。 “另外两家其中一家很神秘,我知道的不多,也说不出什么来,这最后一家倒是知道一点,专修剑道,据说他们第一代的家主百里晓风外出平息妖兽之乱,挥剑间能破海逐浪,少年时期便剑定乾坤一战成名,此后更是以剑入道自成一家。自此,和两外两家一起被世人并称为三大世家。” 叶景非常有说书先生的潜质,讲得荡气回肠惹人向往,听的人仿佛都看见了那惊天剑势。 云箬却心下犯嘀咕。 三大世家,她现在已经认识两个相同姓氏的了。 “三大世家的人会拜入别的宗门吗?”云箬问。 “不会。”叶景笃定地道,看了云箬一眼笑道,“三大世家有规矩,不会入别的宗门的,如果遇到相同姓氏,那也就只是姓氏相同而已。” 尤小沁跟着点了点头:“嗯,我也认识一个姓百里的,庚桑倒是挺少见。” 于是大家的话题歪到了讨论少见的姓氏上,最后又发展到哪个姓氏最好听,一群人吵得闹哄哄的,直到全都吃完饭要去接着忙活才消停,叶景叮嘱云箬没事干就回寝舍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参加明日的活动,云箬嗯嗯嗯地点头,等他们一走,她就去了学院入口。 不少教习都在山壁外的广场上做最后一次检查,以为云箬是被派来帮忙的,临时拉她去帮忙给法阵注灵,云箬之前没见过这阵法,半天没成功,教习们才发现她是新生,把她赶到一边树荫下去帮忙看着东西。 云箬等了许久都不见传呼鸡,到教习们收工,学院的入口法阵设置完毕,开始有宗门提前到学院,她都没看到白色小鸡的影子,只能回去了。 也不知道传呼鸡有没有把她的消息带到,她可是卯着劲注了灵,应该能撑到回闲云宗……吧。 不行的话她下个月休息日连夜就赶回去。 她有好多话想对纪月辞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就是很想她,想陪她在月色下喝一壶酒。 开放日前一天来了不少宗门,东院和西院亮了彻夜的灯火。 有的宗门一来就十几个人,有的就一两个,有的宗主亲自到场,几家大宗门就几乎只来了亲传弟子,至于大家都很想见识一下的三大世家自然是不会来的。 * 学院开放日当天。 开放日比不上入学礼的时候肃穆,反而随意了许多,学生们除了不上课,起居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甚至一些老生干脆就窝在寝舍里不出门,省得遇上了以前的同期在大宗门混得风生水起,自己还在学院挣扎苦修,再见面也无话可讲,双方都很尴尬。 反而是近两三期的学生出来溜达比较多,性子比较活泼的见到其他宗门的人会去见个礼,混个脸熟,万一自己以后参加弟子挑选,给人留下了好印象也事半功倍。 临近正午,宗门弟子挑选开场,叶景和云箬一起到了演武场外,嘱咐云箬争取好好表现,就算不能被大宗门选上,起码留个好印象。 云箬嗯嗯嗯点头, 叶景简直想揍她一顿:“这可是我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给我认真点!” “我会的。”云箬这才正色对她点了点头:“阿景,你这么认真修习,就算没有学院的开放日,你以后也一定能进你理想的宗门。” 叶景笑得弯了弯眼睛,忽地上前一步抱了抱她:“去吧去吧,加油啊。” 演武场今日不对学生开放,各家宗门已经入场,看台很高,云箬进去的时候抬眼看了看,若是看台席间的人没有走到边缘处来底下根本就看不见人,她还是试着找了一圈,没看到闲云宗的人。 万师父不喜欢学院,应该是不会来了。 倒也在她意料之中。 被选中进来参加宗门弟子挑选的学生早就到了,三三两两在演武台周围做准备,云箬是到的最晚的一个,进去后却看到了几个熟面孔。 陆子云,关述,还有几位课堂上见过面的老生。 都是已经被宗门收做了弟子,但暂时还留在学院修习的。 “你们怎么也在?”云箬走过去问陆子云。 陆子云正昂着头在看台里找人,听到云箬的声音,姿势不变,随口答道:“一会儿给你们当对练。” “对练?” “宗门要看资质,当然需要人对练才能看出水平,不然场合为什么选在演武场。”关述走过来,语带嘲讽,看着云箬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你还真是看不起这个环节,之前都不打听一下吗?” 云箬看他一眼:“最近睡得如何啊少宗主?” 关述嘴角抽了抽,飞快地说了句“你等着”就走上看台去了。 云箬不在意,陆子云却没有再往看台上看,转头看了看关述的背影,把云箬拉到一边:“待会儿的对练,要是我先上台我就选你,如果随机排序我一定抢在关述前面上去。” “你怕他挑我下手?”云箬道。 “嗯,这人心眼极小。”陆子云说,“你三番五次惹他,他肯定要找机会讨回去,今天就是个好场合。”人足够多,他要是选了云箬,必定在台上让她下不了台,怎么都得让云箬出丑。 第37章 某个普通人家的小院中, 矮小的柴房里传来小女孩微弱的声音。 “阿娘……阿娘……” 这院子在街巷最深处,周围没有邻居,柴房外的院子里空无一人, 过了许久,正东方向的主屋门被打开, 一个纤瘦的女子走了出来,她有些漠然地听着从柴房里传出的声音,过了很久才走了过去。 “阿娘。”里面的人听到了脚步声,声音里多了点欣喜。 一双小手勉强扒到窗沿,小女孩很努力才垫着脚露了个发顶出来, 小声道:“阿娘,我肚子饿了。” 门外的女子神情终于变作了不忍, 掉头走了, 过了没多久回来, 手里捧着一碗稀粥, 从窗口递了进去。 里面传来狼吞虎咽吃东西的声音, 最后递出来的碗被舔得干干净净。 小女孩声音多了些力气,听起来十分乖巧:“阿娘, 今天我可以跟你睡吗。” “……好。”女子摸了摸窗栏探出来的小手,“阿娘晚上来叫你。” “嗯!”小女孩欣喜地答了一声,“我会乖乖的。” 天色黑了,女子在门前点着灯笼等了许久, 子时到了, 屋外的巷子里还是没有传来脚步声,她吹熄蜡烛把灯笼挂在门边, 借着昏暗的夜色去了柴房。 柴房里的小女孩还醒着,她能看到一小小的身影从柴堆上一骨碌爬起来, 一头扎进了她怀里。 “阿娘,我没有睡,我在等你。” 她搂着女孩暖呼呼的身体,在黑暗中露出了一个笑:“嗯,娘抱阿月回去睡觉。” 或许是许久没有和小女儿一起入睡,她这一觉睡得有些沉。 直到她被猛地从床上掀到地上,落地撞到了头,捂着额角醒过来,才发现天已经亮了,她昨晚没等到的男人现在正站在床边,粗壮的手臂提起还在睡梦中的小女孩就要把她甩出去,女子尖叫一声扑过去抱住了他的手:“不要!不要!” 小女孩醒了过来,睁眼看向男人,男人用力把她丢在床上,她被摔得晕头转向,女人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哀求道:“别,我马上让她出去,马上让她出去。” “还不赶紧。”男人生气的骂道,“晦气死了!你让她进屋做什么!” 女人抱着小女孩一路进了柴房,柴房里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清,她才放开了怀中的女儿。 小女孩被摔得还没缓过劲来,双手抓着她的衣服:“阿娘,是阿月不好,我睡着了,没有在阿爹回来前回到柴房,阿娘不要生气……” “阿娘……没有生气。”女子轻轻说。 等女子从柴房里出去,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她抬起手臂,早上的第一缕阳光就从窄小的窗口照射到了她的手指上,把她的指尖映得金灿灿的。 好漂亮,她想,不知道照到她整个人身上,会不会也把她照成金色的。 她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在白天从柴房里出去了,久到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现在这个男人其实不是她真的阿爹,她的阿爹死了,是去帮人做工的时候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摔死的,那天阿娘去开门,她跟在旁边,来报消息的男人看着阿娘半天没说出来话,反而是小女孩开了口:“娘,阿爹死了。” 她只是想帮忙,却不知道为何那个男人和阿娘都猛地看向了她。 阿娘正要骂她胡言乱语,男人就震惊地告诉了她她丈夫死去的消息。 那之后,小女孩觉得她和阿娘其实过了一阵好日子。 阿爹爱喝酒,每天回来都要喝,喝醉了会打阿娘,还会打她,因为她到了年纪却一直不怎么说话,阿爹觉得生了个傻子。 她不是傻子,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张嘴说话。 因为就算不开口,她也知道别人想说什么,她以为别人也这样,可后来她发现别人不是,因为她和阿娘被打之后阿娘心里会说很多很多很生气的话,但是那些话阿爹从来知道。 阿爹死后没有人打她和阿娘了。 阿娘每天穿着素衣,总是在出门的时候见到人就流泪,人们也会宽慰她几句,等回了家,阿娘就不用哭了,她会给她蒸馒头,还会往馒头里抹一层蜜膏,很好吃。 虽然这些高兴只是在她心里,表面上她依旧是难过的样子。 那天晚上,小女孩开了口:“阿娘,阿爹死了我也很高兴。” 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女子,她其实是想告诉她,以后阿娘回到家里可以不用装出难过的样子,她可以不要流泪,可以开心地笑。 至于死是什么,她觉得应该就是去了别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阿娘并没有高兴,她慢慢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看着她的眼睛里漫上来一种说不出的惊恐。 “你说什么?”她问。 面前总是很少说话的小女儿高高兴兴的趴在她腿上:“阿爹会打人,阿娘不高兴,阿爹死了,阿娘很高兴,阿月也高兴。” “你……”女子的神色变了变,小声问到,“阿月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并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过喜色,人人都知道她是个死了丈夫的可怜女人。 要是别人都看出了她心底的喜悦……一个女人居然因为她的丈夫死了而高兴?别人会怎么看她,他们一定会觉得她是一个恶毒的可怕的女人! “我听到的,阿娘自己说的。”小女孩抬起手,小小的手掌摸了摸女人的眼睛,“我看阿娘的眼睛就知道啦。” 她猛地起身熄了灯,屋子里陷入了黑暗,她听见自己问:“你还听到过什么?” 小女孩在黑暗中有些害怕,摸索着爬到了母亲的身上,告诉了她很多自己听来的别人没有说出口的话。 ——村口的阿婶说我是扫把星,阿娘扫把星是什么?是天上的星星吗? ——说我克死了阿爹,可阿爹是摔死的。 ——我还知道阿娘也不喜欢阿爹。 ——阿娘心里希望阿爹去死,他就真的死啦。 ——还有隔壁那个李大叔,阿娘也不喜欢他,也希望他死。 …… 女子在黑暗中听着小女儿雀跃的声音,她从没说过那么多话,脆脆的声音像蹦豆子一样。 女子在那一瞬间终于明白了。 她的小女儿可以听到她心里的想法,不止她的,她可以听到所有人心里的想法。 她静静的听着,最后小女孩累了,双手搂着她的脖子停了下来:“阿娘,我困了。” 女子把她抱到床上去睡觉,她缩进被子里,感觉女子摸在她脸上的手有些颤抖。 那天之后,阿娘就再也没有看过她的眼睛。 她告诉小女孩,不可以再跟别人说自己听到的话,只要那些话那个人不说出口。 她似懂非懂的点头,却不明白为什么。 可她的这个能力还是被知道了。 阿娘给她找了新阿爹,新的阿爹人很好,会带她出去玩,买好吃的东西给她。 那天新阿爹去铺子里给阿娘买东西,她就坐在外面等,附近的小孩子们和她年龄差不多,在街上玩耍,邀请她一起加入,大家一起玩猜手指的游戏,把手背在背后,看谁能猜出你伸了几根手指。 她每次都能猜中。 太简单了。 对方的眼睛会把答案告诉她。 小伙伴们惊叹于她的厉害,说她是神算子,能猜中别人心里的想法,于是一群小孩坐在街边,开始玩新游戏,猜路过的人要进哪间铺子会去买什么,她照样次次猜中。 小孩子们更觉得稀奇了,好奇的追问她怎么做到的。 她把自己的能力告诉了他们。 过了几天新的阿爹再带她出门,她还想去找小伙伴们玩,可是他们都不跟她玩了。 “大家别跟她玩,她克死过她阿爹!” “她肯定还会别的妖法。” “啊啊啊不要过来!” “笨蛋别看她的眼睛啊!会被吃掉的!” 她的能力被小镇里的人知道了,渐渐传扬开来。 刚开始是没有人再跟她说话,以前阿娘带她出门,附近的阿婶姐姐们都会笑着跟她说几句话,有时候还会给她小糕点吃,人们开始隐晦地躲避着她的视线,到后来就变成了光明正大地嫌恶。 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和别人不一样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不是她怕,而是别人怕。 人们想起以前和她对视,被她看着的那些时候,努力回忆有没有把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在她面前暴露过,连带着也开始厌恶这孩子的阿娘。 她养了这孩子这么久,肯定早就知道她有这样的能力,她必定也听这孩子说了那些他们心底的话,装着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其实早就摸透了他们心里的想法,说不定还知道了他们很多的秘密。 谁家里没有点龃龉,谁人心底没有不可告人的晦暗瞬间。 人们自问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这对母女的事,哪怕心里嫉妒鄙夷,那也不过就只是心里想想而已,他们待她很好,从来都对她们母女笑着,甚至在女子的丈夫死去的那段时间里愿意接济她一些食物。 都说论迹不论心,是因为“心”可以藏起来。 到了这样一个能观你心中所思所想的人面前,他们的心思袒露无疑,这孩子的阿娘是不是早就听过他们心底对她的可怜,唏嘘她找了个酗酒大人的丈夫,还有一个看着呆呆的不爱说话的女儿? 是不是知道他们知晓她每晚被打,隔天看着她努力掩饰伤痕时心底偶尔会泛起来一种恶意的畅快,这么漂亮的女人也会被丈夫打,自己家里那些不顺心的事反而显得不足为道; 第38章 台下的学生不少都和云箬一起上过大课, 学院的院长和教习们也都清楚她这个特殊情况,是以没有人觉得惊讶,全都司空见惯了。 看台上的人就不是这个反应了。 各个宗门的人都来了兴致, 席位上的宗主们还算淡定,跟来的弟子却不需要矜持, 全都挤到了看台边。 云箬一亮出灵剑,让这场本来应该一边倒,没什么悬念的决斗突然就有了些不确定的可能。 玄阳宗席位上,庚桑箬本来正百无聊赖的用手托着腮吃糕点,一边叫南宫少尘:“二师兄, 别看了,来陪我说话嘛, 大师兄和小师兄一样闷, 无聊死了。” 南宫少尘倚着看台的石栏没动:“你这么说大师兄他可要伤心的。” “真的假的?”庚桑箬笑盈盈看着沈苍一。 沈苍一责备地看了眼南宫少尘, 伸手给小师妹倒了杯茶:“没有, 你安静些。” 南宫少尘和庚桑箬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起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又一起噗地笑了起来。 南宫少尘笑着摇了摇头, 正要起身从石栏边退回去陪庚桑箬聊天,听到清锐的剑鸣,以为是明仪宗少宗主的剑意,正要感慨这位少宗主比他之前见到的要进步了不少, 却见庚桑箬脸色一变, 扑到了石栏边。 庚桑箬惊讶得杏眼圆睁:“她不是神灵脉一阶吗,居然能以灵力化剑?” 南宫少尘这才反应过来, 这剑意不是明仪宗少宗主,而是另外那名新生的。 “她怎么……她居然……”庚桑箬一时间说不出话。 她飞快地转头看了一眼沈苍一和南宫少尘, 看两位师兄的目光都放在场下的云箬身上,内心松了口气,又有些暗自恼怒,这人是怎么回事,一开始让她寄予厚望,结果又发现不过如此,她前脚才跟师兄们说她无甚资质很是可惜,结果她现在居然凭借一阶的神灵脉做到了灵力化剑? 有这本事为什么不早点使出来啊! 这不是害她在师兄们面前丢脸嘛!气死她了。 南宫少尘看她气鼓鼓的,宽慰地朝她笑道:“不是师妹看走了眼,怪就要怪对方善于藏拙,莫气莫气。” 沈苍一看着台下,眉头微蹙:“这可不是对方藏拙,底下的教习和学生都没对此感到惊讶,说明这不是第一次,学院的人应该都知道她能凭借神灵脉一阶灵力化剑,这倒是少见。” “大师兄——”庚桑箬嘟嘴不满。 沈苍一道:“你看不出来也是正常,今年白凌和你一起来的入学礼,他不也没看出来。” 南宫少尘在旁边笑:“大师兄安慰师妹就好,怎么能趁师弟不在就攀扯他?” 庚桑箬噗嗤笑了。 玄阳宗这边说说笑笑,明仪宗那边则十分安静。 关胜业的几个弟子小声讨论了几句,被师父看了一眼,立刻闭上了嘴,关胜业神色不变,看着台下的关述,淡淡道:“能凝出灵剑又如何,终归只是个一阶罢了。” 他看着台下的关述,关述似有所觉,抬头朝上看了一眼,站得更直了。 教习介绍完两人的情况下台,关述也挥手凝出了灵剑。 两人持剑一礼,关述站在原地泱泱大度道:“让你三招。” 他可不想被人说他欺负新生,决定先陪云箬过几招玩玩,既展示出了他的风范,又让云箬有了让招就能和他打个有来有回的期许,后面再让她惨败。他要她切身地体会他们之间实力的差距,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跪地求饶。 逗弄猎物当然首先是以“逗”为主,击杀的时候才更有成就感。 云箬不关心关述在想什么,听到他说要让自己三招欣然接受,她当然不会觉得是关述好心,但她正好用这三招来探探关述的实力,也试试自己的能力。 “三招内,你若能逼我脚步动一下,就算你厉害。”关述慢条斯理地放话,却并没有完全不把云箬放在眼里,见她攻来,留心观察着云箬的剑式。 结论是平平无奇。 就是讲习课上最基础的剑招。 关述只用了一只手,手中灵剑只攻不守,轻而易举就破了云箬的招式。 “第一招。”关述道,“你还有两招。” “再来。”云箬脆声道,重新持剑抢攻,换了一个剑式。 关述心中只觉得好笑,换来换去还不都是基础剑式。 他彻底不把云箬放在眼里了,一边随手拆招,一边在心里想待会儿要怎么在击败云箬的时候“不小心”伤了她,反正是不小心,伤的重一点也不是他能控制的,谁叫对手技不如人没有及时避开。 闹鬼让他好长一段时间不敢睡觉的仇他一定要报,还有之前体脉课上那三个屈辱的巴掌。 三招结束,关述剑式一变,横剑扫开云箬,咧嘴嘲道:“你就这点本事?” 云箬纵身退开,身姿轻巧地落了地,扭了扭持剑的手腕,心中暗自思量。 关述的剑势不如林望那么扎实,更不如百里夜的惊艳莫测,也不如叶景轻巧灵动,格挡的几招花样好看,却像是为了耍帅而来,剑气也是钝的。 不过刚才只守不攻,不知道他出手又会是什么样。 云箬身心几乎都放在了关述身上,认真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她上台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赢。 没给云箬多少反应时间,她一落地,关述剑尖一转几乎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的攻了上来,两人瞬间就过了几招,云箬剑式虽然基础却并不死板,见招拆招的反应很快,比起一开始她主动攻过去的三招,现在的防守反而更是她的优势。 毕竟在闲云宗和江北山对招,云箬几乎是防守加找勘破的瞬间,进攻的招式她还真没怎么练过,学院也只教到基础式。 灵剑碰撞,银色灵光交错在一起,关述一剑劈下,云箬矮身挡住,顺势就要往上挑开关述的剑,还没来得及发力,关述欺身而上压下剑身,力气非常大,云箬被按着起不了身,听到他说:“以为自己能赢?别太天真了,现在决斗才真正开始。” 云箬不搭话,仰身顺势脚尖点地向后拉开距离,视野里只看到关述身形一闪,剑尖瞬间就到了眼前,她仰着身不好施力,手中灵剑一杵地面,借力扭转身形避开了朝她脸上刺来的剑,横身一脚踢中关述的肩膀。 两人分开落地,关述退了两步站定,甩了甩剑身上沾到的血珠。 云箬躲过了脸没躲过手臂,右手手臂被划了一道,伤痕不浅,流出的血渗进衣袖,染红了一片。 “云箬姐受伤了!”看台上江北山顿时急了。 纪月辞五指紧紧抓着石栏,轻纱遮挡,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林望和万知闲都严肃地看着下方的比试。 “小丫头体脉有长进,但还是境界太低,光是力量就比不过。”万知闲说。 林望不由得担心百里夜,朝他看了一眼。 百里夜神情依旧,察觉到林望的视线,目光却没转过来,依旧看着台下,语气笃信:“她不会输。” 台上云箬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把灵剑换到了左手。 她低估了体脉五阶的力量,体脉到了高阶,不仅速度,力量上对于她也是碾压的,哪怕她能看清关述的剑招来势,凭她现在的身体也来不及做出反应,做出反应了也未必能抵抗关述的力气,只要让关述近了身,哪怕不用灵剑,光是体脉就能完全压制住她。 原来体脉低阶和高阶差别这么大,难怪说五阶是迈入高阶的一道坎。 如果她能再快一点…… 没伤到云箬的脸,关述也不在意,慢慢来嘛,他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这场比试他当然稳赢,只不过看他想玩多久。 他再次欺身而上,手中的剑照样剑式华丽好看,这次尤其,像是避无可避的剑雨,四面八方都是避无可避的剑意,将云箬笼罩在其中。 他刻意放轻了力道,只要能划得对手浑身是伤就好,他还没玩够,可不能让云箬一开始就受了重伤。 台上不知是哪家弟子出声喊出了关述的剑招:“是剑雨。” 另一边的一个弟子道:“能施展出五道剑意,不错。” 不错?关述冷笑,这才五道,他现在还留着余力呢。 关述听得心中不爽,剑鸣声再次展开,笼罩着云箬的剑意更胜。 “嚯,十道剑意。”看台上的弟子换了词,夸赞道,“厉害!可是剑势怎么有些弱?” “先让着点新生吧?” “可是这是决斗又不是比试?这么礼貌呢?” “嗐,你怎么听不出话外音啊?” 关述听到了佩服的声音就满意了,其他的懒得再细听,剑雨已经将云箬困住,他正要挥剑斩下,却觉得手中灵剑一滞,只一瞬间,他还没完全施展开的剑招戛然而止。 手臂传来一阵剧痛,视线里云箬的灵剑没有任何技巧地平直挥来,将他手中的剑挑飞,掉落在地。 关述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猛地捂住了流血的手臂,讶然看向云箬。 云箬受伤的右手垂着,左手握着灵剑,脸上一抹浅淡的笑意,挑飞了他的剑却没乘胜追击,反而问道:“要帮你捡剑吗少宗主?” 关述气得要吐血。 比试时候被对方挑掉手中的剑简直是奇耻大辱,何况云箬用的还是左手! 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破了我的剑招? 关述心中惊疑,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可是苦练过剑雨剑式,现在能同时斩出十道剑意,困住一个体脉二阶的人绰绰有余,要破他方才的剑招,就算是体脉与他不相上下的陆子云也要费一番功夫,更不要说云箬了。 第39章 黑衣身影身法极快, 瞬息间就到了身前,一把抓住关述已然要刺进云箬咽喉的尖刺,带出一条血线, 另一只手中灵剑骤现,直接向关述刺去。 另一道锦衣身影从高台而来, 挥剑间无形剑气荡开,将百里夜的剑挡开,剑气将关述扫得退开几步,踉跄地跌坐在地。 百里夜看了来人一眼,掌中灵剑消散, 拉住云箬让她起身,看了看她的脖子, 还好, 没伤到。 “百里夜!你的手。”云箬起身的第一反应是查看他的手。 百里夜不在意的摊开手掌, 关述灵力凝成的尖刺已经消失, 他掌心里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从食指根几乎拉到手腕,给云箬看了一眼就要收回去。 “别动。”云箬低头按住他的手臂, “……其实我刚才能避开的。” 百里夜仿佛一点也不疼,语气里带着不以为意的散漫:“唔,那是我多管闲事了。” “我没这么说。”云箬这才抬起脸。 “是我乱说。”见她没哭,百里夜笑了笑, 收起五指挡住手心的伤口, 低声道,“忘了你厉害了, 我下次注意。” 没有下次了! 云箬气得要死,但主要是气自己, 早知道在台上就把关述打的起不了身,怪她想太多,觉得决斗结束后要对明仪宗提要求,就不能把他们少宗主修理得太惨,本想着留一线余地,哪想得到众目睽睽之下关述连明仪宗的脸面都不要了,狗急跳墙也要伤人。 “可有受伤?”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 方才从高台上一跃而下用剑气扫开关述的人正是沈苍一。 他作为玄阳宗的首徒,见到台下情势骤变即刻下场,倒是做出了仙门百家首宗该做的事,否则玄阳宗镇场,还让学院学生因为决斗出了事,传出去可不好听。 没让关述闹出人命,也算帮明仪宗保住了几分颜面。 他出了手,看台上的五大宗门也就不管了,继续在台上静观其变。 留在台上的庚桑箬没法像他一样从台上一跃而下,拉了南宫少尘起身:“二师兄我们也下去!” 南宫少尘被她拉着往梯道走去,回眸看了一眼台下的沈苍一,目光幽深。 莫非他刚才已经注意到了? “无碍。”百里夜淡淡道。 沈苍一朝他微微一点头,目光落在云箬身上,语气威严,又问了一声:“可有受伤?” 云箬背对着他,没答话。 她曾经想象过,要是再见到玄阳宗的几个师兄自己会是什么反应,是满心仇恨想要杀之而后快,还是诘问他们如此对待自己每天晚上睡得可安稳,但她也只是想想,重生后她每天为了生计奔忙,比起虚无缥缈的复仇,她更庆幸自己还活着。 但她没想到自己的反应只有恐惧。 哪怕只是听到了沈苍一的声音,还没有见到人,身体就止不住地开始发抖,无端的恐惧爬上她的四肢,扼住她的心脏,让她完全无法动弹,连牙关都开始止不住的发颤。 她仿佛又看到他撬开她的牙关将一碗药毫不留情灌进她的喉咙,目光仿若看着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玉棺四壁寒凉如冰,沈苍一的语气更冷:“别试图自尽,你得慢慢死。” 云箬闭了闭眼,死死抓住了百里夜的衣袖,想要将噩梦般的画面驱逐出自己的脑海。 见她不答话,沈苍一上前一步想要查看她的情况,百里夜察觉到云箬的不对劲,不动声色地带着她后退一步,抬手挡住了沈苍一伸过来的手:“她受了惊吓,与其问她话,不如想想怎么处置输了就狗急跳墙的那位如何?” 他掌中伤口流了不少血,抬起的手臂上血珠顺着手肘滴落,他却面不改色:“要是明仪宗的少宗主杀了人,作为仙门百家的首宗应该会主持公道,让他一命抵一命吧?” 沈苍一这才看了他一眼,道:“自然,但她现在并未受伤。” 赶过来的林望一声嗤笑:“你的意思是得等他杀了人才能处置?首宗弟子真是公正严明。” 沈苍一语气不变:“我没有这么说,莫要曲解我的本意。” 庚桑箬拉着南宫少尘从后面跑来,听到林望对自己大师兄不敬,当即喊道:“喂,你哪个宗门的,这本来是学院的事,我大师兄愿意管就不错了!你什么态度?” 林望看都不看她,走到百里夜面前检查他的伤口,从怀里掏出药瓶给他上药,江北山默默上前帮忙。 庚桑箬被无视,刁蛮脾气又上来了,冲上去要找林望理论,被南宫少尘拦住。 百里夜把云箬带着退到一边,纪月辞赶快走了过来,云箬鼻间闻到一股熟悉的凛冽清寒的气息,总算放开了死死攥着百里夜衣袖的手指,纪月辞把人接过去,发现云箬整个人浑身紧绷发颤,以为是刚才生死间她受惊过度,又气又心疼,小心的拍着她的背安抚。 过了一会儿,云箬总算稍微放松了一些,能控制住自己了。 她轻轻嗅了嗅纪月辞衣服上的气味,问:“霁雪枝?” 纪月辞点点头:“在我储物囊里,你不是喜欢吗,学院里也没有,我们给你折了好多,你可以每天在寝舍里插一支。” 云箬把下巴搭在她肩上,小声说:“谢谢。” “你又这么客气。”纪月辞的手顺着云箬的脖颈和背一下一下地轻捋,“其实他要跟你决斗的时候你可以直接认输不上场的……” “不行,是他害你被封了灵脉。”云箬道,“我特意去学院的藏书阁查过,灵脉被封久了是会损伤身体的。” 觉醒的灵脉相当于修者身体的神经脉络,如果全被封住,长此以往不仅身体有损,严重的还会致人死亡。 “你是为了给我出气?”纪月辞张了张嘴,忽地紧张起来:“你知道我灵脉被封的事了?” 云箬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我的灵技是什么样的了吗? 纪月辞很想直白的这么问,但她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无论如何都不敢问出口。 明明云箬是为了她上台和关述决斗,她一个刚修行的人,哪怕灵技特殊,上了台也不一定稳赢,但云箬还是上去了,就因为这样,她此刻心中才更加惶惑不安。 万一。 万一呢。 万一云箬现在还不知道,万一她说了出来,万一云箬明明感到恶心和不适,却还要为了她装作若无其事。 就像她的阿娘一样。 纪月辞问不出口,只好抬手抱住了云箬:“你不要仗着自己灵技特殊就什么情况都敢胡来。” “嗯嗯嗯。”云箬点头,下巴一下一下地轻轻撞着她的肩。 纪月辞:“……也不要这么敷衍,我听出来了。” 场外,段在青接到消息赶了过来,看到他进场,看台上的关胜业这才起身下来,仿佛刚才丢脸的人不是自己儿子。 “按照规矩,决斗结束之后还动手伤人,不管是放在学院还是其他地方,都不能如此就算了。”段在青对关胜业道,“关宗主,各家宗门都在,你还是得先给个说法。” “说法?”关胜业面无表情,瞥了关述一眼,“听见没,段院长找我要说法,你还不过来。” “父亲!”关述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怒指云箬,“是她!她不知道搞了什么邪法,让我每天晚上做噩梦,教习们偏袒她,我才想教训她的!” 教习皱眉:“你的房间我们检查了很多次,没有任何不妥,少宗主慎言。” 关述眼睛发红,冷笑一声:“就是云箬搞的鬼,她自己都承认了,你们查不出来本来就是监管不严,我还没找学院要说法呢,我堂堂明仪宗少宗主,难道你是说我说谎不成?” “你……”教习被反咬一口,简直拿他的死皮赖脸没办法。 段在青抬手让云箬过去。 沈苍一只负责镇住场,至于发生纠纷的两方,一个是学院的学生,另一个是明仪宗的少宗主,要解决也是他们双方来处理协商,这样的小事玄阳宗不必插手,故而他并不打算管,退到了一边。 云箬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说话,神色好了不少,走过去时刻意避着视线不往玄阳宗三人那边看,不然看到那位身体曾经属于她的小师妹,她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她走到段在青面前和关述对峙,方才心神紧绷,现下嗓子有些沙哑:“你分明是因为去南院受罚才导致的连夜噩梦,怎么推到我身上?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放你的狗屁——”关述破口大骂。 关胜业看了他一眼:“什么受罚?” 关述一瞬间歇了声,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 教习解释:“扰乱讲习,课堂私斗,罚的是挑拣玉石材料。” 关胜业慢慢点了点头,抬手摩挲了一下手指:“为何没告诉我?” 段在青道:“学生间小打小闹,罚了就过了。” 关胜业转头看他,冷声道:“倒是劳烦院长帮我管教儿子了,罚他确实能让他长长记性。” 段在青听他口气不对,知道他生气了,便没说话,关胜业对他这个儿子要求严厉到近乎苛刻,他的妻子则相反,对独子很是疼爱,故而关述性格嚣张跋扈,却很怕他这个父亲。 学院是独立于各宗门之外的第三个势力,仙门百家,三大世家,学院,其中学院地位比较特殊,不像三大世家遗世独立,只偶尔和宗门合作,学院为各大宗门们挑选弟子,亦是世间修者踏入修行之路的指引,自然和仙门百家关系密切,很多事情上可以说是相互合作也相互制约。 各大宗门的宗主和段在青讲话都要客客气气的,明仪宗宗主讲话却有些难听了。 第40章 云箬带着百里夜他们去南院药堂, 路上遇到了不少学生,看到她不约而同行注目礼。 林望揶揄道:“原来你在学院还是个名人啊,没少出风头吧?” 江北山一昂脑袋, 仿佛林望是在夸他一样骄傲:“我就知道云箬姐很厉害!” 云箬对这久违了的彩虹屁有些怀念,但不得不自证清白:“没有, 我很低调的。” 话刚说完,迎面遇到了尤小沁,正在和几个同期被教习带着去西院帮忙,开放日延长,一些宗门的住所里要求的东西得去换一换, 尤小沁夹在队伍里往前小跑,转过身来朝云箬招了招手:“云箬!你好厉害啊, 决斗赢了!大家都知道了!” 云箬也朝她招手, 然后看着她跑远了。 过了一会儿遇到程怀, 也是被教习带着往西院那边去, 停下来和云箬简单讲了几句话, 走的时候比了个大拇指:“居然决斗赢了关述,佩服佩服, 以后讲习课上遇到还请多多指教。” 云箬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师哥指教我。” 程怀十分惆怅:“神灵脉课上想指教,被你反虐了呢。” 云箬:“……行啦你快走,教习在瞪你了!” 到药堂门口又遇到了叶景, 她刚从里面出来, 手里提着几包药材,看到云箬就快步走了过来, 上上下下把她检查了一番,看她除了手臂上没有其他的伤口, 神情好看了不少:“吓死我了,听说关述那混蛋找你决斗?你真的赢了?手臂的伤是不是他弄的!你没被他提什么奇怪的要求吧?”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云箬等她问完了才笑道:“我赢啦,真的。” 叶景这才完全放了心:“刚才有人看到关述跟着明仪宗宗主出来,被打的好惨……你这么对他他后面肯定又要找机会报复,真是的,他能不能回他的宗门去别赖在学院了。” “不是我打的。”云箬说,“他爹亲手揍的他,比我打的狠多了。” “关宗主打的?太丢人了吧。”叶景一脸的一言难尽,想了想又觉得很合理,毕竟前年的开放日关宗主也在众目睽睽下扇过他儿子。 两人没讲几句,叶景要赶去西院帮忙,云箬也惦记着百里夜的伤,得赶紧去包扎,但是看到叶景拿的那么多药材还是问了一句:“你怎么拿那么多药草?” “哦,这个啊。”叶景看了看手里的药材包,“有宗门要,我是被支使来跑腿的,我得走了啊,你快去处理伤口!” 叶景走了,云箬一回头就对上三双眼睛。 江北山狗狗眼一眨一眨:“云箬姐你交到了好多朋友啊。” 林望:“还说在学院没出风头?我怎么觉得不止今天决斗,你之前也不怎么低调啊?” 百里夜赞助了个点头:“唔。” 云箬瞪他一眼,催着他们往药堂里走。 百里夜有些无辜:“怎么只瞪我,我都没说话。” “因为你自己受伤了还不急。”林望道,“看给小云箬急的,真是皇帝不急……” 被云箬喝停:“这句话用在这里并不合适!” 进了药堂,林望没让别人来给百里夜包扎,指名要了几个药材和纱布,让云箬带着他们去找了个楼上的隔间,云箬要跟进去,林望在门口挡了一下:“你跟进来做什么,还不快去处理自己手臂的伤口。” 云箬试图绕过他:“我看你给百里夜包扎完了再去。” 林望寸步不让,叹了口气:“阿夜怕疼,待会儿要是处理伤口上药他疼哭了,岂不是很丢脸,给他留点面子吧行不行?他忍一路了都。北山你陪云箬去看手臂。” “好。”江北山过来小心的搀扶着云箬。 云箬探头看了看屋里,百里夜背对着她,看不到表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林望说的在忍疼,但确实过来的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 “那你帮他处理的时候轻一点啊。”云箬嘱咐。 林望看着她:“我像是下手很重很毒的样子吗?” 江北山和云箬赶快摇了摇头,下手毒不毒不知道,做饭是真的毒。 林望支走了云箬和江北山,关了隔间的门进来,百里夜再也忍不住,弯腰呕出一口血,撑在桌案上的手差点打滑。 “我就知道。”林望快步走过去,从储物囊里翻出糖盒迅速往他嘴里塞进去两颗,百里夜嚼完两颗糖,坐到椅子上调顺体内乱窜的灵力,半响后才吐出一口气。 “好多了?”林望问。 百里夜点了点头,伸出手掌让他包扎,自己倚着桌案从糖盒里慢条斯理挑了颗糖放进嘴里含着:“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 林望低头给他包扎,没好气道:“想不出来了,你想一个?” 百里夜想了想,也想不到,只好不做声了。 隔间里有煎药的用具,林望用药碾磨了几味药粉,全都掺在一起倒在碗里,烧好的滚烫开水浇上去,苦涩的药味顿时在整个屋子重漫开,他用勺子搅了搅,把漆黑浓稠的药汤递给百里夜:“全喝了,别剩。” 林望去打了水要了毛巾,进隔间发现百里夜药还没喝完,剩了半碗,眉毛一挑:“喝不下去?早知道刚才就老实说你怕苦了,还省得找借口。” 百里夜掀起眼皮:“堵嗓子,再加点水。” 林望过去看了看,他临时用药碾磨的药粉不是很精细,剩下的半碗全是药渣糊糊,看着就很噎。 林望也很无奈:“再加水药效不好了,又不是在闲云宗,只能这样了,谁想到来个学院开放日也能让你动灵力,我就只带了药糖,凑活吃吧。” 行吧。 百里夜只好用勺子一勺一勺把剩下的药糊都吃了,跟喝浓粥一样,半喝半嚼,吃完林望还来检查药碗。 “我又不是小孩,还会偷偷不喝不成?”百里夜无语。 “难说。”林望揶揄道,“毕竟你怕苦又怕疼的。” 百里夜:“……并没有。” 休息了一会儿,他体内乱窜的灵力被压制住,灵息都平复了下去,和林望一起收拾了隔间,又去打水洗了把脸,细细检查脸上和身上有没有没清洗干净的血污,两人才一起下楼。 “擦那么干净,怕云箬看到了担心?”林望道。 百里夜唔了一声,神色如常,已经完全看不出刚才还吐了血。 林望亦是对这样的情况司空见惯的样子,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既然如此手上的伤也别给她看啊,要藏你也藏得住吧。” “藏不住。”百里夜面不改色地说。 林望点了点头,行,装吧你就。 分明就是故意让云箬心疼,反正皮外伤,没多久就好了。 林望心里很感慨,好好的师弟,突然就变得狡猾起来了。 云箬包扎好了伤口,在药堂的大厅里等着,江北山第一次来学院,看什么都好奇,进了药堂也好奇,一会儿去看药柜,一会儿看药师给来的学生抓药,一会儿跑去看后堂院子里晾晒的药草,发现后院清洗药具用品的人快忙不过来了,自告奋勇过去帮忙。 等百里夜和林望下来,江北山已经成了药堂的小帮工,干活干的麻利又迅速,赢得了药堂人员们的一致好评,走的时候还给他送了一瓶药。 “什么药,给你百里师兄用的?”林望接过去看了看,打开闻了闻。 云箬欲言又止。 “给大黄用的。”江北山狗狗眼闪闪亮,“我跟那位药师伯伯说大黄快被大白叼秃了,他就给我配了这个药,说能让狗的毛长得旺盛起来,绝对不会秃。” 林望:“……” 百里夜:“……” 林望把药瓶丢还给江北山,强忍着笑:“你给药堂白打了半天工,不想着你百里师兄,只想着给大黄治秃顶,阿夜在你心里地位居然不如远在宗门的大黄狗吗?” 江北山不明所以:“啊?百里师兄的伤你就能治啊,没有比林望师兄更厉害的药师了,有你在,哪里需要去跟别的药师讨药?” 云箬和百里夜一起啪啪啪给江北山鼓掌:“说得好。” 林望本想逗江北山,结果被反将一军,真诚果然是一切的必杀技。 出了南院,云箬本想去中院那边等纪月辞的灵脉解封,被林望阻止了:“明仪宗宗主给月辞解封灵脉出来肯定一肚子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就别凑上去了。” 云箬一想也是,问江北山想不想在学院逛逛,她带他们走走。 江北山猛点头,正要回答,百里夜抢先说话:“我累了。” 江北山点头的动作毫不犹豫切换成摇头:“那就不逛了,我们回住所休息?” “好。”云箬都行,有些担心的问百里夜,“是不是手上的伤太疼了?没用止疼的药吗?” 百里夜听她问的话就知道她把林望的话当真了,有些失笑:“林望逗你的,别什么都信,不回我们的住所,去你寝舍看看吧,传呼鸡我留给师父了,待会儿他们跟着小鸡就能来找我们。” 林望侧目,这一通话说的如此顺畅,早就想好了吧。 你小子分明就是想去云箬住的地方看看。 林望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还是第一次看百里夜这个样子。 他和百里夜差不多前后时间进的闲云宗,他仗着多进门半个月,混了个有名无实的师兄,这小子根本不把他当师兄看,从来都只叫他林望,还是后来江北山来了闲云宗,才终于让他找到了做师兄的感觉。 百里夜从进宗门就是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林望本来就是爱热闹的性子,师姐纪月辞不爱跟人接触又喜欢待在屋子里,来了新师弟,他觉得总算有个可以一起厮混的伴,非常积极的邀约百里夜下山去玩,被无情的拒绝了。 第41章 云箬开了门, 门外站着纪月辞,脸上依旧遮着薄纱。 江北山探头看了看:“师父没来吗?” “他和其他院长在谈话,我就先过来找你们了。”纪月辞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我的灵脉封印……解开了。” “太好了。”云箬笑起来。 “太好啦师姐!”江北山复读机跟上。 “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吧?”林望问。 纪月辞摇了摇头,走到云箬面前, 解下了遮住脸的薄纱,看着她的眼睛。 然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云箬:“真的能读心吗?” 纪月辞:“真的能读心吗?” 云箬惊讶:“好像真的可以!” 纪月辞和她又是同时出声:“好像真的可以。” 云箬闭上嘴,脑子里疯狂跑字幕。 纪月辞继续说道:“太神奇了居然真的有这样的灵技,玩默契考验的游戏那岂不是过关斩将毫无敌手,拿去谈合作就更是了不得了, 保准把甲方爸爸拿捏的妥妥的……什么是甲方……什么游戏什么爸爸?” 纪月辞听得有些懵,停下来看着云箬。 云箬不闪不躲, 眼睛清透明亮, 并无惧意, 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她, 反而是纪月辞先退缩了, 她抬起手挡住云箬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只手背在背后无意识地攥了起来。 “感受到了吧, 这就是我的灵技。”她说话的声线绷得有些紧,“只要看着眼睛,就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嗯。”隔着纪月辞的手掌,云箬点了点头。 纪月辞继续说道:“有时候如果情绪激动, 不用看着眼睛我也能感受到, 和我在一起,不管在想什么都会被我听到。” “嗯。”云箬再次点了点头。 “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纪月辞努力控制着心底涌上来的不安, “只要在我身边,好的坏的想藏的不想藏的都会被我知道, 就像毫无遮拦地被迫暴露自己的所有,你……还愿意跟我这样的人做朋友吗?” 云箬许久没回答,纪月辞的眼神从紧张,到慢慢静了下来。 没有回答就已经是回答了。 她知道的,对于她的灵技,每个人都会觉得不舒服甚至厌恶,云箬已经很好了,她知道了自己的灵技还是愿意站在她这一边,甚至不惜和关述决斗也要帮她解开灵脉,这已经够了。 “那你呢?”云箬突然问到。 “什么?”纪月辞没听明白。 云箬抬手抓住了遮挡在她眼前的手掌,纪月辞刚被解封灵脉,浑身都在疼,手也是凉的,云箬的手却很温暖,她牢牢抓着眼前冰凉的手指,轻声道:“人心里的想法千变万化,有的人可能表面上很开朗,心里却很颓丧,有的人表面安静,内心很丰饶……但每个人心底肯定都有阴暗的不得见光的想法,那些都只在自己心里,每个人也都只需要承载消化自己的情绪就可以了,无需去管别人。” “可是月辞你不一样。”云箬把纪月辞的手拉了下来,“你要听那么多的想法,去承载别人的情绪,辛苦的那个人是你吧,所以应该是我问你,你愿意听我那些说不出口的想法吗?如果你听了我心里的想法,发现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还想和我做朋友吗?” “我……”纪月辞说不出话来,她的手被按下来,露出云箬直视着她的明亮的眼睛。 “云箬姐说得对。”江北山说,“我也觉得师姐的灵技很辛苦,林望师兄之前还说,你因为知道我们心里想什么,总是悄悄的照顾我们,就连师父游历带回来的礼物你都不挑自己喜欢的,而是挑我们不要的。” “你怎么什么都往外倒。”林望也走了过来,拍了江北山后脑勺一巴掌,看着纪月辞,“别的不说,师父有时候出门回来心情不好,心里骂的不知道多难听,我们就算了,师姐你的耳朵简直是受污染,确实辛苦。” “真的吗?师父都骂什么?”江北山好奇死了。 “小孩子不能听。”林望一本正经道。 “哦,我知道了。”江北山恍然大悟,“难怪师姐的屋子离师父的最远,是因为师父太吵了吗?” 纪月辞:“……不是。” 江北山被林望这么一提醒,不由得在心里把自己听过的骂人话都回忆了一遍,纪月辞本来很感动的,突然听到小师弟心里一连串的骂街,十分市井气息,当中还夹杂着不少听不懂的外州话,一时间有些无言。 比师父还吵。 百里夜没走过来,倚在窗栏边,看到她的目光看过去,对她笑了笑。 云箬在等你的回答。 纪月辞听到他朝自己无声的说。 她收回目光,反手握住了云箬的手,想开口说“我当然愿意和你做朋友”,尝试了两次却发现自己嗓子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勉强说了个“我”字,眼泪就顺着脸颊悄无声息滑落了下来。 云箬温柔地倾身抱住她:“我听到了,你说你愿意。” 纪月辞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抱在怀里了。 记忆里那个抱着她却不敢看她眼睛的女子是她的阿娘,她已经快要记不起她的脸了,这么多年,她其实从来没有怪过她,她只希望没有了自己她能生活得更好。 云箬放开她,找了手帕来帮她擦眼泪,心里感慨:大美人哭起来真好看啊,爱看。 纪月辞:? 云箬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猛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别看别看,是我脑子乱想的,不关我的事!” 江北山旺盛的好奇心立马被勾起:“什么?云箬姐乱想什么了?我也想知道。” 他眼巴巴的看着纪月辞,希望师姐可以给他透露一下。 云箬一只手捂自己眼睛,一只手去捂纪月辞的嘴,顺便教训江北山:“女孩子的心事你听什么听?” 江北山眼神清澈正直地看着她,展示自己的落落大方:“为什么不可以,我心里想的都可以告诉云箬姐的,师姐你听到我在想什么尽管跟云箬姐讲。” 纪月辞被云箬虚虚地捂着嘴,流利的说了几句骂人话。 林望震惊了:“师姐你怎么突然骂人?” 纪月辞说:“北山那里学来的。” 江北山惨叫一声,两只手严严实实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师姐也不要看我!” 林望上去把江北山整张脸都捂起来了,一副不能让他露出任何一点眼神导致纪月辞听到什么脏东西的架势:“江北山我警告你脑子放干净点。” “我在努力了师兄。”江北山就差整个人变身鹌鹑把脑袋藏起来了,语气十分沮丧,“但是我现在越是告诉自己不要想那些骂人的话,就忍不住一直想……怎么办啊?” “干脆把眼睛蒙起来吧。”百里夜提议。 “好主意。”林望立刻相应。 两个人一个解了束袖绑带,一个严严实实给江北山眼睛遮上,江北山这才放心了,昂首挺胸问纪月辞:“师姐这样听不到了吧?” 林望把他转了个方向:“月辞在这边。” “这个好。”云箬说,“以后有什么不能让月辞听到的,我们就捂眼睛好了。” 江北山不太赞同:“我想不起来怎么办?” “给你做个墨镜。”云箬说,“镜片涂的黑漆漆的,你想骂人的时候就把眼镜戴上,月辞就看不到你的眼睛了。” “墨镜是什么,长什么样子?”百里夜道,“可以试试做一个。” 云箬去找纸,准备画出来给百里夜看,林望也很好奇,招呼纪月辞过去看,只留江北山蒙着眼睛站在屋子中间:“什么?我也想看,云箬姐待会儿要给我看啊!要不……” 他斗胆朝着纪月辞的方向道:“师姐你闭一会儿眼睛?我太想看看云箬姐说的墨镜是什么东西了。” 纪月辞站着没动,看着屋子里的人,这里有她平生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有发现了她的灵技也没有心生排斥的师弟们,她发现那种让她喘不上气的感觉又出现了,但是这次和以前那些时候不一样。 好像天气阴霾许久,头顶那场将落未落的大雨终于兜头淋下,她心底的忐忑不安也在那一瞬间跟着卸下了。 她以前不知道自己想要别人怎么对待她,在这一刻却明白了。 她不怕阿娘讨厌她,不怕身边的人表露对她的灵技的厌恶,也理解了人们心里的恶意和好意很多时候都只是一瞬间的变幻,她甚至不需要有谁喜欢或者全盘接受她和她的灵技,只需要像现在这样,好像她的灵技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大不了就捂着眼睛不给她看,大不了就直白地告诉她,你现在不要看不要听,闭上眼睛。 纪月辞只觉得脸上的泪流得更加汹涌,她本想忍着不被发现,却哭出了声音。 索性就大哭一场。 她哭的喘不过气,心中却第一次感到如此畅快。 等到纪月辞醒过来,天已经黑了,寝舍里只有她和云箬两个人。 “我睡着了?”她从床上坐起身。 “嗯。”云箬走过来看她,摸了摸她的眼睛,“难受吗?” 纪月辞点了点头,她觉得眼睛肿的都快睁不开了,太阳穴突突地疼。 “你别动。”云箬看她要起来,“林望留了药,说等你醒了帮你擦,你等一下。” 她找了药过来,指尖挑了一点药膏用指腹揉散,轻轻在纪月辞眼眶周围涂上,打着圈帮她按摩。 纪月辞想到自己是大哭到力竭睡过去的,顿时有些脸热,没话找话地问云箬:“我现在这样很难看吧?” 云箬摇头:“不会啊。” 心里在点头:是有一点,不,不是一点,眼睛已经肿成核桃了,像只悲伤蛙。 第42章 云箬也感受到了自己体内灵力的变化, 方才还仿若刮骨一般的疼痛被柔柔的安抚着,关胜业还堵着她的口鼻,虽然灵脉在被修复, 她依旧虚弱无比,暂时没有力气挣脱钳制。 关胜业发现无法废了她的灵脉, 眼中寒意更甚,冷声道:“带她走。” 他撤开手,云箬口鼻被放开,空气猛地灌进肺腑,缩起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别让她出声。”关胜业不耐烦地说。 身后两人提着云箬的胳膊让她直起身, 其中一个目露凶光,抬手按上她的咽喉, 云箬只觉得喉间一阵呛火般的灼热, 咳嗽的声音就发不出来了。 关胜业满意地转身:“走。” 两人押着云箬跟上。 手疼, 喉咙疼, 浑身都疼。 云箬几乎要失去知觉, 却清楚关胜业是要把她从学院带走,不管要带她去哪, 明仪宗也好,别的地方也好,只要离开学院,她多半都活不成了。 得想办法惊动教习。 云箬努力保持着清醒, 眼睛还有些看不清, 但她记得她刚才已经快到东院了。 学院各处都设有阵法,东院的寝舍也有, 如果她毁了阵法,一定能第一时间惊动教习, 只要引起骚乱,关胜业就别想悄无声息的带走她。 她努力动了动手指,虽然还是没什么气力,但灵力却更加听话,她只是指尖微动,就感受到丝丝缕缕的灵力瞬间汇聚而来。 只有一次机会。 云箬没有贸然动手,任由左右两个人押着她走,他们大概觉得她已经不可能还有反抗的心思,是以也没怎么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云箬把灵力凝聚成极小的三棱锥状捏在手心里,找准机会张开手指,三棱锥朝着寝舍的方向急射而去。 东院的阵法感应到攻击,第一时间开启了防御,然而银光只闪了一瞬,金色的三棱锥破空而入,第一层阵法悄无声息被破除,瞬息开启的第二层阵法也一样。 巡楼的教习察觉到异动,只见寝舍山壁外空忽地亮起防御结界,有什么东西撞到了结界上,铛地一声清越鸣响,防御结界闪了闪,顽强的支撑住了。 教习惊出了一身冷汗。 东院第三层防御差点碎了,前两层被破他居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云箬三棱锥放出去的时候关胜业就察觉到了异动,但已经来不及阻止,灵器去势凌厉,鸣响声几乎下一秒就响彻整个学院,东院附近的所都道路亮起一排排灯盏,来的最快的是东院院长连泗。 “关宗主大半夜在我东院外做什么?” “我虽在学院,但做事不需要向你们汇报吧?”关胜业神色不变,停住脚步看着连泗。 “当然不需要。”连院长平日里都笑眯眯的,此刻脸上也带着笑,态度彬彬有礼,“但关宗主要带走学院的学生,是不是应该光明正大些?” “她杀了我儿子。”关胜业说,“我有理由带走她了吧?” 连泗一惊:“少宗主……死了?” 关胜业冷笑:“我儿在学院出了事,我没找你们麻烦已经是宽宏大度,现下拿了犯人,要带回明仪宗去审问,我要杀要剐也是我说了算,你有什么理由拦我?” 云箬发不出声,只能虚弱地朝连泗摇头。 关胜业拂袖挥掌:“让开。” 连泗站在他面前一步不动,接了关胜业一掌,依旧语气有礼,只是神色严肃了起来,道:“既然是在学院出的事,我们也难辞其咎,还请关宗主留步,我们也好为明仪宗查出真正的犯人,让少宗主安息。” “不需要!”关胜业盛怒,手中灵剑一闪出现,“学院想包庇杀了我儿子的人吗!” “关宗主!”段在青的声音来得快,人来的更快,声音还在几步开外,人已经到了面前,看到云箬被押着奄奄一息的样子,眉头皱了起来,“事关重大,还请给学院彻查的时间。” “不用,我已查明凶手。”关胜业说。 “还望明示。”梁丘肃匆匆而来,云箬和关述都是他四院的学生,现在除了这样的事,还是在各宗门齐聚的开放日期间,要是让明仪宗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少宗主,凶手还是另一位刚引起瞩目的学生,他第四院以后还有什么脸称四院之首。 关胜业看着陆续赶来的学院院长们,知道现在要没有理由的带走云箬是不可能了,这才开口讲明缘由。 关述死在明仪宗歇息的西院庭院里,出事前只有一个女学生进过他的院子。 “述儿本就在决斗时受了伤,一定是她趁着我儿虚弱之时偷偷进入杀了人,我儿是被废了灵脉而死!除了她,学院里还有谁有理由对述儿不利!?还有谁对述儿有这么大的怨恨!”关胜业越说越气,转身抬手一掌往云箬头上拍去,想要将她毙于掌下。 “关胜业!”段在青飞身上前阻止他,语气也现出了怒意,“这里不是明仪宗,不是你独断专行的地方!” 两人打了起来,关胜业眼见带不走云箬,并不甘心把人交还给学院,只想先给儿子报仇,出手完全不留情面,段在青却顾及着他丧子之痛,又是上门来客,只是护在云箬面前只守不攻,想要让关胜业冷静下来。 关胜业却因为段在青的阻拦而愈发生气,手下也更不留情。 段在青不想跟他缠斗,决定先救下云箬再说。 他朝其他几位院长使了个眼色,梁丘肃微一点头,和连泗一左一右过来帮忙,和关胜业斗在一起,他则转身去救云箬。 押住云箬的两人是明仪宗长老,从小看着关述长大,少宗主死了他们心中的愤怒不比关胜业少,自然也不会让段在青轻易把云箬抢回去,一人押着人,一人和段在青打起来。 押着云箬那长老看到闹出这么大阵仗,心中愈发觉得段在青他们居然为了个才进学院半年的学生如此兴师动众,更加坐实了云箬有各位院长护着才敢肆无忌惮行凶杀人,心中怒火中烧,拧着云箬的胳膊将她提起来,捏着她完好的那只手就要把她手腕击碎。 就算带不走人,今天这小丫头也别想完好的回去,少宗主死前受的苦哪怕是一分也要为他讨回来。 云箬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手腕就要被捏碎,一道森寒凛冽的剑气从远处破空而来,捏着云箬手腕的长老根本没来得及动,只觉得手腕一凉,整只手臂都没了感觉,一道身影掠过,从他手里抢走云箬。 长老抖着手低头一看,发现他的手筋被挑断了。 “你怎么样?”百里夜揽着云箬退到一边,手中灵剑上血珠滚落。 云箬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百里夜这才发现她嗓子不对,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看到她咽喉的位置烙着一个印入皮肤的阵法。 一瞬间,百里夜的眼神就冷了下来。 云箬倚着他的胳膊才能勉强站稳,察觉到百里夜神色骤变,眼睛眨了眨。 百里夜神色缓下来一些,抬手把手掌贴在她脖子上,轻声道:“会有点疼,你忍一下,我帮你解开阵法。” 云箬点了点头。 脖子上的皮肤传来一阵烫呼呼的轻微刺痛,云箬本来还有些紧张,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疼,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院长们都来了,她知道有人护着自己,还是因为现在揽着她的手臂很温暖,她几乎想要闭上眼睛睡过去,但又强迫着自己保持精神,事情还没解决,她不能睡,也不能被关胜业不明不白扣上杀人的罪名。 百里夜很快就放开了贴在她脖子上的手:“好了。” 好了?也不疼呀,云箬想,那点刺痛跟打针差不多,百里夜刚才说的好像会很疼的样子,害她白紧张了。 随后她才发现嗓子似乎可以发出点细微的声音了,抬手想去摸一摸自己的脖子。 “别碰。”百里夜拦住她的手,解下手上的黑色腕带在她脖子上缠了一圈,“印记还没消,得过一会儿才能说话,待会儿让林望帮你看看。” 云箬点点头。 百里夜又问:“还伤了哪?” 云箬直觉他现在有些不对,勉强笑了一下抬起,没事的那只手扭了扭手腕,用口型说:没事,你不要担心。 百里夜目光瞥见什么,拉住她的手,将她的袖子捋了起来。 只见她手臂皮肤完好无损,手臂内侧的皮肤下却出现了几道暗红色的痕迹,从衣袖下延伸出来,一直到手腕处消失。 这是什么?云箬没看出来,也不像是被捏红的。 “能站稳吗?”百里夜问她。 能。 云箬点点头,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靠在百里夜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刚才看见他来下意识地松懈了力气,全身重量几乎都压在他身上了。 百里夜没动,等云箬慢慢的挪开,身上力气回来了一些,自己小心的站稳了。 “手。”百里夜看着她受伤那只手,“谁弄断的?” 云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和关胜业一起跟院长们打斗的黑袍长老。 百里夜瞥了一眼没说什么,从腰间的储物囊里翻出糖盒,倒出一把喂进嘴里,剩下的递给云箬:“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吃一颗。” 云箬不由得有些想笑。 又把她当小孩儿哄。 她捏了一颗糖含在嘴里,不知道是不是甜味抚慰了神经,她觉得身体里刚被修复的灵脉都舒缓了不少。 关胜业那边本来和院长们打的寸步不让,看到云箬被百里夜救了下来,还废了他手下的长老一只手,暂时停了下来,见他停下,段在青他们也停下了。 第43章 南院药堂。 医师给云箬医了手, 把错位的骨头接回去,敷了药,缠上厚厚的纱布, 期间云箬一声不吭,倒是万知闲一直在旁边问她疼不疼, 疼了不要忍,可以喊出来的不丢人。 医师把云箬的其他手和脚都检查了一下,确定没事就要去解她脖子上的绑带,想看看她说话沙哑是不是伤了咽喉。 百里夜挡住医师的手:“不用。” 医师不解:“不拿下来我怎么给她看嗓子?” “不用看了,劳烦给我些快速愈合伤痕的药就好。” 百里夜坚持不给摘, 医师没办法,只好找了药膏给他, 告诉他直接涂在伤口上就好, 百里夜道了谢, 等医师从隔间里出去, 才取下了缠在云箬脖子上的绑带给她涂药。 明仪宗的法器烙上的印痕不深, 而且他发现的早立刻就解开了,涂上了药, 阵法残留的痕迹很快消了红肿,明日之前所有的痕迹应该都能消失。 “这是什么?”云箬忍着没有伸手去摸。哑声问道。 居然还有直接刻印在人身上的法阵,实在残酷。 “没什么。”百里夜淡淡道,脸色有些不好, “我的糖盒呢?” 云箬从怀里摸出来递给他。 百里夜吃了几颗糖, 在云箬旁边坐了下来,又不放心的看了看她脖子上的伤口:“等林望来了用他的药, 愈合的效果更好些。” “哦。”云箬其实有些困,“万师父呢?” “我用传呼鸡去叫林望过来, 师父等不及,去南院外等着了。”百里夜说。 云箬努力打起精神,她得等着段院长他们回来,关述的死还没调查清楚,大概还要找她问话,她可不想背着一个杀人犯的嫌疑在身上。 而且她到现在都有些没缓过劲来,关述居然死了。 虽然云箬很讨厌他,但听到他的死讯还是觉得世事无常。 为了不睡着,她只好和百里夜说话。 “百里夜,你的剑法好厉害。”云箬由衷地说到。 “只是快而已。”百里夜嘴里含着糖,声音有些含混。 “很厉害。”云箬认真说。 百里夜笑了笑:“是吗,想学的话以后教你。” 云箬忽然想起来这话他和自己说过好几次。 觉得他刻阵法厉害,他说以后教你,说他做法器厉害,他说以后教你,现在夸他剑法厉害,他也表示以后教你,如此慷慨,如此诲人不倦,而且说到做到,也确实教她刻法阵了,是她没学会。 “你刚才很生气。”云箬说。 “唔。”百里夜没否认。 “你生气的时候好帅。”云箬又说。 “……”百里夜咕咚把含着的糖咽下去了,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来,看着她的笑有些无奈,“说什么胡话。” 云箬觉得自己像是泡在温水里,浑身的灵力像温柔的浪潮在她身体里缓慢翻涌,手臂上、衣服下,那些因为灵脉被摧毁而蔓延到皮肤下的红痕在一点一点褪去,消失无踪。 百里夜时不时检查她的手臂,发现红痕越来越淡,总算是相信她的灵脉确实无碍。 但关胜业想要毁了云箬的灵脉这件事不假,如果不是万知闲阻拦,他现在已经杀了关胜业了,灵脉被封都会损伤身体,如果灵脉被废,再被带回明仪宗,不知道会遭到什么对待,只怕云箬也活不了多久。 何况灵脉被毁时有多痛苦他很清楚。 还好云箬没事。 百里夜不太想探究云箬为什么没事,总之她没事就好,从他把她从闲云宗那间小屋里带出来的那个晚上他就知道,云箬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经历,有她不愿意提起的过去,他并不想去触及她那些无论怎么看都不愉快的过往,反而希望她能忘记,往前看,往前走,不要回头。 因为背负太多的人总会不快乐。 他希望云箬可以活得很好。 “百里夜。”云箬手肘杵在桌上,努力托着自己越垂越低的脑袋,为了保持清醒开始没话找话,“林望来了吗?” “还没有。” “我灵脉被毁这件事不要让月辞知道吧,她虽然话不多,心里想的却很多,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怪自己,觉得我是因为她才倒了霉,其实跟她没关系。” “好。” 云箬眼睛都快闭上了,听到百里夜干脆的回答,睁开了一只:“现在月辞的灵技恢复了,我们怎么瞒她?” “那就不瞒吧。”百里夜说。 云箬不同意:“你怎么这么没原则,就不能想想办法吗,管好自己的脑子,或者月辞看你了你就把眼睛捂上。” “行,你到时候也可以把眼睛捂上。”百里夜依旧回答的很干脆。 云箬:“……” 云箬两只眼睛都睁开了,无言地把他看着,百里夜坐在她对面,姿势懒散地也杵着手肘,一只手托着下巴,时不时从糖盒中摸出一颗糖喂进嘴里。 云箬坐直了身子,精神也清醒了不少:“百里夜,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愿意回答就回答,不愿意回答就不答,但是不要骗我。” 百里夜猜到她要问什么,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的糖,其实是药对不对?”云箬之前就有猜测,今天看到百里夜和关胜业动完手就一直磕糖,几乎可以肯定了。 “嗯。” “你是不是……灵脉有损?” 百里夜本来没打算瞒,只是不打算主动告诉谁,既然云箬猜到了,他也就实话实说:“是,以前受过伤。” “治不好吗?”云箬问。 “差不多。”百里夜道,“不过日常生活无碍,只是动了灵力会不舒服。” “林望也治不好?” “他要是能治好我估计就不是修士,能当医仙了。”百里夜笑了笑。 云箬想到他刚才一通乱杀,肯定动了不少灵力,所有瞌睡都没了,呼地杵着桌子往前靠近:“你现在难受吗?” “现在才问啊?”百里夜笑道,“已经没事了,下次可以问早一点。” “没有下次了。”云箬说。 百里夜没说话。 云箬又凑近了一点,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她凑近看着百里夜的眼睛:“万师父曾经问过我修行是为了什么,我说是为了自保,也想保护别人,我是认真的。” 百里夜也看着她的眼睛,神情温和,挑了一下眉毛:“你要保护我吗?” 云箬点点头:“我会努力修行,变得很厉害,我想保护闲云宗的每一个人。” “你已经保护过了。”百里夜说。 救过江北山,让他找到了可以控制自己的方法,保护过纪月辞,提前让她的灵脉封印解除。 最早在北州城,噬灵兽入侵的那天晚上,她尚且还是一个普通人,不知道自己灵脉觉醒,还未正式开始修习,就已经有勇气面对危险毫不退缩,救了整个北州城,也并没有居功自傲。 她的勇敢和坚定不来自于她的力量强弱,哪怕是还弱小的时候,她也敢站出来保护别人。 云箬的眼睛很亮,她的眼神总是这样,坚定,清透,有着打动人心的蛊惑和魅力。 两人靠得很近,几乎能看清彼此眼里对方的倒影,云箬的气息清浅地扑过来,百里夜呼吸微微的滞了一下,想要移开视线,垂下的眸光却落在她浅粉色微张的唇瓣上。 屋内烛火炸出一个灯花,火苗歪倒又窜起,百里夜放下手肘往后退开身子,看了看窗外:“师父怎么还不回来?” “我去看看。”云箬站起来。 “一起去。” 他们出隔间下楼,万知闲正好走了进来:“怎么出来了?云丫头没事了?” “林望呢?”百里夜问。 “还没来。”万知闲皱着眉,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色,“我总有种今晚不太对劲的感觉。” 万知闲等不住:“你们等着,我直接去住所叫人过来。” 他还没走出药堂,段在青急匆匆走了进来:“老万,出事了。” “又能出什么事,你这学院一天到晚怎么这么能出事?”万知闲语带嘲讽,“怎么那个明仪宗宗主的谁又死了要赖在云丫头身上?她今晚一直在我们闲云宗的院子里,我整个宗门都可以作证,谁也别想把杀人的罪名扣到她头上,再想伤她,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万知闲说得又急又快,段在青几次想插嘴都没插上,只能等他停下来才道:“说完了?云箬的情况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学院绝对不会放过杀害关述的凶手,也不会冤枉无辜的学生,进出明仪宗的是一个叫叶景的女学生,徐平和孙老已经去找她了,这件事一定会查清楚,还云箬一个公道。” “免了。”万知闲道,“人都伤了,你那公道不要也罢。” “万知闲。”段在青皱眉,“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不能。”万知闲道。 段在青被气得不行。 云箬还是第一次见好脾气的段院长被气成这样,拉了拉百里夜袖子:“万师父和段院长不止是旧识吧?”听说话的语气就不像是普通的关系。 “多年老朋友了。”百里夜微微侧身小声对她说。 “什么老朋友?”万知闲耳朵很灵,翻了个嫌弃的白眼,“我没这样的朋友。” 百里夜叹了口气,转向段在青:“段院长,出什么事了?” 段在青正色道:“玄阳宗的沈苍一刚刚来找我,说他小师妹庚桑箬不见了。” “不见了?” 段在青点点头:“情况有些不对劲,我先过来告诉你们,你们就暂时先待在药堂……” “院长!”药堂外传来喊声,连泗和梁丘肃速度极快,转瞬就进了屋,神色难看,“真的出事了。”他们去寝舍找叶景,准备带她去中院问话,却发现整个寝舍里的学生几乎都消失不见了。 第44章 山壁低矮狭长, 有些部分会突然突出几块崎岖不平的岩石,通往前方亮光的地方看似笔直,却没那么容易走, 云箬只看着两边,没注意脚下, 一脚踏进了水洼里,连忙拿充当照明的三棱锥看了一眼,只是个普通的水洼,淹没了半条小腿,不算深。 她从水洼里踩过, 安静的山洞中只听得到脚带离水面时的声响,回声不停, 顿时像是整个山洞里都灌满了水一样。 好在唯一遇到的情况也就只有那滩水洼, 之后的路好走了不少, 不会再突然一脚踩空或者踢上拱起的石块, 前方的亮光也愈发明显, 云箬耐心的慢慢走,没有因为路太长就心急。 山洞里没有岔路, 只有这一条道。 终于走到山洞口,因为在黑暗里走了太久,有些不适应洞口透进来的强光,云箬被晃得有些眼晕, 在洞口附近歇息了一会儿, 拧了拧裤腿上还在滴答掉落的水,等眼睛适应了光线, 她才起身朝洞口走去。 她走过去的一瞬间,山洞口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银色法阵, 其中符纹旋转着亮起,又逐渐熄灭下去。 云箬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任何异样,阵法也没有再亮起,这才慢慢走了出去。 风迎面吹来,带着潮湿的气息,外面是一大片看不到边的沼泽地,水面倒映着青白色的天空,一丛一丛低矮的枯树点缀期间,大块大块的地面和石头上铺满不知名的绿色草荇,远看像颜色斑驳的地毯。 难怪山洞里会有水洼。 云箬在地上找到一根半截泡在水里的枯藤枝,拿在手里当探路的棍子,试着和百里夜心电感应了一下,并没有任何用,她又试着感受了一下自己留在传呼鸡里的灵力,依旧以失败告终,不过她也只是尝试一下,并没有抱希望。 但是当她试着闭着眼睛感受自己灵息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周围灵气浓郁,比晴岧山中的灵气还要充沛。 不愧是秘境。 她记下了山洞的位置,预防这片沼泽走不出去,到时候可以回来这里休息,起码她走了一路出来,觉得里面挺安全的,随后就找了沼泽中看上去比较平顺的一边往前走去。 如果有人和她一样进了秘境也是出现在这里,那大概率也会选比较好走的这边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没一会儿就到了夜晚。 云箬推算了一下时间,她进来的时候差不多辰时中,算上在山洞里和沼泽里走过的时间,现在顶多也过去了三个时辰,现在最多也就酉时初,天居然就已经黑了。 秘境里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应该是不一样的,现在的天黑也未必是真的天黑。 天色暗下来,沼泽地就显出了几分天光大亮时没有的阴森来,吹过来的风也变得有些凉,水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的气息在躁动,云箬没有凑过去看,走的也离水面远了些,尽量往高一点的石头上踩,青荇滑腻,好几次差点摔倒,多亏了捡到的那根枯藤枝。 它现在有了新的名字,是云箬独属的质量超绝登山杖。 杵着登山杖登上一块比较高的石头,云箬本想往前看看还有多久能离开沼泽,却意外了发现了别的东西。 离她现在的方向不算远的沼泽中,一丛枯枝林里亮起了一点火光,没等她细看,那点火光又消失了。 有人? 会是月辞他们吗? 云箬立刻滑下石块,朝着那个方向小跑过去。 靠到近前,她放慢脚步,闻到了空气中木头燃烧过后的味道,隐约听到枯树林里传来说话的声音,是个骄蛮的女声,有些耳熟:“我说过了不要点火!万一会把那些东西引过来呢?” 另一个声音怯生生的,也有些耳熟:“对不起,我只是想帮她疗伤……” 这声音是尤小沁。 另一个好像是…… 云箬起身走过去,还没靠近,几道凌厉的气息同时破空而来,她闪身躲过,及时开口:“尤小沁,是我!” “……是云箬?”尤小沁的声音顿了顿。 随后枯枝林里跑出一个身影,正是尤小沁,她欣喜地扑过来抱住云箬:“天哪真的是你!我们在这个地方走两天了都没出去,可算看到别的人了。” 她领着云箬走进枯枝林,里面居然有十多个人,看服饰全都是学院的学生和各宗门弟子,只是看上去有些狼狈,灰头土脸的,身上衣服不是破了就是湿了,其中一个腿受了伤,斜斜依靠在一根枯枝旁。 地上堆着一堆刚被熄灭的枯枝,应该就是云箬刚才看见的火光。 “是你啊。”骄蛮的女声道。 云箬看见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就是庚桑箬。 她看着这张自己用了三年多的脸,发现一点熟悉感都没有,其他人多少都有些狼狈,庚桑箬一身红衣依旧光鲜,脸上的神情也游刃有余。 这还是云箬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这具身体,发现自己心里居然很平静。 “你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尤小沁拉着云箬看了看,“有没有受伤?” “没有。”云箬把“登山杖”倚在一个石块上,反而有些疑惑,“你们遇到什么了吗?” “别提了。”尤小沁深吸了一口气,“我本来好好的在寝舍里呢,突然就出现在这个鬼地方,其他人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情况,我们想从这里出去,没想到这沼泽里都是怪东西,还会攻击人,你呢,你有没有遇到那些东西?” 云箬摇了摇头:“我从山洞那边过来,什么都没遇到。” “山洞?”尤小沁奇怪了,“这附近有山?” “有。”云箬点点头,“我进来的时候就是在山洞里。” “喂。”庚桑箬听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半天,不禁有些不满,“你说的山洞在哪里,带我们去休息。” 她的语气里是习惯了的颐指气使,听她说完,其他几个宗门弟子也围了过来:“真的有山洞吗?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是沼泽地,有山洞今晚就好好睡一觉了。” “离这里太远了。”云箬说,“要走三个时辰。” 一群人顿时泄了气,他们已经在这里走了快两天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安全的没水的地方,再走三个时辰去休息,半路上大概会边走边睡着,虽然山洞挡风还可以生火,但大家实在都走不动了。 “这里到底是哪啊……”一个宗门弟子小声哀叹道,“看起来像是秘境,但是学院的神踪秘境不是还没到开启的时候吗?” “就是学院的神踪秘境。”云箬说,“因为不明原因提前开启了,大家都被秘境拉进来了。” 她把秘境外发生的事简单的告诉了大家,听得一群人喜忧参半。 喜的是按照推测来看这次神踪秘境似乎改变了境界等级,他们应该可以闯出去,忧的是秘境怎么还会提前开启?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就从没发生过,谁家秘境会胡乱突然开启?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但进都进来了,唯一的办法也只有闯出去。 而且知道自己宗宗主或者师父都在外面想办法,大家顿时有了底气。 大不了就当进来参加学院大考了,神踪秘境一直只对学院的学生开放,好多直接被宗门收进内门没有进过学院的宗门弟子都很好奇,如果自己因此得到机缘和法宝,反而是因祸得福了。 “先休息吧。”庚桑箬说,一指其中一名宗门弟子,理所当然地道,“你那个位置比较好,我要在那休息,你起来。” 那位弟子赶快站起身,让庚桑箬过去休息,庚桑箬走了几步回头对云箬道:“喂,你明天和我一起走,听到了吗?等出了秘境,我带你见我大师兄。” 她特意伸出橄榄枝,几名学院的学生都羡慕的看向云箬,出去后去见玄阳宗的大师兄,那不就是见玄阳宗宗主的首徒,这几乎相当于是邀请云箬进玄阳宗了。 她吩咐完云箬也不等她回答,施施然过去休息,反正她料定云箬一定不会拒绝。 两个宗门男弟子跟过去,站在左右两边帮她挡风,学院的学生们也停止了小声的说话,全都安静了下来,似乎怕打扰到她。 这么看来,这群人似乎都很听她的。 云箬看到他们这么团结倒是无所谓,反正她进来的目的就是找人,看到尤小沁他们反而放心了,能找到他们,找到其他人也只是时间问题,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下,一群人一起行动确实更安全。 她过去看了看那名受伤的女弟子,她穿了一身紫衣,腿上被什么利器划开了一道口子,血还在流,缠着伤口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了。 尤小沁小声说:“我本来想烧点儿木灰帮她止血。” “我带了药。”云箬从怀里摸出药瓶,是药堂的医师给她的,涂在脖子的伤口上的,应该也有止血的功效,“我不确定有没有用,你忍一忍啊。” 这名女弟子身穿紫衣,脸色因为失血有些发白,闻言抿着唇点了点头。 云箬把药抖出来,均匀的撒在她伤口上,她疼得呜咽一声,努力咬着牙,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你是紫霄宗的弟子吗?”云箬问。 这名女弟子点了点头:“我记得你,你是那天上台决斗的那个学院新生,你叫云箬对吗,我叫苗婉。” 说话间,她腿上的伤口慢慢止了血。 能止血就好,等找到了林望,他肯定能治,云箬脱了身上的外衣给苗婉披上,苗婉连忙摇头,云箬道:“你受了伤流了很多血,要保持体温,晚上不能着凉。” 苗婉这才没有拒绝。 庚桑箬那边大概睡着了,围着她的那些宗门弟子和学院学生都安静地没讲话,怕吵到她。 第45章 云箬往回走到刚经过的那片水域, 跳上一块石块,故意站的比较靠近水面,然而等了好半天, 水里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警觉地凑近水面看了看,水面上刚才激起的涟漪还在轻微荡漾, 但水面干净透彻,能看到水底的青苔和藻荇,根本没有任何东西的影子。 云箬想起自己“昨天”在水域边走了很久都没有遇到这怪东西,当时听尤小沁说了,她以为是她过来的那个方向刚好没有, 但整个沼泽,怎么可能就她过来的那边没有。 还有一个可能, 她没有遇上这些东西的原因是, 它们没有主动攻击她, 是因为她一直没靠近水边? 可现在靠近了好像也没用。 云箬又等了一会儿, 水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这怎么办, 叫尤小沁过来钓一下? 有点太魔鬼了。 她正在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尤小沁等了好半天不见云箬回去, 担心的跑过来了,看到云箬只是站在水边,她松了口气走过来:“吓死我了,也没听到这边有动静, 那些东西没出来吗?” 云箬点点头。 尤小沁还没走到她身边, 水面波纹晃动,一个影子破水而出向她袭去! “退后。”云箬射出一枚三棱锥护下尤小沁, 尤小沁快吓死了,连忙退离水域。 她一退开, 水面再次恢复了平静,云箬连忙走过去,那怪东西入了水就消失,除了水面上的涟漪根本看不到水里有任何东西。 好邪门。 云箬想了想,看向尤小沁:“要不,你走过来一点?” 尤小沁也看出问题来了:“它们……不攻击你?我来才可以?” 云箬点点头。 尤小沁:“……” 尤小沁心一横,几步走到水域边,视死如归地道:“来吧!我准备好了你们这些怪物!” 下一秒,四周水面水花扑腾,怪东西纷纷出来攻击她了。 尤小沁:“……”好的真成饵了呢。 云箬一直严阵以待,手中几枚三棱锥闪着银光,视线所及之处,水中跃起的东西速度有一瞬间变慢了,云箬愈发集中注意力,这东西的外壳坚硬无比,要想抓到它不能从外部,只能攻内部了。 尤小沁努力闪身躲避,精神力前所未有的集中,几次堪堪避过了迎面来的攻击,当然也有云箬帮她挡去了不少,她只觉得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动作和视力都变得比方才逃命时要清晰快速很多,身体似乎也更加轻盈了。 “可以了,退。”云箬的声音响起。 尤小沁立刻抽身离开水域。 跃起的怪东西顿时少了,云箬已经用灵技锁定了一只,待它的动作慢下来的那一瞬间,手中一枚三棱锥破空而去,精准地从那东西嘴里嵌进了身体中。 成功了,这次她没有听到灵器和它坚硬外壳相撞发出的声音。 扑通一声,那东西还是跃回了水里。 没死? 云箬走到水边看了看,照样是一眼能望到底的清水和飘摇的水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尤小沁见她没抓到,跃跃欲试:“我再过来钓一次?” 听语气还挺开心的。 她正要过来,云箬忽然看到水底有什么东西反射了一点光,她对尤小沁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过来,自己趴到石块边往水里看去,空无一物的水里出现了几道颜色不一的光束,闪烁着从水底慢慢的浮了上来。 她把手伸进水里,明明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的水中,她却摸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尤小沁看到她趴在水边,想过来又不敢过来,怕她一过来水里的怪东西跳出来攻击云箬,又很担心,焦急的在原地转圈圈。 云箬摸了摸那个看不见的东西,表面有小块的凸起,但很光滑,她的手伸过去,那东西缓慢的动了动,往她手上蹭了蹭。 云箬:“……”是活的。 应该就是刚才攻击他们的怪东西。 她把两只手都伸进去,抓着那个东西把它慢慢从水里捞了出来,那东西也不反抗,待在她手里很安静,离开水面的那一刻,她手里的东西现出了模样。 像是一条蛇。 确切的说,是一条很短的像是蛇一样的生物。 它浑身都覆盖着透明的琉璃色鳞片,鳞片不是半圆形,是棱形的,身子很短,有些扁,脑袋被云箬捏在手里,短短的蛇身半缠在她手臂上,尾巴尖拖着几片同样是琉璃色的锋利尾羽, 云箬抓着它把它浸进水里,一入水它的整个身体就和水合为一色,变成了透明的。 她看到了刚才发光的东西,是她打进了这东西体内的那枚三棱锥,缓慢地转动着,折射出的光碰到什么又折射回去,如此交织,就出现了她刚才看见的颜色不一样的彩色光束。 云箬把它从水里拿了出来,出水它就变成了实体的,看不见它身体里的三棱锥了。 现在看来这东西对她没什么威胁性。 她从石块上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草荇,小蛇就缠在她手上,她抬脚要走,水面上忽然涟漪扩散,一只一只的这样的小蛇从水里冒出了头,仰着脑袋看着她。 云箬谨慎地停住了脚步,它们是不是不准她带走自己的同伴?要攻击她了? 念头刚起,其他小蛇纷纷掉头回了水里,水面再次恢复了平静。 “抓到了?”尤小沁问。 云箬走过去,那小蛇刚才还一直温驯地缠在她手腕上,听到尤小沁的声音就竖起了脑袋,尾巴尖的几片尾羽唰地展开,一副整装待发要攻击的模样。 云箬一把把它整个脑袋捏在了手心里,催动它体内的三棱锥,要是它攻击,只好杀了再重新抓一只。 小蛇被她捏住,尾巴上的尾羽有些茫然,抖了抖垂了下去,云箬稍微松开手心,发现这小东西在她掌心拱了拱,似乎十分享受被她捏住的感觉,干脆把整个身体都盘在了她手腕上,像一道模样奇特的手环。 尤小沁不敢靠近,隔着点距离看到她手上的东西,惊讶的合不拢嘴:“这就是攻击我们的怪物?” 云箬点点头,试探性地在它身上摸了摸,小蛇脑袋摇了摇,很舒服的样子,确定它对自己没威胁,云箬把嵌在它身体里的那枚三棱锥散了,小蛇浑身闪过一道银光,身上棱形的鳞片似乎更亮了,它收拢尾羽,脑袋衔住尾巴,盘在她手腕上咔哒一声不再动了。 云箬晃了晃手腕,这下子完全像一道手镯了。 敲上去也是硬硬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像活物,但是又活灵活现的会动,让她想到了传呼鸡。 难道是灵器? 小蛇盘在云箬的手腕上彻底不动了,尤小沁看得稀奇的不行,两人去接了苗婉,尤小沁俯身背她,苗婉摇了摇头:“我自己走吧,刚才跑了一路你们也累了。” “不累!”尤小沁的眼睛炯炯有神,“我感觉我刚刚体脉好像进阶了,不愧是秘境历练。” 云箬奇怪:“为什么我没有感觉?” 尤小沁理性分析:“你身手这么好,得遇到更危险的情况才能激发出潜能?” 苗婉表示很有道理。 三个人继续上路,不知道是不是她们抓到了一条那个怪蛇的关系,此后的路上都很平静,水里的东西再也没有攻击过他们,哪怕靠近水域边也没有问题,大大增快了三人前进的速度。 尤小沁把水域边发生的事讲给苗婉听,苗婉也研究了一下云箬手上的蛇环手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没有这样的妖兽啊,身体进入水里就会变成透明的?而且它会攻击我们,却不攻击云箬,是不是因为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苗婉和尤小沁同时想到了云箬奇特的神灵脉。 明明只有一阶,但是她对灵力的使用却十分得心应手,别人要花很久学会的灵力化形,对于她来说也似乎只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三人讨论了一路,没讨论出什么结果,苗婉对云箬道:“我师父说过,秘境中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存在考验,所以出现什么都不奇怪,或许是你的机缘到了,这小东西有可能是什么契机或者密钥也说不定,如果遇到其他人,你得留个心眼,不能什么都告诉他们了,毕竟……这是在秘境之中。”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面对巨大利益和诱惑的时候很可能会爆发出可怕贪婪的一面。 “知道了。”云箬对她笑了笑,“谢谢提醒。” 这次的白天更短了,没走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 他们找了个能挡风的大石块休息,倒是不用担心旁边有水域了,尤小沁捡了枯枝来生火,盘在云箬手腕上的小蛇感受到温度,支起脑袋懒洋洋的看了一眼,又把自己变回了手镯。 一个多时辰后,天就亮了。 云箬不禁心中疑惑,再这么变下去,岂不是眼睛一眨就天亮,再一眨就天黑? “我们得赶快从这里走出去。”云箬说。 尤小沁河苗婉都赞成,加速流动的时间仿佛在催着他们赶快找到出路,要是一直不出去,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还好,这次的匆匆赶路后,他们总算看到了沼泽的边缘。 “天又要黑了。”尤小沁说。 “跑。”云箬道。 尤小沁背着苗婉,云箬都感觉出来她的体脉升阶了,背着一个人跑得毫不吃力,不过是进了一阶,之间的差距却是如此之大,更不用想高阶之后的每一阶多么天差地别,提升起来必定也困难多了。 三人跑离沼泽,一头扎进前方的森林,云箬喘着气朝后看去,只见整个沼泽的天色慢慢的暗下来,最后陷入了一片绝对漆黑的黑暗之中。 第46章 “你?”叶景看着江北山, 连连摆手,“别开玩笑,很危险的, 你晚上睡着了没见过那些剑气,又快又狠, 不是开玩笑的。” “不能让我师兄去。”江北山很坚持。 百里夜的糖没剩多少了,能不动灵力就不动灵力。 “你有把握吗?”百里夜问。 江北山猛眨眼睛,紧张的不得了:“……我努力有。” 叶景:“……” “等一下。”百里夜说。 他从储物囊里倒出一堆雪白的东西,掉在桌上撞击在一起的声音清脆好听,叶景看不出那是什么, 只能隐约看到每一片上都刻满了阵法符纹,材质看上去像是什么玉石, 但据她所知并没有什么玉石的声音听上去是这样的, 而且它们看上去很轻的样子。 百里夜手下不停, 把一块块雪白的骨片通过巧妙的手法拼接在一起, 一柄剑在他手中渐渐成型。 骨剑拼成的那一刻, 所有符纹发出微微的银光,等银光消散, 整把剑上已经看不出拼接的痕迹,所有的骨片严丝合缝镶嵌在一起。 百里夜把剑递给江北山,江北山睁大了眼睛:“给我的?” 百里夜点点头:“云箬杀的那些噬灵兽,骨头除了做传呼鸡, 其余的我都收集了起来, 看你那段时间和她一起练剑很专心,就给你做了这个, 试试手感怎么样。” 他本想等云箬休息日回闲云宗一起交给江北山的。 没想到在这里拿出来了。 “师兄你专门给我做的?”江北山小心翼翼把骨剑接了过去,入手只觉得轻盈无比, 他拿在手里挽了几个剑花,屋内银光流转,就像他自己凝出了一柄灵剑,“好轻啊师兄,拿在手里都没什么重量!” 叶景看的目瞪口呆。 云箬认识的这是什么宗门啊,看着修为不高,拿出的东西倒是有点东西,这柄剑她看了半天都没看出是什么材质,也看不懂上面繁复无比的符纹,没想到居然是噬灵兽的骨头! “我要怎么做?”江北山耍完剑又重新紧张起来了。 “记牢你能停下来、能控制住自己的那个瞬间就立刻回来,其余什么都不要想,引发剑气就走。”百里夜神情看不出什么,声音依旧带着些懒洋洋的不经意。 “嗯。”江北山认真地一点头。 他走到窗边一跃而下,叶景连忙走过去,只见江北山稳稳落地,回头看了一眼, 百里夜站在窗边,朝他一笑:“别怕,去吧,师兄在呢。” 叶景没忍住在心底吐槽,这话说的,好像不管他遇到了什么你都能去救一样,着实有些托大了。 但她也有些犯嘀咕,按照百里夜说的,被卷进来的人要么只觉醒了一两支灵脉,就算三支灵脉觉醒的,也不可能都是高阶,那秘境的境界应该也不会高,但是就冲这个诡异的城镇来看,白天巡防的守卫全是高阶修为,晚上布满所有街道的剑气又如此强劲,根本不像低境界的秘境。 她心中念头还没转完,楼下的江北山动了。 叶景只觉得眼前一闪,江北山的身形就消失了,随即窗外整条街上的剑气被唤醒,杂乱无章地从街头砍到街尾,一边还未平息,另一边的那条街也开始了。 冲天剑气突然出现,像是在追着什么一样,引发的声响惊动了被困住的学生和宗门弟子们,漆黑的街道旁几家客栈的的窗户悄无声息的打开。 剑气还未歇,一道身影眨眼间就出现在楼下,堪堪停在墙边,几个跃起就上了楼,从窗外翻了进来,动作快的让人看不清,身影却不怎么稳,百里夜上前一步抓住他,江北山喘着粗气停下来:“对不起师兄,我本来想多来回几趟让你看清剑气,但是我快要控制不住了。” “够了。”百里夜道,“你先休息一下。” 他倒了杯水塞进江北山手里,江北山抖着手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灵技,当初在云箬的帮助下他勉强找到了控制自己的办法,云箬去学院后他也没懈怠,每天都会修习,云箬不在,盯着他的人要么是师父,要么是百里师兄,到后面他差不多能掌握了,就试着自己一个人修习,但那也只是在毫无危险的情况下。 他喘气不是因为刚才速度太快,而是太过于紧张。 不过——他做到了! 百里夜看他休息够了,转身问叶景:“能联系上其他人吗?” “不用联系。”叶景说,“只要闹出剑气的动静,大家就知道是有人在试图闯出去,现在估计都盯着这边呢。” “行。”百里夜轻踢了江北山一下,“这次听我指挥,外面的就是剑阵没错,不过比较复杂,真正能破阵的人不在,但还好有你,休息够了吗?” 江北山握着剑站起来,胸腔里鼓动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第一次在除了干活这件事上,他感觉到了自己还有被需要的时刻。 他点了点头:“我可以的师兄。” “那就走吧。”百里夜说。 叶景疑惑:“去哪?” 百里夜摸了颗糖放进嘴里:“当然是——闯出去。” * “救命啊,走不动了。”陆子云大头朝下往沙堆上一扑,不想动了。 沙子缓缓蠕动,带着他整个身体往下沉,三秒钟后他以一个标准的蛙泳式从沙子里很巧妙地把自己刨了出来,脚下轻点沙面,有气无力地从沙坑中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他回过头对身后不远处的人道:“前面绕开点,是流沙。” 他身后跟着一长串人,打头的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宗门弟子,没什么表情地回应了他一声,他身后一长串的人紧随他的步伐,像一条长龙摆尾,绕过沙坑继续前进。 突然,有人在侧方看到了绿洲,离得很远,很大很宽阔的一片绿色,光是眼睛看到都觉得空气凉爽了起来,他大叫起来:“喂!那边!会不会有水!” 他大叫着就要往那个方向去,一道略带冷意的女声阻止了他:“是假象,引我们离开正路的。” “不一定是假的吧?”人群里好多人都看到了,纷纷出声。 “我确定是假的。”纪月辞坚持道。 第一个出声的人不服气道:“凭什么你说是假的就是假的?这么多人都看到了,万一是真的呢?” “凭我识脉七阶。”纪月辞看着他说。 那人静了一会儿,回队伍里去了。 一串人继续在茫茫沙漠中前进,领头的魁梧宗门弟子走着走着回头一看,大家都躲在他影子里,他一侧身,后面的队伍就跟着歪了,他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队伍中这时却走出了一个人,正是林望,他朝前方的陆子云招了招手:“换人了,你回来吧。” 陆子云小跑回来,换林望往前去探路,纪月辞跟着他走到了最前面,林望示意不用,指了指后面的大块头:“你回去后头乘凉吧。” 被当成乘凉工具的大块头宗门弟子:“……”依旧无话可说。 “我陪你。”纪月辞丢下三个字就不理林望了,闷头朝前走。 林望回头看了看后面的队伍,悄悄从储物囊里翻出个小瓶子,倒了一片黑灰色的东西出来,看着像一片干树皮,纪月辞扭头看见,林望就把那片东西趁机喂进了她嘴里。 “这是……”拿东西一入口,纪月辞只觉得瞬间喉咙一片清凉,连带着身上的热气都散了不少。 “小声点。”林望说,“只有这么几片了。” 他把小瓶子整个塞给纪月辞,小声道:“你觉得不舒服就含一片,我用了很多种灵草炼制的,金贵得很。” 纪月辞看着他:“你也吃一片。” “我不热。”林望说着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炎炎烈日,头顶艳阳晴空万里,空气中都是氤氲的热气。 林望说完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话没说服力,自己被自己逗笑了,实话实说:“你没觉醒体脉,都留给你,我没事。” 纪月辞其实已经知道了他是这么想的了。 她把小瓶子收了起来,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肯定地道:“这个方向一定可以出去,而且我有种感觉,我们得加快脚步了。” 林望二话不说转头折回去找人:“陆子云,殷祁,我们得快点了,越来越热了。” 陆子云刚慢下来歇息一会儿,吐出一口热气从队伍里走出来,殷祁就是走在最前面的乘凉工具那位,两人听了林望的话什么都没问,陆子云往前去一起探路,殷祁走到队伍中部,接过了被人背在身上的一个宗门弟子,连道了几句谢谢。 被背着的人是个秀气的少年,小声道:“师兄,我可以自己走。” 殷祁一言不发把他背起来,招呼其他人:“我们得走快一点了,纪姑娘说情况有些不对,大家加快脚步吧。” 一听又要加快脚步,队伍里一部分人唉声叹气起来。 一开始眼尖发现了绿洲的那位宗门弟子尤其不满:“怎么又要走快点?一路上我们走的还不够快吗?绿洲也说是假的,现在还说情况危险,说一路了,除了刚才遇到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这一路除了热根本没有别的危险了!” 他越说越理直气壮:“我不走了,走不动了。” 殷祁皱眉,憋了半天,道:“走。” 宗门弟子:“……要赶路你们赶吧,再加快速度,还没出去我们就会死在这里了。” 殷祁:“快走。” 宗门弟子:“……” 殷祁以自己的方式劝了两句,劝不动,有点一筹莫展。 第47章 云箬把苗婉扶回岩洞里让她休息, 出来的时候发现陆子云醒了,守在岩洞口,看到她出来有些诧异:“你去休息吧, 我刚才眯了一会儿了,精神恢复了不少, 我来守夜。” “我睡不着。”云箬说,“你们遇到什么了?” 两个人小声的聊天,一边警戒周围的情况,一边把各自在秘境里的经历都说了。 陆子云皱眉:“都挺凶险的,怎么看都不像低境界的秘境, 你抓的那个小东西给我看看。” 云箬把手上的小蛇给他看,小蛇一天被敲醒好几回, 脾气都没了, 现在连尾羽都懒得炸了, 脑袋抬起来蹭蹭云箬的手指, 慢悠悠的绕着她手腕游了一圈, 咬着尾巴变回手镯。 陆子云啧啧称奇:“不会是衔尾蛇的亲戚吧?” 两人聊了一会儿,林望找了草药回来:“妖兽似乎在往这边聚集, 瘴气要不了多久就会飘到这边来,天不亮我们就得走。” 陆子云起身也去探查了一番,得出了和林望一样的结论:“我去周围巡防。” 林望把身上的结界玉抛给他,陆子云抬手接了, 正要说多谢, 林望道:“要给钱的,一颗上品灵石。” “……是你!”陆子云心念电转, 想起来林望是谁了,不就是北州城里一黑一白两奸商之一吗。 林望笑道:“你才认出我?我可是一见面都认出你了, 嚣张的首宗弟子。” 陆子云不甘示弱:“卖东西死贵的奸商。” 林望冲他扬了扬手里的药草:“本人现在叫林医师,说话小心点,之后你万一受伤了,我的诊疗费可是很贵的,上品灵石起步。” 殷祁刚好出来听见,想了想,从怀里拿出自己的钱袋递给林望:“你看看这钱够不够治我师弟,不够的话出去后可以补给你。” 林望接过钱袋,吹了声口哨,挑出一颗灵石,剩下的都抛了回去:“这就够了。” 