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春色暖西江》 分卷阅读1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1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文案 官家小姐与头牌歌女的故事。 人间富贵花与篱外山茶的故事。 不论开始是怎样,在那些相伴的温柔岁月里,还是沉浸在你危险的灵魂。 本文无大虐,总体温暖治愈路线,必须he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因缘邂逅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择芝,绾凉(傅绾凉)┃配角:顾扬灵┃其它: 章一 声若潺泠玉泉,颜如点绛海棠。 若是说出这句诗,在这江城的权贵圈子里定是无人不知。这诗讲的,便是江城最富丽的歌舞坊飞花楼的头牌歌女绾凉。 绾凉此人,自幼失诂,年纪稍大些便被收养她的舅舅家送到乐坊学弹学唱。十一岁时,飞花楼的一位名姝策兰见她模样好看,声线独特,便将她招来身边亲自调/教。她原本的名字不叫绾凉,而叫婉娘,策兰嫌这名字太过俗气,便叫她改名绾凉。策兰作为飞花楼的头牌,眼光自然是不会差。绾凉十四岁便学成出师,初次登台弹唱便惊艳了一票看客,再加上她天性冷淡,不善言谈,那些看惯了谄媚勾引的王孙公子们自然趋之若鹜。 就这样,绾凉便成了飞花楼的金牌歌女。千金易撒,一座难求。 她自此便这般弹弹唱唱着循规蹈矩地过着日子,她不觉得快活,也并不觉得难过。她自小在舅舅家饱受欺凌,吃的穿的皆是最差最破的,什么苦都尝过。这会儿日子富足了,却也不甚喜欢那些堂皇风流的生活,只是到时间唱唱曲儿,闲着无事便隔了窗子望出去,看着枕水小楼边,艄公摇着船橹飘向不远的远方。 绾凉十六岁的那一年,暖春的第三月。 她应江城太守的邀约,去了新荔河的流觞会,在画舫上为贵客们弹唱。新荔河,景如其名,黄昏的夕阳抹匀在江面上,泛着湘妃色的光晕,恰如腮凝新荔的美人。 绾凉坐在画舫的里间,随意拨弄着那支红木琵琶。她望着画舫外新荔河的水波,在夕阳下温暖地横陈着,尚有余温。 “绾凉姑娘,”间外传来小丫鬟稚嫩的声响,“太守叫你过去了,说是就唱那曲《西江月》。” “好,我这便去。”她应了声,理理裙摆,抱起调好的琵琶款款走出去。 众人见了绾凉,皆起惊叹之声,纷纷道这江城太守好大的面子。 “今日诸位为我赵某而来,赵某又岂能怠慢了诸位?”,太守笑着答道,“这位绾凉姑娘,是江城数一数二的名姝,弹琴唱曲啊这江城内外无出其右,今日有绾凉姑娘助兴,各位可一定要尽兴才是啊!” 众人纷纷与太守应和,眼睛却都不自觉地朝着绾凉移去。 “好了,开唱吧。”太守对着绾凉说道。 绾凉便寻了台上的雕花矮凳坐下,手抚上琴弦:“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 她轻抬了眼,看着台下的听客,不消时便又将目光重凝在琵琶上:“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自古文人墨客的骨子里都有一股子清高劲儿,不管他承认与否,都带着某种孤芳自赏的傲气。所以,这新荔河中,美人的清冷姿态与泠泠歌喉,无一不迎合了他们。 曲罢,绾凉躬了躬身便下了台,不曾多说一句话,看客们更加感叹这是位如莲玉人。 顾扬灵就是这时候喜欢上这个姑娘的。 顾扬灵一直自诩风流佳公子,赏过美人无数,他也确实有这个资质。他生为嫡子,天资聪颖,又相貌不俗,自幼便受父母喜爱。十六岁中举,便一边读着书,一边四处玩乐。这次初到江城,便应了太守之邀前来参加这流觞会。宴中本觉无趣,却不曾想这太守竟请了玉人唱曲。 见着绾凉,他实在是惊艳的。这女子颜色如这胭脂光下的新荔河,鸦羽云鬓,身形纤长柔美,尤其那一双眸子,像是晚秋深院里的古井,清冷却摄魂,她琵琶声如玉珠落盘,歌喉像是泠泠水声。窗外新荔河岸边种着桃花,当真是“名花倾国两相欢”。 于是,他便差遣下人日日送那盛放的昙花到飞花楼里去——该说是夜夜,到了第二天,那花自然就萎谢了。 绾凉见了那花却并不在意,只是摆摆手叫人抬到院子里去。越是这般无所谓,就越激发了顾公子的斗志,不消多时,顾府花园里的名贵昙花便都没了踪迹。 顾扬灵对此并不在乎,然而顾夫人却不乐意了。 她派遣下人去查了昙花的去向,顿时火起:“胡闹!这逆子,竟去做这些不入流的事情!” 言罢,她便唤了顾择芝来。至于她为何不责问顾扬灵——那是她心尖上的宝贝,她又怎能舍得真的怪他? 顾择芝听下人说夫人叫她过去,心下便明白了一二——这人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素来看不起她这个已故夫人的女儿,只有在遇上了她宝贝儿子的事情时,才会叫她来商讨。 顾择芝敛了敛她湘妃色的裙裾,跟着那丫头去了正房。 她一向懒得同这个继母较真,这个新夫人虽说一贯瞧不上她,却也不敢真的克扣些什么。毕竟顾府高门,若是传出了继母虐待嫡女的风声,那她也是无法自处了。 “来了?”顾夫人挑起一双含情的凤眼,瞧着眼前的顾择芝。她虽说厌恶这个嫡女,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只有对她好些,将来才能帮的上顾扬灵。因为顾择芝实在是王孙公子心头的洛阳花——她颜如渥丹,发如泼墨,长了一幅“人间富贵花”的明艳模样,再加上这通身的高门贵气,实在是一张好牌。 “是,”顾择芝勾起唇角,“不知母亲有何事要吩咐择芝?” “并非什么大事,”她呷了口茶,笑着说,“你且坐下,不忙着说。” 顾择芝恭顺地点点头,坐了下来。 顾夫人要开口时,脸也微微泛了红:“也还就是你哥哥,哎,这孩子,最近不知怎么,又迷上了那飞花楼的头牌……” “哦?”顾择芝好笑地看着眼前的顾夫人。 顾夫人说到了飞花楼的头牌,顿时心头火起:“那飞花楼的头牌是什么下九流的玩意儿,竟来招惹我家扬灵,可也不擦亮了眼睛!” 顾择芝在低着头不屑地扯扯嘴角,心道这头牌是该擦亮了眼睛。 “择芝你说说,这般下贱东西,可叫我如何是好!若是我儿这事被有心人听了去,对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2 他的仕途该有多大影响!” “母亲,这飞花楼的头牌是个伶人,并非是是您说的浪荡窑姐儿。我瞧着这事,可不一定是有意勾引啊!” “那你是说,”顾夫人抬眼冷冷地瞧着顾择芝,“这是你哥哥沉迷声色犬马,不事正业了?” 顾择芝挑起左眉,勾勾唇角:“择芝岂敢?哥哥怎会是这般的人?” “哼,”顾夫人冷声道,“前几日江州太守画舫盛饯,那下做东西便在风雅之地卖弄,迷住了的可不只是你哥哥!” “是,那么,”顾择芝挑了眉眼,斜乜着座上珠围翠绕的顾夫人,“依母亲所见,该如何是好呢?” “这就要交给你了,”顾夫人的语气微微软了下来,“我知道你交游甚广,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你想法子见到那下做东西,把她带到别院里去,我要亲自教训教训。” “这恐怕……”顾择芝面露难色。 “哼,你上次千方百计寻的,我娘家那套铺子的地契,便是你的了!”她不耐地蹙着眉头。 顾择芝方莞尔:“母亲这么说可就折杀我了,择芝尽力就是。” 顾夫人不耐地摆摆手,示意顾择芝退下。 顾择芝俯身行了个礼,便敛了裙裾缓缓退出去。 “小姐,”顾择芝身旁的夏深偏着头小声问道,“这新夫人的手段可不一般,若是那女子落着她手里……” 顾择芝垂下眼睛,轻笑道:“你当我是完全不顾是非的吗?我只应了她将这人带来,可从不曾说过要任她处置。我到时自会护了那人周全,可这铺子她又不能不给我,难道不是两全其美?” “小姐好计策。方才,奴婢只是觉着,那绾凉姑娘着实不似是那狐媚子般的女子。”夏深笑着说。 “叫绾凉?”顾择芝思忖了片刻,微微露出了然,“看来我方才说的也不错,她的确是个清伶。《西江月》的曲子便是她谱的吧?” “正是。所以奴婢才道,这般清伶,怕是不会多喜欢顾公子这般……阅尽美人的风流公子。” 顾择芝挑起一道蛾眉,笑睨着夏深:“你真真是会夸人。在我面前,不必说他多么好,他骨子里同爹是一种人,纵然是有才有貌,却也只不过是金玉其外。他打从心眼里,就看不起任何人,故作潇洒着来戏耍人间,却又不会真的去负起责任。我只盼望着这绾凉姑娘莫要被那些昙花迷了眼睛,也做起那无谓的梦来。” 顾择芝走到园子里的水塘边,俯下身摸了摸那盛放的白山茶,转头对夏深道:“以昙花喻人,当真是不合我心意,这么多年的风流人物也是白当了。送给姑娘,还是这样的花好。” 章二 隔日,顾择芝便遣了夏深去见那飞花楼的管事,将这事与她说了一二。那管事当即便说,见是可以,但只能来找绾凉,不准绾凉出门去见人。 “哦?她这样说?”顾择芝靠在阴凉下的躺椅上,眉梢挑起,烟波流光。 “正是,”夏深蹙着眉道,“奴婢不愿,可她态度更是坚决!” “也罢,这本就是顾家的不是,”顾择芝应道,“我只是没想到,这飞花楼的人还真是重情谊。就这一点,咱们这顾府,还真是及不上万分之一。” 顾择芝垂下眼帘,微微勾着唇角,满脸讽意。 椅边的山茶花开得正盛,被午后的日辉温柔地包裹着,泛着暖意。一只洁白的猫卧在花丛里,爪子扑腾着地上摇曳的狗尾草。 “过来,火球,”顾择芝唤了那猫,俯身抱在怀里,又转头对夏深道,“既是这般,那我们现在就过去罢,见见那位,绾凉姑娘。” 听了这话,夏深便自觉地拿来了一套公子服饰。顾择芝瞄了一眼,摇摇头:“要女装。” “那怎么行!”夏深立刻拒绝,“穿了女装若是叫人看出来可怎么好。” “你是觉得,我穿了男装旁人就看不出了?”她反问道。 夏深看看顾择芝那张不可方物的姣好面容,摇了摇头。 “那便是了。飞花楼又不是什么风月之地,不是也会有女子去听曲儿?” “可您还未出阁呀,这若是传了出去,恐怕对小姐的名声……”夏深露出为难的神色。 顾择芝嗤笑着看着夏深道:“名声我从不在乎,只是这事关乎我顾家嫡子的脸面啊,我也不可能当众出席。放心,我自有过墙梯。” 顾择芝挑了件香气馥郁的郁金裙,唤夏深给她取来湘妃色的交领短衫。 “小姐,你不是一贯喜欢明色吗?今日怎么都是淡色的?”夏深疑惑道。 “今日是去劝人的,穿得颜色淡些,不是更有亲和感吗?” “是。”夏深不觉莞尔。 顾择芝从首饰匣子里挑出一只羊脂玉雕铃兰的镯子戴上,扭头对夏深道:“走罢。” 坐在马车上,夏深仍是放不下心来:“小姐,这若是……若是绾凉姑娘不愿可怎么办,若是吵了起来……” “若是吵起来,”顾择芝双唇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那就只好让顾大少爷丢脸咯,大不了全江州的百姓都知道他是个纨绔浪荡子。” “可小姐不也就……” “你看,已经到了,”顾择芝掀起帘子看了眼外面,又转过头对夏深说,“你道我顾择芝是那种爱挑是非的人吗?此事错不在那姑娘,我自然会说清楚,那姑娘想必也不会是爱吵闹之人。” 夏深不再多言,只是扶着顾择芝下了马车,她定睛一看,惊讶着问:“小姐,这哪里是飞花楼?分明是个小杂院啊!” 顾择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还说我来这里不妥,我看你自个儿倒是熟悉的很。这是飞花楼的小门,专用以掩人耳目的。” “原是这般……小姐,奴婢可不曾去过飞花楼,只是采办时难免途经。” 顾择芝也不与她较真,径自走进了小门里。进了门,便看见一位风韵如秋的妇人。 那妇人开口道:“竟劳顾大小姐来此,当真是羞愧难当。我本是想要让绾凉亲自登门,奈何她身子不适,只好让您跑一趟了!” 顾择芝听了这话,也不揭穿,只是淡淡笑着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今日我出来的隐秘,耽搁不了太多时间,还请孟管事直接将我带去绾凉姑娘那里吧。” “顾小姐这边请。”孟管事恭身为她引了路。 顾择芝走着,瞧着这飞花楼的陈设。虽说那舞榭歌台是富丽堂皇,但这歌舞伎所居之处倒是十足的清雅,俨然是吴地水乡的风格。孟管事走到一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3 间房门口,驻足下来。顾择芝抬头瞧了瞧门牌。 “彭泽?”顾择芝玩味地看着那两字,“这绾凉姑娘莫不是有意要学那陶潜,来个隐逸遁世?” “这您还是亲自问绾凉姑娘吧,”孟管事说道,“顾小姐今日来的目的,奴家也略知一二。只望顾小姐莫要为难绾凉,是非曲直当在人心。” “孟管事这话不错,”顾择芝笑晲着她,“您是觉着我顾择芝没有人的心,只有故作骄尊的傲气了?” 孟管事见她这样说,又想起她到底是亲自来了,话也就软了下来:“奴家岂敢,只道这绾凉确是个可怜之人……” “这我就管不了了,”顾择芝道,“我只是来谈谈话而已。” “是……”孟管事见她这么说,也不好再打感情牌,“那,奴家就先退下了。绾凉姑娘正在里头沏了新茶等着您呢。” 顾择芝应了声,便叩响了“彭泽”的门。 门随即便打开了,入目便是一位清艳的美人。她身着一色的薄荷绿水裙,鸦羽般的青丝几缕未绾,唇色绛红,面容渥丹。 “绾凉见过顾小姐。”她微微垂着头,给顾择芝行了个礼。 顾择芝只觉这声音煞是好听,清清浅浅,像是玉石冰裂。 “嗯,”顾择芝淡淡地答着,“我方才听孟管事说,你刚沏了新茶?那不如坐下谈。” “是。”绾凉将她带向里间。 绾凉其实当然明白,所谓“谈谈”指的是什么,但她不在乎。人的命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自打出生她就很明白,所以一切的误解、埋怨、牵连,她都可以一一承下,渐渐地,也就不再在乎旁人。她只是偶尔抱着一些天真的幻想,比如逃开这里的一切。幻想之后,也只能是付之一笑,几许唏嘘。 “雾里青?”顾择芝呷了一口茶,抬起头问她。 “正是。”绾凉算是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好茶,毕竟这些高门淑媛都不是凡品,并非普通的茶能够打发的。 “你泡的还不错,”顾择芝轻笑着道,“我方才看你的门牌上写的是'彭泽'?是你心头所愿吗?” “顾小姐见笑了,不过是取着好玩的罢了。”绾凉垂着头答道。 “也罢,”顾择芝放下手中的茶盏,转头正视着面前的女子,“闲聊着耍花腔你也不自在,不如我这便直接说明来意——你怕是已经知道了吧?” “是,”绾凉仰起头,“我都知道了。顾公子厚爱,绾凉承不起……也不愿承。” 顾择芝见她说这话时带了几分傲气,倒轻笑起来:“你不必如临大敌的模样,我今日来,并非是找你麻烦。此事,我自知错不在你。” 绾凉不解地看着她。 “但是,我还是要来找你,因为有人给了我好处。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绾凉姑娘,可以同我走一遭,见个人。” “什么人?” “顾公子的母亲,顾夫人。”顾择芝开口道。 顾择芝见她不搭话,便偏过头看向她。见她脸上满是难堪,便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原本想好的措辞也都难以启齿了。 沉默良久,绾凉终是抬起了头:“不知,是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方便都可以,”顾择芝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必忧心,此事我必会保你无虞。” “谢过顾小姐,”她的神情又恢复如常,“不劳烦顾小姐再跑一趟了,就今日便是。” “今日?”顾择芝挑起眉看向她,“你不需要……” “不必了,”绾凉抬起头,轻笑着说道,“就今日便是。我去换套衣物,劳烦顾小姐稍等。” 不待顾择芝答话,她便转身去了卧间。顾择芝这时便想着,也许真是伤了这姑娘的自尊,但若是真的不让她去了,却又不是她的风格——别的不论,那套铺子实在是处于千金难求的好地段。她正想着,绾凉便已经从卧间出来了。仍是通身的薄荷绿。她长得清雅绝俗,又有着月射寒江般的神韵,陪着这冷绿倒是相得益彰。只是顾择芝总觉得这太过单调了,她到底还只是个年轻的姑娘。 “也许,”顾择芝迟疑着开口道,“你可以把上衫或是下裙中的一个,换成雪青色?” 绾凉满脸惊讶地看着她。 “建议,建议而已。”顾择芝摆摆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啊。”绾凉笑着应下了,果真转身去卧间换了件雪青色的下裙。 顾择芝打量着面前的姑娘,较之先前确实多了几分俏皮灵动,不由得唇角勾笑:“很好。那便走罢。” 绾凉听了“走”字,又沉下了眸色,先前的光彩也都消散了,只是声音仍然温和:“是。” 顾择芝没能发现这些,只当她是心情好些了,心下也高兴起来,便径直走了出去。 到了马车上,顾择芝对那车夫说:“回府!”。言罢又转头看向绾凉,绾凉回了一个清浅的笑意,然后垂下眸子,隐去了心中千萦白绕的情思。 不管曾经是否在一瞬间有过温暖,可最终还是要在寒冷中匍匐。 章三 不消多时,马车便到了顾府,后门。 顾择芝叹了口气,她已经不愿去看身旁人的表情了。她心下确有几分难言的不忍,对于身边的这个人。她又有什么错呢?就算是错,那也只能说是错在一个“命”字,何以让这顾夫人做到这般地步。 其实绾凉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可能、也许有那么一点点,但是她自觉地忽略了。 “进去罢。”顾择芝微微偏过头,尽量以柔和的语气对身边的人说道。 绾凉点点头,跟着顾择芝走进了后门。顾府的后院也算得上是琼林玉树,不难想象正邸是怎样的华美光景。 刚过了院子里的那株大木棉,便见那顾夫人身边的随侍丫头银环跑来说道:“小姐,夫人唤你过去呢!” “我们这便是要过去的。”顾择芝答道。 “不,”银环微微扬起了下颌,脸对着顾择芝,眼睛却是轻轻扫过她身旁的绾凉,“夫人只唤了您一人。随着来的,便去杂房里头等着便是。” 顾择芝瞧着银环年纪不大,倒是将那新夫人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心下便觉着好笑:“我倒不知,咱们尚书府的待客之道何时竟成了这般模样?” 银环提提嘴角,斜乜了绾凉一眼,道:“咱们顾府可不会请这般下作的勾栏人儿!” 顾择芝听了这话,神色登时变得冷冽起来,一双剪水秋瞳结了冰,直盯着银环道:“顾府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4 何时竟有了你这样的恶毒丫头!你说她是下作勾栏院里的人,可偏生她又是顾夫人亲自叫我请来的客人。你这么说,是在折辱绾凉姑娘呢,还是在折辱你自个儿的主子?” 银环瘪着嘴,满脸的憋屈,却又不敢跟顾择芝顶撞,只得答应让绾凉去花厅候着。 顾择芝用余光打量着绾凉的神色,见她只是垂着眼睛,看出不别的神情来。顾择芝便又厉声对银环道:“你去厨房准备好茶果点心,若要让我知道你又怠慢了客人,这顾府,可也就不再是你口中的'咱们顾府'了。你可明白?” 银环惊愕地抬起头盯着顾择芝,又被她淡然却极具压迫感的眼神逼得低下头去,不甘不愿地应了声“是”。 顾择芝这才转过头来,浅笑着对绾凉道:“你且随她去那花厅候着,若是她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只管甩脸子走人。” 绾凉也不在乎这话究竟有几分真假,只是点了点头,跟着一位绿衣的丫鬟去了花厅。 顾择芝虽见她走了,心下却颇多了几分窘意,兴许是几分愧怍。那人一直是冷清着面色,也适时地有些得体恭敬的微笑,不曾表现出半点委屈,这倒使得素来八面玲珑的顾择芝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但对于这份愧怍,她能够做的,也不过是在顾夫人面前说几句辩解的话罢了。 顾择芝理了理裙摆,便往顾夫人的朱华阁去了。她还未曾进院子,便听见屋里传来顾夫人尖酸的声音。 “那下做东西,我还道是什么风华绝代的人物,听你这么一说,倒不过是个故作清高姿态的娼妇!可怜见的,我儿怎会……” 顾择芝再听不下去,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门口,一把推开了门。 顾夫人见她打断了自己对于下做东西的批判,心下有些不乐,但仍是招呼着顾择芝坐下了。 “今日这事,可麻烦你了,”顾夫人笑着道,“那铺面的地契,我已着人给你送了去。” 顾择芝淡淡地道:“那择芝便谢过母亲了。既然如此,您今日便去见见绾凉姑娘罢,这样一来,我也好早些将她送回去,免得耽误了飞花楼的营生。” “你这是什么话,”顾夫人不悦道,“难不成还要让我顾家主母去照应那勾栏院的营生?再者,这顾府岂是容那等下做东西随意来去的?” 顾择芝不由得拧起眉心:“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顾夫人端起那泛着雾气的茶,轻呷了一口,缓缓道,“当然是,我不会让她再有机会见着扬灵了!” 顾择芝心中冒起一股无名火,但却并不厉声,反倒是学着顾夫人那样,呷了一口茶,道:“母亲这话择芝可就不明白了。您给了择芝地契,只叫我将人带来,却不曾说要扣住人。而我在那飞花楼却是答应了管事的,顾府必要将绾凉姑娘毫发无伤地送回去,您这么办,可是要叫我顾家不好做人了。” “这顾府,可是你已故的娘千叮咛万嘱咐要你守住清誉的,”顾夫人抬起手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着那丹蔻玉手,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就不信,你会为了一个小娼妇毁掉顾府名声。而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人的,至少,也要等我儿忘了那贱人再说。” “呵,堂堂尚书夫人,竟也能做出这等恬不知耻之事,可真真叫我开了眼!”顾择芝冷声道。 “你不必如此气愤,”顾夫人也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道,“你年纪尚小,心中尚存着几分仁义恻隐。可你却须知,要在这世间立足,可不是那劳什子的孔孟道德能够帮的上忙的。此事我不问是谁的错处,但无论如何,我儿断然不能,也不会有错处。你可明白?” “我不明白,我也不齿于同你讲这些,”顾择芝冷笑道,“我只是不知,你倒如何有那将人藏起来不叫人知晓的本事?普通人尚且不易,更不必说是这飞花楼的头牌了。” “我自有法子,这你就不必劳心了,”顾夫人淡淡地说,言罢,又转头对着一位丫鬟道,“金环,你去将那绾凉姑娘,请来罢。” 顾择芝见她说话变得如此客气,心下便陡然一凛。若非是胸有成竹,这人断然不会将话说得那么满。顾择芝心下正思忖着,却见金环已将绾凉带了过来。 顾夫人见了她,摆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哟,绾凉姑娘来了?” “绾凉见过顾夫人。”她低身行了个礼,恭敬道。 “大胆!”她身旁的银环大模大样地呵斥道,“见了尚书夫人,竟敢自陈名讳!” “草民知罪。”绾凉眉头都不皱一下,淡淡地答道。 “你这种人,在尚书府里要自称奴婢,你是真不明白还……” “银环,”顾择芝不疾不徐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是当主子当上瘾了?我和母亲在这里都不曾说过什么,这顾府的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银环秀眉一蹙,刚要辩驳,便被顾夫人打断:“银环,你逾矩了。” 顾择芝心下不觉冷笑,丫鬟犯了这般错处,也只是指责一句逾矩,可见这主奴搭了个怎样的戏。 “是啊,这倒让外人看了我顾府的笑话。银环,你自己去领二十响掌嘴,莫要让人说我顾府下人没有规矩。” “夫人……”银环惊慌地扭头看了顾夫人一眼。 “择芝教训得不错,只是,”她微微提了声音,道,“对客人不敬才当罚,对这种勾引扬灵的下贱胚子,可也不算是错待了她。” 夏深不由感叹,这顾夫人前句人话,后句鬼话,此间转换还真是流畅自然。 顾择芝对于她的当面折辱怒不可遏,刚要开口,便听得绾凉道:“顾夫人的话,绾凉委实听不明白。我与顾家公子未曾说过一句话,不知这'勾引'二字怎讲?” “呵,”顾夫人冷笑一声,“世人皆道这绾凉姑娘其人如莲,今日见了,方知是个装模作样的下流人!你在那文人墨客的画舫上吹拉弹唱,不是勾引还是什么?” “这您就要去问江城太守了,”绾凉心下虽觉冰冷,却仍是淡淡道,“草民只是应邀而去。” 绾凉此刻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觉痛如砭骨。她一生自洁,只是不想要双亲在病故后还要遭人诟病,却不曾想会有这般的欲加之罪。素日里,只想着如那宋荣子一般“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但当这恶毒的论调真的针对着自己时,想要将一切置之度外却是万难。 而顾夫人显然不愿放过她:“若非是你向来品行不端,江城太守又岂会让你去流觞会上行那风月之事?你在那宴会上故作姿态,不就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5 是为了勾引男人?我这一辈子啊,见了不知多少狐媚子,你那小小伎俩,我又岂会放在眼里?” “草民本就是一介伶人,从未以什么'如莲才女'标榜自己,”绾凉冷然道,“草民自己的身份之鄙贱,心中自有较量。草民身为歌伎,命如草芥,又如何能够拒绝太守的邀约?而顾夫人身为尚书正夫人,身份高贵自不待言,又何必与我区区伶人——您口中的下贱胚子一般计较?” “好个牙尖嘴利的贱丫头,”顾夫人柳眉倒竖,怒目而视,“竟是与我顶起嘴来!银环,给我掌嘴!” 只见那银环疾步走来,嘴角噙笑,生怕失了这个报复的机会似的,扬手便欲打。 “住手!”顾择芝厉声喝道,“夏深,你将银环带出去,她自己那二十个嘴巴子的赏还不曾领,何时倒又轮到她来打别人了?” “你这是存心与我作对了?”顾夫人怒视着顾择芝道,“就为了一个下贱胚子!我明白地跟你说吧,我已经差人掳走了她的舅舅一家,她今日是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 绾凉呼吸一窒,这才明白她为何如此有底气,心下不觉苦笑。 “究竟谁才是下贱胚子,母亲心里难道不是一本清帐吗?何苦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还说什么将人'请来'。母亲若是执意要将人扣下,择芝也无法忤逆,只是——”顾择芝侧过身子,指着绾凉道,“您要将人交给我,我将她带去城郊的别业亲自看管。” 顾夫人张口刚要说什么,便又被顾择芝打断了:“您若是还有疑义,那我只好把这事广而宣之,反正我也不在乎顾扬灵未来的仕途。适时,您可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你!你这逆女!”顾夫人恶狠狠地盯着顾择芝,目眦尽裂。 顾择芝仍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女人当嫡母是当上了瘾,曾几何时,却已然忘了不过是个姨娘抬成的正室,何时自己竟成了她的“逆女”? “母亲,”顾择芝一只手亲昵地抚上顾夫人的肩,笑得明媚,“您算盘打的几颗珠子,真当我不知道?您那么好的手段,能请不来一个伶人?这事情到了最后,还不都得推到我顾择芝头上去!你当我是那三岁小儿,能甘愿着被你当傻子糊弄?我之所以答应你,是因为我拿你当母亲看啊,女儿的孝心,您能否明白呢?” 顾夫人听她说什么“孝心”,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又见她笑得嫣然,心下更是憋闷,却又无话可说,只得恶毒地盯着她,仿佛要用那目光剜了她的心肺才好。 “看母亲不说话,该当是明白了择芝的苦心,”顾择芝仿佛看不见她的目光一般,自顾自地说道,“那女儿就将绾凉姑娘带去别业好生招待着了。等您的心肝儿少爷忘了她,我再将人送回去,母亲可还满意?” 言罢,顾择芝并不管顾夫人“可还满意”,只是扭过头对绾凉道:“绾凉姑娘,你无需担心,我顾府自不会怠慢了客人。走吧!” 绾凉经历了这些,神情已是有些麻木,只顾着呆呆的跟着顾择芝的步伐往外走,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又赶忙道:“那我舅舅他们……” “绾凉姑娘只需跟我走便是,等到顾夫人不较真了,我再将你的舅舅一家送回去。此乃权宜之计,还望绾凉姑娘见谅。” “也罢,”绾凉顿了顿,又对顾择芝道,“今日之事,真是谢过顾小姐了,顾小姐大恩,绾凉……” “你怎会这么想?这事本就是我的错。今日是择芝让绾凉姑娘受委屈了,等下去了那别业,我定要好生款待,”顾择芝一行到了马车旁,她转头对绾凉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绾凉姑娘,请吧。” 那一天的橙红色木棉开的葳蕤,阳光缱绻着过往的流云。 绾凉不知那是怎样一种的感觉,也许是自己对于被人守护着而滋生的卑微的暖意。并无所谓那种守护的的目的,只要知道被守护的那人正是自己,就无法忽视那种从心底渗出的,从未有过的暖意。即使卑微。 虽然知道这温暖只是须臾,但是—— 好吧,只要曾经有过的话,就当做那是永远了。 马车疾驰,乘着三月的荔枝春/色。 章四 在黄昏的新荔河旁,马车终于停下匆匆的步伐。 顾家的这别业是叫做“新荔别业”。事实上,顾择芝同顾夫人他们住的江城顾府,也算是别业——顾择芝的父亲顾怀仁在京城任户部尚书,但他不想为家宅之事所累,便将举家迁来江城,那时的“举家”,还是顾择芝与她的生母傅氏。当然,现在有了新夫人,也还是要送到这江城来的。顾夫人对此事十一万分的不满,闹过许多次,但最后还是只能妥协。对此,顾择芝倒是很是快慰。京城虽说繁华,但又岂有这江南的明山秀水来得自在?见举家离京,顾怀仁心中也有几分歉疚,便置了两处家宅,反正天高皇帝远,也不会有人为了小小别业来参他一本。 新荔别业自然如其名,就建在这江城最有名的新荔河畔。为了保持宅院的清静,便没选在临近市镇的河畔,而是选在了对岸,着对岸光景虽不繁华,却有种青山三迳的风雅,倒是别有一番意趣。只是这别业说到底还只是一处郊宅,顾夫人那般的人又哪里肯住?顾择芝也不能出来独居,便只能从着顾夫人去了大宅。如今这倒是个好的契机,远离那世间汲汲营营的一切,只管白云出岫,倦鸟还巢。 “下来瞧瞧,”顾择芝弯着眉眼,对着身旁的绾凉道,“我可是选了个最好的别业给你住啊!” 绾凉听了她的话,便有几分好奇地下了马车,却不曾见什么宅邸,便问道:“顾小姐可是诓我?哪里有什么别业?” “哈哈,”顾择芝逃离了那顾府,只觉心下一万分的快活,“那别业是在这新荔河的对岸呐,我们要划船过去。” “对岸?”绾凉心下觉得怪异,这大户人家的宅邸,倒从不见如此偏远的。 “你去了便知,”顾择芝偏过头笑道,“那地方的光景,可不是顾府的金玉流俗能比的!” 绾凉听了这话,只觉好笑,世间岂会真的有人不慕那金瓦玉檐,不过是繁华地呆久了,便想要来这种地方改改心境。 “船来了!”顾择芝立即欢喜地对绾凉道。绾凉看着那小木船,有些讶异,她原先是觉得这高门贵女必然是有那锦绣篷船来接,却不曾想竟只是这等陋木小船。 顾择芝自然不知身旁那人在想些什么,只是弓下身子对着船里的摆渡老人道:“老人家,这船走吗?就到对岸便可。” “自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6 然是走的,”那老人答道,“只是我这船小,众多不过载个三四人!” “那可以的,就我们三个,”顾择芝言罢,又转头对着绾凉和夏深道,“上来吧,家仆已在那宅子候着了。” 绾凉和夏深便应着声上了船,进了舱,却见顾择芝竟同那老艄公站在船头。夏深心下一惊,赶忙跑过去:“小姐,你怎能站在那里?万一掉下去……呸呸,哎,那里多危险啊!” “怎么会?”顾择芝回头对夏深笑道,“你可是忘了,我自小同娘亲一道坐这小船儿,到了十四岁才回的京城呐!没过几年就又过来了,这么熟悉,又岂会掉下去?” “顾小姐竟是自小在这地方长大的吗?”绾凉见她这样说,心中忽而有了几分亲切。 “是啊,”顾择芝撩了裙摆坐在船头,回过头去对绾凉道,“约莫是两三岁的时候过来的,一直不曾走。直到十四岁那年……嗯,我娘亲去世了,才回的京城。” “这样。”绾凉见她说起过世的娘亲,也不知怎么再答话,她向来不善言辞。 一时间,便无人再闲聊,都掀了帘子看着江上的好风光,“山温水软,烟雨江南”的美誉可不只是戏称。 只见这河岸两旁皆是青砖黛瓦的枕水人家,屋舍俨然间植着几株江南槐,那槐花红的白的交织着缱绻,在温柔的夕辉下像是镀了彩的流苏。 远远可见的是那窄窄的老巷口,深深的是那小巷中的十里人家。 其实在绾凉心里,这才是真正的江南。宋水依依,户皆枕水。 世人皆爱江南,其实爱的是那清丽中的繁华,是那云楼中的公子王孙,是那六朝碧台、长洲苑绿,是那鼓瑟吹笙的薄脂粉。 可是这又如何?即便欢喜的是深巷杏花,却奈何自己本是那鼓瑟吹笙的薄脂粉? 绾凉正沉浸于此,船却停了下来。听得那老艄公道:“到地方啦!” 顾择芝的笑意登时染上眉眼,提着裙摆跳上了岸,复又对夏深和绾凉伸出手道:“上来!” 夏深哪里会让顾择芝搀扶,忙道:“顾小姐扶绾凉姑娘上来吧,奴婢自己来。”。言罢,便也提着裙摆上了岸。 顾择芝仿佛下了决心要拉一人上来般,直接握住了绾凉的手:“那我来扶你!” 绾凉好笑地看着眼前明艳如洛阳花般的顾择芝,勾着唇角,扶着她的手跳了上去。 上了岸,顾择芝便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园林,对绾凉道:“你看,就是那里了。走罢!” 绾凉一路走着,目光打量着这四周的风景。别业方圆十里触目是浮光跃金的河水与林木花卉,河边一道石桥古旧斑驳,三月的杨柳垂垂,似是守候着那灞桥折柳的旧影。 走近了那园林,便见得一位棉布素衣的老人家正杵在门边张望着。她身旁的顾择芝见了,立即撩起裙摆,轻步快走地往那老人处跑去。 那老人正是当年顾择芝生母在世时的顾府管家,傅氏死后,他不愿侍奉新夫人,便请辞来了这新荔别业。 “小姐终于是回来了,”老管家用那载着风霜的眸子望着顾择芝,恭敬又慈和,“老奴已扫径迎客多时了。” “陆管家……”顾择芝见了这经年旧人,心下一时混沌,不知如何说起,便索性不再多言,而是将绾凉拉来,对陆管家道,“啊,这便是绾凉,要来此住上一段时日。个中缘由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吧?” 陆管家叹息着望了绾凉一眼,复而摇摇头,道:“是个可怜孩子啊……这新夫人竟是如此不分是非之人……” “哎,陆管家,”顾择芝打断他,眼神扫过他身旁的小僮,道,“这等事情,我们还是进屋再说。” 陆管家哈哈一笑,道:“择芝到底是长大了。” 顾择芝心里一闷——是啊,终究还是长大了。在那光怪陆离的大染缸里头浸的时日久了,世事飞沙走石磨砺地多了,即便是回了故地,见了故人,却再也不是旧岁的那份心境。 绾凉素来善于察颜观色,如今见了顾择芝,便觉得与之前神色不再相同,多了几分黯然,虽不知是何原因。于是她便走近顾择芝身边,开口道:“先进去吧,老人家站得久了,怕是腿脚不舒坦。” 顾择芝听了这话,便轻轻点点头,与绾凉一道走了进去。只是刚进了门,便闻见丝丝清甜的香气。 “松子黄千糕!”顾择芝惊喜地喊道。 “哈哈,你到还是记得啊,”陆管家道,“你小时候可最爱吃这松子黄千糕了,里头还要加点薄荷粉。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你竟还是爱吃。” “顾府不吃苏菜,点心只有那些花糕百果,每每总是心里馋着却吃不到,这便更加爱吃了!”顾择芝笑着说完,又转头对绾凉道,“你尝尝这个,垫垫肚子,等下收拾了屋子,便能用晚饭了。” 绾凉点点头,夹起一块送进嘴里,随即便连连点头。 “清甜爽口,甘而不腻。”绾凉认真地评价道。 “喜欢就多吃点。吃完就去带你看看住处,逛园子的话——还是明日吧,这天都暗下来了。”顾择芝手撑着下巴,偏过头对绾凉道。 绾凉点点头应下。两人复又吃了些,随即起身让僮仆领着去了住处。 光线虽是昏暗,却犹可见着园林布局的精妙雅致。有着高门的气派,却又不失江南人家的婉约秀丽。亭台楼阁,草木繁花,曲水环绕,随意站在一处仍只觉得触目便是好风光。 小僮引着她们来到一间庭院,道:“这便是绾凉姑娘的住处,逢水阁。里头自有侍女候着,有什么事情吩咐她们便是。” 顾择芝当即便感叹,这陆管家教出来的人到底同顾府那些势利眼的不同,有客人来,便首先为客人带路,不问对方身份地位。顾择芝和善地笑着说:“我们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小僮恭了恭身,便退下了。 顾择芝同绾凉进了去,两旁的侍女为她们斟了果茶,便轻移小步去了外间。 “这儿环境如何,绾凉姑娘可还满意?”顾择芝将梨木桌上的一盏茶推到绾凉手边,浅笑着问道。 绾凉抬起眸子看着眼前的人,雕花高烛的暖辉下,她如玉的面容像是晕染上了浅浅的光,一双凤眼浸着笑意,绛红的嘴角弧线美好。绾凉忽然觉得,也许来此之后的日子,会很温暖。 她微微扬起嘴角,双手接过茶盏捧在手里:“顾小姐精心布置,又岂有不满之理。只是绾凉位卑,顾小姐不至于如此费心。” “我已说过,此事本就是我顾家的错处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7 。并且,”顾择芝对着她眨眨眼,道,“绾凉是个好姑娘啊,岂有位卑之说呢?” 绾凉听她这样说自己,心下竟有些羞赧。也许是今日这境况太过不同,小间里又燃着温暖的烛光,难免气氛有些微妙。 “绾凉姑娘只管拿这里当自己住处,将近日受的委屈一并讨拿回来!”顾择芝安抚道,“我再去瞧瞧这地方还缺些什么不缺,你且在此处歇息片刻。” 绾凉低声应了声“好”,便趴在桌上,头伏在臂弯里。 顾择芝检阅好一切之后,便欲叫绾凉去用饭。 她进了里间,却见绾凉趴在桌上。缕缕青丝顺服地垂在那人薄荷绿的衣衫上,更显得黑如鸦羽。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趴在桌上的人,却不见醒。 “竟是睡着了。好在三月的天不冷。”顾择芝轻笑着,轻步走了出去,再小心地掩上门扉。 顾择芝对门外守着的春去轻声道:“你去叫厨房留些吃食,等绾凉姑娘醒了再送来。记得,是你让他送来,绾凉姑娘估计不会主动要的。” “是。”春去应了声,便下去吩咐厨房了。 顾择芝安步当车,走在这长长的,记忆深处的小径上。这春日的桃花开了,却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桃花的香气隐隐,守候在这旧岁里,带砺河山。 章五 顾择芝的吩咐到底还是不曾派上用场。 绾凉这一睡便深深沉陷在梦境里,直到隔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这梦境里,许多的事情交杂着,斑驳陆离。她看见过往的年岁,却发现那梨花似雪的年纪里,只有阴沉沉的娘亲与怀着憧憬和失望的自己。 绾凉从不曾见过她的父亲,她也许隐约地明白,自己就是旁人嘴里的那个“野孩子”。 “娘,为什么我没见过爹爹呢?别人家的小孩子都有爹爹。”绾凉也曾这般问过。 可是她的娘亲听了这话,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反手就给了绾凉一个巴掌:“为什么没爹?你还问我为什么没爹!若不是因为我怀上了你,宁山也不会丢下我不管!” 绾凉听了这话,便瞪大了眼睛,嘴唇嗫喏着不敢说话。 绾凉的娘见她这样,心下就跟着了魔一般,一把拽过她的衣领,恶狠狠地道:“对!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若不是因为你,宁山的娘也不会说我婚前行房,不守妇德!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她又怎会发现?怎会!怎会——” 她说着,便冲进柴房拿出一把锋利锃亮的匕首来,对着绾凉就要刺过去。 “不要……不要!娘……救命!救命啊!”绾凉拼命的挣扎着呼喊。 隔壁的老婶子听见了,心下便知不好,定是那隔壁女人的疯病又犯了,便赶忙冲到绾凉家里,劈手夺过那匕首,道:“你这是做什么呢!怎生疯魔成这样,先前道你不发病时心肠还好,这会儿竟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杀了吗!” 只见绾凉的娘听见这话,本就无神的双目更是呆滞:“亲生女儿……亲生女儿!可是这也是宁山的亲生女儿啊,怎么他不要了呢……婉娘,婉娘,是娘的错,娘是疯了,娘不想杀你!你莫恨娘。” 绾凉见了她这样,只觉心中酸涩难言,便低声呜咽着,扑到她的怀里:“娘,我不怪你。你不要再这样了……这样,好吓人……” 听了这话,她的双眸却更加无神起来。 这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对绾凉万分的好——其实之前她不发病的时候,对着绾凉也是百般爱怜的,也常跟绾凉埋怨宁山嘴上说爱她,却又不来看她。 只是,她现在每日都要重复一句话:“婉娘,你莫恨娘。娘心里苦。” 绾凉每每听见,都要应上一句不恨。可她娘亲听了,却并不见去那眉间的愁绪,仿佛绾凉说恨不恨,都是无所谓的,因为她心里头已经根深蒂固地这么觉得了。 没过多久,隔壁的老婶子来送鸡蛋时,便发现她娘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 绾凉的梦境定格在此,便悠悠转醒了。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发现有些湿润,却也不去管,只是呆滞地盯着桌上的青瓷茶盏。盯了有一会儿,她才觉得真正地回过神来,便起了身走去外间。 春去见绾凉起身了,便走近她道:“绾凉姑娘可算是醒了,昨个儿小姐见你睡下了,就不曾叫你。我先去为姑娘打个水洗漱吧。” “那便麻烦了。”绾凉应了声,忽而想起来昨夜晚饭的事,“昨夜我可是叫顾小姐等了许久?” “倒也不曾,”春去怕她自责,便婉转道,“顾小姐让厨房为您留了吃食,等您醒了再送来。不过这是第二日了,奴婢已为您备下了新鲜的饼点。” “那便好。”绾凉这才算松了口气。 “如此,春去便先去了。” 绾凉笑着点点头。不消多时,春去便将水打来,伺候绾凉洗漱。 “姑娘的皮肤真是好啊,又细又白,”春去笑盈盈地瞧着绾凉道,“尽叫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艳羡了去。” 