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 我在哥谭开万事屋》 第1章 [无cp向] 《(综英美同人)[综英美]我在哥谭开万事屋》作者:霍勒船长【完结】 本书简介:布莱雷利和他的同伙们又一次因为行事过激被雇主拉入黑名单,作为团队核心的他在算了算存款后,做出了个战略性决定: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于是他干脆潇洒地带着同伴远走他乡,远赴美利坚再创辉煌—— 好像也并没有。 在一顿操作猛如虎后本以为只是破个正常凶杀案结果差点翻车的布莱雷利被外出的老管家一把薅住了后衣领。 “这位先生,我看您十分面熟。” 阿尔弗雷德语调平稳地说。 “您是不是认错了,我才到美国没几个星期。” “哦,我想,我确实是上年纪了,不过,尚且还没老眼昏花到认不出人。毕竟您基本上就是我家老爷年轻时候的翻版——毫不夸张地说,简直一模一样。” 布莱雷利:……不是,这哪来的野爹啊?? ** 布莱雷利,一位跳过新手期自备团队的狠人,团队正联三角低配,这个撞到天崩地裂的设定足以让有他顶着老爹不赞同の目光看回去的底气。 布莱雷利:……我和我爹撞设定是我的问题吗!而且我只想接点活儿找点事干啊!再说怪力外星人和近战魔法系这种配置你们谁还没有似的。 夔娥:我也横竖和超人搭不上关系吧,夜兔畏光耶。 阿尔塔蒙:……呃。 直到某天 哈尔乔丹:你们这是上哪抓的实习生?这个组合很眼熟啊,没事,我懂的。现在找接班人完全不算晚!以及,那边的……对,就是你们三个!如果你们有任何——问题,那三个人要是不愿意说,可以来问我,伟大的绿灯侠会解答一切—— 巴里艾伦:容我讲一句话……你有没有发现有人在瞪你? 被cue的三巨头:…… 布莱雷利·蝙蝠崽子·兰钦:…… 夔·一拳砸翻失控超人·娥:…… 阿尔塔蒙·正准备抽刀的法师·希什科夫:…… 布莱雷利:我们只是路过,你们继续。 ——他们真不是正联的实习生!也不是超级英雄,只是平平无奇的万事屋罢了! 【注意事项】必看!! *蝙蝠崽三人小队故事,本文偏群像。 *主角除了脑子和队友没别的挂。 *我流宇宙,时间线为了剧情服务所以独立,综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以及私设如山。 *swb以及蝙蝠家cb有,前期我流侦探故事,后期我流兄友弟恭合家欢以及各种世界乱窜。 *夜兔出自《银魂》,此处以借设定为主,没看过原作不影响阅读,只要知道这是个能打能吃怕太阳的外星战斗种族就行。 *本文会让你不爽的点:作者连篇累牍的描写、啰哩巴嗦的长句、你可能不是很记得住名字的外国路人、呛死人的翻译腔和比dc还烦的心理活动,需要耐心阅读,看不下去推荐快跑,以上这些全部如实不是作者在和您开玩笑,没看此条避雷产生的一切问题和所有抱怨作者概不负责。当包装写着内有芒果请过敏者误食时请注意看包装再购,你好我好大家好,好话坏话都到这份上了再过也不合适了,尊重你我他。 *感谢tk给的主角团兔兔猫猫狗狗贴贴的封面(不是说他们真的是猫猫狗狗兔兔哈)!!我就展示一下,过阵子换回去! *作者社畜,本文周有3-4更,晚上8点or11点刷新掉落,不忙就加更,大家可以攒攒 *开了下段评方便大家勾着玩收藏就行…… *其他想到再补。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三教九流超级英雄正剧 主角视角布莱雷利·兰钦夔(kui2)娥阿尔塔蒙配角蝙蝠侠蝙蝠一家子正义联盟 其它:奇怪的外星人,奇怪的法师,奇怪的路人,奇怪的世界 一句话简介:和蝙蝠爹撞设定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立意:有时候爱会自然而然地从信任、敬重和友谊中产生。我愿意从最后一个开始,到第一个终止。 第1章 在某个气温骤降的夜晚,气温骤降,也就是说,大街上总免不了出现一些依旧穿着短衣短裤的行人,让冷风吹到直哆嗦,这滋味可比淋雨还要命一点。 冷空气像一根教鞭——驱赶着原本正慢吞吞走路的人们,须知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温暖不了每一个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的路人,而远离了喧哗市区的布莱雷利作为同样衣着单薄的倒霉蛋之一,迎着夜间黑压压的大海,不由得骂了句脏话——他甚至连个心理安慰都捞不到。 “我早就和你讲过,别把那么早把厚衣服收起来。”他的耳麦里传来一句抱怨,“回温并不代表春天到来,这地方没有那玩意啊,只有冷天和热天。” “好好好,我知道了。”他说,呼啸的风差点把耳麦里的声音给压过去,他踩在沙滩上,冲大海远眺着,完全被夜幕给掩盖的灯塔尽职尽责地投出灯柱,海面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就像另一片夜空,随着波浪的起伏而晃动着…… 布莱雷利用一只手摁住耳麦,以抵御那些杂音……风的絮语、海浪的前仆后继,尽管如此,杂音还是源源不断。他这头伴生着寂静,耳麦那头则不时传来一阵轰隆。布莱雷利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衣,在海边缓缓踱步…… 第2章 他仿佛闲庭信步般沿着长长的海岸行走,他长着一张对于这座海滨城市而言无疑称得上“异域”的面孔,唯一能与此地之古老搭得上边的乌发柔顺地垂在鬓边,海风送来湿漉漉的气息,殊不知宁静再过一秒就要亡溺在这里…… “——碰!!”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 肃杀顷刻率军而来。 手上拿着一把黑色油纸伞,身着褶皱长裙的女性不紧不慢地走来,她举着伞,黑洞洞的伞尖飘过一缕黑烟。 被她一路逼到这片海滩的是个年近四十的男人,身上考究的西服已经在交战的中途撕开了好几道口子,他在沙地里差点摔了个趔趄。却还是趁机回手开了几木仓,却被女人轻轻松松闪了过去。 “张先生。”她说,“您哪,也是‘老江湖’了,那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想必也不容易。不过呢,马失有前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这个道理您不会不知道吧?” 被叫做张先生的男人回给了她一个怨毒的眼神。 他很久没有那么狼狈了,被人当狗一样从东撵到西!要知道,这位大腹便便,貌不起扬的“张先生”也是年轻过的——年轻,在在他们这一行,也意味着狠得下心,意味着敢舍命。到了现在,他倒是不必自己去趟雷,可谁能想到那么个细胳膊细腿的黄毛丫头,居然把他的布置、生意给全部捣毁了! 他卯足了劲儿逃到海边,就是图个退路,只要能坐船离开这片群岛,回到同属东南亚的m国大山里,他可就又能称王称霸啦!然而,夜路走多了,大概是真能撞到鬼—— “别看了,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幽幽从一旁传来,张先生猛地回头,首先看到的就是一条长影子,乍看上去非常高,在如此空旷的海滩,有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身侧靠了过来,那是个身形瘦削,手里提着一根棒球棍的男人——在他挣扎着想往另一片空地跑,没等他走几步,有人轻轻松松、神出鬼没地绕到了他的身后—— “他这一副见鬼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我长得很像鬼吗。” 布莱雷利随意道,他看上去完全没有自觉——在漆黑的、一眼望得到头的沙滩上突然闪现,让本来就快成惊弓之鸟的猎物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 “可能吧。” “……什么叫做可能啊?” 布莱雷利按着男人的后颈,“请不要动……好吧,我想这你也不会听。” 他手移到了对方肩膀的地方,随手一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其他两人一左一右,干脆把前后的路都堵死了。 青年为了以示那根本不存在的尊重,笑吟吟地蹲下身:“您好,在这个见鬼的晚上。废话不多说,您所属的势力名称、来往人员名单、有无超能力者、以及您的上峰名字,麻烦予以告知。” “在看随便什么玩意的份上……啊,你不会还在想着能留一具全尸吧?” 事后夔娥对此颇有一番独到的看法。 “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觉得他那眼神还真挺想留个全尸的,看看这人前半生都做的什么缺德事,贩卖人口,走私器官和违禁品,还炸了人家警察局,丢去海里喂鱼就是他这辈子能积赞的最大功德了——他们在那边混的都那么迷信吗?那怎么不干点好事。” “谁知道……也许本来就信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这样有恃无恐……” 加完班的三个人这时候正窝在酒店里吃夜宵。 海滨城市的晚风本应该带上几分温热——尽管,大概再过不久,一场酝酿已久的台风便会席卷此地,因此这份温热也就不知所踪了。整个房间面向一处偏僻的海滩,他们都被吹得不想出门,干脆就躺在酒店里刷手机。 “其实可以考虑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去警方拿赎金。”夔娥一本正经地分析,“算是废物利用。” “他身上好几国的通缉呢?你想去领哪国的?”阿尔塔蒙这时候正巧进门,他手里提着好几杯奶茶外卖。 “当然是砍成三截各国都领一遍咯。” “当然是砍成三截各国都领一遍咯。” 布莱雷利和夔娥异口同声地回答。 阿尔塔蒙:“……” 这个时候的电视上正在放新闻。 漂亮的主持人正站在市中心,背景是横七竖八地断壁残垣,反正那什么,破有点奇怪的、诸如什么世界末日后人类重建家园的味道——如果忽略她是在某东南亚的岛国接受的采访的话。 “……”布莱雷利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立马转过头:“这个市中心和我们没关系吧?” 说来惭愧,他们为了追这只肥兔子,一直把人从南亚撵到东亚再到这里,动静……着实不太小。 “不确定,”夔娥犹犹豫豫道:“这不是,哎呀,那个,这个……他同伙还蛮多的嘛……那地方可腐败了,一路上什么这个势力、那个势力的小混混都出来了,警察也不太配合……”她越说越小声。 “不是我炸的。”黑发女性强调:“我发誓我只是把他们全部都揍了一遍而已,就,你也知道他们有组织有纪律,我就随便打个半死而已。” “……” 布莱雷利决定先不去管半死的事情,而是在脑海里走了一遍经过:“唔,他们似乎确实是想用炸弹对付你……但我总觉得好像没那么简单。根据我查到的信息,他们似乎准备了‘杀手锏’,用很厚重的箱子包裹住,上面有涂装,暂时没法判断材料。” 第3章 ”箱子?炸弹吗?还是什么有辐射的生化武器?“ ”感觉不像炸弹,不过我也说不准,里头似乎有什么信息被遗漏了……“ 布莱雷利立马跳到了下一个话题:“他们应该认为那玩意能对付你,尽管我们尚且不能得知他们的认知来源。” “能对付她的东西到处都是。”阿尔塔蒙说,这位斯拉夫青年垂下眼睛的时候,总显得有些忧郁:“倒也不必大费周章。” “喂。”夔娥不满地给了他一手肘,放轻动作的那种。 正如阿尔塔蒙所言,对付她的武器到处都是——甚至相比起高纬度国家,越是接近赤道的地方,这样东西越是触手可及。 ——阳光。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暮光之城的故事,至少,呃,夔娥的食谱相当正常。 “理论上应该有那种收集阳光的装置,不过我猜测即便有,也应该是魔法领域的东西,或者什么高等文明的玩意。这是个不怎么划算的项目,一来太阳没炸,吸血鬼也没统治世界,到处都有的东西没必要搞个浓缩加强版本;二来这种技术不好实现……有利可图,但是研发成本高于使用成本。她又不是真的吸血鬼,没道理招惹到几个闲得发慌的神父追着她驱魔。” “所以那玩意并不是和太阳相关的东西,对我无效。”夔娥翘起双腿,“他们把我认成了什么?超人吗?我要是超人我现在还是这个鬼样子吗!” 夔娥提起超人就相当怨念。 凭什么都是外星人,她就得当个吸血鬼,天天躲着太阳走,每次有去东南亚的任务就想表演一个原地上吊,而超人,这家伙全球畅通无阻,还能飞!草,她也想飞! “……里头不会是氪石吧?”阿尔塔蒙提出一个可能。 氪石,众所周知(至少在地下世界里人人皆知)是对付超人的唯一利器。 思路不错,但外星人和外星人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何况在布莱雷利的刻意引导下,夔娥对外的人设更接近于那种超级士兵改造人,能直接脑到外星人头上的并不多。 “氪石处于被垄断状态,他们那种级别接触不到。何况……等等。” 布莱雷利突然想到什么。 这时候电话响了——不是那种专门打电话过来问要不要酒店服务的,而是他们的联络器。 阿尔塔蒙自觉地起身去接。 夔娥继续躺在沙发上,啊,五星级酒店,她安详地想,他们难得会有住这类酒店的机会,这次还是蹭了任务的光。 二十分钟后,她就被另外两个人直接从沙发上揪了起来。 “事情大条了。”布莱雷利说:“我们好像不小心搅进别人的事里去了——哪个缺德玩意那地方氪石搞中转啊!小葵(注)一去就把半数的当地人打个半死,结果没想到这群文盲地头蛇当久了,看箱子以为是什么先进的武器,就准备动手抢货来对付我们……也就是说那个市中心那场爆炸是来自另一方雇主的警告!” “不是,卧槽。”夔娥吓出了一句家乡特产:“这是什么狠人对决大赛吗?” “总之虽然是不小心搅了浑水造成了狗咬狗的局面。但他们应该还没查到咱们这边……”布莱雷利咬了咬指节,沉思道:“保险起见,这种事情还是别卷进去为好,主要是不能暴露小葵的身份,我们这阵子先避一避风头,可以先接点不碍事小订单……” “那个。”阿尔塔蒙举了举手:“抱歉打断一下,之前的中介致电,通知我们被拉进这边的黑名单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动静太大了,不够隐蔽?”阿尔塔蒙迟疑道:“……现在已经有不少人都知道我们追查那只肥兔子还顺手把人家市中心炸了的事情了。” “不是我们炸的啊!” “还有砸了赌场、不小心掀了一条产业链,以及把人吊到法院门口的事?” “那是他们不肯配合好吧。” “‘很感谢诸位的付出,不过老板们还是更愿意悄无声息地解决事件,而不是上当地头条,如果有新的单子,我会及时联络’……他是那么说的。”阿尔塔蒙摊手。 很好,被拒之门外了,委婉地。 “我就说东亚人都太含蓄了。”布莱雷利用手拍了拍额头:“这种事情还需要悄无声息吗?” 就是一副死活不肯认错的样子。 “不过我们的存款还有多少?”夔娥皱着眉头,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不是说避风头吗?但是最近是淡季吧?钱还够吗?” 十分钟后,三个人收回各自的手机。 这就是雨夜偏逢屋漏雨。 芜湖,真倒霉。 “这边是没法呆了。”布莱雷利当机立断:“得挪位了。” “我们还能去哪?继续在远东?” “就是因为远东把我们也拉黑了我们才去的东南亚,你忘了?”阿尔塔蒙说。 “那俄罗斯?” “俄罗斯最近不太平,算了。” 两个人把目光投降布莱雷利。 他双手交叠,盯着手机里的情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这种时候另外两个人是不会去打扰的——对于阿尔塔蒙而言,在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时间里,对着随便哪个方向发呆是常态;而就夔娥来说,光看着布莱雷利那张脸她都可以多下一桶饭——尽管现在由于某种原因,她没法实现这个。 第4章 ……这箱货物应该是搭乘轮船过来的……根据每个港口的吞吐量程度和批次可以大致推测出到达的时间……这是一箱贵重但是对于一般人来说并没有用处的东西,只有特定的人群会收购……中转时间不能太长……航线…… 布莱雷利的脑海里出现了一艘货船。 沿着太平洋的航线而来……从这片大海的一个尽头再到另一个尽头……世界是圆的……你去往何方? 码头工人搬运着货物、集装箱被送上卡车…… 信息一路往前追溯,直到布莱雷利阖上双眸。 “美国。”他用手点了点桌面:“我们去美国。” 夔娥和阿尔塔蒙对视了一眼。 “氪石是从美国过来的,目的地是……中东,就是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不过没关系。” “人们需要应付眼前的苟且,也要随时准备给生活一拳,朋友们。” 他微笑着磨了磨后槽牙。 ……美国啊。他在心里叹息到,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件事抛到一旁去了。 第2章 这是个群魔乱舞的时代。 错了,重来。这是个三百六十行行行显神通的时代,天上乱飞的不是外星人就是钱多没处造的土豪,地上走的除了神经病还有穷得吃不上饭的打工人。 当然你还可以有第三个选择,集不会飞的外星人和没钱的打工人为一体。偶尔布莱雷利也很是无语,全世界的超能力者里大概就他们团队的账面主打一个恩格尔系数,在赤字的边缘大鹏展翅。 哦,他们还有战损和其他支项呢。 通常来说,夔娥和阿尔塔蒙对布莱雷利的决定都是无条件支持的——提前是他不发疯。其实发疯也没关系,给他一拳就是了。 “咱们好像还没在美国接过业务呢,能行吗?”夔娥叼着一根棒棒糖,漫不经心而又含糊地说:“而且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混进去的样子,哎,不是常说德克萨斯疯子遍地,弗罗里达不养闲人吗?” “没关系吧,反正我们不去这两个州。”阿尔塔蒙回答道。 “而且那什么,我听说超人在大都会?虽然也想看看所谓人间之神具体长什么样啦,不过万一他那种以阳光为生的外星人和我相性不合怎么办?” “那也不是超人的错吧,谁叫你天天在网上阴暗地爬行。”昨晚熬大夜的布莱雷利戴着眼罩,明明看上去快睡着了,却还是撑着最后一丝清醒搭腔。 “闭嘴吧,睡你的觉。” 他们此刻正坐在前往美国的飞机上。 非常朴实无华的出行方式……说真的,谁不想可以有个什么牛逼的飞行器、或者可以随便到达地球每一个地方的能力呢?但这对于一个主打恩格尔系数的佣兵小队而言还是过于超前了。 唯一麻烦的就是签证问题……布莱雷利还好,他持的是意大利护照。主要是阿尔塔蒙和夔娥则比较麻烦,不过,说到底也都是可以随意舍弃的假身份,他们本身也是用表面上的循规蹈矩来掩盖游走规则边缘事实的那类人。 夔娥和阿尔塔蒙在一旁小声交谈着,这种低语交织在他耳边,构成了某种遥远而舒适的氛围……这大概是某种他们在身边才会有的安宁。布莱雷利盖着飞机毯,即使带着眼罩,他也大概能想象得到飞机正在穿越云端……白云像棉花一样漂浮着……漂浮,厚重的云层在他的思维里被渐渐简化了,原本不甚清晰的轮廓被人用彩笔勾勒出来,天空也逐渐变得奇怪,就像是须臾间,立体的天空变成了一副笔触稚嫩的水彩画,简陋的飞机在蜡笔构筑的世界里摇摇晃晃地前进……直到天边坠下了一条红线,歪歪扭扭,缠上了正在飞行的飞机,一团红线乱七八糟地被涂抹在整个画面,红色的蜡笔正在融化!那是—— 在布莱雷利惊醒的瞬间,一双手把即将坐起的他摁了回去。 “都不许动!” 哦,老天,要不要这样。 他在眼罩下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整个机舱骚动了起来,他搭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身边的夔娥则装作害怕的样子,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她在布莱雷利的手心里划了几道。 【两人。枪械2。同伙未知。】 阿尔塔蒙瞥了一眼那两个劫机的家伙,浅蓝色的眼睛以极快的速度移动着,一只手还摁在布莱雷利身上。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靠窗的也不是……等等? 他悄无声息地锁定了某个……人物。若是说起劫匪同伙,在真正暴露出来前,隐藏在羊群中的黑羊可不好辨别!可能是坐在前方瑟瑟发抖的美国佬,也可能是穿着考究的,一脸淡漠的西班牙人,就连那些带着儿童的妇女,也不是不能列入怀疑对象。阿尔塔蒙只是有些意外……在把全飞机的人都怀疑一遍之后,结果仍然让他诧异。反观那两个劫匪,看上去一副阿拉伯人长相——或者说,阿拉伯式的眼睛,毕竟脸都被蒙起来了,谁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归根结底,结局并不出乎意料,它甚至还会随机跑到哪个人的脑海里闪现一下勒!这更关乎过程……阿尔塔蒙赶在对方发现他之前就撤回了目光,他低下头,一如那些被迫双手扒住前方座椅的乘客。 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夔娥立马补充了信息。 【有同伙隐藏在人群。】 第5章 很难讲这到底是他们的问题还是别的什么。阿美,一个有着诸多严重问题的国家,不是在电影里被炸就是在现实被外星人入侵,一部分算得上天灾,这时候大喊耶稣基督就算交过保险了;另一部分呢,难以定义究竟能不能算作人祸,毕竟罪魁祸首百分之三十都不是人。布莱雷利一边侧耳倾听着这些劫机者的要求,一边在心里吐槽,让我看看你们还能整点什么新活儿。 顺带一提,整这个动词是夔娥教的,倒不是说他的学习能力不能应付几个中文动词——就,这个词儿太特么好用了,整就完事了!他虔诚地吃下了这个安利,并试图在一些场合学以致用。 劫机的两人叽里呱啦地讲口音很重的英语,不知道机组有没有听懂,反正夔娥是听不懂的。她努力地试图从中听出点重要信息,很遗憾,啥也不是,一秒梦回高中英语听力。之所以是高中听力,大概是因为她没被托福雅思折磨过。 这时候交给布莱雷利就完事了。她干脆就这样放弃了思考。 阿尔塔蒙没什么太多的想法,他甚至有空给布莱雷利拉了拉快滑下去的飞机毯。 然后布莱雷利一把掀开了他的眼罩,于是其他两个人终于看到了他的白眼——非常明显的那种。本来,在有外人的情况下,他一般都比较收敛才对。 在这俩倒霉玩意开始讲话前,他还以为,哦,他们怀有某种高层面的动机,比如威胁个总统,或者是想发表恐怖宣言,再不济就是什么极端的动保环保组织又出来当众放屁了,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他是说,这类人基本都是比较菜的那种,不成问题。 其他两个人也是那么想的,一直在等布莱雷利的信号—— “他们要求这架飞机改变航线飞往新西泽州。”布莱雷利用十分复杂地口吻小声地说:“因为他们要见……蝙蝠侠?” “……啊?” 他捂着下半张脸,即使如此,脸上那副混合了震撼、困惑、难以言喻的表情还是很生动,相当的。 “蝙蝠侠是哪位?”夔娥诚心诚意地发问。 “好像是某个地方特产?”阿尔塔蒙说,“我好像在推上看见过。这是个人吧?但tag还蛮多的。” “是嘛,那我等会去推上看看。” “伙计们。”布莱雷利:“先把二次元放一边好吗?” 他歪了歪脑袋,偶尔,他做这个动作还蛮诡异的。特别是面无表情的时候……哦,不用担心,至少在大部分时间里,布莱雷利更愿意微笑,谁让他的脸确实英俊得无可挑剔……尽管,大部分人记得的还是他那奇怪的、若即若离的迷离气质,总之,令人印象深刻。 “唔。”他若有所思道:“先等等。”他瞬间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蓝色的眼眸不动声色地看向窗外。 飞机穿过云层,掀起一阵气流。 天色逐渐变黑。 在笼罩着整个世界的夜幕下方,辉煌的灯火正忘我地陶醉着——在纸醉金迷、上流宴会中,层层裙摆被堆叠起来,华丽面具转来转去、金色的液体在杯中流转,然后被尽情泼洒出窗外。 溅出的鲜血引发了又一轮响彻街道的鸣笛。 有人肆意妄为地高声尖笑,一处荣耀、一处黯淡,一处辉煌、一处堕落,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人,这是抢劫也能称作慈善、疯子也会夜空下翩翩起舞时代啊! “哥谭……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哥谭、哥谭!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这是一个雨夜。 千万根细线落到一切物体上,勾勒出其朦胧的轮廓,一般,迫不得已的出行者和那些街头常客,总会随时注意这道朦胧的、客观物体映射近脑子后错觉般的光,当然,他们才不在乎雨他妈的会落在哪,只在乎阴影里会不会有什么“东西”……不过大部分时间里,哈哈,这里的世界如此漆黑,眼睛、耳朵、鼻子总有一样失灵的时候,这就是人们如此热爱——同时也痛恨哥谭的雨夜的原因之一。警车在街飞驰,哦,在这地界,经常的,让我们为每一个坚守在岗位上干杯—— “各位,插播一条新闻。就在二十分钟前,有两名劫匪劫持了一架飞往华盛顿州的飞机,并勒令机长飞往阿奇·古德温国际机场。” 耳麦中似乎有些嘈杂,像雨声,又像节奏奇怪的鼓点,时而急促,不仔细听很容易被忽视。 “他们要宣称要见蝙蝠侠,不然就拉着全飞机的人一起陪葬。” “收到。”他说,头顶上是直升机的螺旋桨造成的巨大噪音,在灯光扫射过来的前一秒,伫立在楼顶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雨中。 提姆·德雷克aka红罗宾,在这场暴动中暂时接管着一部分信息源,并在用手中的长棍击飞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后,对身后的人传达了蝙蝠侠的最后一句留言。 “他让你下手有点分寸。” “放他娘的——” 后半段淹没在一阵重火力覆盖中。不是什么好话,可以忽视。 “所以现在什么情况?”杰森陶德——红头罩状态的,用枪托一把敲晕了一个倒霉蛋的同时保持了良好的补枪习惯,左手的麻/醉枪,三针下去保证让人一觉睡到自然醒,睁眼就是审讯室。 提姆偶尔还会想,他万一哪天不小心换错手怎么办,这种垃圾想法注定没办法存于他的脑海里太久,所以他在同红头罩收完这边的尾巴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接受了杰森的嘲笑。 第6章 哦,全包围设计了不起啊! 就是了不起。杰森转了转手里的枪:“那个飞机是怎么回事。” “暂时不清楚,他已经去处理了。” 这年头的疯子是越来越与时俱进了,什么占领警局、占领电视台、占领韦恩塔都弱爆了,爱他就搞一架飞机来见他。 “感觉有点那个什么大病。”杰森说。然而,这句话有些不妥,说到底,每个热衷和蝙蝠侠对着干的人都多少有点大病,如果单纯地形容为“有病”,那反而会泯然于一众疯子神经病里,这不是杰森想要表达的。他把枪插回枪袋,补充道:“那么弱智的神经病可不多见了。” 啊,大家要承认的是,不论是阿卡姆,还是那些处心积虑的反派,什么刺客联盟啦,什么奇怪的外星人啦,都是有几分脑子的,尤其是阿卡姆,人均高学位,一个小小的精神病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才,嘿,全美找不出第二家这样的破地方了,就连他杰森陶德进去,也要不免惭愧一番——死得太早啦,没读完高中,拉低了平均学历。而这伙劫机的恐怖分子,你就先甭管他什么要求吧,这做法就挺傻的,真的。 “低学历进黑门监狱,高学历才配去阿卡姆。”杰森说,提姆没空接他的烂梗,他还在忙着和航空公司以及塔台那边连线。 看上去蛮尴尬的,不过他习惯了,很多没法解释的事情都能拿那么一句“习惯了”来搪塞,杰森跨上了机车,直接就这么离开,留下羽毛湿漉漉的红鸟站在原地,抬着头看向那啥也看不到的天空。 他只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很快,在警察赶到之前,他也离开了这里。 第3章 布莱雷利还是头一回遇上劫机,挺新鲜,不过介于他们没有人是什么以取乐为人生目标的烂人,所以没办法边说着“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边直接站起来给那两个恐怖分子一人赏一拳。 乘客们大部分都害怕得不得了,也不是没有刺头,在一个长着马脸,有着一头金色头发的美国人被当众抓出来当鸡宰后,其他的猴立马就老实了很多。美国人被狠狠地踢到了腹部,脸也被揍歪了。阿尔塔蒙恰好离现场很近,他皱了皱眉头——那个美国人看着骇人的脸倒是其次,那两下猛踹很有可能导致他的脾脏破裂。 他立马征询性地看向布莱雷利。 情况不太妙,各种意义上都很棘手。首先,夔娥总是形影不离的伞,这时候正安静地躺在被动了点手脚的行李箱里,若不然,她也没办法安然无恙地将那一柄特殊材质的伞带上飞机。徒手对敌——对她而言问题不大,就是太引人注目;其次,阿尔塔蒙的枪械和刀走了特殊渠道,目前也压根指望不上。 另外的手段嘛,不是没有。布莱雷利习惯性地有很多备选方案,不到万不得已,这些方案基本都在角落吃灰。就在他扒拉方案的时候,劫匪之一正在驾驶室威胁机长。 他们并非要直接使飞机直接降落到位于哥谭郊区的机场,而是要求一直在上空盘旋,目标明确,你看,换一个地方战机早就出动了,而我们的大名鼎鼎、心怀苍生的蝙蝠侠——劫匪之一在面罩下露出一个饱含恶意的笑容,他会亲自来,开着他那架著名的蝙蝠飞机,却不敢动手,一旦有任何攻击倾向,他们就会立马杀掉一名乘客! “这就是为什么这就是群傻逼。” 达米安抱着手,冷漠地讥讽道:“他们到底在看不起谁?” 如果杰森在这,他会懒洋洋地回复一句:这是在看不起你爸呢。 当然,以提姆对达米安的了解……这小子大概是在不爽自己又被丢给了夜翼,并在丧失驾驶权的情况下被带回了蝙蝠洞。 他觉得他上他也行。 “哦,不错,大红和你英雄所见略同。”提姆说,他其实想小小地呛达米安一下,结果没成功。 可见这群外来的确实傻逼透了。随即提姆陷入了反思,等等,为什么他也开始用“外来的”这种带有明显地域歧视的词汇了,这不应该,反派还是得一视同仁。 “红罗宾,报告位置。” 沙哑的电子合成指令从电脑里传出。提姆单手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其实这活还蛮轻松的,这群人根本没搞信号屏蔽。 “他们正在哥谭上空不断地盘旋……情况不太妙,在雷雨环境飞行有被击中的可能。能见度也低……”提姆德雷克冷静地叙述,同时双眼如鹰隼一般,牢牢地捕捉着每一个节外生枝的可能。 “这次的机长还蛮倒霉的。”迪克说:“雨夜、劫机、飞哥谭,所有糟糕的事情都撞到一块去了。他也许这辈子都没飞过哥谭。” 他所言确实,这还得怪哥谭人杰地灵。无意冒犯,哥谭的机场被炸的几率相对而言,是有那么一丁点……高,因此这条航线的机长都是雇的退役空军,工资可观,还能给乘客一定的心理安慰。 人总不能因为城市里住了那么几个疯子就因噎废食,这辈子都不出门,至少哥谭市民是这样的。 机长艾伦·辛普利确实快被吓死了。他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这样的人很容易被控制,也因长年累月的习惯而容易在熟悉的事物上坚守,他的衬衫都被冷汗打湿了,黏糊糊地沾在背上,一种绝望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毫无疑问地是,他现在就像上帝手里的骰子……而抛出的点数决定了他的生死,也许下一秒他就会被开枪打死在这个位置上,他原本挺恐惧这个的,但是眼下有了更恐怖的事情,他也许要一直开着这架客机,不断地在高空盘旋……直到机油被耗尽,然后这只铁鸟就像断了翅膀那样,直直地往下栽!一想到这个,艾伦·辛普利就忍不住牙齿打颤。哦拜托,他想,倒不如一枪打死我,干嘛不一枪给我个痛快呢!实际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嘛,就只能一直操作着飞机,他的手还挺稳的,就像平时一样。他干嘛这时候了还在开飞机呢?他自个也不知道! 第7章 突然间,飞机似乎颠簸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说道:“可能是气流……在这种天气飞行太危险了!” “让你说话了吗!”他的脸被人用枪指着:“再说多余的话,我就送你上路!” 艾伦·辛普利连忙紧紧地抿着嘴唇,他几乎要把那两片嘴唇给抿没了,像个英国人似的。 一句差点要了他命的话,却成为了最救命的稻草。 在滚滚的云层里……在这浓厚的漆黑中,白色的铁鸟艰难地在这片地狱的倒影里盘旋,吃力地飞翔,而在这只铁鸟顶上,一架叠起机翼的战机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牢牢地贴在了飞机顶部。 “新代蝙蝠翼可以飞往太空。”提姆喝了一口咖啡:“加上绝对的寂静和隐形,从空中降落突袭也是做得到的,唔,不过他们反应是不是有点慢啊?” 感谢正在凭本能操作飞机的辛普利机长,和基本看不懂飞机操作的低学历劫匪。 倾刻间,飞机的上方被切出了一个很小的洞,激光切割,足够安静,有什么东西在一阵耀眼的闪电中被扔了下来。首先——好吧,用词不太恰当。因为某方面而言,事情刚开始就算结束了。洞刚被切割的瞬间,那台圆圆的小型机器就嵌了进去,堵住洞口的同时,伸出一条管道,释放出了烟雾形态的麻醉剂!一切不过发生在十余秒内,快速到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正在发生的一切。 “所以那是什么?”达米安蹙着眉头,“新版的……麻醉剂?” “准确地说,是改良版。”提姆慢悠悠地回答。“不算太新,结合了一点,嗯,克莱恩博士的配方。就上次分析出来的那版,说真的,他足够与时俱进。”提姆喝了口咖啡:“去除了致幻的成分,范围广,起效也快,速战速决,朋友们。在你不确定这架飞机上有没有炸弹的情况下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剂量有所减少。运气不错的是,这架飞机上的乘客都没什么严重疾病,只有一位来自c国女士似乎有点紫外线不耐受……而且麻醉的效果只在第一次最好,第二次就会大幅度减弱。” 他没说的是,稻草人频繁改动配方也和这个有点关系,第二次效果不是减弱就是会被分析出解毒剂,在这个人人恨不得一个作业交十次的时代,他作为阿卡姆人才市场中的一员,力争上游再创新高的精神很是动人的,说真的,他干嘛不去走点别的路子呢。 转回现场,情况不太妙。 绑匪自然是很不妙的,其实不妙的还有正在挣扎在烟雾中的夔娥和阿尔塔蒙。 这玩意对夜兔其实没什么效果,但呛人是真的。一旁阿尔塔蒙反射性的抬手,在隐约听到沉闷的倒地声后,他就放弃了抵抗。 他直觉应该是有救兵过来了,这种时候装晕就完事了。 如果忽略掉布莱雷利还没回来的话。 时间倒回二十分钟前。 这是俩没品位的劫匪,布莱雷利想。在前两位受害者出现后,大部分人都学聪明了,开始保持绝对的缄默。不过这显然没达到劫匪们的预期。哦,这就是为啥他觉得这群人没品,他们不想要安静的人质威胁蝙蝠侠,而是想要现成的祭品!手持冲锋枪的男人巡逻般走过座位的空隙,突然发难般揪起了一个十岁女孩的头发,像提兔子一样把人拽了起来。“老天!”她的监护人,也是个女性惊呼道,在下一秒被扇了个耳光。 他用枪指着女孩的头,面罩下的嘴大概在笑。然后随手一扔,把女孩重重丢到地上。 这时候的乘务员正想去接住那个女孩,结果被布莱雷利抢先了一步。 他把女孩从地上拉起来,然后他也挨了一脚。黑洞洞的孔指在了他的眼睛上。 深蓝色的、如神灵游曳过的神话之海,此时正倒映着一座漆黑的深渊。 “很想出风头,你。”劫匪的口音还是很难听,也许是故意训练过的。布莱雷利抓着间隙思考,至于疼痛,好吧,习惯了,不过他仍然要装出痛苦的样子——痛苦且哀求……他得说,他应该演得不错。一阵拳打脚踢后,劫匪随便指了个乘务员。 “你,把他拖走!” 乘务员唯唯诺诺,看上去不敢动手,迫于威胁,还是半掺半扶地把布莱雷利带往后边的厕所。她轻声道,厕所里有一些应急药品,我可以替你包扎。 语气温柔,好像她天生就适合干这行,他是说服务业。只可惜她并不是护士。 女孩坐到了布莱雷利的位置上,整个人蜷缩在了黑发女性的怀里,在与死神擦肩而过后,唯有同为女性的夔娥才能让她在巨大恐慌中保持一丝镇定……而夔娥呢,她觉得,布莱雷利可能有点生气了。 走进厕所的布莱雷利——丝毫不意外地看着满墙的“用具”,同时被乘务员一脚踢在了小腿上。 “哈哈哈哈哈!!怎么样,这位……客人。” 她不再温柔,而是露出了相当、相当邪恶的笑容,那张柔弱的外表在阻隔外人的视线后被毫不犹豫地撕了下来,眉毛和嘴角同时上扬,怪异、夸张。 眼前这位金发的、身材窈窕的乘务员,正是第三位劫机者。 “本来是想挑选‘年幼’一点的‘礼物’,可是你也不错。”她抬抬下巴,指甲划过嘴唇。“男人嘛,总是粗鲁的……所以才需要帮手……宝贝,你的眼睛可真漂亮,在放干你的血之前,我会先挖下他们,现在,你要享受前菜——”她的嘴角神经质地高高扬起,抄起挂在墙上的手术刀就准备刺向他。 第8章 正在装弱的布莱雷利突然发难,一把掐过她的手腕,然后直接掰断了她的腕骨!趁她吃痛的瞬间,他捏着这位女杀手的后颈直接往下压。速度快到对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钳制住了。 “这位女士,别那么不礼貌。” 他的语气松散,掀开马桶盖子,下一秒卸掉了她的一条胳膊! 并在女人惊呼之前,把对方的头摁进了马桶里。 美式霸凌,但是在飞机上。他笑了笑,摁下冲水键:“我还以为,能出来下定决心混的人,多少会有点胜负欲。哦,不好意思,你们不是都出来宣称要对付蝙蝠侠了?就这还非要选择先用弱者开刀,由此可见,您几位强不到哪去啊。” 他取下墙上挂着的一袋用以掩盖气味的粉末,撕开包装后直接倒了进去! “唔、唔唔唔!!!” 感觉有点火大,布莱雷利干脆踩上了这家伙的脊背。他碰了碰嘴角,把血迹擦掉。老天,打人不打脸好吧,感觉有点肿了。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厕所门。不耐烦地低声问:“你还在玩什么?速战速决。” 女人本以为她得救了——只要对方察觉到里头的不对劲,就可以—— “哦?”布莱雷利说,“很抱歉……男人嘛,总是粗鲁的,他挣扎得厉害呢,你听,哈哈哈哈,给我点时间,你们选了那么个家伙,我处理起来也是……不容易。” 清脆的、带着恶意的女声从她的头顶传来——就连她的尾音都学得有学有样。 对方似乎有些不满,在说了一句:“女表子,你最好在蝙蝠侠来之前搞定。”之后,继续去看守乘客了。 “那么,现在我们来谈谈……来讲点真话吧,女士。”布莱雷利在对方憋死前,把人从里头提了出来。 第4章 今天是玛利亚·艾贝特入职哥谭公报的第七天。在她将“记者”作为职业选择的那天起,就没少听见些泼冷水的话。“你在这破地方当记者,我的天!”朋友们嘻嘻哈哈地打趣:“这可是哥谭!” 这句话适用的范围比大家想象中的要广,哦,这可是哥谭,一句不是解释的解释,一句奇妙的箴言、自嘲之语、是开端也是结束。然而这并没有打消玛利亚的决定,她,一个有着一头金发,长相甜美,乍看上去像个随处可见的美国蠢妞,却满怀憧憬,励志成为如西摩·赫什,又或者露易丝·莱恩那样的人物,在经历种种困难后,玛利亚成功从专门编造哥谭名人花边新闻的小报跳槽到韦恩集团旗下的哥谭公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接着她就被卷进了忙碌的滚筒,让大量的消息、铺天盖地的紧急通讯给淹没了,她在这些泡泡中挣扎,还得马不停蹄地在报社、警局和案发现场——多个案发现场之间来回转,没让她歇上哪怕一刻。第七天,本该是一个不错的周末,连上帝都要休息了,他们却还在加班加点地刊印报纸和编辑网络新闻。 “报社嘛,就是这样,我们有着不同常人的一套作息。”负责带她的前辈说。“你需要在浪费大好的时光补觉——好吧,这地方也没什么好时光,还得出差,去报道不同地方的新闻,嗯,不过不用担心,我们这儿通常没有什么公费旅游的机会,你是哥谭本地人?我敢说你通常不关心其他城市的鸡毛蒜皮吧?” “有人劫持了一架飞机!现在正飞往哥谭!”有人匆匆地跑进来大喊,为原本就够人仰马翻的报社火上浇了一勺油——他们真的快抽不出人手了。 “哥谭!”有人咬牙切齿,有人又爱又恨。 于是本来就在加班的玛利亚稀里糊涂地跟着上了一辆车,去报道这起劫机案。车上常年准备着雨衣,倒是不错,谁想冒着雨加班呢。 她小心翼翼地握着兜里的钢笔,跟着负责带她的人往乌压压的、被围得外三层里三层的机场走去。 荷枪实弹的警察严阵以待,哥谭警局的局长戈登正站在不远的空地上,牢牢地盯着上空——自然是啥也看不见。 他穿着一件雨衣,没带伞,手上是从不离身的烟斗,始终没有点燃。 希望这次也能……他在心里想到,经历了大风大浪,到头来还是忍不住叹息。 医院和记者的车也已经逐步到位,戈登默默地走到一旁,和往常一样,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 …… 布莱雷利其实也没问出什么,绑匪很业余,眼前的女士也只是一般的恐怖分子,已知他们就是来给蝙蝠侠找麻烦的,内容包括不限于搞点再残忍地杀害一些乘客,吸引蝙蝠侠同归于尽之类的。 布莱雷利记得蝙蝠侠似乎是正义联盟的一员,是个超级英雄,其他了解得不多,毕竟业务没有什么重合的地方。既然是超级英雄,那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横竖不是他们的工作,让正义联盟审去呗。 还得感谢这位看上去很狂其实也有点菜的小姐事先在厕所里准备了很多工具,足够绳子、麻醉剂什么的一应俱全,连消除痕迹的工具都有。 也就是在这时候,外头似乎有了一阵骚动。他打开厕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烟雾,吓得他立马面无表情地关门。 谁他妈放麻醉烟雾弹救人的啊! 他沉思了一会儿,直接把人磕晕在马桶上,然后打开门屏住呼吸在一片烟雾弥漫中爬了出去—— 第9章 这时候蝙蝠侠正用同样的手法磕晕了在驾驶室的绑匪,冷淡地指挥着机长降落。 麻醉剂的效果似乎有点好得过头,机长艾伦·辛普利有些昏昏欲睡,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戳了一针解毒剂。顺便,副机长也是同样的待遇。 这番操作疼得艾伦·辛普利直呲牙,不管怎么样,能得救就是好事,他忍着疼痛对蝙蝠侠说了句谢谢(毕竟他并不是哥谭人,也从来没飞过哥谭线)老天,这就是超级英雄!他感激地想,接下来就是他的职责了——兢兢业业的艾伦·辛普利并不知道,其实就算他不履行这个职责也没事,蝙蝠侠自己也能把这架飞机开回去。 飞机在一众关注下成功降落到了阿奇·古德温机场,没有欢呼,没有掌声,这些来自哥谭的工作者们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大雨噼里啪啦地盖过了玛利亚的报道声。 沉闷的、阴郁的哥谭雨夜似乎打定主意要浇灭所有热情,让该沉默的继续沉默下去。乘客们依次被抬了出来——也有人逐渐恢复清醒,被搀扶着回到陆地,只是,始终没人看见蝙蝠侠的身影。 没人知道他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即使人们知道这件事的解决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他——这个黑色的幽灵上哪去了?这没人清楚。 玛利亚既兴奋又失落,她在结束与电视台的连线后,本来还想问一问,哦,别担心,介于他们报社的老板专门嘱咐过减少对超级英雄的报道,问话会以私人的名义进行,不过她始终没得到答案。 “没人看到那个,蝙蝠侠,长什么样。”其中一位年轻人说,谈话发生的时候,他们正在候机大厅的某个区域,身上盖了一条毯子。“哦,你是说我脸上的伤?飞机颠簸的时候不小心磕到的,够倒霉不是吗……话归正传,我只记得当时起了一阵雾,没一会儿我就失去了意识,睁开眼飞机就落地了。” 他温柔地笑了笑,英俊的面容让玛利亚晃了下神。 “很抱歉我没办法提供更多信息。”他说。玛利亚摇了摇头:“没关系,并且,这只是我个人的好奇心。” “那么这位……” “玛利亚·艾贝特。” “艾贝特小姐,您对蝙蝠侠怎么看呢?”他问:“您看,我并非哥谭人,坐上这架飞机也是为了去往别处……嗯,我没别的意思,也只是出于……好奇。” 他看向透明的玻璃窗外,狂风仍然在黑夜中肆虐,并和明亮的灯光互相映衬着,这很容易给人造成错觉……这里或那里,总有一样是虚幻的,这种想法让人惴惴不安,或是干脆沉迷于室内带来的安全感…… 哥谭人听着各种各样的睡前故事长大。玛利亚说。 正如玛利亚所言。美东高纬度城市与生俱来的寒冷与阴云仿佛某种挥之不去的印象,“总是如此”——于是这就形成了某种习惯。在这之中,我们不妨假设,先祖——先祖们从同样以阴郁著称的阿尔比恩(注)漂洋过海来到这里的那一刻,罪恶啦宗教啦,以及如何在瓢泼大雨中寻求安慰的本能都一同被带到了新英格兰。先祖们在燃烧着壁炉的屋子里念着诗歌打发时间,而哥谭的人们则以睡前故事来同那漆黑、阴冷的夜晚形成拉锯。不论贵贱,你总能在一个雨夜得到一个故事,然而这里毕竟是哥谭!富人和穷人连睡前故事内容不尽相同啊! 而诸如玛利亚这种普通人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蝙蝠的影子就牢牢地占据了孩提幻想中的世界,在一个月亮高悬的夜晚,透过玻璃窗,顺着月光倒影在洁白的墙壁上,然后一闪而过。那是个网络还不甚发达的年代,雨夜、蝙蝠、凶案、都市传说全部被混淆到了一块……如同在万圣节前夜被分到的一块女巫巧克力,神秘和恐惧的味道牢牢摄住了孩提好奇的味蕾。玛利亚敢说,她确实是听着蝙蝠侠的故事长大的。 “……后来又出现了正义联盟,蝙蝠侠也在其中,作为超级英雄而活跃。在普罗大众的观念里,这确实是一群还不错的家伙,他们有能力——可世界上有能力的不止他们,他们选择了以‘正义’为名。”玛利亚说:“……这是外界的评价。” “外界?”他问:“抱歉,为什么会那么讲?因为哥谭那几座大桥道缘故吗?” “不,只是……习惯。”玛利亚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干脆糊弄过去。“不过,”她话锋一转:“在美国,乃至世界其他地区,蝙蝠侠是作为超级英雄存在……没错,超级英雄。” “比如超人那种?” “比如超人那种。”她问:“你对超人的有什么了解吗?” “唔,说不上了解,网络上看到过而已。硬要说的话,他的配色很……亮眼。” 红配蓝,确实是过分醒目了。 “亮眼,温暖,闪闪发光。”玛利亚总结:“匡扶正义,虽然看上去有些奇怪。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蝙蝠侠只是这群怪人里的一员。可在我——在哥谭人看来,他是不同的。” “因为他太黑?”他打趣道:“说实话,当你,嗯,穿着一身黑站在一群花里胡哨的人群中,确实比较格格不入。” 他成功把女记者逗乐了。 “确实,哥谭人都很怀疑他到底怎么混进去的正义联盟——他可太‘异类’了。” “那你喜欢蝙蝠侠吗?”年轻人抛出下一个话题。 第10章 在哥谭看来,“蝙蝠侠”的意义远比“超级英雄”来得有分量。这几乎成为了一个……意象。比“名片”“风景”“代名词”更加严肃,更加深远。玛利亚想。即使在网络发达的今天,在正义联盟也已经被国际认可的今天,在蝙蝠侠已经被披露为人而不是什么神奇生物的今天,他的一切似乎仍旧是一个模糊不清的符号,这也许是他伴随了大半哥谭人,从童年到青年,从活着到死亡的代价—— 没人不敬畏、没人不恐惧、没人不爱戴、没人不崇拜、也没人不憎恨。以忘恩负义作为活着手段的每一个哥谭人都是如此——如孩子般负气、大喊大闹、歇斯底里——这些恶鬼!却恨不得在心底紧紧地抓住那身披风—— “蝙蝠侠即哥谭。” 玛利亚·艾贝特,一位长相甜美的记者,却用有着在哥谭才塑造出的、深入骨髓的冷静语调评价道。 “我……并不喜欢她,却也无法不爱她。” “哥谭。” 她和那个年轻人说了再见,准备乘坐报社的车回去。玛利亚还有些恍惚,她本以为是今天没看见蝙蝠侠的缘故,却在收拾器材的时候,倏然间想起了那个年轻人的眼睛。她好像在哪见过那样的眼睛……突然,记忆像沙一样从指缝间飞速流逝,她越回想,越模糊,她只记得那是个长着一张英俊且熟悉的脸……为什么熟悉呢?她眨眨眼睛。她似乎有句话忘记和对方说了,是什么呢? 直到玛利亚坐上车,她已经完全忘了那年轻人的眼睛究竟是蓝色的还是棕色的,也忘记了她原本准备好的评价。玛利亚打了个哈欠,毕竟她已经快一天一夜没睡觉了,什么都记不住也很正常…… 很快,她在汽车发动的瞬间坠入了梦乡。 梦中的雨夜走了出来,和现实融为一体,她仍旧是个小女孩的模样,坐在窗边,只为等待着一闪而过的,属于蝙蝠的黑影。 第5章 夔娥和阿尔塔蒙找过来的时候,布莱雷利正披着那条毯子,看上去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大侦探,得出什么结论没?”夔娥顺手递过去一杯热饮,然后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他左边的位置,阿尔塔蒙紧随其后在他右边坐下。 “那些家伙也不是冲我们来的。”布莱雷利一掀眼皮,有气无力地回答。 “现在怎么办?航空公司说可以帮我们重新办理登机手续。”阿尔塔蒙问:“他们说今天可以先安排酒店给我们入住。” 航空公司的原话是只要他们愿意,可以为他们安排另一个班次的飞机,考虑到刚经历过劫机事先的乘客或许更需要休息,于是顺便连酒店也一块安排了。 真贴心。夔娥说。虽然这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影响,就是可能要额外倒时差。 “唔。”布莱雷利垂下眼睛,他看上去居然有那么些犹豫:“……首先,这场劫机事件和我们没关系……不过我总觉得这事没完,不过不影响。” “然后?” “然后……可能,或许,我们可以留在哥谭?” 在正事上,布莱雷利很少会有这种似是而非、堪称犹豫不决的态度,说起来还蛮新奇的。特别是他这次没拿得出什么理由。 真罕见,阿尔塔蒙想,他们三人里,拿不出理由的通常都是夔娥而非布莱雷利。 “你也说这场劫机和我们没关系。”夔娥翘起二郎腿,闲聊般说:“留在哥谭也不是不行啦。不是说这里是全美犯罪率最高的城市吗?” 布莱雷利没回话。 他只是……有点奇怪的猜测,那是一种深埋于心底,而且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就像……迷雾,是的,迷雾。在迷雾中唯一能看清的就是眼前的两条路,离开或留下,他此前还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两种选择,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孰优孰劣,却让人莫名感到一阵惊慌,也就是说,不论哪一个,都将会对他产生巨大的影响。布莱雷利以其一贯的冷静应对着这不知打哪来的十字路口——好吧,不就是让我做选择吗,我做就是了。他想,可到头来,这种挥之不去的宿命感还是动摇了他的决策,以至于连说出的话都是如此软弱,带着无奈…… 不过,夔娥和阿尔塔蒙不在乎这个。布莱雷利自嘲地想,我还真是幸运。 “遇事不决就玄学一下呗。”最后夔娥说。 她从包里掏出一枚硬币——他们还没来得及去兑换货币,以至于布莱雷利刚开始还以为那是她从家乡带过来的,第二眼才发现那是枚游戏币。 还是宝可梦游戏币。 “正面留下,反面就离开咯,顺便有皮卡丘的是正面。”她说,然后把这枚游戏币郑重地交给了阿尔塔蒙来抛。 “……你是不是对玄学有什么误解啊。”布莱雷利吐槽:“用游戏币抛真的好吗?” “这是普通的游戏币吗,这是宝可梦纪念币!”夔娥理直气壮道:“很珍贵诶!还是全球限量。” “好好好,你说是就是。” 两个人看向阿尔塔蒙,看得他差点绷不住:“为什么交给我来抛啊。” “既然讲究玄学,当然是你啊。”布莱雷利说:“上吧,赫奇帕奇。” 阿尔塔蒙无奈地依言把硬币抛起来,“啪”地按到了手背上。 他们三个人脑袋这时候凑到一块,等着揭晓结果。 斯拉夫人移开手,圆滚滚地皮卡丘正开开心心地看着他们。 第11章 “不错。”夔娥说:“那就留下,皮卡皮卡!” …… …… 正如计划好的那样,他们首先寻找了一处新的、能作为据点的房子。通常,租客挑选房子也是一门学问,交通是否便利啦、视野是否好啦,等等。布莱雷利一早就做好了某些打算,不过,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哥谭这个城市的魔力。 “这就是在经济上号称全美第一梯队的城市吗?”布莱雷利一目十行地看完网上的招租信息,发出混合了惊呼的感叹。 “什么?你是指房租很贵吗?”夔娥问。他们坐在一家露天冷饮店外的沙发上。比起遮阳更多是用来挡雨的大伞正巧能遮住他们三个,她端着一杯果汁,面前是kfc全家桶——两桶。 今天也还是个阴天——运气不错。夔娥想。对于大部分人而言,阴天实在不是个能博得人好感的天气,然而哥谭市民习以为常,她这外来者又深知,阴雨天能为她带来的好处远比太阳多,这么一想,她稍微对哥谭有了一点好感。 ……前提这儿的房租不要真的贵到离谱。 “不是这个问题。”布莱雷利说。 有一个必须解释清楚点前情提要就是,关于布莱雷利的租房技巧,算得上相当简单粗暴。他直接下了个美利坚本土的租房避雷软件,然后在上面寻找优质的、宽敞的、有点采光但不需要太温暖,且据说因为发生过意外所以灵异事件频发的招租信息。 省钱技巧,但不适用于每个人——除非你是个穷得不能在穷的穷鬼,或者你有办法解决这个,不论是心理上的恐惧还是真实的超自然现象。而他们或许有点二者兼有的意思……布莱雷利原先已经看好了在华盛顿的房子,但由于目的地变更,只好打电话和那边取消了看房申请,转而把定位开到了哥谭。 ……然后他就被满屏的感叹号给惊到了,布莱雷利蹙着眉,手指划来划去。 ……哥谭的出租房怎么近百分之三十五都死过人啊?! 太出乎意料了,不得不说,他在落地哥谭的第一晚,也就是套完那个金发女记者话后下榻机场安排酒店的那晚,就开始收集起哥谭的情报了。蝙蝠侠这种活得和都市传说一样的超级英雄暂且不论,哥谭的本身的性格倒是很契合这连绵的阴雨。 放眼全美也算数一数二的知名都市,不论是经济、医疗亦或者是教育,皆也是出类拔萃的。除此之外,登上韦恩塔向东眺望,就能看到米勒港——也就是说,能看到在阴云下的入海口,墨绿色的大海汹涌地撞上高耸的悬崖,不详之感油然而生。然而这个港口惊人的吞吐量亦是维持着这座城市屹立于不败荣耀的重要原因。 如果忽略这荣耀之柱下的腐败的话。真不错,布莱雷利不停地翻页。说真的,这座城市活像从诸如爱伦坡之类的哥特小说里扣出来的一样,充斥着犯罪、暴力……还有奇奇怪怪的谋杀。更奇特的是,这儿的房租居然不会因为死过人而降价! “挺稀罕的啊,他们胆子那么大的吗。”夔娥惊讶道。 “也许是因为租客本身也在从事非法活动。”阿尔塔蒙补充:“不过比例应该不会太多……吧。” 布莱雷利把手机分享过去。 “来吧,可供我们选择的不多了……一处位于新城附近,经常被炸;一处接近哥谭的钻石区,那边是出了名的……混乱,还有一处位置不错……是个安静的街区,也不算荒郊野岭,靠近地铁。” 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可以领包入住、都有过灵异事件,并且明确造成了二次伤亡。 最后他们选择了离地铁站近的那个。 原因是这家附近貌似有几家不错的餐厅,还有麦当劳,而且还是哥谭曾经的经济中心。 “我不太喜欢吃快餐,不过考虑到左宗棠鸡这种邪门的存在我还是选择麦当劳,麦门!”夔娥高呼。 “而你现在还在吃kfc的炸鸡。”布莱雷利说,“白胡子老头派来的异教徒,当心脚下。” 阿尔塔蒙手疾眼快地把人拉到马路里边,才没让夔娥被超速汽车飙出的水渍溅到。 三人按着导航提示,在相近的几个街区内来回打转,也不是导航不好使的问题,而是据说地铁在前一天被炸了,维修工人正在抓紧时间抢修。 到点就下班的那种,所以就别指望今天能坐上了。 “打一辆出租车吧。”夔娥说,这时候又下起了雨,她举着伞,看着布莱雷利越来越往下撇的嘴角,诚恳的建议道。 接着他们坐上了汽车——然后因为外地人口音被敲诈—— “这位先生。” 布莱雷利温和地、很有礼貌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请求对方开慢一点 在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了他手把玩着的、漆黑的木仓后,瞬间老实成了一个热爱打表且从不绕路的模范司机——他甚至在说话的时候带上“请”这个词儿了。 他们在晚饭前到达了目的地。 正如评价里的那样,这是个相当安静的街区……安静,或者说,古旧。藏匿于辉煌灯火下的、被遗忘在上个世纪的尘埃静静地漂浮在人们眼前。他们顺着有一层灯没一层灯的楼道拾阶而上,墙壁上还张贴了几张已经卷边的残破报纸。 阿尔塔蒙用手抚平卷边,上面全是灰尘,油墨印刷出的照片定格住了一桩桩往事,永远停留在1983年的某一天……博/彩、广告、精致的手绘画、黑白的相片……他仔细看了看,在残存的半页报纸上拼凑出了当天的头条:……夫妇被杀害于犯罪巷,只余家中幼子。他仔细看了看那张称之为案发现场的照片,上面只有一个模糊的、被警长抱住的年幼背影…… 第12章 “阿尔蒂亚。” 他抬头,布莱雷利正扶着楼梯把手,站在上一层阶梯,目光从上往下…… 布莱雷利头顶是一盏很暗的声控灯,上面布满了蛛网,周围是盘绕在光亮附近蝇虫……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他摇摇头,心中那点奇怪的波澜被放到了一边,他跟了上去。 第6章 中介弗兰克·雅克宾按照约定前来。据他所说,这间房子最开始原本是一位姓温伯格的犹太人的资产,后来他离开美国去了欧洲,这里就交给了他的远亲——也就是一家德裔美国人居住。再后来,这一家子似乎是出了什么变故,夫妇同样搬离哥谭去了欧洲,只留下一个老人,而在老人死后,这里就一直是对外出租状态。 “在你们之前有过两任租户。”弗兰克说。 然后这两任租户都死于非命。布莱雷利在心里补充道。 屋子出乎意料地干净,至少在表面上,你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三室一厅,厨房盥洗室一应俱全,还有个阳台,唯一的缺点就是背光。布莱雷利一边盘算着把省下来的房租去买烘干机,一边听着中介尽心尽力地介绍这里的好处。 房子内的布置齐全,就是古旧。柜子、沙发、桌椅都是上个世纪的老物件了,粗略看来还可以。他们跟着中介参观完客厅——这时候阿尔塔蒙刚从厕所那边绕回来,冲他摇了摇头。 布莱雷利若无其事地和弗兰克聊天,说是聊天,其实就是在暗中压价。并且试图找出点显眼的纰漏……比如,某些没处理干净的暗红印记,可直到参观到第二个房间,他也没发现灰尘和霉菌以外的东西。 处理得真干净。他挑了挑眉,顺手打开了身边的衣柜—— “等等!”弗兰克高呼,但已经来不及了——他连忙冲了过来,然后看到了空荡荡的衣柜。也就是说,里头什么都没有。 弗兰克虚惊一场,然后开始找借口搪塞他刚才的举动:“有些地方……有点灰尘,这是座有年头的公寓了……我敢打包票,他几乎和哥谭这个城市一样古老,这里离老城区的市中心很近。哦,总之,哪怕您看不上这里,灰尘也不该是您今天唯一的收获……” 这个有着一张方脸的胖男人说,他还装模作样地为布莱雷利弹了弹灰尘,看上去就像随手拍了拍这个小伙的肩。 夔娥在旁边几乎快笑死了。 她满不在乎地背靠墙壁,旁观布莱雷利的各种小动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确实是准备租下这里作为临时的落脚处……不过这中介也不老实啊,她想。 一直到逛到最后一间客房,都没有发现什么意外。 而谁也没想到,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哇哦。”布莱雷利不禁发出感叹。 在一个软装主打复古的公寓里,眼下的房间显然更加——另类。 也不是说这里就不复古了。布莱雷利跟着弗兰克跨入房间里,与其他——只剩下两三件大家具的空旷房间相比,这里简直布置精良。可以肯定的是,房间的原主人应当一位处于青春期的……女性。整个房间的布置相当——迷幻,紫蓝相间的帷帐,正中心是一张铺着拼贴印花床单的单人床,墙上贴着海报和照片,白色的台式电脑安静地放在书桌上,桌子旁还靠了一把吉他;床头柜放着一台照相机,一台音响和一个长相奇特的玩偶,以及一张被框起来的合照。此外,这里不乏一些意味不明的标语。杂乱的摆设很容易让人借此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形象,一个……曾经在此生活多年的剪影,一个世纪之交的幽灵,一切都被保存得很好,他们才是那些无意间闯入的人。 布莱雷利往前走了几步,绕着床走了一圈,用来放书的柜子上摆满了磁带和碟片,twisted sisters和sex pistols,还有猫王的海报。不错,摇滚不死,只是消逝。墙上或者卡纸上的标语——口号或者别的什么他不认识的乐队名字到处都是。突然间,布莱雷利注意到——不如说是这些花哨装饰物的其中一位在他扭头的瞬间牢牢地摄取了他的目光,快得像列车脱轨,把才从飞机上生还的目光再次高高抛入虚空—— even a pool of clear water is a little scary.but the world crowded...mom. 真要是清水一潭也有点可怕。但世界拥挤不堪……妈妈。(注) 字母相连成笔直的一句话,宛若射出的子弹,在与他目光相撞的那一刻,贯穿了这年轻人深蓝的瞳孔。 他踉跄了几步,仿佛灵魂被开了一个创口,顷刻天旋地转—— “阿莱!” 有人扶了他一把。 阿尔塔蒙用手托着他的一只手臂,冷冷地盯着……相框的地方。 “滚出来!”他威胁道。 一直没踏进房间的胖男人——打了个寒颤,就差拔腿而跑了,但被夔娥拦住了去路。 平静的房间霎时间如狂风骤雨,东西噼里啪啦往下掉。阿尔塔蒙压低身子,咒语辞令已经含在舌尖—— “等等、”布莱雷利说:“该死——我现在有点晕,别转了……别转了,我说都给我停——下!” 这真是个诸事不顺的日子。 事件不好好呆在时间里发酵,反而像个炸弹一样接二连三爆开,在布莱雷利吼出那句话后,异动就这样平白消失了,除了掉下来的几碟磁带,房间一切如常——就像刚才发生的不过是一场癔症,真实的情况是布莱雷利因为低血糖而摔倒,然后在须臾中做了个梦——开玩笑的。 第13章 中介似乎并不清楚实情,在被夔娥用枪口顶着头的情况下,他也只清楚这是栋不折不扣的凶宅,至今夺取了两人的性命,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说:“新闻上有说……我也只是略微听说过。” 他坐在沙发上,冷汗直流,不过,还算镇定。嗨,在哥谭这种疯子辈出的城市,你但凡想要在这里讨营生,不免要多个心眼,还得有点随机应变的能力。 凶宅,一个噱头,一种无形的谋杀方式,在租赁者与租客辗转,却不偏不倚向任何一方。他们中介也是凭本事吃饭的,大不了败露了,旧的一走,总有新的肥羊上当。然而…… 布莱雷利揉了揉眉心。 “签合同吧。”他说。他收敛起一瞬间的疲惫,恢复彬彬有礼的神态,甚至亲自送了中介先生出门——就像他对自己做的那样,为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雅克宾先生。”他悄声在中介耳边说,“回去好好睡一觉……庆祝一下这单,然后忘了这一切吧。” 他的声音温润,带着一点沙哑,但其中却莫名透出了一丝……冰凉。接着,有人在弗兰克眼睛处轻轻抚了一下,弗兰克记得自己握紧了帽子,然后行了一礼……他用矮胖的身体在楼道里穿梭,脑中是一片迷雾。他拿着合同,高兴地迈着步伐,他想,他得买一瓶红酒,回家同妻子好好庆祝——他走到出口的时候,已经忘记了那三个租客的样貌,只记得办成了一桩难事。成群的乌云终于慢吞吞地挪开身子,露出红色的晚霞。他带上帽子,沿着街边离去…… 打发走中介后,他们暂时将有问题的房间锁了起来。阿尔塔蒙用手探了探布莱雷利的额头。 “没发烧。”他说,他看了一眼那扇白色的房门。“现在怎么办?” “你们怎么看?”布莱雷利问。 “哈?怎么看……一般来说,如果有作祟的灵体,不都是在半夜之类的弄出动静吗?”夔娥思考着:“按照一些……他人的总结,凶宅最致命的地方就在于,他会让你潜移默化地接受这里,也就是说,一开始可能不会有什么,人们总是不愿意去相信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接下来,屋子里会逐渐变得很奇怪,物品挪动、声响和哭泣声,还有做噩梦啦之类的,还会看到灵体,状态越来越差,但始终不会想着搬离,因为这个时候已经被影响得很深了……就这样直到死去。” “一开始就暴露存在……是因为阿尔塔蒙吗?”她猜测。 “我觉得不是。”阿尔塔蒙说,“……它似乎并不是因为我才产生灵骚,阿莱进去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奇怪了。” “而且我现在身上并没有携带别的灵体之类的……理论上不应该啊,唔。”他陷入沉思。 夔娥抱着双臂,靠在墙上。 “怎么感觉那么不对劲呢。”她总结道。 “再看看吧。”布莱雷利揉揉额角:“先收拾一下行李。真奇怪,我可是很好奇,能有什么灵异事件会冲着我来。” 最后决定阿尔塔蒙和布莱雷利一间,夔娥单独一间。房间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他们随便去一家酒吧吃了点晚饭,之后阿尔塔蒙在房间里外都布置了简易法阵。 惧怕——倒是没有多少,一点小打小闹而已,夔娥对西方的鬼怪一直没怎么害怕过,特别是有些怪还是能物理攻击的;阿尔塔蒙也不是第一次对付灵体了,队伍里有个魔法系的好处莫过于此。 “而且这里的恶意并不强烈。”阿尔塔蒙说,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最终选择租下这里,当然,强烈也没有什么问题——强硬一点的手段也是手段。 可压在布莱雷利心头的疑惑始终没消失,不如说,怀疑的种子会自己找到生根发芽的机会,只是现在还不到显露的时机…… 不是针对这座凶宅,也不是针对那所谓的灵体,从更早以前开始就存在着的,那种若有若无、却始终不能被捕捉到的,失控感—— 他虚虚地掩着嘴,决定再等下去——等到抓住那个关键的瞬间。 第7章 杰森陶德于一个昏暗的黎明点燃了这个月以来的第一支烟,一滩泥水紧紧挨在他的脚边;氤氲潮湿的味道、烟草燃烧的味道,以及皮革加工厂特有的刺鼻味道,混合成了一副幻想……仿佛不经意间走进了吉普赛女郎的帐篷,深邃的双眼,异域的打扮,桌面上大概还会有个水晶球,烟雾缭绕中,命运具象为一副切来切去的纸牌或是咖啡杯的底渍,不停地变化。命运在于选择,完全是空话,选择之前就早已注定……烟灰一节又一节地往下掉落,轰隆的雷声蒙蒙地在远方炸开,在他恍惚的时间里,一支烟就已经燃尽了它应走的路,幻象顷刻间灰飞烟灭了。 杰森耸耸肩,也没有再点一支的打算,他已经腻了这类把戏,说是把戏也不尽然,至少他没指望第二支烟和第三支烟能烧出什么阖家团圆的画面,哦,虚假的三个愿望,神灯的本质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杰森陶德骑上机车,驶离了这片工厂。 雨水冲干净了他皮夹上沾的血。 他依照往常的行程,回安全屋洗个澡,浇浇花,吃点早餐后睡一觉。严格来说,他才是家里比较清闲的那个,其他人需要上班,上学,得按着生者的世界来,至于他嘛,则总是调不过来时差——纵然,这年头,谁没死过呢,可毕竟他的呆得更久一些…… 第14章 杰森哼着歌,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在家族群里潜水。 【有事好说不要砸咖啡机】:……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有事好说不要砸咖啡机】:之前抓到的劫机罪犯跑了一个。 【明早十点彩妆抢购】:哇哦,上来就看到这个,阿卡姆监狱又纸糊了? 【有事好说不要砸咖啡机】:那倒没有,他们被关在黑门监狱。 【明早十点彩妆抢购】:……不好意思,一想到他们针对蝙蝠侠就忍不住先入为主。 哥谭警局真是一如既往地废物,杰森在心里评价道。 【有事好说不要砸咖啡机】:总之,黑门监狱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怎么也找不到那个跑了的劫机者了。 提姆德雷克觉得这里头简直有大问题。经过审问,可以明确的是,这是群给钱啥都干的雇佣兵,幕后指使暂且不明,他们得到的任务目标就是劫机,以及最好顺便杀两个乘客打击打击蝙蝠侠,如果可以最好连蝙蝠侠一块杀了。 目标很清晰,计划也还算缜密,可惜多少还是有点菜。提姆波澜不惊地想。不过谁能想到,蝙蝠侠做完了前面的九十九步,最后一步直接功亏一篑——他们在忙完劫机事件后,转过头就继续处理起了阿卡姆暴动的后续问题,就在这个节骨眼,警方传来消息:犯人跑了一个,还是疑似头领的那个女人,对此提姆拿出了严谨的态度来对待此事,接着严谨就一路变质成了慎重,乃至严肃。 那个领头的女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查都不见人影! 提姆猛地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开始复盘整个时间,可惜没什么进展,不如说,整件事都是没有什么太大的疑点,布鲁斯写的报告一向清楚。 根据报告显示,伪装成空乘,身份尚未明确的女性试图以施虐的形式来杀害乘客,但是她在动手的中途遭到了乘客强烈的反抗(根据另外两个劫匪的证词,他们也确定了那个乘客挣扎得厉害)这时候蝙蝠侠的到来给了那位乘客逃脱的机会,她听到了外头的喧嚣,拉开厕所门后吸入麻醉烟雾,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在掰倒女劫匪后,那个倒霉的家伙也跟着倒了。 女劫匪和男劫匪都被送往了监狱关押,然后是惯例审讯,4月25日凌晨被收押,27日早十点自行逃离,至今下落不明。 她的证词和其他另外的劫匪没什么不同,不过由于还没来得及细问人就跑了,不排除还有别的同伙的可能。整件事看上去是那么莫名其妙,不论是不符合常理的劫机(委托人除了金钱外没有任何援助,看上去不像老朋友们的手笔)还是跑了后宛若水滴大海,不见踪迹的女劫匪。 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在黑暗中盯着荧屏,背靠着椅子,转了几圈。红罗宾,一群小鸟中与蝙蝠影子最为相似的那个,不得不说,谜题对他而言有着足够——甚至称得上致命的吸引力,像深不可测的漩涡,涟漪蹁跹,却直达地狱!他托着腮帮子,垂下眼睑,单手敲下几个字母。 【有事好说不要砸咖啡机】:……如果不考虑魔法系——好吧,我承认也有这种可能,你们什么情况下一个不算超级罪犯的犯人能够完全抹除存在痕迹,凭空消失且不再出现? 不考虑超能力者,也不考虑对方是什么特殊雇佣兵的情况下。提姆又看了一遍监控,女劫匪从监狱中逃脱,路过两个监控,在到达下一个监控点前消失不见。他调取了港口、哥谭大桥和所有出入哥谭的交通记录,什么也没发现。 她一定还在哥谭……但若真的是非常高明犯罪,又怎么会被轻易地捉到?或许她在哥谭有同伙,他需要推翻一下惯性思维…… 提姆打了个哈欠。睡眠,人生中宝贵的时光,经常性地被上供于拯救普通人、拯救哥谭以及拯救世界,困倦在他耳边哼着歌,被他一次又一次推脱到一旁…… 而看到消息的杰森:哼。 在杰森看来,提姆这问题问得就很弱智,他凭借这个就能推断,提姆德雷克必定至少48小时没合过眼了。 他噼里啪啦地打下一句话,诚然,这就是个用来吹水的群,分享美食、路边的猫猫狗狗以及达米安的丑照之类的,他犯不着去假定什么12345,提姆很明显也就随口一问。杰森的回答直白、随性而又不假思索—— ——“很简单,死人呗。” 之后就没了下文。 杰森也不在意这个,他收起手机,在翻找了一阵冰箱后花了几秒的时间决定出去买点物资顺便吃个饭。他不会知道自己的随口一句让原本打算去睡觉小红鸟再次喜提加班。杰森走出自己的安全屋,准备去附近的超市转转。 中途,他路过了一个书店,于是杰森就不免想进去看看,就像所有在爱好面前缴械投降的男人那样,他不觉得这是有多丢人的事情。这是一家刚开没多久的书咖,朦胧的温暖灯光与乌云密布的世界形成对比,视觉上的避风港为这家店在非高峰期吸引了不少客人,喝咖啡的上班族、带着笔记本的学生、还有企图在书店艳遇的青年。杰森在书架边上看了一圈,眼睛略过杂志、亚马逊畅销书、还有那些有着花里胡哨封面的烂译本,走过好几个分类后,最终停留在“文学”的书架旁。 他是个涉猎颇广的人,不过偏好终究是另一回事。偶尔杰森会想,要是他没遭那档子破事,也许大学会去读文学也说不定,然后这个想法就被他故作轻率地丢到一旁。他爱简奥斯汀不假,同时也会看点美国文学,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福纳克、约翰·斯坦贝克之类……不过,这些都是另一个他生前的事了。 第15章 杰森的手指划过略萨、波拉尼奥、富恩斯特等等或黑白或者烫金的名字,接着毫不犹豫地跳到了另一块大陆的思想去了。唯有将一切思想轻装的书籍能将人从炎热而命途多舛的南美洲一下送入同样苦难深重的东欧诸国,然而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取下了那本将“es muss sein”发扬光大的书—— 杰森转过头,看到了一个高个、体态匀称又带着一副宁静面孔的斯拉夫人,“宁静”大概关乎气质,而他几乎没怎么去看他具体长什么样,只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睛——那是一种奇特的、如勿忘我一般纯净的花蓝色,同杰森混杂着绿色浑浊蓝眼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们几乎一样高,对视后的下一秒,斯拉夫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便伸手把书递给了他。 “哦……不不,是你先拿到的。”杰森说。 “没关系,我只是想随便找一本书打发下时间,并不一定非要这一本。”他说,语速有些慢。 杰森很早就看过了米兰昆德拉的大部分作品——在韦恩的书房里。但还不曾拥有一本属于自己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特别是——这是他喜欢译者的再版。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下了这本书。“谢了,兄弟。”他说:“如果不是只剩下这本,我还是很推荐你买这版本,这个译本……” 他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转着各种想法,有时候,脑子就是个微波炉,烤熟的想法会被端上桌,不熟的那些则被彻底遗忘。杰森想,《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原版似乎是法语,不知道这位——不知道是哪的青年是否已经看过俄语或捷克语的译本,那看英译确实就如他所言,纯属打发时间……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其他的版本。”他最终说。 “我并没有看过这本书,”阿尔塔蒙说,“不过,不论如何,还是谢谢你的推荐。我记下了。” 这是个很有礼貌的家伙。杰森挑挑眉,觉得对方开始顺眼起来。 ”这样吧,你说想随便看点什么打发时间?这很好,你有没有什么偏好的类型?我想,作为你将书让给我的回礼,我愿意给你当这个向导。“ 两人相谈甚欢,至少明面上如此,杰森请了这位看似有些腼腆的青年一顿饭,就在这个书咖里。玻璃外的灰色哥谭又开始流泪啦,雨滴密集起来,步履匆匆的行人与幽灵般的橱窗倒影相撞,一瞬间的错觉让人把平行线错看出了交点;杰森在这头大谈特谈——“所以你目前的阅读范畴还仅限于东欧文学。”他分析道。“但你有意向了解其他的……?”得到肯定后,他说:“很好。” 在温暖而舒适的室内做批判不符合他杰森陶德的美学,所以他尽量用不那么讥讽的语气,不能说失败,只能说不那么的……成功。他不想把自己搞得像个扎手的刺猬,于是就开始试图顺便谈论诗歌,而名为阿尔塔蒙的年轻人一直保持着倾听的礼节,不敷衍也不附和,只在需要评价的时候做出简单的回复——这无疑是有意思的。杰森自认为自己没什么种族歧视和刻板印象的倾向(比如将俄国人一股脑地打成反派),不过,这次谈论的过程超乎意料地舒心。 杰森鲜少与人谈论这个,抛开他没有什么太多可谈论这类话题的朋友的事实,其次就是观念的问题了。他可不固执,但已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和价值判断——从书籍到原则,于是他为了后者和名义上的老爹几乎闹翻,不值得再为前者同他人发生太多口舌之争(虽然他还是会在网上和人争吵,嗨,他又不在乎网友怎么看),不过今天他显然比较幸运——阿尔塔蒙赞同了他的大部分看法,并以最平静地方式保留了剩下的意见。 倒不如说阿尔塔蒙习惯了如此行事。 阿尔塔蒙听杰森介绍了一些他喜欢的作家,听他讲了一点自己的看法,他们默契地不提任何额外的东西,却莫名其妙地凑在一起讨论那些不被注意的忧郁、不为人知的森林、无聊的形而上学以及最容易暴露一个人核心的那些玩意,他用纸笔写下了杰森推荐的书单,打包了一些食物,并在雨停后和他告别。 他没有带伞,就拉起了外套的帽兜,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洼,往附近的超市走去。毕竟,书咖里的食物大概率没办法让夔娥吃饱;阿尔塔蒙在回程的路上回忆起自称“杰伊”的美国人讲过的话,总觉得有种奇怪的联系在里头。 若有若无的……细线,完全凭感觉才能抓住,作为一名科尔敦(注),有时候直觉也是处事的一环,他蹙起眉头,几乎要把这种感觉否定掉了。 他会什么人有关吗?他在心里诘问道,说真的,在看到杰伊的一瞬间,他居然在恍惚间联想到了布莱雷利——两人气质天差地别,布莱雷利更多时候是笑着的,漫不经心的笑、平易近人的笑、绷着上下唇瓣的笑、用来迷惑旁人的笑;杰伊,看起来并不好靠近,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下蛰伏着更为不安分的本性,并且不耻于让人察觉,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共同处的两个,却仿佛能被一个更深层次的,不被任何人知道的东西所连接—— 大概是错觉吧。 阿尔塔蒙没有回头,他思考着走到了另一条主干道。 毕竟布莱雷利没有魔法天赋,而杰伊则正好相反。 没想到那么快就能遇上本土法师,还是回去问问阿莱怎么办吧,他想。 第16章 第8章 快要融化冰淇淋散发出甜腻的香味,在万籁俱寂的阳光中慢斯条理地陷落。布莱雷利叼着勺子,几乎要在阳台的躺椅上睡过去。 眼下并不是一个休息的好时候,他冷静自持的一面轻声说。看看吧,目前的待办事项之一就是找出这座公寓曾经发生过什么,然后把灵骚解决了。虽然说多亏有阿尔塔蒙在,他们什么都没遇到,而是顺顺利利地住了下来,然后就是需要尽快摸出本地的情况……哥谭出乎意料的复杂,特别是阿尔塔蒙和他讲过出门时遇上个疑似会魔法的路人……不过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好的,急不来。另外,注意,电话又打进来了—— 布莱雷利用手遮住难得的春日阳光,阳光像候鸟一样停落在他的身上,却随着他扬手的动作振翅而去,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剩清晰的景物。 “喂,有事快讲。” “喔……很久没听到您的声音了。”电话那头传来刺耳的,略带金属质感的仿音:“近来还好?” “盲鸦。”布莱雷利用略带笑意的嗓音说,熟稔中带了几分轻蔑:“又有什么事情想介绍给我?我的推荐是跳过寒暄,直接讲正事。” “您心情不好。”电话那头笃定道,简直答非所问:“您心情一不好,就不爱陪人讲话,好吧,好吧!听说您现在在哥谭?” “嗯哼?” 不知道是不是布莱雷利的错觉,对方在说到“哥谭”时,稍微停顿了一下。 “那可是个发财的好地方啊!”盲鸦说,“哈哈哈,哥谭,不得不说,您是会选地方的,我真该祝贺您。” 布莱雷利从躺椅上坐起来,一只手搁在腿上,“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可祝贺的。”他眯起眼睛,心想,这油嘴滑舌、神经兮兮的家伙又在给他往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盲鸦,自然,这名字是个代号,这年头谁都爱取个花名行事,比电影明星还响亮。这是一位地下情报贩子兼任务中间人,不管是你想找别人干活或者找活干,都能从他那儿领到合心意的甲方或乙方……前提是能接受他抽成百分之五的佣金作为手续费,“物美廉价,童叟无欺。”——盲鸦就爱用这句话当招牌。 在布莱雷利看来,百分之五的手续费都不算什么了,最难以忍受的还是盲鸦那种自认诙谐,实在完全是在扮丑的说话方式。布莱雷利暗地里做过分析——盲鸦会多种语言,在夸张刻意的语调的遮掩下,几乎听不出是哪的人;他说话遵循礼节,从不辱骂客人,用词也是偏文雅和书面,不过布莱雷利听他讲过几句俚语……然而,习惯作为一种被后天培养出来的、根深蒂固的毛病,只要刺探得当,完全是有迹可循的,他推测盲鸦出身至少是中产家庭,且存在一定的表演型人格倾向——他热衷于扮演丑角,而且是自然流露,而非一时掩盖。 特别是他似乎对布莱雷利“”,直接宣告将布莱雷利拉入vip,并且殷勤的表示他们小队将拥有优先挑选任务的权利。 ……对于这件事,布莱雷利看了看他们团队两极分化的评价表,表示不敢苟同。 你是真不怕我把你招牌给砸了啊。布莱雷利想。 “我这儿刚好有个从哥谭发布的任务。”盲鸦说。 “说来看看。” “在这之前,我认为我应该给您讲一讲一些……类似前提的事项。”盲鸦说得很轻松,就好像是即将要嘱咐的只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听说,您和您的朋友们在上次做得有些……过火,我想您还记得这一点?” “你想说什么?”布莱雷利转了转眼睛,故作不耐烦道。 “这么说吧,您将永远是我的贵客,但与此同时,您也需要为您和您朋友的小失误做一点点挽回……现在您原来活动范畴的大部分中介都把您列入了黑名单……不过,只要您愿意接手接下来的这个活,那么我保证,一切如常。” 盲鸦热切地说,就好像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狗屁话一样。布莱雷利从来不吃这套威胁,介于表明上的事实是他们把事情搞砸了,他语调生硬地问:“哈,承蒙您看得起我,先生。我当然愿意做出一些让步……”他拖长了调子:“前提我认为值当,弥补损失可以,太超过的恕我拒绝。” “您大可放心!我盲鸦做生意向来公平公正,不会少您一寸,多您一毫!那我可否视作您答应下这桩差事?” “少做梦了,我得先看过情况再做决定。”他说:“何况我还得和其他人商量一下。” “哼,少胡来,您才是这个团队的话事人。”盲鸦张口就戳破了他的谎言:“好吧,小狐狸,您赢了,资料会在稍后发进您的信件栏中,记得收查,回见。” 说完,讲话拿腔拿调、又爱阴阳怪气的盲鸦就把电话挂了。布莱雷利一向不和这人一般见识,可也没准备干坐着等那封所谓的资料,他重新躺回了椅子上,阳光已经在通话间彻底悄然飞走。 他在一片阴凉中静默,等待下一个漫长雨季的到来。 …… …… 夔娥用了一个上午逛遍了家具店,然后在傍晚时分推门而归。 “你不能指望亚马逊,毕竟这里不是你老家。”布莱雷利事先提醒过她,于是这位有着一头长长黑卷发、亚裔面容的女士就自告奋勇,踏上了去采购一些租房软装的旅程。 第17章 说实话,不算太糟糕——但也好不到哪去。她完全可以自己把那些玩意搬回来,因为太过显眼而被她放弃;她叫了一辆小车,并请他们将家具堆到楼道里。 “我的兄弟会帮我搬的。”她说。夔娥的这番话是基于“我能搬得动但我不想太显眼”而讲出的谎言。到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耳朵里就成为了独居女性的托词。鬼知道为啥那群人是怎么理解的——又或许他们真的忌惮自己有个啥啥兄弟,于是在货车先走一步后,在后边独自逛街的夔娥就莫名其妙地被人在回去的路上拦了。 看来这块治安确实不算太好。她想,为了方便,她穿得像个女大学生:头发被绑成了高马尾,鼻梁上还带了一架眼镜,这多少看起来好欺负—— “之后呢?”布莱雷利问。 其实他在没话找话,因为他刚看了两行那件所谓“公平公正”的交易,就深知盲鸦那玩意的话真是不能太信。他准备等阿尔塔蒙回来再商量。布莱雷利一边按照夔娥的指挥挪动小件的家具,一边问点没那么重要的经过。不出意外当然是她把那群找事的小子给揍—— “然后我就被人英雄救美了。”她说:“别的不说,他真的很帅诶!” “……啊?” 布莱雷利看着眼前的花瓶里的假花,忍不住陷入沉思。 …… …… “嘿,你没事吧。” 黑发蓝眼的青年担忧地问。 “没、没事,谢谢。” 她看上去受到了惊吓。迪克格雷森想。 他再晚到一分钟我就出手揍人了!夔娥好险地拍着胸脯,纵然阿尔塔蒙那堪称当代混淆咒的魔法屏蔽应该在持续生效,但布莱雷利肯定会唠叨。 看上去是亚裔(但没准是个混血,因为她的皮肤相对来说比一般亚洲人白上两个色号)的女孩结结巴巴地冲他道了个谢。 “我家就在附近,谢谢。” 接着夔娥就跑了,这让迪克刚到嘴边那一句“需不需要我送……”在她的背影里又默默落回了肚子里。 他摸了摸下巴,很轻易地把这件事放下了。迪克格雷森刚刚结束了他的哥谭探亲之旅,正准备回布鲁德海文复工。 实际上,在提姆进入大学、达米安也即将迈入高中之际,这个外表光鲜亮丽,内在被人当破烂揣测但实际上破的不是同一种烂的家族总算是步入正轨——大家都没什么空聚在一块了,没有碰撞的矛盾自然无法引起纠纷,这让迪克惋惜之余又有点庆幸。反正,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切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不论是怎么样的开始—— “我开始有些怀疑世界了。” 提姆德雷克如是说。 达米安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神色镇定地给艾斯梳毛。 “如果您是指您的体检报告,提姆少爷。您暂且不用担心这个。” 提姆低头看了一眼他攥在手里的纸,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体检单也一块带了上来。 “咳,不是这个。”他说。“说起来布鲁斯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据布鲁斯老爷自己的说法,算上回来的路程,大概需要十天,不过,这是保守估计的最短时间。” 提姆“嗯”了一声,把表面上的那张体检单拿开,下面是另一张报告。 关于那场劫机案的报告。 提姆被允许加入这起劫机案的调查,但他自己手头也有泰坦那边的事物,所以顶多跟进一下。直到蝙蝠侠被正义联盟紧急传讯——简单来说就是他们又上外太空执行紧急任务去了,这件事就暂时先由提姆全盘接手。 在一众眼花缭乱的刑事犯罪里,劫机案被解决迅速,主犯从犯一目了然,按理说没什么问题就该移交到正规的法律程序里去了,可自从主犯离奇失踪后,事情一下子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变得扑朔迷离。 在经过几天的搜索后,在女犯人最后出现的街道路灯上发现了非常稀少的鲁米诺反应…… 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 也许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提姆想,然后迅速罗列了死人的下场——分尸掩埋,或者直接抛入哥谭湾,又或者混入冷链运输出城。 他在做着调查的同时,不禁分析到:若是匿名买凶,那匿名者完全可以不用出面收拾残局,更何况实际上想要蝙蝠侠命的家伙太多了,从哥谭排到中东……从犯明显不知情,那主犯是为何被杀人灭口(或者被绑走)?她知道什么吗?她身上有什么不能被发现的吗?她获得了什么别的东西吗? “德雷克。”一直在一旁沉默的达米安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一双锐利的,如同他父亲那样的眼睛就这样望了过来,提姆不抬头都能感觉得到。 在度过变声的尴尬期后,达米安原本尖细的嗓音最终还是沉了下来,连同他原本尖锐的性格也跟着沉稳不少。当然,达米安仍然是整个家族中脾气最差的那个——一般来说倒数第二名是杰森,不过在特定的时候他的第二名会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被其他人给顶掉。 达米安开始经历生长痛,开始在夜晚被嘎吱作响的骨头唤醒,仿佛为了应和雨夜的哥谭,他大概最终会和他父亲一样高,甚至比布鲁斯韦恩还要高一点。达米安韦恩依旧噙着嘲笑,然而相比起十二岁的喊打喊杀,十五岁的达米安会镇定地抱着双臂,傲气、写满了势在必得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提姆:“我可以加入这个案子。” 第18章 还没等提姆回答,达米安自顾自地说下去:“除了我,现在没人能帮你。” 哦,听听,“帮”我。迪克要是在这儿,他该感动死了。提姆一边编排着兄长,一边斟酌答复。 “不必把事情搞得太复杂。”提姆懒洋洋地往后倒去:“说吧,那么好心来帮忙,真的很难不怀疑你是不是把社团活动的同学都干掉了才那么有空……还是,你又有些什么鬼点子?” “哼。”达米安说:“我可以帮你,但我要你帮我收集一份……”他想了想,吐出一个词:“情报。” “说来听听。” “刺客联盟一个月内的动向。”达米安说:“——以及大都会那边的。两者我都要。” 第9章 阿尔塔蒙回来的时候,正巧听到布莱雷利高声道:“好了,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阿尔塔蒙把外套挂到了衣架上,快步走进客厅。原本有些发暗的壁纸被换成了奶油色,家具也被逐一替换,吊顶的老旧枝形灯被换成了带有灯罩的现代灯,沙发和茶几也被换走,客厅里一下子空旷了很多,看上去有了那么点样子。 但其实从看到房子的第一眼起,布莱雷利就和夔娥在出租车上吵了半天装修。夔娥认为保留一点家具做复古风格也行。“古典风格啦,学院派啦,你总得给阿尔塔蒙留出书柜吧。”她说。布莱雷利则一开始考虑摆放一点绿植,这个念头在他翻到哥谭论坛中关于毒藤女的部分后被他掐灭在脑子里。 阿尔塔蒙本以为他们还在吵这个。 他对装修风格没有特别的偏好。“至少需要做一定的更改,可以削减灵的影响力。”他唯一给的建议就是这个。 装修是个浪费钱财的活计,不过这对于常年什么单子都接,连装修都会的他们来说,这也就是个就是个原材料钱。 “知道了她心确实很大。”布莱雷利说,他单手开了一听可乐,正跷着腿坐在沙发上,那股懒劲儿让他看上去像一只窝在沙发上的大黑猫。 “……”夔娥想了想:“嘿呀!你是不是骂我傻呢!” “不敢,不敢。” 于是阿尔塔蒙知道了夔娥今天遇上了一位长得特别好看的路人帅哥,好看到她花了三个形容词来形容对方好看,然后又悉知了她说完谢谢就跑路的壮举。 “这没什么不对吧”他问。“不是说初来乍到需要低调吗?” “对啊!”夔娥附和道。 不,听你的描述,最后人家没准是想要你电话号码。布莱雷利忍了又忍,一方面觉得我养你们两个真不容易,这种明摆着的事都看不出来,另一方面又觉得我养你们两个真是太不容易了,一不留神就被陌生人拐走了! “我知道他很好看啦,不过,比我还好看?”布莱雷利扬起语调说。“是谁以前说看我这张脸能下三碗饭的?” “……”夔娥噎了一下。她小心翼翼道:“好像是……呃,你这张脸吧,理论上确实,惊为天人。”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但说实话已经看久了,再说也许是阿尔塔蒙咒令的问题吧,我总觉得没什么实感。” “行吧。”布莱雷利说,托那个堪比混淆咒的——那什么的咒令的福,他自己都快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了:“吃饭前容我说两句。” “吃完饭再说,少爷。” 谈话是在洗碗的时候进行的。 夔娥和阿尔塔蒙一般轮流负责做饭,所以他们的餐食经常在中餐和俄国菜之间徘徊,而布莱雷利一定是洗碗轮值,因为他真的不会做饭。 做饭的人不洗碗,今天又恰好轮到布莱雷利当洗碗主席。 “盲鸦开出了一个任务,说能够弥补我们的……过失,并且有一笔不错的酬金。”布莱雷利把盘子放进橱柜,开始想要不要弄个洗碗机——不过他就想想。 “什么任务?有架打吗?”夔娥问。 “你能不能别天天指望打架,”布莱雷利说:“唔,一起……旧案,可以那么说。” 很难说盲鸦这次安的什么心,布莱雷利在粗略扫了一眼资料档案后,选择了按捺下直接打电话去诘问的冲动,准备先听听其他两人的看法。 “这是一起发生在二十……近三十年前的案子。”他用纸巾擦了擦手。 准确地说,这是一场发生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烧伤杀人案。当时可以说轰动全美:在短短五个月内,哥谭市一共发现了分别被抛尸于不同地点的七具烧伤女尸,而且其中有三具经尸检后发现有被侵犯的痕迹。其他四具女尸也遭受了不同程度的虐待。死相之惨烈,手段之残忍……” “凶手也在当时被成为火焰屠夫,虽然这名字够土的。”布莱雷利补充:“不过介于当时……刑侦技术的不完善,特别是——dna技术是在1986年后才被运用于刑侦勘察……” 以及哥谭这个城市在当年和芝加哥一样烂,后来更是烂到芝加哥都没法比了。 “所以这起案子成功成为了一起悬案?”夔娥说。 “成为了悬案之一。我几个哥谭的城市论坛上有看到一个帖子,标题是[人在哥谭,来讲讲那些年没有后文的案件?]……我去看了,案件数量真的有些……超乎寻常,这些还是部分见报的,大概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布莱雷利补充:“不过据说里头有相当一部分——只要还有档案留存的,绝大部分都被蝙蝠侠抽空给解决了。” 第19章 “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这七具女尸之后,其实还有一名受害者。” 布莱雷利在其他两个人回来之前就将互联网上的资料都查了一遍。也试图悄悄黑进哥谭警局,不得不说,哥谭警局的内网比一般美利坚警察局的网络系统要牢固许多,如果说后者和纸糊的没区别,那前者好歹算砌了一堵墙,于是布莱雷利干脆盗用了不知道是哪个警员的id直接登了进去。 哦,毕竟条子也是爱看八卦的,非常感谢那位在帖子里自称内部人员的兄弟,帮大忙了。布莱雷利在利用权限调查档案后,立马发现了其中问题。 这里要事先说明一些……差异。在那个堪称童年阴影大赏的帖子里,确实也有其中一楼稍微提到了这件事,不过那层楼的贴主说,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尚且年幼,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也正如他所言——那个贴主几乎把这案子讲成了一个都市传说,死亡人数也完全对不上号,很让人怀疑真实性,因此根本没人在那个帖子里理他。 而在哥谭警局的电子档案中,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然而电子档案只是草草概括了一下,其中最令人深思的是,上面记录的只有那七具女尸。 这就和盲鸦发来的资料有出入了——据盲鸦的情报显示,在这七名受害者后,还有一名受害者活着逃出生天,并最终撑到了医院,可惜的是纵然意志斐然,死神仍旧带走了唯一的证人,真相被包裹在迷雾中,三十年不见天日。 这就有意义了,布莱雷利面无表情地想。要么是录入的那位不知名的大兄弟偷工减料,要么就是另有隐情了。具体情况还得他去警察局翻过纸质的宗卷才知道。 可他怎么老觉得不是很想去干呢? “确实是个麻烦差事。”阿尔塔蒙听完来龙去脉,下了个结论。 “还得去警察局翻宗卷。”布莱雷利说:“天哪想想就麻烦。” “那就不接,又不是没别的活干了。”夔娥晃了晃她刚从冰箱中拿出的啤酒,“我都可以,不过如果能打架就最好了。”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盲鸦究竟要干什么? 布莱雷利想起那些同样被尘封,又在被那位真正的‘都市传说’给翻出来的旧案,忍不住抱怨般地想,他总不可能想让我去抢蝙蝠侠的活儿吧? 他咬了咬自己的指节,烦躁不安。 然而不如意的事情并不只有一件,抱有疑虑的人也不止一个。 谁让世道就这样,祸不单行。各种事项交织在一块儿,这就成了拖延者梦的噩梦。在布莱雷利决心回绝掉这件不明不白的差事之前,在更早的时候,另一处地方也上演着类似的剧目……就在这里,就在哥谭。 人总会有盲区,特别是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杰森在深思熟虑之后得出这样的答案,无限趋近于废话,但他其实想表达的意思是:军火库那倒霉玩意当初到底发了多少蝙蝠租赁的传单?!从哥谭一路撒到大都会去,然后绕地球一圈撒下,最后被飘在太空里的宇宙条子捡到,等下次他再去宇宙喜提跨星系接活儿,好极了。 好个屁。 杰森皱着眉头,手边是刚买回来的汉堡和热狗,他为了这口吃的绕了小半个哥谭,最终在老板关门前用两倍的价格买到了最后一盒。 他划拉着资料,已经顾不上吃不知道该算早中晚三餐的哪一顿饭,起码他现在的眉头能夹死苍蝇。 在早些年,好吧,其实也就几年前,他与前后两任队友组成了名为法外者的小队。在顶着个多少有些表明立场和反叛意味的名字活动那么几年后(杰森想到这里,忍不住乐出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什么朋克乐队呢),法外者们最终也暂时选择了解散,归期不定。 发生了很多,这种一句话的概括很适合敷衍,但,事情确实如此,以至于可以说,发生了多到数不清的事情,波澜壮阔和狗血剧集齐头并进,他自立门户、和蝙蝠侠以及老牌□□对着干;建立法外者,从地球遛弯到宇宙,中期以及后来又到形形色色的组织客串,好莱坞演员都没他杰森陶德忙,然后一封委托以罗伊为了搞钱而制作的“蝙蝠租赁”传单的名义,千里迢迢地找上了正在准备咬下第一口汉堡的他。 机缘巧合,又或者说,命中注定,解释权被抛来抛去,谁知道后边会发生什么。 杰森在一目十行地扫完那封委托书以及附赠的资料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尽管是“蝙蝠租赁”,实际上接活儿的不止他一个人,而委托中指明了让“蝙蝠”来干。 这是针对我还是针对“蝙蝠”?杰森耸耸肩,如果针对他,倒是有考虑让法外者们过来当个后手,要是针对蝙蝠侠,真不好意思,他不是很想说自己“完全算”(这里他换了好几个词,一个接一个的委婉)蝙蝠,这顶多是一种约定成俗的……共识之类的。反正他只会按照自己的做法来,这也不算商业欺诈。 思及至此,杰森伸手捞过那盒热狗,上面洒满了碎牛肉、辣酱和芝士,再挤上一点柠檬,是一顿非常不错的垃圾快餐。 杰森最终接下了这个委托。 第10章 “咔嚓。” 打火机被点燃的声音转瞬即逝,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这种细微的声音在它的实际意义之外同样有着类似开关的作用,一瞬间的遐想在悠悠火苗迎风而立之时陡然喷涌而出……五彩斑斓的画面,关于早晨的那杯麦片、关于挂到墙壁的那一顶帽子、关于车窗摇下后无意间与你对视的双眼……关乎生活,也许还关乎隐藏在其中的命运,詹姆斯·戈登站在一家便利店前,马路对面就是哥谭警局,他正站在这儿等待着一份物证的到来。 第20章 他的不时看了看手机,确认时间,此外,和女儿芭芭拉的信息停留在一天前,各种通话记录、短信和邮件不时被他翻来覆去地查看,一部分被特殊标注出来,另一部分则在看过一次后永远地消失在了哥谭的晨风中。 詹姆斯·戈登似乎是一个总在等候的角色。 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旁边的商铺正好到了营业时间,这对于就职哥谭多年的警局局长而言,意味着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在他还是戈登警探的时候,这家商店就在警察局对面了……戈登忽然抬起头,白昼明亮,天空中什么都没有。 当他还是戈登警探的时候……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啦!头发已经花白、眼角生出细纹的男人想到,这时候,突然有一位皮肤棕黄、嘴唇很厚的男人靠了过来。 “嘿,詹姆斯,你有没有带打火机?哦哦,太好了,我正找着呢……” “查尔斯。”戈登冲他点点头,把打火机抛了过去。“怎么,在这儿干什么?” 查尔斯·埃尔顿接住那只打火机,咧嘴笑了笑,“在等人,我猜你也是。”他从兜里掏出雪茄盒——“‘舞女’牌,这味道够带劲的,你要不要来一根?”“不了。”戈登说,接着他俩就这样并排站在那,通常来说,需要他们这些警察“等待”的人都不太愿意到警局里去,于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其他的约见地点……有时候看对方的方便,有时候则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警局对面的便利店,一街之隔的咖啡厅,只要能不进那道象征着麻烦的门。 查尔斯·埃尔顿年近五十,一脚踩在退休的边缘,总的来说,运气不错——至少他还在这儿能混得到五十岁。 “你可以少抽一点……哪怕是为了阿米莉亚……”戈登说,他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像个普通的中年男人那样,摩擦了一下鞋底,在寒风中百无聊赖。而正是他抬起头的时候……也就是在火苗燃起的那一瞬间,戈登随着这仿佛开关的声响一下子给拽到了另一头……另一头是什么样的呢?可能主角还是詹姆斯戈登和查尔斯埃尔顿,只不过他还是戈登警探,而埃尔顿警探呢,那时候还是个菜鸟新人。辗转于哥谭的阴雨夜晚,在呼啸的警笛中昏昏沉沉,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你就不能别在车上抽烟?”菜鸟埃尔顿抱怨道,他那时的脾气倒是和现在一样大:“戒了对谁都有好处,不是吗?你别觉得是我在找茬,抽这东西真不好。” “习惯了。”年轻的戈登说,他坐在驾驶座上,一根接一根,他本来还想说一句什么,然而在寂静的、昏沉的夜晚,他突然看到了一阵白光射了过来——他以为是哪个混蛋开了远光灯,但仔细一看,什么都没有。 埃尔顿大概也感受到了,他一下子磕到了车窗上,雨珠被雨刷甩到车顶,又缓缓下落。 也许,戈登警探在那一瞬间,透过这仿佛截断时间的——一种突如其然的灯光,当然,那也可以是猛然间的巨响,可以是莫名出现的什么东西,总之,在这将前后时间断裂开来的缝隙中,像戈登局长看向过去那样,尚且年轻、却已经深患警察职业病的警探也窥视到了未来。 于是戈登警探回头对埃尔顿说:“……早晚你也会习惯的。” 于是戈登局长叹了口气:“有空戒了吧。” “你能有空?”查尔斯哈哈大笑,嘶哑的声音仿佛有莫名的穿透力,让过去的埃尔顿在冥冥之中打了个寒颤。 “戒不掉的的,为了她……。”他又发狠般吸了一口:“……说真的,我本以为她早就把我忘了,我很久没梦见她了——我忘不了,那就只能她来忘了。只不过,你猜怎么着?我最近又开始梦见她了……阿米莉亚。”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半响才蠕动出一个名字,那个名字是如此之重,对于身为丈夫的查尔斯埃尔顿来说,这个名字又是如此无力,在二十年来罹难的、长达数英尺的警察名单中,被后来居上者压在了最底端……戈登当然记得阿米莉亚·埃尔顿,优秀的警官……只可惜这里是哥谭。 “我总觉得,她或许想告诉我什么,我知道这是我的一厢情愿……当时我们都忙得团团转,谁也顾不上谁。”他自顾自地说:“……我们都以为我们足够心意相通,互相理解,没错,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做出改变,像从一个操蛋的漏雨的屋子里拼命往外泼水……我的心早就没那么痛啦,也谈不上后悔,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太突然’了……” “她当年的案子还有没结的吗?”查尔斯突然问到。“她在……之前似乎一直有记挂的事,就在我们解决一起入室杀人案的时候?我当初一直很逃避和她相关的事情……那件案子结束了吗?” “这我不太清楚。”戈登说:“你也知道,后来蝙蝠侠接手很大一部分陈年的疑案,不过其中有没有她经手过的,这点我就不太记得了,嗨,那时候到处都在死人——有人死在明面,更多人死在暗处……我说,老伙计。”他拍了拍查尔斯的肩。他该说什么呢?我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曾失去挚爱?又或者是我们需要专注眼前?悬案那么多……你要重启哪一个都不是容易的事……嗨,算了吧!哪句他都讲不出口! 好在他等的人很快就到了——他冲查尔斯点点头,走过去和对方攀谈,期间,他感受得到查尔斯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通常,他和埃尔顿——乃至大部分警察,都被人这样注视过,那是一种悲哀的目光,无法被弥补的伤害,无可奈何的逝者、被迟到正义匆匆拉落的帷幕……混合了太多,也太过复杂。 第21章 他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在芭芭拉出事的那一阵子……没准这世界有上这么一个道理:哥谭的每个人总是无可避免地受到伤害,受害者们的正义和受害者们的恶念一直在抗衡,可谁也无法否认的是,没人能全身而退。 戈登在兜里摸索了一阵,在寒风中,他最终还是掏出了烟斗,还有一包他自制的烟丝,他小心地打开了拿包用纸巾包好的烟丝,放进了烟斗里。 他是离不开这个了——警察的职业病一贯是这样的。 在他和人交谈着往其他地方走去时,正巧和一个年轻人错身而过,他直觉认为那个年轻人有些面熟,便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一副属于青年人的英俊、陌生的面容。 戈登回过头,继续说:“没错,问题就在于……”他越走越远,直到脱离那到目光。 “您好。”那名青年说,他弯了弯眉眼,同埃尔顿握了一下手:“埃尔顿先生,久等了吧?” “哦……没关系,走吧,我们找个能坐下说话的地方,说起来,抱歉,您姓……” “兰钦。” “兰钦,好的,我记住了。” “希望不会太打扰到您,埃尔顿先生。” 布莱雷利如此说道。 他们走进了附近的一家披萨鸡店,店员是个过来兼职的学生,染着一头绿头发,无所事事地靠在柜台的另一侧数指甲上的星星,埃尔顿对这家店再熟悉不过——这里的营业到晚上十一点,所以他们偶尔会过来打包几份披萨回去。他和店员寒暄了几句“艾玛,老样子,另外加一杯咖啡。”接着他扭过头,问年轻人想吃点什么。 “咖啡就好。”布莱雷利客气地说。埃尔顿警探扭过头,又点了一杯咖啡,他没注意到的是,身边的黑发青年盯着招牌上花里胡哨的披萨——加满了热狗芝士火腿,以及每个美国披萨店都有的经典夏威夷口味披萨,上面全是菠萝——他像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一样,眼角抽搐了一下,在埃尔顿转过头前又恢复了笑吟吟的姿态。 事情还得从三天前讲起。 玄学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用,在布莱雷利看来,这种小事他姑且还是能做出决定的,只不过,万事开头之前都需要有准备工作。 “有点仓促但是……这里毕竟是美国,苏格兰场我还有点人脉。”布莱雷利说。 “既然是盲鸦丢过来的活,他不负责这块的对接吗。”夔娥挑剔道:“唔,只说要查出这件案子的凶手,可毕竟已经那么多年了——快三十多年了!” “问题就是这个,这也是我不太愿意接手的理由……之一。”他往沙发上顺势一靠,继续说:“按照美国法律来说,各州的追诉期大多数是数十年,当然,谋杀这类重罪的时效限制应该也是不限的,这倒是省了点麻烦……像小葵说的,毕竟已经那么多年——” 他突然安静下来。 “……究竟为什么呢?” 他近乎呢喃般说道。 “……什么?” 迟到的正义很难再冠上正义的冠冕。布莱雷利想,这不是三周、三个月或者三年,而是近乎三十年!世界上不曾被昭雪沉冤的事情多了去了,被现实击垮的、无能为力的事情多了去了,为她们不甘过的人们还记得她们吗?为她们奔走过的家人还存在于世界上吗?他越往里探一点,烦躁就愈发多,究竟……还有谁在等着这桩谜案呢? 他伸出手,在谜团中捞了个空。 “……算了,先找找看吧。”最后他如此说道。 布莱雷利第一站选择的是哥谭公报,不得不说,能认识玛利亚·艾贝特——也就是那位女记者算得上一阵倒霉时日中为数不多的好事。 尤其是这位女士有良心,说真的,有时候你真的不能太指望一部分行业——特别是这类看似担负着公共职责的从业者们能有多高的道德水准,人心难测嘛,这点布莱雷利看得很开。然而谁能想到,他居然能在开头就以劫机作为见面礼的哥谭遇到了那么一位称得上“有良心”的女士,哈,真是奇闻。 他在约见玛利亚·艾贝特的前一分钟如此想到。 布莱雷利请她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吧兼餐厅,基于美国的法律,他点了一杯橙汁,也完全没感到丢人,而是开门见山地说:“很高兴再次见面,艾贝特小姐。” 按夔娥的话来讲:阿莱要是愿意,他真的完全可以把橙汁喝出香槟的氛围。 “我感觉你没在夸我。”布莱雷利对此表示道。 “是啊。”夔娥大方承认。 话归正题。 事实上,在抛掉了一系列寒暄和各种试探后,布莱雷利确实从这位有良心的记者手里拿到了有用的信息——正如一般规律里的那样,这类“有良知”的记者通常很爱无视上级给出的各种警告,私下去调查各种案件,凶杀、贪污、乃至深入这个城市最见不得人的一面。玛利亚算其中之一,却又因为足够聪明的机警而逃过一劫。 “……这就是您的全部理由?”布莱雷利用手撑住额头,漫不经心地说:“为了正义,为了更好的明天,我丝毫不怀疑您对这份事业的热情……可人总有私心。” 玛利亚一言不发地与布莱雷利对视,她总觉得在哪见过那双深蓝的眼眸——然而,蓝眼睛的人可太多啦!她到底在哪见过这双眼睛呢? 第22章 “……你说得对。”她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金发:“不仅仅是为了良知……还是因为我想,调查这些的话,迟早会碰上那个人。” “那个人?”他一顿,几乎立马就联想起来了他们当时第一次见面时的谈话:“你的意思是,你想见蝙蝠侠。” 他笃定道。 “对,没错,我是很想见见他。”玛利亚爽快地承认到:“不仅仅是我,多少人都想……见他。” “抱歉,我还以为你们经常能见到他?” “是经常能‘梦到’他。”她的重音落到了其中一个单词上,随即她释然地笑道:“……他穿梭在黑夜里,带着他的罗宾……他以前几乎只出没于黑暗,还有灾难中,但我比较——幸运,几乎很少见得到他,其实大部分人都这样,哥谭还是很大的。” “或许你当初应该去警局,而不是报社。”布莱雷利说。 “那可比报社危险多了,要知道,对于我以前呆的报社来说,最大的‘新闻’莫过于布鲁斯韦恩的绯闻。” 有目标,却不盲目,看似冒险,实际上每次都能堪堪踩中底线。 他垂下眼睛,快速地作出了一个评价。 她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也能给到我想要的。 “我想,我这里应该有你感兴趣的东西……我也只是想打探点微不足道的事情罢了。” “那得看你能拿出什么。” “嗯哼?”布莱雷利用手点了点桌面,“我保证,我能给出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 他那蓝盈盈的、宛若深海般的眼睛注视着她。 布莱雷利笑了笑:“那么,为了——”他本来想说正义,却忍不住嗤之以鼻,于是话到了嘴边,变成了:“就当是为了——蝙蝠侠。” 他举起杯子,在培根和三明治之间轻轻与她碰了个杯——用橙汁。 “——祝我们合作愉快。” 这就是他拿到查尔斯·埃尔顿警探联系方式的始末。 第11章 通常,同警察打交道是一件既说不上简单,也不能一概打为困难的事情,注意,这并不代表折中,其中关乎到的,既有所采取的方式,也有所面对的人物……云云。布莱雷利熟练地开门见山,说自己在调查一件旧案。 这位经人介绍的而来的年轻人谈吐自如,态度也足够游刃有余,查尔斯以自己的标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年轻人,并没有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记者证。 “听着。”他说,“正如您所言,我们确实可以尽可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谈话,但最基本的事情,我认为还是得拿出来讨论一下。” “当然,您大可直言。” “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来调查这种老掉牙的案子?” 查尔斯的目光如鹰隼一样牢牢钉了过来,纵然,有时候外表并不能说明什么,从事这个行当——且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人,在看人方面多少有那么点不为外人所道的小窍门,不一定事事准确,可够用;如果说玛丽那姑娘是出于追求正义和对某些事物的执念,眼前这位自称兰钦的年轻人,并不像这类人,甚至可以说,他根本不像一名记者。 布莱雷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稍微缓慢地转了转脑袋,然后抬起了手中的咖啡。 “您可以这么认为:受人所托。”他说:“您可以相信我的诚意,这点我无需自证,也正是因此,我才会选择来和您见面。”他喝了一口咖啡。 这时候餐厅的客人已经逐渐多了起来,他们坐在最里头的卡座,座椅和墙壁之间的缝隙沾满了灰尘,大概是服务员疏忽所导致的,在干净明亮的餐厅中,灰尘总会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复古的海报就贴在他们身边的墙壁上,老生常谈的三十年代女星、七十年代嬉皮士以及一张颇具本地特色的玩意——一半正常一半毁容的男人正在抛着手中的硬币。 哦,双面人,可以,我也能认认哥谭的超反了,布莱雷利漫不经心地嗤笑着,他认为,这场谈话顶多算前期调查,他还没决定要不要接手,所以也从不在乎对方是否能看穿他的伪装。 ……本该这样。 真棘手啊。他在见到查尔斯埃尔顿的第一眼就如此想到,他在下一个呼吸落下前就已经看到了,同样是审视,查尔斯看到的是一个心怀鬼胎的假记者,而布莱雷利的目光如同精确的手术刺钩,刺穿皮囊,窥探本质——那是一个疲惫、痛苦而又无力的灵魂。 哈哈。他歪了歪脑袋,真要命。他叹息到。 如果只是因为盲鸦的委托,他确实是可以完全推掉,于是输掉的只有这位真正在乎案子,想替亡妻完成未尽之事的……男人。 谈判还得继续。 受人之托显然是个过于含糊的说辞。 正在查尔斯埃尔顿皱着眉头,准备继续问的时候,本来还在低头喝咖啡的布莱雷利突然抬起头,他揉了揉太阳穴:“好吧,为了构建信任……我可以稍微透露一点。” 他飞快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包括真相和谎言,他擅长织罗这些,特别是将前者和后者天衣无缝地凑在一起。 “我通过特殊渠道得到了当年那起纵火案的一个线索。” “线索。”埃尔顿警探重复了这个单词。 “没错,这就是为什么我来找您——您也大可以回去核实一下宗卷,但我想,也许当年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第23章 他沉下眼眸,认真严肃地说:“——当年‘哥谭烧伤案’见报的死者一共是七名,我猜,这与警察的档案中记载的数字一致。”他微微一笑:“——但是,如果当年还有一名受害者呢?” “你说什么?!” 查尔斯猛地抬头,他似乎想站起来,但最后生生抑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没错,是有八个人……但是最后一个人逃走了,并且,成功到达了医院。”布莱雷利说:“这是我在翻阅医院档案的时候发现的……当年哥谭警局的办事效率,我想不用我说,您自己也深有体会,我也只是碰运气;说回正题吧:只可惜的是,她到达医院的时候,因为伤势过重而不治身亡……我想,她应该不是以烧伤的姿态被送往医院,又或者她有烧伤的痕迹但不明显……以至于最后留下来的直接死因是车祸……您一定好奇我为什么那么说,因为这项线索如果不出意外,本该会送达警方那里……真相最终被掩埋了……” “你说意外,你的意思是……” “没错,一切本该……但总会有些阴差阳错……当天夜里在急诊值班的那位主治医生正巧于一天后死于一场抢劫案。” “一场——对于哥谭而言算得上赫赫有名的抢劫杀人案。” 他目光如炬。 在两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蝙蝠振翅而飞,平静如死水的命运再次泛起涟漪,贯穿了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 …… “所以我们的阿莱准备继续把乐于助人的精神发扬光大。”夔娥懒洋洋地说。 “这只是委托,我们可以随时退出——只要你们想。”布莱雷利叼着勺子,身边的打印机咔咔运转,打印出一份又一份的纸质资料,“糟糕,没纸了……阿尔蒂亚,阿尔蒂亚!”他头也不回地喊到。 阿尔塔蒙在路过他这边的时候顺手给打印机添了一沓厚厚的纸。 客厅支起一块白板,桌上是以奇怪顺序堆放的零散白纸,布莱雷利就坐在其中,将所有已知的线索整理出来——那些受害者的生平、爱好、社会关系以及种种,与埃尔顿合作的那部分还尚未落实,玛利亚那边已经将旧报纸的传真发过来了。 她还替布莱雷利跑了哥谭市图书馆,真是帮了大忙——虽然到现在为止,他们手头的线索也不比当年那一滩烂泥的哥谭条子们多到哪去。 夔娥啃了一口苹果,坐在椅子旁感叹道:“感觉我都没什么能帮忙的。” “总会有你派上用场的时候。”布莱雷利写写画画,“盲鸦丢过来的活……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而且。”布莱雷利停顿了一下:“介于那家伙总爱物尽其用……我们也要考虑一些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哦,想想看吧,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末,隆纳德·诺克斯就提出了经典的推理小说十诫——具体内容他不想过多复述,然而他们的现实显然比故事要魔幻得多,放在古典推理小说里完全不合格的那种。 十条规则里他们就踩了三条——一个自认为是半吊子的巫师,一个比正常中国人还能打的外星裔,以及一个确实偶尔用直觉来破案的非职业侦探。 直到夔娥起身去做饭,布莱雷利仍然在思索一些问题……他就这样坐在一块小白板前,从阿尔塔蒙的视角看去,黑发的年轻人佝偻着脊背,身躯瘦削,加上他眼底常年淡淡的阴影,他在那一刻像极了一名正在为艺术发愁的画家——艺术家——或者别的类似职业的家伙,与平时一贯噙着散漫笑容,贵气又优雅的他不同,一旦碰上类似需要解开的、这样一团乱麻的东西,他那深蓝色的瞳孔就会开始变得浑浊……就像阴翳下浑浊的大海…… “咔。” 夔娥打开一听果汁给阿尔塔蒙,和一般刻板印象不同的是,阿尔塔蒙几乎不喝酒,布莱雷利也鲜少碰酒精类的玩意,所以冰箱里的啤酒通常是她在喝。 “交给他吧。”扎着高马尾的少女说,她没束好的一缕卷发落到她白皙的脖颈后边,“他虽然打架菜,但不得不说脑子真好使。” “谢谢,我听得见。”布莱雷利说。“顺便还有黄桃罐头吗?我觉得我需要点甜的。” “喏,最后一罐,明天你们谁出门的时候记得去趟中超市。” …… …… “这就是你凌晨三点放弃踢屁股活动回家的原因?阿福会为此感到欣慰的。”提姆说,他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怎么不去查?” “你傻了吗?”杰森说,“这种资料老头子肯定做过详细的归档,我还用得着自己查?” “我记得某人说要自立门户?”他把重音放在了其中几个单词上。 “……怎么,你是吃火药了?”杰森惊诧道。这样的红罗宾属实少见,特别是最近没出什么大乱子的情况下——地球暂时还好好的,阿卡姆风平浪静,其他各路反派也没什么大动作,除了正义联盟又上外太空去了,一切几乎算得上舒心。这也是为啥杰森乐意多回两趟家,看看阿福,看看家里的猫猫狗狗,接着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一个火大的红罗宾阴阳怪气地呛了几句。 我他妈哪惹到他了?杰森想。他快速回忆了一遍近来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再往前就是他上次让提姆替他背锅的事情,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24章 他依稀记得,掌握着所有人黑历史的老管家曾经提到过,最像蝙蝠侠的罗宾、哥谭市第二位监控器头子、被喻为只要想毁灭世界就一定能做到的提姆德雷克早年也有过非常冲动的时候——那是一桩为了那时候的唯一一位女罗宾、也就是现在的搅局者史蒂芬妮而犯下的……过错。在时过境迁的当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揶揄的,谁还能不冲动呢,论冲动,这个家似乎没人比得上他杰森陶德。他只是好奇,是什么情况能让随着年龄增长的提姆德雷克如此心烦意乱。 提姆让他滚去另一个显示屏那儿。 “你要找的档案属于b类,编号归类是03。”提姆说,语气稀松,好像他打出生起就没睡过觉似的:“我把文件发过去,自己拷贝,如果需要其他的记录,发挥一下你那该死的耐心先给我等着,我这儿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鸟崽,我劝你还是多分点时间给睡眠。”杰森好意相劝道,带了一点懒洋洋的嘲讽:“人活着就是为了死,但没有哪个义警会选择过劳死。” “如果不是有人一天到晚给我增加工作量的话,我想我会的。”提姆说:“得了吧,你还有达米安,和那些反派唯一的区别就是,咱们互殴完后还得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杰森爆笑出声,然后迈着步子往另一边走去,战术靴落在蝙蝠洞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在杰森鲜少被外人所追忆、并尘封的少年时代,体型轻盈的鸟儿落地几乎是无声的,他一把拉开一张力学工程椅,舒舒服服地坐了上去,随便往桌台上一扫,就看见了一个印着超人logo的马克杯。 提姆对此沉默以对——蝙蝠洞所有东西的造价都算得上不菲,包括这些椅子,如提姆、神谕芭芭拉以及老管家阿尔弗雷德这类在蝙蝠洞做后勤支援的成员都有专门定制的椅子,而其他不常呆在蝙蝠电脑前的家伙则比较随心所欲,拉到哪张算哪张,因为一些细节是可调节的。 比如杰森坐的那张椅子就是布鲁斯常坐的那张。 顺带一提,达米安初中的时候立志要继承布鲁斯的位置——包括蝙蝠洞的椅子,然而最后他也没在蝙蝠洞的椅子上老老实实坐过多久,好几次还是抢提姆的位置,因为不用再特意去调整高度。 然而——其实杰森并不太清楚这个,他早年也做过后援,只是在他十四五岁的时候,一切都还在起步,纵使顶级富豪的思维已经让蝙蝠洞里的设施领先外界数年,也仅仅保证了舒适度,没到量身定制座椅的程度,这些都是基于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之上考虑的……一些没人愿意去再去回忆的事情。于是被以为是故意那么干的杰森陶德就这样把腿放到了操作台上,挑剔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一切,然后等着拷贝的进度条结束。他大概知道小红鸟为什么那么暴躁了,他瞄到了提姆屏幕上的一些单词,组合起来稍加思索就能得出结论——无非是雷霄古那老鬼又来给他找事啦!这事儿大概率还和达米安有关。 杰森转了转椅子,打了个哈欠,凌晨三点的蝙蝠洞寂静空旷,噼里啪啦的键盘音连续不断,中间偶尔还能听见滴水的声音。杰森想,他可以理解——和恶魔崽子还有他那老不死的外祖父有关的事是值得让人暴躁一下,不过,他毕竟还有别的事要做,爱莫能助;进度条缓慢地跳转,杰森很快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资料,“替我向阿福问好。”他挥挥手说,捞起一旁搭在椅子上的夹克,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不准备住一晚?”提姆问。 “赶时间,现在去还来得及吃早饭。”杰森轻哼一声,避重就轻。于是提姆点点头:“知道了,我会让阿福给你留早餐的。” 他说着,敲击回车键,回应他的是机车的轰鸣。 提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啜了一口手边的随便什么东西,镇定地写完了最后两行报告,确认杰森真的走了后,才慢慢地将这份已经完成的调查报告保存丢到一边去。 蓝色的线条率先从黑色的荧幕中浮出。 接着是文字、图片、交织的线索、还有被摄像头捕捉到、那位女劫匪最后一次出现的影像,以及正陈尸于哥谭警局地下停尸房的无名女尸的照片——不,那甚至不能算是一具尸体,只能算是一些……残破的人体组织。 这还是请了超级小子过来帮忙的结果,康纳顺着红罗宾圈定的范围一路寻找,最终,他们在一处工地找到了她——只有一颗头颅和上半身,剩余的部分不知所踪,就连这些,都是在已经砌好的墙壁中发现的。 这些看上去骇人的事实并不能撼动历经风雨的少年英雄,真正让提姆感到棘手的是之后的鉴定结果—— ——“她生前吸入过大量笑气。” 提姆·德雷克——红罗宾冷淡而严肃地对和他一起看分析结果的康纳说道,多米诺的面罩遮住了他垂下的蓝眼睛,一道雷鸣响起,又逐渐散去。 在此之后,他将样本送检,蝙蝠电脑分析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这是一种新版本的笑气,这不稀奇,因为这玩意的迭代比稻草人的恐惧毒气可勤快多了,然而,这本身就已经是个需要严肃对待的问题。 慢慢咧开的、血红的大口,噩梦般的尖笑,来自哥谭最危险、最臭名昭著犯罪的阴影同黑夜中明亮的蝙蝠灯交织在一起。 这样也好。提姆想,杰森看上去很忙,大概得有一段时间不会注意到这些事,这里交给他就足够了。 第25章 他再次敲下回车键时,喟叹和带着沉思的忧虑已经散去,冷静而专注的神情再次回到了他的面容上。 第12章 第一具尸体发现于秋末,八十年代初的阳光照亮了糜烂的街道,随着执舵人的更替,五月花号所膨胀而来的巨轮缓缓地往另一个扑朔迷离的未来行驶而去,一度撼动过这艘巨轮的嬉皮士运动逐渐如潮水般退去,偶尔的回浪已然不成气候。名为媒体的虫蝇已然没有什么好大肆宣扬的了——那些放荡的、有害社会的波西米亚者已经死无全尸,或许社会将对此感激,可他们终究不能仅凭体育频道度日啊!于是,科姆·布朗宁的死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搬上了头条。 事实上,出乎后人意料的是,第一个报道此事的记者来自费城,在此事件作为导火索被点燃之前,我们还是得先讲讲哥谭——哥谭,一切故事都离不开这里,全美最高的犯罪率,却是花园州(注)的经济中心之一:制造业、制药业尤为发达,可以说为半个城市的劳工提供了就业岗位——而另一半人口,在人们带着恶意的调侃里,则是由地下的黑色产业来养活的。 在这样的一个城市里,警察与□□勾结,一千美金就能买一条人命,死人是自然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暗地里死去的人不胜枚举。而科姆·布朗宁本该也是其中一员,她被发现在一处化工厂附近的小巷里,那里通常被人用来堆放垃圾,她的尸体就这样被十公斤重的垃圾压到最底下,直到发出恶臭,被来扔垃圾的居民误以为垃圾堆下掩埋了一只郊狼——当人们把垃圾搬开后,她才得以被发现。 她是附近富勒工厂的工人,年龄不过二十,父亲早亡,她与母亲、弟弟同住,人际简单,在大部分时候,如果没有什么外伤——或者是里头没有什么别的门道,通常会被警方查找一阵后,要么草草结案,搁置在一旁。少部分真凶会被绳之以法,前提是他没有什么别的“背景”,那时的哥谭警局就是如此,有心无力,内鬼不断;经过法医鉴定,科姆·布朗宁死于烧伤。 对此,她所居住的佛多大道谣言不断——夸大其词,与真相相去甚远的消息如雪花一般四散开来,不知怎么回事,布朗宁的死因从“烧伤”传为了“化学液烧伤”,只因她在工厂上班,到最后,在那个信息不甚发达的年代,甚至传出了如此谣言:有一名化工厂的女工在工作时掉入了化学桶,被活活腐蚀在了滚烫的化学液中。 “就像人掉进了满是硫磺臭味的地狱岩浆里那样。”讲述这件事的老流浪汉说,他裹着脏兮兮的毯子,用高昂又疯狂的语调宣扬着某个箴言:“掉入的是人,爬出来的是魔鬼!黑暗的时代就要到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是此番言论,恰好吸引了一位隔壁州的记者,那位记者本来是携同妻子过来度蜜月的,偶然在街上听到这则言论后,他立即兴致勃勃地展开了调查——至于他的调查结果,大家无从得知,然而从后世得到的消息来看,此人无疑是个盗世欺名之徒,因为他在回到费城后,立即把谣言搬上了报纸头条——一起魔鬼作祟的烧伤案不出所料地吸引了大众的眼球。 “有意思的是,这件事还惊动了教会,他们特意派了人来驱魔。”布莱雷利点了点按顺序排列好的报纸复印件:“不过不了了之,而就在人们兴致正高的时候,第二具被烧伤的尸体出现了。” “卡米拉·富兰克林,十六岁,在上学的路上失踪,后来被发现于一处河滩,当时街坊都以为她和她的男朋友私奔了,发现她的是几个到河边约会的青少年。” “经过法医鉴定,她的死亡时间与布朗宁相差不过三天,就在警方迫于舆论展开调查时,第三位受害者当年的十一月中旬被发现,于是这起噱头为恶魔作祟的案子也逐渐从神秘学的角度脱出,正式为人们所了解——这是一起人为的连环杀人案。” “唔。”夔娥快速地扫过了那些逝者的名字和样貌,她们之中有黑发、金发,也有棕色头发,年龄各异,最大的二十八岁,最小的也就十六岁,无一例外都是女性。 她打心底厌恶这类连环杀人犯,从来都只会找妇孺麻烦,通过杀害弱小来证明自己强大——呸! “那么,哥谭警局有调查出什么吗?” “一开始他们把目标锁定在了与这些女性相关的人身上——比如富兰克林的那位男友,很遗憾的是,虽然他看上去就是个骗小姑娘的货色,但事发时他正在另一个城市与情人共度良宵。” “以及这位特蕾西女士,她与房东有些恩怨……不过当时也没有什么实在的证据。” 布莱雷利揉了揉眉心,证词乏善可陈,线索一团乱麻,这种旧案查起来简直是毁灭性的灾难:“而且那位房东已经在千禧年初过世了,我个人倾向于不是他,不然盲鸦干嘛给我们揽这活儿。” “会不会是买凶杀人之类的……?”夔娥说:“我就随便提一提可能,比如有同伙之类的。” 布莱雷利沉吟道:“……不排除有同伙,买凶杀人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得再看看情况。” “就没有别的活着的知情人之类的吗?”阿尔塔蒙问:“单凭这些感觉有些……勉强。” 布莱雷利漫不经心地转了转笔。 “名单我们的警探先生还在整理。”他说:“……不过确实有那么一个……”他说了句什么,另外两个人都没听清:“……如果能得到,那再好不过了。” 第26章 “什么?” 他“啪”地放下笔。 布莱雷利抬起头,轻声说:“……韦恩。” 他又重复了一遍:“韦恩……没错,那个主治医生,尽管他也已经死了,但我们不妨假定——他生前有记日记的习惯,他将这件事写了下来,当然,可能性很小,但不是不能争取一下。” “等等,说起记录,那医院的记录没有吗?”阿尔塔蒙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事实,没想到布莱雷利笑了几声,往后仰去,他的椅子也被他带着往后倒——接着停在了某个位置,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又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倒下。 “没有那种东西啦。”他欢快地——不如说,一到这种时候他就不自觉地用这种口吻说话,自娱自乐、自嘲自讽、以掩盖他的些许烦躁与恼怒。“——所有记录都被人为抹去了。” “所有……”夔娥惊呼道。 “所以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布莱雷利说,他闭上眼睛,扯了扯嘴角。 ……迷雾仍未散开…… …… …… 布鲁德海文的周一和其他城市千千万万个周一一样,意味着忙碌、躁动、早起的困倦还有对操蛋生活的咒骂。周一,一个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不美好的一天,这种特质放到在布鲁德海文警局尤为明显。 “嘿哈林顿,你把那份红色袋子装的文件放哪了?” “什么袋子?哦请您稍等一下……” “该死,系统又卡顿了……耶稣基督,我真的认为这些老古董该做一做升级了。” “抱歉,让一让……” “我真希望布鲁德海文什么时候也能有个超人。”戴维警官说。相比起其他同事,他现在姑且还算清闲……毕竟经常会有这种事,明明办公桌离得很近,工作内容却差得十万八千里。 “为什么那么说?”他身边的艾琳·格瑞斯问:“虽然这句话不该在工作里说,但谁也不能否认夜翼也有一个好……身材。”这位女警员耸了耸肩。 “至少一些琐事可以交给超人去做,比如猫上树了下不来,邻居两个星期没去遛狗,还有找不到家里的遥控器之类的。”戴维说,“他们完全可以去喊超人,夜翼可做不到这些。” “嗨伙计们,在说什么呢?我似乎听到了夜翼?” 迪克格雷森挤了过来,他刚被玛德琳叫过来查看电脑系统。 “……看在今天是周一的份上。”戴维听到格雷森的声音,扭过头来:“哦迪克,没什么,只是几句抱怨。” 说完,戴维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尽管,美国人没事就爱打电话报警这事儿几乎人尽皆知——然而总有些例外,这就是一部分警察对义警、超级英雄很有好感的原因,老天,能有个帮忙分担工作的家伙真是太好不过了。 尤其是每个城市的情况各有不同,火并、□□横行并非哪个地方的专利,然而比起有着大量警力治安也还过得去的城市而言,某些城市可就太倒霉了——很遗憾的是,布鲁德海文刚好就在这“某些”之中。 和大都会那种有事喊超人的依赖性氛围以及除非遇上反派炸楼这种事、一般既不愿意麻烦别人也不愿意让别人给自己添麻烦的哥谭式冷漠氛围不同,布鲁德海文通常介于两者之间,这让它看上去更贴近芝加哥、底特律这些城市,然而坏就坏在,这地方除了独特的腐烂气息之外,离哥谭也太近了。 “看吧,又来活儿了。” 还没等他们寒暄上几句什么,出警的任务几乎下一秒就到了,戴维看了看表,叹了一口气:“夜翼是挺不错的,可以说,我很喜欢他……就是这家伙晚上才出没,我猜他白天一定不用上班。” “……那我猜他要。”迪克摊开手,用快活的、又略带调侃的语气说:“不然他为什么只有晚上才出来呢?——以及谢谢你喜欢他。” 戴维看上去被这句貌似玩笑的真话逗乐了:“好吧!该死的工作,该出门了。” 他们接到的报警来自华斯莱特大道,当地一户居民家的狗掉进的地下室。 “虽然说说地下室,不过,并不在房子里。”报警人说,他领着警察们往房子后的院子走去,这是一栋位置有些偏僻的房子,几乎在街区的另一端。报警人一边介绍,一边不时将自己探头探脑的儿子赶走:“乔治,去找你哥哥,我们这儿正忙着呢!” “哦,所以你们要去救弗兰克了吗!” 名为乔治的小男孩说道,他躲在墙后,好奇地往这边打量——然后得到了其中一个警察友好的笑容,迪克格雷森冲他眨眨眼,释放出的善意让这小子显得大胆了一些,于是他装作没看到自己老爹的暗示,蹦出来挥了挥手。 “哦抱歉,我儿子很担心弗兰克,也就是那只小狗……乔治,听话,我们保证你的狗狗会没事的,好吗?” “没关系,刚刚我们说到哪了?” 报警人——也就是乔治的老爹说,那是个很深的——地下室,或者地窖,他不敢贸然下去,于是选择了报警。 “我们搬来的第三个月发现了这里。”男人说,他带着警察们穿过院子,迪克注意到在一旁似乎有个秋千,他略略扫了一眼,一个很开阔的院子,另一边停放着汽车,汽车左边则是一个仓库。他们走到被扫作一堆的枯叶边上,看着报警人是如何变戏法似的从看起来全是青苔的地面上掀起一块石板。 第27章 泥土的气息随着石板的挪开而涌出,狭窄的洞口下方是一片难以捉摸、深不见底的漆黑,“不过当时我们比较忙碌,所以没来得及下去看看,但是乔治和他哥哥托尼总爱过来探头探脑。”他解释道:“我最后一次看见弗兰克是在……出差前,已经了一段时间了。而且我时常会到花园里来看看他们两个臭小子有没有动过石板,自然,如果这玩意是打开的,那我就会把它给挪回去——我不清楚是狗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没有任何动静。” “也就是说,”戴维问,他用手电往里头照了照,除了一个垂直的,用绳子编成的‘梯子’之外一无所获,甚至那根绳子都不怎么牢固:“狗也有可能是跑出去了?你们张贴寻狗启事了吗?” “是的,我们也在附近找过。”报警人说:“但弗兰克是只很聪明的拉布拉多……”他说,“它认得回家的路,我们在意识到它不见之后查了附近所有监控,并且驱车去了最近的屠狗场,可一无所获,而且……”他不知道怎么说:“是我妻子先想到的,狗可能掉进去了,我当时在公司,她不知道怎么办,就在站在这里试图呼唤它,然后她说,隐约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但仔细去找,又会消失无踪。” 出于安全考虑,特别是为了防止两个小孩非要下去找狗,女主人只能又把石板挪了回去。 其中,房主的话相当委婉,大概是顾及不知道藏到哪的乔治——如果这只狗真的掉下去了,前后近一周的时间,恐怕已经死在里头了 “好吧,让我们来看看。”迪克说,他弯下腰,检查了一下覆盖在石板上的泥土、青苔和爬动的虫子,他和他同事在附近看了一圈,但,尽管不是什么专业的动物搜救队,但周边确实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比起大人的庭院,这里更像儿童的游乐场;迪克和同僚商量了一阵,最终决定派个人下去。 “我去怎么样?”其中一个女警察自告奋勇,她拿着手电照了半天:“感觉这里头很窄……” “不,你就别去了,我去。”迪克说,他和戴维打了个招呼:“我记得车上有防毒面罩?” “这……会不会太危险?”报案人迟疑道。 “没关系,你得相信我是专业的。”迪克说,他又看到那个探头探脑的小家伙了…… 事实证明,当那双湛蓝的眼睛看着你时,很少有人能拒绝它的主人,反正不管怎么说,迪克最终获得了许可,带着对讲机、电筒和一个带滤芯的面罩走了下去。 眼前这个——姑且称之为地洞的地方,正如想象中的那样阴冷潮湿,仿佛淤积了一股寒气,迪克摸了摸口袋,里头还有一个韦恩出品的小型供氧胶囊仪,应对可能出现的缺氧刚好——除非这个地洞有个五公里。 男人敲了敲墙壁,确认了这里只有一条通道,接着摸索着往前走去,正如房主所说,下去后有一一处大概十平米左右的空间,里面有一些零碎的杂物,木板、树枝什么的,空间连通着一个隧道,深不见底;这里看上去像个防空洞,当然也可能连通着某个地下管道。 如果超人在这里,稍微看一眼就能得出结论,迪克想到,他的扶上越往后越嶙峋的石洞墙壁,神情开始凝重起来。 “这里有爆破的痕迹……总不可能是个矿洞吧?”迪克收回手,喃喃道:“不应该啊。” 作为港口城市的布鲁德海文并没有多少矿产资源。 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理由开辟了这个地下洞穴?他抬起头,用手电筒四下扫了一遍,除了阴森可怖,这里再无他物了。 “嘿?弗兰克?”迪克一边呼唤着,一边前进,并且时刻留意脚下,以防踩到什么别的东西…… 这里出乎意料地深,他慢慢前行,如果是这样,那确实不怪报警人没听到狗的动静…… “梆、梆、梆。” 他突然间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某种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整个地下洞穴里,这让他瞬间警惕了起来,他弯下腰,降低重心,另一只手摸上了塞在后腰的卡里棍。 “弗兰克,是你吗?好狗狗?” 声音仍在继续——不过,这不像一条狗能发出的动静。 “梆、梆、梆。” 一瞬间,迪克格雷森思绪纷繁,不如说,他保留了一些少年时期的奇思妙想——而且是在一些紧张的时刻才会冒出来,并不是说这些想法会打扰到他什么,实际上,这有好有坏,譬如他冷不丁想到了一个在杂志上看到的一个故事:大概是一对夫妻应邀去妻子的兄弟家玩,在开车的路上,听到了广播在播报一个通知,某个反社会人格的神经病从精神病院里跑了,而且这对夫妻刚好就在这个杀人犯出没的范围内,本来,开着车的夫妇很快就能离开这里,可惜车子不巧在下一秒熄了火。 丈夫决定下车去打个电话,让哥哥来接他们,并告诉妻子,他回来的时候会敲三下门,却不曾想,他下车后,过了很久都没再回来,直到某一刻……她听到车门上传来了几下敲门声——梆...梆...梆……刚要开门的妻子忽然听到又传来了几声……梆...梆...梆.…… “没敢开门的妻子就这样呆到了天亮。” “然后呢?” 他后来复述这个故事时,唯一的听众,也就是刚满十三岁的杰森陶德紧张地问,当时窗外气氛正好,雷声轰鸣,闪电照出了古老家具的影子。 第28章 “妻子最后在后半夜的雨声里睡着了……第二天警察找到了她,并请她去警察局一趟,而且嘱咐她千万不要回头……” “她后来……” “是的,故事里的人总是不爱听劝,她回了头……只见消失了一夜的丈夫脖子上套着一根麻绳,被吊在自己车旁大树的树枝上,一阵风吹来,比利的尸体随风摆动着,脚敲打着车门,梆...梆…梆——” “咚!” 有什么东西从背后扑了过来。 第13章 “其实你可以去床上睡。” 在场的两个人里,说这话的居然不是杰森陶德。 “又不是没给你留床。”提姆埋头于电脑,一篇论文正被他删删改改,单人沙发边上的茶几则放着一杯蔓越莓汽水,气泡缓缓上升,玻璃杯正对着某个正企图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 “这话留给你自己吧。”杰森押了一下发麻的手臂,突然就陷入了沉默,就像所有因意外醒来的人那样…… 按照……他们的常理而言,苏醒就意味着理智回笼,然而就如同一些定律,比如人不能事事如意之类的,总会在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有少许的偏差……杰森在模糊的中捕捉到了这样一个念头:那么多年了,他仍未能走出这里…… 现实与梦境在朦胧中重叠,窗外雨声滴答,于是奔波了快一天一夜的杰森几乎在挨到沙发的瞬间就睡了过去——他是赶着来吃早饭的,尽管最后还是不小心拂了阿福的好意,他为此感到抱歉;在阖上眼眸后,他居然就如此轻易地睡着了——是的,是啊!毕竟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堪称美好而又意义重大的时光,就在这间宅邸,童年时代拥有的那些——带书架的偏厅、柔软的沙发、噼里啪啦的烧着柴火的壁炉以及永不停歇的雨声,好像直到现在也未曾消逝过,虽然说让杰森从沙发上滚下去的梦显然并不美好——他梦见了某次迪克大晚上给自己讲的鬼故事,然后还故意大叫了一声——操!杰森想想就更火大了。 该醒了。 他打了个哈欠。 “阿福呢?” 他问。 秉持浪子心态的杰森回来的次数不算多。但在一些时候,这座老宅也有过热闹的时候,一部分是基于家族事物,一部分则是那什么的合家欢场景。 随着各种不管是捡来的亲生的还是自己上门的成员的增加,这个家已经不是从前那样了——从前,整个宅子笼统就三个人:杰森、布鲁斯和老管家,迪克那时还在外头单飞。他咂了咂嘴,感觉从前那种清冷的状态又偷溜回来了一样。 “唔,这个时间点可能在厨房,也可能去协商清洗地毯的事宜了。”提姆看了看时间,说。 好极了,现在家里就他俩。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他们愿意的话,完全可以聊聊天,吵吵嘴什么的,遗憾的是,各自手头都积压着种种疑虑的两个人实在没这种闲情逸致,加上没有什么调节气氛的——哦,说起这个,家里能担当气氛调节的并不只有迪克一个人,达米安其实也能干,就是最后鬼知道会是个什么走向。 杰森重新坐回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打量了一下屋子,这里是家中常用的偏厅之一,在变为年轻人的聚落之后,原本有点阴暗的房间被铺上了毛茸茸的地毯,沙发上被换上了更舒适的抱枕,现代化的灯具、摆件入住了吸血鬼的客厅,剩下的——比如挂在墙上的油画、笨重的枝形吊灯以及留给幽光进出的格子窗则一如既往,管家默认了他们搞的混搭,并仔细打理。杰森还看到了书架上的一组超级英雄的盲盒摆件,也不知道是谁放上去的。 于是杰森开始在沉默中回忆起他的委托——调查阿尔奇·尤金·洛夫顿齐,那是一个企业家。 哦,要知道,在哥谭这种地方,企业家快与刽子手一个含义了。 …… …… “有钱人。”夔娥啧啧称奇:“这就是美国富豪吗?” 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带着堪称肃穆的神情,不是仪式现场胜似仪式现场。 他们正在看韦恩庄园的照片。 占据哥谭一角(或许也不止一角),被称为哥谭市最古老家族,他们的宅邸就像所有刻板印象中的美国富豪住所一样——总之占地很广,而且看上去很气派。 “古老就算了吧,我太奶传下来的碗都比美国历史长。”夔娥说。 “房子的话确实不算……但单纯论韦恩这个姓氏而言,倒也算得上悠久……哼,话虽如此,他们家八成已经和欧洲没有太多联系了。”布莱雷利把额发往后扒拉了一下,不用出门的青年在家基本就是放飞自我——只可惜他那张脸即使是配上一头乱糟糟的黑发也不显得邋遢,啊这个看脸的世界,夔娥飞快地过了一眼:“你头发是不是该剪了?都快遮到眼睛了。” “唔?有空再说。”布莱雷利说:“好吧,总之我们来制定一下计划——首先,这个哥谭阔佬是正义联盟的资助人,很难不去想那群花花绿绿的超级英雄给他们搞了什么保命手段,先排除潜入——基于以上理由,即使是上门拜访,诸如日记之类的大概也不好得到。” “……说起这个,我怎么感觉有点微妙。”夔娥说。 这并不是她的主观臆断。 事先,我们得讲那么一个前提,这位哥谭富豪——布鲁斯韦恩,他在多个社交平台都有账号,夔娥在了解哥谭轶事的同时关注了他的推特,看得出来,这是个很有……个性的男人,而且不时还会和粉丝互动。 第29章 “虽然还达不到推特治国的程度,不过这个人确实有意思诶。” “……你指哪方面?和模特在网上暧昧还是发极限运动照片?” “不,我指他和蝙蝠侠的绯闻。” “……” “就,也不单纯是绯闻的问题。很神奇耶,往前翻,至少在好几年前他经常阴阳怪气蝙蝠侠,但是现在似乎……好吧还是在阴阳怪气蝙蝠侠,只是,似乎没那么尖锐了?更像是某种抱怨……感觉里头有种很复杂的情绪,给人感觉既对蝙蝠侠有所不满,又很憧憬的样子……?就,相爱相杀这样的……” 实际上在打理布鲁斯韦恩社交账号的提姆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迅速看了一眼正在不知道想什么的杰森陶德,企图从他沉思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比如偷偷在背后骂他之类的。 “所以?” “所以……嗯,虽然我得承认这之间没什么关联,而且这个感觉还是早年更强烈,就,早年的他看上去,好像……” “——这不是个喜欢超级英雄帮助的人。” 阿尔塔蒙接话道。 布莱雷利轻笑了一声:“怎么,直觉?” “他给人的感觉确实如此。”阿尔塔蒙说。 这看上去很矛盾——就明面而言,谁都看得出来布鲁斯韦恩对正义联盟也算尽心尽力,一掷千金,纵使不乏有人认为他和蝙蝠侠不合(甚至有言论说是阔佬追求蝙蝠侠不得因爱生恨云云),在其他人眼中也仅仅是早年这位首富想什么说什么的黑历史。 然而一时间谁都没接话。 在经历了一大堆正常人难以想象的破事之后,一些细微的——推断,亦或是早有预谋却不知从何而起的预感也成为了这些广义上算游走于灰色地带家伙们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时候,这只是调节氛围的玩笑话——就布莱雷利其人而言,闲话成真的概率也要纳入考虑范围。 夔娥一个人提,那姑且算她看了太多奇奇怪怪的小说,阿尔塔蒙也开口,那就有意思了。 “……他有戒心。”他若有所思道:“……他真的是一个傻白甜首富吗?” “谁知道,近几年的还好,但偶尔也会流露出一点……”夔娥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平板上的采访记录。 比推特账号更这种不露面、也容易被顶替的载体不同,活灵活现的布鲁斯韦恩,在发表着他一贯不着调的言论。 明面上这位傻白甜首富确实是不管事的。 比如在他的代理人,也就是他养子提姆德雷克的置顶里他们能够翻到大部分官方信息:韦恩集团的网站、正义联盟的官网以及韦恩庄园的网站,而他的置顶里只有怎么在哥谭吃喝玩乐的攻略,夔娥帮忙找资料的时候,对此的评价是:“这人是哥谭旅游大使吗?” 布莱雷利盯着这位非官方却胜似官方的——旅游大使闪闪发光的笑脸,以及大到离谱的家,陷入了沉思。 有种莫名的熟悉。 漂洋过海来到新英格兰的古老家族,你既可以说他们早已抛弃故土,在富饶的新陆地上生根发芽,也可以留有一丝幻想般的回转余地,他们在欧洲大陆仍有旁支子嗣,布莱雷利不确定搁哪见过类似的面孔——但现在再回欧洲纯属浪费时间。 “……那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你确定吗?” “怕什么,”他轻描淡写地说:“咱们不是第一次干这活了吧,想开点。” “我知道,但是,阿莱,你就没想过,这个韦恩庄园,真的很大啊!” 他们在那个小韦恩的推特里翻到了韦恩庄园的官网,一个附带的景点网站,上面是一些没什么新意的风景照,欧式的庄园啦、还有巨大的草坪、背后的山丘等等。 其实布莱雷利对此毫无波澜。 这种类型的庄园、古堡、旅游景点他看了太多了,只不过那些很多都要么已经荒废,要么是继承人无力打理,也有一部分被主人出租用于婚宴或者拍戏。继承一两个庄园古堡并不算什么,拥有让其维持生机的庞大财力,这才是财富的体现。 布莱雷利的计划如下:伪装成上门清洁的家政人员,直接边扫边找。 说是伪装也不尽然,因为作为一个常年赤字的组织,上能为赏金折腰,下能顺路帮人遛狗取快递,区区家政服务,不在话下。 “你就不能用你那无敌的脑子想想别的办法吗,比如混进个什么宴会去结识布鲁斯韦恩然后和他回家?” “你那是什么奇怪的剧情啊!而且那种宴会我要能随随便便混进去那咱们早就吃喝不愁了好吧!而且作为客人去很难开口和人家要手札日记啊!” “你就不是会易容嘛!” “两码事,那种宴会上,如果只是临时接触还好,长期铁定露馅儿啦!” 他也考虑过以记者的身份去接触——但这招属于剑走偏锋,走好了喜提一位富豪朋友,走差了基本以后就是闭门羹,他不确定布鲁斯韦恩愿不愿意提起他的父亲,太容易踩雷了。 “好吧,总之我先打电话了。”布莱雷利翻了个白眼,快速敲定了方案:“而且你是夜兔,体力理论上是无限的好吧。” “我只在打架的时候无限。”她懒洋洋地抱着抱枕:“话说什么时候有架打,我好无聊。” “你从哪弄来的联系方式?”阿尔塔蒙问:“……私人号码?” 第30章 “没有架,你老实呆着——盲鸦给的,他说我们可能需要这个,该死,我迟早得搞清楚他想干什么。” 布莱雷利抓了抓头发。 这个号码是搭着订金一起捎过来的,介于他对盲鸦的警惕,以及自身固有的……疑心……之类的小毛病,这份枕头不仅没让他高枕无忧,一瞬间略过的毛骨悚然差点没让布莱雷利选择黑掉订金然后扛着其他两个人从哥谭跑路。 他拨通了电话。 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声音:“——您好?” “您好。” 夔娥用手肘捅了捅阿尔塔蒙。 ——看吧,他真的好适合上流社会这种拿腔拿调。 ——话是不假…… 阿尔塔蒙看了看布莱雷利穿着一身t恤运动裤还能有游刃有余地飙一些文雅词汇的样子,头一次由衷地感受到了电话联络的好处。 第14章 相比起远近闻名的氪星之子、人间之神、红内裤外穿的超能力救援者——超人而言,夜兔这个同样来自大千宇宙的种族可谓籍籍无名,除了怕光和惊人的力量与食量,其他方面几乎和正常地球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除开少年时期的刻意隐瞒,哪怕后来出道当佣兵,以【夜兔】为代号的夔娥在的大部分地下社会的家伙眼中,大多都不会偏离“注射过某种能增强力量的血清的女人”这一类印象,这其中不乏布莱雷利的引导。一个尽管强大却仍旧会受伤流血、既不会花里胡哨的光线、也不会飞、以拳脚应敌、除了偏好夜晚活动而且似乎是以进食作为能源消耗的家伙,很难让人在短时间内将其和外星人联系到一块去。 唯有与其朝夕相处之人,才知道【夜兔】这一种族,究竟意味着什么—— “轰!!!” “哒哒哒哒哒哒!!!” “受死吧!!” “——大半夜的谁啊!” 夔娥准备抄起伞的时候,阿尔塔蒙正巧从房间里冲出来。 至于布莱雷利,他几乎带着被子滚出来的——他实在是太困了,要不是一间房的阿尔塔蒙起得太猛,他都不一定会醒。 “你可以冷静点。” 布莱雷利裹着被子,在和夔娥对视的那个瞬间,他诚恳地给出了建议。 夔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很好,完全没办法冷静。 “老娘现在就去削了这几个半夜扰民的东西。”她说。 本来还在犯困的布莱雷利瞬间就被她这句话吓醒了。 “停一下停一下,让我先看看情况——”他忙不迭地说,一边推开了窗——如果这是清醒状态下的布莱雷利,那他就会发现,整个居民楼这个时候推窗的只有他—— “砰!” 一发子弹就这样弹了进来,打碎了一盏灯具——新买的。 “……” “……” “……” 半夜枪战,这不算罕见,半夜在居民区被枪战吵醒,这还是头一次。 哥谭,恐怖如斯。 事后,布莱雷利反省了自己光顾着破案没留心周边的问题,在大部分时间里,夔娥确实是一个好说话而且时常把摆烂挂在嘴边的人。 可这也代表不了什么。 ——只因好战是夜兔镌刻于基因中的本能,不论性格温和还是暴虐,品行高尚或是卑劣。 到美国后已经快半个月没怎么找到架打的黑发少女,就着半夜被吵醒的怒火,干脆与阿尔塔蒙错身而过,并顺着布莱雷利推开的窗户一跃而下—— 从将近五米高的距离猛地落到了交战中心。 而布莱雷利的指尖只来得及擦过她乌黑的发尾。 他赶忙探出头去,硝烟的味道、旧城区特有的垃圾味、以及深深蔓延开来的血腥味和雨后灰尘的味道混在一起,铸成日后在浩瀚的记忆中检索今夜的一把钥匙。夜兔砸入战场中心的一瞬,将斗得你死我活的人群生生掀飞。 “晚上好啊。”她说,紧接着提拳砸向一个人的眼眶,近三十公斤重的黑伞被她挽了个圈,□□又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往后反戳,伞身顺着她转身的动作在刹那间又把另一个偷袭者横扫出去。 得益于一些身体素质以及……种族天赋之类的东西。她有着亚裔少女的娇小,看上去更像敏捷灵活的技巧型,本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火云邪神诚不欺我的原则,她的速度几乎是压倒性地快——削、撩、刺,劈,大开大合,偏偏还没人能跟得上她的速度。 “碰!” 特殊合金的伞面张开,弹飞了子弹。 开枪的人只觉得眼前一晃,那女人鬼魅般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这玩意也有不太好使的时候呢,大哥。”她笑了笑,手一扬,很轻松地掰断了对面手里的步/枪。 “还好,她还有理智。”观望的阿尔塔蒙说。 “这把虐菜局,”布莱雷利说:“你看她打得多不走心。” 夔娥真的发起疯来就不止踢断一两个人的骨头那么简单了,早在第一次转身的时候那个大兄弟脑袋能被她踢爆。 动作迅速且果断,一对多也能完全压着对面打,如果不是她还穿着睡衣,那还挺有观赏性的——就是动作偏幅过大,完全就是仗着普通人跟不上她的速度才打得那么奔放……和这种怪物打果然还是不能被带节奏,不然被击中的第一下起几乎就会被抓住空隙连击…… 第31章 “差不多快吧?”布莱雷利张望了一下,正经的哥谭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灯都不带开的,只有他们这种外来人还趴在窗户处观望:“准备一下善后吧,啧,万一等会来点什么‘执法者’就麻烦了。” 阿尔塔蒙指了指下面锤人正锤得起劲的夔娥,“……怎么劝?” 虽然没太上头,但半夜被吵醒这种事还是挺让人生气的,一时半会大概…… “哦,这个简单,”布莱雷利打了个响指,扶着窗户准备往下跳:“她会上来的,如果不想明天的报纸头条上‘睡衣侠大闹□□现场’的话……哼。” “……” 和能直接砸进战场中心的夔娥不同,同样选择了走窗的布莱雷利利用了另一旁的缓冲,很快就抵达了楼下。楼下嘈杂声一片,阿尔塔蒙什么也没听清。 他叹了口气,先把被子捡回了床上,又回身走到客厅拿了件外套。 他想了想,又拿了另一件,接着默默推开家门——又不是什么急事,干嘛不走门呢? ……总之在社死的威胁下,才打到一半的夔娥被布莱雷利揪了回来。 “你真的好扫兴一男的。”披着外套的夔娥抱怨道。 “谢谢,我的荣幸。” 然后他又挨了一肘子。 感谢哥谭市民堪称冷漠的风土人情,没什么目击者,而被揍得鼻青眼肿的、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帮派成员在被砸了一通阿尔塔蒙的专属混淆咒(其实那个法术有一个很拗口的俄语名字,为了方便大家就干脆叫它混淆咒算了)后,只会自动脑补一个和真相相去甚远的玩意,并把一切归类到对方头上。 于是在这个没人睡得着于是一拍即合决定看香港电影的夜晚里,同样睡不着的还有斗殴完后接到手下消息的企鹅人和黑面具。 按照手下的说法,对面帮派似乎出现了一个能徒手掰断别人枪的狠人。 “很凶!一下子就把我们这边的枪掰断了!” “对!那绝对是个皮肤很白的壮汉!白得吓人!” “你快闭嘴吧,你这话听起来像什么白人至上论,等会那几个黑豹党脑残粉把你套袋子里打一顿,这不政治正确。” “都混黑了还管他妈什么政治正确??” “总之对方大概有一米八。” “我记得他有一双红眼睛。” “还有……” 在这帮底层、没怎么上过学、热衷添油加醋和把单词拼错的帮派打手们施展了一通比曼德拉效应还离谱的记忆复苏术后,拼凑出了以下关键信息:对方帮派里出现了一个一米八的白人壮汉,双目通红,徒手掰枪且力大无穷,能和贝恩有得一拼。 “这他妈什么鬼?”接到情报的红头罩摆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怎么?”提姆问。 “没什么,”杰森摸了摸下巴:“或许等我搞完手头的事情可以去搞一搞黑面具。” 一米九红眼花衣男是什么东西,这种一看就是谣传的玩意也有人信,看来黑面具最近对自己手下的掌控力度确实差了不少,已经有不少人蠢蠢欲动了。 ……不过那个所谓的“壮汉”,谁知道正体是个什么……有空可以去调查一下。 “某人”就不必知道这则消息了。他快速瞥了一眼提姆。 “哦。”某人冷漠道。 他已经习惯杰森有事没事去搞黑面具了。 ”另外,你要的——近况,我已经全部整理好了。“他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补充了一句:“阿尔奇·尤金·洛夫顿齐?怎么突然想起调查这个玩意。” “看来你还有点其他心得。”杰森咧开嘴角:“说说看?” 不枉他在这里多住了几天——好吧,大部分是为了阿福的做甜品的手艺,除此之外没别的原因。 “唔,”提姆陷入沉思。“简单来说,”他缓缓开口:“这个人以前和我家有过来往。” “嗯哼?” “然后他曾经试图煽动小时候的我去……自杀?” “……??” 他俩再次回到了大眼瞪小眼的状态。 “老头子的资料库上可没写这个,怎么的,这年头哥谭富人就找不出一个没毛病的?” 就风评而言,洛夫顿齐此人有着大把的好名声——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他被人认为是聪慧而机警的,有着一套自己钻研出来的智慧,深受人们追捧。不过既然能上蝙蝠侠的调查名单,就说明在这些老爷夫人的互相恭维之外,他理应有着属于自己的烂账。 在那份保密级别不算高的文档里,他作为某某委员会的会员,曾经伙同一部分人挪用公款——事情做得相当巧妙,几乎把能钻的孔子都钻了,所有指控均不成立。蝙蝠侠做了归档,大概也是抱着等待的心态——等他下一次露出尾巴。经济罪类的犯罪比直面动不动给人开瓢的疯子安全,却也更为隐秘,比起深沉的黑暗,他们反而是最接近灰色地带的,一不留神,这些人又大大方方地跑到阳光下站着去了。 “我也是之前才想起来……”提姆紧紧地蹙着眉头,倦意明显。 他们此时正坐在小餐厅的吧台上,两人一左一右,锅里正热着管家提早准备好的夜宵——出于年长者对披萨汉堡之类的外卖的偏见,尽管这儿坐着其中一个人称得上会做饭,但阿福显然深谙年轻人对垃圾食品的执着。 第32章 杰森瞥了一眼正在组织语言的提姆,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了敲他顺手从冰箱里拿的冰镇可乐。这一整天都可以算得上无所事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珍贵的闲暇,特别是当你身边有个忙到飞起的人做对比的时候,这就是为啥杰森能镇定自若地在公共区域本着互不干扰的原则和提姆呆上一整天。 提姆懒得去揭穿他看热闹的行为。 “具体是我……七八岁的时候吧。”提姆抬了抬眼皮子,然后随着厨房闹铃的响起,杰森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起身去拿盘子。作为韦恩家万能的管家,阿尔弗雷德的料理水平显然超出了英国固定的菜系——他会做法国菜、意大利菜以及西班牙菜,不过在有关“洛夫顿齐”的话题开始之后,已经没人把注意力放到夜宵上了。 “……那是个表面上很随和的人,至少以我当时的印象来看。”提姆用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牛肉丸:“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我不记得是哪次,总之应该是个宴会,而我记得的一次交谈是老洛夫齐顿带着他来拜访我的父亲……” 正如先前所说,穿得人模狗样……哦不,衣冠楚楚的阿尔奇·尤金·洛夫顿齐那时候不过是个年轻人,他大概比提姆大十二岁左右,正是还未脱离青涩的年纪,阿尔奇跟随着老洛夫齐顿第一次拜访德雷克宅的时候,大约是个夏季,提姆在记忆里一阵翻找,模糊间想起了那种让汗水沁透衬衫的闷热。 提姆所记得的阿尔奇在多年前还是个有点瘦高的男人,长相普通,而杰森从资料上看到的洛夫齐顿则是个人们刻板印象中的富人——肥胖,且看上去目中无人,仿佛这不是什么有着底蕴的富豪,而是个交了好运的暴发户,照片上伪造出来的和善全然骗不过从硝火中闯出来的义警,杰森皱着眉头,听提姆继续讲下去:“……非要说,类似的家伙有很多,当时我家一年要来好几个这样带着子女上门拜访的人,大部分都是我父母亲接待,他不算出色的那一类。” 不出色的洛夫齐顿很快就和当时年纪尚小的提姆搭上了话。 首先,被大部分人明确的一点,能作为被蝙蝠侠交付信任的罗宾,从他们家老大排到最小的那个高中生,都不是什么吃素的主。提姆甚至在其中算得上是难缠的那个。尽管不能指望七岁的他有什么超乎寻常的天赋,但早慧和孩童独有的、对恶意的分辨力让提姆记住了那一场谈话——又或者说,诱导。 燠热的夏日,逼得思想背着交谈遁逃至南半球。更瘦、面孔更平扁的小洛夫齐顿背着双手,模样拘谨,眼睛却在孩子背过身后闪烁出名为恶意的光芒。 “我的父母总是很忙,”他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也总是一个人在家。” “……嗯。”那时的提姆德雷克一时不察,顺着对方的话掉进了陷阱。房间里的墙壁上挂着好几副带着签名的油画,大部分都是欧洲的田园风光,阿尔卑斯山脚下被绿草包围的矮房,法兰西的某个乡村别墅,多瑙河两岸的炊烟……多么明媚、安逸!提姆的思绪还在沉浸在他们上一个话题,也就是关于这些田园油画里,不料对方在那句平平无奇的开场白之后,立马将他带入了下一个——尤其是对于孩子而言,既可以说一知半解,又可以算讳莫如深的话题。 “这是个很可怕的世界。” 他说,顺便扯出了一个歹毒的笑:“所以依我所见,还不如死去来得好。” 小小的孩童惊讶地抬起了头。 第15章 “简单来说,他当时扯了一大堆。”回想起这一切的提姆摊开手:“很拙劣。大概是他想先给我灌输死后世界最美好然后再做一些挑拨——诸如我父母不爱我,只有死后的父母才会爱我之类的然后趁机诱骗我去自杀云云……” “这套各种教派都讲烂了。”杰森锐评:“然后呢?不过说真的,这套虽然没新意,但确实很有迷惑性……”他想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嗤地笑了一声。 完全知道这人在想什么鬼的提姆扶了扶额头:“……我没上当,不如说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好吧。我承认我一开始以为他是遭遇了什么不幸,想帮助他……”他说:“但我想不出来他有什么可以伤心的。” 纵使——好吧,七岁的提姆必然不可能有红罗宾那样堪称bug的思维能力,但最基本的逻辑运作已然能在他的脑海中跑动起来。一个父母双全、甚至对其多有溺爱、看上去也不曾经历一些重大挫折的……富二代,到底有啥理由寻死觅活的? 诚然,现实里谁也保不准一个光鲜亮丽门面的背后到底藏了些什么,年幼的提姆就因为逻辑被卡而放弃这项助人活动并专心企图思考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时,小洛夫齐顿见提姆迟迟不肯上当便很快就放弃了,这件事就此被揭过。 “……其实现在想起来,我大概当时已经得出了结论——也许是因为一些原因忘记了,又也许……” 正如福尔摩斯对直觉的解释,基于脑内信息处理速度过快的原理,某些看似灵光一闪的想法,实际上是潜意识中积累到了足够的信息——并加以分析后送到了人们面前。 尽管也许……确实存在一些反常识的直觉怪人,不过就提姆来说,大体还在上述范围内。 杰森把提姆的话仔细琢磨了一遍,很快得出了结论: 第33章 这完全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自私自利的公子哥。而且有点小聪明——这点倒是罕见,自私的人很多,自私却又聪明的家伙可不常见。杰森在跟着布鲁斯入行义警前就已经浅浅看到了人性的险恶、不可捉摸以及反复无常,对于——哥谭的富人阶级更是如此,你总不能指望个个都和布鲁斯韦恩一样……妄图做出改变什么的。 这是个充满了黑色笑话的地方,杰森无比确信这一点,不论是草包的皮囊下藏着一颗英雄心,还是悬壶济世者实际上戕害的性命不胜枚举——这种带着怪异反差的玩意,仔细想想还挺腻味,这像拆盲盒一样,从俗套的故事里拆出了更俗套的故事。他倒是也不嫌弃,而是拿起一块薄饼,咔嚓咔嚓地咬作几截:“行吧,散播恶意取乐的人——” 提姆德雷克看了他一眼。 无声地、眉头紧蹙地、又饱含未尽之言—— 你知道我不需要—— 哦,别那么说,我才不会为了你去摘掉别人的脑袋,那是他罪有应得——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声音陡然插入了僵局之中。 穿着一件黑色外套,看上去像是被厨房的香味吸引而来的少年抱着双臂,他靠在厨房的门框上,锐利的眉眼里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傲气。 “嘁,”杰森突然靠回椅背,他好像嘀咕了两句什么,然后端起面前已经冷掉的意大利面:“吃饭,你没长眼睛吗?” 在达米安口喷毒液——或者动手之前,提姆头疼地喊停:“有事吃完再说!锅里还有。” 达米安从大都会回来的当天,杰森像来时一样,骑着他的机车驶离了大宅。 冷风凛冽,他掐掉了挂在身上的窃听器,决定速战速决。 首先——让他看看,这个自私自利、冷血而且惯于伪装的垃圾,到底还做了什么,以至于这份延续了数十年的追凶请求能被送达到他这里—— …… 布莱雷利拉开车门时,埃尔顿正巧就着车内昏暗的灯光看着什么东西。他的右手搭在手刹旁,指尖星火明灭。在察觉有人来的瞬间,他第一反应是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了座驾和车门的缝隙里,然后才把烟摁进烟灰缸。 警探咧嘴笑了笑:“抱歉。”他连忙把车窗摇下来,让烟味散出去。 布莱雷利点点头,他坐上车,地下车库的隔音显然做得不错,隔绝了狂风骤雨,只留下空旷的沉寂。 埃尔顿从车顶的挡板里抽出了一沓资料。 “关于最后的那位受害者,我让我一个助手去调查了……”他调节了一下开关,尽量让灯光明亮,有限的暖光却让一切局促起来…… “助手?” “对,我的一个同事,可信。”警探说:“……干这行,多少要有点别的手段,不是吗。”布莱雷利注意到他的右手抽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接下话茬:“线索呢?说说看。” “当年的哥谭并没有完善的城市监控系统,那个时候也是动荡,失踪案层出不穷,见报的和不见报的。”埃尔顿说:“要从这方面下手不太现实。” 布莱雷利点点头——看来警探多半已经在这方面下过功夫了,他不是个急躁的人,于是继续问:“除此之外?” “当天医院的档案上——包括前后我都看了,没有这样一例急诊。”埃尔顿继续说:“不过我这边通过查阅医院存档的人员名单,找到了几位当时就职的……员工。” 本着不放过任何线索的原则,埃尔顿几经周折联系上了当年就职的医护——这里头很大程度上都是看运气,在管理混乱的年代,值班表并不完全可信。当时的哥谭综合医院——也就是托马斯韦恩就职的那所医院约有数千名医护职工,是哥谭医院二十一世纪经历重组前规模最大的医院。要精准地从中找到他们需要的人,也相当耗费精力。 在这其中,还涉及到一个不算大众的数据统计事实——美国医生的平均寿命普遍比普通人少十年,考虑到这点,埃尔顿几乎拿出了年轻时候的劲头:谁晓得再晚两天,那些本来就没剩多少的老头老太太又得走多少个。 “完全是运气。”作为调查的事后,也就是“现在”,埃尔顿感叹道:“有时候,要搞下一个大案,也是需要那么一点这玩意存在的……我们不上赌/桌,却也在扮演赌/徒。” 这份幸运以一份简记的形式落到了布莱雷利的手里。 亚当·乔伊斯,1980-1999年任职于哥谭综合医院,不过他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而是在医院中担任清洁工。 那是1983年的一个春夜。在大部分人的回顾中,1984年的春季唯一给历史留下的大众记忆就是美国大使馆发生的爆炸案,然而,更多不为人知的瞬息里,小齿轮夹在大齿轮之间,同样有着推动历史走向的力量。 “那是个有点顽固的老头。”埃尔顿警探说,他发动了车子,在驶出车库的同时打开了车灯,升降杆费力地抬起,他们面前是一如既往的雨幕。 “……”布莱雷利没搭腔,他把简报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上面写着亚当·乔伊斯的生平:哥谭人,早年辍学,在加油站工作过。后来又到医院担任清洁工。省略一些游手好闲的日子后,这位平平无奇的哥谭市民最后选择娶了一位来自邻市的妻子,并在那儿居住了近二十年。期间与妻子生育了一子,后来儿子因意外亡故,而他的妻子翠西·乔伊斯也于两年前去世。 第34章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位一生庸碌又多舛的老人最终选择卖掉了位于邻市布鲁德海文的房子,回到了哥谭。 布莱雷利曾经听夔娥讲过,在她生长的国度,有一个类似四季轮回的论调,树木生长出枝叶,而枯黄的枝叶最终会落回树下,重新成为树木的养分——似乎寓意着人终究会回到家乡。 只是,对于乔伊斯——他也许试图像逃离诅咒一样逃离过哥谭,最后又无可奈何地回到了这里,就像诅咒本身被印证。这么看来,这和夔娥所描述的那种眷恋完全不同——不过,布莱雷利承认,他对这块的了解不多,所以感受上难免有误差,因为尽管有着完备的社会关系,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故乡。 “我去找过他几次。”埃尔顿警探说:“他今年七十岁,独居,性情不算古怪,我一开始只想诈一下他——关于1983年,关于托马斯韦恩的事情,他的态度很耐人寻味。” “也就是说他知道什么,但是不肯说。”布莱雷利说。 托马斯韦恩同样死于1983的年的四月,作为茶言饭后的谈资,几乎无人不晓,可老人闪烁的目光让这位经验老道的警探立马有了判断。 “——1983年,您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吧?” “不,我不知道。”