陆子云看出那是一颗普通的中品灵石,满脸问号:“不是说你的诊疗费上品灵石起步吗?” “对首宗弟子当然要收费高一点,这样才能显得出你们的地位。”林望不疾不徐的解释。 陆子云看着他:“……我只是外门弟子,而且我很穷的,云箬可以作证。” 云箬点点头:“是真的很穷,请我和百里夜吃了一顿饭就差点破产了。” “这样啊。”林望一本正经道,“既然你请我师弟吃过饭,那以后都算你一颗中品灵石的价吧。” 陆子云对这个上品灵石变中品的讨价还价十分满意:“行,谢了。” 云箬:“……” 殷祁:“……” 少年人你真的很好忽悠啊,简直是极品被骗体质,奸商不坑你坑谁。 云箬十分心疼被坑了还高高兴兴去巡防的陆子云:“我帮他给结界玉的钱吧。” 林望啧一声:“逗他呢,不觉得他和北山挺像的吗,好玩得很。” 云箬:“……”更加心疼陆子云了,以后多请他吃几顿饭吧。 然而他们对瘴气蔓延速度的估计还是太保守了,根本没等到天亮前,夜半一过,浓浓的瘴气就朝着这边飘了过来,也不知道有多少妖兽聚集在了一起,陆子云退了回来,几个人一起把岩洞中在睡觉的众人叫醒,朝着相反的方向赶路离开。 天黑时还好,天亮了之后森林中的黑色瘴气看得更清楚,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像是散不开的浓雾,妖兽们在其间走动,搅动得瘴气不断往四周扩散。 陆子云从高高的杉树上攀跃下来:“不行,我们几乎被围在瘴气里了,四面八方都是。” “冲出去?”云箬说。 “来不及。”林望也从另一边的树上跃了下来,“我们结界玉不够,只有四块,瘴气太多了,只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瘴气散了再说。” “这怎么躲?”陆子云说,“只有妖兽还好,瘴气根本没地方躲。” 他们一群宗门弟子学院学生,没想到居然栽在了没有结界玉这件事上,大部分都是临睡觉前被拉进来,有的甚至只穿着单薄的里衣,他们能凑出四块结界玉都算是好的了。 “回岩洞。”云箬说,“瘴气应该进不去,用结界玉把洞口挡住,应该能撑很久。”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了一会儿,都觉得只有这个办法了,于是由殷祁带路又回了岩洞,还好这附近瘴气还不算浓,大家挤在一起挨着进了岩洞,迅速用一块结界玉封住洞口,看着瘴气被挡在外面,岩洞中也没有瘴气渗进来,暂时松了一口气。 可是一直等到天黑,外面的瘴气不见散,反而更浓了。 结界玉已经被消耗空,换了两块,只剩两块了。 众人陷入了恐慌。 如果剩下的两块结界玉里的灵力也消耗空,他们不是完了吗?大家都想过自己在秘境中会遇到危险,却没想到最后是被瘴气困死的,简直是死了都无颜下去见师祖们。 瘴气浓厚,挡在洞口的那块银光一暗,在防护消失之前纪月辞把最后一块结界玉放了过去。 最后一块了。 众人心中的绝望又升起来一分。 云箬把刚用空的那块结界玉接了过去,是林望身上的那块,她手中灵力一亮,指尖丝丝缕缕的光丝出现,游鱼般钻入结界玉,几秒钟不到,结界玉上银光满溢,又成了一枚灵力充盈的结界玉。 所有人震惊的看着她,当然,不包括纪月辞和林望,他俩已经很习惯了。 陆子云率先出声,有点结巴:“你你你在干什么?” “给结界玉注灵啊。”云箬说,“你们没有人会吗?” 闲云宗的大家都会呢,除了没有觉醒神灵脉的江北山。 “这么快?”殷祁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露出了很外放的惊讶。 其中一个宗门弟子抓狂:“虽然很快,但这是快不快的问题吗!给结界玉注灵要记住里面阵法符纹的样子,你不是只是学院的新生吗,应该还没上到法器制作课,那么复杂的阵法你怎么记住的?注灵有这么容易吗?” “我记得阵法。”云箬说,“也恰好注灵很快。” 大家默默地看着她,突然觉得她这句怎么听都很假的话却充满了说服力。 学院学生们都知道云箬神灵脉一阶,那天她在开放日被挑上台决斗,不少宗门弟子们对她都有很深刻的印象,能凭借一阶神灵脉灵力化形的新生,打赢了体脉和神灵脉都是高阶的明仪宗少宗主,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一阶神灵脉都能凝出灵剑了,给结界玉注灵快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冷静一点,我们可是宗门弟子,不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云箬摊开手:“另外两块结界玉不是灵力耗尽了吗,我试试看能不能注灵?” 另外两名宗门弟子把自己已经报废的结界玉递了过来,不抱什么希望:“每个能制作结界玉的人刻的阵法都有区别,我的结界玉是师门长老制作的,只有他老人家才能注灵。” 云箬惊讶:“每个人制作的结界玉阵法都不同?” 那弟子点点头:“制作时基础阵法都差不多,但注灵时阵法的变幻却不尽相同,是根据制作者刻阵法时的顺序和力道轻重来决定的,所以不同人制作出来的结界玉品质也有好有坏,有的阵法刻的一般,结界玉品质也就一般。” 云箬继续惊讶:“还有这样的区别吗?”她以为只要阵法一样,制作出来的结界玉都一样。 宗门弟子:“……” 大家顿时不抱希望了。 连这样的基础都不知道的学院新生,能给那块结界玉注灵只是巧合吧? 他们刚才信了也一定是因为她脸上的表情过于淡定和自信,才迷惑了所有人。 云箬接过那两块结界玉,指尖灵力钻出,顺着结界玉游了进去,那宗门弟子满脸震惊,正要提醒她两块结界玉不同,就算要试也该一块一块试,结果他瞧见钻进结界玉里的灵力简直可说是凶悍,根本不管里面阵法如何变幻,丝毫不见停顿,他怀疑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只见结界玉上灵光一闪,云箬就把结界玉递了回来:“好了。” 宗门弟子:“……好了?” 他试着感受了一下,结界玉内灵力充沛,真的注灵成功了。 两个宗门弟子拿着结界玉看了好半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云箬提醒了一句:“里面蓄灵空间不大,挡在洞口替换要勤一点。” 殷祁守在洞口替换结界玉的时候就感受出纪月辞他们的和另外两块的不同,问道:“你们的结界玉是请哪个宗门的厉害人物制作的吗?” “我师弟做的。”纪月辞随口道。 两个宗门弟子默默地闭紧了嘴巴。 他们的结界玉可都是宗门长老和师兄做的,没想到居然比不上一个没听过的小宗门弟子做出来的…… 这样的人才怎么被一个小宗门捡走了,等出去后告诉宗主去挖墙脚试试? 岩洞外突然传来妖兽们咆哮的声音,地面发出震动,林望出去探查了一下,回来后脸色凝重:“妖兽越来越多了,情况好像不对劲。” 不用他说,在岩洞内的人都听到了外面越来越嘈杂的咆哮声,地面的震颤感越来越强烈。 几位宗门弟子借了结界玉出去看情况,回来时脸色都不好看。 “这附近外面都是妖兽,看上去确实不太对劲。”最后进来的宗门弟子道。 “我去看看。”云箬拿了结界玉出去,她没走太远,从浓雾里跃上枝头,只见整个森林大半部分都被瘴气淹没,妖兽们的身影在其间烦躁走动,就连空气里都充满了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 妖兽们怎么了? 就算她伤了一只离坤兽,也不至于它就带着整个妖兽群来复仇吧? 第48章 所有人一觉睡醒, 困扰他们最大的难题被解决了。 岩洞里彻底陷入黑暗,外面瘴气浓稠不散,妖兽嘶吼咆哮的声音不断传进来, 听声音都能感觉出即将暴乱的前奏,地面震颤不已, 岩壁上簌簌地掉下灰尘,有时还混杂着小石块。 本来被绝望笼罩的众人一人分到一块结界玉,莹润的玉石入手,周身醇厚的银光闪过。 百里夜一夜之间做了二十多块结界玉,且都是上好品质的, 玉石内灵力充沛流转,足够护着他们从瘴气里突围出去。 “外面情况未知。”陆子云拿着结界玉出去探查了一会儿进来, “瘴气太浓了, 各凭本事离开吧。” 殷祁背着他的小师弟, 小少年腿上的伤已经无大碍, 师兄俩一直在跟林望道谢, 硬是要把自己手里的钱袋塞给林望,云箬第一次看到别人主动送钱林望却不想收的情况, 十分想笑。 陆子云在旁边表情非常不爽且无语:“你收我的怎么不手软?” 林望看他一眼:“你也没给啊,不会想赖账吧。” 陆子云怒道:“绝不会!小看谁呢?我只是没带钱在身上。” 叶景捏着分到的结界玉过来找云箬:“这些结界玉都是你注灵的?你还好吗?灵力撑得住吗?” 尤小沁也十分担心,认真地跟她保证:“待会儿出去我和阿景会保护你的,你别逞强。” “没事。”云箬抬起手掌, 掌中亮出几枚旋转的三棱锥, 叶景和尤小沁才放心了,同时心里和岩洞内的所有人一样浮起了对学院御灵塔的肯定质疑:一定是灵器坏了, 不接受反驳。 江北山一直跟着纪月辞,她体脉和云箬一样是二阶, 灵技在这种要逃生的情况下也派不上用场。 上次噬灵兽闯进闲云宗他就没护好师姐,这次纪月辞的安全就由他来守护了! 庚桑箬醒来的时候吓了一跳,眼前漆黑一片,差点以为自己瞎了,直到看到旁边亮着一枚小小的三棱锥,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想到居然被那几个同行的人抢走了自己的法器和东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手臂一阵刺痛,凑到三棱锥下借着一点光才看清自己小臂上胡乱缠着一些布条,逐渐想起了自己晕过去前的事。 是那个叫云箬的学院学生救了她。 居然被她看到了自己那么丢脸的样子。 庚桑箬咬咬牙,本想找到云箬骂她一顿,但是想到昨天那些突然变脸的人,心中忽觉后怕,她不过是骂他们几句,一路上却确实在保护他们,为了从妖兽群里逃出来,她连护身法器都用完了,为什么那些人却翻脸不认人? 想到在瘴气中痛苦的感受,她把骂人的话都咽了下去,抬眼开始在人群里找寻云箬。 现在这些人都让她觉得不安全,只有在云箬身边才可以,她肯定不会抛下自己,否则为什么冲进瘴气里救她? 她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找到了云箬,云箬正在和身旁的百里夜纪月辞低声讲话,商量如果出去后走散了怎么联络的办法,传呼鸡根本不在江北山身上,也不在林望他们手里,但可以肯定它在秘境里。 “照理说没有在人身上,一个小灵器不该被拉进秘境。”百里夜道。 毕竟不是活物。 不过神踪秘境现在确实不正常,都提前开启还卷了不少人进来,传呼鸡误入也很有可能。 “我好像隐约能感觉到小鸡身上的灵力,你感觉不到吗?”云箬问百里夜。 百里夜摇了摇头,从进了秘境,他就没感受到留在传呼鸡里的灵力,或许是他留的那抹灵力太微弱了。 “喂,云箬。”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握住了云箬的手掌,吓了她一跳。 庚桑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语气里依旧还带着点倨傲的高高在上,神色却收敛了不少,不仅主动握住了她的手,还努力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你就跟在我身边保护我,等出了这里,我让你直接进玄阳宗当内门弟子,我看你本事也不错,只要是我说的,师父肯定会同意,他最疼我了。” 她说完看着云箬,等着看她惊喜的表情。 能直接进玄阳宗内门,这可是学院院长都决定不了的,顶多能向宗主推举,她却能直接保证让她成为内门弟子,任谁听了都会欣喜若狂感激涕零。 陆子云这才看到庚桑箬,不可置信的冲了过来:“庚桑师姐!你也在秘境里吗?” “陆子云。”庚桑箬脸上顿时一喜,同时警告地看了云箬一眼,向她传达要是敢把她丢脸的事说出来那进玄阳宗的事也就免谈了的意思。 “庚桑师姐,你受伤了?”陆子云看到她手臂上缠着的布条,眼里满是担忧。 “没事。”她朝陆子云笑了笑,还要说什么,却感觉自己牵着云箬的手被推开了。 云箬退后一步,脸上没什么表情:“陆子云,你照顾你师姐吧。” 陆子云连忙点头:“交给我。” 庚桑箬诧异:“你什么意思?你没听见我刚刚的话吗,我要你在我身边保护我,你不想进玄阳宗了吗?” 云箬什么都没说,心中却觉得有些可笑。 进玄阳宗? 别人大概求之不得,她却避之不及。 但是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她当年被关进玉棺中给真正的庚桑箬换身体,玄阳宗的宗主大概是知情的。 她在宗门的时候,这位宗主除了收她当弟子,几乎从没和她说过一句话,见到她也只是淡淡瞥一眼,好像只是因为亲传弟子的请求才勉强收下了她,但他现在对庚桑箬却很是疼爱,连进宗门都只要她一句话就可以。 她心中涌起厌烦的感觉,不是嫉妒庚桑箬能得到真正的疼爱,而是觉得玄阳宗的人原来一个个都虚伪至极。 也是,没有宗主的纵容,他的徒弟们又怎么能带回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还让从不收女弟子的谢鸣之破例收下了她呢,看来这师徒四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岩洞洞口的结界玉防护突然发出亮光,挡住了一股直冲洞口而来的瘴气,黑雾还没散,一只硕大的眼珠突然贴到了洞口,借着结界玉的光朝着洞内的人看来。 是妖兽的眼睛。 他们被发现了! 妖兽眼珠转了转,眼睑眨了一下又睁开,随即退开了一些,然后猛地一脑袋朝洞内撞来。 洞口的岩石发出承受不住的挤压声,碎石扑簌簌地往下掉,一旦岩洞塌了,他们会被埋在里面。 云箬手指一勾,洞内的三菱锥全都旋转着飞速射向妖兽,全被它坚硬的外壳挡开,妖兽迟钝地抬起头,一枚三棱锥后发而至,噗地刺进了它的眼睛。 妖兽愣了一愣,猛地仰头大声吼叫起来,甩着脑袋往后退了几步,蓄足力气再次朝着岩洞冲过来。 “走!”最接近洞口的殷祁大喊了一声。 趁着妖兽退开的间隙,所有人从岩洞内鱼贯而出,冲入瘴气中时身上结界玉银光闪过,将他们身周的瘴气严严实实挡在外面,云箬想在人群里找闲云宗的人,无奈瘴气太厚根本什么都看不清,身后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她第一时间想到是庚桑箬,那只手却往下扣住了她手腕,百里夜的声音传过来:“是我,走。” 瘴气无边无际,跑了许久,云箬都快要觉得自己不是在森林里,而是身处瘴气形成的海域,不管往哪里跑,前方都看不到丝毫光线,还好身上的结界玉灵力充足,牵着她的那只手一直都在。 迎面突然一只妖兽冲出来,狰狞的模样在黑雾中更显得可怕,张开的嘴里能看到白森森的獠牙,云箬抓着百里夜的手一紧,几枚三棱锥射出去的同时,手中灵剑一闪出现,一道凌厉剑气破空而去,几乎同时招呼到妖兽身上。 巨大的妖兽被打得踉跄着歪了几步,剑气从它腿下斩出去,在瘴气中带起一道流岚,猛地冲破出去,外面的天光顺着缝隙照了进来。 他们接近瘴气边缘了。 “这边!”云箬转身朝着瘴气缺口跑去,脚下却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腿一软差点扑出去。 跑了太久,没有力气了。 牵着她的手用力提了她一下,带着她冲出了瘴气。 眼前一片花白,刺眼的天光照射过来,云箬还没闭上眼,眼睛就被一只手盖住了。 百里夜的手虚虚搭在她眼前:“光线太强了,闭一会儿眼睛。” 半响后云箬眼前的手被拿开,没了遮挡,她闭着眼睛也感受的到周围都是明亮的光,眼珠在眼皮下动了动。 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景象很是眼熟。 她看了看脚下,铺满青荇的大石块,旁边几片水洼反射着青白色的光。 是沼泽水域。 怎么回到这里了? 这地方不是消失在黑暗里了吗? “你来过?”百里夜问。 “你怎么知道?”云箬拉着他离水域远了点。 “看你神色猜的。”百里夜说。 云箬摸了摸脸,她现在什么神色,很好猜吗?还是百里夜太聪明了很会猜? “嗯,我很会猜。”百里夜点点头。 云箬眯着眼看他:“你被月辞附身了吗?怎么学会读心了?” “可能是吧。”百里夜一本正经道。 云箬笑起来:“那你读北山不是更准,他更好猜。” 百里夜叹了口气:“只有读你准。” 云箬眼睛睁圆了:“你好像在说我笨?” “没有。”百里夜否认。 他们决定在原地等一等,看看会不会有其他人来,虽然身后已经看不到森林的半点影子,只剩大片大片的湿地沼泽,一眼看过去依旧看不到边,让百里夜想起了他刚进来时被困住的那片黑色水域。 第49章 两人都听到了水里传来的微弱的哭声。 “你别动。”云箬说, “我去看。” 百里夜知道她是怕水里的灵器攻击他,于是站着没动,云箬趴在水边听了听, 好像哭声又不见了,这次变成了絮絮叨叨的小声讲话的声音, 像是有很多人,听不清楚。 她手指动了动,几枚三棱锥出现,映着一点微光,她忽然看到水面上多了一抹艳红色的身影。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但是云箬还是看清楚了,是庚桑箬。 她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百里夜, 并没有任何人。 “怎么了?”百里夜发现她神色不对。 “刚刚水里照到了一个影子。”云箬说, “好像从我身后闪过去了。” “我一直看着。”百里夜笃定地道, “没有任何东西出现过。” 两人一时间突然有种装鬼吓人吓多了, 自己也撞见鬼了的感觉。 百里夜走过来看了看水面,水里冒出几圈涟漪, 几条小蛇露了头,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攻击,他手腕上的那只昂起脑袋,其他小蛇发现这人已经被同类抓住了, 于是又纷纷潜回了水里。 待水面的涟漪平复, 水面上出现了不属于沼泽的景色。 一弯下弦月挂在天幕之上,下面是汩汩流动的山涧泉水, 几个人在泉水中走着,神色警惕。 “是月辞。”云箬看清了其中一个人的模样。 她旁边的是江北山, 已经被泉水打湿了衣服,头发往下湿淋淋的滴着水,稍微后方还跟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宗门弟子,背上背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是和林望他们一起从沙漠里出来的殷祁。 云箬惊奇的看着水中的一幕,水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这是幻象,还是真实的? 几个人在泉水中慢慢往前走,纪月辞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转头看过来,目光和云箬的交织在一起。 云箬愣了愣,喊了一声纪月辞的名字。 纪月辞目光定定看着她这边,半响后转开了。 “怎么了师姐?”江北山问。 “没什么。”纪月辞轻微的蹙了一下眉,刚才她似乎感受到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但她什么都没说,省得把江北山吓哭了还得哄。 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金色的弦月,低头看着水里。 水里弦月的影子静静地躺着,泉水从它身上流淌过去,几朵落花从溪水旁的树上飘了下来,落在水面上的时候撞开一片波纹,波纹扩散开,他们几个人的影子随之波动摇晃,只有那弯弦月的倒影似乎一动不动。 天幕之上的月亮反而模糊地晃动了一下。 纪月辞回过头继续往前走,江北山护在她身前,警惕的目光盯着岸上,落花依旧轻飘飘地时不时落下,月亮,泉水,花树,整个场景都美好而安静,就连泉水的声音也是静的,只能听到他们在水中走动的声响。 “我总觉得水里不安全。”纪月辞说。 江北山立刻道:“那我再试试岸上。”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一闪从水里消失,下一刻岸上起了风,是江北山速度太快带起来的,只一瞬间,岸上所有的落花忽地被卷起,旋转着变成了一片片锋利的薄刃,无差别地袭向岸上所有角落,江北山猛地冲回泉水停住,水面扑起大片水花,岸上的落花接近泉水就慢悠悠飘落下来,依旧是柔软的花瓣模样。 江北山喘了口气:“不行,不能上去,和之前一样。” “起码比沙漠里好点,走水里应该没事。”殷祁道。 “未必。”纪月辞蹙着眉,“快走吧。” 几个人加快脚步往前走,踢水声哗哗响起,掩盖了水下一个更轻的声音。 江北山走在最前面,接近了月亮的倒影,正要一脚踩下去,突然被身后的纪月辞拽了一下,没站稳往后坐倒在水里,手中的骨剑伸进了水中,只听一声撞击声响起,骨剑撞上了一个从水中迅速飞出的东西,力道之大,让剑脱了手。 江北山飞身拿回骨剑,纪月辞喝道:“别动!” 他立刻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站稳,一动不动地转了转眼珠:“怎么了师姐?” 在他背后,水里的月影升了起来,边缘锋利,如同一把弯刀,缓缓地摆出了和天上的下弦月一样的模样,而在水中,现在有了两个倒影。 一个是天上的月亮的,一个是现在从水里升起来的弯刀的。 殷祁也看到了水中的变化,停住了脚步。 弯刀在空中慢慢地转动着,似乎在寻找目标,江北山察觉到身后的变化,纪月辞给他比手势,让他蹲下,他慢慢蹲下,弯刀从它身后往前划过,几片飞落下来的花瓣被悄无声息的切开,轻飘飘地掉落在水面上。 泉水汩汩流动,天上的弦月也在缓慢地动,连带着水里的倒影也跟着移动,殷祁全神贯注地盯着空中的弯刀,没注意脚下,他站得离江北山不远,弯刀缓慢移动着的倒影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脚下。 “殷祁,后退。”纪月辞立刻出声提醒。 殷祁闻言后退,但他背着个人,动作也不如江北山快,脚下弯刀的影子随着流水而动,碰到他的那一瞬间,殷祁只觉得什么凌厉的气息迎面而来,往后已经来不及,他干脆迅速纵身跳了起来,再次落入泉水中的时候他迅速转身。 只见他刚才站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多了一柄弯刀,随着弯刀从水里升起,泉水中又多了一个影子。 现在他们明白过来了。 只要碰到水中月亮的影子,那影子就会变成弯刀,弯刀又会多出一个影子…… 现在水面上两柄弯刀,水中三个影子,任何一个,他们都不能碰,弯刀的威力刚才已经见识过了,花瓣轻轻飘过就被切开,简直是吹毛断发的锋利程度,碰到人估计也跟切菜砍瓜差不多。 好在水上的弯刀似乎和水下的影子一样,只要不碰到,就不会主动攻击人,只是在水面上悬着慢慢划动。 “北山,你背我。”纪月辞道。 江北山小心地绕开水里的影子,把纪月辞背了起来,纪月辞道:“你看着脚下走路就好,这些影子似乎会突然变动位置,小心一点,弯刀我来注意。” 殷祁的小师弟明白了:“师兄,你看水里,我帮你看着上面。” 他们突然有些庆幸进来这个地方的只有四个人,要是一大群人都进来了,全被岸上的花瓣赶进水中,谁都不会有“不能碰到影子”的想法,那么多人踏水而过,不知道现在水面上会悬着多少弯刀,水下又会有多少影子。 看着纪月辞他们有惊无险地开始小心往前走,云箬松了口气。 水中一只小蛇游过,翻起的尾羽刺破水面荡开一圈涟漪,泉水弯月的景象被搅动,慢慢消失了。 等水面的晃动停下来,水面上的场景改变了。 一片茫茫雪原上一群人顶着风雪向前走,走着走着突然有人一脚踩空整条腿都陷了下去,他惊恐地向身边的人求助,旁边人却全都立刻远离了他,他绝望地大喊起来,其中一个人折返而来,然而身后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一道雪浪奔腾而来,轻易就从他们头顶倾轧而过。 停不下的雪浪继续往前翻滚,前方的人们没命狂奔…… 这些人云箬一个都不认识,百里夜却认出了其中一个。 “最后那个是禄吕宗的弟子,开放日那天他们的坐席在我们旁边。” “所以……”云箬看着滚滚向前的雪浪,脸色沉了下去,“这些都是秘境里的景象?” “八九不离十。”百里夜在她身边坐下。 说话间,水面上的场景又悄无声息地变了。 这次出现的景象是一片陡峭的山壁,像是被一剑斜斜劈开,山体几乎呈九十度,山势险峻,怪石嶙峋。 山壁上攀着几个人,其中一个人身上还背着一个,咬牙切齿地往上爬,被她背着的人在小声的哭:“呜呜呜,小沁对不起,我老是拖累你……” “哎呀你别哭!”尤小沁攀在岩壁上,“你把我哭得都快没力气了。” 苗婉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旁边的人也都在努力往上爬,比尤小沁爬得快多了,很快就比他们俩高了一大截,悬崖下有黑色的瘴气飘上来,两人身周结界玉闪过银光,把黑色的雾气都挡开了。 时不时有妖兽高亢的叫声从山下传出来,尤小沁手一抖,两人身体一空,就要往悬崖下坠去,千钧一发之际她背上的苗婉眼疾手快拽住了一根山壁里横伸出来的树枝,勉强稳住了身形,尤小沁的手也被人抓住了。 叶景折返回来,及时拉住了尤小沁,尤小沁差点和苗婉一起哭了:“阿景!” 叶景用下巴指了指斜前方:“这边,跟着我。有个可以歇脚的地方。” “好。”尤小沁重振旗鼓,跟在叶景身后继续往上爬去。 看来他们还没离开妖兽森林,但起码看上去那个森林里除了妖兽和瘴气,暂时没有别的危险。 水中的场景换来换去,像是随机的,云箬没找到林望在哪,也没有再看见庚桑箬那身红衣。 困在秘境里的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所有的地方都危机四伏,他们像被卷进了什么逃生游戏中,从一个地方出来,就会进入新的陌生的地方,再次开始挣扎着求生。 而面前的水域就像有人在给她看秘境的实时监控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 云箬心中冒出一个疑问,这些水镜是受人操控的吗?会是谁? 像是应着她心里的疑问,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是我让你看见的。” “你是谁?”云箬被骤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反问道。 “我就是我。”这声音回答。 第50章 “你说……所有的秘境其实都是灵器?”云箬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被颠覆了。 秘境居然是上古灵器流落世间形成的, 是人为的,而不是天地间自然存在的神秘空间,曾经器术一脉的陨落, 最开始也不是因为制作灵器艰难无人再修行此道,而是灵气衰竭所致。 这世界的修者, 最初走的是外界灵气修行之路,后来则只能依靠自身修炼出来的存于身体内的灵气。 妖兽告诉她的似乎是这个世间修者界的演变之路和悠远的过去。 名为灵犀的妖兽点了点头。 云箬往前走了一步,踏上前方漆黑的台阶,周围并无异常,黑色的妖兽后腿也支了起来, 但它并没有阻止云箬,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 琥珀色的眼睛像两盏发亮的微灯。 她一步一步往上走去, 走到了圆台之上。 她走到妖兽面前, 它甩了甩尾巴, 往前走了一步, 姿势优雅得像一只大猫,虽然它的体型比一头成年的雄狮还要大。 “摸我。”肃穆的声音从圆台上四面八方细细密密地传来。 云箬愣了愣:“……啊?” 黑色的妖兽又往她面前走了一步, 微微低了低头。 这是,要我摸它脑袋的意思? 云箬试探性的伸出手,手还没搭到妖兽的头上,它的脑袋就拱了上来, 云箬扎扎实实摸到了一手漆黑的流水般细密柔软的毛发, 就在她的手触上去的那一刻,她听到了妖兽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契约成。” 下一刻, 整个秘境都发出止不住的震颤,云箬只觉得一瞬间秘境中所有的场景在她的感知里走马观花飞速掠过, 这一次不用用眼睛去看,也不用去猜测,她清晰而真实地知道秘境中的人确实都被送了出去。 视线掠过沼泽水域,云箬心思微动,水下的小蛇们纷纷跃出水面,又在她的心念电转下全都钻回了水里。 ——仿佛整个秘境现在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云箬拿开手,后退了一步,妖兽立刻跟着往前一步,云箬再退,妖兽抬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干脆往前猛地一拱,云箬脚下踩到了台阶,猝不及防间猛地往后跌去,圆台下所有的台阶悄无声息升起,圆台边缘变宽,她只是往后跌坐在地上,还没爬起来,黑色的大脑袋就怼到了她面前,在她身上脸上一顿乱蹭。 云箬被拱的根本站不起来,整个人几乎被压在妖兽脑袋下,这家伙还在往前怼,脑袋又大又重,柔软的黑毛铺得她满脸都是。 云箬怒了:“给我起开!” 传呼鸡也怒了,扇着翅膀企图把妖兽推开,奈何人家那么大,它却只有半个巴掌大小,连妖兽的毛都扇不动。 妖兽闻言顿了顿,慢慢朝后退开了一点,把脑袋从云箬身上抬起来了,低头用琥珀色的大眼瞳直直看着她,声音嗡嗡响起:“吾名灵犀。” 云箬抬手按着它的下巴,预防它再把脑袋拱过来:“什么?” 妖兽声音依旧肃穆:“吾名,灵犀。” 云箬半天才反应过来,它是要自己叫它的名字。 她整个人都有点不好。 面前这个真的是一方秘境?秘境就是这么个东西?她怎么有点被骗了的感觉。 “灵犀。”她喊它的名字。 妖兽眼睛一亮,下一秒就拱上来了。 云箬:“……” 云箬一巴掌抵在它脑袋上:“停——” 妖兽不停,拱得更起劲了,一副要把整个身体怼到她怀里才罢休的样子。 “灵犀!停——”云箬喊道,“你太重了。” 妖兽这才停了下来,脑袋蹭了蹭她抵着的手掌,慢慢后退蹲下,云箬这才得以爬起来,摸了摸被它的毛发蹭的发痒的脸,还好这妖兽不掉毛。 它一退开,传呼鸡立刻飞回云箬怀里,云箬安抚地摸了摸它,让它蹭自己的手指。 黑色妖兽前爪一扒拉就要再拱过来,被云箬抬手一指,立刻放下爪子蹲着不动,琥珀色的眼睛看看昂着脑袋猛蹭云箬手指的传呼鸡,又看看云箬,流露出些许困惑来。 云箬从刚才起就觉得妖兽这样爱蹭人的样子像谁,现在总算看出来了,像传呼鸡。 它在模仿传呼鸡? 小鸡一见面就往她身上扑,所以它也往它身上扑? 云箬干脆盘腿坐下,突然想起方才自己差点跌下台阶,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圆台下的台阶不见了,只剩圆台单独浮在空中,她往边缘看去,外面只有黑色的山壁,除此以外空空荡荡,只剩浓稠的黑暗,仿佛只要踏出这个圆台,就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殆尽。 “台阶呢?”云箬问,台阶没了她待会儿怎么出去。 “这里本就没有台阶。”灵犀的声音说到,“只有你可以走上来,等你走的时候台阶自然会出现,你我已经结契,此间秘境你可以自由掌控,包括这里。” “为什么是我?”云箬问,“你为何选我结契?” 难道她就是那个神踪秘境在等的有缘人?但是在此之前她了解的秘境信息里,所谓的机缘是得到法器法宝,或者修为提升,并没听说过任何“有缘人”是可以得到整个秘境的,这个“有缘”又是如何判断? 而且重点是,为什么上古秘境灵器,会是一只妖兽? 灵犀支起前腿蹲下的时候比云箬还高,云箬坐着,它只好低着头看她:“我在这里沉睡了很久,你是唯一唤醒我的人。” “唤醒你?什么时候?”云箬并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有过“唤醒”什么东西的行为。 “外界时间的昨晚。”灵犀的声音一直都没什么起伏,平平板板,和它现在低着头想把脑袋拱过来的样子十分不符,“为了找你,我开启了秘境。” 原来如此! 可算是找到秘境提前开启的元凶了。 居然是她自己。 按照妖兽的说法,虽然她进来了很多天,但于外界而言大概没有过去多久。 云箬突然想起那一晚关胜业几乎已经摧毁了她的灵脉,她当时疼的神志不清,却突然感到体内源源不断的灵力涌了上来,不仅修复了她的灵脉,还让她第一次直观的认识到体内的灵力有多么汹涌。 当时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泡在温水里,涌上来的灵力在安抚她受损的灵脉,她体内那片如同海潮一般的灵力却波涛汹涌,应着她不想死的执着和愤怒,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要是关胜业再晚一些收手,她会让他灵力反噬自毁灵脉。 “灵犀,你是被我的灵力唤醒的吗?” 云箬低着头兀自思索,把传呼鸡握在手里轻轻敲着它的小脑袋,小鸡舒舒服服窝在她手心,警惕地看着面前漆黑的庞然大物。 灵犀伏下身体趴了下来,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是。” 我的灵力似乎很特殊。 云箬依旧低着头思索。 灵犀趴着的前爪往前挪了挪,挪到云箬面前,把脑袋搭在爪子上,凑到她手前用鼻尖拱了拱传呼鸡,被传呼鸡不客气的啄了一下,只好缩回去一些。 云箬虽然在思索,却注意着灵犀的小动作,觉得这妖兽和她在山洞外与之对话时的感觉一样,有些憨。 “所有的秘境都和你一样吗?”云箬问它。 灵犀道:“不一样,器术师们制造的灵器各有不同,有些秘境中只有杀戮,专为困敌所用,有的秘境中风景和顺,是器术师修心之所,有的堆满天材地宝法器灵物,供人修行……我之秘境比较特殊,我不是某一个器术师制造出来的,而是无数顶级器术师共同完成,世间为此独一。” 懂了。 云箬心想,别的秘境灵器是某位器术师的专作,而灵犀是集大家之作的合订本。 别人是著作,它是合作。 不过她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云箬干脆问得更直白些:“所有的秘境都和你一样,都……长这个样子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灵犀,总不好当着它的面说它是妖兽,万一它以为她把它和森林里那些妖兽当成同一个物种,不知道会不会生气的把她一口吞掉? “不。”灵犀的声音说,“秘境灵器只是一方空间,而吾是秘境之灵,据吾所知,世间秘境生出灵智,幻化出灵体的,只有吾。” 它语气平板无波,云箬却听出了实打实的骄傲,连对自己的称呼都变了。 云箬表示不同意:“传呼鸡也挺通灵性的,还有你沼泽里那些小蛇。” 灵犀顿了一会儿:“你是说白的这只和沼泽里的那群灵器?” 云箬点点头。 灵犀沉默了好久。 云箬:“?” “这些灵器没有灵智。”灵犀说,“只是制作它们的器术师技术精湛,所以它们被赋予了一定的灵识,它们不会思考,不会说话,只是凭借本能行动罢了,我是被你唤醒的,秘境中的灵器当然也会视你为唯一,至于那只白色的,制作它的人应该和你也很亲近。” 好,又懂了。 别的灵器都是机器程序,而灵犀不同,它是发展出了灵智的高级人工智能。 云箬满脑子都是“不得了这是修仙界的智能机器人”,一边顺嘴出题:“二千七百八十五加四千二百三十二是多少?” 灵犀趴着不动,睁着眼睛在看她手心里的小鸡,琥珀瞳变成了对眼。 云箬摆摆手:“当我没问。” 她只是突然想试试图灵测试而已。 手掌里传来清晰的触感,百里夜握了握她的手指。 云箬这才想起手那边还牵着一个人。 “我的同伴呢?他跟我一起进来的。”她站了起来,把传呼鸡放在肩膀上,灵犀也跟着站起来。 第51章 百里夜意识到自己居然拿庚桑箬来和云箬比较, 心中只觉得荒唐可笑,怀疑自己待在幻象中的时间过长,才会有了这种唐突的想法。 云箬当然就是云箬, 独一无二,任何人都和她不像。 他闭上眼睛试图排除这些干扰赶紧从幻象中出去, 周围突然震颤了一下。 他从花树上坐起身,面前的空间像是波纹一样,在空无一物的地方荡开了一圈涟漪,就像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一样,他跳下树快步像那个地方走过去, 几乎快要从开满花树的院子里走出去,周围恢复了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握了握手里的手指。 云箬的手指没有动, 半响后才回握过来。 虽然两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分开, 但现在经由着指尖的触感, 百里夜却有种感觉, 他们现在离得更近了。 刚才会是云箬在试图破除法阵吗? 百里夜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什么,走出院子却发现外面除了一条小道, 其他地方都涌起了茫茫的雾气。 小道上一道红色的身影欢快地跑过来,扬起的手里捏着什么东西,脆声喊道:“师兄!” 庚桑箬和百里夜擦肩而过,跑向院中等待许久的人。 白凌站在小院中, 粉白色的花瓣落了他一身, 昭示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 “又下山去玩了?”他冷淡地问道。 庚桑箬早就习惯了小师兄这样的性格,手中捏着一串糖葫芦, 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二师兄带我出去的,昨天是夜市, 有好多漂亮的河灯!像河里的星星一样好看。” 小道一头才出现了一个慢悠悠的身影,快走到小院才温声道:“白凌,莫与她说话了,她贪玩非要放河灯,被人挤到水里去了,让她进屋去换衣服。” “早干啦。”庚桑箬说,抬起手臂给白凌看,“小师兄,我也给你和大师兄放了河灯祈愿……” “换衣服。”白凌沉下脸,“已经干了也不行。” 庚桑箬只好不说话了,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南宫少尘,越过白凌进了屋,但没有立刻去换衣服,走的慢吞吞的,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白凌转向南宫少尘:“以后这种人多的地方少带她去。” “她喜欢。”南宫少尘说。 “她喜欢你就带她去?她身子本来就弱,万一又生病……”白凌冷着脸。 “我去叫医师。”南宫少尘打断他,“若不是掉到水里,她还想再玩两天,我当然依她,让她开心点有什么不好。” 南宫少尘说完就转身走了,白凌站在原地,半响后朝屋里道:“没吵架,还不快去换衣服。” 庚桑箬偷听被发现,从门后露出脑袋,被白凌看了一眼,才赶快进屋去了。 百里夜试着在院子里找有没有出去的缺口,出去走了一圈,周围茫茫的白雾里什么都没有,他走进去没多久就会回到院子里,门口那条小道也走不出去。 幻象空间似乎在缩小。 代表这段过往快要结束了吗? 他之前还想着要是庚桑箬的过往一直往前走,会不会到今年的学院入学礼,如果庚桑箬的师兄带着她参加,他就这么跟着她的视觉,能不能在参加入学礼的新生里看到云箬。 她第一次去学院,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百里夜突然觉得自己心不静。 以前也不是没有进过秘境,遇到被什么幻象空间困住,他有的是耐心,就像进神踪秘境时的那片水域,他心无旁骛地走了六个多时辰,都没觉得时间难捱,现在却静不下心来。 大概是手心里的触感在提醒着他,云箬情况未明,他得赶快出去,但又完全找不到办法,让他不自觉地焦躁起来。 院子里入了夜,花树上亮起一盏盏夜灯,灯盏上设了阵法,风吹过来烛火纹丝不动。 庚桑箬果不其然生病了。 白凌守在她床边,庚桑箬半夜醒了,迷迷糊糊想要喝水,白凌托着她的背让她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拿了桌案上的水小口小口的喂她,庚桑箬喝了水,彻底醒了。 白凌把温着的药端给她:“喝了。” “哦。”庚桑箬结果药碗,一仰脖子喝完了,被苦的整张脸都皱起来,端过水碗又喝了一碗水才好受些。 喝完药她躺回床上,白凌帮她盖上被子,探了额温,拿起桌案上的书继续看,没看多久,他把书放下了,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睡觉。” 床上的庚桑箬睁着眼睛:“睡不着啊小师兄,我嘴里好苦。” 白凌冷淡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睡不着也得睡。” “做不到。”庚桑箬说,“小师兄,昨晚山下的夜市真的好美,我也想让你和大师兄看看。” “你很喜欢下山。”白凌说,“玄阳宗不好吗?” “当然不是,我最喜欢玄阳宗了。”庚桑箬发着烧,脸色有些红,眼神湿漉漉的,“最喜欢二师兄,大师兄,也喜欢师父,还喜欢玄阳宗的师兄师姐们。” 白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当然也最喜欢小师兄了!”庚桑若道,语气有些沮丧,“对不起啊白凌师兄,每次生病都是你守着我。” 白凌淡淡道:“大师兄事务繁忙,二师兄的性子我不放心他守着你,万一又被你忽悠着下山去玩或者干点别的,你的病还能好吗?” 庚桑箬笑得把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谁叫二师兄对我最好嘛。” “他那是因为……”白凌下意识的开了口,话却只说了一半,看了庚桑箬一眼,把目光转开了。 庚桑箬奇怪的看着他:“因为什么啊小师兄?” “……因为他心志不坚。”白凌说,“就不该带你出去。” 庚桑箬忍不住又笑起来,半响后小声开口:“我不是非要去和别人挤,我买了三个河灯,都已经点亮了,放到水里得顺着河水一直飘到很远的地方去,我写在河灯里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我怕河灯被其他的小船碰到,才想要把它放得离岸边远一点,没想到就掉下去了。” 白凌冷着脸。 庚桑箬偷看了他一眼,小声喊到:“小师兄。” 白凌没理她。 庚桑箬又喊一声,声音软软的:“小师兄,我下次一定很小心。” 白凌转过目光看着她,庚桑箬挪到床边,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白凌无奈:“还有下次?” 庚桑箬再次眨眨眼。 “待在玄阳宗不好吗?”白凌问。 庚桑箬隔了一会儿才开口,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很好,那我以后不下山了,没有下次了,小师兄。” 白凌冷淡的脸上表情凝固了一瞬。 他知道庚桑箬为什么想要下山去,她没有修为,灵脉亦无法觉醒,在几乎都是天之骄子的玄阳宗内门,她就像一个异类,她大概心里清楚,要不是三个师兄护着她,宗门里没人看得起她,别人见了她表面客客气气,却也从没有掩饰过眼底明晃晃的看不起和轻视。 她在玄阳宗其实过得并不开心。 但她每次都是笑着的,不管见了谁都认真的问好,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和不开心,大师兄送的那些她根本永不上的法器,她也视若珍宝。 就算每次下山去玩,其实也是南宫少尘主动带她去,不是她要求的。 白凌看着躺在床上的庚桑箬,被子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剩一双染着水色的眼睛,又黑又亮,看着他的眼神是清透的,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和不在乎的退让。 她是真的很喜欢她的师兄们,懂事又不吵闹。 他忽而伸出手盖住了这双眼睛。 “我……”白凌顿了顿,还是开了口,“下次,我带你去吧。” “真的?”庚桑箬的声音从被子下传来,有些闷闷的喜悦。 他拿开手,那双清亮的眼睛就盛满了笑意看着他,他没有回答,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一轮渐盈凸月静静挂在天幕之上,快要满月了。 “嗯。”他淡声道,神色莫测。 下一刻,白凌目光微闪,屋门口多了一抹身影。 “大师兄!”庚桑箬脆声喊道。 沈苍一一身月光,衣服上沾着微冷的霜色,警告地看了白凌一眼:“你们在聊什么?” 庚桑箬笑道:“白凌师兄说下次带我下山去玩。” “是吗。”沈苍一的目光依旧看着白凌。 白凌站起身来:“既然你来了,我再去煎一碗药。” 沈苍一看着他出去了,才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庚桑箬的额头:“我骂过少尘了,下次不可胡闹。” “哎。”庚桑箬从被子里坐了起来,“不要骂南宫师兄,是我想下山去玩。” 沈苍一身姿端正,面容肃穆却不严厉,道:“我知道是他带你去的,不用帮他说话。” 庚桑箬还想说什么,沈苍一道:“躺着吧,你还在发热。” 她闻言乖乖躺了回去。 “为何要去放河灯?”沈苍一说,“我说过了,你身体不好,不要去人多的地方。” “我去许愿。”庚桑箬说,漆黑的眼眸里水光闪了闪,“师兄们什么都有了,什么也不缺,我能为你们做的好像只有这样的事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说完看了沈苍一一眼,把目光转开了。 沈苍一沉默了一会儿。 庚桑箬见他不说话了,转头看过来,沈苍一的目光就落在她脸上,忽然道:“如若师兄对你好,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呢?” 庚桑箬眼睛睁圆了。 沈苍一站起身来:“我走了……” 第52章 等百里夜搞清楚传呼鸡的影子是什么, 他们已经从山洞里走出来了。 期间他什么都没问,反而是云箬大体把灵犀的事都告诉了他。 山洞外依旧是那片沼泽水域,水中波纹晃动, 探出一条条小蛇的脑袋,灵犀飞过水面绕了一圈, 又飞回来,云箬伸出手,它就歇在了云箬的手掌中。 “这些小灵器比我想象中的喜欢你。”灵犀说,“也很听你的话。” 它一边说,目光一边看着盘在百里夜手上的那一条, 小蛇已经在百里夜手上待习惯了,但被灵犀的目光扫过, 立刻昂起了身子, 几片锋利的尾羽张开, 似乎有些紧张。 灵犀把头转开, 小蛇才垂着尾巴放松下来。 “它们本就是秘境中诞生的灵器, 目的就是考验其中的人,攻击是它们的本能。”灵犀说, “现在却愿意待在别的人身边,你怎么做到的?” 它站着的姿势和传呼鸡不同,传呼鸡喜欢蹲着,把自己的爪子藏在胖乎乎的身体底下, 灵犀则显得威风凛凛昂首挺胸, 两只小墩爪岔开,如果翅膀再张开些, 简直就像一个人叉着腰昂着脑袋一样,神气活现的。 猫科类的姿势放在鸡身上, 怎么看都失了些优雅,多了点憨憨的感觉,何况它就半个巴掌大。 怎么做到的? 云箬这次不需要别人帮她钓小蛇了,心念一动,一条小蛇就从水里弹射起来,飞速跳到她手上,她抻着小蛇的脑袋和尾巴拉开,往百里夜手上一扣,小蛇懵了半响,并没有攻击百里夜。 云箬:“就这样,它们很听话的。” 百里夜:“……” 灵犀:“……” 百里夜抬了抬手,一只手腕一个“手镯”,两条小蛇面面相觑,新来的咬着自己的尾巴有些茫然,现在到底是它抓住了这个人,还是它被这个人抓住了? 传呼鸡飞到百里夜的手上,伸着脖子去看小蛇,啄了啄它的脑袋,又去啄它的尾巴,小蛇被啄得偏着脑袋躲避,但似乎对传呼鸡也很好奇,在小鸡再次伸脑袋过去的时候嘴巴一张,把鸡脑袋一口咬进嘴里了。 传呼鸡两眼一黑,扑着翅膀挣扎起来。 百里夜弹了小蛇脑袋一下,让它松开口,把传呼鸡救了出来。 传呼鸡气呼呼,小蛇扭着脑袋很想再尝一口。 这小东西身上的灵力很不错。 “灵犀。”云箬想起来苗婉腿上的伤,指了指小蛇,“被它伤到了能治吗?” “可以。”灵犀道,“不过被它伤了的人会渐渐被同化,要是伤的时间长了就救不了了。” 被同化的意思是会变成灵器吗? 云箬着急起来:“我们得赶快出去。” “好。”百里夜点点头。 灵犀也没意见:“悉听尊便。” “怎么出去?”她问灵犀。 “你想出去随时都可以出去,往前走就行。”灵犀说。 云箬要走,又看了看它:“你先藏起来可以吗?” 虽然现在灵犀变得很小,但是外面在场的都是各大宗门的宗主,或者他们的亲传弟子,都是人中龙凤,难保不会有人发现灵犀的异样,她在开放日那天已经够出风头了,不想再惹人注目。 “放心。”灵犀语气肃穆道,“吾乃此方秘境,只要我不想被看见,他们就看不到我。” 云箬想了想,确实如此,神踪秘境没有开启的时候别人也找不到秘境在哪里,亦无法进入,其他宗门的秘境也是一样,想入秘境都得等到秘境开启的那一天。 她看向百里夜手腕上的两条小蛇,小蛇意识到了什么,昂着脑袋就要去咬尾巴把自己变成手镯牢牢盘在百里夜手上,但云箬动作更快,一手薅住一只从百里夜手上拿下来,把它们丢回了水里。 新的小蛇掉回了水中,尾巴一摆消失了,开始的那条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扭着身子在空中挣扎着还想窜回云箬手上,灵犀蹲在云箬肩膀上扫过去一眼,小蛇只好委委屈屈任自己掉进了水里,扑通一声,仿若一条死蛇。 “不带一只出去吗?”百里夜问。 云箬摇摇头:“不想节外生枝。”关胜业还盯着她,要是她身上多了什么,难保不会被他借题发挥把自己儿子死了的帐算在她身上,尚在怀疑就能对她直接动手,被他发现点什么,还不一口咬定当成给她定罪的理由。 百里夜没有多问:“嗯。” 云箬发现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大概是受了刚才山洞通道中那些法阵的影响。 她找到百里夜的时候他就独自一个人站在漆黑的通道里,灵犀说通道内阵法繁多混乱,他被困在什么法阵里都有可能,她尝试着从外面破解,自己也进了几个不清不楚的幻景,其中一个幻象里还看到了个精致漂亮的小少年,非常像百里夜,但她忙着破阵没有仔细看,幻象一晃就过去了。 她破开最后一个阵法,手中相握的触感变成真实的一瞬间,看清了百里夜的样子,他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站在原地似乎在挣扎,脸上的神色很不好看,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很震惊愤怒的东西,对她的呼喊视而不见,反而牵着她往前走,差点就要往锋利的岩石上撞。 他看到了什么? 会是很可怕的东西吗? 云箬伸手过去牵住了百里夜,百里夜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她。 云箬朝他一笑:“预防走散。” 灵犀不得不出声提醒:“不会的,现在就算分开走也不会走散,你不是要出去了吗。” 云箬:“……”对哦。 她正要放开,手掌被百里夜反手握住:“我没事,刚才只是走神了,先出去吧。” “好。”云箬低头瞥了一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没看到百里夜若有所思看向她的眼神。 他们踏出去几步,身后的山洞闪了闪,凭空消失不见,四面只剩广阔的沼泽水域,再往前走了几步,一黑一青两个身影就像雾一样消散了。 整个沼泽陷入了寂静,水面上的小蛇悄无声息沉入水中,水面恢复了镜面一样的平静。 * 只是一眨眼,云箬发现自己回到了西院的入口。 她和百里夜几乎还保持着和进去一样的姿势,牵着手,只是换了方向,进去的时候两人是往西院内走去,现在从秘境里出来,他们就像是在西院内转了一圈,此刻若无其事的走出来了。 只是他们进去的时候西院门口全是各宗门的人,现在却只有几个人等在这里。 “出来了!” 云箬只听到一个声音喊了一声,下一刻就被疾步跑过来的纪月辞抱住了。 纪月辞眼睛通红:“我们都出来了,找不到你们,还以为……” “我就说吧?”林望也走了过来,明明自己也是一副刚刚放下心的模样,却教育起纪月辞来了,“他们肯定没事,我们都出来了,以云箬和阿夜的本事会出不来?” 纪月辞冷笑一声:“刚才急得在这里抖腿的人是谁?” 林望过来把胳膊往百里夜脖子上一搭:“我怎么知道,应该是师父吧。” “北山呢?”百里夜问。 “他受了点伤。”林望道,“没事,我看过了,现在在住所歇着,走吧,回去我帮你俩检查一下。” 他和纪月辞一边一个揽着百里夜和云箬就要把他们带走,一直站在西院入口的梁丘肃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们。 云箬看了看西院门口的人,除了闲云宗的人,还有段院长,连泗连院长,梁丘肃梁院长,沉着脸站在一边的关胜业,以及两位注视着这边的金袍男子,一位面无表情,一位笑嘻嘻的,衣服上繁复的鎏金符纹一闪而过。 “几位院长,我师弟刚从秘境里出来,我带他回去疗伤没问题吧?”林望开口。 “当然没问题。”关胜业说,“但是她得留下。” 他指向云箬,转身朝身边那位笑嘻嘻的金袍男子说了几句话。 万知闲走了过来,把云箬挡在身后:“就算有什么要问的,也得等她先休息之后再说。” “我看他们也没什么事,又没缺胳膊少腿。”笑嘻嘻那位金袍男子道,“现在就可以带去问话,省得给了她机会去和同伙串供。” 同伙?串供? 云箬发现自己进了一番秘境,出来怎么听不明白这些人在讲什么了。 “我们进秘境多久了,你们什么时候出来的?”百里夜迅速小声问林望。 “昨晚进去的,现在才过去半天。”林望也小声道,“我们比你们先出来半个时辰,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莫名其妙就从秘境里出来了……” 纪月辞打断他,快速道:“明仪宗宗主的儿子昨晚死了,他请来了会审堂,穿金袍的就是会审堂的人,他们已经带了几个学生去问话了,现在等在这里就是要带云箬去清警堂,那个关宗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口咬定是云箬杀了他儿子。” 云箬想起来之前听林望说过会审堂,是仙门百家一起成立的修者界审判机构。 带她去问话她没意见,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是她现在要先去做另外一件事,晚了只怕苗婉就有危险了。 “我可以跟你们走。”云箬看向另一位面无表情的金袍男子,“但我有位同伴在秘境里受了伤,我找到了治疗她的办法,请给我点时间,我先去救人。” “休要找借口。”关胜业冷声道。 “何人?”那位金袍男子问。 “紫霄宗,苗婉。”云箬说。 两个金袍男子沉默了一瞬,关胜业急道:“二位,我儿之死和她脱不了干系,现在学院秘境又不明原因提前开启,哪一件不比给个宗门弟子治伤重要?再说她又不是医师,不必听她胡言!” 第53章 中院的清警堂云箬是第二次来了, 第一次还是和陆子云关述一起被罚的时候,没想到再次来,关述已经死了, 她还是被当做嫌疑犯带来问话的。 短短一夜,却感觉发生了很多事。 对于外界而言只过去了半天, 对于秘境中的宗门弟子和学院学生,却已经过去了好多天了。 段在青和梁丘肃走在最前面,两位金衣使者和沈苍一在其后,云箬和百里夜走在中间,关胜业在最后, 一直都阴沉着脸盯着云箬,万知闲稍微落后他一步, 防着他有什么别的举动。 一行人走进中院, 中院院长徐平等在过道旁, 过来后朝金衣使者见了个礼, 低声道:“两外两位使者也已经在清警堂等候了。” 他们加快脚步, 中院里的建筑和配色都以墨色为主,主道地下铺着沁凉的黑玉, 蹲在云箬肩膀上隐去了身形的灵犀短暂的露了个翅膀,黑漆漆的飞到墨玉地板上融为一体,还不忘在云箬脑海里和她说话:“好看,我喜欢。” 然后飞回云箬肩膀上蹭她脖子, 又说了一遍:“好看。” 云箬在心里问:“你想要?” 灵犀表示不是这个意思:“黑色的, 和我很像。” 云箬才算是听懂了,这大家伙在变着法儿的和她夸奖自己很好看。 灵器都这么臭美的吗? 她不想吐槽人工智能, 又有些担心自己这么明目张胆和灵犀对话被人发现,只好转移注意力, 扭头看着百里夜。 百里夜也是一身黑衣,肩宽腰窄,自带的闲散姿态和黑色也很搭,别人穿黑色气质或许会显得冷硬,百里夜却不会,他身上的气息更像是暖玉,温和里又带着敛不去的锋芒。 云箬一直觉得百里夜是个很有脾气的人,但他整个人又很静,她很喜欢待在百里夜身边,总是让她觉得安心和放松。 是从什么时候有这种感受的? 云箬回想了一下,好像从到闲云宗开始就是这样的,因为百里夜从不探究她的过往,和她在一起也不会刻意说话打破沉默,送她小鸡也是随手送的,甚至没交到她手上,只是放在了屋檐边,随意得仿佛那小鸡只是他偶然捡来的一样。 后来云箬才知道要找到一块就那么一点红的玉石有多不容易,刻的过程里还会失败。 她脑子里胡乱的想到在闲云宗的日子,又想到了寝舍里那六只冠羽颜色各一的胖乎乎的小鸡。 灵犀喜欢黑色,说不定会很喜欢百里夜那只小黑。 她看着百里夜,盒子里胖墩墩的小鸡和眼前的百里夜被联系起来,慢慢合二为一,云箬忍不住有些想笑,但这么肃穆的赶路时刻显然是不适合笑的,她抿唇忍住了,看到百里夜迅速转头朝她看来,疑惑的抬了一下眉毛,嘴唇动了动,看口型是在问她笑什么。 云箬连忙摸了摸脸,她不会笑出表情来了吧。 百里夜靠过来,两人手臂挨在一起,他小声道:“看着我笑什么?” “我没笑。”云箬说。 “眼睛笑了。” 云箬猛眨了几下眼睛,严肃的看着百里夜,百里夜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刮了刮:“嗯,现在没笑了。” 走到拐角处,前方的沈苍一回眸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云箬身上,云箬正看着百里夜,并没有察觉,就算没看着百里夜,她的感官几乎是把玄阳宗宗主的几位亲徒排除在外的。 不想看见,不想听见,也不想有任何接触。 生理上的恐惧比心理上的厌恶更加让她想要眼不见为净。 沈苍一深沉的眸色从云箬身上一掠而过,百里夜抬头看向他,两人目光交接,沈苍一转头继续往前走,百里夜却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在沈苍一察觉前转开了目光。 云箬跟着金衣使者踏进清警堂,里面等着几个学院学生,其中一个低着头,身上还有几处伤口,抬头看到云箬进来,眼神一震,一双哭红的眼睛里迅速蓄积起泪水。 云箬走过去,尤小沁努力强忍着的情绪崩溃了,一把抱住了她大哭起来:“云箬,阿景,阿景她……她从悬崖上掉下去了,对不起,我没抓住她……” 云箬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 死的真的是叶景? 关胜业被尤小沁哭得心烦,呵斥道:“吵什么?金衣使者叫你们来是问话的,不是听你哭哭啼啼的。” 尤小沁被他一吼,顿时不敢哭了,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云箬把尤小沁让到身后,看着关胜业:“关宗主,人非草木,还请你口下留德。” 关胜业一脸睥睨道:“你们这种修为水准的学生本来连进入神踪秘境的资格都没有,能死在里面说不定是她的福气,就算活着出来了,我也不会放过她,包括你。” “关宗主是什么意思?”云箬之前还和他客客气气,此刻面无表情看着他,冷冷道。 笑眯眯那位金袍男子开口道:“我们本来要请那位叫叶景的学生来问话,她是昨晚唯一进过明仪宗住所的人,嫌疑很大。” “我说过了。”尤小沁在云箬身后轻声道,“那天我们给各宗门住所送东西,是关述叫叶景去给她送药的,还对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阿景没办法,让我们忙自己的,她去药堂找药给关述送过去……根本不是阿景自己想去的,是关述逼她的。” 云箬想起学院开放日那天,她从演武场出来去药堂,确实在南院外遇到了叶景,她拿了很多药材,说是有宗门要,她是被支使来跑腿的。 现在看来支使她跑腿的人就是关述。 云箬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金衣使者静静听完,互相看了一眼。 关胜业眉头一皱:“二位,这不是很明显了吗,我儿必定是被这些学院学生杀害了,会审堂不会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审问不清楚吧?” 听到这里,之前就等在大堂中的其中一位金袍使者走上前来,他带着面具,附耳和两外两位金袍男子说了几句话。 “关宗主。”笑眯眯那位听完,脸上带着笑道,“我等本来是来查秘境提前开启的原因,听闻令公子之死心中也很难过,不过方才我们的人已经亲自去查验过了,少宗主乃是自戕而亡,他被废的灵脉是从体内自爆的。” 他说着,叹了口气:“还请关宗主节哀顺便。” 可惜他叹气的时候脸上也带着笑,怎么看都看不出半点悲伤难过来。 “胡说八道!”关胜业怒道,“我儿怎会自戕!” “关宗主是不信任我们的能力吗?”笑嘻嘻那位还要说话,面无表情的金袍男子提前开了口,“事实就是事实,我等查验绝不会出错。” “就算如此,一定是那个学生给我儿拿了什么别的药,才致使他精神错乱自废灵脉!”关胜业怒吼道。 “哎,看来关宗主知道的很清楚嘛,你儿子自废灵脉,你怎么还揪着人小姑娘不放?”笑眯眯那位见缝插针地说了一句,被面无表情那个瞪了一眼,拉着戴面具的金袍人站在一边去了。 “关宗主,送药的学生已经死在秘境里,我们只能基于事实做出判断,明仪宗之事会审堂不会再插手,世事无常,还请节哀。”面无表情的金袍男子平平稳稳地道。 “未必,万一那学生只是躲在秘境中了呢?”关胜业还不死心,看向云箬,“那她呢?她的嫌疑可洗不清,我儿在学院只与她有过节,那日决斗险胜,她和那学生串通一气……” “关宗主,我们只看证据说话。”金袍男子打断他,“神踪秘境谁能躲在里面?岂不是自寻死路。如果她真是凶手,就算躲在秘境中也难逃一死,一命换一命,此事两清。” “清不了!”关胜业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儿子的命岂是她一条贱命可以两清的!” 云箬知道叶景的死讯,本来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听到关胜业堂堂一个宗门宗主说出这样的话,胸中一口气猛地升了起来,手掌灵剑铮然出现,剑指关胜业,冷声道:“人命如何比较,哪怕你是明仪宗宗主,我也不许你再污蔑叶景一句。” 关胜业冷笑:“好大的口气……既然会审堂也查不出什么,那我就自己帮我儿报仇!” 话音未落,他已经闪现到云箬面前,百里夜还没来得及动就被他一掌拍开。 昨晚被百里夜逼到那个份上,关胜业早就盯着他,是以在他动作之前就先发制人,高阶修者的威压猛然爆发,在场的学院学生被压的动弹不得,尤其是体脉弱的,当场就跪了下去,云箬也被压得弯了腰,手中灵剑撑在地上,勉强稳住身形。 关胜业突然发难,而且是怒急攻心之间爆了灵力威压,谁也没来的反应,四位金衣使者一动不动,似乎不打算管,眼看关胜业到了云箬面前,一前一后两个人影也紧随其后而来。 一个是万知闲,一个是沈苍一。 然而他们还没到跟前,云箬和关胜业之间突然爆发出一阵无形的震颤,整个清警堂中桌子椅子咯吱作响。 云箬看着挡在他面前朝关胜业咆哮的灵犀,手里的灵剑也跟着发出铮然鸣响。 “灵犀!”云箬在意识中大喊。 “他们看不见我。”灵犀愤怒的气息还在波动,声音稳稳在她脑海中响起,“你别出手。” 沈苍一停住动作,皱了皱眉,没有再往前过来,万知闲抢先一步将云箬拉开,发现她没事,才去把百里夜扶了起来。 与此同时,几乎在场所有的高阶修者都感受到了云箬身上传来的浩瀚般的灵力波动。 第54章 云箬拜了师门, 现场又没了关胜业非要往她头上安罪名,会审堂的金衣使者们很快开始问话,把每个人单独带进隔间里进行。 轮到云箬的时候金衣使者请段在青拿来了御灵塔, 当着他们的面测了一次云箬的灵脉,神灵脉依旧是平平凡凡的一阶, 让云箬惊喜的是她的体脉快要突破三阶了,就差那么个临界点。 金衣使者问了她几个问题,大部分都和关述有关,云箬有问必答,反正人不是她杀的, 她的话语和行为都挑不出任何错漏,剩下的几个问题和秘境有关。 “你的灵力波动为何和神踪秘境相似?”笑眯眯那位大概是主审, 反正问题几乎都是他问。 “我不知道。”云箬摇摇头, 她总不能说秘境亲口说了, 是她的灵力把秘境唤醒吧。 “你问的什么问题?”戴面具的金袍人温和无奈地道, “她一个修行没多久的小姑娘, 你这么问她她能答得上来吗?” “那没什么好问的了,你出去吧。”笑眯眯这位一摊手, 朝外面喊道,“下一位。” “问完了?”云箬有些诧异。 “嗯?”笑眯眯的金袍男子回头看着她,“怎么你很期待我们用点刑吗,也不是不可以。” 云箬连忙站起身, 笑眯眯的这位被面无表情那位看了一眼, 朝她耸耸肩:“开个玩笑嘛,反正我们会审堂名声够差的了, 不在乎多一个。” “那什么时候还会找我吗?”云箬问。 “不一定。”戴着面具的那位金袍人道,“秘境提前开启虽然是第一次, 但曾经也有过秘境到了时间没有开启,往后延后的情况,所以不管是提前还是延后,其实都是秘境的波动,也算不上是什么特殊情况,这次主要是卷进了这么多人,又涉及明仪宗少宗主的死,很多情况必须问询清楚,至于你,我等会把情况汇报上去,虽说可能会有再次找你的情况,但可能性不大。” 毕竟秘境提前开启与否,总不可能真的和个小姑娘有关系,但规矩必须得走,云箬不入师门,万一上头哪天心血来潮要找她问话,他们上哪找人去?现在起码有个师门摆在那,哪怕找不到人,他们总可以交差不是。 云箬听她说这话,会审堂以后会找她问话的几率很小,约等于没有。 不用去会审堂,还进了闲云宗,她突然觉得几位金衣使者怎么看怎么顺眼,尤其是戴面具的这一位,语气中隐约还带了点抱歉的意思,似乎是觉得他们刚才说的过于严重,导致云箬病急乱投医居然拒绝了玄阳宗选择进了个籍籍无名的小宗门,打心底的替她感到惋惜。 不,完全不需要,你们做了件大好事。 云箬掀了竹帘出去,百里夜正好走过来,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百里夜看到云箬神色不错,朝她笑了笑,掀起帘子进了隔间。 云箬走到大堂,尤小沁他们已经问完话回寝舍去了,清警堂大堂里现在只有段在青和万知闲,一人一张椅子坐得老远,万知闲看到她出来,起身几步走了过来:“怎么样,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云箬摇摇头。 “坐下休息。”万知闲把她按在椅子上。 云箬没拒绝,干脆就闭目养神,在意识里喊了一声灵犀。 “我在。”灵犀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层层叠叠,她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一眼,万知闲和段在青什么反应都没有,于是放心的把眼睛闭上了,专心和灵犀说话。 “秘境中所有的人都送出来了吗?会不会有漏掉的?”她问。 灵犀被质疑,声音也没有任何改变和起伏:“没有,只要还活着,都送出来了。” 云箬深吸了一口气:“秘境里有个地方,我在沼泽的水镜里看过,能让我再看看吗?” “可以。”灵犀说,“秘境现在随你掌控,你按我说的做。” 云箬按照灵犀在她脑海中响起的话语声,轻声呼唤道:“灵犀。” 她身周一阵微不可察的风铺开,吹得她额发轻轻动了一下,清警堂中的人毫无察觉,云箬的意识瞬间就回到了秘境中,眼前是一片无边广阔的黑色水域,随着她的心念一转,眼前的景象唰地消失,她站在泉水中,几片落花从脸上拂过,水中的弯月在水下静静躺着,只一秒,眼前的景象又换了…… 她坐在椅子上,手指在身侧微动。 意识中,她终于找到了那座陡峭的山壁。 她站在山壁一处突出的石块上,下方能听到妖兽咆哮的声响,黑色瘴气蔓延而上,她伸出手去,瘴气就从她手里穿了过去。 “你现在只是意识入境。”灵犀庞大的身躯出现在她身侧,“什么都碰不到。” 云箬点点头。 这下面就是她在水镜里看到的,叶景救了尤小沁和苗婉的地方,他们去的方向是……她顺着山壁往前攀去,没多久就在山壁内侧看到了一个很小的山洞,勉强够三个人躲在这里。 在山洞下方的树枝上挂着一块绿色的衣服布料,在瘴气中时隐时现。 是叶景的衣服。 云箬小心的攀下去,下面已经被妖兽的瘴气整个淹没,如果有人从这里掉下去,必定尸骨无存。 她伸手去取那片布料,手指从树枝上穿了过去,瘴气携风席卷而来,将那片绿色的布料吹起,朝着下方落了下去。 万知闲见云箬闭目养神,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段在青往这边看了一眼,似乎要说什么,万知闲抢先一步道:“看什么?你这些椅子只有院长能坐是吧,我徒儿就坐了,你要怎么着?你自己这么多学生被困秘境这么久,你还任由他们被叫来问话,你这个院长当得可真够可以的。” “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段在青站了起来,皱眉看着万知闲。 “我说错了?”万知闲按着云箬肩膀让她安心坐着,自己往前几步和段在青针锋相对,“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当初我让你和我一起走,你舍不得院长的位置,那现在这些你就都该受着,你自找的。” “万知闲。”段在青忍无可忍怒道,“你当初可以一走了之,你咽不下那口气,你潇潇洒洒的走了,那整个学院的学生呢?是你为了一个学生,放弃了整个学院!” 万知闲猛地上前一步揪起段在青的衣领,两手青筋暴起,语气强忍着怒气:“你敢再提那个学生一句试试?你连一个学生都护不住,还好意思跟我提整个学院?” 段在青瞪着他:“逃跑的人是你,不是我,这么多年你还没认清吗?有时候取舍是必须的……” “狗屁取舍!”段在青没说完,万知闲一拳锤在了他脸上。 “两位院长这是在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嘛。”隔间里的金衣使者刚出来就看到这一幕,笑眯眯那位语气夸张地惊呼道。 面无表情那位走在第一个,上前扶了段在青一把。 万知闲甩了甩手,没说话。 段在青站稳身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敛了脸上的情绪,客气地朝金衣使者见了一礼:“诸位问完了?” “问完了。”一直以来说话最少那位道,“我等这便告辞了,学院的事以及各大宗门在秘境中的遭遇,只能你们双方自行商议了,我会审堂也管不到这些。” “自然。”段在青道。 四位金衣使者没再说什么,告辞后很快便离开了。 笑眯眯那位离开前又回头看了百里夜一眼,随后被面无表情那位拍了一下肩,只好跟着走了。 “云丫头,我们走。”万知闲转身朝坐着的云箬道。 云箬没动。 “云丫头?”万知闲放轻了声音,以为她睡着了。 云箬闭着眼睛,眼中缓缓流出泪来。 万知闲一惊:“云丫头,你怎么了?哪里疼?” “师父。”百里夜走过来,灵犀的声音犹自在他脑海里振响,平平板板的声音居然能听出些许焦急:“她意识还在秘境之中,我喊不应她。” 知道了。 他在意识里回了一句,走到云箬面前,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万知闲道:“师父,她应该是太累了,先回我们住所吧。” “走走走。”万知闲连忙道。 他们从清警堂出来,万知闲走在后面,走了一半发现段在青也跟出来了,没好气道:“段院长跟着我们干什么?” 段在青面无表情道:“谁跟着你?我要去西院找其他院长。” 万知闲哼了一声,两人谁也不理谁,沉默的往前走。 百里夜抱着云箬,灵犀的声音嗡嗡地在脑海里响个不停,一直在喊云箬的名字,喊得像叫魂一样,传呼鸡大概感应到了灵犀不安的情绪,从他领口飞了出来,黑色的影子立刻和它挨在了一起,百里夜脑海里嗡嗡作响的声音才低下去了不少。 “云箬?”他托了一下手臂,低头看怀里的人。 云箬的身体无知无觉,纤细的手腕滑到身侧垂了下去,百里夜心跳漏了一拍,快步朝西院的方向走去,几乎要跑起来,下一刻,云箬忽然动了动,小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百里夜。” “是我。”他慢下脚步。 “阿景她……真的死了。” 百里夜脚步一顿,云箬没有睁开眼睛,侧身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间,滚烫的水珠不断落在他皮肤上,他收了收手臂,将云箬发抖的身体紧紧按在怀里,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笨嘴拙舌,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师父。”他停住脚步等万知闲走过来,改了主意,“我带云箬会寝舍,你先回住所。” 万知闲发现云箬样子不对,急了:“回什么寝舍,去住所让阿望给她看看,是不是在秘境里受伤了强忍着不说!?” 第55章 学院又恢复了往日的日常, 云箬每天依旧很早就起床,斜对面的寝舍搬空了,八层整个楼道中再也听不到陆子云和关述争吵的声音, 一开始还让人有些不习惯,半个月一过, 当下的安静就成为了新的日常。 人的适应能力和惯性都是很强的。 只是云箬还是会在下课去饭堂吃饭时,总会下意识的在北院外等一会儿,然后再自己反应过来,那个经常和她一起吃饭一起回寝舍的叶景已经不在了。 神踪秘境的提前开启造成了诸多伤亡,唯一称得上好消息的大概是, 确实有不少学生在神踪秘境中提升了修为境界,尤小沁就是其中一个。 她的体脉提升到三阶了。 体脉修习课上云箬和她对过招, 尤小沁不仅速度快, 基本功相当扎实, 和比自己高半个阶的人对招也毫不落下风, 云箬不用灵技单凭体脉也甘拜下风。 “我觉得提升体脉最好的办法就是生死试练激发潜能。”教习让尤小沁分享自己升阶的感想, 尤小沁如此总结。 她在秘境里可真是拼了老命了,拼了命的想要活下来, 特别是后面还全程背着苗婉,用尤小沁的话来说,苗婉是她和云箬一起救下来的,哪怕不是为了她自己, 也得对得起云箬的嘱托, 在瘴气和妖兽间没命奔跑的时候,她只有一个念头, 就算要死,也要让苗婉死在自己后面。 “因为你很勇敢, 诚实的面对内心的恐惧,并且去克服和超越它。”教习对尤小沁点点头,“大家在对练中也要试着去激发自己的潜力,多找比自己境界高的人修习,而不是因为惧怕不敢挑战,下次课现在的所有分组打乱重来,你们需要新的对手了。” 尤小沁走到演武台下,挤到云箬身边长舒了一口气:“紧张死我了,我第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讲话,你摸摸我的手是不是有点抖?” “你很棒。”云箬抓着她的手指帮她甩手放松。 尤小沁过了好半天才感觉找回了手脚,体脉课也下课了,她和云箬一起从演武场出来,几个共同认识的朋友在等她们,问她们明天的休息日要不要一起去山下的城镇玩,临近秋分,晴岧山下几个城镇都有灯展,大家约着一起去,放河灯祭典死去的学生。 “我去不了,小沁帮我点一盏吧。”云箬说,“休息日我得回师门。” “什么?你居然已经拜师了?”大家顿时对云箬着一通恭喜,“你进了哪家宗门?” 几个人七嘴八舌,把那天在场的玄阳宗、五大宗门,以及排得上号的宗门都猜了一遍,气氛闹哄哄的,没想到云箬报了一个他们听都没听过的宗门。 “闲云宗?”程怀愣了一下,“是百里夜的师门吗?” “你认识他?”云箬有些诧异。 程怀笑了笑:“秘境里我们很多人被困在一个诡异的城镇里,困了四五天,根本找不到办法出去,一筹莫展的时候是他带着我们一路闯出去的,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秘境里那些杂乱无章的剑气居然也是一种很特殊的剑阵,不过后来出城镇我们就走散了,后来我去的那个地方更诡异……” 程怀想到在秘境中九死一生的经历,没有再说下去,在场被拉进秘境中的人也是一脸菜色,难怪学院大考要筛选参加资格,秘境里那些可怕的地方是真的要命,修为没到一定程度他们可不想再进去体验一次了,能增加修为也要有命在才行啊。 “嗯,他很厉害。”云箬说。 “哎。”其中一个人男学生叹了口气,“可我以为你会去五大宗门呢,你的神灵脉那么特殊,大宗门天材地宝名士云集,以你的资质,一定会修为更上一层楼的。” 云箬听出他这话是真心的替自己感到惋惜,道:“我进学院之前想进的宗门就是闲云宗,不用替我……” “哦?我怎么听说你是被玄阳宗拒绝了,不得已才被迫拜师的啊?”一道粗狂的男声传来,打断了云箬的话。 一行人走到他们面前停下。 说话的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身边一个穿着水蓝色裙子的女子,正是第一次分组对练的体脉课上先是组了云箬,后来又把她踢出去的那几位,云箬后来在体脉课上和他们交过几次手,有赢有输,让这个男人非常不爽,以他的体脉,觉得自己一招打败云箬才是应该的,可偏偏有时候莫名其妙就是败了。 “龙法,你说什么?”尤小沁看着他。 龙法大声道:“我说,她是被玄阳宗拒绝了,才不得已拜了个什么狗屁宗门的,你们谁听说过?没有吧,从秘境出来后她被会审堂的人带走去审问,如果没有师门就得到会审堂去走一遭,所以在清警堂病急乱投医,居然想进玄阳宗,人家会收她一个体脉二阶神灵脉一阶的?识脉高阶有什么用?” “喂,云箬,你不是做贼心虚吧?”龙法声音很大,吸引了北院门口陆续出来的学生们,“跟会审堂走一遭又怎么样,只要你没杀人,人家自然会还你清白,你为了不去会审堂拜师,会不会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不过除了那种小宗门,谁会要你,明仪宗肯定盯上你了,谁愿意惹麻烦,你确实也就只能去那种宗门拜师了。” “胡说!”尤小沁怒道,涨红了脸,“你哪听来的这些谣言?” 龙法今天和尤小沁打了一场,差点输了,心中非常不服,听着是来挑衅云箬,其实是冲着尤小沁来的,一撇嘴角冷笑道:“学院里都传遍了,怎么,还要我形容一下她是怎么跪着求那个破宗门收她的么?不用了吧,大家都知道。” “你胡说八道!才不是那样的!”尤小沁怒极,她本来就胆子不大,今天单独在台上讲话都紧张,更不要说这样的场合,涨红了脸,反反复复也只能骂龙法胡说八道。 “说错了吧。”另一个男声响起来,“那天我也在清警堂,可不是云箬上赶着拜师,是两家宗门都想收她,玄阳宗宗主的首徒亲自问她要不要进玄阳宗,被她拒绝了。” “谁!”龙法怒道。 一个男子站了出来:“我,不巧那天我就在现场,也不知道你这些话是哪里听来的,那天在清警堂的学生我都记得,你等等,我去把人都找过来,咱们对质一下,我倒是想看看是谁胡乱跟你说这些话,把你骗的这么惨。” 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学生走了进来:“我在,我可以给这位师哥作证。” 云箬认出来都是那天在清警堂被叫过去问话的学生,这两位都是学院的老生了,他们一站出来,那天在清警堂的其他几个学生也赶快站出来自证清白。 “那天的事我可没往外说。” “就算说也不会这样胡说八道的啊师哥师姐,再说说了谁信嘛。” 他们亲眼看到了都不敢信有人会拒绝玄阳宗宗主首徒的亲自邀请。 他们一开口,周围围观的学生也七嘴八舌开始说话了。 “我怎么听说开放日那天紫霄宗和飞凤宗就想收云箬做弟子了,两位宗主还差点吵起来?” “你们没看到决斗的时候云箬有多厉害,简直把关述压制的死死的……呃算了死者为大,我就不说什么了。” “龙法你别信口雌黄,云箬要真的是凶手,会审堂会审不出来?” “就是啊,以明仪宗宗主的性子,云箬真是凶手早就被抓走了啊。” “可是听说凶手还没找到呢……” “如果没嫌疑,也不会被会审堂叫走去审问吧?我听说会审堂很可怕,千万别被抓去。”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几个教习出来,发现学生都围在北院门口,过来的时候听了几句,呵斥道,“一天天的只会讨论这讨论那,说三道四能提升修为吗,多放点精力到自己的修习上去!散了散了!” 陆子云赶来的时候纷争已经结束了。 “龙法好像在秘境里只待了半天就出来了,什么都没遇上,在别人眼里算是幸运的,但是在他眼里估计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前几天还说死在秘境里的人都是废物,要是他他能如何如何大显身手之类的。”陆子云皱着眉,“别理他的话,应该是嫉妒尤小沁升阶了,故意来找茬的。” 不过被他这么一闹,虽然也有师哥师姐出来说话,但不管是云箬拒绝玄阳宗还是玄阳宗拒绝了云箬,以及关述的死可能和云箬有关这些话就在学生间传开了,学院一些学生又是已经入宗门的弟子,各宗门大概也很快会知道这件事,云箬以后想要换个宗门拜师大概就很难了。 而且她以后在学院少不了要顶着各种目光和猜测议论过日子了。 “都怪我。”尤小沁差点又要哭了。 “没事,怎么会怪你呢。”云箬道,“我不怕别人议论,只是不喜欢而已。” 她在玄阳宗的时候没少被看不起,那些盯着她的目光,对她做的事,比龙法这种只是嘴上挑衅的过分多了,谁能不受别人议论呢,背地里说几句也影响不到她,她要是都去在意,大概早再玄阳宗的时候就气死了。 “你怎么知道龙法说的那些话?”云箬问陆子云。 陆子云摸了摸鼻子,神情有点尴尬:“之前有堂课和他一起上,上课时候他和别人说的,我不小心听到了,这人嫉妒心极强,说话很难听,你别理他。” “真想让他进秘境体会一下,看他还能不能说出那种话!”尤小沁气得直跺脚。 几人说了几句,尤小沁程怀他们告别去饭堂了,云箬没什么胃口,想直接回寝舍,发现陆子云也跟了上来:“你不去吃饭?” 第56章 云箬每次喝了纪月辞酿的酒都觉得自己睡得很好, 一夜无梦,起床的时候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月辞还在睡, 她轻手轻脚的翻出行李里的东西,刚出屋门, 大黄就摇着尾巴过来了,云箬摸了摸它的头,穿过院子出了后门,往后山去。 她走的不算远,去了自己以前修习的那片小树林, 这里山风不大,树叶依旧苍翠, 中间混杂着已经火红了的枫树, 有种又热闹又安静的感觉。 她挖了个坑, 把从学院带出来的叶景的衣服放进去, 给她立了个衣冠冢。 叶景没有亲人, 起码在这里云箬能陪着她。 她在树林里安静的待了许久,直到东方破晓, 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站起来,走出小树林的时候看到林边等着一抹身影。 百里夜倚着树干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看过来,也不问她在干什么, 只问了句:“好了?” “嗯。”云箬走过去。 百里夜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头痛吗?” “不痛。”云箬摸摸被他碰到的地方, 有些热,闻言反应过来, “昨晚我又喝醉了?” “不止你。”百里夜站起身,“我就是来提醒你一下, 待会儿见了北山记得叫他师弟。” 云箬有点懵:“不是师兄吗?” 百里夜笑起来:“看你,想叫师兄也可以。” 云箬总觉得他笑得十分有深意,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后山回到小院的短短一路上,百里夜绘声绘色把她昨晚怎么通过举头这个优秀手段赢得了师姐的称呼讲了一遍,云箬听得目瞪口呆。 她居然如此卑鄙。 但是赢了就是赢了,哪怕是喝醉赢的,修者说话一言九鼎,这个师姐她只好勉为其难当了。 刚进院子就看见江北山,正在牵着大黄作为保护,准备去把大白鹅们放出来,让它们自己去溜达。 “北山师弟……”云箬张口喊人,百里夜忽然侧身挡住她。 云箬只觉得眼前一黑:“?” 百里夜垂眸看着她:“把脸上的笑收一收,如果是勉为其难,总要装的像一点吧,小心北山跟你争起来,他一哭,你还忍心争吗?” 云箬连忙拍了拍脸,把脸上的笑收了。 江北山小跑过来,看到的就是她一脸沉痛的样子:“北山,昨晚抱歉啊,我不是故意要跟你抢的……” 江北山本来想来试着争取一下自己当师兄的决定权,看到云箬的样子,狗狗眼差点耷拉下去,忙不迭的摆手摇头:“别这么说云箬姐,反正我也习惯了,再说我的灵技还是你帮我掌握的呢,我叫你一声师姐天经地义!” 云箬沉痛地看着他:“真的吗?” 江北山使劲点头:“真的真的。” 他这么真诚,云箬装到一半装不下去了,差点真的沉痛起来,只好看了眼百里夜。 百里夜事不关己在旁边看她热闹。 云箬:“……” 江北山眨巴眨巴狗狗眼,再接再厉猛戳她的良心:“云箬姐,不对,小师姐,今天你想吃什么,这几天都是师父掌厨,你可以点以前没吃过,待会儿林望师兄和我下山去买。” 云箬有些不好意思:“真让我当师姐了?我比你晚那么多时间进宗门。” 江北山点点头:“当然了,云箬姐你开心就好。” 他高高兴兴守着云箬点完菜,回屋喊了林望起床,满院子喂鸡去了。 云箬谴责的看着百里夜:“根本不需要我争!” “对啊。”百里夜感慨,“北山真是个好孩子。” “我是坏人咯。”云箬无言地看着他。 百里夜忍笑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笑得倚着门框弯腰捂住肚子。 云箬总算发现百里夜今天有哪里不对了。 “你心情很好?”她问百里夜。 百里夜笑着点了下头。 云箬眼珠一转:“发生什么好事了?你和林望赚大钱啦?” 百里夜笑看着她:“再猜。” 云箬看了他的屋子方向一眼,眼睛一亮:“你做出新的灵器了?我们之前说要做的玉石小鸡的结界玉做成功了?” 百里夜还是笑,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再猜。” 云箬凑近了仰脸看着他:“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百里夜挑眉:“哦?” 云箬眼底浮起狡黠的笑意:“因为我回来了,师兄心底很高兴吧。” 百里夜一本正经道:“猜对了,师妹。” 第一缕天光从云层后洒向人间,百里夜背光站着,高高的个子挡住了云箬面前的光,墨黑色的眸子里带着含混不清的笑意,云箬仰着脸,他就稍微弯下了腰,看清了她脸上有些错愕的表情,道:“师妹好像不信?” “信。”云箬莫名觉得脸颊有些发热,努力直视着百里夜的眼睛,“那岂不是我每次回来你都要这么高兴。” “也不一定。”百里夜说,“毕竟这是第一次,以后你再回来我就该习惯了。” 对啊,这只是第一次。 后面还会有很多次。 云箬被百里夜感染的也跟着笑起来:“那你赶快适应。” “嗯。”百里夜这才站直身子,“去学院多接你几次就习惯了。” 江北山追着一群小鸡崽跑过他们身边,朝百里夜道:“师兄,下个月轮到我去接云箬姐,说好了啊。” 百里夜看他:“跟谁说好的?” “林望师兄啊。”江北山道,“他说你和他接了一次了,下次就轮到我去接,这才公平,我也想去接云箬姐。” “那下个月休息日我提前让传呼鸡送讯息回来?”云箬说。 “好!”江北山兴高采烈的说到,“我跑得快,我可以去山下提前买你想吃的糕点,你一出学院就可以吃上。” 他喊得有点大声,纪月辞的屋子窗户开了条缝,飞出来一个小酒盏,被百里夜抬手接住,屋内传出纪月辞半睡半醒的声音:“江北山你小点声!” “对不起啊师姐。”江北山立刻放小了声音,拉着云箬追四散的小鸡去了。 纪月辞屋子的窗户被啪地推开,她站在窗前挽头发,脸上还带着点睡意,对站在原地的百里夜道:“酒盏还来。” 百里夜上前去把酒盏放在窗沿。 纪月辞道:“别不高兴,下下次就轮到你去接云箬了。” 百里夜有些哭笑不得:“没有不高兴。” 纪月辞侧过脸看他:“确实,你现在心情好得不得了。” 百里夜嗯了一声,目光追着院子里和江北山抓小鸡的云箬转了一圈,听到纪月辞道:“我也很高兴,结果昨晚又喝多了……云箬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吧,你没告诉她吧?” “没有。”百里夜说,“你带着她去后院的小水潭边说要给她捞月亮这种事我一个字都没说。” 纪月辞:“……”现在也不要说。 她看着百里夜,忽地笑了笑:“阿夜,你是因为终于放心下来才心情这么好,对吗。” 百里夜没说话。 纪月辞自顾自的说到:“其实我也是,我很怕云箬突然不来了,又怕她真的来了,咱们闲云宗就这幅样子,我很喜欢这里,可我也和师父一样,希望云箬能去更好的宗门,得到更多的机会,变得更加厉害,可我还是希望她能来闲云宗……很矛盾,昨天看到云箬这么高兴,我才真的放心了。” 云箬不是被迫进了闲云宗,也不是万不得已才拜了师。 她看得清云箬真实的想法。 这是纪月辞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灵技没那么讨厌,起码它让她确定了云箬的心意,知道她没有受委屈。 云箬整个早上都很忙,和江北山满院子抓小鸡崽,牵着大黄出去溜了一圈,回来后去屋里找纪月辞,跟她说山外层林尽染的秋日景色,纪月辞听她说完,顿了顿,道:“下次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多认认路,以后也想去学院接你。” “……嗯,嗯嗯嗯!”云箬隔了半天才用力点头。 月辞愿意主动出门了! 跟月辞聊完又被林望叫走,给她带了一大包东西,云箬打开看,都是玉石小瓶,林望一瓶一瓶给她说都是些什么药,嘱咐她什么情况下可以吃什么状况下用哪种药。 云箬看的眼花缭乱,完全记不住。 林望十分不解:“你记阵法那么快,怎么会记不住这个?” 最后的解决方法是两个人抱着瓶瓶罐罐去找百里夜,让他在上面刻字。 百里夜站在屋门口,听他们说完把门一关:“刻不了。” 林望把门推开:“你会刻的阵法多,不是说有一种阵法可以储存字符?你刻个阵法在上面,再在阵法里把用药剂量和用药的情况都刻上去,省得小师妹她用错药。” 百里夜面无表情看着他俩:“我学器术法阵是为了在你药瓶子上刻字?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林望理直气壮:“刻个字而已嘛,我要是会我都不找你。” 云箬则有些心虚:“确实有点大材小用……” 百里夜顿了顿,看了眼她手里提着的大瓶小瓶:“你记住哪些了?” 云箬把自己记住的挑了出来,百里夜点点头:“行,明天帮你刻完,林望把单子写过来。” “好的嘞,马上就写来,等着啊。”林望拐了拐云箬,“你完了,你百里师兄他生气了。” 云箬莫名其妙:“啊?” 林望去找纸笔,云箬回头看了看百里夜,没看出他哪里生气了,但还是立刻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你在做法器吗,不用刻了,等林望把单子写来我自己再记就好了,刻这个很麻烦吧。” 百里夜随手拿了个药瓶在手里把玩,看看待会儿怎么刻阵,头也不抬地道:“没事,刻在上面方便看,这么多种药万一记错了。” 第57章 灵犀看样子很喜欢江北山, 尾巴从左甩到右,又从右甩到左,江北山呼噜完大灵兽的胸口毛, 盯上了它的尾巴,尾巴往哪边甩他就往哪边扑。 也不知道谁在逗谁玩。 万知闲却还是觉得不放心, 百里夜灵脉受损,要是和云箬在秘境内遇到了什么危险的情况,一个灵技被封,一个早已没有巅峰时期的修为,出点什么忽漏, 他可就一下子少了两个徒弟。 闲云宗本来就人丁稀少,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不怪他想得多, 神踪秘境的凶险他可是体会过不住一次, 当年和段在青以及其他院长先去探测, 封了不少未知的危险区域, 其中一个诡异的地方还差点折了人在里面。 哪怕现在灵犀表现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但它是上古灵器,灵器能有什么人性, 由不得他不担忧。 “我不放心。”万知闲直接开口,“到时候我也要进去看着云丫头试炼。” 灵犀和江北山玩的尾巴忽地一停,江北山得以抱到了它毛茸茸的长尾巴,闻言也道:“秘境里好危险, 要是没有百里师兄我们好多人要一直困在那个城镇里了, 师父说的没错,我也想保护云箬姐, 让我也进去吧。” 灵犀困惑了:“秘境就在云箬掌控中,何须你们操心, 秘境中有我,她不需要你们保护,你们想进秘境中试炼倒是可以。” 江北山:“……” 万知闲:“……” 他就说灵器是没有人性的吧,说话也不会委婉一点! 纪月辞愣了愣,立刻道:“可以让我们进秘境去试炼?” “自然。”灵犀道,“神踪秘境本就是集器术百家之长,最初的时候是一处试炼场,针对各灵脉的修行,不过我观你们各自都有缺陷,只能进某些试炼,否则生死难料。” 它说完又看着万知闲补充了一句:“除了他,修为还算不错。” 万知闲决定收回前言。 灵器偶尔也通一点人性的。 “大家都可以进去试炼吗?”云箬问。 “只要你愿意。”灵犀安静的看着她,“吾现在就可为你开启秘境。” “不行不行。”云箬连忙阻止它。 上次提前开秘境卷进去了那么多人,要是以后她进一次灵犀开启一次秘境,那学院变成什么了?动不动就闹鬼拉人进去的真实3d立体鬼屋吗? “学院的进出入口被封,开不了,只能等每年开启的那一天。”灵犀说,“我醒来时为了找你扩大了秘境边界,已经收回去了,你们若想随时进去试炼,需在某处设个阵,我将阵门开过来。” “什么阵?”云箬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灵犀眼睛一眨,她脑海中就出现了一个复杂的法阵。 灵犀:“此乃开启吾之秘境的法阵,现在世间灵气枯竭,器术一道没落,重开一个阵门虽然困难,但那小子或许可以一试。” 它的目光看向百里夜,晃了晃脑袋上蹲着的传呼鸡,传呼鸡窝得很稳,一动不动:“你能制作出如此活灵活现的灵器,于器术一道倒是可以精进,不过你心中应该已经有了自己认定的道。” 百里夜淡淡道:“我先试试吧。” 当天的修行后来就以林望和云箬的对练结束,林望四阶接近五阶的体脉完虐云箬,傍晚林望没事人一样回小院去了,云箬气喘吁吁满身是汗的盘腿坐在树下调息,回忆着和林望的一招一式,只觉得身体虽然很累,心里却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就像她第一次在闲云宗被万知闲指导着踏入修行一道开始时那样。 林望回去了没一会儿,百里夜就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壶茶水。 “水。”他倒了杯水给云箬。 云箬接过去一口干了,是淡茶,很润口,她把杯子递还过去:“再来一杯。” “慢点喝。”百里夜给她满上,“练得怎么样?” “很开心。”云箬说。 她小口小口的喝水,盘着腿坐姿有些歪,半倚着身后的树干,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濡湿,有几捋贴着脸颊,身上没有穿纪月辞送的那身衣服,是她自己的旧衣裙,袖子挽上去,神情有些慵懒,眼睛依旧又亮又好看。 风把她的额发吹开,露出一张精雕细琢般的精致侧脸,颈侧几道红痕,是两人对练的时候云箬过于认真,好几次迫得林望来不及收手,木剑划过留下的痕迹。 难怪林望刚刚出来时给了他一瓶药。 云箬喝完水,递过去:“还要。” 转头才发现百里夜一直看着她,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云箬抬起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突然不想喝水想回去换衣服了。 她现在看上去应该很狼狈。 “一会儿再喝,这茶不能喝太快。”百里夜眸光暗了暗,接过她的杯子扣在茶壶上,拿出林望给的药瓶,示意云箬挨过来些,“给你擦药。” “我受伤了?”云箬循着他的视线抬手就要摸自己的脖子,被百里夜按住手腕。 “只是红了,消肿的药。”百里夜说。 他倒出药膏在手心里揉热,抹在指尖给云箬擦药,用的力道刚刚好,既不会弄疼她,又没有太轻让她觉得痒,云箬眯着眼睛扬起脖子,颈侧是百里夜打着圈上药的手指,脸上是山间吹来的风,身上是尽情对练后尽兴的酸爽。 西边太阳已经落下,五颜六色的晚霞铺满了半片天空。 “好了。”百里夜收回手,“只有你受伤了?” “没有。”云箬忽而有些不好意思,“林望师兄被我的树枝抽到好几次……他剑招有时候太快了,我停不下来。” 百里夜点点头:“嗯。” 云箬撑着膝盖站起身:“我回去看看他。” 她一站之下居然没站稳,腿一软就往旁边倒,百里夜刚要站起来,眼见她倒下来连忙伸手去扶,结果自己站了一半本来就不稳,被云箬一带,两人乱七八糟摔成一团。 云箬手忙脚乱直起身,百里夜垫在下面,被她起来时一巴掌按回去了,头撞在地上,“哎”了一声。 “没事吧?”云箬慌忙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 人的后脑勺可是很脆弱的,修者的后脑勺也不例外。 百里夜没出声。 云箬有点急了,手指按着百里夜的后脑,又不敢用力:“撞到哪了?哪个地方疼?” 百里夜的声音半天才响起来:“你……先起来。” 云箬低头一看,对上百里夜漆黑的眸子,才发现她整个人都趴在百里夜身上,因为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导致两人挨得非常近,她猛地直起身,正要说话,惊觉自己是坐在百里夜身上的,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默默从百里夜身上爬下去。 百里夜这才坐起身来,云箬背对着他,整个耳根都红了,看样子尴尬得恨不得在地上挖个坑钻进去,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颈骨,也染上了一层薄粉。 百里夜伸出去的手转了个方向,在云箬头上摸了一下,懒声道:“你修习也太拼命了,对练练到这个程度,进秘境去试炼还真得看着你。” 见他完全没提刚刚发生的事,云箬松了口气。 百里夜站起来把手递给她:“站得起来吗?” 云箬这才抬头,拉着他的手站起来:“不是,是刚刚盘腿太久,腿麻了。” 百里夜笑起来:“给你捶捶?” “不用不用。”