绾凉笑着道:“哪来什么好不好的,咱们江南人的皮肤,可不都是一般的细白。” 春去笑了笑,便道:“绾凉姑娘去前厅用饭吧,今儿早上可是这别业的大厨子亲自做的玫瑰猪油年糕,味道可是了不得!” 绾凉笑着应下,便跟着她去了前厅。 刚进了前厅,便见顾择芝已在那处等着了。 顾择芝见她来了,便立即招呼着坐下:“你若再不起来,这年糕可就要凉了。快些坐下吧!” 绾凉听着她的话便坐下,见那桌上摆着两碟年糕,切成不大不小的方块状,色泽金黄,泛着浓郁的猪油香气以及淡淡的玫瑰香,令人食指大动。 绾凉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只觉那年糕外脆里糯,咸味之中又带着淡淡的玫瑰清甜,着实叫人口齿生香。 “如何?”顾择芝见她大快朵颐,便笑眯了眼睛。 绾凉吃着东西不好大话,只是频频点头。 “我的'款待'可不是说说而已,大鱼大肉什么的太过腻味,这般苏式小点虽不起眼,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美味。” “顾小姐这般,绾凉便更觉……”绾凉不自觉地放下筷子。 “好了,莫要再重复那些话,”顾择芝皱皱眉,“你若是觉得这样不适,倒不如将我顾择芝当做是个朋友。左右绾凉姑娘也还要在我这里呆上一段时日,做个朋友不为过吧?” 绾凉听了这话,心下起了些波澜。她从不曾与这高门子女打过交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8 道——当然,主要是那些人也不齿与她为伍。今日这尚书府的小姐竟是要同自己做个朋友,心中不免有些讶异。 顾择芝见她满脸为难,心下不觉好笑:“同我做个朋友,竟叫绾凉姑娘这般举棋不定?绾凉姑娘可是觉得在下工于内宅算计之事,不齿为伍?” 绾凉听她这么说,再也没法平静:“顾小姐这可是折杀了绾凉……是绾凉心下……也罢,既然顾小姐都这么说,那便……” 顾择芝听她应下,心中自觉高兴,便问道:“既然是朋友,那可否请教绾凉姑娘真名呢?” “本名婉娘,只是多年不用了,顾小姐还是叫我绾凉罢。” “那,绾凉贵姓呢?”顾择芝笑吟吟地问着,问完便觉着面前的人神色有些不对。 果然,她听见绾凉答道:“绾凉……不知父姓。母姓……也无从得知。” “唔,”顾择芝听她这样说,便有了几分了然,却又很是窘迫,“那我还是叫你绾凉。你也不必叫我顾小姐,就叫我择芝。” 绾凉点点头。 顾择芝见她神情仍旧有些不对,便又道:“你快些吃了这猪油年糕,我今儿还要带你去尝些好东西呐!” “好东西?这别业厨子还不够好吗?”绾凉微微疑惑道。 “跟这些可不是一样的,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顾择芝笑着说,“你当还记得我们来时看见的那些街巷人家吧,那里面可是藏着皇帝也寻不到的珍馐!” “也对,”绾凉听她这样说便也轻笑起来,“自古美食、贤人都在那瞧着不起眼儿的地方。听你这么说,我倒是迫切地想要去了。” “那便走吧,这年糕也足够垫了肚子了。”顾择芝擦了擦嘴,站起身子道。 二人刚出了别业的门,便又见着那老艄公杵在斑驳的桥边等着,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摇晃着逗着地上的黄狸猫。 “老人家,您今天还跑船吗?”顾择芝开口问道。 “跑啊,怎么不跑,”老艄公笑道,“我可就是靠这个过活呢。” “今儿就我们两人,你这船更是载得动了。去的也不远,就是我们渡河时路过的那个小镇子。” “你说的是深槐镇吧。小姑娘,我总记得曾经见过你——可这么多年竟是容颜不变?” 顾择芝疑惑地挑起眉毛,复又了然:“老人家说的,该是我的母亲。她……已然过世了。” “原是这般……”那老艄公神色怃然,“我倒也还记得,她手里头总牵着一个小女娃娃。好啦,这便上来吧!” 顾择芝忽然觉得,岁月不居,那些时光没了,那些旧物没了,那些人也没了。但是,总有些东西是最后被岁月遗漏的。比如这段记忆,这些仍旧怀念着的人,以及日光下一直温暖的心情。 顾择芝拉着绾凉上了小乌篷,这次她没再坐在船头,而是坐在舱里远望着。 “老人家,唱首这吴地的民谣吧,我在外头可好久不曾听到了。” 老艄公听了,便用那吴侬软语咿咿呀呀地唱着: “槐花开啊,黄莺飞啊报春归 哪家小楼的姑娘啊那眸子映着苏州河 可知是哪里的好风光啊江南岸的绿水旁 天南地北的人啊你来听一听这江南的好风光啊……” 绾凉耳边回旋着这温软的调子,阳光斜斜地铺进这逼仄的船舱里,江南水软送着小船,一切都泛着暖意,能让人融化的暖意。绾凉愈发觉着,这样的日子像是个温暖的梦。 这路程近,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顾择芝依旧是先上了岸,在伸手将绾凉拉了上去。她们对那老艄公道了别,便往那小巷的径口走去。 深槐镇的巷子不多,但却都是深巷。巷子的两旁是一户户人家,墙院都已经斑驳,想来是有些年岁了。顾择芝同她走了一段,便停在一道老旧的院门前。 “进去看看。”顾择芝说着,便轻轻扣了扣院门上褪色的铁环。 等了片刻,那院门便打开了,一位鬓发染霜的老婆婆住着木拐走了出来。她看了看眼前的人,疑惑地问道:“你们是……” “婆婆,”顾择芝嘴角勾起温柔的笑意,“你还做那陈皮栗蓉饼吗?” “陈皮栗蓉饼,”老婆婆看了看眼前的姑娘,“你是婠儿吗?” 顾择芝摇摇头道:“那是我母亲。” “噢,”那老婆婆淡淡答道,“我也就是记得有这么个人……现在什么也记不得了。” “你娘现在还好吗?” “她很好。”顾择芝这样答道。 “噢。”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带着水汽的风拂过,携着槐花的清香。 “陈皮栗蓉饼,”那老婆婆终于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对着顾择芝道,“我早就做不动啦。” “好的。打扰婆婆您了。”顾择芝微笑着答道。 “能帮老身一个忙吗,”那老婆婆伸手指着地上的猫,“这猫快老啦,眼也被抓瞎了。跟着我,总要成了野猫,可它瞎了眼睛,哪能活得了?还望顾姑娘看在旧时的面子上,帮我照顾它,给口饭吃就行,它不挑的。” 顾择芝不知为何,忽觉怃然。她轻轻点了点头,俯下身子抱起那白猫:“这事您便无需忧心了。那,择芝就先走了。” “哎,好!好!”那老人见她带走了猫,便是松了口气。 顾择芝抱着猫,同绾凉走出了那小院。 “这老婆婆,一直一个人吗?”绾凉偏过头问道。 “自然不是,”顾择芝微微低了头,“哪里会有什么人是一直一个人呢?” 绾凉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那猫的头:“其实,我总觉得这老婆婆身上是有故事的。也许是年纪大了叫人产生的错觉吧。” “每个人都有故事,”顾择芝偏过头对她笑道,“若是你可以坐下来同这些人聊聊的话,你的记忆里就会多出许多故事。” 绾凉轻笑着,复又问道:“你说的皇帝都不曾尝过的珍馐,可就是这个。” “其实还有一家,乌米饭,”顾择芝答道,“这家必定不会让你失望了。” 绾凉哪里有失望,但她也不辩驳,只是跟着顾择芝向前走去。她心里是对顾择芝产生了些许好奇的。从前只道她是个盛气凌人的姑娘,却不成想竟如此温和慈善。 当午前的微风最是暖润,卷携着空气中隐隐的花香与青草气味。 宋水依依,傍河成街。远处隐隐传来咿呀的软调,该当是这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9 老街巷里难得搭起的春戏台。 阳光像是跌跌撞撞的酒鬼,把金色的暖光糊涂乱抹在这深巷的每个角落。 章六 那天,二人吃了备受顾择芝推崇的乌米饭,其实也只是清香可口罢了,哪里是什么“皇帝也寻不到的珍馐”。不过绾凉也不反驳,因为她心里知道,喜欢吃的东西,喜欢去的地方,也许并不都是因为好吃或是好看——那些好吃、好看的,也都终有被厌倦的一天。如果长久的喜欢什么,一定是因为那里有一段十分稀奇的回忆,回忆是不过时的东西。 老巷子里头搭的春戏台很是简陋,但二人仍是想要看看,奈何那是傍晚才能开场的,便只好放弃,早早的搭了船回去。 快到别业时,顾择芝却突然道:“我自知这里没什么好玩乐的,只是怀念旧时罢了。谢谢你能陪我来这里,还要听我胡乱唏嘘。” 绾凉张张口,也不知说什么来回答。她本就不善言辞,这会儿便只能笑着摇摇头了。 顾择芝也不在乎,只是唤了春去将她带去逢水阁歇着,再吩咐着夏深将那白猫安顿好,便兀自进了自己的院子。 她一路小跑着进了里间,连衣裳上的灰尘也不曾拂去。她来到一个红漆木的柜子前,翻箱倒柜着,最后寻出一个雕花的檀木匣子。她将那匣子打开,里头只有一对羊脂白玉雕海棠的镯子,和一张纸。这些,都是顾择芝母亲的遗物。 她细细展开了那张纸,只见上面用那簪花小楷写着:用心若镜,不将不迎。 这个时候,顾择芝忽然觉得,肺里像是扎进了一根针,吸着气都是疼的。 “我是从何时,变成了一个这样的人呢……”她瞪着眼睛看着那张纸条,口中低声喃喃着,“心苦嘴甜,机关算尽,唯利是图……” 她蓦的将那纸条反手扣在桌上,仰着头叹了口气。 顾择芝今日去那深槐巷,看着沿途熟悉又恍惚陌生的矮墙深院,往事历历涌上心头,心中是难以名状的苦痛。但她却一直是笑着的,笑着同那老人打招呼,笑着吃那熟悉的乌米饭,笑着看那经年不变的春戏台,仿佛在这时便是该笑的——她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这世上几乎所有人想她一样身份的人都会这样做。 可是在那个地方——藏着年少的梦的地方,她忽然觉得,娘亲其实是在看着她的——她做的一切。逢人便是三分笑的顾择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顾择芝;为了想要的地契,可以跟最鄙夷的顾夫人交换条件,甚至不惜践踏他人的顾择芝。 在这岁月间,也不知是什么改变了,潜移默化的许多年或是脱胎换骨的一瞬间,总之是偏离那初衷很远了。 但是却无法回头——也并不想回头。如果最终要踏上自己娘亲的老路,倒不如一直这样,就算痛着累着,却也至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至少不会任人欺凌。 顾择芝仔细地将那纸条铺平,翻开那匣子盖将纸条放进去,再将匣子搁到沉香木的柜子里。 “也许从今以后,就永远的束之高阁了。”她微微一哂,轻轻阖上了柜门。 门外的夏深见她闷在屋里许久不出来,便唤了她几声。 顾择芝垂了眼睛,深深勾起唇角,微仰着头向门外走去。 “唤我何事?”顾择芝噙着笑意问道。 夏深见她出来,便舒了口气:“奴婢只是怕您在房里闷坏了。还有,绾凉姑娘想要去书房取些书,问您是否同意。” “那有什么好问的,”顾择芝嗤笑着,“正巧我也没事,便同她一道去好了。” 顾择芝说着,便往书房走去。也许是往日里勾心斗角惯了,在这别业里头的日子倒真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趣,做什么都是畅快的,哪怕什么都不做,也都算是闲适。 绾凉远远便见顾择芝也跟着一道来了,就走上前去迎着她。 “顾小姐怎的也过来了?”绾凉浅笑着问道。 “昨日可刚说过叫我择芝的,这么快就忘了不成?”顾择芝佯怒着瞪了她一眼。 “择芝。”绾凉弯起嘴角,轻轻唤了一声。 “这便是了。我也正巧闲着无事,听夏深说你要去书房,便跟着一道来了。”顾择芝一边说着,一边迈起步子,往那笼在大合欢树荫下的书房里走去。 “这藏书,”绾凉伸出手轻轻抚过排列着的书籍,“倒是不少。我还以为这地儿没主人长住,不会有太多书呢。” 顾择芝回对她道:“这些书都是娘亲从前差人选购的,书单也几乎是她自己陈列。有些书已经有了年份,旁的地方怕是已经不多见了。” 绾凉微微点头,伸手取出一本《陆放翁全集》,随手翻着,只在一页停了下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我从前,可不知有多喜欢这句!” “这句诗可算是道尽千古江南之魂,”顾择芝认同地点点头,复又道,“不过这诗里头,我最喜欢的倒不是这句。我倒觉得,那'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是最妙的意趣。”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绾凉轻笑着念道,反手扣上了书页,“这般闲雅的情趣,倒是极难得的。” “可陆游最终做不到——也许一时做了,可最后还是没有这份心境。念想总是容易的,只是命运多舛。” 绾凉垂下眸子,不再答话。她从书架上取了本《拜月庭》,便走到雕花的蠡壳窗边,细细读了起来。 顾择芝见她这样,便随手取了本小杂记,也仿着她那般坐在了蠡壳窗边,并抬手从壶里倒了两杯茶水。 蠡壳窗上被压扁的贝壳泛着浅浅的斑斓色彩,外头的暖辉依稀可见,透过了贝壳的细密纹理显得很是温柔。绾凉从书中微微抬起眼睛,看着浅淡光晕下的顾择芝,她垂着那总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眸子,远山黛眉温和地舒展着。白色交领上襦上绣着烫金的芍药花,灵动如活物。 绾凉忽然觉得,自己正十分没有骨气的喜欢着这种温柔的日子,以及这种温柔的对待。 因为从未感受过,所以觉得这一切都弥足珍贵。尽管这是种可悲的珍惜。 接下来的时日里,顾择芝花大把时间处理账簿,时或看看书、喂喂猫,绾凉则是常常在谱曲作词,也时或去书房带个半天。一天中的大部分时候,两人总是在一处,尽管是各忙各的。闲来无事,顾择芝便要把她拉去琢磨新花样的吃食点心,或是谈谈这古今的诗文辞赋。 日子便是这样过着的。 可这时偏要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10 有些扫兴的人来探访,诸如顾择芝的哥哥,顾扬灵。 顾择芝听了这个消息的头一反应便是立即让夏深去吩咐下人,千万莫要让这事被绾凉知道。 “若是绾凉不知道,这事儿便好办多了,”顾择芝微微蹙着眉对夏深道,“你去叫顾扬灵到花厅候着,好茶好果子的伺候着。我倒要看看,他又来耍什么好把式!” 言罢,顾择芝便起身整理了裙摆,兀自走往花厅。她刚到花厅,便见得那顾扬灵白玉冠带,锦绣衣裳,一派风流佳公子的模样。 顾择芝扬起嘴角,对他屈身行了个礼,道:“哥哥今日怎地到了这别业来,从京城回来可曾先回过家里?” 顾扬灵哈哈一笑,道:“妹妹你这一上来就问我两个问题,可叫为兄怎么回答?” “也罢,”顾择芝垂眸莞尔,“那哥哥,便直接说明来意好了。” “来意……择芝会不明白吗?你可不准和娘合着气来敌对我啊。”顾扬灵轻笑着道。 “哥哥,”顾择芝长叹了一口气,“且不说你对待那姑娘的感情究竟如何,我就权当你是真的喜欢她,难道你就一点不为她担心吗?”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顾扬灵皱皱眉道。 “若非是母亲从中作梗,你以为你为什么会来这寻她?” “我自知是母亲做的,只是她又何尝不是为了我好?那绾凉姑娘素以和善淑良闻名,又岂会真的怪罪于我?”顾扬灵满不在乎地说道。 顾择芝听了这话,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闷气,便淡淡回道:“母亲自是为了你好,可却也着实伤着了绾凉姑娘,她凭什么不能怪罪于你?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吗?” 顾扬灵听了这话,顿时皱起眉头,厉声道:“你便是这么同你哥哥讲话的?爹自小叫你背诵的《女诫》你可还记得一星半点儿!” 顾择芝心下嘲讽他这是犯了嫡子的瘾,表面却分毫不漏,只仍是淡淡应道:“哥哥是要择芝行那妇人应守之理,还是被择芝说的恼怒了?” “顾择芝,”顾扬灵怒视了她一眼,冷然道,“你这般口齿伶俐,形容嚣张,毫无女子应有的卑弱,若是教旁人见了,可不得说咱们顾府的女儿家没了教养。” 顾择芝听了,干脆放下手中茶盏,扭过头轻笑着道:“你这话也许确是不错。择芝生母是平川公主的亲女儿,我自幼便是由娘亲亲自教养,公主亲女教出的女儿自然不会没了教养。这样说来,我这教养,便是后来才没了的。” 顾扬灵哪里听不出她是在暗骂顾夫人,却又发作不得,只得冷哼一声,道:“你这不过是为自甘堕落找了个借口罢了。” “罢了,罢了,”顾择芝深深勾起嘴角,“就当这'教养'是我自己的事。不过哥哥,你既然如此注重女儿家的名声,又何故来招惹绾凉姑娘呢?你这么做,不正是污了她在母亲那里的名声。” “一个歌姬罢了,哪里来的好名声,伶人图的,不就是那几票红绡。我这般看得起她,不也就是她的名声了?”顾扬灵嗤笑一声,端起茶盏来泯了一口。 “纵然是只求那几票红绡,可也不是就该被母亲这般羞辱。母亲说出口的那些话你会想象不出来吗?”顾择芝深深蹙着眉头。 “那又怎样?这些伶人卖唱卖舞博得金银翠帛,又如何叫人看得起?我虽是喜欢那绾凉姑娘的清冷,可她终究却只是一介歌女罢了。” 顾择芝听了这话,登时怒不可遏,她冷笑一声走到顾扬灵跟前,垂眸看着他道:“我尊你年纪长我几岁,不想跟你针锋相对,你却是得寸便进尺!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伶人卖唱卖舞,那你呢,你也不过是舞文弄墨罢了。你道那歌女只为了金银翠帛,你写的锦绣文章不也就是为了那一官半职?说到底都不过是为了'利益'二字,五十步又何以笑百步?” “好你个顾择芝!”顾扬灵终是拍案而起,“妇道礼仪你不守便罢了,这会儿竟是将这文墨之贵与那歌舞之贱等同起来,真是离经叛道,不知廉耻为何物!” 顾择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回道:“你不是自诩对这世间百等人物一视同仁吗?怎么,这会儿怒极了,便道出心底最真切的想法了?哥哥,何必做那虚伪的小人嘴脸来搏世人一美誉呢,你这做法,同你所鄙夷的伶人歌伎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顾扬灵一时哑口无言。的确,他一直自诩是这浊世佳公子,视人待物不分贵贱,也因此博得了美誉。 “哥哥,”顾择芝掩面笑道,“择芝也不想再同哥哥理论下去了,绾凉姑娘的事,哥哥既然看不起她,也请不要再纠缠了。今日之事,咱们就当没发生过。不知哥哥觉得可好?” 顾扬灵深深剜了她一眼,随即带着侍从拂袖离去。 顾择芝挑着嘴角,笑看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最终转过头去,细呷了一口茶。 顾择芝所不知道的是,绾凉其实一直门外听着。因为夏深来下令之前,春去就已经告诉了她。 绾凉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感觉。她并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也无需旁人替他辩解,一切一直都只需要冷眼以对,默默承受就好。可是突然某一天,出现了这样的一个人。虽然不需要,但是却很渴求。 她最终还是默默地退了回去,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的样子。 这样的感动与温暖,就独自收在心底便好。不想要去同那人道谢,不想要去点破说明,只要心里是这样想的便足矣。 这季春的荔枝风里,馥郁的是那颜色渥丹的洛阳花,沉醉的是那深巷篱外的白山茶 章七 经了昨日一事,顾择芝觉得再将绾凉安置在这偏僻的别业里已是行不通的了,那顾扬灵能找来一次,也必定会来第二次、第三次,根本是防不胜防。为今之计,也只能是把绾凉送回那飞花楼,至少飞花楼不是顾府的地界,不是他顾扬灵想见谁就见谁的地方。 只是顾择芝心中多少还是有几分不舍,好说歹说这绾凉也同自己呆在一起两个月了,日日烹茶煮酒,寒松燃香,几近是形影不离。如今她若是走了,自己怕是又要回到从前的日子了——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在这地方过久了,性子也就散漫懈怠下来了,日后再回了那权贵圈子里头,也怕是要不习惯。 思及此,顾择芝便从那贵妃榻上起身,唤了门外的夏深进来,同她说了这事。 夏深听了这话,深深地皱起眉头,道:“虽说这是时下最好的计策,不过……顾夫人她,会答应吗?”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11 “她答应与否,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顾择芝清浅地笑着,“我答应她的是把绾凉带去她面前,已经做到了,至于其他的——哪里轮得到她来置喙。” “是。但奴婢只怕那顾夫人还不死心,见您不帮忙,便自个儿出手。”夏深抿抿唇道。 “你的担忧,倒也不为过,”顾择芝轻轻瞥了她一眼,“那便这样,适时我去那飞花楼同管事的说一声,切莫让绾凉见到顾扬灵,若是顾夫人派人来请她,便立即知会我。如何?” “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夏深叹了口气。 “好了,那便去找绾凉吧。想必她也是思归已久了,毕竟,谁会想要在这个小地方呆上许久呢?”顾择芝说着便起身,复又道,“如果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话。” 顾择芝划着湘妃色的裙裾往那逢水阁的方向走去。终于,又到了这时候,同那些美好的事物告别,然后再踏回那堆着腐叶烂泥的池沼中,同流合污。 可是这样的话,那这段仿佛童年的洁净日子又当怎么算呢? 或许,岁月是不变的,善变的是人心。 逢水阁。 顾择芝刚踏进那虚掩的木门,就见绾凉坐在雕花窗棂下的桌案前,单手托着下巴,藕臂微露,另一手随意地拨弄着窗台上的小薄荷。 顾择芝承认,那一瞬间,她心底是产生了某种不舍的,只不知是出于对这种生活的不舍,还是对于这个人的不舍。可到底,她还是不会选择留住这一切。她抬步走到绾凉跟前,轻轻拍拍她的肩:“发什么呆呢?” 绾凉一下子惊坐起,回过头看着顾择芝道:“啊……就是闲来无事罢了。” “嗯……的确,这别业的日子实在太过无趣了,倒是叫你成日发起呆来。”顾择芝笑着道。 绾凉蹙起眉头,自己是从不觉得这日子过得无趣的。事实上,这段日子是她目前的生命里面,最最喜欢的一段日子。可是,是顾择芝觉得无趣了吗? “我今日来,”顾择芝倾身拨弄着那台上的小薄荷,又转头对绾凉道,“是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绾凉侧头不解地看着她:“什么好消息?” “你可以回到飞花楼去了哦,小丫头。不用再呆在这里无所事事了。”顾择芝的嘴角咧开一个明媚的弧度。 而绾凉听见了这话,心下却是一空。 可以回去了……那是要离开这里了。绾凉也不知为何,听了这消息,只是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喂,”顾择芝见她并不是高兴的样子,以为她仍处于发呆的状态,便又轻轻拍拍她,“你听见了吗?” 绾凉这才如梦初醒,忙连连地点头道:“听见了,听见了……嗯,那我什么时候去收拾东西?” “你想什么时候收拾都可以啊,”顾择芝伸手拍拍她的头,“回去了,可一定还要记得来找我啊。” 绾凉不在乎她说的话几分真假,或者说,她根本不曾注意顾择芝究竟说了什么,她只是感觉到顾择芝的手轻轻地,拍在她的发丝上。 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心悸,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顾择芝那双明媚的眼睛。 “那……那我,现在就收拾吧。”绾凉快声回应着。 “也罢,”顾择芝笑眯眯的看着她,道,“那等你收拾好了记得叫我,我还要送你些临别的礼物啊。” 绾凉慌不迭地频频点头,目送着顾择芝的背影远去。她这才松了口气。 绾凉又端坐在书案前,垂下眸子,手抚上刚刚那被那手轻轻拍过的地方。那种亲近的感觉,虽然很奇怪,但是却意外的喜欢。其实一直都是这样,顾择芝所做的一切,她都会觉得心里很温暖,很喜欢,而且并不在乎她对别人是否也是这样。 她知道这样会显得很卑贱,但是却无法控制,无法逃离。就像是冰雪岩缝里的根芽,哪怕有一点阳光来施舍,就会无法抑制地疯长。 如果顾择芝不提这件事情的话,她甚至会希望一直呆在这里,呆上更长更长的一段时间。可是要走了。 绾凉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里间,翻箱倒柜地找着东西。要给她留点什么东西,她想。 她从一个乌木小盒子里翻出一支白玉鎏金的牡丹钿头,那钿头上的金玉牡丹是盛放的模样,显得一派富贵风流。这是策兰从宫里头的来的好物,转头便送与了绾凉,绾凉自己倒是不曾戴过,觉得那般贵气的东西自己承不住。如今见过顾择芝,方知何谓真正的高门贵女,这钿头赠予她,才算是不埋没了。 她将那钿头妥帖地收在乌木盒子里,方才转过头去收拾别的物事。 她侧过身子瞧着那暖辉盈了窗棂,仲夏的阳光显得很是明媚。刚来的时候,还是季春,空气里满是江南湿润的泥土气味,这眨眨眼的功夫,却已经两月有余了。 其实不短的,几乎是一整个春天的温暖了。 绾凉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已经是黄昏。夕阳斜斜地盈满窗棂,蠡壳窗上闪过一只小灰雀的影子。 她微微叹了口气,转去里间打算换件衣裳。她也不知这告别之时当穿些什么才算是得体,又蓦然想起顾择芝喜欢那些生动的颜色,便挑了件湖蓝绣白仙鹤的下裙,再从衣柜里翻出件几乎从未穿过的湘妃色上襦。 绾凉定睛瞧了瞧铜镜前的自己,总觉得说不出的不习惯。她从梳妆台前的小匣子里头取出那装了牡丹钿头的乌木盒子,随手整理了下裙摆,便出了院子,朝着顾择芝的院落走去。 刚进了芝兰院,便见顾择芝正侧卧在阳光下的贵妃榻上,浅绿色的衣衫柔顺地贴在她的身侧,勾勒出她优美的腰线,更显得骨肉匀停。她泼墨的乌发在阳光下熠熠着,像是刚打磨过的黑水晶。 “择芝?”绾凉轻轻地开口,生怕她正睡着。 顾择芝立即偏过头来,绾凉这才见她手中捧着一本书。顾择芝手肘撑着起身,咧着嘴对绾凉道:“你怎么来啦?” “我……”绾凉顿了顿,道,“我来道别的。” “道别?”顾择芝反手合上那本书,下了塌站起,“这么快?” 绾凉站在原地,微微点了点头。 “也罢,”顾择芝轻轻叹了口气,道,“那还是要留下来吃顿饭的,就当做践行酒。” 绾凉定睛看了看眼前的人,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顾择芝转身便欲去吩咐厨房准备饭菜,绾凉却伸手拦住了她:“这之后也不知能不能见面啦……我有个东西想送你。” 绾凉说着便将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12 一只手举起摊开,将那乌木盒子递给她:“小小心意,就当做是临别之礼罢。” “现在打开吗?”顾择芝轻笑着问道。 绾凉轻轻点了点头。顾择芝便抬指按下了那盒子上的暗扣,见了那白玉鎏金的牡丹钿头,登时咧开嘴笑道:“真是漂亮!” 绾凉见她喜欢,心下也觉得欢喜。 顾择芝眼角眉梢都爬上笑意:“谢谢,那我也不推辞了。这临别礼物,我也是准备了的,只是须得用了晚饭才能给你哦。” 绾凉浅笑着点点头。如果不是临别的礼物,就更好了,她想。 晚饭的桌席很快便摆好了。 “原来她早就做好送我走的打算了,”绾凉望着那铺陈满桌的盛饯,心下想着,“其实觉得不舍的,只有我一个。” 但她还是清浅地笑着,在莹莹烛火下显得格外温婉和冷清。 “来点荔枝酿吗,”顾择芝用她明艳的桃花眸子望着绾凉道,“新酿的,酒劲很薄。” 绾凉摇摇头道:“不了,我向来不喜喝酒,也不会。今夜还要赶回去呢,那里喝得了?” 顾择芝听了,便摆摆手让身旁的侍婢将那壶酒撤了下去,随即对夏深道:“这天也黑了,将那礼物拿来罢。” 夏深应了声,便转了身去去了一个檀木盒子来。 顾择芝接过,便将它递给绾凉道:“现在就开了吧,这物什就要趁着夜色才显得不同。” 绾凉听了,便结果那盒子打开。见了那物,便是一声惊叹。 那是块夜明石雕制的吊坠,上头雕了只展翅的重明鸟,吊坠虽不大,可那神鸟却是羽翼丰满,肌骨分明。熄了烛火,茫茫夜色中便只有那重明鸟与苍穹的明月是有着光华的。 “实非俗物。”绾凉叹道。 顾择芝单手托起下巴,嘴角勾起一个浅笑:“所以和你很配啊。这若是换了我戴,可要叫人笑话了去。” 绾凉不认同地摇摇头:“怎会?” 顾择芝笑着站起身,走到绾凉身畔,在她面前摊开一只手:“我来帮你戴上?” 绾凉惊了似的抬起头,顾择芝正笑着,两颊梨涡浅浅,绾凉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顾择芝伸手拿过那吊坠,双臂绕过绾凉胸口,又从旁侧穿回来,那柔荑玉手轻轻碰到绾凉的颈侧。绾凉坐在那木椅上,一动也不敢动,只是觉得两颊泛了热。她自己也不知是何缘故,从前与那些公子稍有亲近,也不会如此。她最终还是觉得开心的,其余的也就不做他想。 “很漂亮。”顾择芝垂头看着绾凉,满意得道。 绾凉听了,只觉心下有种道不清的欣喜。她仰头对顾择芝道:“谢谢。” “客气什么,我们呆在一起这么久了,何必说这些,”顾择芝浅浅一笑,“况且,你不是也送了我礼物,我也很喜欢啊。” 绾凉摇摇头,没说什么。 顾择芝抬头望了望夜色,复又对绾凉道:“今夜确定还走吗?已经不早了。” 绾凉听了,心下是犹豫了的。但最终她还是摇摇头:“不了。就今夜吧,践行酒都吃了。” 顾择芝听了,也不多说些什么,便吩咐春去帮她叫了背行囊的伙计来,随即便偏过头对绾凉道:“那便走吧,我送你到门口。” 于是二人就这么并肩在苍穹月色下,安步当车。 绾凉在这暗沉沉的夜色中偷眼瞧着身旁的人。她的侧颜如刀刻,精致却带着几许高贵的锋芒。她的眼睛即使在浅淡的月光下,也显得格外动人。绛红的唇浅浅勾着,颊上的梨涡浅浅,月光盈之,像是今晚未曾饮过的荔枝酿。 绾凉回过眸子,打量着这已经熟悉的地方,这已经熟悉的时光。 她缓缓垂了头,心头千丝万缕地纠缠。 你不能忘,顾择芝。我陪你走过的日子,你不能忘。 章八 绾凉当夜便到了飞花楼,纵是深夜,这绣闼楼阁里依旧是笙歌悠扬,灯火耀煌。 绾凉只顾着低头向里走,却被横空伸出的一只手拦了去路。面前是位身着绛红烫金裙的女子,样貌如那画里头走出的洛神,色比冰玉渥丹,让人见之难忘。 “这么多日不见你回来,可叫我苦等,”她微微皱了眉头,开口问道,“我问询你的那事,你究竟答不答应?” 绾凉叹了口气,温声道:“渥丹姐,你莫要逼我。姐姐不也深知我这人素来不善周旋交际,皇城尊贵不假,却是需如临深渊。我怕是……” 那叫渥丹的女子偏过头来,深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愿意逼迫你不成?只是……这江城太守亲自点了你的名头,报上去啦!” “上报了?”绾凉倏的抬起头来,瞳仁微扩,“可我先前……我先前是拒绝了的呀……” “要是连你拒绝都有用的话,那他这个太守也不必当了,”郑渥丹轻轻吹下眼睛,嘴角挑起嘲讽的笑意,“他们会把咱们这种人当回事吗?” 绾凉的头垂得更低,她不再多说什么,而是继续向里间走去。 郑渥丹见她如此,便扬起远山黛眉,试探着问道:“你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是最近在那顾府受了委屈了?” 绾凉讶异地抬头,复又轻笑道:“果然都说姐姐是飞花楼的解语花,竟是一眼瞧出我的不对来。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如梦初醒罢了。” “如梦初醒?”郑渥丹好笑的看着她,“你不会喜欢上那顾扬灵了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怎会,”她轻轻摇摇头,“比这更复杂罢了。我只是不如渥丹姐看得开,看得透。这人的好与歹、真或假,我还真不大能分清。” “怎么?你这是觉得被人骗了?”郑渥丹偏过头问道。 “哪里的话……我只是,只是感喟于自己太容易被感动罢了,哪怕只是很微小的善意,我也会深挂于心。”绾凉以某种自嘲的口气随意道。 “不是都一样的吗,”郑渥丹绛红的唇微微勾起一个媚人的弧度,眼神却是清明温和,“我们这种人啊,没什么人爱,所以但凡是善意或是温暖,哪怕再细微,也总能被触动到。不管这个人究竟怎样,不管他是否对所有人都如此。也许,这就是茕茕孑然的悲哀吧。” 绾凉听了,不由得又垂下了头。是啊,算是悲哀。 “这个便罢了,”郑渥丹蓦然正了神色,偏头对绾凉道,“现下你当关心的是,你究竟去不去京城。” “我不去,”绾凉淡淡地答道,“我不去那个地方。” “你怕见到那个人吗,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13 抛妻弃子的那个人,”郑渥丹指的,自然是绾凉的父亲,“可你总要面对。” “眼不见为净,我何必去淌个浑水。再者,”绾凉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京城之地,钟鸣鼎食,不是我所能驾驭的。” 郑渥丹为难地摇摇头道:“此番是燕国太子来京,皇上万分重视,特令江南一带官吏寻荐名姝美人,前去助兴。你若是辞不赴命,恐怕不妥。” “那又何必来此寻找,京城贵地,岂会少了名姝美人?”绾凉不解道。 “可巧那燕国太子只喜欢咱们江南的美人,说是温婉可人,不是俗物,”郑渥丹弯了那春风眉眼,“他有此癖好,而咱们齐国又有意交好,自然是要这么做了。” “交好?”绾凉蹙起眉心,“前两年不是刚打了仗吗?怎么会突然想要交好了。” “哪里是突然,”郑渥丹挑起唇角,眼波流转,“是从来。我大齐虽强,却也想多结盟国,可惜先前那燕国老皇帝不领情,硬是要打了才过瘾。不过近日这老皇帝病了,太子势力日益稳健,倒是走起跟他父亲不同的路来,想要同齐国交好了。” “这么说来,该当是个谋才,”绾凉轻轻摇摇头,“可惜了,竟是个好色的。” “你道那太子真是喜欢美人吗,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郑渥丹抿了抿嘴,“回头宴会上快活了,拍大腿结盟也就名正言顺了不是吗?” 绾凉听了,疑惑地看着她道:“你怎会对时局……还有燕国,了解的那么清,分析地……还头头是道。” “想要了解,就能够了解了,”郑渥丹微微抬起下颔,伸手撩了撩鸦羽青丝,“做咱们这行的,还怕没有消息吗?” 绾凉了然一笑,便转身进了彭泽间。 其实关于不想去京城,她还有个缘由,只是不愿为外人道。那便是和顾择芝有关的了,她心里头总盼着还能再跟她见一面,说上句话。 她伸手拨了拨窗外看不真切颜色的嫩叶子,垂眸叹了口气,最终依旧是决定不去京城。 她推开绣门,绕过了长廊深深,在台阁上朝下望着。 飞花楼在夜晚总是会奏些靡靡之音,仿佛是要在这夜色里缠绵住那些不归的人。今夜奏的是《思公子》,起舞的正是郑渥丹。 若说绾凉是这飞花楼的头牌歌女,那这头牌舞姬当属郑渥丹无疑。今夜这一曲《思公子》,委实是被她舞尽了爱恨笑嗔。那春风眉眼,颦蹙皆是风情。身若无骨弱柳,却又充溢着难言的强大力道,舞之身有醉态,神却清明朗彻,似醉似醒,将倒不倒。 “见君兮,清风冠带,流云簪髻…… 枕三月风兮,吹面不寒;见君眉眼兮,中有熠熠……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一舞罢了,四座皆似迷醉,久未回神。而郑渥丹却是行了个礼,便立即退下了歌台。 她方才跳舞时便见着绾凉站在台阁上,这会儿便款款向楼阁上走去。她走上前去,对着绾凉莞尔一笑,道:“看了这么久,觉得怎样?” 绾凉也轻轻笑起来:“飞花楼郑渥丹的舞,岂须在下来评点?” 郑渥丹将胳膊随意地撑在长廊的扶手上,挑起眉对面前的人道:“你来这儿看我跳舞,是想好了那事情的答案了?” “是,”绾凉低下头,复又缓缓抬起,直视着郑渥丹道,“我不去。太守大人那边,我自己解释,定然不会连累旁人。” “也罢,”郑渥丹微微叹了口气,道,“你不去,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你早些去歇着吧。” 绾凉对她展演一笑,便转过身走进了房间。 郑渥丹望着她的背影,轻轻摇摇头,随即径自走向飞花楼的后院。那后院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连灯笼也不见一盏。那茫茫夜色中,隐约可见一个着着白衣或是其它淡色衣裙的女子,那女子见了郑渥丹,便立即俯身行礼。 郑渥丹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起身,随即便轻声道:“还是不愿意。如此,你去帮我找找她关系密切的……不,她在意的人。务必找到。” 那女子听了,又俯身做了个礼,便转身朝院外走去。 “绾凉啊绾凉,”郑渥丹微微仰头,瞧着那伶仃的残月,“我想尽力不伤害你的,那只能让你心甘情愿了。除了这个,我也是没得选了。” 隔日那女子便来见了郑渥丹,将与绾凉颇有些渊源的人一一道来。 “咱们飞花楼里头的就有不少,策兰姐,扶桑姐,还有个叫绮颜的,虽说不大出名……” 郑渥丹一一听了,却也一一摇头:“这些人都是漂泊着的,无所牵挂,用不了。” “其实,属下还打听到一位,”那女子迟疑道,“就是前几日绾凉姑娘去小住的顾府家的长女,顾择芝。只是奴婢觉着这二人相处不过数月,怕是不算有渊源。” “顾择芝?”郑渥丹听了,微微皱眉,“绾凉在顾府的别业里,是一直跟顾择芝住的?” “正是。属下还听说,那顾择芝曾为了绾凉姑娘与顾夫人争执,最后执意带着绾凉姑娘出了府去住。” 郑渥丹嘴角轻抹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道:“我还道绾凉魂不守舍是为了顾扬灵,如今看来,却是为了顾择芝。也罢,扯上了顾家,这事儿,可就好办多了。” “只是——”那女子蹙起眉头,面露难色,“绾凉姑娘与这顾大小姐,怕是交情不深吧。” “交情深不深不重要,重要的是,”郑渥丹颔首一笑,淡淡道,“在绾凉心里,她的分量足够重。” 那女子听不大懂,只是默默点了点头。郑渥丹见她如坠云雾的样子,便解释道:“像绾凉这种人,自小便鲜少有人关爱、亲近,而这顾择芝不仅为她出头,而且以目前情况来看,前些日子定然待她不薄。绾凉也许心里明白顾择芝的好并非发自本心,而是天性使然,但这对她而言无关紧要,她已经喜欢上这种感觉了。如此一来,依绾凉的性情,定然要尽力护她周全。” “护她周全?” “呵,”郑渥丹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顾大尚书的把柄虽难查证,可却委实是多得很呐。你现在就去找卢大人,就说先前的人情算是两全,他定会告诉你顾怀仁的某些……蛛丝马迹,到时候你顺着查便是。查证了,就寻个巧妙法子,顺理成章地,让顾夫人和顾扬灵'不经意'地听到。但尤其注意,这事暂时别让顾择芝知道,明白吗?” “属下明白。只是……若顾夫人和顾公子知道了,顾大小姐会不知道吗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14 ?” “耍点手段,让顾家母子消停,这不必我多说吧,”郑渥丹斜乜了她一眼,道,“等那二人知道了,你便婉转地提醒他们,这要救顾尚书,就只能靠绾凉姑娘的美人计了。如此,他们必定会来求绾凉,而绾凉,必定会答应。” “属下领命。只可惜了绾凉姑娘……倒是个苦命的孩子。” “我适时定会全力护她周全。若非如今境地实在进退维谷,我也不想这么利用她。罢了,你去吧。”郑渥丹无力地摆摆手,叹息道。 她稽首望着茫茫的夜色,尽是凄惨的黑,半点星辰也无。院落里是墓地似的沉静,而不远处的舞榭歌台里,尽是耀煌的灯火与缠绵的笙歌。衣冠济楚的绅贵公子和着那靡靡之音打着节拍,赏阅金玉楼坊里的西子毛嫱。 “是人各有命。”郑渥丹淡淡地开口,随即转身进了那金玉楼坊。 章九 翌日的午后,那女子便匆匆地跑进了飞花楼。 她推开渥丹阁轻掩的门扉,却见郑渥丹正是半睡半醒,钿头微斜,便着急地一跺脚,扬声道:“姐姐可莫要再睡了,那法子行不通呀!” 郑渥丹听了,半眯起眼睛:“行不通?” “可不是!流云还从未见过这样子的一家人呢,”那女子的神情颇有些气急,“我差人递了消息过去,顾家母子虽说是极为惊惶,但却死活不愿去找绾凉姑娘帮忙。说绾凉姑娘是……是那下贱胚子,绝不能让她帮忙,说莫要把下贱气过给了顾府!” 郑渥丹不屑地扯扯嘴角,云淡风轻地道:“不打紧,让他们逞逞一时的威风吧。等这份威风劲儿过去了,他们自然也就只剩下奴颜婢膝了。” “听渥丹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们那股子傲劲儿确有几分色厉内荏的味道。”流云沉思着点了点头。 “所以,”郑渥丹起身端坐,重新打理好头上的发饰,“等着就足够了。越是没人去打扰,他们的恐慌也就越强烈。” 之后也的确是如此。 不过是第二日的傍晚,绾凉便推开了郑渥丹的房门。 “我想好了,我要去京城。”她神色淡淡,俨然是一副深思熟虑后的模样。 郑渥丹把脸埋在手中茶盏迷蒙的雾气里,嘴角挑开一抹不可见的笑意。她微微抬头,平静地瞧着绾凉:“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绾凉别过脸去,垂下眸子答道:“也许是觉得这日子平淡得太过无味,去京城看看也没什么不好。” “是这个理。”郑渥丹低头垂开茶末,语气平缓。 “渥丹姐,”绾凉突然抬起头,不复先前平静的神色,像是下了极大地决心一般对郑渥丹说道,“你能帮我见到陇右道刺史吗?” “陇右道刺史?”郑渥丹佯作疑惑地望着她,“你要见卢大人做什么?” 绾凉听她这样说,心下便明白她是认得此人的,便微微舒了一口气,道:“姐姐能帮我见到就好。我……有个朋友,家人的把柄被这卢大人我在手中,近日似有闻上之意。我想,能否趁此次宴请说上几句好话……我知道这卢大人会来这次宴饮。所以我想……” “哪位朋友啊,竟是比我面子还大?”郑渥丹笑道。 绾凉听了这话,忙道:“也就算是浅有交情罢了。” “你可糊弄不了我,这也能叫浅有交情?”郑渥丹见她抿着嘴不愿言说的样子,便也就不再追问,“罢了罢了,不想说便算了。你说的这事,我定会尽力的。” “那此事便拜托姐姐了。”绾凉抿抿嘴,微笑道。 “只是,”郑渥丹顿了顿,又轻声道,“你一介歌伎,有些话到底不便去说。到了宴会上,你只管无意提起自己同顾府的小姐是金兰姐妹,情谊深重,让卢大人心意波动即可。余下的事情,我来安排吧。” “谢谢渥丹姐,绾凉必结草衔环……” “好了,你能去,就算是帮了我大忙啦。既然决定去了,那你便先回去收拾收拾吧,不日便要启程了。” 绾凉听了这话,便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郑渥丹望着她离去,不由地叹了口气。 