乔伊斯说,他当时正越过警探,看着厨房里的花,他似乎想以此来掩饰,让人以为他正在注视着埃尔顿的眼睛。 “没人会不知道韦恩医生的死。” 埃尔顿说:“您也知道,所以您不知道的事情不是这个。” “……这就是你非要带上我的原因?”布莱雷利叹了口气:“我去扮黑脸?认真的?” “在以前,我都是抢着担任‘坏警察’的那个。”埃尔顿哈哈一笑:“我还有斯威夫特,我们年轻的时候都不爱当‘好警察’,结果这差事就总被推给詹姆斯。”他说:“……我是个大老粗,我有自知之明,这要是个毛头小子,或者那群把小丑当偶像的混混,”他在说“小丑”这个单词的时候,咂了咂舌,好像在驱逐什么不吉利的东西:“我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但这对一个老人行不通,但是你……”埃尔顿看了一眼布莱雷利。 ……行吧,你直说你不好对老人暴力威慑不就行了。 他们开了半个小时的车,其中有十分钟堵在路上,幸运的是,这只是普通的堵车,而不是又有什么犯罪分子跑出来了。 看着警探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布莱雷利只觉得离谱。 ……还是那句话,哥谭,恐怖如斯。 第16章 这是相当混乱的一天。 无序的雨噼里啪啦地击打目所能及的一切。如果雨能成为子弹,也就不存在美德与罪恶的争论了——无人生还,统统都得见鬼去。 在半试探半磨合中,埃尔顿以一次接触试会谈来向布莱雷利展示信任,这些警察——特别是在这种时候扮演着执着于一个特定案件的警察,那可好比循着血腥味而前行的鲨鱼,无限地放宽着底线,不可理喻而又不择手段。布莱雷利见过太多这种人,这也是他找上埃尔顿的一个因素……之一。 他跟着埃尔顿走进一处联排房屋,他在进门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那股无可奈何的、唯有垂垂老矣之人的居所才能透出的迟暮气息,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由视觉、听觉、嗅觉联袂形成的印象,空荡荡的孤独包围着坐在沙发上的老人,他嘶嘶说道:“您好、您好,好久不见……哦,这位是?我这里没什么可招待的……” 像一种无形的进攻。 布莱雷利坐到椅子上,尽量平视着老人,头发花白、有青光眼、警惕地固守着自己阵地的老人。房间里只有一把多余的椅子,于是埃尔顿只能站着,他趁机往门的方向靠了靠,他在考虑能不能吸上一支烟或者雪茄。 埃尔顿能在哥谭警局混那么多年,自然也是他的一套,如何选择合作伙伴——是合作、威胁还是信任,都大有门道。布莱雷利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谈话的时候温和、富有耐心且咄咄逼人。 “乔伊斯先生,我只是来了解情况……这不算什么,‘有权保持沉默’?哈,这也不是审讯,随您怎么想。”布莱雷利说:“随便聊聊,什么都可以,比如您喜欢什么牌子的啤酒?” 他东拉西扯,从啤酒到天气再到历史建筑,布莱雷利确实是很擅长交谈的那类人,好像无论你提出什么话题,他都能接上一嘴,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大概还是那句话——保持沉默。他聪明地绕开关键话题,又偶尔在闲谈中穿插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他对医院怎么看,或者是对从前的医生怎么看。 乔伊斯本来对此十分轻蔑。 这异常漂亮(实际上,直到后来,亚当也不是太记得清楚这小伙子具体的样貌,只记住了他是个异常漂亮的家伙)的年轻人看上去并不专业,套话也套得漫不经心,他始终警惕的是靠在门口的男人。他大概低估了孤独对一个人的侵蚀……是的,一个鳏夫,一个独自生活在人群之外的老人,在打发般回答第一个问题开始,就已经掉入了陷阱,索群离居意味着给死神打扫客房,可亚当乔伊斯还尚未走到那一步哪! 等他回过神,已经不知不觉地絮絮叨叨了一些事情,大部分是他的自言自语,诸如“我就知道那些人……”之类的呓语,他讲着讲着会突然陷入回忆,老年人的通病,于是就无形中凸显出了眼前这年轻人的可怕之处——不仅善于谈论,更善于倾听,他把话柄交出去,并不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占有一切先机。 第35章 他故作担忧地、鼓励地、又审视地望着老人,蓝色的眼睛在并不明亮的屋子里闪烁,好像在说,嗨,把秘密都交出来吧,我这儿保守着数以千计的秘密,你的秘密会被海洋淹没,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到它,直到沧海桑田、直到末日降临…… 他猛地回过神,由怀念转为惊恐—— “——是吗,您认为,韦恩医生是个受人尊敬的人。” 布莱雷利交叉手指,温声说:“乔伊斯先生,您很关注韦恩医生,作为一位清洁工。假使,医生的确是令人尊敬,在很多人心里也象征着一定的社会地位,加上他的儿子布鲁斯韦恩在哥谭的名人效应,这无可厚非……” “我假设,”他说:“您确实对他有着一种奇怪的崇拜,因为他做了什么,是你没做到的——我从不认为您是什么……恶徒。”他斟酌着,试探着,布莱雷利露出一个微笑:“……只可惜,您也做不到无可指摘,作为一个普通人。” 埃尔顿挠了挠头发,沉默地给谈话当背景板。 就如这小子说的,亚当乔伊斯,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也许在别的城市来说,哥谭意味着层出不穷的混乱,所有人都应当知道的一点:哥谭人只不过是在稍微差劲一点环境下生活的普通人,矛盾放大了某种特点,然而人嘛,还是老样子。这里活着热衷越狱的疯子、爱穿紧身衣执法队怪人、毒酒般的上层和腐肉般的下层,以及既做不到完全邪恶,也称不上清白无辜的普通人。他,埃尔顿警探,更擅长用拳头对付暴徒和违法者,却对一个闭口不谈的老头没办法(他甚至在想,当初或许他应该学学当好警察,而不是把事情都推给詹姆斯),你看,他只是闭口不谈,甚至都没有编造谎言。 对于有的人来说,平凡意味着侮辱,没办法成事,像烂泥一样浑浑噩噩,可在一些人眼里,普通反而是脱罪的理由叻!布莱雷利漫不经心地想到。他套话的速度很快,不错,毕竟他们这不算正规审问,对此类情况,保持沉是沉默做法,可惜他技高一筹。 “我只是……”亚当说,他脸上松弛的皮肤好像有点轻微的颤动,大概是要说什么,他被布莱雷利逮到一个破绽开始,源源不断的破绽就被一个个揪出来……他想要么干脆发火把人赶出去,要么就再也不张口了,他死死藏着一个秘密,出于恐惧,出于羞愧,可年轻人——有着漂亮蓝眼睛的小伙子,他突然记起来这双眼睛了,这是分明托马斯医生的眼睛,在三十多年后,透过一个年轻人的目光,看向了他…… 嘿,老伙计。他的眼睛好像在说,反正你也快死啦!把一切都交待出来,那又有什么不好呢? 随即他打了个冷战,痛苦地仿佛在将即将吐出来的胃袋生生咽进去,咬紧牙齿,撑开喉咙,地狱就是这样被装进凡人的肚子里去的。往事席卷而来,走马灯拨转时间,回到1983年的某个沉寂的春夜。 然而,在他嘴唇颤抖的下一秒,另一队不速之客叩开了他家的大门。 变故顶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被人叫出了名字——“赫博凯勒?”埃尔顿鬼叫道:“你来干什么?” 穿着警服的男人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埃尔顿:“……你又为什么在这里?”他说:“你有什么事情等会再说——” “亚当乔伊斯先生,我们需要您和我们去一趟警局。”他说,布莱雷利转过头去的瞬间,看到了从赫博凯勒身后还有个年轻警察。“这位是布鲁德海文的格雷森警官,长话短说——我们需要您配合我们调查一起发生在布鲁德海文的谋杀案。” “——在您卖掉的那栋房子里。” 这是迪克格雷森与布莱雷利兰钦的第一次见面——一个昏暗的客厅里,一场漩涡的中央。 …… 夔娥在超市里接到的电话。 她正推着购物车在仓库一样的超市里乱逛,她是个不太爱逛超市的人——比起在柜子里挑速冻肉食和菜,她更习惯闹哄哄的菜市场。后来跟着其他两个人满世界乱跑的时候,但凡不在家做饭的日子,不是吃自助就是点外卖(即使是采购,也很少由她去,都怪这该死的太阳过敏症,还有外国人晴天不打伞的文化差异)——还有伪装成学生去蹭其他国家的大学食堂。 天晓得布莱雷利怎么做到的,考虑到如果没有意外,他们确实也是在上大学的年纪。好吧,话归正传,难得身处一个常年阴云的地方,她还是乐意多出来走走的。货架上堆叠着各种各样的商品,宽阔的通道足够十来人并排通行,她随手拿起一包薯片,就连包装也是超规格。 ……不愧是美国。她想,她好像理解为什么这个国度的肥胖率为何如此超前,超规格的高热量食品和阶级差异……反正就是那么回事。 对我来说倒是刚刚好。女青年掂了掂手里的牛奶,准备赶紧买完东西赶紧回…… 她的手机铃声响了。 戏谑、漫不经心的男声哼唱着不成词的歌,语调欢快。 布莱雷利在录这首歌的时候,中文还不够好,于是就挑了一首全程也没几句话的歌。歪歪倒倒的声调,含糊不清的句子,除了根本听不清唱了些什么之外,一切还好。 她的铃声录制来自布莱雷利……当然,录铃声这种事,另外两个人也参与过,他们三个总会在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达成共识。夔娥接了电话:“——阿尔塔蒙?” 第36章 “阿莱现在在哥谭警局。”阿尔塔蒙开面见山:“我等会去接他,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你回来得早就不用等我们吃饭了。” “哈?”夔娥又拿了几份牛排:“我还以为这次还是不留功与名呢,怎么又到明面去了。” “好像是扯进了别的案子。”阿尔塔蒙说,他站在街边,在思考是坐车还是乘地铁。他握着手机,回想着先前布莱雷利简短的报信。 ——这似乎成了个案中案。 布莱雷利说,他好像笑了一声,但电话那头是嘈杂的声音,远远的,却足够盖住交谈之外的细微声响。 有意思、有意思啊! 第一次进到哥谭警局的布莱雷利如此想到,他就知道盲鸦不会搞什么轻松的活过来给他! “抱歉。”迪克格雷森——那个来自布鲁德海文的警察对他说。迪克注意到他似乎一直低着头。 “只是例行询问,实际上,这……”迪克想说,这应该不关你的事,如果不考虑别的,眼前这个看上去还在上大学的年轻人仿佛只是被卷进来一桩杀人案子的倒霉鬼,因为去拜访了一个老人,然后就被带进来警局——可他到底还是收了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是那么回事! “您好,格雷森警官。”布莱雷利伸出手,同迪克握了握:“我想,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等会再谈。” 确实需要等会再谈。 埃尔顿警探的眉头紧紧皱起,好像要夹死一只苍蝇,他咳嗽了一声,又在犯咳的下一刻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和赶来的戈登局长据理力争着什么:“我说过。詹姆斯……!一切压根没结束,当年她的感觉是对的……我们忽视了……” “不,这不是一码事!总之……我们……” 椅子被拉开,布莱雷利看了一眼黑发眼的警官。 “先坐着等一下吧。”他说,态度很和缓,没有半分不耐烦。“说起来,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这套路也太老了。布莱雷利咂舌,再说他又不是什么小姑娘,于是他假惺惺地摊手:“也许,梦里?” 迪克格雷森没介意这个,他笑了笑,在警察赫博凯勒过来叫他的时候冲布莱雷利摆了摆手。 这家伙很熟悉这里。在别人还没想起他之前,他的注意力在游了一圈哥谭警局内部后就干脆全部放到了理查德身上。是以前在这里任职?或者是跨城市办案的组员?……他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那个背影。 下盘很稳,走路的姿势也略有不同……和一般接受过训练的警察不一样,一般的执法者需要经过一定的体能考察,而他的情况明显更超过……军人?不、不……至少是个练家子。 他没办法看出更多,除非他能逼这位长相英俊的警官出手。 布莱雷利兴致缺缺,啊说起来他根本对打架没兴趣啊!他又不是夔娥。 “阿嚏。” 采购回来的夔娥打开电灯,奇了怪了,夜兔的体质不会那么容易感冒吧? 在拎着食材去厨房之前,她突然间转身后退一气呵成,并瞬间抄过了一个水瓶横在身前——她的动态视力极其优秀,几乎可以在瞬间捕捉到微小飞虫的轨迹,所以她绝对不会看错——刚刚一定有什么东西掠过去了! ……客厅什么都没有,一切如常,灯光将温暖遗失在了白色的地毯上,桌上还摆着一本翻到一半的书,大概是阿尔塔蒙的,雨停了又下,蒙蒙中看得到窗外模糊的灯火。 与世无争。 夔娥警惕了一番,收起了拉开的架势,走了过去,她的脊背还是紧绷的。越是温馨,这一切仿佛越在常理之中……突然,她想起来了什么,抬头望向某个房间的方向……那儿的大门依旧紧闭,在温暖灯光无法顾及的地方,独自成为一道阴影。 ……之前一直没动静,好像这里根本不是死过两任屋主的凶宅,他们都以为是阿尔塔蒙的阵法起效了…… 为什么是现在? 夔娥叹了口气。 算了,她也去接布莱雷利好了,今天就出去吃吧。 第17章 飞鸟不止能带来春讯,这在哥谭是一句近乎叹息的暗语。 偶尔迪克自己都觉得奇怪,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罗宾鸟的诸多含义里已经不再……鲜亮——不是指制服颜色,而是蕴含着心灵层次的。是的,从前的人们都知道,那是紧坠在黑暗骑士衣袍身后的一抹光,温暖、正直、勇敢。迪克不是对继任者有什么看法(至于以前的那几档子事,他愿意承认自己有诸多没做好的地方),他们有他们的作风,没人规定罗宾得是什么样。 迪克只是突然在猎猎寒风中想起来……就连蝙蝠侠,那个老谋深算、做事滴水不漏的正联顾问,在很早以前似乎也不是现在这样。 在送走一个游子后,阿尔弗雷德替另一个没走几天的游子开了门。 迪克穿着警服回来的,所以得走正门。他在转了一圈后,在小客厅里抓到了一只睡得横七竖八的提姆。 “杰森刚走,”提姆此刻睡眼惺忪——也不能全怪他总是一副十年都没睡过觉的样子,最近实在很忙:“你又来了,如果布鲁斯不在家能让你们回来的几率变高,那阿福得把他扫出去睡酒店。” “我是因为正事。”迪克从盘子里拿了一块饼干:“……你不然去床上睡?” 第37章 提姆拒绝了。 他有一万种借口说自己在忙,反正大家伙都知道他在忙而且他也真的很忙。 只是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他盯着小丑一连好几天,生怕下一秒就收到什么惊喜礼物——但什么都没有,于是这事就更让人提心吊胆了。 但流程还是得走走的。 “什么事?” 于是迪克给他大致地讲了他手头的案子——关于他是如何在探查地下室的时候被一具……尸体给砸中这回事。这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但考虑到别的方面……起码这事没给一个期待狗狗归来的小孩造成童年阴影。 ……遗憾的是,狗到底还是没有找到。 死者是一名工程师,被藏在那个地洞的上方——等其他警察赶到后,他们在房子外围找了一圈,发现迪克发现尸体的地面位置早就已经从花园中延伸了出去。 “准确的说,那都不叫尸体了。” 迪克说,他回忆起那种毛骨悚然的触感,先是胳膊,然后是腿。等他抬头用手电筒往上下一打,脚边是一些骨头,上边是一堆人体部件正悬插在他头顶的泥土里,其中还能看到半张脸…… “那声音是怎么回事?”提姆打断了迪克的即兴恐怖故事。 “死者是穿着衣物的时候被分尸的。”迪克说:“他胸前携带的怀表在……晃动的时候,撞击到墙面。” “有风?” “有的,那里原本的功能之一就是用于逃生……顺便悬挂尸体的地方本来应该是个出口,但是被人从上门堵住了。” 据勘测,正上方原本有个洞口,但是比地面更低,大概是为了方便隐藏,凶手将尸体和土壤一起埋入洞中。 “准确地说,他想把尸体塞在地面和地洞顶部中间的位置,上下都是封死的,尸体就卡在正中间的的通道里,但是应该是下雨或者地壳运动又或者单纯的土壤松动,下边兜底的部分脱落……尸块就掉下来了。” 没想到找个狗都能找出一桩凶杀案。迪克感叹道。 两人聊了聊一些疑点,又吃了晚饭,没过多久就又到了夜间活动的时刻。蝙蝠侠归期未定,好在没出什么岔子—— “……” “……” 史蒂芬妮率先打量了一眼正处于生长期的……罗宾,摇了摇头:“罗宾制服都快塞不下他了。” 迪克很想说一句别这么说,但他现在套着蝙蝠侠的制服,而且周围还有人。 达米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冷哼一声。 天晓得这小子是怎么长的——自从过了十四岁,达米安的身高就像一刻没停过似的往上拔。原本比她还矮一头的小孩已经被拉扯成了仅比迪克低了半个头的少年,他甚至还在生长期。 “好吧,分工?”她转了转手里的匕首,刺客联盟同款,锋利好用但无毒,卡珊德拉倾情赞助的。她准备等会绕到后边去救几个给帮派成员吊起来的倒霉鬼。 “可以。” 在神经病不营业的日子里,这些小喽啰确实要好对付得多。 和另外两个人碰上的搅局者像误入夜色的一片淡紫色雾霭,披风飞舞,若隐若现的金发从她的帽兜里溢,她一边用钩爪枪在大楼之间飞荡,一边咂磨着自己忘了什么。 “好像最近都没怎么看见提姆。”她心想。作为经常有联络且考虑到他们之间关系匪浅——各种意义上的。她多少还是了解一些提姆的,红罗宾的身影似乎总是无处不在——好吧,也许是他那海量窃听器带来的错觉,不过在大家各忙各的情况下,她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注意到提姆德雷克了—— 聊天群里不算,这人的双线处理能力简直不要太强。如果说迪克能在敌人一阵穷追猛打里还有空吃三明治甚至给女朋友发消息,那提姆就是无论多烧脑的案子也能秒切对话框在聊天群里实时发表各种黑料且加以嘲讽般的点评。 在一个骂骂咧咧的男人冲她开火前,史蒂芬妮迅速落地,隐入黑暗中。像一只灵巧的豹猫,那一点没由来的,奇怪的担忧也在蓄势待发的攻击中云消雾散。 利刃割断绳索,她在面具下扬起一个笑容。 “第一个。” …… “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少女欲言又止,她用手指卷了卷落到鬓边的黑发。布莱雷利懒洋洋的话立马截了过来:“你说,我就听听,不改。” “谁和你说这个了。”她努力地踮脚举起伞,以免伞骨撞到过高的同行人的头,下一秒,最高的阿尔塔蒙把她的伞接了过去,突如其来的雨从光滑的黑色油纸上滚落,最后滴到地面的石砖上。 夔娥的伞有三十斤重,合金的伞柄和骨架、以及镶嵌在伞尖的枪口都让这柄其貌不扬的东方油纸伞暗藏杀机。即使,现在它的最大作用就是给他们三人避雨,好在伞面足够宽大,挤一挤也不成问题。 “这件事是不是太巧合了点?”她抬起头看向布莱雷利,“一个过去某件事的知情者,刚好又和一件新的案子有牵扯……” 布莱雷利没说话,他偏了偏头,表示自己在听。 “一般来说,肯定是和那个乔伊斯有关吧?不过没准又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也不一定……有点不踏实。” “你也会觉得不踏实啊。”布莱雷利突然笑了一声,用寻常的语气打趣到:“那你怎么看?” 第38章 这下换作肩负着举伞任务,不知不觉被挤到中间的阿尔塔蒙欲言又止了。 阿尔塔蒙历来寡言,这是习惯所致,也是他自认自己确实不太会说话。不过,不代表他没有那份敏锐——特别是在这两个人堪称梦游般的对话中。阿尔塔蒙稳稳地端着伞,放慢步伐。 别担心——他耳边似乎出现着这样的声音,虚幻的,呢喃般的,只存在于同生共死的默契之中——只要你开口,我就立马带着你们离开这里—— ——不。 少女温吐地、几乎不像她作风的无声拒绝被沉默所传递—— ——怎么能不让那些渣滓好看呢? 夔娥出门时没再穿遍布暗纹的、据说是衍生自古老文明的褶皱长裙。而是更干练,也可以说没什么特点的t恤牛仔裤,她鼻梁处还架着一副土气的眼镜,这让她周身的气质也跟着柔和起来。 大概。 阿尔塔蒙突然出声,搅散了即将形成的漩涡:“——那个灵骚怎么回事?” 阿尔塔蒙说:“它之前一直都没什么动作,是触发了什么吗?” “哎?不晓得啊。”夔娥确信她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突然间就有一个黑影闪过去了。” 需要头疼的事情从来不止一件。 他们几乎都快忘了这茬了,虽然阿尔塔蒙已经实锤了那间屋子里绝对有灵体这件事。可在第一晚布下法阵后,什么“晚上奇怪的声音”、“被挪动的物品”以及“深沉的叹息和鬼影”这种事一次都没有过,唯一一次被动静吵醒还是因为上次有人在外头玩枪/战。 他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全是阿尔塔蒙的功劳,加上一直的忙碌,直到夔娥提起,布莱雷利才猛然警觉到,是他太大意了。 世界上会有巧合,如果把一切都想得太深,那和空气打拳有什么两样。 ……接踵而至的巧合又真的是巧合吗? 要是真的因为他的疏忽出事…… 布莱雷利平稳地调整着呼吸,露出一个满不在乎地笑容。 “好啦,先回去看看吧?” “事情总得一件件解决吧……先看看‘那个’是怎么回事,至于案子……唔,没准会有意料之外的进展呢?”布莱雷利轻快地说道。 第18章 学生打扮的人在街头摇头晃脑地卖弄着忧郁和音乐,他身后的商店玻璃一天要映出一万张人类的脸。巨大的广告牌跳动的秒数足够买下一个流浪汉的十辈子,都市让人流连忘返,都市让人万劫不复。 杰森正站在哥谭大学的校门口,被地摊热狗里的辣酱辣得疯狂灌冰水。有的女孩会在路过他之前多看两眼,嗨,帅哥就是用来看的,路人女孩那么想。在犹豫着上前要电话时,刚才还站在路口大口喝水的黑发青年不见了踪影。 真要命。杰森拉了拉他肩上的背包,往大学里走去,他悠哉悠哉地路过林荫道、草坪和背负着某某某建筑大师名号的奇怪大楼,唯有在路过图书馆的时候,他不免咋了咋舌。 他长相英俊,眉目间是藏不住的桀骜狂气,但胜在——年轻,单论年纪,甚至正处于按一般人生轨迹中的学术深造阶段。当然,现在不是谈论意外的时候,他过来只是为了找人。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人总有合适做和不适合做的事情,就像当你需要到哥谭大学找挂职教授这种事,就不适合用普通帮派的手段。上门问话?打晕了绑到基地?笑死,他又不是达米安那个刺客老妈。于是杰森非常正常地穿了一身普通的衣服,背了个在大学生中流行的背包,没有一点意外地进入学校……然后在大楼走廊里对着那一排“哥谭知名校友”中的某个富豪现场嗤之以鼻。 “您好?”带路的学生转过头,迷惑地看着那个穿着连帽衫的青年:“霍伯教授的办公室就在这……过会下课他应该会过来一趟。” “哦,非常感谢。”杰森说。 当然没人会对他的行为有意见,虽然人人都爱布鲁斯韦恩……的脸,但看不起他作风的人可海了去了,也不是没人一边爱着他的脸一边嫌弃他这个人的。 拉瑟福德·霍伯教授,在哥谭大学当教授,领域是经融,在平平无奇的一天里,接到了一封来访的邮件……然而访客不是他的学生、同事、老友或者准备找他探讨问题的业内人士,而是位……社会人士。 在和这位教授进行寒暄、套话之前,他用舌头顶了顶口腔。 根据现有的调查,洛夫顿齐是个人渣不假,但是——你猜怎么着,他的社会风评实在是太好了!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个翩翩有礼,善良又温和的绅士,平易近人,和人交朋友从来不在乎对方是什么背景,这层好名声让一切都沉到了最底下。 领着他进门的教授看上去莫约四十上下,有着一头红发,颊髭也是红的,穿着一件条纹衬衫,领带打得规规矩矩。 他请这位年轻人先坐下,然后自己从柜子里找出了两个塑料杯,倒了一杯推过去。 “洛夫顿齐?”他说,没有掩饰惊讶,但比预计的要平静:“哦……是他,我记得这个人。” 霍伯教授有个习惯,他在思考的时候,通常会自言自语,“是吗……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不过确实,他给我的印象相当深刻……” 啊哈,看起来没找错。杰森想,“听说您和他有过矛盾。” 第39章 一个在表面上无可挑剔、又平易近人的家伙,又怎么会和人有冲突呢?不知情的人大可以用规律来敷衍——“不可能要求人人都会喜欢某个人,总有人不喜欢他,这很正常”……只是,真理也不总能恰好适用。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这位教授发现了洛夫顿齐的本质。又或者说,至少与他的利益相互冲突,所以才惹得他和这位教授有所不和。 教授还算是个不错的人,他没问杰森为什么打听这个,也不在乎被占用时间。嗨,谈谈往事而已,于是他就对杰森讲了关于洛夫顿齐的几桩回忆。 “一开始,这确实是个优秀的年轻人。”他回忆到。办公室窗几明净,远远能看到楼下花坛里的花。 “他选修了我的课,不过我们之间刚开始还算相安无事,直到有一次,我布置了一份小组作业……” 据霍伯教授回忆,洛夫顿齐此人的人缘不坏,也健谈。然而,他这个人似乎很喜欢谈论一些关于秘密结社的话题,比如光明会,□□之类的,如果是普通人谈论这个,大概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效果,谁年轻时候还没看过类似《达芬奇密码》之类的消遣小说呢?坏就坏在他的身份——一个富豪的儿子,于是这无形中为他引来了一批追捧者。 “哦,毕竟我也年轻过,小组作业这种东西,说到底还是有必要的……可以肯定,每个组总难免有上那么一个那种不爱出力,纯粹来混分的家伙……当然,他们最终的问题并不是任务的分配不均。事实上,就我后来所知道的是,当时的洛夫顿齐很热心地担当起了组长,进行了任务的分配。” “那他……” “是的,问题就在于此,他是个专断独行的人……并不是说他不会听取别人的意见,前提是,那是他想要的方向,他们小组在尝试一个方向失败之后,原本准备换一个课题,然而他却大发雷霆。” 杰森皱了皱眉头。 “是的,直到有人写邮件过来,我才发现,他有着自命不凡的毛病。一开始我并不在意,因为这是年轻人的通病,所以我没来得及约谈他……”教授双手交叉,平淡地看向杰森,而杰森……不确定他眼中是否闪过了什么。 ……那是什么? “接着,写邮件举报的那名同学没过多久就找了个借口休假,他们小组只能按着他原本的设想走……不过,分数并没有太高。” 教授并不是一个阴谋论者,所以他一开始压根没联想到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因为休假的那个青年用的是家人出事这种理由,他也是很久之后才发现,那名青年根本就是被人打了个半死,但是又不敢声张。 “他很喜欢折磨同学,他的组员深受其害,首先会百般讨好,表示自己离不开他们,要求他们无论何如都要把这个课题做好,最后又轻飘飘地否定掉所有人的努力,并重新换一个自己需要的课题——大部分事情上,他都喜欢那么干。” “此外,他不喜欢别人凌驾于自己之上,他享受领导一切的感觉……是的,他似乎认为自己生来就是个指挥者。” 霍伯的描述冷静、平淡,他的态度却相当耐人寻味——杰森倒是不打算过多的探究,无论这位教授是对他抱有某种隐秘的期待,还是单纯地想找人讲讲他教学生涯中遇到不少垃圾学生中相对垃圾的那个,这些都是次要。 实际上,杰森完全可以不按他们都那套来,如果坐在这儿的是提姆或者迪克又或者老蝙蝠,那还得说服教授在查明真相后作为证人出庭,至于霍伯怎么看,他也许会去,也许不会去。 杰森只要搞懂这垃圾到底干了什么,然后看是找机会一枪崩了他还是先给一顿毒打再一枪崩了他——好吧,还得在老头回来之前。 他在心底轻蔑地、嘲讽般的笑了笑,对自己。 这一趟下来让杰森得到了两个线索:一,洛夫顿齐自命不凡,且痴迷一些秘密结社;二,他暗地里会与一些社会人员来往。 杰森陶德回去时绕道去超市买了点食物,出来时背上的包就派上了用场。阴云不似往常那样低低地压在高楼身边,而是遥遥地漂浮在远方,朦朦胧胧,这是个无雨的阴天,丰富的广告和川流不息的人群弥补了萧瑟的春日,将其变为庸碌的冷漠。杰森推开门,“你好,安全屋。”他把啤酒和一部分半成品分门别类关进冰箱,顺便看了看手机消息。 半响后,他坐到了电脑前,抱着一袋子薯片。 先从洛夫顿齐的人际网开始——所有人都说他“平易近人”且“交朋友从不看出身”。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也就是他至少会有一些来自底层的助力,对于一个新时代的富家子弟来说,无疑是正确的做法,更何况,这种用完就丢的底层炮灰显然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他非常在乎自己……”杰森在荧屏里又过了一遍洛夫顿齐“完美”的生平,“……的才华,这是个自认为非常了不起的人,可以说,他富裕的家境让他确实站到了大部分人都无法到达的终点。” 然而这和真正的才华可是两码事。 杰森也没少见这种脑子仿佛被驴踢过的小富二代,大部分不算太聪明,顶多是良好的资源将蠢的一面很好地掩盖住了,这位嘛……充其量是有点小伎俩,实际能力并不强——可有时候,小聪明也能造成大麻烦! 第40章 “自恋,把自己放在高位,将身边的人看作附庸,加上他以前对提姆干的破事……”杰森很快把信息整合到了一起,然后突然笑了起来:“哈,看上去是那种会导演一出杀人案来着证明自己不同凡俗的玩意。” 杰森笑得要死,老天,好久没见过这种蠢东西了。他往后一靠,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那一抹讥讽的笑在没开几盏灯的房间中转瞬即逝。 第19章 “你说什么?他跑了?!” 迪克格雷森在一个本不该出现的时刻出现在了餐厅里。他一只手拿着领带,另一只手拎着制服外套,电话被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马戏大师的儿子在此刻发挥了惊人的平衡,他在差点撞上桌子前巧妙地往前一翻一滚,然后顺利在另一侧落地。 大清早就看养兄在餐厅表演杂技的达米安:“……” 可惜此刻最能理解他心情的提姆还在补觉,不然他大概会跟着发出同样的感叹——你说这人怎么好端端地就跑了呢! 迪克原本可以在考虑明天回到布鲁德海文继续手头的案子,经过一系列的调查与讯问后,可以肯定的是亚当乔伊斯对他那套卖掉的住宅地下室里有尸体这件事并不知情,他甚至是怀着惊恐的心态听完了这件事。 根据法医出具的尸检报告来看,死者哈里·克努森,今年四十四岁,工程师,死因是遭到多处砍伤,死亡时间超过三个月,因为死、埋都在冬季的缘故,尸体腐烂的速度大大减缓——于是第一位发现尸体的迪克就注定成为了日后老警察口中的倒霉蛋,刚好被回春后开始彻底腐烂的尸块砸了满头,谁看了都直呼倒霉。 总之,出于一些人道主义,他们先让受到了惊吓的老人回去休息,等待后续的传讯,毕竟他的嫌疑尚未完全洗清。 在和哥谭方进行一系列充斥着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的对接以及顺带确定之后的合作方向之后,迪克就这样带着一丝忧虑地回到了韦恩大宅,他位于哥谭的家。他和提姆抱怨了案子——其实案子的部分远不如杂事的部分让人烦心。他在吃过夜宵后,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又精神饱满地在晚上给蝙蝠侠代了两个晚上的班,并在一个清晨时分倒在了床上—— 十分钟后,他被一通紧急来电叫醒。 “出大问题了,迪克。” 来电的是一个熟悉的女声。 熟悉到迪克格雷森瞬间清醒过来,他从床上坐起,窗外是泛白的天空,黑夜撤走了网,却尚未来得及带走月亮。迪克神情凝重地握着那通电话,他还没来得及去捡不小心从床上扫下去的史努比玩偶—— “亚当乔伊斯在昨天傍晚出门,至今未归。” 芭芭拉·戈登,整个蝙蝠系中另一位以情报和电脑技术见长的成员,在快速过了所有路段的监控后,如此说到。 …… “本来,他的嫌疑是可以洗清的。”迪克说,语气有点无奈:“他将房子出售出去的时间更早……中间也完全没有回过布鲁德海文,他的行程非常固定,左邻右舍都能证明他每天早晨会出门打理花园,偶尔出门散步,大部分时间会呆在家中,他的所有出行记录我们都调查了,没有出城记录。” 虽然埋尸地点并不是第一现场,所以一切还有待调查——可亚当乔伊斯说跑就跑了,案情瞬间因此急转直下——! “也不一定是跑了,也可能是被绑架——或者被凶手胁迫。”提姆说。 大侦探不在家的日子,奇形怪状的案子都奔着出来了。虽然没人会承认自己没法解决这个,不过,最近事情是不是略多了一点?杰森盯上了一个渣滓富二代,达米安还在追查卢瑟和刺客联盟在搞什么幺蛾子,他在调查小丑帮。至于迪克?他在选择当警察的时候就该看到这种未来了——夜班和神经病打交道,白班和小偷罪犯打交道,没得闲! 在提姆还在思考问题的时候,迪克接着他的思路走了下去:“……也有这个可能,那就更要找到他了。” 提供给迪克乔伊斯跑掉了的情报的人是芭芭拉,这到底是一次联合行动——没错,之前不知道是谁提出需要布鲁德海文和哥谭警方深入合作共同打击犯罪,翻译成人话就是:你们哥谭的犯罪分子成天往布鲁德海文跑,你们就没点表示吗云云。 哥谭能有什么表示,哥谭一年要被炸个两三次,要是真的跑掉几个棘手的犯罪,倒是减轻压力了——只不过,这话终究不能那么讲,于是就有了一些名义上的联合行动,至于实际情况,只能说那要复杂得多。 相比起普通的警察,乃至真正积攒了人脉的老警探,义警还是有点别的门路可走的。迪克很快选定了队友,也就是同为义警、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黑客技术、且在哥谭警局担任顾问的蝙蝠女,芭芭拉·戈登。两人一拍即合,发挥出了少年时代并肩作战的默契—— “哼,结果还不是让人跑了。” 达米安说,他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抿着嘴唇。 迪克好脾气地笑了笑,用了一个别的话题把这事儿岔过去了。 这件案子的不合理处相当之多,他总觉得漏了点东西……芭芭拉的黑客技术毋庸置疑,和提姆不相上下,她拿出的总是最好的。一个普通老人,又如何凭借自己的本事在深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呢? …… 第41章 有时候,布莱雷利总会在梦中坠落。 欲望是物质的抽象,梦境是欲望的抽象。话虽如此,盼望着弗洛伊德带着他那套狗屁理论滚蛋的心理学家还不少呢!人分不清自己是否在做梦,于是就在无尽的迷宫中为一件又一件的荒谬做出证明。闹钟的指针倒着行走,当月亮以烟雾的形态升起,新的一天以旧客的模样从四面八方奔向一同一所房子,鹭鸟一头扎进了积在田野中间的水潭,在深澈的、清亮如镜的世界中振翅高飞,厚重的、磅礴的钟声回荡在群山之间,他纵身一跃,从地面开始坠落,最后落到高耸入云的、楼墙古朴的修道院顶端。 ……他将一直坠落,直到溺死在云层里…… 蓝色的眼睛终将还给蓝色的天空,就像微不足道的水终将滴入浩瀚的大海…… 布莱雷利惊醒的时候,窗外正酝酿着新一轮的雨。 雨、雨、雨,让人心烦意乱的雨!伴人长眠的雨、逼迫人倾听的雨。像一个永远处于忧郁之中的国王,每日喋喋不休着陈词滥调。布莱雷利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沙发上睡着了,四周漆黑一片……然后,一片温柔的烛光从远处飘了过来……像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布莱雷利一半的思想在试图继续证明现实与梦境之间的神秘公式,另一半思想则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怎么了?”他从沙发上坐起来。 “阿尔塔蒙去看了,不知道是我们这边的电路问题还是片区停电……唉,这边好像时不时就会有这事。” 夔娥把蜡烛往桌上一放,然后挨着布莱雷利坐了下来。 她提前把充电设备摸了出来,以防万一。但说实话,现代人多姿多彩的娱乐方式大多来源于连接一切的互联网,一旦遇上诸如停电、断网这等事情,丰富到忙碌的生活就像被摁下了暂停键,一切都戛然而止啦!所有鲜亮的东西都在飞速褪去,露出了一个只有月光的夜晚……一个阒无人声的、弥漫着古旧气息的夜晚…… 两个人无所事事地各自刷了几遍手机,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把手机放下。 “有点饿。”夔娥说,“好想点个外卖。” “我觉得,”布莱雷利提醒她:“就美国这个配送效率,你大概得到明天才吃得上,而且我还严重怀疑,外卖员会死在路上。” 夔娥:“……说得也是。” 到底还是哥谭的夜晚太离谱了。白天还是个正常的城市,一到晚上,另一个世界就悄无声息地将白日的热闹与繁华取而代之。冷峻的、无情的、残酷的,帮派林立,劫匪、杀手、神经病就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只有野猫的眼睛忠实而完整地目睹了一切。 当然,最大的罪恶可不在那些腌臜的暗巷!而是被金碧辉煌、觥筹交错的华美给掩盖了……夔娥跟着布莱雷利过情报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到了美国,总还是能刷新阅历的。 “那聊点什么吧,不然我总想着吃的……”她拖长了调子。超乎常人的身体所伴随的超乎寻常的消耗,都是合理且必然的。熟悉的饥饿感从胃部出发,总有一天会抵达四肢百骸…… 她想起在很早之前,莫约是她的少女时期,她就干过类似的事情,当时的她是多么的天真,竟认为只要减少进食,就能遏制那种狂躁到令她自身都心生恐惧的欲望——暴力。 “冰箱里没存货了?”布莱雷利说,他当即要起身去看。夔娥拉住了他的衣摆,让他老老实实坐下。 “有,明天的……早饭。”她语气飘忽,言下之意是这点根本不够,吃了更饿,还不如留着明天早上垫一下。 “是我疏忽了。”布莱雷利说,他太专注案子了——之前他明明可以再次出门的时候顺便捎物资回来的。 “阿尔蒂亚还没回来吗?我给他发个信息……” 夔娥指了指桌上属于阿尔塔蒙的手机:“诺。” 他总是不爱用电子产品。 “……我去出去买。” “太麻烦啦。”夔娥说,“我还好,反正没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呗!” 布莱雷利只好依着她开始了没话找话,不过,他确实有一件很好奇的事情:“你从哪翻出来的蜡烛?……还有这个烛台?手电筒呢?” “没买……谁知道会停电啊,只能回头再备上了。” 茶几上摆着的是一盏银制的枝状烛台,模样古旧,隐约还能看到上面的锈迹;固定蜡烛的凹槽一共有三个,不过此刻只有两只蜡烛被放了进去,一高一低地烛光相互对立,滚烫的蜡液缓缓下滑,落到中间的十字上…… “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不知道哪个年头的东西了。”夔娥说:“看上去像个古董。” “嗯?我看看。”布莱雷利来了兴致,就把烛台端了起来,摸了摸材质,看了看花纹 “年份可能有点久远,但估计最早也就是二十世纪的产物……不算值钱。” 倏然间,布莱雷利一下子想起了方才未尽的梦。然而,这样走马观花、光怪陆离的记忆总会在醒来时碎得不成样子,一部分被遗失在了梦里,等待浮现在下一个不相干的梦中,一部分就这样被偷渡到了现实。他抓着最后那一块,冷不丁地想起从前。也就是他那好坏半参、懵懂无知的童年。 那时候的布莱雷利经常跟着监护人东奔西走,从川流不息的都市到宁静祥和的小镇,上午还凝望不列颠的浓雾,下午就能拥抱到塞纳河畔经过的微风。那时的他像只头次迁徙的候鸟,只知道遵循着某个目标前进,不过,旅途中偶尔会有短暂的停留——少则几天,多则一两年。 第42章 当时他们在意大利南部的一个小镇落脚,租下了一个带庭院的老旧房子。沉睡在寂静夏日的门扉被推开时,还以为自己尚在十九世纪。他记得附近的山峦,还有位于两公里之外的修道院……这种带着十字的烛台,他也只在修道院见过。 布莱雷利稍微给夔娥提了一点。夔娥边听边点头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以前看过的电影情节。 “在停电的夜晚翻出来一个带十字的物品……哪里怪怪的。” 她本意是想吐槽一些西方的驱魔电影来着,她是东亚人嘛!要get到基督世界观的那种恐怖氛围还挺难的。还沉浸在回忆里的布莱雷利不知道理解到了哪去了:“嗯……带十字而已,毕竟只是上个世纪的工艺品,总不能真的那么凑巧就找出来一件什么圣物;再说,圣物这东西大部分都是假的。据我所知,一些教堂里供的也是假的——唔,不过这个要看圣物的定义,如果只是‘某个被封圣的人物使用过的物品’之类的,倒是有很多真品,但是驱魔的功效就几乎没有了……” “也是,再说这房子又没有……”夔娥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下一秒她猛地反应过来,似乎,好像,这个房子确实不那么“干净”来着。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两人的面庞。 在门窗紧闭的室内,原本还算明亮的烛光明明灭灭,随即就在他们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第20章 “冷静一下。” 夔娥感觉到布莱雷利扣住了自己的手腕。 “……我觉得,我还是蛮,冷静的。”她说。 我这不是怕你一个激动把什么东西给砸了嘛。布莱雷利心想,他没有说出口,而是掏出手机,打开了电筒。 “你把打火机放哪了?”他站起来,手机自带的电筒正在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扫着客厅。 “在入户的鞋柜上……你找找看。” 夔娥几乎在光源熄灭的两到三秒内就适应了黑暗——托了体质的福。对于一个不太能晒太阳外星裔而言,昏暗环境下的视物能力相较于一般人类来说也更加出色,尽管,在这个外星人超能力者以及钞能力者遍地走的时代,大家各有神通,这种夜视体质唯一从小到大能被她炫耀点大概就是……她看欧美电影的时候不会啥也看不清。 欧美电影的色调是真的很暗啦!她敢打赌如果哪天正义联盟抽风要给蝙蝠侠拍电影,那在亚洲上映的时候一定会因为太暗而被槽看不清的! “没找到。”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布莱雷利已经把鞋柜上下都摸了个遍。 夔娥凑过去跟着翻了一遍:“奇怪,我记得我就放在柜子上的。” 哦吼,真是见了那什么了。 “……” “……” “……阿尔蒂亚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啊。” 一切的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而茶几底下还塞着一柄狙呢。 夔娥回忆了一下,根据一些她看过的各种奇怪电影,欧洲的鬼怪很多其实还是实心的,也就是说能被物理打击的东西都不是个事情……又不是没锤过类似的东西,主要是担心这要是个打不着的,那就有点令人恼火了。 已知他们唯一的法师出门了。 再已知其他两个人没有什么偏神秘的应对手段……布莱雷利虽然国籍挂在意大利,但他不信教,也不带十字,夔娥不知道东方的驱魔方法能不能跨国打鬼。 “没事,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布莱雷利放弃了找打火机,干脆躺回沙发上,大不了,跳窗跑路。 “噫,为什么这时候搞事啊。” 夔娥也跟着坐了回去。 “话说停电不会也是因为这个……阿尔塔蒙说过阵法没什么问题。” 他们保持着躺在沙发上的姿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在没有第三个人的公寓里,四周偶尔会传来响动,不过被两个人默契地忽视了过去,他们甚至还有闲心讨论关于东西方鬼怪的差别—— “基督教世界观主打的就是一个如果耶稣来也没辙那才叫真的恐怖,”夔娥吐槽道:“……好像懂一点,又不是很懂,就是有人兜底的意思吧。然后把兜底的方面去掉就让人感到恐怖了……而东方世界观更偏因果论?特别是日式,无差别攻击诶。” “东方的鬼怪,”布莱雷利打了个哈欠,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都是女性和孩子……是这两个群体最弱势,被亏欠的也相对多,所以成为了恐惧的核心……唔……嗯?” 他坐直了身子,在确定不是阿尔塔蒙回来的动静后,又躺了回去:“好吵啊……呼,真无聊,说起来,那东西是‘灵’而不是‘恶魔’吧。” “是……啊?”夔娥眨眨眼:“你想说,如果是恶魔我就能直接锤了?” “不。”布莱雷利摆摆手:“我在想,你说的那个无差别攻击……你看啊,在很多时候,鬼啊,恶魔啊,妖怪啊,有的能言善辩,有的仅停留在可以沟通,有些就完全没办法听人话……针对不同类型,所以掌握各种各样神秘学的人们也有着不同的称呼:法师、灵媒、驱魔者……” “嗯?” 她转过头,刚好看到布莱雷利托腮,他的嘴角在黑暗中微微上扬,随口提出来的建议仿佛在问“今天吃什么”。 第43章 “要不要试着沟通一下?” 他遥遥地指向那个藏在过道拐角的房间。 “我估计阿尔塔蒙也快回来了,反正,应该问题不大……” 他跃跃欲试地,像个准备恶作剧的小孩一样,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 在世界尚未被如此紧密地联系起来之前,东西方大抵是以地理自然为基础,以祖辈的文化为脉络而往不同的方向前行着;风尘仆仆的文明有的溘然长逝于历史迷雾,有的则幸运地递交到了下一位继承人的手中。远航、迁徙、寻觅、合并、交流、征服乃至战争,世界被看不到的规律所推动;在人类尚且无法以己身横跨大陆乃至海洋的年代,一些相似的生产、创造活动就已然在各个族群生根发芽,并持续不断,有人这归根于基因,有人认为这来自于公共的先祖记忆。 社会学家、历史学家和生物地理学家的争论暂且先放到一边;布莱雷利终于在他的房间里翻到了一个打火机,大概是以前户外探险时候留下来的,他点燃了蜡烛,一旁的夔娥问:“怎么做?” 世界上那么多宗教、信仰和神秘学法则,与亡灵“交流”的总归就那么几个,甚至,可以说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即让亡灵操控纸笔、道具来揭示唯有另一个世界才能看清、知晓的秘密。 是交流的产物、人类活动中产生的巧合,又或者真的是一项心照不宣的,关于神秘世界的铁律,他们是不得而知的;通灵板、转桌子、笔仙、碟仙,在没有灵媒的情况下,都是最常见的,召集亡灵的手段。 布莱雷利和夔娥就形式上讨论了一番:首先这里没有通灵板,其次,通常用的媒介里,他们能选择的就只有碟子、笔和硬币。 “家里没有小碟子耶,”夔娥想了想:“笔和硬币?不过欧美有笔仙的形式吗?万一人家不认这个形式怎么办。” “就用玻璃杯吧,感觉他们通灵大部分都是用杯子。”布莱雷利右手握拳,敲到了左手的手心上。 可惜家里也没几个正经的玻璃杯——不是保温杯,就是星巴克买来的、奇形怪状的卡通狐狸杯。 最后还是布莱雷利搞来了一个一次性的塑料杯子。 “……这玩意真的能成功吗。” 夔娥喃喃自语道。 他们用马克笔写下了英文字母表、数字,并且在右下角写了“yes”和“no”。 “我感觉,”少女面色沉重地伸手摁上了那个塑料杯子:“一想到这东西还得拼出来,就有种梦回高中的错觉……” 夔娥承认,这几些年的摸爬滚打让她的英语水平有了显著的提升…………仅限于口语和少部分阅读,比如勉强能看看哈利波特这种儿童读物。至于拼写并快速反应含义,对她而言还是有点困难了。 毕竟应试教育的精髓就在于,不一定要看懂,但是一定能答对。 “准备好了吗?”布莱雷利把袖子往上挽了挽。 “来吧。” 浓重的、无孔不入的夜色依旧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一切,噼里啪啦的雨声时大时小,烛光让影子变成了不可名状的妖魔。 在下一道雷声响起之前,没有人再发出任何声音—— “……” 阿尔塔蒙抬起头,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而不时亮起。 四周寂静无声,楼道中发霉的味道总是挥之不去…… 他一边留神,一边往他们公寓所在的楼层走去,影子紧紧追逐在他的身后,由宁静所带来的微妙情绪正在逐步脱离着理智的禁锢。 感应灯又熄灭了,赶在他推开房门之前,雷鸣轰然落下—— 轰隆! 轰隆! “——————!” “嗯?呃,你回来了。”夔娥大惊失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你吓死我了。”紧随其后的是布莱雷利的抱怨,他从茶几后头冒了出来:“我还以你要把队友祭天。”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在看到阿尔塔蒙……以及他身后被破了个口子的墙面后,顿时把话都吞了进去。 “看你干的好事。”布莱雷利干巴巴地说。 “……我错了……”夔娥有气无力道。 保持着开灯姿势的阿尔塔蒙回头看了看那个被他躲过去的……暗器蜡烛,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什么蜡烛能嵌进墙壁里啊?它不是蜡吗? 他的视线下移动,扫过两个朋友,接着看到了桌上乱七八糟的纸、杯子,一部分还被吹到了地上。 “那个,你听我解释。”布莱雷利捡起了其中一张。 “……所以你们就想通过通灵问话。”阿尔塔蒙了解情况后总结。 继夔娥被开灯杀后,她满怀愧疚地正在试图把那根蜡烛从墙壁里撬出来。 至于为什么明明停电的时候开关是开着的,但最后反而是由回来的阿尔塔蒙开的灯……这都鬼屋了,这种细节一看就知道是普通超自然现象啦! “是啊,平时那玩意都不动弹的,何况你也是说过这不是个有恶意的灵,那必然是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他……或者只是单纯的,你设下的法阵效力减退带来的必然后果?——一开始我是那么想的。” 布莱雷利注意到阿尔塔蒙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哎呀,感觉要挨骂——虽然阿尔塔蒙不太会骂人,他挥了挥那张写满字母的纸赶紧转移话题:“不过,我更倾向于,那东西似乎……需要帮助。” 第44章 他把纸递了过去。 字母表上歪歪扭扭地画着几个圈,有些还被画了两道,而下方是布莱雷利总结的,他们为时不到三分钟的通灵结果—— help me 1985.8.18. ——the devil parasitizes on the lamb. (魔鬼寄生在羊羔身上。) 第21章 距离第一次见到杰森那天算起,前后大概过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对于朋友之间而言,这是再合适不过的见面时间,不显得疏远,也不会让人厌烦;对于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言,这是个微妙的时间点——多少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总能在一周之后被忙碌或无所事事的生活挤到一边去。“嗨,杰伊。”阿尔塔蒙先注意到的那抹红色,说是红色也不尽然,只是杰森刚好在手里拎了个红色的机车头盔。 “哦,你好啊……我记得你叫……阿尔塔蒙,对吧。”杰森说,他靠在机车边上,背后是一整墙的涂鸦,被一遍遍地盖去,又锲而不舍地出现。那些黑红色的秽语张扬地从这头飘到那头,阿尔塔蒙有时候路过驻足,还从上头看到了几句俄语的脏话。 杰森站在这面墙前,站在这些艺术家、叛逆份子、无政府主义者、恶棍、朋克、神经病还有憎恨所有能憎恨的迁怒者们——的呐喊面前,用着一种漫不经心而又轻蔑的态度,践行着一种……一种鄙薄之意。他才是那个跳出条条框框的赢家,那些思想终究是被关在墙里的死物——哈!于是当他站到那儿的一瞬间起,他就成为了这些人的王。 这儿是回到他们居住屋子的一条小巷之一,住在老城区就是有那么一点不好,平地新起的高楼不一定就没有老鼠,破旧的老屋里却一定会盘踞着毒蛇! 这点阿尔塔蒙心知肚明,他今早于布莱雷利出门后出门,他们三个虽然一起行动,在没什么要紧事的时间里,却也习惯各自找消遣。阿尔塔蒙这次算抄近道回家,他预想过碰上一些麻烦事情,不过想来也不难解决。 他没想到的是,他确实碰见了那个最大的“麻烦”,只不过这个“大麻烦”正和和气气地和他打招呼。 杰森是顺道来这边看看那个所谓出没的“怪力白人”,不过走了一圈,一无所获。杰森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准备过来敲打几个不听话的下家。 “嘿,哥们,你家住这附近?” 他没有问具体住址,那就不太礼貌了。阿尔塔蒙点点头,然后平淡地说:“上次你推荐的书我都看了。” 这哥们能处。杰森嘴角挑起一个笑,毕竟,大部分人面对推荐的态度无非就是下次一定,何况他推荐的书并不是那么好读…… “喔,真可惜,我这边还有事情。”杰森说:“改天再聊吧。” 阿尔塔蒙没有意外地点点头,留下一句“我也是。”之后,继续往前走去。 巷子里到处是积水,墙角长出了青苔,上方是一面摇摇欲坠的破窗,坐在垃圾桶上的黑猫在他靠近之前就开溜了。 阿尔塔蒙走后不久,骤然响起了沉闷的声音……出于他这些年对枪械的了解,那大概是装了消声器的沙/漠/之/鹰。 美国。他想。哥谭。 ……布莱雷利。 三人中,夔娥单兵能力最强,布莱雷利心思最深沉,而阿尔塔蒙,他总是寡言且可靠。 正是因为这份寡言,他鲜少会吐露一些只在心中流转过一次的看法,就像他从未说过,布莱雷利……也总是以类似领袖的形式出现……只是,那很难说是完全正面意义的领袖……就如杰伊。或许,这才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的相似之处。 他沉默地走出了阴影覆盖的地方,露水挂在公园的花草上,天空裂开的缝隙中掉下了一片光。 …… “那么,您现在可以讲讲了。” 迪克格雷森说。 “关于您所隐瞒的。” 布莱雷利说。 “你以为你是谁?”埃尔顿警探强硬地说:“咱们各走各的……怎么,还有你,凯里。之前把不是一直觉得我在无用功?现在倒是想起来这档子事了——这是我的案子!听着,我不管你们是从哪得到的,但我可不想和半吊子合作。”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没人希望它往更坏的方向走去。”布莱雷利颇有闲情逸致地推了一杯茶过去。在散发着一股怪味的出租屋里,低矮的天花板紧紧地压在他们头顶,永远关不上的水龙头滴答作响,呈现出一派贫困的锈色…… “我没什么可说的。”乔伊斯说,他的话语从颤抖的牙冠中挤出来,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在调查的案子和眼下的案子很大的关联。”芭芭拉接过话柄。相比起一个外地的警官,芭芭拉·戈登才是埃尔顿较为熟悉的那个,老戈登的女儿,偶尔来警局当一下“顾问”,是个坚强的好姑娘……要是他有女儿的话,大概也和她差不多一个年纪了。“我知道……你会有怨言,我也相信,你是最希望破获那起悬案的人。” “他们会杀了我。”老人说,这更像是一句情不自禁的喃喃自语,恐惧的秃鹫在脑海里盘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筋疲力竭,要么落下,要么摔死——那他也就离死不远啦!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乔伊斯立马弹了起来,可他毕竟是老人了……动作迟缓,那种受到惊吓的表现也在那双蓝色的眼睛里被放慢了无数倍,他自个都能清楚看到…… 第45章 “你可以相信我们。”芭芭拉说。“埃尔顿叔叔,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你们会把我排除出这个案子吗?”埃尔顿沉默了半响,他本来想摸一一根烟、雪茄,什么都好,但最后放弃了。 “……这就是你所恐惧的?”布莱雷利用平淡地语气说:“放轻松……我想,您应该相信我,您看,毕竟我大费周章地把您从警察眼皮子底下捞了出来,然后给了您一个安全的庇护所,您完全不用担心被出卖……” 他张开了双手,昏暗的灯光下,半劝诱,半威胁地说,他脸上还是温和的笑容,他身上还披着一件半透明的雨衣,这使得他的影子仿佛成了一只蛾子。 正如——客观事实所展示的那样,谁也不知道布莱雷利到底是什么时候捕捉到乔伊斯心头那只恐惧秃鹫的,也许是在警察闯入的一瞬间,又也许是更早,在见到这个平平无奇的老鳏夫的第一眼——他是如此善于洞察人性,于是黑发蓝眼的年轻人用最快地速度敲定好了一个铤而走险的方案,直接把人劫走!然后找个地方让他藏起来。 既然他在恐惧什么,那就给他一个安全的屋子——然后再用撤掉这个屋子作为要挟。 他玩味地撑着下巴,耐心地再次劝导:“我可以保证您的安全……至少在这里,不过,毕竟要找您的人还是很多的,警察要找您,您害怕的‘人’也在找您……喝口热茶吧!如果您愿意,我可以送您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只要您肯动动嘴皮子,讲讲那些不值一提的事情——当你离坟墓并没有那么遥远的时候,又何必非要把一切都带进去呢?” 布莱雷利分析了一下,如果乔伊斯和两起相隔近三十年的杀人案有关的话……大概是他当年或参与,或目睹,又或掌握了某些关键信息而被注意,可多年来也呈现出一种相安无事的状态……原本他以为,知情人是个鳏夫这件事,多少还是好坏半参的——坏的那部分,就像那位埃尔顿警官那样,抱着一副油盐不进的脾气不放;好的一些的呢,就是他们通常经历了太多,人又到了暮年,了无牵挂,很容易把尘封多年的往事给抖出来。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这件事对乔伊斯的影响,深深的、难以忘怀的恐惧刻进了他的骨髓,以至于在又一起相关的案子出现时,他立马就被恐惧给压倒了。 他倒是开始有些感兴趣了,梦魇,秃鹫,搞清楚究竟是什么在纠缠亚当乔伊斯,也是件相当重要的事情。 “时间不多了,但还是总得有耐心。”布莱雷利的心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雨衣虚虚地贴在他身上,像蛾子收拢的翅膀;衣角垂落到满是尘垢的地板上,在这件临时的,更为狭窄也更为阴暗的屋子里,他带来的物资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角,蚂蚁从包装袋上爬过。 “好啦,祝您接下来的日子里也能有个好梦。”年轻人不轻不重地刺了那么一句后,便打道回府了。 在门被关上前,他又隐约听到了牙关打颤的声音……兴许,也不过是错觉。 …… …… 在经历了漫长的扯皮之后,查尔斯·埃尔顿终于同意了分享情报。 这还得归功于迪克以及芭芭拉,倒不是说他们用了什么办法——或许办法是有,不过和旁人猜测的不太一样。 “毕竟错在我们,”迪克格雷森将资料的边角仔细对齐,又用夹子夹住。“照现有的情况来看,恐怕埃尔顿警探就快从对方嘴里撬出东西了,我们去的不是时候。” 也难怪别人发那么大的火,更何况后来这位嫌疑人兼目击证人还跑了,真是灾难。 “说得也是,迪克,我也觉得,各退一步也是好事。”一旁的戴维说。他也是跟着来联合查案的警察之一,此时正亦步亦趋地跟在迪克身后。有时候,迪克会有一种错觉——那就是戴维总爱呆在他身后,也不会在他聚精会神的时候插嘴,他喜欢以一种可有可无地、别人一看就可断定此人在偷懒的姿态出现在那儿。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迪克对此相当包容。 他习以为常地一边听着戴维小声嫌这嫌那儿,一边积极的跟进案子,等把一切收拾好后,也差不多到了下班时间。 迪克决定先回去吃个饭,再利用晚饭后到夜巡前的空闲再好好归整一下这起……这两起案子。 就当迪克以为,事情还得有上一阵子僵持之时,转机悄无声息地落脚,堪堪踩在晚饭即将开始的时候—— 神谕:我一直以为监控是被人为的抹去了,但我找提姆分析了一遍,他说监控并没有少—— “……比起是什么人破坏了监控,更像是……那儿本来应该经过什么东西,但是没被拍下来。” 有人坐到了正在看手机的迪克身边。 “你理解为有人披着隐形衣走过去就行。” “……等会儿,哈利波特是小说,对吧。” “很遗憾,虽然世界上没有霍格沃兹,但从来不缺一大堆会念咒语做法阵以及召唤魔鬼的法师。”提姆面无表情地回复道。 第22章 布莱雷利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简直忙得团团转。 不如说,从落地美国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怎么清闲过。要搞清楚亚当乔伊斯究竟隐瞒了什么,又要查一查关于出租屋里发生过的事情。他最大程度地将身边能利用的全部利用了起来。连记者小姐都被他委托了额外的工作。 第46章 “1985年8月18日当天的日报?”玛利亚的声音听上沙沙的,伴随着笔纸摩擦的动静。 “带‘魔鬼’和‘羔羊’这类字眼的信息也可以。” “好吧,我会注意的。” 谢天谢地,她没有过问太多,应下这桩委托后就挂了电话。 另一个电话恰时打了进来,他此刻正往地铁站的入口走,信号在这个时候就开始有些断断续续了。 “怎么样?” “他还挺老实的。”夔娥说,她抱着双臂,站在监控的死角处看着那栋楼房——布莱雷利提供给乔伊斯的住所,也不知道这老头到底在害怕些什么——连窗帘都不敢拉开。 远方的滴水兽不巧落到了她的视线范围内,这些石雕的异兽双爪并拢,牢牢地吸附在庞大的、有着类似罗马柱组成的门廊的建筑之上,她发现这类雕像在哥谭的分布似乎特别多,大概是有些什么特别的含义。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褶皱裙摆安静地收在她的腿边,浓密的黑发垂下,杀机在呼吸间浮现,又被她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去。 她听到了枪声。 这儿最不缺的就是枪声。 …… 布莱雷利仍然在奔走。 他不紧不慢地、悠闲地在哥谭的各个地方出没,从富丽堂皇的商业街道再到破败的黑人社区。他不习惯打伞,就干脆套一件雨衣了事,透明的、半黑不灰的长衣摆这样反而将他衬成了一个幽灵,阿尔塔蒙的法术一如既往地管用,从来不会有人记得清楚他的样貌,除了一部分尚在合作的人,实际上,只要他愿意,那这些人的记忆也会逐渐沉没,因为这类并不正面的法术就是如此蛮不讲理—— 凡事皆有代价。 布莱雷利自己都快记不清自己长什么样子了,每当他站在镜前,都只能隐约感受到一张脸——仅有着“英俊”这个概念的容貌和一双认知上为蓝色的眼睛,他们三个身上都笼罩了这个法术,但他从来都没忘记过另外两个人的样貌……这么看来,他们应该也有类似的感受,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于是怀揣这样想法的男人就越发神秘莫测起来,在有一阵没一阵的雨中,他说道:“唔?没关系。” “没过多久埃尔顿大概就要把我给卖了,所以我们时间很紧,不,你别用魔法,我来撬开他的嘴就行。 “……那个迪克格雷森,似乎是韦恩的养子,和他交好对后边的行动更有利……” “嗯?扫除?还是去吧,毕竟韦恩家给得还挺多的……哈,够一个人头价了,又不是没干过,时间大概是在下周。” “……我怀疑那天的灵骚是因为附近有什么东西被触发导致的连锁反应。” 阿尔塔蒙抬了抬手里的书。他向来是书不离手,然而和那些被他小心翼翼地包好书皮、或薄或厚的文学著作不一样,他现在手里捧着的是一本很破旧的书……通体漆黑,好像被翻阅了成百上千次,书页泛黄、起了毛边,没有任何标识;阿尔塔蒙垂下眼眸,那本黑色的书突然无风自翻——不属于人间的怪异文字、扭曲的阵法、还有一部分象征神圣的标识快速地掠过,最后停下。 “还不确定,所以我会在之后抽空去……看一看。”阿尔塔蒙摩挲着书的封面,冷淡而又担忧地给出了理由。布莱雷利没说什么,他让阿尔塔蒙小心行事,就在快挂断通讯前,他突然问道——“你之前说,你遇到一个类似于法师的家伙。” “嗯。” “……只是种可能性,谁知道这地方藏着多少奇怪的东西。”布莱雷利说:“好吧……就这样吧,我想。” 通常,我们会将穿插于千篇一律的日常中的另一种故事节奏称之为进展。有时候进展是有条不紊的,就像设定好的程序,也不乏杂乱无章、捉摸不透的情况发生,进展是多种因素积累的结果……不以谁的意志为转移,既不会按照哪个警察、侦探、相关的受害者的想法前进,更不一定会站在加害者的那一方。世界是上帝随机掷出的骰子,每一次的点数都是偶然,然后事件的连续性将偶然们汇聚成了一整个必然,这一点已经有无数的历史佐证…… 许多事情发生在同一时刻,就在布莱雷利为手头的两个谜题奔走之时,杰森陶德已经将那团乱麻理得差不多了。他几乎把洛夫顿齐扒了个底朝天,从卑劣的品性到那些肮脏的生意。 此人为金融界知名人物奥洛特·洛夫顿齐之子,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含着金勺,可惜有着一身利欲熏心的毛病——贪婪自私,却能靠着家世给自己破烂的人皮上套一层金装,他喜欢结交各式各样的人,也擅长煽动人们去为他做事。 明面上,他没有什么污点,可能有过,但是被他那有钱的爹给摆平了,这放在多年前的哥谭也就是那么回事,但杰森愣是找出了一位可能遭遇过实质伤害的且与洛夫顿齐相识的女性。 这名倒霉姑娘曾经和小洛夫顿齐有过一段恋情纠葛,后来据说她为了弥补自己的情伤,干脆出国了,从此就再也没了消息。乍看上去是很正常的展开,但杰森从直觉上就察觉到了不对。他看资料的时候一目十行,手上还在切番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细节的捕捉,于是杰森在吃完饭,把碗洗了后,抽空去查了这姑娘——阿迪娜·佩里斯凯的所有信息。 结果不能说一无所获,只能说这个假造得很明显。 第47章 一位家境还算过得去的姑娘,很难出现突然失踪的情况……哥谭在上个世纪确实一团乱,不过,依照杰森所得到的情报,以及提姆提供的种种分析,小洛夫顿齐是个不愿意背上污点的人,所以他如果真的要对阿迪娜·佩里斯凯不利,一定会想办法逼迫她做选择——不论是选择离开,还是选择自我了解,结果上一定会是和他毫无关系。 阿迪娜·佩里斯凯有出境记录,资料上显示她去了智利,接着就了无音讯了,所有人都断定她死在异国他乡,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他要如何诱导阿迪娜·佩里斯凯选择去智利?而且,她选择的那趟航班背后的公司,和洛夫顿齐家也恰好有关系……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杰森想到,何况这玩意儿也不算什么智者——顶多是投了个好胎,站在父辈给他搭好的椅子上,锦衣玉食没唤起他丝毫的同情和怜悯,青年时期惯于惺惺作态且自以为是,人到中年就直接进化成了酒囊饭袋。 杰森抻了抻手臂,他本该在一个小时,也就是九点之后直接杀到小洛夫顿齐常去的俱乐部看看情况,而距离一通标记着“蝙蝠”的通话打过来,还有半个小时—— …… 他在空旷的中央拧开了一瓶汽水。 气泡在瓶口涌动,甜蜜的、雀跃的,酒精和糖常被用以抑制种种因活着而产生的心酸与悲苦,色素把饮料染成了橙色,于是人们就看到了橘园的香气,气泡在弥漫的橘香中不断上升,随后啪地炸开。 没有任何东西因此而幻灭。 布莱雷利却陡然从沉思中抽身。 低矮的灌木三两成群地拥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等风一走,就装模做样地恢复了平静,他拎着汽水,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儿;布莱雷利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一处小公园里。 孩子们在灰暗的绿坪中互相追逐、互相问好,风没办法传来更多的声音,于是除了他们自己之外,谁也看不懂这场欢乐洋溢的默剧。 他若无其事地喝了光了那瓶橙汁汽水,然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孩子,草坪以及被雾气遮掩的林立高楼。他仿佛一尊雕塑,静默地伫立在这个山坡上;从额头、鼻梁再到嘴唇,每一处都仿佛被仔细雕琢过,才有了宛若少年神祗般的俊美模样——然而,这尊雕像沾染了太多人间的忧愁啦,因此既不神圣,也不悲悯,亦不纯洁…… 他歪了歪头,注视着眼前的一幕——注视着孩子们出演的默剧:夸张的举止,不明所以的动作,时而大笑,时而争吵……突然间,他轻声说、感叹到: “真可怕啊。” 他笑了笑,随手把瓶子抛进了五米之外的垃圾桶里。 残忍乃童真的半身。 事实上,玛丽亚并没能从报纸的档案中获得什么线索,她反其道而行之,最后居然在互联网上找到了蛛丝马迹——首先,作为一个对蝙蝠侠有着近乎痴迷的执着的人,她对类似的都市怪谈也有着广泛的涉猎。 “是的……我从前就爱时不时看那些怪谈,这就是幸运的地方了——我依稀记得中学的时候见过类似有人讲述过的关于八十年代的怪谈。原帖已经消失很久了,我是用编程抓取关键词才找到了一点残留。只有那个是符合你提供的信息——此外按照帖子描述的场景和建筑细节,那应该确实是八十年代的事情,其中一个建筑在86年就拆毁了,另外我还去问了父母……总之,能和你提供的日期相吻合。” 玛利亚发送了一系列的截图,这是一个邀请制度的论坛,ui界面非常复古,但是胜在界面整洁,发帖人也寥寥无几,稍微往后翻上几页就能找到九十年代的帖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处于何种原因在维护这个网站。 帖子内容就和随便一个以编造怪谈为主题的板块一样,以发帖人的童年回忆为开头,在暧昧不明的记忆的加持下,组成了一起光怪陆离的童年梦境。 发帖人讲述了一场从祭司到信徒都由孩子们组成的“魔法仪式”,当然,发帖人委婉的用词并没有起到太多的修饰的作用,不论他如何小心翼翼地试图让这段回忆变得不那么——让人毛骨悚然,可事实如此,打着魔法的幌子搞过家家和以魔法的名义进行一场所谓的“献祭”怎么看都是天差地别的两件事,在哈利波特都还没出版的年头,天知道那个年份的小孩都在想些什么。 布莱雷利对玛利亚说,这也并非孤例。事实上,类似的事情一直在上演,某某教徒为了神而谋杀邻居啦,某某教团为了敛财而暗地里绑架无辜路人啦,这些糟心事情的共同点就是总有一个或者一群虔诚地相信着某个超自然力量的家伙,他们作恶以取悦这种力量,亦或是证明自己也拥有这种力量。 “但那些是……孩子。”玛利亚说,倒不是说,她是那种坚信孩童永远天真无邪的性善论者,只是这事细想下来多少让人不寒而栗。没错,她清楚世间有着数不清的、不能明说的恶,可总不能成天把自己置于这种深渊之中吧? “正因为是孩子……”布莱雷利话讲到一半,没再说下去,他完全可以冷酷地延续结论:正因为是孩子,所以才会有如此纯真的残忍,他们不经世事,人也并非天生就有道德,顶多就是为了生存,基因里携带了一些群聚的本能。他知道很多这样的例子……天真的残忍远比人们想象中的更贴近生活,可能是取乐,可能是好奇心,也可能是争强好胜的秉性所致,孩子们会撒谎,会像成群结队的野狼那样寻找能够被他们吞噬的弱者,也会为了验证一个事实而酿成他们尚且不知后果的大错;这其中有天生的因素,也必然少不了家庭与环境的影响——而致力于在孩童中间散发恶意的成人,从古至今,从未消失过。 第48章 【我一直认为,他们只是为了耀武扬威,所以对约好了对我撒谎——直到多年后,我几乎都要把这件事忘记了,可就在上周,我在梦里又梦见了c那对我说话的场景。】 【梦中的他神情怪异,当然,我知道这是做梦的缘故,他看上去不像记忆里的他,他对我说,你永远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好事,你总不想当一辈子的羊羔吧?说完他就哈哈大笑了起来,而我依旧困惑,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我从来就不相信他们真的召唤到了什么的魔鬼……但是,一个想法却渐渐地,随着记忆的苏醒而根植于我的脑海里,那就是……他们会不会真的……】 布莱雷利把那段文字嚼了又嚼,他记得段落分布,记得作者打错的几个单词,他阖上眼眸,起伏了一瞬的情绪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在所有的——挤压到一块的各式各样的因素被引爆前,他站在公园的山丘上,这是大抵哥谭因怜悯给予他最后的……平静。 第23章 许多事情,尤其是那些表面上被冠以“尘埃落定”此类形容,实际上压根就是一直在被逃避的事情。时间能清刷不重要的情绪浮尘,却也难以带走顽固的垢渍,诸如分明的爱憎、无可辩驳的真相以及对阴晴不定的命运的……恐惧。 阿尔奇·尤金·洛夫顿齐弯下腰,往身旁的女郎胸前塞了一把钞票,在这个属于上流社会的、金碧辉煌的俱乐部中,人皮只是一张入场券,等踏进了这潭纸醉金迷的染缸后,就什么也顾不上啦!他飘飘欲仙地走在大理石铺成的地板上,财富、声名、权利都信手拈来的今天,日子似乎越来越无趣了。阿尔奇·洛夫顿齐以为自己还在大步前行,其实,他臃肿的身体已经很难支撑他走得太快了,他沉迷于幻想中的英姿,现实里却能把近两百米的路走得气喘吁吁。 以他如今的光景,哪怕是现场把同他有过几面之缘的提姆·德雷克叫来,恐怕也要眯着眼睛打量好一会儿才看出来这玩意是个什么人,还得托义警于之犯罪们的敏锐辨识能力的福——照片上尚且能装出一副和蔼的样子,真人就丑陋得多了。阿尔奇·洛夫顿齐在多年前还勉强能说有个人样,家境优渥,就读名校,事业有成,尽管他是好事一件也不干,那总归也好过现在——哈,庞大的、被食色掏空了的一滩烂肉! 现在,这滩烂肉慢慢走进洗手间,他拧开金色的水龙头,洗了一把脸,开始寻思起来找点什么乐子——他的平日热衷高谈阔论,且颇有好为人师的风范,总在喋喋不休一些自己的经验——大部分是别人听不懂的东西,要么就蕴藏某种恶毒,他已经那么干了二十年!二十年来,他靠着这一手获得了赞誉,也暗中致使多少人倒霉……是多少人呢?他不太记得了,但他还挺怀念,要不是,要不是有那档子事情,他还可以做更多…… 他想起来刚刚围在他身边的小夜莺,金发的夜莺(其实他早就记不清对方的是什么颜色的头发了),言笑晏晏,是体贴的缪斯女神,几曾何时,他也曾经像个青年人一样,有过爱情!……阿尔奇·洛夫顿齐早已结婚,他的妻子是经他精挑细选的,美丽,有学识,尊贵,能够让他面子上风风光光!一朵缠绕在他胸襟前的菟丝花,引来羡慕和妒忌,这就够了,他当然不爱妻子,且以自己的“多情”为荣——他是多么怀念着那些美丽的露水情缘啊! 一直坚信着自己正确性的阿尔奇·洛夫顿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微笑,他喃喃自语着不知道谁的名字,就在最为陶醉之时,杀意已如毒蛇般缠绕了上来—— “嘘。” 伴随着□□轰然倒下的声音,踩着他脖子的人说到。 “阿尔奇·尤金·洛夫顿齐,”那个声音轻声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金属质感,在空旷的,堪比皇宫那样豪华的盥洗室里回荡开来。 也不是说红头罩很想看这死胖子揽镜自照。在□□,尤其是杀手这一行当,有着这一类心照不宣的行规,即下手最好的时机,一是在卧室,二是在厕所,三就是在饭桌上,总之,在人类分心处理本能的时候,也是暗杀最容易得手的时候。自然,杰森一开始还没打算要这老东西的命,他还有问题要问这家伙。 “老实点。”他不耐烦地用枪指着对方的后脑勺:“我问你答,慢一秒就毙了你。” “——说吧,阿迪娜·佩里斯凯真正的死因——还有凶手,也是你认识的吧?” 他的话透过头盔的内置通讯,传递到了正关注着这头的人们那儿。 ——“现在,没问题了吧?” 更年轻的,带着点沙哑的声音说。 布莱雷利摁着耳麦,对着埃尔顿——以及那位迪克·格雷森,还有他的同僚戴维,以及那个负责本次通讯的芭芭拉·戈登说到。 ——要知道这几个人是如何搅到一起之前,还得提及一位正被小丑搞得焦头烂额却还被迫来横插一脚的红罗宾。 就在头一天,韦恩家上班的上班,出门的出门,除了正在放假的提姆,大宅一如既往地没什么人气。 谁知道蝙蝠侠又被什么玩意给绊在了外太空,介于正联姑且还有断断续续的联系,所以也不必过多担心。 “不然还是抽空去瞭望台看看吧。” 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杯红茶,缭绕的茶香没能起到什么提神的作用,反而让提姆有些担心——但可能他也不是在担心正义联盟,他就是有些心神不宁。 第49章 在他终于准备把茶喝了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的时候,一个小时前还挥着手出门的社畜迪克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冲了进来——老天,他真的很快,几乎一闪而过! “阿福呢!”迪克大喊。 “你不是去上班了吗?阿福出门了……” 提姆说,只见迪克三步并两步跨上楼梯,尽管以他矫捷的身手来看,说是飞上去的也不为过——飞到一半的格雷森在听到提姆的声音后,拧身又飞了下来,一把拽住了提姆的手腕。 “快!跟我来!”他焦急地说。 “等、等等,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迪克拽着他直奔三楼——没错,不是直奔书房,所以不是冲着蝙蝠洞去的。 而是冲着某个……几乎被封存的房间。 提姆感到一阵心惊。 ——那里同样是一个书房……一个几乎没人提起的地方。众所周知,韦恩庄园的主体建筑非常大,而且由于人丁一直不回来的缘故,很多房间仅仅只是做了基础的维护,如果要入住,还得临时去收拾,但,也有些例外的地方,纵使无人使用,也会因其承载的特殊意义而被管家阿福特殊关照,是的,其中也包括杰森曾经的房间…… 他们推开了某扇……在人们心底尘封已久的大门。 正如布莱雷利所料,最后埃尔顿还是把他给卖了,这并不是他没有契约精神,只是……埃尔顿的时间确实不太够了。 布莱雷利不是太喜欢别人插手——谁知道队友会不会给你临门添堵……可时间紧迫,而且,出于某种原因,他不得不认可了协同调查的方案,并且在心底暗骂了八百遍盲鸦。 干完这单,他再接盲鸦那些的破活儿他就是孙子! 布莱雷利愤愤地想。 连日的奔波让他有些疲惫……尤其是之后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老头亚当和警局,连本来还算不错的脾气都让这一出又一出的事情给消磨殆尽。 然而,布莱雷利用实力证明了为什么他能成为这个看似不靠谱团队的脑子,他很好地保持了镇定与耐性,慢慢地抽丝剥茧,他把亚当的人际关系调查了一遍又一遍,而且重新划定了遇害者们遇害的地方,简单来说,表面上没什么规律,但也许真的是否极泰来,在通读了玛利亚发来的那篇帖子之后,转瞬即逝的灵光到底是被他抓住了…… 常人无法想象的、聪明人无法去细想的,附着真相的地方,往往只有一层拙劣的伪装……是的,是啊!警察——正是因为调查者们是警察,成日忙碌,且不论单身汉,有家室的都不一定能将时间匀给家人——甚至那些经典“笑话”里,关于警察的有以下这样一则:在一次家长会上,全班只有两个孩子的父母没有到场,他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很同情地对另一个说,哦,你也是孤儿吗,老师说我们班只有我一个人是孤儿,另一个则回答,差不多吧,因为我的父母是警察。尽管这是个充满了刻板印象的烂笑话,但不得不说,无私奉献的意思就是,你总得失去点你自己的玩意,比如家庭,这导致了那样的局面……也许当年就有人发现了,没有细想而已……已知的,被确定为第一现场的那些死者们,最大的共同之处就是—— 他们的遇害范围看似散乱,实际上都不会逃出一个定律,那就是——孩子们出没的地方。一部分是孩子们上学的必经之路;一部分则可能与这些孩子的长辈有关,比如,工厂附近,当然,上个世纪的哥谭也有不少偷偷雇佣童工的工厂;公园、因为空旷所以会聚集很多小孩的空地、充当游乐场的公共设施,还有河边堤坝,平民孩子们经常去那儿野餐,以及那种看上去能被当做秘密基地的废弃建筑…… 死者的年龄分布不均,如果都是孩子,那没准案子一早就有进展了,恐怖之处就在于此—— 【如果犯人中有孩子,那就能解释得通一些事情,对于女性而言,她们或许会防备成年的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的男人,却不一定会对孩子有戒心。】 “可同时尸体有被侵犯的痕迹,我推测可能存在着一个成人同伙……当然,只是推测。再说,依靠孩子当诱饵还行,但指望孩子能完成整个抛尸过程,那有点困难……而且这个人的经济状态应该不太好,至少,他并没有汽车来运送尸体,那样显然更保险一点……” 【是这样没错。】 电话那头话锋一转,一改其乐融融的共同破案氛围,单刀直入道:【所以,亚当·乔伊斯还不肯吐露关键部分?】 “哈。” 布莱雷利的面色随着这句话冷了下来。 要说最此刻最震惊的,大概当属在电话那头,同样听着分析的查尔斯·埃尔顿。 “他知道亚当在哪?!”他目瞪口呆,然后转头就拽住了迪克·格雷森的衣服:“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哈哈哈……这个,我想,不是。”迪克委婉地说。 ——继二人在家里翻箱倒柜寻找可能存在的,关于托马斯·韦恩生前的手稿后,提姆·德雷克让迪克致电阿福的同时,当机立断要求加入这个案子—— “那个埃尔顿,我要和他的神秘朋友谈谈。”他说,那抹困倦早就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宛如猎豹般炯炯有神的目光,相比起布鲁斯韦恩,提姆德雷克的眼神没有那么严肃,却多了一丝兴致盎然。 第50章 “他所了解到的一定比我们多……他是谁?”他说。 “埃尔顿警探说这位神秘朋友并不见人……”迪克说,他投降般地举了举手:“原话是‘不需要再增加碍事的人了’。” 这话相当刻薄。 但这位刻薄的助手大概是低估了蝙蝠家的执着程度——再说,他,提姆德雷克aka红罗宾,会在案子里碍事和拖后腿? 提姆在心里用杰森的语气辩驳了一番,表面上依旧文质彬彬,他以“场外顾问”的身份一脚惨了进来,并在说服埃尔顿后,直接一通电话打(黑)进了那位“神秘助手”的手机上。 聪明人打交道的方式永远是那么诡异,且让人琢磨不透,在那位神秘助手发了一张随便圈了几个建筑标识的哥谭地图后,同样扫过一眼这个案子的案发地点的提姆在三分钟后就得出了与之相同的结论。 “——犯罪者中有少年犯。” 埃尔顿警探尽管一直在旁听这两个远在天边之人的对话,不得不说,他也确实没跟得上两人打哑谜一样的思路……怎么,现在人人都流行当谜语人不成?迪克对此适应良好,他拍了拍警探的肩,并敲了敲电话,让他们继续。 这就是为什么布莱雷利能捏着鼻子答应埃尔顿找的什么别的场外援助,不得不说,那家伙是有两把刷子——可他料到了埃尔顿会卖他一次,却没想到这不知道打哪来的顾问能卖他第二次。 哥谭这地方还真他娘的卧虎藏龙。 布莱雷利冷哼一声——这些年他的脾气实在是在给夔娥收拾烂摊子的途中好了不少,不然单凭这样赤裸裸的、明目张胆的刺探,他还真不一定会继续和对方合作。 “——劳驾、劳驾。”他用礼貌的口吻回复:“要知道亚当乔伊斯隐瞒了什么……不如你们先分享一下,托马斯·韦恩知道什么?” 迪克和提姆对视了一眼,他做了个口型:“毕竟我在案子里是实名的。” 有心人当然查得到他和布鲁斯韦恩的关系。 “关于这个,格雷森警官得到消息后会通知你的。”提姆游刃有余地回答。 “那么,亚当·乔伊斯所知道的线索,埃尔顿警探得到消息后也会通知你们的。” 布莱雷利直接挂了电话。 他骂了句俚语,再次下定了决心。 干完这单就从美国跑路吧,哥谭这破地方实在不适合人呆! 第24章 话虽如此,布莱雷利还是很快地——再次坐到了那张矮桌前。这些天都是他和夔娥轮流给这位惊弓之鸟送物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关爱孤寡老人的活动。 讯问这活儿不是谁都能干得来的,除了暴力之外,还有数不清的手段和话术,他很遗憾他对此有那么一点门道——将这类手段使在老人身上,看似残忍,然而、然而。世界上哪有密不透风的墙呢?恐惧铸成的、坚不可摧的防线,自然也会在某一刻,被同样的恐惧瓦解。 亚当乔伊斯时不时自言自语,又不时惊恐地大喊:“他们来了……他们……翠西和莱纳德都死了……放过我吧……”亚当有时候会突然流下眼泪,而一旁的布莱雷利,他一言不发,目光依旧是那样平静,温和中带着讥讽……说不好是怎么一回事,布莱雷利拍打着他的背部,再次递了一杯热茶。 “哦……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托着下巴,“真遗憾呐!您本来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事实上并没有,年轻人凭借其聪慧从厄运手中逃脱,但猎犬还是沿着十来年前的道路追寻到了这里……”他柔声说。 “年轻人对抗命运的法宝就是年轻,可青春不长留啊,先生。但老人也有老人的优势,您看,您的错已经如数犯尽了,也就是说,到您这把年纪,已经再没有什么能犯错的机会,此后一切都成了弥补,是的……” 布莱雷利张口就来,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别的东西——首先,不能强行要求他讲出到底威胁他,亦或他认为有威胁感的东西是什么,当下是要套出他那天……那个夜晚到底看到、听到、接触到了什么人,是的……也许他就是因为这件事受到威胁,让他讲个含糊的大概也可以,有个目标总是好的;我可以承诺继续保护他。 不过。布莱雷利皱了皱眉头,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一切看似很符合逻辑,但好像因为时间地点……还有人物的问题,这个故事好像存在着一个很致命的漏洞,他一时半会还想不起来,他对此只能苍白地辩驳:目前还只是直觉上认为不对。嗨,也没人要求他写报告,他就索性先把这个搁置在一旁。 “只需要您透露一点……”他笑了笑,笑容里有些张扬和无赖的意味:“来做个保证吧——” “三米,怎么样?” “……什么?” 他起身,缓慢地退开,一直退到墙的那头,这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大概是五米左右。 水槽在滴水,腐败阴暗的下水道味道缭绕在这间连通厨房的屋子里。 “靠近您三米之内的人,都会被——”他看也不看地抄起一个杯子,然后直接扔了过去,亚当乔伊斯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飞了过来,然后在半空中爆开—— 不、不,是在半空中被另一样东西截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会被就地格杀,怎么样?”他用手掌比划了一下。 第51章 在混沌的,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灯光下,他身后的影子突然活了过来。 准确地说,一直藏在阴影里的女青年踱步而出。 夔娥面无表情地站在布莱雷利身后,带着硝烟和冷意,独属于“夜兔”的,隐隐带着血腥意味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窗外的黄昏逐渐暗淡,孤寂过后的恐慌与某种孤注一掷的情绪霎时间占有了亚当·乔伊斯的心神。 “托马斯……”他说,双眼空洞无神:“我——” 那是个春夜,一个让人恐惧而难忘的春夜。 他只不过是恰好路过,当时医院里那么多人,夜晚的急症室如同白天一样热闹,孩子的哭声,大人的谈话声,都让本应寂静的春夜也变得喧嚣起来,他,二十来岁的亚当·乔伊斯,只不过碰巧给抬着担架的护士们搭了把手,然后这善举带来的噩梦就如附骨之疽,纠缠了他整整三十年! “……我……” 护士们大声喊着被他——一个微不足道的清洁工所憧憬着的韦恩医生的名字,在那位德高望重的,曾经从过军的大夫迈着大步走来之前。彼时年轻,脸上长着一些雀斑的清洁工听到她这样说到: “我是阿迪娜……告诉……东西我放在了……” 她——那个有着一头栗色短发,蓝色眼睛的姑娘,脸上的雨水模糊了她原本的妆容……她当天并没能下得来手术台,多处骨折外加多出砍伤导致的大动脉出血,送来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亚当乔伊斯,一个确确实实没有听到过任何关键信息,就目送着担架远去的医院清洁工,同样也是一个……做了整整三十年帮凶的男人。 …… …… “我感觉得到,某些人正在咧着个傻脸在那笑。” 杰森陶德现在恨不得一脚踢飞什么东西。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他去和警局的同事汇合了。” 提姆冷淡地吐出这句话。 ……我信你个鬼! 有着高大身材、穿着一件带帽兜的红色半截马甲的男人正在在高楼之间攀爬。 提姆德雷克是个聪明人,这点毋庸置疑,尽管此人大部分时间都只有在晚上才精神抖擞,天天对着电脑死磕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死宅,还总是不爱收拾房间。可他到底是被蝙蝠侠托付过背后的罗宾,加上本身的聪颖—— 也不怪布莱雷利隔着电话都觉得他棘手。 杰森不意外提姆自己忙得要死还有空关注他这边,嗨,反正这个家庭就是这么回事,他就是觉得烦躁,在红罗宾用内线通知他的之前,杰森从未想过他手上的事情还能和迪克那边的工作扯上关系。 这就有点麻烦了。杰森从一个通风管道里溜进了那加俱乐部。他用手电照了照,然后随手拆开了栅栏。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那事情好办,但这事既牵扯到了实名破案的迪克格雷森,所以他不好大摇大摆地走正门(是的,他有这家俱乐部的会员身份);又有一个不知底细的,和哥谭某个警探合作的外人,还有扯到少年杀人,以及后续一系列的举证——也就是说,这件事免不了上法庭了,以提姆那继承自布鲁斯韦恩的作风来看。 想想都头痛。 越想越怒从心头起的杰森不动声色地等着嫌疑人,那杀千刀的猪猡洛夫顿齐走进来对着镜子眼神迷离的时候,直接从上跳了下去! 他满意地感觉到这玩意大概被他踩断了一根骨头。 “嘘。” 他说。 果然还是先把这玩意打一顿吧,反正只要是不影响他出庭的程度,没人会在乎这人是骨头都断了还是手指没了。 …… …… 等布莱雷利回过神来,兵贵神速的义警们已经把该整理的都整理好了。 他在此期间就联系过埃尔顿一次,不怪他紧张,那个不知道打哪来的顾问着实让人很担忧,对方的信息被保护得很好……真见鬼,这号人早干嘛去了? 他尚且不知道提姆对他的评价也不遑多让,他的表面身份太过清白,毕竟那到底就是用来糊弄普通人的。 两方就这样互相戒备着敲定了合作方案——包括通知给杰森的部分,不过,提姆只简略地发了份文档并说明了情况……毕竟杰森有一套自己的做法,剩下的还不如留给他自由发挥。 布莱雷利则是在被临时接入内线后,沉默地旁听整个行动,就好像根本没他这个人一样。警察们在另一条线里随时待命……随时准备在一声令下后出去逮人和跑腿。 通讯那头是一阵鬼哭狼嚎。 提姆欲言又止,他很想提醒一句“嗨,这还有别人呢”,但想想也没什么必要。 他咳嗽了一声,暂时把杰森那边的通讯路线给关了。 一时间,这条通讯里只有他们两人……环境音夹杂着轻微的呼吸,从未见过面,纯粹以对话来揣摩通讯那头的一切的提姆·德雷克以及布莱雷利·兰钦甚至不知道对方与自己年龄相仿,也不知道彼此之间的联系,他们用挑剔地态度隔空打量对方,没人愿意先露出破绽。 若非时不待我…… “谈谈你的看法吧。” 提姆率先打破僵局。 布莱雷利半阖着眼睛,温柔的夜风路过马路中心,带来一阵潮湿的泥土味道。这个时候是没什么人出门的,鼠群蠢蠢欲动,还未发生的,将要发生的,以及发生的糟糕事情像滚轮那样前进,循环往复,白昼彻底沉睡了…… 第52章 “不如还是你先请?侦探先生。”布莱雷利嗤了一声,不是出于傲慢,而是因为他确实不太高兴——这都什么事嘛! 提姆从十几岁开始就跟着蝙蝠侠和各种各样的怪人打交道,他不在意而又好脾气地说:“洛夫顿齐大概率不是主犯。” “富人有自己的一套……”提姆想了想说:“但首先,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明哲保身。” 很多事不是不能干,而是干了之后不能被发现,所以这些富豪从不吝啬花在律师身上的钱;他们搭建平台、暗网,聚成圈子,在权力的光环下尽情享乐——当然,介于哥谭还有个蝙蝠侠,而蝙蝠侠在明面上又和正义联盟、韦恩搭边,给这群原本称得上明目张胆的上层人造成了一点威胁。 “坏事还是一件不落,却隐蔽了很多。” 迪克曾经如此说过。 这倒是个机会。提姆想,洛夫顿齐后来都很“安分”,但早年作恶的把柄很难完全消失,这样的人在蝙蝠电脑里还存了一大堆。要知道,提姆可不是那种他被针对过才如此卖力追查案子的人——这种人渣有一个算一个,只要证据充足,他统统都要把他们送上法庭。 “他买凶杀人的可能性更大,除了部分有奇怪癖好的家伙更爱自己亲自去做……是啊,这几乎是他们那一层里惯用的手段。” “不仅如此,他还能把自己从里头摘得干干净净……不,也没那么干净,如果我的推测没出错的话,问题就在于最后一名受害者。” 提姆说。 “嗯哼?” “他说个很喜欢以各种玄之又玄的名义让别人替他干活的人。”提姆敲击着键盘,资料源源不断地呈现,压缩,信息和线索在他蓝色的眼中被编织、还原……“最后那名受害者,也就是阿迪娜·佩里斯凯,这是个和他有直接关系的人,她的失踪很容易让别人联想到他,他姑且是个有点谨慎点人……” “唔。”布莱雷利以极快地速度阅读对方发过来的资料,他发觉到上头有附带了一定时间后自动销毁的程序,不由地抿了抿嘴唇。 “假设你这边的都是真实的资料——” 布莱雷利说:“那么,他热爱发号施令的感觉,笼统点,他喜欢权力在手的感觉,如果说阿迪娜·佩里斯凯恰好是冒犯到了他的人,他必然会报复,但是更大的可能是有一段蛰伏期——他的报复手段出了岔子,他的……棋子并没有听话。” “这点同样让他恼火,但这之后就没有线索了。”提姆说:“供他驱使的那些人,流浪者、底层的□□打手,以及……青少年。” ——少年犯。 当时——也就是杰森在“被迫”加入且让情报砸脸后,也曾轻描淡写地说过:“没什么好意外的……哼哼,为了活下去,他们能做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多……” 也不知道是有感而发,还是又一次意味不明地自嘲自弄。 “……” “所以,他没对那些人做什么吗?”布莱雷利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困惑:“……这些少年犯大概率和他是秘密联系,而且比起有名有姓的同学,这种家伙消失起来也更容易,如果是我,干脆就黑吃黑……” “总不可能是他一会儿蠢,一会儿又聪明到能把事情办得天衣无缝了吧?” “关于这点……尚待定论吧,或许很快就能知道了。” 提姆看了看闪烁的图标,说真的,他在想要不要建议杰森像贯彻他浪子人设的原则那样,也坚持做一个互联网酷哥,比如拿个很炫酷的log当头像什么的。 而不是用一只看上去还蛮可爱的猫猫,然后他顶着这个猫猫头给他发消息说: “他的嘴我撬开了,留了口气,赶紧让条子带人走。” 过了一秒,杰森又发来一条讯息。 【现场可能有点恶心,我先撤了:)】 提姆德雷克:“……” 算了。 他尴尬发而又不失礼貌地准备先暂时忘了可能存在的“很恶心”的事情,然后转手把线索都发了出去,那是三个名字,而其中一个名字,有趣,和迪克那桩案子的死者一个名,但并非一个姓氏……当然,这名字太大众了,不排除巧合的可能。 ……他真把我当什么检索器了?认真的? 他就这件事又和远在天边的布莱雷利讨论了一番,列举了一二三四的可能性,还没等归纳出一个合理答案的时候…… 布莱雷利被一阵急促的震动打断了思路。 他掏出通讯器的扫了一眼,瞳孔霎时间缩了起来—— 两条紧急通知,分别来自正在看着亚当·乔伊斯的夔娥,以及出门去寻找磁场被扰动原因的阿尔塔蒙。 第25章 就连随便把人一捆就拍拍屁股走人的杰森也不得不承认,一切巧过头了。 凑巧的三个案子,凑巧的行程,凑巧到把一窝子蝙蝠都丢到了同一个锅里烩,翻来覆去,吵吵嚷嚷,低头一尝,满嘴都是阴谋的味道。 关于布莱雷利和提姆的争论,杰森听了全程,并对那种隐藏在亲切口吻间的绵里藏针叹为观止,就差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喊打起来。 他转了转手里的那根撬棍,迎着晚风,从高层的窗户向外纵身一跃—— 巡逻的直升机呼啸而过,一抹红色坠入了这铁鸟的阴影,在月光赶到之前,消失在了建筑的罅隙之间。 第53章 ——在杰森连恐带吓外加铁拳的制裁下,洛夫顿齐招了关于阿迪娜的那部分,包括他怀恨在心的事实。哦这点不重要,但出乎意料地是,他在吓得满地黄肠后,只是颤颤巍巍吐露出了三个含糊不清的名字——相当大众,乍听上去有点假。 如果犯罪确实是一些……少年,还是那种挣扎在东区的社会底层,倒也不是说不通。他们的父母通常都会像下猪仔一样生下他们,然后随便取个名字拉扯到能说话就随便他们去了。一部分孩子因为其父辈放荡的生活方式出生就染上各种疾病,一部分在童年不会得到太多食物,百分之六十的儿童都患有营养不良——除非他们愿意“自谋生路”。 自己实际上也顶着个大众名字的杰森眼皮子都懒得掀开,他蹲下用枪托敲了敲对方的头,活像个恶鬼:“你在害怕什么?”他甚至是带着笑意的。 “是你背后的同伙?还是什么别的势力?” 杰森快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哥谭那些可能存在的大小帮派和势力,说到底还能有什么玩意能让这家伙吓到面前杵着一个红头罩的情况下还能有所保留的…… 除非是…… 像突如其来的一阵风,他的眼神霎时间阴郁了起来。 “你不会和小丑有关吧?” 杰森轻轻地询问——这询问里藏着很深的、难以被常人察觉的阴蛰……就好像对方但凡答一句是,就会被免费赠送一张车票……通向死亡的那种。 洛夫顿齐惊恐地摇了摇头。 想想也是,这傻逼不干好事的那些年头里蝙蝠侠都还在拜师求艺呢,没有蝙蝠侠,就没有小丑。 他索然无味地抓着对方的头往下一磕,直接把人淹在了他自己的呕吐物里。 哇哦,手滑。 他没什么歉意地想,还颇为闲情逸致地洗了个手。看来小红猜错了,就像他那边的另一个什么,亚当一样,这俩人的共同点就是都受到了另一股势力的胁迫……亚当不好说,但这猪猡绝对是活该。 就是洛夫顿齐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耐人寻味。 利益?上下级?还是…… ……明明是他指示和煽动另一伙人去犯罪,但最后他反而不敢吐露出那些人的信息……这是为什么?纵使,一无所有的底层青少年突然间获得了金钱权力社会地位的事情不是没有,他还能来当个现身说法呢,只是概率太低—— 在下坠之时,杰森被洛夫顿齐恶心得浑浑噩噩的脑子再让冷风一吹,突然清醒了不少。 敢问,一个对神秘组织、秘密结社,教团之类的存在感兴趣的富二代,平时也致力于接触这些玩意的洛夫顿齐,在扯大皮忽悠人的时候,最容易拿什么当借口? 是被扒得已经不算太神秘的□□,还是著名圣经二创邭山隐士会? 在哥谭这个鬼地方,只有一个存在。 草,破案了,是他妈的猫头鹰法庭啊!! 杰森一个激灵,差点忘记发射钩爪枪——当然,摔死还是太蠢了,他及时抓住了一头滴水兽,把自己送了上去。他赶紧冲进了通讯—— “妈的,小红,有大问题!快通知迪……夜翼,夜翼呢?!” 夜翼不在线。 准确地说,迪克·格雷森正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他叹息般说道。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夜翼。” “我当然很喜欢啦。” 戴维说道。 迪克稍微动了动身子,那把一直指着他的枪也随即跟着他移动。 那张熟悉的,本应该微笑的面庞好像被什么扭曲了一样,闪现着冷酷的恶意……也许是他把人想得太好,又可能是对方伪装得确实到位。 “我一直喜欢夜翼……但前提是,他愿意继承家族遗志,被人叫做……利爪?” 电光火石间他们只来得及对视了一眼,枪响的瞬间迪克·格雷森卧倒又接了一个滚地,下一秒,他用卡里棍架住了从身后袭来的攻击。 “妈的,那群鸟人不是被老头端了吗?”杰森问。 “一部分。”提姆纠正他,并试图锁定迪克的位置:“在那个名为托马斯的男人下落不明后,猫头鹰法庭确实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可那毕竟是一个古老的组织。” 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就是这么个道理,谁也不保证在斩落龙头后还有什么余孽存在。 杰森好像骂了句什么。 “……老头还没回来,是吧。”他说,陈述句。 “没错。”提姆说,他好像知道杰森想干什么了。按理来说那么大的事儿他们得通知蝙蝠侠——不凑巧,蝙蝠侠不在。 “很好,那我——” “等等。” “……怎么,你几岁了?别告诉我你想先给蝙蝠侠讲完再听他远程指挥。” 提姆当然不会,若事事都等蝙蝠侠定夺,那还要他们干什么,他果断地打断了杰森的话:“听我说!夜翼刚发来了信息——警局里有内鬼!” 我他妈的怎么感觉一点也不意外。杰森想。 “那个埃尔顿?” “是他的同事戴维·巴德。” “我想,戈登局长看人的眼光还是可以的。”——一道女声穿插了进来。 “神谕就位,小鸟,你可以飞了。” 芭芭拉轻柔地说。 神秘的纵火案,顽劣的富二代,神秘的少年犯,以及流传在哥谭最久的歌谣所吟唱的对象——猫头鹰法庭。 第54章 提姆带好面具,随便抓了一件和杰森差不多的半夹克外套,跳上了一架蝙蝠翼——一切似乎在往另一个方向滑落,但扑朔迷离的部分仍然像一阵雾气……至少他可以确定的是,不光是和法庭有渊源的夜翼,包括埃尔顿,还有他那个神秘的顾问——兰钦先生,都要遭殃了。 他来不及想太多,轰鸣声已经淹没了一切。 …… 任何一个对博弈论都有基本认识的人大概都听过这样一个经典的模型,即囚徒困境。两个犯罪共谋在入狱且无法与对方沟通的情况下,若两人皆闭口不谈,那刑期为一年,一人揭发,一人沉默,揭发者能被释放,沉默者获刑,两人互相揭发举证,那么各自获得八年的刑期。由于无法沟通,谁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招了——由于无法信任,所以大部分在这个环境下更倾向于互相揭发。 当然,就像著名的电车难题一样,总有人喜欢预设一些条件来推断出不同的选择。比如,犯人们有着绝对的信任,又比如,可以引入一个第三人,比如买通一个警察来为他们暗中传递信息,来确认彼此有无背叛行为。迪克格雷森第一次听布鲁斯韦恩的博弈论课程时是在十三岁,还背负着神奇小子名号的少年叽叽喳喳,做了一大堆预设条件——而布鲁斯,则微笑着听他讲完,这时候阿福会端上两杯香醇的红茶,接着他才开始慢慢和少年的他一起分析……那是一段很好的日子,在他失去父母,差点被拐去猫头鹰法庭当利爪之前,有人捧住了他摇摇欲坠的心。 因此,罗宾,夜翼,迪克·格雷森,右脚点着跳板,本该坠入万丈深渊的灰色之子,在振翅之时就已暗下决心,他绝不辜负——尽管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尽管……经历了那么多,那个人也不再年轻了。 “往警局里安插眼线?真的?我还以为这就是我十三岁时为了证明自己能破解一个难题而强词夺理出来的设定。”他一个飞踢,把丧尸般的利爪踹开。 戴维·巴德的发难始于他们接到短信后的十分钟内。 红罗宾给他发了一则消息,大意是虽然有了名字,但这些人大概率已经通过某种方式改名换姓了,但通过一些在家中不是秘密的非常规手段后,他希望迪克能到以下定位的地方去打探一下,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 杰森有没有真的把提姆当检索器我们不得而知,但提姆给出的依据是以犯罪地点未范围,加上通过年代和尸检报告上的痕迹以及布莱雷利提供的、可能是目击证人的那篇帖子里的细节,他们——布莱雷利和提姆,确实从里头找出了一些……聊胜于无的线索。 就在他把这些细节讲给戴维·巴德听后,穿着警服的年轻人露出了个意外兴高采烈的笑容—— “我还以为你们没那么快。”他说。“毕竟,蝙蝠侠不在,不是吗?” 他的预计没错——但两个聪明人的效率总会比一个高上很多,这还得感谢布莱雷利,大概。 “我们还没布置好——所以——” 他猛地拔出枪—— 回到眼下。 “哦,我还以为你知道——案子是在哥谭犯下的,他们让我进的是布鲁德海文的警局,几个女人烂命而已,怎么比得上你呢?”戴维假惺惺的说。 他的话几乎快激怒迪克了,于是下一秒他就差点被迪克用棍子轮了一脸——他刚躲开,就被另一根带电的短棍狠狠击中了腹部。 “他说了他们。”提姆分析道,夜翼那边的通讯接上后就一直断断续续,大概是因为对方带了屏蔽型号的发射器。“也就是说,阿尔奇·洛夫顿齐扯猫头鹰法庭的虎皮那么多年,他自己并不是法庭的成员,但是受他指示的少年犯们却阴差阳错地加入了法庭?顺带一提布鲁斯一直怀疑迪克身边有法庭的人,料想他们也是贼心不死的……这是个好消息,能把钉子暴露出来也不错,大概现在猫头鹰法庭能说得上话的人也都是些小鱼小虾,如果是我,就不会把这枚未来用于策反或者绑架夜翼的棋子暴露出来。” “……不是,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杰森说,很显然,提姆·德雷克把事件、线索和现状放到了他聪明的脑子里转了一圈,经过了不为人知的反应后,直接吐了一个答案出来。 还是毫不在意观众能不能听懂的那种,但现实不是侦探小说,没空洋洋洒洒地罗列太多,提姆手头的资料也实在太多——多到他都快怀疑这到底是他的委托还是红罗宾的,怪不得这人天天黑眼圈。 听听,什么叫“如果是他”,这个家有一个能随意爆头反派的黑羊就够了——杰森想,至少他能干净利落地送他们去见撒旦,而不是和黑心德雷克一样把人卖了还让对方给他数钱数完就送监狱。 “都要暴露了,谁还在意后手不后手的。”杰森习惯性地和提姆抬杠。一旦被人从幕后揪出来,等蝙蝠侠一结束正联任务腾出手来,这件事就没那么好打发了;倒还不如断尾求生,用早年埋下的暗线搏一搏,运气好没准在推锅的同时还能把夜翼弄死—— 笑死,小红说得有一点没错,在那个托马斯死后,剩下的权力落在了那些中层乃至下层人手中,再强大的组织距离堕落成乌合之众也不远了。 杰森抬手放了一枪——大口径子弹的好处就在这里,活死人没什么痛觉,能把对方的手轰断也是一种策略,至少,能让他来得及埃尔顿从对方手里捞出来。 第55章 “红头罩……”警探气喘吁吁,他还有点戒备——任谁突然经历了在路上被一群奇怪的“人”袭击又有被一个知名反派给救下后都会这样。杰森瞥了他一眼,“你那个神秘顾问呢?” “别那么紧张,我就是受人所托……”他说,他还没想好受什么所托,埃尔顿就放下了枪。 “……蝙蝠?” 他说。 ——在更久远的过去……远到几乎没人记得,到现在也没人回选择掉头去摸索的时光里,埃尔顿警探——戈登身边的好搭档,奔走在各种案件现场的,和看上去和像背景板一样的哥谭警察们没什么区别的菜鸟警察,和二代罗宾有过一面之缘。 “都在这里了。” 黑发的少年说,而被他随便从警察堆里叫出来的查尔斯·埃尔顿点了点头,在招呼同事来安顿那几位被绑架的小姑娘前,他对罗宾说道:“……谢谢。” 小小的,看上去才到他腰高的少年似乎笑了笑——然后转身就消失在了人海中。 ……但埃尔顿从来没设想过他们的下一次见面,因为罗宾永远是跟随在蝙蝠身后的那只鸟儿……好像永远都不会改变。 “嗤。” 杰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承认也不否认,再次重复道:“你那神秘顾问呢?赶紧的,警察局出了内鬼,他那边也要遭殃了。” “……什么?” 第26章 首先,我们要再次感谢布莱雷利的付出,在他的帮助下,炸弹被提前引爆的同时,由于警局那边的——识人不清,导致了连带他也陷入了某种困境之中。 他目前还暂时不清楚这一点,等他回过神来,大概率要再骂一句——他就说临时找来的家伙不靠谱! “——该死。” 他调节着小队专属的通讯频道,意图联系上其他两人中的一个,“听得见吗?‘夜兔’?‘科尔敦’?” 人生地不熟的坏处就在于此,家喻户晓的歌谣对布莱雷利来说,不过就是听过就忘的都市传说——秘密结社和阴谋论,他也算是见得多了,对于他这样到哪都是漂泊的人来说,区区几个人,或者几个组织的杀意,又算得了什么呢? 即使到了现在也是如此……布莱雷利只担心夔娥和阿尔塔蒙,他停住脚步,冷静地看向那些堵住去路的,穿戴奇怪的……杀手们。 “晚上好,先生们。”他笑着说,接着一个打火机被抛了起来—— “轰——!” 他从烟雾中翻滚出来,像一只身姿矫捷的黑猫,毫不恋战,不死的利爪们紧随其后。他在发消息给小队无果后,干脆发了个位置给那位被称呼为rr的家伙。 利爪们在逃离火焰后,又在下一个百米里被奇怪的液体糊住了脸。 “啧,没用吗?”他伏下身子,甩手又是一个电磁脉冲,尽管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灵活的杀人机器,当务之急还是制造路障,等待援兵——不过…… ……呃,他好像,暂时没有援兵了。 除非等谁先腾出手。 …… …… 援兵之一的夔娥正拎着亚当老头的领子往外赶,考虑到对方是个七十岁的老人,她姑且没有用太过激的手段。 “什么啊,这东西。”她轻轻松松地就掰断了其中一个的手臂,又轰掉了另一个的脑袋——说实话,这位玩意有点打头,但,带着拖油瓶实在放不开手脚。 她以防御为主,边打边退,敌方却和蟑螂一样源源不断,一看就是冲着灭口来的。 我算是知道这老头惹了什么人了。她想,她一个闪身,躲过了一道行劈,伞身重重撞向他的背部。正常人的脊骨早就撞断了,这家伙却还能行动自如,因此,她采取了边打边丢的策略。 每一个利爪都会被她用重击撞飞,一部分则是出于实验性质;一部分被伞尖贯穿后钉在地面上——这些家伙不仅穿得像蟑螂,也和蟑螂一样顽强。 她维持着没什么表情的姿势……胸腔中的血液却不停地在翻滚。 ……搞不死啊,这东西。 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她踹飞一个利爪,然后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等等等,别冲动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冲动会变成颜艺表情包……” 在一旁的亚当早就吓傻了,他起码还记得这是在逃命,让干啥干啥!一看就是老哥谭人了……即便如此,在看见夔娥秒切表情的时候,他也不免开始觉得迷惑——这姑娘脑子没病吧?怎么看上去有点呆? ……我是不是太依赖他们了?夔娥在边打边退的过程中——在发现自己发出去的通讯几乎石沉大海的一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很好,看起来不光是她,其他人也不能算安全的。她反省了不到一秒后,毛躁、焦虑的情绪又开始起伏。就在她考虑接下来是继续这个战略还是先把老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之时,一片紫色雾霭悄然闯入了战局。 “需要帮助吗——” 她朗声道。 布莱雷利发给提姆定位之一——并非是他自己,而是夔娥的大致位置。而刚好,史蒂芬妮就住在那附近,赶过去很快。 “要的。”夔娥手疾眼快地把老头丢给了这位,嗯,姑且叫她一般路过的好心阿美英雄吧! “带着他去安全的地方,警察局,防空洞,或者你们的秘密基地也行,疏散路上的群众。” 第56章 “你……” “照我说的做!”夔娥说……她侧眼看了一眼搅局者,琥珀色的瞳孔逐渐呈现出一种奇妙的情绪……一种……弥漫着血腥味的东西…… 史蒂芬妮脚步一顿。 ……那是,猎食者的眼睛……只要时机得当,只要不再忍耐,滔天的杀意就会变成实际的鲜血,从墙壁到地面,血色能染红正片天空。 她点了点头,一只手架起老头(亚当到现在已经麻木了,他对随便一个出现在视线里的女性都能轻轻松松把他架起来这件事接受良好),并掏出钩爪枪。 等会通知一下提姆吧。她想。哥谭又出现棘手的家伙了。 “好啦……老娘这就陪你们几个玩个够。”她举起伞,摆出架势。 ——真要命,其他两个人也被这东西拖住的话,多少还是有点麻烦…… 布莱雷利在思考。 这放在平时确实没什么,如果考虑到现在他正在跑路——跑路途中似乎不适合想东想西,然而,他确实是在思考。 一个春夜。 时间流逝……从源源不断的流水中蒸发……一缕又一缕的蒸腾雾气化作了一枚怀表…… 时间在倒转。 从那个本因寂静的春夜为起点……鲜血还未染红那名医生的手之前……烧伤的死者……横七竖八的女尸或在蜷缩于寒冬,或暴尸于荒野,乌鸦目睹了一切……目击了玩伴奇怪行为的年幼眼睛在不停的转动,须臾间又变回了乌鸦的眼睛……世界不停地转动,就像人们从未感受过地球的自转,命运的谱写也是从不以人的感受为主……挑唆者,再到少年犯…… 来自底层的,食不果腹的罪恶,以及来自上层的,朱门酒肉的罪恶,那些闪烁恶意的眼睛如影随形地飘荡在城市上空,似乎一如既往,似乎从未改变。 有时候,真相安静而端庄地坐在人们身边,被人视而不见地路过——它目睹了善恶,目睹匆忙,目睹所有一切能被成为“后果”的事件……然而它就在那儿…… “——很遗憾的是,韦恩那边没什么线索,不过,他似乎有提到过……他本想,如果那孩子能活下来,会不会怪他把她身上的纹身给缝合歪了,那是一句相当奇怪的……诗句?不过很遗憾的是,现在我们没有任何关于阿迪娜尸体的去向……” 他们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讨论——这不过是在追逐真相中的插曲,一个遗憾,甚至,就连面对过无数遗憾的人本身也早已成为新的遗憾,这就是为何有人直言:世界不曾改变。 ……真的是这样吗? 他福至心灵,再次发了一个位置和一句附言过去。 实际上,他在匆忙间就用了两次通讯,因为每一次似乎都能引来新的追兵。所以他在干完这事儿之后,直接这玩意丢到了水里去——所以,如果夔娥那边需要应付的也是这玩意儿,那阿尔塔蒙那边又发生了什么? 他冷静地思考着,他感受得到——之所以他们能如此有恃无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的通讯是通过阿尔塔蒙那些奇怪而又神秘的手段来进行,作为中枢的阿尔塔蒙一旦无法建立链接,他们就只能当麻瓜——当然,麻瓜有什么不好呢!只要不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算了,下次一定。通讯设备真的该再搞几道防护,不然一旦麻瓜了又遇上被黑掉定位,确实不太方便。 摆脱了定位,同时也让自己置于失联状态的布莱雷利痛下决心——如果他能活着回去的话。 杰森接到了一个地址。 “——我去找兰钦,你到这边。” 那是一个……位于老城区的地址。 承载了上个世纪的回忆……承载了那些反叛者们看似满身污泥外表下真正不死的灵魂。 他带着埃尔顿破门而入——实际上,也正巧去的是他,唯有持有大种姓之刃的杰森陶德才能破开这扇因主人魔力急剧递减后摇摇欲坠的防御,魔力层他们像星辉一样,轻轻消散在了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在那扇门的深处,思念保护着回忆,从欢欣到痛苦,都是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埃尔顿在杰森之后进入房间,他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咬牙支撑着,每喘一口气,肺部就像拉了一次风箱,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几乎要扑在那张床头柜前。 “阿米莉亚……” 他用手抚摸上了那张相框,上面是两个女青年的合影,一个是他的阿米莉亚,另一个则是没见过的棕发女子,前者微笑着,后者则满脸不在乎,抽着烟,穿着背心,腰间有一串张扬的文字……背景是一处舞厅。她们亲密地凑在一起,然后就这样共同被时光遗忘…… 埃尔顿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杰森看着他拆开的相框,他环顾四周,发现了墙面上的文字。他不得不说的是,他有种奇怪的预感,就像房间里有什么在注视着他们一样,他警惕地抬起头,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深沉的、跨越了时间与空间,他们仍然被注视着。 阿迪娜·佩里凯斯是多年前去世的警官阿米莉亚·埃尔顿的线人兼好友。 她的存在从未被披露,在阿米莉亚·埃尔顿因公殉职的同一天,她也死于一场车祸——然而,然而,在漏洞百出以及见证者的死亡后,她的档案被人以权势偷偷挪到了国外,唯一对此有所微词的是她的外公,这位老人直到置身病榻,也坚持阿迪娜不会因为恋情受挫而跑到国外。 第57章 ——只因那是一个自由的灵魂。 由无畏的阿米莉亚·埃尔顿,以及自由的阿迪娜·佩里凯斯联手调查而来的……揭露那桩连环杀人案的最关键的证据就在相册的机关之中。 在不肯离去的、等待正义的亡灵的威吓之下,得以在滔天的黑暗中保存至今。 第27章 “啊哈,瞧我发现了什么。” 男人拖了拖调子,用毫不掩饰的、惊叹的口吻说道。 “……一只,魔鬼?” 他眯了眯眼睛,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奇怪,真奇怪,乍看上去像个魔鬼,仔细看的时候,又像个人了……有意思,小子,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康斯坦丁如此说道。 ——要说起“阿尔塔蒙究竟去哪了”这个问题,就不得不从一天前讲起——大概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他只不过出了一天一夜的门,另一头的案件进展就堪比爆炸,就连他自己也栽到了一个有着一头金发的男人手里。那人身穿一身棕色的风衣,说起话来像英国人。 这位风衣男人在刚开始还打算冲他泼——可能是圣水之类的东西,不过这对他无效。 “我本来以为你就是那个,那什么——所谓出现在哥谭的新法师。不过来了才发现,还有比你身上硫磺味更重的地方。” 康斯坦丁说。 就在几天前,红罗宾突然找了上黑暗正义联盟,请他们帮一个小小的忙。他原本的意思是——希望黑暗正义联盟能抽空随便派个人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倒是也找过泰坦,然而遗憾的是渡鸦最近不在),然后他们就真的随便派了个人——派了康斯坦丁过来。 “别那么看着我,男孩。”他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这里即将要有‘大麻烦’了。” 他用有些疲惫的声音说。 街头传来一阵忧郁的蓝调。 清冷的钢琴声飘忽了一阵,风卷起了无人问津的传单,比恶魔还巧舌如簧的男人看着天边,不远处的街区刚好有个教堂。他叼着烟说:“我想,这位——年轻人?” “阿尔塔蒙。” “哦,阿尔塔蒙。”听起来不像个真名,但微妙的是,康斯坦丁感觉得到这就是个真名。 “如果我没猜错,你也是出来找‘那东西’的。”他比划了一个手势:“我们可以一起,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的力量来得大,不是吗?” 他注视着阿尔塔蒙。那是一张……颓唐的面容,明明看上去不到四十岁,却显得格外沧桑,就好像往这套皮囊里塞了一个更沉重的灵魂,整个人都仿佛要因这份重量坠入地地;他看上去不修边幅,嘴唇上已经长出了胡髭。风衣法师冲他摊了摊手,又淡淡地笑了笑。 康斯坦丁擅长谈话。 他讲起道理来,总是不经意间在话语中埋下一个又一个的漏洞,大约是某种本能,那些话语里还包含了一点神秘风格的哲学,不过,阿尔塔蒙还是决定和他去看看。他个人不太在乎说话比唱歌还好听的法师的言论,他只捕捉到了麻烦的气息。 ——上钩了。康斯坦丁心想,这下就好办太多了! “总之,大概是有人启动了一个阵法,以召唤恶魔……你对这个有概念的吧?” 他拨开杂草,那是一个荒凉的、遭到废弃的公园,不远处就是化工厂,这里大概过不久就要拆除,崭新的、供人劳作的机器将取代老旧的、供人取乐的设施;在粗暴地磨平童年后,用工作的枷锁将人困在此处,童年的亡灵看着已经死去的躯体忙忙碌碌,人们居然还能富有哲学意味地管这叫成长。 “这个魔法我见过,大概。没记错的话,召唤的条件是七条人命,毕竟连伏地魔都知道,七是个有魔力的数字。”他绕了一圈,回来说道:“哦,你知道伏地魔吧?真不错,我还以为年轻人都不爱看哈利波特了。” “……七条人命。”阿尔塔蒙说:“他们成功了?” “没,外行人是这样的。”康斯坦丁弹了弹烟灰:“鬼晓得他们看的是哪个地摊的版本——发动条件里还要献祭掉一个施术者,并将其身体的一部分放在法阵中心,启动时间大约需要一周——也是七天。” “我看了一下,你猜怎么着。”康斯坦丁戏谑而嘲弄地说道:“——阵法早就完成了,只差最后一步,也就是献祭施术者的部分,前后相隔的数年的时间,没准是有人发现了这个阵法,又大张旗鼓地抓来了当年那个倒霉蛋,把他切成一块块的,然后用来激活法阵……”康斯坦丁说着说着,突然安静了下来。 “……只是我们大概来得有点晚。” 阿尔塔蒙几乎在他话音未尽之时就抽出了横在腰间的长刀。 “——要来了啊。”康斯坦丁咧出一个笑容。 云层不知不觉中翻涌、聚集了起来,荒凉的公园上空凭空起了一阵风,带来的发苦的硫磺气味。 诡异的,如摇篮曲一样的轻哼随着一道雾气蔓延开来…… “原来是这样。”康斯坦丁用余光打量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刀就是普通的刀,我感觉得到,他身上还有别的……魔法器具?……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他退后了几步,一场苦战一触即发—— …… …… 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照常在早晨六点钟起床,他整理好自己的仪态后,拉开了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天色一如既往地不怎么好,哥谭总是如此,像一位永远处于丧期的女人,黑裙曳地,面色阴沉。 第58章 不知是不是错觉,阿尔弗雷德总觉得从昨天起,云层就越来越低,枕戈待旦的乌云们纠集成了一支黑色的军队,闪电是旗帜,雷声是号角,野心勃勃地意图吞噬整个世界…… 也许是年纪大了。他想,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世界每一天都在有所变化,只要乐于观察就能发现,诸如他这样上了年纪的人,越往前走,就越是被日复一日在进步的世界甩在身后。阿尔弗雷德稍作感叹,就立马下了楼,开始了新的一天。 迪克、提姆以及杰森罕见地在家族事物之外开始追查同一个案子,芭芭拉和史蒂芬妮在一旁协助;达米安最近则一直在大都会的朋友家,加上男主人也出差在外,一时间,整个宅邸只剩下了老管家一个人。尽管,至少在早晨十点之前,根本没来及睡觉的提姆还在家,就连他也很快迫于事件出乎意料的进展出了门,而后勤也被转给了芭芭拉,阿尔弗雷德只需要定期查看一下蝙蝠洞的监控即可。 阿尔弗雷德趁提姆出门,打扫了一下他以及迪克的卧室,至于杰森,他住的地方基本不需要太费力气收拾,只要定期除尘就好;之后,阿尔弗雷德去花房里看了看他精心养的月季和玫瑰,在顺手摘了一些香料后,这位尽职尽责的英伦管家掏出口袋里的备忘录,将已经完成的事情划掉。 今天刚好是周二,一个不比周一忙碌,但也有大批待办事项的日子——在此之前,经熟人介绍,他联系了能够承包家政服务的专业团队。事实上,阿尔弗雷德纵使再全能,在经历漫长岁月的洗礼后,这位老人能够做到的也只剩下了维护好家里人日常起居的地方,而韦恩庄园实在太大了,无数个房间,无数间藏品,就连秘密也是无数的;他会定期请家政团队,但不会一直请同一家,毕竟,蝙蝠洞就在韦恩庄园的脚下,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阿尔弗雷德把铲子放进花房旁的杂物屋,关门,洗好手,重新带上手套。他走进空荡荡的家中,鞋跟与地板发出清脆撞击声的那一刹那,油然而生的……落寞,从这道声音中钻了出来,通过耳朵,钻进了老人的心房。 阿尔弗雷德走到电话机前,拨通了一个电话。 漫长的拨号音没有让这位涵养极好的老人有半点耐烦,纵然,这确实是一通无人接听的电话,他又试了一次,发现那头的电话已经关机了。 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 这不太合理。至少,将这名先生介绍给阿尔弗雷德的人是他的老朋友,信誉一向良好。他深知,信誉对于他们这类人来说,是一种分量极重的……通行证。可能他的朋友也被骗了,亦或是……那位先生遇上了什么不方便的事情? 哥谭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阿尔弗雷德确认了一下今天的状况:阿卡姆还好好的,从夜班上到白班的少爷们也暂时没传回来消息(实际上,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件事尚在解决范围之内,不需要再让老管家再多操一份心)于是他决定先去取他之前寄送的波斯地毯。 他穿上得体的、适合外出的衣服,拿上伞,驱车离开了韦恩庄园。 今天的路况还算可以,外加并非上下班高峰期的缘故,阿尔弗雷德于二十分钟后到达了靠近哥谭新城区的一条街道上。他看了看时间,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而大名鼎鼎的犯罪巷离就在两条街之外。 阿尔弗雷德这才想起来,他应该在出门的时候就带上花……你终究还是老啦。有个声音在心底说。阿尔弗雷德很快就找到了附近的一家花店,春天可供选择的花很多,他挑了一束,走出店门时,风铃叮当,他站在街头,思绪也逐渐回到遥远的年代…… 那时候依旧是车水马龙,街头巷尾,阴冷的水汽无处不在,昼夜不歇的大雨总爱一遍又一遍地将往事弹奏。老样子,他想,这里还是老样子。 他抱着花束,正准备放下时,突然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身影。阿尔弗雷德最初以为那个是流浪汉,是的,这边经常会有流浪汉出没。他看清楚了那是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他走近了几步,想温声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汗水已经被风吹得不能再冷,又化作了黏腻的触感……黏腻的也可能不是汗水。布莱雷利感受到了口腔中满是铁锈的味道。 “这位先生,您是否需要……帮助……” 英国腔调,混迹于上流社会。 他在有些混沌的脑子里迅速捕捉到了这条信息。 “……啊。”他发出一个音节——他只能发出这样的音节了。那些该死的——活死人实在是棘手!他好不容易暂时甩开了那些家伙,就是自己也难免挨了好几下。 体力透支……真糟糕,他费力地抬起眼睛,正准备再撑一会儿,下一秒,他落入了一个怀抱。 ——花束掉到了冰冷的地面上,倒影在一滩积水里,空气中飘荡着不为人所见的金色尘埃……在布莱雷利尚且不知晓的那个时刻,那个用于模糊人印象的法术渐渐因施法者法力的衰退而失去了效益……现在,就连那滩不算清澈的水镜,也能照出他真正的、少年神祇般的面容…… “……布鲁斯少爷?” ……难以置信的、有些耳熟的声音在他的头上响起。 ……布鲁斯?那是……? 他的思想已然不受他控制,理智的那部分督促他赶紧站直,说上一句“哦请送我去医院”或者“不用我还好”……尽管后者在现在听上去像个笑话,毕竟,他溜着那群——活死人整整跑了半个哥谭!真是壮举……委托快结束了,不然干脆直接做完这笔单子就去其他地方就好,只是可惜了租金……而不那么理智的部分纳闷地想,谁是布鲁斯? 第59章 阿尔弗雷德很少有过如此惊心的时刻了……即使是达米安,也是在与布鲁斯老爷相似的基础上,继承了属于母系的一些基因,而眼前的年轻人,几乎与年少时的布鲁斯韦恩如出一辙——只是这孩子的身形过分单薄…… 他咳嗽了一下,血迹从他的衣服上慢慢洇到了眼前老人的衣服上,布莱雷利本想站起身,却被人拍了拍脊背。 “……您不要动,保持呼吸!我这就为您做急救……” 意识被抛入一潭漆黑的水,那些浮在遥远水面的光距离自己越发遥远,心灵就越发宁静。黑暗的、幽深的、温暖的……温暖的黑夜,温暖的海水,世界是一个水球,他蜷缩在其中,感到舒服、安稳。人只有睡着的时候,灵魂才会苏醒,而这是他第一次同灵魂一块沉沉而眠……对水球之外的事情,也就一概不知了。 第28章 他站在一片矮灌木中间,眺望着远方淡蓝色的群山,天际遥远而孤寂,云层中隐隐浮现出来自史前的幻觉…… 他望了许久,前方是叠翠的群山,后面逐渐响起了唱和的人声,在他转过头的瞬间,身着长裙的拉丁女人手拉着手,将他围在了圈内,她们唱着用经验编就的牧歌,柔软蓬松的裙摆错眼间仿佛成了一只只纯洁无瑕的羔羊,篝火来带的光将冰冷的事物烘得发暖。他感觉到有人坐到了他的身边,篝火唯独放弃了照亮这个人的脸。 “——” 他温和地说,母亲的口吻、父亲的劝诫,然而孩子只是静静地倾听那些唱诗妇女的声音,高低错落,在群山中回响。 我不会再为此而痛苦了。 黑发蓝眼的孩子垂下眼睛,再炙热的火焰也无法照亮的悲哀如同笼罩在头顶的夜,不为人知的孤寂是那样辽阔……直到欢乐被摒弃在荒野,而歌声永远都不会停止…… …… …… 事情以谁也想不到的方式落下帷幕。 等布鲁斯韦恩终于结束了他超乎预期的宇宙任务回到家中后,迎接他的不是阔别已久的热水澡、晚餐和他的床,他刚好赶上了任务的收尾环节——战斗、取证、抓捕、救治和摊牌。在他沉甸甸的身躯轻盈地从蝙蝠战机上跳下来后,就连杰森陶德也不得不承认,事件的连锁反应带来的压力骤然间轻了一块,也许,这就是蝙蝠侠的意义。 但他还是坚持了自己一贯的作风,嗤笑一声,接着提姆德雷克这混蛋恩将仇报地用碘伏棉签给他来了一下。 “你——”脱口而出的脏话在阿尔弗雷德的背影下被生生咽下去。 你等着。 杰森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戳了过去。 提姆无所畏惧。 在遥远的东方,有一句格言:你爹还是你爹。作为此刻大部分人名义上的父亲,布鲁斯韦恩以飞快地速度整合情报,做出判断,实施行动,而被猫头鹰法庭从哥谭东撵到哥谭西的其他三人直接被留在了蝙蝠洞—— 以及搭了两个外人。 夔娥作为一个很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的社交分子,除非她装一下,不然基本上到九十下到九岁和谁都能相谈甚欢的……夜兔,第一次感受到了窘迫。 我不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 她尴尬地想,假装低头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 “没事,他们家就这样。” 康纳·肯特,超级小子,正起劲地蹭着蝙蝠家的冰淇淋,氪星人又不会有消化问题。 现场唯二的外人兼外星人灰头土脸地站在一旁,等待发落。如果能忽略在半天前他们差点没把巷战打出大战的效果的话,眼下的气氛确实是不错,不用淋雨,还有热茶喝—— 糟糕,他们不会让我赔战损钱吧。 夔娥拘谨地对管家先生道了谢,她冷着脸的时候还是很唬人的,红茶温暖了她冰凉的指尖,夔娥看了一眼身边正在吃冰淇淋的小子—— ……她也有点想吃。 在应付猫头鹰法庭的余孽时,提姆果断选择了找外援,本着省时省力,最大程度降低伤亡的原则,当康纳兴致勃勃地准备先把这群活死人先冻起来前,他们遇上了打架打得正上头的夔娥。 ……过程不言而喻,多亏了钢铁之躯和超级速度的加成,即便如此,康纳每每想起这事儿,还是忍不住呲嘴——老天,那姑娘的打起架来实在太恐怖了,极致的爆发力、速度和技巧,他赶到之前,好几个利爪都已经被撕得粉碎,陷入杀戮中的夜兔很少听得进去人话,红罗宾还试图背后放一把冷枪,结果就是——够麻晕一头大象的剂量都只足以让那姑娘僵直上微不可查的一秒。 不管怎么说,他们最后成功的放晕了这名据搅局者说应该是友军的存在,把人带了回来(基于对方怎么看都不是人类的情况下,提姆认为只有蝙蝠洞有足够的反制措施),顺带一提,其实她仅仅晕了不到二十分钟,谢天谢地的是,她晕了一次后差不多已经脱离了狂战士的状态,能够交流了。 “我的朋友还——” “我们会找到他的,我保证。” 雨就是在那时慢悠悠地从天空降落,常见的雨,冰冷的雨,将浓烈的血腥冲刷进下水道…… 时间在忐忑中流逝。 万能的蝙蝠侠在外出了一阵后,带回了一位黑发的斯拉夫人,他吩咐提姆密注意监视康斯坦丁的行踪,而就在杰森眯着眼睛,高喊出对方名字之前,阿尔弗雷德也回来了。 第60章 最后一块拼图至此归位。 …… …… 布莱雷利依旧在沉睡。 体力耗尽、外伤、腹部也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挫伤。索性得到救助的时间比较早,后续恢复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他需要休息。” 阿尔弗雷德对他的朋友们说道。 “是的,看得出来,这看起来是个很长的故事……”老人用和蔼的声音说,他看上去并不在意面前二人的警惕…… “夔小姐,还有这位……哦,您看上去像是斯拉夫人……冒昧问一句您的父名与姓氏?” 青年沉默了一下。 夔娥拉了拉他的衣角,做了一个手势。 最终,他说:“阿尔塔蒙·谢苗诺维奇·希什科夫。” “……阿尔塔蒙·谢苗诺维奇。二位如果实在忧心布莱雷利少爷,可以在韦恩庄园小住两天。”两鬓花白的管家缓慢说道:“当然,我们并不强求二位……我为二位准备了一些简单的饮食,还请……” 雨势逐渐变小。 在空荡荡的走廊上,阳光至始至终未曾光顾……忧虑无所顾忌地继续游走,直到有人醒来,这是所有人共同期盼着的愿望…… …… …… “在1982年第一起烧伤案出现时,阿米莉亚·布鲁诺就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她出身于哥谭的一个工人家庭,她的父亲唐恩·布鲁诺是个非常正直的人,受到父亲的影响,她从小就希望成为警察,就在她二十岁那年进入哥谭警局后,发现事情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但幸运的是,她认识了与她志同道合的查尔斯·埃尔顿、詹姆斯·戈登等人,于是她继续投身于正义……在从事警察生涯的十年里,她还发展了包括阿迪娜·佩里斯凯在内的诸多线人。” “阿迪娜·佩里斯凯,德裔美国人,祖父那辈在战争时代移民到哥谭,随后就一直在此定居,她生性洒脱,不拘小节,而且,她是个嬉皮士。可以说,她继承了自由、平等、博爱、反战的精神,且在看惯哥谭的诸多故事后,定下了属于自己的底线。她在高中时期就认识了阿米莉亚·埃尔顿,相差五岁的二人对哥谭的腐烂感同身受,于是她自告奋勇成为了阿米莉亚的线人……” 她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伸手擦去了墓碑上的灰尘,照片上是一位年轻女性……如果能活下来,她大概也和自己母亲一个年龄了……玛利亚咬了咬腮帮子,以平复在胸中涌动的复杂情绪…… “她是第一个注意到凶手活动范围特别之处的人,但,当时的哥谭警局到处是政客、帮派的眼线,所以她只能暂时秘密行动,她盯上了当时做事还没有那么仔细的小洛夫顿齐,正好,阿迪娜与他同校,于是就借着爱慕的借口靠近了那名富商之子。” “……但她们没成功,要是成功了的话,就不至于……” “是的,她最终还是低估了哥谭警局被渗透的程度,她小心翼翼,但还是被人偷看了手稿,于是她就在某次事件中‘因公殉职’了——她确实足够聪明也足够出色,这让‘那些人’感受到了威胁。詹姆斯·戈登是从芝加哥调来的警察,死在哥谭会带来麻烦,查尔斯·埃尔顿外祖父的兄弟则曾在最高法院供职。当然,这只能算作他们不会被明面针对的原因,暗地里,无论是谁,只要触碰到……的利益,都逃不过针对。” “……而工人家庭出身的阿米莉亚处境只会更危险。” “没错。她死在了和查尔斯结婚的第二个月,她一直在戒备着下手的人……新婚的喜悦让她放松了警惕……” “那阿迪娜……” “阿迪娜·佩里斯凯的信息被保护得很好,她在阿米莉亚死后,决心独自去调查洛夫顿齐,只是后来被发现了。就像……分析的那样,洛夫顿齐是挑唆者,杀人者一共有四人,都是混迹在东区的混混和孩子,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八岁。他们中有人吸食……”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仿佛自己都对这个结果感到愤怒,这份愤怒不会被风轻易吹散,而是被风带往更远的地方,他一开始还认为,犯罪中至少会有一个成年人。 “无节制的财富,无法拯救的贫穷,罪人们合谋了这件事,在认识洛夫顿齐这样真正的‘上层人’后,少年犯们意图证明自己能够加入洛夫顿齐描绘的‘蓝图’中,他们按照洛夫顿齐的说法,照着一本书举行了‘仪式’,作为‘入场券’;洛夫顿齐更多是心血来潮,他想亲自策划一场不由他动手的谋杀——他也不不是第一次那么干了。” 玛利亚听说过这类似的事情……就像传说加入共/济/会需要蒙着眼进入一个房间一样。 “太过分了……” 虽然,大概是如此心狠手辣的少年犯们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深得一些组织们的喜爱,他们还真被猫头鹰法庭通过某种方式给招募了进去……成为了那些真正“成员”的走狗,这样自然接触不到太多权利……但也能让他们在蝙蝠侠清算猫头鹰法庭的时候蛰伏起来……这点就不必对记者小姐讲了。 “他们在察觉阿迪娜似乎掌握某种证据后,第一次没有听从洛夫顿齐指挥,准备私自把她杀害——洛夫顿齐当时的打算我们不得而知,但阿迪娜与他过明面上的联系,加上阿米莉亚怀疑过他,所以他唯恐引火上身……是的,他差一点就露馅了,阿迪娜逃了出来,但不幸的是……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第61章 “……我感到抱歉。”玛利亚说:“虽然我知道……但是,无论是阿迪娜、阿米莉亚还是……托马斯韦恩,他是个令人尊敬的人。” “时运不济……不过,这对洛夫顿齐来说是个好消息,他没办法在韦恩的眼皮子低下动资料,但在托马斯死后,没人注意到他,所以他买通了医护,伪造了资料,还威胁了一个清洁工——那些被买通的护士也早就死了,清洁工很快从哥谭消失……”不过亚当后来有被那几个靠抱着法庭大腿一跃成为中产乃至富人的……罪犯们威胁过,他们出于看乐子的心态放过了清洁工,只因为他……心存愧疚,在韦恩医生的影响下,他原本致力于做个好人!……他如果冷酷一点,都不会招致恶徒们的玩弄……然而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不够善良,也不够狠心——现在想想,亚当的妻女之死未尝不是被他们所害,他们想看看这个老人究竟会到什么时候才鼓起勇气,当他决定报案的时候,那也将是他的死期。 “不过,我们找到了阿迪娜当年调查到的关键证据。” 这一点还涉及到一些灵异事件,在阿迪娜死后,她伤心的父母很快搬离了哥谭,只剩下她的祖父……那位老人也很快因忧思过度去世,死后的灵魂威慑着所有踏入这里的,不怀好意的人们,谁也不知道阿迪娜的证据藏在了哪,她居住过的房子又频频出现骇人听闻的死案……在证人身死,证据也被藏得不见天日的情况下,他们确实称得上高枕无忧,再不济,可以推洛夫顿齐或者亚当去背锅,这二人皆是本质皆是胆小之人。 “之后,他们大概是起了内讧……其中一个人被杀害了,也准备随时让受尽惊吓的亚当来背负罪名。讲真的,这点我还真是不意外。” “他们会得到惩罚的,对吗?” “向您保证。” 在玛利亚把手里的花放上去之后,提姆也放了一束花,尽管还有很多需要收尾的部分,比如阿迪娜遗体的去向,又比如迪克·格雷森那个同事最终的处罚,还有对犯罪的抓捕等等……这些都是需要迫切解决,却终究会尘埃落定的事。 “他怎么样了?我是说兰钦……” “受了点伤,现在还在躺着,很快你就能看到活蹦乱跳的他了。” 玛利亚淡淡地笑了笑,她无意识地拨了拨耳边的长发:“真没想到,最后会由您来告知我结局……韦恩先生。” “这牵涉到了托马斯韦恩,布鲁斯在知道这件事后,亲自关注了进展。”提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这是给你的报酬,艾贝特小姐。” 金发女人说了声谢谢,疑惑地接了过去:“现在可以打开吗?” 提姆温柔道:“请便。” 信封摸起来很有质感……考虑到送出他的人是提姆·德雷克-韦恩,一切又都说得通了,上面还有一股很淡的香味。她小心地拆开信封,接着激动地惊呼起来。 那是一枚未开刃的蝙蝠镖。 “这是真货?!” “如假包换。” “抱歉,我太激动了,这……” “没记错的话,布……兰钦和你约定过,只要你肯帮忙,他会想办法让你见一面蝙蝠侠,不过他现在的状态不太好,所以由我代为赔偿……希望您能喜欢这份礼物……” “哦……谢谢,不,别那么说,我压根没想要他履约……我只是……在听说这桩案子后,想尽一份自己的力……我在前一个报社工作时就认识查尔斯警探了,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也想帮助他……我没做什么。” “这是你们从……那儿拿的?我听过一些传闻……不过,冒昧问一句,您和兰钦的关系是……” 提姆·德雷克的气质相当儒雅……也许是他作为布鲁斯韦恩的代言人所需,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很难不让人喜爱的年轻人,属于新闻从业者的直觉在某个瞬间被轻轻敲了一下,玛利亚握了握那枚蝙蝠镖,“好吧,当我没说,希望他尽快好起来。” “谢谢您,借您吉言。” 他们走出了墓地,一个秘密被揭开,一个秘密又就此被埋下…… 第29章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尚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沉重的黑暗压在四周,严丝合缝,磅礴、嘈杂的雨声被挡在了窗帘外,于是只好化身为富有韵律的低语,时隐时现,以确保秘密不会被倾吐;布莱雷利的眼睛在适应了黑暗后,才慢吞吞地摸索着从床上坐起来,他发现自己身上被换了一身宽松的病号服,但身下柔软蓬松,且宽阔的床可不是一般医院能给出的待遇。 他的外伤都被处理得差不多了,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出乎意料的是……他预计自己的伤应该会更重一点,所以他到底睡了多久? 床头有一盏灯,拧开后,淡淡的,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房间的一角,他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有点滴的痕迹。布莱雷利企图用睡得发软的手脚把自己送下床,万幸的是,床头除了灯,还被人贴心地放了一杯水,和一套衣服,他拿过水杯,里头的液体呈粉红色,闻起来也有一股很甜的味道,就是不知道是什么……运气好的话,没准这是一杯维c。 布莱雷利对昏迷前的事情还有点记忆,他好像是碰到了一个老人——还是个英国人,衣着好像也挺讲究的。按照常理,对方应该把他送到医院才对。 第62章 他没喝那杯水,而是换了衣服——那是一件有点旧的毛衣,外加一条普通的呢绒裤子,经人细心熨烫过的衣物照样散发着织物清洗过后特有的柔软味道,他穿上后发现刚好合适;布莱雷利上上下下观察了一下这间屋子:比较空荡,大概是作为客房来使用的,墙的四面贴着带花纹的暗色墙纸,床的旁边是一块亚麻色的地毯,不远处是沙发、矮桌以及一个小柜子。 布莱雷利赤着脚,踩过地毯,来到窗帘旁,急切地、雀跃的雨声清晰地传入耳中,仿佛一个秘密即将被揭晓……他拉开帘子,透过落地窗,首先看到了一片墨绿色的天空,天空的下方是一座城市的远景——正是那些幽暗的、似蓝似绿的城市灯光、骨架般的钢铁桥梁、交错的十九世纪暗巷以及庞大的都市建筑造就出了独特的色彩——灯火辉煌和颓废糜烂和谐地相融在一个城市,于是布莱雷利知道了,他依旧身处哥谭。 他将放出的目光像收风筝线往回收,脚下是大片绿茵,一座完整的、宽阔的、打理得当的庭院占据了大半视野,右半边有一片葱茏郁勃的森林,延绵数英里……最后再到了倒影于明净玻璃中的、属于自己的虚影。 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穿好鞋,带着机警和一丝不宜觉察的疲倦走出了门——谢天谢地门没有锁。门外是曲折的长廊,他的手扶上厚实的墙壁,指尖随着他的行走而划过这面长墙。 布莱雷利独自一人走在这片不知通向何方的长廊,偶尔随性地拐个弯,经过一些房间,经过回环式的楼梯,经过挂在一侧的古老画像们,那些被赋予了公正、勇敢之类虚名的人物此刻也不过以更虚假的方式注视着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他突然停下,在其中一副画像前,他好像闻到了油彩的味道——但那也许只是他的错觉。 布莱雷利站在画像前,深深地……在挂满了祖先油画、艺术品和风景画的这面长廊中……凝望着……仿佛人生头一次看到了能够用具体物品来表达的命运转折点,他眼中有新奇、混沌、心不在焉,还有那么一点点恍然大悟,这些情绪都很轻,漂浮在空中,好像影响不到他半分。这么说吧,即使画像上的,微笑着的父母和孩子——无一不是满怀幸福、喜悦地看着面前,尽管如此,布莱雷利也只感受到了时光留下的、唯一能被后来人品味的东西——悲凉。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淡漠地想。 他扶着楼梯,慢慢走了下去——于是,在客厅、可以说洋溢着欢声笑语的人们,在听到声响同时转头的时候,正巧看到他下楼—— 穿着灰色的高领毛衣,目光平静的青年站在楼梯的半道,微微敛着眸子,像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幽灵——大宅的主人们身上显然更加深谙这点,他们谁都没想过这个—— 被他人心中记忆亡灵附身的人在那一霎那不再是布莱雷利——青年时代的布鲁斯韦恩跨越时空,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他淡然而又疏离地从上往下看着所有人。 于是没人再讲话、欢笑、吵闹,只是眼看着他缓慢地走下楼梯,从高高的回忆中落到现实。 “呃,布鲁——布莱雷利。” 迪克担当起了活跃气氛的那个人,即使他差点咬到舌头。 “你要不要,呃,来这边坐会儿?” …… …… 在布莱雷利醒前,大家正聚在客厅里聊天。 这个大家——既包括了一家子蝙蝠,连芭芭拉和史蒂芬妮都到了,也包括了一些客人,比如康纳,还有会不时过来看看布莱雷利情况的阿尔塔蒙和夔娥。 在蝙蝠侠的介入下,他们很快对了账,又给事情做了收尾,作为率先和阿尔塔蒙有过接触的杰森被迫骂骂咧咧地留在家里小住几天——尽管他还是坚持不懈地在夜晚怒怼蝙蝠侠,然后在在回到大宅后对着布鲁斯复杂的表情起鸡皮疙瘩。 “……你少说两句不就得了。” “我不。”杰森宣布,然后转头看向阿尔塔蒙:“然后呢?继续刚才的话题,康斯坦丁怎么了?” 正在喝茶的阿尔塔蒙:“……” 这是一个有些……出乎意料的故事。 众所周知,康斯坦丁可不是什么好人,他编起谎话来比喝水还畅快,在把作为路人的阿尔塔蒙坑上自己的贼船后,他们很快就摸到了阵法的边缘,狂风簌簌,一阵黑云盘旋、凝聚在那个隐藏在草地中的法阵上方。 黑雾如丝线般纠结缠绕,最后缓缓勾勒出一个看不见的影子——然后直直冲向了他们。 “哟嚯。”康斯坦丁迅速闪身而过,然后一道凌厉的攻击从他身后发出,阿尔塔蒙抬手,一刀挑断了即将缠上他们的黑雾。紧接着他起手咏唱,不详的魔法自他手中发出,拦住了咆哮着的恶魔。 “不错,这种感觉——这种来自地狱的魔法。”康斯坦丁心想,如果对付点小喽啰,那倒是足够了…… “听好了,小子。”他突然开口说道:“这才是个前……” 旋风平地而起,地面在那一刻剧烈地晃动、皲裂—— “来的是魔神!!”康斯坦丁怒吼道。“不想死的话就听我的!” “……听他的你就死定了。”杰森说,摊在沙发上,喝了一口手里的红茶……他有点想念可乐了,说真的。 第63章 “那个,康斯坦丁。”夔娥问:“是个……” “人渣,垃圾。”提姆接道:“某些时候他确实做了不少贡献,这和他是个人渣不冲突。” “所以你听了吗?不对,如果你真的听了你就不会好端端坐在这……了,不是,你还真听了啊??”杰森看着阿尔塔蒙躲闪的眼神,差点没被茶呛死。 “……他说,他能帮忙解开黑书的封印。”阿尔塔蒙惜字如金,他想了想,又解释道:“黑书是一本法器,据说只要解开封印在上面的七道封印,就能让人实现一切愿望。” “我觉得,连五岁的我都不相信天上会平白无故掉馅饼了。”杰森坐直:“这种东西一听就要付出成吨的代价,老天……” “黑书到我手上的时候,前六道封印已经全部解开。”他说:“那个法师说解开最后一道封印,就能利用黑书的力量将魔神封印,当时我们别无选择——魔神现世的后果比较棘手,在它还未附身任何人之前将其解决是最好的做法。” 一客厅的人面面相觑。 “假设,”芭芭拉说:“那本魔法器具的所有人是你——” “这还用假设吗。”一直没开口的达米安说:“最后的结果无非是他来使用法器,代价你来背,如果运气好,那本法器最后还会落到他的手里。” 他一针见血,然后本来就寂静的客厅更寂静了。 认识康斯坦丁的人完全不意外他会那么做——不认识的则被这种无耻的作风惊呆了。 “……不对啊,那你怎么回来的?”夔娥说,她焦急地拉起阿尔塔蒙的手,然后上下检查了一下对方有没有缺胳膊断腿:“需要我代打吗?我保证能把他揍到在床上躺一年——” “我没事,我没事。”他安抚地拍了拍夔娥的手臂。 “事情有点复杂……”阿尔塔蒙最终说,他没说出口的是,其实如果真的能把魔神击退,他不介意背负代价……只是后来的事情实在超乎人们的意料—— …… …… 沥青犹如活过来的罪孽,在地上匍匐蜿蜒,硫磺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 有一个声音沙哑道。 “许久不见、许久不见呐!小约翰……嘻嘻嘻……” 原本还在狂躁地搅动空气的魔神瞬间成了……呜咽的宠物,说真的,有点恶心;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哦不,康斯坦丁大概是反应过来了,他当场就准备跑路,结果被一个力量拽着衣领拖了回来。 “妈的路西法,你有病吧!!”他气急败坏道。 “我等这一天很久啦。” 祂说,柔情蜜语,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恶意引发出了身为人的、最原始的恐惧。 “你他妈来干什么?又没叫你!” “哦,不不、不,看来旁边这个小朋友没告诉你——嗯,严格来说,他大概也不知道。”路西法张狂地笑着:“这本黑书由撒旦的力量所构成……但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能解开上面的封印,它在广袤东欧的大地上传递,从芭芭雅嘎、瓦西里·扬、巫师苏雀(注)……再到你身边的小朋友,它的主人形形色色,无一不是拥有强大魔力的人!尽管,其实这本书严格来说,是其他撒旦的所有物,不过没关系、没关系……我同样是‘撒旦’。”祂一把掐住了康斯坦丁的脖子 祂低低地笑了起来:“不过,那位撒旦的本意是想迎娶一个……新娘,所以才将它投放到了女性巫术力量强盛的斯拉夫民族手中,凡能解开封印的、最强大的女巫,就有资格成为撒旦的新娘……” “你瞎了还是我瞎了。”康斯坦丁挣扎道:“这哪他妈……有女巫……!咳……” “而且这本书是那小子的!”他被撒旦甩下来的时候,捂着脖子痛苦道。 “他……哼,一股子……我闻了都恶心。”撒旦悠哉游哉道:“而且前六道封印也不是他解开的,但能解开第七道封印——尽管你也是用的非常规手段——的你,足以证明自己……更何况我那么中意你……来吧,约翰,我愿意让你成为我的新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地狱之王的尖笑在那一天响彻了同样被冠以地狱之称的人间。 第30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杰森拍着大腿,在一众同样或幸灾乐祸或呆滞的听众中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笑。 ——他妈的,康斯坦丁,你也有今天! 连达米安都默默扭过头去,努力压平上扬的嘴角。 很难评价这究竟是个英雄苦康斯坦丁久矣的故事还是天道好轮回的故事。夔娥惊得小甜饼都掉了。 作为一直在实践着“队友祭天法力无边”的非典型性法师,康斯坦丁得罪的人(和恶魔)能从哥谭直接绕最远距离排到伦敦——嗨,反正这老鬼最后八成也没事,祸害遗千年呗。 但撒旦的新娘实在太有喜剧效果了,也不怪杰森在那头狂笑。 “这是个好点子。”杰森在心里琢磨着,“就是听上去有些烂俗。” “……之后呢?”夔娥戳了戳阿尔塔蒙。 之后康斯坦丁当然没事。 被一阵罡风扫到一旁呆着的阿尔塔蒙在撒旦即将拖着康斯坦丁下地狱的时候,突然手疾眼快地放了个法术——没起作用,来自地狱的黑魔法不会对撒旦造成任何伤害,然而,纯粹正面的、带着圣洁气息的法术接踵而至! 第64章 咒令起了不到几秒的时间的效果,基督的福佑灼伤了撒旦的手,为康斯坦丁争取到了喘息的时间—— 从撒旦手中滚到地上的他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咬咬牙,在阿尔塔蒙放出第二波法术吸引撒旦注意之时,用藏在袖子里的小刀割破了手臂—— 他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阿尔塔蒙的肩膀,浅绿色的传送门在一片漩涡中开启—— 撒旦的手已经快触到康斯坦丁的背部。 阿尔塔蒙徒劳地一扬手,自己也不知道丢了个什么东西出去——事后他才回想起来,那好像是一个很小的蜡制圣像……他从俄罗斯带出来的一件他人所赠的……纪念。 康斯坦丁带着他重重地摔倒了一片不知道什么鬼地方—— “咳、咳咳咳!!”在确认安全后,康斯坦丁脱力般躺到了地上:“……喂,欠你的,还清了。” 他感觉到粘腻湿滑的血正把袖子和皮肤沾到一块儿……但暂时感觉不到疼痛,康斯坦丁擅长死里逃生,那么多回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蠢货,被人卖了还过来救他……使用魔法,多少要付出点代价,所以不值当;明明带着不详的气息,却依旧能得到基督的福佑—— “哈哈哈哈。”康斯坦丁痛快地笑了起来:“怪不得路西法那货不喜欢你。” 他嘟囔道:“哼……没人会喜欢你的……何况你做得再多,使用了撒旦的法器,死后灵魂必然会坠入地狱——” “啊。” 阿尔塔蒙如此回答道。 “关于坠入地狱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没什么关系吧?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 康斯坦丁摇了摇头:“……算了,确实没关系。” 他喃喃道,我果然和这种人合不来啊。 …… …… “您知道,如果您愿意,一个小小的圣像总是拦不住您的。” “偶尔逗一逗那家伙也是很有意思……他总以为自己能逃得掉……不过那小子,啧,有点让人讨厌。” “好吧,好吧,随您喜欢!” “要不是这次出了点有意思的事情,我才懒得……哼,你们演到什么程度,都和我无关,我还得去看看其他世界的热闹呢,走啦。” “哎呀,多谢您……” 不为人知的谈话消散在了空中。 …… …… 阿尔塔蒙只来得及讲到他们落到一处空地,他还没讲后面的事情——比如康斯坦丁是怎么把蝙蝠侠招来,又是怎么把他留下直面哥谭传说而自己又跑了一次路的。 “夔娥,阿尔塔蒙。” 布莱雷利说,其他两人几乎在他话音未落前就站了起来。 “……这些日子多有叨扰。”布莱雷利很快地扫过了客厅中坐着的大部分人——有男有女,大部分都很年轻,其中有两个在新闻媒体上见过。 他把属于这座宅邸的……姓氏放到嘴里嚼了嚼,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实感。 “作为感谢,有什么需要的时候,可以联系我。”他的声音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虚弱:“那么,是该告辞的时——” “布莱雷利·兰钦少爷。” 所有人转过头去,只看见端着托盘的老管家……和他身边的男主人。 啊。 无止尽地、纺织着命运丝线的三女神在那一瞬间收拢了手中金灿灿的丝线,生命遵循着既定规律仿成的雕像在经历诸多颠沛流离之后,终于看到了雕刻家心心念念的原型……真正的、被美神亲吻过的脸庞是如此俊朗而深邃……布鲁斯韦恩。 “很高兴您能那么快醒来,您的朋友很担心您。”穿着燕尾服的管家说。“已经快到了用餐时间了,希望您能多留一会儿……” “不劳——” “——以及,我想,还有一些小小的问题,我们可以在饭后商议……比如您之前接下的委托……” 委托?什么委托? 布莱雷利在下一秒就想起来在这之前,他似乎确实是接过一个家政委托。 布莱雷利:“……” 通过几天的接触,夔娥已经在这一家子看似富豪实则全员蒙面英雄的家里混得如鱼得水——托布莱雷利和她自身比较自来熟的福,这放到世俗里怎么着也得混得个惊世骇俗的一家子姑且还算是——友善,她已经摸清楚了,整个韦恩家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就是这位看似和蔼的老管家! 深知扫地僧才是最可怕的夔娥在面对管家时从来都是兢兢战战,不敢造次,她本来还想给布莱雷利提个醒,结果谁想到他挑了一个她和阿尔塔蒙都不在边上看护的时候醒了,也没好好呆在床上直接下了楼,然后被管家阿尔弗雷德用丰富的经验一套连招直接带走。 夔娥看了一眼阿尔塔蒙:……我就说,就算是阿莱过来也得吃亏的!太可怕了! 阿尔塔蒙深表赞同。 没能在第一时间走成的布莱雷利就这样被留了下来,他下意识地选择了和夔娥以及阿尔塔蒙最近的位置坐下,当他正准备再摆摆那张对外的、礼节性的笑脸时,老管家已经转了一圈,给所有人的杯子里添了茶和咖啡,正准备往他这边来—— 布莱雷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杯区别于其他饮品的……茶,就这样放到了他的面前。 “听您的朋友说,您很喜欢椴花茶。”阿尔弗雷德说,他和大部分上了年纪的人一样,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很明显的皱纹…… 第65章 “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过这个,希望我的手艺还没生疏。” “谢谢。”布莱雷利点点头。 他端起了那杯茶……热气袅袅,轻扑在了他脸上,黄橙橙的茶水闻起来有一股香气,椴花茶在欧洲是再常见不过的饮料,而他手里这杯,大概是那位管家特意为自己煮的。 他看向夔娥,黑发女人耸了耸肩,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对他比了个手势。 他摇摇头。 没关系的。 他想,没关系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 …… 晚餐的气氛很是尴尬,就连夔娥这样还算健谈的人都不免噤声,然后埋头吃饭。 这真是奇怪的一家子啊。她不熟练地用刀戳了戳眼前的牛排,银质的刀锋划开香气四溢的肉块,餐具于瓷盘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她坐在布莱雷利左边,而她的左边则是史蒂芬妮——她调皮地冲夔娥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放开了吃。 这姑娘人很不错,不错到她都开始想反省自己当初是不是对她太凶了——史蒂芬妮倒是不介意这个,“你自己也说,当时不太好控制得住,是吧?” 她当时还是太着急了,也……太担心了,和她以及阿尔塔蒙不同,不管布莱雷利多么地机警聪慧,但在策略之外的领域,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也就说,没办法用神奇的能力脱困,就像她手里的肉块,轻轻一割,汁水般的血液就会争先恐后地淌出来…… 真是奇怪的一家子啊。她再次感叹道:原来除了阿莱,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怪人,肉体凡胎,却能和各式各样的、有着超凡力量的家伙们坐到一张谈判桌上,她并非不相信普通人的力量,相反,她还觉得世界上最伟大的莫过于普通人……只是这一家子的路子多少还是野过头了。 夔娥的视线渐渐挪到了布莱雷利那边,他正心不在焉地喝着碗里的粥——是的,才刚从病床上爬起来的他注定与这顿大餐无缘,只有特制的病号餐可以吃。但至少就表面上来说,哪怕是喝粥,他的礼仪很完美,夔娥自认为她大概这辈子都没那个耐心去管西餐礼仪——如果不是被邀请的话,她觉得他们这个时候应该瘫在屋子里随便吃着垃圾食品或者是自己做的随便什么玩意,开开心心地随机选一部老电影下饭,哦,虽然布莱雷利可能还是得喝粥。 老管家的手艺很好,她嚼了嚼剥好的龙虾,有点可惜他没法吃到这个——谁能想到会是这个发展欸!不论是“我的好朋友突然有一天找到了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爹然后这个爹还是布鲁斯韦恩”亦或者“惊,韦恩一家与蝙蝠侠竟然是这种关系!”…… 每一条都很炸裂。 炸裂到她现在上网发个帖子“你们相信布鲁斯韦恩是蝙蝠侠还是相信我是外星人”那一定有一堆人跟风“你好,外星人。”的程度。 【怎么了?】布莱雷利用口型问了一句。 【没什么。】 ……她不会是没吃饱吧?布莱雷利想,但是,或许是今天人来得很多,又或许是为了庆祝……他甚至在桌子上看到了一只火鸡,而管家先生到现在为止还在厨房张罗着新的菜! 多到连坐在他正对面的——那位格雷森警官都露出了一点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他抬起头,在和布莱雷利对视的一瞬,他回给了布莱雷利一个明灿灿的笑容。 他立马挪开了眼睛。 他搅动着肉粥里的蔬菜萝卜,一勺勺地往嘴里送,作为明里暗里被关注的那个人,谁也不知道布莱雷利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既无明显的喜悦,也没有表露痛苦,就好像布莱雷利·兰钦只是一朵恰好路过的、虚无缥缈的云,很快就会散去,只是不知何时会散去。 第31章 在正式和布鲁斯韦恩进行谈话前,阿尔塔蒙和夔娥先给他讲了讲他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然后法术失效,之后的事情如你所见。”夔娥咬着一根能量棒:“刚好赶上蝙蝠侠回来,统统掉马。” 布莱雷利在吃完饭后就被阿尔弗雷德请回了卧室。 “您还需要好好休息,您的朋友也是那么认为的。”阿尔弗雷德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房间里有专门的铃……” 布莱雷利不得不承认,他可能有些不太擅长应付这位作风十足英伦的管家,特别是,考虑到实际上他根本就是这位管家给捞回来这样的前提下。 一回到房间,布莱雷利就先指使着阿尔塔蒙释放了一个小型的法术,其实那就是个探查灵体的鸡肋法术(毕竟真正有本事的法师要么可以直接看见,要么凭直觉就知道哪有灵体),没什么用,但愣生生被布莱雷利物尽其用地开发出了别的功能,譬如,这个法术可以干扰通讯设备。 “所以布鲁斯韦恩是蝙蝠侠。” “是呀,不对,你不应该先震惊他是你……生理意义上的父亲这回事吗?” “我也想震惊一下。”布莱雷利摸了他的发尾,好像比之前更长了点:“他是蝙蝠侠这件事比他是我爹更让人震惊。” 即使这一切并非空穴来风……冥冥之中,命运早就给出了警示…… 他睡了有多久了? 一旁的阿尔塔蒙像看穿了他的疑问,开口道:“你昏迷了将近……到今天是第十天。” 第66章 “……” “我们比你先一步被带回蝙蝠洞,没多久潘尼沃斯先生就带着……你,回来了。” 他们三个其实都没好到哪去,当时的夔娥灰头土脸,黑色的发尾被血块糊成一缕一缕的,阿尔塔蒙是让蝙蝠侠拎回来的,蝙蝠侠需要一个人来给他解释事情的经过,这大概是康斯坦丁能跑掉的原因。他们受的伤程度不一,不过,相比起还能清醒地讲两句话的夔娥和阿尔塔蒙,不省人事、浑身是血地被管家从车里抱出来的布莱雷利就凄惨了很多。 夔娥当时几乎立马就冲了上去,她圆圆的瞳孔微缩,他们之间看过了太多对方狼狈的场面,可似乎没有哪一次有这样惨烈……血顺着他身上的雨衣,滴滴答答地淌了一地,在轻轻挥开咒语的迷雾后,那张精致的面庞上拥有的居然只是安详,就像一场沉睡,然而谁都知道,睡与死是抵足而眠的兄弟啊! 她放轻动作,握了握布莱雷利的手,接着,阿尔塔蒙就拉住了她。 “别怕,别怕。”他说:“会没事的。” 他笨拙地拍着夔娥的肩,同时也没错过站在一边的、缄默如影的男人的表情。 摘下了蝙蝠头盔的布鲁斯韦恩,目不转睛地、直直地看着他,那与他如出一辙的,宛若只是沉睡的青年……这种场景只在他自己最疲惫的梦中才会出现……他的灵魂在这种时候照例在两头争吵,一边喋喋不休地咆哮,还没有调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另一头则再次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阴暗潮湿的过往。原来在反反复复地经历了失去已拥有的噩梦之后,他未尝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啊!——那就是尚未拥有,便已失去。 “——他很抱歉。” 阿尔塔蒙替布莱雷利把枕头拍得松软了一些,又替他重新倒了杯水。那些不曾被言语过的心事轻而易举地让阿尔塔蒙点破,毕竟,大部分魔法师能够忽悠到人,都不是靠神奇的能力——而是这类人似乎天生就能捕捉到人类那敏感的、阴晴不定又难以琢磨的情绪。 “他……有点在乎你。”阿尔塔蒙把水递了过去。布莱雷利接过了水杯,却没有接话,兀自沉默了一阵,突然间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怎么样:“这件事有点复杂……反正在我看来,这也不关他多少事情……”他语焉不详地说道,重新看向了正站在床边的两个人:“是我没预料到……我记得,这个魔法一旦被看破,第二次就无法生效了,对吗?” “是这样没错,”阿尔塔蒙点点头:“毕竟你们也经历过一次了。” “好吧,虽然不知道除了这一家子到底还有多少人看到了……看来又得挪地方了。”布莱雷利随口抱怨道,但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太多埋怨的气息。 “没预料到是很正常的啦。”夔娥说,她张了张口,是不是因为我和阿尔塔蒙太依赖……你了,才会导致一旦作为协调中心的你失联,事情就变得失控。然而,她终归也知道,她再强,总有不能赶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布莱雷利再策算无遗,事情的发展也不可能总是合乎常理地发展下去,至于魔法,看似万能,实际上处处蕴含着代价。 “对了,埃尔顿怎么样了?” “他没事……不对,也不能算是没事……” 警探最终没能完全跟进这个案子,他在得知真相——包括有关阿米利亚的死另有隐情之后,过于激动,以至于晕了过去。 等他的同僚把他送到医院后才得知,埃尔顿本身的状态已经到了一个相对较差的地步——他早在年初体检的时候就被告知自己得了肺癌,如果好好治疗,他还是能多活一段时日……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夔娥看着布莱雷利,显然,他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一丝多余的惊讶,于是她就明白了。 “之前不小心瞄到了他的ct报告。”布莱雷利双手拢住杯子,无意识地摸了摸上面凸起的花纹,“不过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他那么执着于这个案子,怎么看都是……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兴许是为了在死后与亡妻见面时能给她一个交代,又或许是他想再做点什么……” 警察嘛,形形色色,但其中最不缺的就是那些生性执拗的人,他们可能脾气不算很好,做事尽心尽力,围绕在身边的不一定是鲜花、掌声和荣誉,更多的是苦涩、挫败、无能为力、身体上或心灵上的职业病。 “你……韦恩先生替他联系了医院,埃尔顿警探的医疗费将会由他名下的基金会承担。”阿尔塔蒙说。 “唔。”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真是讽刺啊,布莱雷利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就像试图解开一团乱麻,结果却发现这压根就是首尾相连的一根线一样:起点同样是终点!兜兜转转,被当时人们误认为是魔鬼的凶手其实是人类——而人心,可笑的、卑劣的、贪婪的人心,却在多年后真的引来了地狱之王!他从不质疑,有人的恶是天性,根深蒂固、难以教化! 而世界上,能与之对抗、能将其化解的……依旧是人心。 ……那些善良的、高贵的、纯洁的灵魂。 布莱雷利闭了闭眼睛。 在把该解释的都解释后,问题无可避免地绕回到了最关键的那个点上。 “现在怎么办?”她问:“虽然感觉像做梦一样,就那种。”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兴致勃勃进行棒读:“机缘巧合之下我找到了我的亲生父亲,他不仅是哥谭首富,还是那什么的黑暗骑士,在被认回来的第一天,我成功躺着进了豪门……” 第67章 “停一下,”布莱雷利正在喝水,他差点没被夔娥这段给呛死:“自己人别开腔!都让你少看点那些小说。” “咋啦,我就看看还不行吗,反正就是大家的幻想……哦不对,千万普通人做过的同一个白日梦在你身上实现了,你感动吗?” “不敢动,谢谢。”布莱雷利有气无力道:“行行好吧我的姑奶奶,这不是简单的豪门故事,这是豪门恐怖故事。” 他想想都觉得离谱,草,布鲁斯韦恩是他妈的蝙蝠侠,放在哥谭来讲确实足够恐怖故事的。 被卷入哥谭式豪门故事的布莱雷利还真到底没能跑掉。 一来他还有一点别的问题没搞清楚,二来他们确实需要谈谈……在他们双方的马甲都掉了个干净后,很多东西就没了做表面功夫的必要。他在审视布鲁斯韦恩——以及蝙蝠侠的同时,对方也在用那双钢蓝色的眼睛回望着他,打量、猜疑、预估、试探……那场面像极了两只头一次见面的大猫,谁也不愿意往前多走一步。 布鲁斯久违地感受到了头痛,照理说,梅开不知道第多少度的他理应有了应付的经验,放在他们之间就,简单来说就是——布莱雷利是第一次认爹,而布鲁斯已经不是第一次认儿子了。 不擅长的事情终归不擅长,在这个看似突然冒出来的孩子情况稳定后,他、提姆、专门赶回来凑热闹的杰森和史蒂芬妮、还有虽然暂时回不来但强硬地要求跟进的达米安以及还在布鲁德海文收拾后续摊子的迪克几乎把这个看似把名不见经传团队的资料给翻了个遍。相比起清白的表面履历,他们在里世界的活动几乎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们的团队名字叫什么?”蝙蝠侠在建档的时候问道。 “他们好像并没有说过自称,不过,其他人给他们团队取的名字倒是五花八门……有的叫他们三角,有的则会叫他们万事屋。” “万事屋?” “没错,这是他们流传在远东那边的称呼,因为他们,呃,会做一些杂活。” 提姆组织了一下语言:“给钱什么都做,业务范围涵盖了帮人代购、跑腿、装修、家政、维修电子产品、接送小孩上下学、救人救猫救狗……以及驱魔和跨国追杀通缉犯等等……” 提姆越说越沉默。 有点意思,他开始有点看不透这位新的家庭成员了。在大部分时间里,红罗宾的过人的冷静和超乎寻常的理性思维不会让他太轻易地将信任交付一个陌生人,即使这个陌生人未来可能会加入这个家,如果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那也就罢了。 可惜这仿佛是某种诅咒,所有的——所有的姓氏是韦恩或者不是韦恩的,在和这个家扯上关系后,统统无一例外地走上了一条艰苦卓绝之路,不论好坏,义无反顾—— 但是,即使将布莱雷利放在这样一个家族里,他也还是显得无比的神秘。 你们有那么缺钱吗?不如说,一个本来就有佣兵性质的小队会缺钱?那丧钟还干什么佣兵啊,回家开饭店得了! “看上去像超人会干的事情。”有人懒洋洋地在另一个频道嘲讽道。 “超人可不会干这些。”提姆刚想打字反驳两句,蝙蝠侠适时打断了这场他也许并不知道的争吵:“你来看看这个。” 他顿了顿:“我共享到a组了,你们也可以下载了看看。” 明明大频道里只有他和布鲁斯两个人,但下载次数在资料被分享出去的三秒后就突破了三十次。 哦,我就知道这帮人在窥屏。 提姆顺手打包了一个备份,他以极快的速度阅读完了那份……账目。 于是提姆·德雷克更加看不懂这位即将成为他新的——兄弟的家伙了,实际上,布莱雷利比他还小个一岁,所以他才是兄长,不过目前这不重要。 他回想起了和对方共事时的经历,聪明、谨慎、不经意间表露出的戏谑和轻佻,以及藏在玩世不恭语气下的、深沉的城府,布莱雷利和提姆的每每斗完两句嘴,就想从他口里套话,简直防不胜防。 ……当时他只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当那个神秘的、只存在于别人的话语和通讯那头的人突然有了一张能够看清的脸后—— 提姆看了一眼布鲁斯韦恩。 片刻后,他又看了一眼对方。 “怎么了?” “不,没什么。”他顿了顿,强调道:“什么都没有。” 第32章 话归正题。 布莱雷利和布鲁斯在书房中相对而坐,桌上是阿尔弗雷德准备的饮品,布莱雷利的那份依旧是椴花茶,布鲁斯的那份……是一杯热牛奶。布鲁斯捏了捏眉心,动作自然地将牛奶推开,整个书房寂静无比,暮春的阳光被蹑手蹑脚地探了一缕进来,正好将桌面上的地球仪斜切成了两半,一明一暗…… 他们默然着、审视着、酝酿着,牢牢将情感封锁在紧紧抿的嘴唇、始终无法舒缓的眉头以及沉静如海的蓝眼中。布莱雷利不知道的是,他身上的那件灰色高领毛衣实际上是布鲁斯韦恩年轻时候的衣服,由于老管家的恋旧而被保留下来……他突然发现,在自己即将忘记少年时的布鲁斯韦恩——不是蝙蝠侠,只是布鲁斯韦恩——的时候,命运的作弄让这件衣服又长出了一个青年,十九岁的眼神、十九岁的愤怒、十九岁的痛苦,突然间就被抹去了,只应布莱雷利是如此平静,以至于布鲁斯韦恩还未能从他身上窥探到什么…… 第68章 “……事情如你所见。” 最终,布鲁斯首先开口,“如果你有任何疑问,可以问我 这人也太狡猾了。布莱雷利端起茶杯,“你是蝙蝠侠。” 他的尾调上扬,用的却是肯定句。 “没错。” “嗯……我没想过我会有一个……那么有钱的父亲。” 布鲁斯韦恩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句话似乎有点问题……但布莱雷利马上就接上了下一句话:“说真的,我无意打扰——你们。” “算不上打扰。” 布鲁斯说,他感觉到自己的语气可能有点生硬——但这也不能怪他,如果,眼前的人是以更普通的,比如街头偶遇这种看似只会在滑稽剧里才出现的方式出现在他们面前,又或者,他就是个从不沾染任何危险行当的普通人,那一切都会截然不同……他可以用布鲁斯的态度对待他,他可以更温和,更包容,更……像一个能被人所期待的父亲那样,对待眼前这个孩子。 他又一次把这事儿搞砸了,在搞砸了前边几次之后。布鲁斯韦恩有些自嘲般想。 他还需要再观察。蝙蝠侠冷静地说。 “选择权在你。”他观察着布莱雷利的表情,“如果你愿意接纳——”他几乎把阿福在事前给他讲的所有注意事项又过了一遍,“这里,我想,大家都很愿意。” 他想起那份调查记录。 不得不说,他还不了解这个……孩子,但即使是傲气如达米安,在看过那份调查记录后,也勉强地吐出了两句“还算可以”之类的评价。蝙蝠侠,这是就连你也得承认的事实!他和其他成员都不太一样…… “如果你不愿意,介于,这确实不是一个寻常的‘家庭’……” 我还需要说什么呢?布鲁斯韦恩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不曾爱过这孩子的时光里,布莱雷利·兰钦,将自己打磨成了挑剔如蝙蝠侠都认可的宝石!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永远冷静、洞悉人性的蝙蝠侠在布鲁斯的脑海中嘶嘶道。毕竟在这个世界,好人总是要付出更多!更遑论沉浮于危险中的人——我不曾给过他任何的爱、帮助、引导!就这样平白得到了一个优秀的孩子,我不知他成长中是否有过苦难,我不知他的温润中是否带着伤痕,当所有人都以为布鲁斯韦恩会欣慰这枚珍宝的时候,他却清楚意识到了其中必定存在的——代价。 就因为我是他生理上的父亲…… 布鲁斯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就连诘问也是波澜不惊,他的影子里始终藏着蝙蝠…… 我就应该心安理得地得到这一切吗? 布鲁斯韦恩,这个名字代表了无人企及的富有,于是人们也就逐渐忘却了,他会因失去的惶恐的时刻,也会因得到——而惴惴不安。 …… …… “所以,他们说了啥?” “我怎么知道,书房里的窃听器都被拆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会在家里装窃听器啊! 夔娥在心里吐槽道。 到现在为止,距离他们进书房起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期间所以人都在好奇着结果,当然,也有像杰森这种嘴上说着不没兴趣其实也在暗搓搓关注的嘴硬人。夔娥虽然也很好奇,但比起这事儿,她主要还是来蹭零食的。 “你觉得,阿莱会接受吗?”她低声问用俄语问,阿尔塔蒙微微侧耳,也用俄语回答道:“不清楚……他在这件事上态度有点……反常。” 当然,若是要他说出布莱雷利具体哪里反常,那他是答不上来的,因为不论布莱雷利接受与否,那都是他的事情。 在夔娥撕开第五袋薯片之前,布莱雷利和布鲁斯终于走进了大厅——于是那些正凑在一起各显神通的家伙们统统闪现会了原来的位置,摸狗的摸狗,看书的看书,照镜子的照镜子,夔娥举着薯片,目瞪口呆。 “承蒙您的关照。”布莱雷利对阿尔弗雷德说:“还请原谅上次的爽约……” “布莱雷利少爷,您不必为此感到抱歉,韦恩庄园永远欢迎您的归来。”老人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定下了下次拜访的约定:“或许,您还有需要处理的事情,我就不做过多的挽留了,希望下次见面时您能够品尝到我的拿手好菜……” “哦……多谢您,您的粥也很不错。” 他看向阿尔塔蒙和夔娥:“走了,阿尔蒂亚,小葵。” “所以你们谈得怎么样?” 回去的路上,单手打着伞的夔娥戳了戳布莱雷利的后背。 “还好吧。”他侧过脸看了一眼夔娥,突然笑了笑:“你就不担心我从此决定好逸恶劳留着韦恩家等着继承家产然后不要你们了吗?” “……你自己也说了那是小说剧情啊!”夔娥才不上他的当:“再说你留下是继承爹的事业呢还是继承爹的企业都说不定呢。” “那也是,不过蝙蝠侠这玩意怎么着都和我没关系吧。”他伸了个懒腰,“没关系,我已经和他谈好了,他不干涉我的去留,至于之前接下的那个扫除单子……” 布莱雷利蓝色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他半是轻松、半是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也可以抵消。” ——“希望你在走之前能……过来一趟。” 那个男人说:“阿福很遗憾你没能吃上他准备的大餐。” 布莱雷利颔首,算是默认了他的请求,毕竟,谁也不忍心拂了那样一位老绅士的好意。 第69章 “之后再看看去哪吧。”布莱雷利随口计划着:“盲鸦的委托算是完成了,再接几个活儿资金应该就能周转过来了……战损日后再说,你们想去欧洲吗?” 布莱雷利没听到回答,他疑惑地转过身,只见夔娥和阿尔塔蒙一个望天,一个看地。 “呃。”夔娥用眼神疯狂示意阿尔塔蒙:你去和他说啦! “是这样的,这个,我们也是在你和韦恩先生去谈事的时候那个德雷克讲的。”阿尔塔蒙缓慢地组织语言:“咱们的债务已经清了。” “……啊?” “是韦恩先生帮忙清的。还有那间公寓,也被他买下并记到了你的名下。” “……” “他还往咱们的账户上打了一笔钱……呃,阿莱?” 布莱雷利沉默了两秒,接着在两人惊恐的眼神下慢慢地扶上了路边的墙。 ——感情在这里等着我呢! …… …… 杰森看够了热闹,正准备打道回府。 他衷心地为那位新被捡回来的倒霉蛋默哀。哦,谁让他爹不仅仅是布鲁斯韦恩,还是蝙蝠侠。如果老头子愿意,当然有办法留住人——如果他愿意。 很难说杰森是否抱着某种模糊不清的、接近于看乐子的态度来对待这事儿,合家欢这种情节实在是不适合他们这种家庭,特别是从对方的态度就能看出一二,有人或许会对素未谋面的——亲人,抱有幻想,因为一个存在于幻想中的父母总是会被神话,在真正面对、接触他们之前…… 但布莱雷利·兰钦却与之相反,首先,他们能看出他对他生父的信息确实是一概不知的……此外,他上来就对布鲁斯韦恩保留了相当的余地,尽管他收下了那份亲子鉴定的报告,也丝毫不影响他公事公办的态度。 因为他得知布鲁斯韦恩是蝙蝠侠?还是由于名为“一脉相承”的诅咒,导致了他本身也存在着怀疑一切的性格? 没人知道那么多为什么。 杰森无意去推动事情的发展,但不妨碍他清楚,布莱雷利·兰钦早已经有自己的一套观念、想法、行事准则,不算坏,甚至你还得赞扬两句叻!杰森眯着眼睛,战术靴子踏上一片青草,阳光将他的皮肤烘得微微发烫。 一个……已经差不多定型,蝙蝠侠能对他的影响也注定有限的蝙蝠崽子,没准最好的选择就是互相当个远方亲戚什么的。 杰森想到这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算了吧,某人连他都还没彻底放弃,又怎么可能任由那小子真的到处乱逛,即使,他们所有人都还在观望……谁也不能预料到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在哥谭,意外的脚步总是比明天迈得快…… 他抽出枪,新的夜晚要开始了。 第33章 他们在回到出租屋——好的,由于某哥谭富豪的慷慨,这间屋子脱离了“出租屋”的名号,正式成为了布莱雷利的个人资产。 “阿迪娜祖父的亡魂在事情结束后就……离开了。”阿尔塔蒙推开那间房门,即使中途经历了一些必要的取证环节,那里依旧是老样子:“这里已经可以正常居住了。” 在经过商议后,这间卧室最终被让给了夔娥,并一直决定保留大体的风格,“迷幻风也不是不行啦。”夔娥说,她坐到了床沿,从窗户往外看,旧式的街景一览无余:久历风霜的墙壁、蜿蜒的走巷,以及远远望去,矗立在光辉之中的中国城牌楼…… 阿迪娜是个很好的女孩,她是如此无畏又自由,房间的采光相当不错,温柔的光从窗旁轻轻落下,配合上房间原本的风格,一切都是那么的亮堂、耀眼、满目光彩。而夔娥呢,她弯着腰,一只手撑住下巴,整个人缩在影子里,欣赏着这幅她永远无法触及到海市蜃楼。 “之后装个挂帘吧,沉一点的。”布莱雷利随手抽出了卷尺,量了量窗户的高度。 “虽然以前吐槽过了。”夔娥诚心诚意道:“但我还是得说,你到底在身上装了多少杂七杂八的东西啊!” “不多?”布莱雷利回过头:“……之前是不方便,现在到了美国,身上带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不是很正常的吗?”他说着又掏了一瓶酒精出来,若无其事地喷在玻璃上,用纸巾擦掉了上面的旧斑。 夔娥:……你是什么多莱a梦吗? 夔娥:……算了。 当天他们就把房间又重新整理了一遍,终于不用和阿尔塔蒙挤一间房的布莱雷利提议他们可以出去吃。 和阿尔塔蒙当室友的日子也还算好,就是他们的作息会有些许……差异,通常阿尔塔蒙睡的时候,布莱雷利还在熬夜,这确实不太方便。 以及既然手头宽裕了,自然得先去吃点好的。 “你的脸没问题吗?”夔娥起身拿外套的时候不免多问了一句,在魔法失效的情况下,按理来说,正常的日常活动是碍不着什么人的,可谁让布鲁斯韦恩实在太有名了…… “没关系,稍微变个妆就行——或者如果你们等不及,我带顶帽子……哥谭人不会对路人太过张扬地打量。”布莱雷利说,他好歹还是学过一点伪装以及反追踪的技巧。 “走吧,看看哥谭哪家自助的人品不错。”他打了个响指。 …… …… 这家自助的人品怎么样,没人知道。 但起码犯罪的人品确实不怎么样,他们完全没有那玩意。 第70章 “到底是谁在抢劫餐馆的啊!他们不应该去抢银行吗!” 夔娥差点没一口把嘴里的银叉咬碎。 “我怎么知道。”布莱雷利满脸看淡红尘,不如说在他得知自己爹是蝙蝠侠之后多少有点这样。啊哥谭这破地方果然有毒,他想。 他们混在一群瑟瑟发抖的游客里,听着那几个蒙面的持枪人大放厥词,布莱雷利在嚼没吃完的坚果的时听了一耳朵,大概理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这家餐馆是企鹅人的势力,打手是稻草人雇的,因为上次他们的合作似乎发生了一点不愉快,本着哥谭反派之间早已经定好的“规矩”,稻草人要来这儿找回场子。 顺便实验一下他的新型恐惧毒气。 是的,这位阿卡姆高材生本着不屈不挠的精神,又迭代了一款全新配方——这话讲得就好像那些宣扬自己卖天然蜂蜜一样。 没什么天然的成分,还是在原版的基础上改动。 布莱雷利作为外来人自然不太清楚这个,他用了一秒钟的时间进行反思并决定下次还是得带上一份能过滤毒气的小型过滤器。 然后第二秒摁住了正跃跃欲试、打算冲出去锤爆对方狗头的夔娥——他不敢赌夔娥对那什么恐惧毒气的耐性,万一给那群人释放毒气的机会就麻烦了。 在第三秒,他与另一个“熟人”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理论上,这也不能算“熟人”,因为来的人是他那个蝙蝠爹! 于是他扭过头问夔娥和阿尔塔蒙:“你们觉得现在我去找时光机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你死心吧。” “……” 感谢布鲁斯韦恩在扮演蝙蝠侠时的敬业,至少给了布莱雷利拽着朋友们跑路的机会。 …… …… “朋友们,我太难了。” 布莱雷利表情沉痛地总结。 阿尔塔蒙看了他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继续给橙子剥皮。 夔娥把橙皮全部收集了起来,放到了一个袋子里,她打算回头用来煮一煮;在见惯了她经常会用边角料制造各种奇怪的药和食物之后,布莱雷利和阿尔塔蒙已经见怪不怪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谁知道,哎,家里的白糖好像不够了,你们记得下次出门带回来啊。” “知道了。” “我说,”布莱雷利放开手脚往后一倒,整个人就这样陷进了沙发——的抱枕中。从阿尔塔蒙的角度看,刚好能瞄见布莱雷利露出的一只蓝眼睛。“他们到底想干啥啊!” 布莱雷利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那天偶遇蝙蝠侠后,他们似乎在冥冥之中开启了某条新的人生支线。实际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盲鸦此人绝对是居心叵测!可他起码还算讲诚信——不论他做了什么,至少结果上来看,他们那件事确实算平了。 布莱雷利在吃完自助后的当天思来想去,最后大半夜地决定决定恢复营业。 “前阵子光顾着忙那个委托去了。”布莱雷利转着手里的笔,在笔身差点被他转飞出去之前,又被他一把握住:“以我们现在的……活动资金,随便接点小活都够了。” “我怎么感觉,”夔娥正在敷晚间面膜,她毫不留情地张口就戳破了布莱雷利的修饰性话语:“比起活动资金,那玩意更像……你爸打给你的零用钱……那啥,反正我听德雷克讲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沉默蔓延了整个客厅。 正如夔娥点出来的那样,这是个能让天底下千千万穷鬼都为之热泪盈眶的故事。 考虑到他们小队确实有一些……特殊,于是这份能感动万千普通人的父爱落到布莱雷利身上就显得不是那么对味,他咬了咬指节,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把这笔钱放一边。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啊。”布莱雷利说,他盯着地板,柔顺的黑发垂落在他的脸颊旁:“虽然能作为周转资金,但是这个拿去可不一定‘作数’,你们明白的吧。” “好啦,知道啦。” “……嗯。” 布莱雷利想,剩下的钱就按照惯例处理好了……反正,就当是平账的回报。 他心知肚明,心底的一个声音讥讽地笑着:这点钱对布鲁斯韦恩确实不算什么!另一边则保持着安静:别想太多!你能做的就只有这个了…… …… …… 布莱雷利没想到的是,在他带着朋友们继续营业的那一天起,事情好像就开始有点不大对头了起来。 在明确那里不对头之前,有一个前情提要——这是所有哥谭人都知道并习以为常的事情:韦恩集团几乎垄断了哥谭三分之一的产业。另外三分之二被各式的□□、高官、地方豪族所把握,还有相当一部分涉黑的交易所埋藏在纸醉金迷的大厦之下,这点暂且不是重点,重点是—— “这就是大资本家吗?”夔娥对阿尔塔蒙说:“怪不得人人都想泡布鲁斯韦恩,我好像感受到了特权的威力。” 不一定是特权,也可能是付了钱的威力。 “呃、嗯。”阿尔塔蒙礼貌地接过一张传单,他把纸叠起来:“帕累托法则……他确实是个处于金字塔顶端的人,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或许也只能到达他的起点……不,很大一部分连他的起点都到不了……” 第71章 “……可能还要考虑这边一向昂贵的人工费?” 阿尔塔蒙勉强道。 “世界上哪有,三千美金的人工费啊!”夔娥挥舞着单子,大喊道。 ——就在布莱雷利做好了准备,也就是他们大概率会遇上和韦恩有关的单子没多久,他们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接到了一个不知道转包了几层的送货订单。 一份从隔壁城市过来的加急快件,要求两个小时之内送达韦恩企业大楼的二十七楼——哦,现在他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了。 “这份快件之所以挂到榜上,是因为送货人不小心走错了路。”布莱雷利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 “他走到哪了?” “正常来说,进入哥谭的方法有三种,要么坐船,要么走桥,要么飞。”布莱雷利冷静地分析事态:“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导航出了错,这份快件的运输车开到了三门大桥附近,顺带一提,这座桥直通阿卡姆疯人院。” “……” “……” “现在他们要绕回布朗大桥,时间上可能有点来不及了……啧,三千美金买单一份失误,也还可以吧。” “三门大桥是可以走的吧?” “对啊,但他们不敢啊!”布莱雷利猛地握拳,击向手掌:“而且要考虑到交接地点是布朗大桥——哦这个可以改,归根到底还是不敢。” 毕竟阿卡姆三天两头暴动,并且暴动时大桥会被封锁,耽误事小,丢了命大。 “其他快件大概还能再磨蹭一会儿。”大不了延期,嗨,反正八成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韦恩的快件不得不送。” “好吧,好吧,有钱能使鬼推磨嘛。”夔娥大为震撼。 而在这个急单下来之前,他们正准备重操旧业——遛狗洗狗以及帮狗带去医院绝育一条龙服务。 “算了,我去吧。”布莱雷利掂了掂那份急件,有些沉,看上去像某种机器。“你们继续。” 说实话,他也不太想——但是谁让那只叫cc的狗看上去更喜欢阿尔塔蒙,他一向招动物喜欢。而夔娥,她的英语口语仅限于日常交流,复杂一点的词儿只能听不太会讲。 在使用了一点非常——手段后,布莱雷利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送件。他压了压鸭舌帽,在向保安出具了证明后,准备安静的走进电梯,把快件送到布尼尔女士手里,然后赶紧走人。 然而事实总是在一些没什么必要的地方不随人愿。 布莱雷利看了一眼时间,好极了,他还有十分钟,坏消息是,供游客乘坐的那部电梯出了点故障。 ……认真的?你们全球五百强企业的电梯就这? 青年罕见地有些烦躁,表面上依旧不动如山……他思索了一下,干脆走到了员工专用电梯口,他的计划很简单:蹭一个员工的员工卡上楼。谁让这地方二十楼以上的地方谢绝游客参观。作为一个永远有plan b的人,他在接连想了诸如“直接从大厦外翻上去”以及“通知阿尔塔蒙远程黑进韦恩系统”之类看似不靠谱但也不是不能执行的计划后,终于不情不愿地补充了最后一个方案。 打电话给韦恩家的人,让他们利用权限远程开一下电梯。 ……不对啊,他不是就为了避开这群人才不愿意过来的吗? 布莱雷利用手指敲了敲手里的包裹,已经过去了一分钟,目前还没等到人来……电梯光滑的金属表面倒映出他的身影:黑色外套,黑色长裤,加上一顶鸭舌帽以及隐藏在阴影下的、模糊不清的脸,怎么看怎么可疑。 想了想,他还是稍微抬高了一点帽檐,原本被压得结结实实的碎发就这样冒了出来,而他的脸也正好暴露在了电梯口的——摄像头里。 伴随着温柔的“欢迎您,布鲁斯·韦恩。”的电子合成音,原本只有员工能进的、一直紧闭的电梯大门缓缓地打开…… 布莱雷利:“……” 布莱雷利:“…………” 他迟迟没能踏进电梯,那扇大门也就一直保持着开启的状态。 在一番挣扎后,布莱雷利大步流星的——同时带了点“随便吧拉倒了”的自暴自弃——快步冲入了电梯。 第34章 在不知是该感叹“韦恩家有毒”还是别的什么的布莱雷利在楼梯口看二十七楼的平面图时,转过头他就让端着杯子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提姆德雷克逮了个正着。 “嗯?是你啊,我还以为布鲁斯来了。”提姆随意道。 “怎么,你们企业会在韦恩先生过来的时候全楼广播?” “那倒没有,不过有些事情还等着他,所以有时候会格外注意……而已。” 提姆德雷克说,他看到了布莱雷利手里的包裹,挑了挑眉:“哦,那是我的……你们万事屋的业务那么快就插手到哥谭的快递行业了?” “意外。”布莱雷利没好气道,随即不耐烦的表情在下一个瞬间从他脸上切了出去,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然后把包裹抛了过去:“既然是你的,送件完成了……期待下次再会,请允许我先行一步……” 两双蓝眼就这样互相对视着……可惜的是提姆德雷克完全不吃他这套。老天,提姆想,这不是布鲁斯敷衍女伴的套路吗? “来都来了。”提姆也和颜悦色道:“我正巧有点事要找你呢。” 曾经在之前隔空互相阴阳怪气的两人第一次线下真人快打——这么说也不尽然,提姆还要披着“弱不禁风”的商业精英人士的皮,布莱雷利身上的混淆咒还处于一种过期且亟需重新覆盖的状态。 第72章 所以他们拉拉扯扯、暗中较劲。提姆的手强硬地搭上了他的肩,布莱雷利挣脱的过程中没少给提姆两下。 最后这场暗斗以身经百战的红罗宾的胜利作为终结,他把布莱雷利拽进了办公室,力气大到得让布莱雷利进门的那一瞬间踉跄了一下,他手疾眼快地扶住墙,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提姆。 “你最好真的‘有事’,德雷克先生。” “叫我提姆就行啦。”提姆摆摆手,他把包裹和杯子都放到了办公桌上,顺便关掉了监控。 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屋子,正对门的地方有一整面的落地窗,二十七层的高度足够站在窗前的人鸟瞰整个哥谭,哪怕是阴天,特意设计过的、来自室内的多处光源使得这里产生了“也没那么黑”的感觉——真正灰暗的世界正匍匐在脚下,在火山喷发、山脊断裂、海洪淹没整块岛屿之前,这儿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于是绝望与永恒就这样成了同义词。 身姿挺拔、却不得不往这副年轻皮囊中塞上一颗过于成熟的心灵的提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同样有着通透的眼睛,光看着就不禁感叹:这一定是个所知甚多的人!布莱雷利稍微平了平上扬的嘴角,坐到了办公室的沙发上、提姆的面前。 “找我什么事?别说你也有个快件需要我帮忙捎——当然,送货地点不包括韦恩庄园。” 韦恩庄园所处的位置是哥谭的最北面,哪怕是离新市区也有近三十公里的路程,而距离他们所在的老城区则约莫六十公里出头——还不包括跨海大桥的路段。 “这波啊,这波就是君住哥谭北,我住哥谭南。”当时夔娥就这段距离随口瞎掰过一段:“日日见君不思君……呃,我错了,你别笑得那么可怕。” “当然有事,还请你稍等一会……你喜欢喝咖啡吗?” 他是不是在没话找话?布莱雷利想。 “还行。” “家里那台咖啡机上次被达米安砸了,我不得不把原本在公司里的搬回去应急一下。”他轻快地说,“我很喜欢这个牌子,本来我重新订了一个,不过他们公司听说后,表示愿意送我一台全新的产品——就是你送过来的这玩意儿。” “嚯,”布莱雷利耸了耸肩,虽然他挺想跑的,不过还是接了一句:“你不收广告费真是亏了。” “是吗。”提姆眨了眨眼睛,表面上风轻云淡——说真的,布莱雷利想,他不会在想着堵我的逃跑路线吧? “……你那个电梯怎么回事?”布莱雷利故作放松地往沙发上靠,有热成像感应?” 不然单靠刷脸,那一张印着布鲁斯韦恩大头的报纸都能过去。 “唔,没错。”提姆很耐心地说,毕竟,从辈分上看,布莱雷利还得排到他后头去呢——当你连达米安那样的恶魔崽子都宽容过后,其他都简直不算什么了。“不过,那其实是个套……布鲁斯有自己的专属电梯,而妄图用他的脸混进来的人可不少。” “泥脸?”布莱雷利立马就反应过来,“怪不得只有捕捉面部这一项……你知道来的人不是他?” “这个嘛……”提姆笑了笑,把这个问题略过:“那期案子将在六月中旬开庭……你想去看看吗?” “哦,得了吧,老兄。”布莱雷利耸了耸肩,“我没空,再说——横竖也就是那么回事,狡辩、混淆是非、颠倒黑白。要是对方能找到个厉害的讼棍就更棘手了——哦无意冒犯,如果韦恩先生有插手意愿的话,他应该能请到不错的律师,我想?” 少年犯们——尽管到了现在,那群小混蛋早就变成了老混蛋啦,可他们又能有多少的……悔恨呢?在这个半数日子都在风雨大作的城市,慈悲好像成了最惹人发笑的东西。他们会说,自己年少无知,再料想到猫头鹰法庭这等都市传说不便展现于人前,这帮家伙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假哭、做戏、不知悔改。然而,少年就一定象征着纯真吗?成人的恶意向来遮遮掩掩,只有孩子的恶不加修饰啊! 布莱雷利对这样的戏码已经厌烦,不少人也早就能若无其事地接受——而良心又往往在酿就着怒火,他无意识地用手指点了点杯沿,隐隐约约抓到……某种本质。 提姆不强求这个,他微微颔首,接着变戏法般掏出了一份文件。 “既然你在,那就顺手签了吧。” 布莱雷利:“……这是什么。” “你的信托基金,保险还有一些赠予协议。”提姆双手交叉置于膝头,露出一个笑容。 布莱雷利一时间没有动作,他继续回望着提姆…… “顺带一提,我身后的玻璃是特制的。”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干跳楼这种事。”布莱雷利一针见血。 “……家族文化?”提姆说。 “谢谢,我和你……还谈不上这个,我认为。” “没关系,你只要把这个签了就行。”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 “不放心的话自己看条款,保证没有任何坑,你就当布鲁斯想就行了——反正他每年光跑车别墅就送出去不少,这点东西对他没有负担。” 布莱雷利冷静地抗住了诱惑——不到三分钟的那种,然后艰难地伸手拿起了那份所谓的赠予协议,没办法,谁让他实在是没钱——准确地说,让一个长期处于捉襟见肘状态的人完全拒绝这个多少有点困难—— 第73章 “看完了吗,看完就签了吧。” “等等,怎么还有韦恩的股份。” “你是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子,你怎么会觉得你会没有这个?” “不不,这个大可不必——” 提姆德雷克,家中最黑心的小鸟,在一些特定的时候,这是个连达米安都会需要对他退避三舍的家伙。他慢条斯理地解开了扣子,又将那套昂贵的手工定制西装随手搭到了身后的沙发上,把袖口挽了上去—— 红罗宾vs万事屋,第二场开始。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用东方大国的一句古话来作为结束语,也就是俗称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夔娥早年喜欢用这句话来归纳一些人以群分的现象,放到现在,这也是句优秀的箴言—— “所以你们选择了打一架来解决这个,结果完全没打过人家,是吗?” 夔娥走过去戳了戳把自己埋在沙发里的布莱雷利,她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吃吗?” “不吃。” 布莱雷利把自己翻了个面。 “呃,不是我打击你,你拳脚功夫确实有点菜啊。” 黑发女青年客观地评价道。 当然,理论上来讲,人类和夜兔本来就没什么可比之处,但夔娥可不是那种仗着身体素质好就硬抗的人——她有老老实实去学过武的,虽然,她学习的方式堪称踢馆,这点暂且不表。 这也不能全怪布莱雷利。 “你把打架的活儿全揽了——连需要狙人的事情也被阿尔塔蒙包圆了,我上哪给你练去?” 布莱雷利闷声道。 “……也是哦。”夔娥摸了摸鼻子,然后豪爽道:“学无止境嘛!来来来,反正现在不缺钱的话我天天陪你练,练到你能锤过你哥为止!” “真的吗?那平时的账谁来做?对接呢?还有……” “对不起,当我放屁。”她讪讪闭嘴。 就像布莱雷利打架上有些短板,夔娥最大的短板大概就是英语——其实凭她能学会俄语以及一部分意大利语来看,她本人是不算笨的。 但其中显然另有隐情。 那就是传说中只存在于一些东方国家的……名为应试教育的玩意。 哑巴英语是这样的啦!虽然现在姑且她在交流上没问题,但任谁被这玩意折磨了十二年都不会有太多好感吧,不是简不简单的问题,而是……真的很痛苦耶!夔娥想。 “你最后签了吗?”她试探地问,甚至还有点小期待。 她也看得出来,布莱雷利大概并不是因为签赠予协议的问题所以准备把自己淹死在抱枕里——当然这也有一部分啦!他可能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这方面确实有点菜。 没打得过红罗宾的布莱雷利自然只能从了—— “没签带股份的那些。”他说:“唉……借的钱可以还,借的人情就难还了,这不是你说的吗?” “但那是你的家人。” 阿尔塔蒙也凑了过来。他把捂住布莱雷利脸的抱枕移开。 他低头,安静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既然他们不是什么……恶人,而且也在很明显的示好,接受也未尝不可……” “这个,有些复杂。”布莱雷利懒洋洋地说:“……还是算了吧。” 夔娥走到布莱雷利的视野盲区,对着阿尔塔蒙摇摇头。 “当然,这是你的权利。”阿尔塔蒙说。 ——我们永远支持你的决定……就像你为我们做过的那样…… 布莱雷利闭上眼,“行了,过会儿开饭了吧?今天吃什么?” “罗宋汤行吗?我顺便炒个包菜?” “我都可以……” 他躺在沙发上,听着在厨房的两个人的闲谈,他眼前一片漆黑,那些没什么必要的回忆被他关进了一个又一个梦里,循环往复,但是,又有谁能窥伺梦境呢? 他感到一阵困意,在被喊起来吃饭前,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在梦中消磨了属于夕阳时光…… 第35章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啊?什么事情?” “……” 布莱雷利感觉,自从他来到这哥谭,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些蝙蝠哥蝙蝠弟蝙蝠爹后,他原本算得上惊险刺激的生活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惊险刺激。 “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伴随着“咔哒”一声,枪/械的最后一块零件被装好,他现在完全是凭借着强大的毅力才没有让脸上的笑容完全消下去。 “工作需要。”杰森说,他现在的面具和头罩处于一种轮换状态,今天他刚好带了头盔出来——比较见鬼的是,明明那就是个,头盔,但布莱雷利就是能从那个玩意上头看出一种嘲讽的表情。 “我记得这边不是您老的地盘吧?” “我开疆拓土,不行?” “行,成,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布莱雷利看了看时间,默默地往房梁旁边挪了个位置。 下边是络绎不绝的……麻将声,整个房间充斥着来自异国的污言秽语,从房梁往下看去,挂在四角的灯笼光线黯淡,红光落到了一盆光瓜栗(注)的枝叶上,麻将、骰子、扑克在不同人手中转来转去,而房间的尽头是一处神龛,弥漫在空气中的焚香味道就是从那头飘过来的。 红灯之下,不论是什么人——欧洲人亚洲人美洲人,作为“人”的面貌就这样被无形中扭曲了……强烈的喜悦、强烈的憎恨,着了魔的面孔是如此疯癫,要是让夔娥来评价,她大概得暗骂一句“赌狗不得好死嗷。” 第74章 “我记得卡珊德拉好像说过,我们这算不算那什么,梁上君子。”杰森说。 “……那是形容贼的,你能不能整点正常的中文词汇?”布莱雷利吐槽。 是的,他们眼下正蹲在人家唐人街的某个赌馆的……梁上。杰森是来试图抓一个自以为卷款跑路没人知道的手下,布莱雷利是为了悬赏,有人买这边帮派的二把手的一条命。这算得上不期而遇,虽然可能谁都没想过这个—— 哥谭帮派林立,这不是句空言。除了本土的,自然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什么意大利的日本的俄罗斯的西班牙的,除此之外还有各路团伙、独行侠、非正规宗教以及劈里啪啦念咒的魔法师。这样卧虎藏龙的地方,主打一个东边不乱西边乱,阿卡姆炸锅黑门散。也就蝙蝠侠有那耐心全年无休行侠仗义,换谁谁吃得消这帮王八。 他们所处的这个窝点嘛,是哥谭西南的一股势力,和华/人有关。布莱雷利好像听夔娥提过一嘴,早年间用这个名号的华/人/组织也还算是有些把个好汉,只可惜到了后来,这帮糟心玩意就成了纯粹的黑组织了——特别是哥谭的,干的全是破事。 “我就在想,虽然江湖义气这东西听上去很好,也够吸引人,但是他们真的有那玩意儿吗?拜关公的时候心不虚吗。”夔娥说:“在我老家扫黑除恶必有他们一份啊。” “你别动。”对此,布莱雷利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托着她的下巴,刷刷往她脸上扑粉。 “你那小女朋友没来?” 杰森问。 她来了,她混在另一边当端茶送水的呢。“她不是我女朋友,可不敢乱攀。”布莱雷利终于忍不住翻了这个月以来的第二次白眼:“她是我祖宗,谢谢。你们美国人怎么回事,自己男女关系混乱就不要套别人头上——这世界是容不下纯洁的队友情吗?” “我认为,还是有的。”杰森听闻,居然郑重其事地回答:“但是对于有些人没有。” 远在布鲁德海文的夜翼点了个踩。 夔娥正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在走廊间穿梭,地下赌馆人来人往,除了一起来的,此外从不与旁人有什么交谈,她转来转去,也没见到目标,索性开始点评这里的建筑。 说实话,有点丑——而且看形制大概并不是一开始就那么丑的,而是为了符合一些美国佬对华的刻板印象而修的,这一根红柱子那一根红柱子,这气派未免也太虚假了。就连她穿的旗袍都带着一股子复古味。 不枉布莱雷利看视频研究了大半夜的复古妆造,她现在简直是无缝融入了身边这一群莺莺燕燕的赌馆女郎里。 “嗯?”她突然间被人拦住了去路。 “喔,这位女士……” 拦下她的男人打扮干净,面色平平,却有一双好似鱼类的、往外鼓起的双眼,除此之外,最惹人注目的就是他身上长长的、没入衣领的疤。但在这个地方,遇见什么事,她都不觉得稀奇。她含蓄地笑了笑,像个美国刻板印象里的东方女人那样,微微欠了欠身,正当她准备开溜的时候,没想到那男的又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并且开始夸赞她的外表,希望能请她喝一杯。 哦呦。 实际上,夔娥并不太懂所谓“受西方人欢迎的华人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看来看去,最后只总结出了高高的颧骨、细长的眼睛这两条。 和她本来的面貌完全不搭边。 “有些丹凤眼是很好看的啦,但是你能画吗?” “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不能质疑我的化妆技术!” “……呃,就是我们真的要搞那么还原吗?” “倒也不必。”布莱雷利说:“稍微讨巧一些就行,整体可以搞得普通一点,在部分例如眼睛,眉毛之类的细节修饰一下,让人觉得有好看的地方就行,太普通或者太出众都会被怀疑。” 他把刷子一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恰好就是后者,这也是没办法的啦。” “论脸谁能和您老比啊。”夔娥吐槽了一句:“……哎呀,毕竟我长得带劲儿,别人稀罕我很正常!” “……” “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布莱雷利赶紧拿起另一盒不知道是什么的化妆品,她好奇地瞄了一眼,没看懂包装上的洋文。 “这是什么?” “遮瑕……你太白了,不太符合欧美人对亚洲人的印象,虽然平时都是用混血糊弄但是……” 夔娥:“…………” 可恶的欧美佬!亚洲人白怎么了,亚洲人也有天生就很白的啊! …… 在化妆术的加持下,她睁着一双漂亮而妩媚的凤眼,表面含情脉脉,实在暗地骂娘。 见色起意是吧? 她卷了卷垂落到胸前的假发,“还没请教先生名字呢?” 杀机暗伏。 …… “一个问题。” 为了方便讲话,布莱雷利又挪了回来,“你那个手下是不是个脸上有疤的,从脸颊一直延伸到脖子。” “对。”杰森意外道:“你那边先找到了?” “嗯哼。”布莱雷利轻轻地摁了摁耳麦。那头是夔娥用特定频率敲击通讯器的声响,他也回敲了几下,头也不回:“答应我个事儿,我把位置给你。” “你讲。”杰森拔出腰间的枪,他还以为还得和这小子再蹲上个半天呢,能早点死也是那个叛徒的运气。 第75章 “别把我遇到你的事情……说出去。” “哈。”杰森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短音,他们互相都没看对方,却能在如此吵闹的、满是碰撞、怒吼、还有讲话的厅堂中捕捉彼此的声音。 “我像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吗?我劝你收回上边那句,你用不着特意说明——至于这次,这次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杰森笑了笑——不过布莱雷利看不到。 “红头罩的人情可没那么好拿。” 那头夔娥还在疯狂吐槽那个等会大概率会被杰森当场给毙了的搭讪者。 【他一直缠着我问东问西,问题来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这殷勤献的我头皮发麻】 【稳住他,援兵一会儿就过去了】 【他看上去很想图谋不轨,能打晕吗】 【可以】 “替我向阿尔塔蒙问好。”杰森从身后抽出一根……撬棍。 为什么是撬棍? “哦,不用,他应该从狙击镜中看见你了。他让我代他……问好。” 碎屑从高高的房顶掉落……有人鼻尖一痒,抬头看了一眼,做了挑高的旧房梁上什么都没有。 神佛在缭绕的烟雾中低垂着眉目,属于供果与鲜花的芳香已经彻底淹没在气味混杂的场馆之中。 沉湎于声色骰赌的千百面孔,竟无一人肯回头。 …… …… 事情说顺利也顺利。 过程是顺利的,结果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你这叫不多管闲事。”布莱雷利用面无表情的脸——和夸张的语调抱怨着:“你是不是重新定义了多管闲事。” “草,草!” 这是在边跑边脱衣服的杰森。 别误会,他只是在找身上的定位器而已。 “妈的,一定是恶魔崽子。”他迅速就锁定了罪魁祸首——谁让他最近一次见到的家庭成员就是那小子。 这也太刺激了。布莱雷利这会儿居然还有空冷静地分析,他老早就听过蝙蝠侠和红头罩的爱恨情仇,虽然蝙蝠侠和哥谭随便哪个反派好像都有那么点瓜葛,但在得知红头罩的正体后,这种看似简单的正邪敌对就不免开始微妙起来。 绝大部分人都知道,布鲁斯韦恩有四子一女(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布莱雷利没把自己算进去),按照年龄捋一下就能知道他们各自的排名。 布莱雷利甚至根据哥谭旧闻推断出,这些人大概率都做过罗宾。众所周知,漆黑的蝙蝠身边总会跟着一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罗宾鸟。不过由于除非罗宾真的是什么罗宾鸟成精,不然没人能二十年如一日地保持年少的姿态…… ……这不难猜,答案都摆在明面上了。理查德格雷森是第一任罗宾,算上夜翼出道的时间,那杰森怎么看都是第二任。而第三任布莱雷利有点吃不准,要么是德雷克,要么就是饭桌上见过的史蒂芬妮,他们似乎是同期出现的——蝙蝠侠确确实实有过一个女罗宾,金发。当然,也可能是另一个没见过的养女,不过那个可能性不大。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红头罩与蝙蝠侠之间看似存在着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刚开始还以为这是带上面具后的做戏,眼下看来,八成另有隐情。 “是‘你’和他有矛盾。”布莱雷利突然反应过来:“你拽着我跑啥?” “是我拽着你跑吗,不是你跟着我跑的吗!”杰森骂骂咧咧。 “胡扯明明是你拉了我一把。” “你就说你想不想看见他吧。” “不想,但是我可以打个招呼然后走人。” “少做梦了。”杰森挖苦道:“他能让你走我就和你姓。” 互相拌嘴还互相拖后腿的两人就这样给蝙蝠侠堵在了巷子里。 布莱雷利注意到杰森的拳头有一瞬间的紧攥,然后又无所谓一般地……放开。 他们刚刚在干啥来着? 布莱雷利想,杰森“清理”一个叛徒——准确地说,那人本身就是他死对头派来的卧底;他和朋友们去搞了一个隔壁区帮派二把手。因为阿尔塔蒙的魔法太好用了,他们接的任务里很多都是活捉拿全款打死分八成的那种…… 电光火石之间,布莱雷利好像顿悟到了什么。 ——布莱雷利选择游离,这其中的逻辑并不复杂,韦恩家并没有……养育过他,生疏是必然的。可杰森陶德呢? 蝙蝠侠找红头罩的麻烦,但不找他的麻烦,如果以血缘来定论,那未免可笑过头…… “你是踩了他什么雷区吗。” 布莱雷利动了动嘴唇,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 “哈,那可海了去了。”杰森给了一个非常宽泛的回答。 布莱雷利“唔”了一声。 行吧,早晚都要来的。杰森想,他们之间还有得是架吵,翻来覆去都是那些……不过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是,他并不想和蝙蝠侠吵,现在,只因为布莱雷利……在场。 我这算啥?维护家庭?杰森自嘲地想,可拉倒吧,大概就是那点同情心在作祟,不想让老头子刚捡回来的崽子过早看到这个家到底有多烂……什么的。接着,他恶心恶气地想,这和他什么关系呢?一直在拒绝的是布莱雷利本人!再说,他们又不是没客客气气地一块吃过饭,也没见这小子愿意……回来。 第76章 男人想着。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对视,一时间谁也没说话。终于,杰森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摘下头罩,正准备说什么。站在他身后约莫半步距离的布莱雷利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往杰森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接着下一秒——他们消失在了小巷里。 原本只是路上碰见,想顺便过来通知一声,让这俩周末回家吃饭的蝙蝠侠:…… “老爷。” 管家在另一头不急不续地隔空补了一刀:“或许,您下次可以挑另一个时间点……不要总表现得像要兴师问罪一样。” “……我只是在组织语言。” “哦,您只要把您‘内心’思考的完完整整描述出来就行,我想,您每次花那么长时间打腹稿,总不可能最后什么都不剩下吧?” “……” 第36章 如果杰森能说话,他一定会先大喊一句:“这到底是什么妖术!” 可惜他不能。非但说不出话,还只能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不停地调整呼吸——沉重的、排山倒海般的疲惫猝然压上了他的身心……杰森气喘吁吁,冷汗不停地从额头冒出,滴到脚下的泥土里。而罪魁祸首正事不关己地抱着双臂,左顾右望着—— “咱们是跑到哪了?” 布莱雷利问。 枝繁叶茂的高大树林将他们包围在其中,阳光从树冠一跃而下,跳到枝繁叶茂的叶间,又在不经意间滚落至布莱雷利乌黑的发顶、肩头、手臂。一股什么东西烧焦后的味道游走在山林之中,他仔细闻了闻,苦涩的清香有些令人熟悉—— “松树的味道。”布莱雷利想,四周一片寂静,不时闪过几声婉转的鸟鸣,而阳光——许久未见的阳光让本该冷寂的森林多了一丝不明不白的怅然。布莱雷利转过身,准备看看咱们大名鼎鼎的红头罩缓过劲来没—— “那是什么?” 杰森慢慢直起身子,他仍然有些头晕目眩…… “你可以理解为带传送作用的魔法物品。”布莱雷利摸了摸身边树上的结,“但是需要魔力催动,但——我又没魔力。” “……那你还带着。” “有备无患嘛,万一身边有人能发动呢——不过你这个传送距离有点远。”布莱雷利把手搭在额头上,阳光已经从上而下地将他笼罩在其中,“不应该啊……按正常情况,这东西虽然有传送的作用,但还挺鸡肋的。传送距离不会超过一公里,而且需要一定的前摇……还要消耗魔力,除非万不得已要跑,不然省出来的蓝都够开个地图炮了……”而且由于跑也不能跑多远,只能作为一个奇招。 话是那么说,但布莱雷利还是用了——嗨,又不是耗他的蓝! “你管这叫距离不长?” 杰森激动地指了指天空:“你觉得我们现在在哪?” 来之前的时间是美国东部凌晨。 而现在……看天色大概是傍晚了 “在欧洲吧,也许。”布莱雷利冷静道。 …… …… “首先,以往实验的结果应该是具有普适性的。” 不然要早知道这玩意能跨距离传送,那还坐什么飞机啦! “其次,我有一个猜测……法器原本的落点是阿尔塔蒙设置的,里头存储的也是阿尔塔蒙的自己的力量,属于一种半成品的状态,要启动的话首先就得注入魔力。” 布莱雷利抛了抛那枚所谓的法器——一枚看上去像什么大型野兽的獠牙。 “但是出了点意外……你知道如何注入魔力吗?” 他们此刻正坐在篝火旁,一边交谈,一边往火堆里头扔点树皮、松果之类的。布莱雷利随手用树枝扒拉着脚边的落叶,视线不知道落在了何方。 “我哪知道,我都不知道这玩意是怎么发动的。” “那就有意思了。”布莱雷利微笑道:“造成这个结果的最大不难猜——大概是你的魔力覆写了阿尔塔蒙的魔力,从而使落点发生了偏移。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你会感觉到疲惫——这种远距离的移动足以抽空你身体里存储的所有魔力。” “哦。” 杰森说。 “而且,”布莱雷利斜睨了他一眼:“你也知道魔法……相当唯心。在一个人面对相当难以解决——或者做到的事情时,偶尔,只要给这里来上那么一下——”他握住拳,锤了锤胸口:“然后坚定的信念就那么战胜了一切困难。” “听起来像什么……爱能战胜死亡的调调。” “是啊,童话里都是那么编的嘛。”他话锋一转:“所以在传送前你到底在想什么,才会让我们传到这种地方?” “……” “顺便如果你想的是‘我宁可离开这美丽的星球也不想看见蝙蝠侠’的话,那咱俩没准真的会出现在太空哦。” “……” 就在杰森开始认真回忆他是否想了点什么不该想的时候,只见布莱雷利侧过脸,狡黠地眨眨眼:“我开玩笑的。” “咔哒。” “我错了,把枪放下。” “哼。” 杰森上好保险,从身边摸了一个浆果擦了擦,啃了一口。 他们原本打算先走出这片未知的森林,尽管明艳的春已然快跳尽那支一年一度的舞,可天黑得依旧很早……他和杰森在苍茫暮色中走了半个小时,又试图在入夜后找到出路—— 第77章 “算了,先休整吧。”杰森抬头看了看天空,这是个黑魁魁、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黑夜用黑暗缝了一个袋子(注),他蓦然想起这句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话,原本高悬在天边的月亮不见了踪影……然而在哥谭,他实际上也是不太常见到月光的,那儿老喜欢下雨。 这种时候,这对可以毫不相干、甚至可以说简直是命运强凑起来的“兄弟”在某些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一致。 他们往四周转了转,幸运地找到了一处水源,接着,在杰森掏出打火机的同时,布莱雷利已经翻出了几包速食食品。 杰森从腰带、皮夹以及工装裤的口袋里,依次拿出了指南针、打火机、绷带、酒精、抗菌药、压缩饼干、凯夫拉绳索、瑞士军刀…… 布莱雷利则从身上摸出来一个手电筒、一个小型的水源过滤装置、折叠金属水杯、直柄刀、几个白色的瓶子、卷尺、防水油布和防水袋…… 他和杰森站在满地的工具中心,面面相觑。 “……继续啊。”布莱雷利说:“我还以为你会掏出一顶帐篷呢。” “你怎么不继续,”杰森反唇相讥:“我还指望你拿出来一口锅呢。” 沉默给原本荒凉而孤寂的森林增加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喜剧感。 不管怎么说,至少今天晚上他们是不愁怎么过了。 布莱雷利负责生火,杰森起身去拾柴。在阴森森的树林中燃起第一簇火光时,哪怕是布莱雷利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杰森回来后,他们烧了水,吃了点东西——谢天谢地,在没有锅碗的情况下,布莱雷利带的速食是不需要煮的。杰森的枪就放在手边,好应对可能会出现的野兽——以及一些不速之客,如果可以,他们都希望不会有用上这玩意的时候。 “运气不错,”布莱雷利捏着塑料袋,火光映上他的领口、脸颊,“不是传送到什么南美原始丛林去,这里可能是欧洲中部,接下来就等人来找就行了。” 杰森漫不经心地点头。 布莱雷利注意到他的话似乎格外地少,明明之前在唐人街的时候,杰森还一句接一句地讲了不少垃圾话,活像没什么创作瓶颈一样,现在却沉默异常。 魔力消耗的缘故吗? 一时间,心怀各异的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风摇得树枝簌簌作响,若隐若现的猜忌埋伏在乔木下、灌木里,等着回过神的两人发现,但眼下并不是时机……他们也没约定谁守夜,就这样清冷地坐在篝火的两侧。布莱雷利看了一眼手机的电量,决定下次把充电宝也带上。 ……还有卫星电话,这个倒不是没有,谁能想到这一趟门能出那么远。 得事先声明的是,布莱雷利对杰森——还有韦恩家的过去不算太感兴趣,当然,这里头也有点明哲保身的意味在里头。这和他什么关系,本着这样想法的布莱雷利看了一眼杰森,用手驱走了一只苍蝇的同时:“你今天的消耗太大了。” 杰森没说话,他一动不动,任由皮质的夹克被火烘成了暖色,皮革变得惊人的滚烫,杰森陶德双手搭在膝盖上,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头顶的星空依旧如此绚烂,那些在城市中被湮灭的、来自亿万光年后的星辉让大地上的一切都变得如此渺小…… “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不用了。” “那随便你。” 一夜无眠。 …… …… 天亮后,他们收拾了一下篝火和垃圾,幽静的森林在清晨时分起了一层薄雾,水汽打湿了芽草与花瓣,杰森用手抹去了头罩上的水渍时,布莱雷利刚好把东西全部装回了口袋。 他们挑了个方向,走走停停地一直往前走了莫约十公里,潺潺的溪流在一出河谷的地方分岔成了三份,原本的密集的树林开始变得稀疏,在露水完全被新生的太阳蒸发殆尽之时,他们决定在一处河滩解决午饭。 “你能行吗?” “不然你来。” 布莱雷利做了个请的姿势,紧接着一条鱼被杰森掀飞到了岸上。 考虑到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他们干脆就地取材做饭,把压缩饼干留到后头应急,杰森本来打算随便凑合一顿,直到布莱雷利掏出了调料。 他的眼皮狠狠地跳了跳。 “不许人带调料啊?”他朗声道,笑吟吟地把盐罐和胡椒丢了过去。 “你比你爹还过分。” “嗯哼?那你的意思是你比不过你爹咯?” “我——” 杰森突然噤声,他歪了歪头,嗤笑一声,拿过盐罐,开始处理他搞上来的两条鱼。 “听着,陶德。”布莱雷利阖了阖他蓝色的眸子,波光粼粼的水面算不上一面优秀的镜子,他刚才俯下身时,容颜在汩汩而流的水面起伏不定,明明是自己的脸,却异常地……陌生。 陌生到他好像只要不再提起嘴角,摆出一张温和的笑颜,那双蓝色的眼眸就会立刻变成另一个人的眼睛……带着一点坚韧、一点忧虑、一点不知名的漩涡,就这样注视着他。 ——我不值得你任何的…… 那个声音溺亡在了他庞杂的思绪中。 “咱们的当务之急是走出这片森林,内讧还是免了吧!”他捡起一块石头,甩手丢了出去,石头划出一个弧线,在水面上连续跳了好几下,在即将抵达对岸之前,又不甘地落到了水里。 第78章 明明是你小子先没事找事。杰森想。 “我不提,你不提,ok吗?”他光棍地摊开手。 我他妈倒是无所谓——我早就无所谓了,这不是怕把你吓跑吗。杰森冷哼一声,默认了这一点。 他们吃完鱼后,日头高照,大概已经到了晌午,在跨越了一条河、又经过了一处阔叶林后,杰森和布莱雷利终于从这片树林里走了出来——一条公路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第37章 沿着公路走上大约二十分钟,一块路牌遥遥地矗立在路边,木制的牌子上刻着模糊不清的黑色单词。 路牌之后,他们已经能看得到灰色的屋顶——其中最高的得属一处有着哥特式尖顶的教堂,终于看到人迹的二人加快了脚步。在走到路牌旁时,布莱雷利留意了一下上面的字。 “德语。”他说,“还真在欧洲啊。” “不然你想去哪?”杰森说:“赶紧走吧。” 在被迫在森林里荒野求生了一整夜后,能够尽快重回人类的居所,不得不说,是幸运的。前方的小镇名字是霍姆勒斯,位于德国西部。这种小镇的好处与坏处通常是一目了然的,当作为外来人的他们进入这里不久后,立刻就被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发现了。 “嘿,你们是从哪来的?”酒吧老板艾德里安擦洗着杯子,闲来无事般向这两个外乡人搭话。 “美国。”布莱雷利端着杯子说,在离开美国,来到欧洲后,他终于可以合法饮酒了——尽管他也没多爱喝,但是杰森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点了两杯啤酒、白香肠以及苹果派。 “哦,只可惜你们来得不是时候。”艾德里安尝试继续和他们搭话,“一般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在霍姆勒斯,最出名的应该是五朔节。那个时候这儿会和附近的镇子一起组织变装游行,置办的菜肴也会更多。” 他随口讲了几样,像什么酸菜啦、猪肘、血肠啦,以及当地有名的一种火腿。 “听起来真不错,”杰森咬了一口香肠,味道还可以。他有点心动,但也仅限于一点,要不是布莱雷利那破法器,谁会没事跑到这种地方来。至于五朔节,一个欧洲常见的节日,他五月还真不一定有空专门跑到欧洲来凑这个热闹,于是他当场画了个饼:“下次一定。” 而布莱雷利则越听越觉得,夔娥大概会很喜欢德式菜系,听听,这些玩意简直和她家乡一部分菜式的做法如出一辙。 他们还没怎么来过德国呢。布莱雷利想,下次可以过来,而且在欧洲,德国的猪肉品质出了名的好——比欧洲大部分国家要好上太多。 “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此时店里刚刚开门不久,既没到饭点,距离入夜也还为时尚早。身为德国人的艾德里安有着一张硬朗的面庞,块头也很大,只是为人有些不修边幅,当然不论杰森还是布莱雷利,他们从不以刻板印象来看待某个人,除非想讲点烂笑话。 “朋友。” “兄弟。” 他们对视了一眼。 “兄弟。” “朋友。” 杰森看了一眼布莱雷利,做了个口型,不是好话的那种。 布莱雷利笑着回瞪了回去。 “别在意,反正就那么回事,”布莱雷利把这事儿给半真半假地糊弄了一下:“我和他不是亲兄弟,他是我的养兄,杰瑞·西泽尔,我,巴顿·西泽尔。” 你怎么不说自己叫汤姆。杰森诽腹道。 杰森喝着啤酒,听布莱雷利和酒吧老板寒暄。不得不说,在这种时候,他确实有他爹的风范,明面上那个。 …… …… “那个老板太紧张了。”布莱雷利扭了扭手腕,若无其事地、小声地说。 他比杰森要矮上一些,两个人并排走在街上的时,从侧面看,杰森都快能遮住他了。石砖铺就的路年份久远,胜在宽阔,他们按照老板艾德里安的指引,往镇上的一家旅馆走去。 “别告诉我你想掺和这事。”杰森说。 候风鸡单足站立在有着黑色瓦片的屋顶,随着风的轨迹而左右摇摆,在杰森和布莱雷利走到房檐之下时,金色的那一面悄无声息地背过身去,只留下漆黑的公鸡、漆黑的指针,在蓝色天空的衬映下格外瞩目…… “我还以为是‘你’想掺和。” 布莱雷利抬了抬头,古建筑、风向标、还有晴朗的天空以及被薄雾笼罩的远山,天知道,他原本还指望好好睡一觉呢。 话虽如此,常年将心灵浸淫在阴谋中的佣兵和帮派老大悠然自得地开了一间房——他们用布莱雷利包里的欧元付了两天的房钱(实际上,午餐钱也是他付的,在这之后他身上就只剩下几个钢镚的现金了),老板娘是个有着鹰钩鼻的中年女人,她严肃地上下看了看他们,然后去拿钥匙——期间,余光一直瞟着他们这边。 想也知道肯定不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人长得好看的缘故——布莱雷利为了应付夜间活动化了妆,杰森一看就不好惹。 杰森抱着双臂站在门口张望,负责交涉的布莱雷利一只手放在柜台处,好奇般打量着旅店,在对方拿来钥匙后,礼貌地询问能否使用柜台前的电话。 “祖父的电话是多少?我得告诉他我们搭错了车,可能得晚两天才能到英国去。”布莱雷利问。 杰森立马反应了过来他指的是谁,不管怎么说,他们还维持着兄弟的人设(?),于是他报了一个号码。 第79章 ——他们手机是没电了没错,没有充电线,转换插头也没有,在部分真话的基础上,布莱雷利很好地发挥他张口就来的特长,胡扯得和真的似的。 “您好……” 抢在对方开口前,布莱雷利先说:“爷爷,我和杰瑞到德国了,我们搭错了巴士,路线上有点偏移……不过问题不算太大。相信我,不用太长时间,我们就能把您的问候带到英国去。” 布莱雷利装模作样地用手敲了敲柜台,像个打电话打得很投入的人那样,看天看地,不过,就是没有看向老板娘的方向。他其实有点抱歉,毕竟,打断别人的话到底是不是个礼貌的行为。 “是啊,都是巴顿的错。”杰森走到布莱雷利身边,故意在布莱雷利打电话的时候假意凑上去告状——实则借机观察着老板娘的神情,她显然是听得懂英语的。 “哦……哦,孩子们,需要帮助吗?” 那头缓慢开口道。 “唔,目前来说没什么大问题,我们打算随便逛一逛,也许,会绕道去和见见别的……朋友,总之不用太担心……” 布莱雷利想了想:“呃,那什么,就是,我们路上遇到了一点小意外……” 他还在想怎么委婉地和老管家提一提他们现在的困境才不至于崩掉人设时,那头已经心领神会地说:“欧洲的治安并不比美国好到哪去,先生们,现在你们该相信我说的话了。” “是的……是这样……” “那么,你们有什么需要和布鲁斯讲的吗?他就在我身旁。” 杰森打了个寒颤,然后使劲给布莱雷利使眼色。 “我想不了,我们还想逛一下多玩两天呢,让他好好休息吧。”布莱雷利婉拒道,在打了一阵哈哈后立马挂了电话。 他交出了最后的那几个硬币作为电话费,然后嘟囔着诸如“躲老爹大作战”之类的话,于是和老爹闹脾气所以干脆来了一趟欧洲旅行的青年兄弟人设就这样被他立了起来,没有太多演技,全凭真情实感。 在付完服务费后,他们领了门卡,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了三楼。旅店看起来是木制结构,不过做旧的痕迹很明显,应该是为了迎合部分游客而特意建造的。 布莱雷利走在前面,杰森一只手抱着他那个头盔,一只手插在兜里,就像他们真的是来旅游一样。 旅店房间的布局还算可以。木制的屋顶几乎是倾斜的,窗户面前是一张胡桃木书桌,床铺干净,没有什么明显的污渍,美中不足的是,空气里散发着呛人的灰尘味。 阁楼房。布莱雷利想,不过,剩下的钱不允许他挑三拣四了。 “只能凑合啦,你晚上不会磨牙什么的吧?” 他毫不客气地坐到床铺边,脊背挺直,双手交叉放到了膝盖上,还带了点揶揄的表情,这令杰森不禁咋舌。 ……这小混蛋! “不过比起晚上的事儿,现在应该考虑一下钱的问题。” 布莱雷利说。 身上只有美金和信用卡的两个人在欧洲不算寸步难行,只是有些麻烦。特别是这种小地方,部分商家甚至不接受信用卡付账。 这点解决起来也并不困难,在和万能的管家先生取得联系后,他要走了他们旅店的地址,并表示了会想办法——其实布莱雷利本来是想回头找个银行,不过据酒吧老板说,他们需要驱车去城里才行,本镇以及隔壁镇的小银行已经因资不抵债而关闭了。 和那家银行挂钩的金融公司破产了——我们都正为这事儿发愁呢。酒吧老板说。 “其实要不是太显眼了,我怀疑他会让……布鲁斯出面把我们捞回去。” 布莱雷利说,这就是不论他还是杰森都不太想接受的一点了——森林里也就算了,这种小镇不论是蝙蝠侠开着他那黑漆漆的战机过来还是布鲁斯韦恩乘直升机亲临这个小镇,造成的直接后果大概就是他们都会由此痛失社会身份。 即使布莱雷利有很多个身份,而杰森明面上是死人——世界值不值得留恋对于他们来说尚且是个疑问,但也不是说他们愿意明天开始就去宇宙流浪。不过他也就随便想想——反正横竖,不论是布鲁斯韦恩还是蝙蝠侠都没有过来的理由。 “别担心了。”杰森坐到了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他向后仰去,两条椅腿悬在空中,另外两条稳稳地托着他的身体,“你只需要知道一点,只要钻进人群,有钱就能解决绝大部分问题——很遗憾,对于一个阔佬,他有的是办法给你隔空投钱。” “唔,”布莱雷利思忖了一会儿,“那接下来做什么?” “你问我?” 伴随着让人牙酸的声音,木腿和木地板摩擦发出碰撞。 杰森弯下腰,一只手放在膝盖上。 “是啊,毕竟是‘躲老爹大作战’,”杰森轻描淡写道:“‘多玩两天’,你不会真的觉得咱俩要一路旅游到法国去吧。” 杰森对此敬谢不敏。 虽然,他们都没那么傻,这无非就是个借口。接电话的阿尔弗雷德深谙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被戳破的,他宽容地默许了这一切——只是最近他们实在没什么空真的跑去旅游。 但时间还是得拖一下的。 “是咯。”他突然笑了笑:“如果要找消遣的话,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第80章 最有意思的莫过于此——酒吧老板拖着他们聊了快两个小时的天,从刚开店到陆续有人进来,那些目光微不可查地戳了戳他的脊背,接着在他转头前就逃也似的移开了。布莱雷利很确定,杰森的枪被他藏在夹克里,从外头几乎看不出端倪。 “不到天黑,但是路上行人不算多,而且居民的态度也很诡异,他们既然在五朔节有联合活动,理论上并不是那种排外的镇子,旅游是他们收入的一部分。”布莱雷利用手摁了一下床铺,还算可以。杰森还想说些什么,就见他不知从哪哗啦一下掏出了一张日报。 “你什么时候拿的报纸?” “酒吧里顺的呗。” ……见鬼,我怎么没见他顺报纸。杰森想,随即他放过了这个问题。因为布莱雷利冲他招了招手。 “你看这里。” 他手中的报纸皱巴巴的,日期也并不是当日,而是一周前。在这个纸质印刷品逐渐被电子产品取代的年代,报纸上没什么用的废话文章也多了起来。布莱雷利快速地扫过那些没什么意义的逗趣新闻,在左下角的版面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里有三篇寻人启事。”布莱雷利从兜里摸出来一支笔,在报纸上面画了个圈。“失踪地点都是在这附近,还都是九到十六岁的孩子。” 事情变得一目了然起来。对于见多了这档子事的杰森和布莱雷利,这就是个基础题。不过,他们并没有掉以轻心地将事件粗暴地归类,正当布莱雷利准备问问杰森要不要出去走走时,他回头就撞见了杰森凝固的目光。 那是一种……不同与以往一切的眼神,布莱雷利自认为他并不能算了解杰森陶德,但他还是在那个不经意间捕捉到了那头咆哮的……哀兽。 看不见的血色情绪从男人心头扩散开来,像一抹烟雾,连旁观的布莱雷利都不免嗅到了那被一个人滞留在世界深处的……绝望。 他低下头,在报纸的另一侧看到了一则广告…… 那是一张聚会上的图片,五彩的缎带混合着亮闪闪的纸片,在一派童趣中,气球高高飞在照片边缘,孩子们的欢笑被装在这小小的四方,美好本该就此被定格…… 被孩子们环绕着、簇拥着的,作为主角的男人有一副虚胖的身体,双手捧着蛋糕,脸上涂着油彩……一个憨态可掬的小丑,正跟着孩子们一起微笑着,在这张照片里…… 盲人们尚且还在跳舞,猎人却早早就睁开了双眼……那是一种来自天性的警告……强烈的违和感压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张微笑的面孔,一双毫无善意的眼睛,油墨的标题如此写到:本地著名慈善家伊登·福特近日在家中举办宴会,他直言:世界需要给孩子们更多帮助。 布莱雷利好像头一次认识杰森似的,他看着他,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阖了阖蓝色的眸子,心中莫名响起一个声音。 ——蝗虫成群结队地飞过这个男人的心田……一阵风吹过,眨眼间连麦茬被啃噬殆尽,他人尽是在给予那些贪婪、恶意、无所事事地选择、有意保留的欺骗。在黑压压的电影院里,银幕外的人们会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丰收离开了,只留下荒芜,于是大地上再也不会长出新芽啦。 第38章 有时候,就连布莱雷利也不得不承认,世界没有天花板,所以谁也不知道有钱人能做到的上限究极在哪。 昨天才通知了那边,今天早上他们就收到了一个包裹,里头是全新的通讯设备——两部手机,一部韦恩出品的笔记本,尽管布莱雷利本来也没多担心——但这还真是帮了大忙了。 住宿费和饭钱都被预付了。布莱雷利默默地想,连老板娘的态度都好上了不少,她让他们玩得开心些,还问需不需要换一间房。 “暂时不用,不过还是谢谢您。” “要我说,”旅店的老板娘犹豫了一下:“……这个时节没什么太有意思的事情,艾德里安介绍你们来前有没有提过我们这儿的五朔节庆典?哦……那可真是盛会……你们可以在周边转一转……但不要太晚回来,好吗?” 布莱雷利一口应下,前脚出了旅店门没多远,后脚就对杰森说:“看来她已经把我们从加害者名单里放出来了——我怎么感觉她看我们的表情还是那么奇怪。” “这还不明显吗,我们昨天一天都没出过门。”杰森穿上外套,他们起得不算早,这时候都快能吃午饭了;阳光洒在街道上,却没能带来多少温暖。 小镇在冰凉的阳光下越发显得萧瑟。 “要么是昨天又发生了什么” 杰森说,他在下一秒立马改口:“不……是一定发生了什么。” …… 门扉被敲响,旅店老板娘菲丽丝·施密特紧张地左顾右盼了一番,直到艾德里安打开门,她立马跨进门槛,问道:“怎么样?” “不太好。”酒吧老板说。他们穿过走廊,直径走到了后厨,这时候艾德里安的太太瑞秋正在张罗一锅汤,除此之外,镇上的熟人们此刻聚集在酒吧后厨——也包括了他们夫妇自己吃饭的小餐厅中或坐或立,每个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那两个年轻人怎么样?”见到菲利丝来了,镇上老木匠的孙子问道。 “他们一夜都没出过门。” “那就应该和他们没关系……泰勒警官那边怎么说?” 第81章 “又失踪了一个,不是咱们这儿的。” 怀疑、恐惧、窃窃私语、以及作为东道主的——沉默,一齐被困在这里,食物的馨香是多么诱人,一张张脸藏在蒸腾的热气中……没人能看得清彼此…… “我只想找到我的鲍勃。”一个女人突然啜泣起来,泪水一下子冲散了即将凝聚起来的气氛——不论那是什么。“泰勒那边还是没消息,我敢说他快山穷水尽啦!这件事到底什么时候个头!” “安静。” 一个低沉的声音喝住了眼前的七嘴八舌,然后沉默重新飘到了上空,漠不关心地俯视着它的制造者们。 镇长环视了一遍四周,在心中默念着这些名字,吉尔伯特、莫琳、奥利弗、艾琳、伦恩、菲丽丝…… “伊登在哪?”他问。 人们面面相觑,最终,有人不确定地回答道: “伊登在家里,他最近不太舒服……” “他还是这么热心肠……他要是知道,那又要伤心了……” 他们小声地交谈着,不错,没人愿意看到伊登伤心,谁都知道,在霍姆勒斯,伊登的心肠是那么地好……他热爱孩子,热爱慈善与公益,在他的姐妹去世后,那栋两层的房子还会被他用来招待一些无家可归的青少年。 “还是老样子。”镇长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时候窗外轰然闪过一道光……那到光是如此迅速、短暂,照亮了那些将自己藏在白色蒸汽中的惊愕脸庞,那些争先恐后的、溢于言表的赞美之词突然间就沉淀了下去…… 煮好的肉块和土豆从汤中浮了上来。 寒意被切得像姜丝那样细,被人撒进汤里,汤进了胃里,毛骨悚然的回忆从颠簸的胃袋里一直往上生长,直抵喉咙眼。 秘密只有往回咽的时候才是秘密。 …… …… 杰森和布莱雷利在镇上随便转悠了几圈,上另一家餐厅吃了饭,又上一家商店挑了点手工艺品当伴手礼。回到旅店的时候,布莱雷利手上多了一个手提袋,杰森手上多了一本用来打发时间的书。 游客就要有游客的态度,布莱雷利说,杰森嗤之以鼻,全程就搭理了他一句话。 “你买那玩意干什么,美国又不是没有。” “这是态度问题,留在家里的人总归是需要礼物和惊喜的。” 杰森想了想,只能对布莱雷利妥协——因为布莱雷利“好心”(杰森觉得那更像不怀好意)且“顺便”帮他的那份伴手礼都买了,只等他拎着袋子回家,挨个问候,嗨布鲁斯,嗨阿福,嗨达米安,我给你们带了伴手礼——操。 再次声明,他对布莱雷利没什么成见,如果有,那完全是他自找的。 “不客气,反正花的不是我的钱。”布莱雷利从袋子里摸出来几个胡桃夹子,穿着士兵服的木质玩偶在他的手中咔咔作响,“以及我不管你和你爹有什么恩怨,不要上升到我,谢谢……” 杰森没在听他讲话,他坐在椅子上,捧着那本用来打发时间的书,眼睛却看向布莱雷利手里的玩偶。增加了可动关节的玩偶被操控着一下又一下地打着鼓,从布莱雷利粗糙的敲击声再到他小声的、似曾相识的哼唱中,杰森恍然大悟—— 柴可夫斯基的《糖果仙子舞曲》,也是芭蕾舞剧《胡桃夹子》中最广为人知的一首配乐……钢琴弹奏的旋律从他心底悠然浮现,活泼、古灵精怪、充满了神秘韵味……幻想的音符汇聚成一股流水,汩汩流过他干涸的内心…… 正哒哒哒敲着欢快节拍的玩偶突然间扭过了头! 杰森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差点没飞出去,他抬起眼睛,就看到操控者——布莱雷利一只手托着下巴,既不能算在笑,也不能算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望着他。 “你看,偶尔放松一下也挺好的,别那么焦虑,陶德。” “别用——” “好的,好吧,我看你就是对我的脸成见很大——都一天了!” 布莱雷利走过来,一把抽过他的书,杰森冷漠地回望过去——不是冲他,布莱雷利想。该死,要不是这人状态实在不对,他才不淌这趟浑水。 焦虑。布莱雷利暗忖道:多疑、警惕、暴躁、迟钝、回避、悲观……这些词排列堆叠,最后组成的,不过是一种老生常谈的东西——不幸。只有巨大的、无可挽回又无可避免的不幸才能造就如此燃烧的灵魂,烧掉痛苦的唯一解决办法就是不外乎是烧掉自己,布莱雷利对此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徒劳地往上头撒点水—— “唔,来讲个故事吧。”他打了个响指。“在遥远的东方国度——哦,不是一千零一夜,我敢打赌你绝对已经翻完了那套书……” 在遥远而又神秘的东方国度,曾经有这样一对父子,父亲是当地的守卫,他膝下有三个孩子,而相比起循规蹈矩的两个孩子,第三个孩子更加聪慧顽皮,有一天,他独自去往海边游玩,却听说当地的百姓为了祈雨,要将一对孩子献祭给居住在海底的龙。 第三个孩子救下了本来应该应当被献祭掉的孩子,杀掉了前来收取祭品的龙的儿子,在第二天,龙对这座建立在海滨的古老城市发出了最后的通牒——如果父亲不能杀掉他的第三个儿子,那他就要全城的百姓为自己的儿子陪葬。 “实际上,这个故事的版本有很多。” 第82章 布莱雷利说:“有的故事里,父亲不愿意杀掉自己的孩子,但孩子不愿意看到父亲为难,百姓遭难,于是自戕了;有的版本里,父亲为了全城的百姓,准备杀掉儿子,但被儿子抢先,当然,也有说是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离经叛道的儿子,所以干脆逼他自己动手……但就结果而言,不论是爱子的父亲,还是恨子的父亲,亦或者冷漠的父亲,看似都是选择了保护百姓。” “至于儿子,自然也有不少的版本——有的性情顽劣,杀掉龙子不过是出于炫耀武力,有的正义坚定,不认为自己救人是错……” “不过,最后儿子被神明所拯救,化作一朵莲花归来——哦对了,父亲在这段的定位也很微妙,有的千方百计阻挠自己儿子复活,有的则为自己儿子复活出了不少力,顺带一提,在一些故事里父亲其实死在了儿子之前——” “停、停。”杰森刚开始还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去听他讲故事,最后发现布莱雷利完全是在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瞎扯:“在讲不同版本之前——劳烦您讲讲原版!” 谁知道布莱雷利说:“我哪知道哪个是——原版。” “……” “毕竟在我得知这个故事的时候,不同形象的父亲和不同形象的儿子就已经在不同人心里扎根,毕竟那个神秘的东方大国——的神明故事多少是带点混乱的。你不会觉得我要问你诸如‘你认为你是哪个儿子’或者‘他是哪个父亲’这种无聊透顶的问题吧?” “……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 布莱雷利转了个身,然后继续坐回床上摆弄他的士兵玩偶去了,他微微抬起头,眼眸中正好停留了一只画眉鸟——随即,小鸟展翅高飞,森林远在天边,天空近在咫尺。 “我就是随便蒙的——反正父与子不外乎就是那几个母题,这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我猜,你应该看过卡夫卡?” 杰森刚想回以一个……嘲笑,不得不说,这种时候嘲就对了,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这样的处世态度不能算正常,但至少是个不出错的回应——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但是布莱雷利抢在了他面前:“——所以,你觉得这是一对什么样的父子呢?” 这不是一场答辩,也不是一场考试,所以杰森陶德可以尽情地抨击提问者:“哈?!你问我?老兄,搞搞清楚,你自己都没搞明白故事发生了什么!你不如瞧瞧你在讲什么——一对原型早已遗失、活在众说纷纭里、像你拧那该死的玩具一样——一对被你随口操控的父子,你好意思来问我他们是’什么样‘的——” 荒谬陡然抢先一步袭上了他的心头。 “真相如何,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不是那些装假的戏剧——而是他们真正的内心……” 他轻声说,自远山而来的风吹散了他的话,青年站立在窗前回眸,眼眶仿佛破了两个洞,于是从他的眼睛里,杰森看到了深沉的、比蓝更蓝的天空。 “外人喜欢添油加醋的传奇、求而不得的痛苦、可以随意摆布的故事与人生,而你——你杰森陶德是那种任‘什么东西’摆布的家伙吗?” 他的话语随着风钻进耳朵……杰森陶德还尚未理解其意,但他已经来不及阻止脱口而出的话了:“好吧……该死,我哪知道那么多!” 他从不——怀疑——这一点—— 就像他从不怀疑那些美好的日子,从不怀疑那些愤怒、泪水、也从不怀疑命运对他的苛待!他早就做好了跳进深渊的准备,然而这一切是那么猝不及防—— 你他妈懂老子什么!有个声音在心底怒吼着。 他狠狠地揪住布莱雷利的领子,两双眼睛硬碰硬地对视在一块,布莱雷利被他一把惯到木墙上——他居然还在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别他妈自欺欺人了杰森陶德,你自个儿清楚——你们之间怎么样用不着我——或者其他什么人信口摆布!不论是说什么粉饰太平的好话,还是做那种没意思的挑唆……” ——不是谁的儿子、谁的战友、谁的继承人,不是谁的消遣、谁的阴谋、谁用来击溃谁心灵的一柄利刃,亦不是别人口中,可以随便摆布、永远在错过的玩偶父子。 ……在千千万万个故事中,在亿万万的宇宙中…… ……不是任何人……不是任何故事的原型,也和其他故事无关,只是他们自己,那些辛酸、鲜血和泪水也从不是他人可以随意妄加评论的…… ……他从来就没怀疑过这一点,他从来没怨恨过没被救下,唯一的遗憾是,他以为他们会就此天人永隔……他可以怨自己的父亲,却从不恨自己的英雄。 第39章 他□□着自己的嘴唇,带着浓重气味的汗水从山一样的身躯滚落,掉到白色的颜料桶里。 腐肉的气息。他耸动鼻尖,心想。然后抱起那件脏兮兮的戏服,打开门,往室内走去。 奖章、荣誉证,以及一张张合照被摆在玄关的展示墙上。曾经有不少记者、政客和慕名而来的人们夸耀过这堵墙上的功绩——多么、多么善良的人啊!人们心满意足地说,他就站在所有人身后,微笑着……微笑着,就像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他将自己一半的收入捐给了福利院,又不辞辛劳地去组织募捐活动。就这样,伊登·福特以小丑般和蔼的笑容闻名整个霍姆勒斯!然而,在卸掉那层灿白的油彩之后……那会是一张让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脸…… 第83章 “福特先生。” 有人叫道。 “哦……哦,很抱歉,我回来得有些晚了……” 他说,用奇异的语调,奇异的目光应对着目前暂时居住在他家中的小皮尔斯。 皮尔斯今年十三岁,正处于青春期——一个棘手的、哪怕是最有经验的教师都得承认不好办的年纪。而小皮尔斯呢,正正好是那种胆子比较大的家伙。他独自一人横跨了一百公里来到霍姆勒斯,投奔这位知名的儿童慈善家。事实上,他们早在一年前就有了通讯,皮尔斯在上次五朔节同父母过来参观时认识了伊登。 “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找了点面包。” 皮尔斯兴高采烈地说。 对于皮尔斯来说,大概没有什么人比福特先生更友善了——他允许自己玩平板,看电视,吃冰箱里所有的零食,想几点睡就几点睡,他爱死这样的生活了! 与此同时,在这里住了快一星期的皮尔斯也有着自己的好奇——比如,伊登福特不让他进自己的卧室,又比如大部分时间里都保持着妆容,按他的说法就是:“我很忙,小家伙,我需要出门参加那些义演——统统是免费的。”只有少部分时间,他才会洗掉油彩,但说到底,那就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属于中年人的面庞,还有点憔悴,嘴角达拉,像极了他总是不耐烦的父亲。 只有小丑的脸才能一直保持笑容……一直一直……直到死去也依旧微笑着…… 他抬起头,那笑容直直刺进了他的眼睛,福特——卸了妆的福特微笑着看着他,其中的含义相当……不详。 皮尔斯惶恐地将一切怪罪到电灯投下来的阴影上,开口到:“福特先生,今天我们做什么?” “我亲爱的皮尔斯……你到我这里,也有一周了吧?”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抛出了一个新问题。 “是……是的。” “我认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伊登福特说,他带着皮尔斯走到那面墙前,尽管在福特不在家的时候,皮尔斯已经无数次在这面荣誉墙前流连,并认定伊登福特此人很好……比他的父母要好得多。 “那么,我们可以有一点自己的秘密了,是吗?” 皮尔斯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没错……就是这样,福特先生。”他有些激动,这还是头一回叻!有人愿意和他分享秘密,特别是,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感到心脏嘭嘭直跳,说不好是为什么。 “我需要为你介绍一些其他的……朋友,你愿意和我一起来吗?” “我愿意……我愿意,福特先生!” 被擦得发亮的奖杯映出了扭曲的脸。 …… …… “我有个问题。”杰森看着正在熟练撬门的布莱雷利,感到有些诧异:“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真的太熟练了——杰森咂舌,布莱雷利撬锁的速度简直比带钥匙进门的人还快,钥匙有时候还会插反呢。 “什么都干,你又不是不知道。”布莱雷利扭过头:“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该去窗户那儿堵着吗?” 杰森:“……” 行吧。 结果两人不出意外地扑了个空,伊登·福特的家中空无一人。那是一个凌乱的客厅,毯子半滑落到了地上,茶几上摆着几本书……整个房间相当暗,在他翻窗进入的一刹那,杰森就闻见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 “大概有暗室。”他转了转手里的枪,同布莱雷利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开始分工合作。 杰森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卧室门——里头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可以说,还有点凌乱。布莱雷利快速检查屋内的设施、摆件,他打开电视柜,发现了一本落了灰的相册、一根皮带、几个空瓶子。他打开相册,却毫无收获,这是一本空相册。 “来看看这个。” 杰森喊到。 那是一张类似购物清单的东西,杰森是从一件挂在衣柜中的大衣口袋里搜出来的,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上面有女性用品,说明这里至少生活过一位女性。”杰森随手指了指被拉开的床头柜:“——以及这些,列格呲嗪、安眠药、谷维素片、甲钴胺……糖尿病,失眠,头痛。” “唔。” 布莱雷利把药瓶翻出来,挨个看了看生产日期。 “除了治疗糖尿病的药,其他都过期了。”他晃了晃药瓶:“所以那大概率不是他自己用的……中青年女性偏头痛的发病几率要高于男性,也就是说这里曾经居住过一个女人,年龄不会超过四十五岁,可能是他的妻子、情人,也可能是其他亲戚。但是现在那人消失了,根据时间来看,至少在两年前此人还居住在这里。” “应该不是妻子。”杰森推断道:“既然药瓶都没收走,就说明一定会有其他物品散落在‘这个’房间内。但是除了这些,我没发现类似于婚戒、结婚照之类的物品——虽然很杂乱,床底下也全是垃圾,不过这种东西不至于乱扔才是。” 他看了一眼门锁:“……只有这个房间是上锁的,有意思,他出了门,但是上锁了卧室……其他房间有上锁吗?” “并没有。”布莱雷利说:“……如果是因为这个房间藏匿了什么东西——那上锁是必要的。” “但什么都没有,我都敲过了,也没有密室。”杰森环顾四周,床对面的桌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水杯、纸巾盒子、插座、没扔到垃圾篓里的纸、饼干盒子……唯一的座椅上堆满了尚未清洗的衣服,角落里甚至放了几块木板。 第84章 “……”布莱雷利用手虚虚贴在下巴的地方,思考道:“那么,这里对于屋主而言,大概就是个……休息的地方,不,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这个房间是他‘自己’的,是一个私密的地方,所以他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塞在这儿。” 杰森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讲出口。 “他上了锁,因为他怕被人破坏……外头都非常干净,这里又只有他一个人居住的话,理论上……”他无意识地在房间里踱步:“……只有这里是私密的,是属于自己的,但是客厅不是,他没有把整个家都纳入自己的领域……他潜意识里客厅并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别人……属于可以支配他的……人。” “那还挺倒霉的,我是说。”杰森靠上墙壁,接着,他眼尖地发现了藏在拖沓窗帘背后的一个箱子。他走过去把箱子拽了出来。一打开,里面全是玩具。 “……他确实很倒霉。”杰森半跪在地上,他无意为谁开脱,但是——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估计有一个经常窥探他隐私的——哦,可能都不算窥探了,作为所有品,他毫无隐私可言。” 没准还要经历三天一顿小打五天一顿毒打。 他在玩具箱里随便翻了翻,那是些很破旧的东西了,但是被人珍惜,最后他从里头翻出来了两个玩偶,背后贴着名字。分别是伊登和格蕾。 “兄妹,或者姐弟。”布莱雷利从他身后探出头。 “不,是兄妹。”杰森从玩具箱里又掏出来一个完整的手工篮子,里头装满了……糖果,而这两个玩偶就是他从篮子里抱出来的。 “糖果屋……汉赛尔和格莱特吗。” 杰森小心地把东西全部塞了回去,然后站起身。 “兄妹相依为命,然后妹妹死在了两年前,哥哥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搅和进了一场杀人案里。” “你这结论下得是不是太快了。” “你大可不认同我说的话,这儿没人逼你。” “好吧,非要说的话……我认同。” 他说,他们来到了客厅,正准备再看看那个密室的机关身在何方的时候,布莱雷利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去翻了垃圾桶—— “我觉得,那应该不会有机关。”杰森委婉道。“所以你不用当只浣熊。” “浣熊可不会给你费心费力找证据!”布莱雷利掏出来了一些零食袋子。 “一个患有二型糖尿病的人可不会随随便便吃那么多零食。”他晃了晃手里的薯片袋子,“垃圾袋是刚换的,垃圾也是才扔进去不久的,也就是说他在这里招待过孩子!” 杰森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该死,那这里没人是因为——” “他一定另外有一个作案的地方,更隐秘的,好把自己撇干净……”布莱雷利的蓝眼睛左右转动,情况紧急,但他依旧冷静地分析着:“他会在这里办聚会,是不是?那就说明这里会经常有人过来……他不会在这里做任何事情……孩子们经常过来,然后再离开,他不会贸然对熟悉的人下手,他需要营造出假象……现在已经快入夜了,这个点他出去做什么?最好的结果就是他送小孩回家,最坏的……” “……他一定会让从他屋子里走出去的孩子安然无恙!但是他自己通过密室——密道带出去的孩子就不一定了……” 布莱雷利突然间看向了那面荣誉墙。 那些……在略显漆黑的屋子里……扭曲着屋内一切的奖杯…… 一件小丑的戏服正挂在奖杯旁……白色颜料的味道盖过了一直缭绕在空气中的、若有若无的腐肉味道…… 第40章 人要学会发疯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有人贴着他的耳朵说,那是个温柔的声音……像妈妈一样温柔,像妹妹一样温柔。 只有学会疯狂才能应对这一切,他喃喃自语,然后把头猛地扎进白色的油漆桶,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因此被淹死,在昏暗而腥臭的房间里,女人睁着眼睛看着他,一只手垂落到地上。 落在窗帘上的苍蝇离开了一只,然后轻轻落到了玻璃球一样的眼睛上。 他从油漆桶里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扭曲儿童笑容。 “好的……爸爸。”他反反复复地说,就像每一次,每一次那样,对着满墙的苍蝇:“好的……爸爸。” 母亲的女儿已经死了,父亲的儿子却还活着。 …… 有时候,杰森也真的受够了疯子,但不得不说的是,他每一次扣动扳机时,也隐隐能感受到一种引力。不用说,那背后有且只有毁灭——以一场盛大而绚烂的典礼的形式,来为这个狗屁故事画上句号。他承认,这种想法只有一瞬……但他从来都能很好地抵御住,摇摇欲坠的。 石头从他脚边滚落,他再稍微偏移上几步……底下就是万丈深渊。 “噗嗤。”他无所谓地丢开了枪,以一种强势的姿态摊开了手。 “——我想,我们可以谈谈?” 悬崖下方什么都没有,而上面的风景更是欠佳,在一座木屋里,几个正在对峙的男人,还有被掐着脖子,已经快奄奄一息的孩子。 “你给我退后……对,你也是!退后……!” 神经质的男人大喊着,布莱雷利把小皮尔斯往怀里揽了揽,不动声色地往后一直退,直到门口。 他本让杰森带着救下来的这个走,自己去交涉,但杰森先一步上了前,现在又丢掉了枪。 第85章 太失策了。布莱雷利拍了拍孩子的脊背,面色凝重。谁能想到这里居然不止一个孩子! 不消说的是,这群以蝙蝠为标志的——义警,还是有值得人敬佩的地方,杰森陶德在半分钟前还是一副狂战士的状态,现在——他被人用枪指着,也不见半分惊恐,甚至比布莱雷利还要镇定上几分,完全对得起他的名号。 凝结在孩子皮肤表面的干涸血液又被新的血液所冲刷。 根据反派死于话多的定律,不论如何,拖延时间是有必要的。 …… 眼睛是头号令人恐惧的东西。 烂赌——好醉的父亲的眼睛尤其如此,眼睛被画到了作业纸的背后,成为了门锁的孔。 他用钥匙去插,就会惹怒父亲。他大喊大叫着,然后抽出一把菜刀,到处寻找躲起来的他,所有门都不被允许插钥匙,让他无处遁藏。 我们总能活下去的。女孩说,用木然的语气。手指头已经没有可以被掰断的了。于是只好当了指认的帮凶。 母亲一直在微笑,被打也微笑,看着儿子被塞进油漆桶也微笑。你干嘛不学学那个表子呢,父亲说,于是从油漆桶中出来的他也学会了微笑。然后被狠狠地摔到了墙上,脱落的乳牙被拿去卖给了云游的巫师。 牙齿是救命良方。巫师说,他展开破烂的口袋,里头全是带血的牙,他在寒风中赫赫笑着。每每卖掉一颗牙,他就会少活一年。 妹妹被打掉的牙最多,所以她注定要比自己早死。 …… “他童年似乎饱受家暴的困扰。他的父亲好赌,而且喜欢喝酒,他的母亲倒是个温柔的人,曾经有一个妹妹。” “标准开局。” “没错,标准开局……一个垃圾的童年,接下来就看他能不能遇到什么好事——这取决于他以后是个烂人,还是个烂好人,眼下看来,估计是前者。” 在试了很多个奖杯后,他们找到了一条通往森林的地道。 潮湿的血腥味让布莱雷利用手扇了扇,他其实没想明白为什么是他来负责情报的联络。 你是真不把我当外人啊? 把通讯和分析的活丢给布莱雷利的杰森用手捻了捻粘在墙上的血迹,一想到这大概又是个丑角搞出来的破事,他就一阵窝火。 我得把那家伙的头打爆。他想。这次蝙蝠侠来了都不好使! 也不怪他如此地……愤怒。因为他们在试密道的时候,意外掰开了一个冷冻柜。 至于里面是什么……他们都修习过基础解剖学,所以,没人会瞎到指着那堆……肉类,说这些都是猪牛羊什么的。 “还是先报警吧。”布莱雷利说,他转头就看见杰森怒气冲冲地跳下密道,一点没有等他的打算。 他只好赶紧跟了上去,然后就被告知了一个……密匙。 布莱雷利看了看手里的手机——和背后属于韦恩的logo,叹了口气,按照杰森说的——首先进入紧急联系界面十秒后,然后点击左上角……接着,一只漆黑的蝙蝠就这样浮现在了屏幕中。 等会,所以他们是专门给我也设置了一个身份吗?布莱雷利跟在杰森身后,指尖点了点屏幕。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蝙蝠。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杰森,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一抹微笑浮现在嘴角,随即又被严肃和冷淡所取代。 ……如果没猜错的话。 在接入专门的检索网站后,他接入了当地警方的内网,然后开始在局部网域中进行关键词检索。大部分时间里,人们都不会认为日常的聊天有什么好删除的必要——做亏心事的人尚且还是少数,再者,有人还不一定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有问题呢! “谁写的编程?挺好使的。”布莱雷利问,然后他自己给出了答案:“那个德雷克?或者应该说……红罗宾?” “猜得不错,不过你别指望有什么奖励。” 他很快就拼凑出了一个大体的,关于伊登福特此人的轮廓,童年不幸,但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开始参与政治,并且开创基金会救助儿童,而且经常参加义演。 ……经常扮作小丑参加义演。 他想,不用着急,还有一些事情尚未明了…… ……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伊登对皮尔斯说。 他带着皮尔斯穿过了一处密道,又在森林中跋涉了半天,最终到达了一处悬崖。 皮尔斯往下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可能存在的大海——毕竟这座小镇并不靠海,而是彻头彻尾的森林之子;层层叠叠的漆黑树海将这座悬崖包围环绕,伊登福特推开门,招呼他进去。 ……一座普通的木屋,没什么特别的。对于小孩子而言,再朴实无华的地点,一旦按上“秘密基地”这个词儿,朦胧的好感就会覆盖掉一切不合理之处。 皮尔斯带着满腔的好奇与期待,就这样……步入了地狱。 …… 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好不容易摆脱了眼睛的那段日子,人生才开始的伊登并没有选择就此放弃。毕竟,哪怕是下坠,也需要时间和过程。他在一部分人的鼓励下重新开始,找了一份工作。 镇上计划着扩建出一个游乐场,以迎合旅游旺季带来的客流量,虽然这个计划最终还是在种种因素的干扰下□□搁置,对于伊登福特来说,站在尚未建成的、空荡荡的游乐场面前分发气球的日子,是一生中最为快乐的人生。 第86章 他带上假发,化好妆容,整个人就成为了仅代表快乐的小丑,在有游行的日子里,他带着同样的装扮,混在巨大的动物队伍里,抛向他的只有鲜花和无数欢呼。 ……没错,欢呼,不是责罚、不是辱骂,是排山倒海的欢乐……他需要这种欢乐,只有在他带上面具的时候,才能得到的欢乐。 于是伊登为了更多的欢乐,开始参与一些政治生活。 “我很好。”他蹲在孩子们身边,机械地微笑着,摄像头的倒影里映出的是他惨白的脸,洋溢着欢乐与幸福。“我很高兴能认识这么多人……” 风从破掉的窗户中吹过,送走人群的伊登依旧过着形单影只的生活。妹妹很早就嫁了人,父母留给他的房子里一如既往的黑暗。 他卸了妆,拖着吃力的身体上了床。这些年参加儿童公益活动的他陪着孩子吃了太多的零食,以至于身体变得越来越不健康……他闭上眼睛,在半梦半醒之间、在剥离了喝彩带来的嘈杂之后—— 布满血丝的双眼冷不丁地出现在了门口,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找、到、你、了! …… 当他气喘吁吁地回过神,那个来找他借宿的孩子已经死掉了。 孩子手里是一副水彩画,一个小人牵着一个小丑,大概是为了趁他熟睡的时候放到他的床头。 他抬起头,在光滑的奖杯表面看到了熟悉的脸,目眦尽裂,嘴角却高高吊起,一张父亲的脸。 没错、没错。不是小丑的脸,而是父亲的。父亲是这样的,父亲是会这么做的。父亲——回来了。 他带着父亲,收拾掉了现场满地的血,然后撕掉了那张只有小丑才会珍视的画,趁着夜色去镇上买了酒。因为父亲会喝酒;接着,他拿出了刀,一刀刀切下了鲜肉,放进冰箱,因为父亲喝酒的时候会有肉。 三个月后,他出席了妹妹的葬礼。 每个人都向他表示哀悼,他穿着一身彩色的戏服,仿佛才从哪场演出中回来一样,人们想,他一定非常悲痛。 “父亲杀死了她。” 他喃喃道。但听的人从不把这话当回事——嗨,他们那个酒鬼爹早就死了,又怎么能杀掉自己三十岁的女儿呢?听的人拍了拍他的肩,在牧师开始念诵悼词之前,迫切地张望着人群——他还等妻子取帽子来给他,参加葬礼却没有戴帽子,那该像什么话啊! 第41章 如果将这个球一样的世界用刀切开,那里面一定是令人失望的——没有香甜可口的果肉,亦不是什么芬芳松软的蛋糕,而是一桩桩琐碎的、无聊的、黯淡的乃至不算光彩的事件,光辉璀璨的故事夹杂在其中固然耀眼,然而在炸开来的、千万种似是而非的人生中,似乎也变得渺小起来。 但是,我们从来都清楚——没有相同的英雄或是恶棍。布莱雷利冷静地站在靠近门扉的地方,像个无关紧要的看客,在尚未轮到他登台前,倒是也有闲心当个评论家——和哥谭那位同时被心理学和犯罪学家关注着的……犯罪分子不同,对于伊登福特而言,小丑状态的他才是善良的,而真实的自己反而代表了十恶不赦的那一面……看上去这个老哥还多半有点表演型人格。 那头,伊登还在神神叨叨,带着一点谁也察觉不到的……乞求,但谁来可怜可怜被他残忍杀害的孩子呢? 也许杰森也已经听够了类似的故事与人生,甭管想不想,他终究在这方面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他面无表情,只为了寻求一个……机会。 木屋中太过狭窄,而且臭气熏天,他极好的听力能帮他在男人发疯的同时捕捉到了一声微不可查的滴水声,杰森习惯了滴水声,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他趴在蝙蝠洞的操作台上,于写作业的空隙里,老能听到来自另一头的、从钟乳石尖滴到石头上的声音,那时他只感到安宁。 “真够无聊的。”他阴沉地站在那儿,背后是一张张被猎人剥下来的皮,风干了,但他总觉得能听见那种滴答滴答的声音,像幻觉一样,地板因此而潮湿—— 他们在破门而入的时候,恰好赶上了男人在对那个孩子下手,出其不意地袭击带来了一定的效果,杰森一枪打中了伊登福特的腿,又一枪把他逼到了角落里,而布莱雷利趁机把孩子从木屋中间那张血迹斑斑的操作台上救了下来,一切都很完美—— 只是接下来的情况稍微超出了预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受害者——就藏在角落里的木箱中。那个男孩身上伤痕累累,幸运的是还活着。结果就造成了投鼠忌器的局面…… 已经退到屋外的布莱雷利拍着埋头在自己怀里的小皮尔斯的后背,尽量安抚着对方,一面时刻关注着那头的动态。尽管这些天相处下来,红头罩——杰森在一些小事上还算友好(尽管杰森迁怒和迁就他的理由差不多是同一个),合作起来也从不拖泥带水……但无论如何,很多事情还是需要分一分场合的。 恰好,他们比较倒霉。继上次的——布莱雷利都没和杰森说上几句话,全程由提姆在调配的合作之后。这还得算头一回——也就是仅有他们两个的联手的事件。谁也不曾想,这次一上来就遇上了谁也不愿意看到的选择题,无辜的性命成为了两方博弈的筹码,取决于伊登的选择,也取决于他们都应变,简直糟糕透顶。 “老天,要不要这样。”布莱雷利保持揽着孩子的姿势,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杰森做的什么打算,他这时候不想说一句诸如艺高人胆大的风凉话,他只想让那人渣赶紧去死。 第87章 正巧,杰森也是这么想的。 “依我看,您真是个垃圾。” 他嗓音低沉,拿出了他惯于讥讽的好本事:“害人这种事,不满您说,谁还没害死几个人呢?——但凡事有个高低贵贱,尽管我不主张这个。” “随便掐死几个崽子就算你有本事了?哈?笑死个人了,你这种细狗货色简直丢他妈杀人犯的大脸。” 伊登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勒着另一个孩子的脖子,他大概没料到他会在这方面被人训斥——他平生最得意的两个方面,一是慈善基金,二就是当“猎人”。那头的年轻人快速用眼神扫了一下四周,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你觉得你可怜是不是?少搞笑了,世界上不存在可怜的人,只有失败者和成功者,我没见过比你还失败的家伙了——你的义演,我也观赏过几次,简直是垃圾中的垃圾,我慕名而来,只想看看你是否有其他方面的优点……结果呢?你不会真的就为这点可怜的成就而沾沾自喜吧?” 杰森大肆嘲笑着眼前的可怜人——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从作案手法挑剔到杀人手法,在外头的布莱雷利都忍不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刚开始还觉得杰森挺靠谱的,现在他保留意见。 这位杀人犯显然情绪管理不太到家,又也许是他太讨厌被责怪——布莱雷利曾经遇见过类似的家伙,喜欢装可怜,对着别人一次又一次地讲述自己的不幸,希望博得同情;暴躁易怒,但是又会在一定范围内做点好事,他们有人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有人仍然耽于幻想,但是他们都非常讨厌被人辱骂,这又是基于童年经历所导致的——如果是他们在暗处,那就会不顾一切地当一条疯狗,但是如果是挑明了,那倒不一定有那个勇气了。他祈祷着杰森有点分寸。 伊登福特作为一个连环杀人犯,这一块自然比不上某位前义警现□□大佬外加刺客联盟编外学徒的反英雄,总之他被杰森当场喷到破防,在呲目欲裂地伊登想起反击——或者干脆弄死手里的人质之前—— ——你的名字是?……哦,皮亚斯?抱歉,我的德语可能不算很好……皮尔斯,是吧? ——我需要你帮个忙……没错,等会发生什么都不要喊,也不要看,好吗?捂好耳朵,你不会受伤的。 皮尔斯被抱了起来,他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腋下伸了出去,冷冰冰的,他身上披着布莱雷利的外套,带着一种松树的味道。 直觉先一步作出反应,但已经没时间去等待思想了,他紧紧地抓住了布莱雷利的衣服,手在颤抖。 悬崖的寒风擦过他的鬓边,事后他回想的时候,都不确定那是不是紧张与冷静在脑子中撕咬所产生幻觉,杰森陶德当时究竟有没有看向他,作出指示,又或者一切的时机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在做决定,那时的他已然没办法将其很好的辨别,但唯独此刻,布莱雷利浑浊的蓝瞳在将目标核准到眼中的一刹那…… 对于皮尔斯来说,往后再没有哪一个瞬间如此漫长了,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种剧烈的震动让他产生了油然而生的恐惧,他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爆破声就已经落幕了。 那一枪打中了伊登因松懈而露出的肩膀,疼痛带来的惯性让他松了手,看似在骂人实则趁机接近的杰森冲上前,一脚把人踹开,把孩子拉到了自己这边。 …… 一切都结束了。 格蕾说,她挣扎着看向那两个玩偶,这时候的她本身也像一个玩偶——因为伊登更希望她像玩偶一样安静,这样他就能找到新的牙给她换上。 他感受到了无比的畅快,父亲发出嗬嗬的笑声,而小丑却畏畏缩缩地呆在角落,麻木地扯开嘴角。 得想个办法,他每每那么想,就能看到门后的眼睛……一如他十岁那年,躲进了藏玩具的箱子,他抱着一男一女的玩偶,安静地等待脚步声过去。 一直等到房间变得静悄悄,窗外夜幕降临,他紧闭着的双眼终于睁开,他翻了个身,正想从里头爬起来…… 一双通红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尖叫声划破整个夜幕。 父亲从此再也不会死去。 父亲是……不死的…… 伊登嗬嗬笑着,他不顾一切地向杰森扑去,被年轻人躲开,接着又一发子弹打了过来—— “都去死吧!!” 他死命抓着杰森的衣服,就像父亲曾经抓住自己的头发一样,而那种水滴声似乎也从没有消失过—— 杰森突然明白了什么,赶紧往外跑——他大叫着布莱雷利的名字,用尽全力把孩子丢了出去! 他已经来不及跑出去了! “碰!”“碰!” 一枪打在了男人的腹部上,同时子弹穿透了抓着杰森陶德的手臂,他得以又往门口挪动了几步—— 不然就这样吧。 许久未曾出现的、黑发蓝眼的少年拖着他沾满鲜血的明黄色披风,他坐在高处,在寂然无声的油画世界里,再次俯身望向他时,带来了死亡的影子。 灼热的黄沙扬起一阵有气无力的尘埃,贫乏的记忆带给他的仅是沙砾的干燥气息,混合着铁锈的味道。他想,他终于又要踏上那条幽深的道路,带着浑身硝火,去到肉体凡胎湮灭后,精神终有一日会抵达的地方…… 他希望自己同样英勇无畏,大笑着张开手拥抱一切—— 第88章 他只是轻轻地、庄重地将那些记忆摆放到了深处——有与他互相亏欠的父母、有包容的管家、有吵闹的兄弟、有相拥的战友,还有他的英雄,只可惜等不到一切都亮堂起来的时候了…… 在烈火与响彻云霄的爆炸响起之前,一道黑暗将他牢牢地裹了进去! “布——” “轰!!!!” 第42章 他许久未曾如此茫然过了。 他摊开手掌,手心里是被濡湿的黑色布料碎片,无处可去的焦灼终于缓慢地消散在了木屋的残垣中。 静默的树海以其深沉绿意捕捉到了迷失的微风,不肯安睡的城镇悄然亮起了微弱的灯光,古老的风向标背过身,头顶是自亘古而来的银河。 他俯下身,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誓言—— ……只因他害得你我天人永隔。 “老头、喂!听得见吗……听得见吗?!布鲁斯!” 承受了大部分爆炸的男人猛地咳嗽起来,奇怪的眩晕感一阵阵地逼迫着他放弃思考,可他仍然冷静地判断着现状:这太不对劲了,按理来说不应该。他有点脑震荡,外加烧伤,剧烈的冲击让他断了一根骨头,除此之外一切还好,蝙蝠战衣的性能虽好,可这种程度放在他身上几乎都算“还能承受”的轻伤了…… 他张了张口,想说一句他没事,只是有什么奇妙的、像流水一样力量牢牢摁住了他,让他没办法立刻起身…… 他没事,也不值得谁来为他流泪。 “我来了。” 最终,他脱口而出的是这样一句话,没头没尾,不合时宜。黑暗骑士很久、很久之前就出发了,他风尘仆仆、披星戴月,以沉默致意一路上遇见的所有人,他走过了春去秋来,跨过了悔恨、弃绝,走过了无数年月,寻访了无数可能—— 他终于、终于赶到了。 旅人掀起风帽,站在那寸草不生的麦田中,他身形高大,紫色的温柔夜空中缓缓划过一颗流星。 在破碎的面具下,他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他的手被杰森紧紧的握住。 他终究是不善言辞的,他沉默如初,他们站在隔阂两端,这是只有他们彼此之前才明白的事情—— “你没迟到。” 他低声说,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是什么让荒田再度焕发生机?是迟来的悔恨、无力的弥补,亦或者……爱。杰森不敢随意挪动对方的身体,只是一边检查状况,一边从蝙蝠侠的万能腰带里摸着能用的药品。 “——劳驾,让一让,让专业的来!” 布莱雷利喊到,他身后正跟着他那两名队友。 阿尔塔蒙的魔法护盾在爆炸发生的那一瞬牢牢地护住了带着两个孩子撤出老远的布莱雷利,当然,这玩意可没法挡灰尘,于是被掀了一身土的布莱雷利像沾了水的猫一样,拍了自己大半天。而赶到的阿尔塔蒙本人所释放的第二个护盾——没办法,当时距离太远了,他能够呼应自己设置在布莱雷利身上设置的护盾,但实在是够不到位于爆炸中心的两个人。 于是他试图共鸣了一下杰森身上的魔力,在这种危机关头,或许能引导出一个类似护盾的屏障,也不知道成没成功。 完全不觉得自己打破了什么氛围的布莱雷利又喊了一遍:“阿尔蒂亚,你先给上个持续……问题应该不算太大,哦那边那个人渣?呃,随便吧保证死不了就行,他还得上法庭,如果死透了也没事,不用太管。” 布莱雷利本想再说两句,比如他等会把孩子们送上救护车,剩下的你们看着办,结果话到一半,他注意到杰森,以及他那生理上爹,都正扭头看着他…… “你们看我做什么?”他挑了挑眉毛,他注意到杰森的脸上似乎有些湿漉漉的…… 哦,罪过、罪过。他一点也没在反省的想。脚步一顿,直接转头就走。 杰森:“……” 他有预感,在气死人这方面,布莱雷利总有一天得和达米安一较高下,而他,为了不被气死,迟早要把他俩统统丢进哥谭湾喂鱼! …… 最后他们成功将半死不活的犯人送到了警察手上,小皮尔斯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另一名叫做鲍勃的孩子则被火速送往了医院。 压抑了许久的小镇居民们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有鲍勃的母亲发疯一样把手里的包砸向不省人事的伊登,她歇斯底里地喊着“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然后被其他人手忙脚乱地架走。 “……好吵啊,阿莱。”夔娥说,她打了个哈欠,困意让她实在没什么心思去看这场乱哄哄的剧目了,她挤到阿尔塔蒙和布莱雷利中间坐下。 “你想靠着我睡一下吗?”布莱雷利问,他捏了捏眉心,三个人就这样挤在便利店外的长椅上,目送接下来的一切——总之,能确保警察成功介入就行。 “不用了。”她懒洋洋地回答:“真有你的,一下子跑到了欧洲,虽然阿尔塔蒙做了定位,但我感觉你爹还蛮着急的……” 她絮絮叨叨地穿插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诸如她和阿尔塔蒙是怎么被蝙蝠侠堵着问另外两人的去路的,过程……不算美好,要不是知道蝙蝠侠的正体,夔娥都快以为这人是来找茬的了。 “不过,他把黑书还给我了。”阿尔塔蒙从腰后抽出了那本魔法器具。 在布莱雷利还在昏迷的时候,蝙蝠侠曾经短暂地“没收”了那本黑书,并保证在调查结束后还给他,阿尔塔蒙也同意了。 第89章 等黑书再次到他手里的时候,原本被解开的第七道封印已经恢复原状,浑身漆黑的高大男人还此转达了他那位的魔法师朋友——也就是扎坦娜女士的原话。 ——“馈赠和诅咒往往同为一体,勿要滥用你的力量……以及,不要轻视魔法可能带来的代价与改变,不论是你,还是他,切记。” “虽然这方面可靠得让人觉得‘不愧是蝙蝠侠’,但是他真的,”夔娥比划道:“就那个,很恐怖!依稀有点我上初中时那个教导主任的神态!” “他能有个什么神态,不是带着面具的吗?” “哎呀反正就那个意思嘛!不要在意细节!” …… 尽管早前放话“并不想经历社死”,但真的遇到棘手事件的布莱雷利还是毅然而然地选择了摇人……哦不,适当而正确地寻求帮助。他摸清楚了这台手机内隐藏的求救机制后,直接给蝙蝠侠发了个紧急求救信号。 本来就有打算来欧洲接人的夔娥和阿尔塔蒙就这样蹭上了快车——接到求救信号的直接开启爆音通道,从美国一键移动到了欧洲!又在半小时内驾驶着蝙蝠飞机直达德国,在卫星和魔法的双重定位下很快找到了正在和犯罪者对峙的杰森与布莱雷利——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阿尔塔蒙补充道:“……他真的很担心你们。” “不然也不会直接拿走我的枪……也不会直接选择冲进爆炸现场。” ——和所有人想象的不同,布莱雷利作为后手,他确实在门外千钧一发之际开了关键的一枪。不过如果能早点想到对方卖惨是为了拖延时间,那他就该再补上一枪的——对准心脏的那种。 他在情急之下开的第二枪击中了伊登的腹部——但几乎同时击中对方手臂的那枪并不是他开的,而是……赶到的蝙蝠侠。 ……他记得蝙蝠侠几乎从不用枪,布莱雷利想起那份从情报贩子那儿买到的情报。他倒是不觉得蝙蝠侠不用枪械是因为不会,他这样的人,必定会是个用枪的好手……而事实也足以证明,在有限的、几乎只能有门框大小的视野里,能一枪击中犯人几乎被杰森挡住大半的手臂迫使对方松手,这份观察能力和对时机的把握程度,布莱雷利是自愧不如的。 “是啊,不知道他很会随机应变还是——他身上居然还带着符合阿尔蒂亚那把枪型号的麻醉子弹!他是什么百宝箱吗什么都能往外掏?” 这方面你到底有啥资格说你爹啊。夔娥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把这句话憋回去了。 杰森先带着蝙蝠侠上了蝙蝠飞机,留下来报警的布莱雷利在看到事情差不多了结,也准备悄悄和特意来接他的朋友们先行离开,至于罪人的下场、狡辩以及忏悔,已经和他们没关系了。 ……不一定所有事情都要看到最后。 “对了,我给你们买了礼物来着。” “诶?真的吗?” “真的啦,拿上东西我们就回去吧。” “好耶。” “嗯。” “话说我们要怎么回去……我们不是按照正常方式来的欧洲吧” “……” “好问题……算了,先随便打发两天吧。” …… 感谢可靠的阿尔弗雷德,他们到底也没能多打发几天,在第二天黑之前,他们就被捞回了美国。 布莱雷利把杰森的那份——礼物,和他买的书一块交给了管家后,同朋友们一起回到了住所,并且郑重地在客厅的哥谭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这边的委托就先不接了。” “为什么?” 因为那是红头罩的地盘……既然选择打了小报告,最近还是别和他见面的比较好。然而完全没在反省的他没把这话说出口,而是顺势转移了话题,“今天吃什么?” 夔娥很容易被这句话牵走注意力,特别是其实她并不想去太深入思考只一些存在于口头的“为什么”的时候。 “墨西哥菜可以吗!我之前好像网上有一家正宗墨西哥菜的自助,评分不错。” “可以。” 阿尔塔蒙叹了口气,他默默地将挂好的外套又拿下来,没有负债的确实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他们以前很少那么频繁的出去吃——除非有人赞助。 夜兔的胃口实在是太大了,当然,考虑到夔娥那恐怖的战斗力和恢复能力,消耗过大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是,可能会带来一部分误解。 布莱雷利和阿尔塔蒙已经相当习惯了。 布莱雷利甚至已经无师自通地在上菜前表明他们是普通的油管博主,专门做大胃王的那种,如果点得太多也希望店家不要大惊小怪,最好也不要打扰和拍摄,因为这是个暂时保密的视频——并附上了异常丰富的小费,可能,看在后者的份上,所有商家都会在这之后变得十分善解人意且特意为他们安排一个相对僻静的位置。 在打发走店员后,夔娥咬着一个小蛋糕,含糊不清地说:“你刚刚给他的油管账号是哪来的?” “那种日抛自媒体账号。”布莱雷利戳了一块披萨:“现在信息泄露还蛮严重的,这种账号我这儿一抓一大把,怎么?” “……没什么,我想要那个酱,递一下谢谢。” 吃完饭后,布莱雷利看了看天色,尽管离入夜还早,但哥谭的妖魔鬼怪也差不多已经到了起床的时候,还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第90章 他们走在萧条的街道上,绕过那些嗑得醉生梦死的瘾/君子,然后又目睹了一家即将关门的球鞋店被零元购,并在另一条街道那儿差点被游行队伍裹走,不得不往他原本打算避开的、属于杰森的地盘那边绕路时—— “……你们想去欧洲吗?” 布莱雷利再次问到。 夔娥和阿尔塔蒙沉默了一下——然后夔娥抬手指了指前方。 布莱雷利转过头,发现路又被人堵了——几个像无业游民的家伙正站在他们面前,浑身酒味、操着一口奇怪的混子腔调:“嘿哥们,你知道这儿是谁的地盘吗?” ……就算你说是红头罩的地盘也不好使了! 在布莱雷利沉默之际,夔娥突然言辞诚恳地说:“mhenhtepecho.”(我想知道。) 那两个混子像被冷水激了一样,接着他们好像才看清眼前的两男一女似的,而其中身量最高的阿尔塔蒙正站在夔娥身后—— “卧槽,俄国佬!是雅罗斯拉夫的人!!” 其中一个嗷了一嗓子,从哪来的打哪就跑了,另一人摔了一跤,忙不迭地也爬了。 布莱雷利:“……” 阿尔塔蒙:“……” 夔娥:“……我知道那什么……他们对俄罗斯人有偏见,但是至于吗?” “可能吧。”布莱雷利的火气微妙地散了几分:“所以他们到底是不是红头罩的人?” 如果是——哈,那他还不得找机会好好嘲笑一下啊! 第43章 如果有人告诉八岁的达米安,他未来将会有一群兄弟姐妹,那他的第一反应无外乎是他的母亲又制造了什么奇怪的克隆体;如果是告诉十岁的达米安,他最后将和那帮所谓的“兄弟”共享一个家庭,他一定会怒不可遏,并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有他是父亲真正的儿子。然而,在经历诸多磨合、责难、困境、窘迫乃至一次次生离死别后,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嘴里常常含着尘土、血液与弱小带来的、名为无可奈何的情绪的刺客小子了。 他抄着双手,静静地站在人群外观望着,从刺客联盟带来的黑暗回忆被少年轻轻压在了心底,而这并不代表他就此抛弃了那些在山丘与灼热之地中磨练出的蛰伏本能—— “你觉得有必要去调查一下?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讲这事儿了。” 提姆早些时候说——当时他正好结束夜晚的工作。他的“晚餐”与达米安的“早餐”撞到了一块。提姆用面包擦着盘子里的汤汁,一边敷衍达米安,一边想:还好我技高一筹,没押得太早。 不得不说,兄弟之间相互找消遣也是一种正常的娱乐活动,而其中消遣自己最狠的大概莫过于杰森——鬼晓得他到底哪来那么多垃圾段子。提姆曾经抱着一丝好奇黑进杰森电脑看过,他很有操守地略过了一些一看就不能打听的机密和看了估计会被找上门的隐私后,在对方的存档里找到了一个g的meme和表情包。 ……你上网就为了看这个。他摇摇头,然后反手拷贝了一份。 眼下,新的消遣——哦不对,新的问题已然摆到了他们面前,提姆气定神闲地吃完这片面包,而达米安还在等他的回答。 恶魔崽子的耐心好了不少。他在心底评价到,通常,这可以算作一种……信号。他们曾经私下打趣过这种现象,并称之为换毛期。 “鸟儿终归会迎来羽翼丰满的一天。”迪克当时抛了抛他的棍子:“在此之前,他们需要换掉逐渐替换掉原来的羽毛……这过程或许会很痛,但这是必要的……” “好吧,虽然,我不懂你们鸟人。”杰森说,然后假装没听到提姆“你清醒一点吧,你不也顶着个鸟名飞过。”之类的吐槽。 “但是我得说,那小子的换毛期八成要很长——如果想一步从罗宾跳到蝙蝠侠,那他还有得长。”杰森一脚踢开一个小丑帮成员,接着抬手就是一枪,结束了一段曾经存在于战场的闲聊。 或许……他的成长终究要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快上很多,也许同时承载着“韦恩”与“奥古”之名的达米安是傲慢——且狂妄的,他为了这份被母族所期待着狂妄近乎流尽了血。而这样一个人,尽管幼时品性偏颇,他却终归不是那种鲁莽且目空一切的家伙。 刀叉划过盘子,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若有所思地说:“——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来吧,来吧!让他看看,曾经——割断过他绳索,也曾经不幸流连过那条冥府之路的——继任者,事到如今,又会做出何种抉择。 他将微笑藏在了咖啡杯后,提姆德雷克保持着一贯的慎重,他并不会偏漏什么人,湛蓝的眼睛始终注视着一切…… …… “这样是吗?此外还有需要注意的吗?好的。”布莱雷利再三确认后,挂掉了电话。 夏日慢腾腾地为城市缝制着一件热衣,天气的冷暖随着针脚的拆合而显得阴晴不定。人们被如此娇蛮而任性的夏日指使着在衣柜中转来转去。布莱雷利走在那些被随意或精心挑选的薄厚不一、形形色色的衣服中间,没显得哪怕有一点耽搁——他随便搭了件外套,从宽松的袖子来看,这大概不是他自己的衣服;怀里抱着一大捧的材料,细细的钢丝、柔软的五色布料、还有杂七杂八的工具——和一桶乐高积木。 达米安戴着一副墨镜,穿着运动夹克,脖子上挂着最新款的骨传导耳机,一副公子哥的做派,却很好地融入了鱼龙混杂的人群中。 第91章 只是必要的调查,他告诉自己。然后,对镜头的敏锐直觉让他下意识地回过身,躲开了一次来自路人的街拍。 等他抬头再去看目标的时候,布莱雷利早已经过了马路。 啧。 他赶紧跟了上去。 达米安在想什么,作为被关注中心的布莱雷利是无从得知的——布莱雷利还在看谷歌地图。 有时候,让人寸步难行的不仅仅是交通状况,在把地铁维修、游行、还有堵车啊抢劫啊之类的事件统统经历过一遍后,布莱雷利本来以为已经没有什么太难得到他的了。 他巧妙地一个侧身,避开了今天出门来遇到的第三次小偷小摸。那是个半大的少年,见没得逞,本来还想从另一边绕过去再试一次—— 然后他就撞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里。 “管好自己的手,或者,你想让我来帮你。”达米安韦恩冷漠地说,他抓着那小子的手腕,在给出一个警告后,随手放了他,然后那家伙就像个兔子一样窜入人群,消失不见了。 他淡然地把手揣进口袋,如果说,以前的他还会想着出手教训一下这种小贼,现在的达米安已经摸索出了一套准则,即什么人能用暴力,什么人需要口头威慑,什么人能睁只眼闭只眼,什么人需要引导——这还得多亏蝙蝠侠的言传身教,不然他肯定统统选第一个。 这很大程度上并不能一味地归功于民风,就算是大都会也还会有小贼呢!义警、超级英雄固然能起到一些作用,但更多的事件是更宏观、更宽泛的经济、文化乃至政治所集结而来的后果,他们无从干涉…… 达米安一边思考着这些他六岁就被告知过的问题,一边观察布莱雷利手头进行着的事情,他似乎在订餐厅,然后又跑到一个公园开始组装手里的……灯,期间与一个画油画的艺术家相谈甚欢,并谢绝了对方赠予画像的好意。 毕竟他现在带着妆,那是一张姑且算能看的脸,点在脸上的雀斑让他看上去像个腼腆的学生——哦,考虑到他确实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达米安出神地继续想着之前的——关于经济的事情,但他的思考也十分泛泛,没一会儿,脑子里的内容就跳到了布莱雷利手里的兔子灯和花束上。 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吗? 一个冷静地声音在心里问道。 他之前很需要钱,是因为他们团队的账目相对亏空……但在父亲给他补齐缺口后,金钱对于他们——范围可以扩大到所有与“普通人”的生活相去甚远的家伙们,重要,却也处于某种信手拈来的程度……他还需要这种做琐事? 母亲的手指捻去了他脸庞的血,说,你不需要动手去做“任何”琐碎的事情,你注定不平凡,渺小而碌碌无为之辈从来不配得到你的注视。 父亲的手掌放到了他的头上,说,你需要自己去寻找……意义——通常会被人同最表面的“他人的评价”关联起来,久而久之,就容易造成无人在意其内涵的局面;准则是为了约束自己,保护他人,在此基础上,你还需要向上……普世的“意义”“成功”与“失败”,又或者他人灌输的这类概念,有时候并不能成为一种绝对的标准…… 他陷入了一片幽蓝之中。 这头是一望无垠的蓝,而另一边是泛着微光的绿,萨拉路的池水如此浑浊,就连死神都要迟疑着伸出手,打捞着不复存在的死亡,他诞生于交界处,久久地坐在那块孤单的礁石上…… “嘿。” 一枝花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真碰巧——小韦恩先生。” 欢快的、明亮的声音说。 布莱雷利俏皮地冲他笑了笑,手一扬—— 鲜花翻滚到空中,变成了一只鸽子——鸽子落到达米安的眼中,振翅而飞。他一伸手,羽翼轻飘飘地落到了他掌心。 …… 其实不是碰巧。 布莱雷利早就发现有人跟着他了,他又不瞎。只是那位据说是布鲁斯韦恩的另一位亲子,和他有着实打实血缘关系的……呃,小韦恩先生,似乎只准备远远地看着,半天下来都没有别的动作。 布莱雷利倒是无所谓这个,如果不是出了点状况的话。 简单来说,他的乐高快拼不完了。 “非常严重,朋友们,这可能会影响我们的声誉!” “……我还得看着烤箱呢,都说不要把行程排得太满了!” 夔娥在电话那头抱怨,“哎呀,能不能找找别人,阿尔塔蒙去准备缎带和气球了……” “我能找谁……”布莱雷利顿了顿,“等等,非要说的话,我这儿有个小尾巴……” 他也算初步对突然冒出来的这一家子亲戚有了一些……了解,从本人到马甲,不过他和那位一看就很难搞可能比杰森还难搞的小韦恩没什么交情——他也搞不懂这人闲着没事过来是干嘛的,他又不会和对方争家产。 他从夔娥那儿学过一句某东方大国的古语。 来都来了。 他思及至此,看着手里的因为闲聊而耽搁的乐高花束,起了抓壮丁的歹念。 第44章 在达米安看来,这一切简直莫名其妙。 甭管——他之前有何来意,又在思考着何种重大的论题,那些都和现在的他没关系了。塑料零件相扣时的“咔哒”声不绝于耳。他们目前身处于一家咖啡厅,身边是三三两两的谈论校园生活的高中生,复古音箱自顾自地陶醉着……他突然停下来,手一松,一捧仿真的乐高花束从他手中落到了桌面上。 第92章 风信子、鸢尾花、紫罗兰…… 面前的布莱雷利专心致志地拼着手中的花束,速度和达米安的不相上下,毕竟,他们都是扫一眼图纸就差不多可以开始动手拼接的那类人…… 水仙、郁金香、天竺葵…… 艳丽的、虚假的花束,或许能够吸引人类的青睐,却骗不过追寻芳香的食虫…… 栀子花、玫瑰、鼠尾草…… “——你还不如去买真的花。这种假货能有什么诚意可言?” 达米安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也就是说,他拥有着一切年轻人最引以为傲,也是最伤人的利器,那便是直言不讳。 “唔,”布莱雷利没抬头,而是在他的目光里拼好了最后一块花瓣。粉色的花朵在他的手指间绕了一圈,他一只手托着一侧脸颊,习惯性地扬起一个笑容。 “乐高将这类的仿真花命名为‘永生系列’,”他把花束拢到一块,不管是白的粉的蓝的,夏时花春时花秋时花,就这样挨挨挤挤、热热闹闹地凑在了一块。 “——从一些生物学角度来看呢,花期的存在仅仅只是为了繁衍,交替,往往意味着上一代的逝去,没什么好指摘的。”他从那堆材料了抽出一块柔软的布,用红色的丝带把花束包起来,“然而,人类总爱将悲伤衍及他物,也就是将主观感受客观化,于是就有了花儿易凋零,生命不常在的概念……” “‘永生’归根结底一个美好的愿望,或许,从另一方面来讲,转瞬即逝也是一种浪漫,但很遗憾,我们今天的主题并不是这个,我想。” 他说,在达米安出声准备说什么前,他拍了拍手。 “好啦,委托人过来了——如果你还想跟着我的话,也可以,不要做多余事就行。” 达米安循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向他们走来的是一位……中年女性,面色憔悴,神态温柔,特别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母亲的眼睛。 “您好……请问是……” “好的,在门外是吗?没关系,那我们出去吧……他?他是……我的弟弟,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过来搭把手。” 在等待了许久……几乎浪费了整整半天光阴的达米安,在终于见到了这个“约会委托”中主角的一瞬…… 广袤的幽蓝以不容置疑的……堪称温柔的力度,缓缓逼退了围绕在礁石下的、藻绿的浅水…… 在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也许并不存在那样的礁石,也不存在那片互相纠葛、互相涨落的蓝绿之海,至少在某个刹那,他没空去管——内心的想法。 布莱雷利推了他一把,然后偷偷塞给了他一支乐高花。 他默默地——带着一片脑海中的一片空白,将从兰钦给他的那一支——勿忘我,放到了眼前的女孩手中,她看上去不过八岁,瘦骨嶙峋,整个人缩在轮椅中间,圆圆的、带着一顶针织帽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而有了微弱的起伏,接着,她回报给了达米安一份厚礼……一份本来不该存在于他那被规划好的人生中的、既不属于权力的一部分,又与野望相去甚远的东西——纯真的笑容。 生命啊、生命。诗人在文学中咏叹,诗人永远辗转于悲叹之间。然而、然而,他并非第一次见生命之挣扎、并非第一次见濒死之人、也并非第一次有恻隐之心。他只是第一次——活过了人生的前十五个年头,任何一位,不管是八岁的、十岁的、十二岁的他都不可能拥有的心脏在跳动,父亲与……家庭,为他开凿的绿洲终于在漫长跋涉中得以映入眼帘—— 十五岁的达米安韦恩在清楚地意识到——他这样的、曾经被庞大黑暗所期待着的人,也会存在一颗切实跳动的慈悲之心之时,母亲的夙愿就此落空,变为了缓缓的尘埃,于沙漠中消散了…… 深谋远虑的提姆·德雷克终究赢下了他的赌注。 …… 女孩的名字是库珀,她的母亲在将她交给布莱雷利后,嘱咐了她许多,她说:“玩得开心,亲爱的。” 她强忍住泪水轻轻吻了一下女孩的额头。然后告辞,实际上,在接下来的行程里,她没有真的离开,而是远远坠在了他们身后。 “那么,小公主,今天你想做什么呢”布莱雷利含着笑,缓缓地牵起她的手,那么瘦小,甚至如果不是被提前告知,他根本看不出来,这孩子已经十三岁了,与达米安近乎同龄,却不及他的一半身量。 “我想去游乐园。”她细声细气地说,然后,她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妈妈说今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可以吗?” “当然,当然。” 他说,然后一扬手,原本被他藏得好好的花束一下子被放到了女孩的面前,在对方小小的惊呼中,他俯身为女孩换上了一顶带假发的帽子,并将一块小小的宝石挂到了她的胸前。 要高兴啊,库珀。他说。一旁的达米安自觉承担起了推轮椅的责任。 他保持着一贯的沉默,本来,作为暗杀者,近乎湮灭了本能的沉默是必要的…… 布莱雷利在不经意地一个回眸里,隐约看到了——那刺破少年的桀骜、且混合着此时的他尚且不能明了情绪的……独属于这座城市的那份独特的蝙蝠影子,沉默咆哮着从那矫健如豹的身躯中挣脱出来,而那是何等孤傲而又执拗的灵魂才会拥有的……守护的力量。 真让人惊心。布莱雷利将笑声收束在心里。哎呀、哎呀,这位——小骑士,不愧是……蝙蝠侠的儿子。 第93章 …… 布莱雷利愿意的话,他完全可以把一切安排得稳稳当当,这一天的行程不算紧凑,却也足够精彩。他们去了游乐园,排队的间隙有解闷的小把戏和香甜的冰淇淋(实际上,那并不是真的冰淇淋);布莱雷利给女孩带上了一只手工发夹,并有模有样地发了一张打卡清单。 “全部完成后才能拿到最终的礼物哦。” 库珀咯咯地笑,有且仅有这一天——不用躺在昂贵而冰冷的机器上接受检查,不用感受冰凉的液体在血管中流动时带来的刺痛,日子在这样一个不算晴天的日子逐渐明朗,她带着笑意,声音被放逐于广阔的天地、热闹的欢乐中:“我的病快好了是不是?” 她的眼神永远带着纯真——然而,纯真常见,能苦难中保留的纯真却近乎是个奇迹,如不然,也不会撼动谁的心灵了。 “妈妈能允许我出来玩了……我的病快好了,我的病一定会好的。” “是啊,是啊。”布莱雷利说,他看起来总是那么温柔,他握住了库珀的手——她的手没什么力气——一笔一划地在墙上歪歪扭扭地涂鸦。 达米安被打发去抓娃娃,这难不倒他,在带回战利品的时候,他同样收获了女孩的崇拜。 “太多了……我可以分你们两个吗?” “可以啊。” 他随口答应道。 ……在达米安看来,这一切简直不可思议。 他抱着几个被他抓来、又被送给他的玩偶,安静地跟在一旁。放在从前,他说不会来做那么无聊的事情的。为了防止在外吃到带有过敏原的食物,甜点、汽水和冰淇淋都是私下特意制作的,期间他有看到布莱雷利的两个队友在不远处活动过。论起来,他们才是撑起这场约会的,不可或缺的幕后。 他们为这孩子准备了永不凋零的鲜花、五颜六色的气球和各式各样的美食,但谁都知道,她其实已经如风中残烛,拼尽全力在痛苦的寒风中燃烧,每欢笑一秒,她就要用整整十倍的时间来喘息;她偶尔会出现呼吸沉重的情况,但也很快好转。布莱雷利和达米安对视了一眼,他指了指那块宝石,示意达米安不用担心……傍晚时分,在划完了船,看完了游行,买了许多礼物后——这一天也即将落幕。 要说哥谭的游乐园和其他地方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这里不会有人扮演成小丑,烟花节目也是需要预定的。身为义警的他,更是没办法不对类似烟花的东西……不警惕。 当心笑声——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现实。 布莱雷利却说,夜晚怎么能没有烟花呢?然后他反手掏出了小烟花棒,在凉风阵阵的河畔,小小地炸了个烟花……不会惊动任何人,也不会打扰到任何人,火花在漆黑的水面绽放的刹那,像极了达米安得到的那一个笑容…… 以后他不会再见到这位女孩了——转瞬即逝的生命将带着她的永生花,长长久久地安眠,她亦有勇气对抗这一切…… ……那我呢? 他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抱着娃娃,他们谁都在对抗,对抗父母、对抗生活、对抗整个世界,他本以为,他的命运便是一场拉锯,在韦恩和奥古之间,在那片蓝绿海水的交界…… 直到被那被困于躯体、渴望自由的灵魂看向他。 ——既然你有翅膀,那要一直坐在那儿,而不选择飞翔呢? 不是父亲,不是母亲,不是祖父,亦不是兄弟、朋友和敌人。 他一直以来面对的都是自己的声音。 烟火渐渐熄灭了。 “生日快乐,亲爱的。” 缎带、礼炮和蛋糕。 烟花、微笑以及散发着温暖灯光的兔子夜灯。 夔娥和阿尔塔蒙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这点大概是没和布莱雷利打招呼,他被吓了一跳,然后亲昵地抱怨了几句——夹在参差不齐的生日歌里。 委托结束后,女孩被她的母亲带了回去,走前,她还冲他们挥了挥手。正当布莱雷利准备收工回去时,他好像突然想起了,这儿还有个……被他拉来干活的壮丁。 他肯定不缺那点委托费,布莱雷利想,虽然本次委托的费用也就二十美元,而且还搭进去了价值近一千美元的宝石——用来承载短期的庇护魔法,哪怕是短期,只要涉及生命与健康,那必定是昂贵的。然而,毕竟有的东西千金难换。他正想讲两句话打发一下——虽然那么说不太好,但达米安先发制人,他冷酷地拦在了布莱雷利面前(虽然抱着玩偶兔子这一行为让他的冷酷大打折扣),用十分傲岸地语气道:“兰钦。” “啊,怎么?” 布莱雷利提高了戒心,就在他以为这小子到底还是准备找找茬的时候,一张卡,递到了他面前。 “……哈?” “我看过你们的资料,所以记得很清楚,你们资助了很多——相当多个分散于亚非拉地区的学校,还有部分公益组织,并且与三个非盈利的民间动物救助组织以及一个猛禽救助基地有联系。” 他保持着原先地态度道:“这里的钱我允许你用一半,剩下一半你要留出一部分给救助组织,其他你爱捐哪捐哪。” “……” 夔娥站在布莱雷利背后,凭借着默契,她不用看都知道布莱雷利是个什么表情。 “……那什么,你自己也可以去联系救助组织……”他说,达米安“啧”了一声,“你们那个战损概率,日后再次遭遇赤字的可能性相当大!我认为作为团队核心的你有必要认清现实,以及,我会定期打钱到这个账户……” 第94章 夔娥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地凑到了阿尔塔蒙身边,暗搓搓比划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有一种穷叫你弟觉得你穷?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 好吧,她也搞不懂这年头的有钱人了。 第45章 “……” 布莱雷利关上门静静默数了三秒,一把拉开。 “喔,你回来了?” 不属于这间屋子的人开口道。 居然还真不是幻觉。 他们家的客厅还是第一次那么热闹,金发的女孩子正和夔娥亲亲热热地挤在最软的沙发上看视频,杰森正坐在另一边大谈特谈养植物的心得。离布莱雷利最近的、正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红罗宾正半睁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演的哪出。 他谨慎地——像习惯在草丛中蹑手蹑脚的动物那样——绕到了提姆面前:“要不要我走走流程?” “什么流程?”提姆撑着睁开眼睛,没过几秒又闭上了。 噫,好一个死不瞑目。布莱雷利想了想:“从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再到家属献花?我看你们人来得还挺齐。” “……我真是谢谢你啊。”他哼哼两声,长叹了一口气。 “这儿没花献给他。”达米安冷酷发言:“死了大不了裹个毯子扔出去。” “好一个朴素的……那个什么东西,丧葬观念。”夔娥小声地同史蒂芬妮讲。 “与其说是丧葬观念,不如说是收尸技巧,他外祖家很擅长这个。”史蒂芬妮淡定地往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 现在的时间刚好是凌晨三点,一个本该隶属于恐怖故事的时间,就这样被一群青年青少年的吵吵闹闹所占据,并且,考虑到他们的身份,就算真的鬼来了也只有被打出去的份儿。 关于这批人为什么会齐聚于哥谭老城区这所外表破旧的公寓,夔娥在布莱雷利无语的目光下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憋出了巧合这个解释。 “今晚有点忙。”最后还是提姆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就,他解释道:“阿卡姆跑出来了几个……嗯,说了你也不认识的角色,这个不重要,犯人的押送交给蝙蝠侠了。” 在行动中搭档的提姆和史蒂芬妮正在抓捕最后一名不太重要的逃犯时,他们遇见了活跃在外卖第一线的夔娥。 老城区隔壁就是金融区,那儿的夜晚治安也不能算太好,但相比之下,还是有那么几分……金碧辉煌。总有人在晚上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急事,而能够横穿多个□□地盘、甚至从交火区安然无恙脱身的外卖员,简直可遇不可求——毕竟,大部分时间里,命还是比钱重要得多的。 夔娥拎着伞,一把抽飞了那个想劫持她当人质的神经病后,眼尖地看到了史蒂芬妮的披风,她眼睛一亮挥了挥手,“嗨……史……搅局者!” “晚上好,夜兔。”她说,还掀起披风,优雅地行了一个礼,然后,她自己都被逗乐了。“好久不见啊!” “你们在这是……那个什么,家族事务?” “是啊,不过可以收工了。”她耸了耸肩,用拇指往后指了指那个被撞飞出去后直接砸到了墙上的倒霉蛋。 夔娥:“……” “我也差不多完事了,要上我那儿坐坐吗?” ——这真的是个无心之举。 众所周知,一些……中国式的客套话向来如此,并且容易在一些没有这种文化氛围内的国度被人当真,尽管以她的不拘小节的性格来看,如果对方真的要来,那她也是不介意的。 于是他们——加上后来赶来,见事情结束但也没有选择回去的达米安,愉快地决定把善后交给蝙蝠侠后,走入一家还在营业的汉堡店,打包走了剩下所有的食物,店员见怪不怪,甚至还让他们稍等一会。 “喂,贝西,赶紧搞完我们就关门!”她回头喊了一句。“赶紧的,都把备用的都拿出来——”这位显然不是很替老板考虑的打工人转过头:“哦,没关系,这部分不收你们的钱。” 红罗宾默默地,非常上道地掏了额外的小费给她。 顺带一提,这家连锁餐厅也是韦恩旗下的。 “……这就是你们丢下蝙蝠侠一个人去收拾的理由吗?”布莱雷利拿了一根薯条——其实他有点怀疑这群人上这儿来就是为了有个地方吃垃圾食品,潘尼沃斯先生一看就是那种认为炸鸡薯条不太健康的老人。 “他自己说的,他总是一个人,所以我认为没关系。” 据说进门就倒头躺在沙发上睡了快一个小时的提姆这时候终于清醒了一点,起码,他如果现在吃东西,应该不会困到把食物往脸上怼了。 “再说这次也不是很严重,大鱼还没来得及跑,他自己就能够处理……说起来你家这个沙发很舒服啊,哪买的?” “……你睡的这个是自制的,少爷。”布莱雷利转头看向杰森:“那他又是怎么回事?” “哦,我来还书。”浑身硝烟味还没散完的杰森说。“这不是我有正事要办,刚好路过这边。” 杰森本来想还完就走的,但夜宵不蹭白不蹭。 布莱雷利不知道他该问这人到底什么时候和阿尔塔蒙借的书好还是为什么——这人出来打架怀里还揣着一本书。 “行吧。”他妥协道。 …… “……你到底行不行!” “啊啊啊啊快松开快松开!” 第95章 “陶德,我现在命令你离我远点。” 吵吵闹闹、吵吵闹闹。 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今夜看上去很闲的人选择打起了多人联机。 布莱雷利在家里翻箱倒柜东拼西凑出来四个手柄,提姆则贡献了小型投影仪。 “你夜巡带这个做什么?” “方便办公和开会?”他调试了一下,“……调到这个模式就行了,很方便的。” 看着上面专门的电影板块和游戏板块,夔娥只想说,你这听上去和好像办公这词儿没啥关系。 “行吧,玩什么?” 史蒂芬妮说,她还挺喜欢格斗类游戏的,当然,别的游戏也不是不行。 由于只有四个手柄,阿尔塔蒙率先退出,他本来对电子产品就不感冒;而提姆在调完设置参数后,捞过一个抱枕表示自己要再睡会儿,而布莱雷利摆手说自己替补——他还是觉得这事有点变扭, ……很显然,在选择游戏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夔娥更喜欢经营类游戏以及大富翁,杰森的选择上到战争射击下到剧情向,风格广泛得很不符合他的人设,谁家□□老大还能是个游戏发烧友。 而达米安,没错,就是一直习惯性地和杰森对呛到达米安要求玩《开心有趣动物乐园》。 ……正如其标题,这是一款,动物主题的游戏,而且简单到有手就行,但是谁都看出来他是冲着什么去的。 布莱雷利喝着可乐,只觉得这小子未免有点太深藏不露了。 达米安自认为他的赢面很大,至少据他的观察,这里所有人都不是那种认为玩动物主题游戏掉价的类型(事实上,他完全不清楚他在别人眼里就是这个类型),然后提议就被杰森无情驳回了。 “你的数学知识和你的数学老师一起被你妈扔海里去了?这里有四个人,那款游戏本地最高支持两人!”杰森说。 布莱雷利手疾眼快地捞过阿尔塔蒙的刀,拦下了正准备扔点什么危险物品的杰森——至于暴起的达米安,他被看似在睡觉的提姆绊了一下。在他猛地回头的瞬间,看上去根本没醒过的提姆依旧保持着他乱七八糟的睡姿,就好像一切真的就是个巧合。 “行了要玩就赶紧玩吧。” “是啊。”史蒂芬妮说,她已经趁另外两个人内讧的时候把游戏选好了。 “就玩这个吧!” ……布莱雷利看着画面上的面条人,陷入沉思。 ——没错,她选了人类一败涂地。 …… 人类有没有一败涂地,夔娥不太清楚,但她觉得自己挺一败涂地的。 游戏开始没多久,原本还准备合作通关的四人就在队友无尽的拖后腿中产生了一些争执——这里特指杰森和达米安。 “你们别动,别动啊,我来拉人。”夔娥操作着角色挪过去,试图把正在互相把对方踹上去的杰森和达米安拉上来一个——接着她就被连累下去了。 “我的推荐是,别管那俩傻子了。”史蒂芬妮拿起一片薯片,咔咔咔嚼着:“脱离团队行动才是正道。” “……杰森陶德,你松手!” “没门。”杰森操作着角色扒拉着史蒂芬妮的小人,欠揍地笑着。 然后他俩就一起殉了。 在发展成线下殴斗之前,他们又换了一款游戏。 布莱雷利想,不然他还是出去吧,在这个家被砸了之前。 你们就不能玩点正常的比如大富翁之类的游戏!非要玩《分手厨房》! 有人坐到了他身旁,他转过头,是阿尔塔蒙。 “事情办好了?”他将书合起,放到了膝盖上。“……你今天回来得有点晚。” “办好了。我也不想回来得那么晚,就是——出了点状况。”布莱雷利指了指打游戏的那几个:“他们不是说了,阿卡姆发生越狱事件,好多地方都被封锁了,车也很难打到,我只能走回来。” 阿尔塔蒙点点头,他在得到回答后,就继续戴上降噪耳机看书去了,期间,他注意到提姆德雷克似乎翻了个身。 布莱雷利对此很是无所谓,他去干的事情他们要查也查得到。他吃掉了最后一个蛋挞,有些冷了,他想,看着正忙着赛博互殴的四个人,布莱雷利把没动过的部分食物端到了微波炉里加热。 尽管厨房的灯光足够温暖明亮,但这哥谭仍旧是那个哥谭,不是那么……太平,欢乐的日子不常驻,总是轻飘飘地到来,又消逝。即使是他,也不会做出挥手驱逐欢快与笑声的事情,那样未免太不近人情,他是说—— 布莱雷利推开窗,让空气透进来,吹过他的鬓发,而在他归来路上看到的,照映在天空中的蝙蝠阴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层层叠叠的云朵在没有雨的夜晚格外温柔,像某种人造的梦乡,直到下次风雨到来,安宁与静谧会一直存在…… 布莱雷利回到客厅的时候,提姆正打着哈欠坐了起来。 “我还以为我现在进来刚好能收尸。”布莱雷利说。 “他们换了一款游戏。”提姆说:“好啦,这局结束了,你想去玩一把吗?” 布莱雷利很是好奇,他探过头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游戏拯救了他们,化争执与吐槽为其乐融融—— ……草,超级马里奥派对。 真有你们的,美国人。 第96章 第46章 人往往会在这样一个节点,通过回忆事件先前的种种平凡、庸俗和不值一提的言辞、心理以及看上去像某种暗示的动作,以此做出表明——此事有迹可循。比如哥谭那天天蔓延着的雾气微粒,又比如那位站在地铁中,正等待列车的女士断裂的鞋跟,还有愈发阴沉的天空——在这座城市预演过了无数遍的日常,竟在成为了后来者不厌其烦向他人重复时需的铁证,但这和天气没关系,也和后来人们所理解的“事实”相去甚远。 特别是,那天蝙蝠侠之所以丢了个闪光弹,也仅仅只是夜巡中惯例的手段,他以前可没少干这个!只是,动静稍微大了许多……不错,这款闪光弹本身的作用就是如此,让人在巨响和白光中慌不择路,结果因为第二天那件事,连这儿都能被变作谣说—— “蝙蝠侠早有预感啦!” 人们如此说,信誓旦旦,哪怕风马牛不相及,哪怕实际上,从没有先知宣称过即将发生的事,一切都不过是懊悔产生的……臆想。 …… “我觉得他完全没有,你觉得呢?” “往好处——想!起码这东西现在帮了忙,群发而已,问题不大!” 阿尔塔蒙迅速地组装好了枪/支,说句题外话,布莱雷利以前把这玩意交给他的时候,没想过他的适应性那么好。夔娥快速缠上防晒绷带,填充藏在伞柄中的子/弹,并迅速进入战备状态。 放在桌上的——那款韦恩科技出品的手机,红色的警告信号在显示,实际上,作为根本不参与蝙蝠996活动的他之所以能收到这样的信息,完全是因为—— “快看那个!” 有人拉了拉正在低头看手机的朋友,指了指天空,“那个是……流星?” 地球在谁的手中不停地旋转,处于雨季的城市,辉煌而繁忙的城市,萧条、街上只有冷风游荡的城市,沐浴阳光中的沙漠城市…… 地球旋转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地球以自身的规律旋转着,最后化为了巨大、贪婪眼睛的盘中餐,只等着那一个瞬间—— 空气凝滞了。 所有城市抬起了属于人类的头颅。 “啪!” 一只带着漆黑手套的手摁住了不停在旋转的地球仪! 信息争分夺秒地在抽象的蓝色数据空间传递,像一只报丧的鸟儿,飞往世界各地!飞往被信任的人手中—— “嘀嘀嘀!!” 金发的女孩停止了和朋友的打闹,她掏出手机,然后迅速地嘱咐朋友回家,并一边喊着“大家快躲起来!” 红发的女人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 “嘀嘀嘀!” 正在上班的男人严肃地放下了手中的资料,和身边的朋友对视了一眼,在嘈杂的警局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异常。 正在上课的少年弄断了笔芯,他猛地站起来,大声喊到:“——快出去!” “滴、滴、滴……” 男人收起枪,跨上摩托,在轰鸣声中全速飞驰—— “滴……” 知晓一切的蓝眼镇定地打开了团队通讯:“——这里是红罗宾,紧急情况——” 无形的鸟儿盘旋在世界的上空,下一秒,金属的白色大爪撕裂了天空的祥和! “滴——” 等布莱雷利和其他两个人从窗户跳出去时,第一波袭击已然到来—— “碰!!!” 死里逃生的人抬起头。 挡在所有人面前的神明身披红色的战袍,从头到尾紧绷着,他的影子笼罩住了下方的人群,你再也——找不到如他那般悲悯之人…… “到此为止了。” 他轻声说,他一点点抬起了那庞大的利刃,露出那张微皱着眉头的英俊脸庞。他寸步不让,而他的背后亦有守护之人……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家伙到底为什么那么爱往地球来!嗯?” 手持套索的坚毅女人说,她一个回旋踢踹开了其中一个意图袭击超人的外星士兵。 影子轻盈地落到地面,“先疏散人群。”他在频道里说:“正义联盟的其他人马上就到。” 极速者的残影掠过大街小巷,长着翅膀的女战士抱下了挂在半空的少女。 身体柔软的男人甩出手臂,像皮筋一样缠住了即将倾倒的柱子,绿色的光芒构筑了柔软的防护,与此同时,利箭破空而去,正中外星士兵的头部——但它并没有立即死亡!紧随其后的尖锐声波击倒了那家伙。 “哦,谢了,我——”绿箭侠,也就是奥利弗·奎恩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闪电侠一下带出的那只倒下外星士兵的攻击范围。 “我就知道——这些烦人的库库塔老是搅得人不得安宁!” 哈尔乔丹如此抱怨道。 “库——什么玩意儿?” “库库塔,一种类似习性很像蚂蚁的外星族群,没有太多的智慧,但是十分难缠。基本被当做巢穴的星球——都会沦为这些东西的养料,但是他们的孕育以及生长周期相当长,因为他们会不停地进行迭代,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至少以地球的算法,一代库库塔的进化周期需要三万年。” 绿灯侠躲过了其中一波攻击,他都开始考虑要不要向军团求援了。灯戒显示过,库库塔曾经于1227扇区被发现过,这种生物在宇宙中可谓是臭名昭著,所以当时就被剿灭了,甚至可以说,废了不少劲儿,连红灯军团都参与进来了。这些也不知道这些又是藏在哪个星球才得以存活下来—— 第97章 “通常,对付库库塔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死他们的蚁后,要么就是趁他们还在生长期的时候清除——” “……不然就会很棘手。” 他变出一把锤子,将源源不断的兵蚁横扫开来,语气也不复先前的随意,而是带着寒意…… …… 最先察觉到不同的大概还得是那些——精力充沛又力大无穷的非人类们。 “我真的讨厌这种蟑螂式生物。”夔娥说,她其实没搞懂为什么这些东西——呃,老爱把美国当做轰炸目标?难不成是因为这儿有好莱坞? “因为库库塔喜欢潮湿的环境……诸如伦敦之类的地方现在铁定也遭殃了。不过据说那位海王已经在前往英国的路上,而其他符合条件的城市也已经有英雄赶过去了。” 布莱雷利回答道,他被拉进了专属于蝙蝠那个频道,自然也共享到了敌人的信息,虽然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好像没人注意到多了他那么一号人。 “……至于为什么通道会开到哥谭,按正常的逻辑推理,应该是因为感受到了哥谭,又或者说和哥谭比邻的大都会存在着‘威胁’,毕竟那是超人,而最优解就是先降落哥谭进行快速筑巢,然后再集体进攻大都会……” “……但我怎么觉得或许这地方是风水有问题。”布莱雷利侧身躲过,一块飞来的广告牌,在超级英雄在前方力抗大梁的同时,他们选择了边打边退,尽量以营救为主,布莱雷利让夔娥最好先把这些东西往一些空旷的地方引。“元芳你怎么看。” 夔娥“噫”了一声,她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教了阿莱太多奇怪的中文梗才让他得出如此多少沾点摆烂的惊天结论,虽然但是,美国还真不是个能讲风水的地方。 “大人,这个臣也不清楚啊!” 阿尔塔蒙的防护来得相当及时,淡淡的白光化作某种屏障,为她挡住了难以避开的一击! 在屏障破裂前,夔娥冲上去掐住了外星士兵的关节,然后用力一拧—— 接着她直接把将近三米高的士兵直接抡飞了出去,砸翻了另一个更大点的家伙! “一段防护和附魔力度不太够,试试献祭,阿尔蒂亚!” 书页翻飞,法师低声念诵起古老又拗口的音节。 夔娥冷哼一声,在包裹得乱七八糟的绷带下,一抹……怪异的笑容徒然浮现,随着辞令的落下,她啪嗒一下,随手掰断了自己的两根手指,伴随着献祭的完成,她随手将伞尖贯入其中一个家伙的关节,下一秒,古老而强大的黑魔法直接将士兵炸成了两半!‘ 她及时撤开,飞舞的绷带上沾染了绿色的血液,在腐蚀扩散开前被及时切断。 夜兔强大的自愈能力让足以让她在两个呼吸间恢复如初。 然而—— “他们是一体的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些士兵共享生命力!只要还有一个活着,他们的生命力就能相互传递!相对的,他们也共享同一个思维!” “……也就是说,我们没办法逐个击破,最好先把他们聚集到一起,然后利用大规模范围攻击将其消灭。” 蝙蝠侠很快就对局势做出了判断:“召集其他绿灯侠,用灯戒的力量构筑一个牢笼,将其驱赶到指定区域后再想办法用大规模攻击消灭他们。” 真不愧是他,哈尔乔丹想,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军团剿灭库库塔时所用的办法,可惜,今非昔比——这东西难打了不少! “显然这些宇宙害虫也还是有点聪明劲儿的。”当哈尔在说“聪明”这个词汇时,他都忍不住咂舌:“可能是上次灭族之灾的心理阴影比较大,这些虫子——”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杰森说,他一个利落的翻滚,直接冲进了一条窄巷,而那个“大家伙”则一个猛冲,把自己卡在了入口。 杰森如法炮制,已经卡了不少这样的士兵了。 “是啊,我也希望是假的。” 这回轮到提姆来讲地狱笑话了,他开着战机,灵活地穿梭在包围中,不时开上一两炮:“整个族群经历过灭种之灾,所以变得格外怕死的同时拼命进化出了防御能力……嗯,超人那边传来的情报是,他们的关节是薄弱之处,但很遗憾,这种东西的防御坚硬,血液也具有一定的腐蚀性;自愈能力很强,可以重新就地组合,甚至可以从细小的碎肉中重新生长然后四散而逃——” “……这样虫子要是漏掉一两只可就不好办了。” “超人,汇报情况。” “嗯,我想这类‘卵’本身不难解决,热视线——或者说极热的能量,理论上可以解决。但是得切断他们之间生命能量的传递。”超人捏着其中扭来扭去,试图重新融合的肉茬,“这简直没完没了,要我说。” “绿灯侠,绿灯军团那边能找到出库库塔的母体所在处吗?” “很困难,宇宙太大了,但是可以一试,前提是我们这儿得——撑住!” “能干脆全部网起来送去太阳吗?” “哈,可以试试,但是,母体会源源不断的派士兵过来,你想想,十只虫子还算好抓,一百只到一千只就——” 事实上,库库塔很难被活抓,又没办法立即致其死地,一时间,他们陷入了焦灼中。 更何况他们还需要保护民众,如不然,他们于此时战斗的意义又在何处? 第98章 断壁残垣下,微弱的啜泣源源不断,腥风弥漫在整个市区,战区从哥谭不断向外衍生,警报从未停止。 在战火燎原的人间,他自上而下地,看着这场盛大的悲怆,红色的披风猎猎而动;手持盾剑的女人像感觉到什么一样,她抬起了头,长剑映出了她蓝色的眼眸,在战斗的某个空隙,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正在有条不紊地做出指挥的蝙蝠侠,在深灰色背景下,在滚滚乌云中,如此孤独的……蝙蝠侠。 他看上去,就像……如果要他纵身跃入地狱,这座城市才能从火光与罪恶之间解脱的话,那他必定义不容辞!但他们——毕竟,他还有他们。克拉克想。 来吧,布鲁斯,我们走着瞧……看看那炼狱究竟何等漆黑,你要是真想准备去闯一闯——不论何时,我们都奉陪到底!戴安娜想。 第47章 “是吗,我知道了。” 他快速翻滚出攻击范围,同时协调着另外两人的战斗节奏:“尽量先不要补刀,让那些家伙自己愈合。” 布莱雷利的思绪翻飞,在满天的灰尘、石砾和不断倒下的建筑中,在被灰云笼罩,仿若流转于作家笔下的末日景象中,思想在竭尽全力地奔跑,意图找到一条……生路。 “即使他们能补充来自同族的生命力,那实现消耗掉的部分没办法在短期内补充。”他分析道。“你就当这是个有二段补血的怪,不用直接打死,我们耗他。” “收到。” “——问题是,他们的数量太多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红罗宾说:“你们找到投放源头了吗?” “还没呢,实际上,这些家伙在试图捕猎人类就地筑巢。”康纳说,他看着地面鼓起来的大包,脸色有些不好看,热视线可以烧毁那些——丝状的“卵”,但是也会伤害到里面的人。“我有预感,不能让这东西孵化出来。” “我们必须留下一部分人驻守!” “绿灯军团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 “红罗宾,让人群别往地下室去!我看到几个地下车库有库库塔的卵巢!” “……这么说,那蝙蝠洞岂不是很危险。”杰森觉得有些牙酸。 “哥们,我劝你把刚才那句话撤回,然后让我来说。” 罗伊·哈珀与杰森·陶德背抵着背,在杰森举枪的同时,他搭起弓箭,打趣了一句,接着手一松,三支利箭精准地射出,而那些正在上空巡回的士兵则被星火踩着背部锤进地面。 “虽然场合不太对,真高兴能与你们再次——并肩。”有着如火烧云般美丽红发的外星公主说,她浮在半空中,对着另外两人微笑道。 “谁不是呢!”军火库大笑道,他眼神几乎在下一刻就冷峻了起来,他的箭、他的枪、她伸出了一只手,他们背靠着背,指往不同的三个方向,只为捍卫彼此的——力量,裹挟着信念,如狂涛般向敌人席卷而去! …… “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率先有点撑不住了的布莱雷利躲在一处残墙后恢复着体力,他调整着呼吸,把手指的关节抵在嘴唇处,不断地拆分战况、整合情报,从中寻找时机,并加以利用。 “战斗本身并不困难,麻烦之处就在于,这场战争似乎只能拖,但是拖久了对我们也不利……” 夜兔并没有飞行能力,但是超乎人类——超乎宇宙绝大部分生物的体能让其可以借助高楼跃上高空,坠落时也毫发无损,她对付飞行巡逻兵的办法基本都是直接用钢索缠住然后把对方拽到地面上,这样做的效率……很低。在这个不乏强大超能力者的战场上,其他人都有难免左右支绌,更别说他们了——而在碰上难对付敌人的时候,他们通常的做法不外乎是……打失控战。 不到什么特别危及的时刻,布莱雷利几乎不会采用这个办法,夜兔失控起来可太——危险了,一旦陷入狂暴,攻击几乎是不分敌我的……何况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这个战术;至于之前试探时用的献祭类法术,说实话,那是个非常、非常微妙的东西,更何况…… 他一边想着,一边却有种……莫名的笃定,他自个也不知道打哪来的、模糊的想法在提醒着他,一定、一定会存在着一种解决方法,能够……帮助局势起到一个逆转性的作用…… “啪。” 有什么东西滴到了他的额头,然后像一道泪水那样,顺着脸颊向下滑落。 啊,又是雨啊。心底有个声音轻蔑地、不在乎地随口道,冷冰冰地评论,却不带有丝毫的厌恶。这让他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中会想起来了这样一个相似的画面——好像也是什么时候,他坐在什么地方,静静等待着一场来得很迟的暴雨,雨水会冲刷干净一切,灰尘、泥土和一切对命运的逆来顺受,鱼的干涸,草的枯萎,而他只管坐在那儿就够了…… “……阿莱。” 他睁大了眼睛,随后若无其事道:“……什么。” 他惊觉自己居然在那么重要的时刻——任由思绪信马由缰,他小幅度张望了一下,以确认自己没有错过太多重要的信息。 阿尔塔蒙半跪在他面前,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抹下来了一些血迹。 “……别这么看着我,可能是什么时候擦到的吧,没事,都不怎么痛。”布莱雷利故作轻松地说,他是真的没怎么感觉到痛,眼下有比疼痛更令人在意的事情。他话锋一转,问:“……黑书里有其他的持续性伤害法术吗?” 第99章 “……我只是问问,有你也别勉强去用。” “确实有。”阿尔塔蒙道:“不过对那些东西而言意义不大。” “……有没有,类似于诅咒的魔法?不,我的意思是,虽然持续性伤害也应该算诅咒……”他像狐狸一样觑了一下眼睛,但他没告诉阿尔塔蒙的是,很糟糕的——他开始觉得头有点痛了:“有那种能够溯源诅咒吗?” “你的意思是,通过‘子’溯源到‘母’?”阿尔塔蒙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也是个办法,斯拉夫的诅咒巫术十分强大。” ……或许可以付出一部分“代价”来换取,但是他仍然要确认一下他们会被收取多少。 “……但那种力量,又或者说,这种能够跨越宇宙,直溯本源的诅咒,自古以来,只有‘女巫’能做得到,如果是我的话,达不到那种程度。”他摇了摇头:“所以我不是很确定——” 远处,夔娥转了转伞,她作为三人中实力最强的人,以一夫当关之勇,驻守着这片区域——这条供成百上千人奔逃、去往外界的希尔利大道,这是蝙蝠侠的要求,他在城内策划出了好几条供居民逃走的路线,前后皆有英雄接应。而他们小队也接到了其中一个护送任务,老实说,帮大忙了,布莱雷利对街区的熟悉程度终归不如蝙蝠侠。 直升机的螺旋桨隆隆震动着,崩开了压抑的天空,带来一线希望,不断有伤员被运走,两架蝙蝠战机为其全程护航。但依旧有一部分人被外星士兵拖走,不知生死。 “没关系。”布莱雷利说:“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夔娥现在的状态还算好,但久了就不一定了,他是说,在经历漫长的……鏖战、受伤之后,心灵的疲惫和视觉的疲惫必然会带来一些负面影响,小葵……小葵她也许会在长久的僵滞时无法压抑被一再刺激的本性…… ……夜兔那残忍而好战的,总是被他们所刻意忽略的本性。 “我想,既然你提起了这个……我们或许可以反方向思考一下。” 阿尔塔蒙给布莱雷利简单包扎了一下,他松开手,布莱雷利因此看到了他清澈的眼眸,他老早就那么觉得了,阿尔蒂亚性情谦卑而安静,他鲜少做决定,但他做的决定无一不是意义重大。 “黑书第七道封印已经被开启过一次……并不算牢固,哪怕是现在的我,也可以再度解开。但我需要问一下你们的意见,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不想那么形容,那未免有些夸大其词。” “别这样嘛。”布莱雷利突然笑了起来:“好吧,好吧。反方向……?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你是说‘那个’?那也确实是个……办法。” 他一面观察着战局,眼见一场战斗已经结束得差不多,在外星人再次把自己拼起来前,他打了个哨呼,听上去很像一种鸟鸣。 夔娥翻了进来,她的袖子已经被撕裂一只,还好这里是哥谭。她一和其他两人回合,就开始从他们兜里翻零食。 “我好久没打过那么烦的架了——哦不对,上次才打过。” “是谁天天嚷嚷着没架打啊。”布莱雷利说。 她边吃边翻白眼:“不一样!这一点都不好玩,这就像你以为你即将要去解开一个世纪难题了,结果布置下来的却是抄自己的名字一千遍!很让人抓狂的好不好!” 作为一个拥有生僻姓氏的中国人,她在享受不会被过多点名(因为很多人确实不太会念她的姓)的同时,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大概就是抄自己的名字,笔画又多繁以至于相当难写,简直是居家必备惩罚熊孩子的利器。 “好啦,趁现在人齐,我们来商量一下吧。”布莱雷利指了指阿尔塔蒙的黑书,认真道:“阿尔蒂亚想动用一下咱们的‘存款’,来解决这件事。” 原本还在狼吞虎咽的夔娥立马放慢了速度,她沉着眼眸,嚼着——或者说,完全只是象征性地,上下牙齿碰了碰,因为布莱雷利带着的巧克力早就被体温捂化了不少。 黏糊糊的巧克力……酱就像她现在一团乱麻的脑子,她因而放慢速度,来思考这句——差点被她一起一股脑地吞进肚子里的话语的意义。 “啊,哦。” 最终,她舔了舔自己的指尖,巧克力不小心糊到了本来就沾满灰尘的绷带上,她敛起眸子,看上去仿佛在思考,从绷带里微微露出的,有着哪怕在阴天也带着熠熠光辉的浅褐色瞳孔里闪过一丝连布莱雷利都没能来得及捕捉的惆怅…… “那你呢?你怎么看?”她把问题抛了回来:“你反对吗?” “合着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投反对票的?”布莱雷利说,时间紧迫,他想,“但是,好吧,那既然众望所归,我就简单讲一下,如果真的动用‘那个’——” 他扬起手,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随风而逝了一般,他用漂亮的眼睛注视着眼前那生灵涂炭的世界:“——那么至少,我们前边几年的努力大概得功亏一篑。” “……这个结果,你们认为值得吗?” 他轻声说,对着面前或立或坐的两个人,他们坐在阴影里,他依稀记得,从前也有过这样的画面—— 不合时宜的想法还不止一件呢!布莱雷利想,如果简单归纳一下,他们眼前有一款由命运派发的、非常难对付的boss,而他们——作为勇者小队里的一支,恰好这么一个道具能够度过眼前的难关—— 第100章 他本该像一位胸有成竹的商人那样谈论这件事,却偏偏把自己搞得像个手里虚虚拢着金灿灿筹码的赌徒,没有轻慢、没有逗乐、没有纯粹的英雄主义式乐观,那一瞬间,谁都知道他已然表了态。 恰好的是,这儿从没有谁是道德上的赤贫分子。 “我认为值得,但这是阿尔蒂亚——” “值得。”有着勿忘我颜色瞳孔的男人说:“生命如此宝贵——” 女人弯下腰,长发滑落,男人站起身,他不为任何事情感到可惜,哪怕这与他有着莫大的干系,哪怕他会因此而万劫不复。 “就这么干吧!”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从不爱玩赌的赌徒笑了起来,他竭尽所能地将那大笑吞了回去:“走吧,走吧,我的朋友们!” “让咱们去给英雄们送上屠龙的利剑,去为此时此刻——那些属于‘人’的、永不退步的信念与勇气奉上赞歌!” 第48章 他往后一倒,顺势落进了办公室柔软的沙发里,与此同时,一只手悬在了他的眉心,随着他的动作而停止。 “这就认输了?”提姆的声音近在咫尺,布莱雷利哼了一声,像一只突然慵困起来的猫,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这不是明摆着打不过你吗?” 他仰着头,眯了眯眼睛,好像不小心被灯光晃到了,提姆笑了笑,冷白的灯随即被鹅黄色的暖光所取代。布莱雷利一只手放到腹部,眼睛里是若有若无的光,提姆将手搭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什么时候能比此时此刻——让他们看起来更像一对——兄弟了,在玩闹过后偃旗息鼓,谁也没藏了多余的猜忌、审视。 拥有恐外症的哥谭还在若无旁人地下着雨,远方的轰隆声如同有谁握紧了锤子,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于是仍然清醒着的他以及提姆德雷克,在雷的敲击中被钉死在了同一口棺材里。 “你——你们这个团队,很需要钱。” 他并不倨傲,也不带有额外的情绪,只是安静地望着布莱雷利。因而,连他那平淡的阐述,也差点被人误以为那是从别的什么、更为遥远的地方冒出来的,仿佛一个不真实的隐喻。 “你们所接受的委托看似五花八门,仔细看就能发现,绝大部分都是正向的;此外,你们近乎百分之八十的资金都投入了慈善事业中,包括对亚非拉地区的扶贫、救老、助学、以及对医疗的投资和救助野生动植物等等……” “一部分是对接当地的慈善组织,另一部分则是你亲自从无到有地搭起框架,完善最后再委托给你信任的人,说实话,这相当麻烦。我姑且先假设,这也是你们的资金常年捉襟见肘的缘故,那些根本就是无底洞。” “韦恩集团的领域涵盖颇广,即便如此,连布鲁斯也不奢望——他能救到所有人,而你们只有三个人……” 啊啊,中国有句老话叫杯水车薪,他还能不清楚吗?布莱雷利想,但提姆却说:“……这相当伟大。” 布莱雷利笑了笑,他把这阵子一直没来得及去剪的额发往上推了一把,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歪了歪脑袋:“……我该说多谢您的赞美?哦,我是该说,我觉得我挺有礼貌的——” “你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吗?” “……” “出于善良,或许是个不错的说辞,你想用这个来掩盖,我也愿意相信,因为布鲁斯不会看错人;但有些逻辑上的事情……这说不通。所以你一定有一个之外的目的,你需要达成它。” “……”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提姆大度地放过了这个:“我想,你们通往目的——的方法应该不止一条,利用金钱是其中之一,这点还是可以确认的,布——我自认为没什么可以能帮忙的,这看上去不像能贸然插手的事情,钱是我能提供的最微不足道的帮助了。” “……你也可以不接受,这不是强迫,只是……我,还有他们,至今存在于此的意义就是这个。” 提姆德雷克便是如此——精明、远见且洞悉人心的家伙,如果说,迪克格雷森成长于轻盈,杰森陶德在雷霆愤怒中重生,达米安韦恩天生就得在荆棘和刺柏中降服来自血缘的诅咒……那么提姆德雷克,在一众兄弟中看上去最温和、最机敏的那个人,乍看上去,他像个中性词,在很多时候都在履行着那些别人所不知道的责任。也就是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同“瞩目”一次错过。然而,然而,越是这样的人,越有着旁人所不能理解的真知灼见…… ……如若能就此摆脱黑暗,他甚至胆敢豁出所有,成为甘愿为人类盗火的泰坦。 布莱雷利在尚未看透这一本质之前,冷汗就已经沁透了他的衣服。 他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表面上,他还是端着一副没什么所谓的态度。 可怕,太可怕了。 不知是谁的蓝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对话的两个人,俯视角越拉越高,有人在纵观全局的位置揣摩着、窥视着,试探往往转瞬即逝,他们对彼此的态度还是近乎平和。 只有布莱雷利知晓的是……除却难以避免的信息差,其他方面,提姆的猜测几乎全中。 他们算得上年龄相仿,处事手段却都已脱离了早年的青涩和稚嫩,他们棋逢对手?也算吧,布莱雷利想。有人更胜一筹?那倒未必,提姆想。 第101章 “你会想,这关我什么事呢?”提姆露出一个……有几分无可奈何的笑容,糟糕的是,布莱雷利睁大眼睛,他好像看到了类似“退让”的情绪。 “不是因为你是他的亲子,从来不是因为这个。哪怕是达米安,我该揍他的时候也从来不留手。” “身份从来不重要,不论是谁的儿子,谁的兄弟,我一视同仁。” 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此。 “我还以为,我们——志同道合。世界满目疮痍,但你我都不想就此放弃。” ——理应怀疑一切的人奉上了真诚。 这要是换一个人,大概会认为,付出信任是理所当然的。在察觉到属于“提姆·德雷克”此人的冰山一角后,布莱雷利对他形成了初步认知,那太熟悉了,一部分“毛病”简直在他自己身上都算得上根深蒂固。但是,目前的布莱雷利看来看去,想找出几分装假,可不论他怎么找,都只能绝望地承认,对方是认真的。 他明知道这是阳谋,但就是拒绝不了……不不不我还是要再考虑一下。听听,多漂亮的话,“志同道合”,哈!这群超级英雄原来是靠嘴拯救世界的吗?! 只要能让世界变得更好,而你我恰好又都是同样的人……提姆想。他也确实无奈,尽管现在还不到互揭底牌的时候,不过布莱雷利敢问,他就一定敢答。 勇敢、好胜、又满怀无限希望,年轻人的用来下注的底牌不外乎此。 “……股份我就不要了。” 他说,在略显空荡的高层办公室里,布莱雷利翻身坐了起来。 真有他的,可惜,这件事到底还是和提姆想的有所出入。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的。布莱雷利又默念了一遍。 …… …… 尽管那件事最后以一句“布鲁斯待会可能要过来你要不要等等他”作为结束语,签字签到飞起的布莱雷利把文件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立刻跑了,飘起的文件糊了提姆一脸。 “现在看来,还好答应了。” 布莱雷利拍了拍灰尘,他原本还想耍个帅,结果夔娥已经一马当先,将路障全部清开了。 “能链接到吗?” “唔,能。” 书页在风中簌簌翻动,阿尔塔蒙凝神,黑书的前五个封印符号微微亮起。 作为一本“能够实现他人愿望”的法器,后来被证实了是一场来自地狱的骗局后,这本书理应就此被废弃——作为持有者,已经把其中的咒令背诵得差不多了的阿尔塔蒙早已经做到不用黑书也能施法。 “——我察觉到其中蕴含了命运。” 神秘东方三圣族一员、黑暗正义联盟的支柱之一、天赋卓绝的魔法师,扎坦娜·扎塔拉曾经如此对蝙蝠侠说道。她郑重地将书交予了蝙蝠侠,“很轻微……是的,不仔细看很容易错过。” “命运。”蝙蝠侠重复道,谁也没法从面具上看出他对此事的态度。