云箬摆手,“我饿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说着不用,但她每走出去一步两条小腿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里面钻坑挖洞,走的又慢又别扭,百里夜也不急,往前一步慢慢走着等她,云箬在他背后疯狂捶腿,等他回头的时候就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百里夜叹了口气走回来,躬身背对她:“上来吧。” 云箬拒绝:“不用,就那么一点路……” “一点路也是路,师兄背你。”百里夜说,回头看她,眼里满是笑意,“走,带你去跟林望讹钱。” 云箬笑起来,趴到他背上:“一个宗门了,讹他的钱不就等于讹自己的钱。” 百里夜背起她,往上托了托:“他管钱,你就当跟他要生活费了。” 两人一起回了小院,江北山远远看到百里夜背着云箬,一嗓子就喊起来了:“云箬姐你怎么了?” 林望正和纪月辞在窗沿下说自己想要的戥称的规制,要纪月辞帮他画图纸,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闻言一起看了过来。 百里夜背着云箬过来:“和林望对练练的。” 林望转身就要走,被纪月辞一把抓住半边衣领,立刻喊冤:“我早就说要结束了,是小师妹非要练,我也好久没和人对练练得这么爽快了,不小心就练得狠了点,刚才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云箬趴在百里夜背上没说话,脸埋在他脖颈间。 纪月辞拉着林望的衣领,林望只好不动:“你放她下来,我帮她看看,以后有经验不会练这么狠了,云箬,你哪里不舒服?” “腿。”百里夜说。 纪月辞从屋里出来了,伸手去摸云箬的小腿,云箬被她的手一捏,当即强烈运动过后那种酸疼无比的感觉就蔓延开,忍不住“唔”了一声。 林望眉毛挑了挑。 纪月辞瞪他一眼:“下次不和你练了,没分寸。” 林望点头:“嗯。” 然后看着百里夜:“说吧,想怎么解决?” “半袋灵石。”百里夜说。 纪月辞:“?”话题怎么突然跳跃了。 林望冷笑:“哼哼,肌肉酸疼值半袋灵石?云箬,别装了。” 云箬只好把头抬起来:“你看出来啦?” 林望痛心疾首:“小师妹你才入门多久,怎么就被他带坏了?讹我是吧?百里夜,这招我俩以前用过多少次了,你现在用在我身上?师兄的心也是会痛的!” 第58章 金衣使者一走, 段在青和徐平也走了,剩下学生们自己回寝舍。 云箬和陆子云一起走,故意走得很慢, 陆子云知道她今天是从新拜的师门回来,以为她累了, 陪着她慢悠悠走,顺便问她新宗门怎么样,适不适应,宗门的人对她好不好。 云箬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陆子云听到她宗门就那么几个人, 神情有些不忍。 “云箬,你……”少年人忍了忍, 没忍住, 豁出去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玄阳宗?” “嗯?”云箬看着他。 陆子云摆了摆手:“我不是要探听什么, 只是你两次拒绝玄阳宗的入门邀请了, 庚桑师姐在秘境里也邀请过你,沈师兄也当面问过你一次。” 云箬笑了笑:“邀请我?没有吧, 他们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好像是直接通知我的。” 陆子云愣了愣。 云箬道:“既然是邀请我入宗门,总得问问我愿不愿意吧,可他们不管是谁, 好像都默认我愿意进玄阳宗一样。” 陆子云哑口无言, 半响后才道:“可是能进玄阳宗是所有修者的目标……” 他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在秘境的时候庚桑师姐说了什么?你别介意啊云箬, 庚桑师姐她是宗主最小的弟子,三位师兄都很疼她, 而且她只是个普通人,听说曾受过伤,躺了好多年才醒,虽然觉醒了灵脉,但修为一直都……所以性子难免骄纵一些,但她人很好的,当年她来学院开放日,是她让我进了玄阳宗,我很感谢她。” 陆子云说的有些急,听得出他对庚桑箬的知遇之恩很是感激,也对玄阳宗充满向往。 不止是他,他说的没错,能进仙门百家的首宗确实是所有修者的目标。 但不是她的。 陆子云说完,眼巴巴的看着她:“如果庚桑师姐在秘境里对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我替她道歉。” “不用。”云箬淡淡道,“人各有志。” “哦。”陆子云叹了口,“那你……” “哦对了。”云箬道,“你刚才是不是说我不喜欢玄阳宗?” “我随口说的。”陆子云道歉,“只是猜测,我知道你不是小心眼的人……” “你猜对啦。”云箬说,“我确实讨厌玄阳宗,非常讨厌,别说进宗门了,我看到玄阳宗的人都想叫他们离我远点。” 陆子云有些发怔,云箬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回东院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天上满是星辉,她的笑意却一点都没有到眼底,甚至带着点凉冰冰的冷意。 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云箬。 看来,她是真的非常不喜欢玄阳宗。 “那我也算玄阳宗的人。”陆子云咬了咬牙,“我……我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提玄阳宗了,我们……我们……” 他“我们”了半天也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云箬笑起来,拍了他肩膀一下:“想什么呢,我们是朋友,不管你在哪个宗门,我们都是朋友。” “……嗯!”陆子云这才笑起来,松了口气。 云箬看了看前后左右都没人了,站住没再往前走,陆子云也疑惑的停下来。 云箬问他:“你刚刚说的,我们是朋友,对吧?” 陆子云点点头。 云箬凑近看着他:“那你跟我说实话,刚才在清警堂,你怎么能听见金衣使者和段院长的谈话的?”隔着那么远,又是修者之间的对话,那么容易就被他听到了。 云箬猜或许是陆子云的灵技,她本来也不想问,但是刚才陆子云直接就在她面前跟千里耳一样听到了那么多,明显也不是想要瞒着她的。 陆子云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沮丧了:“……那是我的灵技。” “千里耳?”云箬睁圆了眼睛。 “没那么夸张。”陆子云说,“就是听觉十分敏锐,寝舍附近的人晚上说梦话都能听到。” “不对啊。”云箬道,“我记得你最不爱听八卦了,学院里流传的谣言啊传闻啊什么的,问你你几乎都不知道。” “我故意的。”陆子云沿着路边往前走,云箬跟过去,“每天都要听很多东西,该听的不该听的,可也不是我故意想听啊,我只觉得很烦,也不想探听别人的隐私,所以不管当天听了些什么,都会强迫自己忘记,只要不刻意去想,过个一段时间也就完全忘了,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现在修为增长,识脉也有了提升,好像可以稍微控制我的灵技了,有时候我不想听,就能屏蔽周围的声音。” “你怎么控制的?”云箬问。 陆子云的这个灵技不就有些像纪月辞吗,纪月辞的灵技她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会听到别人的心里的想法,陆子云也一样,不论自己愿不愿意,耳朵里都会听到周围所有的声音。 云箬本来以为纪月辞只能慢慢习惯这个灵技,没想到这样被动的灵技也是能自己控制的。 “啊?”陆子云有些茫然,想了想,“多用?好像用的多了,就能渐渐地掌控它。” 云箬若有所思。 确实,跟她的灵技也一样,她现在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是因为她经常在用,陆子云也是,他虽然也不喜欢自己的灵技,但是没有去抗拒使用它,而是想办法听到之后让自己忘记。 可月辞很讨厌自己的灵技,也抗拒使用它。 ……没关系。 只要有希望和办法就好,以后月辞如果能掌握自己的灵技,就可以只看想看到的,只听想听的,读心这样的能力如果能自由掌控,简直就是逆天的顶级灵技。 这次轮到陆子云问她了:“我们还是朋友没错吧?” 云箬点点头:“对啊。” 陆子云问:“你没有因为这个……我的灵技,觉得我这个人很恶心吧?”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神色却有些紧张,脸上不自觉就浮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来。 云箬笑道:“学院的天之骄子,早早就进了首宗的幸运儿,怎么会觉得自己的灵技恶心啊?如果不想我知道,那你就别在我面前用,瞒着我就好了。” “我哪是什么天之骄子,也是拼命修习的。”陆子云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小声道:“以前认识的人都这么说,能随时偷听别人说的话,岂不是确实讨嫌。” “你是我第一个真心交的朋友,我不想瞒你。”他抬眼看着云箬,声音忽而有些笃定,“而且,我觉得你一定不会觉得我恶心,也不会讨厌我。” 嘴上说的这么笃定,但云箬还是看到他紧张得后槽牙都咬紧了。 当初她在闲云宗,万知闲帮她试出了她的灵技,她只觉得满心喜悦和骄傲,可现在她突然发现,所有修者都希望自己有天赋灵技,却不是每一种灵技都能让人毫无负担的使用,纪月辞和陆子云的灵技带给他们的痛苦反而更多。 人的复杂好像是方方面面的。 “嗯。”她对陆子云认真道,“我觉得你的灵技很厉害。” 陆子云咬着的后槽牙总算松开了,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豪气干云的朝云箬一拱手:“明年做任务,你和我搭档吧,师哥带你赚灵石!” 云箬没想到话题突然拐到了这里:“干嘛突然自称师哥?你也不比我大,而且你那么穷,还能带我赚灵石呢?” “本来就是你师哥。”陆子云笑得阳光灿烂:“我的灵技超好用,每次领任务都能偷听到哪个金额最高,保证不让你接那种又累钱又少的任务。” 云箬简直太想介绍月辞和陆子云认识了。 师姐你看啊,这人多乐观,咱们向他学习! * 学院的生活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每天上课下课,云箬时不时就让传呼鸡传讯回去,问问大家最近怎么样,百里夜有没有好好睡觉,院子里的小鸡崽有没有长大了一些。 传回来的讯息总是很热闹,一人几句话。 林望吐槽她连鸡都要问到,搞得好像几年都不能回宗门一样。 纪月辞说给她买了新的衣裳。 江北山说小鸡都养的很好,问下次可不可以让灵犀和传呼鸡一起回,让他短暂的摸一摸毛茸茸。 万知闲问她会审堂有没有去找她麻烦,如果有,一定要告诉师父,不准自己瞒着。 最后是百里夜的声音,依旧带着些懒散的漫不经心,跟她说自己有好好睡觉。 然后就被江北山插话拆穿,大喊他和师父经常熬夜研究法阵。 下一次云箬就让灵犀和传呼鸡一路回去,传呼鸡只能传讯录音,灵犀就智能多了,回来后会跟云箬说宗门里的情况,告诉她法阵的进度,而且精准记住了闲云宗的每一个人,尤其是百里夜和江北山。 夸百里夜是修行器术之道的天才,可惜现在天地灵气枯竭,否则他说不定能制作出惊世骇俗的灵器。 说江北山就直接唤那个很有眼光的小子,因为江北山每次见它都两眼放光,一边说好帅啊一边帮它梳毛,很舒服。 “重点是,”灵犀肃穆的声音嗡鸣着在云箬脑海里说到:“他说我是你的灵器。” 云箬不解:“这让你很开心吗?” 灵犀现出原型,甩着尾巴趴在云箬床边,脑袋搭在她床上挨着她的脸:“很开心,我知道的灵器都有自己的主人,可是我没有,我也想成为谁专属的灵器,有人作伴。” 云箬突然就理解了灵犀被她唤醒后拼命扩张秘境想要来找她的心情,它肯定在那个漆黑的地方沉睡了很久,也曾体会过无边的孤寂和难熬的漫长等待。 原来灵器也会感到孤独。 第59章 春分过, 谷雨接踵而来。 休息日云箬照常回闲云宗,走之前陆子云和她一起到学院山壁外,他要去做新接的学院任务, 等下个月学院招新入学仪式一过,云箬在学院就待够一年, 也可以接任务了。 陆子云最近都在计划,发誓要带着云箬,让她的第一个任务做的轻松又赚钱。 两人在白玉广场告别,云箬等了一会儿,不见百里夜或宗门其他人来, 有些奇怪,试着感受了一下传呼鸡里的灵力, 就在很近的地方, 她循着灵力找过去, 在广场旁的林子里看到倚在树枝上睡着了的百里夜。 传呼鸡本来蹲在百里夜肩上, 看到云箬就呼啦飞了下来。 百里夜居然没有醒。 云箬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百里夜坐靠在一根横生出来的树枝上,一只脚垂下来点着地面, 背靠着树干,睡得有些熟,云箬走近了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肯定没有好好睡觉熬夜了。 云箬心想,叫什么百里夜, 叫百里不夜好了。 林外起了风, 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百里夜耳朵动了动, 似乎要醒,春日的风还偏冷, 云箬站到百里夜面前挡住吹过来的风,想让他再睡一会儿,忍不住凑近了些。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百里夜睡着的样子。 睡的很安静,呼吸很浅,鼻子很高很挺,睫毛也很长,身上那股闲散的劲在睡着后反而没有了,让他看上去眉目锋利明晰,加上一身黑衣,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云箬伸出手去,还没靠近百里夜的脸,被他抬手抓住了。 百里夜眼睛还闭着,淡声道:“偷袭啊?” 他抓着云箬手腕的手没用劲,只是松松的捏在掌心里,云箬坚持往前伸过去,从他脸侧拿下了半片尚且嫩绿的叶片,摊在手心里给他看:“沾上了。” “谢啦。”百里夜这才睁眼看了一眼,从树上下来,拿走云箬手心里那枚叶片,道,“走吧。” 灵犀现出小黑鸡身形,和传呼鸡一前一后飞远了。 百里夜边走边按着肩膀转手臂,在云箬开口前道:“昨晚和师父又检查改进了一下法阵,之前都有好好睡觉。” “那让北山或者林望来接我啊。”云箬说,“或者我自己回去就可以的,也不用每次都来接。” 百里夜看她一眼:“才接几次呢,你就烦了?” 云箬知道他是逗自己,笑道:“哎,有的人又是熬夜,又是连夜赶路来接我,困的都在林子里睡着了,怎么还反过来诬赖我说是我烦了?我明明是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 百里夜叹了口气:“我真没你想的那么娇弱。” 云箬对他皱了皱鼻子:“最好是。” 百里夜点点头:“行,那看谁先到宗门,输的人承认自己娇弱。” 说着他就闪身往前跑了,云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领先好长一截路。 “百里夜?”云箬惊呆了,喊道:“我只是体脉二阶!” 百里夜回头道:“不巧,我也只是四阶,势均力敌。” 势均力敌个屁! 云箬奋力追上去,她今天绝不要被安上娇弱的名头。冲! 两人你追我赶,比任何一次都快的回到了闲云宗,大黄已经知道云箬每个月是哪天回了,老远就奔出来呼哧呼哧对她摇尾巴,云箬也跑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一直跑到了宗门口,杵着膝盖和大黄对视。 没一会儿,百里夜才到了。 云箬支起身子得意道:“我赢了。” 百里夜“唔”一声:“你赢了。” “你娇弱。”云箬说。 “嗯,我娇弱。”百里夜神情认真地点了下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承认了,抬手开了门,“赶上吃饭了,走吧,先吃饭,吃完了带你去看法阵。” 云箬:“……”我胜利的喜悦呢? 她发现百里夜幼稚起来和林望没两样,都挺没脸没皮的。 吃完晚饭,大家一起去了后山。 曾经云箬和大家对练的那片空地上空无一物,但仔细去看能看到偶尔闪过银光的符文线条。 灵犀还维持着小黑鸡的样子,飞进法阵中转了一圈,出来落地时就变回了原型,爪子踩住最靠近地面的一块银色符纹,道:“云箬,来。” 云箬走过去,灵犀示意她蹲下,把手按在微微闪着光的符纹上,说:“注灵。” 云箬释放出灵力,整个法阵由下到上瞬间亮起,密密麻麻的灵力线条和符纹一层一层在空地上方交错折叠,形成一个立体的巨大法阵,随着灵力的注入发出震颤的嗡鸣声。 下一刻,在场的所有人眼前一黑。 江北山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了一跳,往前跨出一步,猛地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痛呼一声。 “北山?”在旁边的纪月辞抓住了他,“别慌。” “先别动。”云箬出声,几枚三棱锥在黑暗中亮起。 所有人慢慢看清了他们的处境。 他们在一处狭窄的山道内,江北山捂着额头,看到自己面前一块突出的岩石,小心翼翼往旁边退了一步,哗啦一声踩进了水洼里,立刻出声提醒大家:“地上有水!” “往前看。”云箬说,三棱锥旋转着往前带路,让大家看到不远处亮着光的洞口,“往那走。” “你很熟悉啊小师妹?”林望的声音道。 “嗯。”云箬出声,其实还没凝出三棱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里是哪里了,太熟悉了,她前后走过三次,自己走出去一次,和百里夜走进来一次,后来带着灵犀又走过一次,现在算是第四次了,当然熟悉。 “这里不属于秘境的试炼场。”灵犀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本来就带着层层叠叠特效的声音遇上狭窄山洞的回音,更是效果拔群,反复冲撞着响彻众人的耳底,“是安全的。” 快走到洞口,云箬闻到了空气里传来的潮湿的气息。 外面应该就是沼泽水域。 云箬突然明白了。 难怪当初她被拉进秘境的时候是在这个山洞里,灵犀一开始就把她带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估计是希望她直接进去,结果没搞懂人类的习性,任何人莫名其妙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当然是要想办法出去,没有还往里走的道理,所以云箬没往山洞里走,而是往山洞外走了。 后来在秘境里兜兜转转一圈才回到这里来。 现在想来,她应该也不是无意间回到沼泽水域的,估计是灵犀把她拉过来的。 山洞外天光大亮,青白色的天空倒映在水面,满目看去都是大大小小铺满草荇的石块和水域,一眼看不到边。 “我们已经在秘境里了?”江北山左看看右看看,朝灵犀挨了挨,抱住它一只前肢,“这里很危险吧?” “云箬不在的话。”灵犀答。 江北山眼睛一亮:“小师姐在的话这里就很安全吗?” 灵犀顿了顿:“也不是。” 江北山:“?” 灵犀转向云箬:“山洞是秘境内唯一安全的地方,以后你们进来试炼这里就是入口,我把阵门设在这里了,只是现在还需要一些‘信物’。” “信物?”云箬疑惑。 灵犀点了一下脑袋:“你可以随时进来是因为你我结了契,但他们没有,所以要想在你不在的时候进来,需要一些让秘境记住他们的信物。” 云箬看着灵犀,思索难道要拔点它身上的毛给大家随身携带? 但灵犀是秘境之灵,它整个身体都是幻化而成,好像不太行。 灵犀被她的目光看得脊背毛毛的,看了一眼水域:“水中就有,它们听你的话,可以当做信物。” 云箬这才反应过来,对啊,水中有小蛇一样的灵器,是在秘境中诞生的,应该可以当做进入秘境的信物。 但她有些不放心:“万一在秘境外它伤了人怎么办?” 她可是记得这小东西可怕得很,苗婉被它的尾羽划伤差点整个人都被灵器化。 “出了秘境它们就不会动了。”灵犀道。 “什么东西?”江北山狗狗眼里全都是好奇,“还会动吗?” 云箬正要去抓小蛇,百里夜拦了她一下,对江北山道:“在水里,速度很快,你自己去看看,小心别被碰到。” “好嘞。”江北山兴致勃勃放开抱着灵犀的手,原地身形一闪就消失了。 随着江北山的身形闪过,就近的一片水域上倏忽间就热闹起来,水里弹射出反射着天光的灵器,噼里啪啦炸鱼一样在空中乱飞,速度之快,水域旁的人看不清样子,只能看到一个个闪过的影子和水面溅起的水花。 江北山的身影唰地闪回来,抹了把脸上溅上的水珠,兴奋道:“水里的东西好快啊!好像是虫?尾巴上还有很锋利的武器,我没有碰。” “这里我来过一次。”万知闲忽然开口,“水域里的东西非常危险,但这里还算比较安全,只要避开水域,它们都不会攻击了。” “师父来过?”云箬问。 万知闲点头:“曾经探索秘境来过一次,觉得不算危险,所以没有封印这块区域,我们现下如何走,避着水域出去吗?” “不用,看我的,师父。”云箬露出个小得意的表情,往水边走去。 万知闲下意识出手要拦,百里夜阻止了他,顺便看了江北山一眼:“水里的不是虫。” “那是什么?”江北山眼睛看着云箬,他刚才可是领教过这些小东西的速度的,不过小师姐的灵技应该能制住它们,他只是很好奇云箬走过去要干什么。 “是首饰。”百里夜说。 第60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 听到院子里有响动,林望难得早早就醒了。 他出去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恢复了安静,院门掩着, 云箬已经带着大黄出去散步去了,他慢悠悠的回屋, 从药架上挑了几瓶药,再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纪月辞一边挽头发一边朝他的屋子走过来。 “早啊师姐。”林望打招呼。 纪月辞半句废话都没有:“正要找你,药拿来。” 林望早就有准备,把一个黑色瓶子和一个木质小方盒递给她:“喏,药瓶的外敷, 盒子里是糖。” 纪月辞点点头,干脆的拿了东西直接往后山去了。 江北山也起了, 精神满满地和林望打了个招呼, 满院子把该干的活都干完, 眼巴巴的跑来他面前领药。 林望没给他, 等万知闲来了才把药瓶都递给万知闲:“白色的都是吃的, 师父你一闻就分得清,黑色两瓶外敷, 都是救急的药。” 万知闲把药瓶收了,朝江北山一偏头:“走。” 江北山看了眼云箬和纪月辞的房间:“不等师姐吗?” “月辞早就去了。”林望说,“云箬遛大黄还没回来呢。” 万知闲按着江北山脑袋:“你当是去玩呢还一个等一个?走。” 江北山被扒拉着脑袋往外走,努力扭头:“林望师兄谢谢你的药, 我肯定会活着回来的!” 万知闲差点被他气死:“为师在还能让你死里面了?能不能说点好的?” 他们走了之后林望等了等, 院门被推开一半,大黄摇着尾巴跑回来了, 却不见云箬,门外也是安安静静的, 他这才觉得不对,上前去敲百里夜的门,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推门进去,屋里早就没人了。 他进屋转了一圈,看到床边架子上的药糖糖盒不在了,才放下心。 估计是最早那会儿就和云箬一起出门了,啧,倒是挺积极。 * 秘境之内,沼泽水域。 灵犀站在水域边,传呼鸡照样窝在它头顶,都快把它的脑袋当自己的鸡窝了,灵犀的声音嗡嗡的:“纪月辞和江北山已经进试炼场了。” 水面上闪过画面,纪月辞独自在漆黑的水域中前行,另一边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城镇,透着几分诡异的热闹。 “我们也进去吧。”百里夜道,把一块结界玉递给云箬。 云箬接过结界玉,反手抓住了百里夜的手,让他掌心向上,一柄灵剑出现,很快化作银光融入他掌中。 “你试试,别用你自己的灵力。”云箬说。 “是你试炼,又不是我。”百里夜话是这么说,却还是照着云箬的话做,他稍微动念,方才温和地闯入他身体里的灵力就迅速化形,凝出一柄闪着银光的灵剑落入他掌心,再随着他收回灵力消失。 云箬有些紧张的问他:“你的灵脉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百里夜第一次体会这种奇特的掌控不属于自己灵力的感觉。 云箬笑道:“那以后你不要用你的灵力,就用我的。” 虽然林望给的药糖能让百里夜体内乱窜的灵力很快平息下来,但能一开始就不受伤当然是不受伤的好。 百里夜要把手收回去,云箬想到了什么,忽而又把手伸了过来,手心贴在了他掌心上,掌中冒出银色灵光,百里夜目光微动,抓住了她的手:“你要干什么?” 云箬抬眼看他,眼睛很亮:“你还记得吗,上次关胜业想要毁了我的灵脉。” 百里夜想起这件事就没好脸色,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云箬继续说:“当时他已经成功了,但是最后的关头他的灵力被我的灵力驱逐出去了,还修复了我损伤的灵脉,如果我的灵力能修复我的灵脉,会不会也能修复你的……我用我的灵力修复你的灵脉试试?” 云箬越说眼睛越亮:“我说不定可以治好你受损的灵脉。” 百里夜收回手,提醒她:“现在的目的是试炼,昨天说好的。” 云箬的手掌悬在空中。 百里夜往前一步走到水域边上,回头看她:“走吧,进去了。” 好吧。云箬只好暂时放弃。 她走过去,水域上的画面闪现出几乎半边都被瘴气笼罩了的森林,她看了一眼,忍不住再次争取:“试一试吧,万一我能治好你呢?” “出来再说,走。”百里夜牵过她的手,拉着她迈入水中,对灵犀道,“云箬的灵技封住了吗?” “进入试炼之地就会封住。”灵犀答。 云箬踏入水中,只觉得眼前一暗,脚下踩到结实的地面,她和百里夜已经身处瘴气之中。 身侧是高耸入云,看不清顶端的陡峭山壁,不远处是躁动的妖兽,不安和危险的气息充满四周。 “你的灵技已被吾封住。”灵犀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妖兽森林里有不少自身能净化瘴气的灵株,世间少有,你可以找找看。” 云箬不禁觉得有些失笑,灵犀居然还知道给她的试炼找点奖励,让她有目标地投入试炼之中。 “多谢。”她在意识里对灵犀说。 “去吧。”百里夜对她说,放开了两人牵着的手。 隔着层层瘴气,结界玉各自将他们护住,云箬有些看不清百里夜的样子,只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冷淡,似乎是在生气。 她反省了一下自己刚才的突发奇想,大致能理解百里夜的心情,他灵脉受损那么久都没能治好,林望也只能帮他做出缓解的药糖,万知闲这么多年游历亦没有找到能帮他回复灵脉的方法,她只是突然想到,居然就那么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 万一她也治不好百里夜的灵脉,岂不是让他空欢喜一场。 云箬想到这里,顿时后悔自己的鲁莽。 百里夜已经顺着山崖攀了上去,身形轻巧,几息之间就在瘴气中隐去了身形。 进来前他们就说好了,百里夜在山崖上找个安全的地方作壁上观,云箬自己去闯,不遇到生死危险,百里夜不能出手。 她体脉现阶段只能进这样的试炼场,没了灵技,遇上发狂又没攻击章法的妖兽尚且有一战之力,要是进了江北山那个试炼场,那些剑意她根本应付不来。 先专心试炼。 云箬收敛心神,转身让自己走进瘴气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秘境里妖兽的叫声时不时响彻云霄,瘴气中某些地方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云箬闪身避开迎面而来的妖兽,这妖兽长得很是吓人,脖子上两个丑得各有千秋的脑袋,一个吞吐瘴气,一个亮着一口腥气扑鼻的獠牙追着她而来,一看就是喜食人的,看着她的小眼睛里满是贪婪和食欲。 云箬已经被它缠了很久了,速度快不过,只能靠着身法在瘴气间穿梭,利用周围的地形和它周旋,这妖兽也不笨,每次云箬觉得甩开它了,正想停下来歇歇气,它就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又追上来了,对吃掉她很是执着。 妖兽一口咬来,云箬躲闪不及,手中灵剑出现,架住了已经近在咫尺的妖兽脑袋,剑刃撞在对方的牙齿上,擦出刺耳的声音,她趁势一翻身从妖兽身下躲过,迅速躲到了一棵树后。 妖兽的动作没比她慢,一爪子拍过来,一人粗的树干应声而断,云箬闪开的还算及时,但胳膊还是被妖兽锋利的爪子刮到,撕开了几个口子,她踉跄了一下,来不及去看伤口,拔腿就往前跑。 再次借着地形勉强甩掉了妖兽,云箬躲在一块山石后,舒了口气去摸自己的手臂,袖子被血浸湿了,她摸了一丸止血的药吞下,还好刚才偏头躲得快,不然这一爪子怕不是要让她破相。 她喘了口气,忽而屏住了呼吸。 在她前方,瘴气流岚般被搅动,一只妖兽巨大的眼睛露出来,直直的盯着她,同时,身后传来了双头妖兽粗重的喘息声。 前后都有妖兽,云箬沉住一口气,缓缓站直身子,大概是她身上的血腥气刺激了妖兽,前方半隐在瘴气中的巨大妖兽眼睛里闪过一抹嗜血的红光,张嘴吐出一口瘴气,猛地朝她扑来。 妖兽来得太快,云箬意识能反应过来,身体却根本来不及动,眼看腥臭的口腔朝着她当头咬下,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有了身体骤然间仿佛脱离了意识的一瞬,浑身一轻,身体的动作居然快了起来,灵剑划过一道银光直刺妖兽的眼睛,逼得妖兽不得不偏开了脑袋。 但还是来不及,挡住了前面,身后热气扑来,双头妖兽森寒的牙齿几乎已经挨到了她的肩膀。 电光火石间,一道凌厉剑光横扫而来,空气被搅动,冲天剑意平地而起,将云箬周围的瘴气绞得粉碎,双头妖兽进食再次被打扰,怒吼一声,顶着剑气就要往前冲。 百里夜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走!” 云箬想也不想,和百里夜一头从瘴气中冲出,下一秒就一脚踏入了沼泽水域。 两人哗啦一声从水中出现,云箬几乎瞬间就脱了力,往后躺倒在水域边的石块上,半个身子还浸在水里,一口气没喘匀,被人揽着腰往上抱离了水面,她勉强在水边坐稳,百里夜整个人都还在水里,只露着肩膀以上在水面上,气息有些乱,侧脸沾了不少鲜血,顺着水从身上滴落。 “你受伤了?!”云箬抬手要去擦他脸上的血。 “不是我的。”百里夜挡开她的手,从水里上来,浑身都在滴水,弯腰把她抱了起来,“是你的血。” 云箬这才想起自己胳膊上的伤,扭头看了一眼,血水混着水流浸透了整条袖子,还在往下滴血,伤口泡了水,火辣辣的疼起来,但她现在没空管伤口,她闭上眼睛,试着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变化,第一次体会到了灵脉升阶的感觉。 第61章 尤小沁万万没想到, 云箬休息了三天回学院,体脉突破三阶了。 “你是什么天才!”尤小沁十分妒忌。 “你才是。”云箬说,“我进学院就是二阶, 现在才突破三阶呢,你已经破两阶了。” 陆子云在旁边惆怅插嘴:“我前年突破了五阶, 现在也还是五阶,你们都升阶了,我还没有。” 云箬和尤小沁无语的看着他:“你才是那个天才。” 陆子云不同意:“我很努力的。” “我也是啊。”云箬和尤小沁同时开口。 “那边的!是让你们聊天来的吗?”教习一道气劲挥过来,“现在是小组比试,认真点!” 陆子云这个乖学生立刻朝教习拱了拱手:“好的教习……” 礼没行完, 云箬和尤小沁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联合攻上去, 她俩对练了这么久, 默契非常之好, 一个绊住陆子云的招式, 一个直接痛下杀手, 陆子云被尤小沁一掌拍飞,落下演武台。 “哟, 这组配合不错。”教习投过来一个欣赏的眼神。 尤小沁嘿嘿笑,转头看云箬:“教习夸我们有默契诶。” 云箬也对她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教习下一句话接着教训道:“但今天是个人战!谁要你们有默契了?” 云箬伴随着教习的声音出手,欺身攻上, 尤小沁猝不及防, 勉励支撑了三招,被云箬以刚才她打飞陆子云的招式一掌拍在背上, 顺利把她送下了演武台。 “……好卑鄙!”尤小沁被陆子云扶了一下才站稳,惊呼道。 云箬在台上朝她抛过去一个得意的小眼神:“兵不厌诈, 我赢了!” 当天体脉课对练赢了的学生一人奖励一块结界玉,云箬领了奖励,下台就把结界玉递给尤小沁,尤小沁笑着推还她:“是你赢的。” “我有很多。”云箬说,“你拿着吧。” 尤小沁想起在秘境森林,云箬宗门的师兄百里夜一个晚上就做了那么多结界玉,顿时不再跟她客气,把结界玉接了过去:“那我收着啦,刚好我到学院也满两年了,要开始去历练了,听过今年学院给的历练地址都是边界。” “那我再给你拿点结界玉吧。”云箬说。 四州城边界都是妖兽栖息的地方,北边是瘴气之森,东边是妖兽雾海,西边和南边幽谷深涧,学院会在那边设立暂时的历练点,学院的三年生可以去历练学习,有教习保驾护航,更多的是认识妖兽和各种边界才有的灵草灵株,历练中能采到上交学院的也有丰厚奖励。 去这些地方多带点结界玉防身总是好的。 尤小沁感动的要哭了:“我用灵石买吧,多少一块呀?” 陆子云也想买一块,翻出自己的钱袋,上次他在秘境里用过,百里夜出品的结界玉品质真的没话说。 云箬想了想林望定的价:“中等的一颗中品灵石,上好的一颗上品灵石。” 尤小沁和陆子云同时动作一顿,各自把钱袋默默塞了回去,尤小沁坚定地道:“云箬,历练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听说北方那边雪薯长得最好,你不是爱吃吗?这个我买得起。” 陆子云的眼神也很坚定:“我去领学院发的结界玉吧,虽然品质一般,但能用就好。” 云箬笑起来:“我寝舍里挺多的,你们自己去挑,我不收钱。” 尤小沁欢呼:“云箬你真好!” 陆子云尚且还有一丝丝骨气在支撑:“白拿不好吧……” “你不是要带我做任务吗?”云箬道,“任务酬金,四六分。” “行。”陆子云爽快的答应,想了想又有些不解,“你这些结界玉品质那么好,你挂到南院学生交易处去,能卖上很好的价格。” “不卖。”云箬道,“这是我师兄给我做的。” 陆子云明白了。 卖是不可能卖的,毕竟师兄做的嘛,但是可以送给好朋友。 陆子云表面什么都没说,内心默默流泪疯狂感动。 他要和云箬做一辈子的朋友,两肋插刀那种! 月初过,学院新一年的报名日就到了。 云箬他们这一期刚混成老生,接替上一期学生的接新任务,忙了三四天,最后一天的入学礼上去晚了,新学生们正在接受御灵塔测灵脉,她悄悄溜进观礼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感觉一道视线落到了她身上。 她循着视线看过去,观礼台上一抹灿若云霞的红衣人影居高临下看着她。 是庚桑箬。 云箬装作没看见,转开了目光。 台上庚桑箬生气得一跺脚:“她居然敢装作没看见我!好大的胆子!” “这也值得你生气?”南宫少尘温声笑道,“你怎么老盯着她,我看她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凭她敢拒绝我。”庚桑箬气鼓鼓道,“还拒绝了大师兄。” 她根本就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能拒绝玄阳宗的入门邀请,这人是不是哪里来的乡巴佬,不知道玄阳宗仙门百家首宗的称号?她是不是不知道进了玄阳宗意味着什么? 不行,她必须去堵人说清楚。 如果云箬知道了玄阳宗首宗的地位还能拒绝,那她肯定是疯了。 “我去找她。”庚桑箬说着就要从台上跑下去。 观礼台边的白凌手一伸把她拦住了:“别胡闹,今日是代表宗门来观礼的。” “我都看好多次了。”庚桑箬企图从他手臂下弯腰钻过去,“这次来本来就是来找她的。” “算了,我陪你去。”南宫少尘站起来,“师弟在这坐镇吧,反正你也不爱凑热闹。” “好!”庚桑箬欣喜地折回去挽住南宫少尘的胳膊,“还是二师兄最好了,师父上次外出,给我带了个好稀奇的法宝回来,就送给二师兄啦。” 她说着朝白凌扮了个鬼脸:“没有小师兄的份。” 白凌冷淡的脸上露出个无奈的表情,语气却没表情那么冷:“我稀罕?” 庚桑箬气的想咬他一口,南宫少尘笑道:“你不稀罕,我稀罕,你就别说话气阿箬了。” “你们去吧。”白凌走过来在席位上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喝,朝他们摆了摆手。 有他坐镇,南宫少尘和庚桑箬就下了观礼台。 “师兄,她在哪边?”下了台没有台上看的清晰,庚桑箬一时找不到人了。 南宫少尘朝着观礼亭其中一个方向毫不犹豫走去:“这边。” 云箬没注意到观礼台上的动静,也没注意到朝自己走过来的两个人,她下午要带新生去找寝舍和熟悉学院,顺便还跑了一趟中院任务处,陆子云挑了几个酬金相对高的任务,让她过去选一选,等入学礼结束她安排好课程,就可以和陆子云结伴去做任务了,结束之后她又跑回去接最后一批新生。 来回跑花了点时间,她现在有些累,但第一次去做任务心里还是很激动的,虽然只是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寻人任务,但她已经在想象自己抽丝剥茧通过蛛丝马迹推理判断,成功带着陆华生找到了失踪人口的精彩瞬间。 该叫自己云尔摩斯还是福尔摩箬? 她正百无聊赖的头脑风暴,胳膊被人拍了拍,云箬嘶了一声,试炼时候被妖兽抓到的伤口还没好,旁边的同期不知道她受伤了,连连小声道歉,朝观礼亭外指了指。 云箬捂着胳膊朝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把目光转了回来。 “不是找你吗?”同期有些疑惑。 “我不认识。”云箬道。 同期诧异地看着她:“那是玄阳宗宗主的亲徒啊,你居然不知道?” 云箬笑了笑:“我怎么会认识玄阳宗的人。” 同期看看云箬,又看了看亭外指着云箬的红衣少女,就算不认识首宗的人,但是那可是宗主亲徒,亲自来找,怎么也得过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吧,万一得罪了人呢? 然而云箬一脸漠然,认真看着台上新生的灵脉测试,怎么看都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庚桑箬在亭子外盯了云箬半天都不见她看过来,当场就要冲进亭子去把云箬抓出来,被南宫少尘阻止了:“观礼还没结束呢,等等吧。” 庚桑箬气呼呼瞪了云箬的后脑勺一会儿,点了点头:“好吧。” 南宫少尘有些奇怪:“这么听话?” “谁叫她上次救过我,我等她一会儿也无妨。”庚桑箬不高兴地道。 “我们阿箬长大了。”南宫少尘摸摸她的头。 高台之上,白凌冷淡的目光也落到了云箬身上,片刻之后转开了。 天黑之后入学礼才结束,新生们闹闹哄哄地由教习带着去寝舍,老生们当场就散了,有一部分留下来收拾,云箬飞快瞥了一眼观礼亭外,南宫少尘和庚桑箬还站在那里,她皱了皱眉,起身混在人群里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喂!云箬!你给我站着!”庚桑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同期提醒云箬:“真的是在叫你。” 云箬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一抹身影飘然而来,挡在她面前。 南宫少尘白衣胜雪,俊逸出尘,翩然而来的身姿犹如谪仙,云箬身旁的几个同期看的屏住了呼吸,内心感慨不愧是首宗弟子,简直超凡脱俗,南宫少尘朝他们温和一笑:“诸位,我师妹想和云箬聊几句。” 同期们顿时了然,纷纷和云箬道别,各自走了。 天啊,传言果然是真的,首宗亲自来人找云箬讲话! 云箬被留下,眼看走不了,果断地转身往回走。 “你怎么回事啊!”庚桑箬上前一步去抓她的胳膊,“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你跑什么?” 第62章 小乞丐带着云箬和陆子云绕过几条宽窄不一的巷道, 越走越偏僻,几乎要往城外去了。 陆子云越走越是皱眉,从离渊宗给的信息来看, 李姜体脉和神灵脉都接近五阶,这次出来历练就是想要有所突破, 修为绝对不低,修者混迹世间,有时候也会帮一些大富人家在房屋里设点防护性的法阵,换些盘缠,他本来以为小乞丐是在哪个有钱人家附近看到过李姜, 现在看来却似乎不是。 混的没钱了只能住野外? 不至于这么惨吧。 然而现实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们是在城外一个桥洞下找到李姜的,一开始陆子云都不敢认, 因为那人就躺在脏污的泥地上, 缩在阴影里, 浑身又脏又臭, 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 云箬却毫不犹豫就要往里去,陆子云一把拉住她:“你等着, 我去。” 他走进去,云箬亮起几枚三棱锥跟着,陆子云蹲下身,借着银光看了看, 虽然这人脸上灰扑扑的, 却能勉强看出样貌。 确实是李姜。 “李姜?”陆子云唤他。 躺着的人浑身抽搐了一下,猛地抬手捂住了脸。 “我们是你师门委托来找你的。”陆子云道,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李姜更加用力地把自己蜷缩了起来,声音模糊地开口:“我不是……我不是……” “起来, 跟我们走。”陆子云伸手去扶他。 李姜剧烈挣扎起来,陆子云一把按住他,李姜伸手来抵抗,陆子云愣了一下,轻而易举的制服了他,半拖半提的把他从桥洞下弄了出来,一见日光,李姜连挣扎都顾不上了,死死把自己蜷缩起来,从地上抠起烂泥往自己脸上抹,嘴里一直在念叨:“我不是,不是……不是李姜……你们找错人了……” “他灵脉废了。”陆子云低声对云箬说,“身上没半分灵力,现在连普通人都不如。” 云箬看着地上拼命把自己蜷曲起来的人,有些不敢相信他是画像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宗门弟子。 灵脉废了? 之前关述在自己宗门的住所里自废灵脉,现在又出现了一个灵脉被废的人,短短时间内就就有两个修士灵脉被废,这会不会发生的太频繁了一些? “是你们要找的人吗?”小乞丐问。 “是,多谢你,帮了我们大忙。”云箬从储物囊里翻出钱袋,把所有的铜板都递过去。 小乞丐猛地后退了一步:“我、我不要!我带你们来找他不是为了要钱,我、我……” 他看着云箬,结结巴巴地我了好几声,扭头跑了,跑得飞快。 李姜根本不和人说话,也不想和他们回去,云箬和陆子云都尝试跟他说话,他根本不理,拼命想要爬回阴暗的桥洞底下,最后没办法,他们只能直接把人带回了客栈,陆子云把他按到澡盆里洗了个澡,换了衣服,给他吃了云箬带着的灵药,才带着他出去。 云箬等在客栈楼下,叫了一桌饭菜,李姜虽然很抗拒和他们说话,但抵不过桌上食物散发的香气,连吃三碗饭才停下来,可见饿的不轻。 “你怎么弄成这样的?”陆子云问。 李姜吃完了饭,坐在桌前发呆,听到陆子云问,抬眼看了看他,总算开了口:“你们是我师门委托来找我的?学院学生?” “现在是我在问你。”陆子云不耐烦的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你师门把任务挂到学院来了,你失联许久,既然受了伤,怎么不想办法传消息回去?” 他没说废了灵脉,给李姜留足了颜面。 李姜看看他,又看看云箬,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冷光,被他低头掩去了,片刻后道:“我都那个样子了,哪还来的办法传讯息回宗门,你们传消息回去了?” “都找到你了还传什么消息?”陆子云道,“你直接跟我们回去就行。” “哦。”李姜点了点头,“明天走行不行,我想休息休息。” “行吧。”陆子云有些同情李姜,“我去给你要一间房,明早一起走。” “不用了,让他住你那间吧。”云箬开口,“我们的钱不多了,省着点花。” “……不行不行不行。”陆子云愣了愣,随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脸腾地红了起来,“我我我不能和你一间!男女授受不亲!” 云箬道:“没关系……” “有关系!”陆子云一拍桌子站起来,红着脸找掌柜的开房间去了。 李姜看着云箬:“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 “不是。”云箬淡声道,“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李姜勉强笑了笑,站起身来:“那我去休息了。” 云箬目送李姜上楼进了房间,陆子云回来了,还有些不敢看她:“我开了个新的房间,在你楼下。” 云箬无语的看着他:“你钱很多嘛。” 陆子云飞快地看她一眼,小声道:“那也不能和你挤一间,明天就要赶路了,你好好休息。” 云箬叹了口气:“今晚就别想着休息了。” 陆子云:“?” 午夜子时,陆子云原来的那间房房门被轻轻打开,李姜轻手轻脚的走出来,反身把门关上,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黑暗中摸索着下楼,客栈守夜的小伙计被吵醒,打了个哈欠:“客官有什么需要?” 李姜浑身一僵,抬头去看楼上,等了一会没有任何反应,他才转向小伙计,低声道:“忽然想起有事要办,麻烦帮我开个门,小声一点。” 小伙计依言给他开了门,打着哈欠道:“客官回来敲门即可。” 李姜出了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客栈对面的屋檐阴影下走出两个身影。 陆子云看着李姜走远的背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头问云箬:“你怎么知道他晚上要跑?” “他态度前后不一。”云箬道,“在桥洞里找到他的时候他明显不想承认他是李姜,也不想跟我们走,是你强行带他回的客栈,后来他听到我们是学院学生态度就不一样了,也没再抗拒跟我们走……我猜他不想回离渊宗,但又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所以才说不用开新的房间了,反正晚上都要盯着他。” 陆子云拱了拱手:“佩服。” 云箬也拱了拱手:“承让。” 两人隐藏了气息,不远不近的缀在李姜身后,他没了修为,走的不算快,他们要跟着他轻而易举,暂时不知道他为什么跑,只能先跟着他看看他要干什么。 “或许是没了修为,没脸回宗门。”陆子云说。 他要是外出历练灵脉废了变成这个样子,估计也没有脸回玄阳宗去。 他们一路跟着李姜往城边去,发现他竟是直奔城外,不像是有事要办,倒像是总算有了些力气,打算赶紧跑路了,用行动有力的印证了云箬说的他不想回宗门的猜测。 “也没必要逃跑吧?”陆子云有些哭笑不得。 而且以李姜现在赶路的速度,就算他们明早才发现,想要追出去找他也不算难。 两人暂时没说话,悄悄跟着李姜,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李姜对城镇里的路很熟,没多久就穿街过巷到了一处杂草丛生的墙根,他找了一会儿,拨开几丛比人高半个头的茂盛野草,一头钻了出去,云箬和陆子云等了一会儿,才继续跟上去。 离了城镇,郊外的路越走越荒凉,李姜已经有些走不动了,四处看了看,又看看身后,走到道边一棵枯树下杵着树干喘了会儿气,干脆就坐下休息。 陆子云和云箬藏在不远处的草丛后,探头看了一眼:“我去抓他回来吧。” 他们的任务就是找到李姜并把他带回离渊宗,至于他为什么不想回去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云箬点点头。 陆子云刚要走出去,目光瞥到云箬身后悄无声息探出一只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陆子云一惊,正要动作,自己的嘴也被人捂住了,正要挣扎,云箬身后走上来一个人,朝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人他们见过,会审堂的金衣使者二大。 陆子云浑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二大放开云箬,笑眯眯道:“哎还真是有缘,居然能在这遇到云姑娘,接了学院任务来找李姜的原来是你啊。” 陆子云很想说一句还有我啊,但是他嘴巴还被捂着,捂他的人应该也是金衣使者,所以他没挣扎也没动。 云箬看了一眼笑眯眯的二大,又看了看还捂着陆子云口鼻的老四:“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任务?” 二大往李姜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他还坐在枯树下休息,笑眯眯转头看向云箬,压低了声音邪里邪气地道:“那是自然,我很关注你呢,你不管在哪,在做什么,我都知道。” 陆子云挣开捂着自己口鼻的手,伸手过来把云箬挡在胳膊后,警惕地看着二大。 老四闷声开口:“离渊宗出事,上报了会审堂,我们是来抓人的。” 二大无语的看着他:“你不是不爱说话嘛?” 老四果然不说话了。 二大:“……” “离渊宗发生什么事了?和李姜有关?”云箬迅速问道。 “聪明。”二大抬手想打响指,手指碰到一起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跟踪,指尖卸了力摩挲了一下,放了下来,“离渊宗一开始给学院的任务是寻人,弟子李姜外出历练失联,但是五日前才发现宗门死了一名弟子,是被人杀害的,那弟子身上还残留着李姜灵力的气息。” 二大拨开一隙草丛,看着不远处的李姜,低声道:“他杀了同门师兄,把尸体藏了起来,谎称出门历练,之后失去联系,离渊宗近日才发现尸体,但给学院的寻人任务已经发出去了,我还想是哪个倒霉蛋接了这个任务呢。” 第63章 云箬跟着一大到了问话的地方, 里面像个刑堂,两列黑衣人肃穆地站着,正中的位子上坐着三位面容庄重的老者, 身上黑色的衣服统一绣着暗红色纹路,看上去严肃而沉重。 “开始吧。”正中那位老者沉声道。 “是。”一道温和的女声传来。 云箬越过一大的肩膀往侧面看了一眼, 才发现这里还有一个里间,垂着半帘黑色的纱幔,她听出是三小的声音,往前走了一步想看一眼,一大微微侧身挡住她的视线, 面容冷肃:“莫看。” 云箬只好收回了视线。 帘幔内的里间传来轻微的动静,所有人都目不斜视, 那位老者又对云箬道:“你将找到李姜的经过一一道来。” 一大退开几步, 留云箬站在原地。 四面墙上都是看不出用途的刑具, 云箬目光下意识跟着他动, 一大面无表情, 下巴轻轻扬了一下,示意她说。 帘幔内的声响不断, 窸窸窣窣,云箬就伴着这个声音,一五一十把自己和陆子云怎么找到李姜,又怎么发现他有问题, 在跟踪他的途中遇到了会审堂两位金衣使者, 以及之后发生的事都说了,只是略去了打斗的细节。 云箬说完, 三位老者都没说话,两旁站着的黑衣人依次问了她几个问题, 云箬补充回答,大堂里又安静下去,只能听到里间的些微响动。 没多久,侧间的纱幔被掀开,带着面具的三小走了出来,朝云箬微微点了下头,转向三位老者:“几位堂主,死因已经验明,颈骨折断,当即死亡,在此之前灵脉已损毁,是从内部被暴动的灵力撑爆,也就是——” 她顿了顿:“自废灵脉。” 云箬心中只有四个字。 果然如此。 李姜灵脉损毁的方式和关述一模一样。 以及三小原来是在里间验尸,难怪一大让她别看。 堂中显然有人也记得这件事,一位黑衣人皱眉道:“之前明仪宗宗主的儿子出事,似乎也是先自废了灵脉,亦是从内部灵力暴发,这两起件事之间怕是有关联。” 云箬出声问三小:“李姜体内有没有测出什么别的东西?” 堂中忽地一静,所有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云箬摸了摸鼻子,她是被叫来问话的,怎么还自己问上了。 “抱歉,冒犯了……”她甚至不知道这种时候开口道歉是不是对的。 “无妨。”问她话那位老者道,示意三小继续说。 三小点点头,开口道:“他体内有吃过灵药的反应。” 云箬眨了眨眼睛:“应该是我的灵药,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灵脉受损,我给他吃了些顺缓灵息的药。” “还有吗?”三小问。 云箬从身上翻出一个小糖盒,每次进秘境试炼林望都给她和百里夜备一盒,她昨天给李姜吃了一颗,还剩两颗。 三小伸手过来,云箬把糖盒递过去,她没有接,把手缩了回去,指了指盒子里的糖。 云箬拿出一颗放在她手心,三小手指一收,拿着再度进里间去了。 堂上再度安静下来,云箬不知道干什么好,赶了一夜的路有些困,又不能睡觉,肃穆的气氛堪比站军姿,她目光放在哪里都催眠,只好盯着对面面无表情的一大看,让自己提起精神。 一大默默任她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许久后三小走了出来,对云箬道:“你的灵药用材特殊,我只看出了其中几种,和李姜体内的基本一致,确是顺缓灵息之效,但……” 三小转向三位堂主:“李姜残存灵脉中有奇怪的气息,我暂时还看不出来,但可以肯定,和明仪宗少宗主灵脉中残余的非常相似,这两起事件之间有诸多关联还需验证,尸体我得带回总堂去继续查检。” 她说话之间留有余地,并没有直接断定任何结果。 “如此,辛苦了。”一位老者道,“我们会安排人尽快送回去。” 三小颔首见礼。 问话结束,一大带着云箬出来,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走了另外的路,不同于之前蜿蜒肃穆的回廊,这边的路平直了不少,四处还能见到翠绿的绿植,让这个迫人绷着一口气的地方多了点缓解之意。 云箬神色放松了不少:“你带我去哪?” 一大面无表情道:“去休息。” 云箬跟着他走了许久,来到一处灰墙黑瓦的高大建筑,进去后光线昏暗,地板踩上去咯吱作响,有种随时会中途断裂把她的脚卡进去的错觉。 走着走着,一大回头提醒云箬:“别踩这里。” 他大步跨了过去,云箬也跟着大步跨过去,低头发现那里地板断了一块,底下黑乎乎的。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这地板是真的很破旧。 一大带着她上了楼,敲了敲唯一的一间有门的房门,云箬迅速四周看了一眼,其他都是空空的房间,门也是镂空的木栅栏,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个住人的地方。 更像是关犯人的监狱。 “回来了?”房门打开,二大笑眯眯的脸迎出来,“快进来。” 云箬走进去,里面开着窗,显得不那么昏暗,但墙壁很高,窗户的位置也很高,屋子是长方形状,有些狭长,摆着一张很大的桌子在中间,把屋子隔成了前后两半。 二大倒了杯茶给云箬:“休息一会儿,等三小结束咱们一起走。” 云箬端着杯子,杯里的茶是热的,但她却觉得有些冷。 从踏上缩地阵的台阶上来到会审堂内部,这地方不管是哪里气温都是低的,像个巨大的冰窖,一开始还没怎么察觉,待久了只觉得越来越冷。 “喝点热的。”二大道,“我方才刚煮的茶,驱寒的,会审堂内都冷,阵法缘故,多见谅。” 云箬低头喝了口茶,尝出了点生姜的味道。 二大搬了个椅子来给她,云箬道了谢,坐下休息,本想闭目养神一会儿,但越待越冷,坐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走动,二大有些奇怪:“怎么了?” 云箬搓了搓手:“你们不冷吗?” 二大疑惑道:“还好吧。” 一大点了点头。 他们似乎不怎么觉得冷,想来会审堂的人一直待在这种法阵内,早就习惯了,云箬也不管他们了,自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踩得地板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二大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不休息一会儿吗,赶了一夜路。” 是我不想休息吗,云箬无力吐槽,因为实在太冷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想跑起来。 二大又道:“你没在审讯堂说你自己灵技的事吧,我可半个字都没讲啊,也没偷偷瞎猜,有天赋灵技实是难得,云姑娘以后要不要考虑来会审堂?” 云箬从他咯吱咯吱面前走过去:“不考虑。” 她有些好奇:“会审堂也会到学院去招人吗?” “不会不会。”二大笑道,“学院的学生都是想进宗门的,我们会审堂可招不到。” 云箬突然明白他怎么会对自己这么感兴趣了。 果然,二大下一句话就是:“像云姑娘这种能拒绝玄阳宗,绝不攀大宗门的人才,才是我们想要的。” 一大看了他一眼。 二大举手做投降状:“我不说了还不行嘛?我这不是看云姑娘无聊的都在屋子里跑步了,想跟她说说话给她解闷。” 他又倒了杯热茶给云箬,云箬接过去一口喝了,继续跑步。 敲门声响起,站在门边的一大打开门,三小走了进来,她依旧带着面具,换了一身衣裳,进屋后对云箬点了点头,走到桌边喝了一杯热茶,坐下去舒了口气。 “怎么样?”二大问。 “李姜和关述的死都有蹊跷。”三小道,“之前我们就怀疑关述自废灵脉不对劲,李姜和他情况一样,据他师门的人说,他出事之前的一段时间情绪就不太对,比以前更容易生气发怒,但大家没有特别注意,以为是他因为境界一直突破不了心情烦躁,所以当他说要外出历练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怀疑,直到找到了被他藏起来的同门的尸体。” 云箬站着听了几句,还是冷的受不了,既佩服这三个人一副习惯了脸色如常的样子,又不想打扰他们讲话,于是离远了些,在窗边来回踱步,心下暗忖。 动不动就生气发怒,关述也是这样,但他平时脾气就不好,周围的人更加没注意,就连时常和他不对付的陆子云也没发觉。 他们出事的源头是情绪改变?这和他们的灵脉被毁有关系吗? “至于那个黑袍人,他灭了口本想把李姜的尸身带走,说明李姜身上留有什么证据。”二大也道,“是最后不得已才没带走尸体,你再好好查查看。” 三小点了点头。 “而且那个黑袍人杀李姜之前,李姜似乎对他大喊自己可以恢复灵脉什么的……”二大摸了摸下巴,“云姑娘,你记不记得这黑袍人刚找到李姜的时候,对李姜说过一句话,问他想不想修复灵脉?” “记得。”云箬说,“当时李姜虽然很害怕,却没有立即逃跑,似乎真的相信对方能做到。” “对。”二大笑眯眯道,“而且黑袍人一开始似乎没打算杀他,是发现他被我们跟踪才起了杀念,所以我怀疑李姜之前和对方的接触不算少,只是不知道他们相识是李姜杀人逃窜之后还是之前,他在宗门能越阶杀了同门师兄,和这个黑袍人到底有没有关系……” 云箬本来听着二大说话,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浑身越来越迟钝,踱步也停了下来,张口呼出一口带着寒气的吐息,眼前有些模糊。 最先发现她不对劲的是三小,唤了她一声:“云姑娘?” 云箬勉强出声:“太冷了……” 第64章 云箬回闲云宗休息了一天, 纪月辞和江北山对于她不是休息日也可以回来这件事非常高兴,拉着她去看他们捣鼓的各种口味的糖,最主要的作用是以后喝完林望的药起码就没那么苦了。 结果林望还来凑热闹, 真的给云箬熬了几碗苦的不行的药,说是祛除她体内寒气的, 连灌云箬三碗,江北山心疼的不行,端着一兜子形状不一的糖给她挑拣,搞得云箬一整天嘴里都是苦甜掺半。 纪月辞则是生气她手臂上的伤还没痊愈,又添新伤, 一个不爱说话的人硬是念叨了云箬半刻钟,云箬就老老实实的听着, 十分乖巧。 “会审堂我曾经去过一次。”纪月辞说, “被关了三天, 师父很生气, 到现在都不喜欢那个地方。” 当初万知闲是接了任务来找她, 因为她杀的那帮人拐子里有一个是某宗门弟子,宗门上报会审堂, 会审堂对凶手发了通缉,万知闲找到纪月辞后却没有回去交差,直接把人带走了。 半路上他们被会审堂的人找到,万知闲和他们打了一场带着纪月辞跑了, 但他想到就算这次带走了人, 以后会审堂还会再来抓纪月辞,于是半路改了道, 亲自带着纪月辞去会审堂,把发生的事都解释清楚, 证明纪月辞不是滥杀无辜,而是那宗门弟子人面兽心死有余辜。 但会审堂哪能只听他片面之言,直接把纪月辞扣下了,纪月辞被关在会审堂牢狱里的时候以为自己给万知闲添了大麻烦,之前本能还支撑她想要活着,但是被关起来后自厌情绪爆发,尚且幼小的她尝试自杀。 三天后会审堂调查清楚放人,纪月辞没死成,但已经不愿意说话了,还差点弄瞎自己的眼睛。 万知闲把人带走的时候气的手都在抖,为了纪月辞只好忍着,之后他把人带回闲云宗,养了很久,纪月辞才愿意再次开口说话。 这些纪月辞没说,反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师父那个时候因为找到了我,又没立刻回会审堂汇报任务,任务金没领到不说,还被罚了钱。”纪月辞说,“为了守着我,也不能跑远,就每天下山去城里帮人搬东西,搬个足足三个月。” 钱还清了,万知闲对会审堂的厌恶也累积到质变了。 百里夜提醒云箬:“把你那枚召集令藏好。” “对对。”林望附和,“否则我怕师父直接给你捏碎了,召集一群会审堂的人来揍一顿出气。” 云箬嘱咐所有人:“那我去会审堂的事你们也都不要对师父说。” 所有人默默点头。 灵犀看到云箬回来也很开心,当天晚上恨不得压在她身上睡觉,把云箬从床上拱下去三次,第四次云箬忍不了了,勒令它变成小黑鸡的样子才准它一起睡。 云箬在宗门养了几天,准备再待一天就回学院去,闲云宗却一大早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站在闲云宗门口,把竖在门旁边的门匾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敢相信面前怎么看都是个农家小院,里面还传来了狗叫声的地方是个仙家宗门。 一定是我找错地方了。 陆子云笃定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云箬疑惑的声音:“陆子云?你怎么在这里?” 陆子云回头看到从农家小院里出来的云箬,半天没说出话来。 云箬摸了摸大黄的脑袋,大黄这才不叫了,跟着她走到陆子云面前,闻了闻陆子云的裤脚。 陆子云觉得自己的声音像飘在云端里:“你在这里干什么?” 云箬回头看了眼闲云宗小院:“我师门啊,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陆子云的声音啪叽从云端摔倒地上,差点喊起来:“这就是闲云宗?这真的是闲云宗?闲云宗就是这里?” 云箬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初她跟着百里夜和林望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反应,只是没有陆子云这么夸张而已。 “你是来找我的?”云箬问。 陆子云也冷静下来了,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激,抱歉的看着她,点了点头:“会审堂那位已经回去了,他告诉我你和你师门的人回去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领到了酬金,我想早点交给你,顺便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所以就直接到你宗门来找你了。” “进去说吧。”云箬转身折回去开门。 陆子云看了看摇着尾巴跟着云箬的大黄狗:“你刚刚要去哪?” 云箬摸摸大黄狗脑袋:“去遛狗。” 陆子云:“……” 他跟着云箬进去,心中还存着一丝幻想,许多宗门都会设各种大型法阵,把山门藏起来,外面看是一个样,里面看却完全是另一番天地,闲云宗可能就是这样的。 一脚刚踏进去,一个声音大叫起来:“小心脚!别动别动!” 陆子云踩下去的脚顿在半空中。 江北山奔过来从他脚下抢救出一只毛茸茸的小鸡,松了口气:“还好没踩到……咦,你不是小师姐的朋友吗?上次给了林望师兄好多钱那个。” 陆子云看着江北山:“我也记得你,你是抢我钱那个。” 江北山狗狗眼十分无辜:“那怎么叫抢呢?那不是你给的吗。” 陆子云:“……”无法反驳。 他走进闲云宗,使劲眨了眨眼睛。 没变,还是外面看见的那个潦草模样,几间屋子,一个院落,院子里来回奔跑的小鸡和江北山,以及挑着两桶水正准备去后院,出声喊江北山的林望:“北山你的菜要浇水吗,我要去给药田浇水,要不要顺便?” 江北山一边追小鸡一边摆手:“不行,我的菜得晚上浇,师兄你千万不要多管闲事。” “嘁。”林望挑着水走了。 陆子云:“……”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宗门,为什么他们甚至还养鸡? 江北山把小鸡都抓进鸡圈,放大白鹅出来,大白鹅一出来,看到跟着陆子云嗅来嗅去还没提前躲起来的大黄,脖子一昂,兴奋的冲过来,大黄狗汪汪汪狂叫着开始逃跑。 陆子云:“……” 云箬不会是被骗了吧? 这宗门不仅养鸡怎么还养鹅啊!看家护院吗? 纪月辞窗户吱呀一声打开,半坐在窗沿朝外喊江北山:“北山,我酿酒要清早的晨露,你好了吗,好了的话帮我去后山……” 话说到一半,看到陆子云。 陆子云露出个礼貌的笑容准备打招呼:“你是云箬的……” 话没说完,纪月辞啪一声把窗户关了。 陆子云:“??” 云箬解释:“不好意思,我师姐她怕生。” 刚解释完,百里夜的房门开了,传呼鸡从他屋子里飞出来,一看就是灵力不够了,飞的慢吞吞的,勉强到了云箬面前,啪叽一声倒在她手心里,胖乎乎的身体下露出一只小爪子抽搐一样蹬了蹬。 灵犀飞过来,黑乎乎一小团,扇着翅膀拍了拍传呼鸡。 陆子云:“咦,你还多养了一只小黑鸟?双胞胎?这只怎么了?” 他之前见过传呼鸡,到现在都以为是云箬养的小宠物,并不知道是百里夜做的灵器。 云箬也不好当着他的面注灵,动了动手指让灵犀自己飞走,把传呼鸡递给百里夜:“可能是困了,在睡觉。” “哦。”陆子云点点头。 林望浇完药田回来才看到陆子云,眼睛一亮:“小师妹的朋友,你叫什么来着?给钱挺爽快,我喜欢你。” 陆子云嘴角抽了抽,报上自己的名字。 林望眼睛又一亮:“就是你啊,学院里唯二知道我师妹灵力特殊的人,她很信任你和尤小沁。” 陆子云很想吐槽,你都记住了尤小沁的名字,为什么没记住我的? 但他抓到了别的重点:“你们都知道云箬灵力的事了?” “当然。”林望道。 陆子云脸色严肃:“那云箬也很信任你们。” “要你说?”林望一笑,目光往纪月辞屋子的窗户瞥了一眼,顿了顿,继续道,“学院里要是有除了你和尤小沁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闲云宗不会放过你们。” “师兄?”云箬没看明白林望怎么突然放狠话,刚要帮陆子云说话,手指被人握住轻轻摇了摇,她歪头看了眼百里夜,百里夜眨了下眼睛。 陆子云冷笑一声:“我还想说呢,要是被闲云宗以外的人知道了云箬灵力的事,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林望看着陆子云,眉眼一舒,笑了起来:“很有气魄嘛少年人,很好!不愧是云箬信任的朋友,” 陆子云刚说完狠话,猝不及防被夸了,有点懵。 林望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接再厉的夸赞他,一脸真诚:“云箬信你,我们当然也信你。” 陆子云脸上表情变来变去,只觉得闲云宗简直莫名其妙,宗门里的东西莫名其妙,宗门的人也莫名其妙。 但是听林望这么说,他在云箬心里和云箬师门的人一样,都值得她信任。 陆子云忍不住笑起来,心中十分感动:“我也一样,云箬信你们,我也信。” “好好好。”林望猛拍几下他的背,“留下吃个饭吧,我研究了个新菜色,给你试试?” 陆子云更加感动了,云箬师兄做的新菜色,居然愿意给他先尝,他立刻点头:“好。” 云箬都来不及阻止陆子云,眼睁睁看着他被林望几句话就拐走了,甚至答应吃林望新研究的菜。 那菜由于颜色实在诡异,林望在宗门推销好几天了,谁也不吃,江北山上过几次当也学聪明了,不管他说什么都坚决不点头,林望十分惆怅,一到饭点就唉声叹气说所有人都嫌弃他,活像大家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但无济于事,他这招用过好几次了,谁上当谁是小狗。 第65章 万知闲半个月后才回宗门, 带回消息,仙门百家十年一次的比试盛会,今年名曰:百川会。 据说十年前那一次盛会叫山河典。 每次承办的宗门不一样, 上次是五大宗门之一的紫霄宗,地点设在他们宗门的落花谷, 景色之美,至今还为不少人津津乐道。 而这次承办盛会的宗门是玄阳宗。 各宗门都在期待比试场所会设在什么地方,毕竟这可是首宗,阵仗只会比以往的宗门更大更隆重。 学院的生活依旧照常,尤小沁历练要下半年才回来, 这次盛会的热闹也凑不上了,不过她回来后就可以加入紫霄宗, 下一次的十年盛会必定可以参加, 云箬的对练对手只剩下陆子云, 但他最近还要参加玄阳宗外门弟子的参赛选拔, 有大半时间都不在学院。 其他已经进了宗门的学院学生也一样。 去年学院大考暂停一年, 好几个想要趁此机会从外门转内门弟子的学生都觉得错过了机会,没想到上半年就碰上了十年比试盛会, 能在大会上崭露头角,照样是进内门的机会。 但也要看宗门的选择,难得的盛会,除了像玄阳宗这种外门弟子都非常优秀的大宗门, 其余宗门尽量都会在优秀的内门弟子里选拔。 而没有进宗门的弟子, 就以学院的名义参赛,但名额有限, 照样要赢得学院内的考核比试才能参加。 不少学生都暗暗下苦工,开始准备参加学院的筛选。 至于闲云宗。 林望用传呼鸡传了讯息给云箬, 让她回宗门商议参赛的事,云箬当天就去和段在青请了假,还没到休息日就连夜赶路回了闲云宗。 江北山大清早起来看到云箬在院子里,被跟她一起回来的灵犀按在爪子下蹭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震惊得当场就在院子里叫起来了:“师父!小师姐被学院赶出来了!” 本想给他一个惊喜的云箬:“嗯?” 万知闲和纪月辞的屋子门几乎是同时间打开的。 万知闲一脚踹开门,怒道:“姓段的又把我徒儿怎么了!?老夫饶不了他!” 纪月辞急匆匆走出来,头发还散着,看到云箬好好站在院子里,神情才稍微缓和了些:“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回来了?” 主要是云箬刚回学院也没多久。 “我没事,不是让我回来讨论参加比试盛会的事吗?”云箬问。 万知闲十分不理解:“参不参加你用小鸡说一声不就好了?只要你想去,师父去报名就行。” 纪月辞点点头。 她差点以为云箬在学院受了什么委屈,被学院勒令退学或者休学了。 “我让云箬回来的。”林望打着哈欠从百里夜屋子里出来开门,“这是全宗门的事,总要一起讨论一下吧。” 上次陆子云太能干,帮他碾了好多药材,他这几天都催着百里夜帮他做保存药材的盒子和罐子,最好做得精致一点卖相好一点,到时候可以拿下山去大赚一笔。 师弟都熬夜帮他做器具了,他当然不好意思自己呼呼大睡,非要陪着百里夜,结果半夜熬不住,霸占着床睡了,快早上被百里夜打醒,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才出来开门。 “百里夜呢?”云箬问。 “刚睡下。”林望反手拇指指了指屋子里。 “你们又熬夜。”云箬磨了磨牙。 林望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嘿了一声,扭了扭脖子道:“不是我们想熬夜,是你的朋友太能干了。” 正说着,百里夜开门出来,一身清爽衣冠整洁,和打着哈欠发髻散乱的林望形成鲜明对比。 林望揉了揉眼睛,刚才一脸烦躁精神不佳把他打醒的人是谁?是面前这个帅气的师弟吗?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自己收拾好了的,徒留他一个人如此狼狈? 万知闲和纪月辞都进屋收拾洗漱去了,江北山抓紧时间去干活,百里夜和云箬靠在葡萄架下的小桌上打盹儿,百里夜趴在桌子上,云箬靠在他搭在桌子的手臂上,林望几下子捯饬好自己出来,见状用万知闲处理好的霁雪枝泡了茶,云箬闻到味道就醒了,爬起来喝茶,她起来,百里夜也跟着起来了。 林望把一份参赛规则和奖励一览放在云箬面前的桌上:“先看看吧,师父带回来的。” 云箬大体看了一下,发现其中一条规则,各宗门参赛人数不得低于五人,不得高于八人,她算了算,他们人数刚好够,作为宗主的万知闲当然不能参加,剩下正好五人,少一个人他们就不能参加了。 云箬想到什么,抬头看了一眼林望。 林望注意到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她正在看的那条规则,笑道:“本来以为咱们宗门是无缘参加比试盛会的,但是师妹来了嘛,咱们刚好人够,自然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毕竟闲云宗这么些年下来也就他们几个人,根本不够最低参赛标准。 林望把她面前的参赛规则拿开,点了点奖励一览表:“看这里。” 云箬看过去,前三名的奖励她看都看不懂是什么,名字一大串,她只听陆子云说过十年前的奖励丰厚,第一名拿到了秘境法宝,没想到这一次前几名的奖励根本不止一个。 首宗就是首宗,大手笔。 “不是前面。”林望手指往下指,一直划到了第四名的奖励上。 前三名的奖励都有一大串,第四名开始就简单了很多,奖励的是灵石,往后依次递减。 第四名是八百万灵石,第五名六百万,第六名五百万…… 相比较于前三名的奖励,灵石奖励对于大宗门来说就相当于安慰奖,不值一提,但对于小宗门来说就不是了,特别是闲云宗这样特别小的宗门。 八百万灵石!可以还清明仪宗的所有欠债了。 云箬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百里夜和林望不用再那么拼命的攒钱,纪月辞也可以从损毁明仪宗法器这件事里抽身出来,名誉这些另说,但起码闲云宗不用再背负着这巨额的负担。 这次的盛会,读作比试,写作发钱。 她手指按在“八百万灵石”的奖励上,目光闪亮地抬头看向林望和百里夜。 百里夜看了林望一眼,懒散地靠在藤架的桩子上:“看吧,我就说她肯定会和你想到一处去。” “我这不是担心小师妹勉为其难的答应吗,在面前我才好观察她是不是真的想参加,毕竟她不喜欢玄阳宗,这次比试又偏偏是玄阳宗主办。”林望看着云箬,“不想参加咱们就不参加,师兄只是问问你意见,你百里师兄也还没同意呢。” “你们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玄阳宗?”云箬神情顿了顿,虽然她也没刻意藏着这一点,但她自认没有表现那么明显。 林望理所当然道:“你都当面拒绝他们宗门了,那可是首宗弟子,以你的性格,如果不是讨厌玄阳宗不会那么不给他们留面子,或者,你只是讨厌那个沈苍一?你认识他?” 云箬摇摇头,认真道:“不认识,虽然我确实不喜欢玄阳宗,但我不进别的宗门,是因为我只想进闲云宗。” “哎,快别说了,一会儿我该感动哭了。”林望笑起来,端起茶摆出敬酒的姿势:“那小师妹,让我们参赛吧!为了钱。” “没问题师兄。”云箬站起来和他碰了个杯,“为了钱!” 于是等万知闲和纪月辞收拾好出来,江北山喂了鸡和鹅也过来了,全宗门的人聚在一起,三下五除二就敲定了去参赛的事,三个人提前串好了口风,一致同意用云箬的说法,想和各宗门厉害的人切磋比试,绝口不提钱。 纪月辞无所谓,反正云箬想参加她就跟着凑个人数,江北山也是。 万知闲就更没意见了,小徒弟想去,那他就去报名,赢不赢的无所谓。 中午云箬留着吃了顿饭,要赶路回学院,气得万知闲骂了林望一顿,就那么屁大点事还让云箬特意回来一趟,简直是折腾她,下次有什么事让他自己跑去学院问云箬。 林望被骂的没脾气,嗯嗯嗯地点头,求救地看着云箬。 云箬还没来得及解救他,就被百里夜拉走了。 送云箬回学院的路上百里夜没怎么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闷头赶路,到白玉广场的时候百里夜才低声问云箬:“真的要参加吗?” “参加。”云箬笃定的说,“这可是最好的赚钱机会。” 百里夜失笑:“要赚钱也轮不到你,收你进宗门难道是为了让你琢磨怎么赚钱的吗?” “谁叫咱们宗门没钱呢。”云箬笑起来,“怪谁。” “怪师父。”百里夜叹了口气,“你和林望都想到赚钱了,就他没想到,只想着是带徒弟去玩。” “师父本来就不想还明仪宗的钱,因为他相信月辞,知道明仪宗的至宝法器不是月辞损毁的。”云箬笑着说,“以师父的性格,他没去把明仪宗掀了已经算是很理智了。” “这么了解师父?”百里夜垂眸看着她。 “自然。”云箬骄傲道,“我自己的师父我还是很了解的。” “嗯。”百里夜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抬了下眉毛,“进去吧,下次回来记得叫我接你。” “知道了。”云箬挥挥手,很快穿过山壁消失在水潭上方。 广场上晨光熹微,雾影斑驳,百里夜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云箬对玄阳宗的态度似乎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他一直以为云箬是讨厌玄阳宗,连带着不喜欢玄阳宗的人,毕竟从他认识云箬开始她就是孤身一人,他想过很多可能,甚至猜测过是不是她已故的亲人家族和玄阳宗有什么瓜葛,所以她从未表现出过任何对进各大宗门感兴趣的样子。 第66章 门外一列穿着相同服装的守卫走了进来, 当先一人道:“何人闹事?” 妇人还没开口,江北山小少爷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自己“三哥哥”和“害死三哥哥的凶手”之间的事添油加醋叙述了一遍,口齿伶俐, 叙事清晰。 明显不是第一次了。 看来江北山和万知闲一起进来的时候也被分配过这个角色,否则他不可能临场发挥发挥得如此稳定老练, 就是不知道万知闲是哪一个人物。 云箬来不及猜,那守卫冷声道:“死者为大,拿下,带走。” 好干脆。 这次轮到云箬瞠目结舌了。 “等一下!先别抓。”江北山大叫起来。 应着他的声音,灵堂中再次气氛突变, 所有声音一停,妇人死死箍着他的一只手臂, 缓缓转头看他:“儿啊……你说什么?你要为这害死哥哥的女人求情?” 几位守卫手中灵力忽闪, 已经在蓄灵要灵力化剑了。 江北山的手臂被箍得咔咔作响, 眼泪顺着脸就滚下来了, 哭得比刚才还要真情实感, 磕磕巴巴张了半天嘴也说不出话来。 他刚刚看云箬没反应,情急之下才开口, 但还没想出什么理由来,现下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出来。 现在才正午,天黑还有好久。 手臂有种要被生生折断的感觉,江北山头上满是汗珠, 满脑子都是我命休矣。 只听云箬上前一步:“小少爷说别抓我, 是有理由的。” “哦?”守卫慢慢扭头看向云箬。 妇人阴森森的目光也缓缓看了过来:“你在我家灵堂闹事,这就是理由。” “其实, 我并不是来闹事的,没必要把我抓起来……”云箬绞尽脑汁, 也没想出来什么正当的理由。 纸钱是她撒的,刚才说要砸棺材的也是她,而且她扮演的就是一个来闹事要钱的女子。 剧情进展到这里,好像她被抓走才是唯一的解。 要么就直接开打了? 云箬看着江北山疼得都开始悄悄抽气了,手腕一转,灵剑将现为现,灵堂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几不可查的叹息,因为太过于熟悉,她手指一顿,循声看去。 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走到妇人面前,按住她死死箍住江北山的五指,把江北山往外扯了扯。 云箬看着百里夜这一套逆天的动作。 他居然直接动手从npc手里抢人,那就是确定要开打了? 行,一起闯出去。 云箬唰地在背后凝出灵剑,只听百里夜对着哭得期期艾艾的妇人道:“夫人,不能让她被抓走。” 妇人泪眼迷蒙:“老爷,你怎么也这么说?” 百里夜看了一眼黑色的棺材,语气痛心:“我儿已逝,今日来的都是悼念之人,不可动了干戈让他走的不放心。” “他怎么可能走的放心!”妇人大哭道,“我就要让他走的不放心,这女人可是害死了你的儿子,你怎么还帮她说话,我儿没了,她别想在外面继续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官爷啊,你们评评理啊……” 她一哭就放开了江北山,江北山趁机迅速钻到百里夜身后,一把抱着他的腰,放声大哭:“师……爹啊!” 百里夜:“……” 几个守卫迅速上前,要来抓云箬。 云箬散了灵力,看了一眼百里夜,百里夜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口型道“等晚上”,她只好把灵力散了,往人堆里躲,一个凶悍的敢在人家灵堂上要钱的女子,应该是不会束手就擒的吧。 果然,她躲了几次,周围都没有变得诡异的安静,一切如常,守卫也没有变成满阶的高手。 “哎,这侯府的人和官府素有交情,这位姑娘只要被抓进去,怕是就出不来咯。”人群里有看热闹的人小声道。 “可不是,这侯爷夫人的亲哥哥就是守卫处当差的,官职高着呢。” “这还需要什么理由,直接抓人了啊这是。” 云箬听得满心绝望。 好好好,看来她今天进的是必死的局,扮演的是必死的角色。 她试着代入制造这方秘境试炼的器术师的想法,既然是试炼,总得有破局的方法吧?之前灵犀说过,它给他们选的这几个试炼场都是有针对性的。 这一关更多的是考验进入的修者的体脉修为。 曾经天地灵气充足,修者的修为和今日不可同日而语,对于这个角色的死局设定,或许就是要逼着修者使出自己的全力在白天突围,而不是等到晚上去破剑阵? 这么想来,她果然还是只能出手了。 云箬正要再度凝出灵剑,灵堂后方的人里又冲出了一个人,踉跄扑到百里夜面前,悲愤地喊道:“爹,不能让她被抓走,我……她是来找我的!” 百里夜被撞的险些一个踉跄,退了一步才站稳,垂眸看着扑来的人。 云箬看着跑出来抱住百里夜大腿的林望,忽而觉得有些麻木。 她是落魄大小姐,这边倒是好,一个侯爷两个少爷。 那纪月辞呢? 灵堂另一边的角落里都是女眷,一个戴着白色麻纱的身影迅速抬头看了云箬一眼,又马上收回了视线,继续低着头。 “你……老五你说什么!?”侯爷夫人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我……”林望把心一横,“她是我的女人!” 云箬:“……?” “侯爷”嘴角一抽,看向自己的不孝子:“谁是你的女人?” 林望偷偷朝云箬一眨眼睛,一副事到如今我只能说出真相的破釜沉舟的样子:“她与我交好,才借钱给三哥,并非她本意,今日上门也不是讨要钱财,只是为了来寻我……寻她腹中的孩儿的爹啊!” 江北山震惊地张着嘴,两行眼泪流进嘴角,瞟了眼云箬的腹部:“真的?” 云箬犹豫了一下,余光观察周围人的反应,试探性地点了个头:“啊。” 来抓她的守卫们有些踟蹰,反而是来参加白事的人们有意无意挤过来,把云箬挤回了灵堂中间,其中一个披麻戴孝长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看了看百里夜,又看了看林望:“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老五你若这样,那等于是你害了三哥啊!” “瞎说!”妇人斥道,“你五弟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官爷,抓人啊!” “这……”几个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暂时没动。 “爹。”披麻戴孝的女眷中奔出一个纤细的身形,往林望身上一趴,“你、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原来你还背着我在外面有女人,呜呜呜呜。” 纪月辞埋着脸,听哭声能听出她真的很用力在演了。 云箬眨了眨眼,开始看戏。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哎呀闹起来了,这白事办的……着实精彩。” “他们家那个痨病鬼自己赢了一大笔钱太激动厥过去的,我也在,看得清清楚楚。” “那不就是没命享福吗,怎么怪得了别人?” 妇人怒了:“你这女子妖言惑众,官差,还不快抓了她回去审问!” 云箬正在看大家演戏,悄悄和百里夜交换眼神,突然又被点名针对,顿时有点无言,她可一句话都没说呢。 眼看官差又要上来抓人,百里夜忽然对云箬点了点头,掠过来一把揽住她,小声道“抱歉”,云箬还没反应过来,“侯爷”朗声宣布:“她其实是来找我的,她腹中的骨肉……是我的。” 云箬猛地被呛到,弯腰咳嗽咳得停不下来。 妇人显然没想到是这样的展开,脸色风云变幻,一下阴森一下错愕一下悲戚,最后像被卡住一样发出了一声疑问:“老爷?” 林望震惊的看着“侯爷”:“爹?你挖我墙角?” 百里夜险些没装住,只能努力维持面无表情的样子演下去:“此乃家丑,还请夫人让外人离开,我家宅之事不宜宣扬。” 妇人抖着嘴唇,被此刻的神展开震慑住了:“我……我……” 百里夜被林望掐了一下腿,揽着云箬义正言辞地坐实这桩闹剧:“夫人莫非要让我的骨肉流落在外?还是想让我侯府的骨肉就此夭折?” 云箬想了想,既然情况都这么乱了,那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她挣开百里夜,往灵台中间一扑,假哭道:“不,三哥,我爱的人只有你,我绝不会背叛你,我腹中的孩儿是你的!” 百里夜:“……” “什么?”林望大惊,“你明明说你爱的是我?” “是我。”百里夜把林望踢开了些。 两“父子”针锋相对。 江北山嘴巴张得更大了,纪月辞忘了演戏,看着云箬趴在灵堂前的蒲团上露着半只眼睛嘤嘤假哭。 唯有林望悄悄给云箬比了个大拇指。 至此,一场白事成功成了侯府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彻彻底底成了一场出不得台面,但注定会在城镇中广为流传引人入胜的香艳故事,也彻底偏离了一开始的走向,周围的人们不知作何反应,眼神开始变得有些呆滞。 官差也差不多,都不好意思管了,为了侯府的脸面,他们走的时候还把围观群众和来参加白事的人遣散了。 离谱的同时又非常合乎逻辑。 侯府一家子开始扯头花,扯着扯着,天就黑了。 一入夜,周围哭天喊地的侯府家眷如同黑雾般散开,整个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满地纸钱,忽明忽暗的灯笼,以及点着蜡烛的灵堂,火光照在涂了漆的棺椁上一跳一跳。 纪月辞吐出一口长气:“不用演了?” 她刚才还在委委屈屈的和林望争论他到底爱谁,被妇人大骂太软弱管不好自己男人,气得纪月辞几次都要骂回去,被林望插科打诨拦住了。 第67章 “哇, 这就是中都。” 江北山一路走一路到处看,身形灵活,云箬和他走在一起, 眼睛一眨人就不见了,半天后出现在大前方的店铺门口朝她猛挥手:“师姐师姐, 这里有好多糕点,长得好奇怪。” 店里的伙计笑道:“小公子可以尝尝。” 云箬进去的时候江北山已经尝了几个糕点,巴巴的捧着一块等她,看到她就几步小跑过来:“小师姐,这个是雪薯做的, 我尝了,很好吃!” “买点吧, 让师父他们也尝尝。”云箬从怀里摸出钱袋, “林望师兄给了我灵石, 我去换点钱……” 话未说完, 旁边的伙计立刻道:“两位原来是修士, 没关系,咱们店可以直接给灵石, 不用去换钱。” 买了东西出来,店伙计又跟出来,朝他们热情解说:“两位住店的话可以往前走右拐,修士们来了都往那边去, 玄阳仙宗的登记处也在那边, 还有,你们不用去换钱, 玉京城店铺家家都收灵石,都是混着用的, 不影响。” “多谢。”云箬摸出一颗下品灵石递给伙计。 伙计喜笑颜开的收了,把他们一直送到店铺外。 刚好一个穿金戴银的顾客走来,刚到门口,还没进门就给店伙计打赏了一块中品灵石:“今日新的糕点各来一份,家里来了仙门中人,喜欢口味淡的。” “得嘞。”伙计接了打赏,笑盈盈把人迎进去,不忘回头朝云箬和江北山道,“二位慢走,找到住的地方可以知会一声,糕点可以送上门去。” 这伙计倒是不会厚此薄彼,难怪人家能在这么好的糕点铺里做工呢。 云箬就买了几块糕点,他对待他们和对大主顾一模一样。 整条街都热热闹闹,氛围甚好,不愧是中都最繁华的玉京城,有仙都之称的盛京。 玄阳宗的山门在高山之巅,但有不少阵门通往玉京城,以前南宫少尘经常带她下山来玩,不过她不喜欢人多的玉京城,去的多是中都那些靠山靠水的小城镇,风景优美,人世不扰。 因为南宫少尘看上去就不喜欢热闹,怎么看都是云端的人,自带疏离和清冷,所以每次他问去哪里玩,云箬就挑人烟不多的小镇子,也觉得安静挺好。 大概是身边的人不同,江北山牵着她的手东挤挤西逛逛,云箬也不会因为人多天热而感觉烦躁,和江北山一个小摊一个小店的蹲过去,心情雀跃,不由得一直跟着他笑,等林望和百里夜来找到他们的时候,云箬笑得腮帮子都酸了。 “两个小傻子。”林望评价。 “一个。”云箬争辩。 “哪一个?”江北山发出灵魂疑问。 云箬指指自己:“我。” 江北山哈哈哈笑起来:“师姐才不傻呢,算了还是我傻吧。” “林望傻。”百里夜道。 林望搭着他肩膀无所谓道:“行。” 四个人在街口等了一会儿,纪月辞和万知闲回来了。 万知闲大为震惊:“乖乖,那条街的住宿简直是天价,各家酒楼里都有玄阳宗设置的法阵,住这倒是舒适无比,几乎都是各宗门和城中显贵,但……” “但是太贵了。”纪月辞迅速道。 万知闲叹了口气:“非常贵。” “那我们住别的地方。”云箬说,“刚才北山我们看到好几个客栈,也不贵。” “对对。”江北山点头。 纪月辞也没意见,戴着纱巾遮面,点了点头。 万知闲有些愧疚:“好不容易来一次玉京,师父想带你们住好点。” “行行好吧师父。”林望作了个揖,“感情钱不是你在赚,咱们宗门攒点盘缠不容易。” 百里夜散漫道:“别装了,师父你之前带我和林望出门,不还睡过荒郊野外吗,怎么现在要住好点了?” 万知闲一人给他们后脑袋蒲扇大一个巴掌:“这不是有月辞和云丫头吗,能跟带你们俩小子出门一样敷衍?” 林望摸着头心如刀绞地控诉:“别打头,宗门有一个小傻子就够了。” 他们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万知闲去玄阳宗设在城中的登记处登记了住所地址,反正只是暂住,等过几天各宗门都来的差不多了,玄阳宗来接人,都要到玄阳宗的山门去住。 万知闲心态很放松,完全不知道几个徒弟的心思,真就当是带他们出来玩一玩长长见识,顺便和人比试切磋。 第二天他在客栈门口遇到了段在青,两人上次在学院一起处理秘境突发开启的各种事宜,关系有所缓和,虽然万知闲还是拒绝段在青上宗门来串门,但起码现在见到了会打个招呼。 “巧啊。”万知闲抬了下下巴。 “不巧,专程来找你的。”段在青说,“你们怎么住这里?” “没钱。”万知闲理直气壮。 段在青倒也没说什么:“反正过几天也要进玄阳宗了,住哪都一样。” 他喝万知闲一起走着逛了逛,走进街边一家茶楼:“请你喝茶。” “行。”万知闲也不和他客气。 两人进了茶楼,段在青要了个雅间,没一会儿一壶上好的茶就送了上来,段在青给万知闲斟了一杯,茶香四溢。 “准备打到第几轮?”段在青问。 万知闲慢悠悠喝着茶:“随他们,来玩而已,比试随意,学院呢?” “直接进最后一轮。”段在青道。 “凭什么?”万知闲不满的看着他。 段在青无语:“玄阳宗承办,他们定的规则你来问我凭什么?” 万知闲不说话。 段在青道:“就知道你没好好看比试规则,今年首宗、五大宗、学院,参赛的弟子不用比前几轮,直接进最后一轮,其实挺好的,要是别的宗门第一轮就碰到大宗门,岂不是更不公平?” 万知闲冷笑道:“说得好听,那他们不用比直接进最后一轮又哪里公平了?就笃定他们赢得了其他宗门弟子?这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段在青清楚万知闲的脾气,又直又硬,自己做事做人一根筋,觉得自己光明磊落别人也会光明磊落,要是让万知闲来办比试盛会,估计就是所有参赛者同一起跑线,能者居上,干净利落一目了然。 段在青笑了笑:“我看你那几个徒弟估计盯着第四名。” “你又知道了?”万知闲瞪他一眼。 段在青喝了口茶:“你们不是缺钱,以百里夜和林望那两个小子的脾性,一定想进前四或前五,明仪宗那笔账就可以一次还清了——你早就知道了吧?” 万知闲目光都不抬:“我说了,随他们。” 段在青一哂,没再说话,万知闲也没开口,两人喝了一会儿茶,万知闲才道:“学院呢?” “争取进前八。”段在青道,“这几年有不少好苗子,被宗门挑走了不少,学院留不住人,本来去年有个云箬,她神灵脉特殊,人也好学认真,我本来对她很期待,谁知道别你拐走了,她前程一片大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要去你那闲云宗,你给她灌什么迷糊汤了?” 万知闲本想反驳,但看着昔日老友,终究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会好的。” 段在青看着他,半响后点了点头,笑道:“是,我也相信学院会好的,修者一途也不该被各大宗门局限在山之巅。” “你……”万知闲说不出话来。 他也很清楚段在青的性子,当年出了那件事,他心灰意冷离开学院,并非是和段在青闹翻,只是他忽然觉得自己不配待在学院了,他说走就走,完全不贪恋副院长的位子,但他其实知道段在青在乎的也不是院长的位子,只是他要给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而段在青选择了继续往前走。 “以前我每年都去看那个学生的父母。”段在青道,“每次去我也都知道你去过了,现在她父母都已经逝去,你也该放下了。” “我放不下。”万知闲看着窗外,外面天地间都是金灿灿的阳光,而他们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我也不会放,她一直在提醒着我,老段,修界现在在走的路是对的吗?我们追求修行,最早不是为了自保,也保护身边的人吗,可现在呢?” 曾几何时,天下只有学院,只要想踏上修者一途的人,都可以到学院测灵脉,一旦有灵脉觉醒者,都能留在学院修习,掌握了基础和最初的修习,之后要么自己精进修习,真正踏上修士一道,要么回到俗世,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后来最初的那批修士开始开山立派,宗门开始兴盛起来。 三大世家遗世独立,由最早破道自立的人开创,比如百里世家;也有曾经凋敝了的顶级器术师一脉,庚桑世家;还有一支最为神秘的世家,公羊世家,至今都很少露面,据说是上古修士所创,已经存在了上万年。 各宗门又慢慢分出阶层,有了五大宗门和首宗与三大世家分庭抗礼,千年前为了约束宗门弟子行事,又由仙门百家一起创立了会审堂,会审堂中的人都有他们独立挑选,并不和学院以及各宗门有来往瓜葛,以保证他们的公平公正不偏不倚。 而到了现在,大宗门越来越兴盛,学院的学生们几乎很少有超过十年还留在学院的,早就以各种办法进了大宗门,还好世间广阔,总有新人辈出。 但近百年来几家大宗门蠢蠢欲动,想要比肩世家,和他们一样独立于世外,不受宗门和会审堂的约束。 也想要关闭学院广招天下灵脉觉醒的学子的途径。 “曾经各城镇都有宗门镇守,各种法阵结界玉,还有弟子巡视外围,能保护城中的人们安居乐业,现在呢?”万知闲盯着手里的杯子,沉声道,“现在除了几大都城,其他小城镇要向宗门购买结界玉,普通人更是人人自危,家里没有几块结界玉都不安心……” 第68章 “玄阳宗为何特意让我们住这里?”万知闲直觉有问题。 他们和玄阳宗素无交情, 他还抢了谢鸣之亲徒看上的内门弟子云箬,他要是玄阳宗宗主,非得把这个小破宗门发配到最不好住的地方里, 哪里还会特意让人送来玉牌,安排他们住这么好的地方? “住所都是随机排的, 寿宁峰上的院落都很好,唯有此处清静些而已。”引路的弟子道。 “可否换一处?”百里夜问。 “这……”小弟子面露难色,“住所都安排妥当,若是要和其他宗门再去换,颇有不便。” 小弟子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不想住这里, 但那枚玉牌又确实特殊,他怕上头问责下来, 只好说服闲云宗众人住下。 万知闲见他为难, 便也不再坚持了:“无妨, 只是问问, 辛苦了。” 玄阳宗一个大宗门, 仙门百家首宗,向来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专门找闲云宗麻烦。 估计是他想多了。 引路的弟子这才行了个礼:“百川会于正午开始, 诸位稍作休息,到时请于方才的山腰玉台集合,会有弟子来引你们去比试现场。” 他传达完讯息,顺着来时路离开了。 “师父, 住吗?”江北山眨巴眨巴狗狗眼。 “挑房间去吧。”万知闲弹了一下他脑袋。 “好的!”江北山咻地跑了。 其他人都去挑房间, 百里夜把行李给了林望,检查了一下院中的法阵, 又绕到院前院后去看了看,回院子的途中遇到万知闲。 万知闲:“怎么样?” 百里夜摇了摇头:“可能确实是我们想多了。” “别想太多, 天塌下来师父顶着。”万知闲拍拍他的肩。 