流云见绾凉离开了,便从卧间走了出来,对郑渥丹道:“渥丹姐这样做,不会让她起疑吗?说到底,姐姐也不过是咱们风月场的人物,绾凉劝不动,您又怎么劝动的呢?” “你当真以为这绾凉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吗?别瞧着她平日里闷不声,这孩子,可通透着呢!”郑渥丹笑着解释道,“她只是不知我具体做了什么,但我郑渥丹在这飞花楼里做的是否只是风月之事,她心里是明白的。所以,她才会来求我,让我带她去见卢鸿卿。明白了?” “原是这般……” “还有,”郑渥丹偏过头,对流云道,“这次该带的东西都带上,此番去了京城,怕是许久不会再回来了。” “啊?”流云惊异地瞪大眼睛,“一切都就绪了吗?” “没有啊。可是,”郑渥丹顿了顿声,微微一笑道,“只在江城,能就绪到什么地步呢?说到底,这战场,还是在京城。” “可姐姐在京城要如何落脚呢?” 郑渥丹抿唇一笑:“近日这京城里头,二皇子不是风头正盛吗?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向他借一把东风好了。” 绾凉在房里将那辞别信改了又改,却最终还是没能写出一封合意的来。 那信封上竖写着的是簪花小楷的“顾择芝亲启”。绾凉定睛看了看那信封,然后揉成团丢在一旁。她最终还是决定亲自登门辞别。 “反正都要走了,就算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吧?”绾凉的右手紧紧攥着桌角。 顾府。 夏深附在顾择芝耳边轻声二三。顾择芝讶异抬头:“她来了?” “正是,奴婢害怕顾夫人再加以为难,便叫守卫莫要管这事,悄悄来报了。” “你做的很好,”顾择芝赞许地看着她,道,“那便将她直接带来卧房好了。” “是。”夏深应了声,便去了府门。 不消多时,绾凉便来了。她刚踏进了门,便见那明艳不可方物的熟悉面庞上泛起浅浅笑意。面前的人,是春风眉眼不改,是玉脂面色依旧。 绾凉微微定神,道:“绾凉此番实乃不速之客,没打搅到顾小姐吧。” “曾几何时,你可是已然改口唤我顾择芝的了。可不能一些时日不见,就如此生分了。”顾择芝边说着,边倒了杯茶水推到绾凉手边。 绾凉抿了抿唇,抬眼看向顾择芝,道: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15 “其实,我此番前来,是要辞行的。” “辞行?”顾择芝皱了皱眉,询问道。 “是。我要去京城一趟。于是想着,趁着还未走,先来跟你辞个别。” “江城呆得不好吗,毕竟已经这么熟悉了。”顾择芝道。 “不,不是,”绾凉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道,“我是去赴宴的。燕国太子不日将来京,朝廷广征江南伶人入宫歌舞,太守大人已经将我的名字报了上去。” 顾择芝深深望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京城乃是非之地,虽说只是赴个宴,可其中变数却又是极大的。这燕国太子看似纵情声色犬马,实则虎狼野心。皇上为了安抚于他,必然会赠予他江南伶人以示友好。而这之中,任何人都可能被当作棋子,尤其是名伶,比如你。” 绾凉轻轻笑着,望向顾择芝道:“我自知其中是沼池泥渊,可这之中,却又有不得已之处,我是非去不可的。况且,名单已然上报,此时再犹疑,也没有回寰的余地了。” “你若是不愿去,我自有办法……” “不,我是非去不可的,”绾凉打断了她的话,“只是个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 “罢了,”顾择芝无奈道,“你自有你的主意。只是,这宫里头礼仪冗杂,入宫前,我便让我身边的宁妈妈给你提点些宫里的规矩。她自小便跟在母亲身边,宫中举止,万无疏漏。” “赶不及了,”晚凉摇摇头,“我今日便要启程。” “今夜!”顾择芝倏地起身,皱眉问道,“那你……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绾凉仰起脸,忍下心中的万千涟漪,莞尔回应道:“我既然报了必走之心,又何必提前辞行?今日前来正是辞行宜时,就劳请择芝送送我吧。车……在门外候着了。” “你这……”顾择芝抿着唇,眉头紧锁。 “我都要走了,你就别忙着责难我啦。”绾凉扬起笑脸,眼睛却是深深沉沉的凝望着眼前的人。 顾择芝长叹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那就走吧。我送你出去。” 二人走出了顾府,马车果然已在门口等着了。 顾择芝再次皱起眉:“这番送别,一无灞桥折柳,二无十里长亭。你真是让我……” “送君千里,不也终有一别。你莫在乎这些虚礼。我到了京城,自会给你来信,也自会给你带礼物……虽然你不缺京城的东西。” “我缺,”顾择芝打断她的话,“你要回来,我等你的礼物。在宫里,就秉持你一贯的作风,切莫出风头。” 绾凉点点头,微微抬起两只手,又突然放下了一只。她扬起那只未放下的手朝着顾择芝挥了挥,便转身上了马车。 那一瞬间,她是想抱抱顾择芝的。但那样好像太奇怪了,所以她就挥了挥手。 “我不想早些辞行,是因为和你呆的越久,我就会越舍不得啊,顾择芝。”绾凉在心中无声喃喃。 寒鸦声渡,秋风锵锵。 山长兮水远,相思兮不相见。 章十 车马已赶了多时的路,暮色渐渐沉下来,官道边的草木也渐而黯淡。 郑渥丹瞧着天色晚了,马也跑了一天,便道:“左右也不急于一时,不如就在此处寻个镇子,歇歇脚?” “就快到河南道啦,”车夫回应道:“进了道再歇吧,两道交界处多有暴匪,太乱了。” 郑渥丹点点头,便又端坐回了车厢。 “姐姐可是累了?”绾凉浅笑着问道,“不如躺下歇会儿。” “累倒不累,只是太过无聊罢了。你一路上都在看风景,流云也一直睡着,连句话都不曾与我说。”郑渥丹佯作嗔怪。 绾凉笑弯了眉眼,正视着她道:“是我的错。渥丹姐想说些什么,现在也不迟。” 郑渥丹微微颔首,嘴角勾起明媚的梨涡:“我哪有什么想说的话,左右不过闲谈罢了。不过,我还真有个事想要问你。” “姐姐说就是了。” “那顾择芝——”郑渥丹拉长了调子,看着眼前的绾凉神情微肃,又接着道,“究竟是个什么人物,竟能让你这个一心想渔樵耕读的人改了心性?” 绾凉微垂了眼帘,温声答道:“顾小姐是个好人。她待我很好。” “所以你就甘愿为此来京城,纵知前途难卜?”郑渥丹挑起眉眼,试探着问道。 绾凉浅浅勾起唇角,回道:“顾小姐以诚待我,我为她做些事情也没什么不值当的。” “你不打算让她知道吗?” “让她知道做什么?”绾凉好笑地看着郑渥丹,“我的心愿就是让她不知道,平平安安躲过这个坎儿。我苦惯了,换个环境也没什么打紧,她是簪璎氏族的闺秀,若是父亲落马,又如何谋生呢?” 一直紧闭着眼睛的流云听了这话,不自觉地皱皱眉,眸子细眯开一条缝,复又若无其事的闭上。 郑渥丹摇摇头道:“这顾择芝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闺秀,虽出身世家,却做了商贾事业,而且行事也很有一套手段。” “渥丹姐可真是消息灵通,这该算是高门秘辛了吧!” “谁像你似的,”郑渥丹撇撇嘴,“两耳不闻窗外事,白做了这弹唱风月的生意。” “姐姐说的极是,”绾凉正色道,“若知道今日会踏上来京城的路,怎么也该掌握些庙堂动向。” “世事难料,哪有早知道的理,”郑渥丹掀开帘子,看着车外不远处站着把守的官兵,“你看,我还不曾想到,却已然到了河南道了——唉?” “怎么了?”绾凉听她讶异的语气,不由地也探头看了出去。 “你瞧,”郑渥丹指着站在守兵后的锦袍公子,“那不是河南道刺史的儿子吗?天色这么晚了,他是来……接什么人的吗?” “总归不会是接咱们,”绾凉放下帘子,重做回车里,“眼看着宴期将至,可能会有什么显达官员经过吧。” “那可不知是好大的面子,”郑渥丹摇摇头,“我可从未听说过有刺史府的公子亲自来道口迎马蹄的礼节。” “许是故人吧。”绾凉阖上眸子,随口答道。 绾凉这随口一说,却正是说对了。 江南道进献的车马前脚刚走,这尚书府的千金轿便疾驰而至了。 那站在守卫后头的华服公子对着轿子做了个揖,道:“听闻顾小姐要来,孟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夏深掀起软轿的绣帘,对着那华服公子道:“小姐身体不适,便不下马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16 拜谢了,望孟公子见谅。” 孟端扬着笑道:“舟车劳顿,择芝身娇肉贵,还是先去府上歇息一晚吧。” 顾择芝抬手掀开帘子,朝着孟端温声道:“择芝谢过孟公子好意,只是我们此行匆匆,便不叨扰贵府了。孟大人好意,我回京自会转禀家父。” 孟端皱着眉,婉转着口气对顾择芝道:“芝兰,你又何必这般与我闹脾性呢?那不过是小事一桩,你若……” “孟公子,”顾择芝淡淡地打断了他的呶呶不休,“在下姓顾,名择芝。表字过亲,有失体统,孟公子还是不要妄叫的好。” “好,择芝。今日你务必要听我把话说完……” “怎么,如今过河南道还要交银子了不成?”顾择芝再次打断他的话,言语中隐隐带着不耐,“我有事在身,还望孟公子行个方便。老洛,还不赶车,等着去孟府飨宴吗?” 车夫连忙应声,扬手便挥起鞭子。尚书府的车马自然无人敢拦,孟端也只得看着那车远去。 车厢内,夏深开口道:“小姐何必如此,去给那孟刺史拜个谢又不妨事,与孟端东扯西扯地做甚!倒不如把事情说开了,也省得累赘!” “这下孟端可算是认准了我是个不容人的妒妇。我自是懒得与他多说,志不同,道不合,怎相与谋!”顾择芝扯扯嘴角。 “其实要我说,不就是个妾吗,小姐何必在意,那孟端不管如何,待小姐也还是极不错的。”一旁的玉环接口道。 顾择芝沉默了片刻,对着帘外的车夫道:“老洛,回去见孟端!” 夏深自不理会玉环,见顾择芝这样,便很是疑惑:“小姐这是?” “青路倒是提醒了我,”顾择芝淡淡道,“我若是不与他将这事说清楚了,他还以为我是看他纳妾心中泛酸,闹着脾气呢!” “小姐不正是,”玉环见她说了要回去见那孟端,便得意道,“这女子啊,说到底还是要能容人,能事夫,以夫为天方是正理。男子有个妻妾本也不是什么打紧事……” “玉环啊,”顾择芝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我念你是顾夫人派来的丫头,才容忍着你。可说到底,你就是个小丫鬟,什么时候,奴才也能教训主子了?”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想让小姐放宽心罢了。”玉环蹙着秀眉,极力辩解着。 “宽心……罢了,你说的,我又有什么理由否定呢?只是你小小年纪,不要被那些《女则》《女戒》的占全了脑袋,人生在世,何必委屈自己以求他人之全呢?尤其是连忠贞都没有的,”顾择芝眼光飘向帘外,口中冷声道,“公狗。” 玉环惊愕地抬眸看着顾择芝。眼前的人在黑暗中,面庞皆是朦胧,只余一双玓瓅的眸瞳,带着几分睥睨。 “到了,”那车夫回头喊道,“孟公子正在前头骑着马往回走呢!” “停吧,”言罢,顾择芝转头对夏深道,“我们下去。” 那孟端见顾择芝又绕了回来,心中自是极为自得的,但他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只是佯作娇宠顾择芝无度的样子,笑着道:“你这是使哪门子的小性子,这秋日风寒,可莫要再浸了寒气。” 顾择芝面上挂着笑意,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开口道:“多谢孟公子关心。只是我仍然有一点想要纠正孟公子——肟顾择芝是个从不在外人面前使小性子的人。” 孟端脸上一僵,旋即又笑着道:“你我二人两家世交,自小青梅竹马,怎么把话说得这般生分。” “孟端,”顾择芝正视着他,不疾不徐地说道,“说实在的,我们自小感情是好,我也的的确确喜欢过你,我们也说过山盟海誓,这都是真的。因为我觉得你很善良,你很孝顺,你有很多优点。但是人心难测,如果事情——或是感情,偏离了我所能接受的轨道,那也只能至此而终了。” 孟端听了,不由责怪起她的不识大体来:“芝兰,你说到底还是在怪我纳了金乐。我虽说平日里与你感情好,可是男人没有个妻妾又成何体统?我不娶侧夫人进门,还不算是对得起你吗?” 顾择芝嘴角挑起一抹轻嘲,声音仍是温和:“孟端,你是被那纲常教条毒透了头脑,所以我也不是来同你理论的,我今日去而复返,就是想要把事情做个了断,也省得今后越缠越乱。” “了断!”孟端听她这样说,也提起了声音,“你顾择芝也莫要不识好歹!我自问不曾有过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一直宽容于你。至于金乐,那也本是理所应当之事,我婉转致歉,不过是给你顾择芝颜面……” “孟公子,话不要说得太满,”顾择芝依旧持着是平平的语调,得体的浅笑,“你说宽容,若今日是我顾择芝与男子纠缠不清,你会一笑置之吗?” “顾择芝!”孟端听了这话,顿时怒不可遏,“你当真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枉你当年还承教于长公主膝下,她的忠贞淑婉你竟是无一袭承!” 顾择芝淡淡一笑,也不理会他的怒火,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所以你看,你做的,让我忍。我要做的,你却不能忍。你在外寻欢作乐,而我囚于容膝。你莺围燕绕,我独守贞洁。你知道的,我顾择芝虽名为闺秀,却实乃商贾之人。这么亏本的买卖,我可不做。” 孟端瞠目而视,一时结舌。复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女则》所言……” 顾择芝不耐地打断:“说点新鲜东西吧,我要是遵《女则》,今天哪里会与你口舌有争呢?” 孟端冷冷一笑,道:“你想要神仙眷侣一世鸳鸯?顾择芝,你不过是过屠门而大嚼!” “鸳鸯交颈一世好,狼亦呜咽守亡侣。如此说来,你孟端岂不是禽兽不如?” 孟端发上指冠,怒目而视:“你真是阴毒妒妇,枉你顾府一世簪璎,门楣都教你这个毒妇污了去!” 顾择芝也不理会,只是颔首一笑:“我看火候差不多了,孟公子也不想再与我这等刁蛮妒妇有所纠葛了吧?如此甚好,顾孟两家不会因为小辈的情感波折而失了交情,你我二人也各自欢喜。我此去路远,就不与孟公子多言了,就此别过吧。” 顾择芝说完,便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上,夏深一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顾择芝好笑道:“你瞧你那样子,我都替你心急。有什么话,就说吧。” “也没什么,就是怕小姐心情不好,若是出口劝了,怕是更惹伤心事。”夏深低声答道。 顾择芝不在乎地一笑:“是我害你多虑了。你放心,孟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17 端这个人,我早就不在乎了。也许我的确是用情很深的人,但是抽身也很快。现在你要担心的,不是我,而是绾凉。” “小姐此行不正是为了绾凉姑娘?有小姐在,绾凉姑娘必定无虞。”夏深肯定地说道。 “话万不可说得太绝对,”顾择芝摇摇头道,“我纵有升天入地的本事,到了那朱墙宫深,也无处施展。适时也唯有见机行事了。” 宫墙瓦冷。 顾择芝垂下眸子,掩尽了思绪萦纡。 是那宫墙瓦霜华重,是那翡翠衾砭骨凉,于是长公主的一生压抑成染着风花雪月的噩梦。所以不能让绾凉再入虎穴。 章十一 琼林玉树,金瓦流光。 宫娥美女鱼贯而入,皆是妃色襦裙衬着绛红的宫绦,配饰是清一色的金雕簇花钿与锦帛发带。鬓如流云,肤腻鹅脂。 齐国的迎宾礼节很是特殊,帝王朝臣们并不在意如何城门迎客,如何行两国邦交大礼,他们更关心的似乎是飨宴之乐。所以皇宫内的宫娥大多姿色不俗,举止谈吐也皆为上等,以备盛饯之需。正是这个缘由,齐皇宫也被人戏称为“娥眉宫”。 顾择芝跟在父亲身后,款款走进宣景殿的朱门。 顾怀仁刚进了大殿,便转头对着顾择芝淡淡道:“你一会儿,就到长乐长公主那里去坐着。” 顾择芝的脸上端着三分笑意,顺从地点点头。 不多时,只见尚未满座的宴席中款款走出一个胭脂色烫金华裾的女子,柳眉芙蓉面,眉目明艳而张扬,正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孟知菲。她微微扬起下颔,对顾择芝道:“你怎么也来这京城赴宴了?不是说好要苟且江南了吗?” 顾择芝不在意地一笑,对孟知菲道:“多少年了,何必抓着个小尾巴就不松了呢?孟小姐,不是一贯豁达行事的吗?” 孟知菲听了,刚想要辨驳些什么,就被席上的国公夫人唤走了。顾择芝望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孟知菲与顾择芝二人其实并无过节,孟知菲本也是个骨子里善良的人,幼时与顾择芝的关系很是要好。只是后来,顾择芝的母亲去世,顾府里的变故便纷至沓来,顾择芝也由此转了心性,成了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而这正是孟知菲所看不惯的。其实还有一点,那就是孟知菲极是厌恶顾府如今的新夫人,她当年力劝顾择芝不要听从顾怀仁的安排与那毒妇同住,大不了闹个满城风雨。可顾择芝却选择顺从地去了江南道,孟知菲知道后怒不可遏,当即便甩袖而去。自此以后,若是二人相见,孟知菲必然要将她奚落一番,而顾择芝也就置若罔闻。 顾择芝见宴席也就快要开了,便往长乐长公主的席位走去。见不远处已集聚了不少贵门名媛,顾择芝便知道又不免要逢迎周旋一番了,心下顿感厌倦,但面上的笑意却是分毫不减。 “呀,顾姐姐竟也来了!”一个淡绿衣裙的灵秀少女惊呼道。 “说起来也是幸事,”顾择芝笑着应和道,“我心里头正念着几位姊妹,父亲倒正巧唤我一同来了。” 一旁的紫衣女子扬着溢满笑意的脸,对顾择芝道:“姐姐今日可真是流光溢彩!瞧这攒蓝珠的银鹤钿头配上姐姐的芙蓉玉面,当真是羡煞西施毛嫱。我今日呀还细细打扮了一番,如今姐姐一来,莫说是我,这儿的姐姐们可都被你比下去啦!” 顾择芝听了这话,自知她是在指望鹬蚌相争了,眼中便没了笑意,但嘴角依旧勾着弧度:“月晗姐那里的话,咱们围着的这个圈儿里头,哪里有不漂亮的?你可莫要再打趣我!” “我可没打趣姐姐,”何月晗毫不在意,犹自道,“谁人不知,咱们齐国的头名才子可是在游园会上夸姐姐'春风好颜色,羡煞洛阳花'呢!” “尘俗艳色!”一位衣着素淡,气质冷清的女子不屑地开口。 顾择芝不必转头看,便知道是素有“如莲才女”之誉的镇国公府三小姐,孟清莲。这孟三小姐瞧不上那些京城里的罗绮公子,只有齐国的大才子卢遗远入的了她的贵眼。 “可不是嘛,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竟让她打扮地如此珠围翠绕,真是丢了齐国素来闻名的清雅之风。”这接话的,便是顾择芝的庶妹,顾择兰。 顾择芝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浅蓝纹白鹤的交领裙,再看看顾择兰桃红烫金芙蓉的华裙,决定沉默。 可那素衣女子并不打算轻易放过顾择芝,她继续道:“久闻顾小姐大名,今日一见,确有牡丹之艳,却又空有牡丹之艳。” “那是自然,”顾择芝的脸上仍是浅浅的笑意,声线温和,“孟三小姐如莲绝俗,咏絮之才名冠京华,哪里是我顾择芝比得上的。” “顾小姐委实谬赞了,”孟清莲的声音仍是冷冷清清,“我孟清莲无甚才能,只是守一'清'字。我齐国教化清明,顾小姐身为朝廷重臣之女,理当自有矜持才是。” 顾择芝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其实当日游园会,并非是那卢遗远有意赋诗以显风流,而是顾择兰的要求。当然,这首先应该是孟清莲的授意。可惜那卢遗远并不理会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从容地赋诗一首,以赞顾、孟二女,只是赞的孟女是孟知菲,而不是孟清莲。如此之后,孟清莲见着顾择芝便要冷嘲一番,至于孟知菲这个镇国公嫡长女,她是有其心却无其胆的。 对于孟清莲的诸多针对,顾择芝往往选择把她晾在一边,置若罔闻,合着也见不着几回。但近日她总被人说教女德,从顾扬灵到孟端,如今又来个孟清莲,心下委实已不胜其烦,便也不打算再多做忍让。 “孟小姐的说教我向来虚心接受,只是这'矜持'二字,”顾择芝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若由你来说,恐怕不大能让我信服啊。” “顾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孟清莲听她这样说,便蹙了眉头,目光清冷,“我孟清莲的名节,可绝非你顾择芝所能非议的。” “哦,这样啊,”顾择芝轻轻莞尔,接着她的话道,“孟小姐芳心托青鸟,这卢大才子是否不负美人意呢?” 孟清莲听了这话,心下一凉,脸上的冷清之色再也绷不住,她瞋视着顾择芝道:“顾小姐是否一向乐谈谮言?此乃关乎女儿名节的大事,还望顾小姐莫要胡言乱语,以免自食恶果。” “择芝自知直言贾祸,多谢孟小姐好意相劝,只是,”顾择芝脸上的笑意愈发明艳,“我顾择芝从不说无根据的话,你说我这是'谮言',那么孟小姐是否想要让这'谮言'来个'一语成谶'呢?”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18 孟清莲猛地扭头,直视着顾择芝的笑脸,警惕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个把柄,顾择芝是从未当作把柄的。顾择芝曾在出门游逛时,见孟清莲在桥上刻诗于红叶,让那红叶随着流水漂到河岸正在寻访入京难民的卢遗远脚边,然后自己在桥上拖着香腮,远望白苹州。卢遗远见了水中的红叶,再稽首瞧瞧桥上的孟清莲,心下顿时一片了然。只是卢遗远此人虽才冠京华,却素来不喜那些整日舞文弄墨,自命清高绝俗之人,于是便若无其事地回头,与那外乡老农继续攀谈。顾择芝当日也只是付之一笑,未曾放在心上,如今竟起了作用。 顾择芝见她这样,便浅笑着走近,对她耳语道:“红叶传情,当真是风雅。孟小姐博闻强识,该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顾择芝素来不喜攻讦,还望你不要再自找麻烦。我真的,已经很厌烦了。” 孟清莲听了,一时怔忡。顾择芝也不再理会她,转身便去寻长公主了。 此时,偏殿的暖阁里,一干江南道来的舞伎乐师正在整顿衣饰。 郑渥丹早已收拾妥贴,便坐在矮几旁吃着点心。这时,那轻掩的门扉却被人急急推开,来人行色匆匆,正是流云。 郑渥丹见她如此冒失,便沉下脸道:“你也瞧好这是什么地方,皇宫礼规极严,可不是你的飞花楼!” “渥丹姐,我真不是有意如此,只是……只是这顾择芝竟然也来参宴了!” “顾择芝来了?”郑渥丹心下有些疑惑,随即又好笑地看着流云道,“哦,所以?你这究竟是在着急些什么?” “可绾凉今日就要在宴上陪卢大人了呀!”流云急道。 “什么'陪'?”郑渥丹不满地瞪了流云一眼,道,“卢大人是已知内情的,哪里会为老不尊?” “哎呀,可是顾小姐哪里知道内情呢?她必然会觉得绾凉姑娘就是在陪宴啊!” “可是……难道我们来不是陪宴的吗?”郑渥丹疑惑道,“顾择芝若是看轻绾凉,便不会与她有私交了。” “可……”流云抿着嘴,满脸为难。 郑渥丹没在意她的神情,继续道:“再者说了,顾择芝看见了,必然会问,我再叫她如实回答便是。如此一来,顾择芝也就知道自己欠了绾凉一个人情,这对绾凉可是大大的有利啊!” 流云闻言,便神色复杂地看了郑渥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错什么了吗?”郑渥丹愈发地不解起来。 “渥丹姐,”流云叹了口气,“你不是一向在洞人察物上细致入微的吗?怎么这次,就看不出来呢……” 郑渥丹索性放下手中一直握着的茶盏,直视着流云道:“能别再言不及义了吗?你究竟想说什么。” 流云深吸了一口气,道:“您就不觉得,绾凉……似是有磨镜之癖吗?” 郑渥丹微微张了嘴,神色怔愣:“你,你说……” “磨镜,我说磨镜。”流云用一种极为肯定地语气重复道,“渥丹姐没有怀疑过吗?绾凉姐一向是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顾怀仁的仕途如何,本是他自己的因果。若在平日里,她顶多是事后劝慰那顾小姐,又岂会以身涉险以保顾府平安?再者,这绾凉与顾择芝相识不过短短数月,却情深如此,怕不是简单的手帕交情吧。” “这……”郑渥丹神色复杂,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确,细细想来,这其中的事情怕确非如此简单。 “渥丹姐,你就别再寻思了!这绾凉一会儿该要侍宴了,你可让她怎么办才好啊!”流云攥紧郑渥丹的衣袖,急切道。 “来不及了,”郑渥丹眉头紧蹙,以手抚额,“她已经过去了。” “怎么去的那么早!” “她要先奏一曲江南的乡调,是宫里的安排。不管怎么说,先过去看看吧。”郑渥丹说着,便起身往门外走去。 在宣景殿的偏门里,郑渥丹看见绾凉手抱琵琶,坐在檀木雕花的矮凳上。 她面色苍白,目光有些空洞和飘忽。而顾择芝正鲜衣华簪地坐在不远的席位上,嘴角噙着笑意。 郑渥丹微微垂了眸子,心下突然涌出些许悲哀来。还是那个夜晚她所感叹道那样: “是人各有命。” 章十二 顾择芝一直端着带满笑意的脸,但心下却早已经疑惑万千。她自小善于察颜观色,绾凉方才见着自己的那神态分明像是见了鬼。可奈何这是皇家宴席,又是款迎燕国太子万俟正衡,她自不能上前询问一番,便只好继续端着笑脸。 一番慰问以显国威后,皇帝在龙座上缓开尊口,对那燕国太子道:“朕素闻燕国太子喜爱江南风雅,这便召了些江南美人,以供飨宴之乐。” 万俟正衡听了,便起身拱手道:“齐国风雅,本宫自早已神往。皇上如此放在心上,实乃我万俟正衡之殊荣。” 皇帝听了,淡淡一笑,开口道:“开宴罢!” 绾凉虽说有些恍惚,但对于这个场面,还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她抬手调了调琵琶,便轻启檀口: “姑苏春,莺飞二月,杏柳画桥,何处云楼醉王孙 …… 姑苏秋,霜浅草深,□□凭栏,谁家甜酒拜婵娟 ……” 这头面上是江南小调,其实是宫里人做了新词,再让绾凉以吴语吟唱的,说是怕乡野调子登不得台面。不过这词曲用吴侬软语唱来,倒也颇有江南的温软风雅。 顾择芝心下赞叹着,眼睛却紧紧盯着那燕国太子的神情,见他神色痴迷状,便暗道不好。不管这万俟正衡是真痴假痴,瞧他这样子是必定要顺势将绾凉讨要了去,正好全他风流的假态,以迷惑燕国宗室的贵族。顾择芝垂下眸子,掩去了思绪沉沉。 “择芝这是怎么啦?”长公主见她兴致不高,便轻声问道。 顾择芝神思一转,旋即低声对长公主道:“昨个儿夜里我没睡足,这会头晕得很,您莫怪我。” “我怎会怪你,”长公主亲昵地拍拍她的手,道,“你若是身体不适,就先去偏殿小憩片刻,到时候我自会禀告皇兄。” 顾择芝乖巧地点点头,便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顾择芝对这皇宫是再熟悉也没有了,出来的时候便也没有宫人跟着,倒省下了一番口舌麻烦。她没有去偏殿,而是向着昔宸宫去了。这昔宸宫便算是齐皇宫的冷宫,本就常年无人问津,如今这宫中又值迎宾大宴,人手大多被调去侍宴,这冷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19 宫便几近是冷得森然了。 顾择芝见夜色四合,朱门前仅一人把守,便低低唤道:“策鹰!” 那侍卫听了,讶异转头看着顾择芝,道:“小姐!您怎会来此?” 顾择芝警惕地环顾了一圈,见确无人在,便赶忙上前对策鹰道:“事情紧急,不容我细说。你现在能否将夏深带进宫里来……不,不用带进来。你问问她,近日里万俟正衡与锦华坊的毛皮生意究竟是何价位,立刻报来!” “万俟正衡……毛皮生意?”策鹰不解地望着顾择芝,实在想不出这燕国太子与商末行当有何联系。 “你快去!”顾择芝催促着,面上满是焦急。 而宣景大殿内,绾凉正歌尽一曲《醉姑苏》。 “太子殿下觉得何如啊?”皇帝见那万俟正衡神态迷离,便问道。 万俟正衡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猛一回神,起身对皇帝道:“本宫一直自诩闻尽世间妙音妙曲,如今方知实乃是孤陋寡闻,怕是要遭人耻笑啊。” 皇帝闻言,朗声一笑,道:“好!既然太子喜欢,那便让她们再歌舞一曲。” 言罢,他又对座上的江南道刺史道:“郑卿啊,朕听说这是你的部下举荐的歌伎,他可还备下了什么曲目吗?” 郑弘碧闻言,疾步趋于阶下,回道:“启禀陛下,臣听说赵大人也不知燕国的太子殿下喜好何曲,便特意让飞花楼有名的歌舞双绝排了曲在江城闻名已久的《长恨歌》。” 皇帝微微颔首,对郑弘碧道:“赵子成这回办事倒还教朕满意。好,那便让她们上来吧!” 他言罢,一众乐师便鱼贯而入,男伶衣帛冠玉,女伶□□簪金。绾凉走在前头,梳着双刀发髻,曳着渐层郁金裙。中有一人,衣着妃色暗纹襦裙,头戴攒珠金牡丹,广袖掩面,不见玉颜。 玉笛声起,绾凉便启口唱到: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这时,郑渥丹便初露芙蓉面,含羞带怯,似欲语又还休。 琴瑟又起缠绵,正应了下头的词句: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唱及此处,一干闺阁少女皆羞红了玉面。孟清莲绯红着双颊,面露不屑,冷声道:“淫词艳曲,竟唱到大殿上来了!” 邻座的公子们不乏这位才女的爱慕者,便纷纷应和,说这曲目如何如何不堪入耳。 孟知菲冷眼瞧了瞧着一群人,讥诮道:“是啊,诗王写得淫词艳曲。” 那群人听了这话,顿时便不做声了。孟清莲脸上一阵青白,由不得发作,只得恨恨地别过头去。 不多时,这靡靡之音倏尔一转,编钟声起,琴音沉抑,皮鼓齐鸣,而那唱腔也由缠绵婉歌到冷切吟念: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郑渥丹应最后一字柔柔倒地,衣袂飘转,蹙眉阖目,极尽凄婉缠绵。 万俟正衡飨宴正酣,却被身旁的仆从往掌心里塞了张纸条。他单手在桌下展开纸条: “以任意价购北地皮毛。惟请留绾凉。” 凝神片刻,万俟正衡便神态自若地端起酒杯,朝着顾择芝刚落座的方位聚了聚,也不等回应,便一饮而尽。 顾择芝这才松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桂花酿轻抿了一口。 “可好些了?”长公主拍拍她的肩,关切地问道。 “好多啦。”顾择芝勾唇一笑,回应道。言罢,便又回过头去,细细看起绾凉的表演来。顾择芝见绾凉仍是端坐在雕花的暗木凳上,手抱琵琶,时弹时停。她眉眼微垂,神色恬静,几缕鬓发不怎么顺从地贴在两颊,更衬得面如珠玉。顾择芝只觉得她这幅打扮很是好看,那绿衫黄裙颜色活泼,使她少了些往日的冷清,倒是有几分俏皮与温和。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琴弦一拨如裂帛,乐阙。 大殿上一时无言,倒是皇帝先回过神来,朗声道:“好!这双绝倒果真名不虚传啊。” 万俟正衡面色郁郁,似是还未从那哀戚中惊醒,想来是身边不乏盯着他的眼睛。他听皇上开口,方才应声叹道:“此等仙曲,真是人间不得闻啊!佳人又如此色艺双绝,江南果真是云梦天堂。” 皇帝听了,自然是顺水推舟,慷慨道:“太子既然欢喜江南风雅,朕倒也不会吝惜赐些吴地美人。这江城的双绝,你便安置在燕国东宫罢!” “谢过皇上美意,”万俟正衡见顾择芝正紧紧盯着他,便对皇帝起身拱手道,“只是本宫对江南的痴迷,也只是独存于江南之地,若是这江南美人离了江南,那也不是本宫所要的江南美人了。倒不如让美人还乡,本宫再来吴地赏玩时,还得以见着其风雅。” 皇帝哈哈一笑,对万俟正衡道:“朕瞧着,这燕国北地,倒真是少有太子殿下这般真风雅的人物。也罢,你既不愿带走,那便常来吴地,我大齐自当再尽地主之谊。” “多谢皇上,本宫这便记下了。” 顾择芝的唇角压抑不住地上扬,区区几个乐师美人,倒让两国尽欢了。如今看来,这万俟正衡实非凡角,纵使自己不去与他交易保住绾凉,他也是不会要的。这回,他可算是一石二鸟了。不过无所谓,绾凉没事就算是值了,她想。 这宴席散了,接下来便是夜赏金桂。这日子眼瞧着就是中秋了,每逢此时,金桂十里便成了齐国特有的妙景。而这金桂,又数皇宫里的最为上乘。 顾择芝对这游园赏桂是毫无兴趣的,可是又没有不去的道理,便只得跟着一干王孙名媛走了出去。今日皇帝龙颜大悦,便让那些江南道来的舞女乐师也一同跟在后面赏桂。 顾择芝正走着,却见一衣着明艳的女子走到身边来,说道:“在下郑渥丹,拜见顾小姐。” 顾择芝虽不明白她为何特意来拜见,但也仍谦和地笑笑道:“原来是郑姑娘。今日的《长恨歌》可委实叫我开了眼。” 郑渥丹抿唇轻笑,继续道:“顾小姐谬赞。我今日前来,是有事情要说与顾小姐听。” “哦?”顾择芝挑眉看向她,道,“不知郑姑娘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20 有什么话要说给我。” 郑渥丹的眼睛瞄了瞄四周,偏头问道:“在这里说吗?” 顾择芝顿下脚步,转头看向郑渥丹,轻笑道:“看来是什么大事情呢,那么,郑姑娘随我来吧。” 她言罢,便与长公主称病,先去休憩片刻,随后便来。长公主点点头,便允她去了。 “有什么话,郑姑娘请说。”顾择芝寻了处僻静的角落,对郑渥丹道。 “如今时间少,我也就长话短说。顾小姐可知绾凉为何要来京城?”郑渥丹开门见山道。 顾择芝听了,微微蹙起眉头:“怎么忽然这么问?这绾凉……说是有不得已之处,不得不来。个中详具,我也所知寥寥。” “那么,”郑渥丹直视着顾择芝道,“顾小姐可知顾大人在任兖州知州时,与当今逆犯、曾经的河南道刺史陈德平有过勾结?贪的那数目,可不小呢。如今做了尚书大人,恐怕早就忘了吧?” “什么!”顾择芝神色一凛,对郑渥丹道,“空口无凭,郑姑娘可不要胡言乱语。” “我是否胡言乱语,顾小姐大可以自己去查,”郑渥丹冷声道,“哦,对了。绾凉就是应了顾夫人的请求,才来京城赴宴,以助顾大人渡劫的呢!” “绾凉?这和绾凉有什么关系?”顾择芝急切问道。 郑渥丹听她这样问,便自然地将事情经过陈述了一遍。 “率皆如此。”郑渥丹总结道。 顾择芝的眉头从头至尾都没有舒展过。同时,却又忽觉庆幸,好在今日没让绾凉被那人掳了去。她沉默片刻,转而对郑渥丹道:“绾凉呢?” “游园赏桂呢,”郑渥丹伸手摘下自己肩头的一片枯叶子,“顾小姐让她完成自己想做的事好了,这样顾家也得以保全,以后就您当作欠绾凉一个人情。” “那怎么可能呢?”顾择芝转身对郑渥丹道,“顾怀仁该如何就如何,天道轮回,什么时候有绾凉来承受的道理了?” 郑渥丹微微讶异地抬抬眉,道:“顾小姐倒真不似贵门高户的女子。” “这与门户有什么关系?理当如此罢了。千错万错,也没有她的错处。倒是绾凉讳莫如深,当真是瞒苦了我……自然,都是我对不起她。”言罢,顾择芝理了理裙摆,抬步往金桂树群的方向走去。 郑渥丹跟在顾择芝身后走着,心中思忖万千。今日流云说的那些话,她实在是无法不担心。假使绾凉真的是喜欢……那种喜欢顾择芝的话,只怕往后的路会越走越难。哪里有人不明白,这高门贵女,情爱之事,自然父母命媒妁言,再加上顾择芝才高貌美,世家公子自趋之若鹜,只怕绾凉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低头看着这满地枯残,红叶散漫在秋风里。 算了吧,郑渥丹想,能走一步就算是一步了。这些年的日子,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章十三 顾择芝到刚到那金桂园子,便见绾凉正垂着眸子,神色冷淡地站在人群后面。而孟清莲则一直张口说着什么,她说着,那些公子小姐们便频频回头,张望着绾凉。 顾择芝见着,心下已经猜出一二,便加快了步子走过去。 “绾凉。”顾择芝扬声唤着绾凉的名字,而周遭的人眼中写满了诧异。 绾凉见顾择芝过来,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沉默着。 “哦,原来与顾小姐还是老相识呢,”孟清莲见顾择芝唤得如此亲昵,心下可算是高兴坏了,“这便不稀奇了。” 顾择芝没理会她,只是轻声问绾凉道:“怎么啦?” “没事。孟小姐见我举止欠妥,提点一二罢了。”绾凉答得平静,神色也不见一丝窘迫。 顾择芝见她这样,心下便愈发不是滋味。若不是因为自己,她又何必千里迢迢来这京城受气?顾择芝冷笑一声,站到绾凉的身前,直视着孟清莲道:“'举止欠妥'?'提点一二'?孟小姐,今日可是国礼迎宾的大宴,你就是这样做给燕人看的?” “正因为是国礼大宴,我才要教训一些不知分寸、不顾廉耻的人,以免失了我大齐的体面。”孟清莲立即针锋相对。 “分明是这个姐姐的错!”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从人群里钻出来,指着孟清莲道,“刚才遗远哥哥夸今天唱歌的姐姐是我们齐国的第一才女,这个姐姐就生气了!姐姐好小气!” 顾择芝看孟清莲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下更是冷笑不止。她俯身把那个小女孩拉到怀里,点点她的鼻梁,道:“我们瑾瑜长大了,可不能做这样的人哦!” “知道啦,择芝姐姐。”那小女孩仰着笑脸,回答道。 孟清莲忽然厉声开口:“九公主年纪尚小,哪里看得穿人心善恶。那绾凉不过是一介歌女,怎么配得上'第一才女'的名声!无非是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博得美誉罢了。” 顾择芝眯了眯眼睛,忽而轻笑一声,道:“卢公子啊,你的面子可真是足,竟能把我们这位如莲的孟才女三番五次惹得跳脚。我顾择芝不得不佩服啊!” 卢遗远闻言,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道:“顾小姐何出此言,我卢某夸赞之辞向来是诚心实意,可没有撺掇之嫌啊!” “卢公子此言差矣,”顾择芝朝着卢遗远挑唇莞尔,继续道,“你虽不曾撺掇,可却委实有不识时务之嫌啊。” 卢遗远自知此番是因自己言行欠妥而惹的祸,便只得顺着顾择芝的话接下去:“顾小姐这话,倒教卢某如坠云雾了,还望指点一二。” “卢公子,这要我说,你就不能夸夸这位孟才女吗?”顾择芝言简意赅地说出了自己的“指点”。 “顾择芝,”孟清莲猛地看向面前笑得一派温和得体的女子,恨声道,“你莫要欺人太甚!”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顾择芝笑吟吟地回道,“我见这卢公子'举止欠妥',也不免想要'提点一二'。” “顾小姐,”一位华服公子上前一步,朝顾择芝道,“还请莫要污了孟小姐女儿家的名声,做人当怀善念,身为女子更应如此。” “关于'为何你不提她侮辱绾凉名声'这样的话我懒得问,可是有件事我还是想请教的。”顾择芝淡淡道。 “顾小姐请讲。”那公子的嘴边勾着得体的笑。 “这里面——有你什么事儿啊?”顾择芝仍是淡淡的语气,而那华服公子的笑意登时僵在嘴角。 这时,绾凉轻轻拽了拽顾择芝的袖口。顾择芝偏过头看了看她蹙起的秀眉,没说话。 “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21 你今天,怎么跟吃了炮仗似的。”绾凉压低了声音,柔声道。 “因为我今天不开心啊,绾凉,”顾择芝对她眨了眨眼睛,“你骗了我。” 绾凉张张嘴,但只是嗫喏了几声,便又索性继续沉默。她自然明白顾择芝业已知晓自己来京城的缘由了,只是自己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能说些什么。 “顾小姐,你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何必与人窃窃相谈,不似君子所为,倒教人平白生疑。”那华服公子见顾择芝与绾凉相耳语,便立即就此猛攻。 绾凉叹了口气,对顾择芝道:“这皇宫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何必得罪权贵,自讨苦吃。” “也许旁人都还没意识到吧,”顾择芝冲绾凉笑着,低声道,“我的脾气其实很坏的。” 那耳语的气息微显灼热,绾凉也不知为何,只觉得耳朵连着心口都是一阵酥麻。 顾择芝转身看向那华服公子,启唇道:“我窃窃相谈的,自然是女儿家的私语。何公子看起来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啊。” 言罢,顾择芝也不再理会那人一阵青一阵白的面色,只是拉着绾凉径直走到人群后面去了。 二人并肩走着,空气里流动着的只有极馥郁的桂花香气。绾凉此刻倒是乞求着那孟清莲再来找找茬,也好过就和这人这么不尴不尬的走着。她心中只觉得万分的不自在,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自在。 终于,绾凉还是忍不住打破了这份寂静:“择芝,我们走快些吧。前面一众人可都瞧着你的。” “那你呢,”顾择芝淡淡地开口,“急着去找卢大人吗?” 绾凉听她这样说,心下竟生出几分焦急来,生怕她误会什么似的辩解道:“我没有,我不是陪卢大人赴宴的,我……” 顾择芝看她这样,心下更加难过。她打断绾凉的话,道:“我几时说过你陪他赴宴了?” 绾凉听了,也就不再吭声,又回到沉默的样子。 “我只是……绾凉,我只是说,这种事情,你该告诉我一声的。”顾择芝叹了口气,缓缓道。 “我说了,你会让我去吗?”绾凉用一种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道。 “不会。所以现在也不会,”顾择芝偏过头,凝视着绾凉的眼睛,“绾凉,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就是要救,也没有你出面的道理。” 绾凉在顾择芝盯着自己眼睛的一瞬间就立即垂下眼帘,她盯着自己的鞋尖,温声道:“择芝,你也帮过我。而且你看,我不过是帮着说句话而已,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顾择芝听了她的话,不免唏嘘:“绾凉,我明明是害了你。那事本就是顾扬灵的错,我却把你带到顾府任那女人羞辱……” “没有,你帮我说话了,”绾凉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你帮我说话了。” 