扎坦娜点点头:“之前是没有的,但是似乎在某一个瞬间,命运有了轻微的涟漪。” “对他们会有什么影响吗?” 她摇了摇头:“暂时看不出来,我的推荐是先还回去,我有预感,在将来的某一天……” 她看向辉煌的舞台,十分钟后,就到她的节目了,攒动的人群兴奋地欢呼、吹哨,还有人试图抓住开场之前被放飞到四周的白鸽。 ……其中一只落到了她带着手套的手背上,伟大的女魔术师取下帽子,将鸽子装了进去。封印已经重置完毕,只等必要的时候再度被开启。她在转身前,说出了那句忠告:“请代为转达——” 布莱雷利沉下眼眸,蝙蝠侠的集中策略是必不可少的,不过,比起其中怪物,集中英雄们更方便这个法术的施展。 “他们很分散,这没关系吗?” “有链接的话,就可以在第二阶段有一个传递的效果,不过一阶段最好还是有所接触……” “能利用媒介吗?比如他们那个什么蝙蝠。” “如果有信仰加成的话,应该也行。” 他在风中笑了笑:“那我觉得还是有的。” 他一点都不优雅地行了个礼,然后张开双臂——“毕竟,整座城市都是‘他’的信徒啊!” …… 康斯坦丁说:“你将坠入地狱。” 关于这一点,阿尔塔蒙自己相当——清楚,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很难一言概之,所以他不会对康斯坦丁作出任何解释,包括他曾经以为,他只有接受这个结果的份,不想坠入地狱又如何呢?木已成舟啦! 那个人却在听闻后,很轻很轻地弯了弯嘴角,他们站在山巅,在东方微微泛白,而太阳还未将万事万物镀上那层金灿灿光芒之时,他——和她,没有怜悯,没有悲伤,那回荡在西伯利亚荒原的,从神话中流传而来的鼓声渐行渐远,他的声音得以清晰地传递到他的耳中。 “我不认为事情就得这样,我说,收一你那无处安放的悲情吧!” 他以“你”相称,并且流畅地——好像这些话再不说,就得在他心里头放到天荒地老似的:“坠入地狱,说到底,先不论地狱——到底是哪个地狱,哦,抱歉,我曾经闲暇的时候看过一本书,实际上,一个信奉犹太教的犹太死后,他坠入了地狱——结果,他坠入的是基督教的地狱。”他讲了个不像笑话的笑话,但那时候还不叫阿尔塔蒙的青年——也还是被逗乐了一瞬。 第102章 “你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嘛!说回地狱,首先我们假设,也许这个世界上有且只有一个地狱——那便是作恶多端之人的归宿。” 他说。 在日出到来前,场景像一张纸一样被抽离,光怪陆离的回忆不停地被毛毛躁躁的孩子翻动,最终停在了想要的那一页,而三个人就这样被带到了另一个场景。 他们坐在空旷的院子里,烧着火,围绕着那本有着黑色书皮,外观古朴的魔法书。 他冷静地指了指上面的一个类似棺材的标志:“来看这里,根据实验,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不停变化的‘数值’应该就是所谓的‘’罪孽”。 他的手移动到另一边,一个鱼(注)的标志下边同样有着数值,“这边,我们姑且称之为‘道德’。” “这设置还真是简单粗暴。”女人双手托住下巴,长长的双马尾随着她的摇晃而擦来擦去,“也就是说,只要道德数值越高,那他最终——不坠入地狱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但是我听说,凡是科尔敦,最后都会——”他迟疑着,而布莱雷利摆了摆手:“凡事不一定绝对,来看看这个。” 他掏出了一叠记录,密密麻麻,事无巨细,“这一年来,我们做了很多好事,也干了一些,咳咳,这个就先不提了。” 最后,他们摸索出了这样几条规律。 首先,正如夔娥所言,做好事也是分类别的,究竟是论心高尚,还是论迹高尚,这一直是个人们热衷争论的话题。根据实验,论心高于论迹,如果是刻意去找好事做,那么是没办法被记录的;其次,如果只论心,却好心办了坏事,这也是要被记录到罪孽里去的。所以既要论心,也要论迹。 其次,一罪抵十功,一件坏事要十件好事来抵消,不过,比较钻空子的是,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话,兴许祂只是个建模师外加数值设置者,十件好事不论大小,都能抵消一件坏事。 “……最后就是,最好不要假借他人之手。”布莱雷利斟酌道:“我们一起行动了很久,和阿尔蒂亚产生了足够的‘关联’,这是理应是一个判定标准;和阿尔蒂亚没太大关系的人在这件事上伸出援手的话,那么,这只是那个人自身的善事。然而,如果你参与了他人的恶,那么这个恶也会按到你头上去。” 相当蛮不讲理的规则,夔娥想,简直从数据上演绎了一把什么叫做当坏人一天速成,当好人难如登天! “而且我发现,罪孽先于道德存在,那么弥补起来就很费力,如果道德始终过分高于罪孽的话,那么做错事就会优先一比一扣除道德值,扣到不剩下什么了,罪孽的数值才会增加。” “这样一来就不算特别棘手。” “不论是道德还是罪孽,等到了一定的程度,再回俄罗斯寻找办法解开第七道封印,也许就能知道关于这本书的真相,也许就知道如何避免坠入地狱……” “等等,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夔娥越听越不对劲:“前边是实验结论,后边你又从哪知道的?阿尔蒂亚都不知道!” “这个嘛。”他狡黠地眯起眼睛,“在书上写着咯。” 他动手翻起了黑书,他从不看那些正经记载于书页上的魔咒,而是专注于前人在书上留下的笔记、夹在在其中的便签,黑书需要撕去书页才发动,而作为一本魔法书,一部分书页在自动焚毁后,又会重新出现在书中。 那些笔记就这样被跟着留了下来。 “这是……?”阿尔塔蒙仔细看了看,完全看不懂:“魔咒?还是魔鬼的语言?” “恰恰相反,这是人的语言。”布莱雷利说:“这是希腊语,准确的说,这是古希腊语。” 东西罗马分裂后,君士坦丁堡作为东罗马的都城,又繁荣了千年之久,直至被奥斯曼帝国的苏丹攻破,才就此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 拜占庭消亡后,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的侄女,年仅十四岁的索菲亚公主,在罗马教廷的建议下,嫁给了仍率领子民着信奉东正教的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 这位末代公主出嫁之时,为当时的莫斯科大公国带来了大量的工匠、工艺品、制度和法律,以及原本拜占庭的象征——双头鹰。此后,手握着那一面远眺西方、一面遥望东方双头鹰徽记,这位君主——及其子孙后世便可如此宣称道:“吾即第三罗马”。 “天主世界的语言是拉丁语,而东正教则以希腊语为官方语言,当然,在君士坦丁堡被攻破后……时至今日,只有部分东欧国家还在信仰东正教。” “索菲亚公主出嫁时,嫁妆中有着大量的、从君士坦丁堡抢救出来的希腊语典籍,随从中亦不乏精通希腊语的教士。” “恰好呢,我懂那么一点希腊语。尽管那个时候的希腊语和现代的多少有差距,不过,考虑到俄罗斯的历史,那么这本书出现用希腊语所作的笔记,那就再正常不过了。” “虽然不知道黑书在东欧流传了多久,但它必然不总是在民间出现,一定会因为机缘巧合落入一些……知识分子手中,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摸索出了一些用法,并用希腊语将其记录……直到后来再次辗转到民间,巫师与女巫能够依靠前人的传承、或者是用魔力读懂咒令并加以实践,却早已不认识上边的希腊语笔记,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唔,这么看来,这本书流传的时间比你我想象得还要久啊……” 第103章 说不准,这本书就是混在索菲亚公主的嫁妆被带过来的,布莱雷利想,不过真相已经不可考,还是专注当下。 “我专门找了希腊语专家来破译这个,那个专家人很不错,他额外帮我破译了另外一些同样写有笔记的魔法,省了不少麻烦。” 布莱雷利一锤定音:“现在,我们的目标很清晰了,别紧张,当做一个数值收集也可以,等条件到了,就解开第七道封印。根据笔记的推测‘魔鬼之妄语不可尽信’,也许等待在那之后的会是一场灾难。但是既然他将数值显示出来,那就说明,道德和罪孽在第七道封印解开后,会起到一个关键的作用,我们只能择一而从。” “……我事先说好,按照正常的逻辑,应该是做好事上天堂,干坏事下地狱。但这毕竟是魔鬼之书,也许到最后,好事做尽,也不过是一场虚妄。你仍然要为自己科尔敦的身份下地狱;也许我们积累罪恶值,最后能找到黑书隐藏的真正力量……” “这一年我们也见过一些魔鬼了,他们倒是相当信奉实力至上,看上去还悠闲,这样看来,下地狱似乎也那么可怕了。世界上总是坏人过得舒坦,是不是?” “那么,你的——你们的选择是?” 他的目光灼灼,那是一个岑寂的夜,山脉沉睡在他们的脚下,夔娥在看向阿尔塔蒙之前,首先看向了不知道位于哪个方向的远方,高海拔地区可让本来就在生病的布莱雷利难受了好一阵,以至于他躺到了那天晚上,才好不容易爬起来做总结。 另一个院子里传来游客们的喧哗、痛饮,无人知晓一墙之隔的他们在做什么,除了他们自身,也再无人明白今日那看似轻若鸿毛的选择背后,日后将在命运洪流汇聚之日,引发何等的惊涛骇浪。 “……我想,做个好人吧。” 他垂着手,慢慢地说:“即使坠入地狱也没关系,我想。尽可能地多做有益的事情……” 他闭上眼睛,在古老的大地上,麦子落下又生长,候鸟飞过低矮的天际,故事中的末代公主神情肃穆,在盛大的迎接中款款而行,她再也回不去昔日的拜占庭,而飞鸟不断远行,就连这也不过只占据了历史的一页。 她一步步地往前走去,那张拜占庭少女的脸庞簌簌抖落着时光的尘埃,最后化为了一张斯拉夫女人的面庞,一切辉煌过的帝国、朝代、门庭终在女人前行的道路中化为乌有,唯有茫茫田野一直倾听着,直到有人追随着那等待了千年的人,走向月光的尽头…… 第49章 “——黑书能够施展两种法术,一类是伤害类别的黑魔法,往往伴随着献祭、伤害与诅咒;另一类是保护性白魔法,保护、解咒、福佑以及治疗。黑书本身也会将一个人的功与过完整的显示。 “……而这个名为‘圣耶留斯基’的法术,可以形成巨大的魔力屏障,削弱敌方,增强友方,不过我先说好,只能用一次。” ——那是个能够将‘道德’一次性全部兑换掉法术。 “愈是善良的人,得到的力量愈大……有点鸡肋,这玩意更像个群体buff,单独对战没什么用。” 我都没想到这玩意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布莱雷利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他们穿梭在高楼之间,库库塔的士兵靠电波交流,源源不断地吸引着同类聚集过来。 频道的抗干扰性非常强,所有——只要还能联系上的家族成员,都完完整整的听到了,这位与他们有过交集,同样算得上“家族成员”的青年的对策。 “屏障覆盖范围很广,对普通人也有很强的保护作用。” “范围大致是多少?”提姆问。 “足以覆盖整个东海岸,这样的话你们需要将怪物们全部集中到这里来。” 漆黑的面罩下,他脚下就是满目疮痍的哥谭。 他的故土、他的正义、他的偏执所在,罪恶啊,你令此地成为了索多玛!谁又敢断言:世人良心终将有未泯之时? 但他仍然,在最大限度衡量利弊过后,在另外两人保护的空隙中,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做出了决定:“需要我们如何配合?” 布莱雷利灵巧地躲过了金属爪子的挥拍,夜兔在下一个瞬间闪现他身前,用伞撞断了外星士兵的手臂。 带有诅咒的刀刃斩开了它的半身,阿尔塔蒙感知了一下:“往这边走。” “——聚集外星士兵,勘定锚点,以哥谭为圆心扩散!锚点可以用能够承载人们愿景的‘符号’。” “……能够被记住的符号,所以我需要你们,尽可能快地与我们汇合,科尔敦会用魔力对符号进行标记,只要你们带着那个符号赶往各地救援!只要人们能看到、想起那个符号的同时能怀抱正念与希望——” 屏障就会飞速扩散。 “请带有‘蝙蝠’记号的人先与我汇合!” 他停下脚步,一缕阳光恰好拨开了遮天蔽日的乌云,轻轻抚上了他的半边面容。 在他被接入正联频道的同时,原本战斗在各区域的家族成员被一句话所调动,纷纷以他为圆心开始靠拢! ——“我去聚集‘蝙蝠’们,因为那几笔资金援助加上……与我有关,所以形成的因果纽带足以……这么说吧,将他们纳入友方,加上本身这里是哥谭,他的城市。这样的话锚点布置起来会快得很多。” 他看了一眼夔娥,开始下达第二个指令:“带有s记号的……那位超级小子,请去找‘夜兔’汇合。” 第104章 ——“我记得你认识超人那边的人?那再好不过了,有一点是一点,时间不等人!” “最后,请其余能够赶到指定位置的人,带上自己的标志来找法师汇合。” ——“……用魔法搞一个浅层标记来建立链接……只能麻烦你多担待一下了。” “以上,万事屋完毕。” 蝙蝠侠立刻在这之后接管了指挥:“其他人员尽快将怪物聚集到哥谭。” 他刚转过头,超人就心领神会:他需要去清出一块足够大的场地。 神奇女侠立刻与他交换了位置,由她主攻,蝙蝠侠策应。 …… “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第一个赶到的是杰森以及他的团队,布莱雷利耸耸肩,然后递过去一页带着毛边的纸,那张纸在到达杰森手里的一瞬,自动燃烧了起来。 他看向布莱雷利:“这是正常现象?” “没错,就是那么简单,等烧完你就被加强了,快上吧。” 才怪。布莱雷利想,魔法生效的速度大致取决于三点:与万事屋之间联系的深浅、本人善行的多寡以及信念的坚定程度。 知晓杰森另一个职业的布莱雷利很好奇,像杰森这样游走在善恶之间的人,在判定上到底是善多于恶,还是恰恰相反,不过,他没能等到杰森的那一页纸烧完,红罗宾和罗宾已经驾驶着蝙蝠飞机赶到了。 “没我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对了,忘了介绍,这是星火,这是军火库。” 跟在他身后的男人高兴地冲布莱雷利打了个招呼:“嘿,杰鸟的新兄弟,是吧?你长得可真像——那个谁……” “我说了多少遍别那么叫我——” “你好。”有着绿眼的女人微笑着,她一只手一个队友,缓缓腾空:“很高兴认识你,杰森的兄弟……很抱歉,现在事态紧急。等一切都结束了,再好好聊聊吧。” 布莱雷利很有礼貌地对这位女士颔首,他才没送管被拎走都还在和罗伊互呛的杰森。只不过,他回过头时,正好撞见看热闹的另外两个人跳下飞机。 “……你们要不要这样。” “挺有意思的,不是吗。”红罗宾说,感谢一些面具自带的录像功能,回去就拷贝出来:“先办正事吧。” 提姆和达米安都得到了黑书书页,布莱雷利还稍微解释了一下:“等自动焚毁后,书页会自动回黑书里,这样一来就算完成标记了。” 他们此刻位于稍微后方一点的位置,这里原本是条商业街,在人群早已撤离的现在,萧条占据了这里,橱窗玻璃内黑色显示屏将正在交谈的几人拢在其中,活像在上演一出荒诞默剧。 “也就是说,”提姆用两根手指拎着正在燃烧的书页:“让我猜猜……假设你手里的书页属于‘副本’,而你朋友手里的才是‘原件’,和‘蝙蝠’建立联系仅仅用副本就可以,但是其他人不是,是吗?” 稍后赶来的史蒂芬妮调整了一下帽兜,她左右看了看:“劳驾,我能听个前情提要吗?” “因为接触度?他们没接触过你的法师朋友,这也说得通,但我更倾向于某种……联系。” “没什么前情提要,现在是红罗宾先生的个人推理秀。”布莱雷利故作冷漠地说。 是啊,咱俩本无缘,全靠你打钱。布莱雷利想。这人实在太聪明了,虽然他也基本没怎么瞒过。 要说是打钱也不尽然,不如说,德雷克先生通过打钱的方式间接参与了他们的慈善,包括误打误撞给了他资金的达米安韦恩,以及和他一起救过人的杰森——甚至如果要追溯到他们那次联手破的案子,那这个家族的大部分人都符合“有所关联”这一条。 实际上,血缘本来也是其中一环,考虑到那么大个家只有三个人有血缘关系,这层就直接被布莱雷利给忽略过去了。 而其他的——英雄们,只能暂时先达成组队状态,然后依靠现成的共同救援行动以及他们自己本身就存在的道德值来使法术生效,布莱雷利有些担心:要知道,人无完人哪!谁又规定超级英雄在脱下面具和衣服后,也能是个道德模范呢?正如那位差点当了撒旦新娘的康斯坦丁,他有些担心,可他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那种……若隐若现的奇怪感觉又开始出现,他好像忽略了点什么……那是更深层的东西,他还是一副肃然的神情,考虑到现状,没人会认为他在担心别的。是因为我们之前聊到了什么重要信息吗?布莱雷利又把刚刚的场景在脑内重复了一遍,他记得所有人的动作和神情,乃至红罗宾手套上沾到的一点血迹,还是想不通那份心悸从何而来—— 布莱雷利顿了顿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达米安亦是如此。 “等会,你跟着我做什么?” 这一家子好像都有隔着面具传递眼神的本事,布莱雷利想,他感觉到了某种嫌弃的情绪。 “现在可没谁能过来保护你,作为一个普通人,等会儿你死在哪怎么办?” 这小子说话也是相当不客气,说得他好像是个什么超能力者一样。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有腿,遇到危险我会躲……” “这是父亲的命令。” 罗宾抱着双手,语气淡然,他早就过了不能去战斗第一线就大喊大叫的年纪了,事情的轻重缓急他完全明白……也不乏有这样的因素: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太过惊心动魄,他现在还记得布莱雷利垂死之际的……安宁。 第105章 布莱雷利拿他没辙,只能默认了这事,他现在再去寻找那种……只存在与回忆中的莫名思绪,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事件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着,为了不被甩下,他只好说:“好吧,现在还有多少人没拿到书页?” …… 康纳或许没有提姆那么敏锐的洞察力,至少他长着嘴,有不懂的地方就直截了当地问了。 而夔娥恰好就是个有问必答,基本不会让话掉地上的人。 “需要有联系啊……那超人需要去找那位法师小哥吗?” “本来不用,现在我想,更不用了……” 他们两人清场的速度相当快,原本艰苦卓绝的斗争在两个有着无限怪力的外星人手里,直接变成了工厂流水线,超级小子负责把会飞的翅膀给烧了,然后丢给夜兔。夔娥又把地上的连同掉下来的一块丢进指定位置——超人拆了两栋楼围出来的一个……场地。 夔娥欲言又止。 这真的很像……她老家的围猪圈……没有不尊重这场战斗的意思,就是,很像。 说到为什么超人一系不需要特意去找阿尔塔蒙,除了一些特定的原因,还得从夔娥在推上和康纳的小号互关说起。 和布莱雷利的谨慎不同,在确认一个人心地不坏,也不是什么奇葩后,本性就挺开朗的夜兔和谁都能聊上两句。他们熟络起来后,经常在社交平台上互相点赞,并且留上两句言什么的。渐渐的,她有发现康纳会时不时转发一位星球日报记者的文章,两人关系匪浅。 交集因此而开始,不过最初,他们也不过是素不相识的网友。记者先生会在自己的主页里发表评论,也会讲讲那些逸事、八卦,或者是记录家庭生活什么的,比如妻子烧的菜、家中的狗以及儿子曾经的童年涂鸦。这是个相当热爱生活的人,夔娥在稍作浏览后,得出结论,而且很难不让人喜欢。 她和所有网络闲人一样,给他点赞、留言和转发,作为稍有影响力的日报记者,他能收到的可不全是赞美之言,但他从来——不对什么人作出尖锐的批判,在不涉及原则的情况下,他温和又包容,连夔娥这种偶尔在争执中冒头的家伙,也能收获他的一份友善。 夔娥的价值观相当朴素:善恶分明,痛斥不公且对弱者怀有同情。不过,夔娥也尚知自己太过年轻,空有一身武力,而世界从不是可以随意操控的沙盘、不是一场绝对的胜负,人类也不是谁的筹码、谁的棋子。 【普通人承受的最多,我常想……没有亿亿万的普通人,就没有现在我们拥有的一切,唔唔,我不太会表达这个啦!也许我朋友会更擅长描述……】 【没关系,你说得很对。】 对方从来不嫌弃她回复慢,每次都是很认真地做出回应。 这一定是个……温柔的人,谦卑,坚定,又……温暖。 夔娥缩在沙发上,她顶着刚洗完的头发,一边组织语言,一边疯狂查词典,并试图合理利用谷歌翻译——对面好像是个记者诶!这让她不敢怠慢,拿出了当年考场写小作文的劲儿来描述自己的看法。 阿尔塔蒙带着一副平光眼镜在看书,布莱雷利则在噼里啪啦地做表格,一边嘀嘀咕咕些什么。时不时回应一下夔娥的问题:“……替换词?唔,我想想……”然后他就随口报出来了好几个。 ……而且,他一定是强大的,这里不止是强大的体魄,最重要的是,强大的内心。夔娥保持着对话框,她把头靠在了膝盖上,真羡慕啊。她想,我什么时候也能蜕变成这样呢?她突然有些伤感。 一旁的布莱雷利终于做完了表,然后他一把捞过吹风机,把线抛给了离插座最近的阿尔塔蒙:“过去一点,说了八百遍了你睡前记得吹一下头发。” “这不是和人聊天呢嘛!诶,他是个好人呢,说要寄点苹果派过来……” “那挺好的,”布莱雷利没在意这个,他熟练地打开吹风机:“你别全吃光,记得留点给我和阿尔蒂亚就行。” 布莱雷利从来过多不干涉朋友的社交状况,也就导致了他错过了点什么有点点重要的东西—— 这里指的不是苹果派。 原本布莱雷利大概想的是,通过超级小子定一个锚点,反正到他们超级家族都是一个标志,在第一阶段铺设完成后,第二阶段就能共享一下什么的,这块有点复杂,夔娥没太听懂。 妈耶,我居然吃过超人寄的苹果派。 夔娥有点麻,在知道那位平平无奇的记者克拉克居然是超人后(其实康纳本来还以为她早就知道了),她对超级小子说道:“……你可以把他喊过来拿一下书页吗?” 于是超人在百忙之中来了一趟。 她的任务在提前,不,超额完成后,他们就开始给超人打起了下手。按照计划,他们先去了一趟大都会清怪并刷了一波存在感,然后又绕回了哥谭。 大都会那边还有三位氪星人在顶班,一位据说是超人的堂姐(尽管因为宇宙时差问题,她看上去像克拉克的侄女),另外两个男孩,一个也是养子,年龄最小的那位则是他的亲子。 “你们家人真多。”在揍完一波外星虫子后,她对康纳说。 “我认为吧,没有小红他们家人多。”超级小子实话实说。 “……那倒是。” 第50章 第106章 1.关于赤字与吸血鬼论 在还没遇上天降土豪给他们解决资金问题之前,万事屋的大部分开销都还是得自己兜着。作为主要负责管钱的那个人,布莱雷利天天对着账本精打细算,但还是没能很好地解决赤字问题,以至于一到月底结算,他往电脑前一坐,幽幽的蓝光愣是把他那张英俊的脸衬出了某种反派吸血鬼的气质——颓唐、面无表情而且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暴起吃人。 这也是为什么夔娥一到月底就习惯性地绕着他走,平心而论,布莱雷利不会为这事对他们发火,可她大约还是有那么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所以干脆就凑去了阿尔塔蒙那边,小声咕哝道:“我感觉他现在去罗马尼亚一定能本色出演吸血鬼男爵。” 然而,哪怕吸血鬼——男爵,那怎么着也是个男爵,长长的名字里会带上那么一两个“冯”,张口闭口就是种族歧视与阶级偏见,在那些虚有其表的名誉之下,这些被影视无限美化的封建老东西们大概还会有一个城堡,然后天天靠着遗产过些繁琐又奢华的日子。 换做是布莱雷利当吸血鬼,哦,抱歉,他大概压根不会去搞什么酒池肉林,只会想着怎么把爵位和古堡一起打包给卖了然后填账。 ……谁家吸血鬼那么惨啊! “我要是吸血鬼我还能是这样?”完全听得见他们在讲什么的布莱雷利猛地敲了一下回车:“别想那些了,要指望我能变成吸血鬼继承什么城堡,那外星人都该攻打地球了。” ……直到不久后的某一天,得知自己真的成为了亿万富翁的继承人且还目睹了外星人攻打地球的布莱雷利:…… 真的会谢。 2.关于沙发的前世今生 在被布莱雷利毙了大部分大开支的情况下,他们的省钱策略无非两点:找平替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当初为了减少灵体的影响,他们替换了大部分古旧的家具,并搬回了一些二手的。但等阿尔塔蒙散步回来后,其中一半在他的一句话之下就此打道回府。 “这些家具上有残留一些……恶念。”他绕了一圈,得出结论:“大概是从别的凶宅里搬过来的。” “……但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也是凶宅啊。”夔娥吐槽道:“那这算什么,凶上加凶以毒攻毒?那会有影响吗?” “有,我布置了法阵,晚上可能会很吵。” “那退了吧。”布莱雷利发话,他盘腿坐在地毯上,手头随意地调试着另一盏灯:“扰民的不要。” 他们还亲自去哥谭的二手家具城走了一圈,布莱雷利在前头和人聊天砍价,夔娥和阿尔塔蒙跟在后头随便看了看,玻璃柜靠着墙壁,崭新的椅子成排地摆在中间,椅子的下一排就是办公桌,这些形形色色的家用物品活像迷宫的墙壁,围出了一条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过道。 阿尔塔蒙时不时停下,然后盯着某个地方发会儿呆,在布莱雷利走出视线之前又抬脚跟上去,夔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什么都没有——就连那种只存在于道听途说中的、心弦被轻轻拨动的错觉也从没被她寻见影过。 大概还是因为她是个麻瓜。 不过,夔娥事后想了想,又把麻瓜这个说法划掉,兴许是外星人感受不太到地球鬼呢? 在出门后,阿尔塔蒙摇了摇头。 “一部分是……有问题的,尤其是那种看起来很新的而且很……高档的,我想,那些应该是□□的东西。” 他抽出一张书页,在不算太干净的街道上,那张印有恶魔像的书页缓缓燃烧,久违的阳光漫无目的地从街头荡到街尾,布莱雷利扭头看了看家具城那富丽堂皇的大厅,什么也没有。没有什么所谓焕然一新的感觉(他现在还能闻见一些街道上独有的臭味)、没有存在于幻想中的尖叫、也没有看见什么烟雾飘出来。 “走吧。”他不再纠结于这个,“我们去home depot。” 他们在建材城淘到了一部分材料,布莱雷利又跑了几家小店,将材料凑齐,接着就是手工环节了。他负责画图纸、计算以及测量,一部分电工的活也归他,阿尔塔蒙和夔娥负责将零件制作出来并拼接。 装修与改造的工程持续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都是抽空搞一下,诸如——第一个沙发,作为试验品,就不是那么令人满意,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布莱雷利又想重新再弄一个。 “你们想要什么样的?这次搞点有创意的也行,反正是自己做。”他在画图的时候问,“沙发可以设计成鸟巢或者……云朵?” “搞个三明治?或者贝壳?”夔娥胡乱出着主意:“大碗面或者铁锅形状?” “怎么尽是锅碗瓢盆,这个食材你是今天是非当不可吗?” 夔娥绞尽脑汁,她实在是想不出沙发除了圆的方的软的木头的还有什么形式了——她在老家都睡炕的! “想不出来了耶。”夔娥说:“话说今天我做饭,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排骨汤吧,我有看见你买那个。”布莱雷利一把薅过在一旁看书的阿尔塔蒙:“阿尔蒂亚?” “我都可以,”阿尔塔蒙无奈道,他的意思是,不论是沙发还是饭,他给什么要什么。 没人提供主意的布莱雷利干脆开始放飞自我。 他设计了一张……两层圆盘折叠沙发,可以随意变化组合,图案从红豆饼到荷叶再到菌帽和唱片,往上一翻就是沙发靠背,拉下来就成了床,翻到另一面又是其他图案,还能全部叠起来。这款主打一个春夏秋冬乱七八糟堪称现代豌豆公主的沙发,让拿到图纸的夔娥满头问号,她差点没揪着布莱雷利的领子问你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第107章 “你们不是说随便嘛。”布莱雷利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沿着中轴线可以随便切形式……唔,对别人家来说比较不实用,翻动沙发很费力气,但咱们家不是有你吗。” 那点沙发的重量对夔娥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她乐意她天天翻面都不成问题——但是这是哪门子理由啊!‘ 在阿尔塔蒙不赞同的眼神看过来前,没能皮成功的布莱雷利最终还是把初稿删了,重新搞了正常的圆盘组合沙发。好在内芯和布料这方面布莱雷利还是老老实实地用了正常的材料,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觉得这个设计还挺有意思的,奈何夔娥威胁他再搞迷惑设计晚饭就做水果披萨。 “主要是配色辣眼睛好吧……还有设计图以后别用英缩,我看不懂。” 布莱雷利一边敷衍地“好好好”,一边又搞了两个抱枕。 之后这张素色的且很好躺的沙发就被前来光顾的提姆德雷克给予了高度评价。 “……你有打算卖吗?”他问,在布莱雷利冷酷回绝前加了一句:“给图纸就行。” 倒也不是不行,布莱雷利想。然后第二天,顺手把初稿和抱枕的设计也发了过去,三分钟后,他收获了对面的一个问号。 他回了提姆一个蝙蝠侠的表情包。 等不知道多久后,在亚马逊官网看到改良后的真·春夏秋冬圆盘电动沙发而且那玩意还卖一万刀后,正在喝水的布莱雷利当天被水呛得很是狼狈。 “……造孽啊,布莱雷利。”夔娥看到被营销号同步转到中文互联网的某沙发,浏览着清一色的“不懂富人的审美,这玩意居然还有人买”的评论,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你以后可少整点这种活吧,真的。” “……对、咳咳对不起咳咳咳……”他一边咳一边抽纸擦桌子。 他真的只是想皮一下啊!提摩西德雷克! 3.关于昼夜颠倒……吸血鬼论? 在灵体暂时没解决的那些日子,布莱雷利都是和阿尔塔蒙住一间屋的,相比起早起出门还能带早饭回来的阿尔塔蒙,布莱雷利的作息时常让他可以无缝衔接本时区之外的任何一个时区。要么是阿尔塔蒙从睡到醒他都还没睡,要么就是从醒到睡他都睡着。 这一点在他找到合作人之后改善了不少,起码他的活动时间总算能和正常人对标了。 和布莱雷利想象中的不同,至少在阿尔塔蒙的角度看来,他没怎么打扰到自己,一是他们错开的作息,二则是……他的动作实在是太轻了,像猫一样。阿尔塔蒙在心里想,如果他是普通人,大概很难察觉布莱雷利的靠近,特别是他安静的时候——好吧,其中有一部分魔法的原因,在魔法失效后,这点就尤其明显。在没人的时候,他经常把自己呆成一个摆件,没什么人气,直到你靠近了,才会慢吞吞地(或者直接跳起来)眨眨眼睛。 “阿尔蒂亚。”他说,打着哈欠,“你回来了。” 阿尔塔蒙突然想起某些夜晚,他无端被噩梦惊醒时——不过现在已经鲜少有那种时刻了——房间里总会有一盏微弱的灯,鹅黄色的灯光持续地驱逐着……那些来自内心的严寒,于是他后来得以安心地、沉沉地睡去。说到这个,上一次他还因为时差没倒好而醒来时,正巧是他们来到美国的第三天。 那时的布莱雷利也是现在这样,安静地盘腿坐在一个角落思忖着什么,面前是离阿尔塔蒙很远的电脑光,手边是一杯早就冷了的咖啡,像一个为感ddl而熬夜奋战的学生,他看到阿尔塔蒙醒了,就问:“阿尔蒂亚……我吵到你了?” “……”他没有回话,而是一不小心又睡了过去。 他是突然想起这件事的……因为第二天他就已经把这件事当作半夜的一个梦给遗忘了,但不论是作为一场梦,还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现实片段,阿尔塔蒙想,都是好事,他珍惜地将这件事折叠好,说:“你应该去睡觉了。” 他用笔敲了敲白板:“……这事儿结束再说吧。” “没等这事儿结束,你就真的要去当吸血鬼了。”夔娥咬着饼干从她的房间里晃了出来,“赶紧给我滚去睡觉。” 于是布莱雷利如善从流地滚了,滚前他还在喊着:“别擦我的白板谢谢。” 看得出来他确实——还没有什么头绪,夔娥把他的记号笔放回原位之前,想了想,然后往白板的右下角画了个小蝙蝠。 “这是什么。”阿尔塔蒙问。 “吸血鬼标志,某人每作息颠倒一次就可以填一个,等他集齐了五个蝙蝠就能变成一只真正的吸血鬼。”她一本正经地扯着胡话。 如果布莱雷利还在,他肯定优先反驳:“拜托,怕阳光的人是你好吧!” 然后夔娥就会干脆回一句:“我又不怕大蒜,我一刀能拍三个蒜!” 4.关于衣服混搭 暂时住一起的阿尔塔蒙和布莱雷利共用一个衣柜,也就是说,他们偶尔会有穿错衣服的时候——考虑到阿尔塔蒙比布莱雷利高,如果那天布莱雷利的衣服显得更宽松一些,那这件就八成就是阿尔塔蒙的。不过他们都不在乎这个,甚至夔娥有时候懒得回房间找外套了,也会随便从沙发上顺一件出门。 问就是oversize风,尤其是布莱雷利和阿尔塔蒙的衣服几乎没有踩雷的款,加上她长得还算好看,眉眼稍微冷一点,再随便穿上一件——oversize风的夹克或者棒球服,看上去几乎就像个叛逆的中学少女,毕竟亚洲人脸嫩,二十岁在欧美人眼里和十二岁没区别。 第108章 当然,直到换了房间,他们也还是会有不小心混穿的时候,布莱雷利还有那个闲心建议夔娥穿他的外套,因为如果是阿尔塔蒙的,哈,那就太过头了。 “所以我穿你的,你穿阿尔塔蒙的,我们都走oversize,那阿尔塔蒙怎么办。” “好主意,那我就可以给他买新的了。”他拖着慵困的调子说,没了债务,手头也还算宽裕的布莱雷利感到了一阵久违的……轻松,虽然可能持续不了太长时间,但是管他呢! 不知道为什么,夔娥总觉得这个时候的布莱雷利看——可能是阳光落到他身上带来的错觉,总之,他看上去毛茸茸的。 半点不见之前那种苍白的、宛若吸血鬼伯爵那样忧郁又苦大仇深的倦容。 布莱雷利:……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5.关于晚间活动 在一些无所事事的夜晚,他们会挤在一起用平板看电影,不过,更多时候,电影只起到了背景音效的作用,他们通常还是各干各的。 布莱雷利的圆盘沙发2.0这时候就能通过排列组合变成能躺下三个人的沙发床了,他会打开落地灯并准备好零食,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夔娥边看电影边天南地北地聊天,阿尔塔蒙在另一边捧着电纸书,他看的书杂而广,文学名著、历史传记、通俗小说他都会看,网络文学他也会抽空追两章更新。 布莱雷利大致知道他每周都在看些什么,上周是卡尔维诺,这周好像在看略萨;夔娥也会在闲暇时间看两本阿尔塔蒙的推荐。 她的偏好相当明显,科幻和推理,前者大约是为了在看似被分类为科幻、实际上没完没了地上映着太空歌剧的故事中追寻属于她那不曾被记载、很可能早已湮灭的族群的影子,后者嘛,完全是布莱雷利带的。 顺带一提,她每次看推理小说都会看得相对快很多,不赶紧看完等会布莱雷利这混蛋就带着他奇怪的剧透走来了! 比如——“我觉得这个凶手应该是……” “你打住!” “这个很明显啊。”他短促地笑了笑,介于他确实打不过夔娥,只好在对方的眼神下施施然闭麦。 不过小说归根到底是虚拟的,很多设定上的东西在现实里很难行得通。所以夔娥很快就从那些奇奇怪怪的推理小说里选择了一部分,空投给了布莱雷利,比如部分斩获梅菲斯特奖的……神作。 后来布莱雷利干脆拿着其中几部去霍霍他哥他弟他爹去了,这点暂且不表。 他们选的都是些老片子,由于这种看一段不看一段观影方式太过独特,有时候在影片结束后,他们都不一定记得这玩意讲了什么,每个人都在按自己看到的片段瞎猜;有时候,一些确实很优秀(或槽点很多)的电影反而一不小心就叫人从头看到了尾。 “不行,我得去搞点夜宵。”夔娥把吃光的薯片袋一扔,爬起来直奔厨房。 布莱雷利看了看阿尔塔蒙,对方已经把手头的电纸书放下,准备下去帮忙。 他也默默地按了暂停键,将垃圾收拾完,带着平板转移到了厨房继续看。 6.关于意面小史与食物打架 夔娥突然把手机递给了布莱雷利,上边是一个最近非常火的“多国食物混战”的视频。 “在大街上掰意面真的会被围攻吗?” 布莱雷利拿过手机,点进去看了两分钟,笑道:“会,如果你感兴趣下次也可以去欧洲试试。” “我可没兴趣浪费食物。”夔娥说。 “说起这个。”布莱雷利说,他给夔娥讲了个关于意面的小故事。 从前,有一位叫科诺德的大胃王,他最引以为傲的除了能吃下很多食物之外,就是能面不改色地将滚烫的食物一口吞下肚。 因此,每当需要和别人分享食物时,科诺德都会暗自希望:让食物再滚烫一些吧!他好一口气全部吃完,不必给旁人留有半分。 有一次,他与因为名为乔瓦尼的人共享一份午餐,面对那盘滚烫的意面,乔瓦尼很难受,他可太清楚科诺德的事迹了,如此一来,他怕是吃不到几口他最爱的意面了。不过,乔瓦尼到底还是不甘心,于是科诺德没吃一口,他就叉取一口,丢到地上喂狗。 几次之后,科诺德忍不住问他在干什么,乔瓦尼回答道:“与其让你把我的那份也吃掉,我还不如喂狗!” 科诺德原本不以为意,直到他吃一口,乔瓦尼居然叉了两口的量喂狗,实在受不了浪费的科诺德终于妥协,答应放慢速度留一半给乔瓦尼。之后,他就再也没肆无忌惮地贪食过。 “好吧,恶人自有恶人磨。”夔娥噗嗤笑道。 “意面对意大利人的作用比很多人想象中的还要重要。”布莱雷利把手机还回去:“亚平宁半岛的历史也算得上坎坷,自西罗马帝国被日耳曼人灭亡后,意大利一直处于分裂状态——且长达1500年之久,历史造就文化,简而言之,在意大利统一之处,绝大部分百姓都在讲着各自的方言,很难交流。” 夔娥对此表示理解,在她的国度,要不是有同文和后来的官方普通话,那绝大部分人光凭方言也确实没办法交流。 “恰好的是,这个时候,一位名为阿图西的意大利人,写出了一本有着非凡意义的……菜谱,他游历多地,编纂出了大名鼎鼎的《烹饪科学与美食艺术》,他既在美食上归纳出了何为意大利菜,又在介绍食物时将凌乱的方言称呼全部译成了意大利语,要知道,当时仅有百分之二的人会意大利语。” 第109章 “对意式菜肴的——或者说,对意面的认同促使意大利人开始感受到‘我们确确实实是生活在同一个国度的人’,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民族认同感就这样潜移默化地植入人民心中——当然,意面也是。” “如果说,对意面的认同能聚集起一部分人的话。”夔娥沉思了一下:“那飞天意面神教也算吗?” 布莱雷利:“……” 你就说是不是意面吧。 夔娥的眼神中明晃晃地写着。 他咳嗽一声,不管对方抗议就开始转移话题:“反正意面和披萨一样,对意大利人来说都很重要……尤其是,意面大概率会和母亲的形象联系到一起……”他说着说着,突然又转了一次话题:“你愿意的话,回头带你们去意大利看看?其实我比较喜欢贝壳通心粉……” “唔。”夔娥双手抱住膝盖,她这次没被吃的转移话题了:“意面我懂了,但是披萨又是为啥?你真的很不爱吃水果披萨诶,但是明明你都吃蛋挞的。” 布莱雷利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因为埋汰啊!怎么看都埋汰好吧!” 他的中文在这几年里真的突飞猛进,连“埋汰”都会用了。 他想了想,恶从胆边生,就算等会被抱枕锤他也要讲:“就像你拿饺子蘸奶油,你吃吗,吃我一会儿给你买去。” “……”夔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拿你蘸奶油。” “什么奶油?” 阿尔塔蒙刚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出来就听见他们又开始拌嘴:“奶油饺子怎么了吗?” 草,忘了这还有个俄罗斯人了。 夔娥缓缓扭头:“你再提奶油饺子我今天就拿番茄煮罗宋汤。” “!不可以!” 第51章 锚,一种常见的船具,用于停泊船只,当你将这个词含在舌尖之时,会尝到属于海水的腥咸,以及沉甸甸的、属于铁的生冷味道。当这种带着钩爪且笨重的大家伙被抛入海中,这通常也意味着,漂泊的船只终于得以趁机——打个盹什么的。 ……现在并不是什么打盹的好时机,他得说。在人群跌跌撞撞、四散开来的现在,这无疑是一场浩劫,人们可以毫不留情的将其定性……这样一来,日后就再无借口可以责怪——在这个人口超过百万的都市,陨命于这场不幸的人不在少数,天外来客带来的灾难毫无征兆,不论是怪罪没能赶到的英雄、没能指明方向的预言家、还是在庞然大物的阴影下,只能任人宰割的自己或他人,皆已是毫无意义之举—— 正在铺设锚点的布莱雷利原本想感叹点什么,不过那些实在太过——不合时宜。 是的,当你站在甲板上,遇见了数不清的风浪,嗅到无数次风雨欲来时泛到面前的特殊气味,明知九死一生,却仍旧鼓起勇气,准备迎接一场殊死搏斗……他凝视着那些黑烟、爆炸、坍塌、人为或非人为的灾难,火光跃入他的眼中,刹那化作了一朵天竺葵,无力地在幽蓝色的深海中沉浮…… 直至有谁来将其拯救—— 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坠落。 他转过头,无声地喊了一句什么。带着手套的手接过了他手中的最后一页黑书。 “哗啦——” 漆黑的披风随着焦躁的风而狂乱地飞舞,黑书几乎在被触碰到瞬间就燃烧殆尽。 ——最沉重、也是最关键的那枚锚就这样破开海面,直直没入海底,颠簸在海面上的、摇摇欲坠的船只在某一个瞬间被强大的牵引力稳住了身形,男人沉默如锚,弥漫的恐惧、未知的灾厄和即将出现或已经出现的弥天大祸都仿佛能被就此按下暂停键,他是从不被命运狂潮所任意支配之人。 远方明灭的灯塔打破了比黑暗更黑的暴风夜,象征希望的人间之神成为了这混沌的天地间唯一的、最后的方向。 象征众神的剑劈开乌云,先是诸神的、后又自愿成为人类女儿的她眼眸如初,赤忱与热烈烧作一片,金光在迸发、炸裂的那一刻,她即是划破长空的号角—— “这样一来,第一阶就段铺设完毕了。” 布莱雷利简略地汇报道。 反击,开始了。 …… 算起来,布莱雷利还是头一回参与进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一家子的“事业”里,可惜他和“蝙蝠侠”实在算不上熟,全程除了正事之外没有半点交流,罗宾坠在他身后,好像自己也快要化作一团黑影。书页已经分发完毕,在第二阶段铺开前,布莱雷利转过身,他对着达米安挑了挑眉:“还跟着我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哼。 布莱雷利叹了口气,性格迥异的父子三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实在太过见鬼,他只好暗暗盼望其他两个人赶紧完事后过来和他汇合。 ……当然,他不知道夔娥已经被超人拐跑了,发书页堪比发传单的阿尔塔蒙也没办法顾及到他,所以他得暂时跟着蝙蝠侠行动。 他想了想,索性开始讲起第二阶段的内容,先前他和夔娥讲过一点,不过,他光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她根本没听懂。 “第一阶段是建立链接,你吃苹果,就会记住苹果是甜的,他人接受了携带‘标志’之人的救援,就会想起‘标志’与善行有关。”他揉了揉额角,“……你们早前已经建立过这种联系,我想,不过需要再次被黑书见证一遍……” 第110章 他有点昏昏沉沉,揉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他好像不该去戳伤口。刺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他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第二阶段就是接受了‘标志’之人,若是心怀善念,那就会分享到——善果,可以那么说吧。这东西我们也是第一次用,很多方面都只能摸索着来,包括条件也还没来来得及……” 他好像突然变得话多了起来,一直在沉默的爹和沉默的弟中间喋喋不休,达米安斜睨了他一眼,撇过头去,又在下一秒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转过来。 ……布莱雷利是个很……生动的人,这里不是指他聒噪到能和格雷森一较高下,而是指他给人“印象”,他会和陶德有一搭没一搭地扯胡话,也摆出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应付德雷克的试探,好像什么都能侃侃而谈,这样的人——这么说吧,达米安不仅见得不少,还有着诸多嫌弃的地方。 于是,他与他父兄之间的差异就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被敞开也从不被其他任何人所讨论的,含糊不清的部分。 “你并不是很想笑。” ——他一直、一直都是微笑着的,达米安也毫不怀疑,那只花束递到他面前时的笑容是否出自真心,可眼下,他只想皱眉。 “为什么还笑着?” 布莱雷利毫不停顿,也没有回头,而是耸耸肩,心想,看吧,有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不省心的青少年,大概觉得冷着个脸就能从容面对全世界。还好这时候蝙蝠侠已经走得有点远了,应该什么都没听见。 “免费教你一课。”布莱雷利说,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让自己落到达米安身边:“这种时候,你应该以痛击对手为目标,而不是来祸害你本来就很累还得做表面功夫的队友,没办法,我这人偶像包袱重得很,不是很乐意让别人指着骂丧气鬼。” 他微笑道,“特别是你这种年轻人。” 达米安没有上当,而是冷淡地看着他,随即扬起了一个讥讽的笑。 “万事屋,”他说:“听着,我可没空关照你那没用大惊小怪,这根本不值得——” 不得不说,他笑起来甚至和布莱雷利有三分像!而造就这相似源头的人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布莱雷利还没来得及听达米安的那劳什子“不值得”,就被蝙蝠侠抛了一瓶喷雾过来。 “外敷。”他言简意赅道。 布莱雷利这才发现,在他忙着压那一阵阵刺痛时,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裂开的伤口中滑了出来。 走在最前方清道,正时不时做出决策的蝙蝠侠没管后边达米安到底是怎么试图摁着布莱雷利给他包扎的,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跟在后边的两个人也随着他的异常同步停下的动作,还没等——他仔细辨别这不详的预感到底出自何方,紧急通讯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到来。 “好消息,蝙蝠,绿灯们找到母巢了。” 与冷静的、称得上好消息的语调相对的是另一边的嘶吼。 “b!超人失控了!” 事情远远还未结束。 …… …… “要我说,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康纳挥手打翻滚过来的广告牌,他可不想在这时候去触霉头:“你们队的法师有没有什么能治这个的吗?” “哪有那东西,他只是被控制,又不是鬼上身!” 夔娥一拳砸碎下落的巨石,“现在怎么办?” 清场清得正起劲的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潜伏在泥土里的虫子,等超人开始十分不对劲地攻击队友时,他们才发现周围的不对劲。 “我们已经按照蝙蝠的要求,尽可能地把这些东西的脑部掐碎防止他们之间互相联络,不过看样子有点——适得其反!” 康纳被冲过来的超人单手掐住了脖子,下一秒夜兔高高跃起,直接把纠缠在一起的两个氪星人一起踹飞出去,他刚挣脱对方的手掌,就不得不用热视线抵挡超人的热视线。 根据康纳的推测,大概是——超人不小心掐虫子的时候被溅到了眼睛,这种事情实在难免,毕竟喝汤都有溅到眼睛都时候呢!——不过这只是推测,也许是虫子故意为之,真是该死。不过不管怎么样,节外生枝总归是件顶麻烦的事情! “它们拥有一部分的寄生能力。” 蝙蝠侠沉沉的、沙哑的声音响起,“绿灯已经去支援你们了,五分钟后就到。” 他通知所有人注意不要被虫子趁机而入,保护好耳、鼻、口、眼以及脸部的伤口的后,就没再继续在公共频道发指令。正奋战在第一线的罗伊看了一眼身边的杰森,神态自若地开口道:“兄弟,你看现在这情况,你还有没有……” “滚,你当我头盔批发商啊。”杰森一见他转头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没好气地怼了回去。他自己今天出来的时候也没戴头罩。北美的夏季是相当难捱的,即使是多雨的哥谭,也不是没有热到让人发狂的时候。他的帽兜可以做成防水款,但头盔就没那么方便了——主要是这玩意的报废率还挺高,有时候蝙蝠侠一拳就能打破一个,那么多年下来,杰森算是明白了——夏天戴头盔属实是作死,不如冷天拿出来挡风。 罗伊还真不是想和他要头盔,他只是顺嘴揶揄而已:“好吧,我现在大概明白你——你们家那个制服的设计理念了,不过我还是得说一句,我是不是以前说过这个?” 第111章 罗伊他说过的东西可太多了,谁晓得具体是哪句——其中还有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在战况不太妙的情况下,他只来得及抓住其中一条反驳:“设计理念是我自己的,和蝙蝠侠——没关系,谢谢。” 他反手抽刀一挡,泛白的金属爪震得他手臂都在发麻,随即他一个撤力,直接矮下身子滚到一旁,在他翻走后,柯莉安妲释放出的能量融化了爪子的一部分。 “哦不客气。”罗伊坏笑着说,他避开了毒液,搭弓,瞄准:“我们都知道。” ……你到底知道了个什么,杰森诽腹道。在轰隆巨响传来的前一秒,他抬起头,只看到老远处的红色披风—— …… “他平时不会下那么重的手。”被埋的超级小子抱怨道,绿色的巨大挖机把他从一栋楼的碎屑里铲了出来,他刚要道谢或者——准备先冲过去继续牵制住超人时,康纳发现来的人居然不是哈尔乔丹。 “他去了库库塔母巢。”杰西卡·科鲁兹说,绿色的挖掘机凭空消失,她也随即从空中降落。“绿灯军团那边更需要他。” 超级小子和夜兔二对一,两个怪力外星人一起拖住超人五分钟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五分钟并不代表事件结束,仅仅只是——等来一位援军。 哈尔乔丹先一步出发,所以正好错过了超人被寄生,持有灯戒的杰西卡则被喊过来顶班。 “我需要用绿灯能量具现化出一份……氪石。”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复述已经制定好的计划。 ——“超人发狂的状态不好对付,我还在路上,你们尽量先控制他。哈尔说过,灯戒可以做类似的微创手术。” 他没说的是,哈尔的原话为:只要意志力与想象力坚定,灯戒能创造一切可能与……奇迹。 “用来牵制住他,然后我会利用灯戒的力量将寄生在他眼睛中的虫子逼出来。” 她轻轻地说,谁也不知道的是,这位女性绿灯侠——曾经自己给自己打上过胆怯标签,在经历了如此之多的……过去后,此时此刻又以英雄身份来到此地,她讲出来的话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至少她并没有明确说明她要怎么做,而康纳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的意思相当明了:如果要动用氪石,那么,他在这场战斗中就很难成为有效的助力,一切就将交给她——还有那位夜兔小姐。 “好,我相信你。”他干脆利落地回答:“将他带回来,我们还需要他。” ——我相信你。 蝙蝠侠如是说。 “我保证。” 第52章 在拳风逼近的一瞬间,她瞳孔紧缩,浑身肌肉紧绷,擦着那快到难以被捕捉的拳头侧身而过,同时调动伞柄,回手一盖! 要是正常状态下的超人不可能躲不过这一击,被控制中的他没有那么强的机动和灵活性,出手完全凭借本能,因此每一次打击都是用尽全力,在前几次不小心被锤进地里后,夔娥就不再与他硬碰硬,而是改变策略,尽量溜着他走。 她一击得手后,趁势又补了一下,在超人反应过来前立马往后撤。 她面无表情地出招,收招,手肘一横,格挡住超人的手腕,在被丢出去的瞬间变换姿势落下,眼睛一刻也不停地盯着那道红蓝色的残影,那位绿灯侠还在外围徘徊,寻找一个机会—— ——“灯戒化出的氪石并不是具体存在之物。” 在超人的第二次拳头砸下来前,她翻身一滚,又在伴随着轰隆声的满天灰尘中从一个刁钻的角度跳出来,像一枚炮弹,与钢铁之躯碰撞时发出的声音刺耳又惊心。 ——“我需要保持氪石的同时帮他排异,我需要一个……机会。” 狂暴的超人简直是明晃晃地在告诉所有人,他平时是多么地——温柔可亲,能够撕裂大地的神力被妥帖地保管在那具身躯之中。只是……被一颗狂心主宰的他已然无法克制力量,杰西卡估计了一下,现在的局面来看,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她在接近的一刹那没能抵挡住超人的攻击,被弹飞出去或者……更倒霉一点什么的。 坏结果只是用来告诉自己,真的到了那一步,也不要自乱阵脚,但无论如何,她都要去争取那个好的结果。 既不能白费正在牵制超人的小姑娘的努力,还要保证最好一次性成功,不能总想着等待蝙蝠侠的支援,她想,多拖一秒,没准本能得救的性命就会多失去一个!尽管如此,她还是耐心地寻找着……寻找着一个破绽,一个能让一切顺利按计划进行的破绽。 而正在制造机会的夜兔,她的耐心大概快见底了。 夔娥利用地形埋了超人一次,又被抓着脚踝丢出去了一次,她再怎么兼具力量与速度,也很难在这种情况下讨到太好的局面——这该死的钢铁之躯他不会累啊!再者,她的当下的——任务,不是和超人打一场死战,而是为超人寻求一线生机,这更让她感觉到苦不堪言。 诚然,这是一个足够强大,不需要她收敛力道,也不必担心打到一半突然没劲的对手,她尚为短暂的人生里还没遇到过几个这样的人呢!但……时间场合都不对,她暗暗告诫自己,乱七八糟的伤口横贯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擦伤、淤青、还有被捏断的骨头啦、刺进手臂的铁片啦,之类的。都是在对战中不小心滚出来的。 红色的、与人类毫无二致的鲜血从皮肤上滑落,最后凝结成一道红痕,她鼓噪着的心脏提醒着她: 第112章 你还想要更多的……血。 她的嘴唇干涸,也没了什么形象可言了,于是她在埋伏的时候抬起手臂,稍微蹭了蹭还在温热的血,好让起皮的嘴唇稍微好过一点。结果到头来好像也没好到哪去。 她一边提醒着自己,你需要当个溜怪先锋!给队友制造一些结束这个该死局面的机会。一边竭力忘却那些摁下去又冒上来的想法:你想痛快地打上一架吗?嗨呀,别管他妈的什么计划不计划啦,打他个鲜血淋漓!打到手脚全部断掉,打到只剩下纯粹的杀意,直到你们中间有一个人成为肉泥为止,这会是一场…… 够了! 她把伞甩了出去,像是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一并扔掉一样! 骤然地爆发打了超人一个措手不及,她闪身过去,揪起超人的领子一拳凑了上去,她的手也因此而骨折,事后她回想起来,只记得那一拳异常沉闷,像揍了一口大钟。还是一口发疯的钟!然后,管他是代表正义联的超人还是代表正义联盟的大钟,她回过神来时,超人已经被一块她用一块巨石压在了巨大的坑底。 杰西卡·科鲁兹几乎在超人被压制的后脚就落了下来,碧绿而巨大的能量氪石让双目发红的超人发出痛苦地呜咽,她制造出了绿色的束缚带缠住了超人的手脚,有着一张拉丁裔面容的女人俯下身,她握住了超人的一只手: “克拉克。” 她呼唤起了那个意义最为深重的名字。 ——“不要怕。” 她略微落后了两秒耳麦中的、来自蝙蝠侠的话语。 绿色的光扫到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 她不知道的是,几乎耗尽全部力气、连身形都有些摇摇晃晃的夜兔正走向全神贯注的她,明亮而澄澈的眼睛此刻徒余一片晦涩与混沌,在她回头之前,一抹曙光悄然落下,将她的棕□□染成了金色,什么东西被折断的声音传来—— “夔娥!!!!!” 之前还和达米安呛声的布莱雷利从远方跑来,他大声喊着一个拗口的、转瞬即逝的名字。 他在听说目前牵制超人的只有夔娥一个人的时候,当机立断要求跟着蝙蝠侠走,好在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给了他一把多余的钩爪枪。这东西不算难用,风声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地互相交织,却老是没办法把自己穿插到一块去,城市不耐烦的“此路不通”,蝙蝠侠则有自己的一套办法:要么从高处走,要么就钻下水道,让他们平安跨越了大半个战区。 真是谢天谢地,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 他脑子里闪过不下二十种先把对方控制起来的方法,就像——正躺在那儿的超人一样,他们也会有不得不先防止朋友发疯的时候。他计算着赢面,试图靠近她…… 也许是今天的意外实在太多了,又兴许是……运气好,他最后顺利地接近了夔娥,夜兔垂下眼睛,一动不动地任凭他牵起了自己的手。 布莱雷利蹙起眉头,她的双臂……被自己折断了。 在清醒的最后一刻,她害怕自己不小心伤害到杰西卡。 “听得到吗?小葵?”他用袖口擦去她脸上的灰尘和血迹,他把人往怀里揽了揽,另一头,超人睁开了他湛蓝的眼睛。 “……给你们添麻烦了,b。” 蝙蝠侠永远是那么悲喜不明,他没说什么,只是把超人从地上拉起来,“我没做什么,你应该谢谢杰西卡。” 他顿了顿:“……和那边的女孩。是她们救了你。” 久违的、迟来的阳光照耀在苍白无力、却从不肯放声痛哭的、属于城市的伤口上,滚落下来的光飞快地将其从有着阴影色彩的裹尸布中解放出来,属于夏季的热闹回声不复存在了,连鎏金的罩子在灾难中变得柔软,不受任何困扰的蝇虫四处狂欢,人们闻到了一阵又一阵腐臭的的味道。 布莱雷利在跟着蝙蝠侠过来的路上,有听到他布置了一些驱雨作业,在雨天,库库塔似乎更容易繁殖,没想到效果那么快。夔娥的伞不知道被她丢到哪去了,他现在的衣服是一件套头的高领冲锋衣,不太好脱还有些破损——别说他了,夔娥的衣服都是破的,所以他只能徒劳地把人揽在怀里,先往阴凉处跑—— 有什么东西盖了下来,挡住了他们,准确地说,是两件,而且是完全截然相反——一件带着很沉重的、潮湿的雨水味道,另一件更轻,而且……有着阳光的气息。 是超人和蝙蝠侠,他们同时解下自己的披风,抛了过来。 他们就这样挤一红一黑的披风下边,布莱雷利扑腾了一下,好不容易露出了头,他一只手把披风撑开,冲那边点了点头。 “这样就没事了。”杰西卡点点头:“夜兔……也就是那孩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这个宇宙族群的恢复能力相当强悍,正如他们的战斗力那样,可以说,除了阳光,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撼动他们。” “害怕阳光的种族啊……”超人若有所思道,“和氪星人的特征基本相反……也许,他们并不是太阳系的种族?说实话,我也曾经游历诸多星系,还从未见过……” 他刚想说些什么,转头就撞见杰西卡揣着一副微妙的……表情,他愣了愣,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都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是对此完全一无所知或者……略有预感。 第113章 他在哪里见过这种神情…… “你没有见过是正常的,事实上,连我也是第一次见,不,应该说我们——所有人都是……” 她转动了一下戒指,普通人大概没法想象,那么小的戒指里究竟存储了多少宇宙星系、星球以及物种的资料……里头即有人类已知的,也有未知的。 浩大的、难以用“时间”来作为单纯衡量尺度的宇宙蕴藏了多少奥妙……同时也见证了无数兴衰…… “据资料现实,由于奇特的风俗以及……一些别的原因,这一部分灯戒的记载也不明晰,大概是外敌来袭外加母星不再宜居,夜兔们从千年前就开始四散在宇宙中,以佣兵的身份活跃,但他们的死亡率也高居不下,最后的记录应该是两百年前,以地球历算的话……” “……自最后一只夜兔战死后,此后,在宇宙3600个扇区内,再无任何人发现这个族群的踪迹,所以夜兔是一个……在资料里是被标记为‘已灭绝’的族群。” “……这真是奇迹,可以说,除非奇迹再次发生,不过我想那概率不大。也就是说,她应该是他们族群中的最后一人。” 绿灯侠的语气中没有过度的怜悯与悲伤,在她遨游宇宙时,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事迹。然而,身为人类——这样情感丰沛的的智慧种族,她还是倍感惋惜:“现在资料已经更正,不过,当末裔死去,摆在夜兔面前的从来都只有一条道路——不复存在。” 她说。 唯有那些突破浩瀚时间与空间之人能够铭记这些兴盛而又凋零的千万族群,夜兔是如此,氪星人也是如此,或许人类也终将迎来这样的一天…… 克拉克·肯特被拍了拍肩膀。 “走吧。”蝙蝠侠说:“我们还有需要拯救的。” 第53章 和状况百出的另一侧不同,阿尔塔蒙这边最终还是完成了前期的布置工作——尽管,万分艰难:那已经遗失的词语、句法、读音需被接连不断地吐出,排好队伍,以求组成一首长长的、延绵不息的颂歌。黑白交错的书页疯狂翻动,巫师、女巫、术士、疗愈者、符咒师、德鲁伊以及萨满巫师,从赫赫有名到鲜有人知,那些神秘莫测的名字与事迹被一一吐露。 在语言的搅拌下,绿莹莹的魔药锅能让牛群得瘟疫,让蛇产下公鸡蛋,也能使尸骸翩翩起舞!芭芭雅嘎会说,请吧,请与功业盖世的万王之王跳舞,哦……亲爱的,我搞错了,这位应当是成吉思汗。 他睁大了眼睛,他的感受到胃部传来一阵烧灼,喉咙里好像有蚂蝗爬过,于是魔法开口讥笑道:不自量力的凡人! 他深吸一口气,顶着那些光怪陆离的……他无法形容的事物,在茫茫的、难以言喻的世界中,艰难地攀登。基督、异教、骑着驴进城的先知,口称所有人为善人;篝火、假面、萨满鼓,穿着神明跳舞的男人参悟了真理,世界是一顶帐篷,群星在其中策马奔腾,北极星是拴马的柱子。 在他因为支撑不住而半跪倒时,一阵大雪又蛮不讲理地掩盖了一切……一望无垠,自乌拉尔山起,人的良知便是在跋涉中被消磨殆尽的。(注) “醒醒!” 身着猎装的女神将他从雪地中拉起。 他最后只来得及在幻境中看到一颗高大的、苍劲的橡树,深深扎根地面,枝繁叶茂。 站在他面前戴安娜的蓝眼中闪烁着关切,她一只手扶住了阿尔塔蒙,好让他不再滑落:“希望我没来晚。” “不会……的。”阿尔塔蒙挣扎着站起来,像是——从一场噩梦里惊醒,又像溺水的人浮出海面,他松了一口气,不知怎么道谢才好——戴安娜用自身的力量补足了他的供应上的短板,不可思议。但毕竟,这据说是一位真正的半神。 等阿尔塔蒙稍微缓过来了后,戴安娜看了一眼那难以被肉眼捕捉的、正在缓慢形成的魔法屏障,她思索了片刻,“我可以看看这本书吗?” “请便。” 她从对方手里接过书页,一股微妙的感觉袭上了她的心头。尽管她此前从未见过类似的魔法器具,但仍然能够以经验做出一部分判断:“很奇怪……是的,我好像感受到了微妙的恶意,但仔细观察又消失不见了。” 她随便翻了翻,就还了回去:“毋庸置疑的是,它本身是没有倾向的。由于你们的举动,此书不会有比这再圣洁的时刻了。” “那先前您说的恶意……?” “也许是书里本身自带恶咒所导致的。”戴安娜说。 她转头看向战场,手里还紧紧握着长剑。一闪而过的灵感让她选择了暂时观望。 戴安娜从没见过这本黑书,却总觉得,黑书见过她。 …… 那些令人恐惧的、奇形怪状的虫子破门而入时,人们也曾奋力反抗。 倒在血泊中的人,率先向恐惧投降的人,祈祷着有人相救的人,躲藏在夹缝,瑟瑟地听着家中的瓦罐发出窃窃私语的人,为了苟活而将身边的人推向怪物的人。 形形色色,在灾难中原形毕露,可就连最无知的老妪也知晓的是,人不能一概而论。 “快、快走。” 被流浪汉一把推开的都市女孩睁大了不停流泪的眼睛,她徒劳地张了张嘴。 穿着超人t恤的少年战栗着,他嘴唇蠕动,拿出一柄藏在花园的铁锹,颤颤巍巍地对准怪物,不停地给自己鼓气:“别、别过来。” 第114章 他挡在自己妹妹面前:“露娜,快逃!!” 他嘶吼着冲了上去,眼里闪过恐惧的泪光。 “不要怕,大家呆在一起!”有人组织避难:“别去防空洞!那边的怪物更多!” “妈的,我和你们这些怪物拼了!” 为了朋友、为了家人、为了……素不相识之人…… 书的狂躁突然被平息了。 印在扉页的、模糊不清的字句被一簇火焰烧过,变成了一句莫名熟悉的箴言。 ——神必偿还汝之善行。 “我……没事?”有人惊讶地检查了一下自己,老天,他明明刚才被拍飞了五米远,却毫发无伤! “等等,这些家伙突然变弱了!” 有人尝试开枪,发现原本坚不可摧的怪物居然开始有了痛苦的迹象。不止如此,不用再等待英雄,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就能单枪匹马地干掉一只怪物。 “还愣着干什么,我这儿有枪!一起去大干一场!” “妈妈……你的伤……” “喔……小约翰……我没事,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快,这儿还有伤患!” 人们自发地组织了起来,战斗、支援、救助、传递信息,就连神速者都忍不住为这景象放慢了一点脚步,“真是……”巴里艾伦转了一圈,他想,真不错啊! 他微笑着,向联盟发送了信息: “第二阶覆盖良好。” 在蝙蝠侠冲他点头的同时,布莱雷利敷衍地冲着蝙蝠侠回了一礼,并目送他离开。他站在滴水兽上,表面上漫不经心,实际上在暗地里抱怨:这是在干什么?吹风还得跑到风口上? 白昼如约沉睡,入夜后的哥谭在一瞬间好像又恢复了她本来的面貌……雾气游动在街道,微弱的灯光照样亮起,营造出一个只有电影中才能看到的孤独城市,像一个永恒的万圣夜,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样喧嚣,蝙蝠,古宅,鬼怪,阴谋和惨绿的小丑面具。 在确认法术生效后,蝙蝠侠、超人和神奇女侠一致认为,现在形式逆转,是该由守转攻了。他们决定前往母巢,去助据说战况不佳的绿灯侠一臂之力。 他们商量好了留守事宜以及后续一系列的救援工作后就出发了,其他人被留下看家——但哥谭人民的武力显然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充沛,已经有人开始反过来撵着库库塔打了,英雄们干脆分了大部分人手去参与救援。 他还在频道里听到了芭芭拉戈登的惊呼:“……我还是第一次见我爸那么……兴奋,他一个人揍了五只库库塔。” 那看得出来你爸是个好人的同时估计也不弱。他没吱声,只敢在心里想想。 要是埃尔顿没住院,他估计也会开心地出去揍外星人吧。如果一个人比较倒霉地——生在哥谭,或许见外星人的机会不会太少,但能上手揍的机会必定不多。 有人落到了他所在的滴水兽上,布莱雷利都不用转头,“你那边的事情办好了?” “差不多了,他们会有数的。”提姆习惯性地蹲在了滴水兽上。 布莱雷利斜看了他一眼,然后也跟着蹲了下来——真的太冷了!早知道就不把披风还给蝙蝠侠了。 “你们那个魔法真好使。”提姆说:“一次性?嗯哼?” “确实是一次性的,就像一个游戏里的稀有道具,用了就没了。这个法术的用途,我想原本应该是用来对付黑书最后可能会引出的灾祸……” 他们对视了一眼,提姆带着面具,这让布莱雷利没法看到他复杂的眼神:“……你是说,给撒旦当新娘这种灾祸吗?” 布莱雷利梗了一下:“我觉得,最后怎么着也是对战撒旦吧,当新娘那是康斯坦丁自己的问题。”他信誓旦旦道。 “说得也是。”提姆接受了这个说法。 各自沉默一阵后,正在发呆的布莱雷利听见提姆说:“刚开始,我对这个计划持怀疑态度。” “我也挺怀疑的。”布莱雷利掏了掏他的衣兜,他带着的食物全被夔娥搜刮了七七八八,但还留下了两颗糖。彩色糖纸,蜜色的糖浆,夔娥吃不惯美国的糖和甜食,她对糖最高的评价就是“不太甜,正好”。所以布莱雷利专门去中超市给她进了一打这样不太甜的糖。 他分了一颗给提姆,自己吃了一颗,他把糖顶到腮帮子边上,声音在风里若隐若现:“哥谭这地方真是民风淳朴。”他揶揄地笑了笑:“谁能知道那么个唯心的阵法能救上多少人呢?什么算是善人,什么是恶人,又不是什么化学产品,用点方法就能丁是丁卯是卯地分开。” “但毕竟,还是有点讲究的,需要积累的只有我们——和你们,只要能在灾难中生出怜悯来,那自然就能享用这份我们——还有英雄们凑起来的善行。花钱容易攒钱难,不是吗?即使这样,我也不确定能救多少人。” “但得救的人确实比我们想象中的……多得多。” “对,没错,是这样……”布莱雷利开始把糖嚼碎:“这让哥谭人看上去也没那么坏,是不是?不过我们愿意的话,是能够做一些限制的。留下广义上好人的命,让坏人随便爱死哪去死哪去……可你猜怎么着?” 他认真地看着提姆,眼睛像狐狸一样狭起来,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像不那么轻佻的布鲁西宝贝,“——他们扔给隐士的是不义和秽物,但是……” 第115章 “——我的兄弟,如果你想做一颗星星,你还得不念旧恶地照耀他们。”提姆飞快地接上了他的话。 “哈,我就知道。”提姆笑了起来:“是他会做的事情,降低下限,让更多人活下来……” “没错,方舟的船票从千金难求变成了连廉价到一片树叶儿都能换来,或者他经常自掏腰包干这事儿?” 布莱雷利没等提姆回答:“只要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至少都能获得一线生机,因为道德的缺给英雄们补了。如果说世界上没有那么多能够符合‘善人’二字的人,人都有私心嘛;那也必定不会有太多纯粹的‘恶人’……大部分都是过日子的普通人啊。不过可能哥谭出大恶人的几率确实更高一点。” “……不过还有些部分我也不是很明了,这个魔法也只能用一次,当个烟花看看得了。” 也只有你会说这种话,提姆在心里吐槽,他看了看他手里的糖,“什么味的?” 我怎么知道,这种糖全是一个味,糖纸的颜色就是图个好看。布莱雷利干脆说:“没味道,不过吃了你就会变成鸭子,吃吧。” “……”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提姆去处理,他走后,杰森有来过一趟。迪克也过来和他讲了几句话,他都照单全收,能聊就聊,不能聊就瞎聊。阿尔塔蒙还要确认节点,夔娥则在恢复后去了大都会继续帮忙,他们每隔一阵就要确认一下布莱雷利是否安全,直到有谁将车停到了路边。 “布莱雷利少爷。” 穿着灰色西装的老人抬起头,一条单独的线路接入了他的耳麦,让他隔着十米的距离也能清楚地听到对方温和的声音: “您可以先回家等待,我想。” 没办法拒绝这位老人的布莱雷利坚持了不到三秒,只能屈服——现在开始下雨了,而没拿伞的阿福似乎准备一直站在那儿,他不下来就绝不回车里去。 等上车后,他看到了后座神色冷淡的达米安,终于感受到了他当初偷偷打报告给蝙蝠侠的报应。 第54章 之后的发展宛若一场走到尾声的电影,这么讲来颇有些俗气的意味。当孩子从母亲怀里醒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她们相偎着躲在厨房中,淡淡的光辉照亮了洗手池中漂浮着斑斓,她圆滚滚的双眼好奇地打量着那由洗洁精和折射而构成的色彩,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类似的彩虹。 唯有破掉的窗户证明着昨日所发生的并非虚妄的梦境,她看那只余框架的窗户,聚落在天际的乌云被驱散后,所露出的澄澈天空,一碧如洗,象征着这场从未有人作出过寓言的灾难已经远离尘世,劫后余生的人们可以开始欢呼了。 不过,这终究不是一出光凭英雄们的凯旋就能以“皆大欢喜”一词来宣告落幕的戏剧。仍旧有人牺牲、失去了健康、心灵蒙尘、家园被摧毁。愈疗、重建、恢复原状便在此刻成了头等大事—— “按理说应当如此。”布莱雷利叹了口气:“他不去忙他的重建哥谭2.0,来找我干什么?” 自被达米安反将一军后,布莱雷利就不得不先行前往韦恩庄园等待。老管家先给他重新包扎了一下,又带着他去了蝙蝠洞,罗宾这时候已经离开了。阿福说,他回家是为了补充装备耗损。 顺便告我一状是吧?布莱雷利在心里补充。 他还是第一次(他还不知道他昏着的时候也来过)到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秘密基地。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一部分保留的洞穴中的石钟乳,另一部分做了彻底的改造,他很快地从那些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恐龙、巨大硬币和展柜上挪开视线。 他安静地跟在阿尔弗雷德身后,帮忙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打杂后勤,虽然老人更希望他去休息—— “介于这个家实在不太平凡……”阿尔弗雷德显然对付够了这一家子蝙蝠,他提议布莱雷利可以先吃点东西再帮忙,这样效率会更高,布莱雷利也接受了。“可以顺便给我一杯喝的吗?什么都可以,谢谢。”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上什么东西了,除了几块饼干,一颗糖。以前比这更艰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他端着椴花茶,有些出神。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战斗过后能有个安心休息的地方有多重要,过去他们三个穿越战线时,只能在一些废弃的设施里休息,轮流警戒。有屋顶的房子还不好找呢,没那么好运的时候,只能与森林惯有的漆黑为伍。 原本紧绷地精神开始放松,他小小地打了个哈欠,随即咬了咬舌尖,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份清醒只维持到正义联盟回来——他们去的地方和地球有时差,在那边呆了五天,于地球来说只过去了一晚。城市的秩序在逐步恢复。这时候的夔娥还在大都会,阿尔塔蒙和黑暗正义联盟去了别的地方。 夔娥在通讯里犹豫的说,超人似乎有意请她去他们家吃饭。 “那你答应呗,以前没见你那么墨迹过啊?”布莱雷利说。 “我我我……我靠,不是,我有点担心……” “担心你把超人吃垮了?”他笑了一声,“没关系,让蝙蝠侠报账不就行了。” “你可真会给你爹找账单。”夔娥说,“我还需要做什么吗……空手上门是不是不太好……” 第116章 “没关系的,去吧,这儿是美国。”布莱雷利鼓励道,他顿了顿:“……不用担心我,我在韦恩庄园,不会有什么事。” 谁让他们的房子好像也被炸了……算了,姓韦恩的阔佬会出钱重建的。 “好吧,那我先把你寄存在那儿,回头再来接你。” 夔娥认真地说,你要开心啊,阿莱。 我能有什么不开心的呢?布莱雷利则说:“祝你玩得愉快。” 他捧着微烫的杯壁,茶的馥郁很好地缓解了他的思虑。蝙蝠电脑在瞬息间划过无数信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在这时候通过弹窗的方式跳到他眼前的。一个代表飞船序号的代码,一句全大写的“已抵达地球”,字符是绿色的。 他终于抵挡不住那种困意,手臂渐渐滑落,在半梦半醒之间,他还尚未责怪自己的松懈—— “布鲁斯老爷,情况一切都好。” “辛苦了。”脚步声逐渐接近:“提……布莱雷利?” 这么说吧,想象力从没有嗅到过如此奇怪的气味,模糊且通俗地讲,那是一股火山口特有的硫味,再夹杂一□□味,石、铁、煮熟后的布鲁塞尔菜(注),荒唐的情绪在梦里成了被能人头头是道介绍的真理,他窝在这样一个怀抱里,尚且不晓得让人夸了又夸的宇宙浪漫硬是在蝙蝠侠的披风上混成了一锅让人啼笑皆非的大杂烩,但幸运的是,布莱雷利结结实实地错过了一切,疲惫和失血让他光顾着打盹去了。 等再次从床上醒来,再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被朋友们给“寄存”在这儿快三天了。 在布莱雷利的设想里,除了公事,布鲁斯韦恩和他大概没什么太好聊的。哼,要怪就怪命运吧,谁让他踏入这个宅邸时是十九岁而不是九岁。他关闭平板,和前来通知他的达米安两两相望,最后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好吧,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要是提姆在这儿,他敢说,达米安传话终于不是顺带发布死亡威胁又或者把话撂下就跑了,他居然还会等个回复。 只是得到回复就走掉似乎和撂下话头就跑好像也没多大区别。布莱雷利不在乎那么多形式上的东西,他去往书房的同时思索道:这件事还有哪里没结束的吗? 黑书带来的效力只持续了一天就消散了,除了他们需要从头攒过,后续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好的后续——他是说,虽然阿尔塔蒙被扎坦娜带走,不过看上去并无什么严重的问题;夔娥在大都会的超人家做客,她可以随时回来,虽然在哥谭重建完毕之前,他们要么搬家要么…… 布莱雷利停在了门前。 他敲了敲门,得到了一声请进。布鲁斯韦恩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他让布莱雷利随意一点。 “你的伤怎么样。”他问,伟大的蝙蝠侠能够连轴转三天,其疲惫和不适就统统丢给了布鲁斯韦恩,不用出去见人的日子里,他眼底淡淡的青色和带着血丝的双眼削弱了他身份上——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带来的光环,可以这么说,他现在看上去就像一个单纯关心孩子的……父亲。 “没什么事,休息一阵就好。”布莱雷利回答道。 “我想,你应该对我找你有点猜测。”布鲁斯说,他看向布莱雷利,尽管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第二次——谈话,但拘谨从来没有消弭过。布鲁斯不想总是这样,不过,这也许能成为个契机。 “关于那些虫子?有漏网之鱼准备再次攻打地球?”布莱雷利随口说,他希望对方别真的说“是”,那就太恐怖片了,这又不是好莱坞拍电影,留个尾巴好筹备第二部 。只要不是这个,什么都好说。 “不。”布鲁斯说。“是关于你和你的朋友们” 这一刻,他好像又变回蝙蝠侠了。 “哦,关于……什么?” ……他收回前话还来得及吗?不然咱们还是聊回外星虫子? “具体的……事情,我已经从扎坦娜那里听说了,这部分就不用过多赘述。”见布莱雷利点头,他继续道:“这不是必选项,你完全可以拒绝,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你和你的朋友,愿意暂时跟着正义联盟一段时间吗?” 布莱雷利沉默了一下——也可能是他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跳到这上面去,那张和自己相像的脸终于不是永远的——平静或漫不经心,他脸上写满了困惑。 “抱歉,我不是很理解……” 布莱雷利为了确认,重复了一遍布鲁斯的话:“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加入正联?” “准确地说,是暂时参与一部分正联事务。” 话摊开后,他蓝色的、带着锋芒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布莱雷利,这让布莱雷利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你们这个队伍存在很大的问题。”他说:“你的那位夜兔朋友,在力量的控制上有较为明显的缺陷,她在某些不好的情况下陷入失控的状态,你除了利用阳光外,并没有更好的反制措施——这很不好。” 他在心里轻嗤一声,没有回答。 “此外,关于你们团队里的法师,我问过扎坦娜,他所使用的体系相当驳杂,既有一部分基督,又存在一部分异教……考虑在部分异教的信仰中,黑魔法的使用者多为女性……以及他在战场上的表现——他其实并不擅长使用攻击类魔法,所以才需要枪/械以及冷兵器作为辅助。” 第117章 “……” 布莱雷利想,如果他愿意戏谑地对待所有问题,那他这时候应该鼓掌。 单凭一场战斗就能把别人的弱点看得一清二楚,这算什么,你爹还是你爹?这可比提姆德雷克恐怖多了! “所以这和……参与正联事务有什么关系。” “你们还需要拯救更多的人。”布鲁斯说:“作为未来需要支付的‘代价’。” “……你们需要更强大。” 天总是不遂人愿!这一点,布鲁斯早已领教过无数次。他从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天起,就不再奢求些什么——过于美好的结局。好吧,更年轻之时,他的愤懑从不比杰森的少,嘶吼起来的不堪模样简直就是另一个年幼的达米安。后来他意外收获了爱,得到了战友,站在高塔上,好像没什么比那时候更让人有这样的错觉:未来近在咫尺。他兴许——后继有人,哥谭真的有一天会被改变,即使他们存在着一些理念上的纷争…… 遥远而危险,道路,月光,无穷无尽的旷野。年轻的时候更想要战友,年老了则更希望有孩子。他深知那些难以言喻的人性,也不再试图去将二者无休止地、泾渭分明地分开——只能是孩子或者只能是战友,他难以界定这样做的利弊,可还是冷静地分析和权衡,以求若是出了差错,他好悬崖勒马——或者,承担一切由他的自大所带来的过失。 正如万籁俱寂的深夜,骑着马的骑士在巨大月亮的照耀下,将自己放逐于永恒的孤独之中,在不存在的终点到来之前…… 他将文件放平到膝上,双手交叠:“而正义联盟正好能帮助你们。” “正义联盟?”布莱雷利说。 “——或者可以再缩小一点范围。我,超人以及神奇女侠。” “夜兔需要控制力量,如果她能够收放自如地使用自己的能力——并且一直保持清醒,那么,你就不用总要想办法来遏制她的失控。利用阳光会对她造成很大的伤害。”布鲁斯说:“这点克拉克有一套独到的心得。” “而戴安娜——她的意思是,你的那位朋友,我记得是叫阿尔塔蒙,和她很有缘分,她愿意带他学习冷兵器。” “那我就归你了?” 布莱雷利见布鲁斯默认后,有点想叹气,但还是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下:“……我到时候得问问他们的个人意见。” “以及,两个问题。”他飞速组织语言,开口道:“如果你有得选,有不用氪石就能对付超人的办法,用氪石会更快,你选择哪个?” “如果有得选。” 他缓缓开口:“……我宁可永远用不上那东西——来对付我的朋友。” 布莱雷利的肩膀放松了一点,他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让我们参与——但不算直接加入正义联盟的主意是超人想的?” 毕竟这不太符合蝙蝠侠的作风…… “不。” 布鲁斯想,尽管他不太想提——超人为这件事的促成出了一些力,不过,这事归根结底还得赖哈尔乔丹。 第55章 “我认为。” 在返回地球前,他们先去瞭望塔开了个会,在会议结束后,一道回来的哈尔从杰西卡那儿听说了地球的情况后,直截了当地找到了正手握战损报告,低声和钢骨商量些什么的蝙蝠侠。 一旁的超人顿感大事不妙,但他还没来得及阻止——也可能是他对这个状态的蝙蝠侠有着某种畏惧之心……总之,他看着哈尔乔丹完全没愧对自己“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绿灯侠”的称号——开口道: “你们这事儿做得不厚道,要我说。” 他好像误会了点什么。克拉克想,他想伸手拍拍绿灯侠的肩,最好能转移点对方的注意力什么的…… “你们如果要找继承人,完全——不必偷偷摸摸,你可以和大家商量,而不是藏到这种时候才把人放出来。”哈尔注意到了超人的小动作,但大度的绿灯侠不会计较这个,哈尔想,哦,他不该用这种语气,要放轻松一点:“绿灯都已经承袭几任了——超级英雄的名号就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还打算再坚持个——十来年?不过早做准备也是种智慧。” 拉奥啊,超人安详地想。蝙蝠侠看过来了! 蝙蝠侠沉默了一下,开口问:“什么继承人?” “……都这时候了你还准备和我装傻?”哈尔快气笑了,把话头指向一旁的超人:“来,蝙蝠总不爱把话讲清楚,咱们也习惯了,你来说说,是不是那么回事?就那三个年轻人——他们有点像你们三个年轻时候的翻版。先别反驳,我看了杰西卡传过来的资料,这么说不太合适……我是说,大家还远没到写追忆录的时候……” 巴里艾伦进来得比较晚,不太清楚前因后果——不过他懂得看气氛,那就是——超人使眼神都快使得眼角抽搐了,也没能阻止绿灯侠的长篇大论。 天才,你真的没发现蝙蝠侠瞪你的时间有太点久了吗? 他默默地嚼着手里的面包,快速挪到了超人旁边问:“这是怎么了?” “没有,他误会了点东西。”超人说。 “……但足够令人怀念,不是吗。” 绿灯侠如此说道。可以说,这些年轻人还不太成熟——就像当初的他们一样,面对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难免手忙脚乱,可对彼此又留着足够的信任。就好像——在一切都那么糟糕的情况下,又因为彼此的存在而留有一份余地。热忱、信念、勇气,都是老掉牙的一套说法啦!当你成长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就知道万事万物都不能纯靠这些东西就能解决,同时,也会明白这些是通往胜利的——必经之路。 第118章 品德从不无用。他说,年轻人的热情是难能可贵的,他们——也就是当初的我们便是依靠这一点聚集在一起。 …… 到最后,连超人都差点被说服了,他再晚一点回神,正义联盟多了三个继承人的事情怕是就要就此传开,不出一周连oa星都要知道这件事了! 他迅速顶着蝙蝠侠意味不明的目光向哈尔解释了:那三个孩子并不是他们的继承人,他们是另一个自成一体的小队,不过其中确实有一个是布鲁斯的孩子。 “最后一句你可以不用解释。”哈尔挑了挑眉头:“那一看就是他的崽——”他还一直好奇,布鲁斯到底是怎么能不娶老婆的情况下搞出那么多孩子的?这又来一个。当然,这句话没被他说出口。 “而且这也得看那孩子的意愿……我是说,有时候……”他温声道,拯救世界是超人的责任,但在没什么要紧事、且刚好能够与朋友闲话几句的时刻,超人喜欢将这一片刻留给温柔的记者先生:“人们会有这样的错觉,继承这一事难免要和血脉挂钩——但实际上,蝙蝠侠的孩子并不一定要做蝙蝠侠,超人的儿子也不一定要超人,亚马逊的战士来到人类社会,不一定非要去继承戴安娜的名号不可,他们完全能有自己的天地——如果他们愿意,那就另当别论了。” “哦,我都不用去想就知道,你一定是这样的想法。”哈尔抱着双臂,闲闲地靠在门舱处:“——除了布鲁斯的儿子,其他两个人不是正好符合你的设想?” 超人一怔。 “——不一定是超人儿子的超人,也不一定是亚马逊战士的……哦,那个可能不太适合,但是没关系,正义联盟的领导可以继承你们的名号,算是一种信念传承?但是也不绝对……是的,不绝对……” “心存正义之人、有勇气承担责任之人、不畏艰难险阻之人,不论贵贱,皆可加入正义联盟。” ——我们是流动着的,我们与命运抗争、与邪恶抗衡,却无法做到长留于这浩瀚的宇宙之中。要永远保留某个名字、某个名号,是相当困难的。 ——文明自诞生起就注定颠沛流离,辉煌后又消逝,却不会毫无痕迹,或许终有一日,整个宇宙不会再有人记得你,我,蝙蝠侠,神奇女侠,闪电侠……这些形形色色存在过的名字或名号。然而,希望生生不息,正如他手中的灯戒,不知几经周折,才到达他手里,最终也会传递到下一个人手中…… 绿灯煌煌,在被不断冲刷的历史中见证着一切—— “——我们需要保留的,是正义的概念,只要概念存在,就永远都有人反抗邪恶。” 超人至此才恍然大悟,哈尔乔丹并非是出于怀念过去这种理由,才闹出这样一出误会,也许有一点这样的因素。不过他做出什么,克拉克都不是很意外。他只是惊讶——恰恰相反啊!哈尔正是太了解他了——也太了解蝙蝠侠了,才会误会。 偶尔,克拉克也在怀疑,“超人”是否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符号。他明白,当你决定成为超级英雄的那一刻起,就不免遇上这样的事情:没人在乎你身为“人”的感受,只想去追逐于憧憬那份“正确”,你的行事作风也要符合这样的“正确”。他不好说这是绝对正确或者绝对错误,他只是……在想,这样会让他感觉到……有些难过。 如果他的孩子要继承这样的名号,对方也势必要经历这些。经历他所经历过的迷茫困苦,他得比自己做得更好,才不会被这样的名号拖累——做到无愧于“超人”的名号,若是成功,他会很欣慰,若是失败,只要不是打着“超人”的名头去做些大奸大恶之事,那他也不想过分责备,他只感到心痛…… 能做正确之事的人,都不该区区一个名号所束缚。 布鲁斯会怎么想呢?克拉克想,也许他想得要比自己远得多,他也许早就考虑过这种问题了,但我从来没去问过他…… 他抬眼,距离他几步之遥的蝙蝠侠岿然不动,他听完了绿灯侠的话,也没做什么表示。 ……年轻啊。布鲁斯想,哈尔说得很对,但许多事情,有时候不靠对错来推动,而是看时机。 “好吧。”他说:“我会留意的。”与此同时,超人说:“如果他们愿意。” 氪星人笑了起来,宇宙和星屑在他背后的特制玻璃外,显得如此广袤幽深…… “——我可以举荐他们加入正义联盟。” …… …… “包食宿吗?”夔娥问:“包我就可以。” “包的。”布莱雷利说,“你只要出个人就行了。”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他额外加了一句:“也不用担心我,这是次很好的机会……我也不想总想办法在你发完疯到处找太阳了。”他想了想,说道:“不过可能你得早八点起床然后在超人没空的时候在大都会帮他救猫救狗扶老人过马路。” “……那这和我们之前干的事儿有区别吗?” “没区别,除了蝙蝠侠给你包食宿。” “那阿尔蒂亚呢?” “他需要和神奇女侠各地跑——虽然明面上她是在巴黎工作,但是那地方你也知道,周末、节假日、年假外加不时罢工,一年最多能有三分之二时间都在放假。所以她有很多时间去执勤,以及——什么地方需要,她就去什么地方匡扶正义。” 第119章 “这听上去好像她的工作只是个业余调剂。”夔娥有点羡慕。因为布莱雷利还给她讲了法国特有的“搭桥”,也就是如果假期之间隔得太近,那中间的工作日就顺便都给放了。 她老家就没有这种好事了——唯有万恶的调休让众人卷生卷死之后还要当朝三暮四的猴子。 就连布莱雷利都不太理解这种放假方式,“这自欺欺人得有点过分吧?”他说,“你们工会不会闹事吗?华人的勤劳的刻板印象也不是那么来的吧。” “勤劳,和卷,还是不一样的。”夔娥说,这其中还涉及一些老板抽风导致的企业文化,也没什么好讲的,最后她问:“那你呢?” “可能跟着蝙蝠侠上晚班吧。”他兴致缺缺地说,然后接过了阿尔塔蒙递过来的水。 按照他和蝙蝠侠的约定,他需要在这阵子暂住韦恩家,而朋友们可以在周末来找他。 很新奇的体验,他们平时也不会有特别多的时间腻在一起,贫穷让他们不得不一次性接上大量的活然后分头去做。需要那么久不见面,还是第一次。 他们坐在布莱雷利第一次来时住的客房——现在已经不算客房了。阿福特意将他们在老城区的行李收拾了过来,一部分放到了其他房间,一部分则重新布置在了这里。 那栋公寓塌了一半,不包含他们有魔法加固的房间,但是在全部修好前也没法住人,其他居民都被疏散到了其他地方,惨一点的大概只能去公园搭帐篷——这样被波及的居民区不胜枚举,他们都可以算幸运了。 阿福将这里布置得还很不错,就好像,这儿真的是另一个家,床头放着和朋友们的合照,柔软的床褥散发着洗涤剂的芬芳,他们坐在地毯上,围着一张小矮桌。要是没有那么多的……过往,真的就像三个准备商量着去哪旅行的大学生。 “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他想:“好吧,让我们来看看吧——蝙蝠侠的晚间工作,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在心底轻轻自嘲道,真厉害啊,他大概是决计想不到会有今天这个局面的。眨眼间,布莱雷利就把这种想法像抹沙子一样抹去了。 第56章 挪不走的云一年到头都在担任着葬礼的司仪,雨是哀乐,姓名印刷到讣告上,这就是一张能够随身携带的墓碑了。布莱雷利百般无聊地把方帕子仔仔细细地叠了又叠,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叠了个什么进去。 他不常穿正装,但穿正装的样子像极了二十年前的布鲁斯韦恩,事实上,昂贵的西服底下装着敷衍了事的灵魂,他说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 他跟在布鲁斯身后,在沉重的氛围中穿梭,他摸了摸滴到脸上的雨——别怪他太敏感,阴森的云蓄势待发,好像随时随地都能泼下一盆水,好冲散这些聚集在一起假哭的富人。 “我很遗憾……是的,是的,他是一位优秀的人……” 布鲁斯在一旁和人谈话,他的用词很是斟酌,在别人谈论“高尚”“正直”一类词时,他保持着轻蔑却不失温和的目光,有时候还会混淆掉几个名字:“他的女婿霍索恩确实是个不错的……哦,什么?他叫劳伦斯?哦,我很抱歉,还请原谅……” 鬼晓得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根本就没记得过。布莱雷利无意去探究这个,不过他敢肯定,布鲁斯韦恩现在大概正憋屈着呢! 他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 任谁也想不到的是——大灾难过后,率先扯开嗓子哭丧的却是一些富人。整体看来,这场灾难在全球范围内造成的伤害不算太大——被集中进攻的东海岸在魔法的保护下最大的损失基本上集中在了建筑物上。罹难人员约在两千人左右,一部分尚在抢救中。 而在这两千人里,恰好就包括了五名上层人士,还都在韦恩的关系网里,某某商业大亨、某某董事长及其独生子、某某品牌的创始人、某某议员……这几乎难以想象,在普通人如蝼蚁般仓皇逃窜时,他们本应该在最安全的地方接受着荷枪实弹的保护,到头来却不知为何丢了性命。 此事一出,迅速震惊了整个美东。布莱雷利刚开始听到消息时,没想通这是演的哪门子泰坦尼克号,而其他人——包括本来不该在家里的杰森和史蒂芬妮,争相把送到家里的讣告传阅了一遍,最后表情遗憾地摇摇头:“哎,居然没有卢瑟!” “……”作为最后一个传阅到讣告的布莱雷利回忆了一下卢瑟是哪位——好像是自称超人宿敌的那位。 布莱雷利记得他好像是个秃子。 只要内心尚存善意就能得救,理论上是这样的。可世界上大概真的存在恶贯满盈之人,连超级英雄都捞不起来的那种。 “不过为什么阿卡姆那边没死人?”杰森上下抛着手里的弹力球,也不知道他从哪个训练室顺出来的。 “可能是被关得太牢了。”史蒂芬妮分析道:“其他地方都被砸了,但阿卡姆那边好像……还完好无损。” 杰森啧了一声——早知道就该先偷偷把那群混蛋放出来拿去丢去喂外星虫子,不过那么不切实际的想法没在他脑子里呆上超过一秒。 提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表情难看得像好像刚刚目睹他的电脑被谁砸了一样,他痛苦地倒到了沙发上,接受着来自别人的嘲笑。 “……本来就够忙了。”他喃喃自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哪加了十年的班,好不容易出来了,结果得知还有二十年的班没上完的噩耗。“这群老东西一死,事情可就麻烦了——他们有些牵扯到了纽约的黑/道产业,有一个是韦恩家的故交,哦虽然布鲁斯还挺讨厌那家伙的,还有一位是驴象两党博弈的关键……” 第120章 “就这样突然死了——不单单是华尔街那边,整个美国的上层可能都要受到波动……这是洗牌的好机会。” “……你说得对。”杰森想了想:“问题就在于,这事和我也没多大关系啊。” 提姆深吸一口气,他风轻云淡地起身,然后抄起抱枕砸到了杰森陶德那张欠揍的笑脸上。 一开始,布莱雷利也觉得这和他没多大关系:嗨,要头疼也是布鲁斯和提姆去头疼。结果他还没悠闲几天,就被他这位相认不到几个月的老父亲从家里拎了出来。 他需要陪同布鲁斯去参加那些他根本没在记名字的——富人们的葬礼。 “……为什么不让达米安去?” 被管家带去打理仪容前,布莱雷利还试图挣扎,哦不对是争取—— “……他回泰坦那边去了。” 布鲁斯说。 不如说,在这件事曝出来的那一刻,这些罗宾前罗宾们就早已打好了四散而飞的主意,还没察觉过来的布莱雷利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被逮了过来。 布鲁斯本人大概也不是很愿意去——可惜,富人的圈子就是这样,他再营造多少纸醉金迷、浪荡败家的形象,也没办法逃过这个。他只是在出发之前问了布莱雷利,愿不愿意公开身份。 布莱雷利本想说太麻烦,不过想想,这个世界能用钱解决的事情还是蛮多的,他罕见地犹豫了许久,最后等到了一声叹息:“……如果不愿意的话,你可以伪装成提姆去。” 蓝眼睛,盛载着神话中的大海,没有涨潮,也不需要任何人费尽心思地去横渡。他低下头,替布莱雷利打号了领带——这倒是把对方吓得不清,差点没把自己僵直成了一座雕塑。 最后布莱雷利还是来了,顶着提姆的脸和笑容,他们身形相似,但提姆要比他高一点。他只需要提前背熟一些人物的关系和事迹,其他的就要由提姆本人来回答了。 “那是小托比,他父亲老托比是个……” 那头的提姆在思考形容。 “是个老登,我懂的。” “……老登是什么?” “一个中文词汇,形容有着狡猾性格且有着丰富的使坏经验的中老年男性。” “你总结得不错。”提姆说。“老托比就是个老登。” 最后那句话他还是用中文说的,其实有时候提姆也愿意用意大利语和布莱雷利交谈,但是其实家里说意语说得最好的是杰森。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喜欢看教父的电影吧。 暂且不需要劳烦一个人干着两份活还要时不时当场外支援的提姆后,他端起微笑,不远不近地跟着布鲁斯,看着他同样——虚假的笑容,其实明面上的布鲁斯韦恩本来是拥有着无懈可击的伪装,只是在这人人都虚情假意的场所,他也干脆顺水推舟地真情流露——你看,他甚至不愿意多夸两句死者生前的辉煌。 这些富商、真正的吸血鬼、敛财者和野心家,滔天的权势并未换来半分真情,早些时候,史蒂芬妮还特意挤到正在和夔娥通话的他身边,分享了那些富人不为人知的丑闻。 他表面上听着——不论是先前听女孩们聊八卦,还是现在听布鲁斯虚与委蛇。至少前者还有能让他放松,后者完全就是仿佛被强制拉到了一个什么忍耐大会,真是罪过啊,他冷淡而矜持地点点头,远方有个女人的黑纱被风吹落,手捧圣经的神父和死者的大儿子在商量着什么,偶然抬起的眼睛里写满了贪欲。 赶紧结束吧。 他快步走了过去,找了个借口把布鲁斯从没完没了的应付中拽了出来。阿尔弗雷德紧急的礼仪培训还是很有作用的,他给了布莱雷利好几个方案,能让他帮助布鲁斯脱身。 “我为此深感悲哀。” 他用低沉的嗓音说,即使,谁也不知道他真正悲哀的是什么。 …… …… 一想到还有三个葬礼要参加,布莱雷利就觉得烦躁,特别是夏天的葬礼,在炎热的天气中,他老能闻到藏于热浪中的、腥臭的阴谋。 这让人倍感不安,特别是——他们没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布莱雷利有时候会感到焦躁,但是他也没办法为了自己的这点小毛病去把其他两个人喊回来,只好看看日历,数数什么时候到周末。 每到这时候,家里的——狗?就会在他躺在沙发上发呆的时候蹭到他的脚边窝着,他记得这只狗的名字是提图斯,达米安养的……好像是叫蝙蝠犬。好吧,他不太懂为什么这家里的什么东西都能冠上个“蝙蝠”的名号,不过这不妨碍他了解——这只狗相当通人性。 “其实你可以抱一下他。” 提姆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布莱雷利看了看手表,很好,十二点,是该上夜班的点了。 “怎么?心情不好?”他分了布莱雷利一杯花茶,自己手里的还是老样子,一杯咖啡。“真是辛苦你了,那些老登不怎么好对付,是吧。” 夔娥大概没想到她常用的家乡网络用语能在千里之外的美国被发扬光大,布莱雷利抿了抿嘴角,好让对方没看出来他差点笑场。 布莱雷利还没来得及卸妆,提姆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对方:感觉很奇妙,像多了一个兄弟……哦,虽然这确实是多出来的兄弟。不过他的意思很明了。 这大概是布鲁斯看布莱雷利的感受——其实人是很难记住自己原本的长相的,除非天天对着镜子很久,所以冷不丁地看到自己的脸,首先会感觉到很陌生,反应过来后才会是熟悉。 第121章 “谈不上,这种人也不是没见过。” “我只是……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布莱雷利最后也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提图斯的脑袋,这只狗没那么热情,却也不会让人感到太冷漠,而是时不时顶一顶他的掌心。 “……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布莱雷利含糊其辞地说。 “啊,你说这个的话。”提姆搅拌着咖啡,他眯了眯眼睛:“那是必然的,等着看吧。腥风血雨——只要和财富沾边。兄弟反目、夫妻相残,都是可能的。” ……讽刺的是,他们这样离经叛道的家庭,既有他人猜测的不和,也存在着真正的……亲情与爱。 提姆看着布莱雷利,头一次见识到了“自己”思考的模样,还挺有趣,他在离开前,让布莱雷利记得卸完妆再睡。 第57章 刨去需要参加葬礼的时间,在度过了不知道几个无所事事的昼夜后,布莱雷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没准,大概,被就地放养了。 伤还没好全,是个现成的说辞,但更靠谱点地说法应该是:现在暂时没人顾得上他。 蝙蝠系义警已经有了一套完善且明确的分工,从实际调查到情报整合。共同导师的教导下,他们配合默契,有着独一套的分析思维。布莱雷利有所不同,他的习惯、策略、经验与想法都与这个家庭相去甚远。这么说吧,一些大事件上,他可以通过观察局势来调整配合,不过,这不长久。 就连现在公认的世界最佳拍档,在正义联盟成立之初,也没少因为磨合问题出一些岔子。可见除非天赐奇迹,不然谁也别想捡漏。 于是布莱雷利顶多只能暂时给管家打打厨房活计的下手,然后随便帮点微不足道的忙——反正在这个节骨眼,别说蝙蝠侠,整个美国上层都快忙疯了。 这不是他能贸然插手的事情,布莱雷利心知肚明,于是索性袖手旁观,当起了不理朝政的大少爷。 “你非要在这里呆着吗?”提姆问。 “我刚睡醒,没什么事好干。”布莱雷利摊开手,他随手套了一件纯白的衬衫,手臂和脖子统统露在了外头。蝙蝠洞的冷气开得很足,特别是在夏天,提姆一边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字母像哨兵一样飞速集合,键帽被摁得噼里啪啦,他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看,正好瞅见布莱雷利手臂上的一些旧疤。 干这行的,又有哪个能全须全尾,蝙蝠侠也做不到。他无意冒犯,只是在强迫自己把视线撤回来之前,侦探的本能就已经做出了笃定—— 那是枪伤。 现在想想,布莱雷利在出门见人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穿着长袖。伤疤到底是不好看的,横贯在身体上,好似一个难以言说的遗憾,一场不为人知的劫后余生,一件让带来不必须同情与怜悯的不光彩之事。介于在韦恩家养伤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后再怎么遮也只会让他显得欲盖弥彰,布莱雷利就直接不装了。 啊,夏日,你能把一切秘密都晒化,最后也就没有秘密了,只剩下沉默的真相,到头来还是令人不解其意。 提姆闭口不言,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就这样稍微让思想开了个口子,然后疲惫就顺着这个口子涌了进来,变成了一个哈欠,一滴从干涩眼睛里挤出的泪水。 死有余辜的人死得不太是时候,提姆指了个位置让布莱雷利过去坐:“你愿意的话可以看看那些。” 这话太敷衍了,经典的“我很忙给你个玩具自己玩去吧”,提姆脱口而出的瞬间意识到不太对,幸运的是布莱雷利不太在乎这个,因为他确实就是下来找点事情干的。 布莱雷利按照提示打开了文件,发现里头全是一些案子,他直接跳到了最后一页。一个散发着霉味儿的日期出现在了最底部:1932年,哥谭湾打捞上来了一具无名女尸,穿着一条破旧的衬裙,赤脚,手上有老茧,双手有被捆绑的痕迹,裙子里还有3美分,警方推测这是某家纺织厂的女工,告示贴出去了,却无人认领尸体。 三美分。布莱雷利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3美分……那个年代3美分能做什么呢?就连住最肮脏破旧的宾馆,也需要10美分的住宿费。而在大萧条时期,以芝加哥为例……大部分女性的时薪不会超过25美分……到了后期,一周工作超过五十五个小时,都不可能赚到超过9美元的佣金。 人命比草贱的年代,谁又有精力去在意一个女工的死活? 他继续往上翻,走马观花地看完了这一页,时间来到1935年,在倒数第二页的一个案件里,死者是一位在本地颇有声望的中年人,他死在家中,手边只有一张写了字的纸条。 人人为王,人人为王……你可成为大富翁,别人也有福可享……(注) 于是警方迅速结案——这是一位为了休伊·朗而殉道的男人——说殉道,听起来不伦不类的,很多疑点表明,他应该是被人杀死在家中,而非自杀。 “朗是美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如果能从刺杀中活下来,美国历史也许会被他改变的人。”提姆是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成为过路易斯安那州的王,当时一些人愿意相信,他最后的住址一定会是白宫。他给穷人们带来了一些……希望,修路,造桥,开办夜校。” “结果他没住进白宫,反而住到坟墓里去了。”布莱雷利说:“听上去给他殉道倒是比被人杀害名头好一点。” 第122章 布莱雷利随意地、飞快地下拉着年份,层出不穷的谋杀案,从有迹可循到毫无征兆,日期在不停地变化,从冷兵器再到热武器,刀伤、吊死、溺亡、窒息、枪伤。蝙蝠侠的死亡档案馆里多的是吊诡的案件,包括——他之前插手的那一个,而最新的案件是发生在三天前,一起入室抢劫案,杀害了一位独居的老人,邻居的证词和死亡时间对不上。 ……有时候,谋杀掉这些性命的还不一定是人叻!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末十万人应聘苏美贸易公司招募六千名技术工人的……经济寒冬,是一些无处不在的言语霸凌,是对性别的歧视,是野心家们为了利益射出的子弹,是私利和掌控欲…… 最可怕的犯罪莫过于此——没有任何实际的凶手,在人人都是刽子手的年代里,飘荡着血的浓汤被一碗碗端上餐桌,馨香四溢…… 食腐的秃鹫在一旁无力地打着转,只求分得一杯羹。 一个猜想渐渐浮上了布莱雷利的心头,他大概知道了蝙蝠侠收录这些看上去没什么意义的案件的……目的。一道警示?不不,一种决心,一种拯救,一种……复仇。 他就连这也要插手管上一道?布莱雷利垂下眼帘,到底是什么样的疯子,愿意在管束实际犯罪的同时,再去吃力不讨好地连同……连同那无可奈何的、从不肯从人间消散的、庞大且无处追寻的黑暗一并抗争。 救世主都没他能啊!布莱雷利轻轻讥笑了一声,然后他也开始觉得有些无可奈何,这要是个普通的富人老爹,那他有的是办法哄对方高兴,可惜布鲁斯韦恩的理想遥远而庞大,鲜少有人能懂他的隐忍和背负。 有时候,布莱雷利也不禁会想,怎么他净是认识这种人,永远走在自我牺牲的路上—— “你直说吧。”布莱雷利问:“这些案子的权限放给我,是希望我能插手?” “主要是想听听你的想法。”提姆说,布莱雷利和他都是思维敏捷的人,不过,有时候他们之间看问题的方式会有一些差异性,这种差异性在……诸如破案的场合,会有些意想不到的作用:“唔,如果你想的话,倒也……” “我不想。”布莱雷利否认道:“很遗憾,我的委托费可以很贵的,德雷克先生。” “……” 布莱雷利浅浅地扯出一个笑容,转瞬即逝。他的蓝眼睛时常在笑,可那不一定就代表着亲切,更有可能是一种伪装。好在,现在的他多少真实了一些——在提姆看不到的地方,布莱雷利反而觉得,被他噎到讲不出话来的提姆才叫真实。 和聪明人打交道很容易,交心,哈,那就是一笔大买卖了。 考虑到不知道还得呆多久,布莱雷利自己也还有些事情没弄明白,他不介意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卖点好处,就好比—— “你真的不打算让蝙蝠侠再开你一份工资吗?” 别怪接到公司开会通知的提姆觉得布莱雷利在讲垃圾话,他第一次觉得或许这小子应该安静地闭上嘴,这样他还能去和布鲁西竞争哥谭美丽废物的称号。 他看了看手头急需处理的情报,又盯着手机看了三秒,最后选择放弃挣扎。 蝙蝠侠还在瞭望塔值班。 提姆冷静地把手机揣进口袋里,他需要——需要再来一点提神的东西,不一定是咖啡,茶也行。卢修斯很可靠,但是不能真的学布鲁斯当甩手掌柜,竞争者虎视眈眈,韦恩要是垮了,那哥谭三分之二的人都要失业;他只能保持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二十分钟,到了公司就得打起精神…… 提姆能够确认,那个疲惫的口子在接到通知的瞬间又被撕开了一点,就像一个包装袋子,而他都没空把裂缝捏住。 ……但有人帮忙捏住了它。 “如果你真的很忙的话。”布莱雷利用手在提姆面前晃了晃:“——我可以替你去,不过你得讲讲注意事项,以及,仅此一次。” 扮一次也是扮,扮两次也是扮,布莱雷利对韦恩公司半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是——偶尔也想发发善心。提姆德雷克脸上的“这破班是非上不可吗我他妈真的太累了”实在是太明显了。 他假装没看到提姆的眼睛亮了一下。 在他说出“好”的那一刻,不论是他还是布莱雷利,大概都不会想到,当难得回来一次的迪克格雷森步伐匆匆,大喊着阿福的名字,却在拐角和提姆撞见时的一脸惊恐是有多戏剧。 差点没被迪克用棍子抽到脸的提姆一个侧身躲过,又往后退了好几步,拉开距离后才开始质问:“迪克?你在搞什么!” “什么……我才想问你在搞什么,你没被绑架?” 什么绑架?提姆在想,还没清醒的人到底是他还是迪克。 “你没看新闻?……天,那他们绑了个谁?” 才在蝙蝠洞里稍微打了个盹的提姆拿出手机——第一条推送就是。 “现场直播:被绑匪当街拦车的韦恩高层。警方:谈判专家已介入……嗯??” “呃,不是你的话,那是谁?卢修斯?其他股东?” “……我想,我应该好像知道是谁了。” 提姆很久没感觉到尴尬了——他想,他事后打点钱给布莱雷利,还能请到他下次的帮忙吗? 第58章 马歇尔·盖洛普喘着粗气,好像要借此把和条子飙车的惊心动魄从肺里全赶出去一样,他把车开到了指定的地方,熄了火,又抹了一把脸,在座位上静默了一会儿,这才开门下车。 第123章 这儿是一处偏僻地段,工厂,化学液,沸腾的地狱之水,有毒物质。赶走所有富人后,穷人蜂拥而至,搭建出了一个蚁穴一样的贫民窟,庸庸碌碌,直到死亡。 他下车后,打开了后排的门,用手枪指着那位——姑且称之为小韦恩——的脑袋,让他下车。 “不要让我看见你做任何小动作。”他威胁道。细皮嫩肉的富家公子,在电视里趾高气昂,现在反而乖顺地像个绵羊,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盖洛普粗野地笑着,然后在他下车的时候故意推搡了他一下,“快点!磨蹭什么呢!” 布莱雷利特别想叹气,可他不能,他还需要装成一个第一次——哦不对,也许不是第一次被绑架的富人。 他假情假意地皱着脸,尿液的味道、厨余垃圾的腐臭、还有路上的呕吐物,这些都是身为“精英”所不能接受的。不过,要是今天在这儿的是提姆,那他八成也只会随便装装样子。布莱雷利干打赌,红罗宾平时绝对没少钻下水道,没准还经常带着一身腥湿去打架。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绑架,他摇摇晃晃地走着——因为他的眼睛被蒙住了,什么也看不到。他开始照例游神,至少他们得熟知提姆的行程。大概是被高层卖了。原因?兴许是给某人添点堵什么的。大家都知道,最后不会肯定有事的——蝙蝠侠,蝙蝠侠,救救我儿子,我资助了你,也资助了正义联盟——哈哈哈哈哈! 揣摩别人的想法也是件苦中作乐的事情,老天,你们真的觉得这种难堪能当做娱乐项目? 布莱雷利好像感受到了蝙蝠系玩套娃的快乐(其实只有他自己那么觉得)。关于这点,夔娥都懒得说他了,布莱雷利经常会在奇怪的地方被戳到奇怪的笑点。 他被带到了一栋建筑里,他看不到的是,这是一间被封死了窗户的房间,设施简陋,同伙等候多时。 一开始,也就是刚被绑架的时候,布莱雷利还在一瞬间想,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这是夔娥喜欢说的话,她还喜欢用水逆来当倒霉故事发生的原因。自然,一部分是开玩笑,但如果阿尔塔蒙这时候开口了,那他们就得从笑话频道转变成玄学类节目了。 在没有阿尔塔蒙的日子里,布莱雷利不得不自力更生——考虑到他当万事屋的这些年来,什么见鬼的事情都发生过了,包括被福布斯榜上有名的韦恩认回去当儿子。所以,替人上个班被绑架,也不是不能接受。不过绑匪有些业余,完全得益于买到了准确的情报,以及他刚好遇上堵车。 司机是公司雇的普通人,上有老下有小,还是不被牵连的好,布莱雷利只好暂时被绑,劫匪的块头很大,不过是虚架子,要不是他披着提姆德雷克的皮,这种玩意他能打十个。 令布莱雷利在意的是,虽然绑匪大哥脑子不太行,他背后的指挥——进退有度,还能想办法甩开警察。 他的双手被反绑,结打得很死,布莱雷利愿意的话可以瞬间挣脱,最棘手的其实是枪,其实如果这位看上去不太聪明的绑匪能“不小心”把枪搞掉并且让他捡到,这件事会结束得很快。 不过当布莱雷利被摁在椅子上,并且蒙住的眼罩也没被取下来,还被套了个麻袋的时候,看似搞笑的绑匪节目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提摩西·德雷克先生。” 在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过后,布莱雷利猜测他面前应该也坐了一个人,一道声音响起。 “让我们长话短说吧,我是第一次和您谈话,希望您……能够开诚布公。” 首先,德雷克先生还在家里睡觉,其次,你管这叫开诚布公?严刑拷打还差不多。‘ 布莱雷利终于打起精神,开始应付大概率是幕后黑手的家伙,他闻到了一股洗衣粉的味道,很轻微,泡在水里,这里应该是一处住所,空气也不流动,他还以为会被带去仓库或者野外,因为这样被找到的时候更容易扔下人质跑路。 大块头绑匪和一般谋财害命的家伙差不离,都是为了从韦恩手中拿到足够的赎金,他的同伙却摆出了一副谈判的架势,用词也更文雅,明显不是能被几百万美金的赎金打发的主,他们不是一路人,这一点有可利用之处,问题就在于,他想要什么? “开诚布公?先生,您的诚意似乎略有欠缺啊。” 布莱雷利被绑到了椅子上,他没办法弯腰,也没办法前倾,谈判的时候,应该让别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是不应该连对方的表情都看不到…… “说吧,您若是缺少一些……资金,那我想,布鲁斯会愿意的。” “又或者——您是想争取点别的什么?都有得商量。” 不过和我商量可做不了数,布莱雷利想,就算我现在宣布明天起员工涨薪百分之三十五也没用,韦恩企业又不是我家开……等会,好像确实是我家开的,好吧,又不是我说了算。 “不、不。”对方连声否认:“咱们不谈那种肤浅的东西……是的,咱们来谈谈别的……” “德雷克先生,这很简单,我问,你答。当然,不是说,今天我们只谈一个或者两个问题,我会首先问一个相对重要的……您的回答关于您之后的处境,还请您谨慎。” “——第一个问题,关于,您是如何看待蝙蝠侠的?” …… …… 格伦·瓦力,哥谭大学的学生,就读于法律系。这里我们先略去他的种种过去,现在是一名劫匪,刚刚伙同一名混混马歇尔·盖洛普绑架了目前韦恩集团的总裁——如果不是因为布鲁斯韦恩常年在外寻欢作乐,不见人影,他更想和大韦恩谈谈,而不是这家伙。 第124章 既然能被布鲁斯韦恩当做继承人,他们之间的想法一定是有共通之处的,包括对蝙蝠侠的看法,格伦是如此认为的。 格伦打心眼里看不上盖洛普,但他需要盖洛普来执行计划,好运的是,一切都很顺利,他怀着隐秘的激动,试图摆出自己最为高傲的态度,来诘问他平日里根本没办法用此类口吻来同对方说话的人。他不是第一次见提姆,他们就读于同一个学校,要想搭话并不困难——他的计划不在于此。 “蝙蝠侠?” 德雷克像自言自语般:“如何看待?真是个有趣的问题,我想,别的不提,在你心里,我应该如何回答?” 他反手就把问题抛了回来。 “你认为我会回答的、你希望我会回答的,你想听哪个?” “先生,你还不太清楚自己的处境。”格伦立马冷了脸,然后吩咐盖洛普照着头给了他一拳,他没能看到——或者说,那样一张熟悉的脸不应该在他面前表露痛苦。他承认自己有点优柔寡断——但这是必须的。 “我要你说——实话。” “实话?” 布袋里居然还隐隐透出某种——笑意。 格伦没由来地感到了一阵惊心,他还以为是错觉。 “好吧,布鲁斯早年的态度——确实不太好,他不太喜欢蝙蝠侠,但后来又转变了想法,开始为蝙蝠侠提供帮助。”德雷克悠闲地说:“炒作?还是某种切实存在的不正当关系?又或者是花花公子又一次漫不经心的戏耍?” “你想我回答什么呢?你想要哪种——真相?” 格伦被他的态度弄得十分恼火。 他几乎想立马吼上一句——你懂什么!你这种生来优渥,从小到大吃过最大的苦大概就是打高尔夫时擦破了皮——的人,有什么资格来妨碍—— 他几乎立马就被自己的理智劝服了,他咳嗽了一下,保持冷静,马不停蹄地开始下一个问题:“你知道蝙蝠侠——是谁吗?” “……” 德雷克这会儿却沉默了下来。 “你知道但不愿意说,又或者是……你根本不知道?也对,他不可能给你这种人看到他面具下的脸……” ……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再说蝙蝠侠面具下的脸一点也不神秘,大到时代周刊小到路边报纸都有他的脸。 尽管不愿意面对现实,连他都长着那样一张脸。布莱雷利分神吐槽了一句,他用舌头舔了舔后牙槽,把口腔里的血腥味压下去,他只觉得很好笑。 要不是他还得陪着演,他真的该找个地方尽情地笑个没完,他听到劫匪在贬低过他之后,开始絮絮叨叨起关于蝙蝠侠。 准确地说,那是一个有关蝙蝠侠的身世。 “他出生于一个你这种人所不能想象的家庭——母亲常年吸毒,父亲是□□的打手,他很早就开始自力更生,既要养活自己,又忍受家暴。” 格伦满意地听到德雷克“嘶”了一声,他继续道:“你能想象吗?每天饥不裹腹,还要挨打,瘾君子,暴力狂,互相厮打,酗酒,贫困。这样的小孩哥谭比比皆是,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大部分在长大后只能去当□□的走狗。” “蝙蝠侠成长于这样的家庭,蜗居在狭窄的柜缝里,看着父母不断当走一切,最后他们一无所有,当了流浪汉,冻死在了哥谭一个常见的冬天。” “接着,还没成为蝙蝠侠的那个孩子只能自谋生路,谁也不知道那段过去,他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或许,他被父母卖给了马戏团?” 沉浸在故事里的格伦下意识地接话道:“对、对!他被卖去了马戏团,所以他身手了得!像生了一双蝙蝠翼,他在马戏团只能吃老虎或者熊吃剩下的食物,凄惨无比……最后,他在颠沛流离中,看尽了罪恶的模样。” “他决心改变这一切,凭什么穷人就该受难,富人就能轻轻松松地过日子!” “他是我们的人,他在哥谭底层生长,摸爬滚打,吃尽苦头,在你们睡着上万美金的高档床铺,喝着高级贵腐的时候,他在受伤、鲜血淋漓地对抗着罪恶……”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鲜血淋漓和他能喝贵腐酒其实一点都不冲突。 布莱雷利想,这要是三个月前的他,也许还真就信了。劫匪的故事编地绘声绘色,富有情调,还有很多细节佐证。但凡文化水平差一点的,都扯不出那么一篇长篇大论。 他还很好心地给劫匪兄弟在编不下去的时候提供了一点灵感——其实对方还顺便编排了布鲁斯韦恩的生活,穷尽奢华,纸醉金迷。还有提姆的,在他的描述里,蝙蝠侠的诞生就是为了对抗罪恶,尤其是这群富人,但是他被布鲁斯韦恩胁迫了,不得不保护他,还干了自己不想干的事情,所以后来才会如此苦大仇深。 某种意义上也没有错,布鲁斯确实是有着蝙蝠侠最大的秘密,一旦暴露就完蛋的那种。 而这位不知名的仁兄,是来替蝙蝠侠讨回公道的——他要提姆德雷克证明,他们之间没有那些龌鹾,就算是有也一定是被哥谭阔佬强迫了,以及让布鲁斯韦恩放蝙蝠侠自由,除非他想要提姆德雷克陨命于此。 这是个什么逻辑?一边觉得富豪都是灭绝人性的,一边又坚定不移地认为布鲁斯会用提姆的命来放“蝙蝠侠”的自由…… 第125章 也许……他其实一开始就没想让提姆有活路,只想拿到作为证据的“答案”后杀人灭口,作为……警告。而且,他可以先拿到钱,再假意放提姆生路,最后拿着钱蛰伏起来……他认为有了这一笔钱和投名状,蝙蝠侠会为了感谢他而保护他。 布莱雷利在捋清思路后——说真的,要不是形势不太对,他真的很想仰天长叹一句——打哪来的智障啊! “说得不错,这么看蝙蝠侠确实是——过得很不容易。” 布莱雷利说,他没办法看到对方的脸,但他猜测这里应该有个录音机。 “那你呢?” 格伦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或许,你确实有一颗……为穷人着想的心,这点很不错。”布莱雷利轻轻哼笑道:“但是不冲突的是,你相当仇视富人,哦,我先申明,我不敢说所有有钱人都清白,我只能代表我自己。” 最不清白的那几个已经躺到地下六英尺去了。 “为富不仁,是有这么个道理,不过,凡事不绝对。就像——你虽然看似为穷人,实则为自己一样,富豪、中产阶级,所谓的有钱人,也有善良者。” 布莱雷利其实不太想说这个,为富不仁和所有定律一样,时而管用时而不管用,他不想过多讨论这种见仁见智的问题,他说这个只为了恶心对面的家伙——看在他叫人打了自己一拳的份上。 “你知道吗——我嗅到了深深的……妒忌。” 他压低嗓音,笑意都要从嗓子里满出来了:“很遗憾,我还是能分辨一些人的——什么人高尚,什么人借高尚之名行卑劣之事。” “你知道自己说了多少个‘如果是我’吗?一共十二个,如果我是蝙蝠侠,如果我是布鲁斯韦恩,实际上,你是他们,也不一定能做得更好,以及,你如此——激烈地维护蝙蝠侠,是因为你把蝙蝠侠看作是一伙的,如果说你们都是贫困者,穷人,你们的立场就是去对抗那群老钱。” “那如果你是老钱呢?你会想着分享利益给穷人吗?可能当你是穷人的时候,你会想着,我会。可当你是富豪的时候,你就会拼了命地去维护自己所在的……阶级的利益。” “你鲜少提及‘公平’,先生,你想要的不是所有人都公平的社会,你只是单纯地——想要我成为‘不公平’中的受益者。你可能没太意识到这个……没关系,没关系。” “你其实不了解蝙蝠侠,也遑论了解布鲁斯韦恩。” 如果他真的有心去搜集韦恩集团的数据,就会发现,布鲁斯韦恩做了许多公益事业,不过在阴谋论盛行的美利坚,这些不过是洗钱手段,因为确实也有很多人确实是干那个的,加上,那是个热衷败自己名声的专业户。 不过,这些放在他们这种稍微“聪明”点的人眼里,一拉数据表格分析一下,就会发现,布鲁斯韦恩为了哥谭,实在是尽心尽力。当初在察觉布鲁斯大概率不是个普通败家子后,布莱雷利还连夜搞了大数据分析,然后在第二天被夔娥威胁去补觉,令人印象深刻。 虽然真相过于离谱,普通人猜不到反而是常态。 “你的故事,你对他们的注解和识读,其实都只是在展现你自己——以己度人啊!这位先生!” 语言像一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刺进了格伦·瓦力内心。 ……又或许,言语只是平平无奇的刀柄,真正尖锐的部分,通常被人唤作“真相”。 被戳到痛点、气得踢翻了凳子的格伦·瓦力准备直接把他提前准备好的那盆洗衣液泼到布莱雷利头上之前,那扇平平无奇的——被封住的窗户被人凌空踹开。 红罗宾快速地躲过了第一发子弹,在狭窄的室内,长棍猛地一扫,盖洛横着飞了出去,枪脱了手,被红罗宾单脚踢起,一个回身踢出了窗外。 希望外边的警察学聪明点。他迅速制服了打手,根本没准备的格伦·瓦力还想说些什么——他犹豫到底是先解释自己是为蝙蝠侠做事,还是先跑为上,这点犹豫足够让他一起被红罗宾直接撂翻在地,双手被反拷后,直接被打晕。 “抱歉,我来晚了。” 布莱雷利的肩膀垮了下去——他一直记着数呢,两个小时零二十一分钟。如果提姆是因为补觉来晚的,他还能原谅。 “警察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德雷克先生。”红罗宾替他解开了绳子、撕开了布袋,还好那盆水没泼上来,不然他不确定妆会不会花。 布莱雷利带了通讯器,如果新闻报道得及时,那蝙蝠那边在发现被绑的同时就应该注意定位了。他揉揉手腕,突然很想恶作剧一下,于是就对红罗宾说:“哦,您来得真是及时……不算晚,就是——我现在有些手脚发软,劳烦您带我下去。” “……” 提姆的无语隔着面具都能传达,他大概会想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自己走”——让布莱雷利意外的是,他真的跑来扶自己了。 他怎么突然那么好心,布莱雷利没想明白,他随口说:“你不会等会要和我要什么报酬吧?那么好心?” “不会。” 他“唔”了一声:“不是吧,我不信,好吧——作为补偿,回去后可以让你一次。” 布莱雷利说的是阿尔弗雷德的特制小饼干,他顶多只让一块。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以公布真相为己任的格伦·瓦力确实录了音,按正常的发展,这盘录音带最后交给警方,所以布莱雷利需要保持提姆的声音和身份和红罗宾对话。稍微口无遮拦一点也没什么,芭芭拉还在警察局办事呢,这玩意随时可以销毁。 第126章 只是,自负又拎不清的格伦·瓦力干了件蠢事——他不仅弄了录音,还搞了直播。虽然掩盖了地址,可对于拥有两个顶级黑客的蝙蝠家来说,纯属班门弄斧。 于是那段话就这样被跟着被播了出去。 原本准备借这件事来顺便掩人耳目的提姆德雷克确实成功了——本来就没人认为提姆德雷克和红罗宾是一个人,现在更是如此。 想逼迫提姆来澄清蝙蝠侠和布鲁斯没有绯闻的格伦·瓦力也在某种意义上达成了曲线救国—— 当晚,跟着克拉克干了一天活的夔娥快乐地吃完了露易丝夫人做的饭,并准备回到隔壁(没错,他们隔壁的一户人家被布鲁斯租了下来,因为肯特家的客房有限)继续搞一些文化消费活动时。 她发现蝙蝠相关的tag已经不再是蝙布霸榜。事先声明,她知道这是一个人还是自己好朋友亲爹,但这不妨碍她偶尔看一些和正主压根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虚拟作品。 也就是说,这群品味相似的创作者继搞了多年蝙布之后,突然纷纷开始搞起了红罗宾和提姆的虚拟创作,直接把多年top1踹下了神坛。 一墙之隔,克拉克·肯特看着所谓“韦恩养子提姆德雷克疑似出柜!对象竟是义警”的新闻,缓缓陷入了沉思。他想,秘密身份固然重要,但也不需要这么——大动干戈吧? 他早就觉得布鲁斯当年立花花公子的人设多少有些过,现在提姆也跟着他走这个路线,确实有些不妥,克拉克当即决定,他回头得去劝一劝。 第59章 在正式开始同超人在大都会执勤之前,他们先回了一趟位于堪萨斯的斯莫威尔镇。 正如同人们疑心蝙蝠侠那张漆黑面具下的真容,同样有不少人针对超人发出了同样的疑问——超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伙?他是不同于人类的外星生命,却有着一张同人类别无二致的面容,他的来历、身世、住所,他原生族群的道德、习俗、饮食,都曾被科幻小说家们热切地追寻过。有人认为,他其实是三十个世纪后的人类,有人反驳到,他如此强盛,像赫拉克勒斯,他是远古文明的遗珠,还有人幻想,他住在一个冰冷光滑的基地里,从不用吃喝。 当夔娥掀开红布的一角,麦秸的味道偷偷钻到了她所处的阴翳之中,像一位不请自来的老熟人,明灿灿的光芒落到肥沃的、宽广的大地上,金色的灼热蒸熟了葱郁的绿;麦浪以舒缓的节奏起伏着,流云在旷野中悠然飘荡,诗,油画,照片,寄寓着梦想的双眸,合力将景色从世界中裁剪出来,拼贴到心灵上去。 “很惊讶吗?”克拉克隔着披风拍了拍少女的后背,他笑得有些腼腆,但不得不说,大概没人能不喜欢这样的笑容——真挚,满怀希望。“这里是我的——故乡,我愿意这么称呼她。我的父母就生活在这里,当然,我说的是地球爸妈。嗯,他们都是农民,可能不是那么——我是说,世俗意义上的伟大,他们也都是普通人。” 就像谁也没办法将布鲁斯韦恩与蝙蝠侠联系到一起,那些追求异域外星文明的小说家,大概也想不到,超人居然是个堪萨斯来的乡巴佬!克拉克曾经用小报的标题给自己的身世做了个总结,然后成功逗笑了布鲁斯和戴安娜。 “不……”夔娥攥紧了披风,“或许有点,但是,我想,我可以理解。” 她断断续续地说,她实在是找不到太合适的单词,不过没关系,她还是要是说——她要如何才能不去理解这样一副画面,这样一个家庭? “我的父母也是……农民。”她轻轻说,“他们也种地,在遥远的中国北方。” 辽阔富饶的黑土地,苍茫浩瀚的夜空,宁静深广的大雪,生命,生命,在你还未理解一切富有深意的事物时,故乡就已经替现在的你宽容了往后的千万个你。她想起阿尔塔蒙在某个有篝火的夜晚,坐在即将入睡前的她的身边,缓缓念道:兔子的身体里跳动的是大地的心。(注) “是吗?”克拉克继续笑道:“那我们一样。” 她见到了克拉克的父母,朴实的堪萨斯农民,玛莎亲切地招呼她坐下“不用和我们客气,亲爱的。”她在他们来之前就听说了一些关于客人的事迹,所以早早就忙碌起来了。用她母亲留给她的咖啡壶为他们煮了几杯咖啡,在水蒸气喷出前又忙着去煎面包——完完全全是自己揉出来的,取材于屋外那几百英亩的麦地。象征酥脆的香气逐渐充盈了整个室内,她往窗外看去,乔纳森先生正提着一桶水,擦洗着什么。 克拉克家背后有一个很大的仓库,在开饭前,克拉克带着她去看了一眼。里头放置了许多农具,仓库里足够并排停下好几辆车,角落里有好些草垛,从房顶上垂下一条带铁链的钩子,她后来听康纳说,那好像是用来运输牲畜的,现在没什么用了。 一切都在无形之中向她诉说着同一个概念:陌生。可她却久违地感受到了熟悉。吃过晚饭后,她和克拉克一起去散步。 “我以前总觉得,如果有一个人突然做出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预兆,那一定有着某种象征性的意义。”夔娥将手背在身后,在夜色下,随便踢着路边的石子。“后来布莱雷利专门找我谈过这个——其实生活里本来就充斥了大量没什么意义的东西,当时我没怎么听懂,我还嫌他说话听起来矫情来着……哦,当然,他不知道这个。” 第127章 如果没有这层身份,又或者没有对阳光的畏惧,也许她顶多就只能算一个普通人,能吃了点,力气大了点,可惜那样的假设并不存在,太多人浑浑噩噩一辈子,死前才得一点清明——也有到死都不会考虑这些的,那样也很好,没有意义的一生啊!但对于她来讲,不太适用。 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流转着摇晃的麦穗。 ——我究竟算个……什么东西呢? “有些东西实在是不太好忽略,我总想打架,又总想阻止自己去打架,到最后两头都没讨好过。” ——“直到现在也是。” 克拉克没有立刻说话,就像夔娥说的——他带她过来,也就是想到就做了,别的都没太思考过。也许他们有一个相似的人生,换位思考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个近乎形同虚设的概念,他们就更不必去遵守这个了,但是,他只想让一切变得更好。 布鲁斯曾经冷淡地评价过这个:这也是一种傲慢,克拉克。 你愿意换位别人,却——打定主意不准备让别人能换位你,这很危险。你一直在付出,或许你认为这是对的,但是,我的朋友,我得重申……这太危险了,若是你从不向他人索求,那你的付出迟早有一天会—— 他笑了笑,应付媒体的慵懒笑容,蝙蝠侠式的冷峻眼神。他双指并拢,冲着克拉克的眉心,在须臾间向上一扬,做出了开枪的动作。 ——碰!你会被这种无节制的、且不求回报的付出撕碎,小镇男孩。 也是直到后来,他才感受到——那种奇怪的、拉扯着他内心的撕裂,在逐年累月的扩大。事实上,若不是布鲁斯和戴安娜,若不是有正义联盟的其他人在,他也许早就被卷进人间这个巨大的粉碎机,钢铁之躯那柔软的内心会就此千疮百孔、还会被扯得粉碎。还好他最终跨过了那道坎。 这也让他直至现在,也还有勇气俯下身说:“我们一样。” 夔娥始终有些束手束脚,她有点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但又完全不同,他当时在担心自己的力量是否能究竟能带来拯救或者——毁灭,而夜兔始终在担忧,她只有毁灭这一条路可走。 绿灯侠说过,这个族群灭绝的多个导火索中,其中一个便是……弑亲。好战的天性所致的残忍习俗,她没准知道,又没准完全不知情,不过一定是有所察觉。 这点让蝙蝠侠有些忌惮,所以才最终同意了这个方案,并将她暂时交给超人看护一阵子,毕竟夜兔和氪星人仿佛就像两个极端,在茫茫宇宙中居然从未碰上过,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可接触下来,克拉克感觉得到,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虽然克拉克自己也承认,大部分时间里,这个星球上对他来讲就不存在什么危险),而且在有意识地用一些方法控制自己。 她做得很好,可以说,他自己在这个年纪都不一定做得那么好。他想,这一定是得益于……布莱雷利,蝙蝠侠最近才捡回来的孩子。 夔娥是完全能做到收放自如的,只是还缺乏一点经验,以及由于某种近乎“迷信”的心理而导致的不自信。她的同伴多少有察觉,但是暂时还找不到方法来纠正。 关于这一点,克拉克还真有些经验。 不如说他现在说没办法也已经晚了,布鲁斯已经把人丢过来了,何况是他先牵的头。 “或许,如果你愿意。”克拉克斟酌道:“你想去其他星球看看吗?没有什么——特殊含义,我只是觉得,当你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看看别人当参考也是可以的,就当去旅游。” “特别是对于我们这种‘找不到’参考的家伙来说。”他眨眨眼,“你也可以拿我当参考,不过,还是可以多看一看。” 夔娥惊讶地抬起头:“哎?可不是……我记得我是过来……帮忙干活的?” 她差点嘴瓢成当义工,不过他俩平时不论是当成超人还是当万事屋干的活好像都和义工没差。 “是啊。”克拉克带着她往前走,然后把人带到了一块大石头边上,他小时候经常跑来这儿发呆:“我们可以偷点懒,没什么事的时候我就带你去,蝙蝠侠不会知道的。” 他看上去像一个协助逃学的家长。 夔娥承认,她有点心动,犹豫了三秒后,她点点头:“成交!” “……呃,那我可以带点宇宙特产吗?” “当然可以。”克拉克说,“宇宙里很多矿石都相当美丽,我可以帮你看看有没有辐射。” …… …… 还没等他们挑一个空闲日子去宇宙旅行,克拉克就不得不因为一则新闻,先打了个电话给阿尔弗雷德,并告诉他自己将择日拜访布鲁斯。 夔娥在旁边给小乔纳森解释了半天,从什么是“出柜”再到“你年纪还小可以不用去思考这种问题因为容易把假的当成真的”。其中三句话里叠一个“不能歧视”的甲,全程充斥着东亚人拐弯抹角的不赞同——小孩子太容易被一些看上去标新立异的事物影响了,万一哪里没说对,那就罪过大了。 不过提姆和红罗宾也是一个人吧?她在解释之余感到有些奇怪,这是他们家的什么传统吗? 那头的管家先生欣然同意,并让克拉克记得带上夔娥。 “布莱雷利少爷很想念他的朋友。” 阿尔弗雷德说,他刚才在路过客厅的时候看了一眼沙发,不意外的是,布莱雷利应该还在自己的房间里。 第128章 “那么,恭候您的到来。” “谢谢,阿福,替我向布鲁斯问好。” 第60章 迪克敲了敲门,得到了一声请进后,推门而入,然后差点没踩到满地的碎片。 布莱雷利盘腿坐在地毯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在随手拼着一块拼图。他闲闲地抬了一下眼皮,给迪克指了条靠墙的空隙。 落脚处很狭窄,但这难不倒前杂技演员和现英雄,他成功地绕到了布莱雷利身边,对方还很好心地往旁边挪了挪。 布莱雷利正在拼一块纯色的拼图,他已经完成了快一大半了。 “有事说事。”布莱雷利说。 没什么事,迪克说。他稍微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摆设——如果那东西算摆设的话。一艘乐高拼接而成的大船,一座纸牌叠搭的三角塔,还有散落在四周、白得不分你我的拼图碎片。 “你这两天呆在房间里就是为了做这些?” “不全是。” 布莱雷利同迪克聊天,并在那些拼图中分辨着自己需要的。“我找找送礼物的灵感。” 啊,礼物。迪克低声重复了一边,他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你在给提米准备礼物?” 近来发生的意外太多,从外星人攻打地球再到舆论风波,大伙儿都忙得团团转,好像也就自然而然地忘记了一些被挤到待办事项之外的东西,好比……一些纪念日。 再过几天就是提姆的生日了,迪克想,七月,炎炎酷暑,热浪,重要的二十一岁,到时候阿福会从酒窖中拿出一瓶香醇的好酒用作庆祝。 作为义警,他们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各奔东西,毕竟有时候连圣诞节他们都不一定凑得齐,不过就迪克格雷森个人的想法来说,如果形势允许,他还是愿意参与此类聚会的,他每年都七八月都会回家一趟——提姆和杰森的生日都在夏季,前后相差一个月左右。 就是不知道提姆本人最近有没有空。 “所以你想到什么好点子了吗?” …… 布莱雷利一开始确实不知道要送什么,要不是他有注意到阿福在准备蛋糕,他都不清楚提姆的生日就在最近。 他真的不是故意搞出来那档子出柜风波的,他只是没想到—— 我就不该试图去理解蠢货劫匪的想法,实在没想明白劫匪搞这茬到底除了更快暴露自己还能有什么用的布莱雷利盯着手机的推送看了半天,最终打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在大灾难后,纵使是哥谭人,也需要一些能够调剂心情、转移注意力的事件,这要是放在平时,没准没几天就自动被遗忘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愈演愈烈,颇有冲出哥谭,昭告世界的趋势。 提姆看着报纸,无语了一阵就把这事丢给公关和律师,自己和没事人一样上班去了。就是布鲁斯时不时会在饭点的时候多看两眼布莱雷利,好像有话要说,但又不知从哪开口。 糟糕,他不会要骂我吧?布莱雷利担心地想,他飞快而不失优雅地吃完了饭,然后利落地跑了。 他呆在房间里,很难说没有防止布鲁斯一秒变蝙蝠侠数落他的原因,但他也确实有在认真思考给提姆准备点什么礼物作为补偿。 给杰森的礼物倒是相对容易一些:他准备送一套《哈扎尔辞典》的典藏版(他已经打听过了,杰森还没看过这本书),阴本和阳本一起,然后他会告诉杰森关于《哈扎尔辞典》的一个经久不息的说法:两个版本内容有所区别!语焉不详,仿佛一个谜题,一个诱饵,然后他就能管杀不管埋,让杰森自己琢磨去了。而给提姆的就相对犯了难,尽管他就是随便乱送点什么都行。 ……毕竟,他还是会有点……自知理亏。 …… “唔,刚开始我想的是乐高。”布莱雷利指了一下那边的船:“不过感觉有点敷衍。” 后来他又试了一些其他的,提姆或许会喜欢的东西,比如拼图之类的。因为这类看上去很机械但是需要动一点脑子的游戏很适合用来放空和清理思绪。 “你确定?”迪克拿起其中一块拼图晃了晃——正反面都是一样的,而且没有任何图案。 “现在不确定了,这种拼图太简单了,差不多半天就能结束的东西也没必要送。”布莱雷利“啪”地把拼图摁到一起,他冲迪克摊开手,示意迪克把手里那块给他。 “……” 在迪克和他聊天的过程中,布莱雷利已经啪啪拼好了另一个角,就是动作会放慢很多——他始终循着一条不为旁人所看见的逻辑在进行着手头的游戏,不慌不忙,还能准确地记住并区分这些看上去差不多的白色碎片。 迪克光看着就觉得眼睛痛,如果是他来拼,那当然会比一般人快上不少,看在蝙蝠侠专门训练过他的逻辑思维的份上。 只是,要比速度的话,他可能没办法比得上布莱雷利——他实在是没办法昧着良心也夸上一句这玩意简单。 迪克第一次对布莱雷利有了点新的认识,连带着提姆一起。 “好吧,如果你那么认为的话。”迪克说:“既然不是这些,那你是准备……” “我准备送一套榫卯机关和拼接模型。” 布莱雷利淡淡地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迪克觉得他看上去有些发愁:“时间不太够,图纸我倒是画了,找了人帮忙做零件,一部分木工他们搞不来所以我要自己上手,材料还没送到……” 第129章 他嘀嘀咕咕了些什么“桦木不耐磨”“椴木抗蒸汽能力差”“算了又不是打家具凑合吧”之类的话,迪克同样盘腿坐在他的身边,突然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要不要我帮忙?” 布莱雷利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手里拼图都吓掉了。 ……虽然知道迪克这个人自来熟,但是他自来熟得也太过了吧? 迪克若无其事地把话题继续下去:“木工的话我可以帮忙……嘿,我想,我的手工活也不赖?” 布莱雷利的发质很软,也不知道布鲁斯的是不是也这样。 “……你知道什么是榫卯吗?” “知道,中国古代的一种结构技艺——通常用在建筑上,能固定两个物品。”迪克笑道:“我以前见过,这样可以吗?” 布莱雷利勉强点点头,然后他就听迪克用欢快的语气问:“有什么事你叫我就行,我最近都在家——说起来,我记得你的朋友们叫你阿莱?我可以那么叫吗?” “可以,你想的话。” “说起来,为什么他们不叫你——布莱顿或者布莱尔?而是阿莱(alai)?有什么含义吗?” “……那为什么你叫理查德,但是自称是迪克而不是瑞克?”布莱雷利反问道。 两人面面相觑。 最终是迪克率先投降:“好吧……我妈妈是那么叫我的,不过更多时候她叫我……罗宾。她是罗姆人,算非英语母语者。” “我朋友是那么叫我的,她也是非英语母语者,这个名字是根据她的语言习惯化来的,没什么特殊含义。” 如果非要找一个含义,那可能是夔娥一开始不太能记外文名,看一眼忘一眼,就干脆胡诌了一个略称……什么的。 …… 在迪克的帮助下,他的那套拼接模型完成得很顺利,其中最需要感谢的还得是蝙蝠洞里那些齐全、高昂且趁手的工具们。 布莱雷利不会知道的是,其实蝙蝠侠在夜巡回来后,也会偷偷替他加工一些零件,他给迪克看的图纸中规中矩,自己的那部分有些……抽象,他根本没想过那玩意不仅被蝙蝠侠看到了,还被对方做了出来。 他以为那是迪克干的,第二次给图纸的时候还专门解释了一些他们团队内部通用的记号,以免迪克出错。 在这么赶工两三天后,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五,忙得昏天黑地的提姆德雷克在准备出门前,被彩带撒了一身。 杰森陶德带着他欠揍且嚣张的笑容,送上了第一份礼物——一份红罗宾和提姆德雷克的cp文包集合。实际上,在破解掉其中一份文档后,藏在里头的是哥谭本土帮派的一份非法走私名单,被一众大佬视作绝密的文件就这样被红头罩并着同人小说给卖了个干干净净。 “感谢你带来的乐子。”杰森拍拍布莱雷利,被斜了一个刀眼。 就你有嘴是吧? 当天其实夜翼和红罗宾其实是一起去的,但因为红罗宾出手能达到更好的掩饰效果,所以夜翼就在外待机。他们比有延迟的直播更早听到了绑匪关于蝙蝠侠的胡扯,以及布莱雷利那一句神来之笔——“被父母卖给马戏团”,整个蝙蝠家当即就笑疯了一大半,其中笑得最猖狂的就是杰森,据说蝙蝠侠都忍不了了,直接屏了他那边的线。 之后的事情就更有意思了,杰森能指着这个笑一年——但是太得罪提姆会被网络制裁,得罪布莱雷利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后果。 而布莱雷利半点都不想理这人。 上门的克拉克和夔娥也一并送上礼物,布莱雷利问她送了什么,毫不意外地得到了“乐高积木”这个回答。 “乐高是救过你们的命吗?”达米安问,他一直搞不懂这个兄弟的脑回路。 “乐高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他还出蝙蝠侠周边。”布莱雷利懒洋洋地回击。 一场在兵荒马乱中的带着温情的热闹,食物可口,美酒馥郁,史蒂芬妮是最后一个到的,还有很多人没法到场,过来参加生日宴的人也就吃了个饭,分了蛋糕。托提姆的福,布莱雷利有分到一杯葡萄酒,没有丝毫苦涩的味道,和记忆里的截然不同。 “哦,耶稣之血。”杰森满不在乎地说,然后被达米安在桌子下踹了一脚。 布莱雷利:“你差不多得了。” 然后他们开始打闹,要求唱歌。歌曲被欢快的气氛感染,像一艘船,在海里被浪抛来抛去,大海是葡萄酒色的大海,醉醺醺地摇晃,把生日歌里的词晃得七零八碎,都不知道他们把词唱到哪去了。 许多钟拿到。 条纹袜穿好。(注) 走完流程后,一切没有任何改变,义警还得去行侠仗义,有工作的还得去上班,狂欢过后还得考虑清扫卫生。 布莱雷利和夔娥试图帮阿福收拾桌面,但被阿福赶去休息。 “谢谢您的好意,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 那边,克拉克开始找布鲁斯谈话。 “说起来,那个出柜是怎么回事?”夔娥趁机抓着布莱雷利问。 去了堪萨斯乡下的夔娥对此一知半解,等她回来的时候,帖子都快被删完了!她现在必吃这个瓜。 “……” “这里边不会有你一份吧?”她怀疑道。 “你听我解释。” 布莱雷利不太想解释来着,就不能放过他,让这东西快点过去吧! 第130章 “我就知道,”夔娥听完前因后果,打开手机:“不过看得出来相比起相爱相杀的蝙布,相亲相爱的红罗宾和提姆是另一种口味……好像他们说最后是红罗宾把你抱出去的?哎,好多人还是用前者的套路去套后者感觉有点无聊……” “抱出去纯属无稽之谈,我是被扶出去的!以及如果你想和我说有什么乱炖之类的,”布莱雷利冷静地指出:“那毕竟丢人的是提姆德雷克,关我什么事。” “……你也是周树人?” 夔娥说:“算了,我看你全家都是。” 打击犯罪的是蝙蝠侠,关我布鲁斯韦恩什么事啊! 第61章 在戴安娜看准时机掷出套索时,这件事就算结束了。一切还是老一套,警方上来按照当地的法律处理后续,驱逐围观的群众,总的来讲,这次行动算得上圆满——没有人受伤,不论是哪一方的。 身姿矫健的女人熟练地忽视了那些扎人的目光,她将捆成一团的犯罪们交了出去,接着双脚离地,在众人的仰望中腾空而起。 三分钟后,她在一家咖啡馆的后巷里接过了阿尔塔蒙递过来的长风衣。 他们乔装打扮后,混入四散而去的人群,看起来与普通人别无二致,只因这仅仅只是在一个相对和平的国度中发生的一起银行抢劫事件。 “没有哪里不习惯的吧?”戴安娜问,语气温和,阿尔塔蒙摇了摇头。 五天之内,戴安娜带着阿尔塔蒙,辗转了整整三个国家,对于戴安娜来说在,这不算什么。她密切关注着同行人的状态,好在阿尔塔蒙看起来适应得很快,这应该得益于他们团队本身就是奔波在世界各地的雇佣小队,只是没有她那么强的机动性。 戴安娜答应教授他剑术,这点不假,不过在正式开始之前,她还需要先观察一下,这是位小伙子究竟个什么样的人。争强好胜者需要足够的指引和适当泼冷水,温柔怯懦之人则当鼓励,并为其树立起正确的榜样;在她的故乡天堂岛,那些从未被教条规训过的女儿们像植物一样肆意生长,带着欢乐,赤身裸/体地在大地上奔跑,因而衍生出了形形色色的个性,这让负责教导的老师无比头痛,也顺势演变出了各种各样的教学方法,良师益友,从来都不是好当的。她对此深有感悟。 然而,阿尔塔蒙却是个有点出乎意料的家伙,他身上带着仿佛素来就有的沉默,若有人要谈论关于他,也可以用一句“很安静”来概括一下。当一个人浮于表面的形容词越简单,就越难以揣摩他的真实状态。 戴安娜许久没感受到这种——有些难办的情绪了。当初,她很是头痛故乡那些古灵精怪、个性十足的姑娘们,在走出与世隔绝的桃源,真正步入人世后,她又为那些温柔可亲,却眼神黯淡的少女而感到悲伤。阿尔塔蒙从不给她添麻烦,做事也稳妥,这很好,但是,也不能算是个好的征兆。 懂事、体贴很难与幸福挂钩,只有在一个人心底埋下眼泪、痛苦和来自世事的磋磨,才能结出如此酸涩,却又耀眼得让人钦慕的果实。 戴安娜偶尔会捕捉到阿尔塔蒙眼底的无所适从。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很久,她带着阿尔塔蒙赶往那些仍然处于动荡之中的国度,她有时候是医生、护士、难民、士兵,也有时候是游客、摄影师、战地记者。他们裹着袍子,坐在露天的集市,在缺乏水源的国度,夏季是滋生绝望的季节,猫儿有气无力地趴在墙头,他们会安静地看着事态的发生,有时候——需要神奇女侠的时候,她会脱去这身伪装,手持套索,蓝眸凛凛。 人们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是畏惧而不解的,躲在一旁协助的阿尔塔蒙想。 上一次是在印度,他们解救了一位差点被父亲打死的女孩,因为她遭遇了不幸的事情,却不肯嫁给那位加害者。 她对戴安娜没有半点感谢,反而埋怨道,她不想嫁人,但是更不想和家人断绝关系——她会死得更快。 上上次是在非洲,一场冲突……两边都被救了下来,却认为他们既然不帮自己打倒对方,那又为什么要冲出来多管闲事。 更久远的……他没参与过,但是一定还有更多这样的事情。 “很多事情太复杂了,阿尔蒂亚,你不要怪我说话敷衍。”布莱雷利如此评价道:“谁想考验人性,谁脑子就有泡,心证固然可贵,但是能把事情引导到好的一面也是种本事——人心本来就是复杂多变……” “……你心地纯粹善良,本来依我来看,也是挺不正常的……你可能现在不理解。没错,你只是接受了,但不是理解,亲爱的阿尔蒂亚,可能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不知道也没事……” 回忆中的布莱雷利笑起来,他语气怀念,看上去有些……悲伤:“——有我在呢,你不知道也没事。” 三人中,夔娥热烈又正直,阿尔塔蒙安静且不吝啬怜悯,唯有布莱雷利,他敏锐、多疑、洞悉人性,且小心翼翼地,不让那些东西靠近他们。 致使他在这段旅途中知道良多,也……依旧会感到困惑。 特别是那些戴安娜也很难插手的,所谓复杂的事情,于是他只能从自己看过的书里略略搜寻着答案,隔着一层不知名的雾气,始终触及不到核心。 “——小心!” 在爆炸到来之前,他揽住了一个孩子。 第131章 他抱着孩子穿梭在被轰炸的废墟中,不断调动防护的盾,念诵咒语:圣乔治,森林之王、大地之王、水域之王,身着白铠,搭弓射箭,瘟疫、疾病、火龙,箭过之处,无处遁藏。 他停下脚步,面前是荷枪实弹的士兵,讲英语。 戴安娜还在另一头疏散群众。 他带着面罩,所以没有人能看得到他的脸,也没人能看到他蠕动的嘴唇—— “圣尼古拉斯,thalatta!thalatta!从王座上走下的圣人呵,蓝色的海、黄色的海、绿色的海、藻黑色的海,您的长矛、弓箭、穿梭在熔金海域的金色方舟——”(注) 子弹密集地撞击到了他的盾上!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明白啊……阿莱。 …… …… 在布莱雷利第三次打出gg后,就连夔娥都察觉到他不对劲了。 “好吧,这游戏应该打不下去了。” 她把自己的手柄一放,又把布莱雷利的手柄拿开。 “来。” “……什么?”他这才仿若初醒,“小葵……” “能和我说说你在走的什么神吗?”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没什么,但夔娥就没打算放过他,她伸出手,捏住布莱雷利的脸颊,在他“嘶”了一声后,又改为用双手捧住:“说实话啦!” “好好好,你松手先!” 布莱雷利承认,他有些心神不宁。 “我现在想,阿尔蒂亚现在在做什么。” “应该在和神奇女侠满世界乱跑吧。”夔娥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之前不也在满世界乱跑,而且阿尔蒂亚又不是一个人去的。” “我知道,我只是,”布莱雷利忽然有些词穷,这有点罕见,他通常都是那个只要有需要,死的也尽力往活了说的人,这时候他反倒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句子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了。“……有点担心。不是你认为的那种担心。” “……你知道的,我偶尔会忍不住去想,我们把他从俄罗斯带出来,究竟是好是坏。”布莱雷利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他便顺势捏了捏指节。“他的适应性一直都很强,我不担心这个;可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而且他也不习惯倾诉感受。” “唔,”夔娥想了想:“好吧,你知道我不太爱去想太复杂的东西,如果你要说陌生的话,就我个人而言,世界从来都是陌生的。” 她张开双手,在这个难得的、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因为她的缘故,布莱雷利都没法晒太阳,而是拉上窗帘,和她一起在人造的白炽灯下苟活,试问谁能受得了这个?夔娥抬起手臂,影子也跟着抬起手臂:“我只能等光照移开,被云遮挡后,才会站到那块被烘烤过的土地上,又或者等我妈妈在哪个晴天晒了被子后,扑到上面去感受一下。” 她哼笑了一声:“——然后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有传言说被子上的太阳味是螨虫尸体被烤熟的味道,害得我难过了一周。” “太阳的那点温度根本烤不熟螨虫,”布莱雷利接话:“而且螨虫烤熟的味道和烤头发丝差不多。晒被子的味道是紫外线照到织物后生成的化学物的味道——在浓度低的时候,闻起来就是所谓的‘太阳味’。” “是哦,这么想想更难过了,螨虫都能晒太阳,我不行。”夔娥说:“好吧,我们先把螨虫放一边,总之,我是不了解所谓‘太阳下的世界’这个玩意的,毕竟我只有一条命。” “……多少人大概也都是这样吧?有钱人不了解穷人的世界,乞丐没办法做皇帝的美梦,小孩搞不懂老人为啥追忆过去,年长者闹不明白年轻人追求的时尚。” 夔娥双手一摊:“他们彼此之间都是陌生的。” “你说得对。”布莱雷利淡淡地笑着:“阿尔蒂亚的情况更……特殊,你也是知道的,我担心他难受但是不说……” 但是他们心知肚明的是,他们从不愿意强迫阿尔塔蒙一定要接受某种生活,某种习惯和某种观念,如果他想,那他们只会一直等待在原地,直到他能够追上来为止。 这是迟早的。布莱雷利重新拿起手柄,他突然发觉,他可能就是……不希望阿尔塔蒙太辛苦,因为他在遇上他们之前的人生就已经够辛苦了。 …… …… 戴安娜替他包扎好了手臂。 “我知道你应该有愈合的魔法,现在有我在,你完全可以等它慢慢恢复。”戴安娜说:“魔法总与代价挂钩。” 他们坐在一处旅站外的遮阳伞下,灯光明亮,夜色温柔,远方的岩石一座又一座地延绵着,连年的大风将它们塑造成了严肃的方块,一千年以来,伴随着被唾弃者才感受得到的孤独,人们在此地自顾自地狂放出了一桩又一桩荒诞离奇的宗教故事。 戴安娜点了当地出名的薄饼,土豆羊肉和炖菜汤,在菜上齐之前,她对阿尔塔蒙说,她很久之前也是这样。 “我不明了的良多事情就发生在我的面前,比如——人们惯于注视我不太符合世俗的外表,而对我所做的一切,却视而不见。” 她整理了一下风帽,“我不适应,也不理解,我活了很久,有时候也算得上一句‘涉世未深’,我一开始以为,在真理面前,一切皆是虚妄,但他们更在乎立场,而不是对错。” 第132章 “那时候的我也曾经愤怒过,为这种谎言般的生活态度。这定下了奇怪规矩礼仪,却不注重心灵的世间,也让我感到不适。 但后来我学会了一点委婉,只要能救到人,这不算什么——我的朋友说,不是所有人都生而便能拥有天空。” “我现在也不敢说,我能完全认识或——拥有这个世界,我还在寻找能与它的共存之道,恰好,它是如此广袤,能容下我的愤怒、我的不解、我的正义、我的善行。” “……尽管我对它有过些许埋怨。” 斯拉夫青年安静地听着,也许是女性特有的敏锐,也可能是戴安娜出于另一种理由,不管怎么说,他隐隐约约摸到了一点感受,像一条鱼,浅浅地略过没入水中的手心,无法捕捉,也看不真切。 他也许会有理解的那一天……纵使永远不会到来,他也不能让走在前面的人等待太久。 “谢谢。”他接过戴安娜递来的盘子。 他庄重而又平稳,“……您是位很好的人,普林斯女士。” 坦率,真诚,善良,愿意同所有人一起生活。夏娃出生在天上,是亚当的肋骨所造,故而没有肚脐眼,戴安娜普林斯是母亲用土壤所捏成的,她生来就在大地上,从不介意身上那挥之不去的泥腥,她从蛮荒而来,是灵魂最初的模样。 “明天开始,我会教授你剑术。”她微微一笑:“……我们是缘分的,阿尔蒂亚,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我希望你在某一天,能拥有这样的力量——能够挽救你所想挽救的一切。” “好。”他回答道。 第62章 在人们习惯将好心当做驴肝肺的时代,毛头小子才会觉得当义警很酷,普通人心知肚明:这活儿可不容易,但还是愿意花三分钟闲暇同身边的人诋毁上两句,以显得自己不随大流,有独到的见解。反正,正义之士们要是敢揪着这点同他们作对,那他们就能单方面宣判,此人配不上英雄的名号。 话又说回来,要当一名披风英雄,除了老生常谈的道德、勇敢和公益心,还得有超能力或者是钞能力,倒不是为了彰显些什么资本,只是当你个够高,人们才会放心地将塌下来的天交给你去撑着,还有,什么来着? “我一定要穿这个吗?” “你问我?” 杰森说,他的语气里包含了幸灾乐祸的情绪。 他还把尾调上扬,完美地凸出了他看乐子的心态。 “阿莱,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其实也可以保持原样。” 迪克遥遥扔过来这么一句话。 布莱雷利到蝙蝠洞的次数不算多,除非有事,不然知道机关他也不会下来。没准是因为他早过了青春期的缘故,谁晓得他要摁死多少次好奇心才能换来这样一副漫不经心的扑克脸,杰森猜测道。他端着一杯饮品,靠在栏杆上,看着对方慢吞吞地参观制服展柜。 看来披风英雄的精髓果然还是披风。 布莱雷利现在开始感觉到蝙蝠侠——布鲁斯韦恩到底有多有钱了。 蝙蝠洞里一共有两个展示制服的地方,一个是……纪念意义更大的玻璃展柜,布莱雷利有注意到杰森的视线会在触及其中一套罗宾制服的刹那挪开,也不知是被何种过往给烫到了;另一个是电子投屏,收录了所有人过往的制服数据。 当然,一些游离在外的家族成员现有的制服数据是不存在于其中的,此外,还有一些设计方案,初稿、废稿、尚待调整的、已经做出实物的,五花八门。 “居然还有系列。”布莱雷利说:“我还以为往制服上贴一个蝙蝠标识就等于加入你们这个系列了。” “蝙蝠战甲都迭代好几个版本了。”提姆解释道:“为了适应不同的敌人以及——科技进步,你知道的。” “比如我现在这一身,就是‘元年’系列的。”(注) “year one?有意思的名字,有寓意?” “是啊,很有意义,蝙蝠侠亲自命名的。”提姆的唇边浮现出一抹狡黠的微笑,他理了理帽兜,“其他人也有本系列的制服战衣,但是他们不一定穿。” “你有没有考虑过,”杰森毫不留情地吐槽:“好看和实用是可以并存的?再说,谁乐意和你们搞系列制服,又不是在集邮盲盒。” “你听到了吧?他就是嫌设计不好看,老天,真不知道他一个搞出那么大个红头罩的人到底哪来的立场嫌弃我这边的设计的。”提姆说。 “你确定你要和我掰扯这个——” “好了、好了。” 迪克打起圆场,通常看不下去争端的人就会第一个打圆场,“总之,如你所见,大伙都是爱穿什么穿什么。”他对布莱雷利说。 …… 布莱雷利只觉得心情复杂。 正如蝙蝠侠所言,他开始准备带着布莱雷利实习了——哦,扮作提姆参加葬礼不算。而在一切开始之前,他需要有一个遮掩自己表面身份的里世界人设。 首先,布莱雷利想,我所谓的……“表面身份”本来就是假的,到现在为止也没几个人知道我是你儿子。 其次—— “万事屋的身份不行吗?”布莱雷利问,被否定后,他只好妥协:“好吧,所以我该怎么做?” 蝙蝠侠看着他,说话的语气里居然带上了一点叹息:“我知道你身上有你朋友的法术,但——” 第133章 “布莱雷利,你应该减少对魔法的依赖了,这并不是好事。” …… “是他会说的话。”杰森评价道:“你听听就行,也不一定照做,忌惮魔法是他的事。” “是啊,但这不是还得做做样子吗?” 布莱雷利把数据库翻了一遍,他真的想不通——话说当义警不穿战衣犯法吗?披风英雄就不能随便穿点什么就出门吗? 尽管提姆的原话是:“要么你自己设计,我这边想办法给你赶出一套,要么你挑一套旧的改一改。” “挑你的也行?” “可以啊,考虑到我们身形相近。”提姆痛快地答应了。 但这好像并没能带来什么帮助,布莱雷利还是没能纠结出他的战衣,于是他选择转移话题:“说起来这套‘镀金时代’是怎么回事?这是也是战衣?我可以问一下创作灵感吗?” 三句话,让迪克格雷森的圆场功亏一篑。 “别问。” 顶着杰森的大声嘲笑,提姆开口道。 “这是个意外。” “是啊,意外,白西装制服,赶着和反派跳舞!”杰森可没准备给提姆台阶下:“很有意思,不是吗?” “哈,你觉得有意思?”面对杰森的挑衅,提姆不怒反笑道:“‘镀金时代’系列也有你的一份,我亲爱的大红。” 杰森直觉要糟,他放杯子转身一气呵成,但是来不及了,手握蝙蝠洞大权的红罗宾调出了属于杰森的那一套,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样的建模—— 死亡荧光蓝的头盔,同色系的蝙蝠标志,纯白的贴身制服—— “他可以改名叫蓝头罩了。” 布莱雷利对迪克说,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往两边撤开,以免被那边激烈的战斗波及。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迪克绝望地说,他早该想到的,布鲁斯的种就没一个省油的灯! 布莱雷利被迪克赶到了楼上,暂时没事做的他晃到了庭院,这时候的阿福正在指挥专业团队进行除虫工作。 在更早的时候,这些都是由阿福自己一手操办,不过,现在的他渐渐选择将一部分不太重要的事物委托出去。布莱雷利站在台阶上,感叹蝙蝠洞的隔音还是很完美的。这些人决计想不到,他们脚底下现在正在进行着一场三方混战——也许是红罗宾智斗红头罩,夜翼拉架,当然也更可能是夜翼一人揍俩,统统先打服再说。 他等到阿福进屋后,非常自然地凑了过去,他没说底下发生的事情。而是询问阿福有什么他可以帮忙的。 阿福已经习惯布莱雷利时不时过来讨事情做了,他很明白布莱雷利在来到这个家之前所过的那种生活,以及这孩子大约还是算得上勤勉的品性,阿尔弗雷德一向对这个家的人多有爱护,于是他通常会让布莱雷利去干一些很轻松的活儿。 他用黄油热锅,加入切好的菜丁,翻炒过后,番茄膏、孜然粉、红辣椒各一茶匙,再加入盐、黑胡椒和咖喱粉,他定好时,接着又去查看鸡汤。 布莱雷利已经把客厅的花卉重新整理好,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帮忙打发起了淡奶油。 布莱雷利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他从不参与直接的制作过程,永远只负责食材的处理,好在他的刀工不错。 “这是在炖什么,好香啊。” “咖喱肉菜汤,布莱雷利少爷。”阿福掐准时间,往里边倒入煮好的鸡汤,并加入鸡腿:“这是布鲁斯老爷很喜欢的一道菜。” “您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告诉我。” “唔,”布莱雷利笑了起来:“我没什么特别的偏好……中餐或者意餐?”他轻描淡写地概括过去,这倒是句实话,他一向给什么吃什么——除了稀巴烂的创意意面和乱七八糟的披萨。 他把淡奶油装盘后,又去切面包,厨房的调料和厨具一应俱全,基本没有稀缺的材料,就是太大了,平时转身就能拿到的东西需要他走上好几步路。他打开冰箱,有注意到里头有一罐椰浆。 他正想问阿福能不能多做一份椰糕时,老人平缓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布莱雷利少爷,想比起……您确实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啊,故人。布莱雷利将椰浆拿出来,他想,是布鲁斯吗?肯定不是,那他就会直接说我很像布鲁斯——不如说,就这张脸来说,也没法说不像。 “是吗。”他在心里想,阿福讲话的声音很小,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锅里还炖着咖喱,搅拌机还在安静地工作,他是在关上冰箱的一瞬间听见的,所以,那位故人大概已经不在人世。 会是谁呢?布莱雷利转过身,问起了他一开始关心的问题:“我可以拥有一份椰糕吗?” “当然,当然可以,布莱雷利少爷。” …… 于是晚饭后,大家都吃到了一份浓郁可口的椰糕,而布莱雷利得到了一份新的制服设计稿。 “我注意到你在接活的时候好像更习惯穿冲锋衣。”提姆揉了揉手腕,被杰森踹的,当然杰森也好不到哪去,他结结实实挨了迪克一棍子,现在还觉得挨到的地方有点发麻。 那是因为冲锋衣防雨,还比雨衣透气,特别是当你不得不在乌苏里的莽原中跋涉又或者得在马六甲和海盗谈判的时候,穿这个更再合适不过了,里头还能塞点防弹衣,口袋也多。 第134章 另外,当你的团队有个不能晒太阳的夜兔时,任务就不可避免地会挪到阴天和雨天—— “对。” “那你应该会接受这套,原版是我的那套‘新型卫士’,设计上更接近冲锋衣……不过改版会按你的习惯来。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是不是该加个帽兜?”布莱雷利抖了抖设计图。 “都可以……你加那个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加披风。” “放过披风吧。”他想了想:“这样更合群?你们制服不是都有帽兜吗?” 迪克格雷森拿椰糕的手一顿。 “……你们看我做什么?” “看你不合群。”杰森说。 看得出来,杰森对公报私仇这事还挺跃跃欲试的。 第63章 甭管杰森当时到底憋了什么坏,他最后也没能有机会使出来,安逸的日子突兀地被打散在了不久后的一个夜晚,也许他们不约而同地闭口不提那些隐藏在城市中的蠢蠢欲动乃是过往的经验所致。比起窃来的闲暇,更像是处于风暴眼中的平静——在欲将一切碾成齑粉的搅拌机面前,本着嘲弄的态度,人们应该再讲一个笑话,用来逗乐和解闷。 第无数次踏入警局的人大概没办法共情得到才第二次走进这形形色色忙碌中的心境,话虽如此,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却也没办法就此组成一些——似是而非格言什么的。因为他并不能再现那些属于父辈的过往,而布鲁斯亦不是只要他往前走,总有一天会撞见的未来。 布莱雷利端着可有可无的笑意,布鲁斯将沉默绷成一条简单的线。桌面上搪瓷的杯子在圆形的光芒中微微发烫——肉眼无法看见,这只是存在于内心的印象。若这类印象一直那么靠谱也就罢了,可惜有时候,简单的逻辑关系更有利于人们下确凿的定论—— “又来一个?” 戈登说,这不算一句正式的问候,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偶尔打趣是没关系的。 “不是。”他说:“你可以叫他红雀(linnet)” 和制服一样,这个临时代号背后充斥着一系列的鸡飞狗跳、群魔乱舞以及当事人无可奈何的摆烂。 ——“我不想举火把,谢谢。”布莱雷利捂着眼睛抗议道:“你们就不能放过那首童谣,说真的?已经烂大街了,谢谢。” “谁让我们‘都’死过一次。”杰森半怜悯半嘲笑道:“别想了,鸟名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或许你可以叫红翅鸟(redpoll)”迪克好心给了个建议。 “……这样一来你不觉得这个地方的红(red)太多了吗?”布莱雷利没觉得他的提议有好到哪去:“你们怎么不把蝙蝠车也涂红?” “好主意。”杰森夸张地耸了耸肩:“你行你上。” “哦,我还以为这儿有人准备更名为‘蓝头罩’?”达米安冷笑一声。他在揶揄兄弟这块从来不过时。 然后——就此打住吧!现在不是能随意散发思维去想那些鸡毛蒜皮的时候。 顶着一个看似集思广益实则根本就是抄知名英国童谣代号的布莱雷利跟在蝙蝠侠身后,谈吐不凡,教养良好,看起来与义警、侦探之流格格不入,估计不久后就会有人发现,这位年轻人的作用几乎相当于蝙蝠侠的披风,很难说究竟是一种新型装饰还是在其他方面另有作用。 他有他的一套,蝙蝠侠有蝙蝠侠的一套,硬混在一起可能会引起争端。布莱雷利不时转动一下藏在口袋里的一枚能够接收窃听消息的小道具,这玩意可比他有用多了。他短促地笑了笑,好像是在回应其中一个女警察若有若无的视线—— “死者名艾玛·柯利福,”戈登把资料递了过去。 姓名、年龄、死亡时间、地点、原因,尸检报告中有一部分可以不用看,直接捡最关键的地方看,对,就是这样。 蝙蝠侠翻着那份报告,科技发达的年头,从打印机里出来的纸没有猜想中的尸臭味,在没他什么事儿的时候,布莱雷利扯了扯手套口,好让手腕没法露出来,即使,开着空调的警局里仍然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凝滞感,不能用单纯的冷或者热来形容。 在他们忙着商谈的时间里,他鬼鬼祟祟地摸了摸旁边的盆栽的叶子,因为那玩意绿的和假的一样,他看了看下边的露出来的根茎,好吧,另一位活着的摆设,您好。估计只有毒藤女打进来的时候会注意让这些植物不受恐慌的惊扰,这时候他听到蝙蝠侠在叫他:“红雀。” ……什么,这儿还真有我的事儿啊? 本来准备划水到底的人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他开始怀疑杰森在匡他了。 …… …… 简单来说,这是一起——这么说不太好,在哥谭司空见惯的杀人案,死者艾玛·柯利福,三十六岁,经营着一家服装店,死因是过量服用致幻药物。 听起来像是一位瘾君子最终走向了陌路的故事,但在蝙蝠侠的调查中,她实际上汤普森·奥斯蒙德的情妇——奥斯蒙德,真不巧,上周他们才去参加过这位先生父亲的葬礼。 “普通人都妄想过和豪门扯上关系,但很遗憾,最后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布莱雷利感叹道,他很快就看完了资料,并还给了蝙蝠侠:“表面上她是单身,但可以查一查她有没有什么藏起来的子女。” 第135章 当一个以剥削他人为生的庞大家族陡然间失去了剥削头头后,无非就是那么几个结局——如果此家族日益倾颓,大不了就是一个树倒猢狲散。不过,更大的可能还是随之而来的血雨腥风,人人都想分的一杯羹,拼命地将其他人挤下船。 老奥斯蒙德得到了一个表面上颇为滑稽,内在却十分玄妙的结局:死于外星人入侵地球——和自作孽所导致的黑书庇护失效。老奥斯蒙德今年才五十岁,以他的身体状况和财力来说,他还得有二十多年的时光好逍遥呢!走得太急,以至于遗嘱都立得含糊不清,这老头大概还想对着子女耍耍手段,给点暧昧不明的承诺什么的,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几个私生子。”蝙蝠侠说,“私生子的情况暂且不明,不过也不排除嫌疑。” 汤普森·奥斯蒙德是老奥斯蒙德的大儿子,但他和妻子在唯一的孩子夭折后感情破裂,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继承人。这才是让许多人蠢蠢欲动的最大导火索,如果艾玛真的有给他生儿女育……哼哼,乞丐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布莱雷利没精打采地从兜里掏出了那枚接收道具:“让我们来听听神奇海螺的意见吧。” 蝙蝠侠就这样看着他,黑压压的身躯几乎要把布莱雷利的视线全部挡住。 感谢迪克格雷森早年坚持不懈地在蝙蝠侠身边唠唠叨叨和输出双关语,不是什么要紧关头,蝙蝠侠是不会对搭档的胡言乱语多加干涉,不过用脏词骂人这点不行。 有先见之明的布莱雷利从提姆那儿要了好几个窃听器,准备在去参加葬礼的时候随手就黏了几个上去,提姆准备地相当充足,他把这东西塞进了几枚宝石胸针里,让布莱雷利帮忙调包。 他不想承认自己和提姆英雄所见略同,于是将问题调到了另一面——他不是对提姆有意见,只不过胸针上的宝石怎么看都是真货! “你这手笔也太大了。”他在灯光下打量了好几遍,然后用手帕包好。“这就是有钱人吗?” “这不算什么?一枚也就两万美金。” 尽管这些年搞慈善的时候也是花钱如流水,夔娥甚至吐槽他们花钱的速度比烧的还快,真当自己天地银行业务员。但他还是会为这种事情感到些许心痛。 “我完全可以翻进去他们家给你放一个。” “用不着那么大费周章吧?葬礼上调包不是更方面吗,还不会惹人怀疑,只要宝石是真的。” 他果然和德雷克毫无默契可言。 唯一的问题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录音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来源很难解释不说,充其量只能当个线索。 他以为把录音上供后就没他的事了,结果蝙蝠侠示意他一起来听。 “我?”布莱雷利指了指自己,在对方的坚持下,不得不凑了过去。 或许我应该对达米安韦恩好一点,布莱雷利想,这样晚班他可以早点来换我,说真的。 …… …… 在划水未遂,只好跟着蝙蝠侠跑了整整一天的布莱雷利看来,蝙蝠侠的工作属实不是人干的活儿。 得接手一桩又一桩一个棘手的、没有什么头绪的凶杀案,在那些仿佛抽风一般的案件里捋出一个头绪,这些也还好,真正麻烦的是——大家都不太愿意配合,更愿意少一事是一事,所以刚开始,人们必然不会选择配合。布莱雷利已经经历过哥谭人的难缠了,没想到还有更难缠的。 不论你怀着何种目的:伸张正义或嫉恶如仇。采用何种姿态:礼貌、好奇或者恶劣。反正没人愿意听你的就是了,要么会说“我会请律师”,要么就是直接赶人。如果蝙蝠侠的身份能省去上述步骤,那好吧,全世界的侦探们没准都愿意来当蝙蝠侠。 ……到底谁会想当蝙蝠侠啊!布莱雷利拧开瓶盖,喝下了今天的第一口水。他拉上帽兜,大雨浇灭了柏油马路的燥热,他们站在一处檐廊下,成排的罗马柱撑起了大厦恢弘的排面。布莱雷利扶着柱身,远眺着广场的喷泉上坐立的长着角的摩西。 这让他看了一眼蝙蝠侠的那两个尖尖的耳朵,并在蝙蝠侠注意到之前立马撤回了目光。 如果让布鲁斯来讲这一天,那他会说,布莱雷利确实和他……不那么地像,他思维敏捷,反应迅速,擅长从多线构思,并且做事讲究出其不意。 也许是受他那两个好友的影响,他在规划任何事情的时候总会尽可能多地留有余地和退路,从表面上看,他是个喜欢做许多备用计划的人,实际上,其中的内在逻辑不完全同蝙蝠家一致。打个比方,如果说提姆的能力在于规划全局,那么布莱雷利的能力在于随机应变;提姆能够从蛛丝马迹中看到后续的无数种发展,而布莱雷利不到最后一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来。 蝙蝠侠能够作为整个家族的领袖,自然是两者兼之的,他评估着布莱雷利的优缺点,并在他偷偷看自己的时候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到,不过,在那个瞬间,让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点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他还没来得及细想—— 灯光穿过了层层乌云。 一个新的不眠之夜即将来临。 布莱雷利最后还是等来了罗宾,但是没能如愿以偿地换班回去睡觉。 第136章 ——阿卡姆迎来了久违的暴动。 第64章 其实率先出头的人是谜语人。 这群性格迥异的犯罪和神经病们各有各的特立独行之处,千奇百怪的犯罪理由,五花八门的犯罪手段,还各个都堪称典范,在不是给gcpd添堵就是给蝙蝠侠添堵的精彩人生中,唯一能拯救的大概只有万千意图选择与犯罪搭边的论题的倒霉学子,尽管一般人也得不到进阿卡姆疯人院进行实地调查的机会。 真该给蝙蝠侠颁奖,他除了要救被卷入暴动的无辜路人,还得捞那些自己找死的大天才们。 青年猫在一处高高的通风口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凶狠的……精神病患者,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多米诺面具,打开了屏幕共享,把位置同步过去后,从腰间摸了个麻醉弹出来。 如果这时候有人来问布莱雷利,初次做义警的感受如何,他无论如何都得说—— “谢谢, 第一次当猫,感觉不大好。” 他撇了撇嘴角,反正没人看得见他。在处理犯罪的路上,他感觉自己快和野猫没区别了:石砌的高墙、十九世纪才落成的巴洛克风建筑、某户人家的阳台、随便放在什么地方的手脚架、废弃的集装箱……每一条路线都不是正常人会走的,蝙蝠侠在抄近道这件事上实在天赋异禀,一路过来,你能看到的同路人只有耗子和猫。 他跟着蝙蝠侠灵活地穿越在这些不被注意到的阴影、建筑与建筑中的空隙,甚至是地下通道中,有的路隐蔽到在这儿住了十年的居民都不一定知道。 他们在路过一处仓库时发现了这两个穿着条纹衣服的犯人,于是布莱雷利被留下来处理这两个大块头,蝙蝠侠继续去找隔着耳麦都能听见的、正不知在哪大放厥词的谜语人。 布莱雷利挺想为这两个倒霉蛋掬一把泪——他们大概以为躲在建筑里就不会被发现了,殊不知越偏僻的地方,没准还越容易撞到正赶时间的蝙蝠侠。可惜他没有表演型人格,也没人爱和这群神经病打交道,全部放倒了事。 布莱雷利想了想,他在某些需要加个夜班的晚上,也确实基本遇不上蝙蝠侠,现在看来,也许还是因为他走的路还不够偏——虽然一部分通道到底算不算“路”还有待考证。 事后他把这事告诉夔娥的时候,夜兔噗地吐出了瓜子壳,并不走心地建议,如果想为了节目效果,他们在夜晚出行的时候可以携带某款中国出品的导航。 “而且恕我直言,他们那路不叫猫走的路,猫没法飞。” “……是喔。” 话归正题,暂时化身需要依靠钩爪枪来达到飞行效果的猫……义警后,布莱雷利就没法把在某些时候关掉频道,以达到耳朵清静的效果了,他怕错过重要信息。 这里不针对任何喜欢在频道里唠唠叨叨的夜翼,他就是单纯地受不了谜语人。 “我为这事策划了很久,你想象不到这究竟是个多么精妙的谜,蝙蝠侠,我本来还想将它留给你做圣诞礼物——” “可现在才八月初。” 杰森嘶了一声:“他怎么不老老实实呆到十二月再出来?” “搭了顺风车吧。”搅局者接了一句话,她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几株看上去不太对劲的植物:“你们说我现在一把火把这边的绿化烧了,毒藤女会不会出来?” “别,”提姆喊道:“先解决谜语人!艾薇的事情过会再说!” “好吧……哦,瞧瞧我看到了什么?一个鬼鬼祟祟的稻草人。” 为稻草人默哀。布莱雷利从顶端跳下去,他踢了一脚犯罪们,确定他们能够安安稳稳睡到保证一眼醒来梦回阿卡姆后,开始无聊地等待警察的到来。 “所以谜语人是来干嘛的?”他集中注意力听了一点:“猜谜语而已,他完全可以让人把谜语递出来给蝙蝠侠猜,又或者是去网上开个谜语挑战。” 话虽如此,布莱雷利却清楚地知道,猜谜,一种古而有之的游戏,在不确定与确定中摇摆,占卜、寓言、神谕、智力竞赛、神权时代的故弄玄虚! 正如历史学家约翰·赫伊津哈所言,一个问题的答案不是通过反复思考或逻辑推理找到的,而是突然之间找到的。这点既适用于侦探生活,也可以套进猜谜游戏。布莱雷利抱着双臂,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手臂,他想,许多谜语的目的相当明确——就像谜语人目前对蝙蝠侠所做的一切那样。“致猜谜的人于羞愧的境地”,而要使其羞愧,就必然要出一个猜谜人知道的谜底。 简单来说,你不能对着一个从不知道“大海”概念的人出关于“大海”的谜题,谜语人的谜也是如此,一件简单的事物,一个你完全理解的概念,用玄而又玄的语言描述出后,像一阵若有若无的烟雾,让你看得见,但抓不住其本质。 提姆对布莱雷利说:“谜语人认为他拥有超人(overman)的特质,他极度自负,坚信自己的能力——智力能让其到达一种不受道德束缚的新境界。” 杰森则评价道:“我以前就觉得,那个绿了吧唧的家伙多少有点老套,哈,他难不成还想追求诗艺?” 针对第一句话,布莱雷利回了一句:“很多不自量力的人都有过这种错觉,尼采要能活过来,真该写个说明来澄清一下,不要对号入座。” 对于第二句话,布莱雷利挑了挑眉:“谜语诗?” 第137章 杰森说得不错,古英语的谜语诗大多采用第一人称叙事,“我是什么”,这也是谜语人出谜语的常用句式。 你是个绿帽子神经病。他想,但是蝙蝠侠那边好像还挺混乱的。 闲着也是闲着,他单独敲了敲提姆。 “能帮忙搞一个广播吗?”他问:“最好能让蝙蝠侠在的那个区域听到。” “你想做什么?” 给叨逼叨的谜语人添堵,当然,深谙语言是门艺术的布莱雷利选择换一种说法。 “给蝙蝠侠制造机会。” …… 当爱德华·尼格玛将谜题放到舞台正中央时,他颇为得意地冲着观众——和另一位演员优雅地行礼,来吧,来吧,他想,蝙蝠,输或是赢,都是由我决定的。 “——那么,我是什么?” 他咧开嘴角,在一群人惊恐的叫声中。哦,欢呼有了,他还不到取下帽子宣告胜利的时—— ——“是狐狸在冬青树下埋葬自己的妈妈!” 史蒂芬妮发誓,这是她咬字最清楚,声音也最洪亮的一次发言,半个哥谭都能听见!这里,她得感谢提姆的扩音器,以及布莱雷利的点子支援和对她的信任。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谜语人的脸还能有比他的帽子还绿的时候。 哇哦,有趣,她已经听见谜语人在喊是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杰森差点没当场笑抽过去。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栏杆,像一个癫痫病患者,太有才了!狐狸在冬青树下埋葬自己的妈妈,这在爱尔兰是个取笑谜语的谜语,本意是有些谜语是无法猜测的——但显然,眼下无异于指着谜语人的鼻子骂,哦老兄,你搞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没人在乎你的谜题哈哈哈。 知道这个的人不算多,不过以自诩比肩尼采式超人的爱德华·尼格玛明显听懂了。说真的,爱尔兰谜语嘲笑盎格鲁·撒克逊式谜语,真有那小子的。 能笑到明年的笑话增加了。 “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小子。” “谢谢,”布莱雷利说:“倒也不必。” 在他们取笑谜语人破防的时候,蝙蝠侠已经抓住时机冲了上去。 这里让我们祝他一路走好,最好早日滚出哥谭。 …… …… 布莱雷利没按原路返回,他选择走一般的小巷子去和其他人汇合。 下榻韦恩家的头几个夜晚,没什么睡意的他会站到落地窗前,目光以韦恩岛为起点:灯光辉煌的大桥,与夜色融汇一体的海湾,他看到哥谭,无限趋近与孤岛的城市。水中的城市倒影生活着无数死于这座城市亡者,人们一厢情愿地幻想着,可到头来,那儿到底只能是鱼的老家,不可能寄托任何理智之人的情思。 而生活在哥谭中的人会比光看得到哥谭的人更善于嘲弄自身的冷漠,下城区常年弥漫着一片若有若无的绿光,那是雾气染上了霓虹色的灯光所致。警戒线拉好,保持纪律和严肃,一街之隔,疯子们正在狂欢。 他停下脚步,在这空无一人的、绿雾弥漫的街道上,他听到了脆如银铃的笑。 有人哼唱道:“oranges and lemons,say the bells of st.clement's.” 回音四面八方地重复着欢快的曲调,夏夜,潮湿又闷热,像一个困住鸟儿的阴谋。他抽出甩棍,刚好挡住了一波骤然发难! 金属和金属在角力时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他发觉对方的力气可以说惊人的大,于是选择放弃硬碰硬,手腕一偏,棍梢立马将力引走,他用最快的速度撤出了攻击范围。 “哼哼,有意思,你就是新的小鸟吗?” 女人嚼着口香糖,怪异的妆容,露出大片的短衣裤,还有拿腔拿调的说话方式—— “坏蝙蝠,都不告诉我他有新小鸟了,不过没关系。”她吐出一个泡泡,随着“啪”的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难得回哥谭一趟,来陪我玩玩吧,小灰鸟!” 黏腻的恶意,亢奋的语调,他想,他知道这是谁了。 小丑女,哈莉奎因。 第65章 一个局面的形成通常包含了多种因素,大到选择的方向,小到细节的把控,布莱雷利试图将胸中的浊气和那一点转瞬即逝的恼怒吐出去,他在这方面做得一向不错,于是他堪称灵巧地避开了挥劈下来的棒球棍,并决定回头再去和他关系时铁时塑料的家里人掰扯这件事。 尽管对于这些哥谭恶人来说,他们彻底改邪归正的概率远小于第二天起床听到总统宣布美国解体的概率,至少后者在诸多政客的奇葩操作下没准真有一天会实现。布莱雷利只是没想明白,就资料上的描述来看,近些年,这位——著名的哥谭伥鬼已经逐渐脱离了控制着她的老虎,行事愈发亦正亦邪,偶尔还会给蝙蝠侠帮忙!在以上的前提下,就无可避免地引出关于这件事的两个问题: 她没事来找我麻烦做什么?我得罪过她? 棒球棍的棍风力道很足,硬挨上那一下没准人都得飞出去,他的眼珠左右移动着,在带夜视作用的面具下沉稳地判断着对手的走势。哈莉奎因的体质经过改造,力气大上常人许多,不然他还是有把握在一招之内将棒球棍从她手里卸下来的。布莱雷利边打边退,棍随身走,看准对方第三次抡棍的时机,猛地反手一戳。 第138章 电光在黑夜里炸开。 感谢德雷克老板送的高科技,他提棍从下往上一扫,打飞了对方手里的武器。 “哈、真是不可爱的小鸟。”她的一只眼睛神经质地抽搐着。即使面对直指喉咙的鞭棍,也不见半点畏惧。 “那还真是抱歉。”没有半点歉意的布莱雷利说,“说说吧,女士,挑这种时候——回来,是想跟着老朋友们常回家看看?” “又或者,是为了一份未了的余情?” “哦,有些时候,还是严肃的小鸟更有趣。”她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挑染的马尾让她看起来有了那么几分少女的俏皮。她像是想了想,摊开一只手:“——男孩,你得知道,贸然谈论一位女士的——前任,是不礼貌的。哈哈。” “是啊,尤其是对于你这种看上去像那种会为渣男再跳上三次哥谭湾的人——而言。” “你确实一点都不可爱。” “我的荣幸。” “你和他们确实很不一样。”哈莉眯了眯眼睛。在这种距离下,没有太过夸张的笑容,也没有将人的面貌扭曲的璀璨灯光,在夜视状态下不太能分辨出对方妆容颜色的看来,这个女人实际上应该是很美的,即使她非要以疯子的姿态登场,他如果仅仅是观众,也不会吝啬掌声—— “你认识我。” 肯定句。他没有皱眉,而是继续笑吟吟地同她说话,小丑女则长长地“姆”了一声,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多少人不懂爱情,我一开始是那么认为的。” 布莱雷利没有说话,他回想起关于小丑女的资料——治病把自己治搭进去,斯德哥尔摩,爱小丑爱到尊严尽失,他很难认同这玩意叫爱情。 “哦,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一看就知道!虽然现在的我也很难回忆起那种感觉了——”她握住布莱雷利的棍子,语调甜蜜:“像一场热病,你生过热病吗?不知死活地寻觅、毫无保留地给予,人是不能如木偶般跳舞的,但他做到了——我做到了,哈哈哈。” “没人能懂那种感觉,没有人……好吧,当时的我确实很快乐,那是一种瘾,谁不想拥抱欢乐呢!但是——” “我已经失去了那种感觉,亲爱的小鸟,我切切实实地经历过——热病,我记得那种欢乐,可我每每去回忆中找寻,却恶心得像在吃鼻涕虫!” “我曾经以为自己病了——但是我发现,是她在悄悄清醒。目前来说,我们愿意保持这种平衡。她病或者我醒,我病或者她醒,在彻底作出取舍之前——” 他察觉不对,立即像抽出棍子,却被伺机而动的某种——根茎类植物捆住了手脚! 刚才还在大谈自己爱情心路的哈莉奎因立马高高兴兴地扑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毒藤女。 “他是谁?”艾薇揽住哈莉的腰,不动声色地在她的头发上吻了一下。并顺便操控植物毁掉了布莱雷利身上带着的信号发射器。 好吧,看来不是为了旧爱,而是为了新欢。布莱雷利思考了一下,他没有太挣扎,以免植物越捆越紧,保持现在这个程度,还有逃脱的机会。 “一只罕见的新小鸟。”她高高兴兴地介绍道,活像个什么飞禽贩子:“你看,他会笑呢。” 她们窃窃私语着什么,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恋人,如果不是现在这个情况,那没准还蛮温馨的。庞大的植物挡住了两个人的身形。 “如果你们要私奔,我会当做没看见的。”布莱雷利对这种戏码实在没兴趣,“只不过——” “嘘。” 哈莉奎因拨开丛林,走到他面前,然后一把撕下了他的面具。 她的手抚上了那张脸,那不像是正常女性会拥有的一双手,没有半点柔软,而是更接近于……一种鞣革。 “我确实是来接小红的……不过那是第二个目的,小鸟,别告诉她,这是秘密。”她用呢喃般的语气在他耳边说:“——哦,这只是一个委托,你看,就连小红都说——” 他像是抓到了什么,但他没办法闭上眼睛,也没办法捂住耳朵—— “你身上有股甜橙混合柠檬的味道呢,只不过淡得快闻不见了。”她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你不会忘了吧?” 他回以冷静平和的目光,须臾,垂下了眼睑。 可他仍然在笑。 哈莉又说了些什么。 “话我带到啦。”哈莉说:“很少在这种场合见这张脸笑呢,你和他真的不一样,哦,尽管我现在不想和蝙蝠起冲突,但是,作为不尊重女士的惩罚……” 她像少女一样咯咯笑着,手指划过那张脸:“我老早就想那么干啦,不用谢,小布鲁西,可能会有点痛——” 蜡烛照着你睡觉,斧头把你头剁掉。她唱完了童谣的最后一句。 他蓝色的瞳孔骤缩,汪洋在其中跌宕起伏。 …… …… “阿莱?你没事吧!” 最后一个回来的是夜翼,他记得在红雀的标识从定位上消失后,提姆立马就让史蒂芬妮过去了。 尽管相比起其他穷凶极恶的神经病们,艾薇起码……好吧,她也不能完全称得上“友善”或者“好对付”,那都是相对而言。 “我能有什么事。”布莱雷利有气无力道,他正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把没有靠背的高椅上,老老实实任阿尔弗雷德替他处理伤口。 第139章 “是啊,要是我再到得晚上那么几分钟,”正拿着一杯冰沙的史蒂芬妮说:“他的伤都能自己长好了!” 布莱雷利反驳了一句没那么夸张。 只要我不尴尬,他冷静地想,尴尬的就是别人。 …… …… “也就是说,他这一趟夜巡除了被哈莉用回形针扎了两个耳洞外,其他地方屁事没有。”杰森总结道:“……我服了。” “呵,因为她老早就想看布鲁斯带耳钉了。”布莱雷利皮笑肉不笑地说:“她还给我推荐了好多耳饰品牌。” 这简直是场无妄之灾,你想看布鲁斯带耳钉,你戳他去啊!戳我做什么! 让儿子替自己背了次锅的布鲁斯什么都没说,他悄悄地拜托阿尔弗雷德在今天的晚餐中多加了几道中餐,并在吩咐完这一切后,开始准备询问布莱雷利具体情况。 但他大概暂时无法如愿了,因为被布莱雷利被其他人围在了椅子上。 “还是要注意一下的,发炎的话就不好了。”金发少女用指背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耳垂:“你想留下吗?” “无所谓吧,这个。”他微笑道:“你想看我也可以戴给你看?” “打算留下的话,你有对什么材质过敏吗?对金银过敏吗?我那儿刚好有两对没拆封的。”芭芭拉问。 史蒂芬妮和芭芭拉站在布莱雷利两边,讲了一大堆让布莱雷利觉得麻烦的注意事项。末了,史蒂芬妮才慢慢说了一句:“嗯,考虑到有阿福在,所以上述问题都不是麻烦,你有什么事问他就可以啦。” 可见这个家的天至少有一半是管家撑起来的。 之后,女孩们就他在养好耳洞后应该戴耳钉耳环还是耳坠,长款还是短款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你真的打算戴?”迪克在他身后小声问。 “你得清楚一个概念,”布莱雷利用同样的音量回答:“比起想看‘我’戴,不如说是想看‘我这张脸’戴上的效果,你懂吧?” 迪克秒懂。 “你是真的不把这张脸当你自己的。”杰森说:“挺好,我喜欢,你想试试夸张一点的吗?我可以出钱。” 布莱雷利看了看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到人群外的蝙蝠侠,决定闭嘴,他把手搭在膝盖上,准备欣赏杰森察觉到不对后回头的英姿。 布鲁斯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拎走了布莱雷利,得到了他和哈莉奎因的谈话过程。 “我刚开始也以为她是冲着小丑来的,”布莱雷利摆出思考的样子,他没讲的地方还挺多的,不过他认为那不重要——有什么能比小丑更重要呢? 他回想着关于小丑的资料,无序、混乱、疯狂,专属于哥谭的弄臣,让人捉摸不透。 “我总觉得她不像是会悔改的人,理论上,小丑女的自我认同与自我价值源于小丑——容我说点恶心话,可能在她看来,没有小丑这颗太阳,小丑女作为月亮也就不可能发光。” “但她的观念似乎有所更改……其中应该有某种契机?她开始独立出来了,并且——” 他双指并拢,做了一个冲自己开枪的动作:“——看上去也没有出现认知崩塌的情况,要么她还在装,此番前来是当前哨,要么确实决定抛弃渣男,第一种可能没什么意思,第二种可能就……”他想说“好玩多了”,但最后还是用了一个“有点奇怪”来模糊过去。 “小丑这次没有跟着跑出来,他在谋划什么吗?” “不管他在谋划什么。” 布鲁斯开口:“这件事我会去核查的。” 他无视了布莱雷利表现出的兴致缺缺的口吻,只是让他早点休息。 “明天开始你暂时不用跟着夜巡了。”他说。 “嗯?为什么?” “你打了耳洞需要修养,不能熬夜,这周也不要碰水。” “……” 布莱雷利用一种难以置信地眼神看着他。 如果他没记错,这位老爹今晚还被机关划出了个需要缝针的口子,他自己像没事人一样该熬熬,有什么脸押着仅仅是打了个耳洞的儿子去休息,这是哪国规定的双标法? “不是,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布鲁斯请出了书房。 这时候,下一个被约谈的人姗姗来迟,提姆拍了拍布莱雷利肩,以示同情:“他这人就这样,习惯就好了。” 布莱雷利表示不太想理解,他还是回去睡觉吧。 …… …… “找我有什么事?” 来了之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和布鲁斯互相注视的提姆终于忍不住说了第一句话:“你也听到了,他已经离开了。” “……如果你还记得之前四月份的那个案子。”布鲁斯说。 “你是说,那起跨度为三十年的纵火案?我记得人都已经关进监狱里去了。” 他抬起眼睛,“没错,其中有一个疑点我一直没想明白,也就是最后召唤撒旦的阵法。现在看来,是我们先入为主了。” “他们杀了人,又搭建了从前没成功的阵法——但是事发的时候,他们都不在现场。如果说,这件事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可能,那他们完全可以复刻从前的模式。” “……但是他们没按从前的来,而是更改了步骤,让阵法成功……那些人为什么突然想要更改步骤?还一次性搞成功了?我事后调查发现,他们并不知道阵法成功的事情。” 第140章 “你的意思是……” “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件事的结果。”他们异口同声道。 提姆揉了揉眉心:“……好吧,我会想办法跟进的。” …… …… 他直到回到房间,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他碰了碰自己的耳朵,一股刺痛传来,他看着洒进房间的月光——月光啊,他往前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放任自己往后倒去。 细密的刺痛没有停止,他刮到了伤口,但从不在乎。 ……果然,小丑是蝙蝠侠的一个禁区,只要他敢往那个地方试探,就一定会被牧羊人像赶羊羔一样赶出去。 哈,像谁乐意对一个游行疯子有兴趣似的,要不是蝙蝠侠太难骗,他也不会出此下策。对小丑问题的试探,足以让蝙蝠侠认为自己想去了解……小丑,哦,有的东西确实不该贸然触碰。然后布鲁斯的关注重心就会转移到如何把他隔开—— 这样一来,布鲁斯就不会再去追究隐藏起来的对话,和微不足道的陈芝麻烂谷子们了。 他捂着眼睛,低声笑了起来,早知道——这就是提一句小丑就能解决的事情,他就不搞之前那出来转移注意力了。 留耳洞真的很麻烦。 第66章 有时候,他喜欢在夏季沿着街边的阴影散步,没有什么亟需操办的事项,也不必用跑的去接近某一个目标的时候,他就会往行人旁边一站,让倒影穿梭在橱窗中。兴许,在不经意间面对镜子时,因漫不经心或毫不在意而松弛出的某个表情,那才意味着真实,而存在着的,被情绪、行为、对错、因果所左右的肉*体才是真正的过客,是灵魂制造出的假象。 他自己散步,或者和朋友一起散步。和夔娥出门只能在阴天,他们逛着逛着就会钻进一些礼品店,要么就是被路边摊的吸引;和阿尔塔蒙倒是更省事,他们会迅速地做完采购的活,然后阿尔塔蒙去书店或图书馆,他就自己再随便打发一圈。他观察落到绿叶里的绿翅昆虫,快速闪过的野猫,还有盘旋在城市迷宫的鸟雀。招聘广告,不论哪国都有的淋病医生和江湖骗子;柏油马路,散发难闻的气味,马需要广阔的草场,但车只需要笔直且无疑的前路。他散步,拼拼图,叠纸牌又或者到厨房给夔娥打下手,都是为了短暂地从纷繁的想法中抽离哪怕一刻钟,他从不贪这个心。 阿尔弗雷德对他的做法不可置否。不过他还是委婉地提示布莱雷利,他完全可以去干点别的。 “感谢您的帮助。不过,您大可干点真正想干的事情。”阿福将手套取下。他看了一眼即将把自己活成一株盆栽的布莱雷利,在他让对方歇着之后,他就一直在客厅发呆到现在:“闲暇宝贵,布莱雷利少爷。” “我知道,但……”布莱雷利回答,在他随手将抱枕放回沙发上后,有着一双白手套的黑猫从后方绕了过来,轻巧地跳进了他的怀里,把正准备站起来的布莱雷利按了回去。 “二楼有一个影音室,旁边就是室内泳池。”阿福说:“或者您想出去走走?” 蝙蝠侠的禁令似乎只针对夜间活动,也就说,在白天,布莱雷利爱做什么做什么,他完全管不着。不论是想去滑雪蹦极还是马场都可以。而布莱雷利很难开口说自己只想去散个步什么的——特别是考虑从这里到市区需要跨一座大桥,还得开二十分钟的车。 这就没必要了。 他并非每天都这样无所事事。万事屋由于员工外出培训故而暂停活动,却不代表他不关注地下世界的消息。说起来,蝙蝠洞里的资料比一般情报贩子还灵通些,在这个你得为知识付费的年代,白嫖确实很爽;他整理了一下账本,以往捉襟见肘的账面已经平了不说,还大有盈余,等这个季度结束后,下个季度的对接或许能提前上许多。夔娥之前提到过一个她们本国的山区学校需要捐赠,现在完全可以再加上三所这样的学校—— 他没感觉到太多的平静,内心充斥着一种奇怪的理所当然。日复一日,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也算是梦寐以求…… …… …… “这更像是一种风雨欲来。” 夔娥说,她一边咔嚓咔嚓地啃能量棒,一边看另外两个人忙活。 “有的人看上去若无其事,但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平静。” “你就不能做个安静的吃饭人吗?还有别插旗。” 数次表示自己很好没什么事不用担心的布莱雷利还是被管家先生拿了个借口给打发了出来。他将阿尔弗雷德猫放进猫包,嘱咐布莱雷利带猫去洗澡——将一堆猫用的沐浴露装好后,管家直接开车把人送到了大都会。 于是夔娥开门就看到了一人一猫杵在她门口,闲着也是闲着,他们干脆把阿尔塔蒙也喊了过来。 理由是给猫洗澡。 他们随便谈论了一点近况,在布莱雷利和夔娥日常拌嘴的时候,阿尔塔蒙已经熟练地将泡沫打好,猫紧紧地扒着他的手臂不放。 交谈的过程中,布莱雷利深刻地反思了自己在这次员工培训中的划水,并表示听取意见,坚决不改。 蝙蝠侠从不单干——不论他自个对这句话有何种见解,事实胜于雄辩,连布莱雷利自己也更倾向于合作。但他很快发现,他还是太低估蝙蝠侠那若有若无的保护欲了。 “没准是因为你是他的后辈。”夔娥见怪不怪道:“一部分人会有这种毛病啦,对平辈不加干涉,对孩子就不一定了。其实我还以为他像是比较开明的那类……” 第141章 “他挺开明的。”布莱雷利摸了摸猫猫湿漉漉的脑袋,“我觉得哪天提摩西真的准备出柜他也不会反对。” “我说的不是这个,哎呀,把白左理念放一边去好吗。”夔娥咬着第二根能量棒,连比带划:“他看起来是想做一个好父亲,可表现出来的总是……力有不逮,他好像怕把你也搞砸了一样。” “……这是什么理论?我又不是豆腐,说砸就砸了。” “你不懂,这东西在东亚还蛮常见的……哦当然哪里都有一些会尊重且理解子女的父母,也有那种超级窒息的大家长。” 她拍拍手上的碎屑。 “再说这行又分外危险……” 由于没有烘干机,又不能指望这只猫能学着隔壁的外星狗一样飞上天自己给自己烤太阳,只好让布莱雷利先抱着阿尔弗雷德猫,给他尽量擦干,再看看他对风的接受度。 还好蝙蝠侠的猫和蝙蝠侠有着一样——粗韧的精神,虽然洗澡的时候没少叫唤,吹风的时候还是相对安静的。 危险,这点也确实,他想起杰森给他胡诌代号时的戏谑之言……都死过一遍。杰森似乎笃信布莱雷利早晚会知道这个,索性也根本不掖着藏着。要不是在德国那阵子被这位老兄撞得够呛,他还真以为—— ……这就是原因所在了。布莱雷利有一下没一下地替猫猫梳着毛发,惬意的呼噜声,温热的皮毛,若是他与蝙蝠侠没有这一层关系,那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他只消把自己当做一个平平无奇的后辈,他是说,蝙蝠侠自然不会因为谁谁谁和他有血缘关系就过于苛责或者有什么偏心的举动……只是这样对谁都好,没有过多的情感负担,看看另外两组就知道了。 “喵嗷。” 猫冲他叫了一声,在吹干毛发后,也没一点恋旧,直径跳到了阿尔塔蒙怀里。 行吧,阿尔蒂亚到底还是比他更受动物欢迎的。 ……他——布莱雷利在心底如此称呼道——早应该被命运摔成了碎片,居然时至今日还在凭着那种无畏的韧劲将自己粘合在一起,谁都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胶漆。他是人,逃避、恐惧、创伤、惊惶,一切人该有的负面情绪他都会有。人本不可能将自己活成一座山,但他做到了。 如此一来,又一个由于某种缘故、偶然或者说,命运特有的幽默感,而来到他身边的,既踏足危险之地、也不会再带来更多助力的孩子,其实对蝙蝠侠而言,或许只是徒增了一层臃肿的关系——他不紧不慢地调着电视频道,和夔娥讨要薯片——惆怅的是,蝙蝠侠压根不会觉得臃肿、无关紧要。他那紧皱的眉头表明了他的选择:他从不把布莱雷利的存在当成累赘,即使布莱雷利很难克制自己不去想:他的出现就是个实打实的包袱。 和煦的光从头顶落下,夔娥的睫毛阴影打在她的皮肤上。这是克拉克寻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据说最接近太阳的一款人造天空灯,造价不菲,好在能报销。 她的面容柔和,皮肤白皙,就像生来就该在阳光下微笑。 “诶,你打耳洞了?” 她伸手将他耳边的碎发拨开。 “意外。”布莱雷利说。阿尔塔蒙听闻,也凑了过来。 “不要碰水。”他说:“……疼吗?” 他哑然失笑。 平时中枪都算不上什么呢,这才哪到哪呀。 “不,没什么感觉。”他实话实说——当时他一直在琢磨哈莉奎因那番话的意思,根本没在意过这个。回过神的时候,那两颗回形针就已经挂住了,血滴下,又凝固,一句话就这样突然闯入了他的心湖:是否只有当哥谭仰头饮下了无数哥谭人的血与泪时,才致使此地的居民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哥谭人?他淌过几遭血,却还不曾掉过一滴泪…… 被当做借口带出来,还遭受了对于猫来说未免有些无妄之灾的水难后,黑猫舒舒服服地窝在斯拉夫人的怀里,在近乎阳光的灯下打着盹。但有时候,猫闭着眼睛,可不代表他真的睡着了,阿尔弗雷德猫“呜咕”了一声,半掀着眼皮。 糕点,散发着东方草药味的姜茶,一本崭新的书,矮桌,夔娥能为朋友们准备的一切都摆在了眼前。阿尔塔蒙还是默不作声地翻着页,布莱雷利靠在他的另一侧,像第二只偷偷打盹的猫。 和往常一样,就像他们从没有分开过似的。夔娥端着平板,在苦恼该如何把相机带到宇宙,她想分享的不止深邃悠远的星海。 猫抖了抖耳朵,这回他是真的睡过去了。 这里并非哥谭,远离了漫天的水汽、雨滴的喧嚣之后,夏日的嘈杂逐渐浮现。 …… …… 在一众超级英雄之中,没人能比红雀的职业生涯来得更短暂,尤其是在一个代号能二倒手甚至三倒手的正义联盟里。他就像个惊鸿一瞥的幻影,说实话,大部分人还以为那不过是红罗宾的另一个把戏。 这对父子的相互试探不算无疾而终,一个屋檐下,即使晚上不能见,白天也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撞上。布莱雷利接受了一部分蝙蝠洞的权限,不过,他到底能不能算一个好后勤,还另有说法。 身处家族之中,游离蝙蝠之外,一个好状态,若即若离,相处娴熟却不过分亲近,即使他的奇怪想法除了坑反派,还时不时会坑到自己人;一个好的开端,多疑的父亲和多疑的儿子,一种天然的不平等,有时候并不能直接拉进彼此的关系。不过,这就像一场行军,还能唱着歌的步兵,也就意味着还尚有余力。 第142章 不过,正如夔娥所言,风雨欲来的前兆不外乎此。 继上次仓促的合作后,他们再次被英雄们带上了战斗前线,就这样,新的麻烦像一个又一个的“但是”——不负众望且历尽艰辛地——找上了他们。 每到这时候,即使是布莱雷利,也不免迷信一些定律: ……早知道就该在夔娥插旗的时候阻止她的! 第67章 等他们从瞭望塔回到地球,空着手前去,回来时却每个人都拎上了疲惫与疑虑构成了行李,外出的情绪并不是全部都适合带回家。事发突然,只能匆匆地把感受连同所见所闻一起打包。最后在敲开家门的一瞬间,这些没收拾得妥当的行李就难免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碰地爆开,然后造就出不可估量且尴尬的一地狼藉。 就好比现在。 杰森端着一桶爆米花出来的时候,恰好碰到布莱雷利将外套递给阿尔弗雷德。他神色疲惫,头发也凌乱不堪。宇宙嘛,多少也是有时差的,谁也不知道他这次在上面是度过了三天还是三个月。杰森和他打了个招呼,并慷慨地把爆米花递了过去。 布莱雷利蹙了蹙眉头,他看上去有点惊讶。 “还是说你想要热狗?自己去厨房里拿。”他指了指身后:“你回来得很及时,迪基鸟正嚷嚷着看电影。” 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好像准备说些什么,杰森注意到了这一点:“你想讲讲你的宇宙之旅的话,我推荐你去和迪克说,他一定会认真听的,特别是关于声讨蝙蝠侠的部分。” 他可太清楚这个了,有时候,蝙蝠侠的决策是正确的与蝙蝠侠的专断独行让人觉得毛病,这两方面从不冲突。他本来想通知完就走人,却发现布莱雷利还站在原地看着他,表情有点……奇怪。 当他抿起嘴角,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实在是太像他晚上那个爹了,杰森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所以他伸长了手,仗着身高把人揽了过来:“嘿,兄弟,别那么苦大仇深,你看上去活像一个死了爹然后现在不得不去继承爹的披风的倒霉蛋儿。” 布莱雷利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等等,我……” 他想解释——只要他在这时候能说出一句话,后边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迪克从餐厅走了出来,带着烤好的香肠还有炸洋葱,他快乐地和布莱雷利打了招呼:“阿莱,欢迎回来,去宇宙的感觉怎么样?” “你看这小子这张脸就知道不怎么样。”杰森哼了一声:“这种事我还是推荐单干,老头有时候真的很烦,他现在应该深有体会了。” “……”布莱雷利沉默以对。 达米安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扫了一眼布莱雷利:“父亲呢?” “……其他人都在下边。” 他说:“首先,我有话要——” “行吧,电影还看吗。”杰森从盒子里拿了根热狗,只有这部分家庭聚会里,阿福才愿意他们吃点垃圾食品,不过种类不多;他今晚心情还不错,要是布鲁斯能明天早上才到就更好了。 达米安选择下去看看情况。 真该给他颁个好儿子奖,杰森想。他才懒得去凑热闹,安安静静看电影不好吗。 迪克选择把自己的那份爆米花塞给布莱雷利,然后把人捞去家庭影院,正义联盟这趟去宇宙似乎和一个生态调查有关——听起来想上次虫子事件的一个补充,一个没什么危险的活儿,从出发到归来,紧急通讯一次都没响过,和以往唯一不同的就是带上了三名实习生。 “你想看什么电影?喜剧片?” “你怎么不问问我。” “杰森有时候更偏好有诗意的,”迪克说。如果在听迪克说话的同时,仔细盯着他的眼睛,就很容易被他的专注和真诚所折服,漂亮又热情的小伙子,没人不爱:“就是有时候会显得太平缓。” 他说得很委婉了,简单来说就是容易觉得无聊。 “……你一个选印度歌舞电影的人到底哪来的自信对我选的片评头论足?” …… …… 布莱雷利中途没有半点插话的机会——他俩一边吵一边把人挟持到了家庭影院,最后折中了一部塔西姆·辛导演的《坠入》,既有油画一样明艳的色彩与荒诞的美感,又有着印度导演的奇思妙想。在经历一阵黑白片段后,故事从罗马尼亚的一所医院开始,那是个阳光明媚,却不显得嘈杂的开场。 他坐在中间,好位置。在荧幕中的女孩向下丢纸条时,镜头移动到了下边——他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一车黄灿灿的橙子,接着立马反应过来了这无意间的举动似乎蕴含了某种不为人知的信息。 他在黑暗中先转头看向迪克,青年注意到他的目光,俏皮地冲他眨眨眼;随后,他又偷偷扫了一眼杰森。一切发生得那么理所应当,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爆米花放到了布莱雷利的座椅两边,以便他随时拿取。 这……很好。他想,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他说着,却不免想到了其他不在的人。这没准也是一种贪婪,他希望此时此刻,并不只有三个人坐在这里…… ——电影最终还是没能看完,达米安发了好几个紧急通讯,但在迪克接起来的时候,那头的声音却显得有些不紧不慢。 “下来一趟,你们都。”说完就把通讯掐了。 第143章 杰森在下去的路上忍不住思考,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这时候才把人喊下去。 迪克注意到了布莱雷利的沉默,顿时想起了他和杰森问都没问对方一句就把电影定下的事情,他带着略抱歉的语气说:“阿莱?你不高兴吗?” “没有。”布莱雷利摇摇头,他没什么不满的:“……没有不高兴。” “那什么,抱歉把你的意见给忘了,我是说,你完全可以提想看的——等会回来就看也可以——”迪克绞尽脑汁地想词,并给杰森使了个眼色。 杰森看懂了,他们决定讲点有意思的事情来弥补这个。 比如蝙蝠侠的黑历史。 作为早期的两位罗宾,他们手头关于布鲁斯的黑历史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如果说杰森当罗宾的时候蝙蝠侠已经趋于成熟稳重,那迪克在任期间,关于蝙蝠侠的——不成熟之举,那可就多了。 其中一半出在和正义联盟的磨合上。 “他们刚成立那阵子,那可真是……” 布莱雷利咳嗽了好几声。 “你感冒了?”杰森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我们能不能说回电影。”他强硬地打断了迪克的侃侃而谈。这时候他们已经乘坐电梯到了蝙蝠洞了。 “电影?哦对,你喜欢什么电影——类型也可以,等会我们可以一起看……” “……佐罗。”他说:“我喜欢关于佐罗的电影。” 你这爱好可真够复古的,杰森听闻,忍不住咂舌——他记得布莱雷利有时候会脱口而出几个意语单词,也就是说他的母语或者第二语言应该是意大利语。而恰好,第一部 《佐罗》是由意大利和法国联合制作的,一部老片子。 而杰森所看的佐罗电影则是1940年上映的《佐罗的面具》,迪克估计也是,会带着复杂神情看这部电影的人只有那一个—— “这一点你就不必随布鲁斯了吧?年轻人应该有点别的爱好。”他随手搭上布莱雷利的肩。 “——有没有一种可能。” 一个更低沉的嗓音穿插进了他们的对话。 布鲁斯站到了他们面前,身后站了——乍一看还不少的人——而且齐全,不光是蝙蝠系义警,连戴安娜和克拉克都在。 “我确实没怎么看过佐罗的电影。”‘布鲁斯’带着怜悯地口吻说:“而且我才是布莱雷利?” 这就像一个手榴弹,猝不及防地从天而降,刚好落到迪克和杰森中间,一炸一个准,两人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我试图解释过了。”‘布莱雷利’——或者说真正的布鲁斯平静地开口:“迪克总是打断我的话,没来得及。” “哦,”布莱雷利说:“那还真是遗憾。”他一点也不觉得遗憾。 …… …… 愿上帝宽恕你俩的灵魂。布莱雷利坐在椅子,双手交叠,像个法官一样宣判道。杰森看上去已经快社会性死亡了,要不是还有待解决的问题,他毫不怀疑这家伙想立马找个飞船然后冲向星辰大海,在二十年后他会从某位绿灯侠口中得知宇宙多了一位超级反派,谁也不知道伟大的宇宙海贼·红头罩的旅程始于一次认错人—— 反观迪克,他在这方面还算做得不错,他先尴尬地打了招呼,并聪明地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还不忘空出一只手死死拽着杰森的手臂。 他哪来那么大劲儿!杰森试图把手臂抽出来,经历数次失败,也没办法当着外人的面给他一枪的情况下,他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地往旁边一靠,面色不虞。 “你们真的没办法回忆起一个……契机吗?类似的也行。”提姆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我记得好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没错。不过那次是捣蛋先生在捣鬼,一开始是我、蝙蝠侠和逐星女的灵魂被相互交换,后来他扩大了影响,在场的人所有人都遭了殃。” ‘夔娥’如此说道。 “后来这事被火风暴体内的马丁教授解决……说真的,我没想到还能再遇上类似的事情。” “等会,你是……克拉克?”迪克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姑娘讲英语的口音都变了:“别告诉我还有一个受害者——” ‘阿尔塔蒙’摊开了手,“如你所料,迪克。” 一旁的‘戴安娜’撇过头去。 如果不提这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结果,整个调查的过程还是很顺利的。 他们分头去了一些星球,中途见到了各种各样的风俗文化,有些宇宙族群并没有“语言”的概念,有些族群的口部器官发达,不仅能发出上百种声调,还能当做劳动时的辅助器官;热闹的集市、荒凉的戈壁、以“睡觉”为主题的斗角场,据绿灯介绍,对于那个宇宙种族来说,睡眠就是一种运动,对自身能量的消耗非常大。 千奇百怪,野蛮如兽或空前发达,注重□□或者抛弃掉所有器官,只不过,夔娥没找到那颗属于夜兔的母星。 “资料上有表明夜兔曾经两度迁居,后来更是散居各地。”布莱雷利说,“这并不容易寻找。”他穿着能覆盖全身的防护装置,相较之下,夔娥只带了供养设备,在远离阳光的地方,她的身体似乎能根据外在情况自行调整。 在没有天空概念的星球上,他身后是巨大而灿烂的星空,缓缓旋转的天体,不时掠过的、漂浮在头顶的陨石碎屑来了又去,浩渺空灵。阿尔塔蒙正出神地看着。 第144章 “不……我就是……没事,找不到也没关系。”她把手背到后边去。 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已经有家了。她垂下眼睑,没说什么。 “要再逛一会吗?” “好,那走吧,阿尔蒂亚?” “来了。” …… “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布莱雷利说:“也什么都没碰,结果返程的第二天就这样了。” 在宇宙中的细节已经被蝙蝠侠翻来覆去问了快三遍了,他也不厌其烦地重复了快三遍了。 他觉得自己心态还挺好的,一路上平安无事,连个斗殴都没遇上,回来的临门一脚出岔子,也还算能接受…… 接受个鬼。 事情发生得不明不白,没有预兆,也没有契机,自然地就像不小心拿错了同行人的水杯,就是暂时换不回来了。 在回来之前,他们在瞭望塔停留了三天,做了很多检查,还去拽了两名绿灯侠当顾问,排除了一切可能—— “总不可能是因为我点背吧。” 布莱雷利在心底嘀咕,不然为什么偏偏就他们三个中招? 他默默地和套着自己壳子的布鲁斯对视了一眼,说真的,同样的脸,果然还是谁年轻谁占优势。 第68章 互换不是一件小事,尽管有过前车之鉴,短暂的、有前因也有解决方案的互换和一头雾水,找不到真凶的长期互换不是一个量级的事件,特别是当你的灵魂性别和身体性别不配套的时候,没有什么比这更灾难的了。 “往好处想,如果你坚持你的灵魂是女性,在美国,没人会阻拦你。” 布莱雷利用棉花随便滚了一下针眼,就让这东西拥抱垃圾桶去了。这已经是今天抽的第三管血了,尚未能找到原因的布鲁斯烦躁地咬着指节——你得承认,他在换到布莱雷利身体里后,威慑力已经没有以往那么强了,连不赞同的表情也是。所以就算他黑着张脸,也妨碍不到其他群众吃瓜。 “我不坚持。”夔娥说,“不过可以不抽了吗?” 这就是互换带来的另一个——弊端,针对个人而言的。氪星人刀枪不入,这就导致了克拉克很少会有什么特别痛苦的时候……以至于当特殊的针管戳入皮肤时,夔娥差点没疼得飙眼泪。 感谢夜兔强大的身体素质和疼痛耐受度,在她越来越不把疼痛当回事的今天,还能为破点皮的事情疼到想喊妈妈,这真的是当今地表最强吗?怎么看还是蝙蝠侠强一点吧! “你这话流传出去会被人骂拉踩的。”布莱雷利说。 “问题是,疼的是我啊!”夔娥大声反驳。 她实打实地感受了一把氪石的威力——那么一个绿石头,在出现于你方圆两米之内后,什么头晕想吐的症状齐齐涌了上来不说,四肢也开始发软,她感觉自己像一条先放到洗衣机里搅了十年再丢到沙滩上暴晒了二十年的咸鱼而且心跳加速呼吸也跟着急促,脆得就差当场去世了。 “抱歉……”克拉克讪讪道:“如果你不舒服,我想,你可以出去晒晒太阳。” “晒什么太阳啊我能被太阳晒化……”她靠着布莱雷利哼哼了两句,在外人看来就是超人在靠着蝙蝠侠哼哼。 宇宙奇观,兄弟们! 其他人开始默默拍照,然后被不经意间转头的布鲁斯本尊瞪了一眼。 “你现在不会化的。”布莱雷利推了一下她:“……去吧。” 夔娥怔住了。 太阳、太阳。 阳光于宇宙万物都意味着安全(注),却独独厌弃她。暖色调,浓烈的蜜糖、甘甜的南瓜、天上最初也是最后的火种,她曾长久地站在阴翳中,远远看着透亮的光映照在初醒的溪流上,碎冰顺流而下,在河面上熠熠生辉。 她反而开始不知所措起来——要知道,刚得知自己换成男性的时候,她的反应可比现在平静多了……好吧,其实那算是一种破罐破摔。 “那我去了?”她呆呆地呢喃了一句,布莱雷利和阿尔塔蒙对视了一眼,他开始赶人,“快点去吧,要是太热可以回来吃冰淇淋。” …… …… “说起来她认识去太阳的路吗?” “……” 布鲁斯把看热闹看得最起劲的哈尔乔丹支出去找人后,决定等人到齐再开大会,所以现在是剩下的成员集思广益的时间。 “首先,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他淡淡地说,同样的声音,布莱雷利讲出来至少会带有那么几分笑意,或者当他像讽刺些什么的时候,就会有一种和善的讥讽意味;布鲁斯不一样,他在这种时候会带上几分公事公办的口气,这让他即使心血来潮讲个笑话,也能凸显出一种独到的冷峻。 “其他人都没有中招,为什么会是我们?” 他沉着眼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布莱雷利第一次从第三人称看自己的眼睛,开始觉得阿尔塔蒙以前的形容并不是全无道理的。 阴沉沉的、波澜不惊的海在他眼底涌动,就像……就像…… 像什么来着? 他恍然大悟——像哥谭湾,如果说,灵魂中的某些特质也能一并交换过去的话,布鲁斯眼底轻轻摇晃着的就是那片围绕整个哥谭的海水……即便如此,也没人能否认,那灰蓝的大海终究是大海,有着常人难以估量的宽广与辽阔。 “接触的时间?距离?还是最近有什么别的特殊行为?” 第145章 好问题。布莱雷利想:我们在宇宙都是各走各的,在地球的时候我五天见不到你一面! 在大伙各抒己见的时候,布莱雷利在桌子底下握了握拳,这是一具身经百战、也称得上伤痕累累的身体,力量、技巧、耐力,千锤百炼,他独处的时候,能听得到属于身体沉沉的心跳声。 蝙蝠战衣,三十斤的负重。头脑,清醒且运行正常,那些属于原主人的记忆好像跟着灵魂一块走了,又也许只是暂时不对他开放。身份,花花公子,不被理解的义警。面容:他的二十年后,但也许他自己二十年后也不一定就是布鲁斯的样子。身高,高了很多,刚开始有点不适应,现在可以忽视。 相比他,直接换到和自己原本性别并不配套的阿尔蒂亚以及夔娥就麻烦得很多,特别是阿尔蒂亚,他像个木头一样杵在一旁,就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这点戴安娜看得很开,她还告诉阿尔塔蒙不用太介意,然后就顺便用阿尔塔蒙的身体上训练室进行模拟训练去了——“以防万一,上次互换的可是一团糟,除了蝙蝠侠就没人能正常应敌。” 但当时的蝙蝠侠情绪外露得……像个真正的小姑娘一样,这是可以说的吗?巴里想。 克拉克也想道歉,他还没说出口就被拉去检查了。但实际上,两个外星人,一个半神,搭上三个普通人类,本来就没什么对比性,尤其是两个人类里还有些血缘关系的时候。 最后还什么都没查出来。 克拉克戳了戳戴安娜的手臂,他叹了口气:“他心情看上去很不好。” “Дa,эtotakheoжnдahho”(是啊,这是如此突然) “我们是不是遗漏了点什么……” “劳驾,”路过的塑胶人帕特里克叼着一块面包,隔着老远探过来一个头:“你们是怎么在不同一语言的情况下聊起来的?是有什么不能听的吗?” 克拉克和戴安娜这才发觉到,他们一直在无意识地用身体原主的母语沟通——而且因为都能听得懂彼此要表达的意思,所以一直没注意到这点。 如果现在去问夔娥,她只会说一句:这有什么,他们还经历过三个人说三国语言一样无障碍沟通的呢! 不过一般情况下都是布莱雷利在迁就她和阿尔塔蒙,讲俄语或者中文。 用母语更容易组织起逻辑思维,所以这点没什么好争议的。布鲁斯咳嗽了一声,他听得见,所以—— “等他们回来后,商量一下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度过吧。” …… …… 最后达成的协议是,在尚且没搞清楚原因之前,先全部集中到韦恩宅集中观察,看看会不会突然间换回去。 “哪有那么多突然……” “这不是突然就换了。” 即使大家对互换带来的尴尬一度表达了谅解,不该少的活计却一样没少,此处特别点名蝙蝠侠的夜间生活和超人的记者工作。 无奈转远程办公的克拉克推了推眼镜,他好像回到了青春期,因为掌控不好力量而对所有东西轻拿轻放,夜兔对力量的理解和氪星人对力量的理解并不一致,打个比方,他能轻轻松松扛起一辆车,期间其实感受不到太多重量;夜兔也能做到,但这种重量可能相当于正常人拿起一个书包,需要发力。 再次失手捏碎了一个陶瓷盘子的夔娥心虚地将碎片拢到了一起,然后到处找能把他们包起来的胶布。 “交给我就行,夔小姐。” 阿福路过时顺便带走了那些碎盘子。 布莱雷利回忆了一下那个盘子的价格——好吧,这屋子里好像就没有什么廉价货,连他的衣服都被阿福换走了一部分——但换进来的不全是昂贵的牌子,更多还是以舒适和得体为主,也不乏平价款。 这点和众人想象中的富豪家人截然不同,这些老钱们从不盲目地炫耀自己的财富,有些还更偏爱旧物,布鲁斯自己的几件衬衫、马甲以及长外套就是父亲托马斯留下的,他在家时也会穿。 ……这么看来,还是当蝙蝠侠更烧钱。 已经对夜巡这项活动有了初步了解的布莱雷利如此确信道。 到目前为止,没被确定的事情还有很多,其中一项还颇有争议——那就是布莱雷利该不该代替布鲁斯去夜巡。 布鲁斯本人的意见被众人搁置在一旁,家庭成员们就这事吵作一团。 “惯例夜巡而已,我不认为阿莱应付不了这个。”迪克说,“再说我还能过来帮帮忙,没问题的,我想。” “你还是回你的城市去吧,蓝鸟。”杰森抱着双臂,和迪克呛声道:“那么大个烂摊子,他能收拾得了多少?” “我投大红一票。” 提姆说,惹得杰森诧异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达米安保持中立,他不耐烦地说:“在今晚之前解决这件事,别拖我后腿就行。” 原本正瘫在沙发上的布莱雷利立马坐直然后准备趁所有人不注意悄悄离开,他能做到这个,蝙蝠侠的隐匿能力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里逃走—— “你怎么看?阿莱?” 布鲁斯抓住他的衣袖问,他看上去有点不高兴—— 好一个祸水东引的老爹。 布莱雷利特别想翻白眼,但他不能。 穿着一件印花t恤,正呆在夔娥边上时不时抬头看两眼客厅那头的阿尔塔蒙合上书。如果他现在顶着戴安娜的外表去咖啡馆,这种沉静的、和善的气质大概能吸引一大批专门游荡在这种地方的文艺青年们。 第146章 她用俄语小声说,“我赌阿莱不太想去,上次他还抱怨和蝙蝠侠钻下水道的事情。” “……或许吧。”他回答道:“他之前一直没什么精神……” “是天气太热了吧?在宇宙的时候他不还活泼乱跳的,不过这趟回来都到九月中旬了,我总觉得只过了一周不到。气温也逐渐好转……”她猜测道。“我还想等天气再凉快点出去自驾游呢。” “唔。” “可惜出了那么一档子事,真够叫人心烦意乱的……哎呀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还想说两句什么——但突然间就想不起来那个词了,也对,到底不是自己的脑子,在这个空档,有人递来了两份点心和茶水。并让告知他们晚餐可能会推迟,由于少爷们的争论不休。 ——用俄语说的,流利且地道,吓得两人同时回头。 阿福一本正经地对二人点点头,“哦,我有幸在苏……俄罗斯工作过,略会一点俄语。”随后慢悠悠地端起盘子离开了。 第69章 最后大家靠着掷硬币来决定了要不要让布莱雷利去给布鲁斯替班。 “怎么感觉跟双面人似的。”迪克作为年长的那个,他负责闭着眼睛抛。 “我押正面。”杰森说。 “嗯哼?”迪克说:“那我抛了。” 他猛地发力,硬币被高高抛弃,在空中旋转,迪克凭着那点微不可查的风声精准地接住了那枚薄薄的硬币,他都能想象得到银制的圆贴片在灯光下闪烁的样子。 交给命运吧,他想。 当晚,布莱雷利无奈地套上了那身沉甸甸的蝙蝠战甲,在转过身时,还得面对“究竟谁来开蝙蝠车”这个问题。 老天,毁灭吧。他头一次面无表情地——像个真的蝙蝠侠似的,开门上车一气呵成:“你们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布鲁斯在黑着脸目送他们离开后,转头就被戴安娜塞了一听运动饮料,她多拿了一瓶。 “你不如多给他们一点信任,布鲁斯。” 她穿了一件高领无袖背心,为了方便活动。其实乍看上去,她和阿尔塔蒙的差距并不大——这里单纯从气质方面来讲。他们同样沉稳、认真、一丝不苟。只是戴安娜笑起来更富有感染力。 “这不一样,戴安娜。”布鲁斯解释道:“……不是信任的问题,我当然……愿意信任,但那孩子……我是说……” 他应该说什么?那孩子要面对的和他们不同?还是他们之间的行事差距?不,都不是。布莱雷利能被顺利接纳到这个家族中,不单单是那份血缘关系…… “……这是我的事情。”片晌,他说:“我不能以他也身处这片暧昧不明的黄昏……为理由,轻易把他拉入夜色中,他没有这个责任与义务,他们付出良多——” 如果不是需要尽快弥补上黑书欠缺的道德值,他也不一定会开口提出让布莱雷利加入夜巡。 “你知道,”布鲁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栏杆,沉闷的声音,指甲刮蹭的声音,还有回荡在蝙蝠洞中的空寂。“有时候比起正义,我更像……” “更像在践行愤怒。” 克拉克说,他不知是什么时候下来的。按理来讲,他应该在楼上写他的稿子。这就是平时克制超能力的好处了,当你真的到了一个没有超级大脑、超级速度的身体里后,还能自如地应付那该死的工作。 “或许会有那么一点,”他推了推那副夔娥自己的平光眼镜,和其他两人相比,克拉克就穿得很随意,他靠到栏杆上,在布鲁斯身边:“但这么多年,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 布莱雷利再次蹲到了滴水兽上,这回没那么冷了。九月的最后一周,沸腾、蒸灼的夏日逐渐被平息。他冲红罗宾打了个手势。 分头行动的时候,好心帮忙却惨遭“孤立”的夜翼跟到了布莱雷利身边,他没话找话的功夫一向很绝:“之前我好像有听到你在唱一首歌?能分享一下吗?” “什么?”布莱雷利微微侧过头:“哪一首?” 迪克哼了一段开头:“懂得一个男人需要……什么来着。” “……付出很多。”布莱雷利左右观察了一下,确定不会因为败坏蝙蝠侠形象而回家后被灭口,他慢慢地唱了下去:“……勇士或圣人。” “……亦或是愤怒的小男孩。” 他隐藏在蝙蝠面具下的蓝眼在无人看到的地方闪烁着、扩展着……汹涌着,海水缓缓推动着浪,悲伤并不是一次就倾泻而出的,而是永久的、不疾不徐地演奏着,固定的格律与韵脚,像一条永无出路的悬梯,自上而下,从父亲到孩子。那片海就这样收缩着、成为一个水球,蓝盈盈的,就这样,布鲁斯睁着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睛,听克拉克说道: “——超出了愤怒,我的朋友。” 他平静地宣判,好像不是在夸奖谁,只是出于职业素养所讲出的一句公道话,“要说有什么不好,我们没人是完美的,我们一直在犯错,我们没有走到尽头,也许不会有那一天……” “可我们还得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戴安娜说:“不要认为你的善行不够搭救他人,你已经做了太多。” “……远远不够。” 布鲁斯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年轻的、淡然的,一瞬间将时光拉回到了多年前,他第一次为了表露信任而摘下面罩的那一幕。他逆着一片朝暾,柔和的光像一个吻,落到他那俊美的容颜上,那真是庄重得如同一个宣誓。 第147章 在黄太阳的照耀下,氪星人的衰老速度会大大减缓,身为半神的亚马逊女人更是有着半永恒的生命。唯有血肉之躯的蝙蝠侠,不受奇遇眷顾,也无心去对抗寿数,三人中,唯有他在不断地随同时间一起变化…… 克拉克想,他们相识了足足二十年了。 在一切恍如昨日的今天。 不要担心,不必担心。他们没有再讲这句话说出口,他们之间的默契足以在一个对视间就将想法传递。 我依靠不甘、愤懑和暗巷中的血色,苟延残喘至今日……他拉开易拉罐,一口气把饮料喝光,然后随手一扔,那抹若有若无的嗤笑也随着饮料罐子哐当落进了垃圾桶。 在下一秒,他已然忘记后边的要想的话。 “布鲁斯,”戴安娜突然指了指楼下:“那边的灯似乎在亮黄光……有什么含义吗?” “……我来处理。” 他突然很想叹气——所以他痛痛快快地叹了一口气,在需要下楼收拾烂摊子之前,他已经很久没那么无奈过了。 反正蝙蝠侠还在夜巡,他掐着秒。所以叹气是布莱雷利还是布鲁斯韦恩,这不重要。 …… …… “我本来已经做好你惹篓子的打算了。” “这哪算篓子啊?事情不是挺顺利的吗?” 提姆深吸一口气,他握着棍子的力气都比平时大了很多,换根木棍,很难说会不会被他当场给撅了。 布莱雷利在夜巡前半段扮的蝙蝠侠,好吧,惟妙惟肖,蝙蝠侠的话本来就不多,糊弄几个混混绰绰有余。 一切崩盘于赛琳娜的出现。他们是在路上偶遇的,所以这不能全怪布莱雷利—— “大侦探,好久不见。”猫女眯起眼睛,她又轻又柔地说:“不过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她还以为能听到几句蝙蝠式的回答,老套,平淡,不过她本来就已经习惯这个男人不讨喜的性格…… 了解一点但不全了解蝙蝠侠与各位反派间恩怨的布莱雷利选择闭嘴,他好像有听谁说过,这位是蝙蝠侠那些年的爱恨纠葛之一,重点在爱的那种。 赛琳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反而扬鞭,将自己甩到了他所在的露台,并逐渐靠近。 吓得布莱雷利后退了一步,这让赛琳娜越发觉得有意思,他越往后退,她越往前逼进。布莱雷利一边在心里大喊夜翼红罗宾红头罩罗宾你们谁能来捞一下我,一边思考不然还是先跑再说吧。 什么?这样蝙蝠侠人设就崩了?他本来也没什么好名声。 布莱雷利决定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于是他在猫女真的把自己贴上来之前,拍了拍手。 他当着猫女的面,在手拍到最后一下时,重重一击,哗啦一下,一群蝴蝶状的光块从他手心中跃然而出,在夜色里,冷风中,明黄的蝴蝶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在飞到一定高度后,骤然炸裂,漂亮的火雨倾泄而下。 他在空中一抓,翻手变出一支玫瑰递给赛琳娜——大概是没想到蝙蝠侠还能搞出这种阵仗,猫女当场愣在了原地,她是少数能看穿蝙蝠面具下究竟是蝙蝠侠还是夜翼的人,对方的举动太诡异了,以至于她一时间没能把玫瑰接过去。 布莱雷利才不管那么多,他又递了第二次,并凑近赛琳娜,在她的耳畔说了一句再见。 然后他就跑了。 “……然后你就带着从她身上顺来的宝石跑了。” 杰森为这件事做了一个完美的总结,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不是满月,没人着魔,再说这又不是中世纪:“她是个老道的贼头子,还能被你偷了东西?” “看分什么人。”布莱雷利仔细看了看那枚宝石,并郑重地将其收到袋子里:“别人用这招还不好使呢,只有蝙蝠侠可以。” “不出一天。”杰森说,“这事就会传遍整个哥谭下城,你有没有想过你耍了猫女,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事指什么?蝙蝠侠喜欢她的事情?他们不是本来就不清不楚吗?”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达米安反驳道。 “大不了传复合,”布莱雷利挑了挑眉:“他不介意吧?” 杰森说,以他对哥谭人民以及赛琳娜的理解,这事没准会三天后就会变成蝙蝠侠求婚猫女结果惨遭拒绝。 布莱雷利觉得有道理,不过蝙蝠侠在哥谭的毒唯那么多,要是对方真的答应了没准就要腥风血雨啦!小丑都要冲出来插一脚的那种。 “毒唯是什么?”迪克问。 “她和父亲根本不适合!” “你妈就很适合?”杰森挖苦道。 “——停!”提姆打断他们了之间的各说各话:“我先通知布鲁斯一声。” 我母亲也不一定适合,达米安趁杰森不注意,冲着他的后腰给了他一下,那块没有电击。 之后布莱雷利和夔娥抱怨的时候说过:“……我是真的不太信他不会那么做。” 你是指他不会变魔术还是不会欲擒故纵。 看着被老爹唠叨——怎么说,虽然知道是爹训儿子,但最后表现出来的儿子训爹也太好笑了哈哈哈——的布莱雷利,她决定给予一点鼓励:“没关系,反正有你没你,你爹都注定打光棍。” 然后在互联网上被疯狂拉瓜,连种类上都一应俱全的那种。 第148章 ……不是这个问题吧!阿尔塔蒙默默地想。 第二天,消失了很久的红雀重新出现在了哥谭的夜晚。 同时迪克被迫推举为代班人员,而布莱雷利得替布鲁斯出去花天酒地。 “为什么你不用上班。” “你清醒一点,你是出去玩,不是上班。” 夔娥摆手:“一路走好,我和阿尔塔蒙会想你的。” 他带着一张蝙蝠式冷脸被阿福塞上了车。 就在他于车里昏昏欲睡,但还是撑着头想看看风景的时候,带着布鲁斯手机的布莱雷利,收到了一封来自熟人的匿名邮件。 第70章 当布莱雷利带着一脸麻木归家的时候,布鲁斯已经在家中等候多时。金钱,人间的通行票,能瞬间填满欲望沟壑的同时造就出更深的欲望,一整天下来,布莱雷利走马观花似的被推着到处打卡,上午去俱乐部,下午去赛马场,吃完饭还能去拍卖会逛逛,吃喝玩乐的名单长得看不到头。这么说吧,当你手握着大把钞票,好像没啥不能买,也没啥不能做的时候,能够满足你的就会越来越少……思维开始涉及更危险的事情。布莱雷利惊醒的时候,他正骑在马背上,他的骑术还不错,至少不会让自己摔下去。 来牵马的人见他一脸无聊,不经意间和他聊起了赛马彩票,布莱雷利挥了挥手,什么也不踩,利落地翻身下马,拍拍被风吹到身上的碎草,长腿一迈,把人甩到了身后。 到了晚上的拍卖会,他睡了小半程,醒后随便挑了两幅看得顺眼的画拍下——布莱雷利以前来过类似的拍卖会,拍的什么他现在也忘了,只记得紧绷的唇角、谨慎的神态和对人心的计算与把控。他隔着老远观察到了一部分人滑稽的神态,大概是来添堵的,没想到他不按套路出牌,完全就是闭着眼睛瞎拍——其中一副画出自一位近年才崭露头角的艺术家之手,不值这个价。 他撑着脸颊,笑得一点也不矜持,还挥了挥手,也不知道今晚又能气死多少人,养活多少小报社,他还记挂着手头的事,拍卖会一结束就回了家。 这还不如夜巡。不过短短几个月之内连续被踢出家族活动两次的布莱雷利完全不觉得他还能去凑这个热闹。 布鲁斯在看商报。尽管是同一张脸,布鲁斯干什么都是一股子老气横秋,也不知道他二十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他穿着一件马甲衬衫,淡漠的蓝眼从报纸后露出来。合上报纸后,他说:“阿莱。” 这就是找他有事了。 “他们呢?” “在训练室。” 知道了不止自己一个有班加的布莱雷利快步走过去,他把布鲁斯的手机还了过去:“你有一封邮件。” 布鲁斯稍微蹙了下眉,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去。这让布莱雷利感觉到了不妙,他的心脏在对方的注视下突然跳快了几拍似的,带来了虚幻的不适感。 “你也有一份邮件。”布鲁斯说,他下意识地想看一眼手腕,却生生收回了目光,布莱雷利是不怎么带腕表的。 这里就不得不论道上一件极为不公平的事情——发给布鲁斯的邮件是用暗语的,他试图破解过,但怎么看都是乱码,加上今天还得赶场子,所以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封邮件里谈了什么,又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他只能琢磨出这应该不是什么太紧急的信息,不然没理由发到这个手机上。 布鲁斯给他的信息是直达他——他们的通讯邮箱的,一般来说没什么好保密的,都是工作委托,他记得他应该已经发布了停单信息才对,如果这种情况都还有人找上门——哈,来者不善。布莱雷利观察了一下布鲁斯——用着他的脸的布鲁斯的表情,这大概不是个好消息。 接过通讯器后,他听到了这样一段录音:“许久不见呐!先生,希望您在哥谭一切顺利……” ……布莱雷利咬了一下口腔,他的表情不太好看。录音声音做了些许处理,语调也不再浮夸,但他还是立即意识到了这是谁的留言。 ……盲鸦。 布莱雷利开始后悔了,他就该在歇业之前把这人拉黑的! 在布莱雷利听完录音后,布鲁斯也已经获知了秘信内容。他们一言不发、且不约而同地走向了蝙蝠洞。 …… …… 这个盲鸦究竟什么来头,这是个没人能解答的好问题。 混这行的,有的人身份有迹可循,有的则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名字、样貌、过往捂得严严实实。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连神秘莫测的蝙蝠侠,也还有那么些反派知道他的身份,而盲鸦却贯彻了十二分的神秘主义,大部分人就知道这是个情报贩子、任务中介商。 “接触多了,迟早会暴露,所以身份从来都不成问题。”布莱雷利把手按在座椅的靠背上,语气也跟着对话一起慢慢沉入谷底:“……他究竟是怎么知道——” 他没再说下去。 “我可以以正义联盟主席的名义担保。”克拉克说:“除了常驻的几位英雄,加上在外的绿灯们,没有任何人泄露过关于‘夜兔’的资料。” 他神情肃穆,超人的承诺效力比他想象中的大得多,不过问题并不在此处。 “绿灯的资料里都没有关于夜兔故居的资料,他是怎么搞到的?就算资料是不小心流出去的,但这说不通。” 第149章 “不排除作假的可能。”布鲁斯沉吟道:“……你们确定没有其他人知道她的身份?” “没准一些思想特别活跃的会往这上面猜,考虑到肯特先生珠玉在前。”布莱雷利说:“但他们无法验证,除了夔娥的父母——还有我们,没人知道,虽然她以族群名字作为代号,不过其实更多人以为她用这个代号是因为她是中国人,又刚好多出没于夜晚。” “这和她是中国人有什么关系?”克拉克问。 布莱雷利不知道他该怎么讲这个问题——这个好像涉及到一点隐喻,所以他假装没听见继续往下说:“绿灯都要现查他们的绿灯大百科,一个土生土长的地球人不太可能知道吧?” “也许那是个活了很久的外星生命。”戴安娜加入了分析:“他——我们先称之为他,见过夜兔这个族群,如果他真的活得够久,那么从繁荣到毁灭,他应该是一并见证过的,外星生命的寿命难以用常理衡量。” “如果是,那他——在以往的交谈中从未有半点展露出自己认识小葵的意思。”布莱雷利缓缓说:“……他的背后另有其人,他并不是真正的知情者,还是……他打一开始就在故意接近我们?” 他开始回想那些年里和盲鸦做过的交易,对方确实特别偏爱他们团队,杂七杂八的活,什么都能从他手上捞到,一切端倪到了现在终于不再仅是一层浅浅的怀疑,蓄意接近的目的破土而出的那一瞬间,布莱雷利就知道,对方这是在摊牌。 可他仍然躲在暗处,不紧不慢地看他们抓狂、捕风捉影且没头没尾地提出各种可能,真是个十足的乐子。 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吗?他想,挥之不去的烦躁感让他不自觉地用力捏着皮质的椅子。 “……他这燕国地图可太长了。” 作为事件中心的那个人,夔娥自言自语道。她向来认为桥到船头自然直,只是夜兔怕光的弱点太致命了,不像超人,氪石没那么好找…… 她灵光一现,好像抓住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她刚要说话,就被布鲁斯打断了。 准确地说,布鲁斯只是抬起手,往下压了压,说了句:“在那之前,有一件事。” 大家不解地看向他——没想到蝙蝠侠还能有“这事先放放”的时候,布鲁斯镇定自若地掏出了那封邮件。 “扎坦娜的来信。” “扎塔娜?她有消息了?”克拉克问。 出了互换后,他们也曾经想过求助魔法,可惜康斯坦丁自己不见人影不说,走时还拐了扎塔娜一起失踪,他们大概是有什么事情要办,据说,他们现在在一个没法用正常手段联系的区域。 “并没有。”布鲁斯摇摇头:“她还在那个区域,一时半会没法出来,但是她想办法给我们送了一封信。” 是那封邮件。布莱雷利想,他就见过扎塔娜一面,一位人很好的女士。 “——她让我们维持现状,不要暴露出任何变化。” …… …… “所以她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得知了我们互换的事情,而且预知了之后——”布莱雷利想了想:“可能会发生的,并发出警告。” 什么才算暴露?如果是被人知道就算,那么他们早暴露个一干二净了,但也不妨大胆假设,她的意思的……不要暴露给隐藏在暗处的人知道他们互换的事情。 “盲鸦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夔娥快被绕晕了,她真的很不擅长参与这种解密环节,她只想知道要揍谁,打哪,用不用直接打死。 “也许知道,也许——他不知道,我们的胜算就来源于此。”布莱雷利说。 “那要赴约吗?”夔娥很想说其实也不用真的去跳这个坑,她又不着急非要找关于夜兔的一切资料,方便就找,不方便就拉倒,没什么过不去的。 “……我想,还是去吧。” 说这话的是戴安娜。 “我也认为应该去。”一直没表态的阿尔塔蒙说。“……我总觉得……不能不去。” 阿尔蒂亚的话在万事屋算得上有分量,不过在超英这边就不一定了。布莱雷利没想到戴安娜会同意,至于她的理由:“既然有胜算,去看看那里头是什么陷阱也无妨。”她坦然道。 “以及,也算是预感吧,我认为我们应该去。” 这如果是他们内部,在阿尔塔蒙投出赞成票之后他们就该收拾行李了,介于现在穿着他们壳子的不是本人,三票变六票,还有四票没着落。 “我投赞成。”克拉克果断道:“对方已经知道你是夜兔了,你不赴这个鸿门宴,他还会另外给你使绊子,到时候没准我们已经就换回去了,现在还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呀,你连鸿门宴都会用了。”夔娥惊奇道。 “谢谢,”克拉克笑道:“我大概知道一点?” 这下是三票了。 夔娥选择弃权,于是决定权就给到了布莱雷利和布鲁斯身上。众所周知,这父子俩在各自的团队里经常用谨慎为理由来给准备涉足危险的队友们泼上好大一盆凉水。 布莱雷利看着资料上的——关于夜兔故居的信息和盲鸦的委托,慢慢放过了被他捏得乱七八糟的座椅。 徨安星……吗? 第71章 早去早回。这件事最终还是由布鲁斯拍板。等夜巡的提姆和迪克回来后,只来得及收获几句匆忙的交代,和一册砖头厚的说明书。 第150章 他这是要去哪?迪克问,他拿着那本说明册,万分无语,这本白皮书他以前也收到过,不过当时没那么厚——他以为布鲁斯在逐渐适应就算他不在哥谭也不一定真的被炸上天这件事后,已经把这玩意给忘了。 谁叫布莱雷利此人实在不是什么安定分子,特别是在他可以用布鲁斯的身份解锁一些要命的设施的时候。提姆表示理解,并顺手把那本书从迪克手里拿过来,反手交给了布莱雷利。 你拿去压泡面也行,反正还有下一版。提姆耐心地给出建议。 布莱雷利还真的翻了几页,看到了满屏的这不许那不许,他立马把书合上然后拍到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哥谭规则类怪谈? 提姆给新任万事屋三人定好了机票,明天出发,在他搞完这件事准备去吃夜宵的时候,被布莱雷利手疾眼快地抓住了衣摆。让他记得帮忙多热几份食物。 “你可以一起上去。”提姆说。 “他不放我走。”布莱雷利叹气,迪克刚好走过来,友好地应下了这份差事。“这个你得习惯,”迪克说:“他更习惯把事情弄明白。” 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布莱雷利嘀咕道。 第二天,在坐上飞往中国的航班时,布鲁斯特意多拿了一条航空毯,递给目前还不能晒太阳的克拉克。 “……你没事吧?”克拉克接过毯子,不忘发扬一下关心朋友的优良品德:“要不要睡一会?” 布鲁斯摇摇头。但是,老天,他眼底的黑眼圈真的很重,一看就是熬了通宵。 “我让他给我写了一份注意事项……你们没写?” 布鲁斯问,他打了个哈欠,语调也懒洋洋的。 写了,克拉克想,但没你写得那么久。 在没什么需要战斗的场合,这更像是一种叮嘱,他现在已经稍微习惯夜兔的力量了,夔娥也已经逐渐控制了那些本不属于她的能力。外星人之间的默契吧,大概,在韦恩家借住的这几天里,她总爱往花园里跑——尽管以哥谭的天气来讲,三天都不一定晴一次。 戴安娜正抱着双臂闭目养神,她把套索和剑都交给了阿尔塔蒙,现在只能用阿尔塔蒙的书和枪。论起来,她的交换落差要比其他两个人更大,克拉克经历过这种落差,再强悍的人类之躯也会受伤,尽管失去了更便捷的能力,至少他现在还有能一拳砸破墙面的怪力。 能力上被削得最严重的戴安娜却始终是最冷静的一个。她一如既往地去练剑,并迅速调整作战方式,由于曾经混进过军队,她也清楚如何用枪。在之前的日子里,克拉克好几次都撞见过她在训练室打靶,从一开始的不熟练到百发百中,是女人,或者男人,都不影响她尖锐的、猎手的眼神——等她放完最后一枪,所有移动靶应声而停。 枪枪十环。 如果克拉克还是个毛头小子,他大概得喊一句酷毙了,因为他不是,所以他只能听到过来围观的杰森陶德大喊一句:“她真的很强,简直酷毙了!” 连路过的布莱雷利都不得不承认,穿着阿尔塔蒙壳子的戴安娜攻击性比原主提升了一个档次,杀伐果决,压迫感十足。 “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布……布莱雷利。”克拉克说,他并非盲目乐观,“找人并不困难,我想。” “希望如此。”布鲁斯说。“但恐怕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据说这趟飞机的航空餐还不错,以防万一,克拉克在上飞机前一直在吃东西,在其他两人补觉的补觉,发呆的发呆之时,他不得不遵循身体本能,一直在吃飞机上提供的小零食。 氪星人可以光靠太阳就能过日子,夜兔不行。他在赶稿的时候就遇到过一次——脑力消耗也是消耗,在专心搞定一片专访后,被置之一旁的饥饿迅速挤满了他的心神,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厨房门口,开始吃一些半成品。 克拉克知道夜兔食量大——他开始怀疑之前她跟着自己的时候有吃饱吗?他可算知道闪电们过度消耗的感觉了,非常糟糕,和被氪石影响的感觉不一样,像身体里有一个深渊,你必须用什么东西去填满它,不然倒霉的只会是你自己…… 饭点的时候,戴安娜和布鲁斯不约而同地把自己的那份慕斯蛋糕让给了他,三个人边吃边聊点什么打发时间。戴安娜挑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所以关于那个委托,你有头绪了吗?” 布鲁斯摇了摇头。 盲鸦这次的委托延续了他神神叨叨的风格,布莱雷利瞪着那封邮件思索了很久,也没想到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邮件上只有一个位于中国的地址,并附言让他们去调查住在那里的一位杜姓老者。 “盲鸦虽然神烦,但以往给委托起码还是人话。” 布莱雷利试图分析对方的用意:“那么奇怪的还是第一次……找那个老人,然后呢?看地址还是在村里,不会要上演什么愚昧村民和封建迷信的情节吧?” “那可说不准哦。”夔娥说,她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专门给克拉克的说明里又添了一页,标题写得很大:中式恐怖应对指南。 第一篇就是讲冥婚习俗的,并且在结尾告诫克拉克很多看似古怪的事情多半是有人装神弄鬼,通常他们都是听布莱雷利的,所以推己及人,听布鲁斯的就行。 以及大力出奇迹,莽就完了,在绝对的力量前,任何花里胡哨都是纸老虎。 第151章 以上皆建立在团队法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前提下,如果法师说不行,那就走为上策。 克拉克品了品这部分,他觉得夔娥说得挺对。 眼下,他们能做的前期准备就是通过韦恩家的卫星来确定一下他们所前往的地形……以及上网搜集一些信息,不出所料的是,网络上只有一些夹在百科此条里的介绍,和捕风捉影的传言,没什么参考价值。 漫长的旅途对于随时能出现在全球任意一个地方的超人来说,也并非全是坏事。他坐在中间,机翼划过云端,带起一阵气流。青年的的半张脸沐浴在偏过来的阳光中,他在光中静默,眉眼也随之放平,他身处一片和缓,哪怕火山喷发、洪水泛滥,哪怕下一秒他们会因为遭遇各种意外,唯有他会保持着永恒的沉思…… “嘶!” 他的手在触碰到阳光的瞬间,剧烈的灼热从指尖传来,像被火烫了一样——原来这就是被火烫伤的感觉,随后他的手被布鲁斯一把抓住,蝙蝠侠式的冷峻表情爬上他的面庞:“克……夔娥!” “抱歉,我忘了……” 戴安娜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专门的烫伤贴,啪地摁到了他手上。 这种程度的伤,以夜兔的体质,不到半分钟就消了。但克拉克不敢说话,只能再三保证不会了。 布鲁斯干脆把帘子拉了下来,以免前氪星人现夜兔又不小心去碰阳光——不论他过去再怎么热爱太阳,现在都得躲着走。 等飞机落地后,他们按照计划稍作休整,倒一下时差。直到他们下榻某家旅馆的时候,布鲁斯还在和他的材料死磕,戴安娜已经开始查线路了,如果不是还有任务,这倒像一次旅行。 “我很少来中国。”她兴致勃勃地对克拉克说:“这边没那么混乱——近些年是这样的。” “我也是,这似乎……不是一个特别需要‘超人’的地方。”克拉克摸了摸自己的发尾,卷发很容易打结。“但我记得正义联盟在这边有分部?” “有,不过他们不太和我们联系。”布鲁斯头也不抬地说,他轻车熟路地敲着键盘,手边放了好几个u盘。 针对超人为啥不太来中国这个问题,夔娥之前问过克拉克,是不是因为他只要参与特定国家的救援就会被开除国籍。克拉克只能哭笑不得地给她解释没有这回事,并告知他很久之前就宣布过放弃美国国籍了。 “……啊?”夔娥大受震撼,“好吧是我孤陋寡闻了……那你作为超人的身份是?” “联合国公民。” 要不是氪星人其实不用呼吸,她大概就要被憋死了。 真会玩啊! 在布鲁斯初步制定好方案之后,其他两个人已经开始按照说明点起了外卖——并且,在他专注的这三十分钟之内,他们一直在看外卖!见布鲁斯终于做完了工作,克拉克便问:“说起来你有什么比较特殊的过敏原吗?这边的食物比较多样化……哦我知道你对牛奶海鲜不过敏,这些就不用说了。” 布鲁斯:“……” 布鲁斯原本想说不要太高热量的食物就可以,他没有什么太特殊的过敏原,然后就被克拉克打断了:“那我就随便点了,以及附近好像有汉堡店。” “……三明治,谢谢,” “哦,没有那种东西。”克拉克快乐地宣布:“这里只有需要微波炉加热的冷冻三明治。” 然他们在每个评分高的店都点了外卖,还顺便给布鲁斯多点了一杯意式咖啡——因为布莱雷利一直吐槽美式咖啡就是兑水,为了不崩人设,他推荐布鲁斯要是在外想喝美式咖啡,那他可以自行兑水。 布鲁斯头疼地看着好像年轻了十岁(虽然身体上确实是年轻了十岁)的朋友们,他已经遇见到了这趟旅程或许会存在的……艰辛,各种意义上的。 第72章 大抵是昼夜颠倒的日子过惯了,夔娥直到他们走后的第三天才猛地记起一个要命的事情。众所周知,十月初的中国不是个出行的好地方。届时,大家都走在路上,人头攒动,谁也不知道在乌泱乌泱的人群中,哪些是来者,哪些又是归客,出门除了人看人就没别的了—— 我得通知他们一声,她立马拨了个电话过去,生怕再慢上几秒,克拉克他们就该给人山人海淹了。 “是吗?我知道了……嗯,我们这边一切还好。”接电话的是戴安娜,她那边不算嘈杂,反而是一片寂静,这时候夔娥才想起来,对面估计才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呢! 要道歉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没关系的,好姑娘。”她轻柔地说,不过乍然一听,还是觉得很奇怪——谁叫她太熟悉阿尔塔蒙的声音了,夔娥补充了一句“抱歉”后,转移话题并熟练挂断了电话。 戴安娜起得最早,这得益于阿尔塔蒙本身的作息;克拉克则是被闹钟叫醒的,这时候戴安娜已经出去转悠一圈回来了。等布鲁斯好不容易从梦中醒来后,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份中式早餐,作为没出门就能吃上早饭的人,他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他把吸管戳进滚烫的豆浆里,试图打起精神…… 布鲁斯韦恩能做到随时随地切换状态,但布莱雷利在不那么危险的境地里更倾向于先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给思想做缓冲,嗨,你就算开车也得先点燃发动机不是?直到布鲁斯喝的太急,舌头被烫了一下,他这才从游神的状态里稍微清醒一点—— 第152章 “……你说什么?” 感情他没在听。克拉克腹诽道。 金秋,一个好时节,在冬季赶赴到此地之前,生命还是得富有耐性地走完始终在首尾呼应的旅程,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朵从大地上退去,绿叶遵循古老的基因传统逐渐将自己漆成金色,泛红的日光将温暖的错觉不断延续,直到某一日被冷风唤醒,人们在直面萧条的冬季时,才会带着恍然,从醉酒般的美好时节里醒来。而那时,熊正准备沉睡。 他们路过梧桐大道,在满地金叶与南方的酷热中跋涉,斑驳的光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一块又一块的光虫围作一顶桂冠,静静落到了他们中最漂亮的青年人头顶 他心平气和地站在树下,想方设法地查了又查,最后终于确认——现在确实干什么都费劲,车票难买,高速堵车,最大的阻碍是,他们到底不是土著,语言习惯的不同、生活上的差异就够棘手的了,现在还得加上节庆期间带来的变数。蝙蝠侠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一定能做成,但他多少也会衡量一下利弊,特别是付出的成本和成功的概率。 蝙蝠侠从不鲁莽行事,虽然他莽起来能把超人气个半死,超人还不一定能吵过他。 克拉克和戴安娜人手一根冰棍,就站在不远处的垃圾桶旁边,给布鲁斯的那根还没拆包装,见他走过来,克拉克安慰道:“盲鸦没给时限,那就说明应该还没那么着急。” 在布鲁斯的下一句话出来之前,他连忙说:“横竖现在放假嘛。你们要不要去……回我家呆几天?” 建议是夔娥给的。 “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去我老家呆到假期结束。”她说,语气里有一丝不易觉察到的忐忑:“……他们也不介意的话,不过那是深山里的乡下,所以……” 她不知道如何去形容,不算便利?还是比较有乡土气息?克拉克接受了她多余的沉默,转而说起自己的二十岁,刚从美国的一个中部州跑到东海岸的繁华城市打拼的、羞涩腼腆的青年。不久后,超人横空出世,不怀好意的人聚在一起,不断地猜测:那力大无穷的古神是否能经受得起人言的追捧、赞美、诋毁与污蔑?只要他是神,那他就不能追究这个;如果这是个人,这一切足以击垮他那颗天真而赤诚的心。 克拉克在决定用手掂起正义的名号前,他一早就感受过了人情冷暖啦!那些鄙夷他出身的势利眼,还有他不曾在田间学过的弯弯绕绕。 “外星遗孤、超人、没什么大名气的小记者、农民的儿子,他们不为其中一个身份而过分高看我或贬低我。”他笑着说:“……他们只是认可我这个人而已,我也一样。” “……现在去也许会有点冷。”夔娥原本想说,中国的农民和外国的农场主可不是一回事啊,不过,她大概能理解克拉克的意思,就像克拉克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一样:“……而且玉米也快熟了,回去的话还得干活也说不定。” “哦,不用担心,玉米是吧?我给你收。”他一口答应下来:“我可是这方面的老手啦!” …… …… 在另外三人决定转道去中国北方之时,提姆啪地在布莱雷利面前放下一叠资料。 布莱雷利没有当即去看,而是反问道:“我还以为你们不想让我去夜巡?” “你确实不用去夜巡。” “蝙蝠侠的活怎么办?” “迪克会去替,不用担心。” 他翻了翻那厚厚的一叠纸:“那这是什么?” “给你找点事情做。” 在他说出“不然还是让我去吃喝玩乐”之前,提姆撂下一句:“交给你了”之后就走了,完全没管他。布莱雷利认命地捞起资料,很好,是柯利福那事儿,他懊恼地把头发搞乱,最终还是不得不开始翻资料。 “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意见吗?”夔娥打完电话,晃到他面前,她这会儿正准备上网给自己找点精神娱乐。氪星人真好用,她想,可以用很快地速度学完并理解贯通一门语言,从此语言不再是难以逾越的壁垒,她爱看哪国的乐子和八卦都行。还能豪气地把同人论坛上所有的语种统统勾上。 布莱雷利看了她一眼,夔娥就知道了,他不想说。 布莱雷利很少有瞒着他们的事情,他只有一大堆不想说的事情。见识过他能把死的讲活,白的讲黑的语言能力后,夔娥不准备挑战自己的脑力极限—— 反正真的遇上极端情况了,布莱雷利也打不过她,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你不想干的话要不要回绝掉?”夔娥打开网站,她不经意间往窗外瞥了一眼,下一秒,布莱雷利已经连人带沙发被她搬到了花园晒太阳。 “你差不多得了。”他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并不准备做出什么太过夸张的举动——可能是因为他懒得。就好像没瞬移这回事一样。 她才不要“差不多”,所以三秒之后,阿尔塔蒙也被她搬了过来。他还拎着一把长剑,对自己突然出现在花园里这件事,他表现得很稳重,“我需要先把剑放回去。” 夔娥比了个ok的收拾,她风风火火地把剑放回训练室,然后不知道从哪搬了张小桌子。 让布莱雷利惊讶的是,阿尔弗雷德几乎立刻就出现在了他们身边,在铺上桌布的同时端上了经典的英式三层架下午茶。 第153章 “请慢用。”他优雅地躬身,接着退场。布莱雷利愣在沙发上,他开始怀疑布鲁斯那据说堪比人体雷达的警觉性了,他都没看清阿福从哪冒出来的! 这份下午茶里充满了老管家自己的创意,既有经典的纸杯蛋糕、松饼和阿福最引以为傲的布朗尼小甜饼,又有肉肠、鸡串、生蚝和三明治,主打一个男女混搭的风格。给布莱雷利的依旧是花草茶,阿尔塔蒙得到了一杯红茶,尽管他就算端着红茶也没办法大谈特谈莎士比亚——他不太喜欢炫耀自己的文学见解,夔娥面前是奶茶。 阿福大概是注意到了夔娥以往的习惯,她确实不太喝茶。按她自己的说法,其实不是每个中国人都爱喝茶。说起这个,他们之中相对喜欢喝茶的应该是阿尔塔蒙。 “仔细想想,这算不算一种刻板印象。”布莱雷利说:“亚裔都爱喝奶茶。” “奶茶好喝啊,再说我又不怕胖。”夔娥拿起一块松饼。不如说以夜兔的体质和日常消耗量,她能多胖三斤她妈听了都得高兴一下。“之前讲到哪来着?哦对,你干不来回绝掉就好了。” “不是干不了,只是……”布莱雷利想了想,发现很难解释:“好吧,也能查,我就是不太想掺和这种感情问题……那大概率和情杀有关。” 感情问题,布莱雷利要是那么定义的话,那听上去也确实有点麻烦。就像他们从前接到的关于扫除的活儿,运气不好就会遇上那种不愿意扔掉杂物的雇主。感情问题就像这些没办法断舍离的物品,冗杂、无用。可偏偏就因为承载了那么一点说不清的回忆以及微小的、不知是否还能再变现的利益而迟迟不被放弃,局外人当然能够毫不留情地将其抛弃,屋主就不一样了。 “情杀啊……”看在他们也跑了那么多年的委托上,夔娥就算是个木头也差不多能摸出了一些凶杀案的套路来了,正常情况下,哪来那么多逮谁杀谁的连环杀人犯,绝大部分案子发生的起因无非就是那几个:利益纠葛啦、见色起意啦、仇杀啦、感情纠纷啦,云云。情绪上头的一时兴起,或者蓄谋已久的安排,人心难测,无数不起眼的鸡毛蒜皮就能轻而易举地断送掉一个人的性命。 ……至于阴谋和冷漠,那些就是另一个台阶的事情了,越往下看,就越深不见底。 说实话,在原本属于他们的事物被接手后,无所事事悄默声儿地占据了他们生活的大部分。他们只需要定期出现一下,偶尔去瞭望塔值个班就好——谁让现在世界太平!恶意还被关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发酵,她想还问有没有什么他们能帮忙的,而布莱雷利闷不吭声地盯着他那杯茶, 一个荒唐的想法突然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居然觉得,布莱雷利看上去有些……疲惫,行吧,可能是因为他现在是他爹的外表。也许,他的疲惫也不仅仅是他的,还得加上这具已经不再壮年的躯体的,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又不巧让夔娥捕捉到,并笼统地被归为了她看不懂的某种倦意——目前的她还没办法剥离它们。 突然间,阿尔塔蒙起身抽走了那叠资料。 “等你想好了,再从我这里拿回去。” 他沉默了一下,说:阿莱,不要……勉强。 他的最后一个词说得很含糊,直到后来,布莱雷利回忆起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们难得围坐在阳光下,草坪宽阔,无人打扰,他总疑心,阿尔塔蒙想说那个词并不是……勉强。 ……也许是阳光太过炽热,又也许一部分记忆被存储在了别人的身体了,他后来始终还是……不记得了。 第73章 二度下飞机后,他们在机场的便利店里随便买了几份便当,凑合了一顿早饭。等出了机场,克拉克才切实感受到了一种凉意,和依旧闷热如夏的南方不同,北方入秋冬这方面鲜少含糊。他们夹在人潮里,时不时还遇上两个拉客的司机——还有些面相年轻的,讲着一口还过得去的英语,问他们去哪,需不需要乘车。 这些统统被布鲁斯用中文回绝,随后他掏出手机,直接预约了一辆车。 戴安娜看着镶嵌在大厦中间的广告屏,上面正在播放一部电影的预告片,当特效轰鸣的声音被城市的噪声所淹没时,她突然意识到,她似乎从来没有看过中国的科幻片——多年来,科幻似乎是一个被好莱坞所垄断的概念。她自己的人生本就集神话与科幻为一体,足够拍十部大片,但她还是有看过几部比较经典的科幻片,并且确认在自己的观念中,这个国度似乎和科幻搭不上边。 就像某种文化名片,武打片,熊猫,又或者是会功夫的熊猫,带着面具的东方戏剧,茶,旗袍。 夔娥甚至都没怎么穿过旗袍,她更喜欢穿一种带着神秘纹饰的褶皱长裙,鎏金的纹路明灭闪烁,当她漂亮的眉目张扬起来时,她就和那身衣服融为了一体,她只需要带着伞,冷冷地站在那儿,就能像世人轻声倾诉,看啊,极致的美丽,极致的杀意,这两者从来都是不分彼此的。 戴安娜喜欢那姑娘,方方面面的。 所以她开始思考,这个她鲜少涉足的、也自有规章的国度,正如夔娥本身,似乎另有锋芒——不是《美国往事》中的华人街,不是成龙,不是古建筑,更不止是布鲁斯家里的那一整套昂贵瓷器。 尽管让夔娥自己来讲,旗袍也好看,不穿旗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好的旗袍太贵,差的旗袍穿着难看,打架还不方便。涉及到概念方面的问题,她更难解释清楚了,她无法以一己之力为一个庞大、古老且有好有坏的国度作出一个准确无误的阐释,这简直是为难她这个干饭人。 第154章 在预约的车到了后,他们直奔市区逛了半天,在布鲁斯没法把正事挂在嘴边之前,他们就当今年的三人出行提前了。 “我还以为会看到一些更中式的建筑。”戴安娜遗憾地说,廊柱,穹窿顶教堂,繁琐的浮雕,巴洛克、古典主义和折衷主义风格的建筑分列两旁,她不能说不欣赏这个,就是也许——既然是出行,还是希望能看到更多。 克拉克给家人们都买了礼物,并怂恿布鲁斯一起买,还在这人满脸心不在焉、差点踏进奢侈品店前把人拽了回来。 “不是这种,b。”克拉克无奈道:“那些你在美国都买得到。” 布鲁斯挑挑眉,还是妥协道:“好吧。” 他很快无师自通了那些复杂多样的软件,并熟练地运用他们安排起了接下来的行程。谁也不知道布鲁斯把导航开到了哪,在小巷和五颜六色的建筑中七拐八拐了很久后,他们找到了一家冷饮店。 “我想时间要是够的话,他没准能领你打卡全球的冰淇淋。”克拉克说。 “是啊,不过谁让有些人一直很忙,下次去法国的话,我愿意带你们去我最爱的那家。”戴安娜举着那根造型独特的雪糕,像普通人那样拍了照,她还把正在付款的布鲁斯也拍了进去。 午间,他们随便拐进了一家路边餐馆,此前布鲁斯特意说明了中国并非分餐制,并问他们想吃什么。 “你们随便点一些就是了。”克拉克说,他有听夔娥讲过关于用餐的注意事项:“你们可以随便点任何想尝试的菜。” 布鲁斯完全没察觉不对,所以他按照以往的旅游经验,真的随口点了几个菜,他的淡定只持续到了上菜的那一刻—— “……” “……” “……怎么了?” 布鲁斯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好吧,他想起了不知道多少年前去参加的街头狂欢,也像现在这样,热腾腾的、丰盛的食物,摆满了整个餐桌。美利坚是个以挥霍食材而出名的国度,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在三个人的饭桌上看到能摆下半条小吃街的菜!克拉克抢在他开口之前举手解释道:“你可以每样都只盛一点。” “剩下的我可以解决——呃,不够再加……” 布鲁斯决定不然先算了——直到方才,他才切实地理解到了万事屋的日常支出中那怎么看都不太合理的恩格尔系数——等等,那姑娘平时吃得饱吗? 正如克拉克所言,夜兔确实能解决完所有食物,原本还想提醒一下他们的店家默默地拿着点菜单子转回了厨房,布鲁斯还能听到从那头传来的震惊:“哎呀妈呀,我给你讲,外边有个小姑娘,点了一桌子菜全给造完了。” “哎哟,哪呢?这胃口忒好了吧?” ……布鲁斯决定现在就去结账然后走人。 夔娥的老家位于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山坳之间,他们需要从省会坐动车去往县城,然后再转乘开往乡间的巴士,才能最终到达那个村庄。 这听起来像一条通往某个避世之地的路。克拉克坐在列车上时就在想,冰凉的玻璃很容易就能染上鼻息间热气,不属于他的年轻的倒影与远方的桦树和椴树重叠在一起,这是一趟稍显嘈杂的旅程,列车员在高声叫卖:矿泉水、零食、瓜子,来把腿收一收喽。小车的轮子与大车的轮子背道而行。乘务员挨个给人发推销的产品,蓝莓干,奶片,到他们的时候,布鲁斯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开始装一个不懂中文的外国人。 克拉克转过头,斜上方的一个稍瘦的青年在与母亲通话,那对话在他挪动目光时,不小心飘到了他的耳朵里:我今年假期就不回去了。 尽管这并非他的乡音,以文字为生的记者还是敏锐地捉到了一丝愁绪,属于异乡人的悲调。最开始的一切家什、梦想、信念以及希望被统统压进了一个行李箱,接着被带上哐当作响火车,带入陌生的风景,带进漫长而疲惫的旅途。在年深月久的颠簸中,箱内的零碎事物不可避免地开始杂糅、重组、生长,直至旅人不经意间想起这样一个行李箱,那势必先经过一阵兵荒马乱的翻找,在打开后,年幼的自己正蜷缩在其中,静静沉睡。 克拉克才开始适应比美国更为便利的基础设施和热闹的城市风貌,他就不得不在之后的旅行中将其抛之脑后。大厦、街市、电车、银行、商店、行人,宛若神迹的科技在列车行驶的过程中被轻轻瓦解在了泥泞的道路两旁,只剩下随风漂泊的草籽;拥挤的大厦瞬间不见踪影,原野的广阔足够容纳每一棵树木,人造的景观被剥离,世界在列车前进的同时开始倒带,他们越往北走,就越远离尘世,在茫茫的莽原中,暮色染出了一道壮阔的地平线。 他们在客运站搭上了最后一班通往乡间的客车。皮革,燃油,藏在角落中的灰尘,还未散去的浓烈的食物味道。一路上再没有别的乘客,司机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有一把粗狂的好嗓子和热络的性格,他说,这还是第一次拉到外国乘客。 “你们从哪来的?” “美国。” “美国啊。那怎么会突然想到这旮瘩来?” 克拉克温和地笑了笑:“……带朋友回来看看。” 其他两个人贴在他的两旁,在摇晃的车中各自闭着眼。后来,他也逐渐困顿,睡意总在不经意间互相侵染。三个人就这样挤在客车的后排,互相挨着睡了过去。 第155章 童年只有在回乡之时才会从箱子里懵懵懂懂地坐起,宛若初生,直至下次旅途开启之前,日光下的泡影尚能折射出虚幻的……光彩。 第74章 扮演是一门学问,没有争议的事情本不该被拿出来讨论。然而扮演与扮演之间也是迥然相异的,就好比布鲁斯韦恩自己,花花公子和义警都是他人格的一部分,不完全等同于他,但也不能说与他毫不相干。 先不管布鲁斯自己愿不愿意承认,假设像一颗暂时钉在思想之墙的钉子,用来挂住一些猜测、怀疑、不着边际的想法,直到脱落,又或者完全钉死在那儿。布莱雷利熟练地做完这件事,回过神开始思索之前的议题——扮演,是的,他需要扮演他相认还没到一年的父亲,扮演他、他的面具、他为人熟知的那部分和不为人知的那部分。 他站在路口,等待车流过去。秋末,哥谭的雨水中饱含了更为沉重的寒冷,那些出没于夏日的流浪汉已经不再随处可见,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开始自发地寻找温暖的庇护。桥洞,背风的墙根,餐厅后门的垃圾桶;求死的理智使一部分人无知无畏地睡躺在冰冷的石砖与花园长椅上,死亡会在梦中将悲苦的魂灵牵离。布莱雷利在时隔两个月后,再一次来到哥谭下城区,扮演父亲的扮演。 穿着西服的男人,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市井气息,有时候是油嘴滑舌的诈骗犯,有时候担当交易的中间人,是帮/派成员,以纵火和死亡为生,偶尔,做点好事。 火柴马龙,存在过的名字,本该不存在的身份,蝙蝠侠的众多伪装之一。布莱雷利没想通他是抽的哪门子疯才会捡起这个身份出门,他完全可以自己重新捏一个,然后等蝙蝠侠回来后,他那十几个马甲里又会喜提一员。 这一点都不有趣。 布莱雷利自有一套表演技法。当你在扮演什么的时候,不妨抓住你和扮演对象的共同之处,刀尖抵在皮囊的薄弱之处,慢慢往上挑开,剖析也是需要有章法的;等你能把自己像塞棉絮一样塞进那身皮囊后,那扮演就差不多生效了。 只是,永远不要将皮囊的拉链合上,除非你想将自己的人格憋死在那虚伪的皮面之中,彻底成为他人的脂肪。 兴许是血缘作祟,布莱雷利在样貌之外,总还是有其他什么地方,堪堪能合得上他生父的性情。于是他只要将这部分外放,再收敛起不合时宜的个性,完全就能蒙混过关;就连去演提姆,他也能游刃有余,谁晓得为啥——他和提姆之间能隐约猜到一点对方的想法,虽然分歧也不少就是了。 但当火柴马龙就不一样了,他需要发挥出一点……他本身不一定拥有的状态。他对着街边的橱窗,露出一个流里流气的笑,然后整理了一下挂在领口的墨镜,这自若地走进某家位于码头旁的酒吧。火柴马龙这些年很少出现,不过还不到被彻底遗忘的时候。他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人和他打招呼。 “嗨,马彻斯,许久不见了。” 那人穿着一件灰色的西服,红头发,红脸膛,上前来和他打招呼:“借点火,火柴杆儿。” 布莱雷利依言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在对方卷雪茄的时候,点了一份三文鱼简餐和一杯威士忌。他轻佻地笑了笑,“是很久不见了,近来没人找麻烦?” “这地方到处都是麻烦。”红头发说,“你前阵子上哪快活去啦?” “不算快活,给一桩事牵连到了,就出去躲躲难。”他说:“听说最近还行,没起什么风浪,就回来转转。” “溜得挺快的吧?啊?火柴杆儿。” “没法子啊,蝙蝠咬得紧。” 他向红头发——好吧,他蝙蝠侠给他的笔记里也没这号人——旁敲侧击地询问着关于哥谭的近况。 一切都如常,和他知道的没什么出入。不过有一点比较令人意外:那就是当他打听猫女的时候,居然没有半点花边消息传出来——他还真以为事情会像杰森讲的那样,成为哥谭人民的新乐子呢。也许是因为这事本身有点诡异,赛琳娜回去后并未选择声张出去。 酒吧还没到真正热闹的时候,这座名为“河畔”的酒吧扎根哥谭也有十余年,据说是由于老板背靠某股势力,才能在鱼龙混杂的下城区占有一席之地。三教九流都爱上这儿来,中立地区,谢绝武斗——虽然人人依旧枪不离手。 他和红头发信口胡扯了半小时,又和另外入座的两个黑人谈笑风生,这地方就没一个善茬,不过在有人请酒的时候,大家都还是愿意卖这位中间人一个面子。他身兼多职,又要给杰森打听老对手的行动情况,还要见缝插针地找找关于盲鸦的线索,最重要的是,他需要找到有关艾玛·柯利福的消息。 他摇晃了一下杯中的冰块,寻思这老板是有点会开酒吧的,就像布鲁斯所提醒的那样,只要钱到位,调酒师能给你往酒里再掺酒,保证搞出一杯既能喝翻对方又不会让人察觉的酒。 提姆的窃听器只派上了一部分用场,能够收集到的信息只有奥斯蒙德家中确实知道老头子有那么一号情妇,并庆幸这表子死得早,不算添麻烦。至于是谁杀的,还没能明确。 艾玛·柯利福的出身不算太好,她有一副不错的容貌,却偏偏生在哥谭下城区。在同龄人都选择早早堕落的环境中,她勉强读到了高中,却最终没能完成学业。读了一年后就辍学进入了社会。另外,她的父母离异得很早,父亲是个靠吃女人软饭为生的软蛋,母亲早早就不知所踪,她有一个兄弟,死于酗酒后的溺亡——掉进哥谭湾,不失为一种哥谭人特有的归宿。 第156章 她的兄弟亚伦·柯利福曾经是企鹅人手下的一个中层,曾经和一位老鸨打得火热,会帮对方介绍“员工”。在亚伦死后,这名老鸨仍然活跃在红灯区。 露出的罪背后往往会牵扯出更大的罪,这就是为什么这起案子棘手,亚伦死不足惜,可艾玛也一同死去,这就耐人寻味了——如果她是除亚伦之外的,另一个掌握那些戕害他人罪证的人,那么她的死亡也就意味着,往后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再抓住那老鸨的马脚了。也许她死于奥斯蒙德们的同室操戈,也许她是死于情/色贩子之手,也或许,还有更大的隐情等着他们去挖掘。 布莱雷利走出酒吧,等待路过的风带走身上的酒气,但海风在他身边绕了几圈,于是他只好拍拍衣服,带着混合着海盐的酒味踏上归途。 布莱雷利一直记着蝙蝠侠的忠告,关于如何扮演对方呕心沥血才让其活过来的火柴马龙。但他自认为没那么严重的强迫症,所以不会什么动作都完全模仿到位,实际上,火柴马龙本身是什么样,那是个其次的问题,重点是——搞懂别人眼里的火柴马龙,有人认为这是个幽默的人,那就幽默给他看,有人觉得他是骗子,那就竭尽所能地展现骗术。 布莱雷利本来打算往“住所”走去,半道上,他又改变了主意,折身而回,踏入了另一条街区。 这样一来,一个小时后,臭名昭著的红头罩就能在某个巷子里捡到一个披着老爹皮囊的倒霉兄弟。他倒是大可以冷下心肠,把人丢在那儿不管—— “先把你身上的味道给我洗洗!” 杰森嫌弃地说。 “你态度不能好点?”布莱雷利说,然后被杰森瞪了一眼。 半个小时后,他老老实实地坐在杰森安全屋的沙发上,叼着一根棒棒糖。发梢还在滴着水,作为收留他的报酬,杰森反手就丢了几份活过去。 “我好歹也有在帮你打探那几个新组织的消息,”布莱雷利说:“你就是那么对我的?” “你打探到再说吧。”杰森把夜宵放进微波炉,定时,然后拿着一罐啤酒坐到了他身边当监工。 布莱雷利没分给他一个眼神,他在边干活边和夔娥聊天,并告诉她自己不需要她特意过来接人。 超人太频繁地出现在哥谭也不是好事,对哥谭人而言。 “你在查安吉莉亚?”杰森慢慢啜着手里的冰镇啤酒,布莱雷利“嗯”了一声,却说了个不相干的话题:“你想干什么就随便干,别在意我,就当我是盆栽,真的。” 盆栽可比你小子讨喜,杰森想。不过当布莱雷利愿意安静的时候,确实能起到盆栽的作用,随便往什么地方一放,赏心悦目,也不惹人烦。他也不像提姆,在没事可干超过二十分钟后就会原地睡着。 前提是他用自己的脸。 “她以前勾结过一些……高层。她一开始是在纽约做这种生意,后来才来的哥谭。”杰森不接他的茬,反而继续补充道:“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她在这儿可是大名鼎鼎,哈,在我还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那儿了,我是个男孩,所以最差的结局也就是去当窃贼,那时候,女孩们对她更熟悉——” 布莱雷利好像有在听,他在杰森停下话头的一瞬间立马接了上去,顶掉了原本的句号,让谈话在屋内延续:“所以你认识她手下的女孩吗?最好是活着的。” “算不上认识。”杰森吐出一口气:“当年我被布鲁斯领走——这点先略过,那时候我和那些人的联系就断了,他们都知道我被阔佬收养,在我从泥沼里出去的那一刻,就注定我不会被他们看作一路人了。现在去套近乎基本行不通。” “……怎么,你想和安吉莉亚掰掰腕子?” 杰森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那似蓝似绿的眼眸保持着混沌之态,叫人吃不透他在想什么。他盘着腿,像猫科动物把尾巴甩到身前,完全就是一副就没打算起来的、看热闹的姿态。 “你去过她的地盘?”布莱雷利问:“无意冒犯,我不会告诉布鲁斯的。” “去过。去催过债,把一个赌鬼从娘们身上揪了下来,打掉了几颗牙。”他哈哈大笑道:“——她算是有点来头。干的那刚有油水可捞,但没贩毒来得快。想吞的不好下嘴,家底厚的也看不上。” “……哼。”他笑了笑,用布鲁斯的脸——花花公子的姿态,冷不丁吓了杰森一跳——这小子学什么不好! “那你有意向吗?”布莱雷利轻声问。“来帮帮忙呗?” “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格了。”杰森说:“以及你拿什么理由来让我帮忙?” “机会正好。”布莱雷利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夜色也正好。一根麻绳,要么去了断不幸,要么去了断脖颈,我可没兴趣去搞受害者回忆录。” 杰森咧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75章 憩犬的狂吠唤醒了才歇下不久的灯光,冷铁,冷墙,冷空气都被骤然亮起的黄色光芒所照耀,他们迟钝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往院子里走,这时候,夔娥的父亲正推开门,借着手电的灯光看到了三条模糊的影子,他眯了眯眼睛,突然扭头冲屋子里喊道: “哎呀,她妈!快快,闺女回来啦!” “啊?来了来了,这咋也不提前说一声呢!” 克拉克拘谨地替不在此地的夔娥喊了一声爸妈,他回头看了一眼布鲁斯和戴安娜。他们好像都在看院子里的狗。 第157章 三人被一起迎进了温暖的屋内。夔娥不是第一次领他们回来,于是一切都还算得上顺当。等进了屋,他才能在明亮的灯光中看清这对夫妻的脸:夔父生得高,浓眉,高鼻梁,眉宇间有一丝开阔之气,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两道明显的法令纹;夔母则有一双神采奕奕的杏眼,在人还没能仔细去看她具体样貌之前,就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年轻的时候大约是很美的。 这时候布鲁斯从容不迫地从箱子里拿出来了一些伴手礼,说实话,克拉克其实没想得通他到底是怎么往行李箱里塞那么多东西的——再者他从来没觉得行李箱重过。 关于带特产这种事情,考虑到夔娥的父母和克拉克的父母一样是普通人,也许没法接受太贵重的礼物,他还特意去问了布莱雷利带什么合适。 “啊?美国能有什么特产?”他歪着头,整个一坐没坐相,“我问问。” 他随便点开一个不带蝙蝠侠的群,郑重地把这个问题转述了一遍。 迪克推荐了一堆零食。 提姆发来了几款电子产品的介绍。 杰森大方地拍了他那面武器墙,并问是要沙漠/之/鹰还是要m1911,更好的也不是不行,他可以送。 布莱雷利发了十来张meme表情包刷屏,并让他快滚。 ……最后他们带来的特产来自肯特农场,肯特夫妇还专门去其他畜牧场购买了其他的产品,一起打包后直邮中国,还谢绝了布鲁斯帮忙出运费的提议。 “我?我挺好的,也没遇上什么太烦心的事情……”面对夔父夔母的寒嘘问暖,相比起他在如实回答,不如说,更像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在驱使着他挑出一个正确的答案。“嗯,有单子在这边,这不是国庆吗?也不着急,就回来看看……” 冷风碰地撞到窗户上,铁做的窗和窗框微微相撞,又在下一秒相安无事起来。一个寒夜,像一种前奏,布鲁斯拉了拉外套,在夔父夔母张罗着要给他们做点夜宵的时候,他蓦地从眼前的场景联想到了从前,那是他第一次去克拉克家。他们没有选择用超能力直达,而是开了四五个小时的车,行驶一条长长的公路上,山脉起伏,野草翻飞,中部的景色是如此荒芜又壮阔,在友人用自豪的语气提起自己的养父母时,他说:“听上去,比起从天上落下来,你更像是你父母从地里种出来的。” “是吗?”克拉克肯特笑道:“也许吧。我自己选的话,我也希望如此。” 正直、善良、从不吝啬爱的父母,年轻的布鲁斯心中是否有过一丝失落与羡慕?应该吧。本该坐在这里的布莱雷利又是怎么想的?他会羡慕吗?他会难过吗?还是在他的人生中,父母从来就是一个渺茫的概念,他不好去鉴别? 布莱雷利的来历一直是个谜,能查到的就是他作为万事屋活跃的那几年,此前的记录清白得像一场伪证,还因为当事人的漫不经心而乏善可陈。布鲁斯记得布莱雷利和家里人的关系都不错,但他也从没因为这份“还不错”而随意掏出自己的过去。 年轻的心脏还在跳动,还会流泪,也还满是热忱,但不代表他会就此心安理得。 每一个不曾被他拯救的部分,迪克和提姆的双亲,杰森和史蒂芬妮的死亡,芭芭拉在轮椅上垂首的时光,卡珊德拉和达米安伴随着焦灼黄沙和血腥的童年,他都从未——心安理得过。 “阿莱。” ——布鲁斯。 他听到戴安娜叫他,他抬起头,平静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曾走神。 她碰了碰他的肩,用属于阿尔塔蒙的、勿忘我颜色的蓝眼看着他,她握了握他的手,而后放开。 据夔父夔母说,夔娥的祖父母目前在她的大伯家住,家里没什么人,他们可以先住西卧。 布鲁斯在旅游杂志上看过这种基于地理环境衍生出来的独特取暖方式,在房中砌一个能在腹里烧火的高台,多见于北方乡村。他年轻的时候在中国游历过,不过当时没机会体验太多风土人情,尽忙着拜师去了。 火需要提前烧,现在就只能先凑合一下了。对于他们来说,哪怕现在出门去山上住一晚也不是不行。 次日一早,调整好时差的布鲁斯顶着一头乱翘的黑发从房间里出来时,正巧看到戴安娜在帮克拉克绑长辫。 “嗨?”克拉克正嚼着一块面饼:“你要来一点吗?厨房还有。” “……你们在干什么?” “他不太会打理长卷发。”戴安娜说:“还老喜欢随便梳梳就不管了。” “我以前没留过那么长的头发。”克拉克无奈道:“嘶,轻一点……” “很快就好了。” 布鲁斯去厨房拿了自己的那份早餐——现在已经快接近中午了。夔娥父母似乎有事出门,只留下一份丰盛的早餐,他还注意到原本停在院子里的代步工具不见了。 他四处逛了逛,乡村的庭院相对更宽,方便谷物的晾晒,一旁有个杂物间,他去看了一眼,里面都是些梨耙、铁锹、镰刀、钢叉之类的工具,还有磙子、磨盘和一架金属梯。杂物间弥漫着谷物粉尘的味道,一律阳光从脏兮兮的玻璃中穿过来,尘埃在光柱中旋转,陈旧的寂静一丝不苟地延续了多年前的传统——依旧保持着被人遗忘前的模样。 他合上门扉,从院子的这头走到那头,一条黑犬正趴在阳光下,皮毛被晒得发红,它似乎是认识布莱雷利的,所以在他过去后,欢快地凑了过来,用犬类特有的呜咽讨好这不常来的客人。布鲁斯翻了翻口袋,他没什么能给这只狗的,只好摸摸它的脑袋。阳光落到它身上,就成了毛茸茸的阳光。 第158章 天空低垂而广袤,阔叶林背后的群山像怀抱婴儿一样怀抱着这处山坳,色彩饱满的簇叶层层晕染,像一处海岸线,千万年来,林海始终神秘而壮阔,从很久以前起,祖祖辈辈都活在这儿的人就知晓了,人应当敬畏百兽、深山和神灵。 …… 克拉克在试图生火。 以往,生火对他来说不过是眨眨眼的事情,热视线还能用来加热咖啡,不过他的父亲没有因为他的特殊而放弃教授他一切作为一名农人应该知道的知识,所以他学会了不用双手高速摩擦和不用热视线也能生火的方式——当然,一般来说一个打火机就能解决,但烧火也是各有讲究的,特别是他真的没烧过这种火炕。 他按照经验找了些好引燃的麦秸,在点火过程中,布鲁斯过来问他中午吃什么。 “冰箱里有饺子好像。”他回忆了一下夔母出门前的交代:“还有一些肉?” “……也许,这东西应该叫冰柜。”布鲁斯去看了一眼所谓的“冰箱”后,叹了口气。 他没想到的是,其实这里再过一阵子,屋子外的所有地方就都是冰柜了。 总的来说,除了比其他地方稍微——冷了那么一点,夔娥老家还是很不错的。 布鲁斯还在夔娥的小房间里看到了一箱理论上属于布莱雷利的东西——当时他被支着去翻wifi密码的时候看见的。那箱子被保存的很好,也没有上锁,打开后,是满满一箱的扑克牌。 …… 布莱雷利曾经有一段时间很喜欢收集花切扑克牌,这大概算得上他在赚钱之外的、为数不多的爱好。其他两个人对此没什么意见,不过考虑到三个人全世界乱跑,不方便带太多东西,就把这些都寄回了夔娥的老家,让她的父母代为保管。 包括阿尔塔蒙的书也是。 …… 布鲁斯随手打开了一副,那是一副世界神话主题的牌,配色亮眼又大胆,设计也新奇。 布鲁斯下意识地洗了牌,开扇、切牌、弹牌。纸牌在他手中成为了一只只银色的飞鸟,灵动、缭乱、变幻莫测,如流水般倾泻—— “阿莱!你找到密码了——” 一个黑色脑袋冒出来的瞬间,本来就有些滑的卡面被他捏了一下,接着哗啦掉了一地。 布鲁斯:“……” 克拉克:“……” 最后他们在翻车现场捡了好半天的牌。 吃饭的时候,布鲁斯想,他或许可以去问问那些知名的艺术卡牌制造商和收藏家,尽管他以前没关注过这个领域……他是说,如果那孩子喜欢这个的话,倒也可以找一找……更好的。 ……也不知道布莱雷利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他只知道他的年龄,还不曾问过他的生日……他如此想到。 第76章 在犯罪自成一条产业的哥谭,安吉莉亚不算是其中顶有名的那个,至少在家世清白的人人们口中,她的名字被掩盖在了双面人、谜语人、企鹅人、小丑还有黑面具之流底下,只有你长年累月地生活在下城区,才会认为她也算是小有名气。 关于安吉莉亚,她今年四十八岁,却因保养得当而和年老色衰这个词语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她只有这么一个名字,没有姓氏。有人声称在秘鲁见过她,还有人言之凿凿,她受益于马列尔事件(注),因为她早年也曾在迈阿密活动过,打娘胎里出来就是个十足的妓/女。她的经历已经难以考证,不过,这确实是位黑白混血儿,大概带点印第安人的血统,她在哥谭摸爬滚打了快二十年,总算是建立起了一套欲望之网,包装成温柔乡的模样,从流连忘返,到万劫不复。 杰森大概从没想过这个,他冷着一张脸,好像不是去寻欢作乐,而是去砸别人场子。 他咂了杂舌,路边的金属杆子里扭曲地照映出他的脸,不怎么好看;身边还跟着两个喋喋不休的、看上去没见过啥世面的倒霉兄弟—— “正常来说,她应该把生意做在赌场边上。”布莱雷利说:“这样流动客源更大,也许赌场也能被一并端走。” “哥谭的赌场被牢牢把握在其他几家头领手中,”提姆摇了摇头,给布莱雷利普及道:“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去搞过一个唐人街的……二把手?他们家也是做这个的。安吉莉亚估计不是不想干,就是她自己很难凭一些贵人的扶持去捋其他人的老虎须,” 他话锋一转,把这个问题戳到了带路的杰森身上:“就连杰都不好插手这方面的大头,要么根基深厚,要么背靠一些更大的势力,除非安吉莉亚去找人合并——单干总是更舒心的,没惹到什么人之前,保持现状也不错。” “……所以她是有贵客咯?”布莱雷利若有所思:“有些生意是用来赚钱的,有些是提供享受的,一般权贵很少愿意沾染毒与赌,但是放纵一下这方面的欲望还是可以的……” “你们俩讲完了吗?”杰森问,他的语气有点生硬:“马上就到了,没讲完也请闭嘴,谢谢。” 提姆和布莱雷利对视了一眼,听话地把嘴闭上了。 关于为什么最后他会连提姆也一块带上,杰森愿意解释为他当时在忙,一不小心着了提姆德雷克的道。 鬼晓得这人不去研究他的小组作业非要来凑这个热闹干什么,他不是一直在抱怨那几个队友成天划水,害得自己都没空休息吗? 第159章 其实想参与的人不止他一个,只是迪克身上的条子味太重了,所以申请被驳回,达米安还未成年,他们敢带这小子,等蝙蝠侠回来后保不齐会直接把红头罩连同他的手下一块流放去月亮上。 他们走进一家店面,并通过一套暗门,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后,到达了那个大厅,这里和普通的酒吧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喧闹,交织灯光下一阵阵的窃窃私语,还有没精打采的、坐在沙发上的舞女,她抽着一支女士香烟,雾气混合在紫色的灯光,闪亮的迷醉,引人遐想。 杰森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他已经夸奖过了,所以不会在明面上说第二遍:布莱雷利的化妆手艺确实很出色。他将杰森易容成了红头罩某位手下的样子,高大健壮,有着凶神恶煞的痞气,手臂上是大片大片的纹身;提姆的角色是一位小眼睛,高颧骨的跟班,他自己没再用火柴马龙的角色,而是一个饶舌的混血儿,没几天就会死在哪个巷子里的那种。 杰森觉得这样也不错,横竖不是他丢人,再说他也不喜欢那个手下很久了,这边闹完事那边还能找借口把人打一顿,两全其美。不过他还是模仿着杰克的声音,开始和酒保搭话。 布莱雷利特意和提姆对过词儿,他从提姆那儿学了不少地下俚语,还纠正了不少口音上的误区。他们俩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时候,杰森总觉得下一秒这两人得去电影节捧个什么金奖回来——太敬业了。 侦探和骗子们打交道,所以必然会逐渐悉知一些骗术的把戏,反之亦然,骗子也会染上侦探过分把握细节的习性。 如果提姆是前者,那布莱雷利就更像后者,而他妈的蝙蝠侠——那叫集大成者,不怪其他人总觉得望尘莫及。 杰森和酒保搭话,提姆遵循人设,东张西望,尽心尽力地扮演快把眼睛黏到人家姑娘大腿上的好色之徒——杰森只不过多看了他两秒就开始觉得好笑了,为了避免自己真的爆笑出声,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挪回酒杯。布莱雷利跑去和舞女搭讪。 正经地来说,家里抽烟的大概只有杰森,其他想碰这玩意的人多半都会被迪克制裁(但据史蒂芬妮的自曝,她早年试过一次,而迪克不知道),布莱雷利从烟盒里抖出一支,想,嗨,现在抽烟的是布鲁斯,又不是他布莱雷利! 话虽如此,他只是叼着,然后开始若无其事地和那舞女说些暧昧的俏皮话,他低下头,任由被他逗地咯咯笑的舞女伸手抚摸上他的眼尾。 “你的眼睛很好看——真奇怪,我倒还是第一次见那么蓝的眼睛。”她咬着缱绻的尾音,不知道为什么,布莱雷利突然想起了猫女,她也是那么讲话的,甜蜜的声调,像猫在打呼噜。 “好看吗?”他缓慢地笑着:“偶尔也会有人那么说。” 布鲁斯韦恩向来能大把大把地挥霍赞美,像某种守恒定律,他把词都倒出去了,蝙蝠侠因此对所有事情都一副无话可谈的样子。少说少错,是一种道理,不过讲太多话也是需要一点技巧的。他开始套舞女的话,但都很小心,对方回不回答都是她的自由,他需要把谈话进行下去。 在杰森开了好几瓶酒的时候,夜晚的表演很快就开始了。 提姆混在其中,扮演一个紧张的小子,他留意着四周,很快就判断出了站在某个角落的风韵女人的身份——如他所想,那就是安吉莉亚,她有注意到“杰克”的存在,在人们逐渐被舞台的歌手吸引时,慢慢走到了他身边:“近来怎么样?” 估计是上次被杰森砸怕了。提姆想,红头罩早年就像一颗不知道哪来的沸弹,炸得整个哥谭人仰马翻,还多次去挑衅蝙蝠侠。即使现在的他——看上去和蝙蝠侠好像有那么一缕联系,可大家晚上也没少一言不合就动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实际上在动用他的脑子,想东想西,这事儿其实不难猜,在他决定跟着蝙蝠侠当罗宾起,这种破事他见得多了,现在他们主要是需要一点……证据。 他来过类似的场所,不经常。但不论多少次,他始终冷眼旁观,并且觉得厌烦。提姆仰头喝下一杯酒,酒的味道在他嘴里过了一遍,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吐了出去。在这一类……权贵会光顾的会所最省心的就是你不必带太多额外的药品,针剂来以防万一。 这也是为什么布莱雷利坚持要给他搞一个眼睛小到难以看清的角色。 “杰森只需要摆出狠厉和不怀好意就够了,你的眼睛太清醒,不一定能演出纵情声色的……态度,说真的,混迹风月场的女人在这方面敏锐得可怕,咱们还是谨慎一点。” “那你就很有自信?”他问,纯粹好奇。 “唔,这个很难解释。”布莱雷利煞有其事道。“也许吧。” ……行吧,这方面真是既搞不懂你也搞不懂你爹。提姆想。不,他能隐约感受到一点,但他懒得琢磨这个,他只想应付应付富家小姐和媒体。 现在,在他两个兄弟都在泡女人,其中一个还快把人泡走的关头,提姆收起他的想法,按照计划行事—— “嗯?”提姆离开后的半分钟内,一个半醉的女人走到了他刚才呆过的位置,“刚刚——站在这里的,是、是不是有个红衬衫的……” “喔?你找他?”有人吹了下口哨:“认识吗?辛迪……啧,不像你啊,那货畏畏缩缩的,看起来就没得捞……” 第160章 她疑惑地看向搭话的女性同伴,真该死?她刚刚明明看到了一个气质很好的男人,背着光,似乎是在摩挲腕表……她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好,分得清哪些是没钱事还多的穷鬼,哪些是可以傍身的好金主…… 是今天喝晕头了吧?她想,然后又被其他人揽住了腰身,她转头就露出了一个沉醉的笑,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 …… 安吉莉亚的手下遇上这哥俩也算倒霉,杰森评价道。她的人很会看人下菜碟,偶尔也会搞点仙人跳,但没人敢声张,而对那些有头有脸的嘛,从不玩这种花招。 但她们大概没想过自己会被仙人跳。杰森翻着白眼,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比教父还教父。然后冷漠地看着布莱雷利慢悠悠地把被他迷晕的舞女扶到一旁躺着。 提姆在顺便查人家的手机。 我服了。杰森想,我到底为什么答应这件事还和这两人一起过来? “她的身份不太一样。”提姆适当地出声,在这种房间里,没人听得到他们说什么:“她跟着安吉莉亚的时间很长——唔,你知道的吧?如果揽客的业绩不达标,被打死街头也是常事。” 但安吉莉亚显然不仅是那些小打小闹,她给……一部分人提供了很优质的资源,她手下的“商品”也更加精贵。当然,精贵不到哪去,还是会有不幸死去的、被赶上街头的、还有被带走后杳无音讯的。 “这么说,她非比寻常?”杰森收回了对他俩的内心吐槽。好吧,看起来还是有备而来的,奥斯卡你俩能拿。 “可能。”布莱雷利说,他看着对方手臂上的淤青:“……也许她握有安吉莉亚的什么把柄……之前我们不就讨论过吗?关于艾玛的死,如果不是奥斯蒙德动手,那就是安吉莉亚动的手,有什么能威胁到她的……” “没准只是旧情?”杰森说:“呃,好吧,感觉不太可能。” 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太讲旧情的人——这儿哪有旧情啊!都是尔虞我诈的利益纠纷,讲义气的通常只能安稳地当条好狗,不能爬上王座。 他看着提姆和布莱雷利忙和了半天,又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共识,这时候,布莱雷利像终于想起了这儿还有个闲人,他站起身,开口对杰森说:padrino,èora di andare.(教父,该走了) 杰森哼笑一声:perchénon mi dimentichi,amico mio.(你不如把我忘了,我的朋友) 提姆简直受不了他们了,他决定打开窗户,先走一步。 第77章 在乡下的日子算得上惬意。暂时挥散那些阴谋燃烧时散发出的浓烟后,至少安睡到天明是没什么问题了。出乎意料的是,布鲁斯在之后的日子里几乎天天早起,在没人打扰他“再睡五分钟”的地方,克拉克打着哈欠出门的时候,看见他正穿着一件长袖单衣,在院子里做拉伸。 和自身的健壮不同,布莱雷利的身躯更为匀称且灵活,这点和迪克——还有提姆很像,布鲁斯压了压腿,又做了几个热身动作,他倾听着——感受着这具身体在被翻来覆去地拧动时,发生在骨骼间的细微响动,还有那略微的……疼痛。 简单来说,在用“红雀”的身体和身份进行过一次夜巡后,挑剔的蝙蝠侠,操着那一颗老爹特有的恨铁不成钢的心,下了一个结论:这小子实在太欠练了! 也许,这只是互换后被主观这个庸医误诊的结果,毕竟以蝙蝠侠的身体素质来说,没准他就算换到杰森提姆身上,也会得出这俩欠练的结论,虽然他们应该也不至于——说到底,谁比得上您哪!不过眼下遭难的毕竟还是布莱雷利。而疏于锻炼的直接后果,在他们这行看来,无疑就是丢掉性命。于是现在没办法说儿子的布鲁斯只能默默地开始热身,达到他自己原本的水平,那基本是痴人说梦,但段时间内提升一下还是可以的。 他满脸淡然,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痛一样,尽可能地压榨着身体的潜能,好在布莱雷利也不算太菜,就像他一直狡辩的那样,他就是疏于锻炼。 戴安娜在给布鲁斯当陪练,当他们拳脚相撞时,凌厉的破空声惊飞了落到电线杆上的鸟雀。 克拉克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看他们打,布莱雷利的力气是不比阿尔塔蒙的,于是布鲁斯在对战戴安娜的时候,也会更注重走位和重点打击。克拉克看得津津有味——毕竟在此之前,他的眼睛能捕捉一切微小的细节,只要他想看清,他就一定能看清,当然巴里那种非人的速度还得集中注意力。夔娥的眼睛也能看得到大部分动作,不过,他自己的体验是,比起看,不如说,夜兔在观察敌手时,更像是调动了全身的感知,包括听觉、触觉、嗅觉、知觉在内的。 她就是能知道对手在何时,以何种姿态出招,那并不完全是“看”到的。 这样快到带残影的比拼,看着也还蛮有意思。克拉克想,他看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然后从屋里搬来了一盆豆子,边看边剥。 他藏在那披风坠地,神色悲悯的救世之子皮下的,是从始至终都不曾更改的农人习气,他的灵魂散发着阳光下稻穗的芳香,不过这不能作为他什么农活都能手到擒来的解释,只能说,他有时候还蛮喜欢干这个的。克拉克剥完豆子,又顺便把菜洗了,还转悠到房子旁边,喂喂鸡和狗。等他再过来时,其他两个人已经结束了对练,布鲁斯用毛巾擦了擦脸,准备去洗个澡。 第161章 “……他是个很有天赋的人。”戴安娜说,她指的是阿尔塔蒙:“甚至,他还处于一个成长期,并没有到体能的巅峰。” 布鲁斯把毛巾往身上一搭,他想了想,对于布莱雷利,他实在夸不出口——相反,他还有一大摞的抱怨。诚然,这倒无关天赋或者勤勉与否,他就是太信任其他两个人了。 有夜兔这种能和超人拳对拳的家伙存在,练不练好像都变成了没差的事情,不过,这不太好,布鲁斯想,他总会有遭逢逆境的时候,到那时,他不光要拯救自己,还得拯救他的朋友。 到了下午,他们准备去隔壁村看看夔娥的爷爷奶奶,顺道吃个饭。夔父慷慨地借出了他的代步三蹦子——也就是那辆常年停放在院子里的电动三轮。 克拉克还挺喜欢这个的,他带好一顶斗笠,穿上防晒的披风,跳上座驾,很快就摸索出了驾驶方式。他有些意动——也许他的父亲会很喜欢这个。但坐在车斗中的布鲁斯头也不抬地说道:“……乔纳森都已经七十了。驾驶这种车有一定的风险。” 不,我爸现在还能开收割机!他就算八十了也还会说自己老当益壮,不要太小瞧农人的体力——克拉克本想这么说,但他还是没讲出口,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是啊,乔纳森已经七十了……往日能随手抗起大垛草料的高大男人已经逐渐两鬓生白,尽管他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地神采奕奕……衰老却还是实打实地在发生。 他拧动把手,驾驶着这辆运货的电动三轮车,在村中平坦的道路上行驶着。水泥浇灌的路面不算太平整,也足够车轮安稳地从上头碾过去,而不用担心陷入泥泞。 一路上,有人招呼着夔娥的名字——有时候也会遇上并不是太能记得请这位许久未回乡的游子姓名的人,他们只能老远地招呼上一句:“哎,这不是谁家那小谁……回来啦?” “你昏了啊,这是夔老支书的孙女!” “哦哦,是,哎你说我这记性……” 他大声地回答道:“是啊,回来了,叔、姨!” 声音很快就被寒风吹散了。在阳光下化为看不到的细屑,他深吸一口气,有一股寒冷的、炊烟的味道,从周围的矮房中飘出。 布鲁斯和戴安娜坐在车斗里,从水泥路再到磕磕碰碰的田埂。布鲁斯原本缩在角落,沉沉地闭着眼,直到戴安娜拍了拍他,他才微微抬起眼。 蔚蓝色的天空中,长云轮廓分明地凝固在其中,万顷金浪随着风声簌簌而动,风走后,万籁俱寂的氛围又悄悄回到麦穗中间。 麦地、林原、牧场、山谷。远古的北荒之地似乎还在延续游牧人的呼哨,到如今春耕秋收,生命延绵络绎,又好像一切从未有过改变。 他们如约拜访了夔娥的大伯家,吃了顿丰盛的晚饭,打太极式地应付了亲朋的问候。谈话间,克拉克这才知晓,夔娥实际上也还是在上大学的年纪。她跟着布莱雷利全世界乱跑这件事,也就她的父母知道,其他人顶多以为她是大学放假回家。 布鲁斯的及时地给他打了好些补丁,连校园生活都编得头头是道,明明他也不是在中国上的大学,看得出来,布莱雷利给他的注意事项估计还不少。他总能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移。夔娥的大伯性情爽朗又好酒,喝完就喜欢讲自己上山下乡的那些年,吓得夔娥的堂兄赶紧把剩下的酒一顿好藏。 堂兄夔清把他们送到门口的时候还止不住地道歉:“我爹就是找借口喝酒,他醉了就话多,我妹也知道……见笑见笑。”他对戴安娜说,似乎因为一些刻板印象,导致很多人都以为阿尔塔蒙应该是很会喝酒的——毕竟是俄罗斯人。 戴安娜摇摇头,她不觉得有什么被冒犯到的——况且,夔娥大伯讲故事还算有趣。 由于他们自身的特殊原因,不好留宿的情况下就只好打道回府,这倒是不打紧。夔清让“夔娥”托了一些话给她父亲,关于今年扒苞米是合伙请人还是各看各的。 他们到夔娥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美东这时候也已经到了上午十点左右,克拉克给夔娥发了消息,她没回,大约是还在睡的。另一边的布莱雷利倒是起了,他例行和布鲁斯聊了几句,就以“在忙”的名义关闭了手机。 他们三人坐在西卧的土炕上,麦秸燃烧传递上来的温暖让日益寒冷的夜晚不再显得难受,布鲁斯本来还想出去夜跑,被他拦了下来。 “你一定要在晚上给自己找活干吗?”克拉克吐槽道:“天气很冷了,还是休息吧。” 布鲁斯看了他一眼,耸耸肩,还是推门出去—— 没过两分钟,他沉默地回来了。 “冷吗?”克拉克问,他嘴角上扬,却还是给布鲁斯让了个位置。 “……是他觉得冷。”布鲁斯说,他的意思很明显了——蝙蝠侠不会被这点冷风打倒,但布莱雷利会!布鲁斯才出门就发现了,布莱雷利这副躯体好像格外地——不太适应冷风,一个照面,寒意聚集在了裸露的皮肤外,好像要沁透皮表,往脏腑里游窜一样。 “你说冷我也不会嘲笑你的。” “你已经在了,闭嘴写你的信吧!” 克拉克只好转过头,边笑边写信——他是在写给露易丝的家书。文字工作者的浪漫,也许有一点,更多的还是现在他们没办法直接联络,只好做点聊胜于无的事情。 第162章 这些信件没办法直接寄出去,甚至还有被销毁的可能,不过克拉克倾向于这些信最后能被他在结束后交给露易丝,他写得格外认真。 他们三人各自坐在一边,戴安娜在看军事相关的书,布鲁斯掏出了电脑,在办公,他占有了唯一一张矮桌,在信纸上慢慢书写。夔娥右手中指上有一个已经不太明显的鼓包,这是常年伏案写字所导致的——她自己的说法是,写卷子写的。在无纸化办公娱乐被普及的这些年里,她都不太握笔了。 克拉克刚开始写信的时候,确实感受到了一些生涩,但他很快就找回了书写的感觉,他想,写点什么呢? 他想起夔娥大伯讲的故事,他讲了林场,讲了他从前当知青时认识过的、同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部族,惯于打猎的赫哲人,用兽皮包裹全身的鄂伦春人,以驯鹿为生的鄂温克人……据他所讲,在冰雪消融的季节,他与那眼神清澈的猎人隔着一面如镜般的湖泊,见了最后一面,目睹那猎人转过身,进入了深不见底的大兴安岭森林。春天到来了,他却再也找寻不到那抹棕色的影子。 克拉克决定把这个故事写下来,在他开始动笔前,布鲁斯默不作声地把手机递了过来——那是一本关于中国北方少数民族的著作,英文的。他一早就知道克拉克会对什么感兴趣,并且总爱在不经意间把他需要的东西递给他,还假装自己只是顺便。 第78章 米娅于黑暗中转醒。 她感觉到自己被蒙住了双眼,浑身酸软,但身下却还是一片柔软。她动了动手指,试图从梳理出一个可靠的现状——这究竟是有着特殊癖好客人的一场即兴,还是另藏了一件没有被预料到的事情。她安分而顺从地半躺在软褥上,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四周太过安静,没有一丁点儿声音,不论是人的呼吸、心跳还是其他的动静,比如来自窗外的杂音,走动声,人声什么的;也没有一个室内会有的,比如夜晚降临时,被黑暗包裹的那种安全和静谧……她慌张地想起身看看是怎么回事,没有受到任何束缚的手脚像是被妖魔砍去了内里的灵魂一样,不听她本人的使唤。 就像一个梦魇。 她在恍惚间想到,她神智清晰,像从来没醉过似的,没有哪一刻能比得上现在,除了不能动弹,□□像是要睡到天荒地老,偏偏忘记了喊上思想一块安眠。 米娅。有人喊她,米娅,你往前走呀! 是谁?那声音朦朦胧胧的,叫人听得很不真切,但对方锲而不舍地说:你往前走呀! 你是谁?她问,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出声,那个声音说:你看到了房子吗? 房子? 绿色的房子。 没有……我看到了红色的房子。她说,但奇怪的是,她好像真的看到了红色的房子。木板所盖,散发着一阵又一阵的诡谲香味,只有高等的妓/女才被安吉莉亚允许使用这类香水…… 你是谁?她再次问,结果对方唔了一声,我不是活人……曾在罗马度日。我是个诗人,曾把一位义士歌颂。(注) 你是维吉尔?她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天大的荣幸哪!传说中的智者跑来给一个妓/女传道了!她便问,你要带我去冥界吗? 你想去吗?那声音居然摇身一变,从低沉而慈悲的男声变为了清脆的少女声音,接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附在她的耳骨旁讲话一样……你想来冥界陪我吗?米娅。 这一下让米娅整个人都摔进了惊恐中——那声音分明是艾玛的! 她上牙和下牙开始止不住地打颤,同时在不断督促自己赶紧醒来,她早就知道,梦魇这回事,不过是自个儿吓自个儿!可不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于是她听见亡者说,往前走吧,米娅,去到红房子里去,我在那等你,不要不来。 她只好在幻想中往前走,经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来到红房子前,推开门,艾玛正坐在一张桌子前,她生了一张灰白的脸,眉毛耷拉,她没能去见艾玛最后一面,但她想,只有被死亡带走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张面孔,平扁,毫无生气,残留着哀怨。直到她惶惑地坐下,艾玛还是一言不发。 为什么来找我?米娅问。那死去的灵魂凄然一笑,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你是怎么想的呢?米娅。 她张开嘴,说话的时候,整整绿烟从她的嘴里往外扩散,这活尸!无缘无故地不肯放过她! 是、是你自己贪心,艾玛。她皱着眉说,语言不肯利索地从她嘴里出来,你也知道安吉莉亚是什么人!她能勾搭上奥斯蒙德,就能勾搭上更多人……瞧瞧你,阴沟翻船了吧! 她佯装生气道,像述说着什么金科玉律一样:你心有不甘,那有能怎么样呢?你该不会真的以为靠自己就能爬出这沼泽吧?很久之前就告诉过你,别做梦啦!谁不是跪着卖笑的…… 那你呢?艾玛飘忽不定的声音又响起:安吉莉亚迟早会老的,等她皮肤松弛,年老色衰的时候,她那么信任你,你理所当然地获得一切……米娅,米娅啊,你怎么能和我感同身受呢? 不,她想大喊,不、不、不!她突然想把这一切都砸毁,她想扑过去掐那死人的脖子:你明明死了,还要来害我!她先敲碎我所有的牙,然后再断了我的后路,她会让我生不如死!打名单主意的只有你一个人,你死了,就不要再来纠缠我! 第163章 她扑过去的瞬间,那面容惨白的亡者笑了笑,身上的青灰色的皮肉开始燃烧。一如她最开始时闻见的浓重香味,她化作一阵无法抵御的绿烟,一下子就把米娅连同房子一起淹没了。 她睁大双眼,还没等搞清楚这梦的来龙去脉,就被烟腐蚀成了只能匍匐地上的漆黑影子,等那悠悠火光燃尽,她就无可奈何地回归了黑暗…… …… …… “你知道吗。”杰森绕了一圈,他捻了一把香灰:“我还以为你要搞什么神秘的东方法术,结果你只是在当神棍。” “神棍怎么了,再说我要是有本事召唤亡灵那我为什么我直接问死者。”布莱雷利反唇相讥:“你可以少看点小说吧。” 提姆适当地插入对话,再放任他们漫无目的地聊下去正事就要被带偏了:“她提到了名单。” “哦,对,名单。”布莱雷利很好心地帮陷入沉睡的米娅又盖了一条毯子,他特意去摸了摸她的脉搏,确保对方确实是昏着的。 这一类的催眠把戏常见于东亚地区,点燃具有致幻作用的香薰,再通过施加暗示的方式进行催眠,能够让人误以为自己在和死者对话。 他只需要适当出声引导就可以,剩下的内容其实都是被催眠者自己想象出来的。不过布莱雷利不关心米娅到底见到了一个什么样的艾玛,他就是过来套个话。 此处感谢稻草人的贡献,每一版恐惧毒素都第一时间无私贡献出来,并让蝙蝠们白嫖了个痛快,说真的,克莱恩教授太屈才了,就这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的学术精神,他去搞什么不好,反正当美国人就有一点好,只要水平足够,抱个诺奖回来也不是不行。 “听说去,艾玛似乎想去拿一份名单要挟安吉莉亚?唔,不排除是米娅自己的想法。”提姆分析道:“至少她对安吉莉亚有异心,但是没那个胆子去反抗……” “名单,可能涉及到什么政要吧。”杰森说,嗨,这事太常见了,“而且真真假假,她嘴上说名单,实际上应该指罪证。” 杰森曾经也不是没见过一份所谓的“名单”,指控一部分富豪性侵他人,其中有几个倒是确实有其事,但再往下看,靠,布鲁斯韦恩什么时候有这能耐了? 也不排除他这些年的人设塑造太成功,要是名单上没他反而奇怪,他就像个陪跑,什么破事都能扯他一嘴,就连金卡戴珊那一家子的连环瓜都能在小报的描述下搞得仿佛件件缺他不可一样。 虽然有人不太信,并振振有词地在网上发帖声称,单凭布鲁斯韦恩那张脸,他完全不需要用下作手段得到任何人,此言论还得到了大量的点赞——对事不对人地说,这说法是有些狗屁了。 “安吉莉亚有没有贩卖过色/情录像带?”布莱雷利问:“还是有没有和这类的商人合作过?” 美国的色/情产业是一件大家伙都心照不宣的事情,明面上不合法,实际上一些公司有参与过这项产业,大部分都是视频,实际的皮条客大部分还是在地下。 “你还能再试试催眠她一次吗?”提姆突然说:“我还有一些事想知道。” “似乎有,”杰森回想了一下:“但不一定,大部分都会顺带卖这个,她……不一定。视频通常都会被买主带走,有的人她得罪不起。” “谁知道呢,也有掐头去尾的那类吧?”布莱雷利说,他扭过头:“你想问什么?不过得先过半小时。” 最后杰森点了一支烟,出去打电话查录像的事情了。第二次催眠开始前,提姆把问题全部打到了手机上,让布莱雷利照着念,毕竟他虽然会拟声,但是没办法像布莱雷利那样学得惟妙惟肖。 他到底是怎么用着他爹的身体也能拟得那么像的? 提姆问了关于艾玛哥哥的情报。 在意料之中的是,艾玛的堕落和她那混账兄弟脱不了干系,正是她的哥哥亚伦把她“介绍”给了安吉莉亚,然后又经由安吉莉亚介绍给了奥斯蒙德当情妇。 在安吉莉亚手下共事过的女人都知道,能去给权贵当情妇,可比不停地辗转在各色“客人”手里要好得多——多荒唐呀!就好像是什么殊荣一样,米娅说,老奥斯蒙德给艾玛置办了店铺,要不是她贪心地——想去分那微薄的财产,她的结局已经比大部分红灯区妓/女好了。 “她真的那么认为吗?” 布莱雷利说,那更像轻声的自言自语:“根据艾玛的经历,她似乎有心上学,为了凑齐学费,她一直在不间断地打零工……” 我们这种人,注定是不能靠自己出头的。米娅如此说,旁人是无法得知她究竟遭过多少难,才自圆其说地搞出那么一套独属于她们这类人的说法,只要有这套说法在,就能达到一些安慰乃至脱罪的效果——布莱雷利无意搞道德批判,谁有罪谁没罪这件事,问他不如去掐朵花数花瓣。他就事论事地认为,这对艾玛这类……尚有上进心的人而言,未免不公。 如果不是兄弟从中作梗,她可能已经改变了命运,也可能因为时运不济,不得不继承了父辈的穷困。 而提姆已经先一步笑出了声,他记忆力一向不错,且注重细节:“她毕竟没看过艾玛的尸检报告——她有相当一部分的伤口,不过是很早以前的……” 提姆垂下眼睑,特意抓下来的几缕刘海盖住了他目光中的锋芒:“老奥斯蒙德有虐待这项癖好,还玩得很花。” 第164章 是有些可惜。布莱雷利想,死者的形象随着她的逝去而变得支离破碎,这是常有的。艾玛·柯利福,一部分的她积极上进,试图改变命运;一部分的她有着十足的不幸,还没成年就被卖去给有特殊癖好的老头子当情妇另一部分的她,好吧,像一场永远不会揭盅的臆测:她是接受了这种弱肉强食的命运,决定以同样的方式去瓜分属于自己的战利品?亦或者单纯地想报复,于是费尽心思地想要连同安吉莉亚一块毁灭? 也许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艾玛终究已经离去,生于哥谭,亦死于哥谭。 第79章 克拉克遵循了他之前同夔娥许诺下的约定。在某一天,当山间晨雾还未消弭,天际也还未褪去那一袭黑裳之时便早早起床,他给灶膛添火,还烧了一锅热水,准备好早餐后,就同夔娥的亲戚们踏上了秋收之旅。 布鲁斯——或者说布莱雷利的对寒冷的畏惧稍微有些超乎了大家的想象,在没有集中供暖的乡村,布鲁斯睡得不是很安稳,考虑到没什么要事,他们也就随他在温暖的火炕上沉沉安眠。戴安娜留下来帮布鲁斯处理他没处理完的正联事务。克拉克走出门时,他没感觉到太多冷意,仿佛身体内部自有一套运转系统,一间看不见的锅炉房,源源不断地让热量轻松地游走在四肢百骸。 夔娥的祖父夔再春一共有三子一女,序齿一列,夔娥的父亲是家中老二。他们一家子下来笼统也有百亩地,种苞米、稻谷和高粱,有些年份也会试试其他经济作物,不过卖得好与不好,就纯看天意了。 克拉克心知肚明,比起远古时期真正看天意的丰收,买卖货物这件事,还是更看市场经济,他跟在人群后嘀嘀咕咕的时候,被非要跟来的夔祖父拍了拍手臂,接着,一顶遮阳的草帽就盖到了他的头顶。 “别晒伤咯。” 按事先商量好的那样,他们的地一半用机器,一半就还是靠人工,在太阳爬到天空的最高处,金黄的光芒与金黄的稻谷互相亲近着,机器开动时划出的线收尾牵连,一条长长铺开的金色褥子盖在大地上…… 这时候夔娥一般是不下场的。尽管她在气力这方面,哪怕有所收敛,仍旧是旁人不能及的,所以有她在的时候,能省下至少两个雇工的工费。 克拉克带好袖套,熟练地扬起镰刀,利刃让根茎成排地分离开来,留下整齐的豁口。他没干多久就被喊了回去,和正抽着烟的老人一起在场外当个陪衬。这时候他才开始考虑转去开收割机,他在这方面可算是老手啦,不过,他还是得先观察一下别人是如何运作的。 夔娥的表哥夔清也在干活之列,他在南方读的大学,毕业后在外闯荡了几年,不知因何故选择了回到这里;她还有一个堂弟和堂妹,一个在首都上大学,另一个还是高中生,在县里住校。克拉克陪老人坐在胡乱搭的棚子下时,正听见夔清在边干活边唱歌。 夔祖父的精神矍铄,干枯的手抓着那一支烟斗,一身蓝布做的呢大衣,整洁又妥贴地穿在身上,他说,这衣服出自红旗服装厂,穿了快四十年了,不见开线,内里也从来没糟过。他砸吧砸吧烟,一会儿的功夫,就犯了老年人的通病——一下子让自己掉进了某一年的过往里头,他说,现在的机器方便了,直接脱粒,以前还需要打场晒粮。 在夜逐渐把自己拉长的季节,结束一天的忙碌后,他们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家。夔娥的父母似乎有什么事情要上大哥家一趟,就让他自己先回去陪陪朋友。 克拉克趁着夜色回到那座院落时,他身上仅存的、因劳作而生出的热气已经让冷夜吹散了大半,但他还是远远的看到了那一盏为他而留的灯。 布鲁斯披着一件绿色的大衣,站在门口,见他回来了,就问他今天顺不顺利。 “一切都好。”他说:“快进去吧,别着凉了。” …… …… 克拉克最后没能如愿以偿地开上机器,夔娥的父母在百忙之中让他带朋友出门走走——因为戴安娜表现出了一点想要帮忙的意图。 这不太符合夔家人的世界观,对于他们来讲,世界上没有让客人帮忙干活这种道理的。于是他们三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迎来了一次到镇上的机会。 “带他们去看看集市也好啊!”夔母说,她收拾出了几条围巾和几顶帽子,把人全副武装地一裹,夔娥的三叔已经开来了车,在门口等候多时。 布鲁斯把自己困成了一只黑猫,他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以前在北极看极光都那么地——冷过,好吧,就他自己的话。 三叔把他们带到了一处早市,温暖的食物香气毅然挤走了准备灌进人鼻腔中的冷风,带来了一丝微妙的慰藉,他们站在摩肩擦踵的集市门口,小食摊从头到尾串做一条长蛇,方圆十里的热气都被归拢到了这一处,克拉克想了想,如实对布鲁斯说:“我有点饿了。” “走吧。”布鲁斯叹了口气,率先往里走去。 铁锅表面冒着白花花的浮沫,滚油将食物一再翻烹,白面在滋滋声中膨胀成了焦黄色,克拉克和手执铁勺的老板娘买了三盒肉饼——不过其实这三份里其他两个人各自只挑了两块。 ……也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布鲁斯想,他一个没留神,克拉克就一路边走边买了很多吃的,鸡蛋饼,红肠,冷面,烧麦,酱肉包……之类的,他突然想起来布莱雷利在交换给他的注意事项里确实有提过这个——你完全可以随便买任何你感兴趣的食物,有人会替你吃完的。 第165章 “这给我的感觉像超市试吃。”戴安娜评价道:“但比超市给的试吃要好吃很多。” 而且老板也真的会给你试吃。 比较遗憾的是,她吃到半路就差不多饱了,而布鲁斯也差不多,他捧着一碗豆花,有点无从下口:辣椒太多了。 考虑到现在去找老板问有没有甜的大概会让人误以为是去找茬的,他还是吃完了那碗豆花。唯一的好处在不久后显现,他没有之前那么冷了——也可以算作一种祛寒手段,布鲁斯想,但他还是不太能接受。 他出门前往腰上、手臂和腿部贴了很多片暖宝宝,在呼出的气都能瞬间被冷风裹走的周末,这是必要的措施。 逛街中午的时候,布鲁斯一反常态地——没再懒洋洋地跟在他们后边时不时讲两个冷笑话——本来看着他都觉得冷,他那些双关语一出来,克拉克好像知道当年他带着迪克夜巡确实是有那么些……不容易。总之,他把他们两个人拉进了街边的一家规模不太大的餐馆里。 “你那么快就饿了?” 克拉克一边问,一边让老板娘随便上点菜。他都吃了一路了,现在再吃午饭,反而不会显得太夸张。 布鲁斯点点头。 他做了几个口型,然后伸手帮克拉克取下围巾,以遮掩对方因吃惊而骤然缩起的瞳孔。 他说:有人在暗中看着我们。 …… …… 吃喝玩乐,起码吃喝是尽兴了。克拉克把吸管戳进奶茶杯里,散着头发盘腿坐在热炕上。 “狐狸露出尾巴了。”戴安娜说,她把小桌子摆正,把自己那份奶茶放了上去:“要去追了看看吗?” “不,”布鲁斯说,他用手指敲着桌面,以克制自己想去咬指节的冲动:“先观察。” 在——明暗关系这方面,啜饮恐惧与憎恶,且快与自己的影子互换位置的蝙蝠侠可谓经验丰富。一切如他所料——甚至在出发之前,他就已经预见过了,关于那双……从更深的幽暗中探出的眼睛。 “一开始我不太确定。”布鲁斯说,但他没讲为什么:“试探算是临时起意。” 这不是他的作风,而更贴近布莱雷利会干的事情。 他说得没错,戴安娜思考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布鲁斯临时起意于夔娥的邀请,他一向是个多余的人,所以一早就知道也许会有人盯着他们这趟出行,所以要求他们之间尽可能地保持着原主的称呼、习惯,因此她一路上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了阿尔塔蒙沉默寡言的形象。比较顺利的是,借助肌肉记忆,以及,这三个孩子本身的性情和他们之间差的不算太远,这无疑让扮演更加自然。 他临时起意于夔娥的邀请——布鲁斯在听完克拉克的转述后,几乎立即就意识到了:一个偏远的、邻里之间大半是亲戚、且相互间知根知底的乡下村庄,一场突然改道的旅行,也许能给他们创造一个契机。 不一定就能揪出幕后黑手,至少,他们现在可以确认,确实有人在盯着他们。 “我和她父母打听过了,这个村子最近没有任何生面孔,除了我们之外。”布鲁斯说。他目前可以确认的是,夔娥的家中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谈话场所。 当然,前提是对手确实是一个“人”,但凡是人类,那就一定是可以被蒙蔽、被打败的。如果突然跳出来一个什么捣蛋大师或者蝙蝠螨来大声搞错他:你错啦,你的对手是一位古神,那就另当别论了,再遮掩也是徒劳。 “人多的地方不容易察觉暗中的视线,太僻静的乡村,贸然进来又容易把自己暴露在我们眼前,所以才选择了镇上……吗?”克拉克做了个简短的总结:“甚至,他选择的依旧是集市这样的热闹场所……好吧,我是没发现太多不对劲。” 但布鲁斯发现了——换作真的布莱雷利在这儿,他也不一定能发现,毕竟,谁让……也许夔娥的家,是他早年间为数不多的,能够放下顾虑的安心之所,人只有在相对陌生的环境中才能打起十二分注意力。然而,蝙蝠侠始终没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也不曾把警惕团吧团吧塞到角落里吃灰。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注意到那窥视般的异常,谁叫他是蝙蝠侠呢? “坏消息讲完了,现在我不得不通知你们一个另一个坏消息。” “好吧,你不用讲了我大概知道了……度假结束了,是不是?” “不能把麻烦带给她的家人。”布鲁斯撑着头,舒展出一个慵懒意味的笑,他这时候看起来像布莱雷利了——哦不,一直以来,是布莱雷利比较像他……不那么黑暗的那一面。 当晚,在他们打定主意尽快启程,以免将风浪带进这宁静而避世的村庄之时,今年的第一场雪毫无征兆地飘落,像一个由早冬给予的苍白亲吻,预示着一种回避:死亡作为一名骑士,总还是乐于为冷冬牵马的。不论是年长还是年幼,生命最好尽早改道,或遁入梦中世界,或搭建温暖乐园,方能远远地与那仅有松香的漫长季节和解…… 第80章 寻找能为猜想铺路的左证、走街串巷地在他人满怀恶意口哨中打探暗娼们姓名和来历,还得滴水不漏地把这事儿圆回去——以防多疑之人察觉到微妙之处。这么说吧,当你从衣服上发现一根线头的时候,最好就是装作看不见。但凡你心痒痒地去扯一下,这事就没完没了啦,保不齐,整件衣服都能被拆个一干二净。 第166章 他们大概奔波了将近两三天,分工合作。提姆去翻韦恩家的电话录,厚厚一本,来往的和不来往的都在;杰森倒腾到了一些流传出来的录像带和视频,他在罗宾时期就已经看够了这些腌臜玩意儿,为了能在忙碌的一天里吃个正常的晚饭,他就物尽其用地把这些东西全部打包进了蝙蝠电脑,让程序先筛一道——人工智能改变生活,真不错。 最后还真给他们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其实,在大部分情况下,查案查到一无所获也是常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哥谭的雨水总在充当着帮凶,将血迹与真相冲刷干净。但在哥谭,帮凶可不仅仅是雨水哪!不过,当提姆刚理出一点头绪的时候,不幸便以某种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地方式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他得了流感。 “太神奇了。”夔娥感叹:“当义警的时候风里来雨里去,啥事没有,按照正常流程查个案子也能喜提流感,这都什么事啊。” “流年不利吧。”布莱雷利说,他没注意到自己在说什么。他窝在布鲁斯最喜欢的那张椅子上,用报纸盖住脸,这让他显得心事重重,也不知是不是在烦心手头的差事——姑且可以这么说。这些繁琐、讨不到太多好处又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像个炸弹一样挂在心头,让人情不自禁地去跟着去默念那象征结束的倒计时,不论结局好坏,总得有个头吧! 也许是因为不舒服,夔娥有记得留了一部分坚果给布莱雷利,阿福做事从来不出差错,这些都是提前剥好了的,还挺方便。因为布莱雷利还挺懒得处理麻烦食物的——他连苹果都懒得削,每次都是阿尔塔蒙在干这事。 他这是怎么啦?夔娥看向阿尔塔蒙。正在给夔娥代打游戏的黑发女性转过头,他们之间的默契足以让夔娥完完整整地接收到了对方的意思:他也不太清楚。 要用正常的逻辑去理解的话,这事是挺能引起人不适的——你是位侦探,你需要勘破一起关于充斥着暴力、虐待、性,还有被迫或自主堕落的案件,全程十八岁以下谢绝观看,任谁感官都不会太好。 在失去一大劳动力后,这个家真正在当警察的迪克表达了同情,但他自己还得上夜班,只能小范围地帮帮忙。 和在大火边上洒洒水没区别的那种。 提姆自己心态还算平稳,他杯子里的褐色液体从咖啡变成了感冒药。在这样一个秋末,他穿着一件加绒的夹克,手捧印有蝙蝠印花的水杯,坐到了落地窗前。深秋用其特有的孤寂包围了这座庄园,有时候还能看到阿福在院子里处理落叶。万圣节已经过去很久了,可亡灵聚集时带来的氛围好像并没有随之消失,枯树阴冷地回应人们的注视,乌鸦粗粝的嗓音时不时作为一个警示,让人于心烦意乱中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渡鸦作为一种游荡在屋外的先兆,从不透露自己的使命,但就是要搅得人心神不宁才好,这可看作它效忠自身时所展现出的生存之道。 阿福会通常会选择在万圣节后启用房子里的壁炉,这算是韦恩家的一项独特传统——在一些小房间里,壁炉还是有保暖效果的,而在楼下的正厅,那就纯粹图个视觉效果了。 正厅装有中央空调,这可比烧壁炉温暖太多了。 正当提姆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准备闭上眼睛,倾听一下木质燃烧时所产生的噼啪声时,一阵情绪高昂的歌唱从一旁传来—— ……到底是谁在这时候放摇滚莫扎特啊! “……看我干嘛?”杰森觉得莫名其妙。他举着手机,完全没有坏气氛的自觉。并且不在意地耸耸肩,继续卖他那很少卖得出去的安利——他总不可能给手下卖音乐剧的安利吧! 到底谁说的大红心思敏感细腻的?提姆有些无语,他放下杯子,喝药的事情等会再说—— “吃吗?”夔娥问。 这基本是她的一句专属问候语。比起英国人张口闭口讨论天气好坏,中国人似乎更习惯以谈论食物作为开场白。她正坐在炉火旁,举着一块烤好的棉花糖。 棉花糖。 提姆揉了揉眼睛,好,这下看清了,她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一小盘食物,水果年糕茶水一应俱全。 “分我点。”布莱雷利哼哼唧唧地说:“……别夹饼干,我只要棉花糖。” 之前讲过,韦恩家的壁炉比较——传统。真正的柴,真正的火,而现在,它正在被人当做真正的烤箱,虽然它并不是。 “呃,你们生这个火。”夔娥有察觉到一丢丢不对:“既然不是为了取暖,那是用来干嘛?” 反正不是用来烧烤的。布莱雷利想,但是,这又没什么关系,她想烤就烤咯。 话又说回来。他牵回注意力,虽然在休息时间放工作进屋,多少有点不礼貌。在不打扰别人的情况下,布莱雷利决定在心里头想想得了:到目前为止,艾玛的案子已经有了眉目,前方已然被清了障,起码有点路的样子了;而侦查能力仅次于蝙蝠侠的红罗宾更是仅凭杰森尽施手段搞来的几盘录像、十来个视频就能将恩客们的来历推断个七七八八,这些都是建立在他bug一样思维能力,还有其中有一部分人同韦恩家有所来往的基础上。 早知道就不听布鲁斯的降低庇护阈值,让那群败类给虫子们当加餐也是个不错的结局,他想,然后把报纸从脸上扒拉下来,换了没被他呼出的热气和鼻息所弄湿的那一面,继续盖到脸上。 第167章 当天的新闻没办法被写入他的双眼,索性就在外当起了裹尸布——啊,也许只有蝙蝠侠这类的人物才能让全世界的文字晨鸟为他心甘情愿地——唱丧歌,吊唁,分食他的名号,在他尸骨未寒之际像掘墓人一样挖掘他的过往。布莱雷利打了个哈欠,他在白天好像怎么都睡不够一样,亿万个细胞在身体里大拉横幅抗议——睡眠!睡眠。他闭了闭眼睛,困顿地想,这得和布鲁斯抗议去。 有人一把掀开了报纸,就像一脚踹飞一个人的棺材那样,他睡眼惺忪地挣扎起来一看,达米安正站在他面前,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而且还有点恨铁不成钢。 好啦,一个老爹跑了,又来一个小的。布莱雷利终于肯正常坐起来了,他还听见夔娥在问有没有红薯,她觉得可以烤一下。 ……美利坚这种鬼地方到底哪来的红薯给你烤啊! 最后,难兄难弟——此处特指提姆和布莱雷利,在吃完那些烤出来的零食后,统统被达米安赶上楼休息,理由是碍眼。 提姆觉得自从达米安进入青春期后,在身高不断往他爹靠近的同时,性格也越来越贴近布鲁斯了——包括让人琢磨不透的部分。 迪克一直奉行蝙蝠侠谁当都可以,他有自己的事要做,这一理念在近些年像瘟疫一样在家中传播。除非顶梁柱真的塌了外加这个家死得只剩下一个人来挑担子,不然大家都还是乐于保持现状。 提姆一直在语言上对达米安继任披风的想法保持一定频率的打击,你不是你妈用来实现野心和梦想的工具,你也不一定为了憧憬和……爱而继承披风。再说这也不需要他费力去证明自己配得上布鲁斯的爱,又不是什么寻宝游戏。偶尔提姆会嘲笑罗宾会被年轻导致的经验不足所蒙蔽,偶尔,他隐约觉得,达米安什么都懂。 真是这样,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要是当蝙蝠侠,”提姆说,他那杯没喝完的药也被一并带了上来:“我希望他有点自己的风格。” “什么风格?你想说更暴力的那种吗?比如蝙蝠侠会打断混混两根骨头,他会把混混打个半死的,然后给哥谭医院创收。” 那更可怕了。 互换之后,布莱雷利并没有住到布鲁斯的房间里去。当你家是个庄园——还是个比白房子的安全级别还高的庄园的好处就在这里,当你哪都不去的时候,没人能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 正联准备了一部分小道消息,专门投放给一些有发现布鲁斯美参与夜巡的老熟人们,即蝙蝠侠在上次宇宙之旅中沾染了一点辐射,安全起见暂时不做类似夜巡的“剧烈”运动,没什么大碍,很快就好。但是他本人就在哥谭,真的有人搞事做表王还是能出来溜达一圈顺便一个锤三哈哈哈。 这有点效果,但不论什么天衣无缝的说辞,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露馅,只能祈祷他们早日换回来。 提姆没回自己那儿去,而是跟着布莱雷利挤了了他的卧室,他有话要讲。 至于为什么不去他的卧室,如果有谁有幸去提姆的卧室走一圈后还能神色自若,那此人可不得了——也就阿福愿意进去给他收拾他的狗窝,家里的狗都住得比他干净。 布莱雷利的房间和杰森常住的那间相邻。那原本是一间空客房。推门进去后,给人第一感觉居然是——琳琅满目。落地窗边是郁郁葱葱的绿植,木柜边打了几盏暖色调的光,大大小小的钟表和画框占据了房间的一角,房间里没有书柜或者书墙,所有书都堆在一旁,像一座小山,只有走近才能发现,这是一个类似多层蛋糕式的旋转书架,书籍统统侧压在了框架中,随时可以抽取。整个房间色彩明艳,颇有一种田园复古的明亮格调。 房间的设计大体是布莱雷利自己定的,但其中少不了阿福的帮助。管家在美学方面一直有一套独到的造诣,这才有了如此一间视觉上挨挨挤挤,却杂而不乱的卧室。 而这恰恰也割裂了布莱雷利本身给人的印象,他本人一直是极其简约的……布鲁斯和达米安给人的感觉也如此,提姆还以为,他们得在这种方面一脉相承到底呢—— 大抵,这还是他的朋友们给他带来的影响。尤其是那位夜兔小姐,她才是他们中间最活跃的、甚至在一些场合担当中心轴的那个人。 他坐到躺椅上,开门见山地——哑着嗓子问,他感觉自己现在的声音真的有点鸭子化了:“这个案子本身的侦破难度不高,寻找证据说到底也就是——时间的问题。是奥斯蒙德下手,是安吉莉亚下手,又或者两方互有借刀杀人的嫌疑,这件事很难再有欧亨利式反转结尾了。” “嗯哼?” “那,你有什么看法?或者说,你想好怎么——解决这件事了吗?” 提姆问完后,不出所料地把气氛推向了凝滞。 第81章 在去找那位姓杜的老人之前,他们先坐高铁去了一趟江南。一来是先溜溜躲藏在暗中、不安好心的家伙,二来就是为了夔娥那把黑伞。 她所拥有的那柄通体漆黑的伞,单外形看来,几乎和油纸伞一模一样,但从伞骨到伞面,几乎都是由精铁打造,伞柄里能抽出匕首,伞冒处藏着枪口。 据说,这把伞是随着她的襁褓一起来到地球,又和她一并被现在的父母捡了回去。后来经查证,夜兔一族在迁入太阳系后,为了方便,就干脆把伞改作了武器。这柄黑伞,是她身生父母留给她的。 第168章 黑伞伞面主要由为由一种地球上没有的稀有金属所构成,这种金属看上去光滑油亮,沾雨不湿,却韧性十足,刀枪火箭皆不能破开半分。不过,再好的武器,久用下来也需要保养,更何况,地球虽大,可要上哪找夜兔一族的修伞匠? 最后,经过多方探寻,他们勉强还是找到了解决方法。 他们在江浙一代村镇,寻到了一位以古法制伞而闻名伞匠。 夜兔的黑伞形式上与油纸伞极其相似,连部件都相差无几,只是,寻常人家的伞是用来挡雨,夜兔的伞是用来杀敌。 那位老人是祖传的伞匠,在工业化制伞的今天,他已经闲赋许久,这样的手工业者散落在整个东方大地上,有人尚且能开班授课,让手艺一代接一代地传,有人就只能与夕阳相对,默然无言地坐在老宅,任凭人与技的生机就此流逝。 这么多的迟暮的匠人中,选中他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不光会制伞,还是一位铁匠。 一位能够铸剑的铁匠。 “能够铸剑的人其实是他的妻子,但她走得很早,家里的做饭的锅炉和烧铁的锅炉,就统统归他管了。”布莱雷利对布鲁斯说:“我们找上门的那天,唔,好像是个雨天……” 他突然顿了顿,改口道:“我们拜托他修伞,他也答应了。因为伞面珍贵,所以我们商量下来的意见是,把整个伞面全部拆除,作为修补材料,他再重新起一锅铁水,加入一部分原伞面的金属,弄成新的合金。” “效果嘛……只能说还不错,除了可能更重一点。” “不过你们去找他修伞的时候记得把伞冒部分的枪拆了,别吓到老人家,他那么大把年纪了,极限也就是搞搞冷兵器,热武器这东西就别叫他看见了。” 他们到的那天,正巧碰上了一场缱绻的秋雨,他们在风景中走过一座石桥,影影绰绰的人像在青绿的水中被涟漪模糊,又在平静后重聚起来,北国的山旷远,南境的山多愁。他们最后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克拉克对着地址看了又看,有点不确定地问:“是这里没错吧……?” 一早就被叮嘱过的布鲁斯叹了口气:“对,是这里。” 克拉克肯特已经被中国南北方这比过山车还高低起伏的经济发展深深震撼了——如果说,夔娥的老家还有点避世和古朴的意味,那这一排三层起步的欧式建筑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真的是乡镇吗? “农村和山村还是不一样的。”布鲁斯说:“这里已经是附近相对繁华的镇落了,不能一概而论,也有的地方更普通。听说这位现在和他的……孙子住在一块。而他的孙子在干茶叶生意,赚到了不少钱……” 想看白墙黛瓦要么右转景区要么去找浙派居民区,乡镇自建房嘛,大家还是更喜欢按自己的风格来装修,整齐就行。 老爷子一早就候了,见他们来了,就喜笑颜开地把人迎进了屋。他看上去并不像一位匠人,更像一个文人教授,穿着浅色的衬衫,举止斯文,连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交涉还是交给布鲁斯,克拉克只需要把伞拿出来,然后当个合格地接茬人就好。 到现在他还处于一种恍恍惚惚的破灭之中,好在内部装修还是比较中式——他捧着茶,开始思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在做西式洋楼的同时内部搞偏中式的装修? “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的!反正我一天天地也是闲着,被儿子管完又被孙子管。”老爷子打开被布包着的伞,眷恋地摸了摸伞面,“日子好啦,子孙也比我只会做伞和打铁的强……但想来想去,我的命就系在伞上了,这我也认……” 他哼了几句词曲儿,拿起伞起身往工作的隔间里走,“西子湖仍旧是当时一样,看断桥桥未断却寸断了柔肠……” 但走了没几步,他突然回过头,一脸疑惑:“还愣着干什么?跟上啊。” “……呃,我……?”克拉克指了指自己。 “不是你,你坐着看电视就行。你们俩,过来。”他抬手就把另外两个人点走:“不是要和我学做伞吗?” 布鲁斯和戴安娜闻言立刻跟了过去,徒留克拉克一个人坐在客厅,他战战兢兢地放下茶,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一只猫突然从旁边的枕头里冒了出来,还半点不见外地冲他喵喵叫,重点是这只猫……相当胖,胖到他一瞬间都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在纠结什么了!他伸手掂量了这只橘猫——估计得有二十来斤重!“卧槽,你咋那么重呢?” 猫愤怒地又冲他喵了一声。 “好吧你不胖,你只是可爱。”超人说:“真的。” …… …… 布鲁斯早年游历时,曾经也学过打铁。 相比起一项技艺,那更接近于一种……磨练,滚烫的铁水,发红的铁块,炙热的炉火不时洒出红雨,火光舐上他的眼眸,大海被煮沸,在他眼中翻滚成了亿万年来在地下流动的火山岩浆。他敲打铁,是把铁当做心去敲打,他敲打心,是为了让其坚韧,最好如钢铁,这样才不会轻易化作齑粉。 戴安娜看着那些挂在墙上的、穿着带有花纹剑鞘的剑,没有一柄是开刃的,却让人觉得,那一定是好剑。不断升温的屋子稍微赶走了湿润的寒冷,她的目光重新回到铁与火上。 耄耋之年的老人一心一意地看着他的造物,他修伞的手艺,他铸剑的手艺,统统被融进了这一柄本不属于此间的黑伞中。等到捶打的部分,他就让位给了两位年轻人——他尚能抡起锤子,但已经没办法如壮年时期那样,一下又一下地、无休止似的去捶打铁。布鲁斯挽起袖子,沉默地抡起锤子,砸出第一下。 第169章 红雨簌簌,在略显灰暗的房间里,戴安娜第二下的击打在他抬手之际落下,他们之间一向不乏不言自喻的默契…… …… …… 逗留在老人家的这些天,布鲁斯顺带学了一些关于做油纸伞的方法,不过他学的是如何以钢铁来做伞骨,合金来做伞面。据说黑伞原本的伞面金属要轻巧很多,重木就能承载,不过,既然原材料稀少,那就将就着过吧。 克拉克要了一点材料,他准备回头去问问万能的绿灯侠们,这种宇宙金属的名字和产地,如果可以,他下次去宇宙还能带一点回来。 布鲁斯和戴安娜则得到了老人的多次夸奖,进步神速云云。他准备回去之后把这部分再转手一道给布莱雷利,避免下次让老爷子再重教一道。戴安娜提出想买剑。 她随口就挑到了最好的那一把,后来才知道,那一墙的剑里,仅有那一把是老人妻子的作品。他倒是很痛快地买了——比起在墙上吃灰,不如让它出去吧,他说,眼里满是不舍。 不然这样,克拉克说,让它陪您走到最后吧……之后如果有缘分,我们再来取。 话就这么说定了——虽然,大家都希望他长命百岁,布鲁斯坚持付定金,伞匠也坚持不收。 “哎呀,都那么久的交情啦。”伞匠乐呵呵地挥挥手:“定金这东西,不用付!或者你要付也行,之前不是说要学曲儿?唱两句当定金也行,你一外国人学这个不容易!” 布鲁斯:“……什么?” 什么曲?这都哪跟哪? 布莱雷利,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 …… 布莱雷利打了个喷嚏。 他总觉得他那生理上的爹大概又在背后槽他……难道是修伞的老爷子难为他?老爷子哪都好,不缺钱也不缺时间,平生就爱听曲和打铁,每次去修伞也不要钱,他们为了讨老人家高兴集体背了很久的词呢……不要钱就能做到的事都不算事,这哪是布鲁斯这种阔佬能懂的。 祝他一切安好吧,布莱雷利想,他很快就把老爹的死活放到了一旁,提姆刚刚讲到哪了来着? …… …… 戴安娜最后重新选了一把,这下布鲁斯终于有钱可付了。 他们前脚出老爷子家,后脚就找了个旅店检查装备并确定无人跟踪后,掐着时间赶去了高铁站。 在经历过往身上揣一些以防不备之需的小玩意又被全部搜走后,布鲁斯这次什么都没带——他明明也没带什么!但还是被安检员面色凝重地盘问了半天:你真的不是来搞事的吗? 他只好回答:不是,我一向尊重法律,我只是平时喜欢搞点戏法。 就连黑伞也被拆成了好多个部件,分别装在他们的行李箱中。 克拉克不确定地问戴安娜:“他不会有想在哥谭搞这套安检办法吧?要我说,这倒是很严格……” “他估计想,但是不会,毕竟,有的东西并不危险,只是身处哥谭让他们变得危险。” 想了想哥谭那些——千奇百怪的反派,克拉克心有戚戚地同意了这套说法。 从江浙出发,终点是两广一带,需要坐将近一天的车,列车运行很平稳,戴安娜在感叹之余,掏出平板开始看剧和吃吃喝喝,布鲁斯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看着山川田地。 越接近目的地,他的不安感就越显得……强烈。布莱雷利平时也会如此吗?他思忖道,然而此时并没有一个布莱雷利能解答他的疑惑。 列车很快就到站了。 第82章 和大多数人道听途说的不同,不论人们承认与否,伴随着知识进步、科技发展而到来的信息变革,以一种势不可挡、说一不二的姿态让煤气灯下的侦探形象逐渐被定格为了某种属于上个世纪的陈旧幻想。依旧有雨夜,依旧有谋杀,一桩案件的勘破过程却已然逐渐丧失了其蕴含的惊心动魄与不可捉摸,也就是说,就连这个领域,也不可避俗地上演着如此已经上演过千千万万的剧目:新来的对已经存在的说,不过是老掉牙的一套!收拾您过时的包袱,就此滚蛋吧! 在演绎和推测还有尚能发挥余热的今天,永远在身体力行地践行“喜新厌旧”这一信念的时代目不斜视地保持了前端理念。录音、录像、指纹、血液检测,不过,现代刑侦手段比大家想象中的更无聊,大多数时候,警察们不是在没完没了地调查监控,就是在哪个他人都在酒吧狂欢的日子蹲点,一个个疑点就这样被穷举而出,最后串联到一起。