住所里什么都齐全,吃的用的都有,还有一个挺大的厨房,新鲜果蔬都有,万知闲对这个比较满意:“不错,这几天为师给你们做吃的。” “盛会期间都吃师父做的吗?”江北山问。 万知闲掐着江北山后勃颈把他拎到自己跟前:“怎么听你语气不太愿意?” 江北山被揪着后颈肉,痒得哈哈笑起来:“都到玄阳宗了,也想尝尝他们宗门的菜啊。” “不好吃。”云箬说,“特别清淡,偏爱苦食。” “那算了。”江北山一秒钟撤回前言。 “咦,小师妹怎么知道?”林望随口问道。 “……”云箬卡了一下,面不改色道,“我听说的。” 其他人没太在意,唯有百里夜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把院子环境都摸熟了,期间还泡了壶茶喝,万知闲说是段在青送的,林望大为赞叹:“段院长真是仗义疏财啊,不仅给我们送了那么多吃的,还给我们送这么好的茶,师父你不会是把人揍了一顿抢的吧?” 万知闲大手一挥:“他自己送的!就你话多。” “师父心虚了。”纪月辞道。 “你也话多。”万知闲默默背过身去看着窗外,“景色真不错,这山是真高啊。” 他的徒弟们在他身后互相交换了一个“果然是师父抢来的”眼神,偷偷笑了。 除了江北山。 他跟着万知闲往窗外看,十分捧场地挨到万知闲身边去了:“师父说得对,这山是真的很高啊!” 快到正午,他们提前往玉台去,上面已经等着不少宗门的人,见人到得差不多了,两位候着的玄阳宗弟子朗声道:“诸位请随我走。” 他们带着大家到了玉台边缘,山中雾气到了正午也未散,玉台外是高耸的山崖,往下是看不清深浅幽深的山涧。 他们迈步往前,从玉台上走入雾气之中,分别站在悬空的山壁外,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其他宗门人有些狐疑,试探性地跟着走过去。 拨开厚重云雾,原来玉台外浮着一条长长的木板桥,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峰。 山峰吹来,木桥摇晃。 各宗门能被选拔来参加比试的都是佼佼者,自然也不惧这空中摇晃的木桥,立即就有人踏了上去,信步闲庭般往前,其他人也很快跟上,一走上木桥大家才发现,看似随着风动的木桥稳得像走在平地上一样,桥面也宽阔,桥下的雾海在阳光的照耀下翻滚着,行走其间真真是仿若人间仙境。 木桥的尽头竖着山门牌坊,曰云岫峰。 是玄阳宗的主峰。 进了牌坊入山门,两名领路的弟子一路介绍经过的地方,大大小小十数个演武场,休息所。 每个演武场入口处悬挂着两根不同颜色的长条形玉石,互相碰撞发出清越声响。 往前走了不久,其中一名弟子指着前方一处高台道:“那处就是五天后的比试主会场,在此之前各宗门的比试于十三个演武场中进行,通行玉牌上会有具体的指示,诸位注意看玉牌上场比试。” 正说着,在场不少人身上的通行玉牌发出亮光,分别对应着演武场入口处悬挂的玉石颜色。 “诸位请根据颜色入场。”引路的弟子解释道,“玉牌没有亮的就是今日无赛,可以去各处演武场观看比试。” 闲云宗的玉牌亮起的是银白色光,江北山昂着头最先找到了对应的演武场。 演武场内和其他的地方大差不差,只是玄阳宗的更大些,一面是观看台,一面是比试的演练台。 万知闲进门就去抽了签,捏着一根通体翠绿的竹签回来,亮给他们看:“哎师父这厉害手气,一抽就抽了个第一。” 江北山猛点头:“第一诶,厉害!” 百里夜翻着比试规则:“比试分三轮,咱们现在是第一轮,单人比试。” 林望按着江北山脑袋制止他真情实感的马屁:“师父您老人家什么破运气啊?还想先看看其他组的比试,现在我们变成给别人做参考的了。” “第一场我上吧。”云箬说,“试试水,看看第一轮宗门的实力。” “用不着你。”林望把手里抱着的零食袋子递给云箬,“你和小师弟在底下吃糕点,师兄来。” “师兄让我去吧。”江北山也自动请缨。 林望扭了扭手臂,笑道:“给我个表现机会呗,第一轮的比试应该是最简单的,估计都是些无名小宗门,我还能施展一下,到了后面对手厉害了可就靠你们了。” “咱们隐藏点实力。”林望严肃地说。 “是,师兄。”江北山坚定地点头。 两人迅速达成共识。 结果如林望所说,第一轮的宗门确实都是些小宗门,他三灵脉四阶的实力站到了最后,将对手击落演练台外,林望潇洒地拱手见了个礼:“承让。” 那位宗门弟子走上台来,也拱手道:“受教。” 这个演武场比试完了,玉牌发出亮光,他们又循着颜色去找新的场所,照例万知闲去抽签,林望上场,其他人在场下给他加油和吃东西。 第一轮的比赛时间有些长,一共三天,所有参与的宗门几乎都会两两对上,最后再根据总的胜场数来决定能否晋级第二轮比试。 第二天比试完,晚上云箬的房间门轻轻响了一声,百里夜和林望溜过来找她。 林望进了门往窗前一坐:“有点怀念传呼鸡了。” 在闲云宗的时候传呼鸡各个房间飞,大家都爱用它传话,搞得灵犀也每天变成小黑鸡跟着它飞来飞去。 百里夜坐到桌前:“明天的不用比了,直接认输吧。” 林望了然:“赢的次数够进第二轮了?” 百里夜点点头,看了一眼云箬,三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云箬压低声音:“我们的目标是——” 林望:“第四名。” 百里夜:“赢灵石。” “很好。”云箬收尾。 说完云箬就撵他们俩离开,林望被云箬直接从窗边拉起来,不明所以就被推到了门边,正要控诉她对大师兄如此粗暴,坐在桌子边的百里夜也被一巴掌推过来了。 “赶紧走,一会儿月辞要来找我,被她发现我们三个人密谋就不好了。” 百里夜被云箬推着背往屋外赶,有些失笑:“不用这样吧?” 云箬推人推到一半,越过百里夜的肩膀看到斜对面回廊上纪月辞的房间门打开,一把把林望和百里夜揪了回来,拉着衣服急得团团转,最后把他们往窗前一推:“出去,先躲着。” 林望正要说话,云箬的房间门被敲了敲,纪月辞道:“云箬。” 云箬回头看了一眼,挥手示意他们赶快出去,上前打开了房门。 纪月辞站在门前,端着一壶茶:“我刚刚泡的,还睡不着,提前过来找你聊天。” “好。”云箬侧身让她进来,“刚好师父给的点心还有。” 两个女孩子喝着茶,吃着糕点,什么都聊,话题跳跃很快,前一句还在聊今日比试的种种,下一句就开始比对万知闲带回来糕点哪种更好吃。 林望和百里夜蹲在窗外的崖壁上,被迫听墙根。 这间院落背靠崖边,窗外位置不大,稍微往外就是悬崖,又不能绕到院外另一边,从屋檐上走更是不现实,本来他们来小师妹房间聊聊天说几句话多正常,结果云箬被纪月辞突然出门冲昏了头脑,就这么把他俩推出来了。 现在出去就说不清了。 林望蹲了一会儿,腿麻了,龇牙咧嘴尝试着换一边腿的中心,刚一动,头顶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纪月辞站着屋里透出的烛光后,半张脸都浸在阴影里,语气比山风还要凉:“找到两只小贼。” 云箬在纪月辞背后双手合十给他们作揖道歉,一副惊讶的语气:“你们怎么在我窗外呀?” 第69章 几人回到住所, 万知闲还在准备晚饭,听到声音从厨房窗口探出头来:“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去看别的宗门的比试?今天的场次全都比完了?” “师父我来帮你。”江北山挽挽袖子去帮忙。 云箬看了一眼林望, 不知道怎么跟师父说。 她不清楚林望师兄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自己的事,或许他不想提呢。 只听林望笑了笑:“遇到我以前宗门的人了。” “什么!?”万知闲的头从窗口缩了回去, 片刻后从厨房小跑了出来,拉着林望在他身上拍了几下,“你没事吧?” 他手劲大,林望被拍得差点岔气:“你再拍下去就有事了。” 万知闲皱眉看着他:“没打起来?” 林望失笑:“我都多大了师父,又不是小时候, 还能不分场合在演武场和他们打起来?” “这才对。”万知闲道。 林望笑道:“嗯。” 万知闲接着就道:“等之后的比试遇到他们狠狠揍!揍的他们下不来台。” 林望:“……” 咱俩谁是徒弟啊?你怎么比我还冲动? 万知闲挥了挥大炒勺:“玄阳宗今日送了好几种肉过来,我给你们做古董羹吧, 热腾腾的, 去去晦气。” “谢谢师父!”云箬啪啪啪拍手, “我爱吃。” “我也爱!”江北山跟着鼓掌。 万知闲十分受用, 还是两个小徒弟最会讨人喜欢, 转身回厨房去:“北山也去歇着吧,这个简单。” 林望准备回屋, 走到屋门口一回头,背后跟着一串。 “干嘛?”他问。 “审你。”纪月辞说,推开他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云箬紧随其后,后面跟着小尾巴江北山, 百里夜走在最后, 进屋前瞥了林望一眼,同情地道:“自求多福。” 林望啧一声:“你说什么风凉话?你小心你也有这天。” 他进了屋, 云箬和江北山熟门熟路的去翻出茶煮上,纪月辞坐在方桌的主位, 伸手一指对面:“坐下。” 林望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架势?” 云箬一本正经道:“请你喝茶。” “我房间,你们请我喝茶?” 云箬解释:“在我老家,请你喝茶就是审你的意思。” 行吧,反正横竖就是要审。 林望坐下:“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不用审,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我懒得提而已,先说好啊,听了无聊可不许骂我。” 林望的家乡在南边一处城镇,算是个大户人家,但他娘只是个填房的小妾,体弱多病,刚生下他就没了,大宅里各种明争暗斗,他没了娘,也不招父亲疼爱,自己摸爬滚打的长大,厌倦了宅中那些虚伪的面孔,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下场就是更不招人待见,住在最偏远的屋子里,下人们也时常忘了给他送饭,一饿就是好几天,他父亲知道了顶多责骂一顿照顾他的人。 下人知道老爷的态度,对他就更是敷衍了。 十二岁的时候,小镇周围有妖兽经过,瘴气侵袭,还好镇子有结界玉护着,又有宗门人刚好在附近,很快赶来驱散瘴气。 那是小镇里第一次有修士来,那几天他都偷偷跑出去看。 他长相精致,穿的也好,因为常年待在屋子里,皮肤白皙,神情有些阴郁,两个来处理瘴气的宗门弟子很快就记住了这个小公子,他们走的那天林望鼓起勇气和他们搭话,问他们要怎么样才能成为修士。 两个宗门弟子告诉他,修者有修者的学院,去了那里就能知道自己能不能修行,能不能成为修士。 当天晚上,林望回家自己收拾了行李,在桌上留了封信,出发去学院了。 他一个小孩,又没怎么出过门,一路上什么都经历过了,被骗,被抢钱,被打,也被好心人收留过,给他饭吃,他发现宅子里那些虚与委蛇都不算什么,全都是嘴皮子功夫和演戏,外面的世界才是真的弱肉强食。 到了学院的时候林望长了一岁,已经学会了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也会保护自己了。 他到了晴岧山下的城镇,运气恰恰好赶上学院招生,当时还不需要推介信,这些他都不知道,稀里糊涂的上山进山,稀里糊涂被测灵脉,居然是三灵脉觉醒的好苗子,顺顺利利的进了学院。 简直就像是上天在助他。 他在学院待的时间也不长,一年时间不到,学院开放日的时候被广辰宗看上,带他回宗门做了外门弟子。 在宗门不超过半年时间,林望从三灵脉一阶入门,连连破境,一口气突破了三灵脉四阶。 如此短的时间进步神速,让他成为了广辰宗最受瞩目和期待的新弟子,一时间风头无两。 这个时候他还不到十四岁。 之后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 他的修为就像停滞了一样,再也没有分毫的进步,哪怕他每天都修习到很晚,比任何人都努力,他的灵脉都没有任何突破的迹象,他的剑术练得再好,反反复复却也都是那样,他凝不出灵剑,挥不出他想象中的那道剑意。 把他带回宗门的宗主从一开始对他的满心期待,变成了一声叹息。 “林望啊,你的修行路或许就到此为止了。” 林望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但那天后他更加努力了。 夜深人静的山门演武场中总是只有他一个人,有时候练累了会在演练台上睡过去,被第二天来修习的师兄师姐们叫醒,笑着让他回去睡觉。 林望看得出来,那些笑是看笑话居多。 那些看着他的期待的目光,终于全都变成了嘲笑。 他越是努力,他们就笑得越明显。 最后连林望都觉得自己可笑。 林望十六岁那年的冬天,宗门一位长老外出历练,遇到秘境,带回来了一件上品法器,办了次广集令,邀请附近的宗门和修士前往山门赴席观宝,共襄盛举。 万知闲刚好就在那附近游历,顺便去凑了个热闹。 那天宗门还办了个弟子间的擂台赛,让年轻人们借着这个机会切磋比试,林望的几个师兄师弟起哄着把他推上了台,向其他宗门的人们介绍这是他们宗门近年来最有天赋的弟子,立刻有爱比试的宗门弟子上台讨教,听林望的同门们把他说的很厉害,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来比试,结果发现对手不过如此。 下台的时候那宗门弟子看着林望的眼神带着几分失望和嘲弄:“这就是广辰宗的天才?不过是个低阶而已。” 寻常弟子被这么看不起,早就生气了,林望却没什么反应,也没有下台去,他就站在台上,朝台下道:“还有谁要比试?” 他一次次被打败,一次次在台上跌倒又站起来,直到广辰宗的宗主听说他在台上丢人现眼,传令让人把他从台上带了下去,朝其他宗门弟子宣布林望只是个外门弟子,并不代表广辰宗的水平。 之后他指了几个弟子上台,和其他宗门比试才挽回了些颜面。 林望被宗主教训了一顿,坐到演武场的高台上看比试。 万知闲觉得这个少年有趣,过去跟他说话:“你叫林望?” 林望抬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少年人刚过十六没多久,浑身青涩的气息,和小时候比起来没有了阴郁感,反而多了几分沉稳。 林望看着台上比试的宗门弟子,忽然道:“我要走了。” 万知闲莫名其妙:“去哪?” “离开广辰宗。”林望说,“我好像没有资格再留在这里了,与其让宗主赶我走,不如我自己走。” 就像他十二岁的时候选择离开家,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他自发的,他喜欢自己做决定,不太愿意被别人掌控他将来要走的方向。 “广辰宗还不错,留在这里你或许还有突破的机会。”万知闲道。 “没有又如何呢。”林望道。 “嗯?”万知闲笑道,“方才你那些同门故意让你上台出洋相,你不生气就算了,怎地现在修为突破不了你似乎也很无所谓?” “我努力过了。”林望笑了笑,清隽的脸庞上没什么愤怒或者不甘的情绪,“能走到这里我也很知足了。” 他没在看万知闲,清瘦的身形依旧还是少年轮廓,身姿却笔直挺拔,下了台离开了。 他去和宗主告别,和同门们告别,没有任何人留他。 这些年他努力修习,没交到什么朋友,甚至许多后入门的师弟师门他几乎都不认识。 显得他的离开很是一身轻松,没有挂碍。 他连夜下山,却在山道上遇到了万知闲。 万知闲盘腿坐下山道边的树下,听到脚步声看了过来,眉毛一挑:“嚯,还真的说走就走啊?” 林望脚步顿了顿,转身往另外的方向走。 万知闲站起来,没去追他,只是不远不近的缀在他身后喊道:“哎,别跑,我不过去,我等你哭完了再说。” 林望:“……” 他转身怒道:“我没哭。”声音还带着刚哭过的鼻音,并且一不小心吹了个鼻涕泡出来,还因为止哭止得太快,开始打嗝。 林望:“……”他要跟这个人拼了。 如果修为够,他现在就把这人灭口。 他向来是说干就干,擦了把脸,朝着万知闲攻了过去,万知闲一笑:“跟我打?来啊。” 两人在树林里你来我往,万知闲根本没用全力,却没有随意制住林望,或者敷衍的对待他,而是认认真真和他打了一场,时不时出声道:“你基本功练这么扎实,说努力看来不是吹牛。” 第70章 当天三场比试, 单人都是江北山,云箬本来还想着要是三人场,她一定要上去, 结果前两个宗门第二轮也都是双人上场,百里夜每次都快她一步上去了。 第三场对上的宗门叫林清宗, 他们之前没有看过这个宗门的比试,应该是两边的比试刚好都是同时间进行。 “还是我和北山上。” 闲云宗的赛事部署很简单,百里夜一句话就结束了。 其他人都同意。 云箬微微同意。 因为是自己宗门比试,他们坐在最底下的看台边,观看比试的人依旧不多, 但比之前多了一点,纪月辞几次转头朝高处的看台上看。 “怎么了月辞?”云箬也跟着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发现。 “没事。”纪月辞说。 她只是感觉有人在看他们, 但视线也没什么敌意。 比赛开始, 看台高处一个宗门弟子吩咐身边的几个同门:“看清楚了啊, 这次一定要看清楚!总不能输的稀里糊涂的, 晚上回去怎么和师父交代。” 正是今天第二场和闲云宗比试输了的长永宗。 旁边穿着另一个宗门服饰的弟子闻言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哎,你们是不是今天早上和闲雨宗比试的那个, 那个什么宗门来着?长远宗?” 长永宗的弟子一脸黑线:“我们是长永宗。” 他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台上那个叫闲云宗,我知道你们,今早第一组,赤安宗。” 赤安宗的弟子哦一声点了点头:“那现在比试这两个宗门名字还挺像, 一个闲雨宗, 一个闲云宗,挺有趣的。” 长永总弟子:“……”你有点离谱了哥们儿。 长永宗弟子解释了一下, 赤安宗的弟子总算明白了,原来是他记错名字了。 都怪对方宗门太小, 给他记名字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长永宗弟子:“……”明明也没记住我们的? 他们往下一点的看台位置上零星坐着几个宗门弟子,此刻正在说话,手里也拿着小本本,一看就是来提前了解敌情的。 其中一人道:“闲云宗?从来没听说过,林清宗倒是不错,之前看过他们一场比试,单人赛那个女弟子很厉害,体脉和神灵脉应该都突破高阶了,灵器是鞭子,有些难对付。” 另一人也道:“多看看,明天大概遇得上。” 两人正在说话,后方看台上有人幽幽道:“他们会输。” 这两个宗门弟子回头看去,赤安宗和长永宗的弟子们齐刷刷看着他们:“闲云宗赢定了。” 两个宗门弟子:“??” 这些什么人,看穿着不是同一个宗门的,但听他们说话,他们好像都是闲云宗的。 “何以见得?”其中一个宗门弟子问道。 “你看了就知道。”赤安宗弟子道。 “闲云宗肯定一刻钟就结束比试。”长永宗的弟子大胆预测时间。 他确实已经很大胆了,因为他们连一刻钟都没有撑到。 两名宗门弟子哈哈一笑,并不在意,心中更加笃定对方就是闲云宗的人,专门穿了不同的衣服来扰乱对手的观察?不对啊,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宗门,有什么好扰乱的,根本没人观察他们好吗? 这宗门真是戏多。 他们还是对林清宗更在意,反正他们大概也碰不到闲云宗,不过碰到的话更好,稳赢。 演练台上,裁判退到场边,宣布比试开始。 江北山立在台上,发现林清宗的弟子也是个很年轻的少女,顿时有了点莫名的亲切感,双方走到台中互相拱手见礼,林清宗弟子手掌一翻,掌中唰地出现了一条细细的长鞭,长鞭发着银光,一看就是灵力化物。 江北山嚯了一声:“你使鞭子呀?我还没跟灵器是鞭子的人对打过呢。” 对方少女好奇道:“你见过哪些灵力化物?” 江北山老老实实:“我只见过灵剑。” “你们宗门的人都用灵剑?”少女问。 江北山点点头:“我师父,二师兄,小师姐都能凝出灵剑。” 少女等了等,见他没接着说,有些奇怪:“你们宗门有三个人能灵力化物?” “对啊。”江北山笑道,“很厉害吧。” 少女默了。 上来之前就知道闲云宗是个小宗门,反正以前都没听说过,没想到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小,一整个宗门,居然除了宗主,只有两个人能灵力化剑,这宗门实力得弱成什么样啊。 少女都有些不忍心打江北山了,她甩了甩鞭子,决定速战速决。 但她没想到被速决了的人是自己。 “承让。”江北山站在演练台边。 少女已经双脚都离开了台沿,眼看就要跌下台去,因为身体惯性她根本站不稳,估计要摔了,正当她做好了背摔的准备,衣领被一把揪住,减缓了她摔出去的速度,让她得以稳住身形,落地后猛退两步站稳了。 少女松了口气。 江北山蹲在台边:“你还好吧?” 少女:“……”当然不好啦,我都输了! 重点是她都没明白自己怎么输的,她可是体脉五阶,居然没看清对方的动作?怎么可能? 江北山见人没事就站起身来,转身往台上走。 “你等一下!”少女追到台边,“还有双人场,你还上场吗?” “上啊。”江北山说。 “行。”少女转身走了。 看台上,两个在比试开打的前一刻都笃定林清宗会赢的宗门弟子瞠目结舌。 输了? 都没怎么打呢,一方就被击退演练台输了。 他们一起把目光看向看台后方的赤安宗和长永宗,发出灵魂质问:“你们是闲云宗的人?” 不然怎么笃信他们会赢。 “谁是闲云宗的人?”长永宗弟子立刻报上宗名。 赤安宗弟子得意朝他们点头:“服了吧?都告诉你们闲雨,啊不,闲云宗会胜了,你们还不信。” 两个宗门弟子:“……”不是你得意什么啊?你又不是闲云宗的。 还有一轮多人比试呢,这种小宗门能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弟子应该掏空家底了,绝对不可能还有第二个,第二轮能不能继续赢下去还得另说。 “双人比试更厉害。”赤安宗弟子叹气。 “甚至有些邪门。”长永宗弟子表示同意。 两个宗门弟子:“……”够了你们不要再长他人志气了! 台下,百里夜一身懒散劲就上演练台了。 林清宗第一轮的少女也走上台来,身后跟着另一名弟子,比试开始,少女凝出长鞭,另外那名弟子手腕翻转现出灵剑,竟是两个都神灵脉高阶。 “师兄,怎么打?”江北山问。 百里夜从场边武器架上随便挑了柄剑,淡声道:“不用灵技,好好切磋,用骨剑认真打,这是你学习的机会。” “好!”江北山上场至今第一次被批准用武器,顿时来劲了,场下众人只能看到他手臂一扬,手中就多了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剑鸣清越。 “靠,他还有武器!”台上赤安宗的弟子扑到看台围栏边缘,“那是什么剑?” “反正不是灵力凝的,他似乎没觉醒神灵脉。”长永宗的弟子道。 赤安宗弟子有些不解:“他这种时候就不应该用武器,那剑那么长,重量不小吧,他优势就是速度快,拿了武器不是拖慢自己吗?” 长永宗弟子点头赞同。 底下两个宗门弟子的小本本上默默新开一栏,开始记录闲云宗。 开打了一会儿,他们有了新的发现。 “他的速度完全没慢。”长永宗弟子道。 “他的剑看上去很轻。”底下两个宗门也加入了他们一起分析,“对他的速度完全没有影响。” “剑术也不错。”赤安宗弟子夸赞,换来另外几个宗门弟子的注目礼。 “另外那个弟子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嘛?”两个宗门弟子注意力几乎放在江北山身上,对百里夜的关注不太多,但因为之前听赤安宗和长永宗的人吹过牛,分了点注意力在百里夜身上。 赤安宗的弟子也有些奇怪:“他怎么几乎不动手?” 场上百里夜就像个外围人,林清宗的两人和江北山打的十分精彩,这次江北山没怎么用灵技,只维持着点速度,专心致志沉浸在剑术比试里,一边打一边想象着百里夜和师父教自己的剑式,眼神坚毅而专注。 林清宗的少女觑到他剑式的破绽,一鞭子挥了过去。 江北山打得太专注,反应过来的时候鞭子已经要抽到身上了。 “专心打。” 百里夜掠过来漫不经心地抬剑化解了少女的攻势。 有师兄护持,江北山打的更加专心了。 比试以林清宗两人灵力撑不住,灵力化形的武器消散,认输告终。 江北山打的大汗淋漓,拎着骨剑朝对手认认真真行礼:“多谢指教。” 林清宗两人也气喘吁吁,裁判宣布闲云宗获胜,比试结束。 看台上的宗门弟子们看着百里夜陷入沉思。 赤安宗:“他居然隐藏实力?打我们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长永宗:“不,我怎么觉得他在故意让速度快那小子跟人切磋剑术?你没发现这一场他速度也一般吗,之前可看都看不清。” 另外两个宗门弟子欲言又止。 怎么办,他们虽然觉得百里夜实力一般,但是内心却忍不住偏向“他故意不出全力”那一边。 太可怕了,明天他们要接着观察闲云宗。 看台下,江北山擦汗下场,不停地跟百里夜讲自己比试切磋的感受,十分兴奋,骨剑被他几下子拆开收好,百里夜看出了他几个招式的问题,懒声让他慢点说话,给他讲解他失误的地方。 第71章 山间景致特别, 大大小小的阁楼林立其间,翠绿环绕,云雾缭绕, 很容易迷路。 还好那弟子指路指的比较清晰,山间确实有一条碎玉石铺成的小径, 不至于让云箬和百里夜迷失在阁楼群里,只要沿着玉石路走就行,路上倒是观看到大大小小的各式阁楼,有登高望远的,也有小小一间栖息幽静的亭台楼阁, 名字也大都取的很雅致。 两人走到玉石路尽头,面前没了路, 再往前走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植被灌木覆盖着向下的山体, 陡峭而苍郁。 “是不是那边?”云箬看到侧方还铺着一小段路。 只是不同于之前的碎玉石, 是一块一块的玉石板, 青墨色, 被山间雾气染得湿漉漉的。 石板路那边还有一座孤零零的阁楼,距离其他阁楼的位置有些远。 “我去看看。”百里夜道。 “一起吧。”云箬挨着他, “就只剩这条路了。” “嗯。”百里夜漫不经心垂下手牵住云箬,“当心点,路滑。” “好。”云箬低头专心看路。 他们走过去,前方的楼阁确实建在山林边缘, 一侧掩映在苍天大树中, 一侧延伸孤立在山沿外,要是站在阁楼上往下看, 必定是万丈高空,茫茫林海。 走到近前, 能看到阁楼上的匾额,曰无念阁。 两人走到阁楼外的台阶处,一阵山风吹来,地上忽而有隐秘的金色符文黯淡地闪亮了一瞬,接着一切归于平息。 云箬察觉到了什么,低头去看的时候地面却没有任何异样:“百里夜,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百里夜蹲下身手指摸上青墨色的玉石板,道:“这阁楼周围布了法阵,大概是提醒我们误入了。” 云箬抬眼朝阁楼边缘看去,手指一指:“好像我们要找的路。” 憧憧树影下,阁楼不靠山沿的那一边树林中掩映着一条碎玉石的小径。 路果然在这边,他们刚才都没看到。 百里夜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是宗门山中到处是法阵,这阁楼单独立在山壁边想必是不让外人进入的,既然如此,那弟子为什么给他们指了这边的路?此处法阵也是奇怪,既然不让人进入,法阵为何不将他们驱逐出去? “走啊。”云箬已经朝着小径过去了,“回去吃饭了,我饿了。” 百里夜不禁有些好笑:“都连吃那么几天古董羹了,你不腻?” “怎么会,师父做得那么好吃。”云箬笑道。 万知闲不仅做的好吃,还变着法的研究新汤底,要是在闲云宗出门方便,他必定也要去折些霁雪枝回来试试,谁让他小徒弟喜欢呢。 而且等比试结束,万知闲说要继续出门游历,有可能一两年都不回来,他们可就很久都尝不到师父的手艺了。 大家要抓紧机会多吃几次。 两人边说话边往碎玉石小径离开,被分拂开的枝叶慢慢停止了晃动,一个身影从树荫下走出来,目光沉沉盯着早就已经没了人的小径。 南宫少尘只觉得几乎要控制不住胸腔里想要破体而出的激动和震撼,清隽的面孔因为死死咬着牙,显得有些扭曲。 她是小师妹。 她竟然真的是小师妹。 他闭上眼睛平复心情,身后忽然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他回过头,两个身影前后不一从林中走出,一个是沈苍一,一个是白凌。 沈苍一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目光盯着地上掩在玉石板下的法阵符纹上。 白凌则是直接飞身朝碎玉石的小径而去,一道凌厉剑光忽现,挡在他往前的路上,阻住了他追过去的脚步。 “你要干什么?”南宫少尘的声音有些冷,手中灵剑还在兀自铮鸣。 白凌被阻了一下也反应过来,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意,站住不动了。 “我不信。”白凌说,“她已经死了,我们亲眼看着她死的,你们忘了?” 话是这么说,他语气间却全是不确定,字一个一个往齿缝间蹦出来,有些颤抖,似乎希望谁来推翻他说出来的话。 “她在两年前去过学院报名,因为没有推介信推迟了一年。”沈苍一是三个人里最冷静的,语气平静地道,“你们知道她从哪里来的吗?” 不等南宫少尘和白凌出声,他继续道:“北州城。” 北州城,是他当年带回小师妹的地方。 “你早就查过她?”南宫少尘皱眉。 沈苍一神色不变:“你不也早就怀疑了。” 白凌冷笑:“所以你们瞒着我?” 沈苍一和南宫少尘都没说话,两人心底却在想同一件事情。 难怪云箬不肯进玄阳宗,难怪她见到他们就躲,难怪她看着他们的时候眼睛里会有刻意被藏起来的恐惧。 她怕他们。 ——是他们自作孽,是他们活该。 可现在小师妹还活着。 她还活着。 竟然……真的再次见到她了。 这本来是绝无可能的事。 现在还不是和她相认的时机。 不对,不能相认,甚至不能让云箬知道他们认出她来了,否则她一定会躲得远远的。 他们反而要把这件事藏得死死的,这不仅涉及到小师妹,还涉及到庚桑箬,那些曾经在暗地里发生事决不能暴露。 三人抬眼,从彼此的眼神里确认了这个信息。 白凌寒着一张脸率先转身离去。 之后是沈苍一。 阁楼前只剩下南宫少尘,他抬头看着面前十几年前才建好的阁楼,慢慢踏上台阶,设在阁楼周遭的法阵发出亮光,旋转的符纹亮起,南宫少尘蹲下身,伸出手指一点一点从金色的符纹上抚过。 “师妹……” 他的呓语就像是叹息,混杂在法阵发出的轻声嗡鸣中,只有他自己能听清。 主峰峰顶,庚桑箬进了藏书阁,照例往最角落的架子后面去找白凌,结果扑了个空,角落里散落着几本书卷。 白凌爱来藏书阁打发时间,走的时候都会整理好书卷,从满地散乱的书卷来看,他应该是匆忙间离开的。 “干嘛去了呀这是?”庚桑箬嘟喃着,随手把一册书卷捡起来扔回架子旁的书案上。 “白凌。”谢鸣之的声音响起。 庚桑箬连忙七手八脚把书都捡起来放好,谢鸣之走过来看到是她,肃然道:“你师兄呢?” “小师兄不在这。”庚桑箬回头见了个礼,“见过师父。” 谢鸣之神色温和了些,语气依旧严肃:“我听说你今天去演武场了?” “我没有一个人去,师父放心吧,二师兄陪着我去的。”庚桑箬有些不敢看谢鸣之,虽然师父对她很好,从不责骂惩罚,但在她面前却老是板着脸,让她单独和谢鸣之在一起时忍不住会紧张。 上次去学院回来谢鸣之知道她被拖进秘境里的事,冲沈苍一和南宫少尘发了好大的火,还让他们去腐海林受罚一个月,那地方她只远远看过一次,是玄阳宗用来处罚门人弟子的,封着很多妖兽和受刑的罪人,里面彻夜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嚎哭声和惨叫声。 重罚了两个爱徒,谢鸣之却没骂她也没罚她,找了宗门最好的医师给她治疗,她手臂上别说疤,一点儿伤痕都没有留下。 她有时候有点不明白师父,明明行为上对她很好,但不管在任何时候却又都对她很冷淡,除了她主动找上去说要什么,谢鸣之会满足她,却又从不主动跟她说话,平日里找三个师兄也不会找她。 她上次跟云箬说只要自己开口,就可以让她进玄阳宗也不是骗人的,师父确实疼她。 但这和她面对谢鸣之的时候会紧张一点都不冲突,师父他老人家实在是太威严了,让人望而生畏,她也不例外。 “也不用整日待在玄阳宗,但想要出去玩必须要你师兄跟着,莫要再受伤出事让我操心。”谢鸣之板着脸说。 “是,师父,我记住了。”庚桑箬规规矩矩道。 “师父。”白凌从门外走进来,行了个礼,“你找我?” “去哪了?”谢鸣之问。 白凌淡声道:“无念阁。” “二师兄的无念阁?”庚桑箬看到白凌来神情灵动了许多,“去那儿干什么?反正除了二师兄没人能进去,那可是他闭关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白凌无奈:“不是去玩,我听说会审堂的金衣使者来了,南宫师兄和他们碰上了,过去看看而已。” 庚桑箬想起今天见到的金衣使者,咄咄逼人的,想到以前师兄和师父告诉自己的,会审堂是个什么可怕地方,忍不住嘶了一声。 云箬怎么和那些人打交道,很晦气的。 改天她提醒一下她,还是不要跟那些人来往的好。 想到云箬,庚桑箬开口道:“师父,我明天可以去看比试吗?” “哦?以前宗门内的比试你不是都不爱去看吗?”谢鸣之问。 庚桑箬眼珠骨碌一转,点头道:“今天去看了,挺好玩的,想再去看看嘛。” 她可不能说是为了云箬去看,要是她说了谢鸣之也想去看看,暴露了她想让人进玄阳宗还被拒绝了,那她的脸岂不是都丢尽了,师父不知道最好。 “你两个师兄没空。”谢鸣之道,“明天要陪我待客,等最后一轮吧。” “哦。”庚桑箬有些失望,看了一眼白凌,白凌向来不爱凑热闹,其实沈苍一和南宫少尘也不爱,但只要她撒个娇,基本能让他们陪自己去,小师兄就不一定了,难求得很。 却听白凌道:“我陪你去。” “真的?”庚桑箬开心的抱住他手臂,得意地朝谢鸣之道,“师父,现在我可以去了吧?” 第72章 第二轮的比试闲云宗毫无悬念一路连赢, 除了对广辰宗的那一场异常迅速,其他比试照例是江北山单人赛,双人和百里夜搭档, 百里夜在外围护持,让江北山压着灵技和人切磋。 他们还是和第一轮一样, 拿够了进入最终轮的胜率就不比了,后面剩了几场直接认输,搞得追着他们看比试的三个宗门的弟子百思不得其解。 赤安宗弟子:“为什么认输?我看这次比试这个宗门还没我们厉害!” 长永宗弟子:“会不会是你资料搜集的不全,其实这个宗门很厉害?” 林清宗玉箐反对:“就算对手很厉害,江北山也不会就这么认输, 他对待比试很认真的。” 第二轮全部比试结束,又淘汰了一批宗门, 进入最后一轮比试的有十四家, 加上直接进最终轮的五大宗门, 首宗, 学院, 一共二十一家宗门。 这算多的了,很多人想到十年前紫霄宗承办的山河典, 单人赛用的是车轮战,可以同一个人比试到最后,导致有的宗门就靠着一个人走到了最后一轮,可说是一个人撑起宗门一片天, 那时候最后一轮只剩了四个宗门, 五大宗门有两家都没挤进来。 玄阳宗这次比试规则的整改倒是不错,让不少实力平均的宗门都靠着后一场多人比试走到了最后。 * 最终比试当天, 所有宗门到齐,比试的场地改到了最大的演武场。 闲云宗这次依旧是万知闲去抽签, 他手气也依旧很好。 抽了个第一场。 “又是第一?”林望服气了,“师父你这运气拿去赌场用好了。” 江北山乐呵呵的:“又是第一,师父这是好兆头啊。” “我们的目标不是第一。”百里夜提醒他。 “哦对,那要是万一拿了第一……”江北山看了眼万知闲,十分为难,不想谴责师父,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师父抽的第一只是个象征,绝对没有任何寓意,老天保佑。 万知闲笑得过分慈爱:“你们对自己能拿第一这个事会不会太笃信了?师父什么时候把你们教得如此骄傲自满了?” 纪月辞戴着薄纱开口:“你自己说的啊师父,第二轮我们胜了全天的比试回去那天,你说‘我宗门这次肯定拿第一’。” “我那是鼓励你们,但你们不能……” “谢谢师父鼓励!”云箬脆声开口,打断了万知闲准备要展开的苦口婆心的教育。 百里夜踢了下江北山,江北山反应过来,跟着云箬喊:“谢谢师父鼓励!” 万知闲:“……” 果然是远香近臭,他就是这两年一直在宗门在出问题来了,得多出去游历,让这群小崽子们保持对他的崇敬和思念,省的遭嫌弃,还敷衍上他了。 看台上坐满了观看的人,进了第二轮没进第三轮的宗门几乎都在。 赤安宗和长永宗在第二轮被淘汰了,林清宗进了最终轮比试,玉箐早早就来闲云宗住的地方告诉了江北山,很期待能和他在最终比试里再打一场。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帮她,闲云宗第一个上场,抽到的对手就是林清宗。 最后一场比试没有胜率了,只要输一场就直接淘汰。 玉箐上场的时候江北山有些不好意思:“一会儿要是你输了,以后还找我比试吗?” “你还不一定赢呢。”玉箐抬手凝出灵鞭,“该我问你,要是你输了,以后还和我做朋友吗?” “当然了。”江北山立刻点头。 玉箐笑起来:“那我们认真打,输赢毋论。” 少年人之间的友情就是如此简单,能碰上一个值得的对手,确实比输赢本身更令人心潮澎湃。 江北山没用灵技,认认真真和玉箐打了一场,没有百里夜在旁掠阵,他打得有些吃力,毕竟从他开始熟悉自己的灵技,开始修习试炼,才过了不到一年。 最后凭着速度快,江北山还是险胜了玉箐。 两人在演练台中央拱手见礼,结束比试下台。 “怎么样?”百里夜看着走到台边的江北山。 江北山身上被抽了几鞭子,单手拎着骨剑蹲在台边,抓了抓脑袋:“虽然赢了很高兴,但好像也没有特别高兴。” “北山长大了。”百里夜揉了他脑袋一下:“整理心情,还有第二场。” 第二场林清宗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选双人,而是上台了三个人,从站位就能看出,他们打算由用鞭子的玉箐牵制百里夜,另外两人对付江北山。 结果百里夜没上场,上场的是云箬和纪月辞。 纪月辞拿掉了脸上戴着的薄纱,第一次在如此多人的公共场合没有任何遮挡地站在人前,她闭了闭眼,想象着自己在秘境那片漆黑的水域里修行的日子,她能控制住自己,也能控制住自己的灵技。 纪月辞睁开眼睛,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台上,偶尔目光扫过台下许多双眼睛,她耳边什么呓语的声音都没有响起。 很好。 云箬则有些紧张。 人太多了。 而且他们现在想拿第四名,就得一直赢下去,站到第四名那个位置,中途如果输了,几百万的灵石可就泡汤了。 之前计划的时候轻轻松松,真正来实践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容不得丝毫差错。 “云箬。”百里夜没回位子,还在台边,喊了她一声。 云箬走过去蹲下,百里夜抬手敲了一下她额头,小声道:“别有压力,输了也没事,比试得来的灵石本来就是计划外的,我们之前不是已经有赚钱的计划了吗,只不过还的慢一些而已,你别把这当成了必须的。” “还没比呢你就说这样的话。”云箬看着他,“你觉得我们不能赢?” 百里夜:“……”我是这个意思吗? 看他突然愣住,云箬笑了起来,觉得师兄的反应实在可爱,反手也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我知道了,别担心,我不是一个人,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什么都自己担。” 她敲得有些重,百里夜额头发出嘚一声,还挺响亮。 云箬没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大,敲完有点心虚,百里夜嘶一声捂住上半张脸,她便伸手去把他的手拉开,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完全没生气。 “去吧。”百里夜道。 云箬回到台中,刚才还暗自紧张的情绪早就烟消云散,冲有些担心她的纪月辞笑了笑。 “怎么打?”江北山小傻子只觉得兴奋。 “和试炼时一样。”云箬道。 纪月辞点了点头。 他们也是在秘境里配合过的,为了纪月辞能熟悉月影弯刀,云箬和江北山和她一起去了好几次试炼场。 不过那些攻击都是有规律的、能预测和预判的,现在面对的是真正的对手。 是时候检验一下他们训练的默契度了。 裁判宣布开始,三个人都压着灵技,开始和林清宗比试。 两刻钟后,比试结束,闲云宗获胜,纪月辞甚至没有祭出月影弯刀,云箬也只是凝了三棱锥助阵。 要赢到第四名一定会和五大宗门对上,现在稍微藏拙他们还是懂的。 “她就是云箬,师父!”场上云箬和江北山纪月辞站在一起,朝对手互相见礼结束比试,庚桑箬指着她,朝谢鸣之道,“我之前去看比试就是为了起找她玩。” 庚桑箬是第一次认真看云箬的比试,激动得直接把自己之前去看比试的目的说了,说完才反应过来她本来不想让师父太注意云箬的,省得暴露了她邀请云箬进玄阳宗遭拒的事。 算了,反正云箬应该也不会主动提起来,应该没事。 五大宗门、首宗、学院的宗主院长都坐在主看台的席位上,谢鸣之闻言往台下看了一眼,转向一侧的段在青:“段院长之前似乎跟我提起过一个神灵脉特殊的学生,一阶就能以灵力化物?” “是她。”段在青点了点头。 谢鸣之笑了笑:“此子未来可期,就是太早入师门了,她该大有所为的。” 段在青也笑了笑:“学生自己的选择,学院并不会插手。” “我也好想像她那样……”庚桑箬看着台下喃喃道。 她从小身体就不好,灵脉也弱,十五岁那年和师父出门受了重伤,一躺就是十几年,醒来后也养病养了很久,五六年前才养好了身子,但那之后身体倒是好起来不少,只是修为依旧只是停留在神灵脉觉醒的阶段。 要是她也能像云箬一样,一阶就能灵力化物,师父会不会更重视她一些?就像对三个师兄一样,也能帮着他处理很多宗门的事,靠自己的能力就能保护好自己,而不是失去护身法宝就一筹莫展。 不止云箬,她甚至也很羡慕林清宗的那个女弟子,她们都能修行,为何自己不行,玄阳宗那么多天材地宝,却也无法帮助她有所突破和进步。 庚桑若越想越气,神情也蔫了下去,不想再看了,转身下台离开。 沈苍一看了一眼南宫少尘,南宫少尘一笑,跟着庚桑箬下台,安慰她去了。 谢鸣之的目光看了庚桑箬的背影一眼,重新转向台下。 第一天比试结束就淘汰了五个宗门,因为是最后一轮,之前也有宗门和闲云宗一样,是收着的,没有把自己的全部底牌暴露,到了最后的比试里就完完全全施展出来了。 闲云宗的表现夹在这么多宗门里,顿时变得平平无奇起来,没有引起什么特别的注意。 唯一让人诧异的就是这么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宗门居然闯入了最后一轮,大概是个才成立的新宗门。 又有新的宗门要来瓜分已然不多的资源和秘境了。 第73章 最终一轮比试进行了三天, 只剩下六家宗门了。 首宗玄阳宗,五大宗门还剩紫霄宗,飞凤宗, 留仙宗三家,一家已经开宗立派很久的悠久老宗门昆仑宗, 以及从没听过的黑马闲云宗。 几家大宗门几乎是到最后阶段才注意到闲云宗,之前也看过他们的比试,每一场都打得很是艰难,最后几乎是靠运气或者千钧一发的巧合才胜利,实在看不出来什么潜质, 没想到他们居然就那么走到了最后。 一次两次就算了,这么多次还会是巧合吗? 这小宗门……似乎不简单。 几个宗主在席位上小声议论, 底下坐着的赤安宗弟子在内心咆哮, 你们才注意到, 已经晚了! 还有, 请把似乎两个字去掉。 比试进入最后的阶段, 百川盛会也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最后一天的比试比较特殊,去掉了单人比试的部分, 六家宗门随机抽签,抽到第一的宗门上场三人站桩,其余宗门按照顺序上去挑战,挑战失败就淘汰, 挑战胜利就接替第一的宗门继续往下接受后面宗门的挑战, 直到其中一个宗门赢到最后。 也就是号数抽得越往前,就越没有优势。 运气, 有时候也是实力的一种。 抽签的时候万知闲很自觉地坐着没动,挥了挥手:“阿夜去, 万一我又抽个第一回来。” 林望笑道:“师父不是不信邪嘛?” 百里夜也道:“去抽吧师父,这轮抽签不需要手气好抽到后面的,就抽你的第一回来就行。” “师父上。”云箬握拳给他鼓劲,“以您的‘绝好’运气,总不至于抽个第六吧。” 被万知闲一人瞪了一眼。 此刻就需要万知闲的万中无一的好手气,最好抽个第一第二,反正他们的目标是第四,要是抽了后面的号数,岂不是被迫争夺前三。 这个赛制简直太魔鬼了。 但说实话,打到最后,剩下来的大宗门们也就是搏个脸面,反正都进前六了,奖励都不会差,大宗门不缺灵石不缺钱,得来的天材地宝也是锦上添花,所以他们现在的心态是最放松的,能拿前三名头上好听最好,拿不了也无所谓。 只有闲云宗此刻才是到了奋力一搏的时候,必须赢到第四轮。 当然,如果万知闲直接抽回来一个第四也不是不可以。 “我们的目标是?”云箬继续做赛前动员。 “灵石!”江北山抢答,先把手伸了出来。 “第四名。”纪月辞很配合,把手叠在江北山手背上。 林望友情赞助地伸出手和他们搭在一起,发现百里夜有些走神,拐了他一下:“手。” 百里夜把手伸过来放在林望手背上,云箬啪地把自己的手拍上来:“加油。” 在他们斗志满满的时候,万知闲抽签回来了。 抽到了第六。 所有人:“……” 江北山狗狗眼睁得溜圆,都看不出下垂了:“师父,你真是要啥不抽啥啊。” 林望眼角直抽:“刚才谁说抽第六的,提前乌鸦嘴!” 云箬弱弱举手:“是我……” 纪月辞瞪了一眼林望:“你喊什么?谁知道最后一场是这样的,现在挺好的,我们只用打一场就能结束了,师父抽得挺好的。” 没办法,闲云宗想拿第四名的灵石的计划宣告破产,直接进入了“人生赢家”模式,坐等赢到最后的宗门来挑战他们。 搞得他们就像游戏最后一关的老怪一样。 万知闲被弟子们嫌弃了好半天,拿出一开始的比试奖励的单子,认真研究了一下,给自己找到了点底气,敲着单子给林望看:“第二名也有戏,你们认真看看。” 云箬探头看了一眼,依旧看不懂那些东西都是什么。 百里夜把单子接了过去,看了一会后道:“前三名的奖励里都有法宝和灵器,但更多的是各种消耗品,比如灵药灵株之类的。” “对啊!”林望一敲手掌,“法宝和灵器太显眼了,不好卖,但这些东西可以啊,这可都是很罕见的东西,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你都说能卖好价钱了,能有几个人买得起?”纪月辞反问。 “那就看我的本事了,不一定要卖给某个人嘛,再说了,这些稀罕东西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拿到市集上去卖。” “那怎么办?”江北山问。 “交给我。”林望挑了下眉,“现在可是宗门云集的大市场,大宗门不稀罕这些,但有钱又资源少的宗门可就稀罕了,不然为什么来参加比试,大多数宗门可是盯着前三的奖励来的……哎之前我怎么没想到!” 江北山听得云里雾里,一下能卖一下不能卖,甚至不能拿去城镇里的集市上卖,那怎么卖? 不过他想不明白就不操心了,反正交给林望师兄一定行。 毕竟小师姐夸过他是奸商,师兄解释过,就是很会赚钱的意思。 “行了躺着吧。”林望宣布,“也不用上台了,或者一会儿上去比划两下就可以认输,在我们拿到奖励前,我就可以谈好接收它们的人了。” “你们看比试吧,师父,走。”林望志得意满的喊着万知闲走了,仿佛他才是闲云宗宗主。 江北山听说一会儿不用比试还有些失望,趴在台边看底下已经开始的打斗,纪月辞拽着他,怕他一头栽下去。 “师兄要去和‘有钱但资源少’的宗门谈买卖去了是吗?”云箬小声问百里夜。 百里夜回过神来,道:“是吧。” 云箬歪头看他:“你怎么了?” 百里夜也看着她:“我怎么了?” “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云箬道,伸手探了探百里夜的额头,“身体不舒服?” 百里夜摇了摇头,想说没事,看着云箬有些担忧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实话实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我也是。”纪月辞靠了过来,小声道,“总觉得似乎有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吗?”云箬试着感受了一下,但她只觉得有些许紧张,毕竟最后一场比试,她之前可是做好了准备要苦战一番的,谁想到直接躺平了。 “大概是我想多了。”百里夜对云箬笑了笑,“看比试吧。” 台下留仙宗和昆仑宗抽到第一第二,两宗门之间的比试已经进入尾声,打的很精彩,最后以昆仑宗胜出结束,继续挑战抽到第三的飞凤宗……前两轮的比试里还有打的比较久的情况,有的宗门实力相当,一场比试可以打超过一个时辰,现在大宗门之间的打斗却很快,决胜负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还没到正午,比试就到了前三的角逐。 飞凤宗赢了昆仑宗,又势如破竹的赢了紫霄宗,但最后败给了玄阳宗。 最后一场比试,居然是首宗对阵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闲云宗。 台上的各宗门都不知道怎么评价闲云宗的好,说他们宗门小没名气吧,但他们直接打进了前六,说他们是黑马吧……这也太黑了,不仅进了前六,还直接抽签抽到最后一轮,别的宗门一路比试上来多少都有损耗,他们直接以最好的状态迎战。 闲云宗不是普通的黑马,他们是老天庇佑的强行黑马。 “要我说,这小宗门就应该直接认输,反正已经靠运气得了第二名了,那么多奖励尽收囊中,根本没必要再跟首宗打,要是输了简直是丢人至极。” “这话可不对啊,闲云宗既然是个小宗门,比试输给首宗有什么好丢脸的?”一个清琅好听的声音插进来,对坐在坐席上的指点江山的宗主说到,“您说对吧,陵凌宗宗主。” 陵凌宗宗主看着面前的白衣青年:“你是?” “鄙姓林。”林望见了个礼,“宗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万知闲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在宗门一脸无畏地跟他说“我要离开”,却在山道上边走边哭的少年,现在居然在短短时间内就弄清楚了各宗门的家底和宗主名字,并且精准找上陵凌宗,已经成了把他这个师父当摆件,介绍了之后就撂在一边,和陵凌宗宗主相谈甚欢口若悬河的……生意人。 突然想要感慨世事无常。 一边听林望讲话,一边陷入呆滞状态的陵凌宗宗主也和万知闲有一样的感慨。 他们宗门这次来参加比试就是冲着前三来的,结果估错自己的实力,第二轮进行到一半就淘汰了。 淘汰他们的宗门里也有闲云宗一份功劳。 而现在,准第二名的闲云宗来跟他谈交易了。 这怎么不算是世事无常? 陵凌宗宗主有些不敢相信:“你们居然舍得卖掉这些东西?” 这里面必定有诈! 毕竟越是小宗门就越是在乎这些,因为很少有途径能得到,大秘境早就被各大宗门封锁归为自己的东西,小秘境想要遇到只能靠运气,天材地宝本就难得,能得一件是一件,哪有人到手了还送出去的道理。 有诈!邪门! “不是送。”林望纠正道,“是卖。” “你当卖多少?”陵凌宗宗主冷笑一声,他倒要看看这年轻人能开出什么天价来。 “一千万灵石。”林望道。 陵凌宗宗主愣了愣:“多少?” 随即他笑了,摆了摆手:“别谈了,我看你们闲云宗是因为运气好直接得了第二,跑我这来炫耀了是吧?我跟你熟吗你找我炫耀?” 林望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九百万,不能再少了。” 陵凌宗宗主额角青筋抽了抽:“还往下减?果然就是来寻我开心的是吧?” 第74章 “陆子云!”崎岖脸的玄阳宗弟子愤怒地走过来, 抬脚就要往陆子云身上踹,江北山站在陆子云前面,下意识挡了他一下, 他更生气了,“好啊陆子云, 你和这闲云宗的人认识是不是?你不会是故意输给他们吧?” 他越说越觉得合理:“之前挑选弟子参加比试,你一打二都没问题,现在居然这么容易就输了,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宗门,能让眼高于顶的陆师弟故意输给你们, 好大的面子啊……” “单奚。”陆子云冷声打断他,“我是和云箬认识, 但我们是学院的同学, 认识很正常, 比赛之前我从未和闲云宗接触过, 何来故意一说?你不也很容易就输了, 难道你也是故意的?” “我……”单奚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头朝裁判喊道, “我不服!” 台上刚才还安安静静,现在嗡嗡声四起。 其中一位裁判走了过来:“如何不服?” 单奚看了眼陆子云:“这次比试不公平,有人作弊,我申请重新比过。” 裁判淡声道:“稍等。”然后走回裁判处去了。 “我就说嘛。”台上几个宗门弟子议论道, “闲云宗怎么可能赢得了玄阳宗, 要是让他们这么轻轻松松赢了,我们之前的比试算什么?” “裁判不也没说什么, 说明他们也觉得有问题。” “对对,最后玄阳宗那位弟子是怎么掉下演练台的你们看清了吗?我看就是他自己故意摔下来的。” “我看也像……” 一时间, 台上质疑声四起,万知闲挤开看台上的人往下走,一步瞪一人,台上不少人不知道他是闲云宗宗主,被瞪了只觉得莫名其妙,一个个也瞪回去,万知闲一人不敌,瞪得他头都要晕了。 “贵宗弟子如此质疑,谢宗主怎么看?”主看台上,谢鸣之稳稳坐着不动,段在青出声问道,“不去管管?” “年轻人嘛,有点叛逆精神挺好。”谢鸣之对自己宗门的弟子如此闹事却很是宽容,“本来就是给年轻人办的盛会,为的也是每十年让各宗门的年轻一代有一次互相切磋的机会,小辈们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我倒是想看看遇到这种情况他们会怎么处理,也是一种锻炼,段院长你说呢?” 段在青见他明显不打算管,便不再问了。 “诸位!”单奚抬头看了眼主看台,宗主不动,那也就是随他们自己处理,他当即朝着看台各方向鞠了一躬,朗声道,“方才的比试想来诸位看的也不过瘾,百川会如此收场岂不是可惜,我们玄阳宗现在确实输了,第一的名头和奖励就送给闲云宗,但这个结果我不服,我要重新比试!” “重新比!” “重新比试!” “支持!” 看台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宗门弟子们纷纷叫喊起来,没一会儿,整个演武场中都是整齐划一的“重新比试”的喊声,山呼雷动,比之前比试的时候更加热闹。 比试结束的时间比预想的还要早,裁判们一合计,既然全场都对这个比试心存疑虑,那不如就顺应要求再打一场,总不好叫首宗的比试就这么草草收场吧。 “草草收场!?分明是我们赢了玄阳宗不认!”万知闲磅一掌拍在桌上,当即把桌子打瘸了一个角。 “干什么干什么?”裁判们道,“闲云宗宗主,你们无法服众也不是我们造成的,现在都要求再比一场,上场的弟子也质疑这个结果,你不用服众我们可是要的。” “那会审堂的金衣使者怎么说?”万知闲粗着嗓门扒拉开两个裁判,朝着一大二大场边的席位上看去。 二大笑着朝他摇了摇头:“这可不好判断,我们只监督比试设置的公平,上场的弟子自己有没有故意输给你们,这我们可管不了。” 他看了眼万知闲,要是弟子故意输要被逐出比试,你们闲云宗不知道要被逐出去多少回。 万知闲没办法,想了想,干脆往单奚旁边一站,声音亮如洪钟,朝着台上道:“我闲云宗是小宗门没错,但我们不要别人‘让’出来的第一名,咱们闲云宗靠实力获胜,比就比,谁怕谁!” 主看台上的谢鸣之忽然对段在青道:“这位不是曾经学院的副院长吗?学院说着要广收弟子,自己院长却出去自立门派了?” 段在青淡声道:“是啊,学院学生招收越来越难,我看以后得院长们都出去开宗立派,或许才能多拿出几封推介信了。” 他这话直接明着讽刺,完全不带任何拐弯抹角,之前支持推介信这一协议的宗门宗主们只当没听见,老神在在的继续看着台下的事态发展。 看台上起哄的声音渐渐止息,万知闲继续道:“重新比可以,但要是我们闲云宗依旧赢了,各位要求重新比试的弟子可都代表你们宗门,我要你们宗主亲自给我徒弟道歉!” “敢不敢?”万知闲混不吝道,“敢我们就比。” 要不要重新比试这个决定突然就被丢到了现场起哄的宗门手里,一时间看台上各弟子都心虚的停了声音,不少都不确定的去看自己师父。 “输了就是输了,玄阳宗不敢认吗?”一个声音胆大包天的响起。 是陵凌宗的弟子,喊完话傲然站在自己师父旁边。 “就、就是啊!玄阳宗不敢认吗……”另一个声音响起,云箬抬头看去,发现是赤安宗的弟子,但他这话说得明显底气不足,声音甚至在颤抖,越说越小,最后被他师父生气的拎走了。 陵凌宗的弟子有师父撑腰根本不怕,反正师父说了以后要把闲云宗当友宗来相处,得罪首宗又怎么样,他们陵凌宗也没怎么和玄阳宗打过交道,他们除了钱一无所有,玄阳宗能打压他们什么? 再说了,首宗应该也至于这么没气度。 “道歉就道歉。”一道飒爽的女声在主看台响起,一身紫衣的紫霄宗宗主蓝水垚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直接替所有刚才出声质疑的宗门拍板决定,“只要你闲云宗胜了,我亲自监督着他们给你道歉。” 说完她还朝演练台边金衣使者的席位上点头见了个礼:“两位为我的话做个见证,多谢。” “好说,没问题。”二大笑眯眯回了个礼。 于是重新比试就这么被决定下来了。 看台上方才可劲儿起哄的宗门们:“……” 怎么就决定了啊! 凭什么他们就突然同意闲云宗胜了要道歉了,五大宗门这不是欺负人吗? 看台上的各宗门正要闹起来,这比试不比试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赢了输了都没他们好处,还要跟一个小宗门的宗主道歉?开什么玩笑,要是闲云宗真的又胜了,他们那不是当着仙门百家把脸都丢尽了。 “既如此,那就比吧。”谢鸣之忽然道,他站起身,通身气魄顿时压下了场上所有互相争吵的声音,“以武会友,这场不算比试,就是互相切磋,如果玄阳宗败了,由我来亲自向闲云宗道歉。诸位宗主远来是客,不必对蓝宗主的话介怀,玄阳宗把盛会办的精彩有意思才不负仙门百家所托,年轻人一身傲气岂不才是正常,咱们年轻时候也是这么血气方刚,何必苛责修界的新一代呢,由他们闹一闹,这盛会才有趣新鲜嘛。” 谢鸣之不愧是首宗宗主,一番话说得八面圆通,威严又不失亲近,把之前起哄的宗门们全都摘了出来,还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也大方的承诺会给闲云宗道歉,简直无可指摘。 万知闲啧了一声,谢鸣之这圆滑的老家伙,被他出来一搅局,还就非必不可了。 他转头看了眼徒弟们,云箬给他比了个ok,转身走上演练台,万知闲莫名其妙,百里夜道:“师妹的意思是可以。” 万知闲圈起食指和拇指:“这什么?你们之间的小暗号?” “云箬比着玩儿的。”百里夜道,“走吧。” “干嘛?”万知闲不肯走。 林望上来把他拉走:“走吧师父,待会儿你站在这,输不起的又要说是你在旁边做手脚了。” 他说话声音挺大,“输不起”这三个字既问候了玄阳宗的弟子,又问候了看台上起哄的宗门,百里夜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惹得台上所有人对他们侧目连连,他们却毫不在意。 于是最后一场比试延伸出了终极场。 双方三人站上场,裁判正要宣布开始,云箬出声:“裁判,既然这场比试只是友好切磋,那就换一个方法,如果还和刚才一样,对面再次不认怎么办?总不能永无止境的切磋下去吧。” “你还真以为你能赢啊?”单奚嗤笑道。 云箬不理他,只看着裁判。 裁判点了点头:“你想怎么比?” 反正谢宗主都摆明了现在这场面就是让年轻人比试起来才有意思,首宗宗主态度这么松弛,显示了泱泱大宗的风范,他们也不好显得太小气不是,就当友谊赛了。 “单人赛,输了就没什么好找借口的了吧。”云箬道,“一人挑一个对手,单人战,哪边赢的人多,哪边就胜利。” “可以。”高个儿立刻开口。 单人赛更好,他就可以洗刷自己刚才轻敌太早落出台外的耻辱了。 “那我们换个人。”单奚也跟着开口,一指陆子云,“他刚才涉嫌故意输掉比赛,我们这边另换一个弟子上场。” “随你们。”云箬无所谓,他们居然把最厉害的陆子云换下去了,难评。 “喂。”单奚朝场边候场的两位弟子招了招手,“上来个人……” 通道的阴影里却走出了一个颀长的身影,温声道:“我来。” 第75章 纪月辞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云箬现在应该还没完全醉,留着一半意识,还知道来抢酒喝的时候不忘重复自己的理由:“让我再喝一点吧师姐, 嗓子,啊——” 她张开嘴巴给纪月辞。 纪月辞看不懂:“怎么?” 云箬叹了口气合上嘴:“你看不出来, 得让医师看,林望呢?” “阿望啊……”纪月辞抬眼朝正厅那边张望了一下。 云箬眼疾手快,身法飘逸快如闪电,唰地从她手里把酒坛顺走了! 纪月辞目瞪口呆。 云箬抱着酒坛,往自己酒盏里倒酒, 絮絮叨叨道:“喝一点喝一点,喝下去嗓子就不痛了, 对了, 给北山也喝一点, 北山……” 她茫然抬眼, 纪月辞瞅到机会, 伸手把酒坛夺了回来,还要去抢酒盏, 云箬也反应过来了,两人一人捏住小酒盏了一角,纪月辞体脉没觉醒,哪里抢得赢云箬, 还好云箬现在晕乎乎的, 低头抢了一会儿酒盏,噗地笑了。 云箬:“月辞, 我们好像在拔河啊。” 她笑得开心,纪月辞趁她笑, 把她酒盏拿走了。 结果大意失荆州,她抢到了酒盏,酒坛却被云箬抱回去了。 纪月辞怀疑云箬根本没醉:“是不是装的?这么聪明呢。” “当然没醉。”云箬笑盈盈的,听到夸奖很开心,“聪明着呢。” 纪月辞突然体会到她和云箬醉了以后林望和百里夜的善后工作有多么难开展了,她就抢个酒坛酒盏都这么艰难,他们还要负责满院子把她俩抓回去睡觉,云箬迷糊的时候灵技也不收着,很是棘手。 “各位抱歉,奖励你们放下就好。”纪月辞看向沈苍一等人,“我们自己会收拾。” “这是贵重法器,要亲自交托才放心。”从进院落起就没说话的白凌冷声道,手里托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纪月辞只好低声去哄云箬:“云箬,不喝了好不好,一会儿让阿望直接给你熬个润嗓的药。” “不要,苦。”云箬撇嘴,抱着酒坛不撒手,“这个不苦。” “可是在比试时受伤了?”南宫少尘温声道,“我可以带这位姑娘去看医师,你们可是本次盛会的魁首,若是受了伤下山,我们玄阳宗也不好给世人交代。” “不用。”纪月辞并不领情,按着酒坛不让云箬倒酒。 南宫少尘还要说什么,沈苍一转头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对纪月辞肃然道:“那东西就都放下了,所有奖励都记录在册,诸位可以自己查验。” 他说完,示意白凌去把东西放下就走,白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下头。 在他们身后江北山屋子的门打开,百里夜从里面走出来。 云箬偏头看到百里夜,眼睛一亮,笑着喊了一声:“师兄。” 她带着醉意,嗓子又不太舒服,这一声喊得有些温吞,眼睛里盈满毫不设防的笑意。 院中三人一时间都愣住了,沈苍一目光猛地沉了一下,迅速转开眼神,垂眸时掩住了眼底泛上来的猩红血丝。 南宫少尘不敢置信的看着云箬,白凌则整个人都怔住了。 “师……”白凌上前一步。 “哎,师妹。”百里夜越过三人,走到云箬身边,云箬嚯地起身,一阵头晕,踉跄了一步被百里夜扶住,干脆就两手一环抱着他的腰,把额头抵在他身上开始控诉,“我不要喝林望师兄的药,难喝。” “好,不喝。”百里夜被她抱着,揽着她把她换了个方向,背对着玄阳宗的人,低头看她,“那你想喝什么?” “师姐的酒。”云箬转头看纪月辞。 “已经没了。”纪月辞把酒坛摇了摇,里面发出酒水晃荡的声音,她立刻把动作止住了,有些紧张的看着云箬。 “没了?”云箬睁圆了眼睛。 “没了。”纪月辞坚持道,“你喝完的。” 云箬眨了眨眼,忽然得意起来,抬头看着百里夜,语气骄傲:“我全喝完啦,整坛的酒!” “月辞屋里还有,我带你去喝?”百里夜轻声哄她。 “……行。”云箬好半天才点头,有点犹豫,“偷喝师姐的酒不好吧?” 百里夜没想到云箬喝醉了跟着纪月辞满院子跑,就像纪月辞的小尾巴,说到要偷喝纪月辞的酒的时候她脑子居然还挺清醒,知道这事不好,不由得笑起来:“不告诉她。” “不行,月辞会发现的。”云箬拒绝。 纪月辞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出百里夜是想哄云箬先进屋喝醒酒药睡一会儿,毕竟晚上还有庆功宴呢,师父回来就说要大展身手,云箬最喜欢吃古董羹,期待的不得了,要是一直醉下去就要错过了。 她看着云箬,严肃的跟她保证:“我不会发现的。” 云箬表示很怀疑,不肯走。 纪月辞没招了,只能看着百里夜。 百里夜叹了口气,轻捏住云箬的下巴让她抬头看自己:“要是被发现了,你就说是我喝的,月辞怪不到你头上,好不好?” “我这么卑鄙啊……”云箬惊叹,随即爽快的点了点头,“行。” 百里夜:“……” 云箬想了想,又觉得不妥,眼里狡黠的灵光一闪:“不说你,我就说林望师兄喝的吧,谁叫他的药那么苦呢。” “行。”百里夜失笑,别的不记得,就记得林望的药苦了,“那我们走?” “走。”云箬放开他,伸手牵住他,和他五指相扣,拉着他走了一步,茫然地四周看了一圈,目光从玄阳宗三人身上扫过,没有丝毫的停留,“哪间是月辞房间?” 百里夜指了指林望的屋子:“那间。” 于是云箬就拉着百里夜狗狗祟祟的朝着林望的房间摸了过去,百里夜正要进去,云箬拦住他不准他动,自己舔了舔手指在门上戳了个洞,朝里看了看,教训百里夜:“你直接进去太冒险了。” “你说得对。”百里夜自然什么都依着醉了的人说。 云箬笑得十分开心:“跟我混,有酒喝。” “好的。”百里夜点点头。 林望从正厅出来,目睹了两个人形迹可疑的进了他的屋,正要问纪月辞怎么回事,百里夜探头看过来,朝他招了招手:“来找药。” “云箬喝了点酒。”纪月辞说。 林望明白了,无奈的摇了摇头,进屋去找醒酒药了。 纪月辞本就不会待客,和院子里玄阳宗的三位面面相觑,她脸上戴着薄纱,是以也不觉得尴尬,面无表情道:“让各位见笑了,今晚的筵席……” 她还没说完,沈苍一就会意,声音板正地道:“无妨,我会代闲云宗解释,比试本就辛苦,诸位自便。” 进正厅放东西的弟子都走了出来,沈苍一朝纪月辞点了下头,接过白凌手里的盒子交给她,带着人出去了。 “你们先走吧。”顺着玉石小路回到山腰圆台,沈苍一遣散送东西的弟子。 山间的风盘旋着在山涧中呼啸,山林的声涛不绝于耳,圆台上只剩三道颀长的身影。 许久后,沈苍一道:“冷静下来了吗?” “你呢?”南宫少尘反问。 沈苍一时间没说话。 三人再次沉默下去,可那声带着盈盈笑意的“师兄”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很久以前,小师妹就是这么唤他们的。 她眼里的笑,只有在看到他们的时候是全心全意毫不设防的。 “为何不让他们来参加今晚的筵席?”白凌忽然道。 “你还问我?”沈苍一面无表情看着他,“想想你刚才差点做了什么,要是让他们出现在筵席上,你再这么来一次,你猜师父能不能看出什么来,你想害了她吗?” “我刚才只是……”白凌欲要辩解,顿了一下,不出声了。 南宫少尘瞥他一眼:“小师弟以前最是冷淡,好好把你这幅冷淡的样子保持下去吧,最近也别去见阿箬了,在你藏书阁里躲好,也莫要在她面前露了馅。” 白凌一口气被堵在心头,冷冷道:“你没资格说我。” 随即他转身走了。 圆台上只剩沈苍一和南宫少尘。 “师父为何今日让你上场?”沈苍一问。 “放心,他没发现小师妹的事。”南宫少尘目光看着在风里起伏的林海,“至于为什么让我去比试……这你得问师父,他老人家的心思哪是我能猜的。” 沈苍一皱眉:“近几年来师父去哪都带着你,你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南宫少尘道:“师兄嫉妒了?毕竟师父以前去哪带的最多的可是你。” “都是师兄弟,谈何嫉妒,四十年前的比试盛会,你说想试试身手,我不是就把名额让给你了吗?”沈苍一淡声道,“我们都是师父捡回来的,谁为玄阳宗做事又有什么区别。” 南宫少尘目光温和了些,笑了笑:“师兄说的对……是阿箬的事,师父想要让她能继续修行,一直在想办法,闲云宗一个小宗门,既无天材地宝,也没有某处秘境被破的消息,小师妹那个师姐却有一柄上古灵器,他让我探探这个宗门的底。” “结果你也看到了。”南宫少尘道,“小师妹机灵得很,我没派上用场。” 沈苍一听完,看了南宫少尘一眼:“凤凰骨本来无法修行,是我们在换魂时强行为她洗髓淬体才……” “不用你说,我知道。”南宫少尘声音冷下去,打断他。 沈苍一完全不理,自顾自地说到:“阿箬的魂魄一年时间就已经养好,本来直接换魂即可,几日就可完成,但她曾经是三灵脉觉醒的体质,师父不愿意让她醒来之后变成一个普通人,于是花了两年时间从上古残卷中找齐了洗髓阵,又舍不得让阿箬受苦……” 第76章 玉京城某处客栈。 “师父。”纪月辞推门进来。 “怎么样?”万知闲刚刚还在窗前踱步, 瞬间就到了纪月辞面前,“打听到点什么了吗?” 林望跟在后面进来,摇了摇头:“没有。” 百里夜不见了之后他们没有启程回闲云宗, 留在玉京城中寻找,万知闲和林望当天就去和陵凌宗交易的客栈打听, 但是到处都没有百里夜的下落,附近也没有发生过任何骚乱,如果百里夜不是自己走的,别人想要带走他怎么都得闹出点动静来,除非对方修为很高, 能迅速制服他。 这次来参加盛会,林望和江北山给百里夜准备了不少药糖, 糖盒在他身上, 以他的修为, 就算只是短暂灵力爆发, 哪怕是五大宗的宗主来了, 也别想悄无声息的制服并带走他。 但事实就是城中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切都很平静。 玄阳宗驻留在城中的接待处也撤回了山门, 他们撤走之前万知闲赶过去,硬说自己弟子可能是回了住所拿东西,让人带着他回去看了一眼,想着百里夜会不会真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回去拿。 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师父。”江北山推门进来, 云箬和他一起, 两人进了门也是摇了摇头。 两天时间,他们几乎快把玉京城都翻遍了, 不仅找不到百里夜,也打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玉京城中平静又繁华,一切如同他们一起来赴盛会的那天。 现在却少了一个人。 “会不会是师兄提前回闲云宗去了?”江北山说。 屋子里没人回答。 江北山眨了眨狗狗眼,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百里夜要先回去怎么可能就这么一声不吭离开。 他沮丧的走到万知闲身边挨着师父坐下,眼泪水忍不住的从眼眶里大颗大颗冒了出来。 “北山别哭。”云箬递给他一块手帕,看向万知闲,“师父,你有没有什么猜测?” 万知闲叹了口气。 云箬又道:“他当初怎么成为你弟子的?你是在哪里遇到他的,会不会是寻仇?或者什么别的缘由?百里夜肯定不会不告而别,说不定,和他过去的经历有什么关系?” 云箬一番冷静的话,让屋里的人都找到了点苗头,他们已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了两天,什么线索都没有,云箬说的话却有几分道理,再联想到百里夜那一身被毁的灵脉,立刻都眼巴巴的看着万知闲。 万知闲轻叹一声:“我捡到那小子都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我想想啊。” 十年前的万知闲把纪月辞捡回去还没多久,不超过两年,在段在青的帮忙下建起了闲云宗,刚从仙门百家那里拿到了属于闲云宗的宗门铭牌,就又收了个徒弟——游历一年多的林望找上了门来,成为了他的第二个弟子。 万知闲心情还算不错,觉得纪月辞有了个伴,以后会越来越好。 他当时接了个赚钱的任务,北边某个村子发生了地动,村外拦路的山体被震出了一条裂缝,能供人通过,村民们从这条路更加方便出山进山,也比攀山越岭更安全,走的人多了,俨然成为了一条新的小路。 却也不知这次地动引出了深居山中的什么妖兽,就专门潜伏在山缝里的路中伤人,死了的人的死状都很诡异,几乎都是窒息而亡,村里的人没多久发现了,不敢再出门,有个樵夫冒着危险翻山出去,进城镇去找城主说明了此事,城镇才将这事发了任务,请人去除妖兽。 万知闲接了任务就去了这小村子,赶得好不如赶得巧,他刚进山缝,居然就在这条道上遇见了那吃人的野兽正在攻击人,还是个女人,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把野兽解决了,询问之下才知道女子的丈夫就是冒死进城镇去传出讯息的樵夫,丈夫出去几天未归,她以为人已经遇难,想来找寻他的尸体,让他入土为安。 万知闲向她解释自己的来意,那女人就邀请他去家中做客,要感谢他。 万知闲跟着她往山缝里走,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觉得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且这山中的小路越走越窄,也越来越黑,前方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也变得有些缥缈,他心中警铃大作,想要停止脚步却停不下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往狭窄的山缝中挤去,竟似要把自己活生生挤入无法通行的山壁中一样。 是蜃海妖兽! 万知闲脑袋能清醒过来,身体却不听自己的控制,还要往前挤,他却在勘破妖兽幻术的时候就明白,自己并不是真的进了山缝,估计现在还留在刚进山缝的路上,只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吸入了蜃海妖兽散发出的气息,自己已入了幻境。 他咬破舌尖,正欲唤醒自己的神智,忽而觉得人中被死死掐住,一阵剧痛袭来,他猛地清醒过来。 眼前窄得只剩一隙的山缝不见了,前方带路的女人也不见了,他以一个安详入土的姿势躺在进山的山路中,正在拼命憋着气企图把自己憋死。 见他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蹲在他身前的少年拿开按在他人中上的手,有些吃惊:“这么快就清醒了?” 万知闲看他一眼:“本来就要醒了,你要是不按我我也能醒。” 少年淡淡点了点头,道:“是蜃海妖兽,早已灭绝上千年了,这山体里大概曾经埋着它的骸骨,持续不断散发的气息被封在了山体里,却因为地动而溢了出来,才让从山道中通行的人们陷入幻术而死。” 万知闲没想到一个小少年懂这么多,看他穿着也金贵,以为是哪个大宗门出来历练的弟子,也没多问,两人一起找到了气息散发最强烈的地方,留了记号,吩咐少年走艰险的山道去村中告诉人们暂时不可出门,万知闲则去城中说明情况,又去附近的仙家宗门找来帮手,设了净化阵于山体之中,清理蜃海妖兽留下的气息。 这么一弄,三日已过,山道中的能致人幻觉的气息被清除干净,万知闲沿路进去找之前那位少年,路上顺道把山缝中一些不好走的地方都用灵剑清理了,方便村中人以后进出。 他做了这些也没说,进了村子后仙门弟子去告诉大家以后这条道是安全的了,他则自去找那位少年,在村中绕了一圈没找到,最后在山缝小径的入口附近找到了,人正躺在一棵树上睡觉,迷迷糊糊被他叫醒,知道问题都解决了,对他点了点头,自顾自度就顺小路出去了。 他一路走一路查看,显然是在确定蜃海妖兽的气息是否都消除了,万知闲不禁觉得有趣,这少年既没有接这个任务,又不是附近的宗门弟子,做人倒还挺热心。 “哎。”万知闲跟在他身后,跟他搭话,“你帮了我忙,我的赏金分你一点吧,你是哪家宗门弟子?” 少年忽然顿住脚步。 山缝中光线昏暗,万知闲疑惑地走上前:“怎么了……” 话未说完,少年直挺挺往后倒了下来,还好他接的及时,顿时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以为是妖兽的气息还有残留,却发现少年不是被幻术魇住了,而是晕过去了。 他以为少年哪里受了伤,抱着人飞速回城镇,去了医馆,医师把了脉之后一言难尽的看着他:“人是饿晕的,你不带去吃饭,带来我驿馆作甚?舍得花钱看病不舍得花钱给孩子买饭吃?” 万知闲:“……” 你再说一遍他怎么了!? 万知闲带着少年去了酒楼,没叫一桌子菜,叫了个清淡的粥,毕竟他也不富裕。他用掐人中的方法把人叫醒,让他吃东西,少年也没跟他客气,虽是饿极了,吃饭的动作却也很有教养,慢条斯理,还跟他说了句谢谢。 万知闲问他是从哪里来的。 少年语气有些散漫,开玩笑的道:“从家里逃出来的。” 在去医馆的路上万知闲其实已经探过他的灵脉,发现这少年灵脉几乎已经废了,现在听到他说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忍不住心中猜想了各种因果,也有些唏嘘,这孩子自己灵脉已废,又饿得半死,却还遵守和他的承诺,翻山越岭进山去守住入口。 眼看少年喝了半碗粥就停下了,万知闲疑惑:“不是饿了吗,多吃点。” “不了。”少年淡淡道,“不好吃。” 万知闲:“……”你都要饿死了还管味道好不好呢?甚是矫情。 他叹了口气:“等着。” 万知闲下楼去借了厨房,没过多久,端着一个熬粥的小锅上来了,放在少年面前:“吃这个。” 少年拿起扣在锅上的碗,扑鼻的清香和着热腾腾的蒸气一起溢出来,少年顿了顿:“你做的?” “不然呢?材料有限,随便做的。”万知闲把勺子递给他,“要不是遇上我,你估计就饿死了。” 少年不再说话,喝粥的姿势依旧优雅好看,但是把那一小锅粥全都一口一口吃完了。 “后来这小子就跟着我回宗门了,甩都甩不掉。”万知闲说。 江北山眼泪婆娑:“师父你说的真的是百里师兄吗?怎么听着不像?像是被你用厨艺拐回来的。” “屁话,明明是他觊觎我的厨艺非要留下的。”万知闲抬手抹了一把他的脸,“别哭了埋汰死了,阿夜那会儿才十七,跟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级,他要饿死了都没像你这么哭。” 江北山立刻擦了擦脸,努力不哭了。 “师父你后来没问问他和他有关的事?”林望问。 万知闲摇摇头:“他刚到宗门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话也不多,和阿月一样喜欢自己待着,后来发现小屋子里那些书挺高兴,都搬回他屋里去了,后来每次我出门,托我帮他找阵法、法器、灵器法宝之类的书的时候才来跟我说些话,看着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第77章 天黑夜重, 三个身影趁夜色出了城,一路疾驰。 三个人里当先的两个脚程极快,后面一个稍微慢一点, 但是紧紧跟在两人身后没有掉队,天快亮时三人勉强到了海边。 二大停住身形, 回头看了一眼,有点诧异:“你是不是谎报体脉境界了?跟的挺紧啊。” 一大脸上也露出些许疑惑。 “我……我没……”云箬疾跑而来到他们面前,停下来没有说话,弯下腰就疯狂喘气,一副差点就要死了的样子, 半天后才撑着膝盖说完了一句完整的话,“我没谎报。” “信了信了。”二大过来给她拍背顺气, 顺便把水壶递给她, “你这顶天了三阶。” 云箬接过喝了口水, 看了看眼前晨雾还没散去的海面:“要走水路?” “不是要走水路。”一大看着她慢吞吞咽下几口水, 还在呼哧呼哧的喘气, 面无表情道,“百里世家就在海上, 这是我们必经之路。” 顿了顿,他又问:“你不晕船吧?” “不。”云箬从嗓子眼勉强挤出一个字。 她感觉自己心跳的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这辈子就没有跑这么快过,还跑了整整一夜, 喉咙像要冒火烟。 云箬在原地休息, 二大去准备船只,一大像根笔直的标杆站在她旁边, 看她喝完了水,从储物囊里摸出一个小盒子, 捻了颗暗绿色的东西吃下去,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糖。”云箬缓过来不少,还在小口喘气,但是说话没问题了,“润喉的。” 她把盒子朝一大递了递:“试试吗?我师兄做的。” 一大看了一眼,盒子里五颜六色,黑的红的黄的绿的紫的应有尽有,形状也乱七八糟,圆的方的都长得不一样,散发着一股清洌药香,混杂着蜂蜜的气味,一大看了半天,没动。 云箬看他没动,以为他不感兴趣,把糖盒拿了回去。 刚往回收,一大伸手过来拿了一颗扔进嘴里尝了尝,依旧面无表情:“你管这叫糖?” “不然呢?”云箬自己又吃了一颗。 一大含着糖,腮帮子鼓了一边,只觉得吃下去嗓子舒润,道:“我们叫药。” 云箬笑起来:“也算药,不过我师兄做的药太苦了,担心我们不吃,就往里加了好多糖膏,但是药效是不变的。” “唔。”一大淡淡应了一声,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二大回来了,拖过来一条柳叶一样细长的轻舟:“走。” 云箬一抬脚差点跌倒,好不容易才站稳,只觉得两条腿酸的不像是自己的,于是抖着腿朝小舟走去,一大默默跟在她身后,二大笑的眼睛都要看不见了:“练练你的体脉吧云姑娘,要扶你不要?” “不用。”云箬嘴硬道,“在练呢。” 二大转眼看到一大腮帮子鼓了一块,稀奇道:“吃什么呢?” “我给的润喉糖。”云箬说。 “你给的!?”二大十分震惊,正要说话,被一大抬眸看了一眼,咂了下嘴,把到口的话咽了,转向云箬,“我也要吃,见者有份。” “喏。”云箬抖着腿爬上小舟,把糖盒递给二大让他自己挑。 三人都上了船,小舟驶进浓浓海雾中,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云箬歇在船中,一大和二大一个船头,一个船尾,不知往前走了多久,大雾越来越浓,几乎看不清小舟以外的景象,只能听到水浪打在船上的声音。 云箬忽而觉得有些不靠谱,这就是一叶小舟,她居然就坐着这样的船出海了? 曾经夏日天晴的时候她也和朋友去著名的旅游景区游过湖,别说海水了,稍微有风的天气,湖面都是打来的水浪,坐在船头能感觉到水的冲击力还挺强,要不是她们努力蹬,小船都不能离开岸边。 现在可是在海上,她第一次进海,居然是如此不靠谱的方式。 云箬心中有些没底。 船身动了动,一个身影在她身边坐下来。 二大指了指她手里的糖盒:“你师兄做的?” 云箬点点头。 “哪个师兄?”二大又问。 云箬把糖盒递给他,二大笑了笑,又拿了一颗,递还给她:“收起来吧,省着点吃,要是你师兄百里夜真的在百里家,你这糖说不定还能留给他做个念想。” “什么意思?”云箬问。 “意思就是这一趟带你去是让你告个别。”二大把糖扔进嘴里,“在客栈的时候没有和你们细说,当初百里家诏令会审堂去取通缉画像的时候,他们家那小少主可是气的不行,一开始扬言不管人是死是活都得给他抓回来,哪怕死在外面了也得把尸体带回去,现在你师兄被抓回去,凶多吉少,你得有心理准备。” “要是人还活着,那皆大欢喜,但百里家必定不会放他走的,你能和他见不见得上面都不一定。” “要是人没了,尸体也不肯定会让你带走。” 云箬低着头锤腿,没说话。 二大看了一眼她,心底叹了口气,在会审堂那么多年,什么生离死别的他早就看多了,可眼前的姑娘才十七八岁,人生哪里经历过那些别离,估计现在低着头在偷偷哭呢。 “一会儿到了百里世家,我该怎么做?”二大正感慨,忽听云箬问道。 “嗯?”他愣了一下。 云箬抬头看他,漆黑的眼眸有些湿润,却是被雾气沾染了睫毛,语气平静:“你说一说三小平时是什么样的,我模仿一下,不要露陷了。” “哦。”二大应了一声,有些不相信,“没哭啊?” “你说的都是没根据的事。”云箬淡声道,“我亲眼看到的才是真的。” 二大看着她,眼露欣赏。 心理素质还挺不错,难怪能忽悠住全师门的人。 二大恢复了平日里笑眯眯的样子,夸张地叹了口气:“哎,要不是你那身摸不透的灵力,我真的想招你进会审堂,咱们组只有四个人,常年缺人,加你一个正好五个,可惜了。” “不去。”云箬继续低头捶腿。 二大现在听语气才听出云箬不高兴了,估计是他刚才说百里夜可能死了之类的,云箬虽然不信,但确实生气了。 啧,说都不让说啊。 接下来他再跟云箬说话,云箬要么不理他,要么就回一个嗯字,十分高冷。 他只好开始跟云箬说三小平日里的一些小习惯,怎么说话怎么走路之类的,云箬总算是转过头看着他说,开始模仿三小让他纠正,两人聊了许久,聊到云箬戴上面具说话的语调和声音还真有些像三小,简单的说话绝不会被识破,二大对她夸奖一番,觉得这就算是和好了。 结果云箬说了谢谢,又不理他了。 二大求助的看了船尾的一大一眼,一大面无表情的脸上就写了两个大字。 活该。 二大:“……” 他真的只是想让云箬有个心理准备!毕竟他说的情况又不是不可能发生,现在提前预设一下,省得小姑娘到了百里世家看到什么不能接受的,心态崩了怎么办。 他做的是好人好事。 云箬大体估摸着他们上船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时辰,天应该早就亮了,正午时分,周围浓重的雾气却不见消散,只是淡了一些,依稀能看到茫茫的水面,碧波万里,水涛浩荡,雾气像是飘在水面上的烟雾。 船停在某个地方,四面水域的海水深不见底,万顷海域浩渺无边,只剩下这一叶孤舟和小舟上的三个人。 “到了。”一大道。 云箬四周看了看,看向脚下的海面:“你不会说我们要连人带船沉下去吧?”百里世家在海里? 百里夜不会是只小黑龙吧。 “不用。”一大取出身上一块寒玉令牌,不用上手触碰,云箬都能看到上面缭绕的寒息,就像一块冻了数千年的寒冰,一大拿在手里却依旧面无表情,不愧是在寒霜阵里待习惯了的人。 他拿着那块令牌,指尖从上面划过,云箬很快发现那是一个法阵。 一大指尖在玉牌上移动的速度很快,云箬目不转睛的看着,二大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想记啊?没用,那法阵还认人,不是记住了就可以的。” “哦。”云箬看他一眼,从他身边挪开了一步。 二大:“……”他怎么就管不住嘴呢,现在好了,估计更生他的气了。 云箬刚从二大身边挪开一步,就感觉到脚下的小舟发生了变化,之前还是那种飘在水上的一荡一荡的感觉,忽然之间就像是驶上了平地,晃荡的感觉消失了,但周围的景色没有变,他们依旧还是在茫茫大海之中。 “走。”一大道。 他跨出小舟外,稳稳的站在了水面上。 云箬也跟着他踏了出去,忽而觉得这个感觉有些熟悉,进出学院的水潭踩上去也只这样的,能清晰的知道也感觉得到自己是踩在水面上,但水下有无形的东西支撑着不让人落下去。 百里世家进出的地方,设的阵法和学院应当是同款思路。 “面具。”一大提醒云箬。 云箬拿出面具戴上,一大点了点头:“进去后少说话,三小话不多,遇到任何你觉得不好答不知道怎么办的情况,你就不说话就行,剩下的交给我和二大。” 云箬点了点头。 一大转身往前在水面上走了几步,身形穿过一片雾气消失了。 云箬正要跟上去,被二大猛地拉住了胳膊,拿下了她脸上的面具,笑嘻嘻的看着她:“一大的话说完了,我的还没有,云姑娘,你也看到了,方才用的进出百里家的令牌是一大的,如果我们进去你惹了什么事,到时候追究起来这个责任就是一大来承担,世家虽然和会审堂渊源颇深,但我们金衣使者和他们也不是什么多要好的关系,如果世家震怒,捏死我们几个可容易得很。” 第78章 就在小黑鸟入手, 云箬触摸到的不是毛茸茸的触感,而是略显坚硬质感的时候她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这绝不是一只普通的小鸟, 是灵器。 灵犀说过,灵器会有制作者赋予的灵息, 能做出这样的灵器,又对她万分亲近的,只可能是百里夜。 云箬当机立断,把小黑鸟不着痕迹地外一抛,就像是小东西奋力往外飞走一样。 世家弟子们惨叫起来:“完了它又要跑了!” 云箬当着所有人的面, 一个跃起,在空中漂亮的翻身, 在小黑鸟再次冲着她飞来的瞬间一把捏住, 落下的时候重心不稳往嶙峋的山石上撞去。 在世家弟子们眼中, 这一幕活脱脱就是金衣使者奋不顾身帮他们抓住了再次逃跑的小东西, 却也因此跌落进假山丛中, 一大二大看来也差不多是这样,飞身掠过来, 却还是晚了一步,云箬落地时一只脚磕在锋利的山石上,小腿上顿时划拉出一条伤痕,顺着裤子渗透出血色来。 “云……三小!”二大扶住云箬。 世家弟子们也围了过来, 云箬捧出小黑鸟, 小东西在她掌心蹦了蹦,翅膀断了一边, 飞不起来了。 “抱歉啊。”云箬努力维持着温柔的声线歉疚地开口,“我不小心……这是你们家少主养的吗, 这可如何是好?” “这倒不是。”一名世家弟子将小黑鸟接过去抓住,“多谢使者,还好有你,不然让它飞出去可就糟了,我们……” 她说到一半,被旁边的另一名弟子咳嗽一声打断,看了眼她身后。 云箬跟着抬眼看去,只见那位年轻的家主百里朗行也过来了,第一句话问的就是:“抓到了没有?” “抓到了。”捧着小黑鸟的弟子将它递了过去。 百里朗行接过,忽道:“怎么坏了?” 所有弟子的目光一起投向云箬,云箬被二大扶着,虚弱的硬着头皮道:“是我刚才帮忙抓它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小东西就是百里夜做的,她捏在手里的时候探过里面的法阵,和传呼鸡体内的一模一样,她刚才为了不让小东西再次飞向自己,故意毁了它一边翅膀的法阵。 百里夜想要传递消息出去给他们吗? 他被关着,哪来的工具和材料,被抓走的路上偷偷找的?让云箬更担心的这小灵器能飞起来必须有人给它注灵,如果是百里夜为了传递消息自己动了灵力,那他现在还好吗,药糖还够不够? 云箬只觉得百里朗行来得真不是时候,要是让她单独抓到这小东西,就可以用它来找百里夜了。 “重要?”百里朗行冷厉的脸上露出个冷笑,手掌一握,黑色的小灵器顿时碎成一堆玉石片,刻在里面的法阵闪过银光,彻底四分五裂,他抬眼看向云箬,扫了一眼她的脚,“多谢使者帮忙,既然腿伤了就歇下吧,我让人送药过来,明日你们再离开。” “劳烦了。”云箬轻轻点了点头。 小灵器虽然没了,但是起码留了下来,达成目标了。 等人一走,云箬立刻不装虚弱了,猛地抓住一大袖子:“那是我师兄做的灵器!” “什么灵器?”二大没听懂。 “那只乱飞的小黑团子。”云箬比划了一下,“就刚刚那只。” 二大惊讶地瞪着眼:“那是灵器?你师兄做的??” 云箬点点头。 一大沉吟了半响,说:“如果那个活灵活现的小鸟真的是灵器,那我可以理解百里家非要把你师兄抓回来的原因了,他大概有器术师的天分,现在很少有器术师能做出这样的灵器了。” 二大觉得不对:“百里世家以剑道开宗,器术一道本就不是他们所追求的,怎会执着于这样一个叛逃了的弟子的器术天赋?还找了他十年?” 一大也觉得有道理,不说话了。 二大试着和云箬分析:“你师兄十年前叛逃的时候一定做了很过分的事,不然百里家也不至于追他这么多年非要把他抓回来,你看见刚才百里朗行的脸色没有?估计把那小东西当你师兄了,恨不得捏死,我们以前和他打过交道,第一次见这位少主这么喜形于色,一定是恨透了你师兄。” 云箬瞪着他:“我不想听你的臆测。” 二大把她面具摘下来,脸上几个伤口加深了不少,眉骨处渗出一道血痕,顶着她瞪视的目光,道:“刚才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当然是故意的。”云箬瞪他一眼,一瘸一拐走进屋里坐下,拉起裤腿看小腿上的伤,不深,但划得有点长,还在往外流血。 一大和二大没有走进来,站在屋外。 一大平板无波的声音传进来:“我说过遇到什么我会想办法,下次不可如此。” “没关系。”云箬清越的声音从屋子中传出,“是我自己要来找师兄的,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不能什么都等着你们帮忙,我会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的。” 一大面无表情,二大看他一眼,笑了:“生气了?” 一大沉着脸。 二大摊了摊手,小声道:“别生自己气,咱们也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怎么帮。”一大这才看向他。 二大一笑,附耳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话,一大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百里朗行说到做到,没多久世家弟子就送了药瓶过来,二大打开闻了闻,药味清洌醇厚,应当是上好的药,这位少主倒是慷慨,他拿进去递给云箬,又走出屋来,等她擦好了药才走进去。 “一大呢?”云箬问。 “有事出去了。”二大看了眼她的腿,“到晚上应该就不疼了吧?” “现在就不怎么疼了。”云箬说,鼻尖上还挂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嘴唇除了被面具磨破的地方,下唇上也多了一个被咬出的伤口。 这药药性霸道得很,她刚涂上的时候宛如被刀子割肉一般,但那一阵疼痛过去,现在却只觉得伤口凉丝丝的,很舒服,疼痛也褪下去了。 “……你倒是能忍疼。”二大笑着摇了摇头,“饿了吗?” “嗯。”云箬点头。 “等着吧。”二大道,“晚饭到点会送过来。” “那我去睡一会儿。”云箬打了个哈欠,“吃饭时候劳烦你叫我起来。” 她去庭院中找了间屋子睡觉,二大不禁有些佩服云箬,一个体脉三阶的姑娘,赶了一晚上的路,到了百里世家又折腾到现在,她心理素质倒是真的好,睡得着吃得下,看来对要救出她师兄这件事势在必得。 既然她这么想,他和二大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晚上吃了饭,云箬继续回屋去睡觉,二大守在院子里,天擦黑的时候一大回来了,进了庭院也不和二大说话,直接过来坐下,把桌上留给他的饭菜全都吃了,把碗碟都垒在一起放进食盒,才道:“探到位置了。” “行。”二大点点头。 “你准备的东西呢?”一大问。 “早弄好了。” 云箬吃饱回到屋里养精蓄锐,又睡了一会儿,快子时的时候醒了,庭院内静悄悄的,一大二大应该已经睡了,她轻轻推开门出来,借着院子里的山泉水洗了把脸,碰到嘴唇和眉骨的伤口,疼得撕了一声。 百里家送来的药药性太烈,她用在腿上还行,不敢往脸上用。 她看了眼庭院里另外的屋子,双手合十对一大和二大说了声抱歉,反正明早他们就要动身离开,她今晚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他们走了再去找百里夜,到时候她万一被抓,一口咬定自己是溜进来的就可以,谁想得到她是假扮金衣使者的三小进来的。 她正要离开,走到庭院中,借着天上流泻而下的月光,后知后觉的发现溪水边的小桌前坐着两个人,吓得一个激灵。 二大笑眯眯朝她招了招手:“醒啦?睡得好吗?” 云箬:“……” 她朝他们走过去,才发现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看到这两人,一大和二大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装扮利落轻巧,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刚才估计还故意藏了气息。 也就是说她刚才狗狗祟祟的样子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二大看着云箬身上穿的衣服,强忍着笑:“你穿的那是什么?” 云箬扯了扯身上的袖子,这是她穿在金衣里面的衣服,从客栈出发之前她悄悄请店小二帮她买的,也是一身黑衣,是城中普通的款式,袖袍宽大,她卷了好几层挽在手臂上,显得她现在像一个肌肉发达的金刚芭比。 “给你。”二大走过来把一套黑衣递给她,“赶紧去换,我们等你。” “哪来的?”云箬抖开,是一件和他们身上一样的黑色夜行衣。 “我做的。”二大得意一笑,“出门在外,有一门手艺真的很重要。” 云箬意识到什么:“你们要帮我?” 两位金衣使者都没说话,只看着她,一大面无表情,二大笑嘻嘻。 “不需要。”云箬直接拒绝,进来时二大警告她的话她还记得一清二楚,现在她想做的不仅是找到百里夜,她还要救他出去,不能让一大和二大跟着她冒险。 这是她师门的事,她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不需要?”二大诧异地笑道,“行啊,我来问问你,你师兄被关在哪?” “死牢。”云箬道。 二大点点头:“死牢在哪?” 云箬:“……” 二大很满意她的沉默,发出一连串灵魂叩问:“你熟悉这天山岛吗?岛上阵法繁多,你知道哪些地方不能进吗?你以为死牢就是个百里家的牢房监狱,你打听一下就能找到?哦你这样的生面孔连打听都很难。找到了之后呢?你师兄要是受了重伤,你自己一个人怎么把他救出去?就算你真把人救出来了,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第79章 听到这声“哥”, 百里夜目光动了动,看着自己弟弟如此偏执的样子,半响后叹了口气:“刚才不是还不准我叫你名字?” “因为你现在叫完我名字就想让我放你离开, 少来这套。”百里朗行一只手依旧扣在他颈间,防着他动灵力, “我说过了,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 “我没说要离开,只是让你不用关着我。”百里夜靠着墙:“送个消息也不行?” “不行。”百里朗行冻着一张宛若寒玉的脸。 百里夜又叹了口气。 根本说不通。 他印象里那个可可爱爱动不动就躲在他背后的小哭包弟弟哪去了?要是他早知道百里朗行现在是这样的,那天在客栈看到他就不至于一点防备也没有, 直接被打晕了带回天山岛,连个消息都没能留下。 门外忽然有什么闪过, 百里朗行背对着门没发觉, 百里夜抬眸看过去。 看到了云箬。 百里夜:“……?”