顾择芝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沉到底了。她从没有刻意地待绾凉好过,正如方才自己说的,一直都是她在害绾凉,直接或间接的、有意或无意的,为了几张房契,或是为了顾怀仁。当然,其实自从顾府生变以后,她便没有过什么“诚心相交”的念头,场面上的客套寒暄罢了,氏族勋贵,谁不是如此呢?可如今绾凉这样,倒让自己手足无措了。 末了,她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子,可是很不像周旋在权贵中的人啊。” 绾凉听了,也不搭话。“久经风月场,哪里有为这种事情动容过?”绾凉心道,“也无非就是你一个罢了。” “谢谢你。”顾择芝思忖良久,却也不知除了这句话还能说些什么。说再多的话,在眼下这种状况下似乎也都会显出几分苍白无力来。 “事情还没办呢,有什么好谢的。”绾凉别过头去,有些不自在地答道。 “不准去办!”顾择芝立即厉声呵道。她这一声其实不大,但在静谧的御花园里倒是让不少人听见了,走在前头的小姐们纷纷回头,怪异地望着她。 孟清莲的嘴角得意地微微上扬,但却未出口讥讽。而那华服公子首先忍不住了,他立即开口呵责道:“顾小姐,此乃皇宫贵地,还烦请顾小姐莫要肆意喧哗,失了体统。” 他言罢,那一群往日里妒忌顾择芝的小姐们便纷纷讥笑出声。 “何公子今日是专程来和稀泥的吗?”顾择芝此刻只急着要解决绾凉的事情,却不曾想又有人寻衅,便蹙着眉头厌烦道,“我听闻何大人年轻时可是很有男儿气概的,怎么何公子你却像个长舌妇呢?” “顾择芝,”那何公子的脸色顿时一片涨红,目眦尽裂,“顾大人向来宽厚,怎会有你这种毒嘴毒舌的女儿!” “何公子啊,大音希声,”顾择芝倒是被他气得乐了,反倒轻笑出来,“你就莫要再说话了。只要你不再滋事,我顾择芝哪来的闲工夫与你唱对台戏啊!” “顾小姐既然不想再纠缠于此,”孟清莲这时却冷不丁地开口道,“那便来与我等讨论诗文罢。清莲素闻顾小姐才气斐然,如今身旁又站着个'第一才女',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开眼呢。” 讨论诗文也能分出个高下不成?顾择芝刚想冷笑一声,便又被身旁的绾凉扯了扯袖口:“我看你今日的脾气真不是一般的大。她话说得谦和,你哪来的道理不应?” 顾择芝刚想说“我想不应就不应了”,却又寻思着今日的脾气似乎是有些大,于是便端着三分笑意在脸,与绾凉一同走了过去。 “也好,”顾择芝抿唇看着孟清莲,“只是不知孟小姐想要讨论些什么?” “我见绾凉姑娘在此,便想着要谈些风月之章,方契合绾凉姑娘。”孟清莲笑意盈盈,答得淡然。 绾凉微微莞尔,对孟清莲道:“承蒙孟小姐关切。” 顾择芝此刻只觉得心下一凉,随即又似乎要烧起来一般。她对着绾凉道:“既然孟小姐思春日久,那便委屈绾凉与她论论风月之章吧。” 孟清莲闻言,眼中似要窜出火苗。但她却仍是温声道:“哪里是那种诗文。清莲只是近日来感喟于苏大才子情深,'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可谓是千古情痴者,无出其右。” 言罢,她微微垂了眼帘,似是哀婉沉思。 “东坡这词倒的确是哀感顽艳。”绾凉神色淡然,随口应和道。 “这词是不错,”顾择芝这么说着,孟清莲便以为她再找不出更为情深的了,却不曾想她又话锋一转,道,“只是苏东坡情深——这我可就不敢苟同了。” “此话怎讲?”孟清莲蹙着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22 眉看向顾择芝,“顾小姐不会因为针对于我而要把这段千古佳话也贬损一通吧!” 顾择芝懒得理会她,只是继续说道:“王弗香消玉殒后,并不多久,苏轼便又纳了新妾。三年丧期刚过,便又娶了王弗的妹妹过门。他这一生,圈养小妾家妓无数,并且随意赠人,哪怕是怀有身孕的,他也送。” 绾凉低下头,掩面笑了。 “孟小姐,”顾择芝正色道,“若要评判诗词,斟酌字句便足够。但评判一个人,恐怕不能如此武断吧,到底还应全面引察典籍才是。也许悲伤是真的,但情深二字,似乎过重了。” 说得情深易,用得情深难。她先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便是这个意思吧。那顾择芝呢?那自己呢?是说得情深,还是用…… 绾凉心里忽然一凛。 情深。什么……情深? 她忽然觉得有些慌乱了。 “你可糊弄不了我,这也能叫浅有交情?” “绾凉姐真是好心,两个月的交情罢了,竟能让你做到这个地步。” …… 那些从未留意过的话,渥丹说的、流云说的,在这一刻,都历历在耳,纷至沓来。 她再无心去听孟清莲又说了些什么,只是垂着头,眼中是惊慌失措的茫然。 顾择芝偏头看看绾凉,见她正垂着头,便将孟清莲撇在一旁,关切地问道:“你怎么啦?” “啊,”绾凉循声抬头看向她,在视线交错的须臾惊慌地垂下眸子,猛地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啊。” 章十四 灯火仍是耀耀煌煌,宫娥残妆未褪,只是宴已罢,人走了大半。 顾怀仁与一众大臣谈笑着走出宫门,唤人为顾择芝备下了马车,便自己先回府了。顾择芝则是待那一干公子小姐都走尽了之后,才拉着绾凉的手晃晃悠悠地往宫门走去。 “你今天是怎么啦,”顾择芝偏偏头,对着绾凉道,“突然就魂不守舍的。” 绾凉眨眨眼睛,勉强使神思回到正轨上来:“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累。” “是啊,”顾择芝轻轻叹了口气,“这种日子真是难过呢,举步维艰的。” 绾凉不曾答话,她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千回百转之中。 “我不想要再过这种日子了,”顾择芝喃喃着,忽而又偏过头看着绾凉,肯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不要再过这种日子了,绾凉。” “啊……”绾凉这才回过神来,“哦,什么日子啊?” “就是那种……明明想出言怒骂,却还要笑脸迎人。明明一个巴掌就可以解决的事情,”顾择芝蹙着眉,手比出一个巴掌,“还要婉转说个半天的日子。下次我就……” “你待如何,”绾凉定睛看了看她,“择芝,你醉了。说话都不怎么清明了。” “微醺、微醺,”顾择芝抿着嘴摇摇头,又伸手给绾凉理了理领子,“我没说胡话。” 绾凉忽然被针扎了似的一下子跳开,复又循着顾择芝疑惑的目光慢慢退了回去。 “你干嘛呢,反应这么大?” “不是,”绾凉忽然庆幸这宫中的灯火不是明亮如昼,自己的神态面色得以隐藏,“我刚刚想事情,想入迷了。结果你突然手伸过来,我就……” “哦,”顾择芝了然应声,“好吧。现在来说说正事。绾凉,你什么时候回江城。” 绾凉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呢,最迟后天吧。” “赶时间吗?” “啊?”绾凉偏过头,疑惑地看着顾择芝道,“不……不赶啊。” “好!”顾择芝咧开嘴笑着,对绾凉道,“那你就在京城多留几日吧。等我回江城的时候,再带你一道回去。” 绾凉没作声。如果留在这里的话——自己会更加尴尬吧。可是如果不呢?等到回了江城,可能又见不到了吧。 罢了。绾凉深叹了一口气。就当做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绾凉在黑暗中点点头,又怕顾择芝看不见似的,出声道:“好。” “这真的合适吗?”绾凉第三次问道。 顾择芝不厌其烦地又给她解释了一遍:“真的再合适也没有了。爹他根本不会理会我的事情,这一点你就放心好了。” 绾凉依旧是蹙着眉头,掀开帘子看着不远处顾府的灯笼。 “那这样,你晚上就别在客房了,跟我睡一间。这样的话,他今晚是绝对不会知道的,等明天一早我去报备一声便是。” “也好。”绾凉点点头,勉强算是放下心来。 这时,马车也已经到了顾府大门。马车刚停稳,顾择芝便提着裙摆下了车,转身又抬手伸向绾凉,道:“下来。” 第二次了。上次在新荔别业,她好像也是这样,先跳下船,然后伸手扶自己下来。顾择芝不会知道自己在这之中究竟有了什么样的心思,她仍然会是原来的那个顾择芝。即使这样,也算是很好了。绾凉心里忽然奇怪地平静了。 绾凉搭着顾择芝的手下了车,二人便一同往邸内走去。 这宅邸倒并不如何的雕梁画栋,倒是有几分幽静的意趣,与那江城的府邸相去甚远。 “这宅院……倒是与我想象的有些不同呢。”绾凉轻声开口道。 “这是处府邸母亲督导设计的。”顾择芝笑着答道。 “难怪。”绾凉这才了然。 “啊——”顾择芝忽然出声感叹,“今日真是累着了。夏深啊,你走快些,去吩咐她们备下浴汤……温泉的。” 夏深应了声“是”,便率先往前走去。 绾凉自以为的平静再次被打破,此刻又陷入坐立难安的境地。 顾择芝“微醺"之后,死活要拉着绾凉一起下那温泉池。 “那温泉池有那么大,”顾择芝孩子似的张开双臂比划着,“要是我洗一池水,放掉,然后你再放一池水,那大概要等到更鼓三鸣了,这一夜也不必睡了。” “不不,我不用温泉了,你用吧,”绾凉慌乱地摆着手,头也跟着摇起来,“不是还有浴桶吗?” 顾择芝不再理她,只是卯足了劲把她往温泉房里头拽。 绾凉无可奈何,只得由她拽着往里面跑。自从恍然间明白了自己的那点心思,她便觉得直面着顾择芝就是件尴尬极了的事。如今这般状况,实在是让人连手脚都不知要往哪里放了。 可顾择芝并没有这许多的顾虑,她前脚进了温泉房,就开始宽衣解带。 绾凉一把抓住她想要解束腰的手,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23 慌张道:“不,你先别……” “你干什么呀?”顾择芝蹙着眉推开她的手,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绾凉只好干站在一边,微微别开了脸。眼睛虽然看不了,奈何耳边总回荡着一些引人遐思的声音。取下银鹤钗钿的轻擦声,眼前浮现的便是鸦羽乌发如瀑倾泻。衣物褪去时悉悉索索的皱帛声,眼前……这个还是算了。 直到听见哗啦的入水声,绾凉才松下一口气,把头偏转过来。 “你怎么还穿着呐?”顾择芝催促道,“快点快点,这会儿水温正合适。” “哦。”绾凉匆忙地答着,眼睛却不自觉地看向顾择芝□□着的双肩。眼前的人乌发被泉水打湿,黑得深沉,更衬的那露在水面上的肌肤胜雪,莹如月华。 绾凉轻叹了一口气,便背过身去,细细卸去首饰衣物来。 “绾凉真是楚腰一握呢。”顾择芝在她身后悠悠地开口。 绾凉身形僵了僵,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褪起衣物来。背着脸,顾择芝也看不见她刹那飞红的双颊,以及即使正着脸也看不出的、心中难以抑止的欣喜狂跳。 “含羞芙蓉面,易折杨柳腰。小怜玉体暖,合德温柔——”顾择芝继续赞美着,也不在意绾凉是否搭理她。 “你,”绾凉猛的回过头打断她的话,面色比温泉中的顾择芝还要红上几分,“你从哪听来这些……” 顾择芝也不答话,只是悠哉悠哉地划到池子另一头去了。 绾凉觉得自己被耍弄了,便走近顾择芝身边,纵身一跃进了池子,翻起的水花溅了顾择芝满头满脸。 顾择芝阖着双目,岿然不动,坚持说完了那句诗:“合德温柔乡。” 绾凉见她的眼睛不曾睁开,便尽量大着胆用余光细细描摹着顾择芝。 她明眸正垂,眼睫上沾着几滴未干的水珠。 鼻梁又高又直,据说这样的人主意大得很,怪不得她总是运筹帷幄。 唇线却很温和……这同她平日说话的语气倒是不大相称。 颈项弧度修长优美,锁骨线条流畅分明。 然后往下……都埋在了泉水中。绾凉见顾择芝未曾发觉,便忙转正了视线。 “怎么不看了,不好看吗?”顾择芝冷不丁地开口。 一旁的绾凉惊地溅起大片水花,尔后又默默地划远了些。 “公子怎么走远了,”顾择芝捏着嗓子,极尽娇媚地道,“奴家不依嘛!” “好看,但看够了。”绾凉平复了心情,才尽量平静地答道。 “择芝就那么不入眼吗,竟是少顷便没了滋味。”顾择芝愈发入戏,言语中竟还带了啜泣。 绾凉之前被她惊地彻底没了玩耍心思,便索性闭了嘴。 顾择芝见她不答,便也只能不甘地结了这个把戏,恢复正常道:“看样子果真是有些醉了。这才多久,就连眼睛都懒得睁了。” 绾凉这才答复道:“你还未曾涂过皂角吧。力气都被你用来戏弄我了。” “哎,奴家也悔愧莫及啊,”顾择芝见她又理会自己了,便再次进入角色,“那就劳烦绾凉公子帮奴家动手涂涂皂角吧。” 绾凉听了,顿时支吾其词:“这还是……要不你明天再重新沐浴一次好了。” “哎哎?”顾择芝不满道,“这位公子也太不给面子了!奴家下回也会伺候公子沐浴的嘛……” 绾凉无奈叹了口气,伸手拿起白玉雕台上的皂角。 真是万躲而不及。顾择芝光裸的肩背正在眼前,触手一片细腻温软,绾凉总觉得一言不发显得场面暧昧透了,便盖弥彰地开口道:“我原先看你很瘦,却不曾想是丰肌细骨。” “公子这话,真叫奴家好生欢喜。”顾择芝懒懒启唇,语调却暧昧。 “快些住口吧。若是让人听了,还不知你在做什么!” “还有谁来偷听我沐浴吗,”顾择芝扬声笑道,“怎么也得是偷看吧。就像公子你这样。” 绾凉把皂角往案几上一丢,背过身去:“自己涂吧。” 言罢,她也不再理会顾择芝的嚷嚷,只是把脸埋进水里,试图缓解满面满心的燥热。 奈何温泉水暖。 既然顾择芝喝了酒,那么今日的事情,她约莫顾隔日就会忘了吧。那就好。 可是,她酒醒了,还会如此亲昵吗?也许,就又会回到往日在江城的那种亲切又疏离的态度了吧。 那样也好。至少不会发生今晚这么难堪的事情了。 至少一切得以保全。也就足够了。 绾凉扶着顾择芝因醉酒而显得无力腰肢,揽着她上了岸。盈手是一片润泽温软。 第一次……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碰碰你。 章十五 翌日,清晨。绾凉早早起了身,顾择芝却仍在睡着。 绾凉推开蠡壳窗,张望着窗外的桂树,仲秋之时,正是葳蕤。时节变了,地方也由南转到了北,可人还是一样的——尽管自己的心境已不再相同。 “何家□□独凭栏啊?” 绾凉正发着呆,被这一声惊的忙转过头来,见顾择芝已然穿戴齐整,笑吟吟地瞧着她。顾择芝说着,便也同绾凉一道趴在窗边。 绾凉用余光扫过顾择芝,身旁的人倦意未褪,睡眼带着几分惺忪,可即便如此,也仍带着独特的摄人心魂的媚意。绾凉又淡淡地别开了眼睛,重新瞧着窗外的桂树。 “绾凉不会生我的气了吧,”顾择芝微微清明了眼睛,言语带着几分讨好,“昨天我可是喝懵啦,没有真要调戏于你啊!” 绾凉闻言,面色登时红了起来,她嗔怒道:“说的这叫什么胡话?开口前可得先考据好了'调戏'二字的意思!” 顾择芝的笑意更深了,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绾凉绯红的面颊:“昨天你也脸红了,就像现在这样。” 绾凉意识到她的动作,像被烫着似的,一下子躲开了。 “绾凉真是把我当成风流公子了不成,”顾择芝无奈地放下手,“躲地比什么都快。” 你要真是个风流公子,我又哪里会这样?绾凉无声地叹了口气,云淡风轻地别开了目光。 沉默了少顷,绾凉又忽然开口道:“顾大人那事……其实你也想不出旁的办法了吧!” “顾大人那事儿是什么事儿啊?”顾择芝撇撇嘴,“那根本就不叫事儿!” 绾凉眨眨眼,不知怎么接话。 “其实说起这个事来,我也觉着奇怪,”顾择芝偏过头,正色对绾凉道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24 ,“这卢鸿卿素来不喜攻讦,关键是,当年陈德平的事情,他也不是局外人,牵强来说,还算是一条绳子上头的蚂蚱。如今旧事重提,其中用意倒委实叫人捉摸不透。” 绾凉思忖片刻,开口道:“会不会是近日来卢大人与令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择芝打断道,“他们二人关系从未亲近过,嫌隙自然也无从说起。纵然真的生了嫌隙,卢鸿卿也犯不着用这么个陈年旧事——还是他自己涉足过的陈年旧事,来当作整人的把柄。所以我觉得,此事必有人在背后算计,而且其真正目的也未必是要整治父亲。” 绾凉闻言,神色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就又被她轻垂的眼帘遮挡住了。绾凉抬手拍了拍顾择芝的肩膀:“能确定顾大人无虞吗?” “因果轮回,”顾择芝伸手接下窗外枯落的叶子,“到底是是他自己做的事情。其实他还做过很多错事,我无法做到大义灭亲,可若是真的有人追查了,我也做不到包庇徇私。” “很多错事吗……” 顾择芝叹了口气,对绾凉道:“你若是知道,必定不会帮他的了。” 绾凉只轻轻勾了勾嘴角,并不搭话。 “说起来,”顾择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个步子迈到绾凉正面前,笑眯眯地说,“绾凉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啊?” 绾凉登时一惊,但神色却分毫不改:“你对我也很好。况且,你富足日子过惯了,这虽非什么诛族大罪,可也……总要有苦日子过的。” “我还从未听说有什么日子是真的过不下去的,”顾择芝好笑地看着她,“想过就一定能有法子过下去,不想过了,那就死呗。” “清早上说些什么丧气话,”绾凉不满地看着她,随即又慨叹道,“说得是云淡风轻,可人生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挺简单的,”顾择芝满不在乎的扯扯嘴角,“娘亲不在了,别的东西都算不上羁绊。既然无所在乎,那么生死也就不算是执念了。更何况是过着什么日子呢?” 是我不想让你过那样的日子。绾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不过绾凉也逐渐变成我的羁绊了。”顾择芝笑着凑到绾凉跟前。 绾凉的耳朵忽然一热,眼神微微闪躲着,支吾道:“是……是吗……” “绾凉,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啊?”顾择芝转个身,把背抵在墙面上。 绾凉显然被她突兀的话吓了不只一跳:“你……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顾择芝抿唇笑笑,答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太容易脸红了。” 绾凉这才听出她那句话真正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跟别人在一起过”。 “没喜欢过什么人。” 除了你。绾凉默默地补上。 “嗯,这就对了嘛。”顾择芝对于自己的猜测正确感到很是满意。 “那你呢?”绾凉觉得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纯粹是为了自虐,可还是难以抑止地想要知道。 “我有过啊。”顾择芝眯起眼睛,惬意地晒着斜斜打进来的阳光。 “……”绾凉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现在呢?” “当然是不在一起了啊。”顾择芝显然没把这个话题放在心上,只是敷衍着回答。 可绾凉显然不同。她瞥了一眼顾择芝,状似无意地继续问道:“是谁啊?” “孟端。”顾择芝仍旧是懒懒的眯着眼,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 孟端。孟,端。绾凉默默在心里念了念,这才想起这个孟端正是那日在河南道口迎人的华服公子。不出所料的话,他应该就是在接顾择芝的了。 “竟然妄想着娶三妻纳四妾,拿我当傻子耍。”顾择芝挑挑眉,不屑地开口。 绾凉也不知怎么接话,只好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顾择芝的后背。 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啊,可你又看不上。绾凉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以后的结局呢,一定是被顾家随便嫁到什么高门,联姻了事,”顾择芝突然拉起绾凉的手,开口道,“所以一定要给绾凉寻一门好亲事——至少要是绾凉喜欢的。” 绾凉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欢喜她对自己的关切,可又因为谈着婚嫁而从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悲戚来。 万言在口,最终却只是朝着顾择芝温和地笑了笑。 “对了,”顾择芝说着,便一扫倦怠,眼睛也突然清明起来,“我总记得脑子里头藏了什么事,可算是教我想起来了——绾凉啊,能给我谈首曲子吗?” “好啊。”绾凉想也没想,便一口应了下来。 顾择芝将双手搭上绾凉的肩头,推着她朝里间走去,口中也欢喜地呶呶着:“飞花楼头牌的曲儿呢,还只有我一个人听。多少王孙公子该要嫉妒死我了吧!” 是啊,而且我还喜欢你。当然,这个你不在乎就是了。 绾凉坐在矮凳上,仰起头对顾择芝道:“你想听什么?” “哎,”顾择芝冲她摆摆手,满面笑意,“我再提要求就实在是太娇纵过分啦。这种事情还是劳请绾凉姑娘来决定吧。” 绾凉也不理会她言语中的调侃,思忖片刻,便抬手抚上琵琶。 素手翻弦二三声,珠玉落盘之声便藏了情丝万千,逦迤而来。 顾择芝耳边回响着乐音婉转,眼睛也不空闲的打量着矮凳上的人。 她弹琵琶的时候总是喜欢垂下眼帘,或看着琴弦,或直接阖眸。不似顾择芝自己的桃花眼睛,绾凉的眼眸总是显得冷清,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绝俗。也许是方才晒了不少太阳的缘故,她的面色带着浅浅的红晕,颜色渥丹。 声若潺泠玉泉,颜如点绛海棠。顾择芝忽然就记起江城的权贵圈子里流传的这句话来,此时觉着分外贴合。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忽然觉得多了一个人的日子是很快活的。也许可以说成多了绾凉的日子是很快活的。可惜这样的日子注定不会太久了。中秋一过,自己十七的生辰便近了,想来这议亲的日子也就在这一两年了。 很难得的对什么人心生亲近,将来要是不能常见面了,就会渐渐疏远吧。顾择芝思及此,心中也微微发沉。虽然知道分离不是朝夕内的事情,可她已经习惯了极早做好准备。 顾择芝单手托腮,眼帘微垂着,不知所思。 暖阁方圆,乐音袅袅,哀感顽艳。 正在这时,却听得门扉大开之声。顾择芝不悦地回头,便见顾择兰面色凌厉地站在门口,眉眼间有着藏不住的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25 得意。 “我还以为是怎么了,竟似身处秦淮酒家。这一看呐,方知是姐姐在这儿与这歌女玩乐呢。”顾择兰言语中满是讥诮,以及那种抓着人把柄的志得意满。 “哦,是吗,”顾择芝淡淡开口,“既然知道了,那你还杵在这儿做甚?这点眼色都没有吗?” “顾择芝,你不必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唬我,”顾择兰不住地扬着嘴角,言辞却疾厉,“让父亲来看看,咱们顾府嫡女成天成日的都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顾择芝干脆连眼睛也不抬,伸手指指门扉:“滚出去。” 顾择兰哪里会轻易放过这种机会,她转而对绾凉道:“母亲说的勾引大哥的人就是她吧。呵,姐姐是在孟公子那里成了弃妇,所以才来特意讨教勾人媚术吧!” “夏深,你是怎么办事的,怎么什么东西都能放进来!”顾择芝扬起声音,厉声道。 夏深闻言便赶忙进来,拉扯着顾择兰:“三小姐,大小姐正在会客,还请您择日再来吧。” 顾择兰抬手甩开了夏深,冷哼一声,指着绾凉道:“我顾府的客人断不会有这种下……” 顾择芝不待她说完,便一把揪住顾择兰的衣领,直接推搡着把她赶出门外,然后狠狠地关上门,插了锁。 几乎是行云流水般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顾择芝面不改色地对绾凉道:“很好听。” 绾凉忽然抿嘴笑了:“倒看不出你竟有这样一面啊。” “享乐正酣,忽有犬吠,挺难受的,”顾择芝轻轻笑笑,继续对绾凉道,“刚才你弹的,是什么曲子啊?” “《洛神赋》,”绾凉垂眸一笑,“据曹植的《洛神赋》编的曲。” “浮长川而忘反,思绵绵而增慕。”顾择芝吟咏起那赋中自己印象最深的一句。 绾凉沉默了少顷,轻叹道:“是啊,思绵绵而增慕。” 章十六 顾择兰离开后不久,夏深便急急忙忙地冲进了进来。 “小姐,小姐,快把琵琶收起来吧,”夏深说着,手便搭上了琵琶想要收起来,“三小姐跑到老爷那里哭诉去了!说是小姐不仅言语羞辱了她,还动手打了人!” “多么有出息!”顾择芝面无表情地感叹着,忽而又嫌恶地皱了皱眉,“她有病吗?” 绾凉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顾择芝的肩膀:“不打紧,即使添油加醋一番,也不会严重到哪里去。再者,这谎话拙劣至此,顾大人也未必会信吧。” “会信的,”顾择芝嗤笑了一声,淡淡道,“说谎这事情,重点不在于是否百无漏洞、瞻顾缜密,而在于是谁在说谎。” 绾凉张张嘴,却无从反驳。 不消多时,那扇可怜的木门便第二次被人猛地推开。顾怀仁双手背在身后,怒气冲冲地阔步走了进来,劈头就是一顿呵斥:“顾择芝!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一刻的消停。你看看你成天成天地都在做些什么!” 顾择芝抬眼看了看他,一言不发。 顾怀仁见此,怒意更盛,他继续呵斥道:“女红女德你不学,成日里就知道与人厮混!这便算了,可你竟打起自己的亲妹妹来——若非你是她姐姐,她会为你操心劳力吗?好心不是驴肝肺,你可仔细着自己的良心!” 顾择芝依旧是沉默着,神色平静。绾凉心下已泛起万分的不舒服来,顾择芝好说歹说那也是顾怀仁的嫡亲女儿,即便分离的时日长了,那也不应被不分青红皂白地痛斥至此。只是自己此时若是开口,恐怕会给顾择芝惹来更多的麻烦,于是便只好沉默地端坐着。 顾怀仁见顾择芝一副神色淡然的样子,心下便更气起她的不知悔改来:“顾择芝,你犯了错就是这个态度吗?” “那我该用什么态度呢,爹?跪下来给顾择兰的胡说八道磕三个响头吗!”顾择芝冷笑着反问道。 顾怀仁立即拧起眉头,厉声道:“你这是何意?难道择兰会把自己的脸拍红再来诬告你吗?” “为什么不呢?”顾择芝淡淡道,“三妹一定是个善良纯真的好女儿,而我顾择芝就是那种反咬吕洞宾的狗,是这样吗,爹?” “你……”顾怀仁的话刚开了个头,便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是这样吧。毕竟她是你宠妾的女儿,而我是最不讨你喜欢的嫡妻所生。”顾择芝浅浅地笑着,自问自答道,“可是你也喜欢过她呀,不必要这么不念旧情吧。” 一时间,顾怀仁也沉默了。他思忖片刻,才艰涩地开口道:“我不是因为你母亲才……是我糊涂了。” “不,爹不糊涂。是择芝糊涂了,”顾择芝垂下眼睛,温声道,“一碗水哪那么容易端平呢?偏爱徇私本就是人之常情。若爹听了我的话能公道地处置,便是再好也没有了。” 顾怀仁点点头,沉吟半晌,复又道:“你也少玩些,十七八的年纪了,总该有个闺阁淑媛的样子。” 顾择芝抿抿唇,驯和地点点头。顾怀仁见状,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便背着手离开了。 顾择芝目送着他离开小院之后,便立即起身关上了门。 “滑天下之大稽。”顾择芝冷冷开口。 “别难过了,”绾凉看着她眉眼间化不开的冷意,“到底他还是信你了。” “谁难过啊?”顾择芝嘟囔着别过头,又忽然恶狠狠地开口,“天知道我有多想指着他的鼻子骂!当年娘亲心有所属,他用尽手段也要得到她,日子久了,娘亲也难免生了情愫,可那时娘亲已有了春秋,他便又喜欢旁人了。要说起没良心,哪有人敢望其项背?” 绾凉看着她,沉吟不语。 “可是,”顾择芝低下头,“我还是要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娘亲生前嘱托我,不要恨他,不要跟他闹翻。无所谓了,反正忍了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 “总有机会离开的。”绾凉握住顾择芝的手,“一定有的。” “然后就到了另一处龙潭虎穴,”顾择芝笑道,“你不会以为我能嫁个普通人家吧?” “哦,”绾凉默默地抽回了手,尴尬地笑了笑,“对,你还要嫁人呢。” “是啊,这辈子的轨迹我都几乎可以描摹出来了。”顾择芝自嘲的笑笑。 “如果不能嫁给喜欢的人,那又有什么意思呢?”绾凉轻声说着,颇有些试探的意味。 “谁说要有意思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是无所谓的。反正无论到哪,都是要斗来斗去,只不过是身份变了。” 什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26 么样的日子都无所谓吗?那就过着现在的日子呢,不是也很好吗?绾凉在心里想着,却没有问出口。 “哎哎哎,不要再聊这个事情啦!”顾择芝猛地甩了甩头,眉头鼻子都皱着,神态是罕见的孩子气模样。绾凉见了,心下只觉得那神情生动得可爱。 “去院子里走走吧,”绾凉说着,便拉着顾择芝起身,“一场秋雨一场寒,趁着秋寒未至,多去外头转转。” “嗯……左右要出去,那就别拘泥在小院子里了,”顾择芝顺着她站了起来,“都进去换套衣服,去街市上逛逛吧。” “可顾大人今日……”绾凉蹙着眉,神色颇有些为难。 “他的重点在于我'打了'顾择兰,”顾择芝不在意地笑笑,“其余的,都是顺带提提罢了。如果他真的在乎这些,我哪里能寻到机会做生意呢?” 绾凉点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哎,”顾择芝笑着拍掉她的手,“我没有难过。” 可是我难过啊。绾凉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对了,”顾择芝恍然想起什么一般,拉着绾凉的手就往里间走,“之前我逛成衣铺的时候,看中了一身鸭蛋青的刻丝袄裙,想着回江城送你的。如今正巧你在,那便现在送你,一会儿就穿这套出门吧。” 顾择芝打开一个略扁的樟木箱子,里面是两套衣物,一黄一青。她把两套都摊开摆好,对绾凉道:“我是觉得蛋青色的适合你。当然,主要看你的眼光。” “其实都很适合你,”绾凉拿起衣服在顾择芝身上比了比,“你穿着比我好看。” “什么呀,”顾择芝笑着夺过衣服,“就是送给你的。飞花楼的头牌这么夸我,我可委实受不起啊!” 绾凉弯弯嘴角,拿起淡黄的那套放在顾择芝胸前。那浅淡的黄色在顾择芝姣妍的面庞下立即就生动了起来,上面绣着朵朵金盏花,显得华美而不失俏皮。 “淡黄的这套适合你。” “哈哈,这本来就是我给自己挑的,那套才是给你挑的,”顾择芝说着,就拿起那套衣裙往绾凉身前一比,欢喜道,“果然合适!嗯,跟你的垂云髻倒是很配。等等——” 言罢,顾择芝便取来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在里面挑挑拣拣,寻出一套全银芙蓉碎叶的钗钿来。 顾择芝扬了扬手里的银饰,摆摆手道:“坐下来,我给你戴上。” “不了。我就戴自己的这套,颜色也很适合。”绾凉笑着拒绝道。 “你若是不想要,就当我借你的好了,”顾择芝把她按坐在木椅上,细细地摆弄起她的乌发来,“绿云扰扰,梳晓……梳午鬟也。” 绾凉僵硬地坐着,随顾择芝摆弄。 “好啦,”顾择芝捧起绾凉的脸,笑道,“色艳而神清。这钗子其实本就是为你造制的吧?” 绾凉微微偏身,躲开了她的触碰,随即掩饰般地开口道:“你这发髻倒是不大适合那套金盏花的衣裙,我帮你重梳一个,好不好?” 顾择芝登时咧开了嘴,随即自觉地坐到妆台前的木椅上:“再没有更好的了。” 绾凉笑弯了眉眼,嘴角勾出一个温和的弧度。她把顾择芝的发饰一一取下,钿头,珠钗,步摇,直到三千青丝柔柔地贴落在后背。绾凉拿起梳子,细细地替她梳起来。 发黑如夜,使人迷失。 顾择芝阖起眼睛,嘴角微微翘着,眼角眉梢都像是带着笑意。绾凉的动作极轻极柔,素手带着发丝微动,略带细痒,顾择芝几乎是昏昏欲睡了。 “如果什么人能够娶到绾凉的话,那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顾择芝慵懒地感叹着。 绾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淡淡道:“我不会给别人绾发。” “啊,”顾择芝愣了愣,随即笑道,“看来我不是别人了?” 绾凉笑而不答,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瀑发被花钿金钗一缕缕地束起,最终绾成两把弯刀的样子梳在脑后。 “双刀髻吗?”顾择芝仰起脸看着绾凉,“会不会太华丽招摇了?” “是你长得招摇。”绾凉温柔地看着她,嘴上却是戏谑。 顾择芝开心地笑了起来:“每次被绾凉夸的时候,总觉得高兴得不得了啊!” 绾凉闻言也笑眯了眼睛,手也不忘从首饰匣里挑出一套银攒蓝珠花的步摇。但顾择芝却按住了她的手,随即从匣子里取出了一支白玉鎏金的钿头——正是绾凉在新荔别业辞别时送给她的那支。 “这支好看。”顾择芝道。 绾凉的嘴角无法抑止地上扬着,她接过那支钿头,卡在顾择芝的髻尾上。 “怎么样?”顾择芝微微扬着下颔,眸瞳流光,顾盼神飞。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绾凉也不知那戏文里唱的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李夫人究竟是何种模样,可是对她而言,这世上再不会有比顾择芝更加“难再得”的佳人了。 章十七 晌午的日头正是灼人,但放眼长街十里,粗布短衣的壮夫老妪仍倚在摊边,叫卖之声穿云裂石。 “就在这儿停。”顾择芝探出脑袋,对赶车的马夫道。 马车一停,顾择芝便如同有人追着赶着似的匆匆跳下马车,然后笑眯着眼睛对绾凉伸出手来。绾凉轻笑着把手搭上去,嘴上说道:“你这是什么怪癖?” “我娘以前就是这么对我的,”顾择芝笑着,复又仿着绾凉之前的话道:“我不会扶别人下辇。” 绾凉哭笑不得地瞧着她,只觉心中如苇絮拂过水面,细痒而无痕。 顾择芝挽起她的手臂,侧过脸对她道:“这京城我也算是熟得紧了,吃的玩的我即使找不确切,也总能摸出个大概来。” 绾凉见她挽着自己,心下没来由地欢喜着,对平日里不甚在意的吃玩之事,也多少有了些向往之意。她笑着答道:“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你只管带着我去,若是不对我胃口,那银子就由你来付了。” “在你没说之前,我是打算全程请客的,”顾择芝面作惋惜状,后又说道,“不过宫宴一舞,咱们绾凉已经是名满京华了,养一个小小的顾择芝完全不是问题。” “那我请你吃馄饨,”绾凉指着前面的一处馄饨摊,“吃这个我养的起。” “可馄饨不是晚上吃的吗?中午吃那个的话我会饿的,”顾择芝瞪大了一双桃花眼睛,惨兮兮地盯着绾凉,“我不信你忍心。” 绾凉伸出手,把顾择芝的脸扳了回去。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27 不要再做那种表情了吧,总觉得埋在心灰下的热流又开始蠢蠢欲动。 “我不管,”顾择芝一摊手,“反正我要吃前面那家驴打滚。” 绾凉看了一眼那案板上的几个小面团,哭笑不得地对她道:“那东西比馄饨经饿多少吗?” “可那是糯米面做的呀,上面还裹着一层豆粉呢,”顾择芝争辩着,“而且我们来可以再来几个豌豆黄。” “顾择芝者,吃中大家也。”绾凉拱手示敬,言语戏谑。 “我若是要宰你,就只管叫马车停在醉仙楼门口,山珍海味一上,大快朵颐。为了你着想,你倒讽刺起我来。” “你可莫要诓我,”绾凉笑骂道,“在江城时,我便从未见你吃过山珍海味。倒是这些小吃食,你成天变着花样地寻来,还特意搭船去那小镇子上吃一口乌米饭。你道我是瞎的不成?” 顾择芝仿若没有听到一般,眉尖一蹙,嗔道:“反正我要吃驴打滚。”言罢,便径直往那处小摊子走去。 绾凉跟在后面慢慢走着,心下总觉得怃然。这个人,相貌好看,身姿窈窕,唇舌伶俐如雌陆贾、女随何,平日总能独当一面,这会儿流露出的小女儿娇态,管叫柳下惠倾折。她这样好,自己心中固然欢喜,可是喜欢她的人也必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而且都有着得天独厚之处——至少他们不是姑娘。 这时,她瞧见一个剁着肉臊子的壮汉正直勾勾地盯着顾择芝,心下气闷这人,又气闷自己。也许对顾择芝而言,这人比自己更容易接受吧。 “绾凉,你干嘛呢?”顾择芝见她游魂似的走着,便匆匆跑过来。 “没啊,”绾凉摊摊手,面无表情道,“我刚才晃了下神罢了。” “哦,”顾择芝也没在意,自顾自地扬起手中的纸包,“尝尝看?” 绾凉定定神,用起签子插起一个驴打滚送到嘴里,咀嚼半晌,冲顾择芝点了点头。顾择芝见了,扬起笑脸,把整包吃食都塞到绾凉手里。 绾凉正推拒着,却听见一个油滑的声音响起:“绾凉姑娘,真是有缘何处不相逢啊!” 说话的人是个打扮地光鲜亮丽的公子,年纪约弱冠,面貌忠厚,只是说话自带三分轻佻,使人难生好感。 绾凉浅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只是笑容难掩牵强。 “绾凉姑娘,我那日与你说的事,”他忽然凑近到绾凉耳畔,“你可——” 话音未落,顾择芝便一巴掌拍开他的脑袋,厉声道:“干什么呢你!” “哟,”那人也不管痛意,脸上的笑意更深,“这儿还有个更漂亮的小辣椒呢!你是卧花楼的小娘吗?”卧花楼,江南第一的妓馆。 “我是你卧花楼的老娘啊,薛公子,”顾择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尚书大人近来无虞否?” 薛玉清听了她的头一句话刚要发作,便被第二句给弄得糊涂了。京城之人,认识他嫡长兄薛绍清的不少,但认识他薛玉清实在寥寥,且听这美人口音不属京城,那便更不会认识自己了。 “姑娘哪里人士?竟识得在下。”薛玉清试探道。 “京城人士,与薛公子你也算旧识,”没等他的笑意浮上脸颊,顾择芝便紧接着开口道,“不若公子闻名,尚书府顾择芝罢了。” “原来是顾小姐,”薛玉清愣了片刻,随即笑着道,“我就说,这等倾国绝色,除了顾小姐,哪里还有第二人?” “不敢当,”顾择芝客套一句,随即便向他告辞,“今日尚有些事情,先告辞了。” “别呀,”薛玉清拦住她,眉眼间流露着隐隐的笑意,“顾小姐可知不久后的中秋宴上,会发生些什么?” 顾择芝心下自然明了,脸色也顿时冷了三分:“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顾小姐心气儿高,瞧不上我这样的,”薛玉清笑道,“可我大哥他跟个男的在一起了,眼下我便算是薛府嫡子,你说,我想要什么得不到呢?” 顾择芝冷笑一声,道:“哪怕薛绍清出家做了和尚,这嫡子的位置也轮不到你头上来!便是轮着你了,一个无名无职的尚书府嫡子又能奈我何?” “职分之事自有薛府操心,有了职分,名气也就跟着来了,”薛玉清自得道,“这正是'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铁也生光'。” “薛公子没弄明白我话里的意思,”顾择芝也懒得讥诮他的大言不惭,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话题,“哪怕你明儿就蟾宫折桂、金榜第一,我顾择芝也不是能随随便便就娶得了的。这事情归了根、到了底,那也是长公主亲自操持的,说白了,也就是看我顾择芝自己的意思。” “还是那句话,'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铁也生光',这往后的事情,”薛玉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咱们谁能知道透彻呢?” 顾择芝微微眯起眼睛,淡淡道:“看来,薛公子是有底气的了。也罢,我等着见识薛公子的好手段。” 言罢,顾择芝便牵起绾凉的手往前走去。绾凉听着那薛玉清的话,虽不能知悉个中详具,但字里行间的意思总能猜到。她心下只想拉着顾择芝从头到尾地把这事情讲清楚,便急忙开口道:“他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婚姻大事,还能用强的不成。” “莫急,”顾择芝拍拍绾凉的肩头,柔声道,“这人满肚子坏水不假,可满脑子浆糊也是真,我自有办法应付。” “你又诓我,”绾凉急道,“我瞧他脑子灵光着呢,不干好事罢了。” “不干好事就够了,”顾择芝颔首道,“不干好事,那么套路便总不过那二三招。我谨慎些便是。” 绾凉沉默了一会儿,复又淡淡地问道:“但无论如何,中秋宴上,你的亲事是一定要定下来了。对吗?” “是啊,”顾择芝叹息一声,“千算万算,这事儿上我是注定棋差一招啦。” 绾凉垂下眼帘,沉吟不语。 顾择芝斜乜了她一眼,随即把脑袋凑近绾凉跟前,道:“绾凉舍不得我吗?” 绾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我也舍不得绾凉啊,”顾择芝把她的手握得更紧,“没关系,即使我嫁了人,我们还是可以时时见面的。” “不得不嫁人吗?”绾凉定定地看着她,问道,“反正也没有喜欢的人,何必这么草率?” “为什么不呢,”顾择芝不在意地笑笑,“憧憬着情啊爱的,不过是徒劳。姬妾一进门,那情爱还是一样的滋味吗?开始爱得头脑发昏,最后落个惨淡收场,又是何必?倒不如心如止水地嫁过去,就当这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28 辈子与佛门有缘。” 绾凉轻叹一声,沉吟半晌,才抬起眼睛看着顾择芝,道:“你嫁了人……顾择芝,等你嫁了人,咱们就没什么机会见面了吧。说真的。” 顾择芝沉默片刻,方涩涩道:“我会常去江城看你。” 绾凉敷衍地笑笑,然后别开眼睛。一时间,两人都没再开口。 等你嫁了人……顾择芝,等你嫁了人,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像你说的,情爱二字,不过徒劳。没有希望的事情,再痴望就显得难堪。绾凉想着,总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什么一样。 