一份苦差事,聪明人自己会想办法用这身制服捞点好处,不过,世界上总得有傻蛋吧!也就是那种口口声声追求正义的家伙们。 犯罪手段在更新,刑侦方式在更新,法律也在会议中被换了一次又一次,只是,人性不变,所以一百年前的杀人案会在一百年后被复刻,没完没了!只因这是就连最年幼的孩子和最年迈的老人都知道的秘密,一切惊慌、过错、贪念、掩盖和对恐惧的最佳弥补,最终都只会通向同一条经久不衰的道路——即谋杀。 哪怕是基于上述种种理由,我们也该从中嗅出一个潜藏在字里行间的隐性规则:世界上不缺谋杀案,但是也不缺已知的凶手,甚至有时候,也根本不缺罪证。想想看吧,这已经不是狄更斯笔下的扑朔迷离的时代与国家了,除非自讨苦吃去纠结一些前朝旧事,不然哪来那么多需要想象力的悬案?这又不是侦探小说! 第170章 “最棘手的不是找不到凶手,也不是完美犯罪——哦,虽然我不相信有什么完美犯罪。而是,你确定了凶手,收集到了罪证,有法律支持,却依旧无法给真凶定罪。” 提姆喝了一口杯子中的药,他就当这是咖啡了,反正一样苦涩:“……我很遗憾。即使是韦恩,大概到了最后,也只能做到让安吉莉亚下狱,奥斯蒙德们很狡猾,以他们的做法,无非是推一位替罪羊出来。” 这些老牌家族豢养了不少一心钻司法空子的讼棍,提姆就是才清楚这个了,有时候一到涉及这一类的案子,才会有那种不下于听到阿卡姆暴动的头痛感。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提姆捏了捏杯子的把手,他还挺喜欢布莱雷利房间里能半躺下的藤椅,加上鲜花的淡淡香气,这些致使他有一瞬间想,我是不是应该换个时机和他说这个?我或许应该和他道个晚安然后去睡觉什么的。不过,提姆已经把宁静留在了炉火噼啪的客厅,早痛不如晚痛。 布莱雷利没有说话。 提姆很坦诚,或者说他对付别人一向是叠加了七八百个心眼子,对付他就老爱打坦诚这张牌,这让布莱雷利有点难受——他难受到开始怀念他们初见时的争锋相对了。提姆淡蓝色的眼睛不时闪烁,他端着杯子,喝他那永远喝不完的药,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爱喝还是故意拖延时间。 说是吃人嘴短也好,说是他还勉强能看得上这帮兄弟也罢,好在提姆的态度还算和缓——他不想试探什么,因为世界上能经得起试探的东西太少,提姆说,你有得选,我不会阻拦。 但这毕竟有点触及一些核心的……原则云云。如果说,此前种种都是在求同,那么也是该亮出有争端的部分了,省得日后不好相见。 这个家已经有太多前车之鉴,提姆觉得,与其等布鲁斯再交一份奇怪的——因为各种造化弄人而让他分数在同僚中算垫底的答卷,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们已经不是孩子了,没必要太小心翼翼。 介于布莱雷利一开始找的是大红,目标也相当清晰,提姆是做好他大概会选择大红那条路子的准备了,不过——说不准呢? 布莱雷利“唔”了一声。 “先把安吉莉亚那边解决掉。”他慢吞吞地说,属于布鲁斯的低沉声音让他显得更从容,他弯下脊背,摆出一个思索的姿势:“奥斯蒙德嘛……他们家是不是有点什么商业对手?” “……什么?”提姆呢喃般道,随后他立马反应过来了布莱雷利想做什么:“你是想利用……” “狗咬狗,也不罕见吧?”布莱雷利说:“安吉莉亚只是敲门砖,她手头也有些好东西不是吗?” 他扬起一个笑容,迷人的、温柔的,布鲁斯韦恩应付外人的那一套笑,“把东西套过来,用奥斯蒙德的名义去威胁他的对手,随便什么,商业也好,政治也好——哦,我记得,他是民主党?” “其实就算没有韦恩这层关系,我也能让安吉莉亚有罪可判,不过我是觉得留着她还有点用,不过这样的人有一就有二,不留也行,还能找下一个……” 他觑迷着眼睛,像头黑猎豹,谁也看不到他注视的猎物在哪,“也可以把对方的证据送到奥斯蒙德手里……不过这个看情况吧。” 提姆叹了口气。 他这是上哪学的一套?和杰森学的吗?不,也许他就是单纯地模仿那些人的做派……他们谁不是那么干的呢?永远在挑唆争斗,且明哲保身! “——不过。”他突然补充道:“这一套也就应付一下眼下,不长久。恩仇快意,有总比没有好。” “……你还知道啊。”提姆有点哭笑不得,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你存心要吓人,是不是。” 杰森的评价没错,布莱雷利有时候确实是个十足的小混蛋。和达米安还不是一个款的。 提姆十分清楚,这样近乎阴险的挑唆手段——不是说不好用。在你要么只能通过法律的方式来解决,且由于利益裙带,会受到多方阻挠;要么就直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在这之间能挑出一个第三条路,算他有急智。 可耍手段获得的东西也会因为同样的手段失去,聪明反被聪明误是常有的事情哪!要是布莱雷利真的认为他可以一直靠伎俩来解决所有问题,那提姆今天开始就不得不多操一份心了,这……相当不好。 故意说话大喘气的布莱雷利狡黠地笑了笑:“你大可以直接问。” “你不是听得懂?” “好吧。其实就我个人的看法,我还是很欣赏杰森的,而且我们在做黑书任务的时候……一部分‘出格’的行为不会影响道德值。因为有的人确实罪无可赦。”他说:“但是,比起‘除掉’罪恶的人,‘拯救’得的分更高。不过这种东西就和你去打吃金币的小游戏一样,没办法既要又要,有时候我们也会选择分少的捷径。” “你和杰森的想法各有可取之处吧,我不是骑墙派,是真心实意那么认为——司法不公时,会有人选择以身犯禁,没什么太指责的;但为了以后着想,还是尽可能推动修正与立法更好。” 他摊开手:“……法治是现代文明的基石。代代都需要反英雄们来声张正义,那岂不是证明了——从古至今,没有任何改变。” 提姆终于绷不住严肃的情绪,他轻松地——举了举杯,讲了一句让布莱雷利觉得有些耳熟的话: 第171章 “真不错,我开始有些喜欢你了。” “那倒也不必。”布莱雷利嘀咕道:“我可不会同情一些恶徒,我既不负责告解也不负责饶恕……” 遇上垃圾打不死就往死里打,这点他还是有点赞同蝙蝠侠的。 布莱雷利自认为,这是一种冷淡的态度,不过因地解读的话,在哥谭,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份恰到好处的善意。 直到提姆和布莱雷利告别,往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时,他才稍微地……蹙了一下眉,有的问题不好当面问出口,但不代表他不存在。 如果说,一个在原则上的选择一定程度能展露出他的人格,那么,达成目标的手段就是经历问题了……一般来说,类似的雇佣小队大多是结果主义者,万事屋的任务特殊,这也算需要考虑的因素,然而——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为自己选择这样一个……位置,看似回避,不是自己直接动手,合理利用布局达成想要的。提姆自己也有这一类倾向,他但还没玩心大到把所有事物都视为沙盘上随手移动的摆件。 算了,还是多看着他点,大不了喊他老爹来看着他。提姆想。 …… …… 夔娥带着夜宵和阿尔塔蒙来敲布莱雷利门的时候,他不出所料地没睡。 不仅没睡,还整个人躺在地毯上,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他的心跳有点不正常——她下意识地想,随后她开始疑惑,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没什么,”布莱雷利轻飘飘地说:“就是讨论了一下人渣的归属……嘶,我还是觉得,红罗宾,恐怖如斯。” “你到底为什么天天和你哥死磕……”她在他身边坐下,理直气壮道:“明天我想出去玩诶。” “你终于翻完你cp所有的饭了?”布莱雷利冷静地反问:“超人看东西的速度就是快,对吧?” 夔娥:“……闭嘴吧!”说着准备上去捂他的嘴。 一日打不过夔娥换号还是打不过夔娥的布莱雷利选择投降并接受了她的夜宵投喂。阿尔塔蒙去开影片的同时,顺手开门透气,以至于夜宵的香味吸引来了所有这个点还不睡的夜猫子们。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在中国时区,算算这个点,布鲁斯他们还是白天呢! 除了喝完药后就倒头睡了的提姆。布莱雷利其实怀疑阿福是不是在药里加了助眠的成分。 “看恐怖片吧。”迪克提议。他刚夜巡回来,正在考虑要不要和杰森换班——因为提姆现在算病号,杰森作为已经脱离创业初期的甩手老大,很清闲。至于达米安,大家还不太确定他接手披风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虽然,不会比布莱雷利更离谱的了。 “既然要看恐怖片,就别选泰国的。”布莱雷利说。他们这算什么,白天红头罩晚上蝙蝠侠?那红头罩谁饰演,你们大型夜间舞台剧哥谭那么缺人吗?还得一人分饰正反方两角? 就离谱。 第83章 “他是不是不太高兴?” 克拉克悄悄问戴安娜。说起来,这已经是他们到达这个县城的第五天。当时出于安全考虑,布鲁斯先到某家连锁酒店开了两间房,把不重要的行李丢进房间后,转头领着他们拐进了一家位于深巷的民宿。这里离市中心不远,附近还有一个中学,这一圈大部分是为了学业而长期租住此的学生。 做完这一切后,他开始上手给自己和他们变装——他的这方面的手艺其实不如布莱雷利,但足够应付一下了。他把自己化妆成了随处可见的中国青年,给克拉克找了一套怎么看都像运动服的本地校服,头发一扎,眼镜一戴,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学生。 戴安娜则需要戴着口罩,时不时出去晃两圈,当然,现在还不用,布鲁斯断定跟踪者不会那么快到来,只要留心不被监控拍到原本的样貌就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往眼里戳美瞳,原本湛蓝的眼睛覆盖上一层黑色后,那种空灵的深邃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布鲁斯韦恩的蓝眼向来被哥谭媒体钟爱——他们赞扬,就像赞扬天空和大海那样。然后布鲁斯自己的看法嘛,他非常布鲁西地吐槽过,那完全就是ps技术搞出来的效果,现实没那么夸张。 克拉克自己就和文字打交道,虽然,体育频道出身的他最开始尽是在研究某某球星,某某拳王之等类的人物,但他在报社也曾经惊鸿一瞥过——更年轻时候的布鲁斯韦恩那张印在周刊上的那张脸,那时候他们还不认识,一个女同事正握着那本杂志,穿着高跟鞋,哒哒哒地从主编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盛气凌人,好像手握什么胜利的号角一样。 氪星人绝佳的视力让他和画中的布鲁斯韦恩对上了视线,一点也没有日后相见时的冷淡,相反还笑吟吟的,在白炽灯的照耀下,他的眼睛时而深蓝,时而浅蓝,直到海天相融,彻底不分你我,布鲁斯的眼睛便是这样一种蓝色。 他戴上黑色美瞳后,冷冽的气质慢慢沉淀下去,大概是先入为主吧,又或者考虑到蓝色和黑色是相近色系的——他还是觉得,那双眼睛里的浑浊浪涛依旧在经久不息地流动。 原本,要在茫茫大海中找寻一个人并不算容易,特别是中国人口众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县城都能达到三十万左右的常驻人口,好在有名有姓,哪怕地址给得很模糊,以他们的能力,找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172章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其中有无阴谋,圈套或者陷阱。布鲁斯推测,按盲鸦的行事作风来看,他们似乎需要先找到那位老人,然后再通过他去做下一步任务。听起来像电子游戏里的系列任务,你得一步步去接取任务,获得信息什么的。 他们分头去打探消息或者上街游荡,布鲁斯往人群里一钻,不到傍晚,一般不太能看得到他人,克拉克喜欢在学校附近的小吃街游荡,听学生们抱怨学校和老师,然后回去顺便讲给戴安娜听——他每天都会记得给戴安娜额外带一份甜点,至于布鲁斯,等他回来都能点夜宵了! 即便整个事件都有条有理,没出什么岔子,除了花费时间稍微有点久(毕竟这是个对他们而言过分陌生的国度)之外,一路上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克拉克还是感觉到,布鲁斯恐怕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漫不经心。 他扮演布莱雷利的时候,可算下了点功夫——他是说,如果他仅仅是布鲁斯,那他是可以不笑的,至少他可以在他们面前冷脸(仅限于心情不好的时候),戴安娜和他都太习惯了。布莱雷利不一样,他习惯笑着漫应所有递到他手边的话柄,或者和朋友打打闹闹,然后不时闯一两个祸又或者给朋友收拾闯出来的祸。 主要是……那孩子整体上可比布鲁斯松弛太多了,要演出这种松弛感总是不容易的,特别是当他要严肃地对待某件事的时候,他同样得保持这样的松弛。 “其实我一直觉得他做得还不错。”戴安娜道,她在搅拌她的酸奶碗,“你知道他的儿子是怎么形容的吗?一个在干正事的布鲁斯——不是蝙蝠侠,是布鲁斯,他老爱把自己劈成两半然后在特定时候互不干扰,我还以为这样的换频对他会有点困难。” 结果并没有,布鲁斯适应良好,他放任了那个被他自己斥为假面的布鲁西加入到了这样的危险境地,他得一直保持这个——他得带着冷笑打架,带着温声细语和敌人说话,带着布莱雷利特有的斯文语调,而不是喑哑冷漠,像一个鬼魂在和你讲话。 “其实,我感觉到,我们在一定程度上应该……受到这具身体的影响。”克拉克分析道,他注意这个很久了:“不过除了布鲁斯——哦我们也讨论过,其他两个人的性格和我们的差距并不大,所以这种影响不明显。” 最典型的就是在早些时候,夔娥的父母曾经欲言又止地想对他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这对夫妻想必是有意识到不对——他当时还提心吊胆了一会儿,只能寄希望于“外出多年所以有所变化”这个借口能够掩盖得住他和本尊的差异。 “你不觉得闺女有点……”夔母小声地说:“好像出去一趟变了一点。” “嗨,那不挺正常。”夔父摆摆手:“她都多大了,一趟出来稳重很多,不整挺好。”他顿了顿,接着说:“但你要说变吧,是有点,但好像也没多少。” “也是,”夔母想了想,认同道:“瞅她白天那乐呵劲,那模样是一点没变,还是和你一个傻样。” 听到这里,他差点没绷住。 “噗嗤。” 克拉克转过头,只见布鲁斯还在埋头电脑,就好像刚才那声嘲笑不是他干的一样。 “你笑了吧。” “没有。”他否认。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绝对笑了!” 布鲁斯干脆开始装聋作哑,像一只不理人的猫。 “布——莱雷利!” 布鲁斯继续装作听不到。笑话,他喊的是布莱雷利,和他布鲁斯有什么关系。再说,克拉克笑起来本来就有点傻—— “所以,”戴安娜把话题拎回一开始那个:“他到底在不高兴些什么?既然不是他得演着他的……那是为什么?” 蝙蝠侠不高兴的时候还蛮多的,其实如果换做他那一家子来,他们只会说,嗨,他成天都不高兴,不用管那么多! 毕竟相比之下,比起等蝙蝠侠抬出他的说教搅了你的好心情,那还不如让他先自己一个人生会儿不知道哪来的闷气,有什么事等回家后再喊阿福来解决。 他的朋友们显然等不到这样一个万能的管家,于是戴安娜贡献出了自己拌好的酸奶碗,她选择重新做一碗。 克拉克把碗递给了布鲁斯:“给。” 还在沉思的布鲁斯疑惑地看了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碗,又看了看克拉克,最后还是包容地接了过来。 这是在干什么?布鲁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惊诧,他连个勺子都不给我! 最后,戴安娜及时带着勺子救了场。他们三个人一人捧着一个酸奶碗,开始讨论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根据他们追查到的信息,那位老人的名字是杜兴德,表面上看,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老人,无妻无子,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收废品。 这不是个拾荒老人的悲惨故事,至少在这里不是,他拥有退休金,在孑然一身的情况下,那点钱足够他生活。 “不过他曾经的邻居依旧定义他是贫困的。”布鲁斯缓声道:“因为他没有自己的房产,不过,因为我查到那个住址是他曾经的一个落脚点,一个出租屋……他究竟有没有房产还另说……” “居无定所,但还不到流落街头的程度,是吧?”克拉克舀了一大勺混着榛子和碎巧克力的酸奶,“唔,他经常搬家?” 第173章 “如果是搬家的话,不算经常。”布鲁斯说,他看上去还没打算吃碗里的东西:“他走南闯北,最长半年不曾出现,最短也十天半个月才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可以确定,至少是不在本县活动。如果没有意外,他最终都会回到那个出租屋……” “有意外的情况呢?” “……”布鲁斯叹了口气:“他太喜欢拾荒和收集旧物了,经常把家里塞得到处都是垃圾,所以通常会房主警告,消停没多久,又故态复萌,再次往家里搬垃圾,以致被赶出家门,这时候,他就会寻找新的房子。” “听起来,”戴安娜说:“像是个有心理疾病的可怜老人。” “所以盲鸦的委托不会是希望我们给这位老人治一治心病吧?”克拉克不确定地问:“如果只有这一件事,也不是不能帮忙……” 布鲁斯摇摇头,他颇为讥讽地在心里想到:恐怕不止如此!帮一位拾荒老人清理房间或者清理心灵,是万事屋会接收的活没错——甚至,那三个孩子还经常倒贴钱干这种事,但是,只做这一件事就能换取一个业已灭亡的宇宙种族的信息?天底下没那么多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先接触了看看吧。”布鲁斯耸了耸肩:“他现在住在城东,我找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外出拾荒去了,没能碰上。不过,我们可以明天一起去看看,据附近的人说,他才刚搬过来没多久。” “那就这么办吧。”克拉克说。 只是,直到他们吃完,他也没来得及问布鲁斯在不高兴些什么——显而易见的是,他在跟着吃完这一碗戴安娜跟风油管做的酸奶碗后,带着不明显的嫌弃,出门跑步去了。这时候他的情绪要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等等我和你一起。”戴安娜把碗叠到一起,快步走到沙发前,拿起自己的外套。 “需要我跟着去吗?”克拉克问。 “等会你又饿了怎么办,现在还没天黑,在家呆着吧。”布鲁斯拒绝了他的跟随。 他是不是还在记仇我没给他勺子?克拉克啃了一口做酸奶碗剩下的巧克力,感觉自己隐约发现了真相。 第84章 由于杰森得去和迪克换班蝙蝠侠,提姆因为感冒被拘在家里当后勤,达米安还要兼顾高中学业的同时定期去泰坦帮忙,一时间,柯利福案牵扯出的一系列后续就得布莱雷利自己去收拾了——他原本不太想夔娥和阿尔塔蒙掺和这种有关性犯罪的案子,那太过……恶心。他们还是去给超人和神奇女侠替替班,做点没什么负担的好事为好,没必要非要恶心一下自己。 以往他们遇上这类事情,都是快刀斩乱麻地全部先痛打一顿再吊个三天三夜,保证对方瘫着出席法庭。 事不关己之人才能以洒脱的方式处理一切然后离去,顶着布鲁斯的脸和身份,无形之间好像也承担起了部分属于他的责任,尽管布莱雷利对享乐没兴趣。谁都知道,他早年努力赚钱主要是为了平账。 “是不是有种富二代突然发现自己要继承产业时的惊慌感?” “比喻不错,但我成为富二代才半年——话说这其中的因果是不是倒置了?”布莱雷利摘下头盔,把机车停靠在一旁。“……话说你跟着来干什么?” 史蒂芬妮从高墙下跳下,她的身形灵巧,落地时也悄无声息,像一只野猫,足底生着看不到的肉垫似的:“来帮忙咯?” “你知道我不希望你来的原因和我不希望她来是同一个吧?” “我知道啊。”史蒂芬妮一脸理所当然:“但我不一样,我在哥谭长大。” 这句话有什么能构成因果关系的地方吗?似乎有点,但不多。 “你在这方面真的很绅士,阿莱,”她把一缕落到前边的金发往帽兜里塞了塞:“不像你那个戴上面罩就不认人的老爹。说起来,还是小葵拜托的,她担心你太累,又担心非要跟过来的话会坏你的事情。” 夔娥是可以顺手痛打一下无良的嫖客,超人可不行,超人要是多出现在哥谭超过三个小时,那第二天就非得有一部分人上街游行不可。在一些屁大点事上选择游行,倒也是一种从来只说自己是哥谭人而非美国人的市民们还没彻底脱美的证明。 “谁让那谁和那谁靠不住,”布莱雷利张口就给兄弟们造谣,他轻松地笑着,好像不是要去解决点难题,而是去参加派对一样:“很快就能解决……” “那我就跟应该跟着去了,”史蒂芬妮下了个结论:“这样事情会解决得更快。” 布莱雷利拗不过她,只能带着她一起——他们还是分头行动。和之前计划好的一样,先有人通风报信,然后恐吓者出场,然后是心怀鬼胎的盟友出现,他们从头到尾只负责挑唆和递情报,完全隐身夜色。 “我觉得可以把锅扣给黑面具。”史蒂芬妮蹲在滴水兽上,“反正他的锅挺多了。” “怎么不能是企鹅人?” “也可以吧,虽然他似乎更想找杰的麻烦来着。” ……总之,不会有人怀疑到蝙蝠头上,众所周知,蝙蝠只负责重拳出击,很少——搞这种阴谋诡计。不是说他不搞,他的作风不是这一套。 话又说回来。史蒂芬妮饶有兴致地想,如果阿莱继承蝙蝠侠的衣钵,那又是什么样的呢?首先,他不是蝙蝠侠的门徒,光这个变量就足够让事情变得有趣起来;其次,他似乎对黑暗适应良好,但他和义警格格不入,不如说,他来当义警怎么看都不搭,他没有义警的……气质。 第174章 为什么呢?她掏出钩爪枪,在建筑之间飞跃。因为未生在哥谭?还是他作为万事屋比较得过且过?似乎都站不住脚。 这让她联想起当初——他的第一次夜巡和布鲁斯拿着他身份的第一次夜巡。布莱雷利作为红雀时,散漫、从不冒进、好像没什么自己的主张,但结果就是出人意料。而布鲁斯作为红雀时——呃,好吧,他比当蝙蝠侠时还严肃。 ……无他,布莱雷利只继承了他的漂亮脸庞和不知道怎么遗传到的敏捷身手,这让布鲁斯在夜巡中……很是为难。他还是能用最快的速度闪开冷刀,可他再也没办法一拳下去把犯罪砸翻,还差点没被掀飞出去——虽然落地的时候,布鲁斯及时调整了动作,并改换战术,并没有就此落了下风。 “他肯定很不爽哈哈哈哈哈。”红头罩说。他就是为了看老头子不爽才跟着他们夜巡的,不然谁乐意和这帮人走在一条道上。 史蒂芬妮赞同地点头,然后迅速撇清关系:“如果等会你因为笑过头了分心被骂,别牵连到我。” “喂。” ……那样的“红雀”更比本人更像义警。在漫长的黑夜开始之前,她曾和杰森并肩站在某处屋顶,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真正承载了这个城市灵魂的那个人—— 她好像听见身边的男人自顾自、漫无目的地低语着什么:“我要起身离开……去往茵尼斯弗利岛……” 啊,对,她听过、背过这首诗。感谢阿福早年的诗歌通识课—— “……从朦胧晨曦降临至蟋蟀唱歌的地方……”她跟上杰森的节奏,一低沉一清脆,吟诵的声音像种子一样洒进空中。 “……中午一片紫红,而黄昏则织满红雀的翅膀……” 布鲁斯若有所思地回过头,以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的。柔和的黄昏光芒落到他没戴帽兜的黑发上,他看上去那么遥远,像另一个世界的来客,宁静而放松,却随时会跌入不期而至的黑夜。 …… …… “经常杀人的朋友们都知道。”布莱雷利一本正经地说,他还没来得及讲下一句,就被迪克给打断了:“等会?你刚刚说了……?” “我说,经常……” “你能不能讲点人话。”提姆说,他咳嗽了一声,又强调了一遍:“人话。” 布莱雷利悻悻闭嘴:“好吧。我想说,我和搅局者回来的路上目睹了一场杀人未遂,麻烦蝙蝠侠来接收一下谢谢。” 正在履行蝙蝠侠职责的杰森没好气地说:“马上。”那头是一叠声的惨叫。这么看来,他当蝙蝠侠和当红头罩好像也没区别。 “我可以先过去看看。”蝙蝠女说:“发个位置。” 芭芭拉戈登经常在蝙蝠女和神谕之间来回切换,这完全取决于当天的情况和人手是否充足。在提姆被管家摁在家里接管后勤后,她就能出来松松手脚,顺便给犯罪们来一点皮肉之苦。 布莱雷利把位置发过去,然后切回对话框继续和没睡的夔娥聊天。 【不是太懂为什么明明知道晚上出来干坏事还是会被揍到喊妈妈,还出来犯罪。】夔娥吐槽道【这到底是怎样淳朴的民风啊!】 【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没得选,但是实际上他们既有得选,但也可以说没得选。】布莱雷利回复道【接人的来了,等会再说。】 …… …… “这是什么意思?”夔娥扭头问身边的阿尔塔蒙。 和布莱雷利预料的不同,阿尔塔蒙没睡,他一直在陪夔娥看电视剧,□□季一千来集的那种。 “……因为贫困。”阿尔塔蒙说,“穷人是一门生意,至少在美国是,但在这里又不全是,因为布鲁斯韦恩不按常理出牌。” “简单来说,贫困者们能带来的好处其实远超想象……比如低廉的外包劳动力,又比如,你知道美国的监狱大部分是私人监狱吧?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部分监狱会承包一些修缮和建筑类工作,监狱只用赚钱,但不用付工费……最严峻的时候,那些犯人过得比种植园的黑人还差。” “救济也同样,尽管美国对贫困人口的补贴一直很多……但很多人都领不到,他们并不知道又或者受不了繁杂的手续,就像保险公司鉴定应该得到理赔的保险那样,麻烦,且最后得到的并不多。” “如果说哥谭作为全美犯罪率最高的地方,那他拥有全美最多的失业者和贫民窟,那好像也说得过去。”夔娥想了想,问:“那韦恩……?” “韦恩在这方面做得比大部分人都要好太多,韦恩集团涵盖的产业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同样,他在哥谭开设了许多面向贫困人口的岗位。”阿尔塔蒙说:“包括贫困人口、极端贫困和绝对贫困,给予的补贴档次也不同。” “贫困人口啊……”她已经无心去看电视剧了,随手摁了暂停键:“比如之前我们租住的那栋楼的住户?” “……按美国的标准,一个家庭的支出中,食物占比三分之一就算贫困……”说着,他们都沉默了一下。 太地狱了,夔娥嘶了一声,好吧,她承认她是吃得多了一点,在接不到什么单子的日子里他们的恩格尔系数确实有点超标…… “除此之外?”她当作自己没问那个问题,“韦恩还做了什么?” 完善所有公共基础建设,还在政府之外偷偷设立了另外的贫困补贴,只是仅限于哥谭人申请。当然,大部分人会以为那就是用来洗钱的——以及改善住房问题,把所有被砸的楼全部重修一遍,且只收象征性的费用。好在这就是在自己地盘搞,不然这掘其他资本家根的行为大概还是很遭人恨的。 第175章 “布鲁斯自己出去吃喝玩乐的钱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多,他伪造了这一数据,转头全部拿来做公益并用来支撑正义联盟的日常开销。” 这是提姆亲口承认的。 反向假账,全世界大概只有布鲁斯韦恩这一个富豪在干这事儿——话说哪个有钱人会去当蒙面斗士的,这么一比,好像搞搞假账也不足为奇了。 “可哥谭还是如此。”夔娥说:“……还是需要夜巡,还是需要蝙蝠侠。” “……哥谭并不真的等同于韦恩的后花园,”阿尔塔蒙摇摇头:“这里是新泽西州的经济中心之一,是重要港口。一部分钱会供给到美国中西部,还有很多商人需要靠哥谭发财,还有帮派横行的问题……此外,失望透顶的人心难以挽回,以犯罪为荣的人性难以根治,这并不是——光改变剥削,又或者树立公信力就能解决的事情。” “——是啊,这儿出了太多狂徒。” 他们转过头,提姆穿着t恤运动裤外加一双拖鞋,谁也不相信是他刚从蝙蝠洞出来而不是刚从卧室出来。 家庭影院的好处就是你可以在这里吃点垃圾食品,阿福会宽容的。不过提姆主要还是来顺点温和的冲泡小甜水。他跑到阿尔塔蒙右边坐下,接上他的话:“说真的,如果有个什么方法,能彻底解决哥谭的问题,那我是不介意用的……魔法也行,不过布鲁斯不赞同,别看他天天——好像也没把人权放在心上,还大晚上去殴打别人。” “……但他是绝对不赞同那种一蹴而就的方法,他也不觉得自己是救世主,要说的话,他觉得自己在给哥谭铺路。”提姆慢悠悠地笑着:“你可以用善良、平等和公正赢得一个穷苦人民的心,却没办法用这个去感化豺狼。享受过不公的人不会愿意公平,感受过暴力带来的无上好处的家伙不一定会愿意吃素。权力和暴力会上瘾,不幸打心底接受了这种观念的人……只能从多方面去限制了。” “哪怕他是蝙蝠侠,是超人,是神奇女侠,一旦太过,那也回不了头——话说到哪了?总之,生在哥谭,我们早就习惯这个了。” “习惯杯水车薪?”夔娥琢磨道:“……还是习惯看不到头的雨?” “对。”提姆说:“但日子还得过——万一能改变呢?全力以赴地——同命运赌了那么久,输才是常态,可也许侥幸能赢一回呢?” “一直搞不懂你们西方人的命运观,你知道的,我是彻头彻尾的东方人。”夔娥说:“但是我喜欢你的说法。” …… …… 夜巡的人们回来的时候,神态各异,就好像他们一组去了大都会摸猫抱狗,另一组还在哥谭和猛汉格斗一样。 十分神秘。 “如果布鲁斯回来兴师问罪,”布莱雷利把废弃的面罩往垃圾桶里一扔:“你全责。” 笑话,我怕他?但杰森嘴上说的是:“那你也别想跑,每次夜巡带你就没好事!” “哈?是谁用蝙蝠镖把我的面罩划破的?” “是谁连个犯人看不住?你不会记得往他的头上补两脚,让他晕到警察局吗?” “我是可以补两脚,”布莱雷利振振有词:“他经得住布鲁斯的两脚?老天,他就得无痛去见撒旦了,比黑书召唤还快!谁知道他被绑着还想滚走,这就不是我的责任了吧!再说他那个姿势能滚到哪去?” “是你太小看哥谭罪犯了……” 闻声而来的提姆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如此像蝙蝠侠,就算他被评为“和蝙蝠侠最像的侦探”时也没有如此阴森过,可能,这还有他感冒的加成在—— “他现在听起来像蝙蝠侠。”史蒂芬妮说。 “他看上去立马就能当蝙蝠侠了。”迪克说,以及,他还挺赞同那句带阿莱夜巡就没好事的——没什么恶意,就是,他觉得挺对。 “解释一下?你们俩?”提姆温柔地说。 他们双双打了个寒颤,没人愿意先吱声。 直到第二天,哥谭小报上飘满了布鲁斯韦恩夜晚私会蝙蝠侠的消息,有心人在借此猜测正义联盟之后的动作,吃瓜人在到处寻求真相,蝙蝠侠毒唯保持了遇事不决喷布鲁斯韦恩的传统。 就连夔娥都能在第二天一早发现蝙布蝙重回同人论坛榜首。完成从三十年河东重回三十年河东的复仇之举,这还挺符合蝙蝠侠主题的。 远在中国的布鲁斯打了个喷嚏,戴安娜立刻脱下外套,丢给了他:“别感冒了。” “……不会。”他嘀咕道,谁晓得这小子到底为什么那么怕冷啊! 第85章 在以往类似的场合下,布鲁斯从未如此清楚地确定这样一个再明了不过的事实,意识就像一把从火中滚过的热刀,将黏糊糊的、如黄油一般的梦乡从中间切作两半,刀面映出他的眼眸,直至他喉咙中发出徒劳的哼笑,轻蔑、傲慢,再上一点可怜的自我放逐,就好像这样做就能安慰到谁似的。随后,他突然发现,这些情绪都不是他的,只因为他也如此过,就理所当然地混淆了其中的界限。 布鲁斯正置身于布莱雷利的梦境中。 私人化的记忆、过往、悲喜在梦境面前都不过是一件件无可遁藏的材料,不受控制地为世界独一无二的观众上演滑稽的戏剧,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反反复复,但很少有人能从这神秘的国度中带走什么,一点片段,一点香气,一点旋律,翌日就会在晨光中消逝。 第176章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在此处,他翻开修道院的抄本,一页页阅读上面潦草的拉丁文,转过身,他似乎落进了一片叙述战争的残页里,因为作者没有写下后文,所以冲锋陷阵的骑士举着刀,在夕阳中被固定在了马上。 啊,旅人。骑士在沉闷的盔甲中发出声音,请将我的思念带回我的故乡。 这里是哪里?布鲁斯问,他没有直接答应,不知道为什么,他产生了一种笃定,如果是布莱雷利,他也许会答应。 你认为这里是哪里呢?是波斯?我们正在同异教徒厮杀,又或者是英格兰,我们跟随伟大的诺曼底公爵,发起最后的冲击……你好像不中意这个,南北战争如何?我刚从雨林中逃出来……哦不不,你想要更宏大的、更现代的……那么,这里是斯大林格勒,总行了吧! 他不紧不慢地细数着,于是他的服装也在虚幻的夕阳下不断变化,破烂的盔甲、漂亮的授勋装,又或者是平民的长袍、夹克,再到一件件现代军装。但没有一件得到布鲁斯的另眼相看。 你是谁?他问,好像给眼花缭乱的变化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对方重新穿回了盔甲,漆黑的,光落到他的铠甲上,披风猎猎。 骑士一只手举着剑,保持着冲锋的姿态,一只手打开了他的面甲,露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一张……他自己的脸…… 我是堂·吉诃德,穿着蝙蝠盔甲的男人说。欢迎来到哥谭。 下一秒,他又跌入另一个场景里去了,他仍然在修道院中,坐在长椅上,像是来望弥撒的,但教堂空无一人,只有透过彩窗玻璃蜿蜒而下的光,圣洁的唱诗声在教堂中回荡。 ……除免世罪者,求你垂怜我们…… 他听见心底的嗤笑,却仍旧温顺地垂首,久久地静坐在那儿,直到花草在他脚下生根发芽,直到野蔷薇挤破砖墙,带来了有着腐烂气息的阳光,根茎类植物蓬勃生长,直到整个教堂的地面生出无数摇曳的花海。 他微微抬起头,盛着蔚蓝大海的眼眸在光中晃动,一滴海水自他眼眶中滚落,来到尘世。 …… …… “……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布鲁斯面不改色道,就好像刚才差点没因走神而带错路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还是改改你的作息。”戴安娜提议:“都让你晚上早点睡了。” 他们拐进了一处深巷,从一处后门进了一所旧小区,那是一处还没拆的筒子楼,杜老人住在最顶层。平时不论出入,都需要爬过八个楼层。这点对老人来说不太友好,不过,毕竟他已经快在本地打出名声了,只能租这种没什么人愿意住的房子。 克拉克老远就闻到那股鱼腥味了,他默默从包里掏出一个口罩戴上,并问:“你说,我们先给他打扫一下卫生怎么样?你们不用来,我去就行。” “恐怕不行,有囤积癖的老人一般不会轻易让别人动自己的收藏。”布鲁斯否决了他的建议。 三分钟后,他们找到了正坐在楼道里喝茶的老人——楼道里堆满了锅碗瓢盆、茶炊工具,墙壁间拉了一根铁丝,上面还挂着衣服,就连角落都放了一盆绿植。好在这是顶楼过道,已经碍不到别人生活了,不然大概还得遭一波投诉。 克拉克眼见地瞄到了——本该作为住所的那间房子,半开着门,隐隐能窥见几个垃圾袋,从上到下,看得出来,他的家里已经快被垃圾塞满了,这才让老人不得不把一部分东西搬到外头…… 这有点夸张了,他想,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显得太过扭曲——他头一次如此希望自己还是超人,这样他就能在最短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部分垃圾丢走。 连戴安娜也没能抗住那波气味,她的紧紧皱着眉头,由于人设,她只能暂时沉默,布鲁斯看上去适应良好——好吧,他当然适应良好,布鲁斯韦恩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和蝙蝠侠经常去钻哥谭下水道没冲突。 他不仅自己钻下水道,还曾经拉着正联所有人走过下水道——从哥谭到大都会再到中心城。令人……印象深刻。 “找谁?”穿着白背心的杜大爷含着一口茶,和面前三个找上门的年轻人面面相觑。 “……您好。”布鲁斯礼貌地说,他把买来的一兜草莓放到了脚边:“杜兴德……先生?” “嗨,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杜大爷眯了一下眼睛,好像看不太清楚:“我就是,找我什么事?” 他看上去和路上随处可见的中国老人一样,甚至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邋遢,银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衣服也就是看着旧,夔娥曾经暗搓搓地给克拉克说过,不要小看中国的拾荒者,一部分确实很贫穷,但另一部分家里好几套房,拾荒就是个爱好。 “这听上去不像是流浪汉的故事,既然家中有儿女,有房产还有退休金,他们为什么还要拾荒?”克拉克感兴趣地问。 “……你问我啊?”夔娥说:“我不清楚啊,我只知道一部分乞丐靠乞讨会很有钱,至于拾荒……这个问题难度等同于不明所以的人看布鲁斯韦恩为什么会去当蝙蝠侠……” 简单来说就是——为什么,谁晓得为什么。 老人脾气还可以,见他们一直站着,就从身后扒拉出来三个塑料凳子。他的态度立即引起了布鲁斯的警觉。他易容成了一个普通中国青年,“夔娥”和“阿尔塔蒙”保持原样。按理来说,在这样一个县城中,一位高鼻深目的外国人走在大街上,总是惹人注意的——这种情况就算是放在美国也一样,在中南部的一些州下的城市中,你甚至根本看不到一个亚裔。 第177章 但老人神态自若,没有过度惊讶的样子,这很难不让人多想。布鲁斯记下这一点,开始和老人随便聊点什么——他思索了一下,从“您吃了吗”开始,再到借口问老人需不需要一些帮助,他接受了委托过来,身边的则是他的大学同学。 扯得一板一眼,有理有据,态度诚恳又热情,但句句都是试探。戴安娜和克拉克自觉在谈话里差不多只起一个背景板作用,就安心让他去问。 “委托啊……社区那帮人是不是?”杜大爷咂嘴道,布鲁斯只管微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他经常话留一半,让别人自己去补充。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捡这些东西吗?”他突然反问。 因为你有囤积癖?布鲁斯想,他表面上诚实地摇了摇头。“……甭管您是为什么,这样下去对身体真的不好,垃圾和灰尘会滋生……” “哎,别,这套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杜大爷笑眯眯地说,他又给自己倒了茶,过道里时不时吹来一阵风,让人讲话都嫌声音小。 “我告诉你啊……我捡这些,可都是宝贝。”杜大爷说:“就是我说了,你们也不信。” ……这让人怎么信。克拉克又看了一眼那些垃圾——他总觉得,那里边不会有什么“宝贝”……就算他现在没有氪星人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他也能判断这个。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布鲁斯尽职尽责地出演着他的角色,“实话和您说吧,您这样一直囤积垃圾,还有安全隐患,万一着火……” “嘿你这年轻人,油盐不进啊!”杜大爷用接近于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看了看布鲁斯,“我可从不骗人,这样,小伙子,你的好意老头子心领了,难得有个人来看看我,我也知道社区那帮人……鸡毛蒜皮的,这样,我可以带你去看一看。” “看……什么?”克拉克忍不住问:“您这也进不去啊,我们真的是为您好……” 杜大爷絮絮叨叨地站起来,“你们在这等着啊,我现在就拿给你们看看”,说着,他打开房门,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垃圾袋中间钻了进去。 “……他真的不需要心理干预吗?”戴安娜说,太震撼了,这位老人平时就和垃圾一起睡觉吗? “应该需要,我们回头确实可以联系他的社区看看。”布鲁斯说,“最好再找个清洁公司上门。我敢赌,里头不止垃圾。” 也许还有老鼠蟑螂什么的。 杜兴德进去了差不多十来分钟,期间风又刮了起来,戴安娜注意到布鲁斯皱着眉,就强硬地把外套塞给了他,“别再把你……再给冻感冒了。”她想说你儿子,但那个单词被她吞了下去。 布鲁斯可以造作自己的身体,但他不太好太折腾布莱雷利的,所以他无奈地套上了那件风衣。这时候,杜兴德出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这些啊,就是宝贝。”他说,然后从袋子里掏出了几个……陶碗,布鲁斯没看出什么名堂,但是隐约注意到上面有字,然后他又拿出了碎片,一本古籍,以及用一个带密码锁的匣子。密码锁很简陋,属于他徒手都能弄开的程度,但却锁着这位老人的某个……秘密。 “这些是什么?”布鲁斯装作好奇地问。 “这些是不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不再属于这个时代?布鲁斯把这故弄玄虚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遍,那不就是古董吗? “而且也不再属于这个世界,”杜大爷说:“这些是属于‘天外来客’的东西,只要我循着线索一直找下去,终有一日,能得到一个机会。” “机会?” “一个能实现只存在于内心深处的……最可望不可即之事的机会。” 第86章 康纳进门的时候,正巧碰上蝙蝠家的第三百五十次兄弟阋墙,他手疾眼快地接住了横飞过来的茶匙、花瓶和一个编织筐摆设。 “你们要不要去下边打?”他摘下墨镜的功夫,又顺手捞下一枚蝙蝠镖,然后顺手就把这玩意揣进了兜里——他打算等会儿直接还给提姆。 自从达米安逐渐成长起来后,他们家的殴斗率已经直线下降,不过情况还是不容乐观——在领悟了与其等别人惹怒自己,不如直接挑衅他人的达米安曾经有过一段比他少年时期还嘴欠个三倍的时光,那段时间里他们连夜巡都能内讧个五分钟。 好在他越来越像他的蝙蝠爹了,当然,这可能不算什么典型的好消息。 上一秒还在打架的几个人下一秒就自如地切到了待客模式,迪克一如既往地友好,他和康纳碰了个拳:“嗨康,好久不见。” “我还以为你们在上边不会那么……大动干戈呢。”康纳说。 “你没看报纸?” “……什么报纸?” “没什么。”杰森张口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如果你想去找提姆,他这会儿可能还在睡,如果你要找夔,她应该在房间里。” “我确实是来看看他们的,听说提姆感冒了。”康纳说,不过他过来另有原因:“以及,有一件事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 作为一位少见的——有两个父亲的半氪星人,在解开心结后,已经逐渐有人会用他的身世和他打趣:这听起来真像某些少数群体的宣传介绍。只是轻松的玩笑话不能就此掩盖他另一位生理意义上的父亲,也就是卢瑟,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好人这件事。 第178章 他野心勃勃,最致命的是,他既有头脑,还有财力,因此一直被联盟重点提防。他在演讲中宣称的“没有外来危险的时候,超级英雄们就是最大的危险。”同样适用于他自己。 他们之间也有相安无事的时候,特别是在一些大灾之后,自诩人类至上的卢瑟会消停一段时间,重新搞搞基建,参与一些救灾活动,还会顺手趁机在哪栋楼的地下新搞一个基地什么的。 “他就没从布鲁斯的重点盯梢对象名单里下来过一天。”提姆曾对此评价道:“他时而有原则,时而又好像会暂时把这东西扔到一边去,他不是因为立场问题不得不与超人敌对的人,他的动机里包含很大一部分……私心。” 克拉克对康纳很宽容,在不影响什么的情况下,康纳也会去看看莱克斯老爹,吃个晚饭,聊会儿天什么的。他们不避讳什么“工作上”的事情,康纳不知道这是否算一种和解。他已经在众多友人的帮助下找到了立足之处,莱克斯不一样,他寻求的是更为庞大的……认同,也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肩负起这种认同,为此,他不惜先与世人决裂。 或许关于美国的特产列表里应该加上这样一条:一些特立独行的阔佬。清楚地知晓自己的目标、希望和缺陷所在,却能甘之如饴、坚定不移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布莱雷利上楼把提姆给喊了下来,在他和杰森不小心搞砸了一点小事后,他们只好老老实实的在迪克的监督下,一个去当上白班的布鲁斯,一个去当上夜班的蝙蝠侠,这套班子意外能转得开,连带着放病假的提姆都能轻松睡上个好觉了。 于是他一口气睡了整整二十个小时,直到康纳来访才被布莱雷利从床上喊起来。 “……我还以为你要睡死了。”布莱雷利吐槽道:“我都给你订好墓地了。” “是吗,那记得帮我订在一个位置好点的地方,能晒到太阳最好不过。”提姆睡眼朦胧地跟着他下楼。 “没有太阳,除非你想埋去加利福尼亚。” 康纳带来的消息源于和卢瑟吃晚餐时的一句随口抱怨。 “之前,我的仓库似乎有被人动过。”当时的他们正坐在一家私人餐厅,在二十楼的露天花园里,旁边还有个泳池。他上一秒还在谈自己在宾夕法尼亚的见闻,下一秒就叹着气,说了这句话,让在切牛排的康纳差点没把盘子一块切了。 那盘子一千美元一个,在对货币和美国的购买力有概念后,康纳做事也开始尽量放轻力道了——一部分是克拉克的悉心教导,一部分是红罗宾的账单威胁。 “动过?有小偷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那倒是不用。”卢瑟说,他冷笑着,神态还是放松的,一般来说,这代表着他很不爽,他准备去找其他人的麻烦了。“还不到翻脸的时候,不过这笔账我记下了。” 这个其他人在大部分时间里都特指超人,虽然超人本来也没惹他。 “所以,”提姆把睡得散乱的额发往后顺,这让他的头发更乱了:“为什么你会认为他被动过的仓库会是……他的氪石仓库?而不是普通的竞争对手?” “……刚开始的时候,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康纳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墨镜被挂在他的领口,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回来的时候突然想到的,莱克斯有时候很小气,可如果是普通的仓库被动,那这件事捅不到他这里来,只有他非常重视的事物才会被他关注动向……但是听他的口吻,似乎又不是他那些研究所失窃,他时时刻刻都盯着那些地方。” “唯有氪石,是他看重,却也不会特别关注的东西,于是你就推断是氪石仓库失窃。”提姆看起来接受了这个说法。 “没错,但他没说具体情况,所以对方究竟有没有成功,我也不得而知。”康纳点点头:“如果成功了,就意味着……有氪石不小心流通了出去,这是个隐患。” 比起掌握在知根知底的老敌人手里,流向未知的氪石似乎要危险得多。令康纳意外的是,提姆在沉思了一会儿,问道:“这件事你和别人说过吗?” “还没有。” 康纳原本是想先通知一下夔娥——毕竟套着克拉克壳子的她才是第一打击对象。 提姆看上去松了口气:“还好……谢谢你,康纳,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当然……你没必要那么郑重。” “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弟弟们。” 他说,在康纳那双熟悉的蓝眼中,似乎涌动着某些……意味不明的、如雾气一样虚无缥缈的情绪,康纳一怔,他一瞬间想过了很多种可能,但当他开口,那些想法不知不觉被被一扫而空。 “好,我答应你。” 提姆·德雷克永远值得信任,很多时候,光这一点足以拯救许多时刻。 …… …… “家人们。” 待康纳走后,提姆终于舍得从那副疲赖的样子脱身,他扶着沙发椅子,镇定而又平静道:“靴子落地了。” “是啊,我是不是该给你鼓个掌?”杰森嘲讽地笑了笑,他抛了抛手里的苹果,“不枉你们在家摸那么久的鱼,哼,真该说……”他突然沉默了一下,盯着苹果,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他被紧急通讯喊过来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虽然迪克给他们讲了一点前情提要,但谁也不知道这几兄弟卖的什么哑谜。 第179章 夔娥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去看阿尔塔蒙的时候,得到了一个确认的动作。 “你倒是给别人解释一下啊。”布莱雷利说:“算了,我来解释吧。” “……简单来说,如果只看表面的话,卢瑟的氪石确实失窃了,被卖给了刺客联盟。” 他一开口,就成了全场的焦点中心:“……而这恰好就是阴谋所在了,我们来到美国,可全拜那箱氪石所赐啊。” 他语气轻柔,布鲁斯也是有语气轻柔的时候,对着名模和小姐们,而不是现在……温和地讲出一件让人后背发凉的故事。 在对方摊牌的今天,谜题已经迎刃而解——说实话,还挺让人不爽的,要不是对面先放弃,他们还未必能意识到这点。布莱雷利最开始有过怀疑,可接踵而至的事件不免让人分心,现在想想,那种始终萦绕在心头的预感在很早前就初现端倪,现在只不过是得到了证实。 但最可怕的并不是这个,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不是中间出了互换的差错,后果可想而知。 “如果是你接到那条短信,而不是布鲁斯。”那时候提姆就尖锐地提出过:“那你不一定会告诉布鲁斯。” “对,要是我,我会说……那是一个老顾客的委托,不好拒绝,毕竟中国我也很熟。”布莱雷利痛快地承认:“我会带着他们回去看看,不过我也会留后手,比如……你们,或者,布鲁斯。” 时间回到现在。 “——如果真是这样,也许到最后你会发现……你的后手在这时候起就被截断了。”提姆说:“这档子事情一出,我们会选择优先去解决氪石的问题,尤其是这件事牵扯到了正义联盟……看在这事儿是有人在幕后操控的份上。” 提姆康纳走之前,曾经问过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能否回想一下,你为什么会突然觉得,这件事和氪石有关。 突然?康纳觉得提姆的说法奇怪,他按照提姆的要求回想了一遍他当时的思路,好在他在记忆力方面还算有点优势—— 非要说的话,我确实在飞行中途有看到过一块绿色的荧幕,然后就联想到了氪石。康纳说。 “说真的,这事有点扯。”杰森站在一旁,他环抱双臂,神色严肃:“他万一选择了别的路线飞回去呢?总不能幕后黑手连他路过哪都能算计到吧?” “也许就算没有这茬,最后康纳依旧会往氪石上想,在我看来,有的是办法让他的想法往那上边靠。”提姆用指尖点点桌面:“……说实话,不妨假设一下,当我——加上你们和布鲁斯,遇到这件事后,谁会去想把这事告诉远在中国的他们?” 所有人都沉默了。 答案很明显——因为这本来也是件和万事屋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而布莱雷利对他们的工作又一向……尊重,简而言之,不会太过好奇。 “等到时候,我们会发现这件事和刺客联盟有关,也许还会有什么大事,让我们自顾不暇……”提姆继续分析到。 “……这样一来,我这边在中国就会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状态。”布莱雷利自嘲道:“……在我逐渐开始相信你们的时候,不,我应该会把你们作为最后的底牌。也许有人会猜想红雀和蝙蝠侠的关系,但知道万事屋老板是布鲁斯韦恩……是蝙蝠侠儿子的人,并不多。” “……而且其中最关键的就在于,阿莱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提过他们到美国的原因。”提姆总结道:“之前不提,之后也不会来得及提。” 好在提姆足够坦诚,好在布莱雷利在深思熟虑后,拉着他一起复盘了整个过程,才让他们没有错过太多。 “这有点太……”芭芭拉不知该如何形容。太巧合?还是太精密?简直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推动这一切。 “太懂了。”史蒂芬妮突然出声:“……对方算计的不知是阿莱,他给我的感觉是……太懂你们这一家子的秉性了。” 她感觉到有些冷,是心上带来的错觉,还是因为那头的窗户没有并拢?金发姑娘咬着牙关,久违的不适感让她呼吸沉重。这回又是个什么样的敌人?高纬度存在?另一支不知道什么能力的外星族裔?与其说针对万事屋,不如说把韦恩家所有人都针对进去了。 在瘟疫般的沉默继续蔓延和发酵之前,布莱雷利拍了拍手,聚拢了大家的注意。 “别担心。”他用略轻松的语气说:“……既然已经大概知道对方怎么走,那就已经脱离被动环境了。” “说得容易。”杰森习惯性地刺了他一句,他老早就发现提姆和布莱雷利似乎有钓鱼的嫌疑,这才成天借查案在外晃悠。不过对方始终沉住了气。哪怕到现在为止,他们也还仅仅只是掌握了信息,而不是把对方的动向和目的完全抓在手中。 “说说吧,现在大侦探们想怎么做?”他露出一个略显嚣张的笑容:“——事先声明,反击战的时候再喊我,多余的工作免谈。” “别这么说,杰。”迪克把手伸进兜里,捻了捻包里纸巾,他一直在控制自己别把纸捏碎,会给阿福的清洗工作带来困扰:“我们还需要去追查氪石吗?如果乱子必然发生,那也许留不下太多人手,我可以找人来帮忙。” “查,查给他看看。”布莱雷利说,“更何况,我们还有一张‘王牌’呢。” 他话音刚落,一直没能到场的某个人就推开了这间侧书房的大门。 第180章 达米安韦恩带着与蝙蝠侠如出一辙的——冰冷却异常可靠的气质站在他们面前。 “你要求的事我已经给你办好了。”他的胞弟说:“还有什么事需要做?” 布莱雷利做了个展示的手势,他笑起来像一位势在必得的赌徒:“——他来了,是时候该动起来了,各位。” 第87章 愿望是个非常奇妙的词汇,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愿望无法与梦想完全等同,这是某种固定存在、却被遮遮掩掩地压在口舌下的两分荒唐所导致的。眼睛看到的微小可能被赋予希望的头衔,心灵构筑的宏大前景则会被挂上痴人说梦的牌匾,不论如何,梦想总是拥有着同一份驱动力——也就是迫使你看向虚无缥缈的未来。而愿望不同,有些愿望一无是处,没有半分可能,其存在的唯一依靠便是回忆往昔时不可避免生出的慈悲。 沉湎过往的人会在痛苦、悔恨和百无聊赖中自娱自乐地试想一种可能,像一副自给自足的酊剂,一旦清醒,在脑海中倒流的时光被拨乱反正,人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发觉此时除了痛苦,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献祭的了。既当祭司又当信徒的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念出那句只在此刻生效的祷告、悼词与唯一真理的开头:如果当初…… “布——布莱雷利,此外?” 有人轻轻喊了他一声,于是布鲁斯看向克拉克,继续之前的话题:“此外,他是被人欺骗了也说不定。”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戴安娜赞同这一点:“我之前……也算是在博物馆呆过,虽然研究的方向不同,不过,一些基本的辨别能力我还是有的……他递给我们的一部分陶碗有被动过手脚,看上去像以旧做旧。” “这个我就没办法帮忙了。”克拉克说,他现在空有一身武力,再细致一些的活就没辙了:“现在怎么办?是告诉他,是他把事情想得……复杂了,还是告诉他这也许是个骗局?要是我能透视,我倒是想看看那个匣子里装了什么。” 他其实可以徒手掰开,但是老人不给他碰,还说不到打开的时机,他们总不好硬抢吧! 他们走在回出租房的路上,异国的夜晚似乎没什么太多的不同,照样是高楼,汽车和永远在流动的行人,走到半路,克拉克提出想去吃点东西,布鲁斯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刚好过十点。 放到以往,这是他刚准备出门夜巡的时候。 “走吧,你想吃什么?”布鲁斯说:“找个能坐的地方。” 他们在公园附近找了一家小吃摊,缩在热闹的人群中,灌木背后是正在跳舞的人群,这会儿才到夜晚正热闹的时候呢!克拉克把外套裹了裹,每当他置身这类略带欢乐的氛围中,忧愁也在逐渐变淡。戴安娜动手把烤肉从肉串上拆下来,“我感觉这件事应该没那么简单。” “你是指骗他的人?”克拉克下意识地拿过辣椒粉:“确实有这样一类人,专门诈骗缺乏关爱的老人,露易丝也讲过不少这类案子,她好几个朋友是律师。以万事屋的能力,要追查起来绰绰有余。” “这不只是简单的诈骗。”布鲁斯否认道:“还有,别撒那么多辣椒粉!” “你不是冷吗?” “我没有。”布鲁斯开了一听汽水,冰的那种,“据我之前的调查,杜表面上在翻找垃圾,他和所有拾荒老人一样,喜欢捡拾可回收物品。另外,他也会收一些看上去像古董的东西。” “类似的骗局我好像也见过,”戴安娜说:“先让受害者了解古玩,再卖给他几件有真有假的货物,在受害者上当受骗后,就为他引荐‘熟人’,让他脱离自己自行去购买……其实是布了一个骗局,从鉴定师再到偶然认识的古董商人,全是事先安排好的。这样一来,受害者就会一直购买他们的假货,直到倾家荡产。” “唔。”布鲁斯以一个单音节回应。惹得克拉克想给他倒一杯热水的手一顿,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想到其实他有可能受了布莱雷利的影响——因为布鲁斯一般都会嗯一声。 看来不是对热水有意见,克拉克果断给他倒了杯热水,他现在真心实意地觉得热水挺好,人类就应该多喝热水。 “受骗的事情放一边,”他缓缓地说:“他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毕竟,为了发财而搜罗古玩,和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而搜罗古玩,是两码事。” “匣子和古玩应该是因果关系,而不是平行关系。” “此话怎讲?”克拉克愣了愣。 “假如,我热衷古玩,不管是被骗还是自愿的,那我找到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老物件,而匣子也是其中一个,匣子其中有宝物,可能会比所有其他的古董加起来还要值钱,但它和其他东西没什么关联。”布鲁斯举例道。 “一般都会这么想——但在这里,他的态度不像是在寻宝,宝物已经到手,他更像是在解谜,他要通过找寻到的,特定的线索,来解开匣子中的谜题。” “……他或许不需要其他有价值的古董,他就是想得到钥匙。” “等等,可那个匣子——”的锁明明很简陋,但布鲁斯摇了摇头:“那就是个外壳,里头还有一层,我听到了。” 好吧,蝙蝠侠。克拉克想,他那时候还在震撼于老人真的能自如进出屋子,主要是,他担心杜老先生不小心给垃圾堆埋了,他们还得去救人。 第181章 不过这一圈下来,问题就又绕了回来:“我懂了,所以你认为,这是个围绕匣子的骗局,而不是普通的,呃,诈骗购买古董什么的。” “听上去像是这样,”戴安娜提出另一个问题:“他说了实现愿望之类的话,是不是?其实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所说的实现愿望还是……钱财方面,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讲,金钱能实现绝大部分——愿望。” “如果不是钱财,而是字面意义,那得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实现愿望啊。”克拉克想了想:“……圣杯神灯之类的?” “那又不是东亚地区的神话。”戴安娜说,她也举了一个例子:“猴爪?据说能实现三个愿望,但是许愿者的结局通常都不太好。” “……我不确定。”布鲁斯叹了口气,“我之前也说了,‘说不定’,不过,你们看看这个。” 他说着,把手机放到了桌子中间。 手机上展现的是一起简短的旧新闻,内容大致是当地于三年前破获的盗墓案。据查,主犯因为痴迷盗墓类小说,在自学了一些风水奇门后,就喊上了几个朋友一同探寻古墓,然后还真让这几个傻子给翻到了一座墓穴,还顺利打通,从里头倒腾了不少好东西出去——最重要的是,他们在违法后,不仅不遮掩,还到处给老乡讲这事,最后喜提为期八年的牢狱生活。 “看得出来,这并不是一场古墓丽影式冒险,”戴安娜评价:“真是活该。” “有意思的是,尽管原本的杜老先生有拾荒的习惯,但他开始搜寻古董和往家里塞垃圾,似乎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再说,什么宝贵的垃圾需要去不时去外地拾?”他嘴角噙了一抹笑,他玩味地撑着头,这副漫不经心又玩世不恭的做派——对于布鲁斯韦恩来讲到底还是手到擒来的。 “赃物没被追回?”虽然看得多了,但戴安娜还是不免惊叹。“因为我是蝙蝠侠”固然能逐渐成为一种仅为布鲁斯韦恩服务且持续生效的逻辑,不过现在的他可不是蝙蝠侠,在不太方便动用原本建立好的情报体系下,他到底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调查到那么多的? “估计没有,”布鲁斯说:“而且那座墓穴的年代有些……奇特,表面上是一个明代墓,实际上底下还有一层,不过,由于当地人反对加上本地多雨潮湿的气候,所以暂时被封闭起来了。” “我的推测是,在墓穴被盗后,有第二批人进去过,介于,那几位小伙子嘴不严……在主犯被抓后,另一批人并不敢声张,只好悄悄躲了起来,准备风头过去再脱手赃物。” “而且……或许由于一些原因,最后赃物流落到了各县,其中还有些说不通的地方,比如杜兴德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是如何知道这件事,又怎么判断钥匙仍旧存于世……”布鲁斯说着说着,又落到思绪里去了,冰镇的汽水已经被他喝光了,讲话讲得口渴的他随手拿起来他手边的杯子—— ……见鬼,怎么是热的! 他眯起眼睛,开始在同伴中间寻找嫌疑人,克拉克泰然自若地接受着他的审视,戴安娜还在顺着布鲁斯的话往下想,在已有线索的情况下,他们只要循着这个查下去就好…… 忽然,在另一头,一场大声的争执刺破嘈杂的人声,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你——” “原谅我吧欣欣,我什么都能做,只要你回来,我给你跪下好不好——” 听上去像一场情感纠纷,一时间,所有人都跑去看了热闹,这让布鲁斯微妙地感觉到了一点违和。 这要是放到哥谭,大家大概会加快脚步离开,他不情不愿地喝着那杯热水。根据经验来讲,这种热爱表演的追求者通常喜欢在外人面前贬低自己来博得同情,看似是狂热的迷恋,实则完全是一颗定时炸弹,保不齐等会就会从手里掏出一把枪,这时候不跑更待何时——哦对,说起来,这里禁枪。 等他准备过去看看怎么回事的时候,其他两个人已经先他一步,特别是戴安娜—— 众所周知,戴安娜·普林斯从不惯着任何一种人类离谱行径,包括不限于各种狗仗人势、霸凌、欺辱弱小以及道德绑架等等。 “她都说了不愿意,你听不懂人话是吗?” 她轻轻松松把跪着的人拎了起来,克拉克已经把女孩护在了身后。 “我、我不认识他啊。”女孩急得讲话都磕磕绊绊的了。 “你谁啊!”男人愤怒地想挥开戴安娜的手:“收了彩礼订了婚!现在想翻脸不认人了,现在说不认识我!余欣,你骗谁呢!我们今天必须说个清楚!” “我真的真的不认识他!”女孩抓住克拉克的手臂:“他和我坐了一辆公交,我们就聊过天,他和我借手机打电话——” 布鲁斯一边听,一边观察了一下男女方的神态动作,他和戴安娜对视了一眼,确认了他们所想的一致。戴安娜是怎么确认的他不太清楚,不过,以他的眼光来看,这场闹剧是有点拙劣了。特别是这附近摄像头不多,看来并不止他一个人想到利用这一点。 他隐晦地冲克拉克打了个他们之间的暗语。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他走进人群中间,“说起来,你说她收了你彩礼,收了多少?” “二十万,而且她还是独生女,你问她是不是。” 第182章 “我确实是独生女,但这不是聊天的时候——” 克拉克唉了一声,他拍拍女孩:“这种时候就别自证了。傻姑娘。” “哦。”布鲁斯笑了笑:“行吧,我报警了,有事和警察说去吧,或者,现在走也还来得及。” “多管什么闲事!我——”他话音未落,就被戴安娜拧了手臂,疼的男人哭爹喊娘,与此同时,克拉克抄起铁签,越过人群,直接掷向了停在附近的一辆面包车车轮—— 在人群还没反应过来时,那辆车上的人开门跳车一气呵成,有两个反应快的年轻人立马冲过去把人摁住了——虽然事后见了报,在场的路人才得知,那是两位退役军人——回过神的路人纷纷冲过去帮忙,不过,与其说帮忙,不如说是过去踩两脚人贩子。戴安娜光靠一只手就反钳住了那位主演,她比对方足足高出一个头,又极富压迫感,没多久就吓得对方不敢再动。最后她松开了手,把这家伙推向人群接受暴打,自己和另外两人趁乱离开了。 “抱歉。”她戴上帽兜:“……是不是太惹人注目了?” “没关系,做你想做的。”布鲁斯说:“我来收尾就好。” 他们在离开前给小吃摊老板结了账,又打了辆的士回去。听着车载音响复古的歌曲,兴许是刚被打断过,在他从新捡起想法时,一个念头突兀地闯进了他的脑海—— 说起来,他之前似乎有隐隐察觉杜兴德此举是为实现愿望之时,曾莫名其妙地认为……他是要弥补……一些什么,而且必然是存在于过去的,本无可挽回之事。 为什么他会这么想? 他阖上眼眸,开始觉得疲惫,那种挥之不去的心悸一直提醒着他,让他久久不得安宁…… 第88章 “说实话。”克拉克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他盯着杯子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没法用热视线将其加热,他张望了一下,这里并没有微波炉:“美国那边是不是很久没有什么消息了?” 他回忆起上次打电话的时间,似乎是在三天前。连日的调查曾经让他短暂地忘却过大洋彼岸的国度,出于对友人与同伴的信任,外加天性中的乐观因子,他能够放心地专注眼前——接着又在一些闲暇时刻,不经意间想起还有那么一档子不被握在手头的事情。 对面似乎在奔忙,存在于网络的对话框被现实无限压缩,孤零零几个单词像被推出来敷衍提问者的前台,让人猜不透背后是否存在某种意图以及来龙去脉。他在感受到了这种语焉不详的第一时间,转头询问了正在坐在沙发上写着什么的布鲁斯,得到了一切还好的回答。 “他们有他们的事情要做。”布鲁斯合上笔盖:“现在,我们得解决手头的问题。” 布鲁斯不认为之前的探访算铩羽而归,他计划回头再去一次杜先生的家。 “我觉得不太现实。”克拉克说,为什么不现实的理由也很简单——寻常人根本没法想象那间屋子里到底有多少垃圾!如果说,为了寻求真相,蝙蝠系义警在特殊时候会稍微罔顾法理,那么杜老头的家便无形之间给这帮私闯民宅的侦探们添了那么一点堵:首先,你得进得去,其次,需要在垃圾堆中翻找几样特定的物品,这实在是不容易。 超人也许能干,只不过他们现在没法真的去把夔娥或者其他超人家族的成员喊过来帮忙。 “总会有合适的时机。”布鲁斯在本计划下打个待办的符号:“此外,我们需要先去研究一下……那些流落的线索,还有那座古墓。” 布鲁斯擅长敲定各种各样的计划,并一丝不苟地去执行。从冒险主义看来,克拉克会在那一句“保证完成”之下埋下一种隐秘的期待,比如那中途暗存的那些湍急的河流之中、带来刺激的暗礁们。不是说他乐于看到蝙蝠侠翻车,而是——超级英雄的经验早就告诫过他,没有任何一种计划能稳当地被从头走到尾。 既然一定会有意外,那便去观察意外,那是你唯一能快速抓住那如蛇般恼人而狡猾的命运的时刻。他们配合妥当,骗过了不知道多少条这样的毒蛇。 克拉克负责去找古墓的线索,戴安娜要到临近的县城去打听杜老头这些年的行迹,布鲁斯留守,寻找时机的同时掌握一下目标任务的动态。分兵而行,似乎是件危险的事情,他心平气和地向同伴宣告过这个,没人对这个安排有异议。 于是第二天,等他起床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坐上了去往客运站的公交车。整个房子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以往,填满这里的是他们之间的交谈、各自的呼吸以及同物体接触时产生的细碎响动。布鲁斯靠在门框上,他感觉到嘴唇有些干涩,白色的幽灵飘来飘去,风一停,就落回了窗帘的模样。 布鲁斯给自己拿了瓶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饮料,倒进杯子里,但他还不想喝,就像在按捺着、掩饰着什么一样,他照例打开根本没人看的电视,在午间新闻开始播放之际,尽量可能平和地——随手拨出了某个特定的传呼号码。就像他这三天以来一直在做的那样。 微弱的滴滴声没什么着落似的响了一遍又一遍,把嘴唇贴到麦克风的地方,用微不可查地、徒劳而平静的声音对那边说,我是红雀—— 红雀呼叫夜翼,收到请回复。 红雀呼叫红头罩,收到请及时答复。 第183章 红雀呼叫红罗宾,收到答录后请回复。 …… 红雀呼叫蝙蝠侠,收到请回复。 直到新闻结束,也没有任何人接起这道通讯。 所有人——也就是克拉克和戴安娜所看到的,那些活跃于互联网的迹象都是蝙蝠电脑的ai所设定并定时发送的。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同,并一直在试图在暗地里联系蝙蝠洞,结果均以失败告终。即使是他现在再用正常的方式去拨打电话、发送视频,得到的也是提前设置好的,由人工智能根据算法模拟出的声音、场景、人像。 一切都周密——且精确地在运转着。他大致能猜到一点那边的状况,八成不容乐观。不过,“让他意识到ai在接管他们的互联网账号”这件事本身就是那边自主传达出的第一个信息。 外卖晚点了十分钟,不过还是热腾的,布鲁斯提着饭盒,游神时往兜里掏了掏,直到摸空才回过神,这里没有小费制度,再者,他现在都快习惯不带现金了。他最快速度解决掉午餐后,布鲁斯将饮料一饮而尽,拿上外套就出了门。他看似在漫无目的地闲逛,实际上一直没放下思考。 在传达完上述信息后,我必定会去试图联络哥谭那边。布鲁斯想,他们大概是为了引起“我发起联络”这个事件,但联络都被切断了,就说明,要么眼下情况危机,或者碍于监视而无法与我联络;要么,时机未到。而我需要在一个……绝对正确的时间再次去发起联络。 这很像提姆的手笔。他边想边对着街边的玻璃整理了一下围巾。在橱窗后,一只黑色的、带着披风的熊正好与他的位置互相重合。 …… …… 杜兴德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继他接待了一次他认为的社区访问后没多久,那些带着臂章的工作人员没多久就再次找上了门。 这次的说法是楼下有人举报他囤垃圾,社区再三衡量后,决定联系专门的清洁工来给他打扫卫生,费用社区全包了,只希望老人能有个安稳舒适的环境度过晚年。 此举遭到了老杜的大举反抗,他当即就要求不许任何人踏入他家门一步,不然他就不客气。然后,他被人拉到一旁好劝歹劝,被请过来的家政公司似乎对这类事情见怪不怪,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看天看地,看什么时候能开工。 作为这场大清洁的始作俑者,布鲁斯一点也不觉得举报掉一个垃圾窝点有什么好愧疚的,不过,以防万一,他没再用之前那张脸在杜兴德面前晃,他换了一副寡言的中年人面孔,凑在旁边看热闹。 他判断,以杜老先生的犟种性格,大概是不会让清洁公司全部清理的,但相对的,社区也不能放任他一直堆积垃圾,这其中的隐患太大,万一哪天着了火,谁都逃不开这个责任。 ……所以他们没办完全胜过另一方——这场纷争注定是以各退一步为终结。家政公司会丢掉一部分确实没什么用的杂物,尽管不会是所有。而且,他还会再次用垃圾填满这个家,这是毋庸置疑的,除非社区再一并请一位心理医生过来。 清不完也无所谓,只要能至少清出来一个能翻的窗户就行。布鲁斯没看多久,等到家政小哥逐渐开始替杜老先生往外丢垃圾时,他就随着人群的散去离开了。 他避开摄像头,边走边把布围巾脱下来,塞进卫衣里做了个假下摆,摘下假皮面,塞进内口袋里,把梳得平整度发型抓乱,把伪装驼背的海绵丢进巷子里的垃圾桶里。等他走出来时,已经是个青年模样了。 他往县图书馆的方向走去,这里的规模太小,所以档案馆、图书馆和青少年宫都在一栋建筑里。一楼是一家贩卖所谓点读机的专柜,店员避风口,正缩在里头打游戏,他推开旋转门,径直往二楼走去。 陈旧的灰色地面还能看出来一点原本的格子花纹,他路过一个活动室,上面张贴着褪色的剪贴花,一旁是一排荣誉奖章,还有一个连接滑梯的池子,里头是枯萎的发黄的弹力球。 他顿了顿脚步,然后继续快步往档案馆走去。 档案馆中的书籍无法外带,不过好处是任何人都可以借阅,他第一次来就注意到了墙角的监控,在可能会暴露在注视下之时,他一贯小心谨慎。他装作一个对什么都很有兴趣的学生,每次都贪得无厌地拿好几本书到座位上看,却好像从没有耐心看完一本,没过多久就开始在座位上刷手机。 布鲁斯在“装模作样”翻书的时候,就已经把目录给记住了,他翻了一页又一页,地理考、志怪、报纸杂志,还有那些影印版的古籍,他统统翻了个遍。 这其实并不容易,尤其是——他的中文水平能自如和人沟通,但尚且无法到达能够自如看懂中国古文字的地步,他是能看懂一部分——他当初学这个的时候,研究的全是有关兵法、武术的古书,相关的术语学会了一箩筐,就是现在毫无用处。他不缺耐心,只是一边看,一边借助翻译软件。 通常来说,要成为一名优秀的侦探,其关键还是在于——思维,你要有严密的逻辑链,也要有适当的推演能力,就算是在科技断案的今天也是如此。布鲁斯自认为他不算想象力特别丰富的那一类人——这点他自认比不过克拉克。不过他还是能整理出一套方法,让事件不至于僵持在原地。 既然是古墓,那么就一定关乎历史。布鲁斯本着这样的想法,在杜老先生家还没清理到能进人之前,着手查起了本地县志,原本,这大概率是聊胜于无的。 第184章 ……至少比干等着结果好上很多。在哥谭方面杳无消息的时日里,他再怎么安慰自己:你难道还不信任提姆吗?那孩子的优秀是你们有目共睹的……也无法完全做到心如止水。他无意识地咬着食指的关节,从刺痛到麻木,不管怎么说…… 突然间,他的目光被定格到了一句描述上,一句除陈述外,再没有其他作用的话语,布鲁斯摒息凝神,伸出手,在文字边上虚虚往下滑动。 ……如果真是这样……他凝重地想,有些东西就解释得通了。 第89章 冬季的诅咒和馈赠往往是一体的,雪作为一个固定的、大众的概念,即使无法凝聚,也仍然会纷飞于每个行人的内心。只因严寒势不可挡,作为死亡的舌头,舔舐着人类的骨髓……留下了来自远古岁月的恐惧。 他呵出一口即将消散的热气,湿润泥泞的乡间小路并不好走,灌木与树丛混居在一处,明明已经到了冬季,一切却是那派属于秋末的破败。克拉克扶上一棵树的枝干,在山野中依靠经验辨别着方向。有时候,蝙蝠侠的那一万个假设里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会被古怪的命运挑出来加以应验,在他无法以超人的身份去解决问题的时候,他得学会用人类的智慧来自救。他徒手掰开那些杂草、枝蔓,植物还没来得及饮下他的血,伤口就已经愈合如初。 按布鲁斯收集到的和他打探到的来看,将坟墓建在特定的地方,在本国似乎有着特殊的涵义——令灵魂安眠,令子孙昌盛。这关乎民俗,看上去是个有意思的议题,前提是—— “这也太麻烦了。”他自言自语道,有时候,抱怨并不一定非要有个听众才能说出口。“这儿的人一定要把坟墓修到那么难到的地方吗?” 他不知道的是,嫌麻烦的不止他一个,在很多地方,祭祖不亚于一场冒险,从高山到沼泽,谁也不知道哪个荒无人迹的地方就刚好矗立着一块墓碑,期待着子孙的到来——又或者早已被遗忘。 通往那处陵墓的正常道路已经被截断,墓穴被隐藏在茫茫大山中,在没有本地人带路的情况下,确实难以到达。他原本估算了一下,只要带够干粮,其他问题都不是问题——然后这个提议被布鲁斯驳回了。他订了一整套野营设备,还掏了很多瓶瓶罐罐,要求克拉克带上。 “你这搞得我好像是去盗墓的。”克拉克说,他老老实实地把那些东西收拾好。 “在这里,我们‘一向’遵纪守法。”布鲁斯漫应道。好吧,这么说也没错,毕竟这里不是美国。 克拉克花了一些时间去寻找那个墓,途中,他靠着敏锐的洞察力躲过了一波巡山人员——其中还有穿着警服的人,中途,他收到了布鲁斯发来的几个位置——这时候他就不问到底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了,他一边在林子里走来走去,试图走到一个信号还行的地方来接收那些图片。 他闯了三个地点,在第四次尝试的时候终于发现了那座陵墓,而离这里的不远的地方,正好有一条河流,而河滩很适合露营。 说起来,他之前发的地点都是在河道周边。克拉克想,这是有什么讲究吗? 他想到了,也顺便问了,在半个小时后,布鲁斯发来了一大堆他看不懂的解释——他管这个叫风水术。他往下一拉,发现末尾有一句“……以上纯属推测。我们还不能断定这个墓穴的建立年代,附近的山川水域是否有过变化,同理,也许它建在这里还有别的寓意……” 克拉克一点也不意外,他想,我是就多此一举。 …… …… 在一个并不将咖啡作为主流饮品的国家——在一个连星巴克都没有的县城,留给布鲁斯的选择并不多,八百米外地奶茶店或一公里之外的手工咖啡店,没外卖的那种。 ……以及超市里的速溶咖啡。他疲惫地往后一仰,连日的工作让他感觉到困顿,却并没有感觉到太阳穴发紧式的难受,这就是年轻身体带来的好处了……他判断自己需要一杯咖啡来缓解这个。 但连着心态也年轻不少的布鲁斯显然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矫情——准确地说,这点没法怪到布莱雷利头上,经常以省钱为第一要义的布莱雷利习惯罐装咖啡解决一切。在有得选的情况下,布鲁斯多少还是愿意挑剔一下。 他也可以选择去喝酒。布鲁斯不常喝酒,他需要保持清醒——不过,继上次去酒吧喝到假的威士忌还差点没被难喝到吐出来,尤其是让其他两个人看了笑话后,他果断毙了这个选项。 这小子还没满二十一呢,喝什么酒。布鲁斯面无表情地想。 最后,他静默了一分钟,不情不愿地穿好外套,迎着冷风出了门。他得去看看杜兴德那边的进展,这时候可以顺便给自己搞一杯咖啡。 至于其他的,他都是能用外卖就外卖,不行就跑腿,对于一位常年赚美金也烧美金的阔佬来讲,这点钱根本不算钱,如果不是动静太大,他完全可以顺手买下一栋楼然后记在夔娥名下—— 直到坐到了咖啡店里,他随便点了一杯取着拗口译名的咖啡,在等待的期间,他给克拉克回了一大段风水学的科普。 这人八成会先略看一遍,再细看一遍,文字工作者的习惯——接着他大概会什么都没看懂,没准还会在心里骂我两句。布鲁斯愉快地想,他才不在意这个,这种事情还是汇合了再讲比较方便。他嗅着属于咖啡的苦涩芳香,若有所思得看着窗外。期间,有个穿着大胆的女孩过来和他攀谈:你的耳饰很好看。 第185章 他略略抬起眼,在一番考量后,颔首道:谢谢。说完便不再言语,让沉默做主。他戴着的是一对设计简约的耳钉。称的是他——也可以说是布莱雷利原本眼眸的颜色。上面镶嵌的是货真价实的珠宝——变色钴蓝尖晶石,能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化颜色,在阳光下呈蓝色,在白炽灯下呈紫色。 这是史蒂芬妮挑的,提姆负责结账。上万的珠宝随便装个盒子就送了,直到布莱雷利戴习惯后,才施施然递过去一张鉴定证书。 还专门挑他喝水的时候递的。 比较可惜的是,在布莱雷利决定以后还是换回银饰之前,他们就去了外太空,并于阴差阳错之下互换。耳洞什么都不戴就会自动愈合,作为一位在小事上很尊重孩子的父亲,布鲁斯都是挑到什么带什么——毕竟,这世界上识货的人终究是少数。 直到咖啡被端上来,都没人再和他搭话,在外人看来,这位相貌普通的青年身上似乎萦绕着一种……说不清的神秘,转瞬即逝,但那种神秘已然形成了印象,仿佛能够将人从百般无聊、千篇一律的堕落生活中拯救。特别对于那些先锋青年——对于本城而言的,他们将咖啡店、酒吧、还有各种可能接纳他们忧郁的地方作为据点,日复一日的期盼着改变。 他撑着下颚,侧过头的瞬间,目光莹莹,隐形眼镜遮挡不住他眼底汹涌澎湃的——暗流。他安静地坐在那儿,弹着吉他的人放下了拨片,交谈中的人也逐渐收了声。 直到他喝完一杯咖啡,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话的意图,他拿起搭在沙发上的长风衣,正如来时一样,匆匆忙忙地离去。 …… …… “所以你的推测是,在古墓被盗之前,有可能已经流出一批陪葬品了。”戴安娜把手插进口袋,她站在一个集市旁,看着来来去去的商贩,摩托车的时不时扬起一阵尘土,嬉闹的小孩差点没撞到她身上,被她一把拎起来,又轻轻放下。 “小心点。”她说,然后继续之前的话题:“……杜兴德既需要走街串巷,悄悄打听后来被盗走的那批文物,又要去找早年流出的……” “他需要的线索应该在这其中。” 布鲁斯在那头说,声音断断续续的,听得不是很真切:“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这里曾经遭遇过一场洪灾,受灾范围相当广。虽然明代墓被盗是近些年的事情,新闻没有写具体的方位,不过,新闻上有拍摄到几张照片……” “……你别告诉我,你单靠几张照片就能确定位置?” “唔,大概能确定,不过时间有限,不算精确。”他轻描淡写地说:“从照片里的地形、植被情况,在加上他拍摄时间在晚上,能利用星空计算经纬,再利用卫星拍摄的图形进行比对,地点差不多就出来了。” 戴安娜沉默了一下,行吧,蝙蝠侠。 “可惜他们不是在作案现场拍的,所以我只能让克拉克先去那座山碰碰运气……说回原本的话题吧。那些年的涝灾严重,多个村庄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其中也包括泥石流这种洪水带来的次生灾害……正好,受灾的名录上有那座山附近的一个村落。” “我想,会有这样一种可能——那场洪灾对古墓造成了一点……损失,有文物顺着暗河飘到地上河,流了出来,并被附近的村民发现甚至捡到。但是村民当时并没有上报——也许当时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灾,也许是不懂那是文物,也许是被有心人隐瞒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这件事被最开始的那几个愣头青知道了,他们断定山上有古墓,所以就去盗——而且,遭受过洪水的古墓大概也会更容易被撬开……” “也就是说,这是个顺序问题。”戴安娜仔细想了想:“盗墓者的前一批——或者后一批人,都运了文物出去……” “前一批和后一批是有差别的。”布鲁斯说:“前一批大概并不清楚文物的价值,只是当做——普通用具,因为在经历洪灾后回到原地,看到的一些……生活用品,谁都会以为那是被水冲过来的、别人家的东西。” “因为被看作是不值钱的东西,所以才会被当作破烂被转手……吗。不过,万一已经遗失——或者被毁坏了怎么办?” “有这个可能,我们也不应该排除这个可能。”布鲁斯说,他的语气近乎叹息:“……但他不会信的,他会固执地一直找下去。直到到处都找不到,最后铤而走险,去墓里看看——也许他已经去过了。但线索已经被倒腾出来了,这些都有可能。” “……这也是一种沉没成本效应,他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只会一直走下去,不会退让,不会停止。” 他说,晴朗的冬日阳光让藏在他碎发下的紫色耳钉变化着颜色,最后终究幻化回了海水般深邃的蓝色…… 第90章 “giasone……” 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语调,在被漆黑所占领的茫茫意识中投出一道亮光,他咳嗽了一下,铁锈的味道让人不用睁开眼,透过舌尖就能看到成片的猩红。这其中不乏情绪上的伤口,就是他习惯把漫不经心当消毒水使,大把大把地倾倒,刺痛连绵又长久,最后结了一道又一道消解不掉的瘢痕。 “giasone!” “……l'ho sentito.”(……我听到了) 他扬了扬头,从意识游回现实是要费一番劲的。比较好笑的是,当你历经痛楚,张开眼睛后,面对着哥谭一如既往的漠视,是个人都会怀疑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放逐到了地狱。 第186章 好吧,可惜他已经忘了地狱是个啥鸟样了——不然他到多多少少有点发言权,不过如果他愿意,他完全可以信口胡诌一个,这块没人比得过他。 针管戳进皮肤,在人还没咂摸透痛苦时就撤了出去,布莱雷利半跪在他身边,利落地给他消毒清创外加包扎,老实说,在剥离那些特定的元素后,他穿得像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反派——一身雇佣兵才会有的战术服,机械挡风镜遮住了半张脸,在盛行奇装异服的哥谭,这身衣服略有些平淡过头。 “你知道吗?你现在像个在电视剧里活不过三集的路人反派。”杰森抬了抬手臂,又握了握拳。还好,伤势不算太重,不过他换左手照样能射击。 “我还以为你知道现在咱们得低调?而且我应该先赞扬一下你有当反派的自知之明,还是该说一句你能不能盼点好。”布莱雷利打了个结,然后顺势往杰森边上坐下——运气真好,这还有流浪汉遗留下来的毯子。真不知道杰森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 布莱雷利自己没好到哪去,一身灰尘,好在没受什么伤,比杰森体面,这还得得益于布鲁斯那锻炼到极致的身体素质,以及这身战衣的保护。 “现在什么时候了?” “你想问时间的话,”布莱雷利偏过头,在这处窄巷之外,风在空旷的街道肆虐,微弱的灯光辟出一片能让视野安然无恙降落的区域,但没准,那不过是另一种陷阱。 这儿到处是食物的酸腐味,有时候,杰森会在这种熟悉中寻觅到一点童年回忆——几曾何时,他也在街头游荡过,两手空空,被饥饿和窘迫驱使,在商店的点播机旁,试图倾听关于自己命运的谶语——在被布鲁斯收养后,他才逐渐知道了许多原本不知道的,比如在那年夏天举办世界杯的是德国。再比如,他在穷小子时期被摇滚短暂地拥抱过,但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布鲁斯会专门带他去看皇后乐队的现场,并真的让他在后台拥抱到了那些成员。 从愤怒着大声嚷嚷的孩子,再到货真价实的大人物,加上中间诸多难以言表的曲折过程,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思考那么多,虽然那真的够摇滚的——主要是他有预感,他一旦多讲两句感想,就会立刻被布莱雷利这小子损上两句“从街头小子到街头老大,还得是你啊,够不忘初心的。” 于是他就选择问了句模糊的话,就看布莱雷利想回答些什么了。 “——下午六点四十一。不过,如果你问的是‘蝙蝠侠’失踪了多久,那就是二十五个小时零三……零四分。” 他给出了个回答,神情比谈论天气还自然一些。 …… …… 那个正生死不明的蝙蝠侠是提姆。 “你都差点生死不明了。”布莱雷利没好气地说道。 简单来讲——好吧,整个事件简直一团乱!像在打一个游戏团本,没什么通知就开始了,去追查氪石的提姆德雷克穿着蝙蝠战甲原地失踪,谁都找不到。全城电力瘫痪了一瞬间,黑门监狱失守,犯罪大量出逃,好在阿卡姆疯人院的电力是独立的,暂时没有遭殃;在一阵暴乱中,还多了一群不属于这里的、浑水摸鱼的犯罪。等杰森一起来,整个哥谭仿佛陷入了一场狂宴,醉倒的道德引发了一场又一场的动乱、起舞和对猎人发起的狩猎。 杰森当机立断,率先单枪匹马地去截了小丑帮的胡,以免哥谭最大的恶鬼被放出来,他还没捋清楚这到底是在闹的哪出——布莱雷利还在可联络范围内,那就证明提姆是故意要让“蝙蝠侠”这个身份社会性失踪。刚开始,他还能认为,这是为了提前引爆炸弹,到现在,在愈演愈烈的事态以及压根联系不上蝙蝠洞的当下已经不由得他多想了—— “你们到底准备做什么?”杰森问。 “不是‘我们’想做什么。”布莱雷利说,“是‘他’宣战了。”他调整了一下护目镜,语气肃穆。 真是要命的事情。布莱雷利在把弹药补给交给杰森后,他们决定主动出击——在一部分暴徒里,潜藏了一些负责煽风点火的家伙。有时候,只要把胆大的人统统放倒,再丢几个烟雾弹,剩下的乌合之众自然就能解决,这是经过蝙蝠侠亲自认证的法子。 但真的执行起来,确实不算太容易。杰森反手用枪托砸中一个大块头,立马就有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行踪被泄露了?” 他反手抽出长刃,摆出迎敌的姿态。 “这还用觉得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他背后的布莱雷利说。他开始觉得他是不是不该把杰森先随便丢进什么地方——要不是杰森现在不是满血状态,也不是不能让他先去吸引火力然后自己猫着放冷枪。 谁要打正面啊,当蝙蝠侠不就是为了阴人吗! 在以整个城市为沙盘的战场上,他们这方崩盘崩得非常快——对手说动手就动手的风格让人猝不及防。谁也不知道提姆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了无音讯,不过,他最后一个举动是彻底切断了蝙蝠家的内线频道以及联系手段,连最寻常的电话都拨不出去了。 某方面来讲,布莱雷利那忽上忽下的运气总算没再出卖他。他没多久就捡到了杰森。他们本来打算边打怪边捡捡队友,靠着蝙蝠满城的补给点苟回蝙蝠洞来着——布莱雷利自己之前在韦恩公司上班来着,出事的第一时间就从布鲁斯办公室薅了点补给和装备就出来了。 第187章 “你好意思管那叫上班。” “代替布鲁斯去公司睡觉也是一种上班,你得在早上起来,然后坐半个小时车去市区,再乘电梯上楼,才能继续睡觉。” 衡量当下的局势后,无心恋战的两个人在打开一个口子后就立马从包围圈里溜了。杰森带着他就近找了一个安全屋——好像是提姆的。他熟练地往门上拍了个类似解码仪器的东西,破开了那扇门,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药品和弹药一应俱全,若不是事态紧急,他还能洗个热水澡。但没人有那份心思开点别的玩笑了,布莱雷利摘下护目镜,揉了揉头发:“……我就知道。如果蝙蝠侠是我或者你,那失踪的就该是我们了。” “谣言是敌方散布的?”杰森也摘下面罩,他打开储藏装备的柜子,开始搜罗些有用的:“假设提姆真的落到他手里了,那他应该会知道——真正的‘蝙蝠侠’还在。不过,也有可能,他还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和敌人周旋。” “是啊,一旦我穿上战衣出去,那就会落进第二个陷阱——要是他真的足够了解你……我们的话。”他轻声说:“……再说,我们从垃圾堆出去后,像被什么锁定了一样,无论怎么反追踪、潜藏、变幻路线和战术思维,依旧被咬得很死。” 他开始拆析他们之前的路线,杰森一边听,一边碰地关上柜门。情报泄露,哈,真是倒霉事情一件接一件。他已经很久没遇上如此被动的事情了,胸腔里积了一把火,连语气都开始逐渐往危险的方向滑落。 “哼,这是他切断通讯的理由?”杰森道:“能通过网络——不,我们平时用的频道是局域网,必要时候可以关闭对外的连接,只有对讲功能……通过电子设备?钢骨那样的?” “……我不确定。” 布莱雷利看到屋子里有一台咖啡机。他的想法跑偏了一瞬:提姆不会在每个安全屋都放了咖啡机吧? “但是可以肯定,既然对方能掌握我方的一定动态,就一定做了‘第二个第三个蝙蝠侠’出现的准备,这时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们的明牌不多……来者不善啊,我的兄弟,我们现在就像在城市里游曳的鱼,随时可能被捞起来。” “等一下,我们或许可以联系一下超人——”杰森突然想起了这茬,他的提议很快就被否决了。 “很遗憾的是。那边大概也遭殃了。”布莱雷利摇摇手指,“全城电力瘫痪的十分钟后,提姆就切了所有联系,另外,我试图喊过所有超人家族的成员,没有回应——这是做了两手布置。要是没有意外的话,哥谭已经处在监控与封锁之中了。” 他看着杰森开始绑护手,一圈又一圈,直至红色的绑带覆满他的半个手臂。 “……现在还只是预热,让哥谭乱起来的最后一步无非是——”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说出那个答案:“……打开阿卡姆的大门。”/“把那群疯子放出来!” “啧,要么出去踩陷阱,要么只能坐等着被他拖延到时间?” 似乎无论怎么走,对方总能有余地赢棋——真该死。杰森骂了一句脏话,而布莱雷利反而一直处于一种镇定中,没准是套着布鲁斯壳子的缘故。 “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其他人找齐,再看看能不能捞到提姆。”布莱雷利迅速敲定了一个可行方案,他本打算问问杰森——他的伤不算轻,也还没重到走不了的地方,但杰森显然没打算放他一个人出去。 “……”拧不过他的布莱雷利只好无奈道:“non prenderla alla leggera.”(别掉以轻心) “basta stronzate.”(少废话) 杰森回敬了一句。他率先拉开安全屋的门,前方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他们呢。 老头子不在是一回事,总不好叫人看贬了又是另一回事。 第91章 许多人将蝙蝠侠不偏不倚的态度当做另一种形式的冷酷无情,而当哪一天——在随便哪个典礼、宴会和高调的发布会上,布鲁斯韦恩偶尔的中性语调被有心人偷出场地,又绘声绘色地宣扬一番后,不免会叫听众生出类似“即使是著名的哥谭草包,也还算有点智慧”的想法——要么就是再次招致来自他人的鄙夷。 但绝大部分时候,布鲁斯确实——不仅不做批判,更是严苛地、固执地遵守着那一套缄默的法则,生怕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透过枷锁,从他千疮百孔的心上漏出来。蝙蝠侠比人们想象中的见多识广,因此从不轻视任何一份情感可能早就的滔天洪水,对于素不相识之人而言,他的沉默有时能够赋予人们捡起尊严的勇气。 这说来也许没什么人信。他见过太多为了生存而什么都不顾不上的人——在阴暗潮湿、暗无天日的贫民窟中苟且。是个人都会想埋怨——是个人都不免怼怒。冲着看不见的命运,冲着养育了如此多厄运的哥谭母亲,冲着蝙蝠侠大声嘶吼,而他像活过来的影子,伫立在原地,任由别人把污言秽语砸到他的披风上。 如果只有这样,那些卑弱如蝼蚁般的灵魂才能隐隐感受到自己生而为人——那他便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尽管,他们同样活得痛苦。 哪怕是一位看上去有些疯疯癫癫,又满口痴词的拾荒老头。布鲁斯也愿意用一贯的方式去对待他。他换了一重身份,这次是一位偶尔也会去捡瓶子的退休工人,早年丧妻,一个人拉扯着六个孩子长大。为人沉默,但心肠不坏。 第188章 他时不时会听两句老人的抱怨,不需要他多说什么,一段时间的倾听就足以他在无形间使人亲近。 这也得益于布莱雷利本身的亲和气质,毕竟,他不需要去代言恐惧。可刺探别人内心这事儿似乎已经成为了某种本能,说不好是他的还是布鲁斯的,总之布鲁斯几乎在与杜兴德对视的那一刹那,就想好了如何应对他。他前前后后做了很多,都和光彩一词搭不上边,这让他看起来像骗术的拥趸,也让他比布莱雷利更像哥谭——那愁容满面的黑裙丧妇的子女。评论家们会说,啊,好吧,哥谭人就是这幅模样!凡是被记在灵魂上的,一辈子都改不掉,好啦,剩下问题的问上帝去吧! 他被老人邀请进了家门,在大部分垃圾强制扔出去后,整个房间的全貌才得以展现。房间不算太大,一室一厅,再算上阳台和盥洗室,一共也就四十平左右。家具是房东以前的,皮沙发上的固渍存在的年岁也许和老头本身不分伯仲。 一个用于储物的铁货架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最左边的药酒里浸泡着一条长长的蛇,在橙黄的的液体里,蛇的鳞片清晰可见,各种奇怪的药材、花朵像专门为这条看似沉睡的爬行动物放置的陪葬植物,看上去隆重而华美,且为旁观者带来了不朽的错觉。 神秘的东方药剂。布鲁斯像自己二十岁才会干的那样,在心理腹诽道:他觉得这条蛇像拉尔斯。 他把注意力从蛇身上挪开,开始应付老头的搭话,他用默许地态度——活像一种无声的支持,他对杜兴德所有的侃侃而谈——包括对社区多管闲事地痛骂都点头,却不愿意多说什么。 “哎……你的大儿子现在是在当警察,是吗?”老头说,他拉出来一把破旧的木椅,上面被家政公司擦得很干净。“真好啊,有出息,挣得个铁饭碗。” 布鲁斯腼腆地点头,他一时间其实没太理解这个词,后来去搜索的时候才知晓,这应该是中文语境下的一种对固定职业的夸赞——在美国等就同于做律师、做医生。 杜兴德把他的几个子女都夸了个遍,长子做警察,是所谓的“体制内”,次子和三子创业,是“有胆识”,女儿在香港读武术学校,将来能为国争光。小一点的两个儿子,一个读大学,另一个在上高中,似乎也是未来可期。他就压根没见过布鲁斯那几个背景带有杜撰成分但真实存在的儿女,可在他嘴里,好像这几个孩子打娘胎起就没有犯过错,哪里都很好。 ……哪里都很好。他扯出一个苍老的笑容,他的一只眼睛有点青光眼,因此看上去有些发灰,可其中的羡慕却是实打实的。 “……我的孩子要是还在,我不求他能像你那几个一有出息,能普通读完书就好。再不行,我就把我这手艺传给她,也能不愁吃穿……” 他的瞳孔稍微往外扩了一下,但他没有低下头,隐形眼镜能阻隔一切对他眼睛——对他心灵的打探。何况,对方根本没有打探他的心思,而是喃喃自语了几句。 ——啊,找到了。他在心里说,他不算刻意地叹了口气,参杂了两分真心实意:“……抱歉。是你儿子?” 中文语境下第三人称代词读音相同,二选一,他猜错了。老人摇摇头:“是女儿。” “节哀。”他简单地说。丧子之痛,曾经也是切实生长、存在于他身上的一枚逆鳞,他的突然间卡了一下,没再想出别的接话词。下水道堵塞带来的恶臭还隐隐存在于这个房间内,但你没办法仔细去探查,一旦动用嗅觉捕捉,那缕气味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客厅干净空旷到可怕,货架,茶几,沙发,椅子,悬在头顶的、随着冬季到来而被弃用的电风扇。在那扇黄色的木门背后,杜老头的拥挤世界依然健在,只是填不满他的心房。 人死不能复生,这本身也不是完全成立的,不过得到奇迹眷顾的人终究是少数。这时候的布鲁斯微微皱眉,忧愁的、正在步入颓唐的父亲形象不知打哪浮了出来,他再次转过头,用这疲惫的目光与那条蛇对视。 ……他感觉到了——他被寒意击中,随之而来的是疑惑,在寒冷的冬季,他早已习惯了呼啸的冷风,他注意到那是一条眼镜蛇……比较莫名其妙的是,布鲁斯本人向来不喜欢眼镜蛇。 他很快提出告辞,像是要离开蛇带来的某种……不祥之兆一样,这时候他不觉得那东西像拉尔斯了,至少他如果看拉尔斯不爽,他完全可以一拳揍过去。 …… …… 等克拉克背着野营包,提着一桶鱼回来的时候,先他一步归来的戴安娜正在查文献。夜间的骤然降温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在开空调不顶用的时候,她网购了好几个烤火器。散发温暖的电器正摆在她的脚下,她扶了扶镜框,对克拉克招了招手。 “……你这鱼是从哪来的?”她问。 “我发现b给我的装备里有鱼竿和鱼饵,地点又在河边,我就顺便钓了几条鱼。”他快乐地说:“我父亲教过我杀鱼,我们可以炖汤。” “好吧。”戴安娜揉了揉肩。等克拉克把行李全部安放在屋子一角,洗了个澡又出来后,她习惯性地递过去一把木梳:“你那边怎么样?” “地点找到了。”克拉克说,他烤了烤手,火焰来带的温暖足以让人发出喟叹,特别是当你在外野营了好几天都情况下。“我研究了一下,盗洞已经被填上了,还用植物遮掩了一下。想进去的话还是进得去的。你那边怎么样?” 第189章 “有点眉目。”她说:“我一路打探,问到了曾经和杜老先生有过交道的人,他确实在收集一些破烂……那些瓶瓶罐罐大部分是被用来装腌菜了。” “我只找到两件带有文字的,一块是被人家当做了栅栏,另一件是……储物罐。但都不好带走,就拍了下来。”她边说,边给克拉克展示了照片。 “这……不是中文吧?不,这不是中文的任何一种变体。”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得出结论。艺术史这门课他还是有听过的。 “没错,比较幸运的是,我稍微有点了解其中一种文字,而且,我在这方面的人脉还不错。”戴安娜叹息道:“我找了几位研究中东历史的教授,他们说,这两张照片——”她调出另一张,是打着灯拍的,也不知道她是去了哪个地窖:“所镌刻的并不是同一种文字,右边是回鹘文,左边——在之后经查证,就是蒙古文。” 她简单解释了一下回鹘——一个曾经兴盛过的游牧民族部落,其文字是依照栗特文所创造,而栗特语属于古代中期伊朗东部方言。 “其实这不太合乎常理。”戴安娜抛出了自己的看法:“理论上,你很难想象,中国南部省份会出现西北地区才出现的游牧民族的……坟墓。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文字史料,这太奇怪了。” “你的意思是,这里可能存在着一些不正常之处?” “没错,也许其中有些我们暂时不清楚的理由。”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在取暖器的不断烘烤下,就算穿得不算多也不会感觉太冷。克拉克钓来的河鱼正静静地在水里吐着水泡。 这是个还不错的冬夜,尽管克拉克还是有些怀念夔娥家乡的火炕,那睡起来夜晚会很温暖。在以湿冷为主的中国南部,你还得多忍受一层延绵入骨的阴寒。 “我有个猜测。”戴安娜突然说。 “什么?” “……我不确定。”她犹豫着,随手把没什么用的空调给关了,于是屋子里只剩下取暖器:“等布鲁斯回来吧,他说趁杜先生出门,他要去探一探。等他回来,一些疑惑没准就能……迎刃而解了。” 第92章 他八楼翻窗而入时,避开了所有与耳目沾边的事物,老式筒子楼的附近没有太多监控,这得益于此处的户主怀揣横财的梦想——再过不久,城市于此处的筋骨就会被重塑成其他模样,住户们会得到一笔巨额的赔偿,像蚂蚁一样毫无怨言地搬离此地。 不论是哪处的夜色,似乎都习惯了替他提供掩饰,他灵巧地像只黑猫,无声无息地走在前一日才拜访过的房子,他克制自己不去看那条货架上的蛇,直径走入了老人的房间。 如他所料,在经历过一场清洗后,房间中的事物在以一种不疾不徐的速度继续在空旷的旧世界中繁殖。他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床,床边是带玻璃窗的木柜,褐色的玻璃让人看不清里头装了些什么。既用来储物,又是个衣柜,衣物只能充分利用自身的柔软,在狭窄的黑暗中被挤压,直到带着横七竖八的褶皱,像另一张预示着衰老的皮,被松松垮垮地穿到阳光下。 布鲁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成堆的纸板、丢不掉的空瓶、一台老旧的电视、dvd机器还有挂在墙壁上的钟表。钟表下方是被家政人员搬来方便收纳的塑料箱,他掀开一看,里头全是磁带、碟片、剪贴、报纸还有数不清的旧杂志。 他调了调手环,放出一道光,随手翻开一本,发现是上个世纪出版的美国地理图册。那些对于他而言耳熟能详、甚至切实到访过的那些地点,换到老头那边,只不过是一个个拗口的、飘在大洋彼岸另一端的概念。碟片被整整齐齐放在收纳袋里,他仔细地看了看,里头装着本土的影片,比如脍炙人口的《西游记》,大概是他出于怀旧的心态收集的。 这里头的物品又杂又乱,彼此好像没什么关联,他从里头淘到了一张《蒙娜丽莎》的海报,以及几个可爱的钥匙扣。大量外国碟片被埋在最底下,有些是动画片,其中一部甚至是韦恩旗下的——那是十八年前从另一家濒临破产的公司收购过来的卡通,中译直接用了其中一个角色的名字。他记得非常清楚,他小时候还看过这部卡通片。 他用带着手套的拇指抹了抹碟片的边缘,正准备放到一边时,突然又把那张圆盘拿了起来,重新审视起了标注在中译下的英文原名。正常来说,如果此时此刻,站在这里是一位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大概是不会注意到其中细微的差异。人们的注意力总会偏向母语,这点无可厚非——然而,他绝对不可能记错,原本的英文名并不是上面标注的那个,从以前到现在,毕竟知名ip的更名往往要牵涉许多…… 诚然,也许,这就是一次印刷失误。盗版产品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的情况,但侦探特有的敏锐让他不轻易放过任何一样异常。他又清点了一遍那些物品,在不熟悉中国的文化产品的前提下,他把目光转向了那些更容易被他剥开表层的东西。布鲁斯拿起地图册,一页一页地翻着,最后在某一页上找到了一条折横——被抚平后,已经变得不太明显。 那一页正好是介绍自由女神像的,介绍很简略,随便哪个百科都写得比这好,小字洋溢着夸大其词的赞美,放到互联网发达的今天,这本书的已经无法提供任何信息价值。 ……布鲁斯久久地盯着那张图片和那段平平无奇的介绍,另一旁的灰色兔子正躺在光碟上,对他露出一个美国卡通里常见的微笑。在他起身去把玻璃柜上的锁撬开之前…… 第190章 原来如此。 布鲁斯压抑着笑声,但透着一点沙哑的声音还是通过他的胸腔震动泄到了外界。与外貌相反,布莱雷利的声音和布鲁斯并不像。青年的本音慵懒又随性,嗓音一压低,他的每一句话就很容易在无形间被这种特殊的音色扭曲成不怀好意的……教唆。 这份怪异被布鲁斯——被这位不常笑的哥谭骑士重新演绎,他下意识地捂上眼睛,妄图抑制这种兴奋。漆黑的蝙蝠侠窝在他的心灵深处,冷眼旁观着布鲁斯被这过于年轻的躯体——过于年轻的心跳所带偏既定轨道时难得一见的情绪失控。但他始终还是他,几乎在下一个瞬间,他靠着意志力消弥了这种影响,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他站起身,拍拍灰尘,走向了另一头。 …… …… 布鲁斯回来时,客厅正亮着一盏落地灯,他挑了挑眉,还没等他说话,克拉克摇晃了一下薯片袋,示意听到他开门了。 “……你们在干什么?”他一开始想问的是你们怎么还没睡——但这问题多少有点傻,他便临时改了口。 “看电影。”克拉克说。“以及等你。” “桌上有姜茶。”戴安娜抬头看了他一眼,调整了一下位置,给他腾了个地方。雾气在只有半片光的屋内无声氤氲着,在刚才那一瞬的目光交锋里,布鲁斯已经读取到了戴安娜的意思——他今天说什么也得喝下那杯姜茶,没得商量。 布鲁斯克制住了叹气的举动,他摸起放在加热垫上的杯子,温度微烫。长痛不如短痛,他一口饮下,首先察觉到的是甜味——蜂蜜的味道,外加一些他尝不出来的配料,很好地中合了姜特有的,植物生腥的味道。 喝完茶的布鲁斯被允许加入他们——沙发还算宽敞,虽然仅限于青年体型的万事屋。克拉克撕开第二袋薯片袋子,他从前还没觉得薯片有多好吃,想来这是夔娥的口味。 “找到什么了吗?”戴安娜抄起手,她隔着一个布鲁斯拍拍克拉克,让他把取暖器放过来一点。 “你问哪种?”在坐到中间后,为了方便观看,平板就转移到了他手里。他瞟了一眼电影的名字,中文片,看起来像喜剧。“你们为什么不开投影?” “……我们没有投影。”克拉克提醒道,然后在布鲁斯掏出手机准备下单一个新的投影之前阻止了他:“嗨、嗨,先凑合吧,你现在买也不一定到。” “我可以加钱让他换一个明天就能送到的快递。”布鲁斯说。 好吧,这该死的、高效到离谱的中国快递,克拉克想,为什么美国不能有那么便捷的快递呢?等快递的功夫都够他亲自去取了! “我想,不是这个问题。”他试图打消布鲁斯的购物行为,他看到他准备下单一个很贵的,“我们呆不了多久,用不到这个。现在,你可以——呃,安心抱着平板了吗?” 他好像听见布鲁斯哼了一声,这绝对不是错觉。 “哪种都可以。”在俩拌嘴的功夫,戴安娜的注意力一直在电影上,纵然其中有些她不太懂的中文梗,但英文字幕显然很有意思,她一边咬着麻薯一边看,这东西太甜了。她想,下次应该配点茶。 “我只能说,你是对的。”布鲁斯说,“他那里的——记载,确实是其他文种,可惜我没找到中文,可能被他随身带走了。” “我能问一下怎么回事吗?”克拉克说。戴安娜没来得及和他讲这个,因为他们一致认为,比起这个,他们可以在布鲁斯回来前给他搞一份姜茶。 “简单来说,”布鲁斯略过一些复杂的查证,直接讲了结果:“戴安娜怀疑这些陪藏品上的不同语言互相之间能够对应,就比如,我这里找到了一个刻有蒙古文的碗,那么,它就一定有另外几个刻有其他文字的碗,它们讲述的是同一段话。” “也就是说,这是一套的。”克拉克恍然大悟。 “他很聪明,”布鲁斯评价道:“他能对陌生人讲这种玄之又玄的话,无非就是认为别人不懂他的抱负——正常人看来,他确实是在做一件旁人难以读懂的事情。可他并没有选择把这些……文物上报——面对这些来自过去的、即使是专家都不一定看得懂的文字,一介无权无势的老人,是如何得知其中蕴含的秘密的?” “也就是说,他需要一份他能看得懂的说明。”戴安娜补充道:“……他寻找其他他看不懂的文物古董——可能是某些我们不得而知的理由,他既在找说明,也在寻找‘钥匙’……” “说起这个。”布鲁斯突然道:“那东西我拿过来了,你们想看看吗?” 他捧着平板,平淡地丢下这句话——有种丝毫不顾别人死活的美,布鲁斯在其他两人不可置信的眼神里,从衣服内侧掏出了之前他们见过的盒子—— “就在里头。”他说,他突然间露出了一个……十足的、专属于荧屏的,布鲁斯的笑容,一种恶作剧得逞后的才会浮现的神采,这并不叫人反感,一般来说……甚至有点让人……心潮澎湃。 可惜其他两个人算得上身经百战——得了吧,他们认识快二十年啦!他们仅仅惊讶于布鲁斯的举动——好吧,细想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打开看看吗?”他礼貌地询问道。 第93章 第191章 “看在耶稣也好、圣母玛利亚也好——随便什么的份上。”布莱雷利愣是在他原本满是疲倦的声音里添加了一簇近似于威胁的阴森语调:“你就不能少讲两句?你这一路的地狱笑话够你被天堂拒签三千年了。” “开什么玩笑,”杰森耸耸肩,在开枪崩掉一个不长眼的大块头后,继续口无遮拦道:“我的志愿里没有上天堂这一项。” “是啊,你准备去地狱里当凯撒,但在你准备招兵买马之前,我是说,求你闭嘴。” 他们落到一处隐蔽的滴水兽上,底下到处有人□□,有人冲着正开灯四处探射的直升机开了几枪示威,螺旋桨发出的轰隆声由远及近,没有任何人发现角落中的他们。 在一些特定的时候,你得承认杰森确实是个天才,他能做到一边狠快准地开枪并换弹,充分利用身形的优势将敌人撞倒地同时踩住他们的动脉,在这一片混乱中,他总能判断到当前的局势,在以保存战力而非主动出击的前提下,他能带着布莱雷利避开那些如龙卷风般聚集着的、已有了一定规模的骚乱。 这样的才能——在布莱雷利给杰森补枪时,他曾放任这样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如果纯当一位孤胆英雄,那太可惜了,也许应该给他一支随便什么的团队指挥,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得是训练有素、黏着力强的那种。如帮派这类利益为主、恐吓为辅的暴力团体,大部分时间里都处于吞并与被吞并的动/乱中,加上频繁的易主,除非发展得足够庞大并足以扎根,不然还真没什么用。杰森自己的帮派恰好就是那类发展较浅,手下几天不管就能上房揭瓦的。他用恐惧喂养了一群暂时臣服于他的饿狼,一旦他有了致命弱点,就会被一哄而上的狼群吞噬。 “……我好像看到夜翼了。”布莱雷利在目送又一批人路过后,他调整着护目镜,在漆黑的哥谭城内捕捉到一抹亮蓝色。 “嗯?他在哪?”杰森往布莱雷利目光的落点望去,行吧,什么都没看到,他眯了眯眼睛,也跟着把面罩的望远度数放到最大,然后就看到了半个街区外有个倒霉蛋被人围了个正着—— 哦,那个倒霉蛋好像就是夜翼。 没意识到自己在幸灾乐祸的杰森欣赏了三秒夜翼一对多的精彩表现,他站起来拍了拍手:“好吧,该去捞他了。” “要是你的伤口,”布莱雷利说:“——因为你非要耍这个反派救英雄的帅而崩开,我是不会替你向阿福隐瞒的。” “嘁。”杰森撇了一下嘴:“那就让他自己打去。” “不,”布莱雷利用手指敲了敲护目镜:“……我有个想法。你可以做一个……”他想了想该如何描述:“链接吗?就那种,做一个很短暂的类似于心灵或者灵魂……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利用魔法开辟一个可沟通的频道。” “那是什么?”杰森还没听过这个,他一下子来了兴致:“这是你们小队的通讯方式?” “可以这么说,不过这个建立起来有点困难。你得把自己当做一个服务器,一旦你那边波动比较大,比如情绪失控、魔力耗尽甚至是受到失去意识的伤——哪怕只是一秒,这东西都会断掉。” 他简略地介绍了一下这个——这个看似鸡肋实际上也非常鸡肋的通讯法术,不过非常时刻,也没什么可以挑的了。 “你建好之后可以先去支援夜翼看看。这东西还有范围限制,阿尔塔蒙可以做到半径十英里内的链接。” ……毕竟阿尔蒂亚的情绪一向稳定,而杰森,好吧,他有时候看上去像个炸药桶,冷不丁就把所有人炸他个人仰马翻,他自个儿倒是弹弹灰就潇洒走人了。 这听上去好像不是太靠谱。杰森按他的步骤,开始折腾这所谓的魔法链接,布莱雷利神神叨叨地讲了一些什么内心感应之类的东西,还有手势和两棵作为媒介的草。在他们差点掐起来(布莱雷利认为自己复述的过程很对,但真正能感受到魔力流转的杰森觉得他根本就是在乱弹琴)之前,杰森还真误打误撞地把这条魔法网线给拉上了。 【成功了?】 他抬起护目镜,用湛蓝地眼睛看着杰森,没说话。一道优雅低沉、宛若天鹅绒的嗓音好像透过了什么看不见的甬道直接传递到了他的内心,就是——有些遥远,有些失真,让人一不留神就把其当做内心的自言自语给忽略掉。 【现在看来是成功了。】他想。他们实验了几次,发现需要凝聚一定注意力的时候,对话才能传达。 【去吧。注意安全,记得我们现在主要是为了测试通讯范围。】 他颔首。杰森在做了个道别的手势后,直直往后一倒,又在真正坠落前用钩爪枪把自己拉上了另一栋建筑,像腾空的鸟儿,最终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 …… 作为跟着蝙蝠侠最久、也可以说最为熟练的蝙蝠长子,迪克很快就把对手解决了个七七八八。这时候才荡过来的杰森只来得及给一个妄图装死后奋起的老兄一枪。 “嘿!头罩。”迪克看到他过来,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瞬,在闻到他身上的药味之前。 “停一停你的婆婆妈妈。”杰森在他准备开始担心前让他打住。他们用特制的绳索绑住罪犯们后,先行从这边撤了。在路上,杰森简略地复述了他所知的。 第192章 “这么说,”迪克总结道:“……也许b那边已经快接近对手的圈套了。” “谁知道呢。”红头罩漫不经心地说:“也许是快接近——又也许蝴蝶已经陷进网里了。” 他想起这个就觉得烦躁,不是形势所迫的话,他还真想揍几个人出出气。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摆平哥谭这些的破事再去支援远在中国的正联,或者就干脆先不管这里…… 现在港口怕是都封了。他冷笑着,在内心对事态进行抽丝剥茧地分析:超级家族那边估计也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他们即使是想出哥谭,一时半会也不一定能行——特别是万一阿卡姆开始暴动,那就更没希望了。 他们穿梭在街区之间,有时候,哥谭——明明是汹涌大海上可依靠的一所接纳泊船的港口,却没有什么母性可言,她给予人疼痛、泪水与苦涩,剥夺好意和怜悯,这位冷冰冰的、索然无味的后娘,只有在大雾弥漫、火光冲天的时日里,才会表露出其生为“母亲”最为原始的姿态——一座令人安睡的血肉之宫,所有人都在昏沉中做着同一个噩梦,直至天光乍现,灵魂再次死去、啼哭、诞生。 面对追踪,那边的布莱雷利似乎找到了什么反制的措施,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杰森和迪克甩开追兵,杰森问他是不是找到了其他人,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他问是不是提姆,布莱雷利说不是。 之后,布莱雷利突然给出了一个疑似提姆出没过的地点。迪克比较担心杰森的伤,就跟着他一起行动。他们闯入了一处半废弃的地下超市。超市位于一处治安不算好的街区,路面崎岖破旧,杂草从石砖中长出,就像它们几百年前那样自在,或许有时候毒藤女的抱怨并不是全无道理:对于自然,城市才是有害的。一切荒凉得好像一处不存在于哥谭的美国小镇。 这里就和所有超市一样,庞大的货架、购物车、但已经没有什么可摆放的商品。还能闻见不知道哪来的臭味,介于他们进来的时候,门锁早就被砸坏了,杰森断定这里出没着流浪汉。 地下超市很大,一时半会儿没法探索完,但如果说红罗宾就躲藏在某处,那倒也不是不可能,这里到处是能遮挡视线的玩意儿,迪克和他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 幸运的是入口就有地图,杰森负责左半边,迪克负责右半边。战术靴踩在超市的地面上,发出一点点沉闷的响动,这里又实在太安静,到处是一模一样的指示牌,还有空空如也的柜子,杰森注意到脚下不知从什么地方流出一滩污渍,他蹲下捻了捻,问起来像汽油。 他小心地在游荡在货架周边。这其实是有些像某种丧尸电影——漆黑的地下超市,躲藏在暗处的呼吸,若你要面对的是怪物,那没有什么是一把枪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他就再加一把。 若你面对的是人,那老兄,搞不好你要走霉运的。 他在心里嘲笑着。在这种环境下行走,人很容易给自己施加点莫须有的压力,好在他经历过训练,精神并没有太紧张。 如果提姆真他妈躲在这儿。他想,希望他看清楚敌友,别上来就给友军一下。 很远很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异动——那似乎是短兵相接的声音。杰森警觉地回头,他没推测错的话,那边是迪克在探查的位置。在听到响动的第一时间巡视过四周,确认了没有埋伏着的危机后,他快速往那头前进。 他全力奔跑过去只需要五分钟,而这五分钟——刚好够他在到来时听到夜翼愤怒地大喊:“——红罗宾在哪!” “你还有帮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与其对话。他几乎在千钧一发之际——不由自主地闪过了破空而来的子弹。 “很不错。”对方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夸了他两句,在对杰森放了一枪后。 ……丧钟。 杰森皱了下眉头,这老家伙来凑什么热闹。 但不请自来的丧钟没准备和他们废话:“既然到齐了——那正好,多一个人,多一份报酬。” 第94章 要做心理准备并不难,把铁皮盒子上的锈锁掰开也就是众多步骤中最简单的那一步。布鲁斯没有选择一步到位,而是抽了根铁丝,以确保了那把锁没有就此陨落于克拉克的掌心。 当你是一位面对匪夷所思之事有着充分、老道而且称得上一句身经百战的——人物之时。好吧,虽然他在不穿披风的日子里,从没把自己当做什么“人物”,克拉克想说的是:他没觉得盒子里的、泛着一层黯淡绿色的八面铁疙瘩有什么太特别的地方,他顶多就是有点好奇。 “这是什么?”他想伸手去碰的时候被布鲁斯打了一下:“你可现在不是钢铁之躯。” 蝙蝠侠一贯的谨慎。他没为此生气,而是和戴安娜一起等着布鲁斯的检查结束。从肉眼上看,这似乎是被锁起来的另一个盒子,上面的纹路被年岁一点点地磨损,成为了不明显的凸起;整个盒子没有一点衔接的部分,这是一个浑然一体的家伙。布鲁斯说,这玩意超乎想象地沉,里头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这也说得通,杜寻找的是打开盒子的方式。”戴安娜观察了一下整个“盒子”,觉得有点意思。她和布鲁斯要了一双手套,从他手里接过了这件物品。 “这种材质有点像……青铜。”她常年在博物馆里研究兵器,而世界上最古老的青铜刀恰巧就诞生于他们在国度的文明中。“我不太确定它的具体年代,这有点古老……是的,我可以感受到。假设那座被盗的墓穴表层是中国明代墓,其中藏有另一座——来自元或者宋——亦或是更早时代的墓穴,墓穴下方还有墓穴是常见的。 第193章 本来在这种地方出现具有鲜明的、中国古代北方特征的墓穴就够奇怪的了,可能中间有些我们不清楚的原因——嗯,你们也知道,尽管我历经过漫长的岁月,但对东方知之甚少……” 其他两人安静地听她讲着。相比起大部分人,戴安娜知道得够多的了,就是以她的标准看来,她敢于承认自己的无知。 “……如果这也是墓穴中的陪葬品,那事情就够复杂的了。”她顿了顿:“这是件来自于公元前的……带有明显中原特征的造物,你看,上边的花纹……这样一来,不论是和哪个墓穴都匹配不上,杜是否搞错了?” 眼下只有他们三个,戴安娜毫无顾忌地讲出了她的结论。这有点像——挂在那儿的是一把密码锁,却被人误认为需要找到一把实际存在的钥匙一样。这也不是没可能——他们之前还考虑过他是不是被什么人骗了。 “……你认为墓穴下还会有第三层墓穴吗?”布鲁斯问。 “可能性很渺茫,也不是没有。考虑到古代百越被纳入中国版图的时间大约在……等等,我查一下。” “公元前两百年左右?”布鲁斯说,他也是随口猜的,很幸运的是,他猜得不错。 “对,不过这还得取决于这东西的年代,如果再早一些——考虑到青铜的运用历史很广,有没有第三座墓穴,要明确其年代才能断定。” “也有可能,这是某人的传家之物或者从别处盗来的。”克拉克跟着分析说:“举个例子,如果我的坟墓里出现了来自古罗马的陪葬品,我想,没人会认为我是古罗马人。顶多认为我生前是收藏家,死后把心爱的收藏品带入了地下。或者大胆一点,认为古罗马时期有人误打误撞飘到了美洲然后回不去了。” “有这个可能。”戴安娜想了想:“那印有多种民族语言的那些器皿怎么解释?说真的,它们出现的位置很不合理……” “如果说,”布鲁斯缓缓开口:“那座本来就不合理的墓穴,就是为了供奉——或者守护关于这个青铜造物而建的呢?出于某个原因,千里迢迢地跑到南边来盖了这座本不该存在于此处的墓穴,并留下关于其秘密的多语文献——当然,有些没准就是没什么价值的、歌功颂德的记载。” 他说完,其他还在各自琢磨的两个人瞬间停下了思考。 “……好吧,还是你敢想。”克拉克说,天哪,这个理由出乎意料地站得住脚,布鲁斯会在一些你想象不到的地方给你惊喜。 “只是假设。”布鲁斯点点头。然后他在一阵沉思后,突然点了克拉克的名,抛出了一个让人不知所云的问题:“……你觉得自由女神像在哪里?” “……啊?” 克拉克呆滞了一下,他无意识地搓了搓散下来的发尖,这时候布鲁斯还挂着那副属于布鲁西的浅笑,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在若无其事间说了句对于克拉克来讲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这不亚于你的微积分教授在问你1+1等于几——他重新把那句他没第一时间接上的话捡起来细细想了一编,企图在里头找到某种隐喻或暗示,而他并非一无所获。 什么叫……我认为?他想,自由女神像在哪还能取决于“我认为”?要是我不认为她不该在纽约,我还能把她搬到加利福尼亚去? 虽然他确实能,但他真的敢干这事儿,第二天他被露易丝骂一句“你到底在想什么”——并且被她提起来一起加班写一篇专门喷自己的新闻报道。 思来想去,自诩最懂蝙蝠侠的超人还是没猜透他想表达什么,他只好实话实话:“……在美利坚合众国纽约市自由岛哈德逊河口附近?” 生怕等会布鲁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的克拉克连经纬度都补了:“北纬n40°41′21.30″,西经w74°2′40.20″.” ……结果布鲁斯还是用复杂地眼神看了他一眼,就在克拉克准备先控诉一番“老兄我是真的没懂你什么意思”之前,他突然叹了口气:“没问你那么详细……算了,你确定没有别的答案?什么都行。” “……你想说什么?”戴安娜替克拉克问了一句,她觉得布鲁斯是认真在问这个1+1的问题,也不认为他就是闲着没事在拿超人开涮。 “有一点猜测。” “方便现在说吗?” “……不太方便,说到底就是猜测,没准是我想多了,没必要拿出来大惊小怪。” “行吧。”戴安娜耸了耸肩,“该说的时候记得讲。” 布鲁斯没吭声,所以其他两人默认他会说。 他们很快就默契地忽略了这个问题,把回到了一开始正在讨论的事物上。他们各自先提出一些尚且存在的疑虑,一边要么疯狂谷歌,要么就发邮件摇能解答的专家。好在现在是工作日的夜晚,大洋彼岸的那头的人们正迎接着一个新的早晨——下午又或者刚入夜。一部分人给出了回复,还没回邮件的家伙们被放到了一边。 青铜盒子在三人不断地在三人之间传递,克拉克戴着手套,捧着盒子让戴安娜拍照,布鲁斯这时候已经转移到了最右边,对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没人在意的电影尽职尽责地一遍遍打破夜晚的沉默,却无形之间让属于人的沉默越发响亮—— 克拉克盯着手中的青铜造物,他犹疑地掂量着它,他总觉得这东西有种莫名的熟悉,他还是超人的时候,兴许能更好地识别这个。他在适应新的——与原本躯体完全不同,却也能稳当地承载灵魂的身体时,也要习惯新的视野、感知和伤痕。淡绿色的物体倒映在他琥珀色的瞳孔中,仿若某种不为人知的共鸣,合着迷惘的节奏,召唤着他长久注视一件事物时无可避免涣散的精神。 第194章 他突然脱下了手套,赤手摸上了那件冰凉的——他以为冰凉,其实早就被三个人的体温给捂得温热的青铜造物,布鲁斯这回没来得及阻止他—— “啊哈,”他突然如释重负:“……我就说哪里不对,布鲁斯,来看看这个。”他把东西抛给了已经脱掉手套的布鲁斯。 “怎么样?光看外表完全看不出来,戴着手套也没办法很好感知——” 布鲁斯接住了那东西,他依言摸了摸,又闻了一下,表情从怀疑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了凝重—— 他把东西递给了戴安娜,这一刻他们的想法几乎高度重合。 “惊人的发现。”戴安娜说:“真不知道该说干得漂亮,还是——我们才理出来一些头绪,你又让事情变得复杂了。” 随即,她摇摇头:“……不,不是你让事件变得复杂,而是它原本的复杂程度就是如此——顽固,不论你怎么分解,那个秘密在没解开前,一直在哪儿。” “你说得很对。”克拉克说,但他并没有看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看向了——被随意放在墙边的黑伞。 夜兔一族赖以为生的伞是由一种稀有金属所制造,按万事屋给的情报,这种金属本不存在于地球(至少他们从没找到过),但又可以同其他金属一起融成合金——这种合金继承了原本那种稀有金属的一些质感,那触感十分独特,摸上去很沙,漫着一种难以说明的冰冷,你摁一下,甚至感觉得到细微的弹性。 ……已知这种特殊金属能和很多常见金属融在一起,而他们手中的看似由青铜所制的陪葬品——也正是这样一种合金,同样的冰冷手感,只不过更沉重。 ……就好像在那一瞬间,一个未知的、弥漫着冰冷质感与淡淡血腥的远古文明从没人能看清的过去出发,跨过历史长河,遥遥地——对着他们投下了注视。 第95章 东西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布鲁斯把锁挂了回去,并连夜把盒子送回了老人的家中。克拉克还有些疑问,但都被他挥手挡了回去。 “我的猜测如果没错。”他在说这话时,模糊地传达出了一种讯号,在这些方面,布鲁斯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太像一位——老爱站在甲板上的船员,任由海风吹过他的发鬓,好让他从中最细微的风向、气味和常人无法察觉到变动中解译出一场不期而至的风暴。“距离他找到答案的契机越来越近了,我们还有点时间去准备。” 讲完这话后,他真就按照自己的习惯开始罗列计划并搜罗可能需要的物资了。被甩在原地的克拉克和戴安娜只好先同彼此分享了这一份无奈。然后任劳任怨地开始顺着他的步调往前走。戴安娜坚信这是一种包容,别人可不一定受得了他这副脾性。 布鲁斯从不同渠道订购了一些特殊装备,他们此番到中国,都只带了几套——主要是以防万一——白板制服,可以直接贴身穿在衣服下边。不过功能没有那么齐全,至少比不上蝙蝠战衣那眼花缭乱的功能,基础到只能防刀防弹防电击防腐蚀、耐高低温、能吸收一部分能量云云。 “……这身衣服够你去单挑军队了。”戴安娜平静道,“好吧,当我没说,你的下一句绝对是——” “有备无患。”/“有备无患。” 克拉克拎起靠在一旁的折叠兵工铲,“为什么还要有这个?” 被戴安娜揶揄了一下的布鲁斯没答他的话,而是直径从他身边路过,顺手把垃圾袋塞给了他。 直到杜老爷子在惯例拾荒回来后的第二天——丢了个监控器时刻监控着杜兴德动态的布鲁斯很快发现对方于凌晨背上一个登山包,离开了家门。索性已经整装待发的他们当即跟了上去——只不过老爷子是选择坐县城巴士离开,而在钞能力的加持下,一辆越野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悄无声息地停到了距离出租屋不到五百米的地下车库里。 克拉克被赶上驾驶座后,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布鲁斯——夔娥的驾照在这里更方便,所以是他来开车。见他迟迟不点火,布鲁斯抿了抿嘴唇,思考了一下,最终解释道:“时间紧迫,这是台二手的。” “不没人在意这是不是二手的……算了。”他直接点了火。 他真的不想问类似“你还想买新的吗”这种怎么听怎么愚蠢的问题——在和这人相处了近二十年后,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对巨额财富抱有朴素且拘谨观念的小镇青年了。按他对布鲁斯韦恩此人的理解,他绝对是想搞一台新的。好吧,我真是服了你们这帮有钱人了。 在仅有月光的静谧夜晚,按照神话观念来讲,地平线下沉睡的太阳对夜幕下的一切毫不知情,在刺棱棱的太阳不再悬挂后,克拉克决计想不到,他还能有一天为此感到……庆幸。 他打开车窗,凉爽的夜风带来一阵无与伦比的惬意,在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公路上,几台大型货车正平稳地行驶在一旁,时不时有什么声音呼啸而过。多丘陵的省份最不缺的就是随处可见的、如兽般四散着,匍匐安眠的群山,在漆黑夜幕的遮掩下,有时也宛若鬼魅巨怪,在心中刻印下一道记忆,即面对不知其全貌的巍峨时的恐惧。 夜兔亲近夜晚,忍受雨水与潮湿,只为了不让自己置身阳光之下,这不论是对氪星人还是对地球人来讲,都能算是一件遗憾。克拉克想,但除此之外,他们对夜兔一无所知。绿灯那边的资料只有寥寥数语,一个征战四方的种族,和吉普赛式流浪截然相反,只为了战争而战争,伞尖滴着浓稠的血,每一场战斗都是当做最后一次起舞。 第195章 ——“他们也同样重视母星,不过,据和夜兔接触过的绿灯留下的记录看,他们看重的似乎并不是后来迁徙到的那个星球,而是更早的……虽然这么说,他们为什么要迁徙也是个问题,据说是资源枯竭。” 哈尔乔丹当时喋喋不休地讲了一些有的没的,比如关于夜兔的轶事,据他所知,在大约五百年前,红灯军团曾经招募过夜兔,就是那位不知名的老哥在获得灯戒后,在原本好斗的性格基础上变得更暴躁了,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他也很快就死在了战斗里。 “话说回来,哪只夜兔不是死在战斗里呢。”哈尔就事论事地评价道,他用灯戒具现化出两只互相挥舞利剑的兔子玩偶,“他们和自己人都会发生冲突,偶尔,不死不休。” 一只玩偶戳中了另一只的心脏,他拍拍手,不再维持这两只兔子的形状,绿色的兔子像颗粒一样散开了。 “要讨论暴力。”亚瑟插了一句嘴:“我看你们智人也挺暴力的。” “这也没错。话说亚特兰蒂斯人祖先也是智人吧!虽然你们,呃,变异了,能在海里生活,还能和鱼说话。” “……” “不不,其实按照生物演化进程,”绿箭摇了摇手指,“那什么,人类的远古祖先极大可能是鱼类,这样一来亚特兰蒂斯人就不叫变异,那应该叫返祖!” 回忆结束在亚瑟一手揽过一个人,假装热情地诚邀二位入水体验“返祖”生活,他们具体去没去,克拉克就不太清楚了。 他打开了车载音响,电子屏上随机播放着他不熟悉的流行音乐。这像一场不承载任何价值观的公路旅行,笔直的目光循着笔直的路面远眺,没有任何阻碍,这样的时刻才能称得上无忧无虑。布鲁斯缩在后排打盹,戴安娜在副驾时不时和他搭两句话,都是些过去的见闻。 他们不紧不慢地跟着老杜的行动轨迹,并在最后先他一步赶到目的地——也就是墓穴附近的一个村落附近休整。在确定下午他就会再次进入墓穴之前,午饭吃了个八成饱的克拉克终于反应过来—— “等等,这是针对‘我们’的?”他掰开饵块,把糊了的那头留给自己,另一半给了戴安娜:“……他追寻了那么久的线索突然出现,是因为确定了‘我们’的到来,所以钓他‘饵’被投放了,而他又是另一种层面的‘饵’,是吗?” “你想我夸你两句吗?”布鲁斯刚洗完手,他找纸巾的时候问道。 “不用了,谢谢。”克拉克嚼着食物,“……等等,我怎么感觉还是不太对……” 直到他们再次穿梭在灌木与树林之间,特殊布料制成的衣物能很好地杜绝苍耳、细刺黏到裤腿上,戴安娜负责警戒,克拉克负责带路,夹在中间的布鲁斯会往其他地方走一走,制造出一点痕迹,假如有护林员巡山的话,会被引走。没有选择林间小路,而是绕道而行,就是为了避免撞上杜先生——或者被察觉到此地另有他人。 他们顺利地找到了踩过点的墓穴,又等到了背着个大包前来的老杜,他割草的动作表明了他从前是个熟练的农人,再不济也是和山林打过交道。老人完全没有发现茂密的、青纱帐中还藏着谁。 克拉克光看着这位老胳膊老腿的先生在那儿慢悠悠地铲土就恨不得自己去帮他,这件事既考验耐心又考验良心。终于,他挖开了一个类似于洞口的地方,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去后,不知道在原地趴了多久的克拉克被布鲁斯碰了碰胳膊。 在真正跟上去前,他对布鲁斯说:“在我们下去前,你实话告诉我……幕后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放饵?虽然你后来有心放戴安娜去钓鱼,但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是幕后指示认为……‘我们’不足为惧,再怎么准备也徒劳无功?还是他认为这是个好的时机?” 在固定攀岩绳之前,布鲁斯淡淡地笑了笑——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发现了什么,他不说,不到最后一刻,都很难揭晓:“我认为既不是,也可以说是。” “别打哑谜了。”戴安娜说,“走吧,他一个人去探这种墓穴很危险,晚两步也许他就没命了。” 他们戴上了防护面罩和蝙蝠家特有的多米诺面具,这次是布鲁斯打头,介于这里曾经被抢救性挖掘过一部分,所以残留了很多人工痕迹。他腰间绑着绳索,指挥克拉克把他放下去,他的动作又轻又快,没什么声响。 等所有人都到齐后,他打开夜视模式,安静地冲朋友们打着手势,在空空荡荡的墓道里,也许是面罩的作用,过滤了绝大部分沉闷了多年的灰尘,可此处依旧压抑。一场曾经发生的死亡,一段不知暂且不知前因后果的秘密,这和孤独堡垒完全不同,起码他还能有个明亮的慰藉。 戴安娜心想着古墓丽影的情节,一边给其他两人打手势:不到危及生命或万不得已的情况——千万别损坏剩下没搬走的陪葬品!他们只是来追寻一个秘密,而不是来做一个贼。 作为三人中唯一从事过文物保护与修复工作的她而言,她在这方面享有优先权。布鲁斯在昏暗中回复道:你做主,公主。 由于——现在不是什么科普历史的好时机,她一边倾听着回响,一边打开探灯,把光线调低,四处探照。 布鲁斯走着走着,突然间踩到了水。他停了下来,他身后的两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第196章 “有水”,他低声说。然后扶上了旁边的墓道墙壁——他们没走太远,只能等老人前进到一定距离后,他们才继续往前。这座墓稍微有点规模,不过也不算太大,就是甬道出乎意料地长,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机关。 这大概与地形有关,布鲁斯掏出探测仪,上面的数值证明了他的猜想,冬季一般是枯水期,这座坟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容易被淹没。在文物被抢救出去后,人们就封闭了这里,因为大部分时间里,这儿都快成下水道了,河水在雨季灌入墓道,又在冬天消退,但还是不可免避地存在积水。 他们后半截就是淌着没过脚踝的水路进去的,两侧有低矮的壁龛,里头供奉的神像已经被带走。戴安娜在布鲁斯不时低头看数据的时候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间,她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蹲了下去,摸了摸,发现是一个凸起,但污水浑浊,没办法判断。最后是克拉克蹲下去上手把那玩意徒手刨了出来。 “……碗?” 他用衣服擦干净后,碗的花纹就露了出来,一个瓷碗,看上去还挺漂亮的。 “这一路都是。”戴安娜走了三米后又回来:“……天,这是用碗铺的地面。” 布鲁斯跟着走上前去感受了一下,戴安娜所言不虚。 “这是什么……习俗吗?”克拉克问。 “我似乎有听过类似的,”戴安娜在记忆里翻找着那些她最近临时看过的论文:“似乎确实有一种独特的碗墓,顾名思义,用碗堆砌而成墓穴。这些碗会挨个垒在一起,形成一个穹拱……但用碗铺墓穴的这还是我第一次见……” 布鲁斯看了一眼那些壁龛,他说皱着眉说:“你站在中间别动,克拉克,你去最右边。” 说完,他站去了最左边,结果发现——由于积水,他们没法看到路面情况——站在右边的克拉克几乎和此时的戴安娜一样高,而夔娥本身是比阿尔塔蒙要矮的。而布鲁斯贴在左边时,他的身高是最高的。 这是一条中间凹下去的墓道。 他和戴安娜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出了那个答案:“颠倒。”/“颠倒?” “壁龛的位置也不对,按审美来看,壁龛不应该太低才对,这里的壁龛几乎快到我的腰部了。” “不排除是另一种特殊墓葬。”戴安娜谨慎道:“……但是这是偏西南地区的才有的形式……好吧,我不是本国人,很多事物只能依据论文文献来判断。” 而这并不是终点——杜兴德,以及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下边那座墓才对,雨季的潮湿和坚固的、密密麻麻的瓷碗给挖掘带来了极大的困难,村民的反对更是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于是谁也不知道下边究竟藏了什么。但光上层的诡异情况,就让前路显现出了茫然的趋势。 ……也许他的准备还是不够充分。布鲁斯想。那种被他竭力压下的不安如潮水一样争先恐后地往沿岸反扑,仿佛时刻准备将岿然不动的他吞没,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第96章 人多好办事,哪怕是决心贯彻独行生活到底的人看来,这话也有适合的时间与场景来证明其偏向好意的那部分。短棍在夜翼手心中旋转,倏然间被人用极其刁钻的角度发起攻击,丧钟在刀刃来不及调转之前用手甲上的暗刃抵挡,他同时还得应付来自红头罩的偷袭,二对一,这本来是占据上风的事情。 杰森与丧钟角力的时候,他能明显感觉到腰腹的伤口正因他肌肉的发力而逐渐被撕裂,但有时候——就比如这种环节,痛苦好像被隔绝在了另一种平静中,无坚不摧的痛苦从危险的境地逃离了。面具下,他满不在乎的、危险而慵懒地笑着,然后突然撤力,让负责纠缠的夜翼趁机狠狠给了对方一记鞭腿。 “干得不错。”杰森握住撬棍,垂下的红色绷带有些潮湿,在气味混杂的、连时间都泯灭在了单调阴影的地下商场中,他们似乎交了很久的手。 “看来有人要坚持不住了。”丧钟淡淡地阐述着事实。迪克用余光看向杰森,速战速决,有点把握但不多,但以他对这老对手的看法,这埋伏刻意得有些过头了,给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在打定主意后,他们再次进攻——并寻求撤离机会。事实证明,迪克格雷森的判断十分明智——在那些铺天盖地的烟雾弹喷涌出来之前,他们本来是准备打完就撤的—— 直到杰森不知被什么分了一下神,眼光毒辣的职业佣兵捉住了那一刹那的机会,准备用刀柄攻击他的后颈——由于杰森的反应迅速,那一下砸中了他的背部,在他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的同时,刀刃已然刺破血肉—— “杰森!” …… …… 躲藏仿佛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本能,他躲过了那些在街道上投掷□□药的恶徒、开始用机/枪扫射商店的混混和嗜血的、彰显暴力的狂暴份子,就连最胆小的罪犯也开始大着胆子,成群结队地在哥谭街头游荡。 他转了转眼睛,带着猫科动物才有的、堪称冷漠的观察本能,记住了这些人的路线。不远处,有人在冲击紧锁的教堂大门,而另一头的警察局倒是暂时没被攻破,阴云翻滚的天空中,黄色的蝙蝠灯像一只椭圆的眼,永恒且不朽,在蝙蝠侠的披风迟迟没有出现的不眠之夜,往昔痛骂蝙蝠怪物的人们更加恐惧、口不择言、诅咒夜晚。他们终于发现蝙蝠侠或许并非不死。 第197章 狂热的情绪让表情失控,开始有了另一波人高声对抗,蝙蝠侠是不死的!如此一来,便成为了简单的信众。如不然,他们在这个夜晚就没了赖以生存的源泉。布莱雷利多停留了半分钟,然后就这样离开了。 他遇上达米安的时候,少年正好敲晕了两个正浑水摸鱼的小喽啰,他反手把刀插回刀鞘,姿态挺拔,矫健如豹,每次见都好像要比上次高,青少年的生长速度着实可怕。在这时候,他那种与其父兄如出一辙的、处变不惊的优雅倒是恰到好处地在——并不怎么好的时机中被展现。布莱雷利和他对了一下时间和节点,最后他说自己要去海港看看。 “你不放心?”达米安问。布莱雷利斜睨了他一眼,他已经见惯了布鲁斯这也许是他人到中年时会有的面庞,却总在不经意间从达米安身上找到一丝……没准他少年时期也会有的沉甸阴郁。 我总不能有他那么欠揍吧?甭管有没有,布莱雷利都不太想承认这个。 “总归还是去看看情况。”他模棱两可地回答,有意避开了与达米安的对视。“情况最差也不过是阿卡姆暴动,我想我们已经做过预演了。” 在蝙蝠侠留下的诸多方案里,涵盖了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出现的情况,每一位老对头都有详细地说明与标注,连布莱雷利都能照着攻略抄出个一二三四,更别说身经百战的义警们。 布莱雷利没料到达米安会跟上来,他依旧是罗宾,而可惜的是,走在前方的人无意与蝙蝠侠的名号扯上关系。布莱雷利不时联系杰森几句,又去翻看那些……关于航运的信息,提姆把卫星通讯也一块切了,便利的一键查看航线没法用了,只能反复点开另一个官方页面,来确认那些不曾见面的、来去于风雨中的航船。 这至关重要。 “坐船有时候并不好受,因为你并不算真正地‘脚踏实地’。”闲不住的布莱雷利自言自语道,反正达米安那小子也不会太接他的话:“但对于海员们来说,陆地是另一片他们不了解的区域,好吧,有时候靠港意味着有一段暂时遮蔽噩梦的悠闲时光,找个酒吧喝酒,找几位红颜过夜,直到他们再被大海所召唤,这是旁人没法理解的一种瘾。” 他短促地笑了笑:“但陆上的人们乘船只会在暴风雨来临之际,切实感受到来自命运的拷问,放逐和关押原来是可以同时进行的。” “……希望他们不会太过责怪。” 他们落到了一座大厦上,从这里可以看到漆黑的哥谭湾,放在往常,这里也会很快关闭,程序上历来是如此的。不过有时候,追求事事精准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拿破仑也无法完全掌握他那只军队:你们团应当在几日之内前往某地建立前哨!实际上,多种多样的意外让一切延迟了,或者乱了套,没准反而因祸得福,反正史学家里会搞马后炮那一套的大有人在。 现代科技让‘精准’有了可能,不过遵循古人的智慧未尝不可,尤其是红罗宾关闭了网络,让蝙蝠电脑暂且休眠的这段时间里。 他们可以……利用一些漏洞,就好比这些尚未关闭的港口,战火蔓延,成日对着辽阔海面的码头染上了水手无所事事的疲怠,陆地上的战火不及风暴的咆哮。有人在给海港的管理员塞钱,好让他们趁这点时间装完那些集装箱。机械有机械的老毛病,干什么都费力!水手们希望早点把家伙们都装上船,早点启航,远离这陆地的炼狱——与哥谭市相反,港口这边风平浪静,正巧是出海的好时候。 管理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赶苍蝇才有的姿势让他们速战速决。 “很难想布鲁斯看见这个会是什么心态,总归——他够愤怒的了,兴许连意外都不会有。”布莱雷利想。 达米安知道布莱雷利在确认货船,他还注意到他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这在布鲁斯那儿是没有的,他听了布莱雷利一路琐碎的絮叨,他猜测布莱雷利大概去过海上,只是,他和他嘴里那种背靠大海为生的完全不是一类人。 ……他也不算是纯粹行走在陆地上的人,他身上仍然有缭绕着海风,达米安抱着双臂。那个沉默如灯之人此刻并不在他们身侧,彼此相像之人也更容易相对无言。 在他开始闲(很难想象这个词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个场景的)到讲旅途见闻时,比雕塑还沉默——在布莱雷利看来,达米安和雕塑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会自动跟随——的弟弟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他就比格雷森好一点!就在任务中闲话这方面。 “那你呢?”他问,“像个摄像头,尽展现别人,你不讲自己。” “这没什么好讲的。”布莱雷利随口说:“卷入别人的麻烦就够了,而且人生都是鸡毛蒜皮,没人能和你——你们一样,总在经历‘大事件’,有那么几个月里,最让我发愁的只有赤字。” “哼。”达米安任由带着一点失落气息的海风吹拂过他的发鬓,他歪过头,看起来一点都没打算保持什么所谓的心照不宣。 “没有人是完美的蝙蝠侠。”他说,这小子说话从不和你客气:“我以为我会是,从很久很久以前,我认为我是完美的——我是那个会超越,且是唯一会超越父亲的人。” “……但我不是,我不是父亲的替代品,也不是完美的。有时候我不如父亲,也不如他们几个……布朗都比我能看清一些事情。”他淡然地说,收起了自大的尖刺,“我只是我自己。” 第198章 布莱雷利“唔”了一声,他没有反驳,这下倒像是达米安在自说自话了。 “你不想和我一起行动,无非就是——” “好啦、好啦。”布莱雷利投降般说,“你在这方面比我欠得多了……杰森凭啥把我俩相提并论,真搞不懂。” “无非是我让你想起来什么……不是吗。”他嗤笑道。 “是啊,你让我想起来我当年到底多二,特别是咱俩长得还像。”他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奇怪,血亲兄弟长得完全不像才是见了鬼了。 “哎呀。”他突然惊呼一声,差点没惹得达米安拔刀。“你别激动……计划很顺利。” “你使了绊子?”达米安蹙眉道:“这么快?” “是啊,船也正巧到了。”布莱雷利说:“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在他们分别之前——整个计划还很漫长,每个人的负担都不轻,尤其是达米安。他摘下护目镜,擦了擦:“……别死了啊,你死了这套可就玩不来了。” 达米安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阖上眼眸,他紧抿了一下嘴唇:“你也是。” “阿德里安最后的结局你还还没讲,我记下了。”他说完,转身跳下高楼。 ……他原来在听啊。 第97章 他经历过许多类似这样的场景,统一描述下来,在不断渗入雨水、年久失修的哥谭下水道中缓慢前行与在某个不知名的墓道中与带着泥腥味的浊水相伴,这两者似乎并无不同,都将人拖入一种沉重的境地;碰壁的回响汇聚成一道道低语,他打着手电筒,像落入了一个古怪的传说:那些未经许可的、打扰着亡者安眠之人,终将遭受到不可预测、不可饶恕的诅咒。 他们紧绷着神经,这次是由布鲁斯开道。克拉克把瓷碗递给了戴安娜,由她封存在保密袋里。他们继续前进,灯光浅浅地探照着前方,不是布鲁斯不想把灯光调亮,而是这地方着实诡异——留给他们照明的始终仅有这方寸之地,此外的光线都被黑暗捕捉并吞噬了一样。 他们没有过多的言语,窸窣的细响和水流代替了一切,脚下有异物的道路不好走,每个人都在不自觉地放轻脚步。 布鲁斯得到,要么是这条凹凸不平的地道长得有些不可理喻,要么就是他对时间的感知被什么调整过了。这不罕见,有些地方就是有这种稀奇古怪的磁场问题,在发现墓道里的钟表和指南针和报废没差别后,他都是靠数自己心跳来计时的。 他冲后方打了个手势,以示休整。但随之而来的是静止——这并不意味着他和其他两人能整齐划一到连呼吸都重叠到一块。 布鲁斯回过头,后方空空荡荡,灯光打过去,甬道延绵无尽,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任何人。 他平静地摸了摸墙壁,青砖牢固,敲击起来也是实心的。这类怪事他见得多了。幽闭恐惧症和骤然而来的失落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布鲁斯掏出一块能够固定到墙面的小型支架,轻而易举地让自己的双脚离开快成泥浆的污水,他像猫一样踩到支架上,借此开始摸索、试探并敲击头顶,以便寻找到那些隐形的机关。 布鲁斯能保证至少三分钟前他的朋友还跟在他的身后,还在互相讲些什么话,就好像一眨眼,不知名的东西就把他们卷走,留下他在被无限拉长的墓道中独自思考原理。 如果是魔法,他想,那戴安娜会察觉到,退一万步来讲,他们身上的装备十分齐全,也不存在皮肤裸露在外的情况。在把附近的石砖都摸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什么机关的布鲁斯重新踩回水里,他学着之前克拉克的样子,开始挖掘那些瓷碗。 手套的防水性很好,能让他避免因看不清水下的情况而划伤,这回刨出来的碗似乎就不止是花纹,也可以说那些花纹无限趋近于某种文字。 布鲁斯打着灯看了两眼,他思忖了不到半分钟,他抽出一瓶植物成分的染料,在石砖上做了个标记,然后选择继续前进。 …… …… 他往前走了大约五百米,就感受到了——不同于之前笔直道路的拐弯,但他仍然不知道这东西究竟通往何方,只能继续往前走。但随着他的前进,道路似乎开始迟疑和混乱,直到最后,他突然发现,他头顶的天花板断了。 脚下的、自成一条小河的墓道仍然在往前延伸,但头顶的石层戛然而止,而当他继续往前走,在他头顶的已然不是一条甬道正常的“上层”—— 而是一块不应该存在的漆黑,深不见底,且凝望着他。 布鲁斯抬手发射了改良版的钩爪枪,能像吸盘一样牢牢地吸附于平面,他凭借自身的轻盈,让绳索缠绕住小腿,并做出了一个倒挂的姿势,这对他来说不难,挂在某个地方等待,也是蝙蝠侠的必备技能之一。 倒挂着的他看到的是一处断崖。 深不可测,且违背常理,就在他脑子还在飞速运转时,他突然发现了——他装在兜里的那个瓷碗正在十分诡异地——以他现在倒挂的姿态来说,它在往下掉,而如果以正常的情况来说,它应该是……在往上飘。 布鲁斯毫不犹豫地拿出那个瓷碗,在他松手的一刹那,瓷碗掉入了空洞。 那一刹那,他的双脚——落地,字面意思地落到了本来是作为天花板的地面上,那些流水也哗啦地泼了下来,差点没把他给冲到那个深洞里去,布鲁斯甩出钩爪枪,牢牢地抓住了断崖的边缘,并于揣流中收缩,成功爬了上去! 第199章 原来是这样。他看向露出真面目的——由密密麻麻的瓷碗组成的穹顶,水流仍然在流下断崖,但他没有什么——颠倒感。就好像墓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完全倒了过来,又或者他们之前确实是在一种不可抗拒力量的影响下,踩在顶端行走。 “有些像某种判定。”布鲁斯想:“当瓷碗处罚‘拿起’动作时,也不妨是一种形式地‘落下’,尤其是克拉克没把这东西放回去……” “……而且戴安娜也拿了,而我当时并没有碰,是因为这个吗?” 那他们的突然消失是怎么回事?布鲁斯站在宽敞的墓道中,顶头依旧在延伸,而前路已经完全断了。他要是愿意,倒是可以继续借助支架,在砖壁间边搭边走,当然,这方法也只有他敢用。 布鲁斯拍了拍身上的水渍,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后纵身一跃。 他放任自己坠入了黑暗之中。 …… …… “布鲁斯?” 他睁开眼睛,戴安娜正在他眼前晃,她带着疑惑,就好像在奇怪对方怎么突然不走了一样。 “……你……” 克拉克还以为他有点累了:“我走前边吧?说起来你的手电呢?”他正打着腕表自带的小灯,很小声地说。 “你们等一下。”布鲁斯揉揉太阳穴:“刚刚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刚刚在干什么呢,突然闪了一下手电。”克拉克说,“然后你闷声不响地就跑到我们后边去了,吓得我和戴安娜返回来找你。” 还是熟悉的甬道,熟悉的朋友,还有熟悉的流水。 梦?还是…… 布鲁斯眯了眯眼睛,然后示意大家嘘声,并且示意戴安娜用黑书——他记得黑书中有一个法术有类似变色龙的功效,就是移动的时候还是会有端倪,快速移动效果就会消失。这种有光学迷彩效果的技术,在科技上倒是也能做到。 在除了叠诅咒buff或者福佑buff的咒语外,黑书上记载的法术简直是乱七八糟——还都是没什么用的那种,不怪杰森天天吐槽:我理解这种不吉利的法器通常主人十分多,咒死一任算一任,不会哪位仁兄还往上记了菜谱吧? 阿尔塔蒙没说话,布莱雷利懒得理杰森——笑话,他能说上面确实有菜谱吗?但那些材料诡异到堪比斯内普的魔药课,天晓得到底是真的有效还是单纯的古人黑暗料理。 【你发现了什么?】戴安娜打着手势,然后布鲁斯回了一句【看到什么都别惊讶。】随手把克拉克的腕表灯光也掐了,并且让他先捂上自己的嘴。 克拉克感觉到有被针对。 就在他们做完这些的一瞬间,一道光从遥远的地方刺了过来,依次传来了敲击声。还有在水里寻找什么的声音。 在戴安娜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后,她愕然地发现了站在前方的不是别人—— 正是布鲁斯。他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她忍住了回头的冲动——她现在回头也不会看到什么,但她感受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在上面慢慢用摩斯电码轻触着她的皮肤。 【那是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是之前的我。】 …… …… 他们跟着“布鲁斯”走完了流程,这其实有点诡异了,明明是同一条甬道,前后却好像被分割开来,成为了两个独立的时间板块。在半小时前的布鲁斯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克拉克和戴安娜其实就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他自己。 面对这种情况,好吧,他有点怀念金色先锋了。布鲁斯想,这像一种因特殊磁场造成的时空紊乱,这活交给金色先锋简直再适合不过——虽然他有着年轻人有的一切毛病,但他会有办法解决这个。 ……然而他们现在没法从美国把对方摇过来。如果这一切结束后这里还是保持这种诡异,那可以请他走一趟。 布鲁斯猜测,这应该是他跳下那个空洞导致的——如果他还是选择继续往前走,那就没办法传送回去,完成这一次的首尾衔接。 等“那个”布鲁斯跳下去后,他们总算是——松了口气。在布鲁斯第二次被水泼了一身后,他已经不在乎这个了。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戴安娜说:“……空间错位,连时间也是……不连续的。甚至还有概念限制……” “……暂时不确定。”布鲁斯说,这地方太邪门了:“这有点像……陷入某种时空循环,而我们没办法承担起打破悖论的后果。” 他把湿掉的额发往后拨,他这张脸就连狼狈的时候都能让人感觉到美,“或许我们可以……跳下去看看,不过我想,可能我们还会把类似的事情上演一遍。” 他似笑非笑,却情不自禁地用了蝙蝠侠的口吻:“注意分辨。” “……不要被迷惑。” 第98章 正如布鲁斯先前做的那样,他们跳下了那个空洞,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回到了墓道的开头。 前方依旧是那副幽暗、深不可探的模样,稍有响动,回声就会将这声音无限放大。只是这一次的前进没了水,也没了崎岖诡异的“颠倒”墓道,这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墓室,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境,实际的他们并没有开始探索——他们身上压根就没被淋湿过,哪怕空洞自带烘干功能,那些干燥后的泥土也没有粘在他们身上任何一处。 第200章 这次布鲁斯把登山绳绑在了其他两个人身上,以防走散。但他悬着的心未能完全安放,这次墓道的两边每隔几米就有灯盏。 他们继续往前走,这次倒是没遇上什么太奇怪的东西,只是,走到差不多是上次一半的路程时,突然出现了一条岔路。 在灯光照明范围有限的情况下,克拉克还是两边都照了一下。这里头没有风,这次也没什么以流动为特点的事物来供他们判断,只有沉寂形成的两个空洞——被主观和客观一起分别冠以两个约定成俗的名称,且难以避免地——将其绝对的、择一而从的本质概念包裹在其中,左,或者右。在亲身实践之前,这两条道路像是摆在他们面前的另一种讥讽,似乎是打定主意,看看这些凡人会运用什么手段来辨析对错。 “……这下怎么办?”他问:“分头走?还是选其中一条?” 他边说,边从包里掏了一块混合了蔬菜的压缩饼干,一边吃一边补充:“这地方属实是邪门,所以杜先生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唔。”布鲁斯含糊地吐出一个音节,像是已有定论的信号,他抬起头,随手指了其中的一条:“就这条吧,我们一起。” 他们选择了左边的那条路,越往里走,那些奇怪的灯盏似乎消失地越快,其他还是老样子,一成不变的青砖,从上到下都是。 灯能在黑暗中带来安全感,这是自远古流传而来的基因训诫。戴安娜在中途从包里抽出了纸笔,给这里唯一的事物画了张速写;克拉克则试图看清更多,但这邪门的墓穴简直要把诡异方方面面地贯彻下去,夜兔能在黑暗中视物的双眼完全没办法看清十米开外的东西。哪怕这里一成不变。 这也是一种心理恐惧。他们所有人都在心底认定了这一点。但凡走在这里的是一些普通人,也许就得被吓破胆——扭曲的时间线,长长的回廊,也没什么可破解的,纯看个人抗压能力。 他们一直走了很久,久到克拉克吃完了三块饼干,他还得留点应急——毕竟天晓得他们还有多少路程。没了食物转移注意力的后果就是,他很想试试把墙砸了,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这似乎违反了他们保护古墓的初衷。特事特办,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做之前还特意问了布鲁斯:“我能砸墙吗?” 结果布鲁斯点点头,他们都带着防毒面罩的情况下,能被别人观察到的蓝眼睛里似乎并没有太多焦虑的情绪。 “别砸太用力。”他轻轻说:“你先用你认为能砸破砖墙的力度,然后再稍微加重一点……砸右边看看。” 他让克拉克一点点来,克拉克照办了。在轰隆的巨响里,一些石屑被震了下来,第一次石砖纹丝不动,第二次同样,仅有第三次,石砖似乎出现了一些裂缝,好像再加重一点,这墙就会被夜兔的怪力给击碎。 布鲁斯当即让他收手,并叫他用同样的力度去试试左边,奇怪的是,左边一共砸了四五下,都没什么变化。 “总不可能是两头砖质量不一样?”克拉克摸了摸冰凉的墙壁:“就算是这边背后是山体都说不通吧?” “嗯。”布鲁斯说:“我们继续走。” 他们多年搭档的经验告诉他,这时候去问为什么八成会得到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又或者一句“因为我是蝙蝠侠”,虽然他现在不是蝙蝠侠。他们继续沿着墓道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底—— 他是说,他们又他妈回到了那个破断崖边上。 “……有完没完啊!”克拉克难以置信道:“这地方没有出口吗?” “我也在想,”戴安娜单膝跪下,她摸了摸断崖的边缘,断得相当整齐,与其说是断崖,不如说像被空荡给咬住了一截。 “再跳一次。” 布鲁斯这会儿带上了点属于蝙蝠侠的严峻,他拉了拉背包,率先跳了下去,其他两个人也只好跟上。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们第三次站到了入口处。 和想象中的不同,这次没什么新花招,还是老朋友——连灯都一模一样!他们无可奈何地往前走,唯一不同的是中途克拉克的活动从吃饼干变成了剥橘子,他脱下手套,还顺便给其他两个人一人剥了一块。 布鲁斯用不符合布莱雷利性格的冷酷拒绝了这个,只是在张口的瞬间被戴安娜手疾眼快地塞了一瓣:“补充水分。”她说。 有时候看蝙蝠侠吃瘪也是种放松心情的方式。 就像他们拿布鲁斯没办法一样,一些方面布鲁斯也拿他俩没办法。索性橘肉的甘甜带来了一些舒缓情绪的效果……兴许是环境加成,他从来没觉得橘子有那么好吃过。 他们还是走到了岔路口——没错,他们先前去过的岔路,这让克拉克不禁感叹:“……所以之前是选错了?我能问问你是怎么选的吗?” “随便选的。”布鲁斯坦然回答道。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依据?” “没有。”他含糊地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地上:“不过,这倒是让我们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这好像是你之前吃压缩饼干掉的饼干屑吧?” ……那种熟悉的、正如他们看到一个布鲁斯在前走,另一个布鲁斯跟在他们时的毛骨悚然感再次出现。尤其是布鲁斯用轻松的口吻说:“你猜如果我们这次继续选左边,追上去后,会不会遇上之前的‘我们’?” 第201章 没人回答,无形中验证了那答案的毋庸置疑。 好在他们已经有经验了。不过,这次选择右边墓道的他们实际上也没遇上太多的——比如机关什么的,一切和之前别无二样。就是中途,左边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行吧,我真谢谢你当时没让我把墙砸碎。”克拉克说。 “毕竟当时我们没遇上另一队‘我们’。”布鲁斯看向前方,缓缓说:“……在同样长度的墓道中,我们的出发速度理论上是大致相同的,但是之前的‘我们’,比我们前进了五百米……” “——因为我们中途有停顿。”戴安娜接过话柄:“为了等克拉克剥橘子。” “看来确实如此。”他说。 …… …… 等再次经历跳崖,失重,回到出发点,眼前的一切又改变了。这次不再是青砖组成墙壁的甬道,而是直下的阶梯。这似乎比直来直往的甬道更加的……可怕。布鲁斯依旧要求他们继续前进,结果和之前一样——他们会在第一轮跳崖,然后在第二轮发现前一对他们的踪迹。 有时候,他们第二轮如果保持和上一轮同样的选择,那第三轮有概率是同样的场景,也有概率刷出新的;他们即使每次选择都不一样,也不一定见得就能突入新地图,某次实验中,他们在同样的——原始洞穴一样的场景下兜兜转转了五次。 后来,布鲁斯开始要求他们分头行动,结果就会和第一次一样,不论是哪对两两组合,似乎在他们出发的那一刻起,前方永远会走着半小时甚至一个小时前的他们,后面则永远会跟着一个小时后的他们。他们对此心照不宣,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情况错过,如同被时间轮盘玩弄的蝼蚁,在不可名状的、永恒而反复的道路上忙碌、行走、奔跑。 常人早已臣服于不知名的伟力,献上仅存的、唯一的且浩瀚如海的恐惧,而英雄——总是在突破时间、突破规则、突破自我之人,却不知疲倦地奔走,探寻,直至指针归零。他们走到终点之时,起点亦恭候多时,崭新的状态,崭新的食物,这是这鬼地方唯一殷勤点的部分了。 在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后,布鲁斯疲惫地揉揉眉心,暂停了新一轮的出发。 经过实验,他们只要没有出发,就不会走到终点,下一队“他们”也就不会在起点刷新。这最大的坏处就是食物和资源容易耗光,动起来起码还能刷新一下物资和状态。 “好吧,实验这么多轮了,我们来总结一下。” 克拉克第一次觉得“总结”这个词汇是那么美妙,哦,要知道,以往,当蝙蝠侠准备“总结”点什么的时候,那就代表有人得倒霉了——而且这个倒霉鬼十有八九是他:“超人,收敛你的力道”、“超人,注意频道里的信息”……云云。复盘是为了更好的明天,但有时候当众复盘无异于一众公开处刑,这点正义联盟的各位深有体会。 “首先,”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在这么多次实验后,我想,我们应该陷入了一个类似‘莫比乌斯环’的空间。” 莫比乌斯环,是由两名德国数学家于十九世纪提出的一个发现,即一条扭转180度的纸带,再将两头粘接起来,这样一来,纸带就形成了一个单侧曲面。 在不讨论其中复杂的数学意义的情况下,对莫比乌斯环有了解的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莫比乌斯环从头到尾只有一个面,这意味着从任何一个点出发,他最终都能回到这个点。像一套死循环,或者一个象征无尽的诅咒。 其他两人蹙起眉头,这比单纯的时间循环要麻烦得多,类似概念的电影小说十分之多不提,他们似乎有遇到过类似的…… 嗯?什么类似的?克拉克想,刚刚他想了什么来着?他总觉得好像遇上过类似的什么东西一样,可细想来,又什么都抓不到。 “如果真是莫比乌斯环,那现在似乎还并没有什么能打破这类……循环的方法。”克拉克努力回忆道,好吧,超人也许能从他的超级大脑里翻出一些氪星人的解决方式,现在他真的记不清太多:“或许我们可以找个,呃,虫洞之类的?话说这地方有吗?” “我只说这是类莫比乌斯环,但实际上的莫比乌斯环应该比我们想象中的高级。”布鲁斯说:“尤其是那个黑洞——我想,也许那地方我们无法观测,所以才形成了黑洞,不然终点完全可以是起点的样子。” “你说得对,这不太对劲,以莫比乌斯的理论,我们应该永远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看着前方的自己——虽然事实好像没差,不过道路一直在改变是什么……”戴安娜说到一半,她顿了顿,随即,她在布鲁斯的耸肩中脱口而出一句:“……平行时空?” “没错,不然以这条道路的情况,没法容纳太多——我想,这和维度有关,我们有时候会不可避免地掉入另一个平行时空。我想,这是这里的一个保护机制,或者说,以人类能接受的姿态进行了降维。而真正的莫比乌斯环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没准就眼下的情况也是照顾到我们的认知,所以才用平行时空的方式展现,……这件事复杂程度远超你我想象,强行去探究,也许我们会死在这儿。”他道,也许,这是他的经验之谈。 “现在怎么办?听说二维人永远走不出莫比乌斯环。”克拉克吐槽道:“虽然不是我认为我们是二维人的意思,我是说,我能想到的就是凿一个虫洞。” 第202章 “不用那么麻烦。”布鲁斯说,当其他两个人以为他休息够了,准备开一轮循环的时候,他打开了自己的背包,开始原地……铺床。 准确地说,那是一条睡袋,韦恩出品,防寒保暖,何况这里并不冷。 “……这次我能问你为什么了吗?如果你用你是蝙蝠侠这件事敷衍我,我是绝对会揍你的。”克拉克问,他快被这见鬼的循环搞得心焦力竭了,不太去想思考过多的深意。 “偶尔我会想,如果是布莱雷利,他会怎么做……哼,既然目前莫比乌斯环在三维情况下无法破解,那我们不妨去看看另外的维度有没有出口。”布鲁斯说。 “等等你的意思是——”克拉克睁大了眼睛,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可爱,介于他现在用的是夔娥的脸而不是他自己的——好吧,即使是,那也并不妨碍他眼中绽放出的奇异色彩。 在一些假想的描述下,梦通常被归类为四维,而据推测,整个宇宙中莫约有整整十一个维度! “因为‘足够特殊’,我想,有这点就够了。先睡一觉吧,不论梦是否真的通往四维空间,梦境中是否存恐惧、真相、出路,能搜寻到遥远的语言或者古旧神明的碎片……睡一觉吧。我的朋友们,哪怕到了最后,这也许只能作为一场徒劳的重整旗鼓。” 他摘下面罩,淡淡地笑了笑,这就像一个无伤大雅的邀约,不论如何,哪怕再荒唐,他们也总是愿意相信他的。 ……而事实终究会证明,布鲁斯总在竭尽全力地——虽然他不一定每次都能,但他同样不愿意去辜负他们。而这次,他赌对了。 第99章 “我都说了,预判对上预判的结果就是对方预判了你的预判。”他暴躁地敲着桌子,好在半晌过去,也只是单纯地干着急,“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地耗着。”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时间不多。正是如此,才不能太过想当然。”另一个人安抚道:“……先甭管情报是从哪——以什么形式泄露的。这世界上奇诡的手段太多,在不明确之前,很难从这方面去防……” 他沉吟道:“但若只是防预判的话,那很简单,除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哦,阿尔弗雷德?这小家伙什么时候溜进来的。”他抱起猫咪,试图把它放到一旁去。而任性的猫并不因为人们希望它到哪去,它就真的到哪去。 “劳驾……在此之前,我在想我是不是得先验证一下你是不是被敌人调包了?今天太阳可没打西边出来,随手往棋盘上撒棋子,你心不慌吗?” “前一个废话问题我们就不讨论了,针对后者——我当然会慌,这太脱离掌控了。”他摸了摸再次跳上茶几的猫:“但这不是有你吗?” “……你知道,在这种时候,恭维我也不会对局势起太多作用吧?” “这不算恭维。”对方用轻松的语调回答,就好像事情总会在特定时刻引刃而解一样:“什么都行,你不要去想实施的难度,哪怕是一闪而过的灵感,我不相信你没去想过。” 他说完,在本就存在某种沉默的屋子中再放上了属于他的那一份沉默,叠加成了一段长久的白噪音;压抑不住的烦闷没有因人物的定格而消失,在等待语言重新启动这段画面之前—— 猫率先伸出爪子,碰掉了摆在矮桌上的咖啡杯。 “碰!” 迪克格雷森被一阵碎裂声唤醒。 他的脑海中依稀残存着不少画面,比如被刺穿的杰森,又比如黑暗中闪烁的电光,但回忆伴随疼痛,回忆让干涸的喉咙愈发渴望水。 他似乎闻到了一股腥味,不属于陆地,倒像是在海里。狂风骤雨的呼啸阴沉地略过他的耳边,他睁开眼很久,才逐渐找回自己麻木的手脚。 迪克发现自己似乎被塞在了一个箱子里,身上盖满了泡沫,还带着便携式吸氧器。箱子不算很大,得益于他与生俱来的韧性,才能让他完美地蜷缩在其中,要知道,这种箱子本来很难装下一个正常体格的男人——除非是死人。 迪克谨慎地等待外面的动静远去,在一阵吱呀的关门声响起后,他终于能试图把箱子掀起来——还好,这就是个木箱,而他身上的装备也都没被搜走。 迪克掀开箱子,从里头爬了出来,落地的一瞬间,细微的摇晃和属于舱箱的沉闷空气让他立即意识到了他的所在之处—— 他被人(这人大概率是丧钟)塞进了海运的集装箱里,并搬到了船上! 丧钟这是抽的什么风?他惊奇道,如果有人出钱买他们的命,那他应该会被丢进海里才对,而不是现在这样…… 迪克转了一圈,试图不抱希望地寻找和他一同遭遇暗算的杰森。 “杰森……?”迪克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好在没几秒后,其中一个箱子动了一下,里头传来一阵拍击声。 “杰森?是你吗?” 他立刻跃上那个箱子周围,开始帮忙把木条锯开。和柔韧性更好的夜翼不同,更高更重的红头罩很难在这种空间里施展开手脚,这让他扑腾了好一会儿。 “妈的!” 好不容易从箱子里爬出来的杰森陶德骂了一句,“丧钟那老鬼呢?他什么毛病!” 显然,不在此处的丧钟没办法给出一个回复。