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师妹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云箬竖起食指压在唇上, 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百里夜眉尖微不可察地一挑,百里朗行却立刻感觉到了, 皱眉看着他,扣在他颈间的手紧了紧,语气有些紧绷:“你想干什么,别动灵力。” “你不关着我我也不需要动灵力。”百里夜半垂着眸, 一边用余光不动声色看了眼云箬, 一边说话转移百里朗行的注意力,“不是你逼我的吗, 抓了我师妹,逼着我动灵力去救她。” 百里朗行盯着他的动作, 明明只要手上直接用力,就能锁住百里夜的脉门让他接近窒息且动不了灵力,他却不下手,看到百里夜手指微动,立刻钳制住了他那只手,警告道:“我说了,别动灵力。” “朗行。”百里夜忽而看着他,“不让我动灵力,是担心我跑了,还是担心我受伤?” 百里朗行冷笑一声:“当然是怕你跑了。” 在他背后,云箬已经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她只顾盯着屋子里的人,没注意到脚下,骤然踩上厚厚的绵软地毯,脚一崴跌了一跤,还好地毯够厚,她及时撑住身子,没有弄出任何响动,但出了身冷汗,示意百里夜继续吸引这位百里少主的注意力。 百里夜顿了顿,继续道:“若我非要去救我师妹呢?” 百里朗行看着他,百里夜姿态闲适散漫的靠在墙上,指尖却开始续集灵力,百里朗行扣住他颈间的手几次想要掐下去,最终没下得去手,怒道:“我没把她关在死牢,只关在山腰,她没事!” 云箬已经适应了高一脚低一脚的柔软地毯,蹑手蹑脚的靠近,朝百里夜坚定地一点头,并指为刀迅速到了百里朗行身后,朝着他的脖颈一手刀劈了下去。 “哎……”百里夜这才看出云箬想干什么,想出声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师妹动作快的像闪电,这一劈用尽了她全部力量,誓要把百里朗行当场打晕。 百里朗行瞬间察觉到身后的劲风,但他两只手一只掐着百里夜脖子,一只钳制着他的手,只能偏头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云箬一记手刀劈在了他后颈。 百里朗行生生挨了一下。 云箬只觉得手像是劈在了钢板上,疼得差点喊出声,硬是咬牙憋住了,紧张的看着百里家这位少主。 百里朗行一张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先看了眼百里夜,才扭头看着云箬,寒霜罩顶:“你怎么跑出来的?” 云箬:“……”历史是何其相似,她的手刀劈不晕任何人是吧? 偷袭不行那就只能正面抢人了。 云箬手中灵力一闪,灵剑成形的一瞬间就朝着百里朗行刺去,剑式起,百里朗行愣了一下,被云箬逼退一步,放开了百里夜,云箬闪身过去挡在他身前,挥剑阻止百里少主再靠近,一大二大紧随其后,配合默契,封住百里朗行的动作,两柄灵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得罪。”一大对百里朗行道,却发现百里朗行根本没什么动作,任他们的剑架在脖子上,目光看着百里夜和云箬。 “师兄,你没事把?”云箬看百里朗行被制住,稍微松了口气,偏头迅速道,“我们先出去……” 话没说完,侧脸贴上来一只手掌,将她的脸掰得侧过去。 百里夜皱眉看着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眉骨上伤,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脸色沉了下去。 “百里朗行。”百里夜抬眸看向被制住的人。 百里朗行也看着他。 “我说过了,叫你不要碰我师门的人。”百里夜面无表情的道。 百里朗行看了眼云箬脸上的伤,明白过来什么,他对自己的哥哥如此熟悉,知道他现在是真的生气了,他关他这么久他都没生气,现在却为了一个外人跟他动怒了。 百里朗行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我动了又如何?哥,你要为了你师门的人教训我吗,还是要杀了我?” 屋子里仿佛静止了一瞬间,悄无声息。 云箬半响才反应过来:“他叫你什么?” 一大二大也愣住了,看看被他们拿剑架住脖子的百里朗行,又去看百里夜,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二大艰难出声:“百里少主,你哥哥不是已经……了吗?” 他没敢把死这个字说出来。 当初百里世家发布通缉令,说有世家弟子伤了人叛逃,被重伤的人就是当时百里家的少家主,百里朗行的哥哥,曾经百里世家惊才绝艳,被誉为百里晓风之后的剑道第一人,年纪轻轻就无限风光,无数人等着在紫霄宗承办的十年盛会山河典上一睹他的风采,可惜只等来了百里家发下的通缉令。 百里家新任半年的小少主盛怒无比,说只要抓到通缉令上的人,不管是死是活,百里家都以重礼加酬。 当时通缉令很快被撤下,但传言却不胫而走。 仙门百家有两种猜测。 一是百里家两位继任者为了家主的位置反目成仇,兄弟阋墙,最终百里朗行赢了,要赶尽杀绝,被通缉的这个人自然就是在世家夺权失败逃走的哥哥。 一是当时百里家出了叛徒,被重伤濒死的人就是百里朗行那位剑道天才的哥哥,所以小少主才那么生气。 二大显然是第二种猜测的拥护者。 无他,曾经他和堂主到过百里世家,远远看见过百里家两个小少主的相处样子,关系好得不得了,小的那个就像他哥哥的小尾巴,牛皮糖一样走哪粘哪,何来的兄弟阋墙一说。 不过现在在看百里朗行和他哥哥这糟糕的被囚禁的关系……难道他信错了?第一种才是事实的真相? 天塌了。 “他是我弟弟。”百里夜朝云箬解释,“我……”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云箬说他是百里世家曾经的少主,曾经他是天之骄子,和他绑定在一起的词都是天才、剑道第一人、天赋异禀、出类拔萃……现在那些都和他没关系了。 他只是闲云宗的百里夜,一个修为平凡的低阶修士。 “他真是你弟弟!?”云箬震惊的看向百里朗行。 仔细看一下,两人冷脸时的样子确实有些像,但百里夜身上总有种万事不过心的散漫,哪怕面无表情的时候脸上神情也总是淡然的,百里朗行却一直绷着一张脸,冷厉而不近人情的样子。 云箬目光看过去,被百里朗行瞪了一眼,只好收了回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好。 几息之前,看到一大二大轻易就制服了百里家的少主,她打算就直接拿人做人质,让百里家放行让他们离开,现在却犹豫了,对方好歹是百里夜的弟弟,而且看百里夜的样子似乎没有受到伤害。 说到这个…… 云箬踩了踩脚下厚厚的地毯,这死牢好像一点都不“死”,墙壁上的寒玉都被遮住,地上铺了厚地毯,明显就是怕被关在这里的人冷,简直是大费周章。 如果百里朗行真的把百里夜当叛逃离家的人,又怎么会如此对待他。 而且凭百里世家少主的修为,真会这么轻易就被一大二大制住,反抗都不反抗一下? 一大二大也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这一点,顿时觉得架在百里朗行脖子上的剑有些烫手。 这兄弟俩在唱哪一出呢? 他们现在是救人还是根本没必要救? 谁都没有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僵持且尴尬。 百里夜低头看着云箬,执着地问道:“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朗行和你动手了?” “对。”百里朗行道,“抓她的时候弄的,动起手来本来就避免不了,你答应我好好待在天山岛,我才没找你师门的人麻烦,但你想要传递消息出去,我自然也不需要遵守你提出的条件。” “不是的……”云箬诧异的看了百里朗行一眼,这人怎么回事,有误会不解释还要加深误会? 百里夜牵起云箬的手:“走,出去给你找药。” 百里朗行看着他,冷声笑道:“我就知道,你就是想走,你不想看见我对不对?” “百里朗行。”百里夜实在受不了他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了,从他回来就觉得这个弟弟不对劲,字字夹枪带棒,跟他好好讲话也油盐不进,仿佛不惹得他动怒不罢休,“当年我一走了之或许是我不对,所以回来后我事事依你,你关着我我也认了,你若恨我我也能理解,但你不该伤我师妹。” 百里朗行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恨你?分明是你恨我吧?当年的事你早就后悔了吧哥,为了我,百里家的剑道天才就此陨落,你只要看到我,就会想到是我害你变成现在这样,所以你才离开的不是吗?” 第80章 天山岛永静殿, 少主居所。 百里朗行看着闯死牢不算还把寒玉台的法阵都毁了个七七八八的云箬,护送她进天山岛的两位金衣使者低眉顺眼,三个人都摆出了一副我们错了我们听从少主发落的良好态度, 但百里少主只觉得窝火。 “不说实话?”百里朗行再次问道。 “真的没有同伙。”云箬也再次重申。 百里朗行冷笑:“那寒玉台的阵法是怎么坏的,就凭你?” 云箬求助的看向身侧的百里夜, 百里夜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云箬只好转回头去看着百里朗行,点了点头:“我不是故意的。” “好啊。”百里朗行手掌一翻,大殿中四面墙壁上都亮起旋转的法阵,流转的繁复符纹静静散发着银光, 道,“你毁了试试, 否则让我发现岛上还有外来人, 或者你们宗门的人擅闯, 我……” “你就如何?”百里夜不紧不慢的开口。 百里朗行冻着一张脸:“我就把他们赶出去。” 云箬:“……” 她现在知道百里朗行把百里夜抓回来的最大目的是为了给他清除体内的瘴气, 哪怕这小少主一张脸上冻得寒霜有一丈厚, 并且她一讲话就出声呛她,尤其不能提他哥, 提就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但云箬根本对他生不起气来。 尤其是知道他苦苦找了他哥十年。 云箬甚至想要站在百里朗行这一边谴责她师兄了。 她被百里朗行针对的时候她师兄正在数大殿里的阵法,数完转头看她:“有十一个,别全毁了。” 云箬不敢保证:“我怕我控制不好。” 这些法阵都一个叠一个的, 她毁法阵可没注灵那么熟练精准。 “没事, 那就全毁了。”百里夜安慰她,“反正是百里少主叫你毁的, 让他看看你的本事。” 他俩说话声音不大,但大殿里就只有五六个人, 全都安安静静的,他俩这点悄悄话被听的一清二楚,百里朗行额角青筋跳了跳,看着从寒玉台下来的一路上都和他哥形影不离的云箬,只觉得胸口烧起来的火更旺了。 刚才还自称他哥,现在又改口叫他百里少主了? 尤其是他发现是他哥主动粘着人不放的,云箬走哪他就到哪,他审问三个越狱犯,他哥也要站在他这师妹旁边,搞得他的审问很被动。 一定是这个闲云宗的女人蛊惑了他哥。 证据有三。 证据一,普普通通一个烈焰阵,还是在寒玉内,大家都没事,怎么就她被烧成那样?装的。 证据二,山腰牢房的阵法岂是随便来个人都能破坏的?撒谎。 证据三,就算她修为顶天了是满阶神灵脉,山顶寒玉台的阵法也不是瞬息之间就能毁掉的,她潜伏在山顶一天能毁掉一个都算她本事大。信口雌黄。 综上所述,总结为三个字,他不信。 他现在就要在他哥面前拆穿这个女人的满口谎言。 “那,我毁了?”云箬看了眼百里朗行,“你不要生气啊。” 百里朗行身后的费长风默默往前挪了一步,他也挺想看看大公子这个师妹的本事,虽然他内心和小少主的想法一样,这姑娘看着年轻轻轻,就体脉来看应该还在低阶,但却一直都一口咬定就是自己毁了寒玉台法阵,实在是可疑。 近年来不论是外界还是海域,时不时都有妖兽异动,比过去频繁了不少,他们查得了些线索,正在和会审堂一起调查。 他倒不是怀疑云箬本身,毕竟是大公子信任的人,而是担心她是否被什么人蛊惑威胁,不敢说实话。 “少啰嗦,动手。”百里朗行道。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云箬两只手掌一翻,掌中灵力蓄积,抬掌往地上一按,银光顺着地面侵入四面墙壁,法阵察觉到外来的攻击,自动开启防御抵抗,符纹旋转振鸣,顺着云箬的灵力就要往回反噬,云箬却无知无觉,根本没有收手。 百里朗行目光一凌,立刻就要停止法阵运行,却见侵入的灵力悍然不停,根本不受阻,一头冲进法阵,顺着不断变幻的符纹嵌入,源源不断地灵力悄无声息覆盖侵吞,墙壁上十一道法阵发出承受不住的鸣响,只是一瞬间,所有法阵上灵光暴涨,接着全都黯然熄灭下去,只剩云箬的灵力还在乱闪。 大殿法阵被破,海上呼啸的风声和浪潮潮湿的气息顷刻间涌了进来。 百里朗行:“……” 费长风:“……” 一大二大在旁边看着,已经麻木了。 在死牢他们想对策怎么下去救人,对着寒玉台法阵发愁时,就已经见识过一次云箬是怎么在几息之间连毁数道法阵的了。 百里朗行几步走下台阶,有些焦急的走向云箬:“你……没事吧?” 眼见为实,他现在不得不信。 但刚才云箬就在山上毁了寒玉阵法,现在又动灵力,几个时辰内消耗如此多的灵力,就算是满阶修士也要养个好几天,他非要逼着人动手,万一她灵力枯竭有个什么好歹,岂不是他害了人? 百里夜伸手把单膝跪在地上的云箬拉了起来。 云箬借着他的手起身,殿里四面都开着窗,海浪声甚是喧嚣,呼啸而来的风声进了屋出不去,在屋内横冲直撞四面回旋,她没听清百里朗行说什么,眼睛眨了眨,大声道:“少主,你现在信了吧?” “你没事?”百里朗行诧异的看着她。 “嗯?你说什么?风太大了!”云箬根本听不清,百里少主的声音太小了。 不止百里朗行,费长风也诧异的合不拢嘴。 这姑娘的灵力居然强悍至此,简直不可思议。 海风顺着窗户吹进来,夜晚的海域气温极低,天山岛上还有一整个山顶的千年寒玉,现在寒玉台法阵被破,寒气没被困在寒玉内,在海岛上四散,此刻永静殿法阵也被毁了,登时整个大殿中气温骤然低了下来,这一晚上冷冷热热交替好几次,云箬闭了闭眼,阿嚏一声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百里夜脱下外衣把她裹住,转头看向百里朗行:“换个地方。” “啊?哥你说什么?”百里朗行听不清,喊道。 云箬以为百里朗行在和自己说话,赶快喊回去:“少主你说什么?大声一点啊。” 百里夜捏了捏她的脸,让她看自己,用口型道:“跟我走。” 其实他不用说,云箬几乎被他揽在怀里带着往外走。 出了大殿,外面的海风声反而低了下去,但也呼啸不停,天上流云被吹得四散,西面峰顶千年寒玉散发的冷气顺着风声而来,扫过海岛每一处缝隙。 百里夜揽着云箬走在最前面,百里朗行和费长风随后,一大二大走在最后。 费长风乐呵呵和百里朗行小声说话:“小少主,大公子看来在外面过得不错,和他师门的人一看就是交心的,你自责了这么多年,现在总算可以放下一些心结了吧。” 百里朗行“唔”了一声,不说话,只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个人的背影,半响后突然道:“小时候每次回寝殿,我哥也是这么揽着我走路的,怕海风吹到我。” 费长风听出小少主有些酸溜溜的口吻,内心只觉得好笑。 百里夜不在的十年,百里朗行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少主,没想到他哥一回来就变得如此幼稚。 他抬手拍了拍百里朗行的肩。 幼稚一点挺好的,从十年前那件事之后他就强迫自己成长,除了精进修为就是外出平海上作乱的妖兽,从被质疑到现在统领百里世家,他几乎就没见小少主再流露出过一丝一毫的少年心性。 现在这样挺好的。 能再见到大公子,他自己尚且都激动不已无法自持,更不要说不肯放弃找了他十年的百里朗行。 当年百里夜离开的时候刚养好一身的伤,灵脉俱毁瘴气入体,医师们束手无策。 那会儿百里朗行刚继任少主不久,正是顶着最大的质疑的时候,又因为害百里夜受伤的是他自己,故而也不敢去见他哥,白天拼命修习,学着处理各种事务,晚上就跑到费长风住的地方,抱膝坐在他寝室的角落里,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还要跟他说:“长老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费长风哪能不管他,小少主不睡,他如何睡? 只能一宿一宿的陪他熬。 熬了四五天,百里夜总算找到百里朗行晚上去哪了,来费长风庭院里逮人。 百里朗行熬了几天熬不动了,抱着膝盖头一点一点,睡得很不踏实,费长风又不敢动他,一动他他就醒,继续睁着眼睛坚决不睡,百里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小小一团缩在墙角,眼下两圈青黑,还留着几道泪痕,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走过去把百里朗行背起来,小东西在他背上拱了拱,抱着他脖子总算安然踏实的睡着了。 “少主……”费长风轻声开口,被百里夜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改口,“大公子,今日小少主听了些闲言碎语,白天都忍着,晚上才躲到我这里哭,我怎么劝都没用,要不要我去警告一下?” “不行。”百里夜道,“你若现在替他出头,以后他更难服众。” “可那些人说的实在是……”费长风摸了摸胡子,心疼的看了眼百里朗行,“小少主才十三岁,他哪里经得住那些诛心之言。” 百里夜沉默了一会儿,道:“根源在我。” 费长风一惊:“少主莫要胡说!” 百里夜笑了笑:“费长老休息吧,以后还要你多教导朗行,他喜欢你,还望你多陪陪他。” 第81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 百里夜感觉睡在身侧的人醒了,百里朗行很快就窸窸窣窣的起了床,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他才慢吞吞地从床沿坐起来,扭了扭酸麻的半边胳膊。 这小子, 睡觉还和小时候一个德行,快把他拱下床去了。 他起身出去,外面天色尚且还是昏暗的,寒气夹杂着潮湿的雾气在殿外氤氲不退,他正要出去, 殿外匆匆走来一个身影,费长风带着两个世家弟子进来, 其中一个手里抱着件厚厚的大氅。 “大公子。” 费长风拿过大氅要给他披上, 百里夜摆了摆手, 自己接过披好, 看向另一件:“给我师妹的?” “是。”费长风点点头, 摆手让两个弟子走了,对百里夜道, “小少主吩咐送过来的,对大公子细心着呢,那位姑娘昨日消耗过多灵力,体脉还弱, 小少主很是担心。” 百里夜笑了笑:“长大了。” “何止啊。”费长风道, “大公子多陪陪他,就知道现在小少主成长了多少了。” “已经看出来了。”百里夜说。 虽然睡觉还和小时候一样非要挤着他, 但曾经那个爱赖床的小家伙已经跟他一样高了,那么早就起床开始处理事务。 想到这里, 百里夜叹了口气:“他这些年……过得辛苦吗?” “我说不辛苦大公子也不会信吧。”费长风道,“我给你讲讲?” 百里夜抬脚走出殿外,冰凉的气息拂面而过,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语气依旧散漫:“行,讲讲。” 两人沿着水榭亭台出去,百里夜听着费长风讲这十年来天山岛的变化和过往,所过之处都有或多或少的改变,他熟悉的道路和东西都变得有些陌生,唯有整个朗星殿维持得和他走之前一模一样。 路上偶尔遇到世家弟子,看到百里夜都是眼睛一亮,认识他的难掩激动,恭恭敬敬上来唤一声大公子,不认识的悄悄好奇看他,跟着师兄师姐们行礼,百里夜走过去,能听到身后压着声音的叽叽喳喳的询问他身份的话语,然后被费长风教训了几句,迅速散开去做自己的事了。 “长老们最初颇有疑义,现在对小少主也是一万个服气,”费长风陪着百里夜随处走动,感叹道,“哎大公子你不知道,这十年间朗行这小子在修行上吃了多少苦头。” 百里朗行的天赋就算是放到三大世家,那也是排得上号的,可惜他偏偏有一个天纵奇才的兄长,从小被和哥哥比对着长大,人人都知道百里家的少主十四岁时一剑横空出世,斩杀了为祸海域数百年的妖兽祈听,十五岁便名扬仙门,独闯一处折了无数渔船的涡心,带着百里世家的弟子改流换道,让那凶险万分的海上地界能通船行人,人界商船再不用九死一生才能过这片海域。 百里夜属实太过耀眼,修为一骑绝尘,隐隐有要让百里世家成为三大世家之首的架势。 三大世家自创派以来,最初是庚桑世家为最强,后天地灵气逐渐枯竭,器术师没落,庚桑世家靠着曾经的神兵法宝依旧能保持世家的实力。另一世家公羊世家则历史最为久远,上古时期族中弟子个个惊才绝艳,是修为顶尖的修者,借助天地灵力修炼自身,据传他们不仅能灵力化物,已经能炼化肉身超脱世人。 故而公羊世家最为神秘,仙门百家里有关他们的所有信息几乎都是传说,没有确切的记载。 而百里世家是灵力将近枯竭时才创派,虽然百里晓风一剑封神,创立世家,但到底家底薄弱,不能和早就成名的另外两大世家相提并论,只因为那时修界还在想办法挽救天地间灵气的消失,修者们也还相信会有世间灵气复苏的那天。 直至天地灵力彻底枯竭,只剩少数深山水域保留着微薄灵气,整个修界才彻底洗牌。 百里世家能稳稳和两外两家分庭抗礼,靠的是实打实的修为和实力。 百里夜当年陨落,新的少主继任,百里朗行遭受的质疑一开始还有百里夜顶着,百里夜走后,那些质疑的声音更是甚嚣尘上,十三四岁的少年一夜之间长大,选择了扛起一切。 百里夜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听费长风说起百里朗行如何精进修为,如何学着他曾经的样子管理各种事务,带着弟子们外出平息被妖兽祸乱的海域是如何身先士卒,就算受了伤,第二天依旧没事人一样出现在议事厅。百里夜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只是被海风吹得眼尾有些红。 一大和二大刚起床,正要去找云箬告别,就看到院外走进来两个身影。 费长风到了就站在门口,百里夜走进来道:“二位要走了?” “嗯。”一大面无表情,“我们本就是陪云姑娘走一趟,既然你无事,我们这就走了,会审堂还有事需要处理。” “还有件事要劳烦两位。”百里夜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石递过去,一大接过,发现是一块结界玉,百里夜继续道,“烦请给我师门送个信,他们看到结界玉就会知道是我,让他们不要担心,我会带着云箬回去。” “你的事都可以对你宗门的人说吗?”二大走过来,笑眯眯看了看百里夜,又看了一眼等在门口的费长风,“不讲清楚,我和一大怕是会被你师父抓起来审。” “使者说笑了。”百里夜淡声道,“我的事我回去后自然会原原本本都告诉他们。” 那就是可以讲的意思,倒是不打算瞒着他师门的人。 二大笑道:“你是特意过来找我们的?什么意思,不让我们去和云姑娘告个别了?” “我会传达。”百里夜道,“师妹得两位使者相助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作为师兄自然要代她道个谢,日后会审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义不容辞。” 二大笑道:“不愧是师兄妹啊,说的话都一模一样,云姑娘让我们带她进百里世家来寻你,也是这么承诺我们的。” 他夸张的叹了口气:“忽然得了两份承诺,看来以后闲云宗注定欠着我们人情了,你说是吧一大?让他们干点什么好呢?云姑娘又不能去我会审堂,不如百里少主你跟我们走,加入会审堂怎么样?” “会审堂不收世家弟子。”百里夜提醒他,“而且我师妹不让。” 二大耸了耸肩,没话说了。 “那我们就此告辞,还请你和云姑娘说一声。”一大朝着西面山峰看了一眼,山顶覆盖着积雪一般的千年寒玉的山峰已经被茫茫寒气笼罩,他收回视线看着百里夜,“寒霜阵和烈焰阵对云姑娘的影响异于常人,岛上如果有这两种阵法,那些区域不可让她踏足。” 百里夜眉毛微微一挑:“多谢使者关心师妹,我自然会注意。” 一大面无表情看了眼门口的费长风,提高了些音量继续道:“她为了寻你,用了召集令,又不计后果来闯百里世家,那寒玉死牢以她的体脉根本抵挡不住寒息,她也为了你闯进去了……” “哎,老大。”二大打断一大的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看向百里夜,“一大的意思是云姑娘遇上你的事容易冲动,昨日我们在寒玉台上也模糊听到了一些,你放心,我们不会对任何人讲,但你要清除体内的瘴气,她必定会想方设法帮你,不管她做了什么,可都是为了你。” 费长风听得一清二楚,心下立刻就明白了。 这是说给他听的,解释清楚那位小师妹做了这么多全是为了他们少主,可不能把账都算在她头上。 他不仅有些好笑,那可是少主师门的人,谁会找她麻烦。 除了小少主。 但小少主听他哥的。 百里夜却听出了金衣使者的话外之意,云箬灵力特殊他们都知道,一番话既在百里家长老面前表明云箬做这些都事出有因,又没暴露她的灵力特殊之处,同时还告诉了百里夜云箬为他做了些什么,提醒他要看好云箬,别让她为了帮他祛除体内瘴气乱来。 倒是真的十分爱护云箬了。 百里夜笑了笑,侧身让路:“师妹为我做了什么我都知道,无需二位帮我记挂,至于这次金衣使者以职务之便,带人擅闯天山岛的事百里家也就不追究了,还望二位以后莫要再犯这样的错。” 一大皱眉:“自然,我已经将通行玉牌交还,我们犯下的错我会承担,但云姑娘不该受罚。” 二大:“……” 老大啊我知道你是担心云箬,但你别再在她师兄面前一口一个云姑娘的帮她说话了,小心咱们走不出百里家的海岛。 送走金衣使者,百里夜回了朗星殿,天已经亮了,云箬还没起,房门关着,百里夜不想吵她,吩咐所有人都不要进殿。 费长风十年不见百里夜,舍不得走,大早上过来就是为了见他,叫人送了早餐到水榭的亭子里,和百里夜一起一边吃一边讲话,讲的百里夜都有些无奈了:“费长老,你现在话这么多,是因为老了?” 费长风笑道:“十年能老到哪去?倒是大公子你变了许多。” 曾经的百里夜永远走路带风,任何时候都是蓬勃又挺拔的模样,意气风发昂首阔步,像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锐不可当,现在却沉静安然了许多。 “当年,你为什么离开?”费长风目光瞥到院外走进来的身影,语气一转,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后悔救了朗行,害了自己吗?” 他忍了太久,从他和百里朗行接到玄阳宗的讯息披星戴月赶去,在山腰的小院落里看到百里夜,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他就想问了,他知道百里朗行更想问,但小少主不敢。 第82章 百里夜本来想靠着林望留给他的药糖暂时恢复灵力, 进了死牢抗住寒息,清除瘴气就出来,哪怕清除瘴气之后他扛不住了, 百里朗行也能把他带出来。 但他还是低估了瘴气在他体内盘踞的稳固程度,瘴气已经在他灵脉里生了根, 与他的灵脉相生相伴,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将之祛除。 尝试失败,寒息不仅死死压制住了百里夜体内残存的灵脉,还刺激了他灵脉中不散的瘴气,黑雾不愿离开他灵脉的温养, 翻腾着侵蚀而出,要不是百里朗行第一时间就发现他不对劲, 把他带了出来, 他整个人都会被瘴气吞没, 又因为动了灵力, 没有寒息的压制, 出来就开始加倍反噬,吐血吐了百里朗行一身, 吓得百里朗行寸步不离守了他哥一整晚,说什么都不准他再进死牢。直接把这个驱除瘴气的方法判了死刑。 “百里少主。” 百里朗行刚从议事厅出来,云箬就在大殿外的过道上等他。 “我哥怎么了吗?”百里朗行大步走过去。 “他没事。”云箬摇摇头,“是我找你。” “我还有事。”百里朗行掉头就走。 “等等。”云箬追上去。 “云姑娘。” “云姑娘早啊。” 云箬在天山岛也住了一段时间, 修法阵的时候百里夜就带着她到处乱逛, 有时候遇到弟子在修习练剑,百里夜会指点几句, 也会让云箬和他们过上几招,百里世家不愧是以剑论道, 弟子们个个都剑术精湛,云箬每次对招都觉得受益匪浅,要是江北山在,不知道他会有多兴奋。 一来二去,不少弟子都认识云箬了,年轻人性子活泼,见了面都会跟她打招呼。 “少主,云姑娘找你呢。”费长风提醒走得飞快的百里朗行。 “对啊少主。” “她追来了。” “少主走慢些。” 弟子们七嘴八舌喊住百里朗行,百里朗行无语停住,瞥了一眼追过来的云箬,糟心的看了费长风一眼,费长老当做没看见,领着弟子们走了。 道路上只剩下百里朗行,云箬小跑上来,怕他还要走,越过他拦在他面前。 “干什么?”百里朗行冷着脸。 “再试一次吧,让我陪百里夜进死牢。”云箬说。 “不可能。”百里朗行绕过云箬就走。 云箬再次越过去拦在他面前:“那天你们进寒玉台的时候费长老跟我说,百里夜体内的瘴气以后会越难清除,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你也证实了千年寒玉确实有用,不能就这么放弃。” “我哥他受不住。”百里朗行咬了咬牙,“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就进了死牢一次,没有护持他差点变成什么样?你要害死他吗?也对,你只是他师门的师妹,没了一个师兄还有别的师兄,我哥对你来说不是唯一,对我来说却是唯一的哥哥!你……” 百里朗行气得口不择言,百里夜从死牢出来躺了三天,现在才恢复不少,云箬居然还要把他送进去,她安得什么心? 她师兄白对她好了! 云箬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百里朗行一愣,正要挥开,蓦然感受到一股温和庞大的灵力悄无声息侵入了他的身体,他还没来得及惊骇,瞬间灵力爆发就要把云箬的灵力反噬回去,却忽而感觉到那灵力入体,温吞的混入他灵脉之中,并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但他反噬回去的灵力却来不及全部收回,云箬对他毫无防备,有几捋顺着她抓着百里朗行手指的掌心钻了进去。 “呜……”云箬闷哼一声,手指发抖,往后踉跄了两步。 “喂,你没事吧!”百里朗行上前一步扶住云箬,散去那几缕侵入她体内的灵力,紧张的看着她。 云箬没说话,缓了一会儿,用力抓住了他的手,抬眼看着他:“我灵力特殊,进了死牢,只要寒息压制住瘴气,我就能护住百里夜的灵脉。” “你……”百里朗行看着云箬,咬牙切齿,“你不要命了!?万一我没收住灵力……” “我抵抗得住,是我刚刚没防备。”云箬看着他,刚从灵脉被灵力侵扰的剧痛中缓过来,让她的眼睛湿润黑亮,眼底还氤氲着雾蒙蒙的泪光。 “这种时候还嘴硬。”百里朗行都来不及问她的灵力是怎么回事,反手抓住她的手臂,急声喊道:“来人!让医师去朗星殿候着!” 云箬还要说话,百里朗行直接抓着她朝朗星殿跑去。 云箬再一次体会到被体脉高阶的人近身压制是什么感受,百里朗行的手像铁箍,脚程又快,她几乎是被拎走的,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朗星殿,进去就把云箬按在椅子上,让早就等着的医师给她检查。 老医师一看就是岛上德高望重的那种,胡子雪白,讲话慢悠悠的:“唔,无事,无事,小姑娘健康得很,灵脉也没问题,就是现在喘气有些急,休息休息就好,发生什么事了?” “真的没事?您再看看?”百里朗行不放心,对于云箬灵力的事只字未提。 老医师捋着胡子,继续慢条斯理:“少主无需担忧,真没事,但我得说说你,你看看你干的叫什么事?对待姑娘家怎地如此粗暴,实在是……哎。” 他捋起云箬的袖子,云箬小臂上几个清晰的指痕,印在白皙皮肤上煞是显眼,有一块已经青了。 百里朗行看到,再配上老医师千转百回的一声叹气,登时卡壳了,半天才对云箬道:“就算是个女修,也不该如此细皮嫩肉,好好修习吧。” 老医师:“…………” 云箬趴在桌子上气还没喘匀,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当天晚上,云箬刚要睡觉,门被敲响了。 她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着百里夜,身后还有个低着头的百里朗行。 她师兄面无表情:“还没睡?甚好,我们谈谈。” 三人坐在屋子里,百里夜第一句话就搬出了万知闲:“师父是不是说过,你灵力的事必须保密,慎重对待,你告诉朗行之前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 云箬看着他:“我不告诉百里少主他肯定不让我们进死牢,我还想让他多给我点护持法宝呢。” “而且他是你弟弟。”云箬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眼看大锅扣在了自己头上,百里夜气笑了:“那现在朗行就是第十个人了,你觉不觉得知道的人太多了点?你是不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十个!?不是只有我们三个吗?”百里朗行震惊的抬头看百里夜,“云箬的灵力这么特殊,居然让这么多人知道了?这跟全天下都知道了有什么区别?哥,你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严重吗,你告诉我是哪些人,我都抓回天山岛来。” “我告诉的都是我可以信任的人,我很谨慎。”云箬争辩,“你也是,你是百里夜的弟弟,他信任你,我也信你。” 百里朗行听到这话,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百里夜有些头疼。 说云箬乱来吧,她还知道挑百里朗行单独的时候让他知道,而且现在还不好骂她,要是骂了她,岂不是又要往他头上扣一口“你居然不相信你亲弟弟”的锅,但是不教训一顿,他又怕之后云箬再弄出来十一人十二人,那么轻易就相信别人。 最重要的是她暴露灵力,是为了帮他清除体内的瘴气。 现在能对云箬板着脸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他只好老生常谈:“绝对不能有第十一个人知道。” “我明白,哥你放心吧。”百里朗行认真道。 百里夜有些诧异:“不生气?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百里朗行摇了摇头:“要是我第一个知道,我也绝不会告诉第二个人,你不告诉我才是应该的。”这件事但凡揭开了一个口,整个修界都会震动,最重要的是云箬这样的灵力会让她成为被追杀抢夺的目标。 “朗行你……真的长大了。”百里夜道。 百里朗行嘴角一扬,试图谦虚:“我都二十三了,当然长大了。” 云箬立刻给他拆台,捋起袖子跟百里夜告状:“师兄,我手肿了。” 两人一起看向她手臂上红肿的指痕,百里朗行眼睛一瞪:“怎么还更严重了?” “我体脉才三阶,百里少主你可是接近满阶了。”云箬眨眨眼,“明天我陪你哥去死牢,你要给我找最好的护持法宝啊。” “我知道。”百里朗行沉着脸,“我去给你拿药。” 他走出去几步,总算反应过来:“明天就去死牢?”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云箬朝他点头,“你刚刚答应我了。” “……你师妹还挺狡猾。”百里朗行看着他哥。 百里夜不说话,目光看了看云箬还有些肿的手臂,百里朗行马上闭嘴找药去了。 云箬把袖子捋下来,得意地朝百里夜道:“根本不疼,看着肿而已,就是你弟弟手劲太大了,等我体脉满阶的时候是不是就能把身体变成铜墙铁壁?捏都捏不动,刀枪不入那种。” “你当你是石头做的?”百里夜拉过她的手,把她袖子捋上去,手掌抚过她手臂肿起来的地方轻轻按摩,“真不疼?” “不疼。”云箬本来都睡了,被摇起来审问,一只手被百里夜拉着,另一只手垫在桌上,歪着脑袋迷迷糊糊打瞌睡,“这算什么,还没有百里少主灵力侵入那会儿疼。” 百里夜:“……什么?” 云箬:“……” 云箬瞌睡瞬间没了,跟百里夜解释了半天,总算在百里朗行回来之前把他哥哄好了,百里少主还不知道在他走以后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但他敏锐的感觉到气氛不对,本来想留下来看着他哥给云箬擦好药再走,云箬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他于是非常有眼力见的先回房去了。 第83章 等云箬吃完饭过了许久, 时间将近傍晚,百里朗行才回来了,和他一起的还有费长风和两位医师, 其中一位就是之前给云箬看过手的那位老医师。 百里夜的身体还没有养好,被医师盯着回屋检查, 给他手臂上的伤口换药。 年轻点的医师给百里夜拆纱布,老医师在旁边瞪他:“我有没有叮嘱好好修养不准下床?” 百里夜坐在床边,看了眼云箬,开口跟医师叫板:“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腿, 没那么娇弱。” 老医师被他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你这是全身灵脉受损,怎么只是手的问题?和娇不娇弱又有甚干系?手上的皮肉伤反而是最轻的懂不懂!” 云箬立刻帮腔:“就是, 师兄你要好好休息。” 百里夜无奈点头:“知道了, 我只是想去看看你, 你还没醒, 我没法安心。” “……哦。”云箬抿了抿唇, 再次避开了百里夜看过来的目光。 没办法啊,她现在一看百里夜就忍不住脸烧, 她控制不了,以前明明不会的。 云箬本想在屋子里守着百里夜换药,但百里朗行二话不说硬生生给她拽走了。 气得老医师骂完大公子骂小公子:“少主!不要那样对待姑娘家!要有风度懂不懂!” 费长风给老医师顺气:“您老消消气,等会儿我去帮你骂。” 老医师调转炮口:“我不是让你看着大公子, 你把人看哪去了?” 费长风:“……”我也拦不住他啊。 百里夜倚着床头悠悠道:“您老不是要让我静养吗?有点吵。” 老医师被他一句话说得噤了声, 看着百里夜纱布下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再看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 终究是叹了口气:“你这受了伤的样子和以前还是一模一样。” 云箬被百里朗行拽到殿外,踏着鹅卵石上薄薄一层水面径直出了水榭, 云箬往回扯了扯自己的手臂:“你要带我去哪?” “去个地方。”百里朗行头也不回。 他只是松松拽着,云箬却也挣脱不开,无奈道:“我刚才看见了,百里夜给你使眼色让你带我出来的,他手臂上的伤口很严重吗?我看还在渗血,我要回去。” “不严重。”百里朗行脚步不停,“但是是咬出来的伤口,看着有些可怕,他既然不让你看,你就别回去了,我要带你去的地方也是他嘱咐的,你先跟我走。” 云箬只好跟着他走,心里想等晚上回去再去看百里夜的伤。 在寒玉死牢里百里夜一直按着她的头不让她看,可见一定很严重,只是和身体内部灵脉的损毁相比起来不算重而已。 “百里夜的灵脉怎么样了。”云箬没在挣扎,紧走两步走到百里朗行身边。 “瘴气都清除干净了,多亏你。”百里朗行放慢了脚步,“但是灵脉损伤严重,就算能养好,损毁的灵脉也回不到受伤之前,顶多能恢复一半。” “灵脉的受损治不好吗?”云箬问。 百里朗行转头看了她一眼:“嗯,自古以来,从没有灵脉被毁的人能恢复的。” 云箬没说话,低头思索。 百里朗行又看了她一眼:“你很失望吗?你以为我哥的灵脉能完全恢复?” “嗯?”云箬抬头,“我是在想,百里夜现在是不是就算动了灵力也不会遭到反噬了?他以后都不用再吃药糖来顺缓灵息了是吗?” 她透亮漆黑的眼睛看着百里朗行,里面全是满满的惊喜。 百里朗行愣了一下。 原来只要这样她就满足了? 还真是…… 百里朗行抬手拍了拍云箬的肩膀:“我哥没有看错人。” 云箬:“?”我问的是这个吗? 百里朗行松了口气:“我以为我哥的修为恢复不了,你会很失望,毕竟要是他的修为恢复了,你们宗门可以跟仙门百家的首宗抢位置了。” “谁稀罕首宗的位置。”云箬说,“我叫百里夜师兄不是因为他修为好,师父也不是因为他厉害才收他的,我们宗门的人喜欢百里夜,就是喜欢他这个人,修为恢复不了算什么呢?只要他能不受瘴气之苦就好。” 两人说着话,云箬被百里朗行往一片山石里带,她很快察觉到嶙峋的山石间设有无数法阵,百里朗行拉着她的手臂,不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超出一步,左拐右拐,走了好久,在一片山壁面前停住。 云箬刚要说话,骤然间感受到一阵让人心悸的森寒剑意,是从百里朗行身上散发出来的。 剑意所过之处山石微微震颤,细小的碎石从山石锋利的边缘落下,面前高大的山壁底部悄无声息出现了一个入口。 “跟着我。”百里朗行道。 云箬跟着他往山壁里走去,刚开始山壁里的气息还是潮湿的,混杂着海风的咸味,一直往下走,气息开始变得炙热起来,仿佛置身火炉之中,被烘烤的感觉让她喘了口热气。 直到前方的空间变得开阔,百里朗行才停下来。 这里像是一个溶洞,明明气息如此炙热,却看不到丝毫的亮色,四周的石壁透着莹莹冷光,他们停在一道几米宽的台阶前,台阶往下,是一大片澄净到看不出任何痕迹的水面,水光映在石壁上,波光缓缓浮动。 “你下去。”百里朗行对云箬说。 “这是哪?”云箬问 “灵渊秘境。”百里朗行说。 秘境? 云箬抬头往上看,水面上方根本看不到顶,仿佛这里是一方独立出来,不属于海岛的空间。 原来是秘境。 “为什么带我来这?”云箬不明所以。 宗门的秘境都是只有本门弟子才能去的地方,百里朗行却把她带到这里来。 真把她当天山岛的人了? 云箬感觉自己的脸又要烧起来了,她有点无奈。 “我哥让我带你来的。”百里朗行站在台阶上方,“你问题怎么这么多?赶快下去。” 云箬一边下台阶,一边道:“问问也不行?你哥要是在肯定给我解释清楚了才让我下去。” “我又不是我哥。”百里朗行说,“快点,下水,你不信我哥?” 云箬:“……”你怎么不问我信不信你啊? 云箬被他催得脚步快了些,走到台阶最底下,一脚踏进了水中。 然而她的脚并没有浸入水中的感觉,眼睁睁看着水面漫过她的脚踝,明明她看得一清二楚,踩下去的脚却像是踏在无水的地面上,然而她弯腰却能掬起一抔沁凉的水来。 她往前走,水面慢慢没过她的小腿,大腿,腰,肩膀,脸……整个人走入了水中,呼吸却没有任何影响。 “好了,可以了。”水面上传来百里朗行的声音。 云箬向上看去,水波粼粼,百里朗行的身影被水面的轻晃折射成模糊的形状,大体能看清他蹲下,弯腰按在台阶边缘的地上,手下出现了一圈金色旋转的符纹,她周身看得到摸得到、却又像是完全不存在的水骤然升高,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水占满,她沉入了更深的地方,流动的水温柔的环绕在她周围,发出叮咚流淌的声响。 “放出你的灵力。”百里朗行的声音传来。 云箬闻言释放出灵力,温和的银光在水中出现,她周身的水流唰地退开,随即又像是被吸引一般聚拢过来,云箬这次总算感觉到了水流漫过身体的感觉,之前仿佛不存在的水骤然间有了浮力和重量,托着她从水中浮了起来,心念一动,将她淹没的水流就像两道屏障般分开,脚底的水稳稳托着她,将她送上了水面。 云箬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水流像雾气一样从她身上散开,散开的水变成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她的袖子滑落下去。 云箬捞过湿了的头发,拧出一束水流来。 “你碰到了无垠之水。”百里朗行呆呆地看着她。 云箬现在在升起的水面上,脚下一动,水流们争先恐后的涌了过来,她每一脚踩下去,脚底的水流就稳稳托住她,让她像走在平地上一样在水面上行走,走到台阶边和百里朗行四目相对。 “无垠之水是什么?” “名称是水,但是无垠之水是一方秘境,或者说,是灵器。”百里朗行解释道,“上古时期的大能修士搜集天地间的自然灵气制成,只能看到,却接触不到的水,称无垠。无垠之水是由天地间最纯粹,最浩瀚的灵息炼化,故而无人能驱使,除非……是和它同宗同源的,属于天地间的自然灵力。” “云箬,你的灵力,是早已消失的天地灵息。” 天地灵息? 所以她的灵力才源源不绝取之不尽? 水流将云箬送回台阶之上,水面缓缓降了下去,几簇水流团成一个小团绕着她不肯走,往她脸上贴,沁凉的触感惹得云箬有些痒,指尖一挥,水团扑通扑通落回水中,整个空间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水面也慢慢平息。 “这是百里家的秘境?” “其中一个。”百里朗行说,“无垠之水一直就在这里,谁也碰不到,但是灵息纯粹,是个静心的好地方。”百里夜走了之后,他经常到这里来,在极热的炙热气息中走入无垠之水,锻炼自己的心性。 “百里夜让我来,就是要试试我的灵力吗?”云箬问。 百里朗行点了一下头:“你灵力特殊,现在总算知道特殊在哪了,难怪被你的灵力侵入灵脉的时候不会受伤,天地间的灵息如流水,自然平等的对待每一副灵脉。” 他皱了皱眉:“云箬,你的灵力一定要守好,听我哥的,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了。” “我知道。”云箬点点头。 百里朗行再次蹲下身去将手按在台沿,金色流转的法阵再次出现,水流发出轻微鸣响,下一刻,他手下灵力爆发,将整个法阵捏碎,金色符文在他指尖散成细碎的银光,随着残余的符纹消失,无垠之水唰地消失不见,整个空间中只剩发着荧光的山壁,原先盛放着无垠之水的地底变成了一个漆黑不见底的深崖。 第84章 眼前迷雾散开, 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宽阔道路出现在面前。 云箬以为那天百里朗行带她进来让她看阵法,等她和百里夜来破阵,依旧还是之前看到的样子, 却没想到那日阵法没开启,现在眼前的才是开启了之后的百里世家法阵真正的样子。 他们刚踏进山石群, 就已经在阵法之中了。 半点缓冲都没有,四周数万道凌厉剑气铮然鸣响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道路上形成无数个剑阵。 声声嗡鸣入耳,云箬只感受到巨大的压迫力凌空而来,歇在她身上的无垠之水缓慢移动, 最后护住了她心脉的位置,她正要说话, 百里夜牵着她的手指一紧, 将她往后让了让, 往前一步挡在她面前。 “原来这是第一阵。”百里夜看着眼前万千剑气形成的剑阵, 眼中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 “百里家的剑阵吗?”云箬问。 她曾在灵犀的神踪秘境中领教过剑阵的威力, 眼前的剑阵剑意的压迫比之更甚,还没去闯, 她心中就被剑意的锋利气息压得心头紧绷,明白前方的路就是九死一生,只要动作稍慢一秒,踏错一步, 就是万劫不复。 “百里家的惊涛阵, 是家主百里晓风自创的剑阵。”百里夜道。 他说完,转头看着云箬, 从身上摸出糖盒,捻出一颗喂给云箬, 笑道:“师妹只管吃糖,第一阵师兄来破。” 林望给的药糖还剩几颗,百里夜已经不需要吃了,这些天都给云箬当小点心吃。 云箬含着糖腮帮子鼓了股:“当心。” 其实她也很好奇,百里夜的灵脉无法完全恢复,但告诉她修为差不多恢复了一半,她很想知道百里家曾经惊才绝艳的少家主一半的修为是什么样的。 百里夜一身蓝色衣袍,身长玉立,剑意掀起的风吹乱他额前的头发,吹得他身上衣服猎猎作响,他往前一步站在道路中央,手中灵力闪过,一柄长剑出现,剑刃寒光四溢,激得所有空悬的剑气开始震颤,空气中的气势愈发充满压迫,恐怖的气息盈满前路上每一个地方。 蓝衣身影却丝毫不惧,拎着剑信步走入万千剑气中,仿佛这漫天威压对他毫无影响。 剑气被震动,下一刻,滔天剑意如巨浪般兜头而来,仿若千军万马齐头而上,云箬站在阵外,只感受到金戈铁马的冰冷剑意全都朝着百里夜而去,蓝色的身影脚尖一点跃空而起,如立在浪尖,手中灵剑悍然挥出,架住了破空而来的一剑,之后剑意不停,悍然往前,转瞬间就击碎了第一个剑阵。 剑鸣声悠远清越,如同钟声,铛一声余韵悠长,百里夜将滔天剑意尽数引向自己,身影几乎淹没在旋转的剑气中。 道路上剑光四起,剑阵嗡鸣,云箬只能勉强看清百里夜的一身蓝衣在其间,孤身一人对抗所有剑意,挥出的每一剑却有恢弘气势,剑光如虹,身姿挺拔,所过之处如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仿佛只要他一个人,就能阻挡万千来势。 而这只是他一半的修为。 最后一个剑阵被破,空气中凌厉的剑意善未消散,剑光消逝,看不见尽头的道路骤然间只剩短短一截,蓝色的身影从迅速缩短的长路尽头朝云箬走来,几步就到了面前,挥手散了手中灵剑,朝云箬道:“走了。” 云箬嘴里的糖还没吃完,换了一边含住,笑着走过去:“这么快!” “师兄厉害吧。”百里夜说。 “超级厉害!”云箬眯了眯眼,“这真的只是你一半修为吗?” “嗯。”百里夜半点不谦虚,“师兄曾经也是天才,没骗你。” “那现在呢?”云箬觉得现在他也当得起天才这两个字。 “现在?”百里夜一笑,伸手戳了一下她鼓鼓的腮帮,把她的糖戳得划走,“现在你是天才,师兄为你踏白探路。” 云箬眼睛睁得圆圆的:“没我什么事啊?那还让我跟你一起进来?” 她说的有些含糊,舌头抵着嘴里的糖转了转,舔了一下唇角,语气一听就是装出来的不满,清亮的眼底满是笑意。 百里夜盯了她一瞬,垂下眼眸笑道:“每次都被师妹保护,带你进来看看师兄的英姿。” 云箬笑起来:“哪有人自己这么说的?” 她一边笑,一边抬手牵住百里夜的手指:“后面不知道是什么阵?” 百里夜任她牵着,两人手指松松扣在一起,散漫地道:“闯一闯就知道了。” 接下来确实没有云箬什么事,每进一个阵,不管里面是什么,自有百里夜去解决,她就负责在旁边休息,就算两人一起进了阵法中心,也不需要她出手,师兄将她护得严严实实,云箬看到他出手精彩,还会喝彩鼓掌,破阵破得比他们去参加百川会还要轻松的感觉。 主要是百里夜太厉害,百里家的法阵又大多是剑阵,走到后来,云箬已经从一开始的“天哪百里夜这一招太厉害了要是我我能破他这个招式吗”的思考,变成了“我倒要看看这个法阵能不能破上一个的记录师兄加油啊”,再到“肚子有点饿了好想念师父做的菜虽然百里家的菜也很好吃就是了”的百无聊赖。 “无聊了?”两人破了一个阵,从一间机关满布的石室中走出,百里夜问。 “有点。”云箬走在前一步,回头看他,“刚才那么凶险我都紧张不起来了。” “怪我。”百里夜笑道,“早知道给你多带点吃的。” “是这个问题吗?” 云箬一脚踏出室外,天光骤亮,她抬手遮住了眼睛,条件反射的伸手往后去找百里夜的手,两人指尖交错的一刹那,她只觉得眼前一暗,刺眼的天光消失了,指尖的触感也消失了。 她的手抓了个空。 云箬放下手,面前雾气渐渐消散,出现了一条熟悉的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宽阔道路。 这是? 她往前踏了一步,霎时间剑意冲天而起,波澜壮阔的浩瀚剑气扫开迷雾,剑声嗡鸣。 云箬:“……” 怎么又回来了?几个意思? 她站着没动,悬在空中的剑气由近及远发出鸣响,仿佛在催促着她赶紧往前破阵。 难道是因为之前是百里夜破的阵,她属于作弊通过的,被卡回来再考一次? 不愧是百里世家的阵法,她就说呢,要是那么容易就能被人带着闯出去,那想要脱离世家离开的弟子岂不是也能由别的人带出去。 规矩就是规矩,钻空子看来是不行的。 还好她之前看过一遍百里夜破阵,虽然她没办法像百里夜一样做到以剑术实力来破阵,但说实话,这剑阵由她来破,只会比百里夜更快,之前有师兄在,她乐得被他护着。 现在嘛…… 云箬抬头,明亮眼眸中倒映出万千森寒剑意,手腕一翻现出灵剑,灵气引得所有剑气一起震颤,萧杀之息扑面而来,歇在她身上的无垠之水感受到危险,再次覆盖上她心脉的位置,有些蠢蠢欲动的焦躁,云箬轻轻拍了拍胸口安抚它,迈步走向剑阵之中。 百里夜伸手去牵前方的云箬,忽而眼前一暗,他迅速伸手出去,本该是云箬所在的位置却空空如也,他的指尖什么都没有碰到,周围瞬间寂静下去。 黑暗中一个声音响起:“何人闯阵?” 这声音不是一个人的,而是许多不同的声音同时合在一起,有老者的,有女子的,有充满威严的,也有温和坚韧的,所有声音异口同声,在黑暗中出现得并不突兀。 “百里世家,百里夜。”百里夜沉声回答。 “后人。”这声音道。 “是。” “为何离开?” “……”百里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那声音并不催促,又问道:“百里世家因何而存在?” “剑道本心,锄强扶弱,守护众生。”百里夜没有一丝犹豫的回答。 “对。”这次不是所有声音一起响起,而是一道温和的男声,语气间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既要离开,你可敢叩问本心?” 百里夜愣了一下。 他认得这个声音,数千年前,是他创立了百里世家。 百里晓风的声音。 百里夜突然明白这些声音是什么了。 是百里世家历代家主的声音,他们留了一息神魂在此,静静注视着想要离开的族人。 叩问本心? 有何不敢。 百里夜在黑暗中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沉声道:“来吧。” 下一刻,他耳边响起了婴儿啼哭的声音。 一个清越好听的女声疲倦无比,语气中却带着笑意:“哎呀,阿夜哭起来这么大声,将来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另一道男声道:“那是当然,他可是我们的孩子。” 女声叹了口气:“就是丑了点。” 百里夜:“……” 所谓的叩问本心,从这么早就要开始叩问了? 这是他刚出生时候的情形吗? 可以再见到父亲母亲一面,倒是挺好的。 时光流逝,小百里夜学会了走路,再到能跌跌撞撞的跑,小小年纪就对剑术感兴趣,天天跟在父亲母亲背后要和他们学练剑,父亲给他做了一柄木剑,他拖着十分吃力,却咬牙嘴硬:“我、我可以哒!” 然后努力挥出一剑,被剑身带得原地转了两圈,晕头转向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母亲来抱他,他自己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继续!” 父亲在旁边拍手:“加油啊儿子。” 被母亲打了。 四岁的时候家里有了弟弟,百里夜已经能很轻松的提着木剑了,人小鬼大的去看弟弟,沉默半响不情不愿的冒出来一句:“这么丑?” 第85章 “我……”百里夜万万没想到, 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云箬听到了他如此唐突的剖白,顿时想要跟她解释。 可他往前一步,云箬这次直接连退三步, 抬手遮住了上半张脸:“不要过来。” 百里夜不敢再动了,看着云箬抗拒的样子, 整颗心摇摆不定,一点一点的落了下去。 “哥!”百里朗行第一个从山石外冲了进来,“你们出来了!有没有受伤?” “没有。”百里夜语气顿了顿。 “你受伤了?”百里朗行看到云箬遮着脸,顿时急了,朝外面喊道, “医师!” “我没事。”云箬赶快拿下了手,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眼神十分严肃, “不用叫医师。” 百里朗行看看她, 又转头看看他哥。 云箬没再说话, 目光直视前方, 率先从山石阵中出去了。 “你们吵架了?”他不确定的问百里夜。 “怎么可能。”百里夜也往外走。 百里朗行一听就放心了,走过去和百里夜并肩而行:“里面的法阵怎么样?” “挺特别。”百里夜道, “不过你大概不会有进去的一天。” “那是肯定的。”百里朗行挨着他的肩膀,挤着他哥从狭窄的山道中往外走,“有什么特别的?哥你小声跟我说,别让长老们听到了。” “不能说。”百里夜被他挤的差点贴在山石上, “好好走路。” 云箬本来以为山石阵外没多少人, 进去之前也只有百里朗行和几位长老在场,但是一走出来看到一列列整装站在道路边安静等待的世家弟子, 吃了一惊,以为百里世家的其他人并不允许百里夜走, 是以在阵外整备好了抓他。 看到她出去,费长风就走了过来:“云姑娘。” 云箬见了个礼:“费长老,这是?” 费长风捋了捋胡须:“莫紧张,大公子要走,大家来送送他。” 百里夜和百里朗行落后一步出来,看到伫立在路两侧的世家弟子却没什么吃惊的神情,只是朝所有人拱了拱手,什么话都没说,对云箬道:“我们走。” 他也不再看云箬,不像往常那样来牵她,大踏步往前走了。 云箬松了口气跟上去,道路两旁的世家弟子在百里夜走过的时候都低下头行世家之礼,百里夜没有回头看百里朗行,也没有看任何人,世家弟子的长队一直排到当初她和一大二大踏上天山岛的那个玉石台阶前,台阶上的剑意一如当时,萧杀中却隐隐弥漫着一种悲伤的鸣恸。 一道剑意瞬影而来,无声地立在百里夜面前,他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微动,那道锋锐的剑意啪地消散了。 那是他曾经留下的剑意。 台阶上数万剑意,是百里世家的弟子留下的,一人一道。 他现在不是百里世家的人了,他的剑意自然也就不能再留在这里,守护天山岛。 “师妹。”他转身看云箬。 在他伸出手之前,云箬连忙摆了摆手:“我来的时候走过,我可以自己走。” 百里夜抬到一半的手顿了顿,收了回去,笑道:“好。” 然后他转身往台阶下走去,万千剑意纷纷鸣响,是对他的送别。 “喂,云箬。”百里朗行追了过来,扬手扔给她一个东西,云箬抬手接住,是一块温润的玉牌,“天山岛的通行牌,你现在是我百里世家的贵人,天山岛随时欢迎你。” “多谢。”云箬朝他扬了一下玉牌,收好了。 “哥。”百里朗行又喊到。 百里夜站在阵门前,没有回头。 百里朗行大声道:“就算你脱离了百里世家,你也永远都是我哥,天山岛的剑意永远记得你……你要回来看我啊,哥,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百里夜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百里朗行怒了:“你听到没有百里夜!你再敢十年不回家,我拖着整个天山岛去找你!” “胡闹什么。”百里夜这才回头看他,眼眶是红的,无奈道,“没大没小。” 看到他哥的样子,百里朗行愣了一下:“哥,你……你哭了?” “没有。”百里夜道,“海风大,吹了眼睛。” 百里朗行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行了,你们走吧,船只已经备好了,出了阵门就能看到。” “知道了。”百里夜走进了阵门,身影消失了。 “云箬,保重。”百里朗行最后对云箬道。 “嗯。”云箬道,“百里少主。” 眼看百里朗行板起脸,云箬才笑道:“你也保重啊,朗行,后会有期。” 她也走入阵门中消失了身影,百里朗行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喃喃道:“后会有期。” “少主。”费长风一直远远站着,这才走了过来,拍了拍小少主的肩膀。“别哭了,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只要大公子好好的就行。” “我没哭。”百里朗行两下子抹了把脸,“海风大,吹了眼睛。” 费长风:“……”这就不用学你哥了吧。 踏出阵门,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天气很好,浪潮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温柔的吟诵,一艘巨大的商船停在海中,船上降下了踏板到他们面前,百里夜示意云箬先上。 “这是百里家的商船?”云箬问。 否则看到海面上忽然出现两个人影,船上的人也不见慌乱,特意等在这,明显不是普通的商船。 “嗯,百里家巡海的船只,也来往做点生意,给海边的一些渔村送送物资,朗行应该早就吩咐好了。”百里夜听到她对自己讲话,眼底总算有了些笑意,但云箬走在前,跟他说话也不回头,明显是刻意保持着距离,百里夜眼底的笑意又散了。 他心底叹了口气。 这和百里夜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本想着等离开天山岛一起回到师门,云箬继续去学院上课,他每个月的休息日都去接她回来,日子就和从前一样,他有许多的时间,让云箬一点一点明白他的心意,给她接受或不接受的过程,就算云箬真的不喜欢他,他也还是她的师兄,同个师门下,他将来能陪伴她的时间还很长。 他是喜欢她没错,但这喜欢只是他自己的事,不该成为云箬的负担。 可惜事与愿违。 第一时间感受到云箬的抗拒,他心底几乎就有了无数种说辞,怎么来解释自己说出口的那些话,可他却说不出口。 他甚至不愿意去推翻自己的说的话,或者刻意曲解他早就藏不住的心意。 他喜欢云箬,喜欢得想要将她据为己有,想要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如此炙热的感情几乎超乎了他的想象,在说出口之前,他都没想过自己对云箬的喜欢强烈到这样的地步。 不止是喜欢。 不止是陪伴。 “我第一次坐这么大的船。”云箬站在夹板上,扶着木栏往下看,“好高啊师兄。” 她激动的有些忘了还在避着百里夜,伸手过来拉他的衣袖:“我想去看看船帆。” “我带你去。”百里夜抬起手,准确的抓住了云箬伸过来的手指,云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想把手往回抽,被百里夜紧紧握住了,“小心点,船只动起来会有些颠簸。” 云箬挣扎了一下,只好任他扣着手指,但依然不看他,拉着他朝船帆走去。 “开船了——” 随着嘹亮的声音响起,巨大的船帆被一节一节放下,甲板上的人忙忙碌碌,船帆缓慢转向,被海风吹得鼓起一个幅度,船上响起船只破开海浪的声响,一头从结界大雾中驶出,来到了碧波浩浪的大海之上。 “哇——”云箬张开双手,被迎面来的风吹的踉跄了几步,被身后的百里夜扶住,雀跃地转头朝他喊道,“百里夜,风好大啊——” 看着她兴奋又激动地样子,百里夜扣着她手指的掌心松了松,随即又紧紧握住,往前一步伸手虚虚环住她身周,笑道,“船很大,还想去哪看,我陪你去。” “最高处!”云箬一指船头。 “走。”百里夜道。 云箬从船头道船尾,把船参观了一遍,一个船员走过来对百里夜见了个礼:“大公子,一会儿要起浪了,可能要下雨,我带你们去客舱休息?” “我不是百里家的人了。”百里夜淡声道。 那船员笑道:“是,那我带公子和姑娘去休息。” “玩够了?”百里夜问云箬。 “嗯。”云箬被风吹的发丝凌乱,手忙脚乱的把侧脸几缕头发抚开,看向船员道:“多谢,请带路吧。” 说着放开了百里夜的手,跟着船员往前走了。 百里夜怔了一下,无声的笑了笑,手指摩挲了一下,跟在后面走去。 海上不久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天就黑压压的,云层仿佛要罩到海面上,空气中湿冷的气息来回拉扯,客舱里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和浪涛声,没一会儿,大雨下了下来。 浩瀚海洋,行驶期间的巨大船只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渺小微茫。 船舱中空间挺大,云箬进了房间有些不安,船身时不时颠簸一下,客舱中还算平稳,她能感觉到船上开了什么法阵,一会儿之后就稳定了下来,哗哗的雨声传进来。 她点了两个三棱锥在桌边,托着腮开始发呆。 敲门声响起,她想起船员走的时候说会让人送饭菜过来,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百里夜,云箬条件反射的退后一步。 百里夜眸光闪了闪,道:“正要过来找你,在外面遇到来送饭的人,我一个人吃饭无趣得很,想找师妹一起吃,我可以进来吗?” 他提了一下手里的食盒,一边一个。 第86章 云箬和百里夜回到闲云宗门口, 推开半开的小院门走了进去。 林望刚走到门口,撤了一步,一脸微笑:“咦, 两位是谁?怎么走到我们闲云宗来了?” 云箬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师兄?” 她转头看到纪月辞,纪月辞站在院子里的葡萄架旁, 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们,重复了一遍林望的话:“两位是谁?” 万知闲坐在葡萄架下的桌边,端起茶壶倒了盏茶,同样的微笑中带着诧异:“对啊,你们是谁?怎么跑别人家院子里来了?” 云箬:“?” 百里夜把手里提的东西往地上一放:“不好意思, 走错了,这就走。” 云箬要说什么, 百里夜直接把她嘴巴一捂, 揽着她就往门外走去。 “百里夜!”林望大叫起来, 扑过来从后面勒住他肩膀, “你敢走一个试试?” “不是不认识吗?”百里夜站住。 林望怒了:“是谁一言不发就跑了?你们现在就这么若无其事的回来, 还不让人生气了?你要走是不是,好啊, 你再走一次看看?” 百里夜放开云箬,反手揽住他肩膀:“知道错了师兄,没有若无其事的回来,心虚着呢。” “我也是。”云箬赶快跟着表明立场, “师兄不要生气。” 林望被这一声声师兄喊得气没了一半, 又被两个人眼巴巴看着,嘴角抽了抽, 拍了拍百里夜的肩膀:“金衣使者送了讯息来,我们知道你是被绑走的, 还好百里家的人是为了帮你治疗体内瘴气……真治好了?” “真的治好了。” “我不信。”林望十分怀疑,“我帮你看看,进屋。” 林望拉着百里夜往屋子里走,看了眼云箬,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小师妹啊,你先跟师姐和师父好好聊聊,毕竟你主动留书出走的事性质还挺严重,对吧?” “主动留书出走”几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云箬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葡萄架下的两个人,又看了眼百里夜,百里夜连个眼神都没来得及给她留下就被林望拽走了,她只好孤军奋战。 “云箬。”纪月辞喊了她一声,声音依旧严肃。 云箬只好走了过去:“师姐。” 她把和百里夜一起买的东西全都放在桌上,又从身上摸出装着糕点的小匣子放到万知闲面前:“我和师兄买的点心,师父和师姐尝尝?就是山下最好吃那家。” “还知道买点心啊?”万知闲笑道,“乖徒儿挺周到,走的时候知道留书,回来还知道带礼物,不错不错。” 纪月辞什么话都没说。 云箬听出了万知闲的嘲讽,低眉顺眼的站好:“师父,你骂我吧,别憋着气憋坏了身体。” 万知闲当即把自己脸上的笑收了,啪第一声拍上桌子,桌上的东西齐齐跳了一跳,指着云箬的手都有些抖:“我憋气憋了一个月了!你个小兔崽子你那天在客栈是怎么说的,表面上哄着师父我,背地里直接自己跟着会审堂的人走了,你知不知道三大世家是什么地方,这次是你运气好,还好阿夜不是被抓回去的通缉犯,更还好百里世家的家主是他弟弟,否则你以为你们回得来!?” 万知闲换了口气:“你一言不发就跑了,哦不对,也不是一言不发,你还留了信,以为自己做得很好是不是?孤身涉险,大义凛然,但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没有?本来就丢了一个徒弟,好不容易有点眉目方向,一眨眼另一个徒弟也丢了!我这个做师父的就这么不值得你们信任,我没你有本事,救不了你师兄是不是!?你把我闲云宗宗主当什么了?” “不是的师父。”云箬被骂的大气都不敢出,小声解释,“是我找来的金衣使者,我不是不信任师父,是我自己想去找师兄……我知道错了。” 她越是乖顺,万知闲反而越生气,气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招了招手:“月辞,你说。” 纪月辞走过来,云箬看着她的眼睛:“师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纪月辞板着脸,忽然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小声道:“哭一个。” 云箬愣了一下。 纪月辞迅速轻声道:“师姐不怪你,没生气。” 云箬本来不想哭,但是看到纪月辞板着脸,语气里却一丝责怪都没有,顿时鼻子一酸,眼眶倏地红了:“月辞对不起,我让你们担心了。” 纪月辞朝她严肃的一点头,转头看向万知闲:“师父,你把人骂哭了。” “哭什么?”万知闲抬眼看云箬,神情慌了一瞬,强行维持住脸上的怒气,猛地又拍了一下桌子,吓得云箬一抖,“你还知道哭,万一你出事了,师父我哭的比你还厉害!就你会哭是不是?别在这给我装可怜,好好反省,先说说你错在哪了……” 万知闲骂到一半,百里夜的屋子门被推开,林望冲了出来,一口气跑到葡萄架下:“师父!师姐!阿夜体内的瘴气真的清除了!” “真的!?”万知闲像杆标枪一样唰地站了起来。 “真的,我检查过了,清除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都没留。”林望喘了口气,抬手在云箬脑袋上揉了几下,喜不自胜,“多亏了师妹……你怎么哭了?” “师父骂的。”纪月辞说。 林望一把把云箬让到自己身后,看向万知闲:“师父,不是你说的让他们认错就好,你怎么还把师妹骂哭了?” 万知闲无语了:“我都没怎么骂呢?刚开头。” 纪月辞继续道:“师父刚才很凶。” “师父。”林望和纪月辞站在了同一条阵线,“是谁说等他们回来了主要骂阿夜,毕竟云箬也是担心他才去救人,还说小师妹平日里就乖,不许对她太凶,这话都是谁说的?” 万知闲探头看了眼云箬:“云丫头还在哭呢?” 纪月辞侧身把她挡住:“昂。” 万知闲没好气的啧了一声,大手把林望和纪月辞都扒拉开,皱眉道:“哭什么哭,师父不是真的要凶你,但是我们在宗门提心吊胆一个月,骂你几句也是应该的,否则下次你再不知轻重的去涉险怎么办?这种情况不准再出现第二次,听见没有?有事得和师父说,天塌下来我给你们顶着,否则要我这个师父有何用?” 云箬这下子更是想哭了,声音都带了哭腔:“师父。” 万知闲长叹一口气,无论如何都凶不起来了,抬手摸了摸云箬的头:“哎,莫哭,不骂你了,你俩平安回来就好。” 江北山从厨房窗口探出个头喊道:“师父,你骂完了吗?骂完了我就过来了啊。” “骂谁?”百里夜换了衣服从屋子里出来,顺手在江北山脑袋上按了一下。 “师兄。”江北山眨巴眨巴狗狗眼:“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们都要担心死了,月辞师姐哭了好几次,师父也愁眉不展的,还说要是能再联系上会审堂那些金衣服的大人就好了,要去找你们,就怕你们出什么事,天天祈祷你们平平安安回来就好,后来林望师兄说不能这样,必须等你们回来好好骂一顿,不然下次你们又去做危险的事。” “刚才我提了东西回来,师兄说要我凶一点,我太高兴了实在凶不起来,他就让我躲在厨房里,等师父骂完人再出来,省得我在外面影响师父发挥。” 林望远远朝江北山一指:“江北山!这个不用告诉他!” 江北山连忙捂住嘴巴,但明显来不及了,该抖的他都抖完了。 林望挽了挽袖子当场就要过来揍他,江北山从窗口跃出来往百里夜身后躲,百里夜根本不管他死活,把他揪出来交给林望,走到葡萄架那边看云箬去了,江北山被林望逮到一顿挠痒痒,当即笑得差点哭出来,没命讨饶。 灵犀从外面回来,连忙上前救它的小师弟,大爪子试图劝架,被林望一巴掌拍开,于是老老实实的蹲在旁边,在江北山被收拾完后上去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权当做安慰了。 万知闲骂哭了云箬心底还是舍不得的,尤其是看小徒弟红着眼眶的样子,但心头的气还没消,当即把没发完的火全都往百里夜头上倒,百里夜看了云箬一眼,让她跟纪月辞进屋去休息,自己悠哉悠哉的顶着师父的炮火,泡了茶,打开糕点,让万知闲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骂他。 云箬进了屋,听到窗外万知闲絮絮叨叨教训百里夜,江北山和林望还在闹,纪月辞从柜子里翻出衣服给她换,她床头柜子上的细长玉石瓶里插着一支翠色欲滴的新鲜霁雪枝,屋子里弥漫着清洌的气味。 全都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切。 纪月辞拿了衣服过来,问她要不要先沐浴,云箬抱了她一下:“月辞,我回来了,这一个月好长啊。” 纪月辞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嗯,我也觉得好长,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每天都去折霁雪枝,希望你回来的那天它是最新鲜的气味。” “霁雪枝是你去折的?”云箬诧异的看着她。 纪月辞笑着点了点头,语气里藏着一点骄傲:“我自己去的。” 云箬忍不住笑起来,再次俯身抱了抱纪月辞:“师姐,你好厉害。” 纪月辞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也抱了她一下,随即脸上神色一换,扬了一下下巴看着云箬:“好了,寒暄就到这里,好好休息一下,等晚上吃饭的时候必须把你和阿夜这个月里经历的事讲清楚,任何细节都不准漏。我虽然不骂你,但我可看着你呢,不许骗人,有什么危险的情况也不准不说,一五一十的招来,听见没有?” 第87章 回宗门休息了两天, 云箬就准备回学院去了。 万知闲给她告了假,归期不定,毕竟他也不知道云箬和百里夜什么时候能从百里世家回来。 走的前一个晚上, 云箬看着床上纪月辞帮她收拾的硕大的包裹,上去提了提, 能提动,但真的好沉,忍不住问纪月辞都是些什么。 “衣服,新的被褥铺盖,别的都没收。”纪月辞自己看了看, “没事,阿夜送你, 他背得动。” 云箬哭笑不得:“我也背得动, 但是这个太多了。” 非常明显的暴露了他们闲云宗暴发户的气质。 在云箬好说歹说之下, 纪月辞才把包裹里的衣服拿出来了大半, 帮她收回柜子里。 纪月辞从小就离开家, 在家里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更不要说有新衣服穿, 后来在世间流浪,身上衣服破了一点都要难过很久,后来脏了也不管了,有得穿就算不错。 来了闲云宗之后没有再挨饿受冻, 但宗门里三个都是大男人, 大家都觉得有衣服穿就好,不挑, 黑的白的轮番穿,一宗门黑白双煞, 纪月辞自己不介意,但是有了小师妹,就想让她穿的漂漂亮亮的。 林望发的零花钱,她一点没用,全用在云箬身上了。 林望刚好来敲门:“师妹,阿夜让你去他屋子找他。” “什么事?”云箬把叠好的几套衣服收进包裹里。 “不知道,给传呼鸡注灵吧。”林望慢吞吞走进来,看了看床上琳琅满目的衣服首饰,又看了看满当当的柜子,“等过几天我和阿夜下山看看,找好的木材回来给你做一个大点的柜子,照月辞给你买衣服的速度,你这柜子下个月回来就装满了。” “好。”纪月辞替云箬答应。 等云箬出去了,纪月辞接着帮她叠衣服,趁机又塞了两套自己觉得好看的放进包裹里,看得林望一个劲笑:“师姐,别塞了,就算现在阿夜身体没事了,你也不能让他背这么大一个包裹吧,实在不行下个月你再塞,北山送云箬去,他背起来比较没有违和感。” “那……”纪月辞犹豫了一下,“那我再塞些灵石进去?我还有剩。” “师姐,你这是怎么了?”林望无奈,“我给云箬钱袋了,她的灵石肯定够花。” 纪月辞笑了笑:“我就是觉得突然有钱了,好像做梦一样,那么多灵石,之前听你们说云箬在北州城都是住在废弃的屋子里,我……我想把那些她缺失的,一个人过得不太好的日子,全都补给她,你不知道,她刚来宗门的时候谁对她一点好她都牢牢记在心里,总想还回去,生怕自己得到的太多了,我偏偏就想给她更多,让她忘记那些小心翼翼的回报。” “……我知道。”林望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杵着椅背,语气温和,“那月辞你呢?” “我?”纪月辞愣了愣。 林望朝她笑道:“也给你做一个新柜子吧,跟云箬的一样,越大越好。” 纪月辞摆手:“我不要。” “必须要。”林望道,“师姐,等下次云箬回来,你如果能陪她一起去下山去集市,她肯定很高兴。” 闲云宗的大家从来不对纪月辞喜欢待在屋子里有任何说辞,也并不逼着她出来,但谁都感受得到,自从云箬来了闲云宗,有了同是女孩子的陪伴,纪月辞也打开了心扉,确实开始试着改变自己了。 “师姐你曾经也很辛苦,怎么就记得云箬了呢。”林望的声音依旧温和,“你也说咱们现在有钱了,不止是小师妹,你也可以漂漂亮亮的穿新衣服,把你曾经过得不太好的日子全都补回来。” “……”纪月辞怔怔看着林望,看到他眼睛里满满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笑意。 “咱们师门的大师姐,也是有师弟师妹疼的。”林望下巴枕着手臂,“就这么说好了啊,你喜欢什么款式的柜子可以画图纸给阿夜看。” “好。”纪月辞笑起来。 两人你看我看你过了好半天,纪月辞不满的看着还坐在椅子上的林望:“你怎么还不走?” 林望嘴角一抽:“这就撵人了?” “不然呢?”纪月辞接着收拾云箬的包裹,把多的衣服都放回柜子里,但是灵石没有拿走,还往包裹最里面塞了塞,看一眼林望,“不许告诉云箬。” “遵命,师姐。”林望这才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那我回去睡了。” 他走到门口,纪月辞喊住他:“你明天要下山去吗?” “去买些东西,顺便先去看看木材。” “我和你一起去。”纪月辞说,“你走的时候叫我。” 林望转身看她:“嗯?” 纪月辞神情有些严肃,一看就是在紧张,她这个小习惯闲云宗的大家都发现了,除了江北山这个阳光开朗的少年:“我多跟你们一起下山,下次云箬回来,我想自己带她去玩。” “知道了。”林望点点头。 “你有意见吗。”纪月辞脸色更严肃了。 “我什么都没说啊。”林望无辜道。 “赶紧走。”纪月辞把他推出去,迅速把门关了。 林望差点被门板拍在脸上,扶着门乐了半天,纪月辞在里面察觉到,身影走过来开门,林望立刻跑了。 进屋前他看了一眼百里夜亮着灯的屋子,挑了一下眉毛,回自己屋里去了。 如果现在他上去敲门,就会发现百里夜屋里虽然亮着灯,但是里面并没有人。 这两个人现在也不在闲云宗的小院里。 好久没有进神踪秘境,外面已经是夜晚,但是进了沼泽水域却是白昼,青白色的天空倒映在水面上,云箬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盘腿在水域边的大石块上坐下,无垠之水感受到相似的气息,从她身上溜了出来,覆盖在她手掌上,她朝水域里伸手想去捞小蛇,小蛇们争先恐后游了过来,围着云箬的手指打转,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碰不到她,顿时像是炸了锅,接二连三的从水里蹦上来,但也不敢往云箬身上蹦。 蹲在她肩膀上的小黑鸡灵犀正看着它们呢,小蛇们不敢造次。 上次去玄阳宗参加百川会,不便戴着这小灵器,它们在神踪秘境少说也存在了数万年,也算上古灵器了,万一被人认出来,他们一个小宗门浑身都是上古灵器那还得了,走之前就把小蛇手镯全都放生了,小蛇们非常不乐意,盘在云箬手腕上那一条死咬着尾巴不放,差点把尾羽咬掉一支。 灵犀说这是它的秘境里诞生出来的灵器,云箬觉得就算是灵犀的崽了。 比灵犀这个秘境之灵都要黏人,不,黏她身上的天地灵息。 百里夜隔着一点水域,没有走过来,等着云箬捞蛇,忽然看到那边噼里啪啦跟鱼下锅一样的动静,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云箬身后,围在云箬身边的小蛇动静歇了一瞬,接着一条接一条从水里蹦了出来,百里夜手中灵力一闪灵剑出现,正要扫开朝自己弹射而来的灵器,那小蛇却没攻击他,迅速往他手上一贴,冰凉的尾羽也没有炸开,温顺的缠上了他的手腕。 百里夜:“?” 之前这小蛇只有云箬抓住扣在他手腕上才不会攻击,现在怎么回事? 也认得他了? “嗯?”空气中响起灵犀层层叠叠的疑惑声,它从云箬肩上飞起来,落地的时候恢复了漆黑巨大的兽形,走到百里夜面前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你……” 灵犀用爪子按着百里夜的侧脸让他偏头,凑过去在他颈间嗅了嗅,琥珀色的大眼睛眨了眨:“你的灵脉里混着云箬的灵力气息,灵息交融,互相缠绕,密不可分,难怪这些小灵器不攻击你了,你身上可说全都是云箬的灵力气息,从内到外都是。” 百里夜看了眼盘在他手腕上的小蛇,嘴角弯了弯:“知道了。” 他走过去蹲在云箬旁边,尝试着把手放进水里,小蛇们碰不到云箬的手,却感受到了无比相似的气息,顿时全都往百里夜身边挤,有几条太靠近岸边,直接被同伴挤上了岸。 百里夜手上缠了好几条小蛇,把它们抓了起来,数够五条,其他统统扔了回去。 掉回水里的小蛇如丧考妣,身子一扭又往云箬那边挤去。 云箬看百里夜已经抓够了,把手从水里拿上来,无垠之水离开了水里危险的气息,亲昵地绕着云箬的手指转了转,团成一个透明水团悬在水域上方,一副要帮云箬震慑住水里这些充满杀伐之气的灵器的模样。 不愧是以守护为目的打造出来的灵器。 她刚想站起来,身后贴上来一个身躯,百里夜在她背后坐下来,双脚双手分开把她圈在怀里,抬起她一只手,把其中一条短短的小蛇扣在她手腕上,小蛇感受到最喜欢的气息,绕着云箬的手腕游了两圈,很自觉的咬住尾羽收缩身子,把自己变成了一道琉璃色的坚硬手镯,身上的棱形鳞片泛着冷冷的光。 然后他把自己手腕放到云箬面前,盘在他手腕上的小蛇立着身子,欢乐的对云箬扭来扭去。 云箬转头看他,头枕在了他手臂上:“怎么了?不喜欢这条,要重新抓?” 小蛇颓然软着身子往后一倒。 “你帮我。”百里夜说,“我都帮你戴了。” 云箬这才明白过来,笑得不行,伸手在小蛇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小蛇这才扭着身子高兴的立起来,转头咬住自己尾羽,心甘情愿的盘在了百里夜手腕上。 “好了。”云箬说。 “多谢师妹。”百里夜握住她还没收回去的手,五指亲昵地插进指缝间轻轻摩挲,在云箬鬓角落下一吻。 “师兄?”云箬抬头看他。 第88章 云箬正要进寝舍, 门外的山壁边却走出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她之前在课堂上见过,但是叫不出名字, 是个脾气很好的师哥,对云箬笑道:“恭喜你的宗门在百川会夺魁。” 云箬笑了笑:“多谢。” 见她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那师哥神情放松了不少,其他几个人也走了过来,师哥师姐都有,围着云箬问她百川会的事情,云箬有问必答, 一群人在寝舍门口聊得还算热闹。 “那个……”为首的师哥踟蹰了一下,被其他几个人眼神催着, 总算切入了正题, “云师妹, 你们宗门还收弟子吗?” 云箬明白过来:“你们想进闲云宗?” “哎。”师哥叹了口气, “本不该来问, 只是从前未曾听过你师门的名号,现在才觉失礼, 你们闲云宗应该是新建,刚成立不久,收弟子的标准会不会……” 他说了一半,实在说不下去了。 但云箬听懂了。 她之前听万知闲讲过, 新宗门建立之初都会多招弟子, 是大部分低阶修士能进宗门的好机会,但近些年几乎没有新建的宗门了, 这几位师哥师姐都是学院的老人,最短的也在学院待了五年, 只是境界一直得不到提升,估计心里也很着急,想要进宗门拜师修习。 “这得问我师父。”云箬说,“不过闲云宗本就人少,师父他应该不会大量收弟子。” “没关系没关系。”另一外师姐涨红了脸,他们直接上来问这种问题本来就很不好意思,听到云箬这么说更是觉得难为情,慌忙摆了摆手,“我们只是问问,你不要放在心上。” “看到了吧?”一个声音从山壁阴影处传来,云箬这才看到那里还有一个人,龙法从阴影中走出,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笑,看了眼云箬,对其他几个人道,“我就说她会这么答,他们闲云宗在百川会上可是夺了魁首,怎么可能收你们这帮废物,你们非不信,还要舔着脸来问,这就是下场,活该被羞辱。” “龙法,你别说了。”为首的那位师哥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连忙对云箬道歉,“云师妹,龙法这人就是说话难听,你不用理他。” “我想说就说。”龙法更加生气,怒道,“云箬,你不过就是运气好捡便宜进了个好宗门而已,真以为人人都羡慕你吗?进了闲云宗又如何,我听说比试上厉害的可是你们宗门一个天才少年,闲云宗那么厉害,说不定哪天你就被扫地出门了,毕竟你现在体脉也才三阶,简直低得可笑。” 云箬看着龙法,真想叫江北山来听听外人对他的夸赞,小师弟一定很高兴。 她想起来龙法除了体脉四阶,识脉似乎是一阶,神灵脉也至今停留在低阶,但他在学院时间也不短了,今天会和几位师哥师姐一起来,估计也是修为无法进步,心里焦急了。 见云箬不说话,龙法推开几个人走上前来,又高又壮堵在云箬面前,斜睨着她,冷笑一声:“你还真是心机深沉,进了学院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隐藏自己的修为,凭借一阶神灵脉凝出灵剑,引得大家对你注意颇多,之后又在学院散布你是什么大宗门的千金小姐家境丰厚……呵,闲云宗的人不会是被你骗了才收了你的吧?” “龙法!”其他几个人上来拦住他,“你听听你在说什么?那都是谣言,快住口!云师妹你先回寝舍吧。”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龙法岿然不动挡在云箬面前,咬牙切齿的看着她,“凭什么?你才来学院多久,你凭什么就能被那么好的宗门收做弟子,论努力,论实力,我们这里的人哪个比不过你,凭什么连你都能进宗门拜师,我们不可以!?我比你们这些人都努力多了!” 龙法喘了口气,狠狠抬手,一掌拍在山壁前的大树上,树枝沙沙抖动,一片叶子都没有飘下来。 龙法:“……” 云箬看着龙法快要气炸的样子,没有绕开他进寝舍去,对上他的目光,问道:“就算修为无法进步,那又如何?” 龙法瞪着眼睛:“什么叫那又如何!?” 其他几个人拼命给云箬使眼色,让她先走。 云箬偏偏也站在龙法面前一动不动:“修为无法进步,你就失去一切东西了吗?你现在体脉四阶,已经很厉害了,如果你觉得你努力了就必须比所有人厉害,那比你努力的人呢?他们是不是又会觉得不公平?” 龙法怒极反笑:“你这话说的轻巧,如果努力了一直无法进步的人是你呢?如果修为永远停滞不前的人是你呢?你不过是已经拜了师能得到师父指点,又占了自己天赋卓绝,进学院就是识脉六阶,站在云端的人,你来问我修为无法进步又怎么样?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修为停滞被看不起的又不是你!” “如果是我,那我也只能认了。”云箬淡声道,静静看着龙法,“你想要事事公平,为何三番五次找我麻烦,陆子云的天赋不是更好吗,你怎么不去找他麻烦?不过是觉得我好欺负而已。你觉得自己修为不够被人看不起,你不也看不起体脉不如你的我吗?你自己都做不到公平待人,却要别人公平待你?” “我才该问问你,凭什么?” 云箬说完,不再理龙法,转身朝寝舍内走去,快到门口又转身看向其他人:“各位师哥师姐,想对练可以找我,随时奉陪,我修习只为了自身,并不与旁人比较,是输是赢我都不介意,咱们可以互相切磋学习。” “啊……好。”为首的那位师哥点了点头。 “好什么好!能不能有点骨气!”龙法怒而来拦云箬,“你骂谁呢,你刚才那话是不是说我输不起?” 其他人手忙脚乱的拉住他,差点动起手来,引来了教习,怒骂道“不许私斗”!一群人呼啦一下子散了。 云箬回了寝舍,打开窗让风吹进来,已经注满灵力的传呼鸡蹲在小鸡盒子里,看到她就飞了过来,扑着翅膀往她衣襟里钻,成功把无垠之水搅和得滑了出来,兜头把它罩起来,传呼鸡瞬间惊恐,脑袋上顶着个水团满屋子乱飞。 云箬捏住传呼鸡,把它头上的水团抓了下来,小东西在她手心里蹭了半天求安慰,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弹了一下水团,水团顺着她指尖贴上她的手,把她手腕上的小蛇手镯裹了起来,变成薄薄一片消失了。 她用传呼鸡留了讯息,让百里夜来学院修法阵,刚把传呼鸡从窗口放飞,门底下就塞进来一封信,门外负责分派信件的学生道:“北边来的信。” “多谢。”云箬过去捡起信封,果然是尤小沁寄来的。 学院的历练点这次设在四方边界,尤小沁去的是北边边界,瘴气之森附近,送回来的信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全都是日常,告诉云箬历练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和危险的情况,但是她都靠自己的机智解决了。 云箬边看边笑,忽而感觉到窗外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放下信来到窗边,外面一切如常,山壁上横生的树枝被微风吹动,枝叶发出轻响,但不知为何,云箬总感觉空气中有种躁动的气息,很微弱,却让她有些不安。 这样的感觉她曾经也有过一次。 北州城妖兽入侵的那天晚上。 想到百里夜那天在白玉广场上跟她说的话,云箬心底的不安更加重了起来,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心情,无垠之水贴着手臂爬上肩膀,来到她侧脸,贴着她半边脸颊轻轻蠕动,似乎是在安抚她。 云箬抬手点了点脸颊上薄薄的一片,无垠之水团成了一团,任她抓在手里捏来捏去,好脾气的随着云箬的手指变幻自己的形状。 窗外刚刚天黑,太阳落下的那一边天空还有些泛青,云箬从柜子里找了身黑色的衣服换上,是以前在闲云宗的时候林望用便宜衣料做的那身,宗门一人一套,布用的都是同一匹。 也算是宗门的门服了。 她把身上纪月辞给她买的漂亮裙子收起来,捏着手里的无垠之水若无其事的下了楼,出了寝室,一路来到了进出学院的山壁前,法阵察觉到有人靠近,发出轻微的震动,每个进出学院的人都有记录,云箬想要悄悄出去似乎不太可能。 她动了动手指,无垠之水顺着她的心意展开,轻薄的铺满她整条手臂,云箬把手慢慢朝着法阵伸过去,手指触碰到了法阵,但是法阵没有任何反应。 可行。 云箬眼睛一亮,正要让无垠之水试着铺满她全身,道路另一头想起了七七八八的脚步声,她连忙收回手,四周看了看,迅速跃上了一棵枝叶茂密的古木,收敛气息把自己藏在了枝叶间,朝树叶交错的缝隙间看去。 道路上走过来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段在青,和他并肩走在一起的是今天云箬在西院门口看到的离渊宗宗主,两人似乎在争论什么,段在青脸色严肃,离渊宗宗主脸上则混杂着愤怒和悲痛。 两人到了出入口处,同时停住了脚步。 另外的脚步声还没停,云箬抬眼看去,道路尽头还有两个人,是今天跟着离渊宗宗主一起来的一男一女两个弟子,他们见前方段在青和自己宗主停住了,便也停住了脚步,远远站在道路另一头,不过来打扰他们讲话。 “我说过了,我毫不知情。”段在青沉声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离渊宗宗主也压低了声音,声音里怒气未消,“会审堂的人可算是给我透了个底,我宗门弟子李姜的尸身有异常!有异常!他逃走之前杀的可是我的亲徒,以李姜的灵力和修为怎么可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89章 漆黑的深林中只有云箬的三棱锥亮着灵光, 照亮了距离她几尺远的浑身浴血的噬灵兽,以及噬灵兽眼底幽幽的红光,除此之外万籁俱静, 更显得没有光照到的地方黑暗无边。 噬灵兽甩了甩,浑身毛发上的血凝成血珠被抖落。 说时迟那时快, 云箬眼睛轻眨,死去的鹿的尸体上扬起一簇血雾,原本噬灵兽的位置处已经空无一物,四周安静,云箬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将三棱锥缓缓散开,全神贯注的聆听着黑暗中的动静。 树上枝叶轻响, 刹那间危机感袭来, 云箬一动不动, 一枚尖利的三棱锥瞬息间闪现在手中, 就在要刺下去的那一刻, 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就地一滚躲过了攻击, 噬灵兽一击不中,身形藏匿进黑暗中。 差点忘了,要抓活的。 先试试,实在不行再杀, 但觉不能让这东西进了学院去。 还有学院的各种法阵, 尤其是外围的,等百里夜来了得让他好好检查一下, 看有没有被噬灵兽破坏的。 云箬脑中思索,注意力却丝毫不减, 耳侧风动,她猛地偏过头,眼前一切变慢,噬灵兽张着血淋淋的嘴巴从她颈侧擦过,腥气扑鼻,云箬手指微动,五枚三棱锥破空而来,准确钉入噬灵兽的四肢和尾巴根,一声怪异的惨嚎响起,噬灵兽唰地被翻着肚皮牢牢钉在了树干上。 噬灵兽骨骼轻,被钉住后完全动弹不得,云箬这才走上前去。 噬灵兽张着嘴,嘴中流出滴滴淌淌的粘稠血水,发疯了一样的扭动身躯。 云箬在北州城见到的那只噬灵兽眼睛是深绿色的,她抽出手腕上的束袖绑带几下子把噬灵兽嘴巴绑了起来,仔细观察它的眼睛,三棱锥的银光下,它的眼瞳泛着绿色,眼底却蔓延起丝丝缕缕的红血丝,云箬熄灭了三棱锥,发现噬灵兽眼底的红光是红血丝发出的,像无数条细小的灵脉从它身体里长出来蔓延上眼球。 她折回去看那只死掉的鹿,它被生生撕开的肚子还冒着些微热气,血腥味十分浓烈,掉在地上的头颅死气沉沉,一双眼睛泛着死灰,云箬忍着不适凑进去看,鹿的眼底和噬灵兽一样,漫上来无数的红血丝,只是此刻鹿的眼珠上的红血丝没有发光,死状怎么看都只是被噬灵兽撕咬而死。 但云箬记得很清楚,她一开始看到的红光是从鹿的眼睛里发出来的。 她将手贴在鹿的头颅上,感受不到任何灵力的气息。 是这只鹿有问题,还是那只噬灵兽有问题? 云箬只觉得诡异非常,总不会是这只鹿突然能修行了,还觉醒了神灵脉,才被噬灵兽当成了盘中餐?否则就是那只噬灵兽异变,不止吃灵力,也吃别的活物了。 现在噬灵兽是抓到活的了,但是怎么处理? 交给学院? 云箬想起那天在山壁前听到段在青和离渊宗宗主的交谈,他们也在追查李姜的死,交给段院长似乎是很好的选择,但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云箬她得找更值得信任的人,段在青虽是师父的旧友,但她和段院长实在没什么交情。 而且那天的对话,细细想来似乎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谨慎为上。 她得想办法把噬灵□□给会审堂,如果是活的,三小应该能查出更多东西。 云箬下定决心,但还没想好怎么联系会审堂的金衣使者,上次的召集令已经被她用掉了,如果现在送信去会审堂分部,她也不确定一大他们在不在,更不敢确定这只噬灵兽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有些头疼。 钉在噬灵兽身上的三棱锥忽然散了一支,云箬察觉到灵力消失,突然想起来噬灵兽是吃灵力的! 她立刻往钉住噬灵兽的树干跑去,三棱柱的灵光微弱,但足够云箬看清,那噬灵兽居然咬断了绑带,将脖子扭曲到了极限,已经吃掉了一支三棱锥,身子能动后又迅速去啃咬其他三棱锥,几乎只是转瞬间它就把四枚三棱锥的灵力吃了个干净,眼底红光更甚。 云箬正要扬手打出新的三棱锥,那噬灵兽却不管不顾得往前一扑,尾巴被它自己生生扯断,它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没有再来攻击云箬,闪电般扭头逃窜。 云箬目光一凛,追了上去。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她的灵力,这只噬灵兽的动作前所未有的快,几乎快要赶上江北山的灵技,云箬根本找不到精准的间隙只是把它困起来而不杀了它。 实在不行只能先杀掉了,总不能就这么放了。 正这么想着,云箬脚下踩过的地方忽地发出微弱的银光,她还没反应过来,一道无形的屏障骤然升起,云箬往后退,后撤的地方居然也升起了一道屏障,瞬息之间,她猛地想起来这是什么,脚尖点地跃起,朝着噬灵兽逃走的方向射出几枚三棱锥,而后一脚蹬上半空中横生出来的树枝,身体倒飞出去,落地的时候连退几步才勉强站稳。 前方的去路上灵力屏障微闪,她再看过去,隔着透明屏障看到了被击穿脑袋躺在地上抽搐的噬灵兽。 云箬走过去,指尖碰了碰透明的屏障,没有再停留,迅速转身离开。 之前百里夜来学院修御灵塔的时候跟她说过,学院外围危险的区域会设下防护结界,以免学生不小心乱闯掉入山缝之中,看来她刚才差点进了危险区域。 学院的防护法阵被启动,肯定会惊动院长,她是偷溜出来的,得赶紧回去。 果不其然,云箬刚返回到水潭边,几位院长就匆匆朝着玉石广场外来了,这次云箬更加谨慎,不仅隐去了气息,还让无垠之水裹着自己藏匿在林边,等院长们朝着结界被启动的方向去了,她就赶快越过山壁往寝舍去。 回去后她也没急着进寝舍,找了颗树藏在上面打了个盹儿,等天蒙蒙亮的时候学生开始进出,她才不动声色的混在里面溜回了寝舍,换掉身上的黑衣,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新衣服穿上,施施然下楼去饭堂吃早餐。 