顾择芝似是觉得气氛太过沉抑,便佯做开怀地对绾凉道:“绾凉还是请我在醉仙楼吃吧,好容易来一趟京城,不吃一吃那里的茶酥太可惜啦!” “时间还早,不先逛逛吗?” 顾择芝偏过头对她一笑,道:“我怕你逛得无聊。” 绾凉摇摇头,拉着她走近一处算命卜卦的摊子,道:“不算算姻缘吗?” “算那玩意儿做甚?”顾择芝笑着拍开她,“你又来寻我开心。” 绾凉轻笑着摇摇头。哪里是在寻你开心,是我自己在寻罪受罢了。 二人笑闹着游逛,穿过喧闹的人群,从北街走到南巷。日影渐而西沉,飞檐翘尖儿上的小灰雀也倦怠地回了巢。 卖花灯的老人将纸折木雕的花灯一一挂上,寻了几个漂亮的点上。 “绾凉,那纸灯上的美人儿活灵活现的,倒有几分你的神韵。”顾择芝遥遥指着一盏人物画的鹅黄纸灯。 绾凉笑着随她走过去,环顾了一圈,拿起一盏狐狸的木雕灯来:“这倒像你。” “你总不会说我些好的,”顾择芝嘴上嗔怒着,却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狐狸灯来,往脸跟前一比,做出个鬼脸来,“狐妖说,今儿晚上就去找你。” 卖灯的老人慈和地笑着,道:“很久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了,两人往那灯下头一站,真跟一双玉女似的。” 绾凉顺着老人的话,抬起眼睛看着顾择芝。肤白如雪,发黑如夜,唇红如血。 天幕最后的亮光消失,整个长街仿佛瞬间被点燃。 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 也罢,绾凉想着,来者难追,只希望那些曾经美好过的日子永远不会被遗忘吧。 章十八 八月初一的那夜之后,顾择芝总是成天地腻在绾凉跟前,笑闹或是长谈,仿佛这样的日子再过个几十年也不会厌倦。 那些日子里,绾凉几乎是感激的,若非岁月慈悲,也许连须臾的欢喜都是痴妄。 中秋那日,金风载桂,十里欢声。 顾择芝刚睁了眼,就梦游般地晃到绾凉那屋,一手伸进被窝,把绾凉捞了起来。 “去烤月饼。”顾择芝有气无力地说着。 绾凉神思尚不清明,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方道:“你这发的是哪门子疯?” “说真的,快起来吧,”顾择芝倦怠地伸了个懒腰,“昨个儿我央求了李妈半天,她才准我趁爹还没起来去厨房自己煎个月饼。” “所以,你大清早把我捞起来就是为了吃口月饼,”绾凉顿了顿,接着道,“还是你煎的。” “喂,”顾择芝被她讽刺,一下子来了精神,“今儿可是八月十五,不自己烤一次怎么把中秋节的月饼和我们前几天吃的月饼区分开来呢?” “今天……”绾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是八月十五了啊。” “当然了!你这日子都是怎么过的?”顾择芝笑道。 “还不是因为你见天儿的腻着我,日子都玩混了!”绾凉敷衍地笑笑,心下只觉得一片茫然无措。 “怪我,怪我,”顾择芝牵起她的手,“我去做个月饼补偿你。别再磨蹭了,机不可失啊!” “失不再来了。”绾凉低喃着,顺着顾择芝的力道起了身。 顾择芝从她的衣柜里随便挑出一件短披风来,递给她:“漂亮衣服回头再换,如今赶时间,随便穿着吧!” 绾凉点点头,披上披风,就随着顾择芝出了门。 小厨门口,李厨娘果然端着细白的脸面张望着等待着顾择芝。她一见到顾择芝的身影,便松下一口起来,匆忙小跑过去。 “小姐可算来了!奴婢生怕您来得迟了,让老爷瞧着,可非得把我半年的月例扣光不可!”李厨娘蹙着眉头嗔怪道。 顾择芝抿嘴笑着道:“李妈莫慌,要真是扣了您月例呀,我顾择芝全额地赔给你。” “小姐快些进去吧,”李厨娘轻推了下顾择芝,“这被老爷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顾择芝伸手牵过绾凉,顺从地跑进小厨,扣上了门。绾凉刚一转身,便见那案板上齐齐整整地放着揉好的面团和剁好的各种馅料。 “这板栗蓉碾的真是细,”绾凉舀起一勺栗蓉,赞叹道。 “可是乐趣也少了。”顾择芝颇有些失落。 “你能顺利地把馅儿包进去就不错啦!”绾凉嘴上奚落着,眼角却盈满笑意。 “不要仗着会做就欺负人啊,”顾择芝嬉笑着,“我在吃方面可还是有天赋的!” 绾凉也不答话,只是自顾自地切起面团来,嘴角噙着笑。 顾择芝见状,也动起手团弄起来。馅料好歹是裹住了,模具一刻,倒也不难看。 “还算是饼模饼样的。”绾凉看了看那月饼,评价道。 顾择芝咧着嘴,眼睛像要飞出星光似的笑着,好半天才平静下来,问绾凉道:“这要怎么煎啊?” “这个我来吧。”绾凉说着,便要铲起那块月饼,却被顾择芝一把挡住了。 “你自己做一个来煎。我一定要完完全全地自己做一个月饼。” “你一会儿再做一个不就好了。”绾凉嗔怪道。 顾择芝颇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道:“我怕我……再也没运气做出这么好的了。时间逼仄啊!” 绾凉一听见“时间逼仄”四个字,心里忽然一沉。绾凉几乎觉得自己最近是精神失常了,不论听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千回百转,总能够绕到自己同顾择芝的事情上去。 越快要到尽头的时候,就越舍不得了。绾凉总觉得,如果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了一切的话,就好像从没有开始过一样。这么奇怪又珍贵的日子,总该留点什么念想才好。 “择芝,我出去一下好不好?”绾凉偏过头,对顾择芝道,“这儿的馅子里没有桂花,我想去采些来。你接着做你的月饼。” “快去快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29 回。”顾择芝点头应道。 绾凉转身出去,沿着桂径,走回了居住的暖阁。 伺候的小丫鬟见了她,奇怪地问道:“绾凉姑娘怎么回来了?” “我取些东西就走,你不必跟着服侍了。”绾凉温和地答着,径直进了暖阁。 绾凉走到书案跟前,铺了张稍厚的宣纸,取了纸镇来压着。砚台里还残留着些墨,她提起一支最细的笔来蘸了些,抬手却悬在半空。瑟风鸣廊,纸镇压着的白宣被吹卷,发出“扑啦啦”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有些萧索。 纸帛尺寸,却欲诉千万言。 时间不容字斟句酌,绾凉最终还是落了笔。 “凤兮无飞,我既沦亡。”簪花的小楷极小,八个字仅一指大。 绾凉将那一小条裁下,细细卷好,用帕子包住,攥在手里。她摆好笔墨纸镇,转身走出了暖阁。桂径两旁金桂葳蕤,她随手摘了些撒在帕子里盖住那卷小纸,然后匆匆跑回小厨房。 “你是去摘花了,还是去偷花了,”顾择芝见她半天才回来,调笑道,“瞧我这月饼都做了两个了。” 绾凉抬眼冲她一笑,道:“那你先煎你自己的,我再做一个桂花豆馅的。” “可我不会啊。”顾择芝无奈道。 “我都忙忘了,”绾凉抱歉地笑笑,随即说道,“等我再包一个,你也试试这个馅子。” “也罢,”顾择芝拿起一个面团揉按着,“等会儿正好一锅煎了。” 绾凉见她不再注意自己,方松下一口气。她随意地拨弄着那一捧桂花,找到那张细小的纸条,迅速攥在手心里。眼下时间紧迫,这桂花也来不及糖腌了。她抓了把桂花撒在豆馅里,细细搅匀,然后用筷子头捣出一个细长的窟洞来,把卷得极细的纸条塞了进去。馅料裹在甜面里,这月饼看着也就与普通的一般无二。 绾凉飞速斜乜了一眼顾择芝,见她醉心于做饼,便放下心来,开口道:“择芝,新馅儿的做好了。我教你煎月饼吧。” “可以啦?”顾择芝迅速放下手中的生月饼,凑到绾凉跟前去。 绾凉浅笑着看了她一眼,随即倒了些许油在锅里。油渐渐热了,她便夹起那块月饼放进去,顿时发出滋滋的响声。 “月饼都是这么做的吗?”顾择芝盯着那块月饼问道。 “不一定吧,”绾凉把饼翻了个身,“可我只会着一种,最老派的法子。” “这头一个,咱俩分着吃。”月饼尚且生着,顾择芝便兴致勃勃地计划起来。 “这个给你吃,”绾凉淡淡地答着,“你一个人吃。” “好的,那我一会儿也做给绾凉吃。”顾择芝笑眯眯地答着,浑然不觉绾凉的意图。 那月饼皮渐渐泛起漂亮的黄色,香甜的气温也弥漫开来。顾择芝闭着眼睛,吸吸鼻子,贪婪地嗅着甜面烤熟的香气。 “可是好了?”顾择芝惊喜地盯着那只金黄的月饼。 绾凉顿了顿,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快弄起来吃吧。”顾择芝催促着,拿起旁边的木铲伸进锅里,却被绾凉一把挡住了。 “这月饼……再闷闷吧……闷闷好吃。”绾凉支吾地说着,用身子挡住那月饼。 “闷久了,油不都跑进去了?”顾择着质疑着,铲子再次伸进锅里。 “我来。”绾凉忙夺过铲子,轻轻地碰了碰那只小月饼。 顾择芝被她弄的哭笑不得,嗔道:“还没见过你这样的铲法!你就说,你是不想给我吃还是怎样?” “我没有……”绾凉嗫喏着,不得已似的铲起了那月饼。顾择芝捧起一个瓷碟,等着绾凉把月饼放进去,但绾凉举着铲子,迟迟没有放进去的意思。 “绾凉,”顾择芝催促道,“你今儿怎么跟丢了魂魄似的,快放进去呀!” “哦。”绾凉以极慢的动作移动着铲子,最终还是放了进去。 顾择芝翘着嘴角,用筷子夹起了月饼。她刚要送进嘴里,却被绾凉一把抢走了。顾择芝呆呆地盯着绾凉手里的月饼,纳罕道:“绾凉,今儿是怎么了?跟个小孩子似的。” “月饼要冷冷,会烫。”绾凉讪笑着,放下了手里的月饼。 “不烫了,”顾择芝把筷子伸过去,“搁置挺久了。” “哎哎哎——”绾凉即忙抬起手与她争抢着,“你别吃了,我吃吧,给我吃。” “绾凉,我才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在寻我开心呢吧!”顾择芝忿忿地放下铲子,抬起手跟绾凉争抢起来,“那我就要定了!” 绾凉见她真是不打算罢休,也自知难以抢过她,便不管不顾地将那块月饼整个地塞进了嘴里。 “你……”顾择芝呆楞了片刻,随即大笑起来,从后背揽住绾凉,整个头埋在她的肩上,剧烈抖动着,“笨蛋哦,馋到这个地步了吗?要知道你是真想吃,我哪儿会跟你抢啊!“ 绾凉僵硬地站着,满脸绯红,艰难地咀嚼着口中的那张纸,然后吞咽下去。 顾择芝笑了很久,方才从绾凉的后背上抬起头来。她平静了片刻,便又把下巴搁在绾凉的肩窝上,开口道:“绾凉有时候,真是像个小孩子啊。” 绾凉听着耳边的声音,肩窝的骨骼也随着那声音微微震动着。她静静地站着不动,轻声叹了口气。 如果这时候自己真能像个小孩子,那局面应该会好得多了。问这个人一句,“我喜欢你,你别嫁人了好不好?”,无论好或不好,自己都算是有个着落了。可惜时光不是白流的,鼠首两端早已经成了习惯。算可悲吗?多少却也有点可喜,至少这段感情还多了些苟延残喘的日子。 顾择芝从头至尾都不曾觉得今天有什么特殊,依然笑闹着,腻在绾凉身旁。 日薄西山,月上东江。 顾怀仁唤人吩咐顾择芝,要她准备进宫赴宴。她笑着应下,从衣橱里挑出那身绣金盏花的衣裙,唤夏深为她梳了个双刀髻,在尾髻上戴了一支白玉鎏金的牡丹钿头。 顾择芝梳弄好,又转回去找绾凉,略带歉意地牵起她的手,说:“对不起,今年中秋陪不成你了。” 绾凉笑着摇摇头,看着面前人漂亮夺目的妆容,对她说:“你今天……打扮得很好看。他们见了你,一定都喜欢得不得了。” 顾择芝只是笑笑,然后朝她挥了挥手。马车乘着八月的金风急驰而去。 绾凉在风口站了一会儿,晚风吹得她瑟缩,只是桂花的清甜还能让她支撑些时候。 凤兮无飞,我既沦亡。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30 千言万语说不成,连那八个小字,也都被和着饼馅吞了。绾凉想,今天之后,也许还能苟延残喘地过上几天迷梦般的日子,然后一切都该曲终乐阙。 可又能怨谁呢? 是我贪恋却瞻顾,是我渴慕却踯躅。 章十九 残阳的光影游移着,半边天际瑰丽得好似火烧一般。 父女二人走在宫内幽径里,相对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顾择芝开口道:“爹放着人多的路不走,想来是有事要嘱咐女儿吧。” 顾怀仁叹了口气,道:“顾家的儿女里,自小就属你最聪明,长大了,也还是这般。” 顾择芝勾唇笑了笑,也不应答。顾怀仁继续说道:“今夜赴宴,你想来也是知道个中暗涌的。你的终身大事,自有长公主为你操心,不会苦了你的。” “女儿自然听从长公主安排。”顾择芝恭顺地答着,言辞淡淡,听不出情绪。 “你……”顾怀仁踌躇了片刻,方抿抿嘴,极力柔着嗓子说道,“爹也为你物色了个好人选,正是你杜伯伯的嫡子,杜千奕,在这一众官宦子弟里头,也算是出挑的。适时,你可要仔细留心着些。” “杜千奕吗?他早些时候便扬言要娶到顾家三小姐了,”顾择芝猛地止住步子,抬起头笑吟吟地瞧着顾怀仁,“可惜这人样貌平平,不学无术,又纵情酒色,三妹妹瞧不上这样的。三妹妹不喜欢,爹就舍不得逼她,可是,杜大人的面子又驳不起。怎么办呢?——到底还有个顾择芝嘛!如此一来,可谓两全其美,实乃上上策也。” 顾怀仁听罢,脸色很是难看。他斥道:“枉我为你的婚事费尽了苦心,你倒怀着下作的心思揣度起我来,还出言讽刺!你可曾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爹,很多话,其实我是想要好好同你说的,”顾择芝苦笑道,“可是你做出来的事情……爹,那杜千奕的德行我都无所谓了。可关键是,京城里谁人不知他想娶到是三妹妹!我嫁过去,你是畅快了,可世人怎么看我顾择芝?说到底都是自己女儿,厚此薄彼非得到这个地步吗?” 顾怀仁沉吟片刻,又温声道:“你莫在乎那些,那杜千奕自然是更喜欢你的,只是见你美貌卓绝,不敢高攀罢了。再者,只要你过的好,世人说什么又何必放在心上?爹关心的,不过是你往后安乐与否罢了。” 顾择芝盯着他瞧了片刻,忽而笑道:“爹不愧是官场上混的,这字字句句都是那么的冠冕堂皇。爹,咱们到底都是姓顾的,剥了皮肉那筋骨可还连着呢!不管你有多不在乎我,可我冠着这个姓,就注定咱们只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顾择芝过得差,顾府也很难太快活。个中利害,爹还是再掂量掂量吧。” 顾怀仁见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便冷哼一声,甩袖疾步走了。顾择芝也不在意,随意地跟在他后面,安步当车。 中秋的宫宴,向来是众显贵互攀关系的好机会。顾怀仁刚跨进大殿的门槛,便被一群官员簇拥着向席位走去。顾择芝自顾自地走着,便感到无数目光正投向自己。是了,今年的中秋宴,后半段的表演可都是自己的事情了,那些公子小姐们又岂会没有耳闻? “坐到这儿来吧,”一个张扬的声音忽然出现,“坐在公主那里,你就更显眼了。” 顾择芝冲孟知菲笑了笑,便从着她的意思走了过去。孟知菲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弄得那么漂亮——我看,你还是想更显眼一点的吧。” “说的好像我穿件中衣来就不用议亲了似的。”顾择芝说完,低头抿了口茶。 孟知菲嗤笑一声,复道:“薛玉清那事儿——十有八九就是用老办法。” “'生米煮成熟饭’吗?”顾择芝笑道,“多么老派的法子。” “先进点的话,我就处理不了了,”孟知菲答道,“不过现在,那个办事儿的已经被捆起来送走啦!” “议个亲跟打仗似的,”顾择芝颇有些疲惫地合上眼睛,“可惜攻得了函谷关过不了乌江岸,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 “没事,反正你也没过过什么舒心日子。”孟知菲毫不犹豫地补刀。 “谁说的!”顾择芝一下子睁开眼睛,“我最近过得可好了。” 孟知菲眼睛都没抬一下,显然是不相信的。顾择芝凑过去,跟她补充道:“最近我一直跟绾凉住一起——就是上次迎宾宴上的那个长得很清秀,唱歌很好听……" “打住,”孟知菲截断她的滔滔不绝,“我知道绾凉姑娘是谁。可你们怎么凑到一堆的?” 顾择芝翘起嘴角,下颔也微微扬起,一副欢喜而又讳莫如深的模样。 孟知菲见状,立即开口讥讽道:“哟哟,干什么呀?要是个公子那该当是三生有幸了,可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啊?” “但是绾凉跟我最好了。”顾择芝笑得满足。 “等各自都嫁了人,哪儿还有什么最好不最好的?”孟知菲哂笑着,眼中满是黯淡,“天高路远,揣着个回忆当作念想罢了。” 顾择芝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绮靡而出的歌舞之声使她忽然迷失了最后一根似有似无的稻草。顾择芝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皇帝的例行贺词说罢,这大殿里的气氛便活泛了起来,桂雾馥郁,椒兰扬香,只是没有丝毫的人情味。 横合殿内羽觞频传、飨宴正酣,驿馆中的诸位则是停杯投箸、相顾无言。 顾择芝走后,绾凉越呆越觉得心烦意乱,索性趁着无事去驿馆中向策兰她们交代些事情。绾凉到的时候,策兰正同郑渥丹商量着晚上的吃食,一见绾凉来了,便纷纷站了起来。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策兰看着窗外昏暗的天色,疑惑道。 “哦,择芝今晚进宫赴宴去了,我左右无事,就寻思着过来交代点事情。”顾择芝打了盆水来净手。 “看你这架势,是不打算跟我们一道回去了?”郑渥丹询问道。 绾凉的手在水中顿了半晌,答道:“我还没想好呢。” 郑渥丹与策兰对视了一眼,又都默契地垂下了头。倒是流云性子急,终究问出了口:“绾凉姐怕是没时间想了,那顾小姐今晚是去议亲的!” 绾凉抬眼看了看她,随即轻轻笑了:“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策兰叹了口气,走到绾凉跟前,执起她的手道:“姐姐不想你走我的老路。绾凉,听姐姐一句劝,没可能的事儿,就别去苦求了。” 绾凉伸手轻轻地推开了她,笑道:“你们的眼睛啊,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31 都是开了光似的透彻,绾凉也瞒不住你们。我是真的喜欢她,我承认,但是——也就这样了。” “也就这样?”策兰蹙起眉头,“如果你真的只是'也就这样'的话,那就不会再知道自己对她……之后,还没事儿人似的在那里呆着!” “反正我又不会怎样,能多和她作作伴,我心里也是欢喜的。”绾凉垂着眉眼,低着声音说道。 策兰一听这话便倏地站了起来,紧抿着双唇看了她一会儿,而后浑身疲累般地松垮下来,开口道:“我就知道,只要默默地喜欢着什么人的话,就一定会走上这条老路。你觉得不说出口就算是止步不前了吗?只要你还继续着那份喜欢,那就只能越陷越深。等你意识到的那一天……等你不得不离开的那一天……" “怪我!怪我!”绾凉见她面色难看,便忙走过去执起她的手来,“我不该惹起姐姐的伤心事儿。策兰姐,你的话我都明白,只是……罢了,我只陪到她把婚事定下,那时抽身,为时还不晚。” 策兰再次沉沉地叹了口气,对郑渥丹和流云摆了摆手:“我有些话,要单独跟绾凉说。” 郑渥丹张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下来,领着流云走了出去。策兰冲绾凉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绾凉也不知她要说些什么,但还是顺从地坐了下来。 “绾凉,你是我亲自带出来的,算是半个徒儿。有些话,我从不想跟旁人提起,但是……但你现在……简直跟我那时候一模一样。”策兰说着,眉间蹙起一道极深的沟壑。 “莫非是……您和幼雪姐的事儿?”绾凉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年——十二年前了,我十岁。成川县里头闹饥荒,我娘要养我大哥和三弟,只得把我这个女娃娃卖了。牙婆见我模样生得好,就合计着把我送到窑子里去。我哭着闹着折腾,被打了一路,可也巧,当年孟管事路出此地,就把我给买下带了回去。 那时候飞花楼还不怎么出名,小弹小唱的乐坊罢了,因此那管事的才得闲请人日日教我弹唱。我感激孟管事的恩情,便苦练弹唱以求闻达。我整日整日的坐在阁楼里练琵琶,眼前就只巴掌大的风景,心里也觉得寂寞。十三岁那年仲冬——这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江城难得地下了场雪。孟管事领回来一个小姑娘,年纪同我相仿,我一看就觉得喜欢。她眼睛乌溜溜的,肌骨是雪一样的白,看人也不怯,就直直地冲着你笑。”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顿了顿,面庞上也泛起些许沉溺的温柔。 “孟管事说,这孩子来的日子独特,是今年江城的头场雪,就唤她幼雪。幼雪自小与我走的路子不同,她跳舞。来了飞花楼以后,便日日腻着我,让我给她伴曲儿。小时候,她骨肉还未匀停,跳起舞来总显得稚拙,小红舞裙肥肥地搭在身上……呵,可后来她长大了,我倒怀念起她那个傻样子来。 日子久了,这种相依为命似的感情就愈发地深,深到……我自己都理解不了的地步。可是感情深了,相聚的日子却少了起来。她的身子长开了,匀停窈窕,跳起舞来像是狐妖一样的勾魂摄胆。她的面容似乎没怎么变过,小小的一张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笑起来像是桃花……这样子,她的追捧者也就多了。幼雪啊,是天生吃这行饭的,她周旋在那些循规之间,就跟自小在那个圈子里长大的一般。我看着她,那么明艳的笑容,对着那些公子老爷,我……我心里跟梗住了似的难受。我整天心不在焉的,不弹了、不唱了,就趴在回廊的扶手上,紧紧盯着她,看着她对别人笑。我有时候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在找罪受……我就是,我知道,可我停不了。我停不了去看,可也停不了难过。 那天,是个很气派的官老爷包了场,大伙儿都去陪酒,几乎都喝醉了,我醉得最厉害。幼雪是唯一一个没怎么醉的人,她扶着我,把我送进卧房,然后沾湿了手巾来替我擦脸。我看着她——那么近地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对我笑。我看着她对我笑,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她对那些人的笑,我几乎是愤怒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特别气,特别委屈。然后我哭了。 幼雪看我哭了,就慌着问我怎么了,我记得,我当时一下子抱住她,我跟她说:'幼雪,你对我笑了那么久,怎么能突然就对别人笑了?'她急着安慰我,就说:'我不对旁人笑,只对你笑。'。可我不依不饶,我让她发誓,发誓这辈子只对我笑,只对我好。她突然就安静了。然后,她把脸凑到我耳边,问我:'策兰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我?'。我当时几乎是被吓住了,僵硬着一动不动。她又笑起来,对我说,她也喜欢我。 我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后来……很自然的,就在一起了,她很喜欢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然后用嘴唇轻轻地吮吸着……咳,”策兰惊觉自己说了些不好的,便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总之,就是完全地亲密了起来。可越是亲密,我越是不安。因为我发现,她对我亲密着,对那些人也一样亲密。我常常埋怨,让她不要这样,可她并不在乎。我问她的时候,她总会抿着嘴难过地质问:'姐姐难道不相信我吗?'。我最受不了看她难过的样子,每每如此,我就又没话说了。 可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多,她甚至会在那些勋贵家里住上许久。看她从外头回来之后快活的样子,我实在是无法忍受,我跟她吵了一架。我以为她或许会收敛些的,可她却说,她喜欢我,可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她喜欢锦衣玉食、喜欢琼林玉树。她说,她本就是贪慕虚荣的人,她也有这个本事。我觉得,没有哪个时候会比那一刻更让我痛苦了……为自己的无能。她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可我却给不起。我就是一介歌女,我哪怕唱得嫦娥下凡我也就是一介歌女,那种气派显达的官宦上层的日子,我给不了她。 那天,京城里来人,挑人去国宴上歌舞。她想要让我在知州面前说说话,可我根本不希望她去淌那趟浑水。她撇起嘴,手挽上我的胳膊,对我说:'好姐姐,你再帮我一次吧!'。她的眼睛那样看着我,语调也软的要命……我又不忍心了。我没说话,抽出手走了,隔日就去求了知州。 后来,她大概也发现我真的受不了这样,就更时常地在外头呆着。时间久了,我都快忘了那句'我也喜欢你',忘了那些美好过的日子。她偶尔回来,次次都是珠围翠绕,流光溢彩。我看着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有的时候,我甚至都怀疑自己究竟是爱着她还是恨着她……尤其,尤其是在她对那些人撒娇邀宠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32 的时候,那恨意简直像是漩涡。 可就在我那么恨她的时候,她却死了,为了救我。那天……” 她说着,喉头却哽咽了起来,手攥着锦被的缎面,指节突出发白:“那天,几个夷人来这儿听曲,酒喝多了,就轻薄起我来。我挣扎着不从,那人被激怒,竟拿了把刀出来。刀子插下去的时候,幼雪她……她忽然扑在我身上,连一句话都没对我说,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然后……就那样去了…… 后来,那个夷人被斩杀了。我恨他,至今依然恨着,可我更恨幼雪!我的感情已经快要消磨殆尽了,这个时候,她怎么能死!她死了,我就一辈子也放不下,一辈子都要被圈在这个漩涡里!最可恨的是,她竟然没有告诉我一声她究竟是爱着我,还是不爱了?她这样对我,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我们生活那么多年的感情?她什么都不告诉我,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一直想,一直想,把那些年的日子一遍遍地回放——连一颗糖的口味我都要细细想出来,想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被我遗漏的蛛丝马迹……” 绾凉见她泣不成声,便取了手帕来给她擦脸。策兰轻轻推开她,摇了摇头。沉吟半晌,她抬起头来看着绾凉,对她说:“可是,我最恨的人,是我自己。一切走到这个地步,都是我的错。我爱她,可我却没能力纵容着她。我贪恋着她,可也葬送了她。我是个没用的人,也是个自私的人……” 绾凉也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只得轻轻拍拍她的肩。策兰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绾凉,这是前车之鉴呐,绾凉!何必最后两败俱伤?趁现在,趁有机会脱身——" “策兰姐,”绾凉垂着眼睛,看不清神情,“我只陪她到订亲。我保证。” 策兰蹙着眉,担忧地看着她,却什么也没说。 或许所有的深情都是相仿的,只是命不同罢了。 章二十 横合殿内,歌台暖响,金樽耀煌。国戚高官们相互敬着酒,脂粉女眷们嬉笑着私语。 “满面春风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啊!”顾择芝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感叹着。 孟知菲偏过头,嘴角刚刚提起来,便听得殿上一声龙音:“顾怀仁何在啊?” 孟知菲立即收回上扬的嘴角,幸灾乐祸地看着顾择芝,道:“你刚感叹人家,自己的命运就要可悲了!” 顾择芝仍旧单手托着腮,不在意地勾勾唇,端起桌上的桂酿一饮而尽,然后冷眼看着顾怀仁疾步快走,恭敬地跪在大殿中央。 “臣在。” “嗯,爱卿平身罢。”皇帝轻轻点点头,“朕方才听长公主提起自己尚未出阁的外孙女儿,今日她可曾赴宴?” “回万岁,幸蒙国恩,小女正在席间坐着。” “如此甚好,”皇帝转过头,对长公主笑着说,“这样皇妹便可当面问询了。顾择芝何在啊?” 顾择芝与孟知菲对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席趋庭,跪在了顾怀仁旁边。 “臣女顾择芝拜见皇上。” “平身。朕近日常听长公主提起你的亲事,想来也为这事操心劳力了许久。” “蒙长公主眷怜操劳,臣女有愧。”顾择芝答着,语气平淡而恭敬。 皇帝闻言笑了笑,转头对长公主道:“长乐啊,这可就是你的事儿了。” 长公主温和地轻笑着答道:“择芝是我看着长大的,婚嫁之事自然也该亲自操办。我啊,私下里头也问过她,可这丫头害羞呢,非说没有喜欢的。” 皇帝也笑起来,说道:“皇妹能看上眼的的,便不是簪缨世族,也是蟾宫秀士。择芝哪还会有挑剔?” 长公主微微点点头,对皇上道:“前几日啊,安国公夫人才给我提过她家嫡子叶葳庭。那孩子我也瞧过,倒是个端正的。不如……” “好,好!”皇帝立即对着殿下说道,“叶葳庭何在啊?”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藏蓝刻丝直缀的公子便趋步于庭,跪拜道:“臣叶葳庭拜见皇上。” “哈哈,”皇帝朗声一笑,对长公主道,“皇妹的眼光果然不凡!” “臣妹呀,也只能是为择芝长长眼睛,这最后如何,还得要看看他们自个儿的意思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帝对顾怀仁道,“爱卿看这叶家的嫡子如何啊?” “臣……啊,长公主的眼光哪里有错的?”顾怀仁笑道。 “皇兄问的未免唐突了些,”长公主掩嘴笑道,“这小儿女议亲在殿上谈谈尚可,只是具体如何还得私底下细细商讨。” 皇帝听了这话,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他沉着嗓子道:“皇妹这么说,那便先让顾怀仁与安国公先商讨着,不过择芝的婚事,朕是必然要亲赐的。你们,且退下罢!” “谢皇上隆恩。”三人伏地而拜,然后起身,各回宴席。 顾择芝刚坐回去,便微微舒了口气,显然是庆幸着婚事好歹往后拖了。孟知菲微微侧过脸,在顾择芝耳畔轻轻道:“长公主说容后再议时,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看见没?” 顾择芝自然知道那个“他”是谁,她答道:“我没看见,但猜得到。'他'今日听长公主提起那位叶公子的时候,笑声都大了点。可笑父亲还嘱托我务必要选杜千奕,殊不知'他'早已经打好了算盘。” “长公主到底疼你,不然也不会突然改了态度。” “是啊,”顾择芝叹了口气道,“她不想牺牲我的终身大事来助那人的帝业,我很感谢她。但我心里要明白,她帮的了我一次,帮不了我两次三次。到底是,命数不可逆啊!” 孟知菲轻笑了下,端起酒杯朝她举了举:“共勉吧!” 顾择芝偏过头抿了抿唇,端起酒杯猛一仰头,一饮而尽。孟知菲看了看她,叹了口气,然后默默地别开了眼睛。 父女二人回到顾府的时候,屋子里的灯火大半熄了,只剩下些院灯在晚风中摇晃着。 顾择芝刚进顾府,就直接回了房间。 那里的烛光还亮着。绾凉伏在案几上翻动着书页,烛火轻摇,晕染出淡黄的光影来,她的侧脸显得恬静而温和。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顾择芝一边解着披肩的绳结,一边问道。 “等你啊。”绾凉揉揉眼睛,答道。 顾择芝的手顿了顿,随即又继续起刚才的动作。她笑着答道:“下次这么晚的话,你就先睡吧。” “还有下次吗?”绾凉侧过脸看向她,“你的亲事,不是已经定下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33 来了?” “啊,”顾择芝随口答着,“差不多吧。” 绾凉抬眼看了看她,随即又低下了头。月影很薄,夜色深沉,屋子里显得更昏暗。顾府的人几乎都睡下了,四周寂静无声,唯余灯油在烛火中发出“滋咂”的响声。 绾凉又抬起头来,对顾择芝说:“择芝,我晚上去找了策兰姐她们一趟。怕是过些时日……就要回江城了。” 顾择芝闻言愣了愣,随即回过头来看向她:“过些……过多久?” 绾凉沉默了片刻,柔声回答道:“大概,你的好日子定下来以后吧。” “是吗……”顾择芝说完,便沉默了。绾凉也不再说话,只是低垂着头。 最终还是绾凉开了口,她说道:“皇上为你订的亲事,是和哪家的?” “叶家,”顾择芝倒了杯茶握在手里,“安国公府,叶葳庭。” “这样啊。”绾凉吹下眼帘,遮去了情思万千。果然是勋贵子弟,是那种衔玉含金、门当户对的,公子。 顾择芝今天不想开她玩笑,不想问绾凉“你今天不开心是不是因为舍不得我”。她自己知道答案,因为她也一样舍不得。 “择芝,你不会绣喜服吧,”绾凉突然换了张笑脸来,灯油的火焰应在她的眼睛里,像是星星,“新娘要自己做喜服才行的。择芝不会女红,那我来绣吧!” “我不要,”顾择芝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奇怪的冷硬,便补充道,“你就是绣出个真凤凰来,我嫁过去也不会快活的。” “你现在是这么说啊,傻择芝,”绾凉轻轻笑了,“时间久了,如果那个人肯对你好的话,也许就会慢慢的喜欢上了。” 说完,绾凉的心里忽然凉了一下。也说不上为什么,但那凉意尖锐,几乎砭骨。 但这次,顾择芝并没有反驳她的话。 这天夜里,顾择芝挤在绾凉的床上睡了。灯油依然点着,只是光影已经微弱了。绾凉就借着这将尽的火光端详着眼前人的睡颜。 看着她的脸,想着她的事。 那人真的会对她好吗?对她好了,也许她就会忘了自己;对她不好,她又会受苦。 她会渐渐喜欢上那个人吗?不知不觉地、潜移默化的,就像自己这样。 她…… 灯火忽然熄灭了。绾凉什么也看不见了。在黑暗里呆了一会儿,顾择芝的面容又清晰了起来,在她的眼睛里,或者是心里。 绾凉忽然开心地想到,即使以后见不到了,这个人的音容笑貌也会被我永远记着,那是无论什么人也夺不走的东西。 ——可是,那种不甘与不忍的感觉也愈演愈烈。不甘心,不甘心我这样喜欢的顾择芝,要嫁给别人,一个也许不喜欢她的人;不忍心,不忍心这个不擅示弱的顾择芝,会被别人当作一个刀枪不入、无需怜惜的谋妇。 绾凉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便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抚上她的脸颊。可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白腻的后颈上。 “顾择芝,”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拨动着黑夜中灯油的残温,“如果你也和我一样就好了。” 天大亮的时候,顾择芝仍旧窝在被子里,好像生了根一样。绾凉叫了她三次,叫一次顾择芝就穿一件衣服,然后再躺回去。 “择芝,”绾凉第四次摇起她,“很晚了,还不去给顾大人请安的话,他就要生气了哟!” 顾择芝睁开眼睛,笑道:“你净拿我当孩子哄。” 绾凉笑着盯了她一会儿,复又垂下眼帘道:“以后嫁了人,可就没人拿你当孩子哄了。” “我需要别人哄吗?”顾择芝不屑地撇撇嘴。 绾凉皱皱眉,颇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思忖片刻,方道:“择芝,你这性子该改一改。等你嫁到别人府上了,就不再有人了解你了。你说你没事,他们就会觉得你真的没事,你说你扛得住,他们就会觉得你真的扛得住。何必这样?” 顾择芝抬起眼睛,深深地望了绾凉一眼,然后猛地坐直身子抱住她的腰,闷声道:“所以我才不想走啊。我一直觉得,遇上绾凉,是我最一生难得的事,也许今后再交不到这样的好运了。” “你嫁走了,有可能快乐吗?”绾凉的手摸上她的头,声音温和而又悲戚。 “即使最痛苦的日子里也会有快乐的瞬间啊,”顾择芝笑着说,“只是不足慰平生罢了。” “叶葳庭,”绾凉忽然转了话题,“是个怎样的人啊?有过偏房吗?” “啊?”顾择芝愣了愣,随即道,“哦,叶葳庭啊……其实我也不了解。不过据夏深所知道的来看,已经有过两房妾室了吧。” “有小妾了,”绾凉皱起眉,“那你……” “算少的了,”顾择芝笑了一声,道,“你还指望我嫁个怎样的?” 绾凉轻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你不明白,既然我得不到你,那么至少也希望得到你的人是个比我好百倍的人。因为你是我最珍贵的人。 我一直都只是想让你开心罢了,可如果,如果你不开心的话……那还不如跟我在一起。 绾凉垂下眸子,凝神望了顾择芝半晌,然后别开脸,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章二十一 绾凉知道提亲的日子一定会来,但没想到那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那脸蛋搽了大红胭脂的媒婆拿着帖笑嘻嘻地走进顾府,向在院里晃悠的绾凉询问顾怀仁的居所。绾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告诉了她去主屋的路。 她目送着那媒婆进了主屋,然后自己呆呆地立在主屋旁的竹子下吹着冷风,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是深秋了,风刮得很厉害,桂花蜷成一团在风里打了几个旋,然后软软地趴在地上。绾凉愣愣的盯着那些枯花,好像陷进去了一般。 这时候,一抹青绿色的身影走过来。是顾择芝。顾择芝走到绾凉跟前,拍了拍她的肩。绾凉恍惚地抬起头,然后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也……哦,对。你该来的。” 绾凉说完,垂下眼帘,兀自点了点头。顾择芝笑睨了她一眼,说道:“倒是你,干嘛杵在这儿吹冷风?” “没有,”绾凉笑着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我就瞎转悠。你快进去吧,听听他们怎么说。” “那我进去啦。你也早些回去吧。”顾择芝朝她挥挥手,便迈着步子走进了主屋。 绾凉回过头去,目送着顾择芝摇曳着青绿的裙摆走进那扇圆拱雕花的石门。绾凉在风中低头站着,直到一片枯黄的竹叶“啪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34 ”地一声落在肩头。她没有拍下那片叶子,只是转过身子,离开了主屋。 虽然风还大,天也凉,但是阳光却好得出奇。暖阁的小院里,夏深正晒着衣服。绾凉走过去想要帮忙,但夏深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绾凉只得坐在阳光下的贵妃榻上,茫然地发着呆。她从草地上揪了一片车前草,阳光下,浅绿色的脉络显得清晰而分明。 ——像顾择芝的裙裾。绾凉把玩着那草叶,望着望着,就失了神。择芝现在,一定静静地坐在那里吧?微笑着,听着顾大人和媒婆一起评赏着她的亲事。 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等到顾择芝从那扇门里走出来,也许事情就该告一段落了。而昨夜忽然萌生的勇气呢?那种不管不顾的、孩子气的决定? 绾凉十指冰凉,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意。她站起身子,拍了拍手上摘车前草时沾上的浮灰。 萍水相逢。她忽然就想到这个词。萍水相逢的两个人,还是好聚好散吧。 顾择芝这一去,连午膳都没有回来吃,只叫人传话回去说不要等她。夏深只好张罗着布菜,让绾凉先吃了。 绾凉听了,只是点点头,然后端着碗坐在桌边,味同嚼蜡。夏深看她脸色不好,便推着她进屋睡一会儿,但绾凉轻轻摇摇头,又对着桌上的木纹发起呆来。 没过多久,木门“吱呀——"一声响,绾凉才倏尔抬起头,盯着眼前微微眯着眼睛的顾择芝。 “你怎么了?”绾凉知道她这个表情是表示生气了,便出口问道。 “也没怎么,就是——”顾择芝扯了扯嘴角,“有点被人触到霉头了的感觉。” “怎么说,是……谈不拢吗?”绾凉蹙起眉尖。 “没,谈得别提多拢了。叶公子还说喜欢我呢!”顾择芝解开披肩的系带。 “哦。”绾凉抬眼看了看她,再没支声。 顾择芝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接着道:“然后愉快的谈话就开始了。那张媒婆传话说,叶家有些话是不得不讲在前头的。这叶家到底是高门贵户啊,果然长袖善舞,我经商的事情都让他们查了出来——而且旁的没查到,偏偏查到的是家歌舞酒楼。于是就有题发挥咯,让顾家允诺,收回我顾择芝一切资产——当然也就只有他们查到的那家酒楼罢了,这便算了。更过分的是,还让我检点一些,以后嫁过去,绝不能独自踏出叶府半步!” “这……可是,那叶公子不是喜欢你?他难道就……” “'喜欢归喜欢,可是家法还是要有的',”顾择芝眨眨眼睛,“叶葳庭原话。” 绾凉垂下眼帘,眉心紧紧皱着。 “当然了,我管他那些鬼事情!”顾择芝冷哼一声,“我顾择芝要出门,哪能轮得到叶葳庭那家伙来说三道四?我要是死守规矩不敢越雷池半步的人,也不至于被父亲冷落,当作棋子来利用了。” 绾凉沉吟不语,眼睫却轻颤着。她本以为,顾择芝嫁到大家族去,顶多是要谋算得多些,行事更小心些,却不曾想会遭到这种侮辱、这种束缚。而在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个叶葳庭竟然说喜欢! ——他凭什么说喜欢! 喜欢她,却要束缚她。贪恋她的美色,埋葬她的才华。 绾凉只觉得自己的肺部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压到了那里面深深藏着的一根刺。呼吸一下,都会觉得煎熬。 她忽然明白,自己并不能够那么轻易脱身。以为会越来越浅薄的东西,却在无意间变得深厚。 喜欢一个人越久,其实就越不容易被发现。虽然是喜欢得更深了,但是也藏的越好。也许是大隐隐于心吧。但是,假如忽然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的话,那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也藏不住了。 一阵冗长的沉默之后,绾凉开口,声音有些艰涩:“择芝,你嫁过去,不会开心的。” “我知道。”顾择芝不在意地笑笑。而绾凉只觉得那根刺扎地更深了。 “顾择芝,”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人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你别嫁给他了。” 顾择芝抬眼看了看她,没什么表情。 “我喜欢你,”她的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目光却没有片刻游移,“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顾择芝怔愣了少顷,张了张嘴,斟酌着说道:“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喜欢你。你跟我在一起。”绾凉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连询问的语气都舍弃了。 顾择芝显得有些慌乱。但绾凉没有,她只觉得那根扎地人生疼的刺消失了。但那似乎是很大一根刺,拔除之后,她感觉空落落的。也许因为一切都结束了。 这阵沉默显得有些痛苦,并且在这痛苦之后,似乎还有着低靡的回响。绾凉看着顾择芝有些闪躲的眼神,心开始一点点地下沉。也许是自己太自私了,明明知道她不可能不嫁,却还要固执地说出自己的心意,让她连唯一一个可以诉苦的人都失去。 但已经无力回天了。绾凉站直了身子,微微笑着,手指紧扣着桌沿。 “对不起。如果你能接受,我们还可以做个手帕交。如果不能,那就……”绾凉低垂下眉眼,“那就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吧。” 顾择芝没有回答她。 “我先出去了。”绾凉迈开步子,几乎像是在逃跑。 顾择芝没有动。她低着头,眼睛盯着沉香木茶托的雕花。 喜欢。顾择芝脑子里全是这两个字,她苦思冥想着这句“喜欢”,却只有绾凉的音容笑貌走马灯似的浮现在眼前。她的一颦一笑,她对自己的温柔,关切,甚至是纵容,都可以用简单的两个字概括:喜欢。而自己却从未发现。 绾凉的那个选择题在这时涌入她的脑海。是继续着现在的模样,亦或是,形同陌路。顾择芝的第一反应是选择第一个,但她迟疑了。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顾择芝不会不明白。如果继续缠着绾凉做朋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让她笑着送自己出嫁的话——那简直像是畜生。 可是,如果就此形同陌路的话,应该也是个残忍的结局吧。顾择芝趴在案几上,阖起眼睛。 阳光透过窗棂直直射进来,院子里带着昨日大雨的清新气味,风一吹,就飘进了暖阁。一切显得亮堂干净,好像这里从未有过阴霾。 那个下午,整个暖阁都是一片寂静,没有门扉开阖的“支呀”声。 眼看日薄西山,夏深吩咐彩嫣唤顾择芝去前厅吃饭。顾择芝直起身子,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35 却又顿住了。她坐回椅子,对夏深摆了摆手:“你端过来吧。” 彩嫣看她心情不佳的样子,便知趣地走了出去。可她没想到绾凉也会如此。 “绾凉姑娘也不去吃了吗?”彩嫣自语道。 绾凉闻言抬起头,问道:“你家小姐也没去吗?” 彩嫣点点头。绾凉沉默半晌,直起身子:“那就不麻烦你端来了。我去吧。” 彩嫣皱起眉头。难道是小姐和这个绾凉闹矛盾了? 绾凉独自坐在桌前,说不上什么滋味。她盯着羹汤上的葱花端详起来,仿佛陷进去一般。那葱花齐齐聚在一处,勺子一搅,就分散开来。 绾凉又想起那个词,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好聚好散。 绾凉垂下眼帘,兀自点了点头。 章二十二 第三天了。 绾凉独自闷在暖阁里,蜷着腿靠在塌上,换个姿势都嫌费劲。 阳光显得没精打采,软趴趴地瘫在窗前的案几上。绾凉看着这阳光,恍惚想起和顾择芝窝在一同晒太阳的日子。她再一次后悔了。要是没有说出来的话,那么至少还会有一段足够让自己回味一辈子的快乐时光。可几乎是刹那间,她忽然又庆幸起来——说了,就不再有遗憾了,至少会有一个结局,不论好坏。 绾凉在这样后悔与庆幸的循环往复中,度过了三天。 就在她想要再一次地陷入后悔当中时,忽然听见了叩门声。 是个陌生的小丫鬟。那小丫鬟笑盈盈地端着个托盘,站在门外对绾凉说:“今晚顾大人宴请宾客,特劳绾凉姑娘弹唱助兴。这是为姑娘做备下的宴饮服。” “啊……”绾凉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又想起自己寄人篱下日久,若要推辞委实不义,便应声道,“好,我知道了。只是不知,顾大人想我表演什么?” “随姑娘,”那小丫鬟抿唇一笑,“只需记住,曲调尽量欢喜些。” “好,我知道了,”绾凉接过那托盘,温声道,“劳驾。” 绾凉见那小丫鬟走了,就掩上门扉,背靠在木门的刻花上,轻轻垂下眼睛,叹了口气。欢喜些的曲调吗?真是不应景。她摇摇头,直起身子,把托盘摆在案几上。抖开叠起的华服,绾凉使劲地抿了抿唇。 那是套火烧云般的衣裙。湘妃色的云锦襦裙,绛红的佛手纹褙子,那佛手花是金线银线错织而成,流光溢彩,葳蕤耀目。 “我唱什么呀,穿成这个样子?”绾凉好笑地自言自语,“好像喜服。” “就把它当成喜服吧,”绾凉垂下眼帘,唇线温和,“为你穿一次,做纪念了。” 金灯彩帛绕楼阁,顾府一改以往的淡雅素净,变得富丽堂皇。 绾凉叫住一个路过的小丫鬟,问道:“今日是宴请哪家贵客?” “好多人要来呢,”那小丫鬟眉开眼笑,“不过主要是款待咱们未来的亲家。今儿府上可热闹了!” “亲家……安国公府的人?” “可不是嘛。这门亲事啊,十拿九稳了,听说只差那一道圣旨。” 绾凉点点头,向那小丫鬟道了谢,缓步离开了。 行走在回廊里,喜庆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楼阁翘角上悬着的五棱花灯闪着金光,与夕阳下塘面金色的波光交相辉映,光彩灼人。往来匆匆的侍婢妈婆们穿红戴绿,涂了胭脂的面庞上满是喜色。 看着热闹非常的顾府,绾凉心底却涌起一阵冗长的沉静。反正无论如何,她已经决定要把今天当成一个纪念。现在,喜服有了,耀煌喜庆的布置也有了,不管是为了谁,她都会觉得很好,她都会很奇怪地开心着。 绾凉趋步回了暖阁。她盯着桌案上的那套华服,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她抖开那件繁复的衣裙,一丝不苟地为自己穿上。锦面的褙子又滑又冷,色泽却是灼人的赤色,佛手纹错彩流光,交织着盛放。 绾凉素日不喜点妆,但今天不一样,今天该喜庆的。 玉簪粉淡抹,桃花粉敷面,额心一点落梅,螺黛轻扫,眉成双燕。 绾凉端详着镜中人的妆容,神情冷漠而淡然。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一种心情,欢喜着,却又悲戚到心口发凉。 绾凉把桌上的妆奁拖到跟前,挑出一套芙蕖花的钿头,簪在鸦羽般的倭坠髻上。随手翻了翻,一个精巧的檀木小盒出现在眼前。绾凉扭开暗扣,一块剔透的仙鹤吊坠赫然醒目。绾凉沉沉地盯着那吊坠半晌,然后轻轻取出来,让它盘踞在颈项上。 妆容服饰都打点完,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绾凉推开暖阁的门扉,向宴厅走去。 车马盈门,人声鼎沸。抬眼是暮霭沉沉楚天阔,灯火耀耀煌煌,金风吹过,光影错综,斑驳陆离。绾凉望着无边的织锦繁华,只觉得寂寥而晕眩。 “绾凉姑娘,”夏深站在绾凉面前,笑吟吟地说道,“今日真是流光溢彩,夏深都要认不出了。” 绾凉闻声抬头,抿唇一笑,道:“顾大人看得起绾凉,让我今夜弹唱助兴,绾凉又岂能懈怠?” 夏深轻笑一声,道:“好些日子没见姑娘来找小姐玩了。” 绾凉沉吟半晌,低声答道:“择芝要嫁人了,我不能日日缠着她。” 夏深眨眨眼睛,不解地望着她。绾凉支吾着,寻了个借口,匆匆扭头离开了。她提着裙摆,不歇气地跑到了宴厅后门,生怕再碰上旁人来询问她。她停下来,大口喘着气,抬手摸了摸脸颊,庆幸这秋夜风凉,没把妆容湿花。 “绾凉姑娘?”一个舞伎装扮的女子轻声喊道,“你快些缓缓吧,已经开宴了。” “哎,你这丫头!”她身旁一个年长些的女子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随即朝着绾凉道,“姑娘莫慌,你是后头出场的。这是姑娘的琵琶吧?方才有个丫鬟送来的。” 绾凉轻舒了口气,接过琵琶,点头对那二人致谢。她寻了个僻处坐下,随手拨弄起琵琶。 喜庆点的,欢快点的。绾凉微微苦笑着皱眉,手却不曾停下。四周坐着的人都向她看过去。 “姐姐,”一个尚年幼的舞女跑到绾凉身边来,仰起头问她,“这曲子叫什么?” “《赶花会》。”绾凉冲她笑笑。这是很早以前听到的曲子了,那时她尚年幼,却意外地记得牢固。 “有填词吗?” “没词,”绾凉笑看着她,“节奏太快,词难填。” 她一遍遍地练着,很快就到了时间。 “绾凉姐,该你了!”刚侍宴回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36 来的舞伎急匆匆地说着。 绾凉点点头,仔细地理了理花钿与裙摆。 顾择芝看着她走进来,一时间有些呆楞。面前的人仙袂飘摇,如凤凰浴火,连妆容也是酒晕桃花,顾盼生姿。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双颊绯红,像是个待嫁的新娘。 绾凉几乎是在走进门的瞬间就一眼看到了顾择芝。她为什么不穿红色呢?绾凉感到一阵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失望。 她的目光没有在顾择芝身上多做停留,转而看向歌台。她在镂空雕花的矮凳上坐下,抱起琵琶。 顾择芝,这曲子很喜庆,我不是弹给旁人听,我只弹给我们两个人听。她在心底无声地诉说着。 转轴拨弦,珠玉盈盘。脆亮的琵琶声里,是那个人的喁喁细语,是那个人被狐狸灯照亮的笑颜,是那个烟火华灯下熠熠流光的夜。 顾择芝望着她,眼睛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倒映着的只有台上那浴火般的身影。那个身影,在三天前对她说:我喜欢你。这之后,她的脑子里就只剩下这四个字了。 曲终乐阙,宴厅里的称赞声不绝于耳。 “顾大人啊,你可是好本事。谁不知这绾凉姑娘的弹唱已经是千金难求了,你竟能把人请到家里!”安国公笑着道。 “哈哈哈哈,国公大人说笑了。大人来赴宴,寒舍蓬荜生辉,岂能怠慢贵客?”顾怀仁的脸上泛着隐隐的得意。 “这话错了,”安国公笑道,“咱们叶顾两家往后就是亲家了,哪还分什么彼此?” 这话说完,在座的宾客都哄笑着,争相起来与顾怀仁共饮。 绾凉有些难受。她面无表情地呆坐在歌台上,手里还抱着沉重的琵琶。 顾择芝听见那人说的话后,就立刻抬眼,看着台上傻坐着的绾凉。她蹙起眉头,放下碗碟,想要上前去把绾凉拽下来。这时,一个带着些醉意的声音响起:“绾凉姑娘怎么独自在那坐着?来来来,让咱们啊,也陪这朵名花多喝几杯。” 这轻薄的话语一出,众人便纷纷暧昧地哄笑起来。 顾择芝眯着眼睛扫了那人一眼,便上走台去拽住绾凉的手。绾凉看着顾择芝,心下翻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却意外的没有难堪。她朝着顾择芝摇了摇头,道:“别这样,择芝。别惹顾大人不高兴,我应付得来。” 言罢,她便大力挣开了顾择芝的手,浅笑着朝那群人走去。她屈身行了个礼,柔声道:“绾凉一向不胜酒力,还望诸位见谅。” “哎,”那人笑地眯起眼睛,看着绾凉媚人的桃花妆,“绾凉姑娘莫不是看不起我叶葳华?这又不是什么烈酒,小酿罢了,姑娘可别拂了我的面子。” “是。”绾凉只得应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绛红的唇上沾了些薄薄地水光,那人看得入迷,便轻抬手臂,慢慢地放在了绾凉腰侧。绾凉立即闪到一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桎梏。而那叶葳华却不依不饶,一把将绾凉拉过来圈在怀里,下颌搭在她颈侧。 顾择芝看在眼里,腾地站起来,疾步走到绾凉身前。 “哟,大嫂来了,”那人呵呵一笑,道,“大嫂看我做什么?” “我看你想死。”顾择芝几乎是从齿缝中磨出这几个字。 “大嫂这是作甚,马上要出嫁的人了,这么面嫩可不行。”叶葳华以为顾择芝是羞恼他在众目睽睽下调戏绾凉,便出言戏谑。 “择芝,你怎么这样对三弟说话。”叶葳庭见她对幼弟出言不逊,便皱着眉头,沉声指责。 顾择芝没理他,只想着先把绾凉弄出去,自己再来对付这个叶葳华。 “别急着走啊,绾凉姑娘,”叶葳华一把拦住她们,笑盈盈地说道,“世有名花如此,还不许我欣赏欣赏?” “当然不许,”顾择芝冷笑一声,“畜生的眼能看出什么好花来?” “顾择芝!”叶葳庭厉声喝道,“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在我这儿瞎耍什么威风!”顾择芝一把扯掉木桌上的织锦搭布,菜汤淋着汁水一股脑洒在叶家两个兄弟的长裾上,避之不及。二人登时愣住了。 “择芝,好了。”绾凉轻轻扯住顾择芝的袖子。 “要是有点眼色就自己滚回安国公府去吧,被赶出去可不太好看啊。”顾择芝也不想让绾凉在这里难堪,便打算先把人赶走再说。 “被赶出去?”叶葳华怒极反笑,“你顾择芝可别忘了,以后你是要嫁到安国公府来的!” 顾择芝轻蔑地勾勾唇角,显然不想为自己的事多费口舌。 “你跟绾凉姑娘感情这么好,”叶葳华笑得暧昧又恶毒,“那不如让大哥把两个一块儿娶了,这样,你们也就不必分开了。” 顾择芝一把抓住他的领口,眯起眼睛,声音纤细却有力:“你再说一遍。” 叶葳华极力想要掰开她的手,却奈何不能撼动丝毫。顾择芝自小有雕玉的爱好,手上的劲道自然不容小觑。 “真是好大的醋味儿,”叶葳华放弃了挣扎,转而扯开一个笑容,“所以说啊,什么感情啊,在嫉妒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择芝,你放开他,”叶葳庭见她为自己而妒忌,心里也有些得意,“三弟,你莫要混说,惹你嫂……惹择芝心里不快。” “我嫉妒?”顾择芝转头望着叶葳庭,讥讽地笑出了声,“谁给你的脸?” 叶葳庭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辩驳道:“那你激动什么?” “因为我不能忍受让绾凉嫁给你这种人。”顾择芝一边恶狠狠地说着,一边觉得自己真的在吃醋——只不过不是为了叶葳庭。 叶葳庭此时也有些下不来台,便面色难看地说:“那你就别怪家里多个小妾。” 顾择芝急火攻心,盛怒之下大喝道:“做你的春秋大梦!绾凉是我的人,你这种畜生也配染指?” 话音未落,顾择芝自己就先愣了。纵使心底翻波涌流,她也只是面不改色地跟着人群沉默了片刻,然后泰然自若地拉起绾凉的手款款走了出去。 绾凉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几乎灭顶的欢喜淹没了她。可她没有在这种快乐里沉浸太久,因为她知道,这不过是气急之下的一句话。 她挣开顾择芝的手。顾择芝偏过头看着她。 “我有点事。”她说完,便急匆匆地提起裙摆,向桂花林的方向跑去。 宴厅以外,没有喧闹,凉风织着着寂静。 章二十三(修改版) 章二十三 绾凉穿过桂香馥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37 郁的庭院,迎着冷风跑到了暖阁前。她扶着墙壁喘了半晌,才推开门扉。 进了暖阁,绾凉就陷入了一片茫然里。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在一片寂静里,唯一能捕捉到的动静是耳边风铃的脆响。 “清月,”绾凉对着门口唤了一声,“给我拿壶酒好吗?” “酒?”清月走进暖阁,不解地望着绾凉,“现在吗?” “嗯。我一路跑回来的,灌了点儿凉风。”绾凉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清月应声退下,少顷便端了套壶觞来。“姑娘少喝些,当心醉。” “我知道了,”绾凉对她笑了笑,“你回去睡吧。” 绾凉听见门“啪”地一声阖上,便垂下眼帘,提起酒壶倒了满杯。 “听说一醉能解千愁,也不知道真的假的。”绾凉盯了那盏薄酒半晌,然后仰头,一饮而尽。奈何喝得太急,她一下子就被呛出了眼泪。眼角好像连着心一样,泪水刚探了点头就再也收不住了,埋在心底的那些沙砾都随着泪水夺眶而出。 顾择芝站在花厅外的廊檐下,晚风微凉而残存着余香。 顾择芝站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等绾凉回来还是别的什么。但她知道,很多事情已经变得奇怪了起来——在她喊出那句话之后。她觉得心里有种隐隐地悸动,似乎在哄闹着什么,似乎在宣告着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她想起三天前的那个午后,绾凉站在她面前,局促不安地,孤注一掷地,对她说喜欢。这三天里,那句“喜欢”就像是个魔咒,无时无刻不穿梭在她的脑海。 可是顾择芝不明白什么才叫做“喜欢”。她一直觉得喜欢只存在于男女之间,并且是一种很廉价的东西。今天喜欢这个人,明天就可能变卦,就像孟端。而她对绾凉,哪里会是这样?在她将近二十年的岁月里,再也没有什么人能比绾凉更让她牵肠挂肚了。她有了喜欢的东西,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拿给绾凉;她无论是忙是闲,都只想着跟绾凉腻在一起,哪怕连一句话都不说;她不能看见绾凉受一点委屈,否则自己就会像被烧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还有就是,她不希望绾凉和任何人在一起,尽管自己口口声声说着要为她找个好人家,可那种想要独占的心情却永远欲盖弥彰。 那一定是一种,比喜欢还要喜欢的感情,一种奇怪的深情。 顾择芝转了转眼睛,看着晚来风急。她开始往回走。 那天绾凉对她说,如果不能,那就当作从未认识。她还记得绾凉当时的神情,那样悲伤,又那样决绝。如果把从未认识作为结局,那么她觉得自己也就快要结局了。 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要想毁灭,从来无法手拂掸扫,只能挫骨扬灰。 她仍然不清楚所谓的“喜欢”究竟是什么,但是那种相依相生,非她不可的心情驱使着她朝着那里奔走而去。 她的脚步加快了。 顾择芝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绾凉正把脸埋在臂弯里,绛红的袖口有明显的湿痕。她轻轻地走过去,僵立在绾凉身边,也不知该怎么办。 “你……在哭吗?”顾择芝的语气更像是肯定句。 绾凉循声慢慢仰起了头。她脸上残余着很浅的阑干泪痕,眼角的桃花妆有些褪色了,眼眶噙着水,瞳仁泛着不正常的微红。 顾择芝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心里狠狠的揪了一下。她蹙着眉,轻轻俯下身子,伸出手搭在绾凉微微颤动的肩膀上,声线是少有的温和:“别难过了,他们欺负了你,我一定会报复回去。” 绾凉愣了片刻,然后摇摇头。 “你一定要嫁给他,是不是?”绾凉攥紧了自己的手心,极力稳住哭泣后的颤抖声线。 顾择芝没说话,她只是垂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绾凉不再追问,也停住了眼泪。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上摇曳的烛火和轻颤的灯油,任由眼眶染上越来越深的红。 顾择芝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和鼻尖,心底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柔软与疼惜。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历历分明的感觉,她感到有些事情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她不喜欢做躲躲闪闪的事情,如果真的有那样奇怪的感觉的话,如果是真的眷恋着眼前这个人的话—— “绾凉,我们试试,可以吗?”她微微俯下身,从身后抱住绾凉,轻轻地,把脸颊贴在她鬓边。她觉得自己的心开始悸动。 绾凉微微颤了一下,心脏跳得有些厉害,被顾择芝抱住的地方是一阵酥麻。 但她并没有觉得高兴。 “试试……”绾凉的睫羽轻颤了一下,眼睛瞥向顾择芝,“是什么意思?” 顾择芝看着她水光未干的眼睛,不明所以。 “顾择芝,我不想要这样,”绾凉蹙起眉头,声音低弱却坚定,“我不想要你是因为可怜我才跟我在一起。我虽然喜欢你,但我不可怜。如果试过以后你发现不合适,那你是不是就要嫁给叶葳庭……或者别的什么男人?如果这样的话,倒不如把空白留给我,也算足慰平生了。” “试试,就是说——”顾择芝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柔着声音说起了那个“试试”,“我喜欢你,我想跟你试着在一起。如果你以后不想和我在一起了,那就不试了;如果你一直喜欢,那我们就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必再试了。这样子,也不能接受吗?” 绾凉猛地回过头,睁圆了眼睛看着她。 “你喜欢我?”绾凉的声音几乎有些变调。 “我喜欢你,”她深深凝视着绾凉的瞳仁,莹白的脸颊微红,声音是让人安心的坚定,“绾凉,跟我试试。” 绾凉愣愣地看着她,好像这个人的眼睛里有个漩涡。 “哪种……喜欢啊?”她的声音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这种。”顾择芝知道她想要哪种喜欢。她低下头,脸颊擦过绾凉的耳畔,引起一片灼热。鼻尖摸索着前进,慢慢地,轻轻地,顺着她的颈侧,她的脸颊,最终与她圆润的鼻尖相对。 绾凉呆呆地看着她,连气都忘了喘,整张脸像是映着火光一样的绯红。 顾择芝凝视着她,好像这个人的眼睛里有春夏与秋冬。她微微侧过脸,伸出舌尖,舔过绾凉的下唇。舌尖自然而然地往上游移,顶开绾凉微张的红唇。 绾凉凝视着这双桃花眼睛,然后慢慢地垂下眼帘,探出舌尖,开始回应这个像梦一样的吻。唇舌交缠,一片润泽与绵软。 灯油在火光下轻晃着,鹅黄的暖光氤氲,点亮沉默的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38 夜。 顾择芝满满松开了手臂的桎梏,抬起眼睛看着绾凉,看着她红得滴血的嘴唇与盈着水光的眸瞳。她屈下身子,蹲在绾凉面前,仰起脸看着她。 “这种喜欢,行吗?” 绾凉低着头,眼睛一动也不动。她凝视着顾择芝,凝视着这个人烛光下染墨点朱的面容,凝视着这个人藏着星光的眼睛。 她忽然笑了。 “怎么像做梦一样。”她偏过头去。 “梦醒了,我也还在啊。”顾择芝安抚般地拍拍她的背脊。 她摇摇头,“梦深了,醒不了。” “你可不能再哭了,”顾择芝抬手抹了抹她仍带着湿痕的眼角,“我又不会哄人,下次只能陪着你一块儿哭了。” 绾凉抿抿唇,没答话。顾择芝刚站起来,她却忽然伸出手臂,一下子抱住了顾择芝的腰。 “真没想到……你会喜欢我,”绾凉使劲把脸往顾择芝身上埋,声音呜呜哝哝的,“我太高兴了。” 顾择芝的嘴角疯狂上扬,她抬手摸了摸绾凉的头发。 “我也很高兴,”她盯着绾凉的发髻看了半晌,忽然又开口道,“我又想亲你了,怎么办?” 绾凉顿了顿,然后继续埋在她怀里,轻声道:“那就……亲呗。” 顾择芝咧开嘴,刚要俯身,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简直——”顾择芝皱起眉头,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打开门。 是夏深。 “小姐,”夏深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顾大人……叫你和绾凉姑娘过去。安国公府的人在寻衅呢。” 顾择芝再次皱起眉,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转过头对绾凉道:“你在这里等我,谁传你都别去。” “为什么?”绾凉一下子站起来。 “不想让那两个色胚见到你。”顾择芝撇撇嘴,一副孩子气的模样。 “可刚才是谁亲我来着,”绾凉弯起嘴角戏谑,然后又换上了认真的语气,“择芝,我不可能坐在这里等着别人欺负你。虽然我看着很软弱,可那只是因为被侮辱的人是我,所以无所谓。我是个护短的人,顾择芝,我不会让你受欺负。” 顾择芝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而后展颜一笑。 “又不是真刀真枪地打仗,怎么弄的像壮士就义一样啊,”顾择芝牵起绾凉的手,“咱们一张嘴,自抵得三尺青峰,兵不血刃!” 只有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放弃作哑装聋,竖着耳朵,如履薄冰。 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心情不必言说,劳劳岁月代为沉默。 章二十四 她们赶到的时候,顾怀仁正与安国公府的人僵持着,几个人的脸色都显得不大好看。 顾择芝转过头与绾凉对视了一眼,然后向前走去。 “哟,大小姐可算是肯来了。”一个顾择芝叫不上名字的男子阴阳怪气地开口。 顾择芝抬眼看了看他:“嗯。” “顾小姐,”安国公沉着脸开口,“顾小姐今日的做派可不像是个闺秀,怕是市井泼皮也比你好上几分。”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闺秀,”顾择芝勾唇笑了笑,“从小在外头野惯了,忍不了下流货色在眼跟前逞威风。” “顾择芝!”叶葳华瞪起眼睛,拍案而起,“你说谁?” “说你啊,”顾择芝看着他,“这里还有更下流的吗?”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感到绾凉凉凉地扫了她一眼。她舔了舔嘴角,觉得有点脸红。 “怎么了,”叶葳华突然笑起来,“我是怎么下流的?绾凉姑娘自己都没说,我可会觉得冤枉啊!” 他似乎笃定地认为绾凉说不出口,于是安心地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 “先是灌酒,然后拉着我的手,接着开始摸我的腰,最后把脸贴在我脖子上。”绾凉的语气波澜不惊,陈述地井井有条。 顾择芝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更黑了。 “呃……”叶葳华没想到绾凉会说得这么清楚,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还有话说吗?”顾择芝冷冷地盯着他,“要把你那些下流话也补充上去吗?” “此乃犬子之过,”安国公沉声说着,随即话锋一转,“只是不知,葳庭又做错了什么,值得顾小姐如此对待?” “他的错不是很明显吗?”顾择芝淡淡道,“长兄如父,幼弟做那种苟且之事,他不但不指责,反而纵容,此其一也;包庇幼弟,而把错误转嫁,不满于他人指出叶葳华的错误,此其二也;圣旨未下、婚嫁未定,就没脸没皮地说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是他内人,此其三也。” 安国公觉得面上无光,便斥责道:“他做错事,自有家中长辈教训,你算什么?” “我什么都不算啊,”顾择芝轻轻笑了,“所以我没教训他,我只是用菜泼了他。” 安国公沉默半晌,开口道:“顾小姐似乎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不是似乎,是确实,”顾择芝纠正道,“绾凉是活在这世上的所有人里,对我最重要的一个。所以我那样对待贵府公子,已经很留情面了。” 顾怀仁听见那个“最重要”的时候,朝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自己的孩子说一个外人最重要,作为父亲,无论如何也有些不快。 安国公微微笑了笑,扬着声音道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顾大人,我想这场婚约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解除婚约?”顾怀仁还未表态,顾择芝就惊呼一声。 “是啊,我想顾小姐这样的儿媳,拙荆也不会满意的。”安国公见顾择芝惊慌如此,面容微微得意。 顾择芝脸上堆着笑,提壶给他倒了杯茶水:“国公大人怎么不早说?择芝真是……感激不尽。” 安国公偏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我很早就想要跟贵府提这事了,只是……”顾择芝抿唇笑笑,“我怕折损了令公子的面子,就不大好开口。您今天这句话啊,可算帮了我一个大忙!” 安国公愣了愣,然后脸色登时沉了下来。而叶葳庭的脸色已经不能单单用难看二字来形容了。 “这杯茶,算是择芝的谢礼。”顾择芝把茶盏推到安国公手边,嘴角的笑容温和。 “不必了,”安国公撇开眼睛,沉着气说,“既然没了婚约,我也没必要在此久留,告辞!” 顾怀仁闻言起身,把安国公送到了花厅门口。 顾择芝直起身子,拍了拍裙裾上不知从哪沾来的羽毛。 绾凉走到她跟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39 前去,嗫喏着开口道:“顾大人会发火吗?” 顾择芝眨眨眼睛,没有说话。 顾怀仁送了客,就背着手走回来。他站在顾择芝面前,看了看她,然后叹了口气。 “你回去吧。”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顾择芝垂下眼帘,沉吟半晌,对他说:“谢谢。” 顾怀仁抬起眼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了。顾择芝跟他请了辞,拉着绾凉的手走出了花厅的门。 “顾大人今天……还挺宽和的。”绾凉偏过头看着顾择芝。 “嗯,”顾择芝淡淡地答着,“所以我说了'谢谢'。” “人真是奇怪啊,”绾凉轻叹了一声,“好起来那么好,坏起来又坏的不像话。” 顾择芝勾了勾嘴角,也偏过头去:“人都是这样的,好与不好,一念之间罢了。好了说谢谢,坏了说再见,没旁的办法了。” 绾凉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凉风吹过鼻尖,空留残桂的余香。 她忽然开口,对顾择芝说:“你之前说你喜欢我……是很突然地说出口。” 顾择芝愣了愣,才适应了她的前言不搭后语。她笑出了声:“是啊……可你话题是不是变得太快了点?” 绾凉没有笑。她停下步子,沉了口气,仰起脸对顾择芝说:“你其实……也只是一念之间吧。突然就说喜欢我……真的太突然了……” 顾择芝歪着头看看她,问道:“那要怎么样,才算是不突然?” 绾凉沉默了一会儿,对她说:“你分得清吗……究竟是喜欢,还是心血来潮?” “喜欢,本来就是心血来潮啊!” “是吗……”绾凉的声音低了下去。 “可是,爱会是持久的,”顾择芝握住绾凉的手,“也许你觉得,你喜欢我很久了,而我只是在今晚。可是绾凉,我只是不明白什么叫喜欢罢了,但那种心情是一样的啊——想要对你好的心情,想要时时刻刻都和你腻在一起的心情,还有……想要独占你的心情。绾凉,这种心情已经存在很久了。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可绾凉,你不能因为我迟钝,所以就……” 顾择芝咬了咬下唇,没再说下去,只是睁大眼睛望着绾凉,一眨不眨。 绾凉也拿眼睛看着她,僵持了半晌,她忽然伸手,抱住了顾择芝。 “我的错……”她把头埋在顾择芝怀里,闷闷地说着,“我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才……有点怕。” “傻瓜,”顾择芝拍拍她的头,“我是那种随口一说的人吗?” 绾凉没说话,但顾择芝感觉到她在笑。 “别怕,”顾择芝也伸手抱住她,声音温和而坚定,“路还那么长,等咱们走过去,就是假意也该变真心了。” “嗯。”绾凉把脑袋顾择芝的胸口移开,仰起头,咧着嘴笑了笑。 然后顾择芝就微微低下头,把嘴唇凑到了她唇边。 绾凉立刻躲开了,她左顾右盼,说道:“不怕被人看见啊,知羞吗你?” 顾择芝吐了吐舌头,桃花眼睛里有星光打着转儿。绾凉望着她,弯弯嘴角:“顾择芝,你原来这么孩子气。真是个两面派啊!” “可我只对你这样啊,”顾择芝不满地抱怨着,随即又笑起来,用手比划着对绾凉说道,“你看,我有两半,一半是给别人看的,另一半只属于你一个人,这样不是很好吗?” 绾凉仰起头望着缺了半个的月亮,眼睛弯了起来。 二人回到暖阁的时候,夏深还站在门口等着。她一看见两人回来了,慌忙迎上去:“国公大人说什么了?” “解除婚约咯,”顾择芝伸手给绾凉解开披风的领扣,“然后大家都很愉快。” “愉快?”夏深不相信地眨了眨眼睛。 “至少我很愉快,父亲也没太生气。至于安国公府的人,”她摊摊手,“跟我有什么关系?” 夏深这才放下心,转身退下了。 绾凉见夏深走了,便回过头对顾择芝说:“那我也先回去了,睡早点,明天我要去找策兰姐一趟。” 顾择芝睁大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我们不睡在一起?”她问道。 “呃……”绾凉支吾着。 顾择芝一把抽掉了绾凉头上的钗钿,乌发如瀑,泻了打扮。她把绾凉的头发托在手里,抛了抛,然后绕成一个圈攥着,得意洋洋地说道:“别想跑啦!” 于是在绾凉大水洗漱的整个过程中,顾择芝都用手攥着她的头发,直到她逃进被窝。 “够了没有,”绾凉笑得停不下来,“你快去洗!” 顾择芝这才放过她,勾着嘴角跑去洗漱了。没过多久,她就跑过来掀开被子,笑眯着眼睛躺了进去。 夜色深沉,黑暗中只有一盏小油灯在哔啵作响。 “你手在干嘛?”绾凉幽幽开口。 “感受你的心跳,”顾择芝干脆地回答着,随即又轻笑起来,“绾凉好软。” 绾凉觉得自己的耳根开始变烫了。她翻过身子,背对着顾择芝:“我明天真的有事哦,你别再乱动了。” 顾择芝弯弯嘴角,跟着绾凉侧过身子,从背后环住她。顾择芝感受着绾凉温软的身体卧她怀里,心里一阵难以言表的柔软与满足。为什么没有更早一点呢?更早地遇见这个人,抱着她,保护她,疼爱她。 两人青丝交缠,月光洒落温柔的网,圈罗住寂静的夜。 章二十五 翌日拂晓,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打进来。 绾凉感受到面颊上一片温暖,就像一直被顾择芝抱着的后背。她一骨碌爬了起来。 顾择芝被惊动了,她揉揉眼睛,有些迷糊地问道:“你干什么啊?” “去找策兰她们,”绾凉艰难地爬出被窝,“你睡你的。” “嗯?”顾择芝一下子坐直了,“你不带我去啊!” “你别去了,我就交代几件事,很快回来。你要是又跑出去,顾大人该不高兴了。”绾凉说道。 “可我该去拜会一下的吧,”顾择芝弯着眼睛看向她,“她们算是你娘家人了。” “什么啊,”绾凉笑睨了她一眼,“我今天真的有事要交代,而且……策兰姐最近心情不好,就是去了咱们也坐不长。” “那……那我改日去吧,”顾择芝想了想,又说,“还有,让夏深送你过去。” “夏深送我?”绾凉皱着眉看向顾择芝,“那跟我自己去有区别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40 吗?” “可别看不起人啊,”顾择芝咧着嘴,“夏深会武功的。” 绾凉眨眨眼睛,显然是被震惊了。她莹白的面颊上还泛着刚睡醒的酡红,眨动的眸子里盈着水光。顾择芝深深地看着她,然后抚着她的后颈,把嘴唇凑到她唇边,亲了下去。 “唔……”绾凉挣扎着推了她几下,发现无果,只好顺从地探出了舌尖。 于是两人的脸更红了。 “够了啊,”绾凉看着顾择芝正舔着嘴唇,桃花眼弯弯地看着自己,就知道她又想做什么,“我是真的要去了。” “哎,”顾择芝摆摆手,偏过头去,“去吧去吧。” 绾凉好笑地抿了抿唇,在顾择芝嘴角飞快地啄了一下。 “走了!”绾凉拿起手边的对襟披风,迅速出去,关上了门。 顾择芝弯起嘴角和眉眼,仰面倒下躺在被上。 清晨的驿馆门口还没有太多的人,绾凉停下步子,转头请夏深随意上街逛逛,两个钟头后在这里碰面。 夏深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绾凉上了楼,敲响厢房的门。策兰打开门,一袭翠色衣裙,神色清明。 “绾凉?”她微微有些差异地偏过身子,“快进来。” 绾凉解下披风,拍了拍裙裾上的浮灰,然后跟着她走了进去。 策兰沏了壶茶,茶具一一摆好,轻笑着说道:“前几日别人送的白毫银针,咱们尝个新鲜。” 绾凉笑着道了谢,接着说道:“策兰姐,我跟择芝……我们,在一起了。” 策兰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接着是一声叹息。 半晌后,她把茶推到绾凉手边,平静地说道:“那也算是好事,好歹……如愿以偿。” “所以我,”绾凉咬了咬下唇,“暂时可能不回江城了。” “你要留在京城?”策兰皱起眉头,斜乜着绾凉。 “嗯。”绾凉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坚定。 “你是不是疯了?”策兰猛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水珠溅了满桌,“你不想弹琵琶了?” “在京城,也不是不能弹……”绾凉的声音有些压抑。 “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自己?”策兰摇摇头,怜悯地看着她,“谁都知道行里的规矩,就是同在江城,你要换家乐坊也会受排挤,何况是在京城?” 绾凉垂下眼帘,捧着茶盏沉默着。 “这事儿,”策兰试探地问道,“顾小姐知道吗?” “她没提过这事儿,”绾凉轻轻叹了口气,“可我知道,她的婚事未果,一时半会儿必然走不了。再者,她又哪里懂行里的规矩……” “你跟她商议商议吧,”策兰低头抿了口茶,“看看她怎么说。” “不要,”绾凉一口回绝,“我不会让她知道。” 策兰的眉头皱得更紧。 绾凉扶着策兰的胳膊,软着嗓子乞求道:“策兰姐,你帮我这一次吧。有些事……我还是自己担着。她现在的处境,已经是进退维谷了。” “可你从小不就喜欢弹琵琶?你虽然性子冷淡得很,但却意外的喜欢在台上弹唱给旁人听……”策兰紧紧抿着嘴唇,眼神为难。 绾凉浅笑着摇摇头,答道:“我可以弹给她听。再说,这也只是暂时的……” “你明知道不是,”策兰盯着她,“她是嫡女,终归要回到顾府来的。” 绾凉别过眼睛,窗外是阳光卧在青瓦上。 “无所谓了,”绾凉淡淡地说着,“反正我的日子永远都是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她要是能一直好下去,我也许更开心些。” 策兰没再说话。 绾凉拖着腮,看向窗边在阳光里浮动游移的灰尘。在那黄橙橙的光芒里,她仿佛可以看见顾择芝耀眼的未来。 真的没所谓了。只要她可以活地光芒万丈,那么即使自己千疮百孔又怎样呢?何况在她身边,自己一样可以得到温暖。 “对了,”绾凉转过头来,“怎么没见着渥丹和流云?” “啊……”策兰支吾着,“昨日我跟流云起了些争执。” “争执?”绾凉瞪大了眼睛。在印象里,流云从没有跟任何人红过脸。 “嗯。”策兰淡淡应了声,显然不想多谈的样子。 绾凉只得绝口不谈。她又坐了些时候,便起身请辞了。 “不要为别人做的太多,”策兰起身送她到门口,“最后你会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从始自终。” 绾凉的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没有说话。 十里长街之上,熙来攘往,奔走如市,汲汲复营营。 在这样匆忙的人世,能遇见一个喜欢彼此的人,难道不是很了不得的事?即使付出些什么,也并不会觉得不值得。绾凉微微笑着。只要喜欢,就很值得。 绾凉回来的时候,顾择芝正侧端坐在案几旁,手边不知在翻着什么。 她听见门打开的声音,从书卷里抬起了头。 “你干嘛呢?”绾凉站在她身旁,垂下头看着那本没有书名的书册。 “查账。”顾择芝搁下笔,转过身子抱住绾凉的腰。 “能看看吗?”绾凉伸出手,又缩了回去。 “快拿去看!” 绾凉翻了两页,笑道:“我看不懂账。只是以为里头有店铺的名字。” “是个绸缎庄的账簿,”顾择芝拿回那本账簿,“江城送来的。” “那你以后……”绾凉没说下去,“啊,我暂时不回江城了。” 顾择芝仰头看了看她,“我们很快就能回去。” “又不着急。”绾凉淡淡笑着,心下知道顾择芝所说的是绝无可能。 “可你还要弹琵琶呢,”顾择芝抬手研了研墨,“总在这呆着也不是个事啊。” “在京城弹唱,不是也很好?”绾凉笑着说道。 “话虽如此,可京城啊,咱们到底不熟悉,局势又乱,保不齐要被卷入什么漩涡里头。” “可你回得去吗?”绾凉垂着眼帘,“你这婚事告吹了,一时半会儿平定不了,况且……你又是顾家嫡女,如今过了二八,不在京城也讲不通。” 顾择芝张张嘴刚想说什么,绾凉就又慌忙地补充道:“而且,我也很喜欢京城。又繁华,歌台也漂亮……我觉得,挺好的。” “好吧,”顾择芝笑了笑,“你要是喜欢,就两个地方来回跑呗。” “嗯。”绾凉点点头,冲着她笑了笑。 顾择芝再次埋首于那一堆账簿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41 里。对于绾凉心中所想,她其实一清二楚,但她不想说破。 相爱的人心情大抵相同,彼此付出也总觉得心中欢喜。 