上了一整天的课,学院里也没什么动静。 云箬彻底放下了心。 通行法阵上不会有人进出的痕迹,就算院长们赶去发现结界被启动,也不会怀疑是不是学院的学生晚上偷溜出去,顶多会怀疑法阵是被那只死掉的噬灵兽误触了。 至于噬灵兽怎么死的,就让院长们去猜吧。 傍晚快下课的时候,北院第四院的院长梁丘肃和段在青一起来了教学处,蠢蠢欲动的准备下课就冲饭堂的学生们顿时安静下来,教习停下讲课,梁丘肃走到书案前,目光在学生中巡视了一圈,沉声道:“昨晚学院外的防护结界被启动,赶去的院长在那里发现了妖兽的踪迹,即日起各教习和院长会对学院周边开始为期三日的巡查,三日内所有人不得离开学院。” 梁丘肃通知完就转身离开,应该还要去通知其他的学生,段在青没走,看向云箬:“云箬,出来跟我走。” 教习点点头:“你先走吧。” 云箬起身,各种神色不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嘁。”龙法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天之骄子就是好,院长不会是要单独给什么护身法器吧?” 云箬从他旁边走过,看了他一眼。 龙法吊儿郎当的看着云箬。 云箬笑了笑:“我才体脉三阶,当不上天之骄子这几个字,谬赞了。” 龙法:“……” 其他人都看着吃瘪的龙法,那天和他一起去找云箬的其中一个师姐也上这堂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龙法这人,只要他是一群人里最强的,就心态很好,也很愿意帮人,只要别人比自己好,嫉妒心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在意云箬,上赶着去讨嫌,每次都说话难听得不行。 那天云箬说之后可以找她对练,龙法跃跃欲试的来找他们那个朋友想一起去约云箬对练,可惜没找到机会,云箬每天下课堂都像被狗撵一样吃完饭飞快回宿舍去了。 她怀疑云箬看出龙法的意图了,正在躲人。 出门去了的云箬却对龙法的挑衅半点不在意,她之前在学院都和陆子云尤小沁一起对练,现在这两人都不在学院,她最近几晚又忙着出去探查,回学院来还没跟同学对练过,龙法老是这么贴脸嘲讽,她不介意找个时间和他练一练。 上次从百里世家的阵法里闯出来她就觉得自己的体脉快要突破四阶了,正好想找一个体脉比自己强点的人来对练,她好压着灵技试试自己的体脉能不能就此突破。 跟别人打她还有心理负担,不知道能打到什么程度,和龙法打正好,他都自己上赶着来讨嫌了,她自然不用客气。 就是你了龙法师哥,等我马上就来拿你练手。 云箬跟着段在青往北院外走去,段在青一路上都没说话,出了北院才停住脚步,四下无人,他看向云箬:“看来你和百里夜在外面林子里看到东西确实是妖兽,昨天院长们在防护结界附近找到了一只已经死掉的噬灵兽,有可能是之前跑进了晴岧山没被清理掉的。” “噬灵兽?”云箬装出惊讶的样子,“死了的?” 段在青点点头:“你见过噬灵兽?” “嗯。”云箬回答,“我来学院前一年在闲云宗借住,那会儿不是有一次妖兽异动,跑出来了好多妖兽,其中就有噬灵兽。” 段在青哦了一声:“我有印象,当时学院院长跟我说他们赶到的时候那些入侵的噬灵兽已经死了,你知道是怎么死的吗?噬灵兽速度那么快,想要杀死可不容易,实不相瞒,结界法阵处的那只噬灵兽也是被人杀死的。” “我不记得了。”云箬摇摇头,“我那天吓晕过去了。” 第90章 “孙老!有妖兽, 大多都是噬灵兽!” 几波学生一起冲进中院,孙老已经快步走了出来,平日蹒跚的脚步此刻却很健朗, 边走边迅速点名吩咐:“备用的结界玉屏障全部开启,不能让瘴气进来, 南院库房带两个小组的人去领结界玉,越多越好,立刻分发下去,守在四面的人护好自己为先,别慌, 防护法阵守得住……谁敢突破重围出去送信,得让院长们回援。” 学院外现在是遮天蔽日的瘴气, 妖兽越来越多, 出去送信的人十分危险, 因为不知道瘴气中还隐藏着多少妖兽, 留在学院内至少还可以暂时保证安全, 出去可就生死难料了。 那可是噬灵兽,一只都难对付, 外面有那么多…… 大多数学生都没有和噬灵兽打过交道,但是各种听来和记载的内容足够他们清楚噬灵兽的可怕之处,有灵力的修士遇上了连肉带骨被啃噬干净的事也并不新鲜。 “……我去!”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出来一步。 “体脉?”孙老问到。 “四阶。”龙法咽了口唾沫,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显然是十分紧张, 报出体脉境界的时候又往前了一步,仿佛在让自己更坚定。 “好。”孙老摸出身上一块东西抛给龙法, “报信就交给你了。” 龙法接过那东西,发现是一块上好结界玉, 拿在手中的一瞬间泛出一道温和的金色灵光。 除了是结界玉,还有防护的效用。 是孙老护身的东西。 “去吧。”孙老朝龙法一点头。 “是。”龙法一咬牙将结界玉捏在手里,转身朝着学院出入口方向而去。 “孙老,我们还能做什么?”来中院报信的其他学生问到。 正说着,又有一批学生从不同方位跑回来报信:“孙老,妖兽都往另外的方向去了,西南面暂时安全,我们已经开启了备用的结界玉,瘴气也进不来。” “东北方也暂时安全了。” “北面的妖兽也都跑了。” 听到妖兽都跑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孙老!!”两个学生冲进中院。 “孙老,妖兽都在南边,我们开了备用结界玉,瘴气挡住了,但是、但是南面的防护法阵被破了,云箬一个人守在那里!” “什么!?”孙老变了脸色,“防护法阵破了!?” 学院的法阵去年开放日前才全部加固检修过,怎么可能就这么破了?就算是有噬灵兽,它们也只会吞噬灵力,要破学院边界的防护法阵,那些畜生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除非是人为。 孙老心惊肉跳,但是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学生们已经很慌乱了,不能再加剧恐慌。 “留几个人守在中院,其他人继续回自己巡查的方位,我去南面看看。” 话音落,孙老的身影几个起落,直接跃过院墙朝着南面去了。 越接近南面,孙老心中越是难以平静,远远就看到结界玉屏障外翻涌的黑气,瘴气太浓厚,他根本看不到其中的情形,但能听到仿若金石相击的声音,那是灵剑和锋利的兽爪相撞才能发出的声响。 防护法阵果然已经破了,他上去迅速检查,法阵庞大,这里只是一角,孙老一脚踏下,灵力散开,脚落下的地方现出流转的符文,只闪了一瞬就熄灭下去,而地上露出的法阵一角已经碎了。 孙老皱眉,瘴气中忽然被扫了一道缝隙,他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红色衣裙的身影跃起,手中灵剑仿若有万千磅礴之力,牢牢守住了破损的防护阵缺口,瘴气被搅动从她身周荡开,一剑挥出刺中虚空,停下来的时候剑上却穿着一具毛发雪白的妖兽尸体。 是噬灵兽! 居然如此轻易就能击杀,她能看清噬灵兽的动作!? 孙老按下心头惊诧,来不及细看,甚至来不及细想,瘴气荡开的时候他认出了那是云箬,学院只要在清警堂领过罚的学生他都记得,方才分组的时候她穿的是一身浅金色衣裙,现在却已经被完全染成了红色。 “云箬!”孙老大喊一声,瘴气中的人影偏头看过来,看到了孙老,孙老迅速把一个东西抛了过去,云箬一边躲避着妖兽的攻击,动作不停,堪堪接住了孙老扔过来的东西。 入手沉甸甸,是一件上品法器。 法器一入手,云箬只觉周身展开了一道无形的防护屏障,妖兽的攻击全都被挡住,她得到暂时的喘息,手中灵剑杵地停了下来。 “撑得住吗?”孙老喊道,“这法器能挡住一阵。” “我可以。”云箬道。 孙老沉声道:“我去开启学院的护山大阵,妖兽太多了,等大阵一开,你就速速退回来,明白了吗?” “知道了。” 孙老知道此时时间就是救命,方才被云箬挥剑挡开的瘴气中一闪而过的妖兽数不胜数,她能挡得这么久已经是个奇迹,换了孙老,他都不敢肯定自己在戴着防护法器的情况下能撑多久。 这姑娘应当是有天赋灵技傍身。 但就算她再是厉害,能击杀噬灵兽,外面妖兽何其多,灵力和力气都有用尽的时候,他得尽快,段在青走的时候把学院交给他,他决不能让任何一个学生出事。 孙老本来想过来修复法阵,顺便把这个敢孤身挡在这里的学生逮回去,却没想到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修复法阵不行,以外面那么多妖兽,攻破也是迟早的事。 以及,到底是谁破坏了学院的防护阵? 是无意,还是有所蓄谋? 孙老心中诸多疑虑,脚步却半点不慢,用最快的速度朝着西院院长们的住所赶去。 学院的防护大阵开启,整个学院都会被笼罩在其中,但因为法阵复杂繁复,共八八六十四层法阵,一旦开启之后会将学院与外界隔绝开来,直到法阵其中灵力耗尽,否则无法停止运行。 等不到院长们回来也没办法了。 西院静悄悄的,妖兽的声音偶尔从南面传来,孙老忽而想到一个问题,那些妖兽之前是分散在学院中周围,按照学生们回来汇报的情况,它们是突然之间全都朝着南面去了。 南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们。 是什么呢? 孙老脑海中浮现起翻滚瘴气中云箬的身形,孤身一人,力挽千钧。 她把妖兽吸引过去的? 用什么方法? 他穿过树影憧憧的院子,径直进了议事堂,脚下一道法阵展开,议事堂中现出一个隐藏的入口,他匆匆进去,室内漆黑无光,随着孙老的脚步一点一点亮起微弱的银光,密密麻麻的微小法阵挤在空中亮起,孙老手中聚起灵力,朝一个法阵点去,灵力游过去,所有的法阵变了形态,展开之后赫然就是学院堪舆图及各大法阵的方位,其中南面的微型法阵上符纹被破坏,暗了一块。 孙老迅速变幻微小法阵的分布,将他们组成了一个更大的、完整的法阵。 护山大阵。 最后一个法阵被灵力点亮,整个新阵法成型,护山大阵即将被启动,孙老的手正要按下去,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低头躲过,暗道不好,抬手想要隐去法阵,却没来得及,一道强势无比的凌冽气息直斩面门,瞬间将他逼退。 一个浑身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黑袍人站在密室入口处,声音不辨雌雄,语气带着点笑:“想开护山大阵?那可不行。” “你是何人?”孙老不欲与之缠斗,想要先开护山大阵,黑衣人的身形却鬼魅异常,孙老体脉六阶,却每一步都被对方挡下。 “帮你们放出山缝中妖兽的人。”黑袍人道,“不用谢,举手之劳。” 孙老眼中闪过惊疑,挥手凝出自己的灵器,一柄长枪:“你破坏了山缝中的封印法阵?你究竟是何人!”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黑袍人淡声道。 下一秒他就闪现到孙老眼前,出手如闪电,一把抓住了孙老刺出的长枪,反手调转枪头,灵力凝成的武器锋利至极,直接从孙老胸口贯入心脏,一击毙命。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孙老眼中错愕的神色僵硬在脸上,抓着长枪的手滑落下去,灵力散去,长枪消失,他的尸体砸落在地上。 飞溅的血染上黑袍人的衣摆,他抖了抖袖子,被遮住的脸低头看了看,跨过孙老的尸体走到了新组成的法阵前,护山大阵无人开启,片刻后再次分散开,恢复学院护持法阵的形态,黑袍人静静看着,片刻后转身抓起孙老的尸体,抬起他的手掌按住手背,孙老尚未僵硬的手掌中灵力流出,于护持法阵之间牵出了一组隐匿的封印阵。 阵列西北方,堪舆图之上这里却只是一片虚空。 神踪秘境的封印。 黑袍人抓着孙老的手这才放开,孙老的手垂下去抽搐了几下,袖子翻了上来,整条手臂的皮肤之下泛起一条条狰狞的红痕,是灵脉被废的痕迹。 黑袍人抬起手指,指尖灵力不停,一个小巧的法阵在掌中成型,化作丝丝缕缕灵光悄无声息的融入了秘境封印。 片刻功夫,封印阵再次隐匿起来,黑袍人动了动手指,秘境封印没有再出现,堪舆图上的一处虚空中却有金芒浅浅闪了一下。 做完一切,黑袍人看向还闪着微光的学院堪舆图,微型法阵符纹流转,保护着整个学院,他看了一会儿,抬手按向法阵,掌中灵光暴起,顺着法阵侵入进去,强悍的灵力不管不顾,刹那间就将所有法阵全部破坏! 夜色中响起一阵长长的嗡鸣,随即学院中所有闪着光的法阵同时熄灭了下去。 第91章 段在青和几位院长带着教习往回赶, 进了晴岧山深处,只见瘴气如同浓雾,汹涌地朝着学院方位翻涌, 有要往外扩散的趋势。 “所有教习散开,设阵防止瘴气往外扩散, 院长们随我一起进去。”段在青沉声吩咐。 “是。”教习们立刻朝着四周散开而去。 “老段……”连泗看向段在青,深色惊疑不定,“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现在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吗?”徐平怒道,“学生们还在里面呢,我们只带了少部分人出来!” “走!”段在青手指骨骼咔嚓一声, 率先朝瘴气中跃去。 浓厚的瘴气中结界玉闪过银光,数道人影身形迅速在其中穿梭, 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学院外的白玉广场, 流动的瘴气中隐约能看到一汪潭水, 和潭水后几乎被遮掩的山壁。 院长们几个起落穿过山壁, 进了学院后更是心惊。 “学院的防护法阵呢!?” “瘴气怎么进到学院里了?” “孙老呢!” “学生们怎么样了!?” “先去开护山大阵。”段在青道, “得把瘴气都驱逐出去,送信的学生说防护阵有破损, 看来外围法阵都坏了。” 众人惊疑不定,连泗进来就直朝着东院学生寝舍而去:“我去看学生!” 徐平飞身过去拦住他:“老段说得对,得先去开护山大阵,外面的情况其他院长可以对付, 老梁在外面呢, 孙老估计在保护学生,事发突然, 他可能被绊住了没办法去开阵。” 孙老精通法阵,由他一人就可开启护山大阵, 但现在去找他还得费时间,几位院长得合力把护山大阵打开。 “那还不快走!”连泗怒道。 “冷静点。”徐平按着他的背,连泗甩开他的手,徐平不再管他,快步朝南院而去。 “老段!去南院!”连泗喊段在青。 段在青神色有些恍惚,眼中全是不可置信,进了学院,他满阶的识脉让他能清晰感受到学院深处妖兽躁动的声音,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混杂的气息,以及夹杂在瘴气和空气中飘过来的,浓厚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 今晚只应该有几只妖兽被放出,让他和院长们找到理由全都下山去,然后由那位引几只噬灵兽到学院外围,找出学院里到底是谁发现了山缝中的事,又是谁杀掉了那只漏跑出来的噬灵兽。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何这么多的妖兽全都被放出来了!? 如果山缝中的事被发现…… 段在青快步走向连泗,越过他往南院跑去:“开护山大阵。” “对,得保护学生……” 连泗话没说完,段在青打断了他:“开阵之后外人无法进入,不能让人发现学院的情况,也不能暴露山缝中的事!” 连泗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段在青,眉头皱了皱。 两人进了南院,刚进议事堂就听到里面传来徐平悲痛至极的怒喊声:“孙老!!” 连泗和段在青一前一后掠进去,只见密室大门打开,孙老倒在地上早已气绝身亡,徐平是中院院长,清警堂就在中院,故而两人关系最好,跪在孙老尸体面前悲痛欲绝。 南院院长唐诚半蹲着查探孙老尸身,站起身来看向段在青:“灵器穿心而亡,没有任何挣扎,一击毙命。” “不可能!”徐平抬起头道,“以孙老的修为,能将他一击毙命的有几个!?” 院长们都沉默了下去。 “先开阵。”段在青抬手一挥,手下灵力流出,密室中学院的堪舆图在空中显现出来,无数的光点在堪舆图上方缓慢散开。 几位院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有人破坏了学院的所有法阵!护山大阵开不了了。 “只是微型法阵被破,赶紧修复,将连接的法阵重新启动起来。”情况越糟,段在青反而冷静了下来,“唐诚和徐平留在这里尽快修复,我和连泗去找学生。” 说到学生,几位院长神色同时一凝。 这种情况,只怕所有学生都…… 唐诚和徐平留下修补法阵,段在青和连泗走出西院。 “中院还有法阵灵力的气息。”连泗道。 “走。” 两人默契的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中院还有灵力气息,却也是血腥味最浓重的地方。 两人一路奔去,越接近中院,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重,几乎要盖过瘴气的气息。 “是守护阵!”连泗看到瘴气中一闪而过的银光,直接纵身跃起往中院中落去,手中灵光一闪凝出灵剑,是一柄长刀,他改劈为扫,宽阔的刀背在空中横扫而过,笼罩在守护阵上方的瘴气被掀开,露出底下的中院院落,以及被守护阵护在其中的学院学生。 “院长!是连泗院长!” “段院长也在!” “院长们回来了!” “我们坚持到了!” 瘴气被扫开,底下的学生也看到了凌空而来的连泗和段在青,顿时激动的大喊起来。 段在青和连泗见状,心头一松,落在守护阵外围,一人占住一个方位,抬手按上地面,手下灵力顺着地面蔓延开,无数符文相继亮起,嵌入地上的守护法阵中将之串联起来,在学生们的守护阵外,一个更大的防护阵法成型,将中院更大的区域笼罩在其中,驱散了其间的瘴气。 守在自己守护阵上的学生再也坚持不住,纷纷力竭倒地,其他学生赶快上去扶住了他们。 随着他们离开守护阵,阵法上的灵光闪了闪熄灭下去,钉在法阵边缘的三棱锥也跟着悄无声息的散去。 段在青和连泗走进防护阵中,正要问情况,一个学生冲了上来:“院长!快去帮云箬,她一个人守在外面,要不是她,我们撑不到现在,守护阵早就被噬灵兽啃光灵力了!” “她一个人在外面!?”连泗不敢置信。 段在青飞身掠出去:“你守着法阵,我去。” 他循着血腥气最浓之处而去,在距离守护阵不远的中院外围听到了瘴气中传出的声音,一个东西从瘴气中被甩出来,飞溅的血线被瘴气侵蚀,噗嗤落在他脚边。 是一只噬灵兽的尸体,而在几步开外,更多的噬灵兽尸体横七竖八叠在地上,看得人触目惊心,这么多的妖兽,她居然一个人在这里守了这么久? 莫非在学院危险区杀了噬灵兽的人是云箬? 是她发现了山缝中的事? 段在青心中惊疑不定,手中灵剑出现,一剑挥出,将周围的瘴气短暂驱散开,现出瘴气中一个红衣身影。 云箬一直守在中院外,此刻已经将近力竭,勉强挥动着手中的灵剑,连自己留在守护阵边缘的三菱锥消散都没有察觉到,也没有察觉到段在青接近,她甩出一只穿在剑上的噬灵兽的尸体,单膝跪在地上,喘着气看向前方。 瘴气流动的地方,两只庞大妖兽走出。 它们被云箬一直阻在外围,早就闻到食物的味道,却怎么都接近不了,越来越急躁起来,其中一只尾巴甩来,云箬滚地躲开,一只噬灵兽觑到机会也趁机掠来,从背后一口咬上了云箬的肩膀,接着被云箬反手一剑刺进脑袋,从肩膀上挑开。 云箬摸了摸肩膀,无垠之水贴着皮肤,没让噬灵兽伤到她。 然而下一刻妖兽钢鞭一样的尾巴闪电般甩到了身前,尖利的尾端带着能将人贯穿的气劲破空刺来。 段在青举起灵剑,却迟疑了一瞬。 如果云箬死在这里—— 只要她死在这里,学院山缝中的事就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试验还可以继续,他想要的药物就快要成功炼制而成了,不能功亏一篑,决不能在现在被阻碍。 然而只是这个念头一出,他自己先心惊了。 他在想什么?他要看着自己的学生死在自己面前,却束手以待不去救她吗? 只是这一瞬间的迟疑,瘴气重新弥漫过来,黑暗中响起□□被穿刺而过的声音,段在青指尖一颤,灵剑再也不犹豫地挥出,朝着妖兽的方向斩去,剑气撞上妖兽身体坚硬的外皮发出鸣响,段在青正要进瘴气去救云箬,身后一道强横剑气凭空出现,带着石破天惊的气势而来,摧枯拉朽地绞碎了所有瘴气,狠狠嵌进妖兽的皮肉。 妖兽仰天长啸,怒气振动,尾巴朝着剑气的方向狠狠甩来。 段在青横剑格挡,妖兽尾巴还没甩过来,一道身影从他身侧掠过,惊天剑气携风而来,几息之间就将其中一只妖兽毙于剑下。 空中忽而响起嗡一声几不可查的动静,随即周遭银光亮起,万千符纹成型,空中的瘴气被挡开,留下的部分被缓慢净化,学院中的瘴气几近被一扫而空,各处法阵陆陆续续恢复,中院内传来学生们喜极而泣劫后余生的声音。 随即杂乱的脚步声迅速朝着这边跑来。 “云箬!”跑在最前面的一位学生大喊。 借着银光和已经稀薄的瘴气,所有人都看到让他们胆战心惊的景象。 中院外遍地都是噬灵兽的尸体,其中还夹杂着别的妖兽,地面几乎被妖兽的血浸透,甚至有学生一脚踩进血洼之中,飞溅的血水却无人躲避,全都怔怔看着前方。 云箬孤身一人站在妖兽的尸堆中,身上衣裳浸血,手中灵剑上还穿着一只妖兽,血水从她衣袖滴落下来,她挥手想甩开剑上的妖兽,却没了力气,身形反被带的朝前踉跄,眼看就要扑倒在地上的血水中。 几个学生冲了上去,然而还没接近云箬,一道人影从远处急掠而来,一把扶住了她。 第92章 云箬在药水里泡了一个时辰, 开始还和百里夜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半个时辰一过就睡着了,不知道是药水效用太好还是泉水的效用好, 她只觉得酸胀疼痛无比的手脚舒服了不少,更加浓重的睡意袭来, 根本撑不了一点。 她睡着后控制不住自己,身子顺着浴桶往下滑,下巴浸进了水里。 要呛水了,云箬感觉到下巴暖暖的,在心里提醒自己。 但她根本醒不过来, 全身也动不了,意识刚要挣扎, 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了她的下巴避免她呛水, 她知道是百里夜, 安心的倚了过去, 把整个脑袋的重量都放心的交给他, 彻底将意识沉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不错,水一直是温的, 轻微地一荡一荡,鼻息间是苦涩的药味,却也有属于百里夜的气息,云箬睡了没多久自己慢悠悠醒了, 睁开眼睛就看到百里夜坐在浴桶边, 一只手托着她的半边脸,另一只手搭在浴桶边沿让她靠着。 “醒了?”百里夜垂眸看她。 云箬偏过脸在他手心蹭了蹭:“嗯。” 她把自己的脸抬起来:“你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半个时辰。”百里夜缩回手, 扭了扭手腕,“怎么睡觉还掐着点?没睡着吗?” “睡得很好。”云箬打了个哈欠, “我这叫伟大的生物钟,说睡半个时辰就睡半个时辰,很厉害吧。” “生物钟是什么?法器?”百里夜把叠好放在旁边的衣服递给她,“要我帮忙吗?” 云箬抬了一下胳膊:“我自己能穿。” “好吧。”百里夜站起身。 云箬忍不住有些想逗他:“师兄看上去好像很失望?” 百里夜挑了下眉:“师妹看出来了?” 他俯身下来,手顺着云箬的脸往下,掌住她的脖颈,大拇指抵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凑过来的眼里有几分危险的气息,目光盯着云箬的唇:“师妹舍不舍得让师兄失望呢?” 眼看他就要低头吻下来,云箬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百里夜!” 百里夜笑起来:“嗯?” 云箬看着他带笑的眼睛:“现在是我在问你,你怎么还主动起来了?” “我岂非一直很主动。”百里夜在她掌心亲了一下,“快说,要不要我帮你穿,我现在失望得很,师妹舍不舍得让师兄失望?” 他的衣袖浸进了水里,宽大的袖摆沾了水带着些凉意,贴在云箬颈间,顺着她的锁骨往下滑去。 “舍得舍得舍得!”云箬一迭声地道,双手用力把百里夜的脸推得偏开了,“你赶快出去!” “小心滑。”百里夜这才起身走出去了。 云箬窝在浴桶里拍了拍自己的脸。 看来以后不能随便逗师兄,不然逗人不成反被调戏。 她穿好了衣服,两人出秘境回到学院的寝舍,百里夜解开屋里的法阵,外面还是下午,但是学院外围的瘴气还没清除干净,显得天色有些灰蒙蒙的。 敲门声响起,一个女声小心翼翼道:“云箬?云箬?” 云箬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的几个人反而吓了一跳,是守学院时和云箬同组的五个人,都震惊的看着她:“你没事吗?” “我还好,就是太累了。”云箬又打了个哈欠。 泡在药水里感觉身体很轻,现在出来脚踏实地,只觉得脑子和身子都重得不行,昏沉沉想往下倒。 “真的?”师姐摸了摸云箬的手臂,语气又哭又笑,“太好了,你真的没事,吓死我们了。” “外面怎么样?”云箬问。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学生道:“学院的院长们都回来了,山下的妖兽也驱逐了,现在学院乱成一锅粥,学生们都在帮忙清理和法阵修整……大家都想来看你,但是抽不开身,知道你没事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 “喏,这是饭菜。”师姐把一个食盒递给她。 龙法站在所有人最后面,看着云箬笑着和其他人讲话,也不敢走过来,看到云箬伸手来接食盒,往前一步跨过去:“我帮你拿进去……” 云箬身后走过来一个身影,伸手接过了递过去的食盒。 “多谢。”百里夜道。 龙法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那你好好休息。”几个人看出云箬累得不行,虽然很想跟她多说说话,但还是止住了话头跟她告辞,让她继续休息,以后一日三餐他们会送过来,“云箬,咱们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不管你怎么想,但我们都把你当生死与共的同伴了,以后只要是你的事,我们万死不辞。” 几人说完像宣言一样的话就转身离开了。 龙法愣愣站在原地,看到云箬转头和黑衣男子说话,那黑衣男子余光瞥了他一眼,把寝舍门关上了。 “走啊龙法。”师姐推了他一下。 龙法低着头跟她一起走出寝舍,忽然问:“那是谁?” “云箬的师兄吧,她师门的人。”师姐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龙法回头看了一眼寝舍,神色几经变幻,最后不满道,“她怎么能让别的男子进她寝舍?还一直待在里面,万一那人趁着她现在身体不好欺负她怎么办!?她脑子里想什么呢?怎么一点警惕性都没有?亏我拼死拼活去搬救援,她怎么……” “你有病啊!”师姐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几下子推着龙法走远,“那是云箬师兄!她信任的人,轮得到你来说?还好刚才你没出声,否则云箬这辈子都不会再给你好脸色看,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你再说一声试试看?!” 龙法被一巴掌打在脸上,登时清醒了不少,发现自己刚才又口不择言,听到同伴说的话,冷汗唰地冒了出来,想到自己说的混账话,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寝舍山壁:“我刚才声音不大吧?我……我要不要回去道个歉?” “道你个头的歉。”师姐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你少去找云箬,等你哪天管得住你这张嘴再去跟她说话吧,自己反省一下你在学院为什么没朋友!” “你不是吗?”龙法耷拉着脑袋。 “老娘倒了八辈子霉跟你从小认识,气死我了。”师姐踹了龙法一脚,愤愤地走了。 走了几步又回头怒道:“你走不走!你敢回去找云箬试试?” 龙法额角青筋直跳,跟了上去,没好气道:“那你教教我下次怎么跟她讲话,别让她讨厌我。” 师姐:“……”面对妖兽她都没这么强的杀心,狗男人真是烦死了! 百里夜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四菜一汤,很细心,还带了给他的份,云箬晕晕沉沉的坐在桌边,两手托着腮打瞌睡,百里夜很快吃完了自己的,做到云箬身边去,云箬头一歪就靠上他的肩膀。 百里夜把食盒都拉到面前,夹了口菜喂过去,云箬闻到饭香,鼻子动了动,张嘴把菜吃了。 吃完笑了起来:“我好厉害,睡觉吃饭两不误?” “醒了?要自己吃吗?”百里夜问。 云箬挪了挪,慢吞吞睁开眼睛,眼珠一转,决定再调戏一次百里夜:“师兄喂我。” “好。”百里夜道,“那我喂什么你吃什么。” 云箬垂眼看了看桌上:“那不然呢,一共也就这几个菜,再说了,我也不挑食。” 说着要百里夜喂,但被喂了几口云箬就嫌慢,自己接过筷子风卷残云一样把饭菜吃了,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趴:“我要睡了。” “吃药。”百里夜拿了几颗药丸过来,“林望说晚上你会疼,这个药会让你睡得舒服点。” 云箬趴在床上当没听到。 “睡着了?”百里夜问。 “睡着了。”云箬说。 然后她就感觉自己被翻了过来,百里夜俯身看着她:“不想吃药?” “我觉得没事了。”云箬半睁着眼睛。 随即她就被人扶了起来,一颗药丸喂到嘴边,苦冽的味道涌上鼻腔,百里夜的手捏着药丸,在她唇上碰了碰:“张嘴。” 云箬张嘴吃了,脑子又不受自己控制了:“人家喂药都是用嘴喂的。” “谁?” “电视剧里……”云箬声音懒懒的,有些哑,平日里清亮的声线沙沙的。 百里夜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用嘴喂不就把你药吃了一半?张嘴,还有三颗。” 云箬:“……” 她愤愤的张嘴把药吃了,嘴里苦的不行,一杯水喂了过来,她连喝几大口,控诉百里夜:“你就是舍不得自己嘴里苦。” “师妹聪明。”百里夜放开她,起身走了。 云箬歪着脑袋坐在床上,听到百里夜的脚步声走在桌子边去放杯子,又转到窗边去关了窗,哦,没有全关,只关了一扇,脚步声又回来了,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声音…… 等等,脱衣服? 云箬睁开一只眼睛偷看,百里夜脱了外衣,只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挂衣服的时候偏头看到她在看,走了过来:“看什么?” 云箬后知后觉:“这里只有一张床。” “嗯。”百里夜点头。 云箬卡了一下:“你也要睡?” “嗯。”百里夜再点头。 云箬皱眉抿住唇,半响后点了点头:“好吧,一起睡。” 百里夜走到面前,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谁要跟你睡了,你把床分我一半,咱们在床中间放一碗水。” 云箬:“?” 云箬不可思议的努力睁开了两只眼睛:“这话是不是该我来说?” “那你说。”百里夜单膝跪上床沿。 “我们在床上放一碗……”云箬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真要放啊?我怕我把碗里的水弄洒了,我睡觉会动的,要么我们把枕头垫在中间?这样你放心了吗?” 第93章 学院经过一次重创, 却没造成什么大的损伤,入侵的噬灵兽全都被斩杀,留下的妖兽尸体反而成了难得的收获, 大部分妖兽的外皮极为坚硬,可以做成防护法器, 噬灵兽全身是宝,因为以灵力为食,尸身不腐,全都被学生们收捡起来交到南院去,由药堂的医师和教习处理。 孙老被害的事暂时被瞒了下来, 学生们刚经历过生死险境,每天被自己教习带着在学院内忙碌, 金衣使者刚来, 看到学院里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差点以为接到了错误的信息, 学院并没有被妖兽袭击, 一切只是误报。 一路到了议事堂,听院长们讲了学院和山下城镇的遭遇, 四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不止是学院。”一大道,“好几个宗门都受妖兽袭击,几处城镇被围困,这次的骚动绝不是简单的巧合, 妖兽异动必定有什么原因。” 段在青和几位院长不动声色交换了一个眼神, 连泗问到:“不知几位大人来学院是为何事?” 虽然孙老被害,但他们并未向会审堂递消息, 不涉及宗门之间恩怨,也没残害普通人, 就算是会审堂也不能插手。 一大没说话,二大笑眯眯道:“无妨,只是到附近有些事务,刚好碰上学院出事,过来看个朋友。” “朋友?”段在青道,“我学院的人?” “这就不关段院长的事了。”二大笑道,“不过孙老的死我们倒是可以帮忙。” “不需要。”徐平道,“学院的事自然由学院自己来解决。” “或许不只是学院的事。”一大沉声道,“按照段院长的说法,有人潜入学院杀了孙老,破坏学院法阵放妖兽入侵,那人的目的是什么?杀光学院的学生?那他下一次会不会盯上别的宗门?或者各位院长有没有什么得罪的人,未必不是有人上门寻仇。” “得罪的人?”段在青笑了笑,“学院现在还能得罪谁,还敢得罪谁?” 他出声反问,几位金衣使者全都不说话了。 刚刚过去的百川会上他们也看到了,学院虽然现在还有五大宗门平起平坐,实力差的却不是一星半点,虽然近两年来推介信的事已经平息,学院也看似接受了这个结局,但长此以往,只恐怕民间再无人能通过学院踏上修行一途了,想要修行,找不找得到宗门拜师都是难事。 将来的修界,只会越来越趋近于三大世家,各自居灵地修行,把持秘境和资源,仙门百家彻底和凡尘划开界限…… “既如此,那我们自便了。”二大道,“不打扰诸位院长谈事。” 四人告辞出来,二大小声道:“我怎么觉得几位院长态度有问题。” 三小戴着面具点了点头。 一大道:“确实有些,他们对抓凶手似乎势在必得,照理说借助会审堂的力量会更容易,他们却拒绝了。” 老四道:“不可插手。” “知道,轮不到我们管。”二大看了他一眼,“老四去问个路,咱们找云姑娘去。” 老四:“……” 三小温声道:“我去吧。” 她朝着路边的学生走去,学生们远远看到金衣使者的衣服,掉头就走。 三小:“……” 二大哈哈笑起来:“你戴个面具,又是会审堂的人,谁不怕,我来我来。” 他抬脚朝另一边几个学生走去,脸上笑容刚扬起来,那几个学生顿时受惊一样呼啦散了。 二大:“……” 一路走来,看见他们的学生都躲得远远的,心中惊疑。 会审堂的人现在来学院做什么?是不是来查学院法阵坏掉的事,还是妖兽入侵的事?万一被他们抓到带去会审堂审问……不敢想,想就是有去无回,躲远点好了。 一大面无表情,远远看见几个学生,扬声道:“站住。” 几个学生被喊住了想走也不敢走,欲哭无泪的看着四个金衣使者走到面前,瑟瑟发抖挤成一团。 一大:“云箬在哪里?” 二大听到他这么问,叹了口气,先不说并不是学院内所有人都认识云箬,就算认识,人家哪里知道现在云箬在哪,学院这几天也没开修习课,忙乱得像一锅粥一样。 “你们找云箬?”几个学生立刻警惕起来,“有什么事吗?” “找她问几个问题。”二大见他们认识云箬,走过来笑嘻嘻道。 “她……”几个学生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最后达成共识,“我们不知道她在哪,各位大人或许该去她宗门找找看?” 二大一看就知道他们在撒谎,笑道:“哦?不说实话,那我们可就上刑了,老四。” 老四站在他身后没动,但手中灵力微闪,一看就是在以灵力化形。 几个学生吓得要死,但心底更是坚定了不能告诉他们云箬在哪,虽然去探望的师姐说云箬不要紧,但是怎么可能,她杀了那么多的妖兽,又一直待在寝舍中没有出来,他们都猜测是她受了重伤,院长们在给她治疗,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让她被会审堂抓走! 眼看几个学生被吓得像小鹌鹑一样,但是嘴巴依旧很严实,三小拍了拍老四,老四散了手里的灵力后退一步,三小走上来,温柔的女声在面具后响起:“只是听说学院被妖兽入侵,云姑娘与我会审堂打过交道,顺路过来看望一下。” “你们是云箬的朋友?”几个学生愣了愣。 “不是。”一大面无表情道。 二大啧了一声:“怎么不是了?” 一大皱眉看他。 二大也看着他:“你这话让云箬听到了肯定生气,你这是要跟她划清界限?” 一大第一次觉得和搭档没了默契,只好面无表情解释:“我们走哪都天憎人怨,要是说和云箬是朋友,估计会给她惹麻烦。” 一旁的学生:“……”原来你们知道自己讨人嫌啊。 不过金衣使者是这种会为他人着想的人? 听上去确实和云箬认识,也不像是要去找她麻烦…… “她在寝舍。”一个姑娘小声道。 “喂!”旁边的人没来得及阻止她。 “多谢。”一大朝她点点头,其他三个金衣使者也对她见了个礼离开了。 “你怎么说了?”金衣使者一走,其他人顿时不满道。 姑娘叹了口气:“不问我们也可以去问别人,难道我们不说他们就找不到云箬了?走,咱们跟上去,万一有什么,或者他们要带走云箬,我们就赶快去找院长。” 几个人恍然大悟:“走走走,咱们盯着去。” 二大余光瞥了一眼身后:“有小老鼠跟着咱们。” “无妨。”一大道。 “估计担心云姑娘呢。”三小说,“看来云姑娘在学院也有很多人喜欢她。” “这倒是没想到。”二大笑道。 云箬的宗门在百川会夺魁,虽然十年盛会的宗旨是以武会友,但是每次结束,少不得各宗门之间攀比拉踩,像云箬这样又加入了宗门,同时还留在学院的,最容易受到排挤。 但看样子学院的学生们都挺护着她。 几人不再管身后远远缀着,以为自己行踪隐藏的很好的几个学生,走到寝舍山壁,他们身后已经跟了不下二十多个学生,二大一回头,道边的树丛中顿时一阵窸窸窣窣的躲藏声,差点给他听笑了。 上楼的时候尤其明显,他们上到三楼,一群学生脚步声在一楼响起,蹑手蹑脚探头探脑。 金衣使者们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跟随待遇,三小回头看了好几次,吓得一群学生猝不及防疯狂找东西躲藏,楼梯下还被挤出来一个,立刻若无其事的装作自己在擦楼梯扶手。 云箬和百里夜刚从秘境里出来,百里夜撤了屋子里的法阵,散了临时阵门,正要出门,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打开门,云箬正要感叹说曹操曹操到,她刚跟百里夜说要出去找金衣使者呢,他们就直接送上门来了。 “快出来一下。”二大道。 云箬莫名其妙,打开门走出去:“怎么了?” 楼道口趴着一排鬼鬼祟祟的脑袋,看到云箬出来,背对着金衣使者疯狂给云箬打手势使眼色。 云箬:“?” “看到你没事就放心了。”一大道,“只是来看看你,那我们这就走了……” “我正好有事找你们。”云箬打断他,“进来讲。” “看到没?”二大转头朝向楼梯口,“咱们和云箬认识。” 趴在楼梯口的脑袋齐齐一惊,全部爬起来往楼下奔去,有人一脚踩空往下滚,被旁边的人一左一右扶住,拎着他没命奔走,楼道上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云箬一头雾水。 金衣使者进门,发现云箬寝舍里还有另一个人,一身黑衣的百里夜靠在窗边,手里捏着只玉石小鸡,慢条斯理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各位好,随便坐。” “你没事了?”二大问。 “嗯。”百里夜不欲多说。 一大也没再问,只是换了话题道:“我后来回忆,其实我听一位堂主讲过你。” 百里夜挑了下眉。 一大面无表情:“十几年前海上一起风暴,困住了数只商船,是妖兽作乱,那妖兽凶残,掀起风浪使人不得进入,各家宗门在外围尝试,是百里世家的少主赶来,破开巨浪潜入进去,只身一人便斩杀了妖兽,据说他当时半身是血,一条胳膊几乎废了,出来后什么都没说,被百里家的人接走。商船上的人们感谢赶来的仙家宗门,却不知道真正救了他们的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年。” “陈年旧事。”百里夜淡声道,“谁救了人又有什么区别。” 一大道:“你说得对。” 他郑重地抬手对百里夜行了个礼,百里夜道:“我现在不是百里世家的人,也不是你说的那个少主了,当不起你这个礼。” 第94章 “……我不知。”段在青道, “这事我也在查。” “老段!”万知闲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是承认妖兽的事了吗?” “我认不认,你们不都找到了证据吗?”段在青冷笑道, “万知闲,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会审堂的人了。” “既然段院长承认了, 那不妨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这么做?”其中一位堂主开口,苍老肃穆的声音道,“这噬灵兽体内的药物究竟为何物?” 段在青没说话。 徐平代替他开了口:“二十一种灵株炼药,辅之灵力, 能催生出灵脉。” “徐平。”段在青开口警告。 “老段,说了吧。”徐平看了他一眼, 看向三位堂主, “是我们做的, 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们, 不是我们做的我也不会承认, 但我要会审堂帮我个忙,我要查清孙老的死, 我要凶手伏法认罪!” “会审堂定会追查到底。”堂主道。 “学院在研究这种秘药……用山缝中的妖兽做试验。”徐平垂下眼道。 段在青呼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学院早就在做试验。 早在五年前,仙门百家强迫学院承认新规定,招收学生以推介信为准开始。 既然仙门百家要学院绝迹, 那学院只能找自己的生存之法, 这个药物如果能炼制成功,无论天赋如何, 只要有了这个灵药,就能催生出灵脉, 提升修为境界。 灵株难寻,晴岧山中正好都有,因为炼制而成的药物中加入了灵力,故而吸引的最多的是噬灵兽,噬灵兽喜食灵力,虽然速度快却蠢笨,大概是过于轻的身体装不下什么脑子,那些送入山缝中的药几乎都被他们吃了,也有一些误入的普通动物吃了药的。 最开始效果很好,噬灵兽们竟然真的催生出了灵脉,但因为生了灵脉,被同类吃了不少。 后来他们就发现了这药物的副作用,它能让妖兽生出灵脉没错,却也会让它们脾气暴躁,日渐发狂,最后被不属于自己身体的灵力撑爆灵脉,轻则伤,重则死。 于是他们一直在试着改进药物,看看能不能把副作用消除。 偶尔会有妖兽突然灵力爆发从山缝里跑出来,但也只是极少数,学院很快就会去解决,重新加固封印,各处都有妖兽异动,所以并不显眼,试验得以悄无声息的进行。 “所以你们试验够了妖兽,把目标转向了人?”万知闲不可置信地盯着段在青。 “我没有。”段在青坐在椅子上,没有去看万知闲,“……有这药物的不止学院。” “你究竟怎么想的?”万知闲声音苦涩,“老段,你疯了吗?” “那我该如何呢?”段在青这才看向万知闲,面无表情道,“墨守成规,等着学院覆灭消失?老万,你当了个小宗主悠闲自在,想收徒弟就收,不想收就四处游历,你看得开,我看不开。” “如果学院没了,这天下还有修士吗?各宗门隐居灵山幽谷,世间作乱的妖兽谁来解决?凡人只能把大宗门当仙山供着,遇到妖兽烧香拜佛请求神明庇佑?这就是仙门百家想要的,他们要成神,要高高在上,要俯瞰众生。” “我不许。” 万知闲被段在青一番话说的瞠目结舌:“这就是你的理由?” “是。”段在青道,说完这番话,他的眼神淡了下去,手肘搭在椅子一侧,“这就是我本心,老万,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是用妖兽试验,我没有把这药用在任何人身上,顶多算我急于求成,但我从未做过违背良心之事,我对得起良心,亦问心无愧。起码我还做了改变,你没资格来诘问我。” 他想了想,忽而补充道:“至于这次妖兽入侵学院,说起来还要怪你的好徒儿云箬,那天我看到她守在中院外,斩杀了那么多妖兽就明白过来了,之前杀了山缝边逃窜出的妖兽的人就是她,她却骗了我,我想引出发现了山缝妖兽异常的人出来,此为权宜之计,不过信错了人,导致学院法阵被破,孙老被害……全都是因她而起。” “满口胡言!段在青,你果然疯了!”万知闲怒不可遏,差点没忍住自己的脾气当场上去和段在青动手,身后里间帘幔后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万知闲才找回点理智,深吸了口气。 “她保护了整个学院的学生,你却觉得她是罪魁祸首。”二大没忍住笑了,“段院长,你说你从未做过违背良心之事?你问心无愧?请问学院被妖兽入侵你们赶回学院的时候,你心里是盼着学生无事更多,还是你的计划不要暴露更多?看到孙老之死,你是后悔更多,还是懊恼自己信错了人更多?” 他每问一句,段在青的神色就沉下去一分。 “段院长啊。”二大敛了脸上的笑,看着段在青的神色流露出可悲之色,“你的道早就走歪了。” 徐平站在旁边没说话,脸色苍白,二大问的话也一声声扣在他心底。 “我是为了学院。”段在青依旧道,“不是为了我自己,以我的修为,以学院各位院长的修为,我们何须折腾?我们的初衷只想保住学院,只想像以前那样……整个仙门百家有多少宗门宗主、宗门弟子都是在学院有了一窥修行之途,踏上大道的机会?” 他坐在椅子上,一字一顿道:“学院数千年前创立,宗旨为引路,今日已经上路的人想要断了这世间修者的路,我的道就是和他们反着走,我,问,心,无,愧。” “段院长真的问心无愧吗?”厅堂中央端坐的老者沉声问道,“你们现在用妖兽做试验,如果药物炼制一直不顺利,之后呢?这药听来总要用到人的身上,将来是不是也必须找人试药?现在不就有宗门弟子遇害了吗。” “我只管守我的本心,走我的道,离渊宗宗主来找我说明情况,就是希望一起查明弟子遇害的缘由,但我可以保证我学院之人绝不会拿人来试药,被我发现是何人所为,我也绝不会放过。”段在青站了起来。 他本就身居高位数十年,如今儒雅的气质里多了压迫感,起身时如苍劲的松柏,自有一股隐而不发的气势。 “问心无愧?”万知闲冷笑道,“行,那就来论论你这个问心无愧,我问你,段在青,你说被人发现了学院山缝里的事,这次学院被妖兽围困只是一次权宜之计,如果你没信错人,只是用噬灵兽引出了人,那你要怎么做?你要杀了这个撞破你们秘密的人吗?” “……我不会这么做。”段在青说。 “你迟疑什么?”万知闲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段在青忽而觉得烦躁无比:“我没有迟疑!我不会杀她,最多把她关起来,我们的药快要炼制成功了,就算是被普通动物吃下去,也会催生出灵脉。” “老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到时候世间所有人都可修行,你不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吗?你宗门收的弟子一个个灵脉残缺天赋不够,你怜悯他们,把他们收为弟子,可你护得了他们一时,能护他们一世吗?我的方法可以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只要是我学院学生,我都可让他们提升修为,到时你的弟子,我也愿意给药。” “谁稀罕你这个药!”万知闲几步过来揪住了段在青的衣领,“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你误入歧途了你知不知道!这个药是谁告诉你的方法?你合作想要引出云丫头的那个人又是谁?” “无可奉告。”段在青道。 “你……!”万知闲被气得一拳锤上段在青的脸,砰一声巨响,段在青撞翻椅子倒在地上,他愣了一下,皱眉看着段在青,“你不躲?” 段在青目光一瞬间有些茫然,抬头看了一眼,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一掌按在椅背上,整个椅子猛然间四分五裂,飞溅的木块四射而去,一大和二大护住三小,黑衣守卫挡在三位堂主面前,万知闲退后一步守住了帘幔后的隔间,接住一根急射而来的锋利木板。 “老段!!”徐平的声音响起。 万知闲朝段在青看过去,本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想要借机刺探帘幔之后,却见段在青忽而双眼发红,半跪在地上,杵着地的那只手掌下灵光爆闪,咬牙切齿道:“徐平,离我远点。” 徐平愣了一下,脸上浮起不敢置信的表情:“老段,你吃了那个药?什么时候!?” “离开学院前。”段在青手臂上青筋暴起,死死压制着不受控制的灵力,目光看向帘幔前的万知闲,“我或许说错了,我不是不会拿人试验,来之前我就知道大概藏不住了,所以我用我自己试,如果成功,学院的未来就有了,如果失败……”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眼中一丝一丝的血丝蔓延上来,让他眼底像是渗了血,额角青筋爬上脸侧,手臂上开始冒出一条条可怖的红痕,牙缝中挤出几句话来:“我,老万,我问心,无愧,我的路没有走错,我试过别的办法了,这是唯一的路……” 段在青头痛欲裂,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的路没有错,他以身试药,就是为了证明着这个,他道心澄澈,一切都是为了学生,一切都是为了学院。 他死死压制着体内乱窜的灵力,忽而动摇了一瞬。 那天学院内到处都是血腥之气,漫天瘴气横冲直撞,他身上的结界玉不断发出微光,几丈之外,纤细的身影孤身奋战,他想要走上去,却停住了脚步,垂下了手里的灵剑。 一刹那间,他像是被什么当胸锤下,脑海中嗡地一声。 “老段!”眼见段在青突然弯腰呕出一口血,小臂上的红痕往上蔓延而去,徐平上前扶他,却被段在青一掌拍开。 第95章 玄阳宗, 现在的仙门百家首宗,宗主谢鸣之,曾经有过一段在修界流传甚广的, 缠绵悱恻的传奇佳话。 谢鸣之其人,气质卓然, 风姿疏朗,百年前成为玄阳宗宗主时,玄阳宗还不是首宗,那会儿的五大宗门也不是五大宗门,是六大宗门, 谢鸣之当上宗主后整个宗门实力提升,玄阳宗不出十年就跃居五大宗门之上, 成为当之无愧的首宗。 而提到这个, 就不得不说到他那已经逝去的夫人。 民间流传甚广的话本子故事, 就是到处东拼西凑写成的谢鸣之和他夫人的爱情故事。 版本甚多, 眼花缭乱, 良莠不齐。 民间爱看的都是穷小子巧遇神女,一步登天的传奇故事, 殊不知大部分猜测都是从修界流传开的,无他,那时候玄阳宗太过耀眼,哪怕谢鸣之很低调, 他那位夫人更是几乎从未露过面, 但在几次宗门联合平息妖兽祸乱时,谢鸣之踏风而来, 祭出法宝灵器一举歼灭妖兽,给修界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能让玄阳宗忽然多了无数极品灵器, 那位夫人的身份就很好猜了。 修界自古连小孩子都知道,庚桑世家,仅存的器术世家,哪怕天地灵气已经灭绝,依然能靠着上古时期的家底一直维持三大世家的位置,可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修界众修士只敢猜测一下谢鸣之是不是得了什么机缘和庚桑世家扯上了关系,得到世家的赏识,更是让庚桑家的女弟子倾心,脱离了世家和他回到宗门。 以谢鸣之的外貌和修为,这一点倒是无人怀疑。 民间的故事就精彩多了,修者们不敢猜的他们统统敢写,还十分受欢迎,在一定程度上让首宗玄阳宗声名远扬,他们的宗主可是神女看上的男人,在凡人眼中也是比肩神明的大人物了。 那会儿各大州城都抢着买玄阳宗的结界玉,导致很多宗门的结界玉一度卖不出起,外出做任务的弟子盘缠花光了,想卖个结界玉不冒充玄阳宗的都卖不出去。 某种意义上来说,玄阳宗在民间的“首宗”含量,比在修界要高。 万知闲听来的故事和金衣使者听到的就是两个不同的版本。 万知闲是游历期间听来的,凡间的人都叫宗门为仙门,谢鸣之是个仙门不起眼的小弟子,但是芝兰玉树貌比潘安,一次外出落难,得一神女相救,神女看他生的好看,就把他带回了自己住的地方,两人在山中数年,外界其实只过去了几日,仙门小弟子习得一身神通,也得到了神女的芳心。 离开之时神女不舍,分出自己的一缕魂魄随谢鸣之回到世间,为他生儿育女,十年后魂魄精气散尽,神女带着孩子回归神界,只留下谢鸣之守着发妻的坟墓,独坐高位,面对浩瀚仙界,黯然神伤。 “噫。”二大打了个寒噤,“民间真敢写,而且一般不都是山中数日凡间数十年,怎么这里还反了?这合理吗?还神女分出魂魄,魂魄还能生儿育女,过于离谱了。” 万知闲不满的看着他:“你讲,你来讲,我听听离不离谱?” “那我讲。”二大咳嗽两声,声情并茂,“这是一个感天动地的故事。” 世间之人死后都要去一个地方,名曰黄泉,黄泉之上,是为忘川。 魂魄度过忘川,才能再次到世间轮回,可也有很多人死后不愿忘却过往,于忘川之上日日徘徊,等着见忘不掉的人最后一面,在那些人之中,有一个女子的魂魄,名叫庚桑氏。 庚桑氏忘不了自己的过往,还想和结缘之人再见一面,在忘川之上徘徊哭泣,落下的血泪混入脚下的河流,其悲恸感动了掌管忘川的神——泰山府君。 君上感念她的执着,允其十日之期,让她还魂去世间见自己的爱人。 也就是当世仙家最大宗门的宗主,谢郎君。 庚桑氏和谢郎君柔情蜜意,度过了世间的十年,也就是地府十日,虽然心中不舍,却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和谢郎君挥泪告别,按时回到了地府。 泰山府君为她的深情感动,又佩服她信守承诺,将此事上达天听,神界都为之动容,于是封庚桑氏为神女,让她即日飞升了。 哪怕是到现在,庚桑氏也在天上看着凡间,保佑着自己心爱的人。 “感不感动?”二大讲完,认真发问。 一大:“……” 三小:“……” 老四:“……嗯。” 万知闲呵呵一笑:“莫不是你临时编的?我山中数年凡间一日,你地府十日凡间十年,和我对着来是吧?还地府神仙泰山府君,你这故事比我那个离谱多了!” 纪月辞微微皱眉:“所以这个故事是在嘲讽玄阳宗吗?因为有神女庇佑,才得到了现在首宗的位置?” 二大立刻撇清关系:“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没说啊。” 三小有些奇怪:“纪姑娘似乎不喜欢玄阳宗?” “没打过交道,算有一面之缘。”纪月辞简单粗暴地道,“我师妹讨厌,所以我也讨厌。” “云箬吗?”二大道,“那倒确实是,想当初玄阳宗邀她做内门弟子,被她一口回绝,她确实很讨厌玄阳宗,上次三小为你检查身体,也是云箬说你和南宫少尘独处过,她当时样子简直就像你和一屋子什么脏东□□处了一样。” 纪月辞看他一眼:“这话也是你说的,我没说。” “不过我想起来一件事。”老四忽然开口,“堂主某次带我出任务,嫌我闷得慌,一路都在讲话,他说修界的人大部分都不知道,其实谢鸣之谢宗主曾经确实是有一个孩子的。” “唔……”二大想了想,“堂主好像也给我说过?” “不是堂主说过,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现在无人提起罢了。”一大道。 谢鸣之的那位夫人深居简出,别说外人,就连玄阳宗的弟子也很少能见到她,她住的地方在山巅空气最澄净之处,据说布满了各种养气补灵的法阵,谢鸣之虽然对外很少提及她,但偶尔说起,神色却是温柔至极。 大家都猜测是这个庚桑世家的女子为了脱离世家闯阵离开,或者废去了自己一身修为灵脉,所以身体很差,才会在短短几年间香消玉殒。 玄阳宗没有办丧事,只敲了丧钟,山巅那间屋子的法阵也没有撤销,但谢鸣之往那里去的时间更多了,因为他还有孩子,那孩子据说也身体不好,和她母亲一样,偶尔谢鸣之会带着那孩子出来玩,小小的一个小团子,皮肤雪白,明眸皓齿,眉间一点红印像是未干涸的血痕,却也昭示着这孩子的命运。 没多久,谢鸣之的这个孩子也没了。 十几年间,谢鸣之失去了夫人和孩子,玄阳宗中无人敢提起宗主的伤心事,其余宗门们自然也不会往人家伤口上戳,慢慢的,这些事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修者余生漫长,该当拿得起放得下。 直到三十多年前,谢鸣之破例收了个小弟子,据说是从民间捡回去的,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可惜灵力平平,几乎是个普通人,收徒那天大家知道了那孩子的名字:庚桑箬。 听说是谢鸣之的弟子给取的名。 大家忽然间就明白了,谢鸣之原来是个长情之人,或许他这近百年来从未忘记自己的亡妻,也从未从失去妻儿的伤痛中走出来,所以他的亲徒才看在眼里,从民间捡回了个小姑娘,赋名庚桑,给谢鸣之一些安慰。 不知道是不是叫庚桑的缘故,这捡回来的小弟子身体也不好,终日深入简出,入宗门后更是大病一场,不过大概是上天垂怜,这孩子还是熬了过来,此后更是得到谢鸣之三个弟子的宠爱,到哪都带着,言行之间都极其维护,近年来更是频频出现在各大场合。 “不过我看谢宗主对这个小徒弟也没什么旁的感情,大概知道对方终究不是自己的女儿吧。”二大感叹到,“不过那姑娘身上一身的法宝灵器,性格娇纵,可见也是有人宠着的。” 三小忽道:“庚桑箬是不是修为低微?” “大概是?外界皆知她一身上品法器,也不好猜测她修为怎样,但若是修为甚好,估计也不屑浑身武装的严严实实吧。”二大眉毛一挑,明白过来什么,“现在玄阳宗和李姜、关述之事可能有干系,李姜关述体内的药物可以催生灵脉增进修为,而玄阳宗宗主的这位小徒弟——修为低微……” “收声。”一大道,“不可妄测,你若心底有了先入为主的怀疑,任何时候行事论断就会有所偏颇。” “知道。”二大道。 三小也点了点头。 老四也嗯了一声。 “赶路吧。”一大朝前走了。 三小转身问纪月辞:“喝水吗纪姑娘,你体脉并未觉醒,跟着我们赶路实是不妥,如果累了我可以背你。” “不用。”纪月辞喘了口气,“今天要走到什么时候?” “子时。”三小温声道。 纪月辞:“……还是给我喝点水吧。” 她以前恨不得自己是普通人,现在却有些希望自己觉醒体脉了。 却也由此忽而明白,为什么万知闲会说段在青一开始就错了。 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一种能让人催生出灵脉的药物,如果真的试炼成功,握着这种药的学院和宗门会成为什么?是世间新的神,还是众矢之的? 段院长想要的公平,会不会就成了另一种不公平。 万知闲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揉了下她的脑袋:“莫要多想,赶路。” 第96章 学院在四州城边界设立了历练点, 北边是瘴气之森,东边是妖兽雾海,西边和南边幽谷深涧, 在学院三年的学生可以去历练学习,在教习的保驾护航下修习, 以及认识妖兽和各种边界才有的灵草灵株。 各处历练点都送了信息回来,妖兽异动作乱,教习和学生们都撤入附近城镇,和各边赶到的宗门一起守城。 其中北州边界情况最为严重。 东边有百里世家坐镇,妖兽雾海虽然妖兽都是大妖, 但几乎没出过大的乱子,很快就被平息, 西边和南边深涧易守, 相对来说情况还好, 北州边界的瘴气之森范围大深林广, 其中妖兽数不胜数, 要是遇上像学院一样妖兽倾巢而出的情况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还有几名学院学生在混乱中失踪了。 会审堂现在在秘密调查催生灵脉的药物之事, 仙门百家都有嫌疑,这次会审堂办事也不能和各宗门合作,几乎能调动的人都派出去各处暗查了。 一大他们上次和万知闲纪月辞一起回学院,几乎到了之后就走了, 走之前又给了云箬一枚召集令, 叮嘱她有什么情况可以联系会审堂,不要舍不得用, 大不了让二大再去挨堂主一顿骂,多讨两枚召集令。 纪月辞这边则是三位堂主直接给了她权限, 可以用会审堂专属的信息渠道传送讯息,她有什么发现可以尽快把信息送给会审堂,而会审堂也愿意把查到的信息和闲云宗共享。 偌大仙门百家,会审堂到最后能合作的暂时只有闲云宗这个小宗门了。 学院现在几乎修整完成,自然要派人去边界帮忙,顺便去送信暂时撤回历练点。 但是送回学院的讯息情况不甚明了,现在万知闲得守着学院,各院长则轮流带人下山在城镇附近巡查,各城的结界玉也升了级,全都是百里夜亲自去改其中法阵,扩大灵力续存。 当然云箬也和他一起行动了,两人一个改进一个注灵,十天之内就把附近所有城镇的结界玉屏障搞定了,由院长们二批次巡查,又加固了防护法阵,妖兽和瘴气都别想入侵。 会审堂那边时不时有消息传来,五大宗门也开始派弟子巡查自己灵山附近的城镇,扩大了守护的范围,首宗玄阳宗再次入驻玉京城,护下了周边所有城镇。 当然也有些宗门什么都不管,有了大宗门顶在前面,干脆就把山门一关,护山大阵一开,彻底断绝和外界的往来,独善其身了。 “中都附近不少城镇的人都往玉京城跑,觉得在玄阳宗脚下最安全,会审堂的人也去盯着了,刚好玄阳宗派了不少弟子外出巡查守护,他们的人会试试看能不能混进玄阳宗去查探。” “五大宗门虽然都出手了,但也有宗门只管离自己最近的城,紫霄宗和飞凤宗和玄阳宗一样护下了好几个城,弟子几乎都派出去了。” “现在南边情况最好,妖兽异动很少,倒是有个叫陵凌宗的宗门忽然间名声鹊起,这宗门没什么修为厉害的弟子,但是一口气向几大宗门买了价值可观的结界玉,全都给南面各城镇的镇民们送了去。” 纪月辞把会审堂共享的消息念完,林望震惊了:“陵凌宗买结界玉怎么不联系我?我才是最大的供货商啊。” 江北山不解:“师兄,咱们宗门虽然之前囤的结界玉多,但是不都被你拿下山去卖了吗,五枚铜板一个,还被怀疑是假的,第一天都没人买。” 林望被百里夜搭着肩膀,闻言沉痛地摇了摇头:“真是不识货啊!” 云箬笑起来:“记得给我分成啊,两成。” 百里夜看林望一眼:“我的全给师妹。” 林望啧一声:“就五个铜板你们也要分,那是养家糊口的钱,你们都离开宗门多久了,上次你俩回来也就住了一个晚上,我和北山守着家真的很寂寞很孤单,对吧北山。” 江北山眨巴了一下狗狗眼:“我还好啊,你下山去了还有灵犀陪着我呢,我长大了,也可以一个人守着闲云宗的。” 灵犀没进秘境,声音嗡嗡地凭空响起:“对,林望师兄别怕,我保护你们。” 江北山纠正:“是我们俩一起保护师兄。” 灵犀改口:“好的,我们一起保护师兄。” 林望:“……多谢两位师弟啊呵呵。” 闲云宗的人,现在万知闲镇守学院,每天忙的不见人,百里夜和云箬都在山下城镇,之前回去的时候还是顺路路过闲云宗,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没亮就继续去别的城镇检查结界玉了,纪月辞相对轻松一些,就住在云箬寝舍里。 林望和江北山灵犀守在闲云宗,就算百里夜回学院会开个临时法阵让大家在秘境里聚一聚,但也只是偶尔。 这次是因为云箬决定要去极北边界,亲自送消息过去,帮着找寻失踪的学生,所以才到秘境里和大家道别。 “我陪师妹一起去。”百里夜说。 林望点点头:“你跟着也比较好,云箬遇到事情容易冲动,有你拦着能好点。” 他说完又觉得也很不放心:“你也不怎么冷静,要不我和你们一起去?” 但他也放心不下江北山这个小傻子独自守着宗门,不,两个小傻子,灵犀也算一个,它能被江北山教做事,能聪明到哪里去? “我和你们一起去。”纪月辞道。 “月辞?”云箬之前就和纪月辞说过自己要去边界的事,当时纪月辞就沉默了一会儿,但也没说什么,她没想到纪月辞居然决定和他们一起去。 “药物之事还没解决,我现在共享了会审堂的信息,也想给他们提供些线索,一直待在学院里也不行,带我一起吧,我也想帮忙。”纪月辞认真道,“我会努力不拖慢你们赶路的。” “你再考虑考虑?”林望显然不太同意,“极北之地天气莫测,你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住。” “我要去。”纪月辞这才开口说出真正的原因,“上次云箬出门做任务去寻人,差点被坑了,要是我在,有不怀好意的人接近我能分辨出来。” 现在各宗门形式立场不明,李姜和关述的死还没查出是谁,或者是哪个宗门干的,这些人和段在青他们不一样,可没有“不拿人试验”的坚持,而且现在各处妖兽异动,难保不是有心之人搞出来的,学院的不就是吗? 小师妹身负天地灵气,她要保护好她。 “行,月辞一起。”百里夜拍了板。 云箬也点了点头对林望道:“没关系,我现在体脉四阶了,路上我可以背着月辞赶路,师兄不要担心,我会保护好师姐的。” 林望只好同意:“我多备些药给你们。” 大家互相之间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百里夜把林望拉到一边:“结界玉别全都给完了,自己留一些。” “什么叫给?卖的!”林望不同意,“放心,留着呢,就算真遇到什么应付不了的事,我和北山还可以躲进秘境里。” “嗯。”百里夜点点头,“若是妖兽入侵别死守着宗门院子,大不了以后换地方重建,你们才是我闲云宗的一切,只要你们都在,闲云宗就在,听明白没?” 林望笑得直拍百里夜的肩:“师父让你传的话?” 百里夜摊了下手:“原话,一个字都没改。” “这话我也想说。”林望道,“遇事不要拼命,想想身边的人,想想在等你们回来的我们。” “知道了,我会帮你转告师妹的。”百里夜道。 这一次外出时间比较长,众人都想到了边界危险的情况,没了什么聊天的心思,离开秘境之后各自做准备去了。 万知闲晚上来找云箬三人,言语间颇有些愧疚:“辛苦你们跑一趟了。” 被云箬和百里夜调侃他现在要改名叫万般忙,操心学院的事后可以,其他的弟子们也能为他分忧。 差点把万知闲活生生说泪目了。 学院收到边界历练点消息的当天晚上,三个人就趁着夜色出发了。 一路上几乎夜以继日披星戴月,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云箬体脉升了四阶之后觉得自己身体素质跟三阶时候根本没法同日而语,跟着百里夜一路奔走也不觉得累,和那次跟一大二大一起去天山岛差点跑断气好多了。 三人抄近路翻山越岭,路过一个小村子停下来休整。 百里夜听完云箬的感慨有些好笑:“金衣使者那两位起码体脉高阶以上,我俩现在都只是四阶,一起赶路你当然不会觉得累。” “‘只是’四阶。”云箬啧啧啧地摇了摇头,“听听这个语气,师兄好大的口气呀。” “一般,没你闯阵时的口气大。”百里夜坐在树下垂着眸,手下忙个不停,道:“师姐呢?” “睡了。”云箬反手把门掩回去,走到百里夜身旁,“你在做结界玉吗。” “嗯。”百里夜点点头,往旁边挪了挪,铺开衣摆给云箬。 云箬没坐:“那我再去周围找点能做结界玉的玉石,多做一点留给村里的人吧,万一有妖兽进了山。” “好。” 百里夜抬头看了一眼云箬,扬了一下下巴。 云箬看着他:“怎么了?” 百里夜手里拿着两块玉石,暂时停下刻阵,扬起脸道:“凑近点,我告诉你哪里有玉石,否则你还得满山去找,听不听?” “听,你直接说不行吗?”云箬弯腰好奇地凑过去,“难道有秘密?” 百里夜趁机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一本正经低声道:“别走太远,一里外我们进来的地方有个溪涧,那里应该有。” 云箬:“……” 云箬红了脸,飞快瞥了茅草房一眼,报复性地凑过去在百里夜鼻尖咬了一下,在百里夜伸手来揽她之前转身跑了。 第97章 北州城外城。 靠近城边的一家矮屋里传出小孩的哭声, 才哭了第一声,立刻被捂住了,变成嘤嘤的小声呜咽。 “嘘。”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捂着小孩的嘴, 小声道,“别哭啦, 我师父在呢,别害怕。” 小孩只有四五岁大,点了点头,但是忍不住哭声,只好一头扑在床上闷着声音哭了一会儿, 起身的时候发现被褥上被自己哭出了两滩眼泪一滩口水,像个张着嘴巴的人脸, 拉了拉小少年的袖子让他看, 两人对着床乐了好半天, 小孩才乖乖爬上床。 “哥哥, 你别走。”小孩说。 阿恒坐到床边:“好, 我守着你,你睡吧。” 小孩揪着他衣摆闭上了眼睛。 阿恒看了看掩着一条缝的窗外,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院子里,让他觉得很安心。 院子里胡勇看着已经变得银光微弱的结界玉屏障,眉头皱得紧紧的,身后屋子门响, 他连忙换了表情。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走了出来, 颤颤巍巍递给胡勇一碗水,目光也看了眼院外。 这里已经是北州城外城边缘, 堪堪在结界玉内,能清楚的看到几丈外空中翻涌的瘴气, 结界玉偶尔闪过的银光已经近乎透明,预示这这方屏障即将消失的事实。 “今晚怕是撑不过去了。”老妇人说。 “不会,城外有宗门守着,会来给结界玉注灵的。”胡勇道,“老人家,你进去休息吧,天气冷,我会看着的,况且要是外城结界玉真撑不住了,城主会通知大家一起撤进内城,你老就不要操心了。” 老妇人笑了笑:“我操心什么,活了大半辈子了,我主要是担心我这小孙女和她娘亲,我们孤儿寡母的,也亏得你还记得,来守着我们。” 胡勇把她馋进屋去:“我就是个守城的,不守在外城我去哪?放心,结界玉肯定撑得住,守在城外的可是学院的人,那么多修士呢。” 他把老妇人送回去,听了听屋子另一边,领着小婴儿的女子应该睡着了,他走到另一边轻轻敲了敲窗户:“阿恒。” 里面传来阿恒压低嗓子的声音:“师父我过不来,我衣服被拉着呢。” “你也睡吧。”胡勇说。 “哦。”阿恒在里面应了一声。 外面瘴气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胡勇立刻站到了院墙下,贴着墙朝外面观察,地面想起轻微的震颤,一头巨大的妖兽在瘴气中穿行而过,身影遮掩在黑色雾气中,脚步声又慢慢的走远了。 胡勇舒了口气。 现在的情况十分棘手,瘴气愈浓,妖兽们就把这里当成了栖息地,根本不想离开,它们不离开,瘴气就越积累越多,城外只有学院的教习和历练的学生,每日都进城来检查结界玉已经是冒着生命危险。 听说外面现在各处都是妖兽异动,仙门百家分散各地都在救援,各宗门肯定优先保护附近的都城,如果到处都是这样的情况,北州城怕是等不到救援了。 该如何破局? 胡勇根本想不到办法,这种时候他一个修士尚且无力,更不要说只能等待被救的普通人们。 要是北边也有仙家宗门驻守就好了……可北边靠近极北之地无灵山,哪有宗门愿意来呢。 正想着,他忽然感觉到异动。 胡勇抬头看去,只见顶在空中的结界玉屏障闪了闪,银光像是融开的雾气,倏忽间就消失了! 瘴气忽然失去阻挡,猛地朝着城内爆发般蔓延而来! “阿恒!”胡勇大吼一声,“抱着孩子起来,出来——” 他一边说话,几步就要进屋去把这家人叫醒,却忽而看到一道璀璨无比的银光猛然展开,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挡开要往内蔓延的瘴气,一口气往外推出去数十丈! 结界玉屏障发出银色的流光,黯淡下去前的一瞬间照亮了整座北州城。 “哇,师父……好漂亮。” 阿恒背着睡的迷糊的小孩出来,看着头顶发出一声感叹。 胡勇方才一口气差点喊岔了,按着小徒弟的脑袋看向被往外推了那么远距离的结界玉屏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必定是大能修士来了。 北州城围困能解了,他们没有被放弃。 城外远处一处废弃的老房屋内走出一个身影,抬眼看向北州城,看到了瘴气中那一抹一闪即逝的银光,身后屋子内一个人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支火折子,照亮了外面这人英俊温润,谪仙般的眉眼。 南宫少尘瞥了一眼走出的黑袍人:“整天裹着这身不累吗?” 黑袍人没说话。 南宫少尘笑了笑,风度翩翩道:“有成功的吗?” 黑袍人摇了摇头。 南宫少尘又道:“这药物就没成功过,妖兽和人都会被灵力折磨到发狂,要么被废灵脉而死,要么找个替死鬼渡走灵力,但自己修为也废了,唯独没有成功催生灵脉却安然无事的,你师父不会是忽悠我们吧?” “休要胡言。”黑袍下传来一道有些冷漠的女声,“你敢质疑我师父?” “我都没见过他,谈何质疑?”南宫少尘无奈道,“不过是问出我的心里话罢了,可别让我们白忙活一场才是。” 黑袍人沉默了一会儿,笃定地道:“有成功的,肯定是现在方法还不对。” 南宫少尘目光微微一动,不动声色道:“行吧,要帮你们做的事我已经做完了,我要走了。” 南宫少尘走出去几步,想到什么,又停住了:“北州城中来人了,不是我玄阳宗的人,结界玉屏障已经被修复,估计是学院哪位院长来了,你还是小心为好。” 黑袍人淡声道:“知道。” 她目送南宫少尘消失在黑暗中,抬头看向北州城的方向,察觉到瘴气中妖兽不再像之前只是停驻,空气中传来躁动的气息,她看了看,转身回了屋子。 屋里黑漆漆的,她走到墙壁边摸了摸,摸到一处地方按了下去,符纹亮起,脚下悄无声息出现一个向下的阶梯。 她顺着阶梯走下去,底下是一间很大的地下储物室,只是早就被搬空了,刚好方便她设阵隐藏,拿来当临时的试验场所。 她举起手中的火折子,点亮了墙壁旁的两盏烛灯。 室内幽幽亮了起来。 墙壁两边锁着七个人,全都是奄奄一息的模样,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渗出的血干涸在衣服上,其中四个穿着学院的统一服饰,另外三个衣着不同,看上去是仙家宗门的弟子。 听到脚步声,其中一个学院学生睁开了眼睛,正是程怀,他恨恨看着黑袍人:“今天你要挑谁?” 黑袍人没有理他,走到其中一个宗门弟子的面前,手中灵力闪过,在这宗门弟子手臂上划了一道伤口,那女弟子发出一声痛呼醒了过来,看到黑袍人,眼中流出泪来努力往后缩去:“放了我,求你了,不要过来……” 黑袍人充耳不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瓶身上符纹一闪,瓶口的封印被解开,几缕瘴气飘了出来。 “不要!!你杀了我,杀了我!”女弟子凄厉的声音在暗室内回荡,被法阵统统挡住,根本传不出一丝一毫。 “住手!”程怀怒吼起来,吊着手臂的铁链叮当作响,被黑袍人挥出一道气劲打晕。 瘴气顺着女弟子的眼睛钻了进去,凄厉的惨叫声愈发可怖,片刻间她就口鼻溢血,浑身抽搐,身体无力的垂了下去,却被铁链吊在空中晃动,黑袍人等了一会儿,重新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倒出里面的药捏着女弟子的嘴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收起手中玉瓶,手掌一翻现出几支小小的锋刃,被她控制着在屋内乱飞,其他被吊起来的几个人身上又添新伤口,程怀被刺激醒,有气无力道:“要杀就杀,何必如此折磨。” 黑袍人手指一动,一支锋刃划过,程怀脸上被划出一道血痕,伤口从侧脸拉到嘴角,阻止他再出声。 先前那位快要晕死过去的女弟子忽然浑身一抽,被吊着的身体慢慢直了起来,她眼底爬上细细密密的血丝,脸上现出一丝茫然的神色,几缕瘴气从她溢血的口鼻中散出,被黑袍人挥手用灵力击散。 “怎么样?身体还疼吗?”黑袍人走上前去。 女弟子摇了摇头,手指动了动,指尖灵力聚集,模糊间要形成一柄剑的形状,她吃惊的抬头看向自己被吊起来的手腕,张开嘴正要说话,忽然呕出了一口血。 黑袍人没有后退,被她的血吐了一手。 女弟子浑身剧痛,嗓子刚才被瘴气腐蚀烂了,根本喊不出来,只见她被吊着的手臂上瞬间爬满了红痕,顷刻间就从手腕延伸到手臂,黑袍上不退反进,上前一步扯开她的衣领,只见红痕朝着她心口处汇聚,下一刻,女弟子浑身散出一阵银光,手脚抽搐痉挛,等银光散去,她的身体重重垂落下来,手臂被铁链扯出一声咔嚓声。 黑袍人抬起她的脸,摸了摸她颈间,安静的站了一会儿,喃喃道:“濒死之时也不行吗?还是刚才并未到她极限之时?或者是瘴气还不够……不过这次似乎有些不同,得再试试。” 她沉思了一会儿,伸手将女弟子身上的衣服穿好,朝外走去。 临走时她挥手熄灭了灯盏,许久之后黑暗中响起绝望的啜泣声。 黑袍人出了破屋,目光看向学院临时驻扎点的位置,忽而发现北州城有些不同,跃上树枝看去。 北州城外的瘴气中黑雾翻滚,巨大妖兽的身形朝着某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她转了方向,没往学院临时驻地去,转而向着北州城去了。 北州城中不少人都醒了,察觉到瘴气中的异常,家里有结界玉的大着胆子爬到高处,突然发现城中的防护屏障银光流转灵力充盈,再往瘴气中看的时候明白过来什么,当即就在自己屋顶上喊了起来:“我们等到救援了!仙门来人了!我们有救了!” 第98章 “真的是你……”云箬喃喃道。 叶景笑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就因为我手下留情了?” “你刚才叫了尤小沁的名字,抓人还会问名字吗。”云箬说,“我本来只是怀疑, 你的声音明明完全不同,但我却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她刚才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喊出来叶景的名字, 却在心底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这就是识脉六阶的敏锐吗?或许现在不止了。”叶景叹了口气,“虽然我现在也很想跟你叙叙旧,但是既然你找到了这里,还把尤小沁送了出去,我猜很快就会有人赶过来?” 云箬没说话, 目光始终看着她。 叶景重新拉上了遮脸的黑布:“再会了,云箬, 希望下次见你不是在这种地方。” 尾音未落, 明明被困在法阵中的云箬却从视野里消失, 黑布阻挡了一部分视线, 叶景还没反应过来, 只觉一道劲气从低处袭来,她仰面堪堪躲过, 遮脸的黑布被灵剑划破,露出半边脸,脸颊被划破。 云箬故技重施,身周出现锐利细长的三棱锥, 想要将她四肢钉住。 叶景啧了一声, 手中凝出两柄短刀利刃,身形旋转, 击飞了四枚三棱锥:“云箬,这么不讲情面?我刚刚可没杀你。” “我也没想杀你。”云箬道, “我只想抓你回去。” “回哪?”叶景的声音道,“学院?会审堂?你的修为倒是进展了不少,恭喜啊。” “你也一样。” 说话间,云箬再一次觉得身体倏忽间慢了一瞬,叶景欺身上来,手中利刃击开再次围绕上来的三棱锥,正要抵上云箬的脖子,却见云箬灵巧的一个翻身凌空向后跃起,一脚蹬在她肩上,叶景踉跄了一下站稳,云箬再次攻了上来。 两人都近不了对方的身。 云箬总会被倏忽间的停滞感压住动作,叶景也每次都被云箬破去招式,一个抓不到人,一个也脱不了身,云箬丝毫不急,反正她有的是灵力,灵器撑得住,还有无垠之水护体,只要让她找到机会,一定可以留下叶景。 叶景却被拖得皱了眉。 她没想到会遇到云箬,也没想到她的修为居然精进至此,体脉应该突破了三阶,不,或许已经四阶,神灵脉看不出特别,应该说云箬的神灵脉一直都很特别,一阶能够灵力化物,她至今没有见过第二个人能做到。 能再见到云箬,她还是开心的,云箬或许是学院里她唯一挂念的人了,毕竟是她在修界交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是你杀了关述吗?”缠斗间云箬问道。 “……是。” “为何?” “因为他该死。”叶景淡声道,随后丢下一个法阵困住云箬,“他在开放日上出了丑,让我帮他拿药过去,还想对我动手动脚,我忍了他很久了,这种人不配活着,之前我只是给他服用很少的量,那次我给他吃了很多。” 云箬一息间就破阵而出,灵剑清鸣,挽出一道剑花,再次上前拦住了叶景:“那尤小沁呢?她也该死吗?” 叶景听出云箬语气间的愤怒,敛了笑,认真道:“我需要她帮忙试验灵药,要是成功了,她也能受益。” 灵药。 云箬捕捉到这个词,之前程怀他们和她说过,黑袍人在用人炼药,吃下药的人灵力爆发,但是也会因为灵力暴走被撑爆灵脉而亡。 在这件屋子里,叶景已经杀了不止两个人了。 叶景叫那个药为灵药。 听上去仿佛变成了好东西。 “那失败了呢?”云箬问。 叶景叹了口气:“那就只能失败了,不然呢?你好像已经知道这个灵药了,还挺清楚,谁告诉你的?” 云箬没说话,闷头变换招式。 叶景道:“是学院的院长吗?我能从秘境里出来,还多亏了他给的瞬移玉牌,不过他很是固执,不肯用人试验,一直没有进展,我不想浪费时间,只好离开了,不然我们还能再做一段时间朋友。” 两人你来我往,叶景每次以为困住了云箬要走时都被拦住,上去的楼梯狭窄,她本想等云箬灵力不够散了灵剑再找机会出去,所以和她纠缠了半天,却见云箬手中灵剑银光依旧,心底有些失笑。 她倒是小看云箬了。 再次用法阵困住云箬,叶景这次没有试着离开,而是上前一步道:“跟我走吧,云箬。” 她手中法宝祭出,一道道法阵落下,又被云箬一道道破开。 叶景看着云箬:“和我一起,我的灵药能让人催生出灵脉,只是现在还没有改进完成,只要我试验成功,我们能帮助很多人……云箬,你知道在学院为什么我最喜欢你吗?因为你不管看着谁都是一样的眼神,无论修为高低灵脉强弱,你都一视同仁,关述专横霸道,有人劝我委身于他去明仪宗,可以得到更好的修行机会,你却跟我说不要妥协。” “我们想要的是一样的。”叶景道,“只要药物成功,云箬,到时候谁也不用再受欺负,不管是你还是我,或者是尤小沁那样的弱者,那些看不起人的宗门弟子再也不能自诩天赋高高在上,我想要帮助这世间更多的可怜人。” “尤小沁不是弱者。”云箬冷声反驳。 叶景笑了笑:“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云箬破开法阵,叶景还要再落下阵法,却发现法宝灵力用尽,她随手捏碎,重新拿出了新的法宝,这次云箬只觉得身体不止是慢下来,而是被禁锢住。 她缓慢开口:“原来是上品法器。” “嗯。”叶景道,“我可没有天赋灵技,不过法器倒是多,你留不住我的。” “你也困不住我。”云箬掀起眼皮看向她,被禁锢住的手指动了动。 “看出来了。”叶景道,“所以这次我用了三重压制,可惜这件法器也要报废了。” 她说着可惜,语气却完全不心疼。 她看向云箬:“要不要跟我走?” 云箬集中注意力突破禁制,看着她并不回答。 “看出来你不肯了。”叶景叹了口气,“算了,没经历过命如草芥的生死挣扎,你不会懂的,不过……” 叶景催动灵力,手中法器发出银光,云箬手中凝起的灵剑被碾碎,再次将她的身体牢牢固定住,叶景手中的法器发出一声轻响,裂开了一条缝。 她探身往前,俯身到云箬耳边轻声道:“小心玄阳宗。” “什么意思?”云箬问道。 叶景手中法器发出脆裂的声响,啪一声碎成齑粉,被她随手扬了,在云箬身体解除禁锢再次凝出灵剑前,她飞身往后掠去,晃了晃手中一个小玉瓶,道:“我给北州城留了些礼物,与其在这里与我缠斗谁也奈何不了谁,不如赶快回去看看?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是从北州城来的,这里算是你的家乡,我想想,当时陪你到学院报名的那个大叔对吧,还有个小孩。” “是浪费时间抓我,还是去救人,你自己选。” 云箬脚步顿住,叶景朝她一笑,身影起跃,几息之间就消失在山林中。 她皱了皱眉,没有再追上去。 “她那个玉瓶里的东西就是灵药。”之前出声和云箬说过话的那名宗门弟子叫乔落,低声道,“她什么意思,她给北州城的人吃了那个药?那现在城里岂不是……” 几枚三棱锥疾速射来,将他们手上的铁链斩断,好几个人都差点站不稳。 其中一人又惊又疑的看着他们:“难怪她杀的都是宗门弟子,没杀学院的人,你们认识这黑袍人?” “云箬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们。”程怀靠着墙好不容易才站稳,闻言看向那宗门弟子,“这种时候还要内讧吗?” 那宗门弟子讪讪的不说话了,阶梯上突然传来声音,有脚步声走了下来,大家不约而同的噤了声,云箬的三棱锥悄无声息贴着墙守在了楼梯下方。 “云箬?”纪月辞的声音响了起来。 随即亮起的三棱锥静静出现在身边给她照了明,纪月辞才放心的走了下来。 “师姐。”云箬扶起其中一个站不稳的宗门弟子,“帮个忙。” “喂——底下怎么样?”尤小沁偷感很重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纪月辞抬头朝上道:“下来吧。” 楼梯上一下子下来了好几个人,尤小沁当场就过来抱着云箬要哭,被云箬一巴掌按在脸上:“待会儿再哭,先出去。” 尤小沁吸了吸鼻子,去扶起另一个受伤的人。 之前她被云箬背出屋子的时候就醒了,云箬让她躲起来用传呼鸡送信息回去学院的驻地处,自己下暗室去埋伏,尤小沁第一次用传呼鸡,这才知道她之前见过的这只小鸟是鸡,而且是个活灵活现的灵器。 她躲在安全地方不敢动,生怕自己暴露害了云箬,直到接到消息的纪月辞带着几个学生赶来,远远看到黑袍人离开,他们便马上过来了。 暗室中的人都被救了出来,云箬又折了回去,尤小沁想到什么,立刻跟上去,两人再次出来,背出来两具已经死去的宗门弟子的尸身。 “这种时候还管这个做什么!”急着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的其中一名宗门弟子有些不满意的说,“人都已经死了,现在最紧要的不是活着的人吗,你这么耽搁一下,万一那黑袍人带着同伴回来怎么办?” “你可以自己先走。”乔落道,看着云箬的眼中颇有些欣赏。 那宗门弟子瞪了他一眼,不服气的闭上了嘴。 “师姐,小沁。”云箬现在没工夫争吵,将身上的宗门弟子尸身放了下来,“我要去城里看看,叶……她临走时候说的话我很在意,你们把人带回学院驻地处,要自己走的也不用拦。” 第99章 “阿恒, 胡勇大叔……” 云箬的呼吸滞住了,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 胡勇静静跪着,一只手臂刚刚垂下来, 袖口摇晃,另一只手臂上全都是被利刃绞过的深可见骨的伤痕, 几乎将他一整条手臂削成骨架,血肉模糊的手掌按着阿恒的背,血顺着阿恒后背的衣服浸了进去。 阿恒动了动,胡勇的身体支撑不住地往下倒,被他手忙脚乱的抱住, 他死死搂着师父的身躯,企图将人扶起来, 但他的力气根本不够, 只能勉强支撑。 “师父……呜呜呜师父你起来……”阿恒哭得满脸是泪, 惊慌失措的看向云箬, “云箬姐姐, 求你了,你把师父喊起来, 他看到你一定很高兴,你让他起来好不好?” 屋子里到处都是打翻的东西,墙壁上几道锋利的印痕,云箬几乎可以想象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阿恒体内生出了灵脉, 不属于这具身体的灵力疯狂爆发, 周身暴动的气劲在屋里横冲直撞,胡勇为了阻止他, 也为了不让他伤到自己,硬是顶着利刃般乱飞的灵力接近阿恒, 手臂被削骨剔肉,他才终于揽过阿恒,将手掌贴上他的后背。 然后引走了他体内暴虐的灵力。 阿恒根本抱不住人,胡勇的身体终于还是倒了下去,血色蔓延开的那一瞬间云箬快步上前,一把抱住阿恒,捂住了他的眼睛。 胡勇整个胸膛几乎被贯穿,十数道灵力利刃穿胸而过,散在他体内,从背后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委顿地倒下去,倒在那方斜斜的阳光里,嘴角溢出鲜血,表情却是安然的。 “老胡……”守卫长匆匆进来,看到屋子里的景象,当即噤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又惊又疑的走向胡勇,扯下背上的披风,蹲下去盖住了他的身体,看向云箬。 云箬抱起阿恒:“待会儿说,把守卫处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也把城主请来。” “是。”守卫长点了点头,看了云箬一眼,又看了地上的胡勇一眼,咬牙快步出去了。 阿恒被云箬抱着,目光怔怔看着地上被黑色披风盖住的人,这样看上去就像胡勇只是睡着了一样。 “师父。”阿恒小声的叫了一声,紧紧抱住了云箬的脖子,“姐姐……” “你受伤了。”云箬轻声说,“我先帮你检查一下,别让大叔担心好不好?” “哦。”阿恒呆呆的点了点头。 云箬把他抱了出来,两年多不见,阿恒岁数长大了,身形上却还是矮矮小小的,依旧还是八九岁的样子,要不是看他被养的白白净净性格活泼,守卫处其他人都要怀疑他被他师父虐待了,吃不饱才长不高。 每次有人这么一开玩笑,阿恒就会跳起来跟对方急,说自己师父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谁也不准说师父的不好。 云箬带着他进了瞭望塔,这里比曾经整洁了很多,塔楼内有椅子,云箬把阿恒放在椅子上,道:“手。” 阿恒这才看到云箬衣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目光一凝,但他很快垂下了眼,把手伸了出去。 云箬把手放在阿恒的手掌上,灵力顺着阿恒的身体温和的游进去,他的身体内没有什么异状,云箬灵力经过的地方一种让人浑身放松舒畅的感觉涌了上来,阿恒垂着的眼很快闭了下去,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云箬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从塔楼出来。 守卫处的人和城主都来了,等在院子里。 云箬简单的把要做的事情交代下去,城主颁布禁令,近日北州城内发现任何生面孔都必须上报,城关严守,宁可错抓不可放过,守卫处自查,拿到的糖丸全数上交,不小心吃了的立刻来找她,以及要城中所有人都密切注意身边之人,发现情绪不对劲或者吃了陌生人东西的也是立刻到守卫处或城外学院驻地说明情况。 交代完一切,云箬才朝瞭望塔走去。 或许可以先把阿恒带回学院临时驻地去,胡勇大叔不在了,不能让他独自留在这里。 她想着事,差点脚下踏空从阶梯上摔下去,扶着狭窄楼梯一侧的墙壁缓了缓神,打起精神快步走上去,塔楼内安安静静,原本睡在椅子上的阿恒不见了。 云箬知道他去了哪,她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起身从塔楼走下去。 当云箬重新回到院子的小屋中,阿恒正跪在胡勇的尸身旁,不知道跪了多久。 他呆呆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胡勇,手足无措了一会儿,伸手小心的握住了他尚且完好的那只手臂,小声道:“师父。” “阿恒。”云箬轻声唤他。 阿恒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清明:“……云箬姐姐,师父死了。” 他顿了半响,认真道:“是我害死了师父,对吗?” 他没等云箬的回答,自顾自地说到:“我是个扫把星,是克星,我会害死身边所有对我好的人,以前是阿娘,后来是阿爹……村里人不让我留在村子里,是师父在山里捡到我,把我带回来的。”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和尖利:“他总说自己命硬,可我现在也害死他了。” 他抬脸朝云箬笑了笑,眼泪顺着脸滑下。 说时迟那时快,他闭眼将舌尖抵出来,牙关抵着舌根狠狠咬了下去。 下一刻,他咬到了什么外软内硬的东西,想要停下来却收不住了,牙齿狠狠咬合,血腥味在口腔中漫开,他却没有感觉到断舌的疼痛。 阿恒睁开眼睛,云箬半跪在他面前,手指撬开他的牙关压住了他的舌头,手指被他紧紧咬住,他想松开牙关,却更想和师父一起走,神智拉扯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明明不想伤害云箬,牙关却发了狠地和她的手指较劲,越咬越紧,几乎能感觉到牙齿突破血肉,咬上骨节的决绝。 “阿恒。”云箬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目光温和的看着他,“害了你师父的不是你,是哪些做坏事的人,你的亲人死去也不是你的错,我不认识他们,不能说什么,但是你师父是为了救你才选择一命换一命,现在你的命……就是他的。” 云箬拉起阿恒的手贴上他的心口:“你的师父还活在这里,你要杀了他吗?” 阿恒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牙齿又往下施了力。 云箬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仿佛他咬住的手指不是自己的,她一点都不疼:“我也是胡勇大叔捡到的,我只是个住在破屋子里的小乞丐,是你师父送我去学院的,还把自己的积蓄都留给我,这么算来,我是你的师姐,对吗? 阿恒喘了一口气,眼中神色缓了过来,牙齿的力量没有再加强。 云箬当然也可以直接卸下他的下巴不让他自戕,但她防得住一时,难保之后阿恒又想不开,他现在正是情绪强烈不自控的时候,云箬完全能感同身受,只想将他从这无边的愧疚绝望和自厌的情绪中拉出来。 他得自己有求生的欲望。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也有你师父,你只有活着,你师父才没有白白丢掉性命。”云箬轻声道,“阿恒,跟我走吧,去闲云宗,你还记得北山哥哥吗?他还养了很多小鸡,还有大白鹅,记得吗?还有大黄,就是那条狗,你很喜欢它,以后你可以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阿恒缓慢地松开了牙齿,因为太用力而牙根酸痛,说出话有些含糊:“可以带师父一起去吗?” “当然。”云箬点点头,“闲云宗后山有一块很漂亮的枫树林,我们可以让胡勇大叔睡在那里,你随时都可以去看他。” 阿恒哽住了几息,小心而手足无措的握住云箬的手:“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姐姐是仙师,很快就会好的。”云箬笑了笑,把手指握进手心里,“你牙疼吗?” 阿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随即再次摇了摇头,然后张开嘴巴大声哭了起来。 他蹲下身去大哭不止,最后伏在胡勇身上哭得几近抽搐,云箬没有说话,等他哭得脱力,慢慢停了下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被药物摧残身体,又经噩耗,他已经心神俱疲了。 云箬接住他,拉扯到手上的伤口,小小抽了口凉气,她手指被咬的皮肉外翻,伤口有些狰狞。 小家伙牙口挺好。 她坐在地上,阿恒靠在她怀里,云箬轻轻拍着他的背,往他体内送去灵力,让他睡得更沉更安稳些。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云箬以为是守卫长回来,抬眼却看到了百里夜。 “……师兄。”云箬小声喊道。 百里夜快步走了进来,目光在屋内扫过,最后停在她脸上,他走过来从她怀里抱起阿恒,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守卫处的人来了,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先请他们照顾阿恒,你吩咐的事都落实下去了,有几个守卫处的人吃了那个糖丸,还好吃得少,问题不大,我得过去看看。” 云箬点了点头:“嗯,正事要紧。” 百里夜看了一眼胡勇的尸体,云箬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我想陪陪大叔,放心,我没事。” “好,我相信你。”百里夜没说什么,抱着阿恒出去了。 他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安慰,云箬反而松了口气。 她还撑着一口气,现在决不能断。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冷静,把胡勇的尸体搬回床上,给他擦了脸,他身上衣服和血肉绞在一起,只能找了新的衣服给胡勇穿上,他虽然性格五大三粗,但不是个邋遢的人,走的时候肯定想干干净净的,也不想吓到小徒弟阿恒,否则不会捂着他的眼睛。 第100章 北州城外的瘴气到第二天晚上终于全部都散了, 结界玉屏障化作一道流光撤去,城镇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百姓们只知道城中守卫处的人巡视比以前频繁了很多, 但瘴气围城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这次依旧有惊无险。 真是多亏了仙门的仙师们。 城主在和百里夜谈想把城镇的结界玉换成学院的, 以前只知道玄阳宗的结界玉好,但关键时候来守城的却是学院的学生们,城主忽而觉得自己对修界的看法都是前任留下的记载和文本,他们对于现在的修士已经知之甚少了。 百里夜对钱的概念不太明确,之前跟着林望卖结界玉, 都是高价,对于一个城的结界玉反而不知道该开多少。 毕竟百里世家给附近海域渔村的结界玉也都不要钱。 他看云箬, 云箬正带着阿恒和守卫们说话, 察觉到他的目光, 看向他用口型道:“没关系, 你谈你的。” 百里夜:“……” 毫无默契。 谈不出价格, 百里夜干脆就没谈,和城主表示用着就好, 他和云箬走的时候会把灵力住满。 城主当即表示要贴大告示通知全城,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高风亮节高义之举! “什么人!”守卫处门口传来呵斥。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哎,我不是可疑人,我是来找你们一个守卫的, 个子高, 长得有些凶那个,还带这个小孩。” 这形容, 一听就是找胡勇。 守卫的声音顿时小了:“你找他做什么?” 云箬牵着阿恒走出去,门外台阶下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家手里抱了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 正弓着背和守卫讲话:“瘴气围城的时候多亏他,知道我们住在外城边,家中又是孤寡幼儿,特意来陪着我们,家里没什么能感谢的,就给他做了身衣裳,虽是粗布料子,但也是一份心意。” “这……”守卫有些为难的看着她,“那个守卫他……” “老人家。”云箬走过去,打断了守卫的话。 老人家看到阿恒,顿时认了出来,但看云箬衣带飘飘,没敢上前,只朝阿恒招了招手:“阿恒,这是给你师父做的衣裳,你也有一套,我小孙子还念叨你呢。” 阿恒走过去接过,旁的什么都没说,只是鞠了个躬:“我代师父谢谢阿婆。” “哎,好,好。”老人家摸了摸阿恒脑袋,颤巍巍的走了。 阿恒看着老人家慢慢走远的背影,许久都没说话。 胡勇在北州城是孤家寡人一个,唯一的小徒弟也是捡来的,守卫处的守卫们本想凑钱打一副棺材为他下葬,阿恒却拒绝了,他说师父曾经说过,要是他将来死了,不想被钉进棺材埋进土里,不如一把火烧了,落得个清净自在。 于是那天傍晚云箬和百里夜都换了白衣,守卫处的人也都来了,黑压压一片,在城外进行了火葬。 北州城的瘴气和妖兽都已经解决,但各处妖兽异动的事还在频繁发生,到处都是兵荒马乱山雨欲来的飘摇之感,云箬急着回去调查叶景的事,还有伪装成受害者的乔落,纪月辞对他使用过灵技,这人却心思深沉,几乎没有透露任何想法,只有在最后发难前,纪月辞问他的目的,他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 玄阳宗。庚桑世家。 越来越多的线索都指向玄阳宗。 难道叶景其实是玄阳宗的弟子?她的目的是想要炼制灵药,和学院的院长们目标是一致的,只是段在青他们暂时还守住了最后的底限,叶景却已经开始毫无负担的用人试药了。 他们多久以前就开始了? 陆子云之前和云箬说过,关述一开始情绪也没有那么暴躁,是从某个时候开始,当时他们只是猜测,现在想来,那个时候能对应上叶景进学院之后。 她是因为讨厌关述,才开始给他下药,还是本意就是想要找人试药,只是关述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云箬倾向于第一种。 不管是学院的院长还是叶景,他们最开始应该都只是想用妖兽炼药。 如果叶景真是玄阳宗弟子,那玄阳宗必定知道炼药之事。 学院被妖兽入侵,是段在青和黑袍人的约定,段在青为了找出知道山缝中秘密的人,和人合演了一出引蛇出洞,结果黑袍人根本没有按照约定,反而是破坏了学院的法阵,引得妖兽进入学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想趁乱用抓走学院的学生试药吗? 这一次也是,相同的手法,两次都冲着学院来的。 ……也不对,叶景并不知道云箬会来北州城救援,看到她的时候也很惊讶,所以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是学院,也不是来救援的人,乔落本来也不打算暴露自己,而是想要作为受害者潜伏…… 他的目标明显和叶景不同,他想要进某个宗门? 如果乔落就是学院妖兽入侵的幕后之人,这个猜测就更行得通了。 他必定也潜入了学院。 学院中有什么是他想要的,其他宗门内呢? 云箬根本睡不着,大半夜起了床,临时驻地处没了结界玉,周围的法阵却被百里夜修好了,挡住了一些山间的风,从山中引出的一汪泉水从院中经过,叮咚流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听来更显静谧。 她爬到院中的树上,靠着树干看星星。 没一会儿另一间屋门咯吱一声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近,停在树下,云箬从树枝的间隙看下去,百里夜一身白衣,让他一身闲散的气质愈发明显,眉目锋利却锋芒内敛,端的是风清朗月皎皎公子。 他抬了抬手,一个白团子就朝着树上的云箬飞来。 云箬伸出手指,传呼鸡落在她指节上,传出百里夜的声音:“这位半夜悄悄爬树的佳人,可否与你共赏星辰。” 等在树下的百里夜收到飞回来的传呼鸡,小鸡歪头看着他:“准了。” 他一笑,脚尖点地跃上树去,在云箬身边坐下:“明天就走了,睡不着?” 云箬的目光看着远方的瘴气之森,道:“百里夜,你说瘴气之森很久以前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个?”百里夜伸手捋开她脸颊边被风吹乱的鬓发,传呼鸡蹲在云箬肩膀上,顺便蹭了蹭他伸来的手指。 云箬也学传呼鸡的动作,偏头蹭了蹭百里夜的手指:“吞吐瘴气是妖兽日常,除了嗜血暴虐的那些,它们其实也只是在自己的领地生活着而已。” “嗯,这么说来确实如此。”百里夜点了点头,“我从出生起就知道妖兽,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海里也有很多妖兽,很大一部分也从不作乱,但吞吐的瘴气和造成的水祸却常常搅乱人间,就算是蜃海妖兽,其实想来也并不多么穷凶极恶,是它吞吐的气息能让人陷入幻觉。” “如果能把妖兽生活的地方和人世间隔开,人们就不用时时都担惊受怕了。”云箬说。 “唔。”百里夜若有所思的看着云箬。 云箬用余光看他一眼:“师兄在想什么?” “在想你说的话。”百里夜抬手摸过云箬的耳垂,轻轻捏了一下。 云箬有些痒,往后缩了缩,又探身向前看着百里夜:“我说过的话好像师兄都会放在心里。” “哦?”百里夜笑道,“何以见得?” 云箬眨了眨眼:“最开始你送我小鸡,是不是因为我说过我想要手机?我好像想起来了,还有给我换到月辞屋子里住……师兄,好像无论我说什么话,你都不会觉得奇怪,反而想要满足我。” “谁让我喜欢你呢。”百里夜轻声道,“还有什么奇怪的话想对我说吗?” 云箬愣了一下,百里夜看着她的眼底是她看过无数次的温柔墨色,虽然语带询问,却更像是一句试探。 她眼神闪了一下,百里夜先一步换了话题:“传呼鸡修好了,噬灵兽的骨头这次制了挺多,我拿了不少,还想要一只吗?” “……要。”云箬倾身过去抱住他的腰,“但不要黑色的。” “为什么?” “和灵犀混在一起更分不清了。”云箬埋首在他肩膀上,语气有些苦恼,“可以染成别的色吗?” 百里夜想了想:“绿色的?很适合隐藏在树丛里。” “行吧。”云箬勉为其难的答应,“那两个小鸡之间能互相传话吗,比如白传呼鸡停在我肩头,绿传呼鸡给你,我说话的时候直接就能从白传呼鸡传给绿传呼鸡,我一说话你就听到了,可以吗?” “嗯……”百里夜沉吟了一下,“以后可以试试。” 云箬笑起来:“你怎么什么都能做啊,真厉害。” “试试。”百里夜纠正她,“没说一定能做,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好。”云箬应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看向北州城的方向。 整个城镇都在夜色中安睡,银河横亘天际,万籁俱寂。 云箬偏头看了一眼百里夜,百里夜看着手里的传呼鸡,手指从传呼鸡身上敲过的地方亮起法阵符纹,和天上的星光一起照亮了他的眉眼。 越是这样,云箬越是不敢让他知道自己曾经和玄阳宗之间发生的事。 云箬抬眼看着头顶的亿万星辰,既然这次的事和玄阳宗脱不了干系,或许他们之间的恩怨也可以借此了结了。 这一次她一定能直面恐惧,她要彻底摆脱过往,只看着眼前的星光了。 第二天云箬他们准备离开,她进城去接阿恒,阿恒依旧还是矮小的模样,脸上的神情却坚毅了许多,来给云箬开门的时候很有精神,收拾得干干净净,穿着那位阿婆送的衣服,裤腿大了些,折起来用绳子绑住了。 第101章 庚桑箬发现近几日她找不到陆子云了, 每次去他住的地方找他他都不在,枉费她跑那么多路。 师父忙,三个师兄也忙, 怎么连陆子云也忙起来了。 庚桑箬闲的受不了,壮着胆子决定去腐海林找南宫少尘, 二师兄说过他最近都在那里。 她还是第一次去这个可怕的地方,没有走山间的铁链桥,走了后山一条路,快到腐海林的时候她把手腕上的一串金铃捏在手里,心底给自己打气, 没关系的,这些都只是瘴气而已, 她身上带着结界玉和许多防护法器, 妖兽都被锁着, 这里是玄阳宗, 她非常安全, 绝不会再像上次一样被瘴气灼伤。 她走到林边,直接穿过防护法阵走了进去。 黑塔楼内谢鸣之站在四方台上, 白凌在黑水池边席地而坐,面前是一个被法器控制住无法动弹的宗门弟子,他正在往他身体上刻法阵,这弟子疼得浑身抽搐, 涕泪横流, 皮肤下红痕涌现,又被刻上的法阵压住, 丝丝缕缕的金色符纹顺着他的皮肤像线条一样穿进去,在身体中流动, 然后汇聚在眉心。 牢房内铁链响动,南宫少尘押着另一个宗门女弟子出来,拍了拍她的背:“别紧张,你会没事的。” 女弟子被身上法阵控制,动不了,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留下两行泪来,恐惧得看着地上浑身红痕的宗门弟子。 几天前被抓来,这个人就和她一间牢房。 她又努力转着眼睛看向南宫少尘,眼里流出哀求的神色。 南宫少尘面上带着笑,眼底却没有一丝感情,将人往前推到四方台上,她走上去,自觉的把自己的手套入铁链中,谢鸣之手指微动,铁链被向上拉紧,将她吊了起来。 “白凌,开始。”谢鸣之吩咐。 白凌站起身来,指尖的灵力凝聚,几息之间就在被吊起来的女子额头前刻上了一个流传的三重法阵。 谢鸣之走上前去,手掌虚按在法阵上,慢慢把它往前推。 法阵第一重第一层嵌进女弟子的眉心,她想要惨叫,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张着嘴剧烈喘息,第二层推入进去,她翻起白眼就要晕过去,南宫少尘走上前来往她嘴里灌了一碗药,捏着脖子让她喝下去。 直到三重法阵镶嵌进眉心,只留下一个红痕,谢鸣之舒了口气,食指点在她眉间的红痕上,一点灵力钻了进去,女弟子的身体痉挛起来,但却无法死去,只能清晰的感受着自己脑袋像被无数利刃切割。 她支撑不住,噗地喷出一口血雾,睁着眼睛断了气。 “……失败了。”南宫少尘道。 “这个也撑不住。”谢鸣之眉头紧锁,看向白凌,“再试。” 白凌神色冷淡,对南宫少尘道:“动作快些,被剥灵脉这个也快撑不住了,灵脉离体很快就会散的。” 躺在黑水边宗门弟子身上法阵一亮一暗,被剥离的灵脉歇在眉心,有要消散的趋势。 南宫少尘很快从牢房内重新拖出一名宗门女弟子,这女弟子没有哭,恶狠狠的瞪着他,在他手伸过去的时候张嘴就咬了过来,南宫少尘一把捏住她的脸,脸上露出欣赏的神色:“不错啊,居然冲开了一点禁制,那待会儿也希望你撑久一点啊。” “不过你冲开禁制可不是明智的选择,待会受疼叫起来可是会咬烂舌头的。”南宫少尘笑了笑,随手扯下女弟子的腰带塞住了她的嘴。 女弟子身上的宗门玉牌掉落在地上,被守在牢房旁的黑影捡了起来。 “扔了吧。”南宫少尘随口道,押着人出去了。 那黑影低声道:“是。” 等南宫少尘走后,他却将那块玉牌翻过来看了一眼,玉牌上的宗门印是林清宗的,玉牌底部刻着两个小字,玉箐。 黑影看完,不动声色将玉牌收进了储物囊中。 玉箐被南宫少尘推上四方台,上面吊着的女子刚被放下来,面目狰狞地躺在一边,她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来,被控制着走过去把手伸进锁链里,两手往上被吊了起来。 嘴里的布塞得很紧,紧得她几乎要窒息。 但真正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眉间的剧痛让玉箐浑身抽搐,吊着身体的铁链因为她的挣扎不断发出响动,她现在确实有些感谢堵在嘴里的腰带,让她不至于在疼痛难忍之下咬断舌头。 她不想死,她要活着。 师兄……师姐…… 脑海中响起尖锐的鸣叫,她感觉自己眼前一片血色,整个脑袋快要炸掉一样牵引着全身都在疼痛。 撑不住了。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得已经过去了漫长的时间,起码几个时辰,不,几天,她撑了很久了,她真的撑不下去了。 她想死,赶快死掉比较好,太疼了…… 玉箐的身体慢慢停止了颤抖,眉间法阵刚被镶嵌进去,她嘴里的腰带染了血掉了出来,让她得以喘息。 但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耳里全都是尖锐嗡鸣的声响。 “她撑住了。”一个声音说。 “快,换灵脉……” “不行,让她缓一会儿,好不容易有个撑住了的,少尘,给她喝药。” 玉箐有些绝望,原来还没有结束啊。 她以为漫长的折磨,其实只过去了一会儿而已。 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 嘴巴被捏住,她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南宫少尘,首宗玄阳宗宗主的二弟子,师门的师姐师妹们还给他取了个好听的称号,云端月。 她闻到了腥苦至极的味道,有气无力的挣扎了一下,药汤就被粗暴的灌了进来,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下巴,很轻易就让她把药喝了下去。 也对,这些人肯定是做这样的事很熟练了。 他们抓了多少人,到底想做什么? 玉箐有些佩服自己,这时候脑子依旧在转。 她操心这些也没用了,反正被抓起来一起关在牢里的人,被带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她应该也不例外。 她呛了一口药,眼前南宫少尘模糊的身影俯身下来,将她被吊着的手臂放低,一只手臂撑着她,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背体贴的帮她顺气,他的手掌经过的地方,玉箐只觉得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南宫少尘低声问,语气和他平日给人的感觉一样,温润和善。 “如果你撑得住,我们就要开始了。”南宫少尘继续道。 玉箐说不出话来,眼前的血色散开了一些,她看到那个躺在黑水边的宗门弟子,一身白衣的白凌站在他身侧,弯腰从他眉间抽出一道银色的光晕,光晕被金色法阵符纹线条层层叠叠裹在中间,谢鸣之手指一招,那团光晕和法阵就缓慢地飘了过来,悬在玉箐面前。 层层叠叠的法阵露出一个细小的缺口,其中银光化作银丝,游鱼一样一缕缕游出来,钻进了她的眉心。 第一缕银丝钻进去,玉箐就双眼发怔,失去了知觉,口鼻中溢出鲜血来。 漫长的折磨又开始了。 当所有的银光钻进她眉间,在她身体里四处游走,玉箐总算回过了神来,但哪怕嘴巴没有被堵住,她也已经喊不出来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身体里灵脉被一点一点挤占侵吞,被取而代之的感受。 她喃喃出声。 谢鸣之走上前几步,才听清了她嘴里的哀求:“不要……好疼啊,师父救我,师兄…………让我死吧……” 谢鸣之身后,南宫少尘眼眸晃动,别开了目光。 白凌则有些发愣地看着玉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玉箐的身体垂了下去。 白凌几乎是飞掠过去,到了面前才像是清醒过来一般,猛地止住脚步,抬手探了探玉箐的鼻息。 “如何?”南宫少尘问。 “有气,但很微弱。”白凌说。 南宫少尘看着他:“那我去端药,师弟看着她吧。” 白凌冷冷看着南宫少尘:“我去。” 南宫少尘笑了笑:“行,那就劳烦师弟了。” 两人目光交接,同时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谢鸣之的视线。 白凌正要离开,四方台上三个人同时目光微动。 又有人进腐海林了。 身上有玉牌,是从后山进来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谢鸣之看了白凌一眼,白凌点了点头,冷漠地走到黑水池边,那宗门弟子被生剥了灵脉,已经进气少出气多,被白凌拎起来扔给南宫少尘,自己顺着通道出去了。 南宫少尘把玉箐和那宗门弟子都带回深处牢房里,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守在门边的黑影:“阿箬来了,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人影一动不动。 南宫少尘笑道:“难得阿箬喜欢你,你要是没了她估计要伤心,你若真心感谢她的知遇之恩,就不要让她发现这些事,管好你的嘴。” 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的人慢慢点了点头。 南宫少尘随即又无所谓的道:“清楚就好,我之前讲的够明白了吧,就算你想说,只要你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你会死,听你说了这些话的那个人也会死,你可以不珍惜自己的命,还是该珍惜一下你觉得可以信任的人的命,对吗?” 应着他的话,人影脖颈上一圈法阵符纹微弱的亮了亮,消失在皮肤之下。 没一会儿,白凌当先从幽深的走道外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东张西望的庚桑箬,紧走几步拉住白凌的袖子:“小师兄,这里怎么阴森森,师父和二师兄真的在这里吗?要么我不进去了,你陪我回去吧,我想跟你下棋。” 第102章 中都玉京。 城中繁华无比, 到处街道上都是来往的行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一行穿着统一的宗门门服的年轻弟子列队走过, 街道两边的店铺中同时跑出年轻的伙计,其中一个当先跑到宗门弟子们面前, 笑盈盈道:“各位小仙师,今日咱们酒楼中有上好的鱼脍,可要尝个鲜?” 两个领队的年轻弟子小声商量了一句,其中一个袖子一挥道:“走吧,上楼。” 伙计喜气洋洋的领路:“得嘞!小仙师请!” “让他抢先了!” “怪咱们跑的不够快。” “分明是他家位置在前, 我可是跑得很快了!” 剩下的酒楼伙计们互相打着趣,纷纷往回走。 “那家酒楼很贵吧?”其中一个店伙计被人拐了拐胳膊, 一个笑眯眯的年轻男子对他笑道, “这不是玄阳宗的外门弟子吗, 这么好的酒楼都随便进, 可见玄阳宗的弟子待遇真是不得了啊。” 店伙计“嘿”第一声:“那当然了, 咱们玄阳宗可是仙门首宗!” 随即他又不满的补充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酒楼看上去很贵, 比我东家的更好?” 笑眯眯的男子学他的样子“诶”了一声:“哪里话,我看你家的酒楼就更高档,比他们家要优雅华贵。” 店伙计有些高兴:“客官进店尝尝鲜,咱们家今日也有鱼脍。” 笑眯眯的男子咂了下嘴:“啊这个……” 店伙计摇了摇头, 露出一副“我看你也不像吃得起的样子”的隐晦表情。 二大心里啧了一声, 抬头看了眼高大华丽的酒楼。 他还真吃不起。 “伙计,我们要一间雅间, 靠窗。”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插进来。 店伙计一回头,只觉得眼前一亮。 一个身穿浅绿色衣裙的姑娘走了过来, 衣袂飘飘,衣服上绣着金色暗纹,身上没什么配饰,只有腰上垂着枚玉佩,头发上插了一支简简单单的玉簪,声如清泉,眉如墨画。 她递过来一块上品灵石,笑道:“既然有鱼脍,那我们就尝尝鲜。” 她身侧还站着一位面无表情的男子,闻言往前一步:“不用了,我们……” 姑娘打断他:“来都来了,我请客。” 她迈步朝酒楼中走去,笑眯眯的男子和面无表情那位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依旧面无表情,另一个带着笑耸了耸肩,欢欢喜喜的跟了上去:“我还没吃过鲜鱼脍呢。” 店伙计再次看向他,这次眼底隐晦的表情早就没了,笑得阳光灿烂:“那客官可得好好尝尝,咱家的鱼脍最是鲜美了!几位是外州来的吧?是第一次来玉京城吗?我再给几位推介几个招牌菜?” 二大笑看着云箬。 店伙计立刻明白了,转向云箬这位金主:“姑娘有什么忌口的吗?我好给你推介。” “都可以。”云箬道。 店伙计带他们去了雅间,很快就泡了茶上来,口若悬河地给他们推介了几个招牌菜,云箬全都要了,一大一直绷着一张脸,二大一开始还在兴致勃勃挑菜,被一大面无表情看了几次,只好规规矩矩的坐着喝茶。 点完菜,云箬摸出一块上品灵石放在桌上:“跟你打听个事。” “好说!客官您问!”店伙计搓搓手站在一边,眉开眼笑。 “怎么才能进玄阳宗?”云箬问道。 “哎哟客官我就说呢!”店伙计道,“您三位是修士吧,想进咱们首宗对不对,我就说你们看着气度非凡呢,是专程来投奔的吧?不过现在想要进玄阳宗可不容易,您也看到了,各处来的修士多不胜数,玉京城里现在可不止一家宗门,外面各处都是妖兽异动,好些州城都遭了殃,只有咱们玉京城平平安安固若金汤。” 伙计喘了口气:“那还不是因为有首宗镇守,玉京城的结界玉和防护法阵都是一等一的!咱们都念着首宗谢宗主的恩情,这不,只要是城中巡查的小仙师,在咱们酒楼吃喝都是不要钱的,要不是首宗,哪来我们现在安稳的生活您说对吧?” “现在想进首宗的修士数不胜数,这城中不知道等着多少人呢,姑娘您要想进去,可没那么简单。” 店伙计弯下腰,压低了点声音:“不过您来问我可算是问对人了,我还真知道一个门路。” 他没往下说,只是看着云箬。 云箬笑了笑,又拿出一块通透漂亮的玉石放在桌上,手指拂过,玉石上发出温和银色光芒。 “这是……”店伙计眼睛都直了,伸出手去,“上品结界玉!” “什么门路,说来听听。”结界玉被二大捞回手里,笑眯眯地看着他。 店伙计朝雅间门口看看,上前去关了门,走回来压低声音道:“其实也不算门路,我说的夸张了些,客官确定听吗?要是听了您觉得没用……” “无妨。”云箬道,“你说就是。” 店伙计得了承诺,道:“是我自己发现的,最近有位首宗的仙师经常到城中来,应该就是玄阳宗的仙师,巡查的小仙师们见了他都会点头行礼,有时候他也会到酒楼吃饭,但是每次都给钱,是个善心人。” “给钱就是善心人了?”二大稀奇道,“那不是应该的吗?” “咱们又不收首宗仙师的钱!”伙计道。 二大十分不赞同:“那可能只是说明他不差钱而已。” 店伙计无语的看着二大,转向云箬:“这……姑娘我这还怎么说?” 一大往二大面前的茶杯里加满茶水,示意他喝茶闭嘴。 二大端起茶杯,不说话了。 店伙计告状成功,这才继续道:“他来过几次,我就记住他了,之前咱们玉京城还没有这么多宗门修士来,街道没这么拥挤,这都快赶上首宗办百川会的时候了,那时候也是十分热闹呀……哦说回正题,那位仙师经常去对面的茶馆喝茶,偶尔也会和玉京城中的修士搭话,我偷偷观察了不少时间呢,好几位被他搭过话的修士,之后就没再出现过了。” “这不就很明显?”店伙计一副自己发现了大秘密的模样,声音压得更低了,“那些修士必定就是被招进了玄阳宗啊!人生真是一步登天!” 二大终于憋不住了:“就这?你偷偷观察来的?观察了多久,被搭过话的修士都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那位仙师又是长什么样?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你有没有听到一星半点?” 店伙计不赞同的看着他:“我哪能去偷听,那是仙师们的事,岂是我一个普通人能探听的。” “多谢。”云箬把一块结界玉一块上品灵石都推到店伙计面前,“我们的菜劳烦快些上。” 店伙计拿了打赏,连连点头,下楼去了。 云箬看向一大和二大:“怎么样,我觉得是个线索。” “嗯。”二大点头。 一大沉默半响,道:“其实不用如此破费。” “嗯?”云箬愣了一下,不在意地道,“没关系,咱们闲云宗现在有钱啦。” “有钱真好啊。”二大感叹。 云箬还要说什么,衣领里钻出一团白乎乎的小东西,展翅朝窗外飞去,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朝着人群中一猛子扎了下去。 没一会儿,酒楼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身黑衣的百里夜推开门进来,肩膀上蹲着刚刚飞出去的传呼鸡,走到云箬身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把云箬面前的杯盏倒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道:“如何?” “你呢?”云箬问。 百里夜摇了摇头。 上次他们从北州边界的北州城回来,带回来的学院学生都被封了灵脉,只能留在学院找寻解开的办法,所幸现在的学院有加固后的法阵和结界玉,是个安全的地方。 云箬他们三人安顿好他们,把人交给学院后第一时间去了会审堂。 云箬和叶景打斗的时候废了她几件法宝,其中一件被她扔在了暗室,被云箬捡回来了。 学院南院的院长唐诚是个法宝收集狂人,学院中不少法宝都是他从各处搜集来的,他本人更是对各家法宝如数家珍,云箬就带着这个坏掉的法宝到会审堂的牢狱中去找他。 唐诚没花多少时间,半日之后就给了答复。 法宝是个禁制类灵器,据说是模仿人的天赋灵技做出来的,作用是封锁灵脉,唐诚年轻的时候,差不多百年前,在某家宗门的鉴宝会上看到过,这法宝对修行用处不大,没几个人关注,加上又是一位小弟子进献的,更是没几个人记得了,唐诚记得也是因为他是个法宝痴。 那家宗门正是玄阳宗。 叶景离开之前曾对云箬说过,要她小心玄阳宗。 关述的死已经能确定是叶景所为,李姜的死却指向了玄阳宗。 越来越多的事情指向玄阳宗。 加上各地被妖兽围困,现在却只有中都玉京城还是一片安逸之象,各城百姓之间都流传是首宗震慑住了妖兽,才使得玉京城不受妖兽异动困扰,不少小宗门都到玉京城寻求庇护,更不用说中都附近的城镇,好多人几乎是举家搬迁涌进玉京,玄阳宗也秉持着来多少我们护多少的态度,广开城门。 世间人对首宗的评价又往上升了一大截。 比如此刻,这店伙计叫其他人都是修士,叫玄阳宗的修士却是仙师。 可见首宗现在真是民心所向、世间独大的仙门了。 为了调查玄阳宗,云箬和百里夜跟两位金衣使者一起来了玉京城。 纪月辞本来也想跟着来,但是会审堂实在太需要她了,时不时有被抓到的宗门中人,都是在宗门里悄悄搞药物试验的,很需要纪月辞的灵技来辨别他们说的话真实与否,或者直接从他们想法里挖掘出答案。 第103章 数次面对妖兽围城, 云箬和百里夜早就有了经验,一个去城边检查防护法阵,一个击杀噬灵兽, 破掉的结界玉屏障无法修补,只能用百里夜的临时法阵填上, 外城的仙家宗门赶来,看到城外蜂拥而来的妖兽全都傻了眼。 各处妖兽异动四起的时候他们就奔赴玉京城,在玄阳宗的庇佑下根本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第一反应竟然是赶紧撤进内城区。 “过来帮忙!”云箬喊道。 “那可是噬灵兽!”其中一家小宗门的宗主大喊,“你想让我们送死吗?” 他带着自家弟子就要跑, 退路上倏忽间降下一道剑意,嗡鸣阵阵, 其他几边退往内城的路上都出现了一道剑意, 震动着威慑感十足, 拦下了所有宗门修士。 “诸位, 城中还有无数普通人。”云箬沉声道, “你们得站在前面,谁也不许退。” 应着她的话语, 六道剑意往下压了几份,修为低的小弟子已经受不了,凝出灵剑惊恐地与剑意对峙。 几家宗门中一位女宗主抬手护下自己弟子,看了眼压迫感越来越盛的剑意, 看向云箬:“怎么帮忙, 结界玉是玄阳宗的,我们无法注灵, 法阵我们宗门亦无人精通。” “守住这个缺口。”云箬道,“别让妖兽靠近, 瘴气若是进来了就驱散。” “至于噬灵兽……” 一道迅捷的影子从破损的结界玉屏障处扑了进来,跳到了云箬身上,张嘴就往她脖颈咬去,看见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女宗主瞳孔紧缩,灵剑凝出想要上前帮忙,心里却知道来不及了。 然而下一秒,噬灵兽张开的嘴里噗地溅出血线,被串在云箬的剑尖,爪子也从她身上耷拉了下来。 谁也没看清噬灵兽是被如何击杀的。 “噬灵□□给我,诸位专心守在这里就行。” 云箬提剑独自站在结界玉屏障的缺口外,身形纤细,夜风吹乱了她的鬓发,颈侧沾上几滴鲜血,素白的面庞在黑夜中仿若在微微发光:“只要我没死,就没有一只噬灵兽能进来。” 她说的话嚣张至极,看向众人的脸上却带着让人无法不信服的奇异魄力。 “好。”那女宗主点了点头。 其他几位宗主也只好应允,苦着脸走上前来。 悬在道路后方的六道剑意全都回到云箬身周,铮然钉在了屏障缺口处,金色剑意化作符纹,带着让人战栗的气息唰地铺开,化作法阵消融在透明的屏障之上。 有了百里夜的剑意加持,这方屏障暂时算是稳固的,只要这几个宗门能守住别让妖兽闯进来,将它们暂时驱逐在外,所处的这片外城就是安全的。 到底是能创立宗门的宗主,哪怕只是小宗门,宗主们很快反应过来,让弟子守住屏障驱散漏进来的瘴气,宗主们则亲自到屏障外的区域驱赶妖兽,只要噬灵兽的威胁没有,他们一起把其他妖兽拦在外面不成问题。 云箬杀光这附近的噬灵兽,正要歇一歇,忽见远处火光四起,惨叫声从不同的方向传了过来。 “云姑娘!”瘴气中一道结界玉屏障光芒闪过,那位女宗主掠了过来,“其他方向上也出现了妖兽,有不少噬灵兽,还有玄阳宗……他们关闭了玉京城内城的所有出入城门,我们被困在外城了。” 女宗主眼中神色有些庆幸,庆幸他们听云箬的守住了这里,更多的却是不可置信。 她完全不敢相信玄阳宗居然完全不管外城的死活。 “我去帮忙。”云箬道,“你们守住这里。” “你小心。”女宗主说。 云箬循着百里夜的气息去找到他:“师兄,怎么样?” 百里夜在这一片区域外布法阵,玄阳宗的法阵他无从更改,自己布阵又太慢,干脆就跟云箬借了灵力,云箬的灵力是天地灵息,气息与一切灵力法阵都可契合,有了她的灵力,百里夜没有多费功夫,迅速修改着玄阳宗的法阵,皱眉道:“这些法阵似乎有问题,阵眼摇摇欲坠,被人做了手脚。” 两人想到学院妖兽入侵时破损的法阵,对视了一眼。 但现在的情况没有时间让他们分析。 百里夜改完一个法阵,法阵亮起银光开始运转,还没站起身,云箬就伸手牵住了他,源源不断的灵力再次涌入他的灵脉,将他的灵脉填满充实,也将他的一部分灵力融入了云箬体内。 现在两人都能凭借灵力很快找到对方。 “师妹这是把我当灵器注灵吗?”百里夜问到。 “那你比传呼鸡费灵力多了。”云箬说。 百里夜好笑道:“拿我和它比?” 两人说了几句话,百里夜被“注灵”完成,云箬抽手就走,跃上一座高楼观察了四方情况,再次跃下来。 “师兄你守在这,我去其他区帮忙,有几个地方瘴气已经漫进来了,玄阳宗关了内门通道,你能把这边的法阵区域扩大吗?我去找其他宗门,把城中百姓都往这边护送过来。” “可以。”百里夜道。 云箬转身就要走,被百里夜拉住手,倾身上来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注意安全。” “师兄也是。”云箬飞快地隔空亲了他一下,转身从瘴气中消失了。 百里夜无奈。 亲得这么敷衍,他可记住了。 他转身看了看周围的法阵,埋头开始重新修改。 云箬朝着其他方向去,散出身上的灵息吸引噬灵兽,碰到了就直接斩杀,到另一个区的时候她半边衣裙上溅上了不少血点,一边注意着外城的法阵,好几个地方都是破损的,瘴气已经蔓延进了城中。 击杀完一部分噬灵兽,她没有再在外面,闪身进了结界玉屏障内。 整个外城其他区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街上全都是朝着内城跑去的百姓,云箬拦住几个身穿宗门弟子服饰的人:“你们宗主在哪?别往内城去了,玄阳宗已经封锁内城了。” “别瞎说!”旁边忙着逃跑的一个中年男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首宗的仙师们怎么可能这么做,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妖言惑众危言耸听?!” 被云箬拦住的几个宗门弟子却显然已经得到了点消息,其中一人小声道:“我们宗主之前被请进玄阳宗做客,至今未归。” “这边有几个宗门?”云箬问。 其中一个宗门弟子见她身上都是血迹,又见她手中灵剑银光流转,从出现到现在都未消散,可见修为了得,起码神灵脉一定是高阶,出声回答:“四个,还有另外三家,住在外城边缘处,估计还没往这边来。” “多谢。”云箬转身朝外跑去。 “哎姑娘!”几个宗门弟子叫她没叫住,见到已经从城外顺着千疮百孔的结界玉屏障飘进来的瘴气,还有时不时搅动瘴气的巨大妖兽身影,顿时也不敢管云箬了,全都朝着内城跑去,他们也不信玄阳宗会真的封锁内城。 然而到了内城外,他们还存着的一丝侥幸终于破灭。 内城城门紧闭,唯有护在外围的结界玉屏障发着银光,不少人疯狂砸门,呼喊放大家进去。 随着外面的人越聚越多,呼救声越来越大,内城的结界玉屏障忽而闪了闪,往外延伸了一些,疯狂拍门的人们动作一停,其中有人喜极而泣:“看吧!谢宗主不会不管我们的,结界玉屏障延展,必定是要开城门让我们进去了!” 欢呼声响了起来,夹杂着无数对玄阳宗的感激。 结界玉屏障延展了一瞬,里层忽而漫出金色流转的无数符文,层层叠叠顺着屏障铺满,金色和银色互相交织在一起。 众人茫然的看着,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开城门。 一队穿着玄阳宗外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修士护着一群普通人赶来,看到被符纹布满的结界玉屏障,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脸上也现出茫然不解的神色:“这不是内城的护城阵吗?宗主不管我们了?” 内城护城阵一旦落下,代表外城已经彻底沦陷了。 他们被放弃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内城城门外,外城的结界玉屏障光芒时不时就有一个地方暗下去,蔓延的瘴气像是一条条黑色的毒蛇,扭曲着身子从破损的地方钻了进来,所有人心头只剩下了恐惧。 住在玉京城的人们第一次直面妖兽围城,不止心理上的恐惧,还有更多难以置信的不安,许多人心头都想起自己曾经信誓旦旦的和别人说过,咱们玉京城有首宗镇守,怎么可能和别的城镇一样有妖兽敢来?就算敢来,也肯定会被玄阳宗的仙师们统统解决。 瘴气蔓延而来,风中传来了压抑不住的绝望哭声。 相比起普通人,宗门弟子们还有结界玉傍身,但看着瘴气中隐约的妖兽轮廓,谁也不敢说自己能突破妖兽的重围跑出城去,况且,城内是这个样子,外围的妖兽一定更多。 难道他们就要这样死在一尺之隔的内城城门外吗? “喂!仙门弟子全部出列!来帮忙!”一个身影从瘴气中冲出,身上结界玉银光闪烁,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众人面前,在一座酒楼旗杆上停下身形,朝下大声道,“我是羲和宗弟子,大家听我说,西南方现在有守护阵,是安全的,神灵脉觉醒的宗门弟子全都跟我走,去守住屏障缺口争取时间,剩余的留在这里,护送百姓们到西南边去,其他几座城门的人已经在往那边转移了,那边也有宗门弟子守着,过去后会有人安排你们。” “可瘴气中全都是妖兽!肯定还有噬灵兽,我们去了不是送死吗!”一个宗门弟子转身继续砸内门的城门,然而内门开了防护阵,他的拳头才砸上去,一道灵光闪过,将他击飞出去倒摔在地上。 “我不是没事吗!”过来摇人的宗门弟子道,“噬灵兽有人帮我们解决,我们守住缺口阻止妖兽靠近和瘴气蔓延就可以。” 第104章 “你居然还活着?”南宫少尘冷声道。 “给百里世家递消息的果然是你。”百里夜脸上还保持着一丝笑意, “你觉得我被抓回去必定会死?不知我哪里让谢宗主的亲徒看不顺眼,一见面就要致我于死地?” “不过是帮百里世家抓个通缉犯而已。”南宫少尘说,“举手之劳。” 他根本不欲再与百里夜讲话, 扬声道:“陆子云,过来。” 陆子云挣扎着从水边坐起身, 方才看到云箬时眼底一瞬间的惊喜此刻全都化作了惊惶和恐惧。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云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听到南宫少尘喊自己的名字,身子一抖,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南宫少尘看着他,重复道:“过来, 跟我回去。” “我们不……”玉箐刚要说话,被陆子云一把抓住了手腕, 阻止她继续开口。 现在这里只有云箬和她的师兄, 他们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打得过南宫少尘和白凌, 如果他和玉箐在这里说出真相, 就是逼着南宫少尘和白凌杀人灭口, 他不能害了云箬。 “玄阳宗对弟子管束这么严格?一个受了伤的内门弟子,还劳烦二位亲自来带人回去。”百里夜意有所指地道。 白凌深色冷淡地站着, 没有再往前,也没说话。 南宫少尘脸上倒是恢复了温雅之态,淡淡道:“这是我宗门之事,两位又不是我宗门人, 这算是多管闲事么?” “玉箐不是你宗门弟子。”云箬开了口, “你们抓她干什么?” 南宫少尘眼底闪过笑意:“怎么是抓?云姑娘这话说得太严重了,玉箐姑娘是我宗门贵客, 陆子云是我内门弟子,我此番来是接他们回去。” “如果我说我要带他们走呢?”云箬握紧手中的灵剑, 从水中站起身来。 南宫少尘眼底的笑意更浓了:“这是何苦呢,我知道云姑娘和陆子云是旧识,既然在这里遇上了,不如就到玄阳宗一叙如何?陆子云,你不说点什么?” 南宫少尘边说,边漫不经心地提着手中灵剑挽了个剑花,轻灵好看,姿势优雅,目光却警告地看着陆子云。 百里夜看着他的动作,眉间轻轻蹙了一下。 “云箬,我……”陆子云捂着胸口,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挤了一个笑出来,“我没事,你不用管我,你们快走吧。” “陆子云。”云箬唤他。 陆子云哀求的看着云箬,无声的求她快走。 “我不会自己走。”云箬低头对他笑了一下:“你刚刚笑的很丑你知不知道?” “陆子云。”南宫少尘看到云箬对他笑,语气愈发冷了下去,“还不过来。” “你不用威胁他。”云箬按住陆子云肩膀,淡声道,“他不会跟你回去。” “哦?”南宫少尘往前走了几步,也踏进了水里,笑看着云箬,“那云姑娘怎么不敢看我?” 云箬听到他走近,拎着灵剑的指尖有些颤抖,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南宫少尘。 这么多年,南宫少尘一直记得小师妹的眼睛。 那双眼睛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涌起无边惊艳,在此后相处的时光里总是看着他笑,那时候她的眼睛不长这样,现在她换了一副身躯,眼神更加明亮,如同山中流出的泉水,氤氲着清洌透亮的凉意。 一年前的学院开放日,这双眼睛看着他眼底满是惊惶的惧意,现在却被愤怒填满。 生气的师妹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也很喜欢。 “那就只能切磋一下了。”南宫少尘笑道。 “等等。”白凌皱眉看着他低声道,“那是师妹……” “我知道。”南宫少尘撇了他一眼,“谁叫你跟她动手?上次你就差点伤了她。” 白凌听到他这么说,牙关紧了紧。 “把陆子云和玉箐带走。”南宫少尘从他身旁掠过,“我去拦着师妹。” 他和白凌刚有动作,百里夜就察觉到了,抖开森寒剑意护在受伤的陆子云和玉箐身周,和云箬根本不用出声交流,两人几乎同时往前迈步招式起手,一起封住了攻过来的南宫少尘和白凌。 百里夜灵脉中瘴气驱逐之后,师兄妹数次并肩御敌,早就不需要语言,一个眼神就知道怎么配合对方。 山林中顿时激起碰撞的灵光,剑气震荡,四人在水中交手,溪水都几乎被阻得停滞了流动,水花四溅。 一开始交手,南宫少尘还带着轻松的心态,见到云箬和百里夜配合得默契十足,眼神渐渐阴沉起来,白凌也差不多,但随着二人剑招越来越凌厉,两人眼底都浮起一丝惊诧。 他们低估了云箬的修为。 曾经那个人人可欺,只能躲在他们庇护下的小师妹现在好像并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了。 和白凌缠斗在一起的百里夜忽而身形一顿,手中灵剑闪了闪,白凌觑到他招式的一点间隙,抢身欺近,一剑直指他的咽喉,灵剑却被另一道从旁袭来的剑招架住。 “师兄!”云箬脸颊上滴着水,灵剑挥出一串水珠逼退白凌,扶住了百里夜,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百里夜喘了口气,手臂下隐隐浮现出红痕。 他今日灵脉使用过度,只能缓慢恢复,云箬的灵力一点都灌不进去了。 “走。”百里夜低声道。 他们的目的是救走陆子云和玉箐,如果被南宫少尘和白凌拖住,等玄阳宗的人找过来,他们就别想走了。 “我断后。”云箬说。 “一起走。”百里夜扣住了她的手指。 南宫少尘目光阴沉地盯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改了主意,对白凌道:“算了,除了师妹,全都杀了。” “尤其是那个叫百里夜的。” 他闪身攻过去,忽然觉得眼前一闪,有什么东西从他手腕飞过,一阵剧透袭来,南宫少尘低头看去,手腕上片刻后才现出一道血痕,血水顺着手臂流下。 噬灵兽? 南宫少尘目光一凛,在另一个影子闪过来的时候迅速换了一只手握住灵剑,剑招再也不是方才阻拦云箬时的基础招式,一剑刺出,铛地一声击到了什么,一个白色的东西送空中落下,落入水中,下一刻又破水而出,朝着他袭来。 空中传来咻咻的破空声,更多的东西袭了过来。 只攻击他和白凌,对云箬他们视而不见。 不是噬灵兽,南宫少尘立刻有了判断。 他和白凌被那些东西缠上,一时脱不开身。 百里夜背起陆子云,云箬正要去背玉箐,两道身影从林中闪出,一大二大不再隐蔽,趁着这个机会过来,二大背起玉箐,四人同时踏水上岸,朝着林中黑暗处飞奔而去。 白凌立刻追去。 “白凌!”南宫少尘被袭来的小东西搅得不厌其烦,杀也杀不掉,一边应付,一边朝白凌喊道,“别追了,直接动手。” 白凌手中灵剑散去,重新聚起的灵力游鱼般围绕在他指尖,他不再管四周袭来的影子,南宫少尘会为他挡住,他掌中现出一个罗盘般的法器,飞速在空中画出一串圆环形的符纹,手掌往前一推,低声道:“启。” 金色符文忽地一闪,融入了罗盘之中。 林中往前狂奔的四个人都没注意到,陆子云脖子上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亮起一圈光芒微弱的符纹法阵。 下一刻,陆子云眼神变得茫然,忽地抬手,掌中灵力闪现凝成一道利刃,对着和百里夜的脖子狠狠刺下,百里夜察觉到身后异动还是慢了一步,只来得及偏开头,锋利的利刃在他脖子上切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 谁也没料到陆子云会突然发难,因为他一直很正常。 陆子云一击得手,翻身从百里夜身上滚落下来,胸前的伤口拉扯着渗出鲜血,他却像感受不到一样,单膝跪地撑了一下,欺身而上扯过百里夜的衣领,看着他的眼睛迅速开口:“玄阳宗用人试药……” “不能让他说话!”玉箐趴在二大背上挣扎着要下来,尖叫起来,“玄阳宗的人在他身上刻了法阵,只要他说出不该说的话,他和听他说话的人都会死!” 百里夜一手捂着脖子,本就浑身灵力空乏,灵脉受损,现在失血过多眼睛几乎已经看不清了,被陆子云两手死死抓着衣领,脖颈上亮起一圈金色的符纹,随着他开口,他脖子上的符纹像有生命一般浮了起来,悬在他脖子一周,随即扭曲了起来,游鱼一样闪电般朝着百里夜袭去。 “师兄!” 一切都发生在几息之间,云箬走最后断后,只能远远地看着百里夜目光涣散地循着她的声音看过来一眼。 “玄阳宗抓了很多宗门之人……”陆子云无知无觉的开口。 在他脖子上的符纹要贴上百里夜脖子的一瞬间,一只手倏忽伸了过来,一把捏住了扭动的符纹,一大上前一步扶住百里夜,垂眸去看自己的手,符纹接触到他的身体,立即像是雾气一样顺着皮肤融入了进去。 “玄阳宗在研究换灵脉的方法,杀了很多人……” 随着陆子云继续开口,一大脖子上一圈闪着光的符纹逐渐显现了出来,法阵成型的一瞬间,咔地一声碎成齑粉,化作灵光消失,一大脖子上炸开一圈血雾,他再也扶不住百里夜,仰身倒了下去。 百里夜半个身子全是鲜血,反手拉住一大的胳膊,将他慢慢放平在地上,自己也坐了下去垂下头。 阵法解除,陆子云猛地清醒了过来,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呆愣住了。 他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伤了百里夜,又用身上的法阵杀了金衣使者。 他为什么没死?不是说他和听话的人都会死吗? 陆子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第105章 林中数人的脚步声渐渐散去, 只能听到远处的风声,以及溪水流动的轻微声响,夜色依旧, 一个白色的小小影子掠过,划掉树上几片落叶, 它跟着树叶落下,模样有些奇怪,看上去像只缺了三条腿的独腿小狗,歪了一步跌在一只垂在地上的手掌中,正要再次腾空掠走, 那手掌忽然收拢,一把捏住了手心里的小东西。 乔落慢吞吞从地上坐了起来, 咳出几口血沫, 被他不在意的抬手抹掉, 捏着手里的东西翻看了几下, 指尖用力, 将那小小的灵器捏成数片雪白轻薄的骨片,恍然大悟道:“噬灵兽骨头做的, 难怪,世间还有这样的器术师倒是稀奇。” 他随手扔了手里的骨片,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摸了一下胸口, 叹了口气:“心脉都碎了, 谢宗主出手真是不留余地,不愧是首宗, 也对,心狠手辣才能当人上人嘛。”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一道黑影从远处奔了过来,到他面前停住,取下了脸上遮脸的黑布:“师父。” “阿景。”乔落点点头,“怎么样?” “位置找到了。”叶景道,“玄阳宗有七个秘境。” “七个。”乔落笑了笑,“真是不少,谢宗主能找到这么多秘境,庚桑世家想必帮了不少忙,这些秘境上必定还留了庚桑家的信息,走,现在谢宗主不在,我们正好进玄阳宗走一趟。” 乔落迈步朝前走去,黯淡的月光从枝叶间漏下来,叶景紧走几步跟上去:“师父,我的灵药还是没有试验成功,我试了很多种方法,哪怕是让他们遭遇我当初的情况,那些宗门弟子吃了灵药还是都死了……我的这个方法也不对吗?” “或许时机未到。”乔落放慢了脚步走在叶景身侧,“阿景,你是我唯一的徒弟,当初那灵药只剩最后一点,我都给你吃了,那药也不是我自己配置的,是我世家其他先辈炼制而成,只成功了那一次。现在起码咱们已经找对了方向,能让人催生出灵脉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点进步?” “改变是需要漫长的过程的,你得有耐心。”乔落对她温声道。 “是,师父。”叶景垂下眼眸,“是我心急了。” 乔落继续往前走,忽道:“阿景,你还记得你是在哪里遇到我的吗?” “记得,我怎会忘。” “我也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乔落说。 叶景偏过头看着他:“哪一句?” “每一句。”乔落笑道。 叶景出生在一个寻常的小村庄,寻常的长大,十七岁那年她偷偷跑到临镇去看灯展夜会,第二天天快亮了往家里赶,倒是不担心家里阿娘阿爹担心,她提前留了张字条呢,只是没想到夜会上的灯展实在好看,她没有按照预定的时间回去,少不得要被念叨几天了。 最好在天亮前赶回去,阿爹阿娘还没起床,她就可少挨几顿念叨。 可她没想到等待自己的是被黑雾笼罩的村子。 那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瘴气。 她跌跌撞撞的往家里跑,奋不顾身就想往瘴气里冲,却被一个人伸手拽住了胳膊,对方的穿着一看就不普通,身上闪着银色的光,厉声骂道:“你不要命了吗?怎么往瘴气里冲?” “我家、我家在这里,我阿爹阿娘还在里面……”叶景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袖子,“你们一定是宗门的仙师对不对,求求你们,救救村里的人,救救我阿爹阿娘,求求你们!” 她不断哀求,那宗门弟子却道:“不可,瘴气中情况未明,不知道有些什么妖兽,难道让我们冒险去救?村中应当有结界玉守护,等瘴气被驱散些再说。” “结界玉。”叶景眼中迸射出希望的光,小心翼翼道,“能不能借我一个,不用各位仙师们冒险,我自己进去救人,我阿爹阿娘还在里面,我阿爹阿娘还在里面,求求你们……”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能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几位宗门弟子被她搅扰的不甚心烦,解释了几句发现她根本不听,干脆拂袖不再理她了。 叶景一咬牙,朝着瘴气中飞奔而去。 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她所经之处恰好瘴气稀薄,她一路朝着村中跑去,鼻间吸进了呛人的黑雾,她边跑边咳,有湿热的液体从嘴中喷了出来,她觉得五脏六腑都疼,却还能撑得住。 不过片刻间她就跑到了自己家的小院,院中微弱的银光闪烁,她立刻认了出来,那是村中唯一的一块结界玉,从曾经一个偶尔路过的仙师手中买到的,村里每一家都凑了钱。 村中的人都挤在临近村长家的院子里,微薄的结界玉屏障闪着银光护住了大家,叶景喜极而泣,几把擦掉了脸上的血,扑过去和阿爹阿娘抱在一起,告诉他们外面有不少仙师,他们很快就能等到救援。 可救援没有来。 当结界玉的屏障消散,漆黑的瘴气倾轧下来,将所有人吞没。 叶景被阿娘死死压在身下,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眼睁睁看着瘴气侵蚀掉阿娘的身体,她身上的血肉一块块在雾气中滴落,但她居然没有死,她还听得见,还在维持着微弱的呼吸。 她感觉得到眼睛里流出热热的鲜血,灼热的剧痛从全身外部的肌肤烧到身体里面,她想惨叫,张开嘴却只呼出一口喷洒的血雾,但她已经看不见了。 她听到了脚步声。 那些脚步声聚集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哎,来晚一步。” “瘴气驱散就得要这么久,我们也没办法。” “而且这也不是我们宗门附近的村子,咱们只是路过,本可以不管的,是师姐心善说要过来看看,要不是我们帮忙,这瘴气还会扩散开。” “只是死了这么多人……妖兽之祸实在是造孽。” “师姐别伤心了,人各有命,我们尽力了,节哀。” 那些声音叽叽喳喳,还在说着什么,叶景被压在腐烂的残骸之下静静听着,心底涌上来熊熊燃烧的怒火。 不公平。 一点都不公平。 凭什么修者们有力自保,凭什么他们可以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来谈论他们的生死,凭什么凡人生来就不能觉醒灵脉,只能寻求修者的庇护,祈求他们的救助。 既然世间有修士,为何不能人人都是修士? 她胸中各种情绪翻涌,让她猛地呛出一口暗黑色的血雾,随即她身上的残骸被拨开,一个声音惊讶地道:“居然还活着一个。” 救了她的人就是师父。 他给叶景吃了仅有的灵药,将她带回去悉心照顾,她慢慢好了起来,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觉醒了灵脉,她成为了一个能修行的修士。 “你那时对我说,现在的世间毫无公平可言,修士们凭什么高高在上,你想要普通人也能修行,也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乔落边走边道,“阿景,放心吧,你想要的公平世间一定会来的……很快了。” 他的声音温和低沉,却带着笃定的语气。 他转头看了一眼叶景,抬头看了一眼无边夜空,喃喃道:“我想要的,也不是这样的世间……” 两人进了院落,乔落随手按上通往玄阳宗的传送法阵,法阵上充沛的灵力瞬间注满,下一秒就嗡一声将他们传送离开。 * 百里夜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他一直留着一线清明,因为云箬的手一直牵着他,源源不断的灵力往他的身体里涌,他的灵脉恢复缓慢,那些灵力只能在身体中游走,让他总有种一直被泡在温水里的感觉。 他迷迷糊糊记得发生的事,二大招来了会审堂的另一组金衣使者,一路护送着他们去了中都会审堂。 中都会审堂总部座落在山中一处幽静的湖边,湖水一半沸腾一半冰封,如同阴阳两仪,湖底烈焰阵和寒霜阵据守一侧,天然的法阵让山林中的天气变幻莫测,更显幽静深邃,几乎不会有人到这片深林中来。 百里夜在会审堂修养了一段时间,伤好了不少,脖颈起码不会再动不动就渗出血来,也能起床走动了。 “师兄。”云箬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却发现床上被褥散着,屋里没人。 她放下药碗出来,会审堂的地面和墙面都是黑色的,本来以她的神灵脉不能在烈焰阵和寒霜阵中久待,但现在有了无垠之水护体,让她能勉强抵抗两种法阵的影响。 云箬猜得到百里夜去了哪里。 出了会审堂,眼前就是整面巨大的湖泊,冰封的湖面和沸腾的那一半边缘交织在一起,腾起漫漫白雾,云箬顺着湖边一直走,在冰封的湖面那边看到了独自坐在水边的百里夜。 他穿着一身黑衣,脖子上缠着白色纱布,静静看着湖水。 “师兄。”云箬走了过去。 百里夜抬眸看过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松动了一下。 云箬走过去站在水边,一步之下就是冰冻的湖水,寒息阵阵,透明的冰层之下隐约能看到一个个漆黑的棺椁。 这是会审堂的人死后的埋骨之地。 一大也睡在里面。 云箬没说话,百里夜也没说话,她知道百里夜自从能起身后每天都来,陆子云身上的那个法阵会审堂的人查验了很多资料,确定那不是法阵,而是一件灵器,能控制身上被刻下法阵的人的言行,名曰“真言灵器”。 灵器分两半,一半就是刻在人身上的法阵符纹,另一半在操控人手中,只要被刻下法阵的人说了被禁言的话,一旦说出口哪怕一个字,灵器就会被启动,刻在他身上的法阵会在瞬息之间取人性命, 无可解,不可中断,除非契约完成符纹绞杀成功。 第106章 云箬和百里夜决定告辞先回学院一趟。 陆子云的伤也好了不少, 本来他和百里夜的伤都还有得养,会审堂的总部和分部差不多,除了刑堂就是牢房, 主打审人关人的地方,物资更是少之又少, 还是百里世家送来了大量珍奇名贵的药物,以及云箬不间断地灵力维持,才让他们从鬼门关迈回来,在最快的时间内恢复了行动能力。 随着物资送来的还有百里家少主送来的信。 云箬本以为是会审堂和百里世家有联系,偷偷把百里夜的消息告诉了百里家, 才使得百里朗行送了药来。 没想到是百里夜托会审堂的人去求的药。 云箬啧啧称奇:“你离家十年音讯全无的人,现在居然在困难时候想起来请弟弟帮忙了?朗行信里说什么了?” “他说挺高兴的。”百里夜笑了笑, 把信递给云箬让她自己看。 百里朗行的信一大半都在反复夸奖他哥这次求药的行为, 告诉他百里世家永远是他的后盾, 任何时候遇到任何情况都可以向家里提要求, 顺便拐弯抹角的问了好几次他为什么要这么多种药材, 是谁受伤了,总不会是云箬吧? 云箬看到一半才反应过来百里夜完全就是报喜不报忧, 根本没告诉百里朗行他受伤的事。 然后百里朗行自发主动地把这个锅安在云箬身上了。 她很不满。 她看上去就那么容易受伤? 他哥明明才是那个灵脉受损需要呵护的人好吧。 但百里少主和他哥明显不同,他字里行间都洋溢着被哥哥依靠的幸福和快乐,并且不吝啬于报忧。 近期来各海域都有妖兽异动,状况频发, 百里世家的弟子几乎都派出去了, 他现在也很忙,怕他哥下次有需要找不到他, 所以以后百里家会定期往会审堂总部送一批药物,他哥用得上就用, 最好是用不上,那就都给会审堂公用。 两人一起给百里朗行写了回信。 百里夜自己写得很快,写完了就来看云箬的,发现她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页,笑道:“你和朗行关系不错。” “当然啦。”云箬骄傲,毕竟在百里家闯阵前百里少主特意带着她去作弊,还给了她无垠之水,是个嘴硬心软的好少主,云箬早就把他当好朋友了。 云箬写了一堆感谢的话,也和百里朗行说了一下外面的各种情况,虽然知道他应该能从会审堂的使者处得知,但她多说点,百里朗行大概更希望听他哥哥说,百里夜写的那么少,只好她代劳了。 信末尾云箬嘱咐他多多保重,悄悄加了行小字告诉他他哥很感谢他送来的药,然后唰唰两下把信折起来,去抢百里夜写的回信看。 百里夜根本没躲,指间的纸张轻而易举就被云箬拿走了。 打开信纸,上面字迹苍劲的简短一行:我很好,万万注意安全,珍重勿念。 云箬:“……你就不能多写几个字?” 百里夜从善如流的在信封末尾加了个落款:哥,百里夜。 “……” 带入一下百里朗行,收到了写信都只写几个字的人的求助是多么难得,估计当时不仅欣喜若狂,还会喜极而泣。 云箬和百里夜走的时候陆子云来送他们。 他和玉箐从玄阳宗黑塔楼中带出来的宗门弟子的玉牌,会审堂已经安排人往各家宗门送回弟子令牌,并且说明情况,所有分部的堂主齐聚总部,联合准备公告,向整个修界揭露玄阳宗的恶行,召集仙门百家宗门,共同讨伐玄阳宗。 但不知道有多少宗门愿意相信会审堂,前来赴令。 玉京城中情况未明,上次妖兽袭城之后外城沦陷,还好保住了西南区域一片城区,也护着了城中百姓,十数日过去,妖兽依旧还被围困在附近的山林,暂时没有驱逐的办法,留在城中的仙家宗门们轮流派人看守。 外城的瘴气倒是消散得差不多了,城中百姓暂时可以如常生活。 但他们也很茫然,不知道为什么玄阳宗的仙师们关闭了内城,不少人还在为玄阳宗开脱,认为是不是首宗遇到了什么麻烦才无暇顾及他们,但更多的百姓根本不管这个,他们只知道危急时刻救了他们的是那些寻常的宗门弟子,以及那个浑身染血却一步不退,在结界玉屏障外击杀妖兽守护城镇的绿衣女子。 而不是他们花钱买结界玉,用供奉和虔诚供着的仙师。 玄阳宗的留在外城的两队外门弟子更是茫然。 他们也帮着救了人,但是其他宗门弟子们看他们的眼神却没什么善意,玉京城内城回不去,玄阳宗更是封锁了山门,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他们就像忽然被丢弃的家养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会审堂留了人在外城中,把情况都传了回来,也时时刻刻注意着玄阳宗的动作。 迄今为止无甚异动,但封锁的玉京城内城和玄阳宗山门却有种诡异的平静和拉扯感,一种无形的紧张氛围在修界慢慢地随着消息的铺开无声蔓延,无端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之感。 “陆子云,你还好吗?”云箬看他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陆子云抹了把脸,努力对云箬笑了笑,“别担心,我就是最近睡不好。” 会审堂人手不够,玉箐回宗门去了,和她一起走的还有二大,他们得一起把玄阳宗的消息传回去,也去发下会审堂的宗门召集令,陆子云本来也想帮忙,被二大拒绝了。 “不是你的错。”云箬对陆子云说,“陆子云,是玄阳宗的人利用了你,我不怪你,我师兄也不怪你,二大他……你要体谅他的心情,二大之前送玉箐走的时候还跟我说过,你本来可以不管这件事,好好做你的首宗弟子,是你选择铤而走险把玉箐救出来,也把玄阳宗的事揭发出来,你很厉害,也很勇敢。” “……我知道你们不怪我。”陆子云垂着眸,“我也知道金衣使者的心情,所以我不敢往他面前凑。”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百里夜问,“要回学院去吗?” “我想留在会审堂。”陆子云摇了摇头,“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回学院,但我应该负起我该负的责任,过几天我就回玉京城去,留在外城的玄阳宗外门弟子都认识我,我要说服他们和我们同一阵线,会审堂之后要派人试着潜进玄阳宗摸清楚情况,有他们的帮助或许能顺利一些。” 玄阳宗手里还扣着不少宗门弟子,甚至还有被请进玄阳宗做客的宗门宗主,现在他们直接就这么锁城封山,让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态度是什么。 如果他们杀了所有宗门弟子毁尸灭迹,拒不承认,把一切推给妖兽祸乱,光是陆子云和玉箐的证词也不一定能让仙门百家都相信。 将来最有可能是大部分宗门都不参与此事,毕竟首宗的实力摆在那里,其他宗门会愿意与玄阳宗为敌吗? 修界现在表面的太平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亦或者,能一直维持下去…… 百里夜脖子上的伤也不算完全好,两人赶路不像之前一样快,晚上云箬都会要求停下来休息,在山林或者小村中过夜,宗门弟子失踪的事之前搞得人心惶惶,各家宗门现在镇守的城镇都在戒严,不许陌生人进出。 到处都是风声鹤唳的气息。 学院的情况也差不多,云箬和百里夜回去也费了一番功夫,在白玉广场遭到层层检查的盘问,最后一关被带到了水潭前的纪月辞面前。 会审堂的分部堂主都去了总部,她就暂时回学院了。 “月辞!”云箬看见纪月辞就要奔过去。 纪月辞冷酷地抬手一推:“名字。” 云箬:“?” 纪月辞重复:“名字,宗门,所来何事,一一道来。” 云箬哭笑不得,对上纪月辞的眼睛:“云箬,闲云宗,从中都玉京回来,有消息要带给你们。” 纪月辞点点头,看向百里夜。 百里夜:“……” 百里夜把云箬的话改了名字,复制粘贴了一遍。 纪月辞这才松了口气,朝他们抱歉的笑了笑:“现在学院规定就是这样,会审堂之前带了消息回来,说各处宗门被人入侵,所有地方都在戒严。” 她说完,走过来抱住云箬,又抬手摸了一下百里夜的脖子:“快进去吧,阿望和北山都在,之前二大和林清宗的玉箐姑娘来过,玉京城里发生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们赶路这么久,先去休息,等我值守结束就去找你们。” 学院里还是老样子,有百里夜加固修改后的法阵至今没有出过问题,加上现在学生和教习们都轮流值守,学院成了大家现在能放下一切心防修整的地方。 “百里师兄!小师姐!”云箬和百里夜才回到宿舍,门还没关上呢,一阵风就炫进来了。 江北山一把抱住百里夜的腰,眼眶瞬间就红了:“师兄你的伤怎么样?金衣使者那位大人说挺严重的,林望师兄差点就要自己赶去玉京城了,师父也不在,还好我拦住了他,不然以他的修为要是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走廊外林望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给了江北山脑袋一巴掌:“你小子在这骂谁呢?还不快给我让开,我帮阿夜和云箬检查一下。” 江北山赶快让开,又过来牵着云箬的手仔细端详她:“小师姐,你瘦了。” 云箬听到这句话条件反射的表示感谢:“谢谢。” “这不是夸你啦。”江北山叹了口气,“我是在心疼你辛苦啊云箬姐。” “我们北山也瘦了。”云箬笑起来。 第107章 云箬和百里夜进了秘境, 灵犀也跟了进去。 灵犀忽而想起来:“要说秘境中有何不同的话,在曾经学院被妖兽入侵的那个晚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突然之间注视了我一瞬。” 灵犀想了好半天, 勉强总结:“一种被窥伺的感觉。” 云箬在沼泽水域边坐下,水中顿时一顿沸腾, 冒出一个个小蛇脑袋,藏在水里的身躯全然透明,只能看到被搅动的水花和涟漪,引得百里夜手腕上的小蛇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顿时活了过来, 昂起脑袋抻着脖子往水边看,被他取下来抛回了水里。 云箬手腕上那一条在无垠之水的覆盖下装死, 一点都不想重蹈为了看热闹惨遭“抛弃”的覆辙。 云箬奇怪:“你怎么扔回去了?” “走的时候再捞一条, 让它和伙伴团聚团聚。”百里夜站得离水边有些远, 声音闲散, “我就不过来了, 林望不让伤口碰水。” “好。”云箬点头,“那你等着我, 走的时候我给你捞。” 被百里夜抛弃的小蛇立刻挤开众蛇伸直脖子,然后被团聚的伙伴们奋力挤了下去。 该轮到我们了啊!总要换一换吧。 云箬抬手一挥,大大小小的水域中浮现出各方小世界的画面,灵犀在她旁边趴下, 把大脑袋枕在了云箬盘起的腿上, 声音嗡嗡地:“要每一个都检查吗?” “嗯。”云箬闭上眼睛。 “我跟你去。”灵犀也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百里夜的脑海里也响起灵犀的声音, 带着浓浓的好奇:“你去吧,你身上现在的灵息简直和云箬一模一样, 你怎么做到的?” “嗯,有什么情况你及时叫我。”百里夜并不回答,只在意识里应道。 “哦,好。”灵犀也就不问了。 分寸这一块,它觉得自己拿捏得很好,很善解人意。 沼泽水域里悄无声息地浮现出高不见顶的山壁,山洞就在百里夜身后,他看了水域边的云箬一眼,转身走了进去。 越往里走越黑,没了云箬的三棱锥照亮,百里夜好几次差点磕在山石上,从水洼里踩过去,高高低低宽宽窄窄的走了好久,他脚下的路逐渐变得平坦,四周的空间不再是逼仄的山壁。 快了。 他继续摸索着往前走,终于和曾经那次一样听到了淅淅沥沥的滴水声。 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他毫不犹豫的大步走过去,从黑暗里一脚踏出,再次站在了兵荒马乱瘴气蔓延的城墙边。 百里夜没有在城中乱转,也没有去看城外侵袭的瘴气,目光找到了那个冲出人群救人的纤细身影,牢牢地锁住了她。 沈苍一从北州城带回去的小师妹,庚桑箬。 这一次百里夜直接跟了上去,他跟着庚桑箬回了城,跟着她在城中四处走动,看着她带着好奇的笑和城中的人讲话,眼睛清亮,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跋扈嚣张的气焰。 他跟着她一起从北州城离开,一起进了玄阳宗。 上一次他不想看也不太感兴趣,更多时候都心不在焉或者故意闭上眼睛,但这一次他看得很认真。 庚桑箬初进玄阳宗的时候带着小心翼翼的好奇,第一次去属于她的那座院落时有些拘谨,不敢碰屋里的任何东西,等带她来的沈苍一走后,她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站了许久,脸上浮现出一点不可思议的表情。 风声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伴随着她小声的低语:“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修仙世界果然不一样,我也有运气好的时候啊。” 她并不适应玄阳宗的生活,但她很努力让自己去融入。 内门弟子听课,她也想去听,南宫少尘带她去了一次,让她坐在单独的席位上听讲,她听不懂,南宫少尘就温和地笑着告诉她:“你何须学这些,你要想听什么想学什么,我教你便是。” 去了两次,南宫少尘便不再带她去了,说到做到,开始单独教她。 南宫少尘也不教她基础,随便庚桑箬问,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听到她说喜欢剑术,几天后沈苍一就给她找来了一柄好剑,庚桑箬高兴了好久。 她身体不好,体质虚弱,三个师兄经常来陪她,尤其是南宫少尘,经常带她出去玩,沈苍一时不时往她这里送来各种珍奇灵物,只要庚桑箬偶尔提起什么,没过几天他就会送过来,白凌来的不多,冷言寡语,来了也总是在院子里看书,庚桑箬也不吵闹,跟他一起看书,遇到她不认识的,就伸手指一指,白凌就冷淡的解释给她听。 庚桑箬很少会出自己的院子,一个是身体不好,一个是玄阳宗内门的弟子不喜欢她,捉弄了她几次,开始时小打小闹,发现她不会告状,也是真的毫无修为,渐渐变得过分,直到那次将她困在法阵中被发现,谢鸣之重罚了闹事的弟子,从此她在玄阳宗弟子间就更不受待见了。 除了那间院子,她无处可去。 不过在玄阳宗还有另一个地方她也时常会去。 藏书阁。 这里大部分弟子都不能来,庚桑箬有时在院子里待不住了,南宫少尘又不在,她就会自己去藏书阁,里面的书她几乎看不懂,好多残卷用的都是符纹字阵,需得有灵力才能翻阅,但这里很安静。 白凌在藏书阁里找到过她好几次,每次她都睡在书架后的隔间里,脸上盖着一本书,被叫醒了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被白凌送回去。 直到那次她下山去放河灯,不小心落了水回来,生了一场病,面对沈苍一的问话,认真的说:“如果我身上有什么师兄想要的,师兄告诉我就好了,能帮上忙,我只会觉得高兴。” 她惶惶然觉得自己占尽了好运,或许对于之后的事一直是有预感的。 那之后的下一个满月的夜晚,她在睡梦中被封入了玉棺。 漫长的折磨由此开始。 身上被刻上法阵,灵药吊着命,庚桑箬在玉棺中挨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夜,直至体内催生灵脉,极致的痛苦让她几乎咬烂自己的舌头,死去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解脱了。 真神奇,她明明不想死,所以努力的撑着,可到了死亡来临气息渐渐微弱的那一刻,她心底却是平静的。 人果然是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的。 …… 云箬和灵犀一起把秘境中所有小世界都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秘境中一切如常,也如灵犀所说的,居然有好几个试炼场自动升级了,除了剑气环绕的城镇试炼场,还有月影泉,森林,幻境水域…… “或许是天地灵气的作用。”灵犀说,“乾坤灵器本就由上古器术师借由天地灵息而制作,现在你唤醒了我,在你灵力的滋养下,我也能感受到变化。” 在秘境中没找到什么可疑的地方,云箬缓缓收拢意识。 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灵犀的大脑袋从腿上推开,龇牙咧嘴的站起来蹦了好一会儿,转身找百里夜发现他不在,只有耸立的山壁和黑黝黝的山洞口。 “他进山洞去了。”灵犀嗡嗡地说。 “早知道要检查这么久就让百里夜先回去了。”云箬往山洞中走去,“他伤还没好呢。” 她刚踏进山洞,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脚步声,有人从里面很快地奔了出来,洞外青白色的天光还未照到那人身上,只看到了一片黑色绣金的衣摆,云箬就被一只手臂往里一拽,拽进了黑暗的阴影中,随即被紧紧抱住了。 “师兄?”云箬没有挣扎,反手抱住了来人。 她被抱得有些发疼,百里夜一手按着她的背,一手扣着她的腰,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按进怀里,胳膊勒得得她有些喘不过来气来。 “别叫师兄,叫我名字。”百里夜低声说。 “嗯?”云箬抬手轻轻去摸百里夜的脖子,确定他的伤无碍,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以后不要叫师兄,不叫我,也不要叫林望,直接叫名字就好。”百里夜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温热的手掌抓住了她一只手,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腕,动作很轻。 云箬忽而意识到了什么。 “百里夜……”她轻声开口,“上次我们一起进去找灵犀,我看到了你小时候……你是特意进去的?你在山洞里看到了什么?” 百里夜沉默许久,艰难的开口:“我看到了三十年前的庚桑箬。云箬,那是你对不对。” 云箬倏地静了。 百里夜将她抱得更紧,云箬心底却涌上来巨大的惊惶和恐惧。 她忽然挣扎起来,猛地推开了百里夜,往后退去,直到背脊贴上粗糙的山壁,她才停了下来。 百里夜还站在原地。 云箬喘了口气,努力按下心头不可名状的巨大的空落落的惊惶,强迫自己开口:“师……百里夜,现在你要我怎么做?离开学院,还是离开闲云宗?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月辞他们,我……我……” 云箬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话到了嘴边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样。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也想过被发现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她是个死过了一回的人,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占据过别人的身躯,傻呵呵的被人当盘中餐养了三年,最后死在暗无天日的玉棺里。 每一点说出来都是惊世骇俗,要被视为异类,被这个世界所不容的存在。 百里夜的声音顿了顿,像是没料到她这样的反应:“云箬?你在说什么?” 云箬本不想说话,但她面对的是百里夜,这么久以来她都习惯了,对百里夜想说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他是永远站在她这一边的,方才她陷在自己的惊惧中,此刻听到百里夜疑惑地声音,只觉得一阵不受控制的委屈驱使着她脱口而出:“凭什么不让我叫你师兄,我就叫,师兄师兄师兄师兄,不喜欢不愿意你也得听着!是你带我回师门的,是你说帮我要介绍信,是你追到学院去送我传呼鸡,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第108章 云箬和百里夜回程的路没有耽搁, 百里夜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灵脉也休养回来,所以这次回会审堂的速度比回学院快多了。 玄阳宗说到做到, 内城中每日都有被剥了灵脉的宗门弟子被放出来,几乎都禁不住生剥灵脉的痛苦, 唯一只活下来了一个,被送回会审堂治疗。 两人在湖外的林中遇到二大,他也刚从外做任务回来。 “怎么样?”百里夜问。 “消息几乎都送到了,召集令也发出去了。”二大脸上依旧挂着抹笑,语气却很疲惫, “会不会来就看各宗门了。” “尽人事,听天命。”云箬说。 二大笑道:“老大也经常这么跟我说。” 回会审堂第一件事, 云箬先去见了那位活下来的宗门弟子。 他被剥了灵脉, 手臂和脖颈皮肤下满是狰狞的红痕, 半睡半醒的昏迷着, 云箬走过去, 将手覆在他胸口上,温和的灵力散入他的身体, 过了许久,那宗门弟子才醒了过来。 看到云箬身旁的陆子云,他挣扎着坐了起来:“陆子云……” “慢点。”陆子云上前扶了他一把,朝云箬和百里夜解释, “我在玄阳宗的禁地腐海林里见过他, 带出来的宗门弟子玉牌里有一枚就是他的,他叫秦礼。” 腐海林黑塔楼里的每一个宗门弟子他都记得。 “陆子云, 谢宗主疯了……”秦礼坐在床上,眼底漫着恐惧, “他把玉京城中的仙门人都抓到了腐海林,他们想要一个宗门女弟子,闲云宗的云箬,只要仙门百家把她抓去,玉京城的百姓和腐海林中的宗门人才有救,你们去抓人了吗?” “我就是云箬。”云箬出声道。 秦礼猛地一惊,神色变了变:“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玄阳宗指名要要你?” “不知道。”云箬淡声道。 秦礼还要说什么,站在云箬身旁的百里夜上前一步,垂眸看向他:“那你知道玄阳宗为什么要抓你,又剥了你的灵脉吗?他们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你不去质问玄阳宗的人,怎么反来质问我师妹?怎么,是不敢吗?” “秦礼,你搞清楚一件事。”陆子云也沉下了脸,“是玄阳宗剥人灵脉在先,拿人威胁在后,云箬和你一样是被无辜波及的人。” “可……”秦礼的手死死抓住了身下的床单,眼底流露出悲哀的神色来,“我师妹还在腐海林,我想救她。” “那你就凭自己的本事去救。”百里夜牵过云箬的手,带着她出去了。 “陆子云!”秦礼一把抓住了也要走的陆子云的衣袖,小声道,“你能不能劝劝她,劝劝云箬,如果她愿意去玄阳宗,那其他人就都有救了,数百个仙门修士,她一个人就能救他们,很值得不是吗?而且玄阳宗不一定会伤害她对不对,你们把她送上玄阳宗……” 陆子云面无表情:“如果今天玄阳宗的人要你,或者要你师妹,你会觉得自己去换这么多人很值得吗?” “当然值得!”秦礼怒喊道,“如果是我,我才不会等这么多天让玄阳宗杀了这么多人,一开始我就会去交换,我才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跟那么多人比,我一个人算什么?” 陆子云忍无可忍,甩开了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早知道你觉得自己这条命不值钱,我们也不用花那么大力气把你救回来,浪费了诸多珍贵的药材。” 陆子云拂袖而去,秦礼还在身后鬼吼怪叫,会审堂里守在门口的人磅地关了门,眼露嫌恶:“说得比唱的好听,事不落在自己头上倒是会逼迫别人牺牲。” 另一人沉着脸叹了口气:“看他这态度,仙门百家对待云姑娘的态度我也大概能猜到了,这次的召集令……说不定是催命符。” “不止玄阳宗,我们查出来的拿人炼药的也有好几家宗门,用的还是自己宗门的弟子,仙门百家现在真是烂透了。” “也不能这样一刀切。” “本来就是,之前调查各宗门炼药之事,咱们都不敢跟别的宗门合作,堂主他们也信不过宗门人士……你说修界怎么变成这样了?” “废话,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咱们在会审堂这么久,看的龌龊事还少吗,几十年前还有宗门奴役村民去挖灵石,死了不少人,事成之后怕村民告密屠了整个村子的,你忘了?当时去处理这件事的前辈差点当场杀人。” “哎……咱们会审堂更厉害些就好了,可惜咱们人少,厉害点的修士们也不愿意来。” “不来也好,省得给会审堂捅成筛子。” 两人交谈了几句,各自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门内的叫骂声也渐渐低了下去,漆黑的走廊里恢复安静。 世间千人千面,背地里的阴暗永远在滋生,永远没有被消除干净的那一天。 “云箬!”陆子云追出去,在冰湖边找到了云箬。 他左右看了看:“你师兄呢?” “他去研究灵器了,之后可能用得上。”云箬道。 陆子云喘了口气:“刚才秦礼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估计也是担心师门的人,还被废了灵脉,人绝望的时候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千万不要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什么一个人换那么多个人很划算,根本没有这样的道理。” 云箬笑了笑,看着他:“那要是玄阳宗的人要你呢,你去不去?” “当然不去。”陆子云道,“谁相信他们会做出什么来,怎么能指望他们信守承诺,这不是与虎谋皮吗?和他们做交易,那是下下等,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紧张地看着云箬:“我是说认真的,会审堂的召集令已经发下去了,只要赶来的宗门够多,大家一起对抗玄阳宗,我就不信仙门百家全都是孬种。” “说得好。”一道风风火火的飒爽女声响起,“偌大仙门百家遇上这种事要是靠逼迫一个小姑娘往死路上送,那就真真是孬种了。” “不止孬,还蠢得很。”另一道清冷的女声也紧接着响起。 湖边另一侧的林中走出一群人,当先的一个紫衣,一个白衣,衣袂飘飘,正是紫霄宗宗主蓝水垚,飞凤宗宗主端木清舒。 身后一起的还有穿着不同服饰的几家宗门修士。 蓝水垚走到近前,看向陆子云:“咦,这位不是玄阳宗的弟子吗?怎会在此?” 陆子云行了个礼:“蓝宗主,我现在已经不是玄阳宗弟子了,暂时留在会审堂。” “哦。”蓝水垚点了点头,“弃暗投明,算你识相。” 陆子云站的端端正正:“……”不敢说话。 端木清舒看向云箬:“许久未见,你还好吗?” 云箬还没说话,蓝水垚就抢先道:“我都来了,我看谁敢找你晦气,若有人欺负你你直接来告诉你,我帮你收拾他,至于救人之事自然有我们这些长辈担着,轮不到你个小姑娘插手。” “各位宗主,咱们先去见堂主吧。”会审堂的两位金衣使者迎了上来。 宗主们都跟着金衣使者走了,宗门弟子们留在外面,不少人都朝云箬投来好奇的目光。 “云箬!”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身影跑出来拉着云箬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下,“你没受伤吧,我听到会审堂使者送去的消息,特别担心你,催着师父尽早出发上路……有没有人欺负你?” 上次百川会苗婉没去,和师父一起去的师兄师姐们回来说起夺魁的宗门,她才知道云箬进了闲云宗,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这次收到玄阳宗封城扣人,要求让云箬去换,她当即就急了。 云箬的小宗门肯定保护不了她,到时仙门百家一胁迫,说不定还会强行把她送上玄阳宗。 就像当年学院不同意推介信的制度,最后还不是被逼着答应了。 况且依云箬的性格,当初在秘境里护下那么多宗门弟子,她真怕她偷偷自己跑去玄阳宗换人。 “你别怕,云箬。”苗婉小声说,“我们紫霄宗一定会保护你的。” “还有我们麒麟宗。”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高高壮壮小山一样的身影从人群后挤了过来,其他宗门弟子被他挤的东倒西歪,他走到面前,朝云箬行了个礼,“好久不见,云姑娘。” “殷祁,你们宗门也来了?”云箬道,“你小师弟没事了吧?” “早就没事了。”殷祁憨憨的笑了一下,“那小子学艺不精,本想跟着来的,还钻我包裹里躲着,被我发现赶回去了,省的他来了添麻烦。” 苗婉:“……”都不敢想殷祁的包裹有多大才能藏进一个人。 今天就是会审堂发的召集令最后的时间,然而除了五大宗门中的紫霄宗和飞凤宗,以及同路一起来的四五家宗门,一直到晚上,再也没有宗门从深林外进来。 宗主们聚在会审堂的议事厅讨论如何讨伐玄阳宗,弟子们就在冰焰湖外的空地上,会审堂里冷热掺半的,进去还要费灵力抵抗寒霜阵烈焰阵,不如在外面轻松些。 除了蓝水垚和端木清舒,其他宗门的宗主和弟子都是第一次到会审堂的总部来,对会审堂阴沉沉的建筑风格半是好奇半是忌讳,胆子大的在湖边研究企图研究一下湖底的法阵,骤然看到冰湖底数不清的棺材,吓得蹬蹬蹬连退数步,再也不敢往湖边去了。 “你说,就我们几家,能把被关在玄阳宗里的人救出来吗?”几个围坐在草地上的宗门弟子讨论到。 “能不能进去还不知道呢,今天我们来的时候也去玉京城外探查了,那内城的法阵固若金汤,更不要说玄阳宗现在开启了护山大阵,想要从外面进去简直难如登天。” 第109章 子时将近, 玉京城一片安静,数十条人影趁着夜色悄无声息潜入城中,一半隐在被法阵封锁的内城外围, 另一半隐入山林中,其中的几个人影则往外城一处偏僻的院落而去。 到了院落之内, 地上一圈残破的传送法阵,百里夜抬手按上去,法阵闪过星点银光。 “如何?”蓝水垚问。 “损坏不严重,没灵力了。”百里夜低声道,开始动手修复法阵。 “我还是觉得不妥。”蓝水垚转向身旁的云箬, “玄阳宗本来就是要抓你,怎么能让你潜进去, 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我也这么想。”端木清舒冷声道。 “那两位宗主说我们该怎么进去?”二大礼貌问到。 蓝水垚:“……” 端木清舒:“……” 玄阳宗开了护山大阵, 别说潜进去了, 就是所有宗门一起联手也不一定能炸了法阵, 否则也就不叫护山大阵了, 为今之计只能从里面找到阵眼再从外面配合破除。 之前在会审堂,为了谁潜进玄阳宗, 诸位宗主已经争论过一回,云箬虽是小辈,但这事和她关系密切,百里夜曾是百里世家家主, 破坏大阵的法器又是由他提供, 故而两人也被请进议事处一起商议。 百里夜说他和云箬有办法潜进去,不由分说就拍板定下了人选。 他和云箬出去后宗主堂主们才回过神来, 凭啥他说了算啊?刚才为何没人反驳!他们一厅堂的人就被一个小辈镇住了!? 岂有此理! 说话间,百里夜很快修好了法阵, 院中亮起一个完整的传送法阵,闪着微弱的银光。 蓝水垚怀疑的看着云箬:“你这丫头不会真就是想把自己送上门去交换吧,否则哪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们悄无声息潜进去。” 云箬有些哭笑不得:“为何诸位都觉得我很舍得豁出这条命去?” 蓝水垚指背摸了摸下巴:“不知为何,反正就是这么觉得,若是别人,我大概是担心对方临阵脱逃,但要是你,我却很怕你不顾惜自己性命。” 一旁的二大赞同的点了点头:“我和蓝宗主有一样的顾虑。” 听到这两人这么说,一起来的端木清舒和会审堂总堂主一起把目光投向了云箬,眼中疑惑重了起来,会审堂堂主看了一眼百里夜,本想开口叫百里少主,又反应过来他已经脱离世家,及时改了口:“百里公子,在议事堂时人多口杂,你说你们能潜进去我就没多问,此刻却需要你给个说法,否则我们都不放心。” 百里夜看了眼云箬,示意她自己解决。 云箬当即动了动手指,覆盖在她手镯上的无垠之水懒懒动了动,团成一团浅色的水团悬在她手腕上,然后又散成薄薄一层裹在了她的手掌上。 云箬朝蓝水垚伸出手去。 蓝水垚莫名其妙,猜到那水团应该是灵器,抬手去触碰云箬的手,手掌却从云箬的手上穿了过去,顿时睁大了眼睛:“这是……” “无垠之水?”会审堂堂主惊讶地道。 “嗯。”云箬点了点头。 “无垠之水,古籍有记载,上古时期的大能修士搜集天地间的自然灵气制成,只能看到,却接触不到的水,所以为无垠。”端木清舒接过他的话继续道:“据说无垠之水是由天地间最纯粹,最浩瀚的灵息炼化,故而无人能驱使,为何你能……”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可能,低声道:“我记得你的神灵脉只有一阶?现在呢?” “还是一阶。”云箬有点不好意思,反正她境界每次升了都会测一测,识脉和体脉都在一直提升,只有神灵脉雷打不动。 “什么?”蓝水垚差点喊出声来,压低了嗓音,“你神灵脉还是一阶?就你这样还想进去送死呢?!” “难怪。”端木清舒的眉头却舒展了些。 蓝水垚看着她:“你把话说完啊,少说一半吊人胃口!” 端木清舒脸上表情平淡,眼底却闪着奇异的光:“云姑娘,你的灵力大概是天地灵息,是属于天地间的自然灵力,既是自然灵力,当然不分境界等阶。” “原来如此。”会审堂堂主点了点头,“我们手里的灵器是不是由你注的灵,灵力充沛满盈,我本不相信是一息之间注满的,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二大欲言又止。 堂主脸一板:“有话就说。” 二大斗胆开口:“堂主,二位宗主,云箬灵力特殊,这事你们不要……” “知道。”蓝水垚立刻道,“不会说出去的,天知地知,也就我们在场这七个人知道。” 她说完话,发现二大和百里夜,以及一直没说话的陆子云同时默默转头看着她。 蓝水垚皱眉:“怎么,我说错了?知道的人太多了吗?现在我们本来就人少,也不能灭口了,要灭也不能现在灭啊。” 在场众人:“……” 您想灭谁的口啊请问! 知道云箬有无垠之水,又身负天地灵息,两位宗主和堂主总算知道玄阳宗为什么要云箬去交换了,他们在做试验,先是用药物催生灵脉,现在又在用人换灵脉,岂不就是看上了云箬这一身特殊的灵脉。 谢鸣之真是疯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不过现在他们胜算也多了些,只要云箬能悄悄潜进去找到阵眼,打破护山大阵,玄阳宗的妄想就别想成功。 但也只是多些胜算而已,前去依旧危机重重,背水一战。 “师妹,走。”百里夜伸手牵住云箬,朝其他人道,“外面就靠各位了,阵眼找到后只能开启一瞬,尽量多破坏几个阵法,不能让他们很快修复。” “交给我们。”蓝水垚道。 本来如果人数够的话,一口气把所有法阵炸掉才是最好的,省得玄阳宗还能修复,但他们就这么多人,只能尽力而为了,到时攻上山去,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恶战。 云箬和百里夜一起踏进法阵,阵法一亮,两人身影瞬息间被传送走。 “云箬,千万保重。”陆子云这才轻声道。 “走吧。”二大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也有我们的战场。” 几道身影往不同方向散开,各自带着山林中潜伏的人朝着玄阳宗山脚下而去。 树上飘下几片树叶,落在地上的法阵上,院子里银光消失,恢复了一片漆黑静寂。 玄阳宗山门,传送法阵嗡一声轻响,护山大阵即刻防御,亮起银光阻挡来人,然而两个身影出现却并未被法阵排斥,稳稳踏入了玄阳宗山门内,进了护山大阵。 无垠之水从身上褪下,下一刻,百里夜揽住云箬足底点地,瞬间藏身进树丛间。 一队玄阳宗巡视的弟子赶来,检查了一下大阵内的传送法阵,颇有些奇怪。 “怎么回事,传动阵怎么有反应?莫非有人闯进来了?” “怎么可能,护山大阵一点反应都没有。” “也是,要是有人能通过传送法阵进来,那这护山大阵岂不是白开了。” “要上报吗?” “报什么报,又没情况。”为首的弟子瞪了说话的人一眼,“没听南宫师兄说现在外面妖兽围城有多危险吗,宗主开了护山大阵还不是为了保护门下弟子,这么点事还要去让宗主烦心吗?” “哎,师兄们也真是辛苦。” “你们几个守在这里,看看传送法阵还有什么异动,若有,立即回报。” “是!” 一队弟子留下了一半值守,其他的继续巡查去了。 在他们说话期间,云箬和百里夜已经隐去气息,直往玄阳宗的几座山峰奔去。 看来谢鸣之做的是两套功夫,对自己的弟子说是外界妖兽围城才开启了护山大阵,那估计对城中百姓和宗门弟子也没说实话,大概也是告诉他们封城是为了玉京城着想。 寿宁峰之上,山腰的无念阁中忽而法阵一亮,抱臂靠着树,守在阁楼外的白凌神色忽变,直起身来,阁楼中南宫少尘很快走了出来,嘴角扬起一抹笑:“小师妹回来了。” “你确定?”白凌道,“护山大阵并无异动。” “虽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但无念阁的法阵记得她的气息。”南宫少尘说,“别小看她,上次在玉京城外,如果师父他们不来,给她更多时间,她能杀了我俩。” 南宫少尘道:“我去找师父,你去找小师妹,别打草惊蛇,也别让她跑了。” 白凌冷淡地看他一眼,转身几个起跃,身形消失在黑暗中。 南宫少尘抬手按下,阁楼前的法阵慢慢平息下去,心情十分愉快,看来今日一切事都可结束了,阿箬会得到能修行进阶的灵脉,亦不用受换灵脉之苦,虽然他也舍不得小师妹再被封进玉棺一回,但她现在修为强横,剥了灵脉反而是好事。 从此以后,世间无人再能伤你。 南宫少尘轻轻叹了口气:“师妹,师兄一定对你很好,在此之前,委屈你了。” 白凌的身影在林间穿梭,看到一队巡查的弟子跑过,他落地下去:“何事喧哗?” “白凌师兄!”几位内门弟子眼睛一亮,“方才南面鲲灵山有法阵被破,我们正要去回报。” “什么阵?”白凌沉声问道。 “玄天阵。”领头的弟子回答,“说也奇怪,玄天阵可是幻术之阵,其中法阵七七四十九重,可我们察觉法阵异动过去也不过片刻间,法阵就已被破,真是匪夷所思。” 他话未说完,白凌已经朝着鲲灵山纵身而去。 那日在玉京城外的山林中,他可是亲眼看着云箬瞬息之间就连破几道法阵的。 来人真的是小师妹。 第110章 庚桑箬又惊又困惑, 被困在法阵中动弹不得,柳眉一竖就要怒骂,但忽然想到在神踪秘境中失去护身法器差点葬身瘴气的时候, 到嘴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嘴唇颤抖, 看了谢鸣之一眼:“师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是师兄捡回来的,我没有阿娘……” “那是你忘了。”谢鸣之轻声道。 “我……”庚桑箬努力在脑海里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没关系。”谢鸣之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 “箬儿乖,等换了灵脉, 你所有的记忆就能回来, 你会想起所有过往, 把这些年来的不开心全部忘掉。” “阿爹不会让你受苦的。” 庚桑箬怔住, 一寸一寸的抬起目光看着谢鸣之:“……阿爹?” 谢鸣之脸上浮起欣喜的笑:“对, 是阿爹。” 庚桑箬只觉得荒唐到了极点,她脑中的记忆明明真实的存在, 眼前的人明明是她的师父,却告诉他,他其实是她的阿爹。 庚桑箬摇了摇头:“师父,你不要吓我……如果师父是我爹, 我也有娘,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从没记忆,师父你也根本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我若是你女儿, 你怎么忍心总对我板着脸,从未对我笑过?” 谢鸣之依旧温柔的看着她:“我说过了, 因为你都忘记了。” “是师父让我忘记的?为什么?”庚桑箬追问到。 谢鸣之叹了口气:“因为现这个身体不是你的,你顶了别人的身份生活,阿爹只好改了你的记忆,你自己的事你现在都不记得。” “我自己的事……我都不记得?”庚桑箬喃喃道,“那我究竟是谁?” “你是我的女儿,而你阿娘的希望,是庚桑世家的传人。”谢鸣之道。 庚桑箬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一直认为自己只是姓庚桑,但是和三大世家毫无干系,现在她不仅不是自己,还多了一重身份。 她的记忆不是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的,那还有什么是属于她自己的? “少尘,准备的怎么样了?”谢鸣之问道。 南宫少尘将云箬小心翼翼地放进玉棺,闻言轻轻撩起她的鬓发摩挲了一下,低声对云箬道:“师妹,很快就好。” 云箬指尖轻轻动了一下,一丝灵力蓄积,谁也没发现。 南宫少尘放开了她一缕黑发,身躯也从玉棺上方离开,道:“师弟不在,法阵有些麻烦,师父稍等一会儿。” 谢鸣之听到他这么说,转头看过来一眼:“少尘,你在怨师父不守承诺?” 南宫少尘垂着眸,半响才答道:“……没有。” 谢鸣之淡声道:“这是箬儿最后换灵脉的机会,之前我们试验的那些人,要么换上的灵脉不能用,要么限制过多,我们唯一只成功过一次,就是三十二年前给箬儿换身体,当时我就觉得这具凤凰骨的原身神魂强大,居然能十几年未死,硬生生挺到完全无法修行的身体觉醒了灵脉。”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她身上了。”谢鸣之朝玉棺中的云箬投去冷漠的一眼,“所以我才直接封了玄阳宗,为了逼她现身杀了多少宗门弟子,玄阳宗数百年名声,首宗的称号我也都不在乎了。” “少尘,这是师父唯一的心愿,也是最后的指望,当时我看她连破数道法阵根本困不住,只能祭出灵器神灭箭,开弓没有回头箭,神灭箭出必定击杀目标,因为若是让她就这么跑了,我这数十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不过……”谢鸣之看向南宫少尘,眼底浮起一点复杂的情绪,“我没想到为了这个女人,你连你师弟都杀。” 南宫少尘抬起头,眉间挑了一下:“师父何出此言。” “那一瞬间是你控制了他吧。”谢鸣之席地而坐,却坐的笔直端正,仿佛是坐在寿宁峰正殿的首位上,散发着慑人的气魄,“你的灵器能控人行为,那时候是你让白凌上去送死的,为师当时没看出来,现在却想通了。” “或许真是师弟自己冲上去的呢。”南宫少尘笑道,“毕竟当年白凌在师父身边养了十几年依旧是个冰坨子,可小师妹来了之后他却偶尔会笑了。” “你们后悔了。”谢鸣之说,“那三年果然不该让你们和她太过亲近,一个必死之人,你们也不该对她动了感情。” 南宫少尘无奈:“若是我们不陪着师妹,等换了身体后阿箬被宠被爱的那些记忆从何而来?师父,不要追究这个了,大师兄还被关在正殿,师弟死了,我若真是对当年之事后悔,又怎么会告知师父师妹还活着的事,就算白凌之死是我做的,那又如何,我和师父一样,只想把我想要的东西抓在手里而已。” “小师兄……死了?”