那又何必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只需依偎搀扶着前行,不求分明,不问归期。 章二十六 斑驳的老常青树上,一只灰溜溜的小楼燕开始南飞。 绾凉倾身趴在窗边,仰头目送着那只灰色的身影。那只小楼燕,大概是落单了吧?它会飞到哪个南方的小城?也许在江城落脚也不一定。江城…… 绾凉收回了视线,转过身子,斜倚在窗边的墙壁上。阳光照亮了她的半边脸颊。 最近的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日出日落,抱着那把越弹越觉得无趣的琵琶。顾择芝有时候也会过来,不过最近似乎总是忙得很,东奔西跑,聊不上几句就被人匆匆叫走了。 绾凉垂下眼帘,唇角是平和的弧度。虽然决定时总是信誓旦旦,可到了后来总难免产生怨怼。不是怨怼她,而是怨怼自己。明知顾择芝面临怎样的困境,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于是她的话一天比一天少,连房门都很少迈出去了。日子终于显露出它真正的模样,磨人而又无休止。 顾择芝不是没有发觉的,可她只能心里揪痛着,然后沉默。顾择芝心里明白,绾凉虽然也很难受,但她绝不会同意不管不顾地离开。所以只能都沉默,等着一切尘埃落定。 想让那个上位者放弃利用自己的价值,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顾择芝试着打通各方关系,于是她奔走劳碌,试图找到能在皇帝耳边真正说上话的人。而现实是,只要那个人决定了什么,就只有更高的利益能让他放弃。 可是并没有。顾择芝闭上眼睛,仰头转了转脖颈。 绾凉走到她身后,伸手捏了捏她的后颈。 “脖子不舒服吗?” “没有。”顾择芝转身抱住了她,“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了……” “我知道啊,”绾凉叹了口气,把脸埋在她肩窝,“而我永远无能为力。” “每个人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顾择芝轻拍着她的后背,“都是一样的。” 绾凉从她的怀抱里挣出来,仰面看着她,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顾择芝的眼睛转了转,叹了口气:“看样子,就一条路可走了。” “什么路?” “直接跟爹说,咱俩是一对儿。”顾择芝淡淡道。 “那怎么可以?那怎么行?”绾凉慌忙道,“顾大人一定会让你……” “可人得往前走啊,是吧?”顾择芝捏了捏绾凉的耳朵,“再说了,这世上哪有不难走的路,咱们这次说了,就算是一劳永逸了。” 绾凉皱起眉,抿唇不语。 “哎,走吧,”顾择芝咧着嘴推她往前走,“有犹豫的功夫,这事儿都解决七分了!” “说着都容易。”绾凉喟叹一生,只得顺着她走过去。 顾府的主屋里一片死寂。 顾怀仁沉着脸色,眼睛死死瞪着跪在地上的二人。 “顾择芝,”顾怀仁咬咬牙,“你还想给顾家惹多少丑事!” 顾择芝没说话,只是慢慢移动着手掌,轻轻搭在绾凉的手背上。 “之前你娘说,这女人就是个勾引你哥下流货色,我还不信……”顾怀仁面色一片阴鸷。 “爹,你错了,”顾择芝仰头看着他,“是我喜欢绾凉,是我追求了很久,她才答应和我在一起的。” 绾凉错愕地转过头,喃喃着想要开口。 顾择芝皱着眉,一把按住她的手,然后对顾怀仁说道:“皇上那里的说法……随爹安排。” 顾怀仁沉了口气,缓缓道:“你们的事,我不想管,但别让第四个人知道。” 顾择芝挑起眉:“您的意思是,皇上的婚嫁安排,我还是得照听不误?” “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顾怀仁的话听起来几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可以让你的姘头一道嫁过去,只要别污糟了我顾家的门庭!” 顾择芝笑了起来,她盯着顾怀仁道:“这是不可能的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要……啊,这么说吧,我就是知会您一声,没有商量的意思在里面。” “做你的梦!”顾怀仁阴沉着脸,目眦尽裂,“这种下作的事情,你还想摆到明面上来?你不要脸,我顾怀仁还要脸!” “那我只好直接去面圣了。”顾择芝站起身子,拉起跪着的绾凉。 “来人!”顾怀仁当即大喝一声,门外的侍从推门而入。顾怀仁指着顾择芝道,“把大小姐给我带下去,关在暖阁里,哪也不准去!” “至于绾凉姑娘,”顾怀仁笑了笑,“顾府不喜欢养反咬一口的狗。所以,请自便吧!” 绾凉脸色不变,转过身跟着顾择芝一行人退出了主屋。 “绾凉,”顾择芝一把逮住她的手,眼睛凝视着她,“你等着我。” 绾凉感觉到手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她抬眼看看顾择芝,然后点点头。 目送着顾择芝离开以后,她连细软都未曾收拾,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顾府。 走了很远一段路,她才把那纸条展开。 “细君莫怕。去找镇国公府孟知菲,告诉她我们连夜回江城。” 细君。她忽然笑了。那是用来称呼妻子的吧。 纸条的尾端拧了个麻花,像是要区分什么。绾凉想,顾择芝一定设想出了很多种不同后果,做了很多个这样的纸条。 可为什么不在走之前告诉自己呢?是担心自己知道结果后阻拦她吧。 “顾择芝,我真是怕了你的决心。”绾凉摇摇头,朝着镇国公府走去。 绾凉没想到自己竟然轻轻松松地见到了孟知菲。 绿衣裳的侍婢为她带路,轻笑着说:“姑娘来得巧,我家小姐刚踏进院子不久呢!” 绾凉笑了笑,只是满腹愁绪,没有接话的心思。她跟在绿衣丫鬟的后面,亦步亦趋。 孟知菲请她坐下,然后吩咐那绿衣丫鬟沏了茶。 “顾择芝叫你来找我的?”她向来不会说客套话,于是直切主题。 “是,”绾凉点点头,“她跟顾大人……闹了点矛盾,被禁足了。” “禁足?”孟知菲皱起眉头,“是什么矛盾,她竟然都不反抗?” “呃……”绾凉含糊道,“是她坚决不答应皇上为她赐婚。” “可我上次见她的时候,她不是还挺顺从的?”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42 孟知菲狐疑道。 绾凉自知搪塞不过,索性一咬牙和盘托出:“不瞒孟小姐,择芝其实……和我在一起了。” 孟知菲歪头看着她,似乎没有很明白。沉默了少顷,她才微微张开嘴,说道:“这样啊……” 绾凉心里开始惴惴不安,她最怕的就是顾择芝身边的人因为这种事情而疏远了她。 孟知菲忽然笑了,嘴角上扬着:“她终于做了件让我瞧得起的事情了!” 绾凉抬眼看向她,不明所以。 “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你啊,妹媳,”孟知菲笑着站起来,拍了拍绾凉的肩膀,“走吧!” 绾凉被那一声“妹媳”叫得颇有些脸红,她抿唇笑了笑,然后问道:“是去劝顾大人放她出来吗?” “我像是那么闲的人吗?”孟知菲撇撇嘴,“当然是要把顾择芝偷偷带出来,然后放你们私奔了。” 看着绾凉目瞪口呆,她勾起嘴角,推着绾凉往屋外走去:“放心吧,这种事情啊,我最拿手了!” 马车疾驰,晚风微凉,吹得绾凉心里直发抖。 孟知菲坐到她身边来,眼睛在黑暗里却显得玓瓅:“我跟你说,其实我早就觉得顾择芝对你有点奇怪了。” 绾凉看看她,笑道:“是我先喜欢她的,后来她才接受。” “可她跟我说过,她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觉得是好日子。” “是吗……”绾凉垂下头,弯了弯嘴角。 “你们此去江城,以后就别回来了。”孟知菲拍拍她的肩,“人一走,顾怀仁肯定有法子应付皇帝。只是你们的事儿啊,怕是要有许多人知道了。” 绾凉点点头。 只要知道顾择芝跟自己在一起是最快乐的,那么一切幽暗崎岖都可以豁然开朗。 只要是怀着希望走下去,那么明天之外就一定还有明天。 章二十七 楼阁之下,两人面面相觑。 “你……不是最拿手了?”绾凉扬扬眉,试探地问道。 “……”一阵可疑的沉默之后,孟知菲开口道,“可我忘了这里有人把守着。我最多也就是不被拦在大门口了……” 绾凉舔舔嘴唇,思忖片刻,轻声道:“从竹林绕到后院去吧,那里有个小窗户。” “然后我大喊一声'顾择芝快下来'?”孟知菲犹疑地看着她。 “不,你大笑几声,我们装作玩闹的样子,”绾凉眨眨眼,“只要她听见声音,就一定能知道的。” “可是……”孟知菲环顾着四合的寂静夜幕,“要是那些随从们闻声而来怎么办?” “那倒不要紧,她的近侍我都认得……可我怕那群侍卫去知会顾大人。” “这就好办了,我去拜访顾大人,”孟知菲弯了弯嘴唇,“探问探问择芝的'病情'。” 绾凉不由地扬起笑意:“那就拜托孟小姐了。” 孟知菲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来,对着绾凉说道:“出去的时候就翻墙吧,马车就在墙根后头。等翻过去了就走吧,不必道别了。” 绾凉冲她点点头,然后目送着她离开。顾择芝能够结交到这样的知己,也算是幸事了。须知这宦贵世家里,真情之难得,更甚梓泽遗笔。 她扭头看了看周遭,只有灰黑的草木葱茏。 平静了片刻,她开始清脆地笑出声,面色却一本正经。 顾择芝听到这熟悉的带着漩尾的笑声,愣神片刻,然后立即循声跑到小窗跟前。打开窗扉,是一片茫茫的夜色,但她准确地找到了黑暗中的那一双眸瞳。四目相接,然后双双弯起,眼睛里像是要飞出星光。 她朝着阁楼下的人挥挥手,然后转身进了里屋。 绾凉一直仰着头,生怕错过了哪怕一丝无声的示意。 顾择芝再出现在窗口时,手中多了一大把粗壮的绳索。她冲绾凉摆摆手,想让她避开这根即将甩出去的绳索。 绾凉连忙惊慌地摇了摇头。顾择芝的暖阁在第三层,而顾府的楼阁的每一层都建得极高,以表现门第的气派。若是稍有失足……绾凉不愿想下去。 顾择芝使劲把身子往下伸,握着绳索,恳切地朝绾凉点着头。黑夜里看不清绾凉的神情,她只好不管不顾地再一次转进里间,把两条绳索的一端都绑在床腿上,然后一条捆在腰上,一条握在手里。她拿上包袱,随手抓起一件大披风,然后朝窗外扔下去。 都是软物,所以没什么太大的声响。绾凉看着,被急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俯身捡起包裹,头却一直仰着。 顾择芝没有裤装,便只得只着中衣,在寒风中被冻的一个激灵。 她毫不迟疑地爬上窗台,手紧紧攥着粗糙的绳索,探身往下爬去。 绾凉见状,赶紧飞奔到那根绳索旁,仰面朝上,一动不动。 北方深秋的夜,风里浸着满满的凉意。绾凉只觉得浑身冒汗,尽管寒风刺进了她的每一个毛孔。 她看着绳索上一点点攀爬着的身影,一片惊惧中,似乎还有一些未可名状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 她没有细想那是什么,她只知道,这个夜晚会被永远记得。 终于,顾择芝顺利地着陆了。 “私奔就是刺激。”她呼了口气,咧着嘴对绾凉说道。 绾凉沉默着斜乜了她一眼,然后惊魂未定地为她披上披风,指尖微微发颤。 顾择芝一把握住她的手,弯着眉眼:“给我暖暖。” 绾凉感受着手中的一片冰凉,心中微微发疼。她反手把顾择芝的手握紧,然后朝院墙走去。 “翻墙吧……”说完,她看了顾择芝一眼,迟疑道,“还有劲吗?” “足够。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顾择芝低声笑着,“爬高上低这事儿,我没少干过。当年江城府里的那棵大合欢,叶子都被我扒秃了。” “省点力气爬墙吧!” 话音刚落,绾凉便纵身一跃,双手扒上了院墙。她手臂撑着身子,翻身跃上墙头,然后向顾择芝伸出手。 “这么厉害啊!”顾择芝讶异地笑着,手一刻不耽误地搭上了绾凉,然后用力蹬着墙壁,最终落在绾凉身旁。 “练过舞,有些功底。若是换了渥丹姐,连力气都不用费的。” “翻墙。”顾择芝听她说完,沉了口气,然后左腿一跨,轻身跃下。 绾凉点点头,也学着她的模样跳下院墙。 顾择芝环顾着院墙外的街道,夜雾中是一片沉寂。她展身伸了个懒腰,只觉得一身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43 轻快。 “孟小姐已经备办好了车马,前头等着呢。”绾凉冲着不远处的马车扬了扬下巴。 顾择芝探身看了看绾凉:“东西呢?” “啊?啊……”绾凉张大嘴,“走的匆忙,忘在院子里了。” 顾择芝眨了眨眼睛,随即笑着拍拍她的背:“没事,去别的地方拿。” “别的地方?”绾凉歪着头问道。 “要是没点资产,我能这么草率地带着你私奔吗?”顾择芝的笑意很深。 两人上了马车,纷纷舒了口气。 顾择芝探头对那车夫旁的人说道:“孟管家,麻烦先去西城的织锦绸缎庄。” “哎,”那孟管家四十来岁的模样,笑起来颇和善,“顾小姐还记得小人呢?” “哪有不记得您的道理?”语罢,她转头对绾凉道,“这是孟府……从前的管家,算是看着知菲和我长大的。” “孟管家好。”绾凉恭谨地说道。 “这女娃娃真标志,”孟管家哈哈笑道,“你们两个啊,还真没这女郎齐整!” 孟管家和他的夫人是地道的南方人,都觉得柔和温婉的才叫美人。 顾择芝闻言,端详起绾凉微微羞赧的脸,然后得意地咧开嘴。 “你还冷吗?”绾凉摸摸她的手,想要把身上的披风也脱下给她。 顾择芝一把按住她的手,指着车窗外道:“你看,就到了。” 马车稳稳停住,顾择芝一如往常地纵身跳下,然后向绾凉探出手。绾凉习以为常,扶着她的手落下马车。 夜已经渐深了,一路的店铺都已经打烊,唯余廊檐下的红灯笼亮着微弱的光。 顾择芝走到一家铺子跟前,轻轻扣了扣门。少顷,一位面容清俊的男子打开了门。 “小姐?”他讶异出声。 “快快,随便拿几件衣服来。”顾择芝催促着,然后拉着绾凉往里走去。 “我就只记得你有个酒楼,”绾凉四处观览着,“没想到还有绸缎庄啊……” “其实还有哦,”顾择芝笑了笑,“不过大多在江城。” “这儿地段这么好,银子都哗哗往里流吧?”绾凉戏谑着说道。 “说不好,还得看市面状况。”顾择芝伸手摸了摸挂着的缎面。 那青年匆匆赶来,手中拿了几套衣物,递给顾择芝。 “来,介绍一下,”顾择芝一边接过衣服,一边说道,“这是顾怀瑾,从小在顾府长大的。我娘拿他当儿子看。” 绾凉朝他笑了笑,点点头。 “这是绾凉,”顾择芝拍了拍绾凉的肩,“你的老板娘。” “……” 顾怀瑾微微张着嘴,想问问什么,又闭上了嘴。 “别怀疑,就是你想的那样。”顾择芝笑了笑,随即拉着绾凉走进了里间。 她随手挑了件鹅黄绣银线银杏叶的袄裙穿上,然后抬起左臂,对绾凉扬起下颔:“老板娘,过来帮我系个带子。” 绾凉瞪了她一眼,伸手灵巧地帮她系了起来。 “我家细君就是厉害,连结都打得比旁人好看几分。”顾择芝笑眼看着那个结。 “走了!”绾凉一巴掌拍先向她的背,“一会儿城门关了,你想走都没地儿去。” “知道啦!”顾择芝吐了吐舌头,一开门就看见顾怀瑾站在外面,而她的舌头还在吐着。 “……”顾怀瑾的肩膀微微抖动着,明显在憋着笑,只是面色看不出分毫。 顾择芝没理他,从钱柜里取了几张票据,然后往门外走去。 “小姐要回江城了吗?”顾怀瑾送她们到门口。 “嗯,”顾择芝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等这边的事告一段落了,你也回来吧。” 顾怀瑾顿了顿,又跟着她走了几步。 “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几分不可名状的积郁。 “娶妻纳妾了,”顾择芝没有回头,“就去年吧。” 后面的人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沉默不语。 “咱能让日子有点盼头吗?”顾择芝最终还是回过头,紧紧盯着他,“傻等着那种人有意思?我听说,薛家的公子也是断袖呐,要不……我给你牵牵线?” 脚步声停下又响起,然后穿来门锁紧扣的“咔嚓”声。 “蠢货!”顾择芝怒骂道。 绾凉也回头看过去,然后转头对顾择芝道:“他是……” “嗯,”顾择芝提裙上了马车,“等回江城,我带你见见他那个念念不忘的极品竹马。” “不过,人总会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的……要强求放下,也不容易。都理解的。”绾凉拍拍她的手。 “可有的人,即使记一辈子也觉得值,”顾择芝望着她,“你明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绾凉的声音很小,而在这茫茫夜雾中,却似乎有着某种奇异的穿刺力。 绾凉掀起帘子。还是这条官道。 去往的时候,秋阳和暖,离开的时候,晚来风急。 可心情却似乎恰恰相反。绾凉歪头靠在身旁人的肩上,嘴角勾着浅笑。只要是和顾择芝在一处,就仿佛永远是乘着三月的荔枝风,飘摇而去。 章二十八 一路向南,空气中的暖意逐渐攀升。 薄雾里泛着金黄的光晕,带着稻浪中隐隐的清气。 马车驶过江城的道口。 绾凉还在睡着,颠簸中不时地皱一下眉。 顾择芝没有打算回顾府,她吩咐车夫直接去新荔别业。 其实顾择芝等这一天很久了。不再跟顾府的人有丝毫的瓜葛,不再问那些勾心斗角的事,那些蝇营狗苟的人。只有在生活有了奔头的时候,才会想要把日子过得更好。 马驹长啸,稳稳停在了新荔河畔。 “到了?”绾凉被马声惊醒,使劲睁了睁眼睛。 顾择芝伸手帮她捋了捋凌乱的发丝,随即跳下车,对她伸出手:“私奔大业既成。” 绾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顺着她的胳臂跳下马车。 “今儿天太早,要渡河怕是得等上一等,”顾择芝转过头,对孟管家说道,“孟管家先在车上歇会儿吧,无论如何也请在此逗留一段时日,让择芝聊表谢意。” 那孟管家哈哈一笑,对她道:“小姐的好意老奴自知。只是有急事在身,怕是此刻便要快马加鞭赶回去了!” “这……"顾择芝跟绾凉对视一眼,随即转过头来,“那择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44 芝也不便强留,但一顿饭还是要吃的。孟管家千里迢迢把我二人送到此地,怎能不让我们一尽东道主之仪?” “不瞒顾小姐,此番仓促,是要去为大小姐办些私事……"孟管家措辞支吾,但显见是确有急事。 顾择芝点点头,走过去,道:“如此,那便请孟管家得了闲再来,适时择芝必然倒屣相迎。” 孟管家道别之后,就此离去,回到那个漩涡般的京城。 “你是我的好运啊,”顾择芝望着白马蹄下的尘土纷扬,对着绾凉说道,“如果不是你,我一定还在那个怪圈里,钻营到死。” 绾凉没有答话,只是微微勾起嘴角。 新荔河的对岸是一片密林,染上秋色又染上阳光,仿佛林子后面藏着个金黄发光的东西。 “现在也回家了,绾凉想好以后做什么了吗?”顾择芝又开口。 “我能做什么,”绾凉咧嘴一笑,“拨拨琵琶弦罢了。” “虽然我很想把你随身带着,但是……你还是回飞花楼吧,”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早上出去晚上回来的那种。” “知道了……而且怎么也该是过了晌午再出去,谁会大清早的跑来听曲儿啊?” “可是我家细君这么好看,要是有叶葳华那种下三滥占你便宜怎么办?” 绾凉瞥了她一眼,没理她。 “要派个人跟着你。”顾择芝兀自说道。 “你是怕我红颜祸水吗?”绾凉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古书上,都说红颜命薄,”顾择芝弯下腰,看着澄澈的河水里两人娉婷的倒影,“大概是总碰上不珍惜的蠢英雄吧……那,两个红颜在一起的话,又该如何?” 绾凉侧头看看她,微微笑着,没有答话。 “红颜配红颜,多活二十年。”顾择芝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嘴上念念有词。 “什么啊?”绾凉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看着这人时而泛起的孩子心性,心下竟有些百感交集。 “我说真的,”顾择芝收起玩笑的神色,转过头来凝视着她,却是又笑了起来,“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这样开心的话……那你也唱首曲子来给我听?”绾凉心中波澜四起,却只用几句戏谑遮掩了过去。 “我不会唱你的那些调子,但我会唱戏。” 绾凉讶异地抬抬眉毛:“你还会这个?” “其实也就会那么几句,”顾择芝站直身子,手望身后一背,“小生献丑了。” 小生?绾凉眨眨眼睛。 顾择芝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然后开口——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摸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然后她就被打了。 顾择芝被她打着,却浑然不在乎,眉眼间皆是得逞的笑意。 “这么好的戏本子,你却偏偏记着这一句,”绾凉冷笑一声,“淫者见淫。” “小姐,咱爱杀你哩!”顾择芝却是不知死活地又唱了一句。 昆曲的唱腔总带着江南特有的缠绵,而且她的嗓音绮丽又温柔,绾凉忽然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拂过。 “再唱几句,正经点的。”绾凉在古道旁的草丛里坐下来,背倚靠着一棵老松,然后仰起脸看着顾择芝,“我喜欢听。” 顾择芝看着她清秀明净的面庞,竟在须臾间有几分失神。她不会做唱戏的身段,只好随意站着,眼睛里的光芒只投影在这唯一的看客身上—— “忙处抛人闲处祝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顾择芝会的不多,唱了一段便停了下来,倚在绾凉的身旁坐下。 “我那年初听《牡丹亭》,只记得'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绾凉侧过头,看着阳光从树缝里洒下来,隐约可以看见顾择芝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后来喜欢上你……就忽而记起了那句'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可惜,这两句我都不会唱,”顾择芝说完,一下子扑倒绾凉身上,抬起脸,笑容溢彩流光,“你喜欢我。” “我当然……" “嗯多白相撒(你们玩什么呢)?”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一骨碌爬起来。 被人用家乡话问这种事情,绾凉觉得自己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我们是外乡的,听不懂。”绾凉对那老人家笑了笑。 “外乡人?”那老人家怪异地看了看她,换了口音,“可是……" 顾择芝笑得直不起腰。 “绾凉好傻,他是上次渡我们过河的老船夫啊!” “……”绾凉沉默了一阵,随即颇有些羞赧地笑了笑,“老人家看着……有哪里不一样了。”' “胡子刮了嘛!”那老人哈哈地笑起来。 顾择芝怕自己再笑下去会乐极生悲,便正色走到老人跟前:“许久没来了,如今刚回,却又要劳驾您为我们撑船。” “小姐说笑,我一个划船的,不载人还做什么?” “早闻您嗜酒,去年埋下的桃花酿可给您留着呢!”顾择芝说笑着,不忘把绾凉搀上船。 “好,好!”那老人仰头一笑,然后迅速划起了桨。 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渐渐融化清晨的薄雾。一队雁群从北方迢迢赶来,落脚在季秋的南方。朝夕罢了,人间似乎已然换了天地,周遭的一切都柔软到某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顾择芝想着,诗文里的那些人,也许贪恋的不是江南,而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光。就像此刻。 摆渡的老人提了酒便走,想来是寻个好风光与山河同饮了。 顾择芝刚进了门,就一把抱起草地上过路的微胖虎皮猫。那猫没有挣扎,任她抱着顺毛。 绾凉走进去,环顾着周遭的景致,竟有几分唏嘘。 想想初见的时候,跟着她回了这里。成日里地玩乐谈笑,那几乎是此生最闲适快意的日子。 于是就开始沉迷。 那双摄人心魂的桃花眼睛,那种张扬又温柔的声音。 如今重回故地,似乎冥冥中皆有定数,无论如何逡巡。 顾择芝笑看着她,自然明白她心中的慨叹——一如自己。 “我还记得,那会儿刚听夏深说起你,”顾择芝从背后抱住她,“说是顾扬灵送了你许多昙花。” 绾凉淡淡一笑,答道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45 :“收到的时候,我自己也莫名其妙的。” “然后我就想啊,用昙花喻美人,实在愚蠢。送给绾凉这样的姑娘呢,还是山茶花最好。”顾择芝把脸埋在她肩窝里,低低笑起来。 “所以你成功追求到了。”绾凉说完,顾择芝便咧开着笑了。 以后就是温暖的故事了。平平稳稳,清清淡淡。顾择芝这样想着。 只是,往往当人们觉得日子就会这么继续下去的时候,它却偏不。 章二十九 顾择芝端坐在书案跟前,盯着面前熟悉的笔迹,久久沉默。 门扉轻推,绾凉端了杯茶水进来,悄声放在顾择芝的手边。 “送信来的,可是孟府的人?”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搅扰到顾择芝的思绪。 “不知道。”顾择芝答得干脆,“不过……这写信的人,绝对是孟端。” 绾凉抿抿唇,手轻轻压在了那信纸上。 “皇帝的算盘,打得真是比我这个从商的还要响亮!算计我一个不够,还想着给孟家争脸面,收买人心”顾择芝几乎是咬牙切齿。 “那究竟是……"绾凉叹了口气,慢慢抬起眼睛,“救?还是不救?” 顾择芝的眼睛再次扫向那张信纸—— 看不出什么花来。无非是顾怀仁牵涉漕运营私一案,要举家流放儋州。念及长公主情面,故而对自己法外开恩。 而信纸背面就相对有趣了。孟刺史摆出救世主的面孔,说是赔上顾家包括顾择芝在内的全部家产,可保顾怀仁无虞。 “儋州烟瘴气极重,他们这是算准了顾大人的旧病……”绾凉沉郁地开了口,眉头紧皱。 “什么时候……究竟什么时候?”顾择芝觉得自己几乎是茫然的,“他竟然牵涉了漕运一案?” “所谓,旦夕祸福吧。”绾凉把手搭在顾择芝肩上,轻轻捏了捏。 “对不起,绾凉……”顾择芝忽然转过身,保住绾凉的腰肢,“明明是想让你过好日子的……" “什么好不好的,你纵有万贯家财,我也不是那种闲在家里享乐的人啊!”绾凉提起嘴角笑着,轻轻摸了摸顾择芝的头顶。 “呵,我算是想明白了,”顾择芝闷声道,“能联姻的时候,我就是众星捧的月,等我失去了联姻的价值,便连一根杂草都不如。最可恨的是,连剩余的价值也一丝不放过……他以为我不知道吗?什么孟大人?分明就是皇——” “祸从口出!”绾凉一把掩住顾择芝的嘴唇,随即柔声说道,“何必昭然若揭?稀里糊涂的应付着吧。反正面对那个人,也只能……如此了。” “行吧,”顾择芝发出了一声嗤笑,声音却有些奇怪的悲戚,“就当我还掉这么多年的吃穿用度。也好,也很不错……" 绾凉再次抱住她,这一次似乎更加用力。 “这次以后,顾大人会明白的,他会对当年感到愧怍的。” “我没这么奢望过,”顾择芝摇摇头,“反正我曾尽力帮过他,我不欠他了。” 深秋的庭院里,人影寥寥。快要入冬的时候,一切似乎都显得萧条,即使是候鸟驻足的江南,也赶不走那份沉郁。 童年里那些人的音容笑貌,似乎在此刻重临于心头。 顾怀仁……顾择芝闭上眼睛,然后轻轻偏过了头。 驻足不过一日光景,两人便又踏上了返京的路。 顾择芝看着道路两旁熟悉的林景,竟忽然笑了出来:“人生真是太多的意想不到了!” 绾凉从摊在腿上的一堆房契地契中抬首,看着她说道:“欢喜悲戚,周而复始,自古有之。” “幸而顾家人丁尚算单薄,除了爹又都年华正好,否则的话……” “不幸中总有万幸。”绾凉偏过头,“如今交了这些家业,你打算做什么?” “经商总要有本钱啊,”顾择芝嘟着嘴,额头压在绾凉肩膀上,“我只能先重操旧业了。” “旧业?”绾凉疑惑地看着她。 “这事儿我还没对绾凉说过呐,”她的嘴角终于扬起了些细微的弧度,“我从前做过玉雕师。” “你会雕玉啊?”绾凉惊异地张了张嘴,“怪不得你手上有两处薄茧。” “嗯,在京城的时候就很少雕了。江城的府邸里倒还残存不少。” “一技傍身真是有必要,不然你就得睡大街喝冷风了。”绾凉揶揄道。 “绾凉不养我吗!”她瘪瘪嘴,“我以为绾凉不会不要我的。” 绾凉拉高身上盖着的毛毯,偏头睡了起来。 舟车劳顿之后,顾择芝不停步地赶到了大理寺。 孟端再一次站在了门口,双手扣于背后,下颔微抬,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他身侧站着一个端庄妍丽的美人。 “我以为顾小姐不会再想和我见面了。”他开口,神情似笑非笑。 “你的以为很对。” “顾择芝,你真的厉害,落到这个地步竟然还敢这么说话?”他话刚落,便又笑了一声,“顾小姐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尚书府的千金吗?你要明白,今后我孟家动动手指,都够你死一万次。” “这儿是大理寺吧?”顾择芝故作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在这大理寺说要动私权杀人……我到底比不得少卿大人厉害。” “我倒想看看你还能硬气到什么时候?你那会儿仗着身份不许我纳妾,如今,怕是自己都要沦作小妾了吧?”他说完,看了绾凉一眼,便哈哈一笑道,“哦,我倒是忘了。这几日市井都已有传言,说是顾府的长女同一个歌妓在了一起……" “笑够了吗?我能去接我爹了吗?” “我若是不准这件交易了呢?”孟端的语气很慢,颇是胸有成竹。 “不准就不准咯,”顾择芝轻笑一声,“可你敢吗?孟端,你敢吗?” 孟端眼底一片阴鸷,却没有回话。 “带我去见他!一会儿我要是不高兴了,反悔了,你孟家可就得吃不着,兜着走了。” 孟端咬咬牙,背过身子,领她们往里院走去。 绾凉跑上去拉住顾择芝的手,然后跟着她放慢步调。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然后弯弯嘴角。 清风徐来,衣袂猎猎作响。虽然知道今天一过,一切就都会大变样,可是对于她们而言,只要还有能见到彼此哒明天,一切就都可以柳暗花明。 顾择芝进门的时候,顾怀仁正轻轻拍着顾择兰的背脊安抚着。他听见门开的吱呀声,才慢慢抬起头。 相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46 顾无言。 顾择芝没有废言,从绾凉手中取过那一沓房契地契,交到孟端手里:“送到他那里去吧,人我带走了。” “等等,”顾怀仁突然开口,“要走,择兰也得一起走!” 顾择芝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顾家,包括我在内全部的产业,只能换你一个人。” “你娘不是还留过几处房子给你吗?”顾怀仁的样子很是着急,他扭头看向孟端,“孟少卿,可否看在顾孟两家多年的交情上,行个方便?” 孟端没有犹豫地说了好。皇帝的意思是能收多少财产就收多少,一个人还几处田宅,那人必然更高兴。 “想都别想!”顾择芝紧紧攥起了拳,“我赔得倾家荡产救你,还不够吗?还要救她!她算什么东西,我顾择芝凭什么!” “顾择芝!那是你妹妹!”顾怀仁恶狠狠地盯着她。 “我可以赔上所有家当救你,因为我在顾府住过,因为我答应娘亲不迁怒你,即使……即使我恨你入骨。但是顾择兰,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顾择芝尽力稳住自己的语调,慢慢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既然母亲的田宅可以再救一个,那我选顾怀瑾。他小时候浸过寒,不能受湿气。” “顾怀瑾?”顾怀仁深深皱起眉头,“一个捡来的孩子罢了,他的命都是顾家给的。” “是的,然而这是我娘的田宅。我想救谁,就救谁。”顾择芝放弃了跟他理论,面容有些疲累。 绾凉知道自己无从插嘴,便只得更紧地握住了顾择芝的手:“你是对的,别担心。” 顾择芝垂眸看看她,点点头。 “好好好!”他一连三个好,似乎是气急了,“你不救她,我也不走,我看看你到底有多狠!” 顾择芝简直急火攻心几乎痉挛,而同时,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几乎淹没了她。 “你记得我娘是怎么死的吗?是被你宠着爱着的兰姨娘害死的。你包庇,你让我娘死的不明不白,还对外说她狠戾无德,死得其所!而现在,你让我拿她的房产去救兰姨娘的女儿?顾怀仁,你简直是个畜生!” “这难道是你爹的错吗?纵然是,你顾择芝说话也太过分了!”孟端忽然开口道。 “你滚一边去!”顾择芝一把推开他,走到顾怀仁跟前,指着他的胸口道,“我再说一遍,你就是个畜、生!” 顾怀仁一巴掌打在顾择芝脸上,她没有躲,也没有还手。 再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顾怀仁的脸上一个红掌印。 顾择芝呆呆地回过头看向绾凉。 绾凉放下手,重新站回顾择芝身边。 “我不是顾大人的女儿,所以也不算以下犯上。大人,纵使顾择芝为千夫所指,你也没有任何立场来斥责她。虽然她觉得你已经算是养过她了,但我作为一个局外人,却并不这样觉得。你纵容宠妾灭妻,然后送她一个寡女去新夫人身边,没有例银,没有新衣添置,所以她只能小小年纪出去学雕玉学经商,而你却觉得她给你丢了脸。等她终有所成,你就利用她,你就想为了一己私利毁掉她的一生幸福。我不觉得她欠你什么,所以她现在帮你就是在施舍你,而作为一个被施舍的人,你顾怀仁没有任何资格来指责她。她自己不能还手,那就让我来还手。” 空气里带着沉默。 顾择兰忿忿地看了面前的两个女人一眼,却不敢作声。她走到顾怀仁身边,瘪着嘴说道:“爹,女儿该怎么办呀……女儿不想爹为了我去求这个恶人心的杂碎。” “你觉不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狗?”顾择芝冷冷开口,“恶心我就别求我,一边求我一边恶心我,你不觉得自己更恶心吗?” 顾择兰刚要反驳,却见小门里走出一个人。是顾怀瑾。 他走到顾择芝跟前,开口道:“家里其他人都关在门后呢。别为我犯急了,我的病已好了大半,那些田宅……是娘当年留给你做嫁妆的,好好留着。” 顾择芝抬头看了看他,拍拍他的肩,然后摇摇头。 “顾择芝,我就明白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救择兰,我是绝对不会走的!你就看着我死在儋州,看着你娘的遗言破灭!”顾怀仁怒目眦裂,满面凛然。 “这样,加二两黄金,两个人都带走。”顾择芝转头看向孟端。 “五两?顾小姐莫不是在开玩笑?” “就五两,不行的话,他们两个都留下,我走人。”顾择芝笃定他不敢这么交差,便开启了简单的谈判模式。 孟端深吸一口气,没说话,算是默认。 “那处田宅,我跟你换顾怀瑾。” “我不会去的,”顾怀瑾的语气一直是淡淡的,“我的命是顾夫人捡的,如今断然没有挥霍她遗业的道理。择芝,你明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总要给自己留点后路。” “你怎么这么……” “迂腐,”他淡淡一笑,“我知道,改不了了。” “爹,咱们快走吧!”顾择兰看得出自己得救了,便迫不及待地拽起顾怀仁的袖子,“我一刻也不想在这呆了,太吵了。” “闲吵你进棺材呗,保管安静。”顾择芝别过脸,似乎连看一眼都嫌多。 顾怀仁没有理会顾择芝,而是对着孟端道了别,拂袖离去。 “……”顾择芝看着那二人,半晌不语。她抿了抿嘴,“我到底干了些什么?” 二人慢慢地晃着走出去,安步当车。 “顾夫人为什么执念于保他平安?”绾凉颇为疑惑。 “当年,长公主的驸马——也就是娘亲的先父宋氏,曾为顾怀仁的二伯所救,所以……虽然那顾二爷与顾家关系不好,但是他英年早逝,只得把这恩情报在顾家人身上了。” “顾夫人赔上整个一生伺候这样的人,也算是结草衔环了。” “嗯,”顾择芝点点头,然后突然一下子抱住了绾凉,“我一直以为绾凉是个小兔子,没想到今天摇身一变作山豹啦!” “看不得你受人欺负,”绾凉勾勾嘴角,转头看着顾择芝,“我虽然很软弱,可我也很护短啊!” “绾凉才不软弱,”顾择芝哈哈笑着,“这是蒲苇韧如丝呢,什么困难咬咬牙就过去了。只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你可不是没人啊,顾择芝,以后你就是个穷雕玉的了!”绾凉戏谑道。 “你错了,其实我连玉都还没有呢!只能先雕木头了……”顾择芝咧开嘴,毫不在意地自嘲着。 “也许这才是真的和过去告别了吧,从头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47 开始。”绾凉看着云彩里时隐时现的灼日,平静地开口。 “以后的商铺房契都写你的名字吧,”顾择芝把下巴抵在绾凉肩上,紧贴在她身后走着,“要是再被人算计一次,那可就不好玩了。” 绾凉摸摸她的脑袋,眼眸里像是云影后的日光。 “幸好你不是个真正的大小姐。”她说。 “是是,我就是是个穷雕玉的。” 顾择芝再次裂开嘴,阳光照在她如玉的皓齿上。 绾凉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高兴劲儿,便揶揄道:“你都要吧阳光吃到嘴里去了。” “天黑了再反哺给你。” 绾凉愣了愣,然后顾择芝就又被打了。 章三十 待到漕运一事尘埃落定,顾家一众人便该散了。 顾怀仁一朝获释,便急匆匆地要回江城,不知是碍于面子或是旁的什么,连等到顾家亲眷离京那一日都不肯。他带着顾择兰早早上了马车,顾择芝只得把身上的家底都翻出来给了他。 顾家遭流放的人里头,几乎都是愁眉苦脸的,却有一人出奇的开心。她自始至终都满怀憧憬地笑着,似乎自己要去的不是荒远的儋州,而是梦里的江南。 顾择芝见了觉着稀奇,想那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总不至于连要去哪里都不清楚。她见那姑娘独自坐在桌案旁,便凑上去问道:“你是哪房的女儿?” 那姑娘这才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说道:“我是四姨娘房里的,顾择苏。” “四姨娘吗……”顾择芝微微垂下眼帘。那么多年没回来了,连顾家有几房妾室、几个儿女都要不清楚了。 “我倒是认得姐姐,”顾择苏仰面看着她,“前些日子,姐姐在这处府邸里住过,我才知道,您便是先夫人的嫡女。” 这处府邸。顾择芝打量着眼前的人,隐隐觉察出她是对顾家毫无留恋的。 “明早就要离开京城了,你不会怀念这里吗?” “不怀念,”她的语气异常笃定,“我想去儋州。” “为什么?儋州乃不毛之地,你喜欢过那样的苦日子?”顾择芝疑惑道。 “那怎么会呢?只是……先母是儋州人士,我就想着有一日能到她的家乡去,”她垂下头,看着手里的仅仅捧着的雕花匣子,“大小姐莫嫌我晦气,我连娘的骨灰盒都给挖出来了……” “骨灰盒也能挖出来?”顾择芝听了觉得心惊。 “娘她……当年遭人构陷失贞,死后便被焚尸,有个好心人给置办了一个骨灰盒,这才不至于挫骨扬灰。亏得是石料做得,埋在那树底下许久也不曾腐坏。” 顾择苏的语气平静,眼光只直直地盯着那残存着些许泥土的石匣子。 “到了儋州……”顾择芝艰涩地开口,“打听打听令堂的家乡,也好落叶归根。” “多谢大小姐费心,”她站起身子,手中依旧紧紧捧着那匣子,“我去收拾收拾,明日好赶路。” 顾择芝点点头,自己呆呆站了半晌,便也走出了花厅。 眼睛轻轻一扫,顾府的景致便尽收眼底。 一世荣华,终于过眼云烟。但这有什么可惜可叹的呢? 那些红颜枯骨,春闺旧梦,那些曾经真正有血有肉的美丽,却只能埋葬在一片富丽堂皇之下,无人记起,无人提及,哪怕只是过往的一声唏嘘。 顾择芝绕过回廊,正见绾凉从大门进来。 她颇有几分无奈地开口道:“镇国公大人在门外候着……我也不知究竟何事。” “镇国公?”顾择芝不解地扬起眉毛,“他和知菲一道来的?” “不是,就他一个人。”绾凉看上去也很是疑惑。 顾择芝走出门去,只见那人一脸急切,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匆匆完成一般。顾择芝迎上去,对他行了个礼。 顾择芝刚俯下个身子,他便连忙赶上去扶了起来,慌忙道:“顾小姐快请起。老夫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有求于顾小姐。” “求我吗?”顾择芝这下是真的吃惊了,但她还是侧过身子,恭谨到,“若蒙不弃,国公大人请进寒舍一叙。” “岂敢,岂敢。”他的语气太过恭敬,完全不像是对待晚辈的模样。 顾择芝一路压着疑惑,领他进了书房。绾凉不愿进去,便先回花厅为众人检查行囊, “花厅里头人多,怕扰了国公大人清静。”顾择芝说着,给他倒了杯茶水。 “时间紧迫,老夫也就开门见山了,”他面上的胡须微微抖了抖,“顾小姐该知道,此次漕运案的主犯……是卢家。” “是。”顾择芝不明白这跟镇国公府能有什么牵扯。 “这谋划之人……正是卢家嫡子卢遗远,”他看了看顾择芝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索性说到底,“我那逆女孟清莲亦为他所利用,涉及此案……” “利用她?”顾择芝并没有研究过这个案子,只是知道个大概。如今听说这些,几乎不能相信。 “具体状况多说也无益,大抵是她扮作河岸招客的……小娘,掩人耳目……”镇国公到脸色青红阵阵,一副局促模样。 “卢公子似乎在之前的国宴上,还对孟小姐……”顾择芝皱着眉,“想不到,为了达到目的,竟这等龌龊。” “只怪我那女儿迷他如同痴傻一般,却不知人心险恶。” “只是不知,择芝能为国公大人做些什么?”顾择芝虽然这么问,但她并不很想帮孟清莲。多年来的见面即辱,她顾择芝不是那么同情泛滥的人。 “所求无他,但愿顾小姐此去江城能带上小女。老夫虽能找地方藏住她,但终究不如跟着你们一行人来得隐蔽,”他看了看顾择芝,又道,“小女善妒,屡次排挤于顾小姐,我也实知此乃不情之请。但求顾小姐可怜天下父母心,帮我这一回……” “国公大人哪里话,”顾择芝弯起嘴笑笑,“就是看在知菲的面子上,我也会帮忙的。” 顾择芝既然已经不得不答应帮忙,便一定要拉出孟知菲的名头,好让镇国公对这个不懂撒欢讨好的嫡女多几分好感。 果然,镇国公莞尔道:“素闻顾小姐与知菲交好,如今清莲也要承蒙她的金兰姐妹照顾了。” “既然如此,那便请孟小姐……今夜来吧。” 