庚桑箬呆呆地看着南宫少尘和谢鸣之,又转头去看被放在玉棺中的云箬,不敢置信地喘了口气,“云箬她……我现在的这个身体,其实是云箬的?” “是,阿箬,在你记忆里你睡了十多年,那时候你的魂魄在安睡,云箬却在这玉棺里替你承受淬体之苦,十几年的日日夜夜,受尽了折磨,才帮你换来了现在这个灵脉觉醒的身体……”南宫少尘轻声道。 谢鸣之开口制止:“少尘。” 南宫少尘抬手按在玉棺之上,暖玉上亮起金色线条,缓慢地延伸拼接成法阵,目光只看着云箬:“反正之后师父只会让阿箬保留曾经的记忆,现在我说的这些话她也记不住,阿箬想知道,那就告诉她,待会儿换灵脉总不能让她还这么抗拒吧。” 谢鸣之似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没再说话。 庚桑箬浑身颤抖,拼了命的想要挣脱法阵束缚,却因为修为低微,连手指都无法动一下,眼泪顺着脸庞滚了下来:“难怪云箬不喜欢我,难怪她看着我的时候好像很讨厌……原来如此,我占了她的身体,害她在这里受苦十几年……可她还在秘境里救了我,师父……师父我不要修为了,我可以不修行的,我是说过我也想要能修行也想要变厉害,但我从未想过是这样的方法!师父,放了她,放她走吧,我什么都不要!” “这还由不得你做主。”谢鸣之道,抬手擦掉庚桑箬脸上的泪水,“箬儿莫哭,你娘看到了会难过的。” “我娘究竟是谁!”庚桑箬尖叫道,“要是我娘亲在,一定也不会这样对我。” “这就是你娘的心愿。”谢鸣之板起了脸,“你莫要让她失望,箬儿,你娘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要坚强一些,明白吗,你现在是庚桑世家唯一的传人了。” 谢鸣之遇到庚桑锦的那一年正好十八岁。 当时他想要进大宗门,就必须得做出点实绩来,于是揭了一个除妖兽的悬赏,那妖兽为祸一方城镇许久,不会吞吐瘴气,却喜爱食人,每次出现都摸不透踪迹,他追查许久,总算找了了妖兽的痕迹,为了独得名誉,孤身一人追了上去。 没想到这妖兽是存活上千年的大妖兽,之前一直被封印在地底,是某家宗门开采灵石放出来的,妖兽饿了许久,凶性大发,谢鸣之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危险之时,是庚桑锦救了他。 他受了重伤,被庚桑锦带回庚桑世家。 庚桑世家和公羊世家都很久不在世人前露面,和公羊世家不同,公羊世家几乎消声觅迹,庚桑家却偶尔会有世家灵器现世,向仙门百家昭示庚桑家并没有不理世间之事,也为彻底隐匿。 但这两家都和百里世家不同,百里世家的天山岛在茫茫海上某处,是世人皆知的,庚桑世家和公羊世家在何处却无人知晓。 谢鸣之在庚桑世家养伤,爱上了庚桑锦,庚桑锦也对他芳心暗许,他暂时忘记了外面的世界,只想和相爱的人此生相守,后来庚桑锦要求谢鸣之带着他离开庚桑世家。 谢鸣之在庚桑世家生活了五年,只和庚桑锦偏安一隅,听到她想走,忽而也有些想念外面的世界了,他做好了闯阵带着庚桑锦离开世家的准备,却发现根本不需要。 因为庚桑锦是庚桑世家唯一还活着的人了。 “庚桑世家在天地灵气消散前走的是器术一道,家族中人人皆是器术高手,所炼灵器皆是上品,不乏极品乾坤灵器,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知的秘境。” “自天地灵气消散后,器术一道再无突破,甚至器术师付出毕生心血,也再也制不出曾经那样的灵器了,但庚桑世家不甘心,于是他们开始以身炼器,消耗自身来弥补天地灵息制作灵器,刚开始时是有效的,但千年过去,弊端终于显露出来。” “因为消耗自身炼器,庚桑世家生下的孩子开始早夭,能存活下来的孩子不足十之一。” 庚桑世家终于发现了当初违背天地灵息的消散强行炼器的后果,而就算是如此,那些炼出的灵器也再不可能出现极品乾坤灵器,器术一道终究只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他们却明白的太晚了。 庚桑家的人相继死去,后代越来越少,庚桑锦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庚桑家传人。 到她为止,庚桑家已经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谢鸣之带着她离开庚桑家,他本身天赋极高,得到了整个庚桑家的法器和炼器之术,很快就在玄阳宗崭露头角,从一个外门小弟子迅速晋升,短短时间就成了修界顶尖的那一批修士之一,坐上玄阳宗宗主的位置后,更是在之后让玄阳宗成为了仙门百家首宗,自己稳坐首宗宗主之位。 他在寿宁峰封顶空气最纯净处给庚桑锦修造了殿宇,各大法阵层层铺上,想要为她续命,可庚桑锦的身体根本撑不住,生下女儿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死之前,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要让庚桑箬活下去。 第111章 谢鸣之抱着庚桑箬的身体, 那身体余温尚存,因为一身红衣,哪怕流了满身的血也并不显得可怖狰狞, 反而只是像安睡了过去。 南宫少尘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脖颈上的红痕昭示着他灵脉已经被废, 他有些站不稳,跌跌撞撞的走向云箬,想要去牵她的手:“师妹,走……离开这……” 然而他还没走到云箬面前就脚一软跌倒了。 云箬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南宫少尘谪仙一样的人物,哪怕是之前在玉京城外被她逼得节节败退, 也从未露出这样不堪的模样,云箬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狼狈。 南宫少尘趴在地上, 一身出尘的白衣染了灰, 谪仙落了凡尘。 可就算再狼狈, 也比不过她当年被封在玉棺里的样子。 云箬看着南宫少尘现在的样子, 眼中并无任何情绪, 抬脚绕过地上的人,走向谢鸣之, 却发现谢鸣之周身围绕着层层法阵,她过不去,只好负剑站在阵外,忽而感受到四周空气波动, 无数法阵又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来。 云箬顿了顿, 开口道:“谢宗主,是你害死了庚桑箬。” 谢鸣之猛地抬眼看过来, 目光森寒:“你说什么?” “说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云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把庚桑箬当成了什么?一个人你随意摆弄的物件, 一个可以随意抹消记忆的布娃娃?你现在看到了,她宁愿死,也绝不再受你操控,被你任意揉捏。” “师妹,别说了……”南宫少尘虚弱的声音传过来。 云箬置若罔闻,只看着谢鸣之:“谢宗主,你不想知道我被你们封棺换魂,是怎么活下来的吗?被占了身体,我本该魂飞魄散,可我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不仅如此,还有了一身能修行的灵脉,你想要给你女儿的,我都得到了。” “……你说得对。”谢鸣之抱着庚桑箬站了起来,喃喃道,“对,你怎么没死?谁救了你,你身上的天地灵息从何处而来,莫非是公羊世家的人救了你?” “谢宗主还不算太笨。”云箬笑了笑,“咱们来做个交易,你撤掉玉京城的法阵,放走腐海林的宗门人,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谢鸣之看着云箬,忽然也笑了一下:“你来玄阳宗的目的,真就是为了救人?” 云箬没说话。 谢鸣之正色道:“可以,但你要留在玄阳宗,让我封了你的灵脉,放心,我答应过少尘不杀你。” 云箬依旧沉默。 谢鸣之好整以暇的等着,无数金色法阵再次铺开,围绕上云箬身周,如同一张一翕的无数金色花瓣,将她笼罩在其间,谢鸣之神色温柔的低头看着庚桑箬,用手耐心地把她脸上的脸侧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净,小声和她说话:“箬儿别怕,阿爹在呢,没关系,这些你都不会记得,待一切结束,你就什么都有了。” 许久之后,云箬下定了决心,再次要他保证:“可以,但你要答应我撤了法阵,放走所有人。” 谢鸣之闻言微笑道:“本宗主向来说到做到。”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南宫少尘想从地上爬起来,却根本办不到,方才谢鸣之抽他灵脉甚是凶狠,他现在能开口说话都要耗尽力气,他靠在墙边,目光看着云箬,“小师妹,曾经换你身体是师父要我们做的,你别答应他任何条件,师兄现在已经护不住你了,你……” 他话未说完,肩膀一侧被灵力洞穿,飚出一道血线,闷哼一声说不出话来了。 “少尘,三个徒弟里师父最疼你也最纵容你,我不想杀你。”谢鸣之淡声道。 “那是因为我和师父最像。”南宫少尘吐出一口血。 “放心,师父以后也会护着你。”谢鸣之说。 南宫少尘忽然想笑,笑了一声,又被胸腔中涌出的血呛到,弯着腰咳嗽起来。 他早就知道师父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他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人,最像他的人明明是小师弟白凌,在看到神灭箭的时候,他确实催动了白凌身上的法阵,但他也搞不明白,白凌究竟是被他操控,还是自己扑过去的。 他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些羡慕白凌。 那个被师父带回来的时候连坐着吃饭都不会的小师弟,终于变成了人。 原来云箬当年在玄阳宗是这样的感受,什么都不会,也没办法自保,不受待见,谢鸣之从不在乎她有没有受欺负,会不会被人看不起,除非她身体受伤,谢鸣之才会生气。 倒是沈苍一会给云箬送很多护身法器,告诉她随便用,他和白凌都觉得多余,有他们护着,小师妹哪里需要哪些。 虽然那些护身法器云箬也从来不用,全都珍宝一样的收着,遇到他们出去做任务,还会把最好的挑出来给他们送来。 南宫少尘捏了捏自己的手,只觉得软弱无力,掌心里再也凝不出银光。 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原来她当年小心翼翼的讨好,除了对他们的信赖,更多的是不安,而他们只觉得小师妹懦弱善良,人人可欺,实在没有骨气,哪怕被封棺淬体,她也只会求饶。 可后来她没了,面对着一样的躯体,一样的脸,他才恍然间发现,小师妹就是小师妹,哪怕现在的身体里依旧有她的大部分记忆,他却再也看不到那双眼睛了。 他对云箬说的那么多想要保护的话,听在她耳里难道就和现在师父对他说会护着他一样的令人发笑吗。 可他明明没做错任何事。 杀了小师妹的时候他并未多喜欢她,捡她回来养着本就是为了那具凤凰骨,对她好是因为师父吩咐,所以她刚被封进玉棺中时,他心底的不忍心自己也不知从何而起,而后随着与那换了魂魄的身体日日相处,他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他想要的小师妹一直都是那一个。 可人已经死了,还能怎么办。 他建了无念阁,用当初鬼使神差留下的小师妹的一缕神识布下法阵,阁楼里全都是当年小师妹用过的东西,她喜欢的吃食,买回来的小东西,和她有关的一切,以及那次他带她下山,她掉进水里都要去放的三盏河灯。 后来在学院见到云箬,看到那双相似的眼睛,南宫少尘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小师妹,在玄阳宗那一次相会,他借由无念阁的法阵确认了她的身份,心底的欲念像枯草逢春般疯长。 失去过一次算什么,只要再拿回来就好了。 他想要她像当初那样,只能依赖他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他,无论她想去哪里,他都可以带她去。 可现在一切调换。 云箬灵脉觉醒,修为境界早就不是当初什么都不会不懂的小师妹,而他被剥去灵脉,余生大概只剩苟延残喘。 “云箬……”南宫少尘艰难出声,“法阵阵眼在峰顶大殿,不在这……别封灵脉——” 又一道灵力贯穿而来,绞入他嘴里生生绞碎了他的舌头。 谢鸣之冷冷看了他一眼:“少尘,为师对你很失望。” 南宫少尘再说不出话,吐出满嘴血渣,喘着粗气看着云箬。 云箬却至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面无表情的眼睛里却染上了一丝愠色:“谢宗主真是心狠手辣。” “对,不像你,徒儿啊,想往前走就不能当个好人,你现在不也是吗,你想救人,就不得不听我的,明明我们是交换条件,你却只能落下风。”谢鸣之一派教导的口吻,“当了你三年师父,今日也教你一些道理。” “免了。”云箬道,“来吧。” 她再次伸手给谢鸣之。 谢鸣之一笑,笑容里浮现出的讥讽和嘲笑。 当年在玄阳宗见到这小姑娘的第一面他就知道她是个好拿捏的,如今有了修为又如何,看似大义凛然,实则愚蠢透顶。 倒是省了他不少功夫。 谢鸣之心道:“快了,箬儿,你等阿爹一下,很快了……” 他从法阵中走出,并起两指竖于身前,云箬身周层叠的轻薄法阵消散,一个法阵在她眉间成形,落下一点红痕,一寸一寸向内镶嵌。 云箬等的就是这一刻,镶嵌进她眉间的法阵被一股磅礴的灵力唰然绞散,没等谢鸣之有所反应,几枚三棱锥铮然钉入地上捣毁了防护法阵,云箬往前刺去的手中灵剑闪现,谢鸣之抱着庚桑箬后退,身侧数道剑意凝出,却快不过云箬的身法,他眼前一空,云箬的身影消失不见,下一刻,手里的身体被抢走了。 云箬抱着庚桑箬迅速后退,谢鸣之杀气腾腾的剑意到了她面前全都止住了攻势。 云箬笑道:“谢宗主方才让我不要当个好人,我这么快就做到了,不过这就是一副身躯而已,为何谢宗主下不了手?看来凤凰骨确实厉害,就算是已经身死,也还能暂时保住魂魄。” 云箬身周出现无数闪着银光的三棱锥,对谢鸣之道:“现在换你了,谢宗主,要么你解除法阵放人离开,要么我就毁了这个身躯,你怎么选?” 谢鸣之阴鸷万分的瞪着云箬:“你敢,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告诉我!” “我刚才好像没说清楚。”云箬也看着他,“谢宗主,你没得选,要你女儿的魂魄,那就放人,我耐心有限。” “你敢伤了箬儿,我要你顷刻就死在这里。”谢鸣之掌中灵力闪动,一道道剑意鸣响,杀伐之气散开,“就凭你的修为,也敢威胁我?你当你是谁?” 嘴上是这么说,围绕在云箬身周的剑意全不敢往下压分毫。 谢鸣之看着云箬泰然处之,完全不把他那满屋的剑意放在眼里的样子,冷笑道:“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第112章 峰顶听不到山下城中的动静, 但云箬立刻明白过来,谢鸣之手中的法阵消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玉京城的防护法阵被彻底破除了! 她朝百里夜看过去,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可能!”谢鸣之一把挥散面前化作光点的法阵,怒道, “少尘!” 南宫少尘堪堪跑到殿外,扶着门站稳,才迈步走了进来。 “是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谢鸣之阴沉着脸。 南宫少尘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几声难听暗哑的音节。 谢鸣之宁愿怀疑是他背叛, 也不相信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得给箬儿换身体……腐海林,腐海林里还有白凌的法阵, 先换一个活着的身体……”谢鸣之身周戾气暴涨, 弯弓拉箭, 手中现出化形的弯弓, 无形利箭发出破空声, 向站在护山大阵前的百里夜袭去。 “师兄!”云箬飞身而上,数枚三棱锥出现在百里夜身前, 却被神灭箭的戾气绞散,但为百里夜争取了一些时间,让他能御起剑气阻挡。 然而神灭箭威力十足,百里夜从法阵边被逼退, 手中灵剑挡住了直面袭来的神灭箭, 灵力相撞荡起一圈声波,南宫少尘靠墙而立, 硬生生又被震得吐了口血。 眼看谢鸣之又要再次拉满弓,云箬纵身上去, 谢鸣之只得收手应付云箬。 百里夜虽然挡住了神灭箭,手中的灵剑却快要支撑不住了,剑身抵住神灭箭的地方传来细小的声音,啪地裂开了一缝,他全神贯注凝出灵力补上,但也于事无补,灵剑碎裂,他飞身后退,几道剑气挡于身前,将神灭箭阻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神灭箭穿胸而过,百里夜被灵力击飞出殿外。 谢鸣之看到这一幕,挥剑挡开云箬身周的三棱锥:“好徒儿,神灭箭乃是我的灵技,出招必杀,你是因为有白凌为你挡了杀招,百里家那小子死定了,你不去看他最后一眼?” “谁是你徒儿,少恶心人。”云箬道。 谢鸣之看她神色,露出一点恍然的表情来:“看来你也是个无心之人,说着来救人,却对同行的生死全不上心,原来如此,你想要名誉?救了宗门弟子和玉京城,你一定能名扬天下……” 正说着,殿外的玉石路上纵身跃来一位玄阳宗内门弟子,大声喊道:“宗主!禁地那边出事了,腐海林通行法阵被废,有人来救那些宗门弟子了……” 话未说完,他只觉得心口一凉,怔怔低下头去。 神灭箭从他心口穿过,他喷出一口血,尸体倒飞出去。 “谢宗主,你自己是什么人,就看别人也和你一样么?”百里夜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沽名钓誉之辈,说的岂不就是你自己。” 云箬闪身躲过谢鸣之一掌,扬声道:“百里夜,你没事吧?” “没事。”殿外传来百里夜的声音,却不见人进来。 云箬脸上神色不变,周身灵气却骤然紊乱了些,换了招式不再往前攻击,抽身朝后退去。 “没死……?”谢鸣之很快明白过来:“无垠之水?” 云箬一退,他反而不再一味防守,招式凌厉起来,追着云箬步步逼近:“我本以为你用一次无垠之水就是极限了,没想到你的灵力竟然还没消耗完,你的实力现在究竟是几阶,你神灵脉中的灵力又究竟有多少是天地灵息?你的神灵脉……甚好!” 谢鸣之眼中现出喜色,想要拉满弯弓,每次都被云箬打断,不禁有些烦躁,他看出了云箬应该是有天赋灵技,故而没再用法阵,也没用剑式,直接上手拿人。 云箬能破招式,体脉却尚未突破高阶,谢鸣之直接以势压人,一掌拍出,手臂被云箬的三棱锥穿透而过,却也一把拧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拖向自己,手中灵力化形出利刃,想要废掉她手脚经脉。 殿外一道剑气飞来,灵力却已经很微弱,被谢鸣之轻易挥手击散。 然而下一刻,两个身影飞身进殿,挥剑荡开剑气,空中一声凤呖,两道霸道的剑气落下,将谢鸣之从云箬面前生生逼退。 “没事吧?”蓝水垚上前一步扶住云箬,端木清舒横剑挡在两人身前,霜雪一般的灵剑扫开一道落雪般的剑光,殿中顿时寒意四起。 “原来是你们。”谢鸣之冷声道,“怎么,五大宗门只来了你们两家?” “不止。”蓝水垚说。 应着她的声音,殿外唰唰落下几道身影,瞬息之间,谢鸣之就感觉到大殿外几道法阵成型,金色铭文符纹透过墙壁穿透进来,迅速蔓延铺开。 “蓝宗主,端木宗主。”云箬得以喘息,舒了口气。 “腐海林的人已经救出来了。”蓝水垚将云箬推到身后,目光盯着谢鸣之,“百里夜那小子做的不错,我们上腐海林的时候一路的各种法阵、以及禁地的通行法阵已经被毁的差不多了,否则我们还不一定这么快就能把人救走,他倒真是个难得的器术天才。” “蓝宗主谬赞。”百里夜的声音慢悠悠在殿外接了一句。 “师兄!”云箬焦急道。 “去看看他。”端木清舒低声道,“这里有我们。” “小心,他手里有很多庚桑世家的法器法宝。”云箬叮嘱一声,迅速朝殿外跑去。 “想走?妄想。”谢鸣之朝前迈出一步,一脚狠狠踩下。 以他的脚为圆心,整个大殿荡起一道灵光,唰地扫开,将所有即将成型的法阵瞬间摧毁。 蓝水垚和端木清舒分立两侧,丝毫不退,手中灵剑起势,金色的剑气裹挟着霜雪合二为一,伴随着一紫一白两个身影朝谢鸣之袭去,殿中几道灵力相撞,殿外的诸位宗主立刻重新结起法阵,将整个大殿牢牢罩住。 “师兄,你怎么样?”云箬奔到殿外。 百里夜靠坐在台阶上,笑容依旧有些闲散:“多谢师妹救我一命。” 无垠之水凝成一个小水团瘫在百里夜肩膀上,察觉到云箬的气息,想要蹦过来,水团却只在原位弹了弹,短时间内连挡两次神灭箭的致命伤,它被消耗得快要散去了。 云箬伸手过去把它捧在手里,无垠之水立刻贴着她的皮肤裹上手腕上的小蛇,一动不动了。 “多谢。”云箬向它慢慢送过去灵气,无垠之水掀起一片轻轻抖了抖,带着小蛇脑袋也跟着昂起来一些,像是点了点头。 百里夜耗空了灵力,方才又受了灵力撞击,此刻精疲力竭,一时站不起来了。 云箬见他没事,返身要回殿里去,谢鸣之的修为在两位宗主之上,此刻外围有其他宗主加持,必须赶在现在一举拿下谢鸣之,否则根本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手段,还有多少庚桑世家的法宝没有使出来。 百里夜看到她转身就走,并未阻止,只是抬手握了一下她的指尖:“小心。” 云箬正要进去,殿内却飞出来两个身影,蓝水垚倒飞出来,退了好几步才站住,一把抓住紧随她而出的端木清舒的胳膊,两人都稳下来,殿内又走出一个身影。 谢鸣之一手一柄灵剑,双手挽了个剑花,冷漠的目光锁定了云箬:“既然腐海林的宗门人都被救走了,我现在的指望只有你了,你若是自己过来,待杀光这些人,你身后那小子我可以留他一命。” “好大的口气!”蓝水垚怒道,“谢鸣之,你身为首宗宗主,本该以身作则,修者守护世间众生,修行的目的也在于此。你却干出这样丧尽天良之事!我以前只觉得你这人装腔作势,却没想到人心隔肚皮,首宗早就是烂了芯子的,你也配坐在首宗的位置上?” “修行的目的?”谢鸣之道,“反了吧诸位宗主,修行是为了自身愿望,守护众生只是顺便,世间这么多人,修者为少数,自然就是强者为尊,若不是能凌驾于众生之上,何必走这条艰辛之路?如世人朝生暮死,短短几十年寿命不更轻松吗?我既然是首宗宗主,这天下之事当然是我说了算,众生之命既是我守护,自然也该为我所用。” “既然如此,谢宗主为何不直接光明正大抓人来换灵脉试验你那灵药?”端木清舒声音又冷又不耐烦,“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只能躲在暗地里见不得光,才在这里大放厥词,方才蓝宗主说错了,你不是丧尽天良,你根本就没有良心这种东西,少在这惺惺作态。” “我有我自己的道。”谢鸣之道。 说话之间几人已经过了几招,谢鸣之被外围布下的法阵压制着,却也和蓝水垚端木清舒斗了个平手,云箬之前还想说自己要帮忙,看他们真的打起来才发现插不上手,三道身影极快,她能看清动作身体也跟不上,要是江北山在,或许还可以试一试。 既然打斗帮不上忙,那她帮忙稳固法阵好了。 云箬早就看清了殿外宗主们布下的法阵符纹,守在百里夜身旁,抬手按上法阵边缘,强势的灵力顺着法阵涌去,刹那间法阵中威力大增,压得谢鸣之动作一滞,抬眼看到云箬周身的灵光,一个动作从蓝水垚和端木清舒的剑光中闪身出来,直奔云箬,再次凝出满弓,神灭箭蓄势待发。 下一秒,他猛地停住动作,拉满的灵力弯弓上无形威压散去,转身向殿内看去。 大殿正中的台阶之上,南宫少尘站在主位上,已经弯腰把庚桑箬抱了起来,抬手把她的身体顺着台阶扔了下来,咚一声闷响,红色的身影顺着台阶滚落,没有声息地摊开四肢倒在大殿正中,一摊血色弥漫开来。 谢鸣之瞳孔紧缩,转身朝殿内跃去,动作极快,蓝水垚和端木清舒联手都没拦住。 他瞬影进殿,到了庚桑箬面前却有些不敢过去,踟蹰了一瞬才走上前去,缓缓跪了下去。 第113章 云箬赶到会审堂, 陆子云就在湖边等她,看到她小跑过来:“云箬,百里夜呢?” “他还在内城。”云箬道。 “有几家宗门留守的人传了消息来。”陆子云和她一起边往议事堂去, 一边小声给她解释情况,“宗门的秘境不见了。” “不见了?” “嗯。”陆子云点点头。 云箬有些没听懂:“什么叫不见了?是秘境消散了吗?” “不是。”陆子云斟酌了一下用词, “就是能感受到秘境气息,入口封印也很正常,正好那几个宗门的秘境近日开启,进去之后秘境里……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一片无垠空旷的空白空间。 秘境是上万年前天地灵气消散之前,世间顶尖的器术师制造的乾坤灵器, 灵器内自有空间,可供修者修行不受外界搅扰, 天地灵气消散后, 再无乾坤灵器能被制造出来, 是以被发现的秘境都由各家宗门封印把守, 成为自己宗门的修行历练之所。 秘境还在, 里面却什么都没有了? 难不成是被搬空了? 云箬忽然想起来,之前统计的被人入侵过的宗门, 都是有秘境的。 果然,陆子云继续说到:“现在都在怀疑是谢宗主干的,之前那些被入侵的宗门也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入侵的也只有修为高的人, 他不是想给庚桑师……庚桑箬换灵脉吗, 或许上古灵器秘境对他有帮助。” 这倒是说得通。 云箬之前也是这么怀疑的,但又不太合理, 谢鸣之既然能用秘境帮庚桑箬换灵脉,为何还要与仙门百家为敌, 杀人剥灵脉,最后声名扫地被联合讨伐?他想用秘境不如直接去宗门拜访,哪家宗门会拒绝他? 用人试验的和入侵宗门的,应当不是同一波人。 说到庚桑箬,陆子云的声音顿了顿,飞快地看了云箬一眼。 上寿宁峰去围剿谢鸣之的几位宗主回来共享了情报,现在会审堂的堂主和金衣使者们都知道了谢鸣之的真实目的,知道他那个小徒弟庚桑箬其实就是他的女儿,而谢鸣之盯上云箬就是想把她的灵脉换给庚桑箬,要不是云箬有灵器护身,早就死在玄阳宗峰顶了。 光凭这一点,陆子云就无法原谅自己曾经的师门。 可庚桑箬于他有知遇之恩,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恶言相向。 但这样他还有资格和云箬做朋友吗?他居然无法坚定的站在她那一边,仇恨玄阳宗的所有人。 云箬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笑了笑,问道:“如果你早就知道,为了报答她的知遇之恩,会帮谢鸣之来抓我去换灵脉吗?” “不会!”陆子云立刻摇头,差点指天立誓,“我绝不会这么做!杀了我我也不会的。” “那你就无需多想。”云箬道,“如果你现在张口就骂庚桑箬,我反而看不起你,毕竟她不知情,而且……她是自尽的,我佩服她的勇气,为她的遭遇悲哀,我不恨她。” 虽然这一切因她而起。 但她认识的这个庚桑箬不过是个骄纵的姑娘,作恶的不是她。 她分明也是受害者。 两人一起到了议事堂,陆子云在外面等,云箬走了进去,蓝水垚和端木清舒都在,其他宗门的宗主也在,会审堂分部的堂主已经各自回归四方,只有总堂堂主在。 踏进门的一瞬间,云箬忽然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心头猛地一惊,但下一秒她的脚踩上了结结实实的黑色地板。 “怎么了?”蓝水垚转回头看了她一眼。 “没事,各位宗主辛苦了,这么早就在议事。”云箬走了进去。 “好消息。”蓝水垚冲她笑了笑,“会审堂对谢鸣之的通缉令发了下去,所有宗门都表示会密切注意,所有!就连之前封锁了山门的宗门也都回应了,别担心,我们绝不会给谢鸣之伤害你的机会,此后才是真正的仙门百家的讨伐。” “说来实在可恶,那谢鸣之简直是个畜生,为了一己私欲残害众多宗门弟子!”其中一位宗主义愤填膺道,“亏他还是首宗宗主。” “一切起因居然是庚桑世家……另外两家也不管管?” “三大世家各自独立,又不像仙门百家还有公约联系,如何约束他们?” “为今之计是尽快抓到谢鸣之,万一他贼心不死还要继续杀人呢。” “玄阳宗那些弟子怎么处理?” “当然是全部关起来!” “但他们许多并未知情……” “不知情就没事了?身在玄阳宗,宗门宗主做了这样的事,底下弟子也有连带责任,总不能进了首宗享尽好处,到了出事的时候一句不知情就把自己摘干净了?” “话不是这么说,照你这么说,在外城帮忙守城的那些玄阳宗外门弟子也难辞其咎了?” 几位宗主说到有争议处,顿时吹胡子瞪眼睛地争吵起来。 云箬只觉得眼前景象忽然模糊了一下,她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屋子里的争吵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安静地站在堂中,片刻后蓝水垚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方才在说什么来着?” “玄阳宗的弟子处理。”端木清舒道。 “哦,那就交给会审堂堂主吧。”蓝水垚道,“咱们宗门只管守护百姓就好。” “蓝宗主所言有理,就这么办吧。”其他宗主们纷纷附和。 云箬:“……”变这么快? “那秘境之事如何调查?”她问。 “也不是要紧事,先如此吧。”蓝水垚朝她道,“先把妖兽异动的事解决了再说,玄阳宗的处理只关乎仙门,妖兽之祸可是牵连甚广,这才是我们仙门百家该先联手解决的问题。” “蓝宗主说的是。”其他宗主们再次纷纷点头。 云箬皱了皱眉,虽然她也觉得先处理妖兽之祸才是最重要的,但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那抓捕谢鸣之的事呢?”她又问。 “谢鸣之?”会审堂堂主疑惑道,“他不是死了吗?” “何时?” “那日所有宗门应会审堂的召集令而来,大家一起杀上寿宁峰,将谢鸣之和他那四个徒弟全都抓住,最后谢鸣之不是抱着他那小徒弟庚桑箬进了山巅的殿宇,葬身法阵了吗,你忘了?” 云箬不再犹豫,转身就走。 门口的陆子云跟上来,伸手拦她:“你去哪?” 云箬拨开他的手继续往外走,二大也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笑道:“云箬你来了,这是要去哪?” 云箬不理他们,径直出了会审堂,空地的湖面上蒸腾着水汽,林中雾气蔼蔼。 她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无垠之水现在虚弱至极,根本护不住她,她站在湖水边,冰霜阵就在湖底,巨大的寒息冻住了湖面,她却没感受到冷,也没感受到热得难受。 她看向陆子云和二大,道:“你究竟是谁?” 陆子云和二大同时露出笑容来,两人的声音合在一起:“你看出来了?聪明。” “明明是你故意让我看出来的。”云箬说。 都这么明显了,她再看不出问题来才奇怪。 “谁让你没有入梦来呢……”这次从陆子云和二大嘴里出说来的声音变了,是个年轻的带着些熟悉的声音,轻轻叹息了一声。 整个湖面忽然扩大,悄无声息地铺开,沸腾的湖水和寒冰融在一起,激发出茫茫水雾,下一刻水雾倏忽被吹散,周围的一切景色都消失了,陆子云和二大也不见了,只剩一片广阔无垠的水域。 云箬站在水面上,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身影悬在水面上方,盘着一条腿,另一条腿垂下来一下一下的点在水面上,点出一圈一圈扩散的涟漪。 “乔落。”云箬认出了对方。 乔落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他,他依旧还是之前那张平淡的面容,但不知道是表情变了还是浑身的气质变了,让他看上去和之前的乔落判若两人,整个人英挺隽秀,只一眼就叫人印象深刻。 “或许你该叫我真正的名字。”乔落道,“吾乃公羊世家最后一代家主,公羊岫。” “三大世家之一的公羊世家。”云箬朝他走过去,水声在她脚下响起。 乔落,不,公羊岫就那么老神在在的悬坐在空中,一直等到她走到面前,目光往她手腕上看去,忽然抬了抬手。 盘在云箬手腕上的小蛇登时竖起了身子,几片锋利的尾羽唰地展开,如同炸毛了的小狗,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还挺凶。”公羊岫笑道,“它身上有熟悉的气息……神踪秘境里得来的?” “你知道?”云箬用拇指摸了摸小蛇,让它冷静下来。 “当然,集众多顶尖器术师的大成之作,不过太过于繁琐了些,各种乾坤灵器都堆在一起,当年在修界可不受待见,甚至被器术之尊的庚桑世家评判为鱼龙混杂之作,没想到也存在至今了,当时在学院发现的时候我也有些惊讶。” “入侵宗门的人原来是你……”云箬默默后退了一步,“你几岁了?” 公羊岫看到她这后退的动作,脸上露出个伤心的表情来:“我看上去岂非还很年轻?” “你从上古时期就活到了现在?”云箬问。 “也不是。”公羊岫将点在水面上的那只脚也盘了上去,整个人悬坐在水面上空,手肘杵在膝盖上,托腮道,“自天地灵气消失后我就沉睡了,近百年来才醒,想看看世间是什么样了。” 老妖怪。 云箬心想。 公羊岫一挑眉,不赞同的看着她:“云姑娘可是在骂我老妖怪?” 第114章 “如何?”公羊岫道。 他的面容实在是年轻, 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笑容明俊,挑着一边唇角, 目光看着云箬。 云箬:“……” 云箬点了点头:“我想到了一句话。” “什么?” “果然人不能活太久,会变态。” 公羊岫非但不生气, 反而大笑起来,似乎觉得云箬说的话很有趣,兀自弯腰笑了半晌,转过身继续朝前走,道:“跟上来。” 云箬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脚下的水面很薄,涟漪散开, 她低头看了看, 水下一片空白, 并没有照出他们的影子。 这当然也不是真的水。 “我从万年前给你讲起吧。” 公羊岫挥了挥手, 云箬只觉得眼前一花, 她和公羊岫就行走在一片草地上,四周碧草如茵, 头顶天高云淡,温和的风徐徐吹来,草地像起伏的波浪,连绵铺向远方。 明明是很美的景色, 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寂寥悲旷。 云箬抬手摸了一下脸, 擦掉了一颗无知无觉滚落出来的泪珠。 公羊岫回头看到,温和一笑:“识脉满阶, 你的感觉倒是敏锐。” 两人继续往前走,周围的景色变了又变, 一会儿是波涛起伏的大海,一会儿是山间茫茫的厚重云雾,到处都是自然壮阔的景色,却唯独没见到人烟俗世。 云箬心底疑惑,两人踏出几步,踩上了一条泥泞的小路。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天色昏暗,脚踩在泥地上有些滑,云箬总算看到了路两旁的几间小屋,渐渐有了人声,几个身影擦肩从她身旁跑过,云箬伸手去碰,却什么都碰不到。 和方才在玄阳宗山巅看到的一样,她现在看到的应当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那几个人影匆匆往前,来到一间关着门的小院门口,一个年轻女子站在柴扉外,面色阴沉。 “少主,整个村子都没人了。” “可恶,来晚了。”年轻女子一掌拍出,关着的门扉被拍了个稀巴烂,声音震天响,屋内却没有任何人出来查看。 她走进院中,只见小院东侧摆着劈了一半的柴,斧头还插在木柴上,旁边散落着几截已经劈好的,像是被人归拢抱起来,却又遇到了什么事匆匆离开,理好抱着的柴全都丢下了。 院中正屋的门开了一半,女子走上前去,屋中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两副碗筷,其中一副的筷子掉落在地上。 她走上前去把筷子捡起来放好。 “阿姐!”一个着轻装的少年瞬影而来,上一秒还在几十步开外,下一秒就到了面前,速度极快,带起一阵和着雨水的风,“村子西边测出了灵器痕迹,是乾坤灵器,一定是庚桑家的人来过!” “看也看出来了。”年轻女子道。 少年怒道:“我们又晚来一步!阿姐,庚桑家现在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咱们家的器术师上个月被强行带走了好几个,再这样下去世间都是他庚桑家的了!咱么就由着他们这么嚣张乱来吗?” 女子像是突然才反应过来,看向少年:“阿岫,谁准你跟着出来的,还不给我滚回去!” “我不。”少年人一梗脖子,清秀明俊的脸上露出不服气的表情,“我能保护阿姐,有我在就算碰到庚桑世家的人,也能拖他一拖。” “你得意个什么劲。”女子轻踢他一脚,朝门外走去,“就你,还保护我?先在试炼里赢我一次再说吧。” “那还不是因为试炼不能用天赋灵技,不然我也不见得会输给你。”少年死皮赖脸的跟上去自我推销,“阿姐,带着我吧,我已经十六了,别把我当小孩子看。” “没门。”女子道,挥了挥手,两个手下上来一人一边架住了少年。 少年不可置信地瞪着眼:“阿姐,你真要送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女子抬手往眼前一抹,法阵一转,流转的金色铭文迅速变成几行小字,化作流光钻入了雨夜中,对少年道:“我去讯息告知娘亲了,帮你求了个请,你偷偷跑出来她现在正生气呢,你回去乖一点,可别被揍了。” “阿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少年大叫。 女子摆了摆手,两名手下押着少年人肩膀,并没有用力,只是推着他往前走,少年正要用力挣脱,女子又道:“你要是再跑,等我回家就不带你一起进秘境试炼了。” “……”少年耷拉下肩膀,不情不愿哦了一声,甩开了左右的人,“我自己走。”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阿姐,你去查这事可要小心啊。” 女子回眸一笑:“小岫儿长大了,会关心人了,放心,阿姐不会有事的,你别教娘亲担心才是。” 眼前景象渐渐褪去,云箬紧走几步赶上前方的公羊岫:“这是你的记忆?” “嗯。”公羊岫道。 “刚才那是你姐姐?” “我阿姐,当时公羊家的家主,她叫公羊长赢。”公羊岫淡声回答。 两人周围的景色再次变幻,脚下变作了石板路,两侧是家家门户紧闭的街巷,天边铺满绚丽的晚霞,像烧红的火焰,映得整个空荡荡的街巷有种诡异的寂静之感,一户人家的大门打开,一个妇人出来很快收起了门口晒着的几个竹筛,迅速回屋关上了门,似乎很怕出门碰到什么一样。 空气中都弥漫着不详的气息。 空中传来铮一声嗡鸣,一道法阵在半空中燃起金光,一个修士从法阵中踏出,身形轻巧的落了地,挥手散了身后的法阵,掏出手中一个罗盘模样的法器,他敲了敲罗盘边缘,罗盘上亮起一根银色的灵力指针,转了转,指向一个方向。 “果然有!”修士眼睛一亮,朝着城边的方向跑去。 他一走,街巷阴影处走出几个人影,当先的正是公羊岫,挥手道:“跟上。” “小公子,少主只让我们跟着,没让我们出手,一会儿你可别忍不住,害我们又被罚了啊。” “啰嗦什么?挨罚我不也和你们一起。”公羊岫身影一晃就消失了。 几个修士认命地耸耸肩,同时隐了身形跟上去。 之前的那修士一直走到城边,面前是护城河,他左看右看,似乎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抬手凝出了灵剑,石破天惊地一剑挥去,刹那间风起云涌,城边所有树林哗哗响动,一道法阵出现在空无一物的护城河上方,修士露出果不其然的笑容,抬手按在法阵上,周围所有灵气被他调动,源源不断地涌入法阵,没过多久那法阵就被他强行破除了。 法阵消失,被藏在法阵中的东西露了面。 是只数丈高的灵兽,浑身缀满黄金色的羽毛,两只爪子被锁链锁住,正低着头从水面啄东西吃,周围束缚消失,它愣了愣,展翅就要飞走,却被带得水中锁链唰地拖出一串,紧紧绷直将它困住。 “居然是金翅鹏鸟!”修士欣喜地大叫。 他纵身跃起,跳上半空中鹏鸟的背,喜不自胜:“金翅鹏鸟的羽毛可是炼制灵器的上好材料,亏得被我发现,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碰上灵兽不杀,白白送我一副炼器的好材料。” 他手中灵剑朝下劈去,想要将鹏鸟击杀方便拔羽,金翅鹏鸟察觉到危机,命悬一线间疯狂挣扎起来,两翅扇出飓风,护城河边的大树被连根拔起裹在风中,朝着城中肆虐而去。 “结阵!”赶来的公羊岫还没到跟前,边跑边道。 身后几位修士立刻闪身到他面前将他挡在身后,身周灵力流转,迅速结成法阵,银色符纹瞬息升起,化作数道坚硬的屏障,将呼啸而来的飓风挡住,几人齐齐向后退,公羊岫赶上来,掌中的灵力胜若盈月,周围空气中的灵息被他巧妙调动,丝丝缕缕汇入法阵屏障之中,屏障瞬间暴涨,连成一道巨大宽墙,将狂风和狂风中一起吹来的东西全部挡住。 金翅鹏鸟扇出的飓风往回裹了回去,差点把鹏鸟背上的修士掀飞,那修士挥剑斩断风浪,厉声道:“谁?” “公羊世家公羊岫。”公羊岫朗声道,“你又是谁,怎么在此斩杀灵兽,先不说金翅鹏鸟已经是快要灭绝的灵兽,禁止修士滥杀,更不要说这里是城镇,就算你要降伏灵兽,也得到别的地方去,你想把这城里的人都害死吗?” “我当时谁,原来是公羊世家小公子。”那修士冷笑道,“吾乃庚桑世家的器术师,特奉家主之命来寻炼器材料,你要是拦我,不怕以后庚桑世家再也不给你们提供乾坤灵器?” “谁稀罕。”公羊岫呸道,“我公羊家又不是没有顶尖器术师……唔!” 他话没说完,被身旁的一名手下把嘴捂住了,朝那修士道:“前辈找炼器材料可以,但是不是也该顾惜这城中之人的性命?” “少啰嗦。”那修士道,“这不是有你们结了阵吗?” 公羊岫挣扎不得,气得头上都要冒青烟了。 捂着他嘴的手下小声道:“小公子,你行行好吧,咱们家还不能和庚桑世家翻脸,你要是和他在这里打起来,这城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公羊岫顿了顿,停止了挣扎,手下放开了他,他不甘心地瞪了正在和再次试图斩杀鹏鸟的那修士一眼,嗤道:“仗着庚桑家撑腰乱吠的狗,就他那点修为也配斩杀金翅鹏鸟?我且看着。” 云箬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大受震撼。 数万年前的世间天地灵力充沛,修士可借自然灵息修行,比现在容易多了,公羊岫一看就比其他人对天地灵息的调动更为得心应手,光是方才为法阵注灵,瞬息之间就将几个法阵联合在一起,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第115章 “我以为我也会死。” 周围景象慢慢淡去, 曾经是修界顶尖世家的公羊世家全族人自愿踏入法阵,数千满阶修士燃起神魂,将整个世间的天地自然灵气尽数驱逐。 公羊岫说到过去, 眼中涌起怀念来。 或许是他命不该绝,也或许是公羊长赢做了什么, 当巨大法阵铺满每一寸土地山川,世间灵气消散,所有族人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只有他还活着。 整个修界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借助自然灵力修行的修士境界消退, 需要外界灵力来驾驭的所有法宝灵器失去效用,器术一道迎来了灭顶的冲击, 庚桑世家慢慢现出颓势, 新的修行之道应运而生。 庚桑世家结仇过多, 但天地灭法后尚且有无数法器傍身, 加上已经彻底将整个世家搬进乾坤灵器之中, 依旧是修界至尊,但却不怎么在外界活动了。 公羊世家则彻底隐世, 但仙岛蓬莱偶尔也会出现,运气好的修士能一窥其貌,据说岛上草长莺飞仙气飘飘,还能听到世家人谈笑的声音, 却见不到人影。 几十年, 几百年,上千年…… 时间慢慢过去, 修士换了一茬又一茬,万年前的事情早就没有人知道, 世间的传说里也无人知晓公羊世家曾经做过什么,只以为世家之人早就超脱凡胎炼化肉身,去了更高的境界。 “我虽然活了下来,但魂魄不稳,我记得姐姐临死前的愿望,想看看这世间会变成什么样。” “于是我保存着力量,控制着自己每隔几年醒来一次。” 周围的空间又恢复成了大片空旷的水域,公羊岫闲庭信步地往前走着,脚下踏水的水面有时变成幽暗的林间小路,有时是湿漉漉的石板街巷,有时是春花烂漫的河堤小桥,有时是咯吱作响的松软雪原……仿佛他带着云箬从很久以前的世间穿行而过,看遍了匆匆而过的四季景色。 沧海桑田,世间万物依旧欣欣向荣,变迁的只是人世。 “天地灭法之后修士无法借助外界灵气修行,境界连降,世间百姓再也不用像曾经一样,朝不保夕,害怕一觉醒来就被移山填海,也不用恐惧误入修士大能们的战场,随处可见的法阵也都随着灵气消散而消失,俗世人间得以休养生息。” “百里晓风以剑入道,成为了继公羊世家和庚桑世家后的第三世家,他说剑道本心为锄强扶弱,守护众生,他也确实做到了,海上妖兽作乱猖獗,百里家居然将最危险的海域选为住址,真是胆子大。” 公羊岫笑了笑:“后来仙门百家人人修习剑术,灵力化形凝的武器也几乎都是灵剑,亦将百里晓风守护苍生的道作为准则,法阵不是人人都会,便研究出了结界玉抵抗瘴气,让凡人也能使用。” “看着这样的世间,我想我们公羊家总算没有白白牺牲,待魂魄支撑不住,我便封锁了蓬莱,陷入沉睡。” “这一睡,居然就睡了近万年。” “再次醒来,我想看看世间是什么样了。” 公羊岫说完这一句,沉默了下去。 脚底薄薄的水面忽然流动起来,水面下波浪滔天,仿佛藏着无数暗涌的危机。 这片水域……是公羊岫内心的映照吗? 这里究竟是秘境,还是幻境? 云箬心头警惕,却没注意到前方的公羊岫停了下来,她差点一头撞上去,忽而身侧伸过来一只手将她往后一拉,云箬踉跄着后退两步,靠上了一个人的胸膛,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原来这是万年前天地灭法的真相。” 百里夜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也插了进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纪月辞的身影倏忽就到了面前,踏过水域小跑过来紧紧抱住了云箬。 “月辞?师兄?”云箬愣住,“你们也在?” “小师姐!师兄!”江北山也从远处跑了过来。 “大家都在?”林望也出现在水域中。 “为师也在。”万知闲出现在林望背后,和他一起快步走了过来。 公羊岫转身看着云箬,对她笑道:“没办法,不肯入梦的人不止你一个,我就全部都拉进来了,能让你们师门团聚,云姑娘是不是还得谢谢我呢。” “什么梦?”云箬再次问道。 “自然是——能实现一切愿望的梦。”公羊岫笑道。 下一秒,云箬身旁的人又全都消失不见了。 “别紧张。”公羊岫道,“和方才一样,他们都在这里,只是你们互相之间看不到也碰不到,但他们都可以看到我们,也能听到我们的对话,我不喜欢人多,能跟云姑娘单独说话还好一些,你师门人不多,但却太吵了。” “万年前公羊世家为了世间牺牲自己,可能你现在在做的事不是和当年背道而驰吗?”云箬知道师门的人都没事,心头一直提着的一口气默默松懈下来不少。 “我也不想。”公羊岫无奈道。 “不想?”云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虽然救了叶景,却纵容欺骗她残害修士,也放任玄阳宗的人用人炼药,所作所为,和当年的庚桑世家有什么区别?” “此言差矣。”公羊岫不愧是活了上万年的人,面对云箬的诘问从容不迫,语气温和,“就算没有我,这世间难道就没有人总有一天会想到用炼药之法增进修为?谢鸣之为了给他的宝贝女儿续命,不就自己找到了凤凰骨,就算没有我给的灵药,他照样能想出别的办法给庚桑箬换灵脉,我不过是顺应了他们的需要,一切的起因绝不在我。” 他说的确实有理,云箬反驳不了,但公羊岫的说法却完全是扭曲事实的狡辩。 “虽非因你而起,却是你推波助澜。”她道。 “我说了,我也是没有办法,现在世间宗门众多,我想要找到庚桑家的秘境入口并且进入,就得集齐越多的乾坤灵器,这也是权宜之计,何况现在的世间……”他顿了顿,敛了脸上的笑,“我很不喜欢。” 公羊世家全部人祭出神魂,他的家人,族人,朋友,手下,姐姐……全都死去,他以为换来了新的世间,新的世间也必定会如同当初他偶尔醒来时看到的一样,越来越好。 他想看到凡人生活安乐,修者维护世间修行自身心性,他想要天下太平,无人被欺,无人作恶。 可为什么现在的世间居然和万年前也无甚区别? “这世间又走了老路。”公羊岫眼中浮起浓重的失望和厌恶,“修者依旧以修为为尊,凌驾众生之上,德不配位,道貌岸然,修为高的欺压修为低的,大宗门看不起小宗门,小宗门的人又看不上比自己更弱的……” “真是可笑,我公羊世家的人的牺牲居然换来了这样的世间。” “他们死的不值得。” 公羊岫醒来后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把这世间走了个遍。 他看到仙门人的傲慢,从瘴气中救下了叶景,收她为徒,却又看着她转而为了自己的目的忘记初心。 亦看到觉醒了灵脉的人在凡间被排挤欺负,只因你有的东西不是人人都有。 他走的路越多,看的越多,心底的失望也就愈甚。 “这世间人心复杂,千人千面,云姑娘,你自己应该也有切身体会,你修为不够,只能任由玄阳宗的人宰割,他们将你视作刀俎上的鱼肉,就如同修界之人于高处俯瞰众生。” “就连这次讨伐玄阳宗,关乎仙门百家的大事,不也只有那三十几家宗门参与、前来帮忙不是吗?” “不止修界,这世间都是如此,强者欺负弱者,有权有势的高坐明台,哪怕是曾经弱小的人,得到力量后一样会面目全非。” “只有众生平等,这世间才会变好。”公羊岫挥手抹过,周围的景象熙攘热闹起来。 云箬很快认出那是近日的玉京城,城中百姓笑逐颜开,来往的修士们不论修为如何,全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帮忙修建法阵,有的讨论如何解决妖兽之乱,城中守卫结队走过,提着大筐结界玉挨家挨户发放…… 公羊岫平静的看着,淡声道:“这样的时刻也保持不了多久的……世人易变,我得做众生之道,引领他们。” “大道三千,我为天道。” 他看向云箬:“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他找齐了世间的乾坤灵器,借由庚桑世家的住所——倾注了上古所有顶级器术师之大成之作的乾坤秘境,又经后世许多改造完善,已经几近幻世之所——将所有秘境炼化为一,将整个世间吞入其中。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的天赋灵技。”公羊岫挥手散去热闹的街道,脚下的水面开始慢慢升起,唰地掠过两人的身躯,刹那间天地倒悬,云箬抬起头,看到上方自己到悬着也仰头看来的身影,听到公羊岫轻声道,“我的灵技是,浮生若梦。” 随着他的话语,头顶的水面散做无数水珠,水珠又凝成旋转的尖锐碎片,像雨水一样落下来,快要接近两人的时候又化作无数飘飞的花瓣,轻轻悠悠地飘落下来。 “秘境加上我的灵技,这世间从此由我做主。”公羊岫拂袖扫落一阵花瓣。 “你要世人都照着你想要的样子活?”云箬只觉得匪夷所思,“这和庚桑世家当初做的事有何区别?” 看着她的表情,公羊岫眼底浮起一丝宽容的浅笑:“当然有区别,他们用暴政威胁控制统治众人,我不是,等秘境彻底笼罩世间,一切和往日并无不同,人们依旧过以前的日子就好,而我会重新定下规则秩序,只有当世人踏过准则,才会受到处罚,安安稳稳生活的人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第116章 “这不是完美世间, 是你一个人的世间。”云箬无视公羊岫伸过来的手,“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大费周章,自己入这浮生若梦, 做一个天下大同的梦就好了。” “只有我一个人的浮生若梦有什么意义?”公羊岫道,“众生的苦楚我既然看见了, 就该如万年前一样为他们做些什么,这是世家存在的意义,有能力者当为先驱。” “你也知道你的浮生若梦没有意义,不过是虚妄一场。”云箬静静看着他,“你又有什么资格担下众生的命途, 有人沉溺于迷途过往,也有人奋力向前, 你的想法不是唯一, 这世间也不需要所谓的天道。” 她后退一步, 身后水域骤然间变幻, 一望无际的大海出现在脚下, 和公羊岫平静无波的水面形成鲜明对比,一边是明亮安稳的轻薄水面, 一面是波浪滔天万顷如碧的叵测大海,一明一暗。 “灵犀。”云箬轻声喊道。 “我在。”海面上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大妖兽现出身形,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云箬身侧,琥珀色的眼睛犹如晦暗的海面上一点明灯。 “这是……”公羊岫惊讶道, “灵兽?不对, 它身上是灵器的气息……神踪秘境?” 灵犀低头拱了拱云箬,抬头看了看四方, 层层叠叠的声音嗡嗡响起:“这是秘境内吧,好多乾坤灵器的气息。” 公羊岫眼神发亮:“生了灵智, 化了形的灵器?这可是世间从未有过的,哪怕是数万年前天地灵气浓郁之时也没有过。” “是。”灵犀道,“吾乃唯一。” 公羊岫的眼神愈发亮了:“我在所有乾坤灵器上都打上了标记,你却没有被我召唤为我所用,为什么?” “我早已与云箬结契。”灵犀道。 “所以你只听她的?”公羊岫点了点头,“乾坤灵器认主,除非主人死了,确实不会再受别人影响。” “不。”灵犀的声音平平板板,“云箬说我是自由的,我不回应你,是我自己的判断。” 公羊岫饶有兴趣的看着它,忽然恍然大悟:“我说呢,云箬宗门之人没有入梦,就是因为他们手上都戴着和云箬一样的灵器,是你秘境中化生出来的对吗?太了不起了,你不仅化形生了灵智,居然还能在秘境中孕育出新的灵器来!被你的气息影响,秘境将他们当做了灵器,自然没有把他们招拢进来。” 灵犀骄傲的正要点头,被云箬抬手薅了一把脑袋,注意力就从公羊岫那里全都收了回来,抵着云箬的手蹭了蹭。 公羊岫:“……”好像灵犬。 云箬摸了摸灵犀,看向公羊岫:“你有秘境,我也有,你有天赋灵技,不巧,我也是。” 她抬起手朝空中一点,轻声道:“破。” 刹那间,一阵风从她身侧吹过,朝着公羊岫轻拂而过,公羊岫心头一惊,抬起手指对云箬招了招:“过来。” 云箬一动不动。 公羊岫惊奇地看着她:“你不受我控制了?你居然能在我秘境中破了我的浮生若梦。” “也不难。”云箬信步往前,身后暗涌的潮水卷起,露出天幕之上横亘万里的静谧星空,“只能说我的灵技正好克你的幻境,你现在奈何不了我了。” 公羊岫像个长辈般宽和地摇了摇头:“我本就不想对你如何,你可以自行离开,但凭你一人毁不掉这笼罩世间的秘境,你离开又能去哪?” “放了所有人,让这世间恢复。”云箬道,手中灵力凝出修长剑身。 “哎别动手……”公羊岫刚开口,云箬就不客气的攻了上去。 然而云箬一剑劈下,眼前的公羊岫被唰地劈开,化作一簇水流融入水面,重新在不远处凝聚成型,苦笑道:“这是在我秘境之中,一切由我掌控,就算你现在不受我控制,想要伤我却是白费力气。” 话音落,他的身体被几枚三棱锥刺穿,再次化作水流散开,水面上很快凝出了新的身影。 两次尝试,云箬果断收了手,散了手中的灵剑。 见她放弃,公羊岫走了过来,道:“你为何就是不接受我的做法,如果你不这么执着,留在这里,你可以享受世间一切,我说过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喜欢闲云宗,我就让你们宗门成为首宗,你喜欢你师兄,我就让他一辈子对你好,你厌恶玄阳宗的人,我可以让他们在你面前死一千次一万次。” 他有些不解和困惑地看着云箬:“我想不到你为何要拒绝我,你所受的那些苦难难道就这么算了?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该为你宗门的人想一想,如果不经那些苦楚,他们可以活的更好,你看他们现在不是过得更幸福吗。” 公羊岫按下手掌,水面上升起一道道水帘,密密麻麻,其中几道就在云箬面前。 江北山和家人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没有流离失所饱受欺辱; 纪月辞的灵技没有被任何人厌恶,也没那么多人在意她的能力,将她视为洪水猛兽般对待; 林望的修为步步高升,宗门的人都将他视为骄傲和榜样; 万知闲弥补了心里的遗憾,救下了那个死在他面前的学生,心结未结,自然不需要解; 百里世家惊才绝艳的少主没有陨落,少年立于船头,在暴风雨中岿然不动。 还有更多的人。 陆子云在学院大考中于秘境内拔得头筹,如愿以偿地进入了玄阳宗,来给他传喜讯的人是他最尊敬的庚桑师姐; 金衣使者四人走在做任务回会审堂的路上,一大面无表情,二大笑嘻嘻逗他说话,三小温柔的笑着,脸上没戴面具,是一张皮肤完好无损的脸,老四走在最后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又把嘴巴闭上了; 叶景看完灯会飞奔回家,爹娘已经睡了,灶台上留着一碗为她温好的米粥; 阿恒走过长街行到尽头,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瞭望台,低头看到从守卫处门内走出来的身影,笑着奔了过去:“师父。” …… 每一张脸上都是幸福的笑,每一个人都不用经历失去和悔恨。 “如何?”公羊岫问到。 “渗人。”云箬不冷不淡的吐出两个字。 公羊岫听到她这么说,忍俊不禁的笑了:“好啊,那我们来打个赌?” “你说什么?”云箬怀疑自己听错了。 “打个赌。”公羊岫笑道,“赌是留在我浮生若梦中的人多,还是如你所想,愿意在这个糟糕透顶的世间醒来的人多,如何?” 云箬:“……你把这当游戏?” “换个称呼嘛。”公羊岫挥手,水面上出现了一副棋盘,一侧落满了白子,另一侧有一颗孤零零的黑子,“你我为执棋之人,用这世间之人下一局棋吧,虽然……胜负其实已经分明。” “如果我赢了呢?”云箬问。 “那你的秘境就是新的世间。”公羊岫道,“很不错吧。” 云箬:“……”很想骂脏话,但又怕公羊岫这个老古董听不懂。 公羊岫走到棋盘一边坐下,声音带着着蛊惑的力量:“来吧,反正你现在破不了我的秘境,我也拿你没办法,不下这局棋岂不是很无聊?” 云箬走过去坐下,灵犀跟在她身后,支起前肢蹲在她身侧。 棋盘上白色棋子堆叠,云箬把那枚黑色棋子拿起来,嗒一声放在了棋盘上,公羊岫也随手捻起一枚白子放在黑色棋子对面,两颗棋子和他们身后的水面一样泾渭分明,仿佛无声的宣战。 下完第一步,两人停住动作,因为云箬只有一枚棋子。 公羊岫单手支颐,一副北窗高卧的模样,笑看着云箬:“我很好奇,你若真的喜欢百里家那小子,不是更应该愿意留在秘境中吗,那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少年英武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难道不比闲云宗那个灵脉废了的低阶修士更加让人喜欢吗?” “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应该喜欢你?”云箬道,“毕竟现在你可是这新世间修为最高的人。” “你年纪太小了。”公羊岫说。 “我是在嘲讽你。”云箬差点想把棋桌掀了。 公羊岫认真道:“我是真的在问你,如若万年前庚桑家没有天怒人怨歪心邪意,修界太平,我必定也会找一位修为和我不相上下的世家女子成婚,断不会去喜欢一个不如我的人,就像我阿姐,她也绝不会喜欢上一个灵脉被废的男人。” “你……”云箬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话语问到失言。 只有极度自负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这无人指引的世间又有什么值得你执着的?”公羊岫追问道,“世人总是会一遍又一遍重复曾经的错误,万年前有庚桑世家,现在有玄阳宗,再万年后也会有新的丑恶罪状诞生,这世间需要一条既定的轨道,总要有人站出来将他们导向正途。” “我愿意做那个道标。” 云箬静了静,问:“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喜欢我师兄是吗?” 公羊岫点了点头。 云箬看着他:“因为百里夜不会想要为谁做决定,他尊重身边的人,把人当人看,你不同,你将这世间所有人都当傻子,默认所有人都是愚蠢的存在,也认定所有的善都是弱小,你不相信人性,不肯容忍瑕疵,不敢面对未知的变故,强行将世间所有人的命运捏在手里,却说这是为了众生。” “你活了上万年,却不过是个幼稚又自私的小鬼罢了。” 云箬话语落,她面前的棋盘上多出了一枚莹润漆黑的棋子。 公羊岫吃了一惊,扭头看去。 第117章 整个水域上都是从水帘后走出来的人, 他们看不到对方,看不到水域里的其他人,只能看到自己那片空旷的无边水域, 有人掩面哭泣,有人茫然四顾, 有人四处走动尝试离开,也有人安静地盘腿坐下。 他们意识到自己被困住了,却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幻境。 “你输了。”云箬看着自己面前快要从棋盘上满溢出来的黑色棋子,“比起虚幻,人们更想要真实的自由。” 公羊岫沉默半响, 不赞同道:“真实和虚幻一线之隔,此世界的真实和彼世界的虚幻其实没有区别, 只要不从浮生若梦中醒过来, 他们所在的那个世界就是真实, 哪怕被我影响, 只要他们没意识到, 他们的意志即是自由,现在从幻境出来, 被困在虚幻和真实之间才是痛苦的。” “你要毁约吗?”云箬道。 “是又如何。”公羊岫淡声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从幻境里走出来的这些人得到了你的帮助?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云箬说,“这里是你的秘境不是吗,我如果做了什么你肯定能察觉到。” “说到底, 你就是不信任世人自己做的决定对吧?”百里夜在云箬身侧开口。 “世人自己的决定?”公羊岫看他一眼, “万年前吗,还是万年后的现在?我看过两次, 人们的决定不是都在把世间变得更糟糕吗,我觉得我不需要再看第三次了。” “就算如此, 你也没资格替世人做决定。”百里夜道。 “我只希望公羊世家的悲剧不要再上演。”公羊岫垂下眸,捻起一颗白色棋子在手中把玩,“就算我解开了秘境,人们痛定思痛,这世间好上一阵子,然后呢?如若你们再遇到有人作恶,又该如何?” “那就阻止他。”云箬道。 公羊岫笑了笑:“若是在你没看到的地方呢?” “那就有别人去阻止,我们没有责任背负别人的命运,也没有本事管天下事。”百里夜替云箬回答,“你问这些问题没有意义,公羊前辈,想耍赖你就直说。” 林望扒拉了百里夜肩膀一下:“你别说这么直白啊,万一待会儿他恼羞成怒怎么办?” “都活这么久了,脾气不会这么差了吧?”纪月辞面无表情道。 “脾气不差能干出来这种想当天道操控所有人的事?”万知闲不同意,“这不是脾气差,简直是性格恶劣。” 云箬咳嗽了一声,江北山会意地道:“咱们说悄悄话要小点声啊。” 灵犀点了点脑袋:“嗯。” 云箬:“……” 你们故意想把他惹怒吧? “我明白了。”公羊岫说。 “他明白了。”林望松了口气。 “太好了,还不算执迷不悟。”万知闲也松了口气。 “那前辈放我们出去吧。”江北山眨巴着狗狗眼认真许愿。 云箬:“……” 你们真的够了,不要再插科打诨了。 如此严肃的场景下,云箬一直绷着的神经却因为身后站着的人放松了少许,其实刚才公羊岫跟她打赌,赌会有多少人从浮生若梦中醒来,她只清楚自己的决定,并不知道别人的抉择。 她不要虚幻的幸福,但对于痛苦中的人来说,虚妄的幸福反而是一剂良药。 能清醒的直面痛苦是个人的选择,选择留在浮生若梦中的人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选择破除幻境唤醒所有人,她做的又是对的吗? 对于那些想要留在浮生若梦中的人,她的行为和将他们关入梦境的公羊岫有何不同,如果她没办法破除浮生秘境,所有清醒来的人都会困在这不生不死的地界,她是帮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 “师妹。”肩膀上传来清晰的触感,百里夜的手指搭在了她肩头,“不用想太多,你不是公羊岫,不是这世间的天道,亦不需要对所有人负责,你只是你,你做你想做的就行。” “至于选择……”百里夜垂眸对她一笑,“不管是我们,是清醒的人,还是沉沦的人,每个人的选择都是自己决定的,人只要背负自己的命运就可以了,你若想多了,岂不也是一种傲慢?不管你做什么,难道还会比现在更糟糕吗?” 云箬只觉得心中一片雪亮,轻轻点了点头。 “你要做什么?”公羊岫皱眉道。 云箬没回答,抬手抹过了棋盘上所有棋子,莹润的黑白色棋子上银光闪过,水域上方的水帘一道一道消失,连带着那些从幻境里醒过来的、或者还在沉睡的人。 公羊岫猛地扭头看去,水域上方一望无垠,所有的水帘都消失了。 云箬身后的师门人也悄无声息的不见了,只剩下百里夜。 “你把人都送出去了?”公羊岫出手如电,一把掐住了云箬的手腕,“怎么可能,这方秘境由我控制,你怎么做得到?” 随即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一阵纯粹的,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早就已经消散万年的灵息悄无声息的围拢而来,他才发现自己的秘境里早已充斥着不属于自己的灵力。 “天地灵气。”公羊岫沉声道。 他扣着云箬的手腕,灵力往她灵脉中探去,云箬没有挣扎也没有动,任他作为。 灵力探入,却不是公羊岫想象中的排斥或侵袭,云箬体内的灵力如同她身后浩瀚无边的海水,将他的灵力尽数接纳,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从他脑中闪过,他突然明白过来了。 他一直以为云箬灵脉中的灵力来自天地灵气,同宗同源,却原来不是。 “云箬。”他轻声道,“你就是天地灵息。” 被驱逐出这世间的天地灵气选择了新的宿主,一个经过淬炼苦难依旧纯粹的强大魂魄,将自己交托给了她,不是云箬拥有一部分的天地灵力,反而是自然灵息借由云箬才重现世间。 两人的灵力相互博弈,云箬在和公羊岫开始打赌时就悄悄借由灵犀秘境,将自己的灵力散入浮生秘境中,只有破除公羊岫的秘境,所有人才能真正醒来,可公羊岫的秘境太强大了,她只有灵犀这一个秘境媒介,唯一的办法就是强行扩展灵犀秘境吞掉现在的秘境,之后再让灵犀收拢边界,世间就能恢复。 反正灵力她有的是,拼灵力她还没输过。 云箬身后的静谧星空横亘过公羊岫身后的整片水域,铺满了整个秘境,她挥开公羊岫的手,从棋盘边站起身来:“公羊岫,收了你的秘境吧。” 公羊岫愣了半响,忽而笑了起来:“云箬,我现在的秘境可是笼罩着整个世间,你将自己和灵犀秘境绑在一起,如果灵犀的秘境占据了这世间,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不等云箬回答,他就低声道:“真实的世间排斥天地灵气,你如果破了我的浮生秘境,你就再也别想回去了,除非你舍得下这一身灵力。” “可你早就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如果没了天地灵气,你也活不成。” “这是你的死局,云箬。”公羊岫弯起一边嘴角,“只有和我站在一边,你才能破局。” “方才灵犀告诉过我了。”云箬神色不变,“我知道后果。” “那你还这么做?”公羊岫保持着坐姿,蹙眉看着云箬。 “你做了选择,我也做了选择。”云箬周身灵力涌过,手臂上现出红痕,狰狞的纹路顺着她的脖颈往上攀爬,“大不了就不出去了,和你同归于尽嘛,二换一,你赚了。” 百里夜上前一步牵住云箬的手,灵力从他灵脉中经过,两人脚下的海水往前蔓延,一点一点覆盖公羊岫的秘境水域。 其他乾坤秘境中只有残存的天地灵息,很快被云箬的灵力侵入覆盖,公羊岫抬头看着头顶横亘而过的长河,眼底映出一片璀璨的星光。 他低头看向脚下,脚下深黑的海水望不到底,却能感受到磅礴的气势和绵延不绝的灵息。 棋盘上只剩两枚黑色棋子,沾染了星光,熠熠生辉。 公羊岫抬手把自己手里那枚丢下去,白色棋子在棋盘上蹦了蹦,挨到两颗黑棋旁。 他托腮笑道:“其实我在蓬莱岛沉睡的时候意识是清醒的,数万年光阴,我单独守着那座岛,只觉得时光太漫长了,现在这样也不错,云箬,有你陪着我,以后在这秘境空间中,我也不算无聊。” 他骤然间收了自己的灵力,汹涌的天地灵息铺天盖地涌过来淹没了他,海水顿时铺满了整片水域。 茫茫海面上只剩下云箬和百里夜,百里夜只觉得自己牵着云箬的手指一空,他抬起手,发现自己指尖忽隐忽现,云箬笑看着他:“师兄,你要醒了。” “云箬?”百里夜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浑身无法动弹。 云箬倾身上去,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我送你出去,百里夜,我刚才撒谎了,你以前骗过我很多次,这次就让我报复回来吧,我喜欢你,却不想留你在这里陪我,二换一多不划算,对吧。” “可我愿意!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百里夜拼命挣扎起来,但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 “是你方才跟我说让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云箬笑道,眼底水光盈盈。 “云箬,师妹,别闹好不好,我不走,你留我下来……”百里夜第一次在云箬面前露出无措惊惶的神色,抬起手臂想把她抱住,却扑了个空,身形猛地消散,从秘境中消失了。 灵犀静静站在云箬身旁:“我吞并所有秘境了,云箬。” “公羊岫呢?”云箬问。 灵犀琥珀色的眼睛闭了闭,复又睁开:“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不知道躲到哪个地方了,他将神魂与秘境融为一体,除了秘境他无处可去。” 第118章 神踪秘境。 一片密林内, 抖动的山体忽地有一块陷落下去,升起的那一面成了耸立的悬崖,山石和着大片大片的树林倾倒下去, 汹涌湍急的海水从地底涌出,裹挟着泥沙和倒下的树木滚滚往前, 势不可挡地要将整片森林冲毁殆尽。 悬崖之上一袭白衣跃来,到了崖边也不停,直接纵身跃下,稳稳立于泥沙俱下的坍塌水面上,抬掌按下, 清越的声音明明不大,却响彻整个森林:“安静。” 汹涌的海水应着她的声音慢慢止歇, 往前蠕动的泥石流也停了下来, 直至海水慢慢渗透入地底消失, 云箬才站起身来。 她身上衣袍随风而动, 猎猎飞舞, 看了眼分崩离析的森林。 高耸的山崖上灵犀奔了下来:“你还好吗?” 云箬点点头:“只是这里暂时恢复不了了。” “能保住就不错了。”另一个声音插进来。 “公羊岫。”云箬没好气道。 公羊岫的身影出现在一棵被灵力冲倒,盘根错节的根须从泥土里翻出一半的树干上, 百无聊赖地盘腿坐着,托腮无辜道:“我没说错吧,你用灵犀秘境吞了我的浮生秘境,又急着将秘境收拢, 你放出的天地灵气在这么小的空间内自然会四处暴动, 你不如将秘境扩展开,或者还给我, 就不用怕乾坤之境不稳会影响凡世了。” “不用你操心。”云箬道。 公羊岫的神魂本就和秘境融为一体,现在灵犀吞并了他的秘境, 他此后只能以一抹魂魄的形态在此间生存,云箬一处处平息灵力暴乱,他则时不时出现和云箬说几句话,有时还会摆着棋盘邀请云箬下一局棋,云箬几乎都懒得理他。 有时候太累了,被公羊岫搅扰得烦不胜烦,她就坐下来乱下一气,把公羊岫气的好久不找她,云箬反而乐意落得清净。 “修复灵器百里家那个小子会啊。”公羊岫无聊了好久,见云箬总算跟他说话了,兴致勃勃提议,“你把他抓进来试试?不过这秘境空间不稳,外面也不知道今夕何夕了,说不定等你平复整个秘境出去,世间早就过去了千百年,外面你认识的人只怕早就死光了。” 公羊岫说完又摇了摇头:“这还算好的,万一只过去了几十年,你那些师门人必定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你师兄说不定找了新的道侣不要你了,又或者他现在老得走路都走不稳,你出去了也认不出他,还是你愿意喜欢一个老头子……” 公羊岫话没说完,一道灵力啪地打过来,将他的身形打散。 云箬耳边总算安静了一会儿。 但没多久公羊岫的身形就恢复了,依旧坐在树干上,换了只手托着腮:“只是假设一下,也不是没有可能啊,说都不让我说吗?你不会都不敢想这些可能性吧?” 云箬没有歇多久,起身摸了摸灵犀的毛:“去下一个地方。” 公羊岫笑道:“你看你着急起来了,想早点出去是不是?” “闭嘴吧。”灵犀道。 公羊岫一愣,看着云箬和灵犀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此方空间,兀自笑了笑:“这家伙倒是越来越像人了,明明只是个被制造出来的灵器而已。” 他站起身来,眼神忽地有些落寞,喃喃道:“阿姐,我好想你……” 万年时间太长太寂寞了,他耐过万年光阴,凝练神魂,醒来后想看看这世间有没有变成公羊长赢希望的那样,独自活着其实没什么意思,最后看一眼世间,他本想就此长眠再也不醒来。 可世间还是那样,公羊世家所有人做的决定,并没有把世人导向好的方向。 现在想一想,在世间行走的数十年,他看到的似乎也并非都是丑恶。 他也曾看到修者为了救人命丧瘴气之下,亦看到流离失所的孩童得到陌生人庇护,在某个他曾留宿的小镇,临行之前也为了感谢,悄悄给那户好心的人家落下了一个守护法阵…… 他也感受过世间温馨美好,只是想守护那些罢了,世间大同有什么不好? “我真的错了吗?” 公羊岫摇了摇头:“做都做了,对错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况且我还失败了,不过……” 他垂眸思索,身形慢慢消散了。 …… 云箬不记得自己走过了多少秘境中的小世界,平息了多少暴乱的灵力,她依旧能感受到秘境空间中横冲直撞的庞大灵气,灵犀说要是现在秘境不稳崩塌,后果不堪设想,充盈满灵气又融合了的神踪秘境一旦爆发开,会毁天灭地。 简直就是个不稳定的巨大炸弹。 都怪公羊岫! 云箬踏在泉水中,刚平息了一方灵气,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出,公羊岫的身影刚好出现,被她一脚踹在膝盖上,差点腿一晃跪下去。 “这是干什么?”公羊岫揉着膝盖,“我曾经在蓬莱一个人待了上万年都没有你这么暴躁。” 云箬呼了口气,默念打老年人不道德,才没又挥出灵力把他身形打散:“你不烦我我心情好得很,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 “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吗。”公羊岫道。 云箬按住自己想比中指的手,转头叫上灵犀准备走,脚下的泉水哗哗流过,公羊岫出声叫住了她:“云箬,其实你随时可以离开,我说外界会排斥天地灵气是假的,公羊家以神魂烙印下的驱逐法阵说不定哪天就散了,世间灵力复苏也不一定。” 云箬没说话,回头看了他一眼。 公羊岫愣了一下:“你知道?” “知道。”云箬说。 “……你没走是因为要留下来平复秘境吗。”公羊岫静了静。 “嗯。”云箬点头。 “你做这么多,没人知道的。”公羊岫看着她。 “公羊世家万年前天地灭法,不也没有人知道是你们阻止了庚桑世家的暴行吗。” “……” “你走吧。”公羊岫轻声道。 “我本来就要走了。”云箬翻了个十分有灵性的白眼,“你自己跑出来挨一脚拖慢我进度。” “不是,我是说,你从秘境出去吧。”公羊岫年轻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剩下的灵气我来平息。” 云箬皱眉:“你又要打什么主意?” 公羊岫哽了一下:“……没打什么主意,我只能在秘境里存在了,出也出不去,这方秘境又不受我控制,我在这里还能做什么?不过平息灵气我还是做得到的,帮帮你而已。” “为什么?”云箬问。 听到她语气间浓浓的不信任,公羊岫本不想回答,却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道:“独自一个人很难捱的,我已经习惯了,你才待了多久就如此暴躁,再待下去说不定比我还偏执……” 云箬惊讶的看着他:“你总算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很偏执了?” 公羊岫:“……” 他挥了挥手:“你走吧。” 云箬总感觉他像是在说“你快滚”。 云箬将信将疑,公羊岫也不再和她解释,他闭上眼睛,一瞬间,整个秘境之中所有狂乱的灵气被无形的威压压制住,一阵悸动过后,云箬只感觉到萦绕在心头躁动的灵息全都安静了下去,灵犀的声音里也掺杂着几分惊讶:“整个秘境中的灵力都被安抚下来了。” “公羊岫?”云箬忽地警惕起来。 公羊岫居然还有这样的力量,那他怎么不早使出来? 随后她就知道答案了,她看到公羊岫的身上燃起了银色的灵力之火。 ——他燃烧神魂安抚了所有灵气。 “我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在神魂消散前,公羊岫轻声叹道,“这世间我其实还没看够呢,云箬,你……替我……” 云箬伸出手去,公羊岫的神魂彻底消散,她只接住了一滴掉落下来的水珠。 不知道是泉水中溅起的,还是公羊岫最后留下的。 万年前呼风唤雨的两大世家彻底消失,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新的世家出现。 * 闲云宗小院。 “师兄!”江北山咚咚咚敲林望的房门,“你醒了吗?” 林望醒没醒不知道,纪月辞醒了,她房间窗户抬起一些,咻地飞了个小量勺出来,被江北山一把抓住,转而去敲她的门:“师姐,醒了就快些起来。” “知道了。”门内纪月辞的声音不爽地道。 林望房间门打开,一把箍过江北山的脖子,打了个哈欠:“你叫月辞干嘛,她昨天回来很晚,让她多睡会儿。” “今天得去学院啊。”江北山往后仰着看他,“师兄醒过来!月辞师姐昨晚赶回来不就是为了今天和咱们一起去学院吗?” 林望:“……”差点忘了。 明天是学院新院长的继任仪式,万知闲前几日就到学院去了,叮嘱他们今天出发。 江北山看了看百里夜的房间,他房间门开着一半,里面早就没人了。 林望也朝百里夜的房间看了一眼:“阿夜肯定不去,就让他留在宗门吧。” “嗯。”江北山点了点头。 百里夜现在几乎不熬夜了,只是每天睡的时间很少,有时候干脆就在后山的树枝上打个盹就算睡过了。 灵犀秘境的气息已经消散,但当初设下的阵门还在,百里夜从玉京城回来后就没有离开过闲云宗,每天都待在后山的阵门处,偶尔回宗门来要么是睡觉,要么就是回来找制灵器的书。 万知闲出去游历了几次,帮他搜集了很多珍贵的残本回来。 大家都知道他在等云箬。 “收拾去吧。”林望放开江北山,“我们也早去早回。” 第119章 近日修界流传着一件趣事。 趣事的主人是三天前在学院新院长继任仪式上, 因为让出代理院长之位当场老泪纵横,仪式还没结束就甩袖子走人不愿意多待一秒的学院曾副院长,闲云宗宗主万知闲。 距离整个修界陷入浮生若梦那场浩劫, 已经整整过去了两年半。 世间之人早就不记得某个清晨做的梦,只有修界少数人知道梦中发生了什么, 知道自己曾经得到过想要的一切,或沉沦,或勘破,世间恢复如初的那段日子,见了面的修者少不得要互相问一句你当时是怎么选择的, 有人大大方方有人遮遮掩掩,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 生活继续, 那场幻梦慢慢的从人们记忆中淡去了。 世间还是那个世间, 该发生的依旧在发生。 但总有些改变在慢慢进行。 比如学院。 万知闲代理院长两年多, 一手带起来了不少曾经的副院长和教习, 很多人升了级,之后在大家共同商议讨论和表决的情况下, 选出了新的院长。 终于可以卸下职务的万知闲那天心情还算不错,提前叫了宗门的徒弟们都来观礼,各家宗门都来了不少人。 新院长继任仪式顺顺利利,最后请了万知闲上去讲话, 由他来宣布学院下一步的决定, 即准备在四方州城陆续开设学院分院,让更多觉醒灵脉的人能更早的知道怎么使用自己的能力, 知晓如何踏上修者一途。 这改变或许微不足道,或许和段在青与之前的众院长们的想法比起来治标不治本, 但起码没有原地踏步。 先走一步,才有后来的无数步。 万知闲在四方台上讲完话,神情威严肃穆,目光瞥到从场边溜进来的自己一行徒弟,颇有些不高兴。 为师话都讲完了你们才来,不是嘱咐了要早点到? 方才开场前还有不少宗门人来问这问那,他一个人应付得实在是闹心,这两年多他为了稳住学院也费了不少功夫,仙门百家还有一半反对建分院呢,理由还是老那一套,哪来的那么多资源,听得他实在火大。 算了,反正马上就可以卸任了,之后可以到处去游历,找寻神踪秘境的痕迹了。 至于几个徒弟嘛,本来他还想今天是个好日子,回去给他们做顿好吃的,尤其是阿夜,都瘦了,要是让他那个少主弟弟下次来看到他哥这个样子,不得又在宗门闹一场? 现在他决定不做了,吃饭堂去吧徒儿们,为师不伺候了。 万知闲正这么想着,目光忽地顿住。 他愣了愣,把进来的几个徒弟数了一遍。 一,二,三,四,五。 怎么有五个? 好哇,又趁他不在捡人回宗门了是吧。 这次谁捡的? 捡了个什么…… 中间那个疑似被捡来的身影掀开了头上的斗笠面纱,转头四周看了一圈,似乎是在看看学院里的变化,然后抬头朝着四方台上看过来,对着他粲然一笑,还把手举过头顶欢快的挥了挥。 万知闲:“……” 新院长是曾经中院的副院长余龙生,谈判能力突出,每次大小会议上都能完美的在仙门百家间游刃有余四两拨千斤,一度气得几家宗主无语凝噎,是学院所有人一致推选出来的完美新院长人选。 余龙生正要走上前来请万知闲下台,刚走近就被万知闲一把按住了肩膀,听他声音有些抖:“快,打我一下。” 余龙生莫名其妙:“台上呢,这是演哪一出?” 万知闲二话不说,按着他的肩膀动了灵力,余龙生差点被掐得当场窜起来,咬牙强撑住了:“老万!你……你怎么了?” 最后一句问的十分迟疑,因为万知闲板着一张脸,毫无征兆地哭了,哭的还很难看。 台上的院长们:“!!”怎么回事!余院长你做什么了! 余龙生哽了一下,小声道:“咱们是知道你急着卸任喜极而泣,底下不知道的该以为你舍不得让位了,收收情绪如何?” 万知闲吹胡子瞪眼看着他:“我管他们怎么看呢,接下来用不着我了吧?” “开设分院各项事宜你还没讲完。”新院长道。 “你讲。”万知闲拂开他的手,匆匆忙忙下台去了。 当天晚上,如余龙生所想,万知闲成为了一个舍不得院长之位泪洒继任仪式的大笑话。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笑话烧到了自己身上,因为大家都在传是因为新院长不成器,代理院长实在不放心交出位置才流下沉痛的眼泪的。 余龙生:“……”真是无妄之灾。 这次开设第一家分院,他还非得把事办的圆圆满满不可,否则自己就真成笑话了! 学院这边干劲十足,饭堂后厨的万知闲也干劲十足。 “万院长,怎么搬那么多菜回住处啊?”饭堂的师傅好奇。 万知闲在菜架上挑挑拣拣:“辣椒有吗?” “有,我给您拿。”师傅搬出来一筐红辣椒,欲言又止了半天,实在没忍住,认真劝到,“万院长您别担心,余院长哪里让人不放心了?咱们都觉得他很好,您就放宽心。” “啊?什么?”万知闲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挑完菜和肉,笑得见牙不见眼,托着两个大竹篮告辞,“行了你忙,我走了啊。” 当晚东院万知闲的住宿里飘出阵阵辛辣的鲜香,引得众院长们纷纷想上门去蹭饭。 一年前某次饭堂总厨告假,刚好那天没什么事的万知闲就到饭堂去掌了一次厨,当天的菜只有一个,大锅炖万物,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大杂烩,吃起来简直鲜掉眉毛! 院长们朝万知闲打听做法,他当场就情绪低落了,说里面加的一味调味料本来是他小徒弟最喜欢的,他做了许多攒着,再不用就要坏掉了,怪可惜的,全拿来做菜了。 听他这么说,大家都不敢再问了。 他们都知道,万知闲的小徒弟,曾经学院的学生,在妖兽入侵之时带着大家一起守住了学院,亦是在那场浮生若梦的浩劫中和公羊家传人一同消失,破除梦境解救了世人,至今下落不明的云箬。 院长们猜到是万知闲的徒弟来了,反正每次他徒弟来都是他这个师父忙着做饭,大家都习惯了。 这次来应该是接他回宗门去的,毕竟自己师父卸任了,估计在院里给他庆祝呢,他们整个宗门说不定从此就要出门去游历,去找寻云箬的下落了。 余龙生决定去凑个热闹,以后学院还要在四方开设分院,寻人这事上也能帮得上忙。 虽然他对此不抱什么希望。 结果去了万知闲的院子,发现自己进不去,绕来绕去都在院外打转,院内的香味也消失了。 余龙生服气了,吃个古董羹而已,有必要设法阵吗! 闻个香味都不行啦? 院内百里夜设了法阵,闲云宗众人坐在树下,桌上是翻滚的古董羹汤底,配着林望泡的茶一起热热闹闹吃饭,顺便遗憾没有挖两坛纪月辞泡的酒带过来。 “云丫头才刚回来呢,喝什么酒。”万知闲倒是不觉得遗憾,大手一拍百里夜的肩膀,“你小子天天窝在闲云宗,月辞都比你常出门!今天看到你也跟着来我还以为见鬼了。” 云箬惊讶:“师兄多久没出门了?” “几乎没出过门,都在后山。”林望告状,“和他刚来宗门一个样,话都不怎么说了。” “吃菜吧。”百里夜叹了口气,给他夹了个辣椒。 林望:“……就给我夹这个?” 百里夜看了看锅里:“还有胡萝卜,要吗?” 林望叹为观止地看向江北山:“北山你真稀奇啊,一块胡萝卜都没夹错,你就这么不爱吃?” 江北山无辜地夹着一筷子肉,全都放在云箬碗里:“胡萝卜生的才好吃,云箬姐吃肉!” “不要挑食。”云箬道。 “哦,好的。”江北山乖乖把胡萝卜都夹了起来,然后趁云箬不注意全都给了万知闲,“师父吃吧,师父爱吃。” 万知闲乐呵呵悄悄帮他都吃掉。 然后师徒俩一抬头,纪月辞静静看着他们。 江北山:“……” 万知闲:“……” 万知闲小声和江北山咬耳朵:“月辞近来越发有威严了,是不是该让她少去会审堂?” 纪月辞正要教训一下挑食的小师弟和助纣为虐的师父,转头就看到刚刚还在跟江北山说不要挑食的云箬把碗里的菜夹了一筷给百里夜:“我不想吃这个。” 百里夜面不改色吃了,把她碗里的菜都夹走:“北山,加点肉。” “好嘞。”江北山起身去厨房里端片好的肉出来。 纪月辞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云箬,你口味变了?” 万知闲也发现了:“你以前很爱吃这个菜的,我挑的都是嫩的,不喜欢?” 云箬摇摇头,面露菜色:“在秘境里我天天挖野菜吃。” 现在看见绿色的菜嘴巴里都是苦味。 云箬回味了一下生嚼野菜果腹的日子,痛恨这个世界居然没有辟谷这个修行项目:“吃到后来我都怀念林望师兄做的菜了。” 桌上所有人都震惊了:“什么!?都到怀念林望做的菜的地步了?你这两年在秘境里都吃了些什么鬼东西啊!?” “……夸张了吧你们?”林望怜惜的摸摸云箬脑袋,虔诚握住她的手,“不用怀念,师兄明天就给你做,我新试了好几个菜,都没人愿意尝呢,现在好了,师妹你放开吃!” 云箬:“……” 什么叫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百里夜把云箬的手抢回来,正准备救一救她的小命,就听到云箬认真朝林望推销他:“还是给百里夜吃吧,林望师兄你做的菜都是食疗药材,我刚从秘境里出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跟我说过了三十年,吓死我了,百里师兄肯定是记性不好了,很需要补一补。” 第120章 闲云宗的某日。 大清早, 江北山第一个起,院子里立刻就热闹了起来,鸡圈里的鸡大的带着小的雄赳赳气昂昂走出来, 跟着大黄狗出去放风,江北山给它们打开门, 嘱咐大黄看好小鸡崽,大黄汪汪两声,眼神睿智地赶着鸡出去了。 江北山很满意,他可算是把大黄训练出来了,云箬姐还给大黄取了个新称号:牧鸡犬。 听上去真的很帅! 大黄和鸡群都出去了, 就可以把大白鹅放出来了,让它们自己吃食喝水。 然后江北山就去敲万知闲的房间门:“师父起床啦, 做早餐啦!” 万知闲门一开, 早就起来了, 师徒俩一起钻进厨房, 袅袅炊烟升了起来。 早餐做好其他人也起来了, 大家一起吃完早餐,林望和纪月辞一起下山去买今日的食材, 百里夜和云箬则一起到后山去研究法阵和灵器。 神踪秘境现在和所有残留的乾坤灵器融合在一起,虽然暴乱的灵气已经被安抚,但是秘境中各处空间还不稳定,灵犀只能留在秘境中坐镇。 现在整个神踪秘境只有云箬能进出, 她在想办法看能不能把百里夜也带进去, 毕竟秘境就是法器,修法器云箬不行, 还是得交给百里夜。 两人到了后山,云箬进了秘境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身影唰地出现,大喊:“百里夜!” “怎么了?”百里夜吓了一跳,丢下手里的法器材料跑过去。 云箬手里捏着一条紧紧缠在她手腕上的东西,递给百里夜看:“你看。” 百里夜凑近了看,云箬手腕上的东西有些熟悉,和曾经在秘境水域里抓到的小蛇很像,上次从浮生秘境里出来,他们手腕上的小蛇都消失不见了。 现在这只不一样,这小蛇身上的鳞片更加锋利,尾羽和全身反射着浅金色的光。 最重要的是,它肚皮底下长了四只爪子。 蛇,长了爪子。 百里夜伸手去碰,小蛇迅速扭头张嘴就咬,被云箬一把捏住上下颚咔一声合上,缠在她手腕上的尾羽谄媚地扬了扬,被捏着嘴巴非但不生气,连眼睛都舒服得眯起来了。 外形虽然不同了,但内核依旧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百里夜问。 云箬眨眨眼:“灵犀说秘境中现在许多地方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大概因为乾坤灵器融合和以及我的灵力的关系,许多灵器都升级了,小蛇也一样,你看它现在像什么?” 百里夜看了眼恨不得贴在云箬手心里的小蛇:“显得身子更短了,比以前更丑。” 云箬:“……你怎么和灵犀说的一模一样?” 小蛇嘶了一声,脑袋一垂,委委屈屈的趴下了。 云箬摸摸它身上收拢的鳞片,眼神亮晶晶的:“蛇长出脚是不是就要化形为龙了?你看它现在就很像条小龙呀,以后不叫它小蛇了,叫小龙吧。” 小蛇蹭一下昂起了脑袋。 龙! 它现在是龙了! 小龙得意的对着百里夜嘶了两声。 百里夜:“龙不会嘶。” 小龙立刻把嘴巴紧紧闭上了。 百里夜敲了它脑袋一下,声音还挺清脆:“我怎么感觉这小灵器不仅外形变了,似乎也更有灵性了些。” “我再去抓。”云箬欢欢喜喜回秘境,“和以前一样一人抓一只吧,当手镯。” “等等。”百里夜想到什么,拉住云箬,把手腕伸给她,“给我试试。” 云箬也想到了,把小龙强行扣在他手腕上,牵着他往阵门里走,法阵嗡地一声,将两个人都送进了秘境内。 曾经的灵犀秘境没怎么受影响,大大小小的水域倒映着青白色的天,青荇绿藻爬满石块。 “成功了!”云箬欢呼,“太好了,之后你就可以跟我一起进来,我们一起修秘境,你不是研究了新的法阵……” 话没说完,百里夜倾身抱住了她。 “怎么了?”云箬愣了一下,也反手抱住他。 “抱一会儿。”百里夜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声音低低的,“师妹,我好想你。” 云箬回来后他们就一起赶去学院,回闲云宗之后万知闲十分不满自己是最后一个发现他们在一起的,一副护犊子的样子,不是拉着百里夜去研究法阵,就是企图要教会他做饭,对他糟糕的厨艺充满了深深的嫌弃,反正不准他整天和云箬待在一起,总要支使他去干点事。 “师父说我学不会做饭以后和你一起出门一定会让你饿肚子。”两人坐在水边,云箬伸手划拉水面,百里夜语气无奈。 水域天色忽明忽暗不太稳定,没一会儿就暗了下去,水底的小蛇都游了上来,浑身金色的光一闪一闪,像无数铺在倒映的天幕上的星群,又像是浮在水面上的萤火虫。 “那你学会了吗?”云箬问。 百里夜叹了口气:“林望嘲笑我好几天了,我明明是照着师父教的做,为什么做出来就是不一样。” “可能你没有天分吧。”云箬笑起来,“就像我和你学做灵器,我也学不会啊,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做的事,也有不擅长的事。” 百里夜垂眸看她:“师妹在安慰我?” “安慰到了吗?”云箬转头看他,眼底是忽明忽暗的金色光点。 “……没有。”百里夜说。 他的手指顺着云箬的耳廓滑下,摩挲着她的脖颈皮肤,云箬有些痒,抬手去抓他的手指,被百里夜反手勾住,修长的手指插进她指缝间,拉近她的手按在胸口,俯身过来吻她。 “现在安慰到了。”他说。 “师兄……”云箬被吻着唇角,声音含糊,“我也很想你……” 余下的话被封进口腔,熟悉的气息霸道地侵入,百里夜跪在地上搂过她,抚在脖颈的手指摩挲着将她往前按,扣着五指的手被背到背后,云箬几乎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全身的重量都被迫压向百里夜,仰着头承受他不断深入的亲吻,头脑一片眩晕的空白。 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百里夜会稍微退开一些,等她喘一口气就再次强势的吻过来,仿佛想要将九百多个日夜的想念全都让她切身体会,直至两人交错的喘息间全都是对方的气息。 等两个人从秘境出去,才知道闲云宗来了客人。 尤小沁一看到云箬就嚎叫着扑向她,抱着她又哭又叫,纪月辞本来想上前劝一劝,结果被尤小沁的情绪感染了,两人一起抱着云箬哭起来,把云箬衣服肩头哭湿了一片。 于是三个人下山去买新衣服。 尤小沁挑到一匹喜欢的布,问衣铺老板价钱,问完默默把布放下了,太贵了,她承受不起。 纪月辞走过来把那匹布按住:“多少钱?” 老板摸摸小胡子,报了个价。 云箬兴致勃勃挤过来讲价,给了老板一个折中价,老板爽快的一拍手:“成交!” 云箬:“……”给高了。 纪月辞面无表情,在旁边把老板布匹的进价,运输费用,后期成衣费用等等各种价格都报了一遍,给了一个真正的折中价,老板惊为天人! 然后把他们撵出来了。 纪月辞:“……” 云箬笑得肚子疼:“月辞,老板估计以为我们是竞争对手了。” 纪月辞有些不好意思:“那怎么办?” “我来。”云箬神秘一笑。 三个人再次进了店,店铺老板没好气的看着他们,云箬掏出一袋上品灵石往桌上一放,豪气干云道:“老板,把你们家最好的衣服统统给我们拿上来!” 老板眼睛歘地亮了,笑容立刻灿烂起来:“原来是贵客,三位姑娘楼上请,坐下喝茶,我让人把衣服送上来让你们选。” 尤小沁和纪月辞跟在云箬身后一起上楼,心情很复杂。 尤小沁:“为什么我感觉有点尴尬,我们好像暴发户啊……” 纪月辞点头。 尤小沁:“但是又感觉很爽。” 纪月辞犹豫了一下,再次点了点头。 “是吧是吧?”云箬嘿嘿笑,“我早就想这么干一次了,多么霸道总裁!一会儿你们随便挑,今天我结账!” 她虽然两年多不在宗门,但林望每个月都给她发生活费,让百里夜帮她收着,攒了好多了,加上百里夜的也都给了她,她现在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富婆。 “那我就不客气了!”尤小沁狰狞一笑,“我今天早上就到你们宗门了,你师兄林望支使着我干了好多活,整整一个早上,我连口水都没喝上!我千里迢迢得到消息回来见你,你要补偿我。” “你怎么那么听林望的话?”云箬道,“你可以拒绝他。” 尤小沁咬牙切齿:“他跟我说之前陆子云也来过,干了什么什么活,非常勤快,非常讨人喜欢,不愧是你在学院交的好朋友,我一听这怎么能忍?他陆子云能干的我都能干,而且要干的比他多比他好!” 纪月辞道:“你和陆子云挺像的。” 尤小沁美滋滋:“哪里像啊纪姐姐,是说我也很讨人喜欢吗?” 纪月辞:“……对的。” 云箬:“……”讨不讨别人喜欢不知道,林望师兄一定是真的喜欢你们。 三个人喝着茶聊天,主要是尤小沁和云箬聊,纪月辞话少,负责时不时应和一声点了头。 云箬才知道尤小沁没有进紫霄宗,她亲自上门去认真回绝了蓝水垚的入宗门邀请。 “那你之后的打算是什么?”云箬问。 “我要留在学院。”尤小沁说,“不是要开设分院吗,到时候我想去分院,跟着教习多学些东西,以后留下来做教习,云箬,我以前从来没有自己思考过以后要做什么,现在我也成长了,以后我会成为让你骄傲的朋友。” 云箬笑看着她:“现在就是啊,你一直都很勇敢很厉害。” 尤小沁差点又抱着她哭了。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三个人买完衣服回宗门的路上,云箬问。 “我这两年都在外面历练,但是和陆子云一直有联系。”尤小沁说,“是他先得到消息的,他也很想立刻来闲云宗,但是隔得太远了赶不回来,只能给我送了讯息让我先来看看是不是真的……他也一直在等你回来。” 云箬点了点头。 百里夜和她提过一次陆子云的情况,说他这两年一直留在会审堂,纪月辞有时候被请去会审堂帮忙,偶尔也会见到他。 两年半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云箬回来后觉得很多人和事都变了,还好闲云宗还在,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她熟悉的人还在,她的家还在,所以她没什么过渡的就接受了现在的生活。 不知道陆子云现在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