镇国公起了身,连连道谢。顾择芝交代了些必备的细软,才将他送至门口。 镇国公刚出了门,绾凉便从墙根里走出来。 “怕你们有事要谈,就没进去。”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48 “是有事……”顾择芝忍住叹气的欲望,瘪乐瘪嘴道,“孟清莲也要跟我们一道过了……这日子大约是没法过了。” 她见绾凉疑惑,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通。 “这样……也算是个痴人,即使心里明白也心甘情愿牺牲。” “卢遗远聪明的,”顾择芝无不嘲讽地说着,“可惜终教聪明误终生。” “他那人,早便油腔滑调的,说话跟唱戏的小生一样。”绾凉板着脸,淡淡地嫌弃着。 “哦~”顾择芝拖着尾音,狡黠地笑了,“所以绾凉是吃醋了?他是确确实实夸过我好看的。” “是吗。”她的语气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 “哎,绾凉莫气,”顾择芝跑去拉住她的手,“绾凉今天的蓝裙子真漂亮呀。” “……” 顾择芝左右想不出法子讨好,便索性伸手拽住她,嘴唇凑上她的唇边。她伸手托着绾凉的后颈,发丝盈手,又凉又软。但她更贪恋的是唇边的风景,桃花红的□□与温柔的唇珠。 凑上去,微微伸出舌尖顶开她轻启的唇瓣。绾凉忘了闪躲,却也忘了回应,只是呆呆地背靠在银杏树下。 “无论多少次,绾凉总是迷迷糊糊地任我□□啊。”顾择芝谑笑一句,随即舌尖撬开她的牙关,与里面的丁香小舌缠绵着。她翘起软舌,轻轻舔上了绾凉脆弱的上颚,顿时一阵麻痒。 “唔……”绾凉忽然被刺激,嗓子也顿时软软地哼出了声。 顾择芝舌尖的动作始终轻柔,只是一直不留情地攻击者上颚。 绾凉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发软,幸而背后有棵树靠着。顾择芝最终在她的唇上吮吸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绾凉的嘴唇很甜,是涂了蜜水吗?” 绾凉瞪了她一眼,只是眼角残留的红晕和迷蒙水雾没有半点威慑力。 顾择芝忍不住嘴角疯狂上扬。 “人来人往的,你也拉的下脸。” “为了亲你,我可以不要脸的,”她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眼底却不经意地流露着笑意,“我还可以更不要脸一点的。” 绾凉顿了顿,然后聪明地绕开了话题:“你说人今夜就要来了是吗?” 顾择芝淡淡一笑,答道:“即使如此,我也可以继续不要脸。” 深秋的夜晚风凉,顾府上下都早早进了卧房。 顾择芝和绾凉双双裹着大披风,靠在门旁的墙根里避风。 “我一个人等就好了,看你冻的。”顾择芝的手伸不出来,就用身子撞了绾凉一下。 “没事……北边的天怎么这么冷?”她呵了口气,“风刮得我都听不清你说话了。” “来吧,”顾择芝终于把手抽了出来,然后微微张开怀抱,“我是你的南方。” 绾凉已经冻得没劲理她了。顾择芝只得凑过去,把绾凉抱起来裹上自己的那层披风。 绾凉的身子冰凉,一直微微颤抖着。顾择芝衣服上是冰蚕丝的料子,初初接触很冷,但两人的温度却都上升得很快。 “绾凉的身上有一种栀子花的气味,”顾择芝闭闭眼睛,弯着嘴角,“冬天也有栀子花吗?” 没人说话。 顾择芝睁开眼,看看绾凉,绾凉指了指门外。 孟清莲一席浅色衣裙,裙裾在狂风中飘动着。她们忘了关门。 顾择芝面不改色地松开绾凉,款款走到孟清莲跟前:“孟小姐请进。” 孟清莲垂着头,一言不发地跟着她们走,风呼呼作响,庭院里的枯枝被折断,发出“咔嚓”的脆响。 顾择芝看了看她发着抖的身子,便领着她进了花厅,在火炉边放了个铁壶。 铁壶里的水咕噜咕噜地翻了滚,顾择芝便起身拎起壶,倒了三杯。 “嗯。”顾择芝冲绾凉扬了扬下巴,把手里的姜茶递给她。 她看了看僵坐着的孟清莲,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茶端给她。 她伸手要接过,滚烫的姜茶却悉数倒在了顾择芝手上。 “对不起对不起……”孟清莲几乎一下子跳起来,不停地道着歉,“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没端稳,对不起……” 顾择芝接过绾凉端来的白糖涂在手上,答道:“我又没说你是有意的。自己再去倒一杯吧,京城天凉。” “对不起,”她没动,只是对着二人垂着头,低低出声,“谢谢。” 顾择芝和绾凉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顾择芝温声开口:“明儿一早你也去送行吗?还是等过了晌午我们再来找你?” “我自然也该去的……”她站起身子,嗓子有些沙哑,“我本该一道去的,这是我的罪……” “国公大人希望你过得好。”绾凉轻轻开口。 “我知道,所以我……”孟清莲微微红了眼眶,“很感激你们,能帮我,能……让他放心。我的错,我都……” “先去睡吧,”顾择芝顿了顿,又补充道,“明天还要一道去江城呢。” 孟清莲抿抿嘴,点了点头,然后跟着夏深去了。 章三十一 金风秋未过,灞桥又折柳。 顾家一干人等在官道的长亭边站着,风吹衣袂,猎猎作响。 顾家的支系的女眷未受牵连,只是离了顾家,又无傍身长物,日后也必然举步维艰。 绾凉准备了践行的酒水放在亭里的石桌上。一家家的簇拥在一处,二三薄酒话别,无不泣涕沾襟。 顾择芝走到顾怀瑾身边,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药都带好了没?” “一切妥当。”顾怀瑾的声音似乎永远是温和的。他淡淡地笑了笑,拍拍顾择芝的肩膀,“以后就没什么可帮衬你的了——你也不需要帮衬了,离开顾府,你反倒更如鱼得水。” 顾择芝没说话,她扬起头,凝视着顾怀瑾:“虽然你身上流的不是顾家的血,但我心里,从来只认你一个兄长。这话我从来没有说过,但你应该知道。” 顾怀瑾嘴角往上牵起,他从石桌上端起一盏酒,举向顾择芝:“川河过往,岂能一言蔽之?为兄不善言辞,此间种种,都在这一杯薄酒里了。” 语罢,便仰起头,一饮而尽。 顾怀瑾肤色本就瓷白,又不擅饮酒,脸上微微显出些红晕。 顾择芝咽下喉中的酒,忽然问道:“哥哥喜欢皮肤黝黑的男子吗?” “什么?”顾怀瑾显然还未从依依惜别的氛围中走出来,一时有些怔愣。 “我听说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49 儋州那边阳光盛,海风强,应该少有白皙的。哥哥喜欢吗?”顾择芝自顾自的咕哝着。 绾凉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她跑过来,对着顾择芝说道:“你能好好送个别吗?” “下次见面不知是何年了,儋州路远,书信都不便。这么点时间,我总不能单单用来追忆寒暄吧?” 绾凉不知道怎么辩驳,只得默默看着她。 顾怀瑾自动忽略了顾择芝,转而看向绾凉,温声道:“择芝自幼张扬,如今这境地……处事判断还皆需绾凉姑娘提点关照着,万事须得谨慎。” “顾公子……” “叫哥哥,”顾择芝笑睨着绾凉,“今天可必须得改口了。” 绾凉点点头,朝顾怀瑾道:“兄长无需多虑,我二人皆非娇养惯的小姐,定能将事情安顿好。倒是兄长体质畏湿,该多照料着才是。若您平安了,择芝便也真正没有后顾之忧了。” 正说着,顾择芝忽然“咦”了一声。二人纷纷扭头,看向她。 “薛绍清也被卷到这个案子里了?”顾择芝伸手,遥指远处的马蹄踏尘。 “没有啊。”顾怀瑾摇摇头。 “大概是左迁儋州的了,”绾凉开口道,“那日我听集市上卖梳子的人说,薛家有个谁在朝堂上遭人弹劾,该就是他了。” “这种事也百姓们也感兴趣?”顾择芝疑惑道。 “当然不是对这个感兴趣……可据说弹劾的,是另一只'兔子'。你知道,说书的都管他跟当年那位探花郎叫'京城双兔'。” “……”薛绍清打马而过的时候,默默扫了绾凉一眼。 “他一定是听见了。”绾凉皱起眉,不安地抿抿嘴。 薛绍清停下马,端坐在马背上,风姿清俊卓尔。 “巳时已过,诸位,该走了。”薛绍清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所以,是他护送你们?” “应该是他……押送我们。”顾怀瑾纠正道。 顾择芝闻言,赶忙趋步向薛绍清走去。顾择芝在他的马边驻足,恭敬道:“敢问薛大人,是要押送顾家一家去儋州吗?” “是。”薛绍清翻身下马,站直身子。 “还望薛大人多家关照。尤其……家兄顾怀瑾,他自小体弱,儋州烟瘴湿热,还望大人能帮衬些许。” “薛某定当尽力。”薛绍清微微颔首,语气平和。 顾择芝谢过他,便站在亭边,等着众人启程上路。 河梁携手千里,终有别君时。粉泪泣涟涟,举手长劳劳。 北风驱马,薄寒惊衫。 遥遥儋州路,极目江山千里恨。 直到人影散尽,直到哒哒马蹄远去,顾择芝才叹了口气,转头对绾凉道:“我们走吧。” “孟清莲呢?我分明见她同我们一道出的门。” “方才临走的时候,孟大人来了。今儿咱们就走了,父女二人该是有些话要说。”顾择芝伸手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 绾凉点点头,与顾择芝并排走着。 顶着北风呼啸,衣摆皆猎猎。 乌墨青丝扬起,在卷着枯叶的寒风里两相交缠。 二人安步当车回到顾府的时候,孟家父女已经拎好行装,站在后门口等着了。 “孟大人。”顾择芝与绾凉对他行了个礼。 “几位的行装都在此处了。老夫再帮不了什么,只得拿了些盘缠,你们带在身上。”安国公指了指手边的几个包裹。 “国公大人无需如此,”顾择芝摇摇头,“我们在江城自有去处。您只消给孟小姐备些便是。” “此番恩情,远非这些阿堵物所能回报,但还请顾小姐无比收下,好叫老夫安心。”他伸手拍了拍孟清莲的肩,又道,“我这女儿不比二位,自小没独自承担些什么。此去,还望二位多多担待着。” “孟大人放心。” “不敢用太铺张的车驾,顾小姐莫怪。”安国公走近一辆车驾旁。 “哪里。劳孟大人费心了,”顾择芝伸手接过孟清莲手里的行装,“如此,那我们也就不耽搁了,这便上路。” “好、好!”安国公端站在车马边,看着她们一个个坐上去。 孟清莲把头探出帘外,拉住安国公的手:“爹……” “好好的……”他拉过女儿的手,微微用力地拍了两下,“到地方莫忘来信。” 孟清莲使劲点点头,眼眶依旧泛着红。寒风卷着道上沙土,刺地眼睛生疼。 “去吧。”安国公放下帘子,阻隔了孟清莲的视线。 马蹄踏起一阵沙土飞扬,跟着雁阵飞往南国。 孟清莲还是掀起了车帘,看着一直伫立在北风中的人。 别离,别离,又道别离。 可什么才叫别离?如果无所眷恋,别离也不过是场肆意洒脱的迁徙。 顾择芝看了看正解着一裹圆的绾凉,心中唯有庆幸。只要这个人在身边的话,就从来没有什么值得挥别。 快马几日,直到楚天飞细雨,几人才惊觉已快到江城。 孟清莲低落的情绪似乎好转了些,她掀开帘子,看着雨水打湿青瓦白墙。 “我还从没来过南方。”她任由绵绵秋雨沾湿脸颊,微微笑了笑。 “不少人喜欢江南雨景,”绾凉答话道,“不过,我更喜欢下过雨的味道,空气仿佛都干净了。” “那是灰味,”顾择芝淡淡道,“很久不用的房间里都是这个味道。只不过下了雨,灰扑不到你鼻子里去罢了。” “……”绾凉半晌无语,随即恨声道,“那分明是雨打泥土的清新味。” “好好好,泥土泥土。”顾择芝陪笑着说道。 “其实我一直想问……”孟清莲回头看着二人,“京城里的传言,是真的吗?” “是真的。”顾择芝扬起嘴角,露出瓷白的贝齿。 孟清莲看着她们,点点头,勾起娟秀的嘴角。她再次掀开帘子,看着诗书里被人吟诵过千百遍的江南,却不知为何,心里总是块石头落不下。自己就这样离开,真的不会给父亲造成困扰吗? 绾凉以为她是赏景入了迷,便开口道:“莫吹凉风,一会儿该头疼。这南方的景致,等到了江城管你看个够。” “是呀,而且了解一个地方,最好的方式是把大街小巷都吃一通。等把各处美食都尝遍了,景美人美也都自然收入眼底。” 绾凉放下手里的书卷,默默看着她。 孟清莲把头从帘外收回来,冲她们笑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50 了笑,然后靠在软垫上,闭起眼睛。 快要入冬的江南,枯草枯叶衬地景致都暗淡了,而生灵的气息却不稍减。候鸟一阵阵迁徙过来,长鸣短啼,在水泽边驻足栖息。 几番来回此处,终于可算是安定了。 顾择芝松了口气般,与绾凉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又逢段考,下周停更一次。依旧是,各位见谅:3 章三十二 进了江城地界,热闹之声渐起,人群熙来攘往。 顾择芝探身对那车夫道:“沿着此道一直往前走,到前头的岔口往北拐个弯儿,就在河畔停下。” 车夫应声,放缓了步调,在人群中挪动着。 新荔河畔,艄公却正从对岸赶来。 “赶得好不如赶得巧,”顾择芝立即喜笑颜开,“这次连片刻都不必等啦!” 几人纷纷跳下车辇,在岸边站着。孟清莲似是感叹这河畔美景,引颈眺望着对岸丛林。 顾择芝对那车夫道了谢,道:“烦请向孟大人报个平安。” 孟清莲闻言,慌忙跑到车夫跟前,急切道:“务必跟爹说,我很喜欢南方景致……会很快递信给他!” 车夫一一应下,然后扬起马鞭,沿着原路奔驰而去。 孟清莲目送着那马车远去,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她任由顾择芝推拽着上了木船,脸上也笑着,却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舟橹轻推,就着秋水细软,摇碎满湖波光。 顾择芝抬手,敲响门扉的环扣。 陆管家一席青色长衫,看到顾择芝,面色微微露出喜色。 “小姐回来了?” 顾择芝笑着点头,领着几人走进这竹遮柏掩的小院。 “他们呢?” “屋里安歇着呢。” 顾择芝点点头,继而又把孟清莲领到他跟前,道:“陆管家,这位姑娘是我京城的朋友,暂住于此。陆管家给她安排个院子吧。” 陆管家点头应是,转身领着孟清莲往里院走去。 风起,竹叶交错摩挲,沙沙作响。顾择芝走到绾凉身边,牵起她的手,扬起笑意:“以后呢,这里就是家了。我的,绾凉的。”她指指自己,又指指绾凉。 绾凉垂首笑着,耳边碎发轻垂,随着凉风柔柔飘起。 顾择芝抬手把那几缕碎发并在耳后,然后再次牵起她的手:“带你去看看我雕的玉。” 绾凉咧开嘴,赶忙跟上去挽住她的手臂。 快要走到一幢小阁楼跟前时,顾择芝驻足,弯下腰搬开一个花盆,一串钥匙露了出来。她捡起来捏在手里,在绾凉眼前晃了晃:“钥匙上的金银花也是我雕的。” 绾凉伸手结果,捧在眼前端详着。顾择芝推开门扉,引着绾凉进了屋子。 并不是很整洁的模样,案几上堆着许多雕剩下的的玉料,但刻刀用具却摆放地整整齐齐。 雕刻完成的,几乎都陈列在两边的壁橱里。不只玉雕,木雕、蜡雕、刻扇也摆了许多,可谓琳琅满目。 绾凉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莹白的玉雕,那玉雕肖似兔,可又有着不同。她开口问道:“这是兔吗?” “这是讹兽,”顾择芝笑起来,指尖抚过那玉雕上兔耳状的物什,“人面兔身,其言多假,若有人吃了它,也会总是说谎。” 绾凉点点头,又拿起一个鸟蝶飞散状的玉雕摆件,细细端详,雕工极细,只是不知那一群是鸟是蝶。 “这又是何物?” “化翼,”顾择芝答着,又补充道,“见之天下太平。” “这倒是个好物。”绾凉欢喜地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 “送你啊。摆在卧房里,好看而且保平安。”顾择芝笑睨着她,声音清亮又温柔。 绾凉笑了笑,然后摇摇头,把那玉雕摆回原处。 “拿去卖吧,”她说,“把这段日子度过去,以后你送什么我都要。” 顾择芝偏过头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那好啊,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雕给你。” “我喜欢你,你给自己做个雕像吧。”绾凉弯起眼睛斜睨着她,嘴角笑意清浅。 顾择芝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猛然低头,一口吮在她的唇上。 依旧丁香小舌长驱直入,只是这一回,她的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灵秀白皙的手慢慢滑下,微红的指尖探上她腰间的束带,两指一抽,那束带便散落开来。 绾凉感到衣襟半开,登时瞪大了眼睛,挣扎道:“你干嘛?快放开我!” “说出了这么可爱的话,还指望我放过你吗?”顾择芝微微倾身,紧紧将她按压在墙根边的乌木案几上。 顾择芝的唇沿着脸颊一路下滑,停在绾凉瓷白的颈边,微微探出淡粉的舌尖,轻轻舔了舔。她感到绾凉明显地轻颤了一下,于是又试探着滑动,在线条纤美漂亮的锁骨处轻轻吮了一下。 窗外开始出现淅淅沥沥的雨声,空气中又弥漫着好闻的清气。顾择芝嗅了嗅,微微勾起嘴唇:“绾凉比下雨的气味好闻啊,是哪里散发出来的呢?” 她抬手,轻轻拨开面前人淡紫的衣领,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理。乌墨般的长发散开几缕落在圆润的肩头,黑白相映,柔媚入骨。 顾择芝抚上她的香肩,触手一片细腻柔软。沿着后背深深的脊线探入,衣衫便自然地向两旁剥开。顾择芝再次抬手,两三下解开她妃色的合欢襟,这样,玉体几乎完全横陈于乌木桌案上,像是温软的神女玉雕。 也许是下雨的缘故,屋内一片昏暗,凉雨自窗缝里潲进来,整个阁间都弥漫着秋雨的湿气。 皓月白臂相交揽,鸦羽青丝自纠缠。玉女双峰堆凝脂,桃尖对珠点绛红。 玉容渐染胭脂粉,薄汗微湿喘声娇。双燕眉下秋波潋,檀口微启贝齿咬。 子安贝开桃花蕊,泽露轻沾春带雨。牡丹指尖削葱根,沾露轻抵山茶蕊。 轻揉慢捻不怜花,花自血泪相和流。玉腿匀停双曲起,足尖染绯微微蜷。 牖外云渐让日辉,案上伊人相缱绻。凉秋遥遥隔山水,暖春融融交颈间。 绾凉靠坐在乌木案几上,额前的碎发被细汗沾湿,贴在海棠红的肌肤上。她微微喘着,脸上红晕未散,在雨后的阳光下显露出某种温暖的可爱。顾择芝弯着眉眼,又在她的唇边啜了一口。 绾凉抬手,软绵绵地推搡了她一把,轻声道:“快走开!” 顾择芝微微撅起嘴,倒也不再闹腾,转身到里间那了条白帛,细细替她擦了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51 身子。又拿出条干净的,往她腿间伸去,却被绾凉一把夺过来。 “我自己来!”她的脸似乎更红了,声音也轻软得不像话。 顾择芝笑地更欢,却没说什么,而是捡起桌案边的褪下的衣衫,拍了拍上面的浮灰。她自觉地等绾凉自己穿好亵裤,然后才将其他衣物一件件穿上。 “一会儿呢,我去唤夏深准备浴汤,你……” 顾择芝话音未落,绾凉便开口道:“下一次,该轮到我了吧?”语罢,她觉得自己的脸几乎要烧起来。 “啊?哦……”顾择芝眨了眨眼睛,“疼吗?” “穿你的衣服吧!”绾凉把桌上凌乱的衣裙扔到她怀里,背过脸去,不再答话。 “绾凉的耳尖好红,”顾择芝站在她身后,嘴角弯起,“绾凉的声音很好听,无论做什么,都仿佛在唱歌一样。” “……”绾凉沉默一阵,然后推开门扉,迅速出去,甩手关上了门。 顾择芝这才一件件地穿上自己的衣物,眼角嘴角都是餍足的笑意。 顾择芝出了阁楼,刚走没几步,便瞧见陆管家身边的侍童端着一个托盘,往东边走去。 “你这是做什么去?”顾择芝拦下他,询问道。 “给择兰小姐送饭。” “送饭?”顾择芝扬起眉,“她病了吗?” “不曾,只说是饭厅简陋,不如在房里吃……” 顾择芝沉默了片刻,随即开口道:“那顾……那爹呢?” “老爷在房里陪择兰小姐一道吃了。”那小童低着头,呐呐道。 “行,你送去吧。”顾择芝摆摆手,继续往逢水阁的方向走去。 她轻轻敲响门扉,门便“支呀”一声打开了。 “还没洗吗?”顾择芝踏进里屋,解下胸前一裹圆的系带。 绾凉摇摇头,拿起她脱下的衣物,挂在衣架上。 “下午我就去飞花楼了,”她转过身看看绾凉,又道,“晚上回来。” 顾择芝点点头,复又仰面看看她:“你今天……可以吗?” “那你去吧,你去给他们雕个春宫。”绾凉的耳尖又红起来。 顾择芝咧开嘴,伸手抱住了她。 “那我下午也把这些玉雕拿到铺子里卖吧,就不开张了,打扫打扫,直接卖。打烊了,我就接你回去。” “你有铺子?”绾凉推开她,仰起脸问道,“你的家产不是都被收了?” “狡兔自有三窟,我呀,自有先见之明,”顾择芝看了看绾凉不信任的眼神,遂坦白道,“好吧,其实这是娘当年留下的。我的陪嫁。” 绾凉这才绽开笑脸,欢喜道:“这样便好,东西放在铺面里和放在摊位上,价位可全然不在一个段上。” 顾择芝点点头,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眼睛看着窗外的枯枝。 “这样才真的叫过日子吧,”顾择芝垂眸笑道,“也许我天生不是个贵族。还是这样简单的活法适合我。” “简单才有变数,”绾凉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乌发,“有变数才有希望。” 顾择芝没在说话,只是轻轻嗅了嗅鼻尖的发香。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的方式蟹肉,你们不要吐槽我 章三十三 长街十里,小铺一间。 尽管顾择芝是想要尽快开张的,却奈何那铺子长久不曾打理,灰已经堆积成层。 绾凉也只得将去飞花楼的念头打消,穿着身简利的衣裳帮顾择芝打扫起来。 “对不起,”顾择芝合起手掌,微微抿着嘴,“我也不曾想到的……别的先不说,你还是坐着吧,帮我涤换个毛巾就行。” 绾凉抬眼扫了扫四周的灰,白了她一眼:“这样厚的灰,你一个人打扫?” “可是绾凉今天不是……对吧?”顾择芝深情暧昧,厚颜无耻地笑着。 绾凉最是痛恨她此刻调笑的态度,便怒着抄起地上的扫帚,大力扫起来,灰登时扬起,扑头盖脸。 “哎哎哎——”顾择芝慌忙躲开,讨饶道,“错了错了是我错了!” 绾凉停下动作,鼻子里轻哼一声,然后放轻了动作。 “可是你真的……”顾择芝看着扬起扫帚、红着脸瞪着自己的绾凉,最终败下阵来,“好好好,我不说。可你扫完就快坐好吧,那边的桌椅我擦过了。” 绾凉没理她,自顾自地扫起来。 看来今天一整天都要别扭下去了。顾择芝看着她晕酒般的双颊,不觉垂着头低低笑起来。 绾凉抬眼斜乜着她,那人低着头,颈项纤长瓷白,侧脸的线条流畅美好,一双桃花眼睛似笑又不敢笑地弯着。 日光透过窗棂,镂空的雕花纹悉数投影在微湿的地面上,周遭的空气干净而温和。 过了几日,这店铺就不声不响地开了张,仿佛已经存在很久了。 绾凉给取的名,叫镌琳琅,顾择芝执刀刻写成匾。 店铺开了张,顾择芝就逐渐忙碌了起来。新成的店铺,总是要有些压价来赚噱头的,故而进账无多,但糊口总是足矣。 绾凉白日里同顾择芝一道经营着铺子,晌午和晚间赶去飞花楼弹唱。 “我还以为飞花楼主要做夜场的呢,”顾择芝总笑着说,“这么早回来倒让我觉着奇怪。” 其实夜场也不是没有,但主要少有人听夜场。飞花楼毕竟不是秦楼楚馆,没几个人乐意在夜里撑着困听一夜歌舞。 绾凉在飞花楼那群小姑娘们的眼里,是个已经找到傍家的头牌,闲时来此弹唱,大把的时间还要回去伺候官老爷。绾凉哭笑不得,整日受着渥丹策兰她们几人的打趣。 等到镌琳琅逐渐捋上道了,顾择芝便每日抽空把绾凉送去飞花楼,那些姑娘们这才知道这位头牌是个磨镜的。江南之地,民风自早开化,且伶人之业,什么没见过,对这等事情都无甚看法。她们纷纷加入了渥丹策兰的行列,逮着她们二人便要打趣起来。 顾择芝常来此地,加上面有殊色,那些听曲之人便纷纷打听,方知此乃飞花楼头牌的“金兰”。 贵宦子弟,骨子里喜欢探寻新鲜东西。听说两位美貌女子有着磨镜之癖,便纷纷暧昧一笑,结伴来寻。 这日,顾择芝把绾凉送进飞花楼的大门,刚要回去,便被几人堵住了去路。 为首一人看似将将及冠,他笑着对顾择芝道:“听人说飞花楼来了个罕见的美人,今日贸然来见,果然倾国倾城貌。” 顾择芝笑了笑,没说什么。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52 “我等非登徒子之辈,只想与姑娘做个朋友。敢问姑娘芳名?” “我不想说。尔等既是君子,那便劳请让个道吧。”顾择芝声音淡淡,却隐隐透着在顾家累积出的威慑力。 “姑娘这可就没意思了,”那人感于顾择芝谈吐间的贵气,心下更为欢喜,“交个朋友罢了,那位头牌姑娘也必然不会介意。” 他身边的一位华服男子站出来,大笑道:“罗兄何出此言?罗兄喜欢,就把二人一道纳回去,岂不两全其美?” 他身边的人纷纷笑着起哄,为首那人微微扬起下颔,面露得意。 顾择芝微微眯起眼睛,却未露声色。 “这是怎么了?”绾凉从楼上下来,见顾择芝被一群人围着,便皱着眉走过去。 “哟,”旁边一人一见绾凉,眼里堆满了□□,“一个清丽,一个冶艳,罗兄可有艳福了!若与这两人一道……啧啧啧……” 身边的人听了,皆投来暧昧的笑意。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顾择芝忽然一笑,“确实适合做白日梦。” “罗兄是看你二人欲壑难平,竟跟个女人搞起来!”一位尚且年幼的公子忿忿道。 “再欲壑难平,看到你们一行人也该熄火了。”顾择芝上下打量了几人,随即轻嗤道。 “带走!”那罗姓公子大手一挥,颇有震慑八方的气势,“姑娘,得罪了!” “大侠,您戏唱完了没?”顾择芝扯了扯嘴角,抬手就要拉住绾凉。 顾择芝足尖刚迈出一步,颈间便一阵冰凉。一把剑横在了她的喉前。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脚快,还是老子的剑快!”执剑那人阴笑道。 绾凉大惊失色,生怕那人怒极失手。 “你先放了她,我跟你走就是!”绾凉慌张地出口。 一旁的龟奴想要上前,却奈何这罗姓公子是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怕是不好得罪。 顾择芝见绾凉如此,便干脆心一横,抬手握上颈间的冷剑。血顺着指缝汩汩流淌出来,那剑锋几乎没入指骨。她的手指用力一紧,胳臂大力抽开了那把剑,随即拔下发上尖钗,风驰电掣地抵在那罗公子颈间。 那人似乎是惊异于她如此不惧疼,愣愣地也没把剑再架上去。顾择芝额头沁出细汗,右手仍然不依不饶地执刀抵着那罗公子的喉部,逼着他往门口退。 “择芝……”绾凉惊慌地盯着她的手。 快要踏出门槛时,顾择芝知道此刻已经安全,便大喝一声:“策鹰!” 没过多久,一个腰间别剑的男子布衣男子便出现在门前。他看见顾择芝满手鲜血,大惊道:“小姐这是?” 顾择芝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刀子,迅速拉过绾凉:“这群人交给你了,踢踢踹踹不必留情!” “……”策鹰有点无奈。作为曾经的长公主近侍,他并没有做过这种市井泼皮的事。他横过剑柄灵活地扫动几下,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们就很配合地应声倒下。 绾凉一出来,便慌忙执起顾择芝的手,狠狠蹙着眉头,破小心翼翼地拉着她往一间医馆走去。 “我没有事的,”顾择芝反倒安慰她道,“就是血多,看着吓人,其实伤口不深……” 绾凉没理她,径直跑进那间医馆。 那老大夫处理伤口的时候,颇有些讶异地问出声:“这是何物所伤?伤口竟然深成这样!” 顾择芝偷眼看了看绾凉,见她脸色惨白,张了张嘴想安慰,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清洗伤口,敷药包扎,疼痛几乎砭骨。顾择芝咬着牙,却不敢吱声,生怕绾凉的眉心又皱得更深。 二人走出医馆,绾凉一路上都不说话。顾择芝陪她沉默着,讨好地睁大眼看她。 绾凉偏过头,瘪着嘴,蹙着眉:“你以后别来这种是非之地了……乌烟瘴气得很。” 顾择芝愣了愣,随即咧开嘴大笑道:“胡说嘛,这分明是因我的闭月羞花容所致。红颜祸水我也认了,不然头牌姑娘那里瞧得上我?” “净说些混账话……”绾凉无力地推开她,默默垂着头。 “绾凉,你想啊,”顾择芝只好收起了玩笑,用右手攀上绾凉的胳臂,“当年在皇宫里、在顾府,难道不是世间最污糟之地?彼时绾凉无所谓,如今我也只会付之一笑。有什么好内疚的,嗯?” 绾凉抿着唇,看了她一眼,随即叹了口气。 顾择芝更紧地攀住了她,低声道:“我现在更担心另一件事。” “什么?”绾凉侧过头,“策鹰侍卫吗?” “皇宫的带刀侍卫,□□那几个小鸡仔还不像扔烂菜叶子一样?”顾择芝摇摇头,“我担心的是……绾凉啊,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有名分呢?” “名分?”绾凉疑惑道。 “绾凉,我们成亲,好不好?”顾择芝侧过脸,紧紧贴着她,“凤冠霞帔那样好看,不穿一次不是很可惜?” “可……哪有这样的事情?” “我们成亲了,世上不是就有这样的事了吗?”顾择芝扬起笑脸,“不过呢,还是要等一等,先把钱赚够。” “那又何必?是谁说要平平淡淡过日子的?” “再平淡的日子,也总要有个大日子。绾凉这样好看的姑娘,难道配不上十里铺红来迎娶?”顾择芝的指尖在她面颊上轻轻一抚,满眼笑意。 绾凉弯弯嘴角,垂下眼眸。 “随你。” 章三十四 三四个月过去,镌琳琅的生意渐旺,顾择芝只得又雇了个玉雕师。 绾凉看着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原先的负疚感便也渐而淡去了。 深冬时节,南方又湿又冷。看着这糟糕的天,顾择芝不由地想起顾怀瑾来。 “你说他究竟如何了?”顾择芝披着薄裘衣,盯着眼前的梅树发呆,“这都三个多月了……” “你莫急,儋州路远不说,寄信过来也该有些日子。”绾凉安慰道。 顾择芝叹了口气,刚想要转身离去,便听到夏深欢喜雀跃的声音: “小姐,公子来信了!公子来信了!” 顾择芝猛地转身,跟绾凉一道跑过去接信。 她拆开封蜡,展开信纸,逐字逐句看着。一路看下去,她的嘴角浅浅翘起来。读罢,抬头与绾凉相视一笑,纷纷松了口气。 “小姐,信上怎讲?”夏深问道。 “他的身体竟然渐好了,”顾择芝咧开嘴,“那湿热之地,倒正好对了他寒疾的病症。”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53 绾凉又拿过那信纸,端详半晌,指着一段字用指尖划着:“薛兄遇我甚善,小妹尽可安心。” “啧啧,”顾择芝侧过脸,戏谑道,“绾凉总能抓住重头。” “若是这般,咱们也该放下心了。”绾凉拍拍她的肩。 顾择芝放下信纸,欢快地轻跃着跑道一株梅树下,把脸凑到一簇梅花里,鼻尖深深吸着。 “太香了。”言罢,又意犹未尽地再次埋下鼻尖。 “哎!”绾凉拍了拍她的头,哭笑不得,“若让人知道顾小姐竟是这个赏梅法,可要笑话你低俗了!” “难不成我还要赋诗一首,感慨此花气节不俗?”顾择芝咧嘴笑着,“分明是种普普通通的花,清香秀气,何必强加上人的看法?” “是啊,”绾凉抬手抚了抚树枝,开口道,“越是香浓色艳,便越要遭人诟病,草木何其无辜?” “好在草木不识人心,更无惧人言。”顾择芝露齿一笑,桃花眼睛黑白分明。 绾凉也跟着弯起嘴角,抬手把顾择芝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 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人回头一看,正是孟清莲。 “可是儋州来信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家兄,”顾择芝点了点头,随即又道,“你莫要又刷碗又扫地的,府里已经请了丫头了。你到底是个小姐,孟大人哪看的了你吃苦?” “你们们吃的苦比我多太多了,”她摇摇头,仰起脸,“我今天过来,是想说……我打算去儋州了。” “去儋州?”顾择芝皱起眉,“你是在开玩笑?”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想了很久了。我呆在这里,就是爹的导火线,若有人想要整他,实在太容易了……” 顾择芝没想到她会想这么深,只得沉默着。 “择芝,你让我去吧。” “可你这样,不是让国公大人更担心?” 她沉默了少顷,开口道:“我会常写书信给他。” 顾择芝与绾凉相视一眼,纷纷叹了口气。 “我知你二人也是素来敢作敢当,故而……故而我想,若是等同境地,也必然做出与我一样的选择。我不想成为爹,甚至整个孟家的负累。” 语罢,她竟“扑通”一声跪下:“姐姐知道,我这人从小自命清高,如今才算是真的清高一回。姐姐答应我吧!” “你这是做什么,”二人上前将她扶起,无奈道,“你想做什么,做便是了。只是儋州不毛之地,你果真受得了?” “那也比在这里锦衣夜行、惶惶不可终日要好。”孟清莲垂着头,低语道。 将心比心,顾择芝也无可奈何,只得道:“那你先等些日子,至少捎封信给国公大人。” 孟清莲却摇了摇头:“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就是因为再也等不下去,所以……而且,若是同爹说了,他势必不会答应。” “所以你要先斩后奏?”顾择芝看了她一眼,叹气道,“罢了,今日我就遣夏深打点行装。” “不麻烦夏深姑娘,”孟清莲连连摆手,慌忙道,“我无甚行装,自己收拾就行。” “药物粮水总该备些吧,”绾凉劝道,“既然一定要走,那就务必顺顺利利地到地方。” 孟清莲抬起眼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孟清莲走得很干脆,仿佛真的下了很久的决心。 即使这样,昔日的好友,顾择兰,依旧没有出来送一送。到底人走茶凉。 二人看着马车蹋起一路浮土,简简单单地越走越远。 马车即将奔过秋冬,抵达永久的夏日。 季冬,镌琳琅扩了家分店,专卖钗钿钏链一类的首饰。 江城春前的最后一场雪也终于落地。 “这样,一切才算是尘埃落定了。”绾凉站在房廊檐下,仰面看着纷扬而细小的雪花。 “这样,我们的婚事也要着手准备了,”顾择芝偏过头,促狭地看着绾凉,“你的嫁衣绣好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绣?”绾凉顿时脸一热,眼也瞪大了一圈。 顾择芝轻快地转个身,背靠在栏杆上,咧嘴笑着:“我猜的。但你不打自招了。” 绾凉不屑地“嗤”了一声,不再理会她。 “绾凉这么想要嫁给我呀!”顾择芝把脸凑过去,笑嘻嘻地说着,“莫急、莫急,至少等到春暖花开嘛!” “我做了嫁衣,那么你是不是也该置办点什么?”绾凉斜乜着她。 “我啊——”顾择芝顿了顿,方笑道,“我做凤冠好了。还有耳珰、金镯,一应俱全。” 绾凉弯了弯嘴角,重新扬起头,看着纷扬的雪花。 “不管是京城的朋友,还是江城的朋友,都坚持现在不见你,”顾择芝侧过头,接着说道,“说一定要新婚的时候再见。” “京城的朋友也来啊?”绾凉瞪大眼睛,“又不大办,做什么让人千里迢迢赶来?” “大不大办,不是你我说了算的,”顾择芝高深地一笑,也仰头看起了天际,“老天说了算。” “……” 正当二人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开春的婚事时,孟清莲写了她的第二封来信。 寥寥数语,却让二人凑头嬉笑了半晌。 两件大事: 一来,顾怀瑾和薛绍清好上了。这其实并不出乎意料。 二来,顾择苏和孟清莲二人也搭上了红线。 “儋州可是个风水宝地?月老怕是常常出没吧!”绾凉惊叹道。 “祸福相依,诚不欺我。”顾择芝笑道,“虽说是人间萍客,也许就在难处碰上了呢。” 绾凉轻笑着。屋外细雨霏霏,可以隐隐嗅见春天的气息。 枯草盖着的地皮上,隐约可见一些稀稀拉拉的小绿芽。 她说给顾择芝听,但顾择芝坚持认为是绾凉眼花了。 “一定是你想嫁我想疯了。”她这样解释。 章三十五(完结) 江南的春天一向来得早,南风刚过,柳枝就抽了芽。 新荔河的水从未因寒冷而断流,但春日里,却总似乎比以往多了些生气。沙鸥翔集,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再出来时嘴里就多了条肥鱼。岸边的小野花叫不上名字,却总是开得最早最欢。 黑木大箱子挂上红绸花,一队队地从镌琳琅送往飞花楼。 行人们呆呆地看着这十里红妆的派头。 “怎的从镌琳琅送到飞花楼去?”一个好奇的年轻男子叫住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54 送礼的下人。 “是镌琳琅的掌柜要娶飞花楼的头牌呢!两人住在一处,就只能这般送了。” “镌琳琅的掌柜?”一旁的女人皱眉想了片刻,问道,“那不是个女掌柜吗?” “是啊!”那人答得利索,走得干脆。 “磨镜,是磨镜了。”一位书生模样的人开口说道。 周遭看热闹的人纷纷点头,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一位老者捏着花白胡须,笑吟吟地说道:“老夫又有好戏可写了。” 一个终于春暖花开的清晨。 顾择芝醒的很早,但她非常有先见之明,知道自己一定很难睡着,便吃了晚饭就拽着绾凉去卧房躺着。于是即便花了很久才睡着,也不影响她今天的容光焕发。 眼睛一睁,她就“腾”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接着开始摇晃身边的绾凉。 绾凉迷朦地睁了眼睛,随即瞪大眼睛,和顾择芝一样“腾”地坐起。 顾择芝突然就开始咧嘴傻笑。 “你在干什么?”绾凉蹬了她一脚,“我是不会和一个傻子成亲的。” 顾择芝阖上嘴唇,依旧笑吟吟的样子。她唤了夏深进来,刚要张口吩咐,便被夏深打断了。 “小姐莫担心,下人们已经在挂红绸子啦!”她满面春风,笑意盈颊,“二位新妇该去沐浴了。” 两位姑娘成亲,虽说不必高头大马地送轿迎亲、把新娘子从一处接到另一处,但也被老一辈的婆子们勒令拜堂前不许见面。可以在沐浴更衣时躲避顾择芝猥琐的目光,绾凉倒很乐意,转身就走了。顾择芝虽说怨气滔天,却也只能乖乖听话。 大婚那日的沐浴是十分繁复的,绞毛,净身,泡花瓣,熏香,涂香脂。 一系列章程下来,二人皆是是肤如凝脂白雪,行走似春风携香。 穿上常服,便开始绾髻梳妆。 面施粉,复以燕支晕掌中,浅施之两颊,浓施之眼角。绛唇轻点,指尖千层红。螺戴细笔,双燕眉飞。桃花妆既成。 “小姐这模样真是了不得,”妆妇不自禁地咧开嘴笑着,“老妇我为新妇做妆半辈子,还没瞧见过这样勾人魂的桃花妆!” 顾择芝没说话,只自顾自地翘了翘嘴角。她开始想象绾凉那张冷清秀美的面容,若是施了这桃花妆,该是什么样子? 她正想着,那妆妇却已经开始为她绾髻了。 “要绾个什么髻?”顾择芝回头看着那妆妇。 “惊鹄髻,”那妆妇笑着答道,“配上这幅妆容,来往的客人们都该丢了魂呢。” “那……有什么发髻也搭这个妆吗?另一位新娘也是这个妆容。” “已定下云顶髻了。” “那是什么样子?算了……”她对着镜子眨眨眼,“反正怎样都好看。” “是嘛——”门“支呀”一声打开,一道华美的声音传来,“不过我去看了,确实好看。” “你凭什么先去看?”顾择芝想回头理论,却奈何妆妇正为她绾发,“我还没有看。” “呵,瞧把你急的。我不就看了一下,而你可以看……”孟知菲嗤笑一声,走过去把手肘搭在她的肩上,附耳轻语,“一整晚。” 顾择芝斜乜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冷静地看着自己的头发一丝丝被绾起——尽管她清晰地感到自己的心正被拉扯着,直到弯成嘴角该上扬的弧度。 “一梳梳到头,而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与齐眉。”那妆妇口中唱着,顾择芝不由得弯起了嘴。 春阳怒放,鸟雀啾啾。 顾择芝端坐在窗边,等着下人把绾凉亲手绣制的喜服送来,以及把手边等待已久的凤冠送去。 千盼万盼等到喜服送来,只一眼,却几乎让顾择芝跳了起来。 “不是说好都按九品绣缠校花纹的吗?”顾择芝指着霞帔上的金绣云霞孔雀纹质问着夏深。 “可你该配置四品霞帔啊!”孟知菲话音刚落,就看见顾择芝带着喜庆的桃花妆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这才幡然悔悟,“你是怕绾凉不舒服啊……” “哎……也不是的。”顾择芝抬手扶额,“总之,绣一样的明显更好不是吗?” “绾凉姑娘说了,今儿宾客众多,您万不可失了体面,”夏深这才开口,“而这霞帔上的纹案便是体面。” “……”顾择芝抿了抿唇,盯了那霞帔半晌,方开口,“罢了。你把这顶凤冠送去吧。” 夏深出了门,顾择芝便沉默着唤来下人为自己更衣。 孟知菲叹了口气,走到她跟前:“如今你二人都要成亲了,自然会时时事事为对方着想。既是一家人,何必拘泥于那些条框?你穿这四品霞帔,那是给旁人看的,与你们二人有甚关系?” “就是因为这是给外人看的,我才想要都做成一样的……”顾择芝撇撇嘴,“罢了,管它去吧!” “这才对了。”孟知菲欢喜地笑了,忙不迭地帮她打理着喜服,“绾凉的手艺真是厉害,瞧这绣工。” 顾择芝翘起嘴角,抬了抬下颔。 窈窕神女颜。 顾择芝第一眼看见桃花面的绾凉,脑子里就只剩这一句话。 施了桃花妆的绾凉,是那冰霜白玉颜忽然沾上了桃李春风色,不似顾择芝的冶艳逼人,却如同洛水神仙,玓瓅夺目,不可亵玩。 绾凉见顾择中盯着自己,就忽而咧嘴笑了,露出与红唇相映的如玉贝齿。 顾择中见她这样,便也偏过头,弯起了嘴角。凤冠上的珍珠凤尾轻摇。 “幸亏是有盖头挡着的。”顾择芝抬手,轻轻点了点绾凉秀挺的鼻尖。 “妆要被你点花了!”绾凉忙拍掉她的手,随即又道,“一会儿拜高堂的时候,咱们拜谁啊?” “你放心,顾大人为了她女儿能多点嫁妆已经勉强同意让我拜一下了,”顾择芝无不嘲讽地说道,“侄女娘亲……咱们请牌位吧。” “嗯。”绾凉点点头,拍拍她的后背。 三月天的黄昏,斜阳懒懒压弯柳枝。 红光接天铺地,像是天边最艳的一抹霞光被扯下铺在了人间。 凤冠霞帔成双,烛火耀堂。新妇玉手交叠,隔了红盖头,也仿若能感受到彼此的相视一笑。 牵着彼此温暖的手,在礼堂中央跪下。 看不见盈门宾客或祝福或笑话的面容,看不见父亲冰冷的脸和母亲无声的牌位,天地间唯余眼前深深的红与耳边欢喜的唢呐声——以及隔了两层盖头的、边上人的音容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分卷阅读55 笑貌。 她们看不见这个世界,她们笑着,于是所有人都只能是笑着的。 “一拜天地——” 她们笑着磕下头,于是冬雪消,春水涨,漫天霞光作了一段鸳鸯锦,铺遍漫漫人生万里路。 大婚没多久,二位的事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有人做戏文一曲,虽是胡编妄造,却终有一句得了顾择芝的喜欢。 孩童跟着老人家唱戏,稚嫩的声音像初春的小百灵: “怎知那人间富贵花,却爱篱外白山茶。” 分卷阅读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