等杰森骂得差不多后,他们开始交换起情报——也没什么好说的,杰森被放倒没多久迪克也跟着倒了,一睁眼,他们就到了船舱内,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第203章 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轰隆的雷声,还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 “他是要把我们送到哪去?”迪克揉着发麻的手腕,天,杰森好歹只是曲着腿,他可是被盘着装进箱子的! “谁知道。”杰森没好气道,他确认他的武器都健在后,准备过会儿上去看看,迪克赶紧跟了过去——如果这是艘无辜的货船,那他希望能和船长解释清楚,至少别让人家以为他们是什么恶徒。 ……好吧,红头罩也许勉强算,但夜翼不是。 令他们意外的是,在他们拉开那扇没上锁的、通往上一层的铁门时,一位穿着橘色衬衫、带着一顶软帽的——看起来应该是某位船员的中年人正朝着这边来,丝毫不意外地和他俩打了个招呼:“嘿?原来你们醒了啊?要来杯咖啡吗?还是说想喝酒?” 他有着一头浓密的卷发,褐色眼睛,留着络腮胡,乍看上去有点像地中海人,再仔细观察,却又觉得他的轮廓太过硬朗,不过,他身上有着常年漂泊于大海才会留下的水手气质,这一点是不会错的。他热情地把这两位尚且一头雾水的“客人”邀请了上来,并且请他们换一下衣服,还打包票说一定会将他们送往目的地。 前几分钟还是“货物”的迪克和杰森在半个小时后摇身一变,成为了这艘货船上的水手和机械师,合法的那种。 他们坐到了餐桌旁,夜宵——按现在的时间来讲是这样——比较简单,意面、沙拉、炖鹰嘴豆和烤鱼,卷发男人给他们俩一人开了一份水果罐头,还倒上葡萄酒,这样一来,这顿临时凑合出来的饭菜也不会显得太糟。 你们可以叫我阿德里安,男人说。这种注定的短暂的旅途中,完完整整的姓名似乎是没什么必要的。在还算平稳的船舱内,被温柔地束缚在灯泡内的光芒尽职尽责地提供着多余的温情,于是迪克也坦然道:“我叫迪克,他是杰森。” 他们有过太多这样的短途,也懂得心照不宣才是人能继续前行的那根总会有需要时的拐杖,风暴尚未停歇,迪克和杰森安静地吃完了他们面前的那份餐食,这时候阿德里安才开始陈述所谓的前因后果:“这样的,我这里接受了一份委托,不过在这之前,你们对现状的了解有多少?” 迪克和杰森对视了一眼,迪克开口问道:“说实话,不太清楚,毕竟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货物’——哦,在此之前,我还在想如何给船长赔礼道歉,毕竟正常的货物不会自己从集装箱里钻出来。” 迪克说话时心平气和,还带了一点打趣的意思。他其实是个极其富有感染力的人,只要他想,他可以很轻易地以他热络的笑容——还有他那双蓝眼睛打动别人,阿德里安啜了一口他杯子里的白葡萄酒,一边运用着他因见多识广而逐渐发展起来的智慧——自称迪克的小伙子身上流动着一种弗拉明戈人式的热情,他不会看错。 “好吧,看来他没和你们讲。” “谁?”迪克差点想问是不是斯莱德。结果阿德里安——也就是这艘货船的船长,摸着他的下巴,讲到: “嗯,他叫什么来着?”他边苦恼,又边给自己倒了杯酒:“阿……哦,对了,你们怎么叫他来着?”他比划道:“他是我的老朋友,我们交情可好,而他称呼你们为他的兄长——说实话,认识那么久,我还不知道他有兄弟呢!” 阿德里安爽朗地笑了笑,压根不管自己给杰森和迪克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感情你认识他这么久还不知道他叫什么?这叫交情好? 杰森赶在船长开始瞎编什么类似于“费里切特”的名字前打断了他:“你是不是想说——” ——“布莱雷利,我需要再确认一遍。” 提姆叫他,“你认真的?” “不是你要求的?让我出个主意。”等他把所有碎片都捡起来,包进手帕里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犯了错的猫舔舔爪子,又安安稳稳地从提姆的怀里转移进了他的怀里。 “我知道这有点太混乱了,”布莱雷利捏捏猫的爪子,“但打不过就加入是一种定理,你想,之前那个什么猫头鹰什么的,不是也潜伏到迪克身边去了?那我方也跟着雇人搅浑水呗。” “我怎么总觉得你在唯恐天下不乱。”提姆说,他思考了不到半分钟,拍板拍得很爽快:“也行,就这么办吧!” 这会轮到布莱雷利呆住了。 “等等?你真要这么干?” “不是你说的——打不过就加入,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加入一些我方能控制的敌人。”提姆用十分冷静地语调说:“有点风险,但我认为值得尝试。” “那岂止是有点,”布莱雷利笑了笑:“——风险很大,再说到时候也许连大都会都能受到牵连。” “我知道。” “而且我的想法是,”布莱雷利轻声说:“想办法在把水搅浑的情况下把我方的支援送出去——尽管我们现在已经有警觉了,但还不够。不能打草惊蛇。我们要适当布置但不能给对方知道我们已经了解事态,也要按对方的计划来,还得钻空子——重点就在于这个空子怎么钻。” “所以,”提姆缓缓道:“这件事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如果说,注定到来的暴乱——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人自顾不暇,这时候再分人手出去,会很危险。”布莱雷利指出一个事实:“援军不仅是‘他们’的保障,也是‘我们’的保障,这样的情况下……” 第204章 他懒散地往后一靠,“——如果你觉得分兵可以接受的话。” “我会把卡珊德拉从香港调过来。”提姆说:“她人在中国,是去救援布鲁斯他们的最佳人手,肯定会被重点针对,与其这样,不如让她先一步来哥谭,还能分担压力,剩下的,到时候再看吧。” “嗯哼?” “那人选呢?” “……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会骂我。”布莱雷利观察了半天,发现提姆居然是认真的后——起码事后真的要被骂,还能有人分锅,尽管,谁晓得还有没有事后:“我的提议是杰森或者达米安,至于搅浑水的人选……” “——丧钟,如何?他一向给钱就干,如果他也被雇了,我还有别的选择。” 一个不属于此地的声音穿插了进来。 他们惊愕地转头,达米安站在门口,不知道听到了多少。考虑到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没事的夜巡有事的睡觉,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在达米安拿出一把小鱼干后,提姆长叹了一口气,好吧,他是来找猫的。 “你……” “我要留在哥谭。”达米安说,他重复了一遍:“我得留在哥谭。” “首先,你知道——话说你知道的吧?留守的压力会非常大。” 达米安静静地看了他这两位兄长——良久,直到猫开始顺着他的裤腿攀爬,他弯下腰,把猫抱在怀里。 “哼,你们要是真的敢定这个计划。” 那份独属于达米安韦恩的——本被他收敛得很好的狂傲又在此时此刻被其主人释放,他微微低俯,蓄势待发:“——不论内容是什么,我都奉陪到底。” “哈,”布莱雷利也笑了起来,他狭着眼睛:“我提的计划,我会不敢赌?!” “那就这么定了。”提姆抬起手,让这他那俩倒霉兄弟都先滚一边去:“先来研究下大体方向吧,既然我们不需要太多细节。” 提姆若有所思,手一翻,指尖不知什么时候夹出了一枚棋子。 第100章 一开始,他并不能很好的形容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不幸落入了一个修辞还未诞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他得从头开始,聋子、哑巴、盲人,这些定义还远远走在时间前头,他借助不了任何其中的任何一样——来把网住那些漂浮在黑暗中的絮状事物。但转机来得很快,尤其是他开始思考如下的问题:人该如何在脱离母体之后——再次将自身从混沌中凝聚?谁也讲不清这件事,然而,思维的到来将那些絮状物点燃,黯淡的、鲜红的萤火由此诞生。 像飞溅开来的火星疗愈了失明,那高昂的、低沉的、清脆的、起伏的不明音符自比黑暗更深沉的黑暗中发出—— “嗡——” 如此一来,最简单的言语也挣脱了束缚。但随即,那力量虚弱了下去,重新化为能够识别出的叮叮当当,仿佛有谁在将什么加以捶打,淬炼。在诸神的传说如潮水般褪去的年代,远古像一场难以消化的旧梦,人们塑造新的道德,就是为了赶在黎明之前,唤醒这些沉湎之人。 他在咽下第一口空气时突然醒悟过来,冰凉是作为概念钻进他的头脑的,却不妨碍冷意偷偷混进他的血管,非要在四肢百骸观光一番。他被错觉绑架到了别处——一个本不该他到达的地方,即存在于最疯癫老者口中的创世传奇里,充满了悖论、虚妄和他人即我这种狗屁概念。唯有他那双始终清醒且清澈的眼睛是承载真理的玻璃球,他以蝙蝠般冷漠的姿态,放任噩梦舔舐他无法转动的蓝眼睛,噩梦企图让瞳孔摆出微笑,而他从一而终,兴许,他的疯狂来得才叫早!那太早、太遥远啦——以至于事到如今,这疯狂却已是风烛残年。 “咔。” 他点燃了灯,在满是孤寂的隧道中,终止与突如其来才是正常的,布鲁斯轻飘飘地站到一条道路中央,这道路笔直得仿佛建成之时不曾掺杂任何一位工匠的犹豫。他提着灯,一深一浅地往前迈步,像是行走在沼泽里,却不会下落。 两侧的墙壁高不可攀,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行走在深渊的感觉,他走了很久,直到眼前出现一条气势磅礴的阶梯——那巨硕从不属于人类,反而更像远古的泰坦们的所居之地才会有的造物。他不疾不徐地攀爬上去,却不觉得有什么劳累之处。 阶梯连接着一片平台,平台中间盛着一汪金灿灿的湖水,湖水的正中央,则是筑起了青铜高台,那就像祭台似的。如果从空中俯瞰,就会发现,那湖的形状像一只眼睛,布鲁斯没顾上这个。 熟悉是永久居住在人类躯体中的教授,孜孜不倦地抓捕那些不该忘却——或者本想忘却之物,让人感激,惹人厌烦。那太过毛骨悚然,几乎让他难掩惊讶—— 翻滚着的金色湖泊给他的感觉,像极了那藏于雪山深处的不老泉水。 “拉撒路……?”他呢喃道。随后,他看到了等在湖边的、气定神闲的老人。 不,那不是拉撒路。但也绝对不是正常的湖。 “你来了。”杜兴德并不意外——也不知道他不意外布鲁斯能找过来,还是不意外他此前孤身一人。他还是那副模样,好像没什么能让他在意的。 “你究竟想做什么?”布鲁斯没准备和他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还是你背后的人想做什么?” 第205章 对方笑而不语,然后又重复了一遍:“你来了。” 布鲁斯突然感觉到烦躁,在不知是何处的空旷平台,对着这汪不知道做什么的湖泊,外加一个态度不明确的老人,这都是烦躁的理由。但他能够忍耐,并且不动声色:“……我来了,所以?” “中国有句古话——后生可畏,虽然这么说,你还是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很多。”杜兴德慢悠悠地说:“后生可畏啊!来吧,小伙子,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的?” “我本来想,这或许和平行世界有什么关联。” 他像在解释,又好像在求证:“我想,你应该有所预料,其实把线索全部罗列一遍就清楚了。” “房间里的碟片、磁带以及图册……”布鲁斯仔细罗列,娓娓道来:“特别是那盘卡通碟片,我看到的时候就想到了。” 那盘卡通碟片刻录的是韦恩旗下收购过的一部动画,原名是《(looney tunes》,中译为《乐一通》或者《兔八哥》。 “非母语者确实很难注意到。”布鲁斯说:“而你收藏的那块碟片上写的原名却是《looney toons》。” 事实上,这部动画片的名字从始至终从未改变,这点布鲁斯再清楚不过,可确实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正确的名字应该是《looney toons》而非《(looney tunes》,言之凿凿,却找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其有更换过名字。 这种和事实相差甚远的——多数人的认知错觉,就涉及到了一个流传已久的概念——即曼德拉效应。 曼德拉效应,也被称为“集体错误记忆”。这个效应的名称来源于南非前总统曼德拉。很多人都有宣称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电视看到过他的讣告、葬礼现场,可实际上他从未死于监狱,而是一直活到了2013年。 “人的记忆是十分不可靠的,很容易受到暗示、语言的影响,这点我不否认。”布鲁斯看向杜兴德,他好像还在听,但一言不发。 布鲁斯曾经问过克拉克,你认为,自由女神像在哪? 这背后其实还能衍生一点笑话——毕竟美国人是公认的地理不好,比如认为阿拉斯加州是在岛屿上,又比如分不清亚洲地名。而其中最出名的一项就是——许多美国人都“下意识”地认为,自由女神像位于纽约南边的埃利斯岛。甚至还有人专门拍了以埃利斯岛为背景的人像——然而,自由女神像压根不在那儿,而在自由岛。这就让这些照片显得无比奇怪。 “你收集的图册里,配图中的自由女神像确实是在埃利斯岛上。” 他目光如炬,蔚蓝的眼眸中混进了点点金光。 “有人认为,是因为宇宙重启,也有学者提出,这是因为平行世界——也就是说,一些发生在其他世界中的记忆错误地流淌到了这里。” “……但我想,那些所谓曼德拉效应中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记忆错觉,而也有百分之二十,是平行世界——所以你在找通往平行世界的方法?还是说你已经找到了?毕竟相比起猜想,你好像已经得到了物证。” “……又或者你没有把握,需要借助这里。” 他话音刚落,杜老头就纵声大笑:“哈哈哈哈!好、好啊!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后生了。一般人还真没你这么个想法……”他咂咂嘴:“不错,年轻人,猜得不错……” 布鲁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怀念,看着那谭平静的死水——那莫约不是萨拉路,又或者,至少没有萨拉路那么神奇。 若非如此,也就不会叫人寄情于虚无缥缈的——布鲁斯停顿了一下,他在老头狂热而悲切的眼神中,忽然想到了一个更东方的、隶属于佛教的词汇——三千世界。 “……”他在那一瞬间垂了垂眼眸。“……你还能收手,我可以想办法带你出去。” 老者仍然咧着嘴,他摇了摇头:“不啦……我有时候也会想。”他轻轻说:“……她要是没死,也许也和你差不多一样大了,小伙子,年轻气盛,你不懂为人父母的心啊!” ……其实他懂,只是这个身份实在尴尬,没法——动之以情。布鲁斯走了两步,试图离他近一些——他可能待会儿会往湖里跳。 “平行世界不是那么好去的。”他还在试图劝解。“而且那也不一定是你的女儿。” “你不懂,小伙子。”他说:“那边的她没有老头,这边的老头没有她,正好,正好。” 杜老头有着所有老人的坏毛病——一不留神就兀自让自己陷入回忆去了。这极大地方便了布鲁斯的靠近——他像猫一样,不留痕迹地往前挪。以他的身手,只要距离足够,完全可以趁机擒住一位没有经过任何锻炼的老人—— 就在他猝然发难的同时——老人笑了一声,在布鲁斯抓到他手腕的一瞬间,化为了千万萤火,轰然而散,有的触到墙壁就消逝了,有的则掉进了金湖里,掀起了一点涟漪。 “小伙子,还是太嫩了啊。”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我身在梦中——而老头最擅长的就是教人做梦啦。对不住、对不住啊!无论如何,我得去见她——” “……罢啦,你找来得太快了……和你一起来的那两个小朋友又实在太闹腾,本来也合该让你看一看此地——” 布鲁斯扑了个空,他就这么直直落入了那滩金色的溶液中,与此同时,那古怪的青铜盒子被放进了祭台中央。 第206章 在被彻底淹没的恍惚之中,他听到了一阵非男非女,非独非众的声音:“嗡——” 其意义以十分诡谲的方式灌入了他的脑海。 ——此乃龙脉沉睡之所。 第101章 在许多年前,阿德里安头一次同布莱雷利见面时是在埃及的塞德港港口,在灼热且粘稠的沉闷夏日中,他一边艰难地带着烦躁从那些阿拉伯语构成的繁杂中穿行而过,一边在试图用脏话宣泄快要被这阳光闷死在心头的怨怼。 那时候的他年近三十,却着年轻人推崇且毫无怨言会去实践的毁灭精神——有时候有人管这叫冲动,而劫后余生的人通常会将其斥为愚蠢。简单来讲,他在当地惹了点麻烦,具体是件什么事情,阿德里安含糊而过,不过,总归结局不太好——他连人带船一齐被盯上,处境艰难。不过,那些绊子长在暗地里,不会明着对付他,这是他手中握着的唯一一个好消息,更何况他的预感在冥冥之中提示着他,一切还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 于是他准备先去买点随便什么,只要能降温的东西——最好是冰酒。可惜碍于种种原因,最后只找到了一家冷饮铺子,他就是在那家平平无奇的小店外的遮阳伞下捡到日后被其兄长称为布莱雷利的少年的。 那时的他带着一副墨镜,皮肤苍白,无精打采。像只歪歪扭扭的病猫,在遮阳伞下打着瞌睡。冷饮铺的老板娘生着一副惯于宰客的眼睛,你是不会想在这样一双眼睛底下做任何事情的。阿德里安要了一杯昂贵的冰饮,端到了外头去——他心烦意乱地找地方坐下时,都没注意对面还伏着个人呢。 最先搭话的是那位少年,他注意到阿德里安后,用沙哑的声音和听不出来历的西班牙语同他打了招呼,这让阿德里安产生了一点兴趣。毕竟那时的他让困境弄得邋里邋遢,天晓得对方是怎么知道他会西班牙语的。 事后布莱雷利坦诚过,他就是闲着没事随口一蒙,但这个答案其实有待商榷。 “因为那家伙——哦,请原谅我的称呼和接下来对他的评价,也许他在外的形象出乎你们意料,介于他几乎不提他的家人。”阿德里安兴致盎然道:“他看起来像是会在家里装乖的那类人,毕竟,我也是后来才摸清楚——只要他愿意,他太懂那些奇诡的骗术了。” “没关系。”杰森开口道,反正编排兄弟这种事他就没少干:“那小混蛋在家里也没见收敛过,净搞些出乎意料的事。” 据阿德里安之后的讲述,他们很快就攀谈起来。虽然那时候的布莱雷利比他还要年轻,但他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对他困境分毫不差的猜想很快为他赢得了阿德里安的初步友谊——尽管,再文质彬彬的做派都无法掩盖其举手投足间的疏离与冷漠。没错,至少在那时候的阿德里安的猜测中,他莫约是来自欧洲——从气质上看,没准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的人。加上他良好的教养与谈吐,以至于阿德里安在半刻钟后错误地认为,这位年轻朋友应当有着相当优渥的家境,来到此地的目的大约也就是感受一下北非的氛围。 而这份友谊是如何转化为忠诚的,则在本故事的后半段。在眼下,阿德里安的重心还是这场初遇。他们聊得还算尽兴,但充其量也就是给他的灼燥撒了点微不足道的水;就在阿德里安准备告辞去继续同他那些麻烦纠缠之前,布莱雷利撑着脸颊,突然毫无征兆地问他:“你的货船准备开到什么地方?” “亚洲。”阿德里安现在回忆起来,就好像当时全世界都被强光所湮灭,只留下他们所在之处的阴影处,能让人稍微看清一点命运的痕迹。那苍白的、冷漠的少年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他似乎想微笑一下,但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捎上我。” 阿德里安起初还觉得有些新奇,但在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之前,对方继续道: “我能帮你解决这件事。”他把墨镜抬起,露出藏在底下的、蔚蓝如海般的眼眸,阿德里安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还是头一遭看到这样的眼睛,就连他漂亮的样貌都被搁置到了后头——考虑到作为一位生命、他的冒险和他注定的死亡与大海息息相关的船长,他对任何陆地上任何能够联想到深海的东西都保持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这其实不亚于一份诅咒,不过他实在是习惯了命运缰绳被那片蔚蓝夺走并掌控,尤其是,你根本难以想象,会有多少人将心甘情愿为这双眼睛买单,鬼使神差之下,阿德里安决定看看他有些什么法子。 少年展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这让他一下子生动不少,同时,他拍拍手,从无精打采的状态中脱离,并拽着阿德里安就走。他们去看了阿德里安被暗中盯梢的船,期间布莱雷利还带着他甩开了监视,领着他去了一家院子里种有棕榈树的小旅馆,并把他安顿在了那儿。然后自己则跑了出去,在到旅馆的头一晚,当阿德里安听着棕榈叶相互摩挲发出的沙沙声,任谁——都会怀疑,自己是否在不经意间落入了另一份显而易见的陷阱中。 少年的动作出乎意料地快,天晓得他是怎么帮忙疏通关系、办好手续——以及买通了另一片区的混混们,他为阿德里安搞到了枪支,还让他原本被扣在港口的船得以被批准趁夜驶离。机不可失,他在得到消息的当晚,就带着少年离开了这里。在踏上船的那一刻,他像一条鱼那样松了一口气——像一条鱼,这比喻多少是有些奇怪的,但他当时确实这么想了,也不准备更改。 第207章 布莱雷利那时所持有的护照似乎是罗马尼亚的,而阿德里安心知肚明,这样不安分的——谁晓得他究竟是什么人——同他相比也好不到哪去的家伙,是不能过多地去探究其过去的。布莱雷利在船上的时候不难相处,但那时起,阿德里安就看透了他身上罩着的那份由谎言织就的温和,这绝对是个小骗子。他想,然而他还是目送着对方在亚洲的某个港口下了船,并决计想不到,他们的缘分并未就此中断。 他讲到这里,起身去翻了一瓶麦芽威士忌,并邀请迪克和杰森一起。在上了阿德里安这条船后,迪克感觉自己这阵子喝的酒都快超之前一年的分量了,但他还是欣然接受;杰森率先喝了一口——感觉品质一般,尽管他们这一家子酒量参差不齐,对酒的好赖还是有数的。 原本杰森对酒还算是有几分挑剔的——而在这一点上,全家就数他和布鲁斯最像,只不过他不知道;在时而颠簸、时而又只有摇晃的船上,在有别于陆地的、海洋气息的包裹下,听着阿德里安扯那么几桩陈年旧事,即使是他,也会产生这样一种感觉——这时候无论你饮的是何等层次的酒,都不算是对此情此景的辜负。 “之后,”阿德里安说:“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有概念……毕竟,二位似乎也具备着那种特质。” “什么特质?”杰森问。但阿德里安笑而不语,而是继续讲起了他们的第二次相遇。阿德里安不算是那种能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的人,在他看来,故事就是这么发生的,完全没必要为了一些体验而添油加醋。 他们第二次遇见是在某年的秋季,阿德里安正准备运输一批木材到澳大利亚去。在半道的某个水手聚集的酒吧里,他再一次碰到了布莱雷利,他绝对不会认错那双让人难以忘怀的蓝眼,哪怕布莱雷利当时做了伪装。 那种奇异的冷漠似乎从他身上褪去了不少,也许是因为他还年轻,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在尚处于揣流的生命中被长久地固化。他噙着笑,大老远地冲阿德里安打了个招呼。他再次换了个名字,身边靠着一位来自亚洲的姑娘,看起来很年轻,而且并不搭理任何人(他后来才知道,那中国姑娘不搭理人纯粹是她什么都听不懂,她只会讲中文、俄文和一点点英文),他们在酒吧喝了几杯,布莱雷利听他讲了一些现状,接着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他那批木材中蕴含的骗局。 “你的委托人听起来没讲实话。”他说:“你自己没感觉到吗?” 他沉默了一下,随即忧愁地喝了一口酒:“大概有点,不过,我原本以为——” “问题不大?”布莱雷利笑了笑,“……听着,那批货物绝对有问题,我劝你去查一查……”他思索了一下:“如果只是单纯的货物问题,那倒还好。” “听上去,你卷进了麻烦里。”杰森说,他对这一部分还算有所涉猎,比如,一不小心就会变成走私罪,至于走私的物品,哈,什么都有可能 “他帮我解决了这个,他不知道往哪搞来了一些不太合规的原木塞进集装箱,让货物卡在了海关那儿,这样一来整个集装箱将会被原封不动地退货。” “之后,好吧,这其实涉及到一点……他人的利益之争,比我们想象中的好上不少,不过要真卷进去,那也够呛的。” 事情解决后,布莱雷利依旧要求和阿德里安同行,准确地说,他就是想蹭一段返程的路,好去接他的另一位伙伴,那是个沉默寡言的斯拉夫人,热衷阅读,从不爱与人争执。 在之后的几年里,满世界乱跑的阿德里安总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遇上布莱雷利和他的同伴。从人迹罕至的港口再到趋之若鹜的大都市,他漫不经心地出现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手头揽着各种各样奇怪的活儿——不论是给医院做义工、帮忙成立基金会、给那些口袋里没一给子儿却老想做大事的良善家伙们找一条出路,还是一些算得上逾越法律之事,比如,取走某个人的性命,或者给什么组织添点堵,又或接几个护卫任务,在南美的大街上和毒贩打巷战,这些都在他们的业务范围之内,来者不拒。 “但他没什么财运也是真的。”阿德里安说,他自己嘛,也与财运无缘,与懒得去经营的他不同,布莱雷利的钱总是一笔一笔地来,最后又不知道给他花到哪去了。考虑到他实打实地帮过自己良多,只要他开口,阿德里安都会乐意给他提供帮助。 在需要乘坐他的船——他管她叫做杜兰号——的日子里,布莱雷利总爱躺在吊床上打瞌睡,要么就是在翻那名叫做阿尔塔蒙的俄罗斯青年随身携带的法语书。醒着的时候,他会和阿德里安聊聊天,然后再视情况将他们的话转译给朋友听,以及和船员一起打牌,其实阿德里安观察过,他其实完全能做到不输,不过他实在太惯于卖人情了,以至于船员们都很喜欢他。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一生都不会缺钱用的人。”阿德里安曾经感叹道:“……像那些有爵位的王公贵族一样。” “我长了张名字里带‘冯’的脸吗?”少年懒洋洋地卧在吊床里,“不是所有长得好看的人都得过一种人上人的日子,你看,我这不是也在这儿天天吃炸鱼。” “我还以为你会厌倦海上航行呢。” “没有什么不能厌倦的。”他说:“……也就没有任何厌倦是不能忍受的。或许生命也可以被语言扭曲成一艘成天在大洋中漂浮的货船,而所有路过的人都不过其中是一段时间的载客,这么想也许就轻松多了。” 第208章 杰森听到此处,忍住了咋舌的冲动——理论上,他确实长着张衣食无忧的脸——特别是这张脸能和一位该死的美国阔佬扯上关系的时候。但在阿德里安的叙事中,也就是那些他们完全触及不到的过往里,他们小队的日子一直算得上捉襟见肘:在布莱雷利心血来潮的信件里,他们一直比较——随性,有委托的日子里就多玩两天,没什么生意的时候,三个人随便和衣挨着睡也是常事,有钱没钱照样过。加上他那些稀奇古怪,不知道上哪认识的朋友——包括阿德里安本人,总会对他们伸出援手,所以他们在度过的其实是一种并不忧愁于生活本身的、自由自在的漂泊日子。 阿德里安一直克制着自己的好奇,不去打探他不该知道的事情,如果不是遇上海贼时,他们恰好同行的话,阿德里安,包括他的船员们,也许就真要命丧大海了。 那时船上除了他,还有三个船员,其中两人会用枪,但布莱雷利让他们到船舱去,一切交给他们。接着——他给那位看起来性情冷淡的斯拉夫人打了个手势,对方迅速从包里翻出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的海关——一些危险的零件,那是一把狙击枪。而那位团队里唯一的中国女性气定神闲地扶在有栏杆的地方,嘴里还嚼着一块苹果,在大部分西方人眼里,没有信仰来保护道德的中国人神秘又脆弱,但她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慌忙之感,还打了个哈欠,直到高速船上的海贼们靠近并将枪对准她—— 人眼根本无法看清她是如何在电光火石间闪过那发子弹的,她剥开手里的糖纸,并在下一秒将硬糖甩了出去,直接击中了对方的准镜!仅仅几个呼吸之间,她就出现在了海盗的船上,运气好的被丢进了海里,运气差点地被她拧断了两只胳膊——其实由于夔娥对这些形形色色的西方普通人有点脸盲,她不太分得清哪位仁兄挂在通缉令上,只能先全部揍翻,而不是就地送他们去见上帝。 战斗不过十来分钟就结束了。阿尔塔蒙干掉了左翼来袭的敌人,其他都让夔娥一个人给包圆了。在此之前,阿德里安对她的印象仅仅只是——一位性格不错的中国女性,她还问自己能不能在船上种菜来着。 “可以想象。”迪克说。嗨,这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不管怎么说,再怎么凶残的海盗,到底还是肉体凡胎,没法和全方面都碾压人类的宇宙战斗种族相提并论。蝙蝠侠是蝙蝠侠,其他人是其他人,就这么简单。 “当时我船上有一位叫茂木的日本船员,他从那时起就很感激他们,并且按照家乡的习惯,称呼他们为‘万事屋’。当然,我们所有人都很感谢他们……所以愿意为其保守一些特殊的秘密。”阿德里安舔干净嘴唇上的酒液,郑重其事道:“尽管我们相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我愿意竭尽全力帮助我的朋友。” “我会将二位送往中国……报答?哦,我想,这也不算报答,我们总会想为聚少离多的朋友们做点什么,这是人之常情,先生们。” 第102章 所谓唱,不过是悲喜在喉咙与胸前中激烈挣扎时无意间将自身连绵所造就的音之海;所谓舞,不过是回归兽的纯真与暴烈,好让筋肉与脊骨再次匍匐于辽阔的天地;所谓人,在意识到编织着言辞的唱声能够两两相撞、其激荡出的震动能如风般驱使肢臂摆动之时,那超越这本卑若尘土的生命本身便以其势不可挡的姿态直达天听。人就这样无师自通地在焦躁的幻觉中,编造出了类似于垂青的谎言。 他心若擂鼓,却偏偏合上了那吟诵的节拍,这些都是有迹可循、早在诞生前就被规定好了的,就像四季要轮转,就像日月交替。但这一生仅有三十亿次的跳跃与其他规律相比,来得太过短暂,故而,人才会不顾一切地追寻永恒。 他平静地抬起眼,在排山倒海的、宛若海市蜃楼一般的朝拜中,被三千六百年来的悲浪所淹没。 在此之前,无人能讲清夜兔的来历,绿灯中以博学为天性的种族曾经跨越多个星系,却依旧一无所获,只因知识的弱点往往是其太过广博。 他身处一处上古的祭场,像观礼者,又带着不该存在于此处的悲悯。来往的人忙忙碌碌,女子携幼,男子握矛,遥远的面庞已经无限接近于如今的“人”—— 一旁的屠夫猛地将刀挥下,砍出一个不算整齐的裂口,鲜血喷涌而出,染上了夯实的黄土路面。除了正被行刑的人,其他无一不是面色如常。 无一不是麻木冷漠。 【甲,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有三个,我尽量。】屠夫踢了踢绑在角落的奴隶:【祭是不是越来越少了?】 【供奉也少了……唉,希望‘帝’不会怪罪。】 他听懂了那些上古语言,他略过眼前的景象,遥遥看向天边,那里矗立着一棵蜿蜒的庞大树木,形状像巨牛,树冠直达云端。 他闭了闭眼睛,先前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在远古未开蒙之时,因畏惧天灾、神明以及鬼魂,也为祈福而诞生的祭祀礼俗,即向神明献祭。而其中最为珍贵、也最为血腥的祭品,莫过于“人”本身。而人祭以及人殉,直到后来,也仍旧隐秘地流传于地下。 男子、女子、儿童、婴儿。 异族、奴隶、平民乃至贵族。 实际上,眼前的一切都相当模糊,模糊的人像,模糊的景色,因为这些都已经是过往,他踩上泼满鲜血的道路,跟上了一队前来觐见的车队,车上载着让大多数走在路上的人都觉得新鲜的珍奇。 第209章 后世有载:屈商乃拘文王于羑里。于是散宜生乃以千金求天下之珍怪,得驺虞鸡斯之乘,玄玉百工,大贝百朋,玄豹黄黑、青豻、白虎文皮千合,以献于纣,因费仲而通。 而他所看到的一干人中,那位年轻的,眉头紧皱、忧心忡忡的男人,正是后世被称为周武王的姬发。 他们需要用这一车珍宝,去换回被囚禁、甚至即将成为祭品的周人领袖姬昌。此刻的姬发尚且年轻,身强力壮,英姿勃发,哪怕身为异族,也让一些敏感的巫族频频将视线投到他身上。 所有对史诗有所了解、并熟知其中规律的人,哪怕没仔细了解过中国历史,也该从呈现的场景中察觉到那些隐秘的预言——这尚且被鄙夷的、年轻的男子命中注定要成为那位讨伐恶人的英雄!他将是东方人的奥德修斯! 然而,布鲁斯却清楚地——在后世人的叙述中知晓这位年轻人即将面临的痛苦。在人祭成为一种宗教典范的时代,他将会顺利赎回自己的父亲,却也将面临一个更严峻、更惨烈的未来:他的兄长伯邑考,将会被分解、投入锅中,做成肉羹端到他与他父亲的面前。在这时候的统治者——也就是后来人所说的商人眼里,代表着这群以“周”为名号的蛮人得到了他们信奉的神明——也就是喜怒无常的“帝”的认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而这几乎折磨了武王一生,纵使他南征北战,最后成为了赢家,也始终摆脱不了吃下兄长的阴影。 他不忍地阖上眼眸,在睁眼后,却被送到了另一个地方,那是一处监狱,弥漫着腥臭——那气味大概来源于另一旁的屠宰场。 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正蹲在地上,他拿着草和木棍,好像在打发时间,嘴里振振有词。 布鲁斯几乎在第一时间——与其说是看出来的,不如说是脑海中突然被灌入的概念,他行走在这片幻境中,所有他不甚了解的事情好像都会凭空在他脑子出现答案。 那位囚徒正是周族人的首领,姬昌,而他在推演的,正是后世赫赫有名的易经六十四卦。 他推着推着,突然无声地大笑起来,动作癫狂,惹得路过的看守给了他一棍子。他被打得爬在地上,身体还不断地颤抖着。 布鲁斯“看”到了他无数次的推演——他不甘族人被驱使的命运,也不想成为商人祭神的牺牲品,他偷偷地学习了巫卜之术,自己藏在地下室烧龟壳占卜,也学会了更为简单的草棍算命。 在长年累月的推演下——在劳苦的狱中与死亡的笼罩下。 他最终看到了属于自己——以及周人的天命。 布鲁斯一转身,场景又变化了——这次他站到了一处类似神庙的地方,那是座庞大的、根本不符合古代生产力能铸造的宏伟宫殿,彼时的青铜用具还未褪色,金光闪闪,琳琅满目,源源不断的活水从兽头中流出——甚至,有些看上去更像酒液,在这个时代,理论上不可能有如此多的粮食来酿酒! 穿着朱红色服装的巫族正在与另一位稍胖的同僚交谈: 【真是岂有此理,帝辛——】 【我认为你大可放心。】另一人平静道,那份平静让她看上去更像个人偶:【昔日二十九王要改祖制,以青铜代祭,最后不也什么都没做成。】 【正是如此,才更要提防,你也不想想,他和他那个父亲也配称“帝”。】第一个巫族道:【他今日重用异族人,明日就敢继续削减祭品数量,日后怕是被异族之风取代,不再敬“帝”,你当他和他那儿子当真不敢吗!】 布鲁斯听着莫名想笑,听上去……这位帝王似乎是打破了被祭司垄断的鬼神解释权,才惹得这几位看起来像头领的家伙不满。他想了想,这样的不满,怕不仅仅是祭司,连贵族都快对他有微词了。 【那你想如何?昔日先王亲自猎羌,现在这位已经没那个本事了。】稍胖的那位说:【这纵使有龙脉加持,不论如何都不可能缺祭,但他确实过于不思进取。】 微胖的祭司平淡道:【……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位王。】 【……不,换一位王根本无济于事。】红衣的巫看向远方,语气突然变得惆怅:【——还不如,趁着建木尚未枯萎,我们早日去往天上。】 此言一出,那位没什么表情的巫族顿时瞪大了眼,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言论一样:【万万不可!】 【有什么不可的,你不都想谋反了!】红衣人冷笑道。 【切莫再提此事!】 眼前的一切又如烟雾般消散了。 他重新回到了那个祭场,然而,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往前拨动了太多。 主祭人还是一袭红衣,青铜所造的大鼎被摆放在正中央,獠牙假面,宽袍大袖。看不出男女的祭司理了理衣装,而后恭敬地冲着那参天高木的方向拜了下去,起身,又拜了拜青铜大鼎。 呆斜阳落到某个特定的角落,祭司的手脚不受控制地扭曲——伸展、起落,化为鸟、兽、草、木,如同被野蛮的鬼魂所依附,而这些贪得无厌的鬼魂——这些摆弄着真实生命的虚无之物!在哀嚎中享受着、吞噬着死亡与悲苦,在这肃穆的、万里无云的时日里,被截断手脚的青年、砍断头颅的少男少女、死去多日的婴儿,被一层层埋下,每埋一层,辅祭就会撒下朱砂与酒;直到第二轮开始,一个年轻人偷偷把贝壳含进口中,以免踏入冥土无可依靠。而祭司依旧在舞,不论鼓声是否停落。 第210章 布鲁斯没有撇过头,也不再闭眼,尽管他想,如果是布莱雷利,他一定会闭眼。整个流程一直持续到日落。他一直注视着,直到最后一位——也是最为珍贵的祭品,一位贵族,被杀死并掩埋后,精疲力竭的祭司才倒下。 她的面具被移开,那已是一名老朽——也是另一份祭品,她被装上马车,送往了建木的方向,去完成人生中最为重要的祭典——死亡,即是献祭者,也是被献祭者。 商代最为伟大的献祭还在后头,而已经是最后一份——能够带着麻木与习以为常观看的人祭了。 公元前1046年,武王伐纣。 战败的帝辛逃到鹿台,举行了最后的、最盛大——最虔诚,也是最疯狂的燔祭。以己身为祭,告慰上天。 然,商亡于周,木已成舟。 【快,快!】 在帝辛的两位妃子也一同自缢前,商人已经乱作一团。一部分贵族尚且心存侥幸,认为周人不可能真正取代他们——他们还有龙脉,还能扶持下一任商王。而真正从战场上逃下来的商人——以及巫觋,似乎已经认定周人的势不可挡——若不是神明允许,他们怎么敢集结一众周邦来攻商? 【带上礼器,还有肩胛骨。】一名巫有条不紊地指挥道:【我们去建木那边。】 在这名巫族及其下属的带领下,一些贵族、武士还有商人,通过神庙的暗道,逃往了建木的方向。 建木生在一处巨大的湖泊之中,在一些时刻,湖泊会同他们手中的利器、礼器一样,泛起颇具金属光泽的金色。这个时候入湖洗澡,可消百病。据说先祖太戊在位时期,湖常金,因而他得以延绵长寿。 而这处湖,本体是一处无穷无尽的地下水泉,时而能听到龙鸣——据说,此地本有巨龙守护,但因一次天灾,这些巨龙全部灭亡了,故称龙脉。而建木——也就是他们先祖从神手中获得的神木,需依龙脉才能生,种下后,可通天彻地。他们亦能通过龙脉所养育的建木铸金、占卜、杀敌……成一切凡人不能成之伟业。 所以,商人需要祭祀那位赐予他们神木之种的、虚无缥缈的“帝”、祭祀先祖、鬼神,也祭祀建木与龙脉。他们妄图长生,妄图去往死者才能抵达的天界!可越到后边,负责建木的巫觋们渐渐发现,龙脉衰弱,无法供给建木,他们想了很多办法补救——例如,越来越多的人祭,可惜仅有甚微的效果。 巫族认为,龙脉所养育的神木颇多,扶桑、不死树,皆需龙脉去养育。还有人认为,别的地方也养着建木,要让他们这株完全生长,就得去征战,砍掉别族的建木——他们争论不休,日渐看着龙脉虚弱。原本,巫族的大部分人都认为,再换一个更乐于见血腥、更勤勉的商王,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然而,一切都随着周人的翦商大业而灰飞烟灭。太过依赖龙脉统治的、强大的商人,也随着龙脉的衰弱而自乱阵脚——他们不敌周人。 【把所有的器浸入龙脉中。】巫吩咐道,她让甚至让人舀了不少龙脉之源,装入青铜器皿之中。【快、要快!周人很快就会追到这里!】 懵懵懂懂的幼童被放到了地面上,她拉了拉自己母亲的衣角:【我们去哪?】 【我们……去月亮上。】她的母亲——同样是一位巫,如此说道:【你知道月亮上有什么吗?】她蹲了下来。 【有……恒我。】 昔者有女神恒我奔月,于月尽,天地不见光芒之时,独行奔月,不惊不恐,只因后代将光明昌盛。她令月光死而复生,她亦代表了生命。 于是商人认定,若一个人想成为永恒,就得在天地苍茫之时,顺着参天的建木攀爬,如此一来,就能再走上恒我奔月之道路,不仅能去往天界,还能如月光那样,死而复生,永世长存。 尽管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复刻过奔月的奇迹。 【走吧。】巫叹息道,她抱着最后的建木种子,带着商民攀上建木。她留下了一些人,他们会用浸泡过龙脉的武器,在他们离开后,彻底砍断建木,没了建木,周人也就无法再利用龙脉的力量创造奇迹。 从此,绝天地通,周人再也无法如商人一般,通过建木,望向更广阔的“天界”。 又或者说——宇宙。 被催动着耗尽了力量,将贵族商民送往宇宙深处的建木很快就枯萎了,而不知情的周人捕获了那些断后的商民,并自发伐掉了这需要大量鲜血祭祀的古木。 再也不必被建木所束缚的那汪金湖就此潜回了地底。 在周武王与其弟周公的默许下,那繁华的——远超后来文明想象的商都最终也被付之一炬。征战多年、又被梦魇所困的周武王因未能参透父亲翦商时所依靠的“天命”,总担心商人的上帝接受了帝辛的祭祀后降下灾祸,在疑神疑鬼之中溘然长逝。其弟周公旦在平定可能的叛乱后,为了防止人祭故态复萌,也为了断了商民——乃至后人再起依赖龙脉杀伐之心,抹去了所有人祭的记载,只留下隐晦的传说。他定下了新的道德观,不再提鬼神与“帝”,而是将其模糊为“天”——一个富有人性的,距离人们十分遥远的概念;并重塑了王朝更迭的原因——天行有常。 商周相承而来的历史以“人”为主体,磕磕绊绊前行至今,不再依靠神秘之物通天,纵后世有人从易书中参透隐秘流传的真相,也选择了避而不谈。 第211章 而飞往宇宙的商顽民,在建木的指引下寻找到了拥有“龙脉”的新家园,将其种下。而长年累月与龙脉相处、开始食建木之叶的商民逐渐变得强大,并继续了杀伐之道,直到龙脉枯竭,无以为继,再移他乡,却再也栽不活第三棵能助其兴盛的建木了。 奇怪的是,即使背井离乡,即便不再祭“帝”,也不再信神,选择了与地球亲族截然相反的另一条道路、开启了千年杀伐征战之旅的商民也不曾忘记那些古老的传说——他们绝口不提自己作为政治/斗争失败者的身份——于是,在他们口口相传的歌谣里,他们是奔月之人的后裔。 故而,千年后,这支亚人类宇宙移民,流浪数百年的战斗种族,结合着古老的传说,自名“夜兔”,这名号一度威名赫赫——不过,到只剩一人的如今,再提起,也是徒增落寞罢了。 第103章 身为夜兔与身为超人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在不得不利用默想抵御痛苦之时,身体的记忆优先于灵魂的记忆——他们已经对这件事加以多次验证,就不必再加以赘述了。她想来想去,也不再能唤起那种嗜血的冲动,尽管它们仍旧陪伴着她,只是她不再能把缰绳交出去,肆意任凭杀戮支配了。因此夔娥还是头一次——那么清醒,又那么疼痛。 她从前往后,开始想起露易丝。在这场英雄们的共谋里,她算是一位知情者。虽然克拉克的工作被他自己接手了,她也不必真的代替他去上班——这点和成天赶去韦恩露面的布莱雷利不一样,谁又能指望——她一个英文只停留在能读懂一部分通俗小说水平的姑娘去做记者的活儿呢?然而,在正义联盟去往中国的日子里,露易丝责无旁贷地揽下了原本属于克拉克的承诺。 她从家中翻了一台相机给夔娥,捧在手心里很沉,但夔娥意识到,以超人的力量来讲,原本只有重若千钧之物,才有资格被称呼为“沉”,所以这更像是一种被潜意识重视所导致的心理沉重。 “在许多时刻,”她温柔地说:“尤其是在那些还不算发达的年头里,比起文字,这才是记者的立心之本。” 在起初,摄影是作为留下某种固定影像而存在——许多人认为这是绘画的代替品,于是最初,摄影也被视作一种能够带来如下错觉的新奇事物:人类从流动不息的世界中抢夺、并占有某个时刻,比绘画更迅速、更隐秘、更富有野心。 “而且,你应该也听说过,在摄影普及之初,许多人将其视为能摄取魂魄的巫师匣子。” “对。”夔娥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我大清笑话真是人尽皆知啊! 尽管露易丝并没有专指哪个国家——毕竟,这种事在欧洲也发生过。 她专门空出了一个乔纳森跑去找达米安的周末,开车领夔娥去野外,她拿上了自己和克拉克的相机,教夔娥如何摄影——从如何操作,再到取景、构图,多亏了氪星人作弊一样的学习能力,还有这具身体的条件反射,她很快就拍出了几张像模像样的照片,并得到了露易丝的夸赞。 “我换回去后也许就不能拍出那么好看的照片了。”她捧着相机,不好意思地道。 “没关系。”露易丝抿着微笑:“只要你想记录,随时可以举起相机。” “哎?会不会太不专业了?”她问,她就算不太关注——也能有个大概的认知,在她的记忆里,只要和什么爱好啦圈子啦搭上关系,好像就非得分出个三六九等不可。初入茅庐的失误能被原谅,但人们更爱那种上手即是巅峰的天才。 “这不需要什么专业。”露易丝看上去有些惊讶:“……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呃……?”夔娥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最后她退而求其次地委婉道:“可能是,受到一些争强好胜的影响?” 露易丝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是了……怪不得他会拟定这个计划,这么一看,你确实是有这个问题。” “问题?” 露易丝往地上铺了块野餐布,午餐是她们一起准备的,其中一半都是中餐,还有部分甜品。那已经是极深极深的秋天,透着冬季来临的前兆,高大的乔木已经尽职尽责地完成了送葬仪式,就差一场隆重的冬雪,为生命添上纯白的尾声。她们坐到餐布上,露易丝一边摆出盒子,一边说:“说实话,你有时候确实过于……” 她想了想措辞:“说是争强好胜也没错,但你不止于此——你是不是……太在乎输赢了?还有一点害怕搞砸和失败的心态……” 她有些困惑地总结道:“也许你自己有发现,但忽略了——没有谁是天生强大的。而你在畏惧——畏惧弱小。搞得就好像不能立刻去成为‘最好’就是什么罪过一样。” 露易丝的话在她脑海里砰地炸开,她对此哑口无言。 她塞了一块糕点,假装自己没有在难为情——好吧,她也不想的!没准这是夜兔共有的毛病呢! 如果哈尔乔丹在这里,他大概会大声地替这小姑娘挽回(或者说落实)一下形象:对,对!我打听过啦!夜兔一族全他妈有这破毛病,不是最强就不配活着,个个打娘胎里出来就不能有缺点,慕强慕到斯巴达都甘拜下风。 “人是会犯错的,嗯,姑且,我们先认为接受了地球文化的你是个人。”她说:“搞砸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克拉克说得没错,你控制不好力量的一部分原因就是焦虑搞砸和失败,同时又太想做好了。” 第212章 “而你是不是有点固执地认为,你控制不好力量是因为还不够强大?”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虽然实际上这是克拉克的身体。 “……有点本末倒置了啊。越追求强大越焦虑,结果就是迟迟没法完全控制力量。” 她说,或者说,她传达出了来自克拉克·肯特,也就是超人的经验。 “……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夔娥小声道,她沮丧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到现在为止,我的脸皮已经很厚了——哎呀,阿莱就算被我气出猫猫病我也不太会愧疚啦,不过我知道他其实不在乎我添麻烦的,就是这样下去不行啊。” 她说,“这样下去怎么行呢?他们都是凡人之躯,连我都不行的话,他们怎么办?” 布莱雷利或许隐约地察觉到了这个问题——然而,这就是这群年轻人的不足之处了,哪怕夔娥真的失控,他也有能力给她兜底,剩下的慢慢改就是了。 不过他很少透露这种想法,估计是碍于——他才被捡回来不久,所以布鲁斯也不好骂他,换做他们家任何一位,大概都逃不过被蝙蝠侠冷着脸说教。她不太清楚布鲁斯和布莱雷利讲了什么,才让他松口——答应外人来插手这件事……也有可能是超人所代表的“希望”确实有着十足的分量。 她们继续谈论——但话题又不知不觉中歪到了一开始的摄影上。 “嗯……正如之前所说的,记录——或是占有。一份留念,一份美好,一份悲伤或一份痛苦,一份把柄又或一份罪证。” “亦或者一份能惊醒他人的、有力的、直白的痛苦。” “在当今年代,照片已经不如一战之前那样,能够直白地揭露真相,代表既定的事实了。尽管ps技术兴起之前,人们也没少利用摄影歪曲事实。”露易丝说:“但对于有良知的人而言,原原本本的记录真实——不是为谋求名声,也不是为了掩盖或者歌颂。” “……而这其实并不需要技巧——甚至,只要做出最简单的动作,摁下快门。” “这样的照片亦是有分量的。” 她微笑道:“——所以,先别去管什么摄影技巧,也不要在乎别人的评价,来吧,吃完午饭,我们可以继续。” ——直至现在,她似乎才察觉到露易丝那未尽之意。 真实的分量莫过于此——追求真理的远远不止戴安娜·普林斯,还有更多的、没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同样为之奔走。就像她挚友的父兄,就像以血肉之躯,深入战场捕捉过那令人心碎痛苦的露易丝。布莱雷利眉眼沉着,曾轻声对她说:别太小看普通人,也……别太过要求自己。 真实、真实。在满目绿光中,她坚持睁着眼,她还是没太懂,这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超人强大的躯体在氪石的照耀下无处遁形。 作为人的弱小和作为夜兔的强大,两者本就是难以融洽之物啊! 她艰难地想着,而布莱雷利的话却不合时宜地——再次跳了出来:我有个计划…… 他总是有个计划,而且总卡在一些突发奇想的时刻,很难让人认同那是个计划。 ……你不需要做什么,等待就够了,你要等着我去找你。 夔娥最终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无论如何她都是相信他的,她只是担心——这不是属于她的性命。 …… …… 刀刃磕到了地上。 他带着那一脉相承的冷峻眼眸,相比他的兄长,他才是将父亲气质完完整整拓印下来的那个人。他迎风而立,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他也让这魔性的城市侵蚀,潜移默化为了能在第一千次被杀死后,仍旧能从影子中挣扎着活过来的传说。 “……母亲。” 不再低垂着眼睛,也不再是笼罩在祖父姓氏下的刺客。 “你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塔利亚平淡地说,没有喜悦,也没有过多的感叹。即使如此,她还是在脑海中闪过了这样一段沉思:她是否太小瞧了他?又或者说,她太小瞧了哥谭,这阴沉的雨、这泥泞的道路,还有这以谋杀作为旋律的舞场,她本以为,她教给这孩子的杀戮之道足以让他在其中大放异彩。 “只有你?”她说,抽出了刀——他几乎同时摆出架势,相似的面庞,恍惚间让她回到过去,她与那个人也是如此,在演武场——在父亲的注视下,面对面,拔出刀刃,而后—— “——” 刃与刃的光芒撕咬在了一起,谁也不肯退让。 直到那一刻,她居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在没看到布鲁斯,而是看到达米安的瞬间,在见证了——那身该死的、沉重的披风有了切实继承人的瞬间。 也在她意识到,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自己为野心和那点微不足道的爱所培养的那个孩子的瞬间。 一切还未到结束的时刻。 第104章 浓稠的、流淌着的光芒在无人之处聚拢,像泪水,像月色,专职弹奏寂静的竖琴让金色的波纹缓缓荡开,让一望无际的明亮充盈了整个空间。 与这支金色相比,他睁着的蓝色眼眸是冷的,哪怕投入温暖的水域,也无法与之相融。 有人坐到了他的身旁,就像过往的无数次那样,在他兀自从心上掰下一片又一片孤独,放进嘴中咀嚼时,他们从能想办法从各种地方冒出来。 第213章 “真是一段奇特的过往。”对方说,黑色的长卷发随着他的姿势落到了地面。 “也怪不得哈尔打下包票,却一直找不到什么线索了。”另一个人说:“……就像一件寻找了许久的事物,兜兜转转,最后发现它其实就埋在最开始的地方。” “你们都看到了。”布鲁斯说,陈述句。 “对,令人印象深刻。”克拉克说。 他们就这样,坐在金湖的岸边,用闲谈的口吻交换着情报。克拉克和戴安娜一开始就坠入了过往,布鲁斯是唯一一个找到杜兴德对峙的。这其中的缘由他们还尚且不清楚,就先放到了一边。 克拉克是从中窥见信息最多的,这不奇怪,这个局本来就是为“夜兔”而设置的。他回忆道:“在商民去往宇宙后,他们先是遵从建木和部分龙脉的指引,寻找到了一颗较为宜居的星球,重新开始,并以他们自己的语言给这颗星球取了名字……” 他用指尖,在地上画出了两个象形文字,随后,又逐一画出了其的演变形式——一直到成为两个熟悉的汉字,徨安。 “他们接受了那一处‘龙脉’的洗礼,继续着辉煌灿烂的青铜文明,随后和人类一样,从奴隶时代过度到封建时代,不过和地球不一样的是,他们的发展更快,体格也更强大,在人类还未参透宇宙奥秘之时,夜兔们就已经造出里能自如前往宇宙的飞船。” 克拉克托着脸颊,静静地看着那汪能创造奇迹的湖水:“……因此,比起连飞行的做不到的地球人,夜兔们可以随意来往两星系之间。不过,尽管他们保持了与先祖相似的相貌,由于龙脉的洗礼外加对新环境的——也就是黑暗的适应,他们即使能够反打回地球,地球也不再是千年前的故居了。” “……阳光。”他伸出手,像是在虚空中捞了一把什么东西:“阳光让会让他们无限地虚弱下去。” 命运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此——一直以来生活在别乡的氪星人,能够在地球获得无与伦比的、来自太阳的恩惠,而本就是地球生命分支的夜兔,在抛弃故乡后,反而阴差阳错中,被真正的母星永远地……拒之门外了。谁有能想到,宇宙中出了名的痛恨太阳的战斗种族,其先祖也曾追逐过光芒——昔日,夸父逐日而走,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这也是为什么在徨安星的资源被榨取干净后,夜兔没再返回地球的缘故。 “即使如此,还是会有夜兔星人偷偷回来——他们通常会被称作‘天外客’或是‘异人’。”他想了想:“也有人为了……咳、吃一口稻饭,装作蒙古人,留在了元大都。” 早在一万年前,水稻就在中国广为栽种。也许基因影响,夜兔对麦、栗、稻等等食物都颇为偏好。 “这里确实是一个祭台,原本是用以沟通……哎,怎么说呢?大概是类似于一个加强信号的定位器,龙脉本身是会移动的,天气、潮汐变化还有灾祸等等因素都会让龙脉潜伏下去,这样一来,单凭罗盘,夜兔是找不回地球的。” “即便阳光铺天盖地,”戴安娜突然说道:“他们也还是……眷恋着这里……”她摇了摇头,只觉得……悲凉。 在纣王自焚的熊熊烈火中,克拉克看到了此后商人——夜兔的三千年,飞船总是随着陨石而落,吃到第一口稻饭时流下的泪水,在炎炎烈日下,用布缠满全身的将军,他的身后是嘉峪关,面前是延绵的黄沙与远道而来的商队,骆铃飘渺;上京的兄弟二人,兄长作为驰骋马背上的力士向元武宗献艺的,弟弟则以长生天的名义主持修建了另一处祭台的,隐晦写下无数文献,其后人又在徐达领兵攻打元大都时,不追随北逃的元顺帝,反而将秘密带往南方重新埋葬,并重建祭台…… 一切无比真实,一切又仿若过眼云烟,在厚重、浩瀚的历史中,这些都轻得仿若不值一提。直至清代,夜兔一族、这征战多年的部族,散落在宇宙各地的全族人数,已不足十人。 “司婆。”那人呼唤着、哽咽着,就像第一天来地球那样,满眼悲怆:“……烙阳,烙阳亡了。” 徨安熄灭后,夜兔迁往新都。循地球奉行的五行生克之理,他们前代属商,商属金,以火克之,而旧国以洛阳为都,故新都名遥以呼应,改偏旁为火,故而新都名烙阳。 被称作“司婆”的大萨满久久矗立,红衣宽袖,一如三千六百年前的红衣巫族,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阵风平地而起—— “是我族……杀戮太盛。” 她用干涸的嗓音慢慢回答道,她缓缓地,冲着大地一拜。 “不知怜惜万物,不知节制修养,以致无法归宗,漂泊流离……”她的额头抵在了地面上:“……不被龙脉所姑息。”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砸进地面:“若我夜兔还能存有后人……哪怕一个也好,上苍保佑……保佑他们还能有资格回到这里……就让那孩子忘了夜兔吧……都忘了吧。” 她发狠般磕了一个头,鲜血如注。 “……上苍啊,求求了……给我们一个归所吧……” 树叶娑婆,一派葱郁,如千万年那样,从不理会人间兴亡。 …… “也就是说,因为有祭台的指引,她才机缘巧合下落入地球,并被现在的父母收养。”布鲁斯若有所思。 第214章 “我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惊讶。”克拉克感觉到了不对,通常,蝙蝠侠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但他现在又不是蝙蝠侠!你当你儿子应该没什么偶像包袱吧? 出于对布鲁斯韦恩此人的熟悉,他顿感不妙,而对于这份感觉——戴安娜先一步问了出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等等,他知道什么?”克拉克大叫道:“知道夜兔就是古代中国人吗?他上哪知道的?你知道你不告诉我们??” “停,停!”布鲁斯不得不打断了克拉克的发问:“……你吵到我了!”他摆出蝙蝠侠式冷酷无情,不然这场谈话就没法继续了:“不算知道,只能算有点猜测……” “我就想问问。”克拉克眼角抽搐了一下:“你又是上哪猜的?我们这阵子可都在一起!” 他思索了一番:“是不是你做过……血液对比?不对啊,他不是当时盯着你做的分析吗?最后也就是做了常规检查。” 克拉克指的是当初在瞭望塔上,布鲁斯要求他们抽血检查那茬——布莱雷利跟着他过了全程,并在保留报告的情况下销毁了留存的样本。 这还让大部分人不禁感叹,瞧瞧这小子滴水不漏的架势,一看就是他的崽。 “对,所以没什么机会比对。”布鲁斯斜了他一眼:“……但她不爱吃甜的。” “……什么?” “你自己没感觉吗?”他说:“路边买杯全糖奶茶你都嫌甜。” 最后那杯奶茶是戴安娜喝的,戴安娜还觉得这甜味不太够,还去厨房翻了咖啡糖包。 很少有欧美人知道的是,中国人热爱甜食的人很多——但不算特别嗜甜,据一些研究表明,这也许和基因有着极大的关系。布鲁斯略去了拗口的名词和分析过程,直接说了研究结果:“中国人的味觉受体会比西方人的更敏感,他们能在较低糖浓度下的检测到甜味,而其他地区种族的则不一样。” “我们可以将其视为一种基因突变。”他悠哉悠哉地说:“你现在能感知到的七分糖会比我感知到的七分糖更甜,加上她的一部分血液分析报告上的数值……当然,这就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猜测。我不确定是不是那些奇形怪状的外星生物都经历过什么才会有如此千奇百怪的特性,万一是巧合。” “我感觉你在骂我。”克拉克带着玩笑的口吻指责道:“我也有证据。” “……另外,这种敏感也被表明与饮用热水有关系。”他似笑非笑地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由于饮用热水的文化习惯,才导致她成为了低糖消费者。” “……呃,”克拉克立马顾左右而言他。“我觉得,少吃点糖也没什么。” 在克拉克差点绷不住前,戴安娜适当地拯救了一下气氛,她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所以,说到现在,我们好像还没搞清楚——” 她指了指面前的那汪金色湖泊:“——龙脉是什么?以我们得到的信息来看,它似乎是可以在三维出现的,为什么我们要进入四维才看得见它?” “好问题,”布鲁斯站起身,走到湖泊边缘,水面映照出了他模糊的面容,还有跟上来的友人的影子:“……首先,这或许和周易有关。” “周易?传说周文王所著的那本神秘学书籍?”戴安娜说:“我翻阅过这本书,很遗憾的是,没能看懂什么。听说,它已经有部分失传,才导致后人无法解读。” “——据说,这是一本能通晓过去与未来的书。” “能不能通晓,暂且放到一边。”布鲁斯单膝跪地,“周文王为了彻底打败商朝,除了战争必要的人马、同盟。在那时,最重要的就是……神明的认可,于是他开始学习占卜之术,只为了给自己造反的寻找一个正当理由。” “在古代中国,这类事屡见不鲜,不论是狐狸夜鸣‘大楚兴、陈胜王’,还是汉高祖剑斩白蛇,都是这个依据。” “而他在牢狱之灾中悟出的,”他伸手去拨动水面,如想象的那样温暖,但触感不太像水,只能算一种无限接近液体的物质:“……也可以说是推演出的四十六卦,其中包含了这样一个新的世界观。也就是‘易’。” 事物两两相对,互相影响;在冥冥之中,一条完整的——甚至可以互逆的因果链在无形之中将一切联系起来。不相干的二者也许在平行时空中发生着旁人意想不到的联系,因与果并不固定,一切都是可变化的——这便是“易”。盛极必衰,否极泰来,都是“易”的体现。 “……你们想到什么了吗?” “——某方面,”戴安娜喃喃自语道:“这也是一种莫比乌斯。而我们先前经历的一切……颠倒的形式,还永无止境、有互为因果的长廊……” “没错,周易除了隐藏着远古历史外——我们也不妨猜测,它是对龙脉,或者说龙脉代表的一种力量,还有背后法则的解读,而具体的事物原理,恐怕还不是我们能探究的,层次太高了。” “说起来,”克拉克突然道:“……类似的东西我在别的星系好像听说过……” 他皱着眉头回想着:“那更像是某种当地的神话传说——在传说中,星球也同样有着……生命。抱歉,那是居住在那一片星球上生灵所独创的词汇,读音上近似‘altana’,直译过来就是星球的生命力。” 第215章 “在他们的描述中,包括颠倒因果的部分以及……我们之前看到的情景,都与之十分相似。介于并非孤立的、只存在于某个星球的传说,而是许许多多地方都有着类似描述的事物,我就留意了一下——” 克拉克摊开手:“但一无所获,可能是寻找的方式不对,更可能……那些东西也是隐藏在高维的。” 结果讨论了半天,他们也只是对眼下的龙脉有了那么一点似是而非的认知,信息太少,再讨论下去话题就要奔着一些深奥的理论——又或者干脆往形而上学的方向去了。而杜老头又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所以,我们现在该干点什么?找到杜然后阻止他?还是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从长计议?” “恐怕现在是出不去的,”布鲁斯沉吟道:“除非有人来把我们唤醒。” 他们这时候还在梦里呢! “……那怎么办?” 戴安娜问,但事实上,她也不是很担心这个。 “没关系,我做好安排了。”布鲁斯冷静道,但他的语调中有一丝丝上扬:“在此之前,我们还能再——” 他眯起眼睛,望向这一望无际的湖泊:“——看看这龙脉还能带给我们什么……惊喜。” 他说完,淡淡地笑了笑,随即再次跃入了疑似龙脉的湖泊之中。 “我说什么来着,他任性起来比我过分多了。”克拉克抱怨道,随即也在戴安娜跳下去后,跟着坠了进去。 温暖的金色就这样将他们包裹进了另一个世界。 第105章 在圣阿加塔节结束后的第三天,卡塔尼亚终于从带着宗教性质的微醺欢乐中逐渐清醒,而此前大街小巷的白袍修士、民间乐团以及那些在摇摆中游行的圣像已经再度成为了回忆。并不带有侵占性质的阳光在清晨来临之际以静谧的姿态铺满了中央广场的石板路,还未清走的碎屑仿佛成了对宴会有过追念的证明。这是一个慵懒的春日,阴影还来得及在街边前张开的遮阳伞下滋生,若有若无的咖啡香气从空中溢散开来,朦胧的景色混着狂欢后独有的怅然,把目所能及的一切虚化为了一场离奇的白日梦,远方,终年覆盖着皑皑白雪的活火山正长年累月地休憩着,对于山峦而言,人类才是弹指一瞬的造物。 他像一只猫,从阴凉中一跃而出。 那是个有着如鸦羽般漆黑发色的青少年,在不算炙热的春季,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连帽夹克,就像所有同他这个年纪的——总在神出鬼没的少年人一样。过分白皙的肤色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位来自北方的观光客。 他混在人群中间,先是漫无目的地在广场周围逛了一圈,周围是三三两两驻足拍照的行人,不远处的圣阿加塔大教堂定时敲起了晨钟,但他似乎也没什么走进去看看的打算,而是看着路边的鸽子,直到它们飞走才想起来离开。 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在了人群里——毕竟也没人看得到他是怎么出来的。他钻进了这些巴洛克建筑之间的巷子中,脚步轻快;在拐了个弯后,从空无一人的狭缝中来到了热闹的集市,摊贩将瓜果蔬菜全部摆到了店门之外,楼与楼之间飘满了彩旗,这些被色彩、分享加上人声所充沛起来的市井就此变得鲜活。 一辆小货车慢吞吞地——艰难地在一段被阳光照耀的集市道路中前行,不慎碰倒了一筐橙子——摆摊的老板娘立刻从店里出来咒骂了两句,却在一下秒和颜悦色地递了两个橙子给帮她捡起东西的黑发少年。 他就这样被塞了两个橙子,他眨眨眼,把橙子全部放到兜里,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偶尔停住脚步,如果旁观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会发现这小子在望那些写在墙上的涂鸦——多半是带几句脏的俏皮话。 他半逛半停,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也就是紧挨着集市的另一块专门贩卖海鲜的集市——当地人也喜欢称其为鱼市的地方,海鲜和肉产品特有的腥味隔着很远就能闻见,金枪鱼、剑鱼、黄花鱼,虾类和贝类,还有不常见在市场上看见的蓝蟹。地面潮湿泥泞,负责切鱼的男人熟练地将鱼头切除,鱼血不可避免地从刀口滴下,尽管随时会有人用水管将地面的血冲掉,但那些——来自各个摊位的血还是积成了一滩,拦在了道路中间,倒映着过往的行人。 他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即不等抬着水管的人过来冲洗地面,踩着血泊,直径走向了其中一个摊位。 “请问,是费迪先生吗?” 正忙活着屠宰活鱼的丹特·费迪抬起头,他是个典型的南部人,宽面庞,高鼻梁,一双褐色的眼睛显得他神采奕奕,他迎着刺眼的阳光,打量起了眼前的小伙儿,并很快——且兴高采烈地得出来结论。 “哦!你就是……”他放下刀,擦了擦手,但最终还是没伸出去。不得不说——那一个瞬间,在阳光的照耀下,他还真以为自己面前冷不丁地站了个天使——这全得得益于少年过分精致的面容,他活了快四十个年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漂亮的男孩。 在他侧过身,让他站进来一点,以免被鲜血溅到时,一旁贩卖蛤蜊的女人转过身,喊道:“哦……丹特,这是你亲戚?” “这是我侄子……刚从巴勒莫过来。”他咧嘴笑了笑,“你可以叫他阿祖罗。” 少年颔首,任由卖蛤蜊的女人走近他,“你好,小伙子……哦,虽然这更像个昵称,不过我也能理解为什么,你的眼睛可真美……比西西里的天空还美。” 第216章 她从未见过如此澄澈的、轻盈的蓝色眼眸,那是一种似空似海的,令人炫目的沉静蔚蓝,在阳光下粼粼闪烁。 “如果不是丹特说你从巴勒莫来,我还当你是从大陆(注)来的。” 她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胳膊,他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和名为朱莉娅的妇女问了好。朱莉娅并不在意他那稍微冷淡的口吻——而是擅自将其解读为了拘谨。她像所有寻常西西里妇女那样,为人直爽,还有些暴躁脾气,且对装腔作势的北方人怀有莫大的偏见,不过这些——尤其是最后一点,在面容英俊、又很温和地同她行贴面礼的小伙儿面前都可以让到一边去。她用围裙擦了擦手,旋身往店铺的方向走去:“贝拉、贝拉!” “有什么事?朱莉娅姨妈?” “店里还有汽水吗?最好是冰镇的,天气越来越热……” 最后,阿祖罗端着一杯selta,被安置到了朱莉娅外甥女开的小卖部门口。鱼市通常要到下午两点才会逐渐散摊,临近午间的时间段刚好是这里生意最好的时候,他咬着吸管,蜷缩在遮阳布的影子下,看着与商贩讨价还价的过路人。 他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在百般无聊地发了快一个小时呆后,他和丹特打了个招呼,提出想继续随便逛逛的想法。 “可以,当然可以……抱歉,我这边实在太忙了,你想去逛一下也行。”丹特爽快地答应了:“你去过中央广场了吗?还有那只黑色的大象……虽然我不觉得那有什么可看的,外地人都爱往那边去……你去过广场了?好吧,你去吧,到时候我们在大象那儿汇合。” …… …… 和丹特的所预期的不同,黑发蓝眼的少年——阿祖罗并尽管在一开始,也正所言那样“随便逛逛”,他买了个冰淇淋,不紧不慢地在街区之间闲逛——但很快,他警觉地注意到了……那对于他而言,像一种难以言说的预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但他总是乐于遵从那份感觉,他停下了脚步,在晴朗的、一碧如洗的天空下,阳光让他的睫毛的在脸上打下了一层阴影,在气定神闲的路人中间,还没有人能像他那样反应迅速—— 像巨石投入水中,沉闷的、转迅即逝的声音彭地略过人们心头,还没等人明了那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属于人的躯体就这样倒在了被阳光拉长的影子上。 血顺着其太阳穴的小孔中流出,蔓延,在温暖的阳光中、温暖的地面上,那人睁着眼睛,在窃窃私语和惊呼中,望着西西里碧蓝的天空……按修士们的说法……他的灵魂悄然离开了…… 血流到了阿祖罗的脚边,他垂着眼睛,没有任何言语、举动,就好像方才死去的不过是一只鸽子,值得惋惜,却也仅限于此了。 …… …… 宪兵(注)来得很快。宪兵卡洛组织疏散人群,又试图询问目击证人——很遗憾的是,在宪兵来之前,那些第一时间目击这起枪杀案的人早就溜了得差不多了。这种时候,人们总不爱配合!他愤然抽了口烟,转身却发现正自己被一个莫约十三四岁的少年盯着看——他站在咖啡店门口的遮阳伞底下,这让卡洛无端地想起了自己妻子养的那只黑猫。 然而,猫并不会说话,而人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他试探着靠近他——有时候,你还真搞不懂这群青少年在想些什么!他用自己最温和的语气开口问:“你好……” “您就是□□骑兵?”少年上下扫了他一眼,用十分有礼貌的口吻——讲了点不算那么有礼貌的内容:“好吧,您看上去确实挺宪兵的,一根筋,看起来也不太聪明的那种。” 某方面来说,宪兵对不知变通、一板一眼的形象这已经深入人心——但在他们自己都公开自嘲的年代,这种说法也不能算绝对的冒犯。卡洛自知自己长相凶悍,常常不讨孩子喜欢,面对他的评价,卡洛微微一笑,“哦,或许是吧。要知道,我们宪兵都这样,在意大利,笨蛋最好的出路就是加入宪兵营——小伙子,问你个事……” “您想问枪杀案?我听见了,但没见着人。” 他懒懒散散地说,在详细询问了少年经过后,没得出什么有效信息的卡洛正准备离开,没想到那名有着漂亮蓝眼的少年也跟了上来。 “带我一个呗,宪兵。”他冷漠的表情松动了一下,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好像在这么几句短短的交谈中,他已经看透了卡洛凶恶面孔下跳动的那颗柔软内心。“我没准能帮帮忙呢?” 青少年,卡洛头痛地想,这就是青少年,在没什么事情的周末,到处晃荡,招猫逗狗……等等,今天不是周末吧? “我不在这边念书,您可以理解为学制不同。”少年耸了耸肩:“您要吃橙子吗?我这里刚好有多余的。”他居然真的从包里翻了两个橙子出来。 宪兵卡洛瞪了他好久,少年还是一副理直气壮、怎么赶都不走的模样,和他妻子克拉拉养的猫一个样——而且你真的很难拒绝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会得到一些优待。 “您可以称呼我为b,宪兵。”他“唔”了一声,“您不是还要去调查吗?” “听着,这不是你这种孩子能参与的。”卡洛严肃道:“这样,我请你吃个披萨怎么样?吃完后你去找你的家长,我做我的工作。” 第217章 “……也行吧。”他平淡地说。 虽然宪兵卡洛·蒙托力沃暂且还不知道的是,在他真的请完少年披萨后,对方也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而这令宪兵卡洛头痛的一天才刚刚开始呢! 第106章 “死者名安杰罗·卡内特,二十一岁,来自锡拉库萨,目前就读于卡塔尼亚大学表演艺术与设计系,我去打听过了,他为人热情,除了有些烦人,没什么特别值得令人讨厌的地方,他有过三个女友,一位已经辍学了,另外两位分别在文学系和哲学系……案发时不在线现场,不过你想怀疑买凶杀人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有人说曾经在难民营见过他。” 一份完整、详细的资料被送到了卡洛手中,所列举的条目清晰,还有关系网,连死者对什么过敏都标注上了。 宪兵卡洛瞪着这份报告,来回翻动了很久,连个语法错误都挑不出来,真是一份完美的公文……他甚至可以改动一下拿去交差……不对! 他猛地把内心冒出来的诡异夸奖压了下去——尽管在那一瞬间,他真的很想脱口而出一句“干得不错”,当然,前提是,给他递出报告的人是他的下属,而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自从他在案发当天被自称b的黑发少年纠缠上后,一切就脱了缰,向着另一个方向滑落而去。那一天,b像个小尾巴一样,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从这个区跑到哪个区,根本打发不走,他故意粗暴地吓唬过对方,结果少年只是歪歪脑袋,没什么神情,依旧我行我素。等到好不容易——他看了看街边店铺挂着的时钟,说自己约了人在黑色大象那儿见,卡洛本以为这下他终于可以摆脱对方了—— 第二天,当他在宪兵营门口看到熟悉的少年时,老实说,他就差仰天长叹一句“圣母玛利亚”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比起那种心血来潮、就像过一把英雄瘾的青少年,b的逻辑缜密,行动力也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高,而且,也不冒进。 ……但这不代表他想一直带着这孩子!这既不合规,又太过危险! “我都说我能帮上忙,先生——不然,指望您那些下属,就是刚出栅栏的鸭子,也能给放跑啦。” 在这样一个明朗、既能享受到徐徐吹拂过脸庞的柔和清风、又能无限远离太阳灼热的春日里,置身其中的本不该是这样一对奇异的组合,这又不是什么英国人写的侦探小说。 在走访的过程中,他们是互不打扰的。少年大半时间都在发呆——也许他在想一些卡洛这个年纪没法理解的“青少年烦恼”,又也许,他就是单纯地在看云,好让那些漂浮的过客在不经意间被迷惑进他同样明亮的双眼中。卡洛没出过国,但他就是清楚——也许,这也可以称作盲目——地知道,再没有哪个地方的苍穹能比得上西西里的——和这丑恶、追名逐利的人间不同,那儿没有任何虚伪、隐喻,那儿一定藏着……藏着上帝的怜悯、宽厚和永恒的爱,在卡洛的理解里,那份爱一定是宁静而纤细的…… 在少年蓦然转过头,将他也拢进那片蔚蓝中的一刹那,卡洛居然在第一时间闪过了繁多的思绪——如果有这么一天,他死去了,那么他是会像普通人一样,望着广阔的天空溘然长逝,还是会因种种事件,葬身大海? “我们到了。”b说。 宪兵回过神,脸色沉闷。 他们来到了城市郊区——也可以说附近小镇上的一处难民收容中心,实际上,还有更大规模的难民营呢!那儿更危险,聚集了来自各个地方的——最多的是来自北非的难民,还有来自中东的、亚洲的,他们在踏入这片区域后,那种腐败的气味就一直萦绕在空气中,这还是春天,等到五月份后,这块地方大概会变成蛆虫和苍蝇的乐园。 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从帐篷中钻出来,在简陋的水龙头旁打水,那儿的出水简直细得没眼看,十分钟都接不满水桶的三分之一。 乔装了一番的宪兵勒令少年呆在原地,自己进去打探了。阿祖罗站在一处平地,双手插在外套的兜里,随便张望了几眼,在心底嗤笑了一声。 这件事本身并不难查——甚至可以说,因为b精准的情报,在第四天,卡洛就凭借他老道的经验抓到了知情人。那同样是一名移民,他给自己取了个欧洲名字,安布罗斯,似乎势要将之前的名字——和那在家乡不坎的困苦回忆一起石沉地中海一样。他曾经见过安杰罗,并含糊地吐露了似是而非的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 “……他主要是来兜售……” 安布罗斯吞吞吐吐道,在卡洛自曝宪兵身份后,他肉眼可见地变得恐慌起来“……一些物资。” “物资?什么物资?” “负责给我们这样的人的物资。” “我记得,这些政府会发吧?先生?” “对,对,政府会发放……但那些并不够我们生活下去……他说之后会另有……” “另有什么?” “另有公司,但也是要买的……先生,我们都喝不上水。我没办法啊,我也需要工作,先生,我只能……” “什么?” “没什么。”说完,他闭上了嘴,不论卡洛问什么,都坚决不肯开口。 “那么,请问,假设,”本来抱着双臂,看天看地,安心当个摆设的b突然问:“——那位,安杰罗,确实和你做了点交易……他还和谁有过交易?” 第218章 “不论是倒卖水源、招/妓,或者是……更过分的?他是否有辱骂过你们之中的谁?”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总不可能就和你有过交易吧?他是否提出了一些苛刻的……条件?” 他低声问,本来,卡洛都没想过他会插嘴,他正要让这小子一边呆着去,却不想他“唔”了一声,直接越过卡洛,好像去拍了拍那瑟缩的、移民的肩膀,说了句什么—— 那人突然发起疯来,直接掏出了藏起来的刀,直直冲他刺去! “小心!!” 卡洛立即拔枪,但少年的反应也十分迅速,他一下子闪过刀锋,那尖锐的刀子仅仅划破了他的衣领,他似乎想笑一笑,但没能成功,在他退后的时候,身经百战的宪兵已经把人摁到了地上。 “快、快去叫人!” 宪兵把对讲机丢给了他——在不远处的难民们一拥而上之前。 …… …… 卡洛住院的时候,少年有来看过他,带了一些水果,还有自己的名字。 “哦……这是你的……?”卡洛的妻子克拉拉惊讶地看着出现在病房门口,一言不发的少年,她从没见过这孩子。 “他是我的朋友,”卡洛笑了笑:“进来吧——”他卡了一下,然后就被少年自己接上了:“您好,夫人。”他说,“我是他的朋友,叫我阿祖罗就好。” 他没说姓氏,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克拉拉挑了挑眉,她还不知道自己丈夫还有受孩子欢迎的一天,不过,没准是他帮助过的人。 他和克拉拉聊了会儿天,直到这位妻子准备去幼儿园接他们的小儿子。病房里一下就只剩下了他和宪兵。方才还彬彬有礼的少年随即回到了他们刚见面时候的——他不再称卡洛为蒙托力沃先生,而是继续喊他宪兵。 “你的同事接手了你的工作,带薪休假的感觉怎么样?宪兵?”他俯下身子,用玩世不恭的语气问:“下次别逞英雄了,他们人多势众,我们直接跑了不就完事了,他们又跑不到哪去。” “……”卡洛选择闭嘴,他总不能说自己忘了,好吧,他可是宪兵!还是西西里人,宪兵就该这样,这是意大利人公认的! “总之,真正的凶手还没抓住,不过已经被锁定了。”他说:“差不多就是这位大学生想去倒卖点外快,但又不是很看得起这些——难民。然后他就遭殃啦,不过这发生这种事也挺正常,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嗯,总之先不要随便种族歧视。” “难民也有好有坏,”卡洛说:“虽然,说一句不太对的话,我不太喜欢他们。”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阿祖罗靠在椅子的靠背上,“都是狗屎的美国佬的错啦。”他欢快地说,虽然,他表面上相当平静。 “一朵茉莉花带来的春天。”(注)他在说“春天”这个单词时,延长了末尾的元音,这听上去有点不伦不类——但足够孩子气,也足够讥讽。 “之后大概会越来越多吧。”他淡淡地说,但随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宪兵,这事儿告一段落啦,你康复后准备做点什么呢?” “不清楚,”卡洛说,他想了想,尽管他受的伤不致命,却也生出了一股子劫后余生的后怕:“……也许带老婆孩子出去走走?” “那祝你旅行愉快咯。” …… …… 又一个黑夜,这天正好是礼拜天,广场上也比平时热闹得多,离愁苦绪在欢乐的广场中格格不入,男女老少,许多人选择坐在那座著名的、由火山岩所铸造的大象喷泉的阶梯上,百年前的古典建筑散发出鹅黄色的光芒,由此,带有沉醉性质的灯火辉煌就这样被塑造,卡洛抽了口烟,坐在咖啡馆外,点的简餐早就冷了。 他等的人来得很准时——看起来,对方在下车后几乎是一路跑着过来的,黑发乱七八糟地翘着,却也不难看,坐下就要了杯果汁,并且毫不客气地把账记在了卡洛头上。 “呼……抱歉,我家里有点事,没来晚吧?”他随意地说,“怎么,找我什么事?宪兵。” 他还是那样,老爱叫卡洛宪兵,也不管人家的名字、军衔,温和又讽刺,但他却不大爱笑,一副北方人做派,可却讲着一口流利的西西里方言。 “你不会连带老婆上哪玩都要来问我吧?”他随口问。 “你看看这个。”卡洛单刀直入,给他看了一份资料。 简单来说,那是一份政府关于准备对专为难民提供服务的公司的招标计划。 在经历了那么多后,卡洛对阿祖罗已经有了很高的信任——尤其是见识到他那根本不符合他年龄的聪慧后,偶尔他也会想,这小子究竟吃什么长大的?正常小孩也不可能聪明成这样吧。 “……嗯哼?”阿祖罗草草地翻了一下那份提案,如卡洛所预料的那样,他看懂了:“你有亲戚想做这类生意?” “……并不是。”卡洛又吸了口烟,他注意到阿祖罗好像不太喜欢烟味,就立马掐了:“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之前那起案子还没完。” 少年垂了垂眼睛,用不是很在意的口吻问:“还有什么没完的?难道那位仁兄手上还有其他人命?” “不,”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咬咬牙:“……我在很久之前就有预感,不,比起预感,不如说是蛛丝马迹,我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第219章 “什么?”他用轻到微不可查的声音问。 “这件事和从前我遇到的那些事一样,这背后有个秘密……有个大阴谋。” 他沉思了许久,最终说出了一个——生活在这座岛屿上人人耳熟能详、也避之不及的词汇:“mafia,这件事……不,之前的很多事,都和他们有关。” 他原以为阿祖罗会大吃一惊,但他还在翻那份提案,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好吧,他一向这样,有些惊讶都是他装的。 “mafia?能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再说mafia就像幽灵,人人都说有,但也没几个人见过。” “你太年轻了。”卡洛摇摇头:“至少在我小时候,还是能见到暴尸街头的人……尤其是九十年代,可太疯狂了。”他似乎不想过多回忆自己的童年,而是继续道:“我怀疑,安杰罗和mafia有关,他在替mafia当前锋,试探难民的态度又或者,来调查。” 他十分凝重地说:“而竞标的几家公司,我打过交道,都不太干净——我可以肯定,他们和mafia有关,不过我没抓住过他们的马脚。他们想从难民这里牟取利益。” “你都说了没抓住什么实质性的证据。”阿祖罗听罢,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除此之外呢?” “难民要搞到枪也不容易。”卡洛说:“这些难民大概也知道背后和mafia有关,但他们不会说,也不敢说。” 在他进行了一通分析后——说起来,有些分析方法还是他和眼前这少年学的,他本以为对方会很高兴地——但一定要故作漫不经心地要求加入他的调查,尽管,他这次一定会义正辞严地拒绝。因为他的所有同事都不认同他的调查,他本以为,阿祖罗和他们不一样,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结果他没等到阿祖罗的那句“宪兵,带我一个”,他同样在长久的思考后,对他说:“宪兵,也许你该出去走走。” 他把报告还给他:“——去米兰,去罗马,或者去法国,反正去哪都行,带上你的妻子孩子。你精神太过紧绷,以至于捕风捉影。” “……连你也不认可我。” 卡洛难掩失望,但他还算是个能苦中作乐的人——尽管,这次他真的很伤心,但作为成年人,他可以骂同事软弱无能,但没办法把气撒到一个孩子身上。 阿祖罗却始终看着他,桌上的橙汁在他第一次喝完一半后,就再也没被他动过。 “还是想想你的旅行计划吧。”阿祖罗试图挽回气氛:“……我去过很多地方,可以给你提供参考,你想去北欧玩玩吗?” 这场短暂的聚会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卡洛·蒙托力沃推迟了他的旅行计划,他坚持——去寻找那些公司勾结mafia的证据,不惜得罪手脚不干净的议员,也不惜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 这是本不该存在于西西里的罪恶,早在他决定投身宪兵营前,他就已经决意与这些家伙斗争到底。 直到他的名字只能被人从冰冷的铭文中得知……直到……他献出生命…… 在一次追查的过程中,他被人发现,那些漆黑的枪口对准了他,又被一个稍矮的身影推开。 “宪兵。” 带着帽兜的人闷闷地说:“……你们宪兵真是蠢成一个样了。” “我也在想,我到底为什么要认识你这么个成天骂人蠢的小鬼?” “可能是因为我不待见蠢人吧。” 他们躲进一处暗巷。卡洛能看到那人露出的一点下颚,他的声音沙哑,大概是迎来了变声期,但语气是完全没变的。 “快走吧。”他催促道:“那是……的人。” 他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而在追兵过后,他们走上大道,空气中盈满了郁金香的味道,温柔的月辉撒了下来,那是一种属于城市还未发展起来之前的旧日美丽,当人们屏息凝神时,还能听到大海的阵阵波涛。 除了那飘渺着灰烟、有着终年不化积雪的活火山,卡塔尼亚同样是一座海滨之城,那响彻了万万年的潮浪声从不曾失落,从出生到死亡,沾染着英雄们的坎坷的旅途以及悲苦的泪水…… 夜空中没有一丝云,就像他们相见的那天,沉闷的命运自他身后贯穿,而装了消声器的枪总是反反复复奏着同一种声调。 温热的血,跳动的心,宪兵又想起了那个他自个儿做的、关于死亡的预言,站在他面前的少年摘下了帽兜,任凭凉薄、哀戚和寒冷游荡在蓝色的眼眸之中。 他垂下了手,没有给宪兵做任何急救措施,这并非是他神智错乱或者陷入了谵妄,反而是荒谬终于纡尊降贵地来到现实。 在这条街道的尽头,丹特·费迪冲他招了招手。 他停在血泊前,阖上眼眸,又睁开,他匆匆踩过了那滩血液,头也不回地走到了丹特身边。 “今晚可真够混乱的,那帮兔崽子可算是宰干净了。”丹特大笑道:“是不是?” “也许吧,”他说:“但我们也不一定就是最后的赢家,您也知道,还有另一家竞标。” “没关系,今晚辛苦你了。”丹特毫不在意道:“这次够麻烦,连条子都混进来了。呸,那帮狗屎。你没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吧?” “没有,”他说,顺手抹掉了脸上的血:“随便玩玩罢了,本来也就是去放个烟雾弹让他别成天盯着咱们,不过也不用真的杀了他吧?不好处理。” 第220章 “哎,谁知道他哪天抽风又咬上来,这样比较一劳永逸。” 他淡淡地笑道:“以后能一劳永逸的机会不会多了,还是谨慎点吧。”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走吧,今晚咱们可以去一家不错的家庭餐厅……现在没别人了,你不用一直把手揣着。” 丹特以为他的袖子里有枪,就安慰了他一句。 “没什么。” 在另一双与他如出一辙的蓝眼的注视下,阿祖罗困倦的、漫不经心地说:“……只是今晚有点冷。走吧,叫上他们一起,去吃你推荐的餐馆。” 布鲁斯抬起头,乳白色的月亮挂在辽阔的天空中,而这不过是西西里常见的一个春季夜晚,温暖又宜人,你再也找不到比这更纯净、美妙的夜色了。 第107章 丹特在阿祖罗来到卡塔尼亚的第二天就召集这个区的兄弟们为他举办了一场小小的欢迎宴。地点选在了他的家里,主厨是他的妻子丽萨,她是一位聪明的知情人,从来只当丈夫是名普通鱼贩,其他一概不过问。 来丹特家中吃饭的有卢卡·米特福德,安东尼奥·丰塔纳以及弗朗西斯科·波佐罗,性情各异,有更爱咬文嚼字的,也有和丹特一样性格热情的。一切都被布置得像一场平凡的家族聚会,在天主教徒安东尼奥念诵完餐前祷告后,他们在愉快氛围中分享了可口的饭菜。 “听说你给咱们先生挡了一枪。”弗朗西斯科说,“现在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这事本来也没什么。”阿祖罗用叉子卷着意面,颇为无奈地说:“可先生——哦,让我想想他的原话是什么来着——” 他停顿了一下:“‘既然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你也需要养养伤,不如去帮忙做点轻松的事情’……哼,然后我就被他从巴勒莫一脚踹到了这里。” “先生有先生的道理。”丹特宽慰道:“没关系,跟着我们干,这边通常没什么大事,你完全可以好好休息……” 那可未必。阿祖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正与他处在同一张长桌上的人们,虽然一开始大家都表现出了足够的礼貌,但不难看出,这之中只有丹特对自己的态度好一些,其他三个嘛…… 他转了转眼睛,在心底嗤了一声,带有十足的傲气与散漫。表面上,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也懒得去故作无知,因为他此番前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他和顶头上司力理据争了很久,在大部分时候,这根本就不是他的管辖范围,看看这帮兄弟吧——有着一头金发的米特福德是最为内敛的,他衣着得当,透着一丝威严,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表现出对这件事的倾向,这种人要么是不轻易站队的人,要么就是实打实的墙头草;话相对多一点的弗朗西斯科,他一直试图和他搭话,但那抹对他的鄙夷还是不经意间流露在语言中间,这也正常——谁能想到上面能空降一个少年过来帮忙?至于安东尼奥?行吧,恐怕是个狠角色,尽管他黑发潦草,却长了一张罗马式的脸,是姑娘小姐喜欢的那款。 人心不齐就是不好办事,这和小组作业一样烦人,他觉得这事挺烦的,早知道就不给埃科修斯那混蛋挡那枪了,简直恩将仇报。 吃过饭后,丹特带他去了落脚的地方,就位于丹特家所在的那个街区。入口位于一处石梯组成的窄巷,那些典型的、色彩鲜艳的意大利民居分列两侧,这些过分相似的建筑和街道组成了一处梦境般的迷宫,不时出现的拱形的门洞上方挂着一盏十八世纪的破旧马灯。 房屋的另一面正巧对着大海,二楼还有不到半米宽的阳台,上面刚好能摆上几盆植物。那是丹特不知道哪个亲戚的房子,他们一家子上那不勒斯去了,钥匙就交给了丹特保管。 “夏天的时候,这里的阳光会很漂亮。”丹特一边开门,一边介绍道:“……不过,请你注意给那些植物浇水……不用浇太多。平时我有空都会过来的,既然你住在这里,我就只能把这件事委托给你了。” 少年点点头。 按照惯例,他可以先休息几天,而丹特之所以被指定为接待人,显然也有上头的考虑,他为人忠诚,尊敬父母,有话直说,挑不出什么太大的毛病,还是他们中唯一一个有老婆的,丽萨太太烧得一手好饭,阿祖罗如果愿意,他可以去他们家吃饭。不过在初来乍到的这几天里,他就到处游走在大街小巷里,谁也抓不住他的踪迹。 周六,他惯例去拜访费迪一家时,丽萨夫人问他要不要在周末一块同她去做礼拜,她说,每个街区都有一座天主教堂,不过她偶尔也会上另外的街区去。 “时间合适的话,”阿祖罗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要联系安东尼奥的话,他就得上教堂去。“我会考虑的。” 之后丽萨就不再问什么。午饭过后,他又出了门,闲逛到了一处靠近海岸的大道附近。三月,栽在陶罐中的红花沐浴着明媚的阳光中,那些不知年岁的断壁残垣突兀地出现,风蚀的表面挂满了爬山虎,如同垂垂老矣的、披着由孤独与生机交织而出的绿装的老者,远远眺望着不曾改变过的深蓝大海,树木散发香气,到处是一派安乐的景象。他张望了一下,在确认没人后,灵巧地攀着树干,爬到了树顶,借着开阔的视野,观察路边的行人。 说实话,这事迪克小时候也爱干。布鲁斯站在树下,在斑驳的疏影中抬头,光斑落到了他的眼睛里,镀上了一层灿烂的光辉,然而这只是一场古旧的回忆,他不会被刺痛双眼,而他年轻的孩子也从未遇到过一个站在树下看着他、担心他掉下来的父亲。 第221章 他就这样跟着布莱雷利——跟着阿祖罗的步伐前行,少年不是去骚扰宪兵,就是跑到什么阳光充足的地方睡觉,但这也不是他的全部。他通常起得很早,到附近的咖啡店要一杯咖啡,喝完就走,接着就是投入不知目的的调查——给宪兵的消息就是在这过程中顺手搜集的,他是个很会伪装的人,在摄像头还不慎发达的年代,他以名为“阿方索”的投机小市名的形象出现,此人来自拉卡布里亚大区,但绝口不提具体的故乡,有那么一丝小聪明,并经常为此洋洋得意。 他混迹市井,所以在尽可能地去塑造一些中产阶级小市民、年轻的无业游民形象,这在想方设法伪装高贵的一众骗子中显得格格不入,也与他最初与丹特见面时的疏离形象不同。这让布鲁斯想起了他自己的十四岁——同样在外游历,不过远没有这小子那么圆滑。 ……也许,所谓圆滑,也不过是另一层伪装罢了。 他扬起的嘴角渐渐放平。 出外调查,没事去看看宪兵,上费迪家蹭饭,然后回家看书,这基本就是阿祖罗一天行程了。他没有在学校中完成学业,而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课程,且依靠惊人的自制力与注意力去完成它们,范围之广,不亚于布鲁斯自己修行时修习的课程。 而这并不容易,布鲁斯自己就是过来人,外加,他并不是那种会将孩子的天赋与努力视为理所应当的父母——在不涉及那些危及生命之事时,他甚至更乐意宽容:嗨,反正他有的是钱,只要他的孩子是个善良、正直之辈——那他们又为什么不能在父辈的余荫下轻松一点呢? ……可惜这就像个萦绕于这一家族的——一种诅咒。他们统统选择了这样一条艰苦卓绝的道路。 无一例外。 …… …… 阿祖罗把自己摔进了床铺中,他还穿着带有硝火味道的黑色外套,好像也不是很在乎这样会不会弄脏床褥,而他的桌上还摆着一份计划书,被暖橙色的光打亮,他之前出门时没来得及关台灯,而现在已经是半夜三点。 他试图去想一些正事,比如之后的发展——按照他原定的计划,反正在卡塔尼亚顶多呆个一年半载,这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他就有机会让埃科修斯把自己调走,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做出点实际意义的事情,不然还会被扣在这儿……而做事的另一个前提是摆平那几个家伙。 他本来不着急这件事,现在却起了速战速决的心思——就算起冲突也没事,我得赶紧把事情办完,然后直接每天一个电话催到埃科修斯松口把我调走,对,就这么办。 就像从前那样……这样一来……我也不必再为此而感到—— 突然间,他的思绪好像停滞了一瞬,他想不起来自己那乱跑的思绪究竟溜达到哪去了,于是思想就此被遣返到了原地。 饭饱神虚,兴许与这个有关,他今晚吃得太多了,所以想东西也更费力……阿祖罗望着天花板,墨绿色的墙纸上什么都没有,他也没有感受到丝毫困意。他磨蹭了一会儿,从床上爬起来,把资料全部塞进抽屉里,给阳台的绿植浇水,关了等,雷厉风行地做完这一切后,重新躺会了床上。 这会儿,他终于得以身处于黑暗中了。 阿祖罗不知道的是,被带至这一片回忆中的布鲁斯坐到了他的床沿处,这其实没什么实感,他就是保持了坐的动作。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很想重新替他拧开床头灯,就像他小时候,阿福做的那样。他虚虚地碰了碰他的头发,他并不知道布莱雷利在想什么,他只是直观地感受到了——他不能安然入睡。 而他只是一位意外闯入的观众,什么都干涉不了。 而布鲁斯不知道的是——阿祖罗早就过了会做噩梦的年纪啦!当明日的太阳升起之后,他又会重新变回那个眼底有着若有若无讥讽的少年,散漫、为人礼貌而疏远,看上去对什么都保留一些好奇,实际上却并不想关心任何多余的、与利益无关的事情。 ……而他们这样的人,向来是如此的,也不会有谁去质疑,更遑论——有什么类似悲哀的情绪,那终究是他者才会有的软弱啊! 第108章 在决定拉拢谁、警惕谁、无视谁之前,阿祖罗率先迎来了一份不算太繁琐的工作,不用想,肯定是远在巴勒莫的某个人要求的。他跟在米特福德身后,抱怨着诸如“谁家老大派三份活还只发一份工资”之类的话,但米特福德不用回头都知道,这小子多半是装出来的,他一点都不介意活多活少,只想刺探到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法布里奇家族在卡塔尼亚的产业不算太多,甚至在巴勒莫,也处处给那几个炙手可热的大家族压上一头,以往嘛,大鱼看不上小鱼,在大有改变的如今,谋求更多利益已经是这样一个与其他暴力/组织别无二样的mafia家族镌刻进本能的宗旨了。米特福德猜测头上准备做出改变,但他最终没能猜到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会是一位过分年轻的少年人。 这并非是米特福德看不起阿祖罗,他深知,有些时候,反而是这种小崽子更可怕——他们往往成群结队,不知轻重,只需要一点暴力、一点谎言,就能被轻易煽动,早在十来年前,mafia们经常吸纳这类青少年作为底层打手,换句话说,就是能够被消耗的暴力工具,鲜少有人能真的从这个年纪开始,一路高歌猛进,爬到真正意义上的mafia高层,他们太年轻、太幼稚,是正正好的刀锋。 第222章 阿祖罗不像那种涉世未深,能够任由人拿捏的青少年,他经常一言不发地看着谁,却从不回应什么,他神秘莫测的蓝色瞳孔鲜少有什么能被人看透的部分,反而只会折射注视他的人本身的影子。有时候,冷不丁撞进去,还会吓人一跳……尤其是,他在某方面与他们的首领埃科修斯·达·法布里奇有着惊人的一致性,就像对方千里迢迢投掷过来监视一切的一双眼睛。 米特福德摆出了不愿意去想太多的态度,把人带进了一家平平无奇的服装店中,掀开店后其中一个被闲置的换衣间,打开暗门,就会通往一处酒吧——酒吧的正门是常年关闭的,只有在周末会开上那么几个小时,而作用嘛,大概就是将本地的赌棍全部吸引到一块,这不过是此处大大小小灰色产业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又是赌场啊。”少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他像个街头小子那样,满不在乎地窝在吧台后边吃他那份肉酱千层面,一边不时听一听赌场的喧嚣,这这种地方,是不存在开业和歇业的——大家都是三班倒,调酒师是个法国人,在知道阿祖罗会说法语后,饶有兴致地和他攀谈起来。 “说实话,我还以为达法布里奇先生会派维托里奥过来。” “是啊。”少年随口应付道:“很遗憾,维托里奥是个大忙人,只有我被打发过来了。” 调酒师还专门给他做了一杯橙花牛奶喝,少年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最好还是收下了这份好意。 突然,他想是看到什么感兴趣地东西一样,把盘子一撂,探头看向了某一桌。调酒师挑挑眉,他本来对阿祖罗看到了什么并不感兴趣,不过还是稍微瞥了一眼,只看到离吧台不远处的某一桌边上聚集了大量的人群……还不时传来欢呼声,这些调酒师都见怪不怪了。 “啊,他在算牌。”阿祖罗说,他又观察了半响:“……不,有点意思,他不光在算牌,他似乎是在跟踪洗牌。” 这让调酒师停下了削冰块的动作,这下他不得不扭过头去,正眼看待那以一桌的赌客们了。正在桌上的是一个一头短棕发的男人,乍看上去像个拳击手——简单来说,就是那种给人感觉充满激情,却总是输得不明不白的家伙。 那边正在玩二十一点。 二十一点,顾名思义,就是一类以扑克作为游戏道具,目标是使手中牌的总点数尽可能大——却不能超过二十一点的赌博游戏。 自1962年索普的畅销书《击败庄家》发行,利用数学规则来预测局势、增加优势,最终令人合法赢下一场赌局——这样一条新增加的道路,也曾让广大赌客们心潮澎湃。刚开始,这也确实为部分人带去了可观的财富。不过,在此之后,为了应对这样一本针对二十一点的教科书,世界各地的赌场纷纷更改了规则,建立了新的壁垒,以对抗赌客们那漫无边际的发财梦——然而,时至今日,在诸多靠运气取胜的游戏中,二十一点依旧是个有人坚信能够被算牌的游戏,他们锲而不舍地研究着不断变更规则中存在的数学定律,且加以运用,以证明这一点。 他用低缓的声音说:“哦?那琳达可能要有麻烦了。” 他指是那边发牌的荷官。 在多数情况下,荷官责任观察赌客是否出千,并在损失扩大前加以制止。而在这样一个不算正规的赌场里,即使是凭本事算牌,也会被算在耍手段之列。毕竟,这些赌棍个个都不是什么吃素的料,碰上个把没脑子的,能把宪兵和警察都惹过来。 阿祖罗歪歪头,他好像叹了口气——当然,调酒师转过头时,他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冷漠。他带了个口罩,往头上扣了顶鸭舌帽。 “我去看看,没问题吧?先生。”他玩味地问——即使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泡在这儿的赌徒,也不一定知道,眼前这位干练、说话舒心好听的调酒师才是这里实际上的负责人。 “去吧。”调酒师说,他从柜台下抽了一张卡给他,看着少年手一撑,从吧台上直接翻了出去。他慢悠悠地擦着杯子,把玻璃杯放回木架上。 好吧,谁让他是达法布里奇丢过来的。 他在一轮结束后,那着牌直接顶了荷官的位置,他抬抬眼睛,那拳击手(他就干脆用拳击手当人家代号了,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真的打拳)面前已经堆了不少筹码,目前正在盯着他洗牌的动作——对方在记刚才出现的牌在这套牌里的哪一沓里。 虽然也可以让老板直接搞个自动洗牌机完事啦,阿祖罗漫不经心地想。不过归根到底,这里本来也不是讲究公平的地方——而众所周知,运气这玩意,更是虚无缥缈。 布鲁斯就站在他的身后,所以他看得要比那位职业赌客清楚得多——哦,好吧,这也不全是站位的问题,世界上鲜少有人能达到布鲁斯那样恐怖的……对细微之处的观察力。于是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了这小子使诈换牌,速度之快,旁人根本察觉不到。对面胸有成竹的赌客还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追踪与算牌已经失灵。 布鲁斯绕着赌场走了一圈,乌烟瘴气,到处是红眼的赌徒。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无人去关心那些赔光了本、黯然神伤的家伙,只顾着蜂拥而至胜者身边。 等他再次循着嘘声浪潮回来时,正好看到其他赌徒在叫骂——那位原本稳操胜券的拳击手爆牌了!他的总数超过了二十一点! 第223章 “还要来吗?”新的荷官嘶嘶地、不怀好意地笑着。 拳击手皱着眉头,他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已经被赌场发现在算牌了。这样僵持下去,大概只会无尽地输下去,他算是一位聪明——且识时务的人,于是他选择了终止赌局,表面上,他表现得足够恼羞成怒。 是个聪明人,阿祖罗想,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家伙足够聪明,布鲁斯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看到了——那些负责看场子的大块头正虎视眈眈地坐在角落里,如果他能就此收手,那么他还能带着今天赢到的钱安全离开——并且,他之后应该不会再被允许进入这里;如果他想大闹一场,恐怕等待他的只能是枪子了。 没人注意到其中的暗流涌动,阿祖罗又陪在那边玩了几把,直到人渐渐少了,才把牌重新还给琳达。偷摸从赌桌边溜了回来。 “玩得开心吗?”调酒师问,他已经让人端走了冷掉的千层面,这会儿放在盘子里的是一份法式松饼。 “没意思,我还以为他之后还想试试出千呢,一吓就跑了。”阿祖罗插起一块松饼嚼了嚼,热的。 “你师从芙瑞嘉?”他突然问:“这么炉火纯青的……技艺,可不常见。” 啊,这人还认识芙瑞嘉,他放慢了咀嚼的速度,但还是把食物吞下去后才开口:“算不上,随便学学罢了。” “随便学学可得不到她的真传,小伙子。”调酒师说:“出乎意料,但是,还不错。” 在这之后等某一天,琳达·桑娜和她的同伴伊莎贝拉换班后,专门过来找阿祖罗道了谢。这时候的他还是坐在吧台后,似乎在翻看账本一类的东西,面对她的道谢,少年头也不抬地说:“啊,这没什么好谢的。” 他的冷漠没让琳达知难而退,她坚持要他收下谢礼。 “我还有个孩子要养,如果失去了这份工作,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可不是份好工作,阿祖罗淡淡地想,他把账本一合,突然问道:“听你的姓氏,你来自撒丁岛?” “对,我是撒丁岛人。” ……阿祖罗最终还是接过了她做好的那份炸肉丸。尽管他早就吃饱了,所以只吃了一点。 他缩在吧台下,一份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形成,不过,在此之前,他也许需要去一趟教堂,找安东尼奥谈谈,要知道,难民救助公司的事情还没着落,而法布里奇的——野心,不止于此。 第109章 在一个没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周末,阿祖罗同丽萨一道走进了几个街区之外的一座教堂。这所教堂属于方济格会,规模比不上本市的玻日亚堂,内部更古朴,数面墙壁上绘着已然被时光冲刷至色彩黯淡的故事画,一道道带有神秘色彩的朦胧阳光跃过窗户,在正厅交叉,又以恰当好的角度照耀上了那些有着慈悲面孔的圣人们——而其中,圣方济各的身影尤为瞩目。穿着长袍的圣人微微弯腰,眼神慈爱、平和,似乎正同停留在掌心的知更鸟轻声诉说。而这不过是关于他诸多善行中的一个——传说,圣方济各曾向鸟雀传道,并称鸟兽为兄弟姊妹。 阿祖罗进教堂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副壁画,他看过太多类似题材的画作——关于圣方济各、圣本笃、圣加大利纳等等等等,可他还是多看了两眼那副平平无奇、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与众多“圣方济各向鸟雀布道”为主题的画作相比起来称得上没丝毫新意的壁画。 来这座教堂弥撒的人并不多,他跟着丽萨坐下,听着司铎用拉丁语和意大利语交替着做些祷告和讲道,中间唱唱圣歌,而阿祖罗一直在分神找安东尼奥,可惜,他这个位置不太好,没找到他,也许这人坐在靠后排的地方。 领完圣餐后,仪式走到尾声,丽萨看了一眼坐一直坐在原地的阿祖罗,她有些诧异,但没问什么,而是和嘱咐他早点回来吃午饭。人群像羔羊那样散去,阿祖罗感觉有人坐到了他的身边。 是安东尼奥。 “你非得在这种地方会面不可?”阿祖罗压低了声音,却一点没打算收敛他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嘲讽功夫:“好吧,主大概也不在乎。” 安东尼奥沉默了一瞬,用谈论天气的口气谈论道:“埃科修斯先生有给我提到过你的一些……想法。” 听到他那么讲,阿祖罗也不以为意,那些确实也就是“想法”,八字没一撇,提出来也不见埃科修斯有多重视。 “就我个人而言,我是比较感兴趣的。”他微微一笑:“——说起来,关于难民救助公司,也有你的提议?” “也不算提议,”阿祖罗说:“随口给埃科修斯讲了一句,就现在这个局势,难民大概会越来越多……也许过不了几年就会达到高峰。他觉得收容难民有利可图,而且相比起从北部走——话说都能从北部走了,干嘛不直接留在法国呢?所以会将意大利作为目标的,必定要过西西里——不过嘛。”他懒懒地一摊手:“其他人也这么觉得,这生意我们做得,他们也做得,一不小心撞上……那就只好头破血流咯。” “真是令人惊讶,”安东尼奥说,但他半点没表现出惊讶的态度,就像之前那位永远用不紧不慢的语调念诵拉丁文的司铎一样。“对未来,你很有把握。” 他想试探些什么?阿祖罗想,但他不动声色地道:“我说了,也许。又谁能准确无误地预测历史呢?没准过几年情况就变了……我就提了一句,谁晓得埃科修斯该上心的不上心……” 第224章 “不,不。”安东尼奥说:“这可不是什么‘不该上心’的事……就其他家族也在争夺这份产业而言,这无疑是很重要的,先生一直觉得他对其他地区的掌控力太弱了。” 这不是废话吗,他老家又不在这些地方。阿祖罗“唔”了一声,没接话。 “你好像不是很支持这个方案。” 哦,这敏锐的罗马秃鹫。阿祖罗微不可查地撇撇嘴,要不是眼下他得拉拢对方,他才懒得讲实话。他思考了一下,准备看情况透底:“要说难民生意嘛,怎么,你觉得是好事吗?” 他故意加重了“生意”这个词的音,而安东尼奥摇摇头,也不知道他否认了这句话中的什么。“我们确实应当接纳那些悲苦流离的灵魂,他们同样是我们的兄弟。” “哼。”他笑了笑,也没有说出什么“真虚伪”之类的话,“好吧,问题在于——倒不是我们,是一些其他人,似乎有想弄一些下线生意,你也知道,虽然这就是条废令,不过明面上,大家都不想做情/色生意,那听着不光彩。” “——难民营则是能彻底绕开这条的好出路。埃科修斯在考虑干不干,他这人传统起来活像有病一样——” 可这些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所谓mafia原则,不过在利益、权力和暴力面前的一条狗,哪有骨头,就往哪去;哪有敌人,就毫不留情地咬上对方的脖子。 “我觉得那不太长久。”他略有些烦躁地说:“……如果后几年难民数量真的剧增,除了搞这些生意,倒是还有不少问题。瞧瞧这些人——这些从各个国家,各个地方来的家伙们,讲不同的语言,有不同的价值观,甚至,他们还有自己那一套宗教。现在还能欺压一下,逼迫他们作为下线干点更脏的活,之后呢?他们人会越来越多。” “等他们抱成一团,那就麻烦了,就像一种入侵,现在还能被压制,长久之后,会迎来反弹。” “反弹。”安东尼奥重复道。 “在这之后,大概还会有大规模的冲突——哦,如果你想说,西西里本来就已经受够了各种侵入,什么希腊人罗马人哥特人拜占庭人,连阿拉伯人也踩上过这座岛屿的土地。不过,这不单单是西西里,本来意大利内部矛盾就够吃一壶的了,之后——” 他轻轻做了个击掌的动作:“……大概会走得更极端吧。为了抵御那些更陌生的文明,以及受够了这些难民——说真的,不必把他们想得太坏,但这些平民的文化水平并不高,又饱受饥饿折磨。道德和本能,他们会选择后者。” “也就是说。”安东尼奥总结道:“之后会有更激烈的冲突,本土的与外来的,社会氛围会更紧张,甚至出现倒退。” “嗯哼,不过也还得看后边几年经济怎么样咯。” 他故作轻松地说:“这不算站队问题,因为哪边有利可图,咱们就往哪边走,仅此而已。不要把一切搞得太僵,难民油水捞点差不多得了……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也许吧。反正趁早做打算,虽然mafia基本就是个和民意相反的东西,但没准也能利用民意呢……” 那一瞬间,安东尼奥顺着他的话,以及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暗示,想到了一些也许能在他描述的未来下拉拢的议员,也就是那些极其反对外来移民的极端分子——他也清晰地看到了阿祖罗和埃科修斯在这件事上的分歧:前者似乎没把这块生意太放在心上,而是专注这件事引起的连锁后果:社会矛盾以及经济下行带来的、极端排外的民意,这会导致上层的变动,以及从这件事起,也许他们能见缝插针,把手伸到北部去;埃科修斯认为插手难民有利可图,不容错过。他们都不算错,不过,法布里奇还没强大到能在西西里一手遮天,也就是,也许这两件事里他们最终只能专注于一件。 安东尼奥思忖了很久,正如阿祖罗所说,比起实在的难民生意,他所说的未来太过遥远,甚至都不一定会发生。历史的风暴,也是一种莫名其妙就能被另一场连锁事件给打散的灾难,人只能在回顾过去时才能明白漩涡中发生了什么。 教堂中不时有行人走动,没人会注意到这两个若无其事的用黑话和一些其他语言低声密谋的人。他们会在有人经过时稍微沉默,总的来说,除了一位棕发的妇女坐得离他们近了点之外,就没什么其他人了。那意大利妇女念诵了几句“万福玛利亚”,又离开了;有时候,悠扬而清脆的合唱充盈整个教堂,但只有常来的安东尼奥知道,有时候那些是唱诗班,有时候,不过是收音机的歌声罢了,但——又有什么影响呢?那曲调一如既往圣洁、平和,新的时代到来,就好像以后上帝都不用天使去吹号角,而是摆几个音响就能万事大吉。 阿祖罗并不知道他的想法——不如说,他要是知道了,这看上去冷淡又不太好惹的少年,大概也得砸砸嘴,评价一句疯子。 正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安东尼奥并非不信神,他只是有一套自己的观念——鬼知道这家伙怎么不去直接投奔新教的怀抱,依旧坚守在除了清规戒律和条条框框外就没什么好东西、且在许多人眼里早已腐朽不堪的天主教中。 直到最后,安东尼奥都没有发表自己对于他和埃科修斯不同想法的评价,两者皆对或者两者皆错,都有可能吧。这些阿祖罗都不在意了——因为他在安东尼奥起身告辞的瞬间就明白了,这人他算是拉拢成功了。 第225章 在日后几年,这少年会遇上一位不太喜欢太阳的伙伴,而这位并不知晓此事的伙伴若是能听到只言片语,大概会在一头雾水地同时大肆感叹:我懂了,你这完全就是给人家画了个大饼啊! 完全不认为自己在画饼,也暂时没精力去真的落实未来计划的阿祖罗忍住了伸个懒腰的想法。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先回去,这时候,一位穿着灰色修士服,腰上系着麻绳的男人向他走了过来——这打扮一看就是方济各会的修士。 “你是丰塔纳的亲戚?还是朋友?” “哦,算是他的朋友吧。” “真少见,毕竟他总是一个人。”方济各会的修士微笑道:“我看见你与他一起,他是个很不错的家伙,虽然不擅长将言辞变得动听。” “我知晓、我知晓。”他说,他注意到这位修士似乎想对他说什么,很不爱听这类传道的阿祖罗找了个“姑妈还在等我”之类的借口,立马从教堂中溜了。 而黑衣修士一直站在过道处,神色平和而悲悯,他念诵拉丁文祷词的声音被风送到了阿祖罗耳中。 “pater noster,qui es in caelis……” 正如他之前和丽萨——和其他人齐声念诵的那样。 “……quoniam tuum est regnum et potentia et gloria in saecula.” 他走到教堂门外,迎着刺眼的阳光,口中默念了句什么。 “amen.” 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猛地弯下腰,在阳光中笑了起来,笑得痛快又悲伤。 第110章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挺不喜欢我的呢。” “现在呢?” “现在确认了。” 弗朗切斯科懒洋洋地伸手辉开虫蝇:“你确实不喜欢我。” 说完,两人又各自在阴影中沉默。不远处,街头歌手正调试音响,开始唱着一首耳熟能详的老歌,时而忧郁,时而带着点莫名的昂扬,是那种不太被年轻人喜欢的战争歌曲,阿祖罗一如既往地盯着鸽子发呆,弗朗西斯科倒是听得入迷。 说实话,他们在此之前从未见过,阿祖罗倒是听过一点这位浪荡子的传闻——他出身不错,目前还有个未婚妻,为人和正派完全不搭边,一直是让埃科修斯头疼的存在。论到让上司头疼这件事,阿祖罗其实与此人不相上下,这也许就是他们合不来的原因。 他们在这里蹲了半天的点,弗朗切斯科每找一个话题,就会被阿祖罗冷冷地呛回来;广场上一直弥漫着西西里特有的和缓氛围,从这里能看到那座庞大的黑色活火山顶常年缭绕着的灰色一缕缕灰色烟雾。 “他来了。” 阿祖罗突然说。 弗朗切斯科敷衍地点点头,不慌不忙地先喝完了手中的咖啡,然后—— “……你什么毛病?” “我还以为你挺想要的?” 面对弗朗切斯科递过来的气球,阿祖罗差点没怀疑这人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众所周知,广场上的那些买气球、鲜花和身穿玩偶装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实打实的骗子扒手,这点东西能翻个十倍卖给你。 ……真不错,他成功恶心到我了。阿祖罗想,但他保持着一贯的冷漠,最后还是把那三支气球拿到了手里——他不是接下来谈判的主力,如果弗朗切斯科一定要拽着这三支气球,那反而会显得不伦不类。 “三十欧一支呢,别放掉了。” 弗朗切斯科说,他向目标走去,开口时,已经换上了一种更为优雅的语调:“上午好,先生。” “哦……上午好,您是……” 被叫住的、行色匆匆的高大男人有些疑惑,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凑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还有点呛人。这看上去像个刚从政府大楼下班的议员。 “您可以叫我弗朗切斯科,”这位浪荡子说,“这样的,先生,我想,您也许还不知道我的来意,不过您应该有从您的朋友那里听到过,我们公司有意愿为您提供庇护。” 他用着最谦和的词汇来讲这件事,但那男人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他干巴巴地说,甚至萌生出了想快步离开的念头,却被另一位带着黑色口罩、手里拿着气球的青少年挡住了去路。 “别那么紧张。”这回是轮到那位少年开口,他用着和弗朗切斯科一样的——可称之为虚情假意的调调,“先生,您可以听完,只耽误您一会儿的时间。” “要知道,”弗朗切斯科适时搭话:“这只是一个‘保险金’,对您没有任何害处。” 保险金,这不过是名义上的说辞,即使是路过的人,大概也没办法深究其含义,说到底,谁能想到一个帮会分子,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向另一位公司老板谈论收取保护费的事情呢?——而且他还带着一个拿着滑稽气球的青少年。 阿祖罗只负责找人拦人,并不负责帮弗朗切斯科完成属于他的那份威逼利诱,在他们谈完后,他已经无意识地绕了好几圈绳子,让气球离他越来越近,直到弗朗切斯科打破了他的游神:“那个老狐狸……看起来还是很犹豫啊,不枉他躲了那么久。” 是啊,反正说得好听,提供庇护。阿祖罗漫不经心地想:真的出事了,也只赖那位老板自己——谁让他的矿是私自开采的呢?万一有工人出事,那可就不得了啦。 第226章 白皙的手腕被绳子勒出了一条条红绳,面对近在咫尺的气球,阿祖罗心下一动,快速地把绳子拆开,手一松,任由气球飘上了天空。 “都说很贵的……”弗朗切斯科在他身后抱怨道。 阿祖罗淡淡地笑了一下,在情绪转瞬即逝后,他轻声道:“我帮你把这不出洞的田鼠引出来了,那你又得给我点什么好处?” “什么叫我给你好处。”弗朗切斯科有点想赖账的意思,最开始他是没想到这个小鬼还有两把刷子,而阿祖罗可不想和他废话。 “说吧。”他从兜里翻了跟棒棒糖,放进嘴里嚼得咔咔作响,就好像他用力咀嚼的另外的事物一样。 “——如果你检举不出一个告密者,那我就得拿你的人头去交差了。” …… …… 正如阿祖罗表现出的那样,他不是很信任弗朗切斯科,但也似乎并不怕对方翻脸。 布鲁斯抽丝剥茧,将近两个月以来,布莱雷利身边出现的所有人都分析了一遍。他几乎在布莱雷利开始行动时就察觉到了他此行的目的——表面上,他是因为与上司的理念争执,以“养伤”的名义被派遣至卡塔尼亚,他还肩负着一些诸如给当地的帮会分子出谋划策、订立一部分章程的任务,但从他有意识地在各地游走、并接触各种可能与帮会分子有关的人物之后,布鲁斯就完全明白了他的真正的任务—— 寻找一名帮会的间谍,或者叛徒。 这名间谍一定身居高位,有着较高的情报权限,而且从不被周边的人怀疑。据布鲁斯所知,与哥谭那种一旦有背叛者,不论职位高低,立马就会被清除的作风相比,这里的帮会会对一些低级的钉子睁只眼闭只眼,纯当给警察卖个心照不宣的人情。 试想多年前,哥谭警局也是如此,向警察告密本身就是个笑话——谁不知道警察中全是帮会眼线?这让初来乍到的詹姆斯·戈登吃尽了苦头,如今倒是干净了不少。 但高层背叛就是件严重的事了,尤其是这名高层大概率不是通警,而是与另一个家族有联系的情况下。 接应人、接应人的妻子,调酒师,放荡儿,性格严肃的中立者,天主教徒。 布鲁斯揉揉眉心,一个猜想逐渐浮上心头。这得益于他这些年与哥谭诸人打交道,以及蝙蝠侠惯有的、对一切的怀疑。 是了。他想起一个细节,恍然大悟道,那人眼中有惊惧……有时候,他太熟悉那种恐惧了,他在将自己活成一份恐惧的年头里,完全知晓这样的情绪能带来什么,一时的压制,或者,不顾一切地垂死挣扎。 然而他只能等布莱雷利自己去发现,他这迟来了多年的父亲什么也干不成,他尽量想让自己心平气和,把翻腾的情绪放到一边儿去,蝙蝠侠,蝙蝠侠。他看着那尚且青涩的、自己的面庞,不断呼唤,蝙蝠侠。 ……只有蝙蝠侠能永远睁着眼睛,从头到尾,将这场戏剧看到最后。 …… …… 阿祖罗自己能确定的是,他是挺想把弗朗切斯科这混蛋当差交了的,反正他也不喜欢这家伙。 相当遗憾,看上去最像反贼的人不是反贼,他也不是没怀疑过天主教徒安东尼奥,他猜不到安东尼奥在想什么;怀疑来怀疑去,你总得有点证据吧!高层不是那种错杀一下就当错杀一下的家伙,影响威望,还折损人手。 好在他足够耐心,也许那个人怀疑过他的目的,不过不论如何,也绝对是带有轻视的,这是个好消息。 只有当敌人轻视你的时候,你才能要了他的命。 “——亲爱的红衣主教。” 他笑吟吟的,双手的指尖相对,风度翩翩,好像在邀请谁一起赴宴。 “我带来了一位教皇的命令。” 在一片广袤的黄昏中,在那些属于那光荣之国的遗留的庞大残骸中,粉红的云霞挂在天际,天空没有任何一刻离人如此近过。 他想起一个说法,在很早之前——那时候罗马已经覆灭,而帝国的光辉也是如此,沉睡在意大利的火山下,那些神庙壮阔的模样已然不可考证,而无知的平民们惊叹于罗马柱的宏伟,并以自己在田间歇息时听到的故事来捏造这段历史:这些遗迹并非人间所有,而是巨人的故乡,如不然,人力又如何筑起这何其庞大的柱子、门扉,切割出如此整齐的石块呢? 卢卡·米特福德站在其中,像极了一直蝼蚁,他的右腿被该死安东尼奥射伤,好不容易躲到了没什么人来的遗迹,却不知道这小兔崽子从哪冒出来的! “嗬……嗬嗬,”他眼神阴鸷,直到最后一刻,也不知道他的瞳孔中留下的印象究竟是谁——是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还是埃科修斯·达·法布里奇?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那豺狼只想咬碎所有人的脖子,几曾何时,他也是忠心耿耿……他们谁不是陪着那落魄公子玩命才走到的今天! “总之,我就不问你的心路历程了。”阿祖罗说,“大概还有三分钟,某个混蛋就快带人过来了,啊……”他微微蹙眉,没再说什么,说到底,其实米特福德也没特意针对过他,虽然那是不知道他来干什么的前提下。 他甩手把枪扔了过去,三分钟。他满不在乎地耸肩,好像根本没在怕一样——其实只有场外的布鲁斯知道,什么三分钟,援军早就躲在五十米开外的柱子后了,保证能在对方开枪之前动手。 第227章 他与不知情的阿祖罗并肩站在一切,这样一来,谁也不知道那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的到底是谁了。布鲁斯有一百种方法能在这个距离从枪口下闪开,他仿佛能闻到那若有若无的硝火味道——全是错觉。夕阳让一切都不真实了,就像梦里的场景——也许也可以这么说,他本来就是过做梦的人。 卢卡·米特福德战战巍巍地把枪口对准了自己,手指犹豫了一遍又一遍,突然间,他调转枪口,扣下了扳机! “嘭!” 重合的枪声响起,阿祖罗双手插在兜里,毫发无损,他的枪里子弹早就打空了,这也是赌一赌——他不喜欢赌,但是难免碰上这种时候。恐惧之人最后一刻还在喃喃自语某个名字,这不过是西西里——这块土地,这片岛屿上最常见的历史,远方传来柠檬的香气,他就近找了块古代遗迹坐下,像个孩子一样捧着脸。 ……人总会有厌倦的时候。他怔怔地看着大海,裱着白色花边的海水一望无垠,永远没个头,血从地势高的地方往下流,濡湿了他脚下生着的野生雏菊花。 混蛋弗朗切斯科和罗马秃鹫安东尼奥负责收拾残局,他们收尸收得轻车熟路,本来阿祖罗准备先开溜,却不想在半道上遇见了调酒师的车。 他毫不客气地拉开车门,上来就说:“都解决了,你来晚了——说起来,你是米特福德的朋友吧?我很遗憾。” 他本以为自己能先睡一会儿,睡到城里,结果调酒师并没有启动车子,他握着方向盘,慢慢说:“……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准确地说,先生通知我来找你。” “……他有什么事?不会是他希望把米特福德丢去海里喂鱼吧?这可不归我管啊。”他难掩疲惫道,还带着一点不耐烦。 “不,他希望你尽快——最好今天就回巴勒莫。” 少年一顿,在调酒师的下一句话开始前,他与生俱来的——对厄运的灵敏直觉就开始表露出了抗拒,他还来不及喊出那句“等等”,就听见调酒师用同样遗憾的语调——他姑且还是个正常人,所以也会有同理心——宣布: “兰钦先生的病情恶化了,你现在回去,或许还能赶上与他的最后一面。” …… …… 记忆碎片——起码这回,是属于布鲁斯韦恩自己的记忆碎片,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脑海。那是个他早已忘却的画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为何保留至今。他记得那是个温和的夏夜,他站在不知什么地方的海边——他一生中去过太多大海,甚至他的故乡也被大海包围——夜风吹起他的额法,他注意到海滩边有一只很小的猫,看不清颜色,夜色为他披上了黑衣,那就算那是只黑色的小猫吧。猫安静地蹲在沙滩旁,任由起落的大海用并不温柔的力道冲击着他,他既不躲避,也不哀嚎,只是静静地凝望远方。 他已经记不清前因后果,记忆似乎只截留了这样一个片段,令人印象深刻,兴许那就是他一个错乱的梦,他并没有真正看到这样一只被海水冲刷的猫,因为任谁都知道,猫这种生物最讨厌的就是水,怎么会有猫能如此平和地——安静地如同迎接死亡那样,让那越来越大的海浪迎着自己而来呢?布鲁斯站在远处,他想,我应该走过去,把猫抱起来,不能再让猫呆在冰冷的海水中了,再这样下去,猫会被海潮吞噬的。 然而,他只是看着,因为记忆里并能让他走过去,抱起那只猫,给他擦擦身上的水。记忆只是记忆,不能改变任何已发生过的故事与历史。 第111章 当天,阿祖罗就以最快速度赶回了巴勒莫。好在路程并不远,他来到医院时,病人还在抢救中,他随便挑了一处长凳坐下,像一尊在巴勒莫随处可见的、被命运遗弃在原地的雕像那样,于白炽灯下开始了漫长的僵滞。 这时候的他终于开始像一位真正的孩子那样,失态、惊慌而且任由往日的镇定一去不返,他咬着自己的指节,深深地弯下腰。一副蠢相,他想。可随即,这个想法又被其他什么东西给粗暴取代:千万不要…… 他平复着——用尽全力地平复着狂躁与不安,直到有人来提醒他,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就此放下什么。早在他同意把老兰钦从米兰最好的病院转到巴勒莫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失去了自欺欺人的机会——老人的病灶早就扎了根。一开始,他对此最大的奢求不过是老人能熬过寒冷的冬季,起码西西里的冬季比北意更温和。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整个法布里齐家族都知道,阿祖罗的选择总是对的。 能侥幸一次,就难免再贪心第二次。他开始盼望老人能活过春天,随即又活到夏天去,但这样虚幻的愿望终究是有落空的一天。 维托里奥收到消息赶来的时候,阿祖罗已经整整一夜未曾合过眼。 维托里奥位看似不苟言笑,实则心细如发的人,他习惯穿着一身长风衣,有着一头枯草般的黄发,在布鲁斯看来,这人的背影乍看上去还有几分像康斯坦丁,不过,从行动上看,他可比康斯坦丁要靠谱太多;他是法布里齐家族的二把手,果决狠辣,手上沾染了许多性命,不过,起码这时候,这位外号是“野狗”的男人正准备把阿祖罗劝回去休息。 “如果你愿意的话,”维托里奥说,“你可以明天就把他接回去,有一段时光,总比没有好。” 第228章 阿祖罗扯了扯嘴角,他微微合了一下眼,又立马睁开:“我会考虑的。” “走吧,我送你回住所。”他言简意赅道:“先生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可以先休息吧,先生让你明天抽空去见他一趟。” …… …… 之后的事情,布鲁斯就难以再去了解了,他原本是跟在布莱雷利身边,偶尔随着他的视角而跳跃,但这次,他却无法再作为以布莱雷利为主角的——剧目的唯一观众,而是不时被安排到了其他地方,去看那些未曾被阿祖罗熟知的故事。 他看到了卧榻上的,被称作“兰钦”的老人,这个名字惊人的熟悉,但却始终隔着一层纱,让布鲁斯无法将其掀开——无法看清他的真实面容,只推断这也许是个英国人,亦无法得知对方的真正身份。他代替了本该站在此处的阿祖罗,行将就木的老人处于一种似醒非醒的状态中,他让死亡的蝇虫落满,不得动弹,却仍旧顽固地让语言从口中溢出: “……我死后、”他艰难地,带着一丝释然和平静:“就去找你的父亲,布鲁斯、他叫布鲁斯·韦恩……他会带领你走上……正确的道路……希望你看清这邪恶的真相……”他气若悬丝,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别再厌弃,别再自责……你,去成为应该成为的……” …… 在护士推着车退出去后,阿祖罗替老人掖了掖被子,他握着他的手,嘴唇抵着他干枯的手背。直到他的脉搏不再跳动,奇迹也不曾发生。老人像睡着了那样,就这样死在了一个与孤独、漫长还有放逐等词汇不相干的季节,被洗得透亮的蓝天仿若近在咫尺,浓厚洁白的云盘踞在天际,明晰美丽。 他的脸庞划下泪水,而恰在此时,附近教堂的钟声响起,为远行的生命,也为震荡那仍然在懵懂的、却注定坎坷的命运—— …… …… “节哀。” 埃科修斯·达·法布里奇如此说到。 他们相对而坐,桌前的两杯饮品,不过,谁也没去动他们。 在终于得以窥见这位正如日中天的mafia家族掌权人的真面目前,布鲁斯曾经做出过很多猜测,他又不是第一天和这种人打交道了。哥谭的mafia盘根错节,意大利裔,俄罗斯的律贼、墨西哥的毒贩、还有亚洲的兄弟会,每一个他都仔细调查过,他们形式大差不差,人品却都烂得够有千秋。埃科修斯是个出乎布鲁斯意料的年轻人—— 他的具体年龄应该在三十岁出头,留着两撇胡子,身形瘦削的男人,他是一副典型的意大利人长相,脸部较长,眉毛浓密,穿着考究的西装,领子浆得笔挺。这让没在蝙蝠侠状态的布鲁斯忍不住泛起一丝嘲讽之意:呵,要知道,自《教父》上映以来,多少mafia居然也学着电影里的那一套,开始假模假样地置办一身不错的行头,用起那些往日里他们看不上的文雅词来!他们以为他们是些什么东西?穿得人模人样,就能和那些真正受尊敬的检察官、警察还有医生相提并论了吗?哦,说起来,他们上个世纪宰了的法官、律师、官员还不少呢! 阿祖罗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而埃科修斯却自顾自般说:“你知道,我一直对此类——与死亡有关的事情感到遗憾,从认识你开始……上次的事情,至今我也十分痛心,你是知道我的。” 阿祖罗低低“嗯”了一声,他随手抬起了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饮品,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随即就被苦了一下,居然又是酒!埃科修斯向来爱喝这类苦葡萄酒,也不知道是什么癖好。要是以往的他,或许还会半真半假的抱怨一番,不过阿祖罗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只好一直沉默。 “说起来,”埃科修斯像是铁了心要把这份沉默赶走一样:“塔加米诺最后的残党也清剿得差不多了。” 听到这个名字,阿祖罗骤然抬起眼,又在看到埃科修斯的那一瞬间垂了下去:“是吗?终于死干净了啊。” 隔着半开的窗户,他能清楚地看到窗外的娑婆的枝叶,还有开得正烂漫的苦橙花。浓郁明快的花香味被风送室内,他蓦地想起埃科修斯当年和他说过的话:这些金色水果——包括橙子、柠檬在内的种植者,是最早被mafia勒索的倒霉蛋之一。如果他们不从,黑手党便派人砍掉每一颗树木,破坏水源,并杀害所有人,只为了垄断这份财富。 他轻轻笑了笑,转瞬即逝,那是与布鲁斯相似的笑——那是对罪恶报以最大恶意和嘲弄的笑,也是对自己的讥刺——难以解释的是,韦恩家似乎人人都会这么笑——就让这不合时宜的幽默刺痛自己吧!因为你已经一无所有啦——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阿祖罗也不免落入这份习惯里去。 “这是个好消息,阿祖罗。”埃科修斯微微一笑,“说起来,也算是你——哦,应该说,我们,复仇成功的第一步。本来,理应庆祝,是不是?我的女儿乔凡娜还一直期待你什么时候去看她,你没忘了她吧?她一直很喜欢你。” 阿祖罗不冷不热地应付了几句,他只顾把一半的注意力分给埃科修斯。理论上,他是该高兴,但这似乎和他从前设想的、亢奋而高昂且极富破坏力的痛快情绪不同,他像是……像是赶赴了一场结束了的宴会,其实一切还没真正散掉,不过索然无味的情绪早已经占据了宴会的大部分内容。老兰钦的死也是如此——他感受到了悲哀,却在得到悲哀的瞬间又失去了它,他已经闹不明白自己的心绪了,但与生俱来的性格却还是让他在固执地分析这个—— 第229章 唯有深深的……沉重的无力与眩晕般的厌倦,是他此刻能品尝到的唯一清晰、确凿的滋味。在阿祖罗拆来拆去,始终拆不明白后放手的那一刻,一切化为了如灰雾一样晦涩的惆怅与疲赖……让人想干脆就这样回到蒙昧的年代……回到没有谨慎,没有知识,不用前行也不用依靠的年代。 埃科修斯用手指叩了叩桌面,他沉思了很久,慢慢啜了一口他钟爱的葡萄酒:“……或许,你可以考虑出去走一走。” “您对一切的解决办法就是这个?”阿祖罗问:“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往外丢。”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呆在巴勒莫呢。”埃科修斯说:“你也不太爱呆在那不勒斯,还时常打外勤报告——哦,我们话归正题。” 他清了清嗓子:“——总之呢,我认为你应该出去走走,就当散散心。” “散心?” “没错,散心,消化消化情绪,我的阿祖罗,你是该放下一切了。”埃科修斯一本正经道:“……这是经验之谈,我的孩子,出去走走吧,出国看看也可以。这里头没什么任务——而且,我们之前也说好了,你只为我服务到塔加米诺湮灭的最后一刻?现在你自由了。” 他拍拍手,维托里奥开门进来,先冲埃科修斯颔首,又把一份资料袋递给了阿祖罗。“你的新身份,一共有三份,都是没有什么记录的清白履历。” 少年茫然地——机械地接过那份资料袋。他这时候似乎终于开始转动他那有些发锈的头脑,“……谢谢。” “这没什么,我的孩子,这没什么。”埃科修斯愉快地说,直到阿祖罗走出办公室的最后一刻,他都保持着起身迎送的姿势,面带微笑:“——不论如何,如果你想回来,法布里齐永远会为你保留位置。” “……阿祖罗。” …… …… “您真的打算放他走?”维托里奥瞥了一眼他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首领:“我还以为,您有点那个打算——把他当作继承人什么的。” “是啊,我做得够明显,不是吗?” 原本面露微笑的人此刻将面孔上的友善尽数卸下,他灰色的眼睛闪动着,“维托里奥,你还记得狐狸乔万奴沙的故事吗?” 狐狸乔万奴沙是流传于意大利地区的民间传说,大致内容就是穷人朱塞佩在机智的狐狸乔万奴沙的帮助下娶到了国王女儿的故事——乔万奴沙巧妙地利用谎言、赊账、以及信息差等等方式,以小换大,最终让穷人朱塞佩真的得到了能与国王女儿相匹配的身份,并以梨树伯爵的身份得到了国王女婿的位置。 而乔万奴沙在事成后,向朱塞佩索要的报酬只有一个:她死后,希望有一个漂亮的棺材,和一个隆重的葬礼。朱塞佩答应了。然而,当乔万奴沙假死以试探朱塞佩是否信守承诺时,朱塞佩却说,把她直接丢到窗外去吧! 于是愤怒的乔万奴沙直接离开了朱塞佩,再也没回来过。 “……”有时候,维托里奥实在搞不懂埃科修斯的想法,这和狐狸乔万奴沙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勉强发散了一下思维:“您认为阿祖罗会像乔万奴沙那样……恕我直言,我们可不是仅有一颗四季结果的梨树,其他一无所有,只能靠狐狸来帮助的朱塞佩——而且,更多的是阿祖罗在依靠我们,连老兰钦的治疗费用也是法布里奇家族承担的。” 他说得很委婉了,简单来说,您这对号入座得也太离谱了,恕他不敢苟同。 “哦,哦。”埃科修斯耸耸肩:“我的意思是,答应人家的总得做到。我可不是朱塞佩那个蠢货,你看,我替阿祖罗付了老兰钦那老头的医疗费,虽然那老头经常骂我——还有,我也答应了给他自由。” “……所以,您的意思是,您信守了承诺,他就不会像乔万奴沙那样离开?”维托里奥捋清楚了埃科修斯的想法,他根本不想阿祖罗离开:“——他万一真的想走呢?” “啊,”埃科修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我的朋友啊,这就是你需要学习的地方了,有时候,越禁止的事情,就越会引起反抗,我不适当放他出去走走……” “——他又怎么会明白,他其实根本就无处可去——这个事实呢?” “……” 野兽终于露出了藏在微笑、亲和之后的獠牙。 “老兰钦死了,哼,他终于死了。”埃科修斯愉快地又喝了口酒:“他总爱叨叨那点什么正义、英雄,这世道,做英雄的,可比咱们当恶棍的送命还快。” “他似乎有提过阿祖罗的父亲是英雄。” “英雄?”他嗤笑了一声:“怕不是鲁莽鬼,因为一件没必要的小事丢了命。” 被评价为“鲁莽”的布鲁斯本人听到后,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他死得不太是时候,哦,虽然我说他终于死了,但也没希望他死得那么早,主要是他一死,也就没有别的理由拘住阿祖罗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也知道,阿祖罗有时候就会有点无所谓的善心——我本来觉得,再掰他个一两年就没问题了。” “这倒是,”维托里奥认同道:“但其他方面……” “他做得很不错,不是吗?”埃科修斯用赞赏的口吻评价道:“瞧瞧吧——你有没有看过他的几份提案?天马行空,有点稚嫩,但是有可行性。” 第230章 “他总是这样。”维托里奥道:“能发现方向,在您斧正错误后,事情发展得总是超乎寻常地顺利。” “对吧?他很聪明,也不知道老兰钦怎么教出来的这样一个小怪物。”他可惜地砸砸嘴:“……不过他始终不待见我,不过,我们只要能留住阿祖罗就够了。” “——而他,而我,我们能带着法布里奇走上一条前所未有的辉煌大道,哈哈哈哈,我愿意教给他所有家族事物,就像芙瑞嘉毫不吝啬地将她的骗术和易容教给他一样。如果可以,我还能把乔凡娜嫁给他,毕竟乔凡娜确实也很喜欢他那张脸。”他举起杯子,似乎已经看到将来辉煌的愿景:“——前提是他回来,他会回来的。” 他喝光了最后一滴酒,然后轻柔地向维托里奥吩咐道:“记得把他的行踪透露给那些看不爽我们的老对头。” “——哦,说起来,我记性也逐渐不太好了,塔加米诺好像也还剩几个小猫小狗吧,不过没关系,等他什么时候腻了回意大利,你亲自带人去保护他。” “毕竟,”埃科修斯说:“法布里奇永远站在他的身后,只要他为我所用。” 他的笑容就定格在了那一刻。 下一个瞬间,一记裹挟的愤怒的拳头就狠狠地砸在了这个幻境上,布鲁斯一拳又一拳地击打在他那虚伪的笑容上,顺应了他愿望的幻觉终于不再让他只看得到摸不着。埃科修斯像个假人一样,还在说话、微笑,即使他的面部已经被男人的拳头凿到变形。而他的二把手站在一旁,还在按照既定的剧本对话——哪怕,这场面在外人看来相当滑稽。 布鲁斯已经很少——很少如此愤怒过了,他靠愤懑与不甘行至今日,亦靠这些撑起了那沉甸甸、黑漆漆的蝙蝠侠,即便如此—— 你都——做了——什么!! 他睁着眼睛,蓝色的眼珠像玻璃球那样,无机制,无光彩。带着明明已经消耗殆尽,却仍旧在下一秒涌出的悲戚;他掐着法布里奇的脖子,自己却率先陷入窒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携带致人死地的心愿挥舞拳头,他已经快被愤怒的风暴给卷入,撕裂,而后坠入万劫不复。 那是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这群恶棍,操控他的人生,还想埋葬他的善良,让他背离他的心灵,剪下他的道德! 他不曾参与他的漂泊,不曾知道他的噩梦,他只是个虚影,一个不存在与他此刻生命中的亡灵。 恍惚间,布鲁斯又回到了某个不眠之夜——他记得阿祖罗房间里摆着一尊黑色圣母像,由上至下,注视着双眸紧闭、被魇在床上的孩子——那是阿祖罗,还是布鲁斯自己,他已经分不清了。月光从窗外撒入室内,蝙蝠从窗边飞过,一切总在反复上演着,连终有一死的安慰都开始变得乏味起来…… …… …… 无力睁眼的兰钦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无从得知的是,在他口述遗言时,握住他手的并不是阿祖罗,而是一名负责照顾他的护士。护士西多妮握着他枯槁的手,直到兰钦真正盼念的人到来。先去和埃科修斯述职的阿祖罗姗姗来迟,他和她道了谢,接过了她的工作,而护士西多妮也顺理成章地退出了病房。 她没有向阿祖罗转达那番他未曾听到的遗愿,之后也没再有机会见过他。她出了病房后,跑到护士站,借着小憩的姿势偷偷掉着眼泪,她不是不想告诉那少年真相——只不过,整个私人医院都是法布里奇财产!在他要求她不许透露任何兰钦的只言片语时,她只能照做,这些穷凶极恶的黑手党,时常要挟人的性命,作为普通人的西多妮,丈夫、母亲和孩子都被黑手党监控着,她没有任何——与这庞大黑暗对抗的余地,也不会有任何宛若罗宾汉式的英雄人物来帮助她。 第112章 船上的生活多少会呈现出一种单调,和身处陆地的日复一日不同,陆地的生活是线性的,遵从某种已经被前人摸索出的轨迹——并被称作“安稳”与“体面”的内在物质所主导,这些足以包裹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海上的生活是延展的,壮阔的海水以与世隔绝作为代价,赋予了人们去到任何地方的自由,许多历史的开端便始于某个人——某个团体的离岸,他们没日没夜的颠簸在大海上,败血症、疟疾、高烧,人死前的哀嚎会被大海无情地吞噬,恐惧、孤独和连意义都不会被留下的死亡更是磋磨人的心灵。 有时候,站在甲板上的杰森也会想,那些属于海员,渔夫以及海盗的传奇,在慷慨地为他带来了湿咸的海风和同海洋君主惊心动魄的交锋后,那些——总在故事结尾,以一种神秘的、迷幻的、宛若海市蜃楼的方式隐匿的主人公们。 那是一种没有终点,永远在被续写的冒险,永远定格的年纪,永远有情有义的,不会因世道而改变,可他们又为自己留下过什么呢?财富,名声,美人,都是唾手可得又转瞬即逝的。也许他也曾经向往过一点,向往冒险是潜伏在他血脉中的天性,而佐罗和帕洛斯船长,区别也许也仅仅是一个在陆地上纵马,一个在海洋上航行。 在船上的日子里,杰森作为机械师——你猜怎么着,他还真的会维修马达,检查轮船运行,他已经忘了他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学的这个,起码这门手艺让他在船上看上去比迪克格雷森来得有作用,不过,实际上也没有什么需要他修的,这一路还算平稳,哥谭那边也没人察觉到红头罩和夜翼成功跳出了陷阱——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别人会以为他们已经被丧钟宰了。 第231章 此时,他正看着阿德里安和附近海域的载着蔬果的小船做交易,吊钩缓缓吊起那些蔬果,阿德里安说,尽管这一片海域还算安全——等靠近中国海域后,就不用再担心追兵的问题了。不过安全起见,杰森和船上的另外一个船员还是守在一旁,以防意外发生。 “给。” 顺利完成交易后,阿德里安从袋子里摸了一个苹果抛给杰森。杰森也不嫌弃,用袖子擦了擦就吃了,在船上能吃到水果总是好的。 “很快就到中国了。”阿德里安说,他如释重负地站到杰森身边,自己也剥了一个香蕉,其他水果都被运到厨房去了。 “终于快到了。”杰森说:“看来我和大海无缘,这段时间的航行不算无聊——但我还是更喜欢陆地,说真的。” 迪克那家伙倒是一直活蹦乱跳,虽然他们都不晕船,不过他在这方面的适应力要比自己好上太多,这点杰森不得不承认。 “这很正常,”阿德里安说:“你看上去是那种会陷入海洋忧郁症的人。” 杰森转过头:“海洋忧郁症?”听起来像什么雪盲症一样,不过他大概能揣测到这类病症的含义,长久地面对着一望无垠,又阴晴不定的大海,人的精神是会崩溃的。 “只要在船上呆得够久,谁也不知道自己哪天就中招了。”阿德里安点了一支烟,并给了杰森一根:“不过,也有人这辈子都只能在海上,这很难说清,但事实就是这样,所以得给自己找点事做——现在的日子好过多了,还能看看电影。” 烟雾缓缓从他的唇边淌出,又很快被海风吹散。从这里往后看,能瞧见船尾拖拽出的层层白浪,揉皱的波浪痕迹向外扩散、消失,蓝绿色的海面在阴云的布置下,显得格外沉默——沉默得如同杰森陶德的眼睛,他叼着烟,但没点燃,他无所谓地继续趴在栏杆处,随便说点什么吧,他想,随便说点什么。 “他也是吗?” “什么?” “海洋忧郁症。” “我也不确定,也许吧,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太特殊的——既不像迪克,也不像你。”阿德里安说:“不过说实话,你不太像你的兄弟——介于我现在就认识你的两个兄弟,你和那个俄罗斯小伙倒是很像。” 他在说阿尔塔蒙,杰森了然。 在大部分人眼里,阿尔塔蒙·希什科夫就是个典型的俄罗斯人,不太爱微笑,性格平静,相比起他另外两个过分闹腾的同伴,他过分安静了。而杰森不讨厌这样的人,他是那种——不论你说什么,都会认真倾听的人。而在阿德里安的叙述中,他似乎并不单能激起人的倾诉欲。 “他是个沉着的人,”阿德里安回忆道:“刚开始或许没人能注意到,当然,这也有他不爱说话的因素。不过,我想应该没什么人会讨厌他——除非他患有恐俄症。” 阿德里安有幸见过几次布莱雷利焦躁的时候——当时他根本不知道他在焦躁,谁叫这小子越是危险,越是习惯笑,如果忽略他紧绷的脊背和闪烁的眼睛,多少人就这样被他骗了过去,夔娥这时候一般会一反常态地不言语,而她掌心的东西——如果有的话,经常会被她捏到变形,只有这时候,以沉默示人的青年才会轻轻把其他两个人揽过来。 “冷静一点。”他说,这在别人看来,简直没头没尾——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了,他就像一支专门针对情绪的镇定剂,不是我夸张,他是那种——当你把事情搞得一团乱的时候,会默默起身去先揽下残局的,争取时间让你冷静的人,不论你是搞砸了家务、出行计划还是别的什么,不会责备,也不会催促——他一直站在那儿,只要你需要,可以随时握住他的手。” “……他们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团队,性格合拍,这也是种幸运。” “是啊,一个团队,一群相互信任之人……” “你似乎也有这样的朋友。”阿德里安听出了他的感慨。 “有。不过我们暂时……分开了。” “哦,”阿德里安不以为意:“人总在相聚和离散的路上,祝你们早日再聚。” “会的。”杰森说,郑重其事地:“一定会的。” …… …… 迪克和杰森在日本的一处港口下了船,在确定没有追兵后,换乘飞机直达上海。而在到达上海的第三个晚上,他们收到了有有且仅有一次的、蝙蝠家族内部的通讯,接通后,对面没有任何信息、提示,这让迪克很快意识到,那就是一段空白的录音。 “保持,不要挂断。”杰森大喊道:“……找到了!” 在他成功定位的刹那,刚才还明灭的信号就悄无声息地被抹去了。不,准确地说,预设置的时间一到,发讯器就会自主销毁。 “好吧,是他的作风。”迪克凑过来:“地点?” “中国南部的一个省份……从卫星地图上看,他们的位置在山里。”杰森把位置缩小,“这很奇怪……这又不是亚马逊雨林或者金三角,你看,附近甚至有村落。” “的确,如果是被设计困在杳无人烟的荒野,那确实有点麻烦,以他们的本事,就算一时在深山中迷路,想走出来也不是问题……那座山里有什么吗?” “谁晓得。”杰森把地图默背了一遍,往座椅上一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232章 他们迅速收拾好了用得上的装备,感谢中国发达的交通网络,他们很快就到达了布鲁斯他们出现过——还是很有可能最后一次出现过的那座县城。在直接上山前,他们沿着山脚的村、镇,一路打听他们的行踪,最后得知他们曾经短暂地在一户农人家中落脚休整,又很快不知所踪。 在争取到屋主的同意后——说是屋主,其实不过是一位看上去有些羞涩的农家少年,他的父母都外出务工去了,只留他和家中老人,老人目前也上集市去了。他说,他还得记得在大约一周前,来到这里的哥哥姐姐,他们说自己是过来实践的大学生,借住的时候还给了食宿费,尽管自己家里人并不准备要。 “他们有说过他们去做什么吗?”迪克问。 “好像说过,他们说上山去调察什么……什么数据什么的,这是不是气象局会做的事情啊?”少年挠挠头。其实他们的原话不是这个,不过,横竖都是借口,迪克见他实在搞不明白地质勘测和测量降水不是一件事,就贴心地把话题转到了下一个问题:“那他们说过还会回来吗?” “……也许?奶奶就说把房间留好,因为、因为离开的话,也只能回来啊,公路在这边。这边山头是连着的,要走其他的公路得连着翻好几个山头呢。” “啊……这样,谢谢。”迪克温柔地笑了笑。尽管这是个带着滑稽口音的外国人,一番交谈下来,少年觉得他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人。 虽然在另一位更高大、看上去也更不好惹的外国人走过来的时候,他还是被吓了一大跳——然后刷地躲到了迪克背后去。 迪克:“呃,这孩子有点怕生。” 杰森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不那么生硬:“……赶紧看完赶紧完事吧。” 果然还是个小鬼,一身趋利避害的本能。杰森在心底想,他不是那种会在乎小孩怕不怕自己的人。他步子一迈,跨过门槛,从院子往正厅中走去。 “他是我弟弟,没什么恶意……” “……哇,”少年惊讶道:“他好帅啊!” “啊?”迪克被弄糊涂了,等会儿,你到底是怕他还是不怕他啊? 最后迪克决定不然先算了。 他转而进门去找杰森。 整个客房没什么特殊的,房子里还有一点淡淡的土腥味。他们一阵翻找后,居然从床下翻出了一柄伞! 在一处普普通通的中国乡下民宅,翻出一把油纸伞,其实本来不是件特殊的事情。然而,但凡和万事屋中的那个中国姑娘打过交道的都知道,这柄伞就是她不离手的那把。唯一让他们觉得奇怪的是,这把伞的伞面有破损——而且不是战斗留下的不规则破损,而是被人为地切去了一部分。 ……而且还是整整齐齐的三块。 “他们一人带了一块?”迪克皱眉,他摸了摸伞面。“莫非,这把伞是……” “某种保障。”杰森接话道:“……只是我们还不知道它具体有什么用,某种东西的解药?某个机关的钥匙?还是某种通行的凭证?” 他从迪克手里拿过那把伞,随后直接撑开。 伞的内部贴着几张报纸——那是关于一起陈年的盗墓案件的新闻。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那一刻,不论是迪克还是杰森,都能够确认,那三人这时候怕是已经落入了那准备已久的圈套中去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113章 漩涡、漩涡。漩涡吸入了一切,扭曲的事物——扭曲的面容——扭曲的现实就这样被塑造,投入歇斯底里的怒吼,投入能将人之脊背压弯的磅礴不幸,投入比黑面包还干涩的怀疑,投入无法追寻的血、泪,投入一柄比银月还亮堂的刀,投入从枪膛奔离而去的瞬间就被斥作逃亡的子弹—— 在他把所有能给的东西都给出去后,他投入了自己,和那些东西搅在一块,只为了在有生之年,得以活着看到自己腐烂的面孔,或许只有把自己的肉.体全部劈烂,灵魂才会从淤泥中浮现——他又怎么好去谈论灵魂?在他选择与散发着霉味儿的黑暗为伍、在他选择了影子而非的灵魂的那天起,他就已经不配去谈论这个—— 在黑色圣母的注视下,在最后一拳砸落——也在他真的快把那具假人碾成肉泥前,有人牢牢捉住了他的手腕。 “……布鲁斯。” 有人低低地呼唤着。 不知什么时候——月光慢慢挪移,照亮了略显空空荡的会客室,翻倒的沙发、茶桌,碎掉的玻璃,还有渗入木地板的,仍然在蜿蜒的血渍。他们二人的影子靠得很近,跪着的青年,身材高挑的女性,他们依旧用着不属于自己的形象。 克拉克站在他身边,垂着眼睛,就像从前那样,带着悲天悯人式的镇静,他时常会流露出不属于人的神情,因而格外叫人崇敬,也格外让人恐惧。 一切如烟雾般消散了,法布里奇得逞的笑容也化为了尘埃,他被人拉起来。 “如果你需要,我一直在这儿。”他说,他来得很晚,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只是有经验:“我一直在,她也赶来的路上。” “……别伤心。” 他没问那个已经消失的假人,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卷绷带,仔细地替朋友包上了他伤痕累累的拳头——他们都知道这是梦境,也就是说,除非布鲁斯自己允许,否则这些伤口会一直在那儿。 第233章 而冷淡的、一言不发的布鲁斯韦恩一向如此,他不把这东西当回事。而在第二位观众到来之时,下一场剧目已然在他们相对无言之时悄悄拉开序幕。 …… …… 故事起始于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或者说一条载满月晖的河边,但没人说得清故事是怎么发生的,命运总在人浑浑噩噩时到来。夔泽庆那时莫约二十五六岁,正是躁动不安、满心就想成就点什么的年纪,条纹衬衫,牛仔裤,加上从大哥那里淘汰下的风衣,加上微薄的行李,就这么挤进了乌泱乌泱的、不外乎全是为了讨生活而南下的人群中,跟着他们上了火车,远离了日渐凋敝的钢铁北境。 他要去南方,不光是要去谋生,他还要去找人,那封最重要的信正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任谁拿走他的行李、衣服、钢笔和手边那本价值八角零三分的中国神话故事选,也不能拿走那封信。 他要去见他的未婚妻周柏露。 周柏露是典型的江南女子,一双杏眼随了母亲,流转着在北方少见的、属于绿水青山的氤氲,她是随着上山下乡的父母来到东北,同夔泽庆相识,又在即将成年时回到了南方去。这是桩典型的爱情故事——可以写进书,可以拍成电影,不论是一个年轻人不辞艰辛的千里奔赴,还是那近乎崭新且前所未有的社会风貌,都似乎预示着这一点。不过,故事的主人公们无心宣扬那些坎坷和磨难,于是这些过往像画片一样被匆匆翻过,来到了他们克服险阻终成眷属的那一刻,来到了他们相约到的特区谋生的那些年。 “我说,我们不会遇上鬼打墙了吧?” 她问,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都怪姓夔的!昨天非要拉着她看什么恐怖电影。 “怎么可能,你往后看,喏,工厂不就在那儿。”夔泽庆指了一下前边。“……但这路确实好像比以往长哈。” 其实是周柏露难得穿一回旗袍出来,走路步子慢了很多。而回来的路上又全是工地式的荒郊野岭,很难不让人产生恐惧。 “快走吧,谁知道等下来的是人是鬼。”她抱怨着,想赶紧离开,并准备以后打死都不走这条路了! 好在这是个月光明亮的夜晚,一轮圆月就挂在天边,照亮了荒芜的小路——他们打打闹闹,却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寻常之事要发生,于是渐渐就熄了声。在他们归于沉默的那一刻—— “轰!!” “啊!” “柏露!” 一阵刺目的、几乎能媲美白昼的光照亮了这片荒地,他们双双被吓了一跳!等好不容易睁开眼睛,一切又归于平静。就像刚才没什么巨响,也不存在什么光一样。二人惊魂未定,互相以为出现了幻觉——又或者真的见了鬼了。 在他们正准备先赶紧撤离前,女人生来的敏锐感觉让她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同——她不顾丈夫的阻拦,跑向了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她跑掉了鞋子,拨开了草丛,发现了一团飘在河里的奇怪的棉絮——有什么东西包裹在其中,她喊夔泽庆过来把那东西捞上来。男人淌进水里,却发现水里还躺着一把黑色的伞,于是他就一并全部拿了回来。 “这……这棉花里是个孩子啊!”他惊呼道。 夫妻俩凑到一起,这团奇怪的棉花确实包裹着一个女孩,看上去小小的,也不知道满月了没有,但是…… “好漂亮的女孩啊。”周柏露惊讶道,这女孩的皮肤相当白,也不像新生儿那样皱巴,在月晖的映照下,散发着淡淡的、不属于人世的白光。 “这是谁家的女孩丢了啊?”她问——可随即,他们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常年在南方工作的经验让他们立即猜到了那一个可能—— 故意扔进水里的、来路不明的女婴,即使因为这团奇怪的棉花而暂时漂浮,但这里是沿海城市,这条小河多半会顺着地势,流经大河,流入大海,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这女婴会被活活饿死。而众所周知……这地区确实有这一类习俗,重男轻女什么的。 “……” 她去戳女婴的脸时,那女婴睁开了眼睛——依稀看来,居然也是杏眼,颜色是清浅的褐色,她握住了女人的手,不哭不闹,甚至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孩子。”她看向丈夫,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们养她好不好?她没人要了,真讨厌,那么漂亮的孩子,怎么能说丢就丢……”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不确定——她才刚刚开始有点喜欢这孩子,多雪白、多可爱的孩子啊!而夔泽庆沉思了片刻,他抬头望了望月亮,此时,一阵清风吹来,吹得野草们东倒西歪,吹散了云,月光莹莹,他突然想起来他来找爱人时,怀里揣的那一本中国神话故事选,封面故事正是一位穿着广袖彩服、飘飘仙去的女子。 “今天月色真好啊——”男人轻声说,眼睛亮得惊人:“不如就叫她……叫她夔娥,你说好不好?” 在中国传说中,有一位美丽的、奔月而去的仙女,她深居月宫,终日与兔子、蟾蜍为伴。 而她亦是月亮的代名词。 至此,三千六百年的因果、三千六百年的流离,三千六百年的归路,终究是圆满在了这样一个夜晚。 …… …… “老夔,你听说了吗?” 同事小张神神秘秘地凑过来。 第234章 “听说啥?” “咱们这儿啊,一个星期前有陨石掉下来,就那个晚上,地点就在那个啥工厂附近,半个城市的人都听见了。” “……陨石?” “对,我嫂子的二哥,研究院的,听说那不止是陨石,里头还有ufo。”他兴致勃勃地说:“就那种,ufo飞船残片——上头还有字,不过,没人看得出来是什么。” “去你的,少大白天说瞎话,这要真是ufo,早就保密了,轮得到你来传。”夔泽庆不以为意,小张嫂子的二哥他也知道,一个很外围的研究员。他和小张一起出大厦,又一起去停自行车的地方。 “你别不信啊,你就说你听没听到吧,万一真有外星人呢。”小张不死心道,嘿,这老夔,天天就想着回家陪老婆,别的什么都不想打听。 “听到了,我能没听到吗,那白光炸得嘿……”他嘟嘟囔囔,跨上了车。 “什么白光?” “什么都没有,你不是说外星人吗,外星人不就的配白光吗。” 他原本就是糊弄,却突然一怔,随即也不和小张聊白话了,蹬上自行车就走。 “哎哟喂我有事先走了,明天再说!” “哎?” 一连串的巧合——还有那晚的异象,都让夔泽庆内心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在他们把夔娥抱回来养后,很快就发现了这妮子异于常人的地方——她似乎不能晒太阳,一晒就烧伤,去医院挂了个号,医生说应该是紫外线过敏,但是他那里治不了,得去更好的医院;以及——连一岁都不满的孩子,力气大得出奇,吃得也多,这些都尚且在能被接受的范围内。 ……但最奇怪的,还得是他们捡回来的那把伞。里头夹了一块布,上面有字——不过,虽然起码能看出是中国字,可既不是简体,又不是繁体,刚好卡在他们偏偏能连蒙带猜读看个大概的范围。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女孩的亲生父母脑子有点毛病,夔泽庆还猜测道:写这字的人也许神经受到了损伤,想写正常的字,但是写不出来,就写成了这种四不像。他还听说过有人伤到脑袋后,专门写反字的。 奇怪的文字、迥异的体质,还有那晚的巨光和根本查不出成分的、轻飘飘得像空气的白棉花。他们当时抱着小孩就走了,也没注意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陨石。 没几天后,陨石的事情还真见了报,夔泽庆一边吃馒头,一边严肃地思考着什么,那头,周柏露还在热奶粉,突然,她听丈夫说:“柏露。” “什么?” “你还想要这个孩子吗?” “怎么?”周柏露一惊,生怕他想反悔:“不是说好了要养?”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还想要她。”他缓缓道:“那这里就不能再待了,我们去别处……不,我们直接回东北!我们攒到的钱也不少,完全可以回去做个小买卖。” 他知道这想法简直是无稽之谈——什么陨石、外星人,说出去怕不是笑掉别人大牙!可他不是个太迂腐的人,他读书看报,也听过美国出现过ufo,他最近越看夔娥,就越能找出她不同寻常的地方。之后,他偷偷回到捡到夔娥的地方看看,却发现那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用铁板围了起来,听说是要在这这里盖点什么。 他眼见地发现了几个警察,还有些穿白大褂的,好似在搜寻些什么。 他不知道夔娥——这个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她真的是外星人,又或者就只是运气不好,刚好飘到陨石附近,但不管怎么说,她的存在一旦暴露,那免不了被卷进去。 他们只是普通人——他们只是遇见了那么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所以想给她当父母,仅此而已。他在把一切和周柏露全盘托出后,在争论、质疑再到接受的过程中,他们达成了一致:他们得离开了。 ……因为他们都舍不得她。 他们很快收拾了行李,像来时一样,走进人群,坐上了火车。在那个信息不算发达的年代,在那个所有人都被时代潮流卷着走的年代,没人注意到这对夫妇的去向。 回到老家后,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他们外出务工时生下的孩子,而夔娥也实在是好运——她那肖似周柏露的眼睛和属于江南姑娘的轮廓,以及同夔泽庆一样的个性,以至于没人怀疑过她的来历。 她也得以顺利地在北国生长,作为夜兔的末裔,作为同父母一样普通人。 第114章 记忆是很玄妙的事物,像络绎奔流的长河中被裹挟而来的细碎泥沙、被打磨得光滑的石块和微不足道的水草,永远在得到,永远在遗失。没人说得清他们从何处而来,若凡事都要有个开端,有个引子,那么对于夔娥而言,她能抓得住的、最模糊也最深切的童年记忆,大概就是一片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向日葵花田,在月光下,那些向日葵秸秆发着光,风一过,掀起了一阵不被人世所倾听的窃语,这温柔的光芒荡开了泱泱幽暗,童年所惧怕的鬼怪、邪灵和死亡都不复存在了,只剩下静谧驻足于此夜,永生永世。 在她笨拙地抓住母亲的裙子,试图给妈妈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母亲总会弯下腰,说她不过是做了个梦,世界上哪有会发光的向日葵秸秆呀?她失笑道,顺手摸摸女儿的脑袋,问,妈妈给你买糕点要不要呀? 要。她奶声奶气地说。 第235章 那些墙上的标语终究像潮水一样褪去,阵痛过后的城市还是要前行,但在当时,身处历史中的每个人都无所觉察,只好保留记忆,让后来人评价。幼小的孩子眯着眼睛,坐在阴凉的长凳下,羡慕地看着别的孩子开心地玩滑梯。 ……谁让太阳讨厌她呢。她伤心地想,谁晓得为什么偏偏是她——活像和太阳有仇一样,皮肤一露出来就被烧伤,次数多了后,不用父母嘱咐,她也学乖了——总之,就是不能站在太阳底下,除非把自己裹起来,冬天尚且还好,夏天就太容易中暑了。 所有人都说这是一种叫紫外线过敏的病,夔娥讨厌这种病,并时常幻想有一天能遇上个顶好顶好的医生,啪地一下,把她的病治好,这样一来,她也就能和别人一样,上太阳底下玩了。 因此,五岁的夔娥定下了此生第一个终极愿望(尽管其实持续时间并不长):快点长大,然后找医生治病。这样一来,她就能交到很多朋友了。 很快,时间飞速流逝,她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北国的金秋异常短暂,没过多久,又回归到了冰封雪裹的日子里去。这时候,她和其他人的区别也逐渐显露——通常,小孩的力气是不太大的,但独独她不一样,随手就能拖着木课桌走,几个男孩都不是她的对手,谁想找她麻烦都不是个,一直到了三四年级,仍旧有高年级的小孩被她锤得哭爹喊娘。 “……你说,是谁欺负谁?” 惹事男孩的家长看了看自己家结结实实、虎头虎脑的儿子,又看了看肤色白皙,长相秀气,还矮人家整整一头的小姑娘。 “我可没熊他,他自个来撩闲挨削的。”小姑娘信誓旦旦地说 “……明明是你先揍人……哎哟,爸!松手、耳朵要掉了啊啊啊!” “你还好意思?你什么个她什么个?给人道歉!” “对、对不起嗷!” 班主任长叹了口气,这真不是她拉偏架……算了,没人信,真的没人信。 直到夔泽庆过来领人,那边还在不断道歉,完全深知大概率是对方先惹但是没讨到好处罢了的夔老爹打了个哈哈,然后赶紧领着闺女就走了。 他惯例给夔娥买了冰棍,并偷偷嘱咐“别告诉你妈”,然后就把人抱起来放到摩托车后座上。这一天是六一儿童节,上午活动,下午放假,她难得扎了个包包头,眉间涂了一抹红,看起来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不然明天再说她吧,孩子还小,今天过节。夔父想。 “爸爸,”她看着纷繁的、喜气洋洋的街道——那时的她只看到了孩子会看到的,比如彩色的缎带,又比如街边小卖部放着的六一特别节目,她披着妈妈的围巾,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果不是那个姓王的找茬,今天简直是最开心的一天。“……为什么老有人过来找事呢?明明我也什么都没干。” “我知道,咱们闺女从来不去主动惹别人,是不是?但有时候,人生就会有麻烦,比如不太让你喜欢的同学,又比如很多作业。” “唔,那人生好累啊,找麻烦的我不怕,但我不想写作业。” 他没说出口的是,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她只要还是那么地……突出,麻烦就会源源不断——可他并不打算现在就给她讲这件事,夔泽庆想,这些……还是等她长大以后再说吧。 “今晚我可以看到动漫世界播出吗?”夔娥见老爹似乎不打算给她叭叭些有的没的,便鬼精鬼精地开始提要求。“而且明天周末耶!” “那这得问你妈。”夔泽庆说,“如果她答应的话。” 在老爹不知道的情况下,十岁的夔娥在心底默想:希望以后烦恼能少一点……她不是个贪心的小孩,只要没什么人来找麻烦,以及以后没那么多作业就好! 当然,这也是个理所应当落空的愿望——没有作业是不可能没有作业的,甚至连假期都快没有了。而现在的夔娥,还是个尚且称得上无忧无虑的小孩——虽然她妈最后还是没准她看到动漫世界这个栏目,因为她是小孩,而小孩十点前就得上床睡觉! 十二岁那年,她惯例回到乡下老家过暑假,东北的暑假总是短暂的——而这个暑假又超乎寻常地特别,至少,她之后就要上另一个更大的县城读中学了。 她还是不能晒太阳,这怪病就像没个头一样,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什么不健康的地方,相反,能跑能跳,连上房揭瓦都不在话下。她逐渐褪去了童年时一直伴随着她的婴儿肥,开始像个少女了——也开始逐渐想一些更多、更远的事情了。 和往后不一样的是,在尚且处于童年和青春期交接的年代,村落依旧是村落,循着平淡的躬耕生活,猎人喝酒唱歌,农民收谷打场。村里拉了电灯,有了电影,但一切似乎又没什么太大的改变。黯淡的云彩,晚间啾鸣的鸟雀,还有那据说更古未变的、明亮而巨大的圆月,在城市的霓虹灯光尚未喧宾夺主的山中,不论何时抬头,都是满天繁星,银河在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静静流淌。 她走在微凉的夜色下,走在田埂里,走在辽阔的麦浪中,一条黑犬啪塔啪塔地跟在她身旁,跟着她走向月亮。这是个多么宁静的夜,就像她记忆中那个有着发光的向日葵秸秆的夜晚,朦胧的景色被雾气所搅动,只愿黎明不要破晓……只因她还想做一做那样的美梦…… 第236章 正式上了中学后,夔娥这才算是和千千万万中国学子有了能够感同身受的青春——念不完的书,考不完的试,还有破事一堆的学校。她换上了土得出奇的运动校服,为了方便扎起了马尾。她交到了新的朋友,但也迎来了新的麻烦。 ——她是唯一那个不用上体育课,也不用跑操的人,她偏南方的长相和白皙的皮肤,这些很容易能让她被打上“病弱”、“不合群”的标签,即使她本人性格和路边随便抓的东北小孩一个样。 在一头雾水地被人传了闲话后,她十分生气地找上门,还没等她讨要出什么说法呢,对面就已经被吓得惊慌失措了——因为她不小心出手锤烂了对方的课桌。 “小葵。”她的好友听闻后,大惊失色:“你去少林寺出过家吗?还是你练过?” “没有那回事啊!”被叫了家长的夔娥憋屈地——她还得克制自己别把自己的桌子给锤烂,于是只能缩成一团:“手滑啦!不小心锤烂桌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根本不正常好吧?!”朋友大声反驳。 ……好吧,这是不正常。夔娥自己也有感觉——特别是在别人都去上体育课,自己只能坐在教室里默默睡觉的时候,她总在想,她似乎……确实有点不对劲。 日渐增长的食量且不提——毕竟隔壁两个班还有比她饭量还夸张的。她的内心总是在叫嚣着……砸烂什么。 砸烂什么,什么都好,桌子,凳子,黑板,毁灭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让她宣泄这种无人可讲的、尖锐的—— 直到她真的再次失手拧爆了水龙头,溅出来的水淋了她一身,也浇灭了她原本阴暗的想法。 不明真相的路人还以为是洗手间的水管炸了,而她就是那个事发时处在正中心的倒霉蛋,于是老师打电话让她爸来接人,让她回去换一身衣服,不然等会冻感冒了。 “都让你收收你那手劲儿了。”知道内情的夔父随口吐槽道:“哎,没人知道是你干的吧?那就好,嗨,就当是学校水管炸了。” “……”她一反常态地沉默着,发尾滴着水珠。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以为也许是青春期——特别是和朋友交流过后,发现他们每个人都差不多,希望不要有那么多考试,希望不要有那么多麻烦,希望不要有那么多……不如意。 “考得差就是不如意。”这是班长的话,班长是个带着眼镜的男生,他父母都是老师,这就导致了天塌下来他也不能考砸。 “被人欺负就是不如意。”这是她同桌的话,同桌是个有点胖的女孩,她会受一些人的欺负,但自从和夔娥做同桌后,听过她锤烂课桌功绩的人几乎都躲着她走,这就给了同桌很大的喘息机会,所以她天天给夔娥上课吃零食这件事打掩护甚至背锅,还会专门给她带新零食。 “……回家就是不如意。”这是学习委员的话,她父亲好酒,家暴,只有小部分人知道,她走得最晚,来得最早。 “上学就是不如意,你是不知道,老刘天天找事儿,就为我爸没给他送礼,呸,他算老几。”这是隔壁一个性格略有些桀骜的男孩的话,他其实人还不错,只是喜欢和老师对着干。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在她升入高中后会只增不减,当然,多少人都还不知道能不能升入高中呢!比起上学,似乎所有学生——都更爱藏身于街头巷尾,藏在热气腾腾的早市里,藏在吆喝声中,藏在那些平凡、鲜活,满是市井味道的地方,反正哪里都好过学校——纵使最终,它也会化为回忆,但并不是现在。 她还是那身一年四季常在,且越穿越宽松的校服,忍受着另一种青春期的不堪——人家在烦恼脸上长痘的时候,你在烦恼怎么样才能克制……暴力冲动,这未免过于不正常了。何况她确实有那个能力去……夔娥捻了捻路边的草,然后把草从中间撕成两半,耳机里放着歌,试图把想法统统清空。 她发现,她开始有些讨厌灰暗的天空了——但一个客观事实是,她也没办法站到晴天下去。 好在——这并不是一个走入歧途的故事。在某次回家一趟后,她爹,夔泽清,摆出了一张属于大洋彼岸美国的……那什么,所谓超级英雄的杂志照片。 “这个这个。”夔泽清和周柏露坐在她面前,指着那张照片说:“你认识吧?超人。” “我认识?”夔娥迷惑道:“……这不就是那个,美国那个所谓的外星人吗?” 关于超人到底是外星人还是美国制造出来的噱头,一直都有争论——说到底为什么外星人还能一副人样还刚好长在人类的审美点上?假的吧!这是大部分人的看法。 “是的,他是外星人。” ……他是外星人和我什么关系? “既然你接受世界上有外星人这回事。”夔父叹了口气:“……我想着,你这么大了,也该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我也是外星人?” “对。” “……” 夔娥看了看外头,不错,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她仔细思考了一件事,得出来一个结论: “……您吃错药了?”她摸了摸爸爸的额头:“没发烧啊!妈,我们现在送爸去医院吗?” “……不是!” 最后,在一阵解释下,夔娥接受了自己大概可能不是人类这个事实——话说她不是她爹妈亲生的这件事都要推后了啊!至少她爹妈根本没她这种程度的怪力! 第237章 她呆着吃完了饭,又呆着睡了一觉,然后第二天,她看着手中书包,扭头问她爸:“所以我是外星人这件事对我到底有什么好处吗?”——而且还让她治病的愿望落空了!原来这根本不是紫外线过敏,这是种族的设定问题啊! “……解释了为什么你从小吃饭都是五碗打底?还有你力气大得能打哭一个成年人?还有你怕太阳这件事。” “不对啊这些我都习惯了啊!我不需要去征服星辰大海什么吗?我这不是还得去上学吗!” “但你不上学,”夔爸认真地说:“你就只能拿个初中毕业证了啊!” ……好吧。她想了想,打了个寒颤,拎着书包继续读书去了。 她暂时还不知道的是——至少超人都是上完了大学的! 在那一年,她得到了一把作为生日礼物的黑伞,并且稍微理解了一点自己为什么那么暴躁——但暂时没有什么解决方法,她既没有变得更聪明,也还是得压抑地生活着,好在她的父母一如既往地爱着她——直到她升入高中,一切本该没有什么变化—— 一切本该如此,直到有谁来将这份压抑打破。 第115章 就好像从未驻足过一样,他重新踏上旅途,又或者其实他并没有真正停留过,当漂泊成为不得已的常态时,就连背井离乡之人都能轻蔑而怜悯地从其身上获取点微不足道的虚荣心。在遥远未来的父辈的注视下,阿祖罗游荡在欧洲各地,在巴黎参观藏骨堂,于奥利地结识自称哈布斯堡后裔的骗子,没几天又跑到布拉格咖啡馆里打盹,听颓废的人们高谈阔论那些不值一听的政事。 他的行程里既不包括不列颠,也似乎不准备再到伊比利亚半岛上去,而是顺着斯洛伐克一路南下,到达了伊斯坦布尔。他走在沧桑的石墙下,挨着娑婆的树影,他步伐轻盈得像这座城市中随处可见的猫,夕阳让远处的水波呈现出了一抹奇妙的金棕色,他神色恹恹,一只有着同样蓝瞳的黑猫坐在墙头,好奇而又漫不经心地望着他。 他买了去希腊的票,但转头就坐上了去埃及的飞机。这样任性的、漫无目的的行程实在是给那些走出意大利后就多少有些无力的黑手党增加了太多麻烦——他不是在东欧打转,就是去规矩繁多的宗教国家看遗迹,最后更是不知怎么的,居然在埃及搭上了一艘货船,愣是走海路跑到了亚洲去。等那些黑手党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大海上飘了快好几个月了——毕竟,阿德里安的货船还要途径其他地区,等他正式在亚洲下船时,夏季已经过去了。 这还是他头一次到东方来,东方,东方,被诸多书籍、伟人和故事谈论的地方,而整个东方最具代表性的,无非也就是曾经以丝绸、瓷器闻名的国度。彼时的他其实和绝大部分欧洲人一样,谈论起中国,头一个记起的便是成吉思汗和忽必烈。传说中,这两位皇帝拥有世上最奢华的宫殿,里面藏有数以万计的珠宝、字画和奇珍异兽;他还拥有万顷碧湖,绿柳红墙,每日泛舟湖上,岸边会有冠绝天下的美人为他献出歌喉。 ……他或许并不想看可汗的宫殿——更何况,并没有人知道元大都的遗址究竟在哪,就像无人知晓成吉思汗的坟墓在哪一样。传说中,他曾以万匹战马夯实墓土,又当着母骆驼的面杀死小骆驼,次年春天,万物生长之时,牵着母骆驼来到茫茫草原,它在哪处哀嚎,便在哪处祭奠。 他也不想看所谓的东方佳人,他还在伊斯坦布尔的时候,那些手抄本上的细密画中描绘的绝色佳人大部分都有张中国面孔,这是某种约定成俗,美人的脸应该带着东方特征——带着那些古代画家想象中的东方特征,丹凤眼,柳叶眉,淡雅的面庞。 他只是怀抱着疲惫——冷眼旁观着属于他人的美好世界,仅仅是阿德里安的船把他带到了亚洲。他像一片随波逐流的碎叶,飘到了那倒映着千年兴衰的古老湖泊中。 关于中国,他知道的比别人多一些,这还是仰仗了那些陪伴着他每个不眠之夜的书籍,但细究下来,也不算太了解。他去看了那颗据说由唐太宗手植的银杏树,绚烂的、浩瀚的金色自成了一片叶海,他像一只幼鹿那样仰起头,也像所有生灵那样被渊薮在叶冠的时间之鱼所淹没;他从古刹的小道走过,蕨类植物目送着他沉沉的步子,直至他的背影被山岚揽走。 古旧、木质的东方情调;细雨朦胧,顾自用忧愁的二胡琴遮掩了属于此地的、若隐若现的壮阔过往。在偏僻的山谷中,他听到了火光中的挽歌,香坛氤氲,歌声慷慨旷达,可惜他一句都听不懂,只凭本能感受到了比夜还寒冷的苍凉。 然而,他依旧在路上,风尘仆仆,夹带着一身散不掉的寒意。他从南方一路北上,只因在某天他蓦地想到,去看看雪原吧,他还没怎么看过雪原。 尽管他栖息在这句肉身中的灵魂已经足够寒冷,似乎也不会再糟糕下去了。 …… …… 人能决定的事物很多,但通常都是到了那个时候,才恍然大悟、火急火燎,仓促又狼狈地接过命运抛过来的球。至少对于夔娥来讲,这件事不奇异,也不浪漫,还充斥着她年少无知时横冲直撞的鲁莽风格。她惯例扎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啃着煎饼果子,手里还提着一袋红薯,风中还残留着两句对学校的咒骂。这是个难得的周末,尽管到了晚上,她就得滚回学校上自习了,但起码这周没什么作业,就是在这个时候,匆匆的路人都忙着埋头赶路的周末下午,她看到了一个和她年龄相仿,但穿得相对单薄的少年。他趴在桥边,无所事事,说实在的,这种人她见得太多了。 第238章 她本来都已经收回了目光,却又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他一眼,她的视力相当好——尤其是在一些需要细微观察的方面。她注意到那个只穿了一件卫衣的,看起来是个外国人的少年似乎……有点冷的样子。 和绝大部分中国人一样,她根本分不清楚白种人的类别。什么斯拉夫人日耳曼人拉丁人阿拉伯人,在她眼里统统都被归类为了“老外”,高鼻深目,五官立体。而众所周知,在这个地方最常出没的外国人只有一种—— “tывыглrдnшьxoлoдhыm.”(你看上去很冷) 她认真地说,一边还暗自腹诽,这毛子怎么回事,理论上俄罗斯和东北一个冷法,难道他是那种觉得越往南边就越暖和的人吗? 对方被她那么一搭话,这才从兀自沉思的状态回过神。 等他扭过头,夔娥才注意到,那位半张脸遮在高领卫衣里的少年实际上是个非常好看的人——好看到她这种白人脸盲症都忍不住呆滞了一下。在她结结巴巴地用和她那去苏联留过学的二大爷学的塑料俄语告知他可以去商店里坐一会儿,有暖气的时候,那原本看起来不太好接近的少年挑了挑眉,用声调稍微走样的中文说:“不用了,我不冷。” ……不冷你个大头鬼啊,你手都冻红了,你当我瞎啊! 她心想,虽然这想法多少有点没礼貌——好吧,是她多管闲事了! 那少年微微拢了拢领口,又慢悠悠地飘过了一句“谢谢”。 夔娥忍了一下,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不行你就上店里坐会儿吧,人家又不会收你钱。”说完,她想了想,干脆把还有点烫手的红薯塞给了对方。 “没毒,能吃。”——天晓得当时她是怎么嘴瓢出这句惊天之语的,反正等夔娥回过神时,已经顺利跑路三条街的她头一次产生了想打死自己的冲动。 真不错,赶紧把这事给忘了吧夔小娥!因为就算你是外星人也不代表你可以真的有办法从地球跑路去其他星球生活的! 她把这件能排上她人生尴尬榜前三的事团吧团吧丢到了脑后。事实上,这点事确实不值得挂心——在小测验面前,什么好事坏事都容易被那些根本不会的题目给击飞。 真是印证了那句生活会欺骗你,就算你啥也没干也会被开除人籍,但数学不会,因为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她忧愁地咬着笔头,心想,我到底为什么要选理科,真是造孽。 …… …… “我觉得——” “不,你不觉得。” 克拉克头一次如此强硬地截断了布鲁斯的话头。他无视了布鲁斯奇怪的眼神,并大肆夸奖夔娥是一个多么乐于助人的小姑娘。 是的,他是不会给对方机会说出“这姑娘和你很像”这种看似感叹实则根本是在委婉地损他的话的——这未必是布鲁斯对夔娥的做法有意见,但这时候的他脑子里大概得闪过那么一百件克拉克曾经干过的蠢事,因为现在戴安娜不在场,所以没有人帮克拉克挽尊——没有人,只能靠他自己。 他们坐在一处民房的屋顶,吹着猎猎北风,看着这一场场过往。 他们很少交流,就像在遵守类似于“电影院中不能讲话”这类规矩一样。其实没人拦着他们,布鲁斯的表情比布莱雷利的还冷,以至于有时候,恍惚间,克拉克仿佛能想象到布鲁斯自己游历的那些年——就像布鲁斯也会觉得夔娥很像他一样。 尽管换做是他们——换做是他们又如何呢?克拉克也会像夔娥那样勇敢地上前询问,而布鲁斯也会像布莱雷利那样拒绝——没准,他还会拒绝得更绝情一些。 ……不过,这终归是不同的,地点不同,起因不同,心境不同,这些不同所造就的结果自然也就不同。 我们。克拉克默念。父辈。他抬头看向天空。后裔。布鲁斯在他身边站起身,场景又变化了。 没有一场相遇是必然的,也没有一场错过会是命中注定。历史在冥冥之中回环反复,可偶尔,克拉克确定,他也不是很期待这样的剧目。 最终,他悠悠撂下一句叹息,继续同朋友一起,放任自己陷入了那无休止的沉默中去了。 第116章 能对生活细刺一笑了之的往往不包括那些青春年少——不论是心态还是生理的年轻人,他们结伴、吵吵闹闹,像一块块有着粗糙棱角的石头,谁晓得哪天就不慎相互碰撞——且这些年轻气盛的灵魂尚且无法自如地利用那被他们不屑一顾的、成人才能圆滑使用的心照不宣来将灾难熄灭在一个对视中,他们是放任怒气和误会滋生,酿起一次又一次的冲突和歇斯底里。在这个月第三次被莫名其妙的人找上门的时候,夔娥想,她快能拿无语当盐巴拌面吃了! 主要是她当时确实还捧着一碗面。在昏昏欲睡的,没什么人的午后,老板有事先回去了,就拜托她这位吃到最后的客人关门。木桌上蝇虫已经不如盛夏那样恼人,只剩下寥寥几只停在桌角;她面前累了好几个大号的碗,被码得整整齐齐的小丘被人猛地一挥,噼里啪啦,全部砸到了地上,刺耳又不堪。 “你就是一中五班的那个女的?吃那么多,像头猪。” 夔娥还在趁机喝完最后一口汤后,才慢慢放下碗,打量起放出污言秽语的——她在看清对面来人的一瞬,立马就从自己不太丰富的词库中找了个较为精准的形容词—— 第239章 ……这哪来的太妹?好像也不是她们学校的吧? 在她遭遇过的诸多找茬事件中,这位的下马威确实很足:为首的姑娘生得还算漂亮,就是常年带着盛气凌人的气质和不屑一顾的讥讽表情,这让她原本还可以的五官显出了一种小家子气的刻薄;她身后跟了几个年纪比较大的男生,其中一个腰上系着校服——好,破案了,十二中的。出了名的混子中学。 有时候,夔娥自己也会反思一下,到底是她的问题还是别人的问题。在升入高中后,已经无奈被开除人籍的她听从了老爹的意见,选择了低调——她戴上了平光眼镜,收起能随便砸烂别人桌子的力气,甚至还特意减少了饭量,谁让她考上的学校是一所离家更远的、还需要住校的高中。本着不是很想被人发现自己不是人事实的这个念头,她真的误以为自己至少能度过一段相对平静且忙碌的高中生涯。 也许是她这个人本来的运气也不算好,在事与愿违再次成为她人生中的拦路虎时,她发现自己也没有多恼怒或者多不甘。在一群人不得已挤在一个狭窄的空间中生活时,距离不一定造就亲密——也可能造就怨恨。她为人热切,还带着那么几分承自父母的赤忱和天真,给人打抱不平的事她干过,举手之劳她也觉得没什么,最重要的是—— “就是你这么个小贱人抢了我闺蜜的男朋友?” 夔娥还特意思考了一下这句话中的代词分别是谁和谁。 “你是说我室友?孙莉?”她终于捋清人物关系后,解释道:“她是交了个男朋友……不过我和他没什么交集。” 大概又是造谣,她想。这种事其实也算见得多了,这些人找茬的和抱团的方式五花八门。而最开始,其实不过是她随手帮了个一直被欺负的同学——她从初中就开始这么干了,不过初中的她小有名气,到高中后她特意收敛了一些,结果就导致这些人和苍蝇一样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至于为什么是她嘛…… ……就算穿着最土气的校服,带着最笨重的眼镜框,成天让自己缩在一旁,力求毫无存在感,她白皙的皮肤和根本不长痘的、秀气美丽的脸也实在难以让人忽略。渐渐的,有人说她是为了让自己不晒黑,才造假病历说自己紫外线过敏,到后来,也有人认为她就是个爱多管闲事、爱出风头的人。 等她回过神来时,那些人们对异类天然的欺凌心态、对求而不得美丽的妒忌以及对从不肯同流而污之人的憎恨就这样如铺天盖地的黑犬那样冲她嘶咬了过来,来势汹汹。 好麻烦。 她蹙了下眉,正想现在怎么办才好——她眼尖地发现有人带了刀,这可不兴带啊!她要是不小心把对方刀撅了那过会儿警察来了要怎么解释?那不能联想到我其实不是人吧? 就在对方见她无视了每一句辱骂,也不准备认错后,那女生冷笑着正准备给她点颜色看看—— 有一颗石头猛地砸中了她的头。 “谁!是谁!”她尖叫到,所有人随着她的叫声转过头—— 好机会!夔娥抓起书包,直接跳窗跑了。虽然这群人应该不会帮忙收碗,总之到时候再给他道个歉吧!她刚翻滚落地,就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腕—— 吓得她差点没一拳打过去,当她回头时,戴着帽兜的少年似乎微笑了一下——他笑起来实在是太好看了,于是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跑了起来。他们踩断了枯枝,踩上湿滑的地面,跑过拉满电线的狭窄巷子,跑过成排的榛树,跑过阴沉天空下的街道,路边,理发店的三色灯柱还在缓缓旋转。目送他们的离去——就好像他们会一直跑下去,一直跑到地平线的尽头,跑到潮水涨落的地方,只来得及留给旧世界两个远行的背影。 他的脚步先慢了下来,从奔跑变成了小跑,再停住。她怔怔地望着他,打卷的头发被风吹得相当凌乱,对方也是,帽兜落了下去,发丝贴着脸颊,又被冷风剥开。 少年放开了她的手,双手插在兜里,懒洋洋地说:“——好啦,这样就算扯平了。” 他本来想走,却被夔娥下意识地重新拽住——这姑娘力气也太大了!差点没被拉个踉跄的他转过头,撞进了一块明朗清澈的琥珀里。 “……你的手还是冷的。”她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不多穿一点呢?这儿多冷啊。” “……与其关心我,不如先在乎你自己吧。”他说——随即他就沉默了,也许他不该说这个,他只是…… ——就像夔娥觉得他莫名其妙一样,阿祖罗同样觉得夔娥莫名其妙。 这实在不是个好季节,寒冷攻城略地,为即将到来的大雪造势。即使遇上这么一遭事,彼时的他们也并没有展现出多少比如对于对方的喜爱之情之类的东西。夔娥非要请他吃个饭,然后仗着自己力气大,硬生生把他拽进了一家小饭馆,但自己却付了钱就跑了——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快迟到了,她下午还上课的! 她在学校一呆就是一星期。她懒得找孙莉的麻烦,只是申请和老师换了个宿舍,加上这周又有月考。 等她拿着她那张不上不下的成绩单,跟随着人流走出校门时,她根本没想到有人会能专门堵在门口等她——不是那帮混子,而是她一直不知道对方姓名的蓝眼少年。 “……这个。” 他冷着脸,也不知道他一个外国人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也许是看校服——以及如何从那么几百个人里精准地逮到她。对他根本算不了解的夔娥收到了她那天付的饭钱。 第240章 “你这是做什么?”夔娥说:“请你吃的啊?” “你请我吃饭做什么?”少年生硬地说:“我都说扯平了。” “什么扯平?” “……红薯。”他似乎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红薯……哦哦,不对啊,不就是个红薯?”考试考得脑子打结的她更迷惑了:“有什么必要吗?那红薯五块钱都不值诶!” “不是钱的问题!” “是啊,不是钱的问题,你也不用把钱还给我啊?我想请你吃饭是我的事情,你不用回什么的。” ……他确定了,这姑娘脑子绝对不好使。阿祖罗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初来乍到,并不清楚这在此地是很平常的事情。 ……好像说错话了。夔娥反应了一会儿,她掏了掏包,摸出一盒巧克力,递了过去:“呃,那什么,你吃吗?” 阿祖罗垂下眼睛,他们僵持了好久,最终他败下阵来,从盒子里挑了一块巧克力。 “我们只是……素昧相识的人。”阿祖罗意味不明地说到。夔娥还在折她那张成绩单:“……这又有什么关系。” 是啊,有什么关系呢?她想,她想帮就帮了,就像她随手扶起那个被人泼了一身面汤的女孩那样,即使也没有人会感谢她。 他不知在想什么,没什么话可聊的两人无所事事地分享完了那盒巧克力。在他准备走的时候,东方少女问:“哎,你叫什么名字?” “……”他抿了抿嘴唇:“b……” “什么?”她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我叫夔娥,可能你不方便读。叫小葵也可以。” “……布莱雷利。”他吐出一个单词。 “布莱……什么?”她其实没听懂,只稍微抓住了其中几个音节:“我不太会记外文名……我可以叫你阿莱吗?” “随便。” 他说。随便吧。他淡漠地想,反正只是个名字……反正此行过后,他们大概率也不会再有交集——也不该再有交集。 第117章 在生活的概念与无望拼接在一起,任何细微的变动都可以被人为地视作通往另一个境地的征兆。即使夔娥不是那种认为世界上只剩下悲伤的人,尽管她是那个现实意义上从来都是活在灿烂阳光之外的角色,可离不好也不坏所构筑的无涯学海还有一年零上几个月——离那个所有人梦中的夏日还有那么长,她盯着教室里那块落进角落的阳光时,突然也就不那么纠结了——也就是说,她也从不后悔那天拽住布莱雷利的衣袖。 在那之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就此熟络起来,顶多只能算认识——顺便知道了他不是俄罗斯人,但他也没说过自己来自何处。在夔娥的人生中,她有些不对付的人,但也因仗义而结识了一些能谈天说地的朋友,遗憾的是,这类友谊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等他们脱下这身宽松的运动服后,绝大部分欢笑多半就会戛然而止——从小到大似乎都是如此,所以她也就和以往那样,把这桩虚无缥缈的结识放到了一旁。 有多飘渺呢?一顿拉扯不清的饭钱,一个她根本不用,仅仅只是用来注册网站的邮箱,和一起奔跑过的一段街区。不轻不重,大概刚好卡在有些可惜,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范围内。 她咬着中性笔的笔头,闻着试卷散发着油墨味儿。针管里的墨水成为了另一种意义的沙漏,从笔尖渗出,只有在书写时,秋风才会停滞,思考才会开始。 在短暂的停留后,布莱雷利很快离开了这座县城,他似乎是在旅行,没什么计划也没什么目的。夔娥随口给他提了几个她从长辈口中听过,但没去过的地方,夔娥都没指望过他真的听进去。 在某次忘记了某条密码,不得不登邮箱找回时,发现了几条地址完全不同的邮件——外国人就是很喜欢用邮件。里面没有任何内容,只有拍得像明信片一样的风景照。 她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情发的这些照片,那些不过是这块土地上再常见不过的树木、湖泊和天空,红松,黑桦树,白桦树和云杉,延绵在蒙东的大兴安岭保持着它一贯神秘的寂静,落满大雪的银林外,深蓝的湖已然变为了一块明镜,还有那波澜壮阔的灰蓝色雾海…… 都是她无意间提到过的地方。 她握着手机,发了好久的呆,又像在卷子上写她那永远憋不出词的李华来信一样,删删减减,也没能发出去什么得体的邮件。 他们的联系断断续续,在老师出去开会的自习课上,她偷偷打开手机,编辑两条短信发过去,都是些没有营养的日常,对方几乎不回信,可偏偏在她觉得差不多也就这样的时候,神出鬼没的少年又会出现在她放学的路上。 …… …… 布莱雷利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干,也许是太无聊,又也许他还没自大到认为他能永远游走在偏执而孤僻的道路上,不被暗巷俯身投射下的影子给彻底吞没。 只有旁观者才会以过来人的身份有所猜测——人不可避免地面对孤独,而在孑然一身的风雪中,在万籁俱寂的林原里,孤独如死亡般笼罩着目所能及的一切,在许多传说中,人一旦踏入山林,就会化为四足的野兽,往深处而去,不再返回人世。 ……他也曾遇上过这种时刻,他也曾迷失在旷地与山谷中,倒在地上,看着那火球从东到西,直至彻底隐入地平线,他也随着白昼的消散,就这样死过了一回。 第241章 那时的布鲁斯还年轻,年轻得就像彼时的布莱雷利。 他们都不甘就这样被昏暗和孤寂所捕获,于是下意识地寻找起了人会走的道路。 …… …… 她买了两杯奶茶,然后领着明显不太喜欢人群的布莱雷利到了另一家店里。他苍白的脸色在进屋后好上了很多,并且直截了当地开口抱怨这地方太冷了。 是啊,冷你还不多穿一点。夔娥说,她咬着吸管,注意到布莱雷利的目光放得有些虚,她歪过头去,原来他是在望对面的水果铺子。 尚且没搞懂中国人为什么一定要抢着把钱付了的布莱雷利给她带了旅行中买到的红玛瑙,他双手拢着热腾腾的杯壁,用还是不太熟练的汉语和她聊天。他到现在也还是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会回来找她——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中国姑娘在人际交往这方面……过于热情了,还有些好管闲事的性格,也难怪她会招惹些人。 这样的人身边最不缺的就是麻烦,他们看上去鲁莽,天真,横冲直撞,简直没有半点精明可言。 ……让人心烦意乱。 他在心底嗤笑一声,表面上还是那样散漫,仿佛他并不是真正坐在这里,仿佛他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去。 “你需要什么吗?” 她突然站起来,越过木桌,这明显有点超出布莱雷利的界限了——他的椅子向后挪动的几寸,他与少女四目相对,用不胆怯也不在乎的语气回应道:“没什么需要的。” “啊……”夔娥苦恼地卷了一下发尾:“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只要我能帮——” “不用。”他很快地打断她的话:“没什么,谢谢你的好意。” 他在说“谢谢”的时候,似乎只是把这个词当做一个用于拒绝的万金油。 夔娥愣了一下,他这时候已经若无其事地把话题揭了过去。事实上,只要他愿意,他完全是可以好好说话的。不过他们愣是把聊天变成了一种找话题活动,直到一方需要离开——通常,需要先走的人是夔娥。她通常周末才能出来,而且需要在学校门禁前赶回去。 他就这样坐在暖气充足的店里,看着她离开,并且试图让自己忘掉她口中的“下次见”。 奇怪的是,他们老是有些“下次见”的理由,就像被命运编织到一起的两条线。即使布莱雷利实在是太有距离感了——他的每一次拒绝都相当隐晦,但谁让夔娥本人在人际上实在神经大条,她一向搞不懂周边那些八卦和暗流涌动,谁和谁之间有龌鹾,谁喜欢上了谁……云云。 夔娥挽着袖子,轻轻松松地举起一桶水,走在室内走廊里,眼底一片澄澈。在不需要装给谁看的时候,少女瘦削的背影是笔直的,步子大方明快。 她突然顿了顿脚步,在怀疑地目光扫过去前,窗外积雪的树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真敏锐。从树上跳下来的布莱雷利想,他退后两步,让自己完全融入建筑物的影子里。颇有前苏联现实主义风格的教学楼搭配着冬季不算明朗的天空,隐隐勾勒出了某个故去已久的故事原型。 他总是想着“该走了”,却一直做着“再等等”。这算是一种自娱自乐的、聊胜于无的慰藉,他一直这么觉得。然后他就这样呆了一周又一周——就像先前所说的那样,他们老是有下次见的理由,可真的到了下次见的时候,又充满了拘谨,东拉西扯,甚至到了后来,还增加了点琐碎的矛盾。他们实在是太不了解对方了,他们明明就坐在同一张桌上,天差地别的人生经历和东西方完全迥异的思想让他们在能够顺畅聊天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吵个没完。 就像布莱雷利没想明白夔娥为什么要藏拙,夔娥也实在不懂布莱雷利为什么不能有啥说啥。就前者而言,夔娥扯了比如中国学生不能早恋这个由头,这话她自己都不太信,所以布莱雷利从她开口的那一刻起就根本不认为她在说真话;至于后者,他连理由都不给,他身上活像藏了一千件说了就会死的秘密一样,这也不说那也不说,经常惹得夔娥很是火大。 …… …… 这是让人深感无力的故事,谁让他们各自怀揣秘密,还在最激烈、也最爱假装不在乎的年纪碰上。克拉克猛地拍向自己的额头,恨不得自己冲进故事里当和事佬。 放到正义联盟,他这样的行为也许会收获一半的赞同和一半的质疑:首先,这种极限拉扯谁看了都心梗;其次,你,克拉克·肯特,超人,氪星之子,自己都经常和蝙蝠侠就一些分歧例行互殴—— 在看到夔娥第不知道多少次大声反驳还得控制自己不要砸桌子后,深刻共情小姑娘的克拉克真的很想对她说,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问题,谁让他们父子就这样德行! “我感觉你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情。”布鲁斯冷冷开口,用和布莱雷利差不多的口吻。 “你的错觉。”克拉克说:“没有那回事。” ……那就是有了。布鲁斯哼了一声,他们跟在主角们身后,像一对更年长、也更温和的影子,那些横贯在他们中间的棱刺已经被相处数年的时光消磨。 他们磕磕绊绊又各有想法地相处着。他们互相生气的频率几乎五五开,区别在于布莱雷利永远会撑着头笑,而夔娥有什么气当场就生了——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说着下次见,布莱雷利永远站在原地,看着她坐上公交车。她会给他带外婆寄来的桂花冬酿,也听他说自己消失的时候又去了些什么没有信号的地方,他总是能回来,在万物沉眠的隆冬,他等在油烟浓浓的烧烤店里,等着匆匆翻墙跑出来的夔娥。 第242章 “啊啊啊你怎么突然今天过来!”她慌里慌张——他发邮件的时候才下午四点!而住校生需要上自习到十点! 等好不容易下了自习,她还以为他早就走了——没想到他居然愣生生地等了六个小时。 “……你是参加了什么活动?”少年打量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晚?” 他只见过她周末放学的时间,并不清楚她平时的学业作息。 “我才下课。” “……下课?”他诧异道:“什么课需要上到十点?……不对,你一天学多久?” “真是不好意思啊!”她说:“我们中国学生是这样的……大概十四个小时?” “十四小时?!”他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句,然后骂了句什么总之听上去不像英语的脏话。 哼哼,震撼了吧老外。她心酸地想,可恶,我也不想学到这个时候的啊! 她正想问他有什么事,没想到布莱雷利沉吟了半天,然后递给了她一个包裹。 “上次你给的橙子。”他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水。“回礼。” 因为夔娥是偷跑出来的,所以她接过东西就回去了。回宿舍后,她才发现,那是一件旗袍,绸缎的面料,并不花哨,裙角绣着暗纹。 说起来,他们上次吵架是为什么来着?她坐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回想着。 好像还是关于她为什么总是灰头土脸这件事——这还真是有原因的,再说,一件校服走天下嘛! 即使她并非母亲的亲生子,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长相更柔和、精致,骨架也不宽,这也是为什么包括她自己在内,从未有人怀疑过她不是母亲亲生的——如不然,又怎么解释,她是怎么生得这一副江南美人的灵动皮相呢? 上次吵架到最后,话题也偏到不知哪去了,她气鼓鼓地边让他滚蛋,边从包里拎出一大袋血橙给他,这让布莱雷利满头雾水。 “你不是生气了吗?” “我是生气了。”她说:“但这是两码事,拿着!” “……为什么?”布莱雷利抬起头,轻轻说。 “啊啊啊没有为什么!总之你闭嘴!”夔娥一拍桌子,还偷偷看了一眼——不错,桌子没事!她现在越来越会控制力道了!“你不是想吃橙子吗?” “——我什么时候……”他霍然站了起来。 “都让你闭嘴啦!我不想和你吵了!”夔娥把橙子一股脑地塞进比她高一头的少年怀里:“上次你不是看橙子看了好久?我不管你想不想吃,我都给你弄来了,好不容易托朋友从江西带来的,这是全中国最好吃的血橙!” 冷风呼啸,街边有人放起了一首老歌。 他们面面相觑,布莱雷利抱着橙子,手指不住地收拢:“……是吗。” 不能再熟悉的橙香,以及她对这类橙子的描述……他没记错的话,血橙…… 仅仅是他多看了一眼水果铺外的橙子?布莱雷利想,啊,你又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即使我其实一直在……推开你? 但他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句话:“……你知道吗。”他循着记忆,从前有人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意大利最好的血橙生长在埃特纳火山脚下。” “……诶?”夔娥眨眨眼。 “只是我没吃过。”他缓缓地说。然后突然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去过……但是也没来得及……哈哈哈哈哈。” 滚落的三个橙子,一个给了宪兵,一个放到了窗台上,腐烂在了西西里的阳光中,另一个在枪战中被他丢出去诱敌,被子弹打烂了。 她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还在生气——她不清楚他为什么笑,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似痛快,眼里却全是那种认为人世空荡乏味之人才具备的万念俱灰。 就像他们初见的那一天,她本能地认为,那是个很远很远的人……遥远又悲伤,以至于她一直以为,她如果不去拉住他的话,他很快就会像晨雾那样……落入水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第118章 在疲惫而明亮的太阳开始让橙色的光海在大地上泛滥、陈铺,那么距离春鸟呼哨的日子也就不远了。高纬度地区的漫长黑夜有了缩短的架势,站在校园角落的几个学生人手捧着一本顾城诗选,齐声念诵到:在阔野上,在霜气中……我只找到,一滩败草,一袖寒风。(注) 蓝色的气球飞向天空,有人踩在课桌上,信手涂着板报,潦草的山与水,上面画的是他们谁也没见过的南方;有人忙碌地搬着桌椅,拖家带口,从这栋楼走向那栋楼。 平凡的,懵懂的学生时代,你找不到比这更枯乏,也更满怀希望的日子了。她抱着一盆花,看向窗外的蓝天、校园景色以及更远处的城市,发了一会儿呆,同学拍了拍她的肩:“小葵,走啦。” “……好累哦。”夔娥说,不过她不是指搬花盆累。 “没办法啊,我们高三八成还得搬一次。”同学走在她边上,手里是好几把扫帚:“赶紧考完吧!考完我要好好睡一觉,谁也别拦我……” 她们在窗框间行走,下楼再上楼,熟悉到让人生厌的学校,把所有空格都集满的课表,狭窄的县城,雨天积在脚边的浑浊污水。 这些无一不是平凡之人才会面对的疲惫,她一下子觉得这样也不错,更多时候则在想,我要何时才能有自由呢? 第243章 她在这种时候,就会格外地想念布莱雷利……想念他如信鸟,衔来她可能终其一生都接触不到的事物,那时候的她尚且不敢去想未来的事情,什么都在为考试而让步。 要她真的是一介普通人,兴许会更轻松一些吧—— 她转过头,专心抱着花盆,在那些科学家、名人和伟人的注视下,走上阶梯。 冬去春来了。 “——我得走了。” 布莱雷利说。 …… …… 尽管知道这一天迟早到来,布莱雷利曾经想过,他会遗憾吗?他会失落吗?但离别尚未真正到来前,这不过是一种预设,从他开始清扫障碍的那一刻起,道路就注定铺往那个终点。 他湛蓝的目光如广阔的天空,风轻云淡,像一阵抓不住的气流。 姑且也算被埃科修斯带过的阿祖罗当然不会猜不出对方在打些什么主意,可他实在是太疲倦了,过去如影随形,似乎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从欧洲辗转到亚洲,被仇恨和血沫子聚起来的鲨鱼们居然还挺有耐心的,他只不过是多留了……一段时间。好吧,他承认,他这次停留得实在是……太长了。 长到他一次次地推迟行程,长得猎犬已经闻讯而来,只因他身上有着同样的罪恶气息。 于是他说,我要走了。 我走后,不会再回来这里了,你—— 下一刻,他就被人拽着领子,惯进了雪里。 新下的雪柔软,洁白,远没有陈雪那样坚硬,他半点都没反抗,只是在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她浅色眼眸里泛起的涟漪。 他不想施舍什么,她也不由他来施舍什么。他淡然地想着。 ……他得回西西里了,如不然……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有多混蛋。夔娥说,她手里还紧紧捏着他的衣领。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拿你当朋友,你呢?我又没惹你什么! 他大可以巧言令色,编出一串谎话,但布莱雷利任她打了一拳,什么都不说,愣是摆出了一副我不改,你随便的模样。 直到什么东西滴落到他的脸上,又刚好顺着他的眼角滑落。 “你别哭啊。”少年终于开口:“一会该冻住了。” “你今天必须给我个理由。”她倔强地俯下身,爆发出的锐意让她变得有些陌生,不过,她发红的眼睛拖累了她的气势。少女散开的头发垂到他的耳边,这让布莱雷利开始有些后悔——他是不是该骗骗她呢?我还会回来的,我们还会见面的,然后等这傻姑娘回过神,他早就往那条与她人生截然相反的道路上走去了…… 他骗过了无数人,创造过数不清的谎言,他像一个本不该存在于她的生活中的,用琐碎和漫不经心雕刻出的温和塑像,这令人不安的梦迟早是要幻灭掉的。 他想说什么来着?布莱雷利伸手擦掉她快冻起来的眼泪。和你认识,我真的很开…… 啊。 他猛地推开她,直觉被毒蛇咬了一口,痛得他即刻做出了反应。装了消声器的子弹落入雪中,冒出一阵蒸腾的纤细气流。 他骂了句“cazzo”,袖子里的枪滑出来一截。在那个年份,这块大陆上还尚未有后来那么严格的管制措施——宽阔的边境,加上临近俄国,这就使得不易的走私变成了一件并非绝无可能的事情。 “快走,最好躲去室内,然后报警!”他抓住她的手腕,闪进了不远的建筑群中,把她往有掩体的地方一推,然后自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总归,这群人还不敢在别人的国土上对别人的国民动手。 故事到这里——故事本该到此结束。如果夔娥仅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她只能就这样躲在建筑中,直到危险离开——也直到那个人彻底消失。他们此生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故事——故事——到此结束——到此—— 闭嘴、闭嘴、闭嘴!! 她注视他远去的背影,瞳孔缩了起来,像常见的……专门行走于雪原中的掠食者…… 她呼出一口热气,然后徒手把身边的东西掰下一节。 铁管的一头落到地上,被拖拽出深深的划痕。 …… …… “哈。” 他笑着停下脚步,面对着逐渐围过来的人,姿态悠闲,这里是一处公园,到处都是游乐设施——也就是说,狙.击枪很难瞄准他。 “跑到别人的地方做这种勾当,可不好吧?” 他说,看起来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如果忽略他刚才的冷不丁放了一枪,直接弄瞎了一个大块头的眼睛——即使是幼虎,也是有爪有牙,没人敢大意! 血淌了一地,而他们好不容易围了他那么久—— “法布里奇……”为首的人面目狰狞,有点眼熟……哦,是了,是了。塔加米诺的人,被埃科修斯摆了一道……阿祖罗张扬地“哼”了一声,接着假模假样道:“真不幸啊,我理解,狗没了能摇尾乞食的主人,日子一定不好过吧?” 他柔情万分地说,那优雅却满怀恶意的样子简直像极了该死的法布里奇!! 电光火石之间,谁也看不清他的何时——掷出匕首的瞬间同时开枪,一场混战又重新开始。丧家犬一样的男人嘶吼着疯狂开枪,却怎么也瞄不准步伐如猫一样的少年,他一个闪身,突然出现到对方面前,手指尖夹出的扑克牌——那根本不是纸牌,而是有着锐利边缘的金属卡片!——狠狠往下一划,切开了敌人手腕的血管,吓得对方松了枪,然后被他一把夺过。 第244章 “如果这是在意大利,你该丢命了,先生。”他说,然后猛地侧身翻滚,躲开了擦着他手臂而来的子弹! 啧,狙.击手,他半打半退,只能先寄希望于夔娥真的报了警——这边实在太空旷了!平时根本没什么人! 他手臂一横,又开了几枪,单手开枪时的后坐力让伤口愈发疼痛——但他不在乎,他想,哈,塔加米诺的残党,他们就该一个不落地统统滚到地狱去! 近距离射击无异于赌命,如果可以,他只想让他们痛苦,就像他笑着时感受到的那样痛苦。 第二枚子弹擦过他的腹部——血在瞬间染红了他米色的卫衣,滴到雪地上,阿祖罗这时候已经解决了另一个,这时候还有三个,真要命。 他空洞的蓝眼睛如犹如深渊,同归于尽不是他的打法,他像困兽那样微笑,在情绪如骤雨那样积累并淹没所有之前—— 谁也不知道的是。 狼要来了。 …… 暴风雪像一首语焉不详的儿歌,带着谆谆教导而来,悠远空旷,用母亲的语调唱着那浑浊而模糊,且从不被人正面相谈的……恐惧。 什么都没来得及,也没有谁能侥幸得到预言,他还没呼喊出声,而敌人也还没看清楚那样一双眼睛。 那样一双只有孤狼才会有的橙色眼眸。 热气从肺里被一阵阵地呼出,她自己的记忆不算很清楚,她只记得……对,子弹,就像电影里的慢放一样,很轻易就能闪开,虽然灼断了她几根头发。她冲到开枪者的面前,张开手,然后合拢,接着,金属碰撞的刺耳声音响起。 还在发烫的枪管被捏作一团,然后掉进雪里头。这是个多么灰暗的天空,不得不逼人承认——承认死神是灰白的,因而他喜欢踏雪而来。 她一个转身,像做了一个需要旋转的舞步,钢管一下子就捅进某个人的身体里——一般来说,那个位置会被肋骨卡住,但这其实不值一提,一点也不,当你拥有能单手抬起一辆货车的力量时,就不会再去考虑这种问题。 腥气的血,像铁一样的味道,很快就冷了,但凡被她钳住的人,哪怕高她很多都没办法同她的力量相抗衡。少年跪在雪地里,他只能看着她鬼魅般的速度和身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轻轻松松地掐着一个男人的脖子,在下一秒拿他挡了不知从什么地方而来的、狙击手的子弹! 她看过去的一瞬就锁定了来源,手里的钢管像标枪那样被她投掷了出去,穿过层层玻璃——只可惜还是离得太远,没能真的扎穿谁的脑子,但足以吓退对方。 哈、哈哈。夜兔喘息着,暴力、暴力,她不知所措的灵魂站在一旁,身体不断颤抖。 本能在甜甜蜜蜜地说:你想杀人。 就在她差点真的——像拧爆那个水龙头一样拧断什么时,有人喊她:夔娥。 于是她从狼变回人后,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拥抱里。 他的颤抖不比她少,浓烈的血味,还有柑橘混合着柠檬的香气,令人安心。时间、历史、未来和过去统统给这个怀抱让了步,她揪着布莱雷利的卫衣,侧过头去,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借口的事情——不是她太强,是他们太菜了? 谁他妈在乎那个! “你来干什么……”他说,“你他妈来干什么!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命运又一次不准备放过他,只为了让躯体被罪恶、痛苦充盈,就为了证明他萍水相逢的梦境是如此卑贱,他将永远滑落于昨日。 第119章 突如其来的暴雪并没有太干涉到什么,这里的人早就习惯了这样铺天盖地的霜白,那些有如雾般纷飞的雪落到屋檐上、车顶上、还有雕塑上,凝出了一副副比铁更冷的白盔,即使现在差不多已经接近春季,北地也依旧要花更多的时间来褪去这素色。 他们用雪勉强搓了一下血渍,少年还做了点处理,在夔娥的强烈要求下,他现在出门都是戴手套的,这倒是省了一点事。 之后,他们找了一家小旅店——在那个扫黑活动都还没开展的年头,这样没有执照或只在墙上挂了张假证的黑店数不胜数,经常藏在一些网吧、美容店的二楼,前台破败,卫生堪忧,通往二楼的楼梯散发着挥之不去的烟草味。老板压根不屑去看着对遮遮掩掩的青年男女的脸——想都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也不需要身份证,钱到位就交钥匙。 旅馆的房间比想象中的要好上一点,不过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室内只能开灯。夔娥本来打算先去附近药店买点绷带之类的,却被布莱雷利先一步抓住了手腕。 “我没事。”夔娥说。她也不确定……她是说,即使之前有点什么,现在都快过去半个小时了,就算是真有皮外伤,那也早就好没了,谁让夜兔的体质就是这样开挂。 布莱雷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松开了手,放她出去买回了药。没过多久,她就提着一袋药品和一袋饭回到了这里。由于如何应对枪伤这类严肃问题已经是她爷爷那辈儿的事了,她只好依着不知道哪听来的说法,买了云南白药。 在药袋子旁,好几份热腾腾的饭让塑料袋上挂满了水珠,布莱雷利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多问什么。他上完药后,还是坐在床边,昏黄的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摊牌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再离奇的经历在一场实打实的生死之争中,似乎也不算太……难以启齿。 第245章 他们随便讲了点什么,也默契地没去追问,而是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讲到一半,夔娥从床边跳起来,拆了一盒饭吃。布莱雷利拿着属于他的那份,开始下意识地推测……她惊人的爆发力是天赋,但其段时间消耗的能量需要大量进食来弥补…… “你平时呢?”他问:“你平时也需要这么摄入这么多食物吗?至少我没见过你吃下过太超乎常人分量的饭。” “啊,这个……”夔娥捧着饭,顿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平时大概不需要那么多,我平时又不打架,体育课也只去室内……” “别找借口了。”布莱雷利不冷不热地戳破了她的谎话:“一天14小时的课程,你和我说你消耗不大?” “唔、唔。”夔娥心虚地往边上挪了挪,最后她发现,她说什么布莱雷利都不一定信,谁让他太聪明了! “……好吧,那什么,我毕竟不是人嘛。”夔娥破罐子破摔道:“吃太多……太引人注目了。而且吃太饱的话也收不好力道……” “所以你就这样饿着自己?真是不错的策略。”他似笑非笑道,阴阳怪气拉满。让夔娥打了个寒颤。“等,我知道错了。” 遇事不决就滑跪总归是好使的。她干这破事她爹都不知道呢,她回家饭都是管够的。 “……”布莱雷利叹了口气:“答应我,以后别做这蠢事了。” “好、好哦。”她说,随即,她那不太活泛的脑子在吃得差不多饱了后,突然想起了一个关键问题:“等一下!你不会还想走吧!” 什么黑手党,什么寻仇,都是本来离她很遥远的事物,不过当你是个外星人的时候,一切不可思议的东西都能给你这件事让步。 就在她还没想出好,要是布莱雷利打定主意,不管不顾地走掉,她起码得做点什么……之前还不清楚,今天一看,什么黑手党,什么边缘分子,但凡他们还是肉体凡胎的一日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送菜——事实上,在她能赤手空拳地对付基础热兵器开始,除非遇上特别厉害的家伙,大部分人她都能收拾。 可怖的力量,开挂一样的愈合速度和对动作的捕捉……都是使她一直对人类抱有的“脆弱”之类认知的关键因素—— “哎哟。” 布莱雷利收回了弹她额头的手,他好似又回到了那种风轻云淡的状态里,他笑起来时,眼里的大海也会跟着闪烁光芒。 “行吧,真是服你了。” 在昏暗的房间里,他轻声说,“我真是……” 后半段话被他自己熄灭在了意味深长的叹息中。 …… …… 从那一刻开始,克拉克就忍不住松了口气,对于一件事,即使结局已经摆出来很久,在看到本不由他们知晓的曲折剧情时,还是会提心吊胆。 他不会想放手的。克拉克想,这是多不容易的一份情谊,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又有谁想放手? “如果是我……”他自言自语道,却忘了此处不止他一个观众,在布鲁斯转头前,他赶紧补了一句:“没什么。” ……也不会愿意放手的,虽然释怀也是一种美德,不过,谁又能断定自己真的能永远抱着大无畏的态度面对每一件事呢? 随即,他又想到了点让人高兴的事情:力量催生傲慢,连他都一直在如履薄冰,生怕什么时候坠入万劫不复——有人拉他是一回事,这孩子并不高高在上,这就已经很好了。 以平凡为主指挥的生活旋律再次不紧不慢地演奏下去,那点杂乱的节拍像没入水中,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布莱雷利再次离开了,他还需要去处理一些本以为已经了结的问题——还是在真正的她期盼并希望同他一起度过的春天到来前走的,好在他再三保证还会回来。 属于冬季的忧郁不知不觉中从他身边离开了,也许是错觉,而夔娥还是会用那个邮箱,不时发点消息。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人人都是这么过的生活里,帝王故事,数学符号,被赞颂为美的诗文,被古代骗子用来催生火焰的试剂……林林总总,都得在这三年里被揉成一团,塞进学生们的脑子里。她原本是对此厌倦的,学完了会考科目,还得继续带着剩下的包袱往前走。物理三定律,所有人都被吸附在这个球体之上,碌碌奔走。 沉寂许久的邮件标识又亮了起来。邮件里附上了南欧的碧海蓝天,留言只有一句话:地中海。 这让她蓦地想起布莱雷利的眼睛,似乎她见过的外国人里,大部分人都没有那样一双蓝眼……蓝色的眼眸属于隐性遗传,大概他的父母都是蓝眼。她趴在课桌上,在每一个不能漫步的日子里,焦急着打转的自我突然平静了下来,蓝色、蓝色。在明媚的课间,在哨声和进行曲的应和下,她罕见地做了个蓝色的梦。不再提心吊胆,不再畏惧,对于她而言,明亮原本是孤独的另一种形态,那些捧起来就会刺痛自己的光芒却就这样消散在了广袤的沙滩上,转眼间,她又回到了那个散发着幽香的夜晚,一枚搁浅的蓝月躺在水洼中,等待有谁来将其打捞,然后掷入大海…… 等他们再次搬教室时,一轮夏季又过去了。升入高三后,时间所剩无几的陈词滥调再次冒出头。 但说实话,除了课业更加繁重,其他也没什么变化,除了——天晓得布莱雷利是从哪冒出来的,他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还做了伪装,然后就这样视门卫于无物,说进就进。 第246章 还专门挑夔娥吃午饭的时候过来的,在人满为患的食堂里,其实身边坐着谁并不重要,大家爱上哪吃都行,直到他开口说话,夔娥才吓掉的筷子。 还好掉在桌上。 “你你你你……” “我什么?”他打量了一眼她的饭,看着分量很多,就是不知道这人是不是阳奉阴违,他还真不清楚一个夜兔每天具体要吃多少。 “……你要吓死我啊!”她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嗨,谁有空看他们似的,都在忙着打饭吃饭——虽然这饭也不算好吃吧。“你能不能说一声……哎算了我现在晚自习都要上到十点半了。” “嗯?”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是你说的事情办完了就回来?” “那你……” “也不算办完吧,顶多就稍微做了点……交换。”布莱雷利说,他突然笑了一下:“还多亏了你,上次你把他们吓得够呛。” 上次的细节夔娥自己是已经记不太清了,问就是考试霍霍的,她点点头,“然后呢?”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布莱雷利喝了口汤,暗暗思忖。即使后来在中国这边没见报,但跑掉的漏网之鱼倒成了个隐患——他就是为了处理那家伙才不得已匆匆离开的。不过托夔娥的福……她倒是在不明真相人的眼里造成了一定的震慑效果,狐假虎威,东方是这么说的,既然有机会,不抓白不抓—— “我还得谢谢你给我凿出来一个口子。” “什么?” “或者说,创造了一个机会……”他想,在不清楚他有什么底牌之前,黑手党那边多少是会消停的,不过他没再继续下去。“算了。” “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每次都这样。”夔娥抱怨道:“不过这次你要留几天?” 他几乎在同时说:“说起来你想跟我走……跟我去走走吗?” “什、什么?” “好吧,或许你还需要完成你的学业……”布莱雷利嘟囔了一句,先回答了上一个问题:“都可以。” “我可以不用走了。”他敲了敲塑料桌板:“所以你也可以认真考虑,不用着急……我记得你一直很羡慕无拘无束的生活?你想去哪里?我都能带你去。” ——只要你想。 第120章 布莱雷利果真如他所言那样,没再不打招呼连人带信号地消失在地球的某个角落。他在附近的居民房中就近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在他那副伪装卸下来之前,谁也想不到他的那种平淡无奇的脸谱底下居然蛰伏着一张异域且张扬的面容,他改变了走路的姿势,稍微弯了弯脊背,让体态更接近路边的普通人,还学了一些本土化的用词——这手出神入化的易容能力也是他能把黑手党从欧洲一路溜到亚洲的手段之一。 “你或许可以去当演员。”夔娥说,基于她对布莱雷利的演技——还有他那张脸的认可:“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真的没事干了吗?” “什么?” “不然你还是找点事干吧。”夔娥诚实地说:“你真的,真的不用太担心我。” “我认为,我还是可以稍微担心一下的。”布莱雷利悠悠地——在夔娥没来得及阻止他之前翻出来一张试卷。 “啊啊啊你就不能把这茬给忘了啊!” 夔娥“碰”地把额头磕在桌子上,十分痛苦。 在和她确认“有什么事等考完试再说”之后,布莱雷利毫不意外地选择了目前比较紧要的事项,比如她那不上不下的学业。原本,夔娥还以为这家伙成天躲着不法分子走,也没有什么机会上学—— “大意了。” 她有气无力地说,“可恶啊,我就不该中你的奸计,一定是你的脸太好看了我才会答应你给我补课,谁来救救我……” “你在叨叨什么呢?”布莱雷利把笔和题本一推:“抄吧,先抄一遍错题,我等会提问。” 他还特贴心地准备了零食。但这不妨碍夔娥想大喊一句可恶的洋人——谁让她英语真的烂到没边了!其他科好不到哪去但她真的不擅长背东西啊! 他租下的是一栋弥漫着老旧气息的房子,十余年未曾有人动过的木床、木衣柜,已经逐渐被淘汰的笨重电视上盖满着绣有花边的防尘布,防盗栏那边放了好几盆花。很多东西都没被搬走,夔娥还在电视柜里翻到了不知道哪个版本两本音乐课本。 足够陈旧……书页间附着灰尘,还有几页不知遗散到哪去了,可也足够令人怀念,风扇转动的时候,蓝色的玻璃外的世界仿佛还是千禧年初,没有任何改变。 只不过布莱雷利完完全全没懂她的怀旧感,他租这间公寓完全是因为单房间采光好,交通便利并且下楼步行十分钟就能到一个早市以及—— “那几盆花草我觉得挺好的。” 他说的是摆在防盗栏上的绿植。 “……你就为那几盆花?”夔娥服了:“那你不该在东北,你该去江浙,这边花不太好活。” 布莱雷利不以为意,指了指其中一盆:“欧洲丁香,耐寒,零下三十度也能活。” “好吧。”她一边翻冰箱一边大声回答,“那我不多嘴了,你养。” 等她带着两根雪糕回客厅的时候,他正在翻看她从柜子里找出来的那本音乐书。他坐在沙发上,撑着头,轻声哼着上头的歌曲。 第247章 “诶……?”她凑过去看了一眼,“你还看得懂谱?到底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看得懂。”布莱雷利接过雪糕,仔细地剥下外头的那层纸:“而且这首歌足够知名。” 摊在他腿上的音乐书正好停留在三十二页,上面的歌曲是《桑塔·露琪亚》,一首来自那不勒斯的民歌。 “传说圣露琪亚出生于那不勒斯,后到西西里传教并行善,和大部分女圣人一样,她后来惨遭迫害致死,死后被封圣,这首歌是在纪念她的节日上所唱的……”布莱雷利顿了顿,他在意识到其实夔娥不是很懂什么教不教之后,开始转移话题:“一部分南意居民都会唱,没什么了不起的。话说你……” 夔娥叼着雪糕,从桌上把另一本小学音乐书也拿了过来,开开心心地塞给布莱雷利:“来,你唱一下这个!” “……” ……他最后还是唱了,并且唱完后毫不留情地把人赶去写作业。 反正她老有写不完的作业。 夔娥一直知道布莱雷利要比她聪明太多,即使他把自己压根不去学校。在退了宿舍,开始了看似走读实则根本是被压着补课的生涯后,这点就越发明显起来。为了安慰她,布莱雷利有时候也会跟着她一起挑灯夜读——在她挣扎主科的时候,这人在看希腊戏剧,在她开始蒙英语听力的时候,他在补东晋门阀世家和二战史,她开始对着语文阅读发呆的时候,这人已经开始看犯罪学论文文献了。 “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你这个东西超标了吧,怎么会有人在你这个年纪看概率学和博弈论的!”某次,实在学崩溃的夔娥随手抓过布莱雷利开始摇晃,收敛力道的那种。 “……”猝不及防的布莱雷利:“放开我!我还想问你这个课表是怎么回事,怎么真的有人一天学14小时啊!我都要学吐了……你再不放手我就给你再加一张英语了!” 发疯的夔娥光速松手。 这种心情在平时还不太明显——至少答应陪着她学的布莱雷利都快被这奇怪的体制给卷飞了,纵使他自制力和专注力都不错,加上精力好,也勉强还是跟了下来,就是经常需要用冰的罐装咖啡———虽然等冬季再次降临后,不太耐冷的他很快放弃了冰水转头热可可的怀抱去了。 当他边嘀咕着“豆浆”边随手抽了一张夔娥的数学试卷写着打发时间,最后一对答案,明晃晃的145分让夔娥都不晃他了。 “有没有什么能换身体的方法。”她怨念地在地毯上——好的,这又是他们欧洲人不知道哪来的习惯,非要搞地毯——打滚的时候。布莱雷利慢悠悠地来了句没有。 毕竟也没有谁真的期盼有,但他的下一句话让夔娥差点滚出地毯范围,一路冲去厨房。 “你想的话,我是可以替你去考。”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我可以易容成你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可以做到毫无破绽。” 最后一句话他甚至变了音!是纯粹的、属于夔娥的少女音。 如果说不心动,那是假的——但如果答应了才有问题吧?! “还是、不了。”天知道她拒绝的有多僵硬,又不是什么平时的小测验,这种事情对别人未免也太不公平,她的良心会痛死的—— “那也没关系,如果你英语平时分上不去一百二,那最后一场我就把你弄晕了然后我替你去。” “喂!哪有你这么威胁人的!” “那你努力咯?” 基本不把法律放在眼里的布莱雷利耸耸肩,虽然是骗她的,谁让她写英语活像在上刑…… 等夔娥学得实在是要死不活的时候,布莱雷利就会拍拍她的肩,随即,绚丽的牌面在她眼前炸开,百花缭乱也不过如此——亮晶晶的、变化莫测的花纹让她不由自主地去捕捉,流畅若天成的牌最后收归一摞,她这才后知后觉地鼓掌。 “好漂亮啊!” “觉得漂亮吗?”布莱雷利侧过头,他好像在笑,但夔娥也不确定:“切个牌而已。” “但……很厉害啊。”她没太懂他话中的意思:“这个你也学得很快?” “……不,学了很久。我还以为你会说点别的。” “这个很美啊。”她呢喃道,随即打起精神,“唔,能有那么漂亮的一瞬间,不就回本了吗?” “你说得对。”布莱雷利垂下眼睛,然后抬起,露出一个很轻很轻的笑容,那沓牌被他收进了不知道哪去:“我就是为了好看才学的。”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让夔娥从未怀疑过其中有什么不对。 几乎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夔娥就这样被名为布莱雷利的魔鬼硬生生地在学业上拖着跑出了好远。顶多就是在上下学期之间异常短暂的寒假里去了一趟哈尔滨。在她边吃烤肠,边问布莱雷利他故乡——她还不确定他具体是哪个国家的——是什么样的时候,布莱雷利只是摇了摇头:“我没有故乡。” “嗯?” “嗯……非要说的话,和这里也没差吧?你还没看够巴洛克风格吗?”他看了看周边那一排排欧式建筑,浮雕还有一些钟塔,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说:“诺,那个长得像卢浮宫。” 夔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靠,哈药六厂。 短暂的旅行——以及短暂地回家过了个年后,随着最后三个月的到来,夔娥感觉自己都快摇摇欲坠了,主要还是困的。 第248章 她搜刮了布莱雷利所有的咖啡——这小子喝咖啡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全是特别苦的那种。东升西落,光阴流转,她还是会盯着窗外发呆,在最后一刻到来前,每个人都想拥有自由,哪怕从高塔坠落,只愿人人生而有羽翼,永远不会真正地跌入万丈深渊—— 她浑浑噩噩地写题、订正、自批,背布莱雷利让她重点记的公式、还有他专门给她写的万用英语作文模板。他的英文字是相当漂亮的,带着点花体的潇洒;他总爱懒洋洋地嘲讽那些例文要求那叫一个庄重典雅,仿佛是在给女王写信,然后自己写起来一个词接一个词地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这样直到进了考场,直到最后一道铃声响起,囚徒是不会在自由到来之时狂欢的,他们仅仅是麻木,有人松口气,有人还在抹眼泪,坐上来时的校车——他们还得回校收拾书本,而考后还得来学校填报志愿,拍毕业照。 她给父母打了个电话,他们还在驱车赶来的路上。街边到处是带着个箱子,等待着家长的人。那是个灿烂的夏季,从来都是如此广阔的、红霞满天的天空再次被人注视着——对于别人,大概是很不错的寓意,对于夔娥,她只能站在一个冷清的巷角——只有这里有阴影! 大意了,没带伞……她还在想对策的时候,有人举着伞,遮到了她的头顶上。 “在阴影里举伞,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蹲着的夔娥抬起头,只见布莱雷利抱着一束金灿灿的向日葵。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对于我而言,你们晴天打伞才是奇怪的。”他说:“恭喜。” 她抱着那束向日葵,极淡的芬芳缭绕在她的鼻尖,她看着少年明亮如天空的眼睛……她不是第一天那么觉得了,人生并非全是苦涩—— “说起来,你们毕业舞会什么时候?” “毕业舞会?哪有那玩意儿啊。” “没有啊……”他想了想,“那起码跳一个吧。” “……我太不会跳哦?话说这点我也不是很搞得懂你们洋人的想法你要我怎么跳嘛,我还穿校服。”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把花搁在一旁,把手放到了布莱雷利的手里。在金辉遍地的世界之外,在阴影处的这支舞磕磕绊绊、没有章法又不成体统,夔娥总能稳住身形,布莱雷利也老在救场,远处响起了礼炮的声音——也不知道哪个缺心眼在白天放礼炮,仿佛就图个响,以至于最后他们都笑了起来,捡起了伞和花,并肩往那更辽阔的、满是欢声笑语的天地走去了。 第121章 灯光有节奏地明灭,为生活在要么一片白昼,要么一片黑暗中的人带去让人不安、慌乱和不寒而栗,心脏像被捏紧,被插上了发条,随着转动而拧出人们幻觉中的血液,每个夜晚都在滋生恐惧,而只有最错乱、最疯癫的灵魂才会开开心心地跟着他们搭错了不知哪根筋的脑子,兀自哼唱诡谲的曲调,那一刻,他们认为自己是八音盒。 冷风灌不到这儿,因为这里不是给任何能够流动的、或者靠流动而活的、或者拥有自由属性的生灵、现象而造的,这里的人活着,但你最好还是把他们当做死物,当做荒诞,当做世界故意留下的缺憾,生长在阴影中的疮斑,以前在欧洲,人们管这个疮斑叫麻风病人,时过境迁,生活在这里的人管它叫阿卡姆疯人院。 让我们略过这座疯人院被提及了不知多少次的创建史,还有那些臭名昭著的犯人,只讲讲其本身可能存在意义,对其他地方漠不关心是美国人的通病,见闻从未踏足哥谭的人会将这里和圣伊丽莎□□神病院相提并论,认为这里摆满了闪烁着恐惧光芒冰冷银刀,随处可见的脑切片漂在福尔马林液中,墙角上陈年的血垢,杀人电影中的屠宰厂!然而事实并不是这么回事,反倒是——那些屠夫、疯人、想借助疾病逃离死亡的精明主义者们还算舒服地居住在这里。为了社会安定,人们总不可避免做出驱逐的行为,醉汉、出卖色相者、歇斯底里之人,满载愚人的狂欢之船(注1)就这样漂泊在宽阔的河流中,不知去向。 当穿着一身紫色战衣,带着风帽的女性踏步而来时,她穿过忽明忽暗的走廊,与紧张的、持枪的士兵们擦肩而过,她甚至还不到他们的胸口高,但她的到来多少给这些惊慌失措的家伙们喂了一颗抚平心脏的药丸。 只因她胸前印着那只蝙蝠。 她刷过一层层的门禁,来到了阿卡姆疯人院的深处,来到了——地狱的深处。 哼唱的八音盒戛然而止,然后是饶有兴趣的一段嘶哑嗓音:“哦……小鸟。” 拿腔拿调,倒是他一贯以来的做派。而她接到的任务只是守在这里而已,这算不上什么义无反顾。她站在牢笼外,靠在墙边,开始望着灯发呆——好在并没有发生什么突然大断电的情况,蝙蝠的到来让那些稍微慌乱的人重回镇定,排修电路,并调整巡逻方案,这是蝙蝠侠还在的时候就定下的。 她对负责人说:不用担心,尚在计划之内,还不到蝙蝠侠要过来的时候。 见到她并没有听自己讲话,甚至还掏出一本书(杰森的)来打发时间,小丑——他把脸贴到了栏杆附近,像毒蛇那样,而栏杆上有细微电流。而他依旧挂着怪异的笑,他脸色惨白,双颊瘦削,他大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流出一些唾液。 “你在看什么?哦,走过来一些,走过来一些——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把你们这些小鸟记得清清楚楚,听说蝙蝠侠又有了新小鸟,他都没告诉过我呢。” 第249章 女孩根本没理他。 “我还记得最有意思的那两只,美妙的夜晚,我呢,也是有美学观点的……没有人能摆脱,须知,邪恶也是美丽的,我费心费力地布置展馆,又给我亲爱的老对头送上华丽的谢幕……我装点这样的美丽……” “装你个头。”她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话——接着这丑东西更来劲了,他贴栏杆贴得更紧了,开始用油滑音调诵着一首波德莱尔: 啊,我亲爱的,在如此美妙……肚子里爬出黑糊糊的一大群蛆虫,好像一股稠厚的脓那样……闪闪发光,纷纷向前涌去……我心目中的星辰,我天性中的太阳!(注2) 如果是杰森在这儿,他大概会在心里破口大骂,波德莱尔真的罪不至此! 她好似忍无可忍,拍了一下外头的按钮,铁栏杆发出的强大电流立马狠狠给了靠栏杆太近的小丑一下。他并不在乎被电地四肢抽搐,而是继续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还是不死心地靠过来——老天爷啊,他比蛆虫还烦人——目光死死盯着她手里的书:“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谈文学呢,就像那只……那只小鸟一样,他被我打得脑浆四溅,哈哈哈哈哈!” 突然,在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本亚里士多德后,这疯子却突然安静下来,重新换了一种语调:“小鸟,你应该带着通讯器……那头是蝙蝠,是不是?” 于是他又开始讲起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贿赂尝起来像香烟,憎恨的风味和你干嚼牛肉一样,胆怯是当着母鸡的面打碎的鸡蛋的味道,胡来是对厨艺的最佳褒奖,哦,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我是个病人,就会从病人的角度去关心我所见的一切,可惜被我偏爱的那个人从来不领我的情!哼!真是有恃无恐的家伙,不知道让我多少次把他原谅。 我讲这话,有时候是为了逗人发笑,我不敢自认有才华,我只有一腔歹毒的技艺,可就如先前所讲,邪恶同样让人难以自持地去接近,可见邪恶之美。既然是美的,那人们就该笑一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快活是一种态度,我想没有人不赞同,那么在我们达成共识的基础上,让我再讲几句。 当人们高声大笑……是的,快活之人才会笑,然而,却不免被鄙夷,哦,那不应该……只有愚笨之人才高声大笑,这是一种不合理的共识。旧约认为,笑容是愚人之举……可欢愉是必要的,而你可知为何我要受到如此严苛的指控?因为我亵渎谎言,把真理藏在怀里,而这真理便是笑。笑是法宝!笑是灵丹妙药!哈哈哈……他用严肃对抗恐惧,而我用笑对抗他的严肃,僭主、国王、教皇!尽管笑着往他们门口撒尿!也就颠覆了所谓的圣神,我用笑赎回我被剥削的灵魂,剥削无处不在,无处不在!荒诞只有在意识到荒诞存在的那一刻才成为永恒(注3)……” 他妙语连珠,引经据典,从文学再到宗教,乃至哲学,就好像他从来不是个神经病人似的。 他的话句句暗藏机锋,胡言乱语却又不乏逻辑,他自诩与丑恶为伍,而他的那些话语更是难以叫人细想。他为笑赋予了神秘而非凡的意义,这会儿倒是像个激情布道的牧师。只有那些最博学、思维最缜密的人才能勘破他话语中的恶意——并顺着他的诡辩往前走,最后掉进他的陷阱里去。 有人会说,这就是小丑的高明之处了。 高明,我知道形容词颇有抬举他的意味,大红,你如果有那么高见,我们等会儿再说——刚才说到哪来着?像哥谭的象征是蝙蝠侠一样,他亦努力将自己化为另一重象征,罪恶?并不,而是笑。笑有什么好讲的呢?就是因为它太平常,太与人性相关。 在围炉的夜晚,提姆曾如此说到。 虽然不想承认。杰森说,够恶心的,但我没什么好讲的,那个狗屎东西就是这样。 没错……众所周知,小丑不乏跟随者,他教他们用笑颠覆一切,也就是消解道德、严肃、法律,实际上,这点蝙蝠侠早就做过分析。在直面他之前,我认为有必要为了不太了解他的人再次重申一遍:他是一位狄俄尼索斯□□式的领袖——酒神狂热。话说没人没看过《酒神的伴侣》吧? 哦……你没看过啊,抱歉,提姆不是故意的。迪克对举手的人说。 抱歉了。提姆怀着歉意道,他接着说下去:简单来说,它展现出了一种……非理性的狂热,底比斯的统治者彭斯特用理性和秩序统治这座城市,但对底比斯势在必得的、彭斯特的表兄狄俄尼索斯希望整座城市都是他的信徒,因为他出生于这里,后来流浪到亚细亚,然而回到故乡后,他的表弟却不让居民信仰他。 ——于是狄俄尼索斯便设计和挑唆女人们发疯,狂女们疯疯癫癫地赤脚出城,烧掉房屋,杀死男人,寻欢作乐,吮吸野牛的乳汁,弄死不信酒神的姐妹…… 杰森一一道来,他第一次看欧里庇得斯是在……哦,死前,但好在去冥界一趟,没把这些宝贵情节给丢下。 连彭斯特的母亲都没能逃过疯狂,她也被酒神蛊惑——喂,小心! 他手疾眼快地捞起差点被发呆的布莱雷利给推下去的杯子。 抱歉。这下道歉的人有两个了。我只是突然有点……不安。你继续吧。 没人怪罪他,因为——有更多人比他还有理由不安。 第250章 杰森只好继续讲述。最后,母亲把彭斯特的头颅献给狄俄尼索斯……在清醒后痛不欲生。他们和彭斯特的父亲最后都被变成了蛇。 酒……是让人发泄暴力的一种——我很难完全将其形容为借口,因为酒确实让人神志不清。女人认为自己的酒神的伴侣,对酒神顶礼膜拜,进入一种极端的状态,排他性和极端崇拜以及暴力行事,便是□□最初的特点。 提姆交叠起手指,他低头看着地板。这就是我们需要分辨的了,长久以来,不少人给小丑歌功颂德——哼,一些外邦人。不过,在哥谭,这样的人也不少。 更是有胡扯的政治家认为,他是无政府主义的代表,他是挑战阶级的先锋,他代表了一种——底层社会的不甘。他们像为蝙蝠侠那样,为小丑编造身份,哦,小丑自己也爱编造身份。这个社会病了,这点是没错,而看似在反抗它的小丑——就因为反抗的立场,被归类为那些不幸者,这点相当可疑。 所以,他其实并没有多关心道德啦,价值观啦之类的东西。布莱雷利顺着提姆的话往下说,有人反感这个阴暗的,且弱肉强食的社会,可小丑……他的颠覆只是为了颠覆本身,不关别的什么事…… 没错,也许一些人确确实实存在着这一类的想法。迪克开口道。但这绝不是小丑的。他不带有政治属性、以及政治目的,不带任何道德意义,他不是为了大众而站出来抗命,而是在…… 在利用大众。布莱雷利冷静地说,大众激情与大众癫狂。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他们达成目的。在古代还能说是神明附身,而现在,只是被煽动的、不加思考的从众罢了,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狄俄尼索斯——需要一个小丑,需要一个……具体的东西作为领袖。是谁不重要,是蝙蝠侠也行。不过,狄俄尼索斯用酒,小丑的那瓶叫人醉生梦死的酒是大笑…… 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大家能警惕。提姆继续说,他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并且吸附那些人——这也是为什么小丑帮对他死心塌地,连不明真相的路人也能莫不关己地认为他很酷。他利用疯癫和狂笑来制造崇拜……也或许,哥谭确实是需要崇拜点什么,小丑亦或者蝙蝠侠。他话术中的哲学意味相当浓厚,先讲哲学,再以神秘诱惑,最后提出破碎别人价值观的结论。□□总归要比单纯不满社会而组建各种党派的人们更有激情,更富有破坏力。暴力是最远古的崇拜,每个人都难以逃脱。 如果说他就是想把所有人都拖入他故意制造出来的荒诞深渊,那我对这种有一套自己诡辩逻辑的神经病没什么好评价的,我又不研究这个,不能放他跑出来。布莱雷利说,太危险了。那他和蝙蝠侠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说来话长…… 剖析的回忆悄悄隐入幕后。 而负责站在此地的——穿着史蒂芬妮战衣的卡珊德拉到现在也没理解那些毒刺,什么酒神巴克斯狄俄尼索斯,什么悲剧家欧里庇得斯埃斯库罗斯,都只是西方通识课上的一个名字。她在中国生活的时间更长,在战斗之外的思维也更偏向东方——而古希腊的悲喜剧内涵也难以用东方故事简单对号入座。非要讲神明故事,她大概只能说出个妈祖、财神和北帝之类的。而这时候小丑已经结束他的哲学部分,开始讲一些现实方面的论题。多少人臣服在他这套毫无破绽的花言巧语中—— 随着门的又一次开启,她等待的人终于到了。 没有穿着任何蝙蝠战衣——单纯套了件外套就过来的“布鲁斯韦恩”懒散地,像午后散步一样,溜达到了小丑的牢房外。 “好久不见啊,老朋友。” 他愉快地拍拍手:“你的长篇大论确实不错,我收到了,不过有点遗憾的是,我过来通知你一件事,从今天开始——” “我不当蝙蝠侠了,下一任还没确定,也许是罗宾,又也许再也没有蝙蝠侠了。” “狄俄尼索斯,我亲爱的表兄,底比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布莱雷利轻声说,装作满怀疲惫和厌倦,扯出一个笑容:“那么,回见——不,再也不用见了。” 他没有说谎,他没有说谎!在卡珊德拉的视角里第一次见这位小丑仿佛被人砸了一拳那样,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唾液因为他咧到极致的嘴,从嘴皮上淌下。 “噗嗤。”那个紫衣姑娘笑了起来——因为如果是史蒂芬妮,她一定会笑的。她装作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样子,还用书捂住了脸,肩膀耸动。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第122章 “唉……” 在夔娥第不知道多少次叹气后,提着水壶浇花回来的布莱雷利终于没再无视她,而是把壶往旁边一撂。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诉求?” “我不知道。”夔娥嘀咕道:“我的诉求就是我希望我有一个诉求。” 他们这时候正呆在夔娥的乡下老家。这本是个令人梦寐以求的夏季,不需要再配合城市景观的而端庄的植物在乡野以近乎玩乐的姿态疯狂生长,占据土地,成群作伴。 在夔娥查完分并填报完志愿后,布莱雷利就随她回了一趟乡下。一路上,她似乎还没能回过神——不论是彻底结束的中学生涯,还是超乎意料的成绩——好吧,后者也不是很意外,因为她身边还有个会给她算分的魔鬼在。 第251章 她本该松一口气,她也确实松了一口气。她的父母接纳了她的朋友,并感谢他对自己女儿成绩上的拉扯,至少在他们村里,还没出现过考得比她更好的。布莱雷利要讨人欢心的时候,通常谦逊又友善,不过她还是注意到他有点招架不住她爹妈的那种好客精神,要不是他们认识得久,她都发现不了他那点无所适从。 在紧赶慢赶的催命生涯结束后,这平缓的日子居然比想象中的更无聊,她可以随便睡到什么时候,在日头高照的午间,她也是不用出门的。布莱雷利说你这简直和刑满释放后找不到社会节奏一样,夔娥想了半天,还真没什么可以反驳的。 他拽着泄了气一样的夔娥去探山,这一片山体对于夔娥而言,只能算久别重逢。她一早就和一些堂表兄弟姐妹去山涧中野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夏季进山和冬季进山不一样,那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寂静,前者是属于生的,后者大约无限接近死。他们从缓坡上去,在阔叶林中,循着老猎人留下的足迹前进。夔娥给布莱雷利讲她从父辈,而父辈又从自己父辈听来的传闻、怪谈,黑瞎子熊、褐色的野猪、还有在中国被称为“大虫”的虎,布莱雷利一开始没理解为什么把虎叫做虫,夔娥就说,虫在以前泛指一切动物。 “虎是百兽之王,所以叫大虫啦。”她用喝剩下的矿水瓶装了溪水,清凉的,潺潺而过的水流令人心旷神怡。当绿在树木身上再次死而复生,森林中弥漫的雾霭总会在午间被驱散,琥珀似的、如回忆中才会出现的光芒像一阵幻觉那样落下,在树冠间闪烁。她不敢离那幻觉太近,在簌簌的响叶中,布莱雷利让她去看树枝上停留的锡嘴雀和银喉长尾山雀。 然而,在从山上下来后,一切并没有好转。她能够规划的人生好像已经走完了大半,剩下的无非就是去上个大学,毕业后找个工作,要是以前,她肯定就不做他想,老老实实地沿着这条别人也在走的路走下去—— “就好像一下子不知道去做什么好。”她拿起一片飘到脸上的树叶,“稍微有点无聊了。” “唔。”布莱雷利不以为意地掰了一根玉米,而夔娥家的黑犬已经摇着尾巴凑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格外招狗喜欢……夔娥想,难道长得好看在动物那儿也加分?这不能吧。 “我还以为你想再多睡几天懒觉?”少年揶揄道:“是谁说要先睡他一个月的?” “不了不了再睡真的锈了……”夔娥赶忙否认。 “那好吧。看来你歇够了。”布莱雷利把剥下来的玉米粒全部喂给了狗,他摸摸狗脑袋,站起身来:“那就走吧。” “啊?” “带你出去玩啊。”布莱雷利理所当然道:“咱们可以先去俄罗斯,然后再从那儿转道去芬兰,最后再到你们所谓的欧洲……也就是西欧那块去……哦主要是直接去欧洲有点麻烦,毕竟我们是去玩的,不是去吓唬某些人的。” 不就是那群黑手党,夔娥想。 之前的一年里他们也来找过麻烦,但由于她被学业和狗屎学校压榨出了一腔怒火,撞到夜兔枪口上的倒霉家伙们不少都被她打断了手脚,刚开始她还是会有点愧疚的,在听说这群人杀人放火贩毒拐卖无恶不作后,她觉得,不就是断个手脚,又不是死了。 实在破不了她这层防,外加布莱雷利把她的信息藏得挺好,那边就似乎暂时放弃了找布莱雷利的麻烦——一直到日后,这些心怀鬼胎的黑手党回顾往昔时才发现,这缓兵之计压根就是一步不能再错的错棋,后来的夔娥更是强大到了能徒手拦下一辆坦克,他们让幼狼与幼虎有了成长和喘息的机会—— 回到现在。总之,在布莱雷利宣布要去旅游的不到一星期后,他们真的踏上了去俄罗斯的路。布莱雷利问夔娥是从西北走,这样能从哈萨特斯坦到俄罗斯,还是直接从黑河去俄罗斯,也可以一路边走边玩,途径西伯利亚,最后再到莫斯科。 夔娥选择了后者,她真的就随便选的,这两者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差别。在办好证件后,他们从黑河坐渡船到了布拉戈维申斯克市。 “说实话,我怎么感觉和在哈尔滨没差的。”夔娥说,果然还是那句老话,想去俄罗斯旅游又何必真的去俄罗斯。 “你如果是在询问我的意见,那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到哈尔滨的时候,光看那点建筑也感觉和在欧洲没差。”布莱雷利吐槽道。 和冬季不同,俄罗斯的夏季短暂而宜人,尽管嘴上说着边走边玩,实际的行程也随心所欲得很,但布莱雷利并不想夔娥真的错过夏季的贝加尔湖。 “你没什么想看的景点我们就把这部分跳过去。” “我能申请一个景点单子吗,我哪知道有什么景点!” “……” 她拿着布莱雷利列的单子勾勾画画,而布莱雷利坐在一旁打哈欠。他们其实也可以自驾游,走丘亚公路——其实一开始夔娥是不太赞同这个的。 “就算你说能用假证我也感觉很怪……” “你才是多虑了,你想想,这一路上我们就没见过半个人影好吧!” 尽管他们稍微尝试了一下——但不代表他们的自驾之旅就真的很顺利,服务站之间太远,晚上还会遇上一些野兽。布莱雷利很快就决定等开完这段路这事就算了,并宣称什么时候这群俄国佬想起来开发远东再考虑跨越西伯利亚这件事。即便如此,他们的行程还算悠闲,在自驾的这几天里,他们还发现了一个被废弃的村落。漆成各种颜色的屋子、长满杂草的庭院,还有那些丢在房子里的织物、垃圾、玻璃渣。 第252章 “哦,那个啊。”布莱雷利刷着手机,还好提前下了地图,不然这破网也太慢了:“估计是前苏联时候的房子吧。俄罗斯有很多这样的地区……不止村落,还有城镇也是,在这些前苏联国家,这类的死城多得是……他们或是因经济原因被遗弃,或是因某一特殊产业的衰落——比如矿工依靠矿业而生;还有就是一些特殊因素……” 他“唔”了一声,举着手机说:“油管上还经常有人搞探险,你看看这个。” 对于俄式的老房子,夔娥在这些天看得够多了,不过那些相比起真正的用于“居住”的村子,还不如说是供人“参观”的村子,就像国内的某些古镇一样。 “这是什么?” “一些博主的探险……据说就在我们即将去往的下一个城市的路上……我看看,距此地一百公里左右,有一个比较著名的——灵异地点?可以这么说吧。那附近常年弥漫着大雾,据说失踪过不少人。”他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盘:“然后这老哥去了,但那天是个大晴天,什么也没找到,不过,有人回复说,最好还是不要小觑那片大雾——因为真的有人失踪过。” 好吧,灵异景点也是景点。夔娥随便看了看评论区,还有不少人在那儿讲鬼故事,都是些老旧还眼熟的套路,而布莱雷利对此的评价则相当意味不明:工业化城市衰退后的经济下滑……所导致的落差与失意,或许也会多少催生一些这一类的怪谈。 他们继续向前,夔娥嚼着薯片,途径大片的旷野、草地,途径散布乱石的山丘,还有一处有着倒木的森林边缘,布莱雷利说,那是雷劈的;森林背后是黑色的群山,山和山的姊妹世代矗立,又在窗外转瞬即逝——也许对于山而言,人才是真正弹指而过的造物。 …… …… “……要命了。” 布莱雷利焦躁地把工具往后备箱里一放,压下后备箱盖板时候不小心没收住力道,哐地一声下来,差点没吓夔娥一跳。 “所以到底哪出了问题啊,不会真有这么邪门吧?”她拍拍手——其实车抛锚,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有钱叫得到人就好,但车抛锚在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森林公路里,问题就大了去了——何况前方那个雾浓到仿佛根本不准备给人走一样。 “最大的问题就是,这车没一点问题。”布莱雷利拍拍车盖,他咬了一下食指的指关节,暴躁道:“但他妈的这车就是走不动道了!” 很难形容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了眼下局面的发生——他们先前也不是没遇上过晨雾,能见度只有二十米,可当时的谷歌地图还在转,网虽然时断时续,可还能听个歌什么的,和现在完全不同。 “指南针也失灵了。”布莱雷利看完指南针,把这东西塞进包里,又看了看手机,电量也不算多了,他摁熄了屏幕。 “所以,咱们是遇上鬼打墙了?”夔娥左右张望了一下,全是树林:“这不会就是那个见鬼的灵异景点吧?” “说不好。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这里的磁场有问题。” “现在怎么办?”夔娥问,她虽然表面上在询问,实际上已经准备往前走了——然后她被布莱雷利给拽住了手腕:“别去。” “嗯?” “……我总觉得往前走不会有什么好事。” 布莱雷利盯着前头的白色的浓雾,眉头紧蹙,这还是头一次,他不知道哪来的笃定,如果往前走,他们恐怕都会遇上相当糟糕的事情,可惜车也没法开了,不然他绝对要先掉头回去,哪怕今晚要住加油站。 “唔。”夔娥卷了一下自己的发梢,开始思考有关这种灵异事件的经验,结果就是她一点经验都没有,她姨二奶奶家倒是出马,可现在信号都没有,上哪联系姨二奶奶去啊! 布莱雷利没给解释,他和夔娥之间的默契有时候也不用她解释,夔娥不是个特别喜欢抱怨谁的人——她只会怪这毛子的破路没事鬼打墙,而不会怪布莱雷利非要搞自驾。 “好吧,我不去,现在怎么办?车上过一夜?主要是食物不太多了。” “我想想……” 布莱雷利眯着眼睛,他似乎注意到了,在同样雾气弥漫的森林里,似乎闪过了一道奇怪的火光。 第123章 在转了一圈后,那抹若隐若现的红光不知是被雾幔隐藏了,又或者那就是一场只存在于落难之人眼中的海市蜃楼,他们什么都没找到。布莱雷利在灌木和碎石中翻找火燃尽的痕迹,而夔娥按照他的要求,用小刀在树上刻下记号。 只可惜在他们下车后,这种诡异的现象依旧没消失,他们打着手电,在森林里走了快半个小时,很快就回到了方才出发时的树下。汽车静静地停在路中间,前后没有半个人影。布莱雷利不信邪地坚持“人会在失去方向感时无意识兜圈子”这个理论,夔娥倒觉得,这时候用一点玄学或许会有用。 “那你想用什么玄学?要不要我背一段玫瑰经?”布莱雷利扶着树干,他没有泄气,而是开始思考起新的方法和出路。这片林子惊人地诡异,整个针阔叶混交林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这里的树多是落叶松、冷杉和红松还有椴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 死马当作活马医,结果布莱雷利还真用拉丁语背了一段很长的祷词,不过,显然他不是太虔诚,没有什么感情,背过后,情况依旧没有什么好转。 第253章 “我觉得不是虔诚的问题,是经文本来就不管用。” “我想也是,但我不太懂你们洋教是什么情况啊,我老家是烧点纸……” 布莱雷利挑了挑眉,于是他真的摸出了一个打火机,“你说我把这片林子烧了我们能出去吗?” 能吧,如果有人愿意来救火,顺便你还会被俄罗斯通缉到这辈子都没办法再踏上俄国土地一步。夔娥正想他这是抽的什么疯——结果他摊开手,说:开玩笑的。 他转过头,好像在凝望着什么,夔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突然感觉那雾气似乎淡了很多……但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影子在浮现在天际。 “夏季。”布莱雷利突然说,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夏季是个有魔力的季节,至少对于欧洲而言是这样……尽管现在仲夏节已经过去了,但仲夏的魔力还尚未消散,我想,没准就是因为这个,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什么?” “没什么,要说的话,你可以理解为夏至和冬至,在欧洲的异教迷信中,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唯独这两个日子是特殊的。”他摇摇头:“我们也许选错了出行的时间,如果这非要和玄学扯上关系的话。” 夔娥似懂非懂,她走到布莱雷利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那很模糊的、巨大的影子。 最后,布莱雷利重新拉着夔娥在林子里转悠了起来,没过多久,他就在这片林子里找到了自己要找到东西。 在此之前,得说明的是——由于文化差异问题,夔娥从来不知道原来她老家常说的“冬青”就是西方常提到的“槲寄生”,布莱雷利爬到树上,薅了一节槲寄生下来丢给了夔娥。 “所以这个就是那个,据说站在它下边就得亲吻的槲寄生?我还说是什么呢,不就是冬青吗。” “是。不过,如果按巫术的定义来讲,它也被叫做‘金枝’,古人认为它有抵御巫术和开锁的能力。埃涅阿斯在进入阴间时,便是用槲寄生的树枝照亮冥府之路……” 布莱雷利给夔娥解释道:“虽然理论上橡树上的槲寄生——我是从椴树上拿下来的——还有仲夏节前夕或者圣诞节采集的槲寄生才是最有魔力的,但是凑合过吧。” 你也太会凑合了!话虽这么说,夔娥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欧洲佬的迷信,反正不要钱,就随便信一下。 他们就这样一路往前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刺骨的寒雾还真散了不少,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一处——村庄,就这样显现在了他们面前。和先前看到的或是废弃、或是沦为景点的村庄不同,在逐渐暗下来的天幕下,村子里散发着温暖的灯光,这就代表着,这里有人居住。 他们居然真的走出来了。 …… …… 这是一座紧挨森林的村庄,较为传统的俄式木屋零散、且没什么规律地分布在此,村内有一条较为夯实的大道,除此之外,那些分支就尽是些尘土飞扬的小路;被修葺得整齐的篱笆下,不知名的野花在风中摇曳,一匹老马正呆在马厩里,嚼完了嘴里的草后,打了个响鼻。这时候,满脸困倦的马夫从屋子里出来,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叫骂道:“嘿,老东西,到该干活的时候啦……” 老马夫沃罗别夫正准备套马时,突然也跟着打了个喷嚏,还不等他套上马车,就听到了有人问话的声音:“请问一下……” 那声音非常陌生,沃罗别夫诧异地扭过头去,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一对奇怪的男女。不错,奇怪,耶稣基督在上,此时没有任何——别的什么形容词,说奇怪,是再妥当不过的了。他们穿着干净,却不太像俄国人,沃罗别夫眯着眼睛,又仔细地瞅了瞅,最终确定,确实不是俄国人!在卡拉恩涅,外国面孔是很少出现的,沃罗别夫当下就觉得惊诧,可没过多久,他就从这两位年轻人的衣着,还有他们所展现出的温和的态度,推断出了以下的可能:也许,他们是比留科夫家的客人。 “哦、哦。您好。”他走上前去,“您是来找比留科夫老爷的?他上县里去了,还没回来呢,不过,他的夫人应该还在……” 那年轻的女性似乎想说些什么,随即那年轻男子就开口道:“多谢,多谢。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就不清楚了。” “哦……好吧,请问有没有水?我们在这边转了很久,希望借贵舍休息……” 其实沃罗别夫没听得懂他中间的一些词,不过他和比留科夫老爷打了太久的交道,知道这类人说话就是如此,文绉绉,不过也没什么坏心。他立马说:“可以,当然可以……嘿!玛申卡!准备点……准备点茶炊!” 于是十分钟后,布莱雷利和夔娥一起坐到了沃罗别夫的家中。男主人因要事在身,已经出了门;他的老婆阿利娜和女儿玛利亚招待了他们,夔娥捧着茶杯,暗暗打量起这座木屋来:木屋,或者说客厅的部分,有一张木桌,还有几把稍宽的板凳,木架上摆着一些陶罐,她估计那是用来装腌菜之类的——因为她闻到了一股酸黄瓜的味道;靠墙的另一侧放着一些工具,木梯啊、镰刀啊,之类的,而屋角处,则设置了一个壁龛,上面供奉着圣母玛利亚的画像,画像面前还点了灯。很典型的俄罗斯老派建筑……据之前他们遇上的导游介绍,这种木屋被叫做“伊兹巴”。 第254章 她收回目光,开始听布莱雷利和人家妻女瞎扯闲话——她真的快服了布莱雷利这面不改色张口就来的本事了,比留科夫又是谁?如果她俄语没学岔的话这应该是个人名才对……这都哪跟哪?但她不敢吱声,众所周知,他有他的道理……何况从他们抛锚迷路的那一刻起,整件事就已经诡异得没边了。 稀里糊涂地——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们决定等也许明天,去找那位已经成为某种关键npc一样的比留科夫先生。稍晚一点的时候,沃罗别夫家的大儿子尼古拉回来了,介于沃罗别夫留着一簇浓密的大胡子,而他的儿子只有一撇小胡子,夔娥不太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倒是玛利亚和阿利娜长得很像,他们都是灰蓝色的眼睛,耷拉着眼皮,还有雀斑。 “妈妈,来客人了?” “这是比留科夫老爷的客人……这位叫费里切特·科斯特,另一位叫玛德莱娜……” ……你编名字之前能不能先和我讲一声啊!我真的不会记洋名啊!露馅了怎么办! 夔娥深吸一口气,忍住去掐布莱雷利的冲动,不断催眠自己只是个摆设。 尼古拉同他们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他是个正值壮年的家伙,一双褐色的眼睛,鹰钩鼻,脸颊瘦削,个头不算高,还有点活泼的个性,家里正准备商量着给他娶亲,来压一压他那常见于年轻人的、牲口似的一身蛮劲。他一口饮下了妹妹递给他的水,然后开始和这两位奇怪的客人攀谈起来: “真是少见……您二位是从……从那什么,外国来的?” 他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通常来讲,他们和这类人可没什么接触!何况面前的黑发青年谈吐文雅,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势。 “是的。” “那一定去过圣彼得堡了。” “不错。” 没去过,布莱雷利和夔娥同时想。 “哦哦……那能否请您讲讲……讲讲外省的事情?我们都是再本分不过的基督徒……很少能听到外边的故事……” “可以。” 夔娥注意到原本在缝补什么的玛利亚稍微抬了下头,在她的母亲去忙活晚饭时,她悄悄地把凳子往他们这边挪了挪。 “那或许你们一定见过那些、那些达官贵人。”尼古拉兴奋道。 不是,什么逻辑?夔娥有点纳闷,她注意到布莱雷利看似风轻云淡的表情下——他的眼底有着挥之不去的浓重情绪,她小心地攥了一下布莱雷利的衣角。各种不对劲几乎一直盘旋在整个故事的上空—— “我可以请问一下……哦抱歉,我们这边消息不灵通……老爷们也不爱谈这些……你们去过圣彼得堡,一定知道现任的沙皇是哪位吧!” “这个啊,这不是看看电视就知道的吗,你们现在的沙皇是普……等下,你说什么,沙皇?!”夔娥心不在焉的状态只维持了不到半句话的时间,在她真的尖叫之前,她感觉布莱雷利轻轻掐了她一下,她迅速镇定了下来。“……你是问,沙皇?不是问,呃,总统?” “总统?”尼古拉反问道,他似乎不是很能理解这个词语的含义。 “哦,一类文官的称呼,先生,你可以理解为离沙皇陛下最近的那个人。”布莱雷利解释道,他之后也没再具体说什么,而是摆着一副笑而不语的姿态打太极似地应付完了尼古拉的好奇心,在吃过晚饭后,他提出在村庄周围走走,于是便和夔娥出了门,在由红转到蓝的夜幕下,他们已经彻底地找不到了来时的那条小径,树木沙沙低语,宛若妖魔丛生。 他们对视了一眼,凝重的氛围不言而喻—— “……哈。”布莱雷利用手指抵住嘴唇:“麻烦大了,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失踪了……虽然刚开始有点怀疑,毕竟一个村落,再如何落后,至少也顶多还保持在苏联时代的风貌……没想到啊……” “现在你想做什么?”夔娥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去会会那位比留科夫老爷……哼,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一位地主……这或许会是个突破。” 第124章 在他们准备歇一晚, 第二天再动身去找地主比留科夫之前,布鲁斯已经绕完了整个农舍。几乎每次换场景,他都会试一试一些规则是否有更改:比如,他是否能突破观看者的身份限制,触摸到回忆中的物体,又或者能否撇下正在行进的剧目,去观察另外一些细节。 “如果说,这是‘基于某人的记忆’而创造出的回忆,那很多事情根本说不通。”布鲁斯判断道。正如之前发生过的那样——如果说,之前的一段是只属于布莱雷利的回忆,而后边可以算得上是他和夔娥二人的过去,有意思的点就在于,在此基础上,“回忆”这一现象仅仅只囊括其主人已知之事,而这些场景总会呈现一些在他们到达前或离场后的才发生事件。 就像戏剧,克拉克想。他赞同布鲁斯的说法,相比起单纯的回忆,这更像对于过去客观事物的一种再现——尽管介于布鲁斯的疑心病活像没救了似的,他总是对眼前的一切保持怀疑的态度。 “你自己就是记者,你难道不知道,画面是可以伪造的吗?”正在检查的布鲁斯头也不抬地说:“……既然这并非他们原本的回忆,那被做手脚的概率还是很大的,我们姑且可以先假定一切真实,不过也不能放过任何破绽。这里是梦境,梦境是很模糊、很难被定义的东西,但我怀疑,除了我们自身之外,还有别的因素在暗中介入。” 第255章 “……那你找到破绽了吗?” “没有。” ……算了。克拉克叹了口气,他早该知道,如果他真的非得和布鲁斯计较这个,他早在十年前就被气死了!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他们不能离开主角太远,不过,这个限制有时候会在一些时刻放宽。布鲁斯将其称之为中场休息。 “根据已有的经验看来,场景要么是连续——但故事没被推动的空档,比如主角进行休息、或长时间静止,比如看书之类的活动时,我们是有一部分探索的自由的;当然,有时场景也会直接跳跃,我们可以利用这样的空档来探索。” “你说得对,不过问题来了,如果——我是说,站在这儿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自己的话,那让他们再看一遍回忆的目的是?” 克拉克一直没想通这件事。看夜兔的历史,这情有可原,可再看一遍已经发生过的事又有什么作用?当然,也许……这因人的主观而异,首先跳进去的是布鲁斯,若是说,龙脉能让人了解到什么,那布鲁斯想了解的,和布莱雷利想了解的,必定会有差异。 如果事实如此,那克拉克还是能理解的……毕竟他看上去对这个孩子有些没辙,就像当年他对康纳也有些没辙一样。 布鲁斯只能走到森林边缘,再深的地方他就过不去了,他抬头看了看夜空,突然拽上克拉克,试图去爬房顶——好在现在的中场时间,他们能够碰到些东西,不过就算是他们破坏了些什么,那等故事再次开始的时候,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他们轻松地爬上了房顶,然后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看起了夜色浓重的深空,一轮柔和的镰月挂在森林和山脉的上方,落进布鲁斯深蓝的瞳孔中,随即被那晦涩不明的浪潮给扑灭…… 不对劲,这不对劲——除非——! “你有没有发现……”他转过头,克拉克正用同样的姿势看着那片深邃的夜。 “……我想,我们这次算是有一个比较统一的结论了。”克拉克说。 …… …… 第二天下午,布莱雷利和夔娥如约去拜访了地主比留科夫。地主的宅邸建在在距离卡拉恩涅村五俄里外地方。他拥有卡拉恩涅大部分的田庄,还拥有二十俄亩的林子,在其他地方也有些零碎的产业,据说,这些统统继承自他的父亲。比留科夫常爱和常住在另一个村子的一位公爵来往,他们有时候会结伴到县里去,大家都爱私下管他这行为叫巴结,不过,也有人认为这位老爷心地还不错,人也虔诚,而地主本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还得亲自上门去看看才清楚。 “我们这样去真的没关系吗?”夔娥吐槽道:“这个衣服是不是不符合时代背景啊!” “没关系,就说是法国时尚呗,反正法国花里胡哨的时尚多了去了。”布莱雷利说,他穿了一身休闲服,而夔娥为了拍照,正好穿的是法式长裙。 你就说是不是法国时尚吧,虽然是一百年后的时尚。 在到达地主的宅邸后,有些势利眼的仆役伊万将信将疑地替这两个奇怪的外国人通报了来意,在此之前,他用有些讥讽的口吻说:“老爷正在午休……当然,我也不确定他能不能见客……十分抱歉,请稍等……” 地主很快同意了他们进屋。 接下来发生的事和预料中的几种情况相差不远,地主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用还算和善的态度招待了他们,他吩咐男仆上茶,并和化名为费里切特的布莱雷利攀谈起来。夔娥坚持贯彻了她只微笑不说话的人设,任由布莱雷利瞎扯那些她不感兴趣的话题,她的目光落在漂亮的墙纸和窗外的绿丛上。 布莱雷利依旧用随身携带的化妆品做了一点容貌上的更改,这让他不会显得过分年轻;他们谈些所谓的政事,一开始是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在侃侃而谈,当那些已经被历史证实过的想法再次被人以充满可能性的口吻提起时,这未免有些让人觉得奇妙。 至少我现在能确定现在是十九世纪——十九世纪后半期。布莱雷利想,他微微一笑,以免让人察觉他走了那么一两分钟的神。 “介于我与您的一些显而易见的差距……是的,当今是个道德败坏的时代,这点人人都有共识。”他优雅地举起杯子,然后在心里嘀咕这话题是怎么滑到这里来着的? “是的……道德败坏,而且,没有信仰。我也曾年轻、放荡过,大吃大喝,还爱去打猎,不过嘛,和现在的时代一比,还完全不是对手咧!先生,现在的年轻人,要么大笑着和茨冈女人混在一起,要么没完没了地嘲笑神父,去追求所谓的社会潮流,您从法国来,不会不知道……就是所谓的socialisme!我们从父辈开始遵循的道德就是从这里开始败坏的,l'homme ne cherche pas la vertu……”(法语:人不去追求美德) “je comprends parfaitement(法语:我完全理解)……”他看似赞同地附和。 事后,夔娥曾经悄悄地问过他,他们谈话时到底在讲的哪国鸟语。布莱雷利说这不是鸟语,这是法语。 英语对我来说也是鸟语,这不重要,到底为什么你们没几句话就要飙一句法语啊! 沙俄时期的大小贵族都爱这样,有些是为了表达词意,当然大部分大概是为了装……咳咳,不是,这样比较时尚吧。 于是夔娥恍然大悟:这不是就和没事在中文里夹两个英文单词一样吗!果然总觉得外国的月亮更圆这是世界通用定理啊!话说这是不是有点精神法国人啊! 第256章 眼下,在进行了一番没什么营养的高谈阔论之后,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请了这二位一顿晚饭,并希望邀请他们在寒舍住上几日,布莱雷利很轻易地就抓住了这位自认为有两分见解的地主渴望攀附权贵的心,他随口谈到了几位能够出入宫廷的大人物的姓名,用熟稔的语气头头是道地讲述了他们的思想——圣母玛利亚作证,这可全是实话呐!只不过是他从后人的书著中得来的。他的话中故意漏出的芝麻们让这位地主激动万分,他还真以为这位费里切特先生是沙皇陛下身边哪位红人的好友,眼下只不过是带着朋友在俄国四处走走,不日就要回到京城去! 他万分诚恳地邀请他多住几日,并愿意结识他这个好友。“我认为,这一切都是缘分。”他同“费里切特”握手,心情愉快,脸色涨红:“乡下是个好地方……您住过几次就知道了……尤其是夏天。” “哦……我考虑考虑……好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 不过,他提出先要回到卡拉恩涅取存放在农人家的东西——其实什么也没有,就是他有点奇怪的预感,这预感催促他有必要回去看一看。于是地主就吩咐仆役,给客人套一辆马车,送他过去。 对于布莱雷利轻松就靠着编出来的身份在别人家里蹭吃蹭喝这件事,夔娥有些麻木了,何况,他有时候就是很适合干这事——装阔也是要有技巧的。 等他们走下台阶,等待马车的时候,夔娥突然听见了一些争吵声——说是争吵声,不如说是有人单方面地在辱骂些什么。她好奇地探头去看了看,发现仆役伊万正在骂一个带着头巾,穿着亚麻长裙的俄罗斯妇女。 “快滚,快滚吧!你还有脸过来?啊?” “求求您……让我见一面老爷……我并不是故意弄丢……请原谅……” 仆役摆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正不耐烦地准备用鞭子给那女人一下,却被人拦住了。 “客人还在。”那人轻声说,他似乎也是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家的雇工,听到这里,仆役不得不停了手,但还是猛地把瘦削的少年推倒在地。 “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快去干你的活!你想挨打,是不是?” 少年默默地爬起来,而面对这些争吵,地主只是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喂,像什么样子!”他呵斥了一声,直到那少年——他的年纪已经快接近青年人——开始套马车,这才收回视线。 “见谅……您从国外来,可能不太了解此地农人的秉性。唉,对付他们,不用棍棒是行不通的,这些家伙从来如此,粗俗,懒惰,成日饮酒……要我说,农奴改革简直是助长了他们好逸恶劳的……” 他还在喋喋不休,但在夔娥看来,这位原本——看上去还有些和善的地主,突然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哦,请您慎言,毕竟改革是陛下决定的。”布莱雷利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地主深怕得罪——或者说,让他认为自己对沙皇有什么不敬之心,赶紧改口:“我并非是质疑陛下的旨意……” 布莱雷利和夔娥坐上了马车,他们只来得及和那位和他们年纪相似的雇工青年人对视一眼,意外的是,那年轻人有着一双沉稳纯净的、勿忘我蓝的眼眸,让人印象深刻……他很快低下了头,而他的脊背几乎是佝偻的—— 车轮滚动,载着他们离开了比留科夫的宅邸。 在回到卡拉恩涅时,那仿佛只为厄运拉钟的预感已经让布莱雷利的精神紧张到了极点——一声响彻整个村落的嚎哭差点没让他像猫一样被吓得跳起来,夔娥很快地摁住了他的肩。 他们下了马车才知道,沃罗别夫·尼古拉·安德烈伊奇,清晨才和他们打过招呼后就到田地里割草去的小伙子,死了。 第125章 阿利娜·伊万诺夫娜的哭声几乎要把悲伤强硬地塞进这个村落的家家户户,她抱着儿子的尸体,歇斯底里,有时候还会去拉扯自己的头发,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以至于没人敢去拉她,她不断呼唤着“尼古连卡”,在情绪最为激烈的时刻,阿利娜的手一垂,竟像是要随着她可怜的儿子一块去了一样,还得是有经验的老猎人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站出来主持了这场面,他面带严肃,指挥着村民(“赶紧去打水!”“快,把这女人抬到空地上去!”)做事,这些不止一次被地主轻蔑地形容为“蠢笨”“麻木如野兽”的农人们,各个要么听从指挥,要么早就已经行动了起来。 等老马夫安德烈回来,大概还得经历另一番骚乱,不过眼下,还是生者更为重要。布莱雷利快步走过去,稍微替这位马夫妻子检查了一下,确定她只是晕过去后,才开始检查起死者尼古拉的状况——非常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这时候距离尼古拉死亡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也就是说,他的母亲也断断续续地哭了块一个小时),就连跟在他身边围观的布鲁斯,在看着他一阵检查并询问妹妹玛利亚——关于尼古拉死前的状态之后,最终得出的结论也与布莱雷利相差无几:尼古拉大概率是死于心脏麻痹。 引发心脏麻痹的原因有很多,即使是在医疗技术成熟的现代,也会由于各种各样的因素而导致患者错过最佳抢救时间,更遑论是十九世纪后半期——农人们鲜少有关于心脏方面的抢救的意识和知识。 “你们村子里有医生吗?”布莱雷利问。 第257章 “医生?哦……我们从来不信那个,医生都是骗子。我们可都是本分的东正教徒。”其中一个农人回答。 ……虽然十九世纪的医疗水平吧,有时候也挺狂野的,不过有些观念问题也很棘手。布莱雷利叹了口气,这回轮到他摁住夔娥了——在现代人看来,这就离谱。 还是回来晚了。 在事态稍微平息后,他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既然已经如此了,先请神父过来吧。”话音刚落,他敏锐地注意到,离他比较近的几个人脸色骤然变了,在他的目光扫过去钱,他们纷纷扭过头,四散离开。 这是什么情况?他不动声色,假装自己并没有发现这种变化,过了一会儿后,他走到精神有些恍惚的玛利亚身旁——与母亲不同,这姑娘安静得过分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空地,没有流泪,也没有发出声音,这并非是她冷血的表现,可怜的女孩,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目睹死亡,死神与每一位生者契下约定,这本来是人间最公平的买卖,只不过,狡猾的死神隐藏了人的寿数,也许,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前的最后一刻,没准才是人归于虚无前最有看头的一幕——反正布莱雷利向来不太信天国和审判。 “需要请神父过来吗?如果你们有什么困难,我可以代出费用。”他轻声说。 费用当然是薅地主羊毛,他身上带的卢布不论在这个时代还是在他那个时代,其实都不算值钱。 “……神父?”玛利亚似乎想抬一下眼睛,但没成功,她捏着裙子,愣愣地站在那儿,她都不知道自己语言是怎么从口中偷溜出去的:“这儿已经没有神父了……我们只能请得到‘万事通’……” 她突然慢慢地蹲了下去,像是被莫大的恐惧击倒了一样:“没有神父了……这里已经没有神父了!魔鬼、是魔鬼杀死了尼古连卡……谁来救救我们……”她慌乱地在胸前画着十字,但手指颤抖,随后,她被走过来的夔娥抱住,玛利亚知道自己——自己根本没法和地主家的客人相提并论,她不过是个野姑娘!她何德何能—— 她半跪着,紧紧地抱住夔娥的腰,泪水终于流了下来,怎么也停不住,她抽噎、呜咽着,她根本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唯有全心全意地悲伤,似乎才能逃避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 在夔娥安慰她时,布莱雷利迅速回想了一下这座村子的布局——如果没记错的话,村里确实有教堂,甚至他们坐车回来的路上都看到了教堂,又怎么可能没有神职人员? 他好像抓到了什么重点,但不是很确定—— 总归,这件事很蹊跷,介于他们本身出现在这里就够奇怪的了,布莱雷利有一种预感,没准,一切才刚刚开始——也许还更坏!事态可能已经早就走到了某种无力挽回的地步。 …… …… 负责处理后事的是村里的铁匠谢苗·弗拉基米尔耶维奇,据他人所说,这位矮个子、胡子茂密且不太爱讲话的大叔是一位“万事通”,在缺乏神父的情况下,他们都是找铁匠来主持这类事宜。 在布莱雷利的解释下,夔娥粗略理解了“万事通”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就和她老家的“看外病”的出马是一个类别,都是非官方、且宗教性不强的本土灵媒,有时候也叫半仙;这类人专职占卜吉凶、驱邪画符,从事一些所谓的“迷信活动”,大江南北,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每个地方的叫法也是各有差别。而布莱雷利则从稍微学术的角度,解释了这类广泛存在于乡村中灵媒的实质:在很多地区,人们认为铁匠、木匠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能够在物品上下诅咒,这类人掌握着别人难以学会的技艺,故而神秘;此外,一些民族中的祭司角色有时候也担任其社群的首领,因为他们是实际上的文化与文字的垄断者。 “你听听,万事通,意味着他也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知识——不管是神秘学,还是通识——的传承之人。我想,他识字的概率估计也很大。” 夔娥努力跟上他的想法:“唔,也就是说……有些半仙受到尊敬是因为他识字,知道一些相对目不识丁的农人来讲,算得上神奇的知识?他能利用这些知识……我怎么觉得怎么那么像古代的方士呢,装神弄鬼……” “差不多,教士的本质也是如此,知识的垄断者……不过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村民的态度,他们对万事通多有尊敬,却还有一些……敬畏。我想,可能是相比起更多被宣传为正面形象的教士,这类民间灵媒因为有下咒的能力,故而更被人所忌惮。” “不过……也不排除他真的有本事,毕竟现在我们已经很难用正常的逻辑来看待这件事了。”他像猫一样眯了眯眼睛。这时候的他们正远远地站森林边缘,看着人们忙碌——农人们还是选择了将尸体停放在村子内的教堂中,而小教堂却没有神父,这怎么看都不对劲。 农人们看上去有些介意这两个外乡人,在揣摩了一下他们的态度后,布莱雷利隐约觉得他们好像并不希望他俩参与这件事,就索性提出带着夔娥去附近的林子走走。 当然,来时候的那篇树林不论往哪个方向绕,最终都会绕会来,不过往村子的其他地方走,却是通的,也就是说,他们要想回到二十一世纪去,势必还得先破掉那篇针阔混交林的鬼打墙。 “明天我还得去地主家里,他约我一块去打猎。”沉思过后,布莱雷利说,“你先留下,这件事怕不会那么快结束……有什么不对的,你找个人来地主家喊我……在这个时代,要传递点什么信息简直要命……” 第258章 “好。”夔娥说:“正好我也不想去和那个地主打交道……我能把俄语说利索就不错了,我是真的不会法语啊!” 布莱雷利笑了一下,很快,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他们回到了村子里。期间,两人专门去围观了一下万事通谢苗做的一些巫术,不过没看出什么门道来,他腰间一直挂着一本漆黑的书籍,却不见他翻开过。 “请节哀……”他对安德烈与阿利娜说:“咱们的尼古拉……生来就不曾亵渎过什么,他热情友善,他的灵魂会回到基督身边……” 真没想到,这灵媒看着不大爱讲话,念起这类悼亡词来,头头是道,满是宽宥之语,不输给那些以此为生的神父们。这对夫妻沉默着,还叫人误以为他们在发呆,实际上,他们很快就要掉进那由死者造成的、比肩孤独的空洞里去了,而这溺亡是平静的、和缓的,最激烈的时刻已经过去啦——然而,即使是这样,在今日之后,日子也还会继续下去,老猎人米哈伊尔咂嘴,可惜他们家好不容易养大个孩子——在这种地方,孩子生得多,活下来的少! 玛利亚在人群中,举着蜡烛,开始不可避免地由此处的死亡想象到别处的……不,玛申卡,别想这个了。她闭上眼睛,蜡烛滴下,在半空中团成石榴子,最后又像鲜血一样渗入大地。 不爱闻香坛味道的布莱雷利先一步走开了,他睁着眼睛,飘忽不定的烛光残留在他瞳膜上,那火焰的影子被他带到了野外点燃,在另一头的草原上蹁跹出了熊熊烈火,庞大的黑影笼罩着天际,他一眨眼,火就熄灭了——幻觉随之也被风吹散,一切寂静如初…… 第126章 比留科夫借了一条猎狗给布莱雷利,他吩咐人准备好马匹、猎枪和好酒,并且带上了那天布莱雷利见过的那位瘦削的青年和另一位仆人,他们就这样坐上了一架较为轻便的马车,往沼泽的方向出发了。在上车前,布莱雷利本来想找那位青年说两句话,但让地主截了胡,他也只好耐着性子,陪地主讲些老生常谈的故事——说到底,比留科夫的态度实在是耐人寻味,纵使他的确足够友善、热情,不过这都是建立在同一个观点之上的——即认为这位费里切特先生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利益。 在这个年代里,要是非得和什么权贵打交道,无非就是遇上几种人:要么认为农奴制的改革简直是败笔,助长农人懒惰的习性,这类人中,也重合了一部分斯拉夫派,即认为时光就该倒退回彼得一世之前,俄罗斯男人就该留着浓密的大胡子,穿着传统的长外套、长靴,遵循东正教的礼节,俄罗斯女人应该顺从男人,而农人应该本分,不去搞那些歪门邪道,最好就按旧礼仪派(注1)那样生活;另一类人呢,存了激进的态度,鄙视落后的农奴制度,且认为俄罗斯——这个宛如娘们一样软弱的国家简直无可救药,这是个彻头彻尾的东方国家,而东方注定是没有西方优越,于是这类西方派总一厢情愿地认为,只有跑到欧洲生活,才能彻底算当一回人!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社会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七零八碎,当然,也有什么都不是,单纯地追逐利益之人——不论是斯拉夫派也好,西方派也罢,只要不触碰到他们的财产,他们都能将其作为谈资,倒也不失为一种见风使舵的好手段。 到底哪一派更为正确,历史已经给出过答案——且随着苏联的崩塌,当今的俄罗斯人似乎又回到了百年前的迷惘,布莱雷利压根没想就“为什么这群俄国佬总是不知不觉从一种极端走向一种极端”这个问题展开讨论,他也真的不想再没完没了地和比留科夫讨论政事,他倒是想讲讲沙皇的八卦呢!好在,他们很快就到了狩猎的地点。 “咱们带的家伙不多……也只能打些鸟、狐狸、鹿之类的,不能猎块头更大的野兽,嘿,我听说,一些贵人出行打猎的时候,有一个猎队……”比留科夫快活地说,在正式开始前,他喝下了半瓶格瓦斯。 布莱雷利摸了摸蹲在他脚边的猎鹿犬,他取下背上的猎枪,开始考虑等会该怎么打——这类型的枪都他妈进博物馆了,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用它打猎的一天。 “哦……就让苏尔带你去吧,他打猎和骑马的本事还可以,你有什么——烧茶或者饮马之类的事,尽管吩咐他去做。” 苏尔(cyp)……?湖?布莱雷利从枪支上回过神,在他们分头行动前,他抬了抬下巴:“您说他打猎和骑马的本事不错,莫非,他是个哥萨克(注2)?” “或许吧,或许。”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心不在焉、含混地说,似乎,由于他从未关心过雇工——也就没法讲清他们的来历,更何况,现在还是打猎更为重要:“他是从别处来的……没有田地,也没有家人,所以就上我这儿做工,兴许他曾经是……” 几分钟后,他们和地主分道,只留下了一个仆人在原地看管马车。按照惯例——而且,布莱雷利和地主还有赌约在先——他们应该在附近走走或是把猎犬放出去,沼泽地栖息这相当一部分水鸟,还会有鹿、野猪之类的动物过来喝水,只要细心,不愁打不到猎物;布莱雷利悠哉悠哉地把狗放了出去,然后完全没有要认真去打猎的样子,他摩挲着猎枪,问道:“你的父名是什么?” 正跟在他身后的苏尔好像完全没预料到他会问这个——他仅仅预料到了这位先生也许会和他搭话。 第259章 “哦对了,您也别叫我老爷,听着奇奇怪怪的。”布莱雷利说,接着,他才好整以暇地揽着枪,等对方的回答。 “……没有,老……先生。”青年垂下眼睛,低声说。 “没有父名?”布莱雷利挑了挑眉:“那姓氏呢?” “也没有。” “嗯哼?这样看来,那您的名字多半也是假的咯?” “……” 好吧,这也不罕见。布莱雷利看着那一片沼泽,慢吞吞地说:“没关系,反正我的名字也是假的。” 他露出一个狡黠地、甚至是带有安抚性的顽皮笑容,并且竖了一跟手指挨在唇边:“这是秘密,您总不能向您的主人告发我吧?” “怎么会。”苏尔说。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肯抬起头,他的眼眸澄澈透亮,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的眼睛会呈一点蓝紫调,等光芒散去,又回落了纯净的蓝色,宛若在仲夏夜绽放的宁静花海。 他一边摸鱼式地打猎,偶尔吹两声口哨,让狗不要追得太远,一边和苏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大部分都是他在讲。有时候,缘分就是如此奇妙,水草丰盛的夏季,沼泽湖泊将寂静延绵,他想,也许晚上来会更好—— “有时候,”苏尔突然说:“夏天……这里的晚上会有荧光的虫子,很漂亮。” 苏尔在讲这话的时候,语气依旧是卑谦的,虽然他隐隐觉得,这位外国人,这位贵宾,和地主彼得有着很大的不同,尽管他们都保持着翩翩风度,且都能讲那种贵族的语言(即法语),但他并不像地主那样,以轻蔑的态度对待所有人;也不像地主的那位公爵朋友,对农人怀以怜悯的态度…… 真奇怪,他似乎在把我当成和他同等地位的人。苏尔想,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不是说这个想法,很早之前,在沙皇宣布废除农奴制的时候,连他这种常年呆在森林里的家伙都有听说过类似的口号,什么把农奴当做人——但鲜少有人能做到。这不奇怪,即使不是农人的家伙——即使是那些官老爷,不也分了三六九等,就拿文官来讲吧:一等文官都是些将军、元帅,他们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九等文官成天和琐事打交道,卑躬屈膝,还要给人赔笑,但面对普通人时,又有着十足的傲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是吗?”他柔和地说:“那肯定很美,谢谢你告诉我。” “外国人都像您这样吗?” 在猎犬咬着一只兔子回来的时候,布莱雷利不断让这只猎狗坐下,好把那只兔子从狗嘴里捞出来,这时候冷不丁听到苏尔说话,他想也不想地就回答了:“当然不是,俄国也好,外国也罢,不都是既有善人,又有恶棍?” “……您是位义人。” “哈?”闻言,拎着兔子的布莱雷利转过头,“我是吗?没准我是恶棍呢。” 他促狭地、轻轻松松地摊开其中一只手:“这种东西可不能看表象啊,这位先生。” 苏尔只是摇摇头,也不知道否认了哪个部分。 最后,打猎的部分几乎都是苏尔在做,他跟着悠闲了全程,好在收获颇丰,他注意到,青年对时机的把握程度十分巧妙,他的射击技术纯熟,自己却坦白没用过几次猎枪,那就只能归结为天赋了。布莱雷利掂了掂战利品,心想,地主还是很会做人的……总归,这类消遣最重要的还是让客人尽兴。 “您之前说,您曾经路过卡拉恩涅村。” “对,怎么?” “那您……有没有遇到什么。” 他的动作一顿,而苏尔已经在这个空隙,自如地接过了他手中的战利品,并把一部分挂到了马鞍上。 “您是指什么……死神确实来过。” “请您务必小心。” “您知道什么?”布莱雷利恢复了先前那懒散的做派:“还是,您不能说?” “如果有什么异动,您可以……划一划十字。”犹豫了一下,苏尔说:“或者祷告上帝……” “哼。”布莱雷利说:“先不说别的……这法子怕是不管用吧?虽然按这里的说法,天主已经是异教徒的范围了,不过,看在耶稣基督的份上,我想想……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圣人怕已经无力照顾此地了吧?教堂中的银器都快被偷光了。” 苏尔沉默以对。 “总之,还是谢谢您的忠告。” 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在回程的路上,布莱雷利毫不犹豫地确认了这一点。他和地主算是打了个平,互相吹嘘、谦让一番后,他还是提出了要回卡拉恩涅,接上自己的朋友。地主则希望之后为他引荐一位公爵大人。 麻烦的人际。布莱雷利在心底冷笑一声,不过,这份情绪没多久就被抚平了。在回卡拉恩涅的路上——这次是苏尔驾车送他,他们听到了浣衣妇女的歌声,那歌声高低起伏,随着风的方向在莽苍葳蕤的西伯利亚旷野中打转,空气中弥漫着松香,木屋隐藏在深林之中,缓缓将袅袅炊烟送上天空,火炽的积云逐渐迷失在昏茫的、晦暗的天色中,忧郁的歌喉还在无知无觉地唱着,带着只在此刻永恒的神圣,有人说,俄罗斯的泪水只有在夏季才会化为骤雨,其他时间,都是霰雾,一遍又一遍覆盖上将自身悲怆成诗篇的大地…… 他在摇晃的马车中闭上眼睛,在短暂的旅途中,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红马奔腾而过的梦,而更具体的,几乎在他睁眼的一瞬间就给遗忘了。 第260章 …… …… 夔娥和村民们相处得还不错,从表面上看,她已经和绝大部分妇女混熟了,如果说布莱雷利能和女性混熟全靠他的脸和有意的讨巧,那夔娥走的是另一种路子——她管这叫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简单来说,就是聊八卦。 作为一个把捧场作为人际交往第一要义的东北姑娘,她几乎从不干让话柄掉到地上去这种事。 在和各种大娘大叔、小伙子大姑娘混着玩了一天后,等布莱雷利回来,首先迎接他的就是其中一个被叫做卡尔普大叔的热情招待,他非常确定,在一天前他和这位先生根本不熟,现在他却邀请他去他们家喝茶,这八成是夔娥的功劳。 而令他两眼一黑的还在后头——特别是卡尔普大叔用非常肯定地语气和他讲,他从前还觉得外国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和玛德莱娜(布莱雷利花了一秒想起来这是他给夔娥取的假名)聊过后,他认为,老爷们讨厌的东西,未必就是有害的。 “就比如那个什么什么主义……现在看来,这是很符合东正教的,愿上帝保佑……耶稣是站在我们穷人这边的,敛财是魔鬼才干的事情,守贫是……哦,我不太会说,但是如果耶稣活着,他也是一名解放者!” “解……抱歉,您说解放什么??” 听听,这句式多耳熟啊!如果耶稣还活着,他一定是一名游击队的成员——所以谁来告诉他,他不过才出去打了一天的猎,怎么就快进到基督造反解放神学了?! 并没有那个意思,但还是不小心闯了点祸的夔娥磨磨蹭蹭地躲在木门后,讨好地冲布莱雷利笑了笑。 要命,我一开始就是在唠家常而已,真的不是故意的。夔娥默默想到。 第127章 布莱雷利抓着夔娥问了很久关于她与农人们的谈话过程,实际上,她确实也没讲什么。起因是她在村子里看到了索菲亚·阿努夫里耶夫娜——也就是那天差点被仆役打的那个女人。她的男人去岁得病死了,她一个需要养活一双儿女,光靠种地,她压根种不完。于是她也到地主家里做工——不过,她因为弄丢了地主的一支银杯而被扣下了工钱,在她勤勤恳恳做了一个月的工后,没拿到任何报酬,就这样被赶了出来。在和她交谈的过程中,索菲亚告诉夔娥,她其实压根没见过那支银杯,她是被栽赃陷害了,可她辩解无用,只好被迫认了下来。 “盗窃是罪过……我又怎么可能去做那种有罪的事情,耶稣基督,我是清白的,能进入主人书房的只有伊万一个人……是他,一定是他拿走的银杯……”索菲娜说,她用手背抹了抹泪水,那是一张贫乏到不可思议的苦闷脸庞。 “……我也没什么能帮助她的,给钱吧,未来的卢布也不好使啊,就随便和她聊了聊,期间又有人过来听我们聊天,这不就……我真的没讲什么啊臣冤枉啊!” 夔娥用手指绞了绞衣裙,战战兢兢且信誓旦旦地说。具体的谈话内容,现在让她回想细节,等于白搭,她就记得她为了宽慰这帮苦命的庄稼人,讲了一些地主的坏话,无非就是地主霸占了农人赖以为生的土地之类的,她对俄国农奴制度以及改制后的农人情况了解并不多,布莱雷利又不在,只能模糊地依靠她唯一知道的、西藏那边的农奴和国内过去的农民经历来揣测,不过,一些共同点还是有的。就在她感叹一个假设——一个日后会实现的假设之时,听众中的卡尔普大叔突然激动地念叨起了她提出的这个“可能”,并激动地询问这是哪个国家的好东西。 这一下子给夔娥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大清和沙俄这俩帝国还没亡呢!扣锅谁都不好使,于是只好往欧洲那边扯。 由于她讲的实在是太含混了,这朴实的庄稼汉干脆自己结合了一下东正教信仰——夔娥所讲的他没记住名字的主义来看,主义主张帮助穷人,平均地产,耶稣基督也主张帮助穷人;主义主张消灭一些罪恶、败德的贵族,但抗争过程中不免被这些贵族迫害,耶稣基督也主张善德,拒绝当时罗马贵族的荒淫无度,还曾经被那些热衷放债的犹太人迫害;主义下人人互帮互助,耶稣基督的时代也是如此…… “好了不用再说了。”布莱雷利一拍脑门,他已经知道卡尔普大叔是怎么逻辑自洽自我说服的了。他喃喃自语道:“我真的低估了他们俄国人了……对,毕竟是相信圣愚的国家,虽然应该不到拉美那种程度……” 现在看来,还真不怪夔娥,是大叔自作主张乱搭桥。 “倒是低估他了……别出什么乱子就好。” “诶、诶?会出乱子吗……” 这时候,苏尔过来给他们送面包和果汁,他对去除了伪装、突然间就变得过分年轻的布莱雷利没发表任何多余的意见,他就是多看了一眼。正当他要出去的时候,被布莱雷利留下了。 “今晚风还挺大的,您睡干草棚没关系吗?” “干草是暖和的,夏天没那么冷。”苏尔说,他依旧准备推门出去,但被夔娥拽住了衣角。 “留下吧。”她说:“还得谢谢您给我们送吃的过来。” 这年轻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宁静气质,就像一座沉默的针叶林,夔娥坐到床板上,把剩下的椅子让给了这位局促的青年,托着下巴,喃喃自语道:“我真的没想……好吧,至少当时是没想的,会有什么影响吗?” 第261章 “也许不会有。”布莱雷利冷静道:“这也分两方面,如果仅仅只是搞一些农民起义之类的事,那以他们的力量,目前来说有些困难……但如果涉及到宗教,有点棘手,不过应该也还好……” “嗯?为什么,卡尔普大叔说得还蛮有道理的啊?不提别的,只提那什么耶稣是帮助穷人的话……” “这种事也发生过许多次了。”布莱雷利说,他撕了一块面包,这种面包味道不算好,但在这种时候也凑合了:“你知道——哦,你不知道,过往也有一些主张守贫的教士存在,方济各会就是如此……唔,有些是理念太过走火入魔,有些是触犯到一些人的利益,有些是宣传末世论,开始圈地大兴所谓的新基督国度……反正在大部分时间里,这些所谓的固穷托钵僧侣都会被打为歪门邪道,魔鬼引诱。东正教这边我了解得也不算多,西欧那边的天主教确实如此——我记得,东正教也有些比较极端的,比如那个……” “阉割派?”苏尔小声地接了一句。 “没错,阉割派。只有新教比较开放解释权啦。天主教和东正教都更为保守……其实你要是去问卡尔普大叔教义云云,他自个儿不一定能答上来,他们的信仰只是习惯罢了。” “这个我懂,我们那边拜菩萨的也多,但真的讲佛学理念什么的,很难说上来。”夔娥表示理解。 “话又说回来——我之所以说不会,是这里压根没什么神父,他要想搞解放神学,那也没人指责他异端,而且本来俄国信仰就是异教混基督。这个想法也是他自己的——他能说服的人有限,要真的掀起什么……现在这个村子能吃得上饭的人还很多,不会有太多人真的陪他搞这套……” 布莱雷利边说,边暗暗打量了一眼苏尔,他特意提到了“没有神父”这件事,他却没有什么反应。 看来关键词不太对。 和故意把话题往宗教上偏,一直在试探的布莱雷利不同,夔娥明显在想别的事——正如她先前所讲,之前没有那个心思,之后未必没有。她“唔”了一声,手搭上了膝盖:“你说有没有可能……” “没有。”布莱雷利明白她想说什么,“……时机不到,你点火也没有什么用——何况,他既然自己都那么想了,再过那么一段时间……那个就发生了,何必急于一时呢。” 碍于还有别人在,他也开始打起哑谜。 “我知道啊,我就想想嘛……即使最后该发生的会发生,但以卡尔普大叔的年纪还等得到吗?以索菲娜的处境等得到吗?还有这位……”她偏过头,看了一眼一直坐在角落的苏尔。 “……” “抱歉,我就是觉得有点难过而已。”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尔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凝滞状态,他能猜测到这两人之间在谈什么重要的、还可能与他们这些人有关的事,他没去追问那是什么,而是给这对把话题越聊越僵的青年男女打起了圆场——现在都他还不知道的是,以后他还得经常干这事儿。他把话题引到了别的地方:“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似乎想给您引荐梅德韦杰夫公爵。” “嗯哼,这位公爵有什么说法吗?” “他是个相当有学识的人,而且是赞成改制的那一派……”苏尔说。在夔娥看来,他的声音其实相当温柔,当然,也可能在她看来,在情绪不激烈的时候,俄语也是一种相对柔和的语言。 “和地主相比,他的资产更多,原本在省里也算个知名人物。” “原本。”布莱雷利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微妙之处:“怎么,他得罪了其他贵族?退出了圈子?” 在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因非要同丈夫离婚以追求爱情而被京城的上流圈子所疏远。不过,这件事不太可能发生在身为男性的梅德韦杰夫公爵身上,他即使是得罪了沙皇身边的什么人,也不至于连省里的贵族都不来往了——要么是他主动的。 沉默了一会儿,苏尔无意识地碾了一下手指,“他只来往于在县里和另外八个村子之间。” 在布莱雷利开始细究这句话蕴含的信息,之前,他开始向他们打听起了外边的事情,和尼古拉一样。对于这些生活在乡下、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县城的人而言,其他省、乃至其他国家是过于遥远的事物,和他们这些集体农庄的乡巴佬们大概得隔个几万俄里,除了一些商人、贵族和流放过来的苦役,也没什么人知道彼得堡和莫斯科究竟是什么样的。 交谈间,布莱雷利在套到了对方主要是给地主放牧牛羊的同时,还发现苏尔懂得不少东西,他既知道那些被砍了头的十二月党人,也知道1812年的莫斯科大火。布莱雷利把剩下半个面包给了苏尔,然后挪动油灯,使其远离漏风的窗户。他想,他身上都没有什么牲畜的味道,只有松林混着一点树木被燃烧后的烟味。 “您还知道波拿巴。”布莱雷利笑了一下:“还有那些将领……说起来,这仗打得也稀里糊涂……哦,毕竟我不是真的法国人,您想怎么评价波拿巴都行,这儿没别人。” “话说波拿巴是谁?”夔娥问。 “拿破仑。” “哦……”那位滑铁卢英雄。夔娥对西欧历史的了解全看布莱雷利什么时候感兴趣讲两句,然后被其中过长的人名给绕晕。总的来说,他们各自为苏尔补充了一些东西方的见闻——属于本时代的。苏尔不太讲得清现在的具体年份(他的建议是,布莱雷利如果想知道,可以去问公爵)相比起对尼古拉打的太极,他们还是尽可能地讲了些真实发生过、又或者必定会发生的事情。 第262章 “诶,”夔娥突然转过头:“……外头下雨了。” 狂风将雨幕一掀再掀,只有那些爱好求神问鬼的人才会去仔细钻研隆隆雷电节拍中的含义,土坑很快就被雨水注满;三个人就这样坐在不算宽敞的木屋里,要说是命运,那也不尽然。沉默寡言的苏尔听到了最后,蜡烛——只有教堂和壁龛才会长久点燃的蜡烛,居然就这样为他燃烧了一夜,只因为他想知道一点外界的信息,在风雨大作的夜晚,他不用去马厩中睡觉,而是被允许呆在屋子里。 ……这就好像,他真的是个人了一样。 他保守秘密的心态被烛光慢慢灼噬、融化,尽管这两人的身份成谜,尽管布莱雷利在提起圣父圣子圣灵时,语气轻蔑且复杂,他噙着微笑,却是整个屋子里最为冷淡的那人。 这是个不求宽恕的人,他隐约惊觉,他本该说上一句愿上帝保佑,不过,可惜的是,在场的人要么不信上帝,要么早就背离那条不存在的、通往天国的道路了,但这也无伤大雅,雨一直在下,从最后一滴开始往上溯源到第一滴之前,这里都将是仅为他们三人而存在的、本无用武之地的避难所。 第128章 他们在村里又多呆了两日,很难说明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促使布莱雷利和苏尔轮流找借口推迟出行——天气不当好、泥泞的土地容易让车轮下陷、马匹状态不太对云云。在这两日里,村子里没再发生什么怪事,平静在葬礼结束后回到了众人中间,期间地主派人来催过几次,这让夔娥不由得悄悄地问布莱雷利,他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比留科夫。 “这不关讨厌的事,我对这种人说不上讨厌或者喜欢。”布莱雷利说:“我只是不太想在这个节骨点出行,你懂吧?下完雨,乱糟糟的乌云却不肯离开。” 他说这话的时候,天空还是无所谓地低沉着,夔娥闻言,远眺了一眼,正如布莱雷利所言,粗糙的云在一动不动地挂在天边,像某种建模失败的产物,又像一团不自然的浓墨,让人看得不那么真切——可云就是这样奇形怪状的自然产物,她勉强赞同了布莱雷利的想法,可地主那头实在催得紧,他们只好胡乱应付了个时间。 “我认识去公爵家的路,”苏尔原本在打扫马厩,他没想到布莱雷利能跑这里来找他,还知道要给马喂麦麸。 “我可以直接送你们过去,不过,从这里过去大约要两日的时间,我们早点走,路上能投宿驿站。”苏尔说,布莱雷利摸了摸马的脖子,表面上很轻松地应答道:“可以,你做主就好。” 第二天,吃喝过后,他们或站或坐,以度过出门前的这段沉默,夔娥倒是听过这样的习俗:在俄罗斯,出门前,最好先坐一坐再走。说是迷信也不尽然,谁都有匆匆忙忙,结果丢三落四的时候,稍微停顿一下,让思绪有机会捡起遗忘,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夔娥提着裙子,迈出门槛,宣布道:“如果没什么要带的东西,我们可以先走了。” 布莱雷利收回目光:“那走吧。” 他顿了顿,终究是没说出什么扫兴的话。这一天的天气还算马马虎虎,没有雨水,也没有阳光,对于他们来讲,再好不过了。夔娥在车轮辚辚时犯困,她像携着一支包裹一样带着意识睡了一觉,她一直能听见布莱雷利和苏尔的交谈声,只是无法理解其含义,马车猛地停下——马的嘶鸣惊醒了她。 “……怎么了?” 她擦了擦眼睛,声音困倦。她昨晚又被以卡尔普大叔为首的一些村民问了半天所谓土地归公的问题,本以为毕业就能扔脑子,能想到还得用俄语给别人解释什么是马列——好吧,考虑到那位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现在也许还是个孩子;她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就记得一句桌子椅子社会主义(注),其他术语一概答不上来,只能用大白话解释——讲得那叫一个面目全非。布莱雷利这混蛋就靠在边上袖手旁观。 “掉书袋可不容易让人听懂,你这不是讲得挺好的。”他找借口把夔娥捞出来的时候评价了一句。 “我真是谢谢你了。”夔娥有气无力地说:“收收你的幸灾乐祸,我看你手里就差一袋瓜子了。” “瓜子?你说葵花籽?”布莱雷利想了想:“我不吃那个,话说除了你们中国人,还有谁会吃葵花籽啊!” 夔娥默默地从兜里掏了一把瓜子递给苏尔,苏尔也很自然地接过来磕了。 布莱雷利:“……” 谢谢,有被排挤到。 回忆结束,她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前方居然起了一阵浓浓的大雾,天色也逐渐变得昏暗,马在不安地刨着蹄子,苏尔下了车,尽力安抚着焦躁的马匹。 这简直就和他们落入这个时代的那天一模一样,诡异的物,就在前方、且隐藏在雾中的某种……危险。布莱雷利想去看看天色,但只能看到一些树枝——他估算了一下,他们早上十点出的门,到现在绝对没超过五个小时,也就是说,现在也就下午2-3点,他仿佛听到了古怪的讥笑声—— “糟了。”苏尔说,他本想马先安静然后调转方向回去——可怪异已经陡然出现! “……这是什么。” 布莱雷利偏了偏脑袋,他睁大了眼睛,然而,暂时没人能解答他的话——哦,除非他听得到布鲁斯的声音。 布鲁斯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魔鬼。” 第263章 …… …… 事实上,作为一个发小是魔法侧、队友是魔法侧,还经常得和诸如康斯坦丁之类的坑货法师打交道的义警,布鲁斯很早就知道了那些超自然因素的存在,且做了不少如何防备着这些不可控的生物的功课,包括不限于了解基础的仪式性魔法、在对方疑似要做吟诵动作前及时打断、关注那些不寻常且反常识的事件。他遇上的大部分魔法师都有一些通病——对魔法过于自负,轻视所有没有任何异能之人,以至于次次都能被他偷袭得手,能撕裂大地的语言并不可怕,只要你能让他们闭嘴。 至于魔鬼——这些家伙的特性就更明显了,除去少部分有诅咒能力的,其他顶多就是有一身蛮力和过人的速度,普通人几乎无法应付这些家伙,但非凡之人、教士、巫师却不乏手段应敌人,而魔鬼本身也遵循这一定的规则而活,比如惧怕圣物,又比如现身需要条件等等,算起来并不难对付。 他们和冒出来的两个魔鬼打了一架——字面意思,夔娥的速度和力量几乎与魔鬼相当,不过这时候的她战斗经验不不似日后那样充足,所以只能和这东西打平——而这可不是单纯的野兽!据布莱雷利的试探,其中一只是有智力的,另一只则没有,他一边问苏尔这东西怕不怕银弹,一边准备趁机给这玩意来上一枪时,一道散发着淡淡光芒屏障牢牢护住了他们—— 夔娥也趁机把魔鬼锤进了地里,下一秒,黑色的火焰腾空而起,在魔鬼的惨叫中吞噬上了其青灰色的躯体,随即,像焚烧一页纸张那样,那两只魔鬼被烧灭在了荒野—— 雾气散去,布莱雷利看了看天色——已经黑了,天空中群星闪烁,而他分明只觉得过了不到半个小时。 “……”苏尔转过头,他也跟着看了过去,矮个子且神色平静的男人从灌木后走出,是那位铁匠兼巫师——是村里的万事通,谢苗·弗拉基米尔耶维奇。 “你们不太走运,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门。”铁匠严肃而冷淡地说,他把书挎回腰间,然后从随身的行囊中翻出了草药,用一块石头磨成浆汁,替夔娥敷在了手臂的伤口上。期间,苏尔把马车带了过来,铁匠从头到尾没看那小伙子一眼,而是让布莱雷利带着他那女友跟上他。 “往前走还会遇上不少魔鬼,你们跟我过来,附近有一个教堂,可以暂时歇脚。” “十分感谢。”布莱雷利客客气气地道了谢,他邀请铁匠到车上坐坐,结果被拒绝了。最后只有夔娥被塞到了车上,布莱雷利下车随行,在受到惊吓后,马车的速度放得很慢,夔娥揪着车上铺着的稻草,觉得自己仿佛是公交车上唯一那个坐着的人,多少有点尴尬,不过,她在和魔鬼打起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愈合能力似乎有降低不少,直到敷好草药,才逐渐有长好的趋势。 真希望不会被铁匠认为是什么奇怪的生物。夔娥安详地想——她就是一般路过的外星人罢了!可不是什么魔鬼! 教堂离这里不远,和布莱雷利预想的一样,这里也是个废弃的教堂,苏尔把马车停到了已经有点破的棚子里,他转了一圈,好在棚子边上有个柴屋,里头也还有干草垛;布莱雷利见过太多教堂,也不会像夔娥那样总在好奇地四处张望,他见苏尔没跟上来,就喊了他一声。 苏尔隔着老远摇了摇头,他指了指柴房,意思是他晚上就住那里——布莱雷利蹙了一下眉头,他不明白放着教堂不睡,非去那漏风的破屋子睡觉不可的又是俄国的哪门子封建习俗?他突然能感受到一些夔娥的挫败了——他还以为,这么多天下来——他肯定苏尔也会觉得——他们已经算得上朋友了—— “你别叫他了。”铁匠及时地打断了布莱雷利的失望,他提着一盏马灯,背着手,表情平淡,哼,俄国人总不爱笑,谢苗也是如此。 “那小伙子是换生灵,进不了教堂的,他是被耶稣基督所拒绝的那一类家伙。” 他说完,先行进去收拾了。月光姗姗来迟,像个刚经历过一场小憩的捕鱼老人,动作迟缓地将银色的网撒入空无一人的教堂,圣像高高地挂在祭坛后边,尘埃浮动,那副圣像中总是怀抱圣子的圣母——圣母玛利亚,圣母玛利亚呵!他感觉到一股迟来的荒谬,原来世上当真是有完全不被神圣庇护之人,而他和自己从来不同——布莱雷利已经早就过了把怨言奏成陈词滥调的年纪,他大可直言他因迷信颠覆而活,为痛苦才纵声大笑;而苏尔的眼睛清澈明净,那不过是一团优柔寡断的悲悯,又何至于到如此地步——连魂灵都给大张旗鼓地遗忘在了世界之外…… 第129章 在布莱雷利第一次和苏尔搭话时,有人站到了布鲁斯和克拉克身后,而他们都不需要回头就知道那人是谁,她的语气显然没那么轻松。 “我曾经有隐约察觉到,这孩子和我有点相似……不过,我没想到是这个。” “你是指无所适从的那一部分?”克拉克问:“好吧,听上去确实不公平,我是说,我们——布鲁斯,还有我这个本不属于这里的家伙,在尚为懵懂的年纪就开始适应世界,并接受它了,但对于你们而言,是不得不先接受这个新世界,再适应。” 说完,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让他们都不再言语。显然,由于一些不为人知的运作机制,戴安娜要比他们先进入这段幻境。她神色严肃,却没说她看到了什么,她用着斯拉夫人二十三岁的外表,眼底的柔软和悲伤却同他少年时期的相差无几。 第264章 这让布鲁斯的怀疑主义开始作祟,这是否也算一种命中注定?他看着布莱雷利随性地靠在教堂门口,青年看向苏尔的眼神,不像是人在看人,倒向是猫在看人。布鲁斯不知道的是,有时候他发着呆,平静地把目光投向什么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时候,也会给人类似的错觉。 “换生灵……?我好像在哪听过?”克拉克低声问,他一时没理解那个俄语单词的意思。其实他没必要那么小心翼翼,这片回忆和他们无关,他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在俄罗斯,有一种叫班聂的妖怪,他出没于班尼亚——也就是俄式澡堂。”戴安娜解释道:“传说中,他们是班尼亚的守护者、主人,外貌上,是一个有着爪子的蓬头矮老头形象。在俄罗斯,洗浴文化是相当盛行的,人们认为是班聂维持了班尼亚的正常,所以会给予供奉和尊重,由于象征清洁与守护,班尼亚是乡下农妇生产的最佳场所。因此,俄国也有一句谚语——” “koгдa6he6ahr,вce6ыmыпpoпaлn.”(若无班尼亚,吾等皆迷惘。) “至于换生灵,如果有带着孩子在班尼亚洗浴时不尊重那儿的规矩,或者咒骂一些不恰当的话语,比如‘再不听话、就让班聂把你抓去吧!’,那么,班聂就会真的用山杨木把孩子调包。母亲根本不会识破,只会抱着长不大的孩子夜夜哭泣。而孩子本身,就会由班聂抚养长大。” “这不就是调换儿(changeling)吗!”克拉克恍然大悟,他的母亲以前给他讲过类似的睡前故事。 布鲁斯揉了揉额角:“调换儿,也就是妖精、巨人、精灵或其他传说生物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出于喜爱人类孩童、需要人类作为仆从、或者单纯觉得人类养大的孩子比较时髦等等,用自己的孩子将人类的孩子调包……” 他们面面相觑,戴安娜点点头:“由妖精抚养长大的人类会逐渐变成妖精,但是妖精孩子本身却还是妖精——何况,班聂只甚至只用了一段山杨木就把他换过来了。” “我以前看过类似的论文,在一部分学者眼里,调换儿本质是对抱错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或者对孩子被有心人给调包的恐惧而衍生而来……”布鲁斯说。 “那班聂调包后的山杨木,听上去像产后抑郁症或者孩童夭折后,母亲因为过度伤心而得的癔症。”克拉克说。 “话虽如此,不过在这里,魔鬼和精怪是实打实的,二位,现在不是搞社会分析的时候。”戴安娜说。 事实上,也有一些说法,若是接受过基督的洗礼,就不会被带走——不过这条先不管在他地是否奏效,在俄罗斯明显行不通。对此,布鲁斯的第一反应和布莱雷利一样:不愧是拥有圣愚文化的国度。 接受即存在,在这个异教与基督并行这件事,对于俄罗斯人来讲并不冲突。 “尽管也是换生灵,他的情况则更复杂一点——” …… …… 在苏尔把干草垛铺好后,有人敲了敲那块破门板。 他抬起头,发现布莱雷利正站在门口,而夔娥正躲在他身后,弯着腰,小声地“嗨”了一声。 “你们怎么……” “您不欢迎?哦确实,毕竟您先来的,难道还要我给您说点别的好话才能进来?”布莱雷利一摊手,似笑非笑,语气讥讽。夔娥在他身后努力地比划,意思是他猫病犯了不用理他。有时候,这人一准备阴阳怪气些什么,就老爱用敬词来刺人的毛病绝了,也就苏尔脾气还不错,换她早就用物理手段让他闭嘴了。 一阵拉扯过后,他们决定一起躺干草垛——也许在谢苗大叔眼里,他们三个活像有病一样,放着有屋顶的教堂不呆,非要来挤破柴房。 对于夔娥和苏尔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躺在干草堆上了,农家出身的他们习惯了草垛的气味,也习惯了月练从破掉的屋顶中倾斜而下时如纱般流动的尘埃,在如此浓重的夜色中,就连影子都如醉倒般不知所踪,布莱雷利躺在最中间,双手枕在脑后,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屋顶往上看,月亮温柔羞怯,很快就转身回到了厚厚的云层中。 乡下夜间常有的犬吠,时有时无,有些时候会变成长啸。也许是野狼也说不定,夔娥说。然后就没人再说话,他们都知道,没人睡着,安静得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然后布莱雷利哼起了一支歌,像梦呓,好在今夜没有下雨,繁星在天空中闪耀,一直到进入梦乡的前一秒,都不曾黯淡过。 …… …… 梅德韦杰娃公爵夫人招待了这两位远道而来的外国人,她是位举手投足间颇有些矜贵的女人,法语流利,也能讲一些德语,她说,自己的母亲是日耳曼人。在梅德韦杰夫公爵到来前,布莱雷利只能又陪着这位夫人谈天。 他把公爵夫人哄得开开心心,以此来套近乎,公爵夫人自己已经许久没见过什么像样且有礼貌的客人了,一高兴,就讲了不少——虽然尽是些财产继承、他人的婚姻故事、流浪僧侣所讲的经书和一些过时的宫廷消息。“我们到乡下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他说这里清静,我也赞同……不过,清静也有清静的坏处,我有个哥哥在莫斯科,他是那种惯于宴请的家伙,我呢,也觉得,宴请不是坏事……” “是的,是的,这确实不是坏事。” 第265章 说着,她的话题又转到了从军上去,她哥哥的儿子参了军,她似乎也有意儿子建功立业——尽管她的季姆才十二岁,她既隐隐希望——毕竟她可是有个当将军的叔父——儿子参军,以展现忠诚和勇猛,又以女性的特有的忧愁在担忧:战争怕并不像男人们所夸耀的,是个好东西,她担心儿子成为英雄后,又像英雄一样死去。 “哦、这个嘛……” 布莱雷利有意无意的套话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些有用的东西,他很快对这位夫人的性格做出了判断:骄傲,但心肠不坏,有点自己的主见,不过呢,也过分笃信虚无缥缈的故事。他正想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杰尼斯·叶尔莫拉耶维奇·梅德韦杰夫公爵到了。 他没有错过公爵在看到他时眼中闪过的一丝惊讶——在他携夔娥和公爵问好的同时,布莱雷利暗暗想,他在惊讶什么?首先可以肯定,这人不认识我,也没有把我和谁弄混……他似乎觉得我不应该不出现在这里,为什么? 公爵不自然的态度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叫人铺设餐桌布、摆上餐盘,请他们落座餐厅时,才稍微好上很多。像没有不自然那回事一样,他竭力邀请他们留住宅邸,他认为,“费里切特·科斯特”先生与他的妻子娜塔莎一见如故,这是好事,他完全可以多住一段时日。至于他的女伴玛德莱娜,也可以在这边找点闲事打发一下,比如当个家庭教师…… “我们还要去彼得堡,”布莱雷利客气地说:“恐怕不便在此做过多的叨扰……” “彼得堡,哦,是这么一回事……”这位仪表堂堂——看得出年轻时候也曾英俊过,现在却只剩下一双和蔼眼睛的、发胖的公爵说:“不过,我本人的建议是……去彼得堡并不是个好时机,莫斯科也如此……这是我个人得到的一些消息,我完全是出于好意!……要知道,这世上,不太平的事可太多了!而这里呢,起码还有清静。” 他意味深长道,仿佛在暗示什么,而且,这确实是出于好意的暗示,布莱雷利没表现出什么。到了晚上,公爵为他们准备了房间,在道过晚安之前,布莱雷利悄悄对夔娥说:“你还记得苏尔在我们到达之前说了什么吗?” “他说……注意鸟儿?”夔娥说,虽然这句话乍听起来,好像只是让他们注意不要被溅到排泄物一样。 “那就还是注意一下吧。”布莱雷利笑了一下:“公爵确实有问题,这趟居然没白来。” “诶?” “——你不觉得,他的态度,就像是笃定咱们一定到不了彼得堡——又或者说,根本没办法‘出去’一样吗?” 布莱雷利冷笑一声。 第130章 和在地主不一样的是,公爵其人文质彬彬,做起事来颇有章法,因而被大部分人所信服。他是于五年前买下这栋乡绅的宅邸的,在搬入这里的那一天,附近的村夫都被雇来帮忙——那是满满三架马车的家当,纯银的器皿、被赐福过的抄本、枝形烛台、装着首饰罗裙的木箱、一架很大的竖琴、藏在马车中偷偷跳舞而导致碰撞出声的珍贵调料……他拖家带口地在一个蜜蜂都会被悄然热死在花蕊里的夏季来到了这被鄙视为不毛之地的乡下,一住就不再离开。有人认为,他准时得罪了哪个权贵,也有人觉得,有钱老爷的癖好就是如此,旁人最好还是别嚼舌根。这栋宅邸也曾门庭若市过,很快,这热闹就散了,公爵及其夫人、儿子还有一部分家仆安然地生活在这里,最远也就上县城去,似乎有意要避开某种腥风血雨似的。 不管遥远的京城是否有什么灾难,就布莱雷利自己知道的几桩,也不知道和这位公爵是否有着确实的干系,毕竟,他不是专门研究十九世纪俄国史的专家,他在把怀疑投向公爵后,几乎很快就找到了能与之相匹配的证据——每到夜晚,这座宅邸就会无师自通地泛起一种骇人氛围,布莱雷利假装起夜时,经常会在拐角出看到理应是属于管家的燕尾,这位公爵的心腹在白天一向表现得相当正常,但这没法解释为什么他几乎每晚都不用睡觉似的在经过走廊——他观察过,那绝对不是去往仆人房的路线,而是为了走出宅子。 于是,他开始摆出一副看似闲极无聊的姿态,和宅邸内的大小人物聊天,他用纸牌给公爵夫人算命,他算出了这位娜塔莉亚夫人对于公爵不再回到莫斯科的忧虑、算出了她丢失已久的银戒、还帮忙召回了她娘家那些战死沙场男人的亡魂,透过一张张扑克牌,这些死在克米里亚战争中的苍白亡灵对她知无不言,过去、现在、未来,死者的消息莫约是很灵通的,他们说,以后还有得打!不愁她的儿子不能建功立业,不过,要当心战场上的死神,月圆之夜,当布莱雷利搁下牌的时候,公爵夫人就已经泪流满面地把信任交予了他。 在这场大型的装神弄鬼中,夔娥算得上知情人,她心想,这小子完全是先通过细致的推理得出结论——包括那枚银戒也是,再让夫人抽到相对应的牌,至于死者的透出的那些煞有其事的消息,行吧,谁让他们还真是正儿八经从未来过来的。每当她装淑女装得不耐烦的时候,就会找借口拉着公爵家的小儿子季姆出门,小孩子嘛,起码你不用和他们打官腔!这事还是交给布莱雷利吧,她完全做不来。 薅富人羊毛的好处就是她可以没什么负担地在厨房吃下一些反正横竖会被浪费的食物,而不用去加重本身就穷苦的农人的负担,她捏着裙子,陪着季姆赤脚踩在草地上时,望着远方潺潺的流水,波光粼粼,她想,多少人把所有问题大言不惭地归功一句时代问题,或许,到底那些昏昧的时代是不用他们去面对的,她在误打误撞中真的看到了这样一个时代,她甚至都不敢去多想,可又做不到真的漠视这些真正活着、与她有交集的人。 第266章 布莱雷利则保持着始终如一的清醒,他到现在一切的所作所为仅仅是为了找到路回去,他浅笑着、和善且嘲讽地讲话的神情像隐隐触及到了他那些不得不同虚伪起舞的过去,可其中唯一不同的就是苏尔。她很喜欢苏尔,这是唯一一个在之前有注意到她几乎没吃饱过的人,她只是完全清楚这个时代——这个与她相去甚远的旧时代,所以在他送夜宵的时候,才总是表现得为难。 她从认识布莱雷利的第一天起就没少有和他吵的时候,有时候是因为一些观念差异,也有时候是为他偶尔流露出的冷漠,即使到了今天……也只能庆幸,他们起码会为彼此让步。 她带着几乎要遮住全身的大檐帽,安静地看着小孩子在草地上滚,她环膝坐下,心底却无端想起一场燎原的烈火,她知道那迟早会到来,迟早…… 那是一个夜晚,已经把宅邸摸清楚的布莱雷利熟门熟路地避开了夜巡的仆人,他像猫那样悄无声息地从窗户那头翻出来,准备去探一探平时几乎不被允许过去的侧翼塔楼,他让夔娥带上已经用太阳能充好电的手电筒,他用从娜塔莉亚夫人那儿顺来的钥匙打开了塔楼的门,在进入后才发现,这边的布局像个迷宫,房间接着房间,没有窗户的石房很容易叫人迷失方向。他思考了一下,开始凭着一些气流、还有敲击时产生的回音等等方法来辨别方向。惹得夔娥不禁吐槽你到底哪里学会的这些玩意儿。 “我以前的监护人教的,当然,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我学这些,我小时候还以为他想支持我去当个福尔摩斯之类的。” “诶,那你小时候想当福尔摩斯吗?” “那倒是也没多想。”他说:“虽然破案也还算有意思,而且,更多时候,还是小孩的我也并不是那么热衷去发现真相……我那时候更偏向于喜欢新奇的东西,案件啦、真相啦,只能算新鲜玩意之一,但世界上好玩的也太多了。” 他逐个敲了敲石墙,试图摸出一个机关:“……何况有时候,真相也会带来诅咒……我一直知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就开了。 殊不知——在那里,已经有人等着他们了,不,那或许并不能算个“人”,一名身着燕尾服、但皮肤青灰,且头顶犄角的家伙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他背后是无数的沸腾的药剂、手稿和一些稀奇古怪的金属,最重要的是,那个房间中的背后几个带铁围栏的房间,居然还关押了不少穿着教袍的人!那些神父一看有人来,立马骚动了一阵。夔娥看着眼前这一幕,脑子里居然不争气地浮出了一个想法:我靠,原来真他妈有恶魔执事啊!番剧诚不欺我! “……行吧。”布莱雷利摸着下巴,笑了笑,麻烦,真是麻烦啊,他越是这么想,笑容就越来越深,“没想到公爵还有这种癖好,豢养魔鬼来给自己干活。” “事实上,我本人还是很满意这项工作的。”那位魔鬼优雅地说:“作为老爷的客人,我本不该轻慢——并且二位能完好无损地来到老爷府邸的情况下,不得不说,一种幸运。” “少废话了。”他说,下一秒,夔娥足有千钧之重的拳头已经冲着魔鬼砸了过去—— 西方魔鬼好就好在能揍得到。 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这魔鬼居然还自带召唤——在冷不丁吃了夔娥的带来的亏之后,这只魔鬼露出了獠牙,瞬间从黑雾里召唤出了几只小魔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能开二段!那些观战的神父,一些被这场景吓得不知所措,一些还在默默祈祷——有些胆子大的,冲布莱雷利丢了一枚十字架!他手疾眼快的摸到了十字,然后反手戳进了其中一个魔鬼的眼睛里,并非常冷静地开枪——确实有用,魔鬼化为烟雾消失了,不过对于一个能自带召唤的敌手来说,不解决他,召唤就永无止境! 真要命,他漫不经心地想,他给夔娥打了个手势——实际上,和一般人对上魔鬼就麻烦的情况不太一样,他们也还是有机会跑的,更何况—— 他的瞳孔缩得很细,在夔娥表面和魔鬼较劲,实际用了最大的力气猛地把厚厚地墙壁凿开后……! “走!”他用中文低声说,在一片沙尘里,他们从高楼一跃而下—— 并在下一秒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大鸟给接了过去! “哇啊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没礼貌的小姑娘,我可不是玩意儿。”大鸟说,他嗓音粗粝,听起来就像八哥在讲人话,布莱雷利顶着狂风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好吧,乌鸦。 “要不是苏尔非要我过来,我才不来呢,嘎,嘎!” “哦,多谢您……请问怎么称呼?” “嘎、嘎!阿希什卡,凡人,你可以叫我这个名字!” 在安全地降落在某片树林后,乌鸦一拢翅膀,回到了原来的大小。但苏尔并不在,这只鸟扑棱了一下,然后毫不客气地非要往布莱雷利的头顶落。 “真不错,外乡人,真不错,上来就捅出来一件大事,嘎嘎!”阿希什卡展了一下翅膀:“那些穿袍子的家伙去向,连我父亲都没能找出来,虽然也有他现在虚弱的缘故,你们居然能找出来——哦,毕竟谁能想得到呢?没有什么邀请和契约的情况下,我们向来是和人类互不相犯的!和魔鬼密谋的人类终究是少数啊,而他甚至不是万事通!嘎、嘎!” 第267章 这破鸟好吵。夔娥想。 重死了!布莱雷利在心底抱怨道。 “您的父亲……?我可以问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可以猜猜,猜猜吧,凡人,你要学会和鬼怪猜谜!” 我猜你个…… 布莱雷利到底还是忍住了,他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您和苏尔有关,我可否问一下……您与他的关系是?” “关系?我和他算是有点关系,他算是我兄弟——哦,虽然是我父亲打牌赢过来的兄弟,不过我心胸宽广,也勉强可以承认,嘎!” 可拉倒吧,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乌鸦还记仇的鸟。布莱雷利平复了一下心情,他开始回想——回想那些他经常看过或者听过的、关于斯拉夫的神话,他想起他们这一路的离奇遭遇……还有苏尔,他想起苏尔那低垂的眼眸,还有他始终缭绕在他身上的、混合着树林味道的气息…… “莫非,您的父亲是莱斯尼克?”他试探性地问。 莱斯尼克,俄语的意思是“来自森林”,在俄罗斯民间传说中,是森林之神。负责保护动物,还能随意变化成各种形态,牧羊人与他签订契约,于是羊群永远不会在森林中走丢。 “嘎!嘎!不错,不错,你是个聪明的凡人。”乌鸦大笑道:“我的父亲是莱斯伊,是莱索维克,但人们通常也叫他列希,他是森林之王,你们到这里来,是由于他同另一位列希斗争失败——以至于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里,嘎嘎嘎,可怜、真可怜啊!” 列希儿子的大叫起来,惊走了一片鸟雀。 第131章 多年以来,关于童年的记忆已经成为了一栋坍塌的废墟,再也没法从中再获得哪怕一点值得慰藉的东西。班尼亚里的蒸汽锅炉让本就无法寻觅的画面更加灰白,他的母亲——他都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了,只记得她黑色的头发和头巾,愁容满面,用裙子兜着几只松果,她俯下身——对于那时候的他而言,所有大人都是高大的,就连低矮的木屋也像个小世界,她用沉闷而缓慢的声音说道:“——,你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 她多么坚定、多么难过地说出这句话,时过境迁,谁也不知道这句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赌气,西伯利亚的冷风呼呼地撞在木头上,纯白的冬季新娘出走后又归来,她的雪做的裙摆是不歇的暴雪,于是衣着单薄的人们自发地呻吟道:苦啊……苦啊!(注),他就这样缩在角落,看着母亲抱起一块山杨木,走向雪后的世界,阳光冰冷,却再也与他无关。 此处的班聂和所有诞生在这片土地的父亲角色相同,他长着浓密的胡须,威严的目光在整个班尼亚中扫来扫去,既勤勤恳恳地维持着此处的清洁,又好酗酒,在有贡品的日子里,这位班尼亚的主人、不太讨喜的妖魔父亲还算公正,不留余地地清除着他认为是污垢的东西。直到后来,这地方已经很少有人过来了,无人尊敬的班聂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骂那些他偷来的女儿——那些在飘渺世界生活了多年的女魔鬼们,她们各个披头散发,长相类似班尼亚的女主人——也就是班聂的妻子奥捷莉哈,如果能在人间长大,应该也会是漂亮的姑娘。可惜在这里,她们只能日复一日地,要么被“父亲”打骂,要么被“母亲”从这个班尼亚派遣到另一个生起炉子的班尼亚去,有时候,她们也会奉命调包一些新生儿,造就另一个自己。 他的境遇自然也好不到哪去。而这些“姊妹”们经常在劳累地打理完班尼亚后,默默地躲在锅炉边哭泣。其中一个说,我受不了了,如果再有人类过来——我不管他是什么,农奴,兵痞,磨坊主,什么都行,我要他娶我,我一定要逃走。 哎呀,你可别这么想。有人劝她,万一被父亲听到了,又得挨上一顿好打!我们女人,哪怕成了女魔鬼,生来就是要挨打的,你就算逃出去,也会被抓回来! 等女人们都散去后,他走到那个哭泣的女妖身边坐下,紧紧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只要你能找到人帮你带来一条腰带、一副贴身的十字架和一个按东正教教历取的姓名,你就能回到人类世界。 她愣了一下,也许是没想他会告诉自己这个,于是立马抓住他的手,焦急地问,只要这些就可以了吗? 不。他说,你在这里生活得太久……腰带需要是女巫亲手编织的,十字架是得魔鬼贴身佩戴过的,你需要找人拿上这些来见你,和父亲提亲,且还得从你的姊妹中把你认出来,你才能被嫁出去……这是我听父亲醉后讲的。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能逃走……女魔鬼呢喃道,她抱住他,吻了吻他的面颊,谢谢,谢谢……我亲爱的小鸽子…… 他们都没有名字,只会被班尼亚的女主人用特征呼来喝去,他们也早都习惯了。 后来,那位女魔鬼不知用了些什么手段,居然在一位万事通的帮助下逃了出去!这让班聂大发雷霆。班尼亚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注视,他很快知道是这位小“儿子”把逃走的方法教给了她,于是他被班聂用树枝狠狠地抽打,又在一个隆冬被丢到了班尼亚之外,在皑皑白雪中和无尽的桦树林里,常年呆在热腾腾锅炉旁的他差点没被冻死;奥捷莉哈把他捡回来,本想物尽其用地剥了他的皮,却被那些女魔鬼们一哄而上地劝住了,他就这样在反反复复的挨打和挨冻之间熬过了那个冬天,开春时,班聂带着他去找列希打牌,并在第三个回合把他当做赌注输了出去。 第268章 和你们这些家伙打牌老不讨好。班聂抱怨道,他是个爱打牌的班聂,不如说,大部分魔鬼都爱赌博,这是一种不错的消遣,就排在捣乱和吃人之后。 哦,你也可以去找人类打牌。森林之主说,他亮出牌,形势一片大好。你可得给我点什么,你输啦! 那就把这小子给你吧,反正我家里多得是干活的!他还给我捣蛋,哼。 横竖都是和鬼怪为伍,给列希当孩子和给班聂当孩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不同。不过,列希不太管束他,而是喜欢自顾自地在森林里游荡,或者继续去找别的妖怪打牌。也从不禁止这位换生灵离开森林,他只需要定期驱逐一部分太过贪得无厌或是不认真向森林祈祷的猎人就行,他游走在白桦林中,从不与列希的儿子、他名义上的兄弟阿希什卡的讥讽有所计较。阿希什卡能像所有列希那样变成各种形态,乌鸦、林鹿、棕熊和松鼠,他性情聒噪,时常跑来跑去。只是他不能变成人类,除非他能吃掉一个人,拿到他的皮。 在乌鸦蹦蹦跳跳,不时叨一口他的头发时,他坐在树干上,怔怔地看着远方的村落,也许,某个村子里就存在着他的父母,他那被白杨精欺骗了的……终日抱着一段长不大木头以泪洗面的父母,只要他能找到他们,把那段木头丢掉,他没准也能回到人类世界去。这终究就是妄想,因为列希虽然不管束他,也不会真的允许他离开……再说,他也不一定能离开…… 他无法像阿希什卡那样变化形态,于是依旧用双脚行走。某一天,他驱逐着一些狼离开——那些狼一看就是被诅咒的。在乡下,如果你的婚礼不邀请科尔顿,就会被这些巫师给诅咒,他用保持了不知多少年的、少年的姿态和声音,第一次见到了谢苗·弗拉基米尔耶维奇,他从那时起就带着那本沉甸甸的黑书,那上面有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道。 谢苗那时候还不那么佝偻,反而因年轻而神采奕奕,是个有着大好年华的英俊小伙。不过,他的眉眼中存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郁,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他正在赶时间——他需要在四十天内解开那本黑书上所有的封印,去复活他心爱的未婚妻。 她叫瓦西里莎,他怀念地说,然后,在森林的目送下,背着他那装满了魔鬼的编框,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里。 谁都知道,在这片土地上,女巫总是要比男巫有着更强的魔力,他也认识一些维克希采(女巫),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谢苗最终还是没能解开最后一道封印……也不知道是他不能,还是临阵退却了,从此,他只能沉默地在村子里,以铁匠的身份活着,人人都知道他是科尔敦,所以大小怪事都会来找他,赚到的钱足够他一个单身汉过日子,他几乎郁郁了半辈子,媒人若敢上门说媒,八成都会被他派魔鬼捉弄。 春去秋来,不知又过了多少年月……妖魔的时间观念和人类总是不一样,他度过了难堪的幼年、除了鸟雀走兽外无人言语的少年,最终长成了青年模样。列希很久没露过面了,他走出森林,便找了一户人家做工,替他们牧羊,他做这个很是得心应手——令人失望的是,人类歹毒起来,可是不输妖魔!他远远地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其中还有科尔敦谢苗,他们挨个进了教堂,有时候会施舍一些卢布给衣衫褴褛的圣愚,家家户户都摆着圣像:耶稣,玛利亚,圣若瑟、圣安东尼奥……在显现节时,村民们骑着马、骡子或是驴,在冰天雪地中前往教堂,他们虔诚地在胸前画着十字,口中念念有词:荣耀归于耶稣……;雪地中树着巨大的十字,叮叮当当的铃声合着神父神秘的唱词,据说,人们会在那座木房子里会见上帝,圣画前是无数长明不灭的香烛,烟雾缭绕的氛围就是这样被营造出来的…… 当然,他没怎么进过教堂……那些画面都是自动从他脑海中浮现的,也许是他小时候,母亲带他去过吧,他都忘了,连同母亲的名字、自己的名字…… …… …… “……苏尔。”有人低声说,一双手拉起了他的手,他的手没什么好看的,做农活时留下的老茧,还有一些鞭打的伤痕。他睁开眼睛,正巧看见一双琥珀似的眼眸——仿佛真的不知不觉中封存了阳光,即使,苏尔此时还不知道,她怕是要比魔鬼还畏惧阳光。 刚才还在打他的仆役伊万已经被夔娥揍晕丢到马厩里和马粪作伴去了,她气得要死,“他还敢打你?”她说,就好像打晕仆役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一份善举了 夔娥如果愿意,她能直接拧断那个小人的脖子! “你没事吧?”她摸了摸口袋——也没什么有用的,药品都在布莱雷利那儿,她咬牙切齿地用他听不懂的语言骂了句什么(这群天杀的,要不是……看我不教你领教一下什么叫你的工人奶奶来了!) “没事。”他摇摇头,只是被打几下而已,他都习惯了——毕竟,很难犯得着和一个还算有点地位的仆役动手,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让他起码能呆在这里的活计了,万事通没有告发他,不代表作为外人的他不被村里人排斥,再远也出不去。 他突然注意到了……这里只有她,或许还算上正在柴堆上整理羽毛的阿希什卡,夔娥叹了口气,说:“他被带走了。” “什么?”苏尔说,在他看向阿希什卡之前,这只吵闹的乌鸦立马呱呱大叫起来:“我可按照你的要求把这他们救下来了!只是后来发生了点意外,看我做什么!” 第269章 随后,乌鸦蹦到了地上,煞有其事地说:“哦,说实话,这两个人类还算有点本事,简单来说,那个让父亲一睡不起、还侵占了他森林的列希——我记得他叫扎里!他勾结了梅德韦杰夫,而梅德韦杰夫又勾结了魔鬼!他们藏得很好,但被这两个人类给戳破了,嘎!” “……所以是什么意外让你弄丢了其中一个?”苏尔对阿希什卡偏题的习惯感到无奈,阴谋固然重要,但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 “那个恶魔执……呸呸,那个没多久就魔鬼追了上来,但是没动手,说是他的主人——也就是公爵,希望能请他去聊聊。”夔娥说,好吧,其实后来那魔鬼的态度还不错,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非要“请”布莱雷利去的,不过,他真的就请了布莱雷利,放走了(不如说是拦下了)她和阿希什卡。 夔娥差点想直接上去再给那玩意儿一拳,但被布莱雷利捏了一下手腕。他悄悄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用中文说:“别激动。现在就算是加上那只乌鸦,也很难打得过他……你和乌鸦先走,去教堂找圣物,去周边问问有没有什么灵媒救兵,我去周旋一下。” “等……他对你不利怎么办?” “不,公爵此人,最近相处下来,我也还算是了解。”他哼笑一声:“这是个能被梦想画饼……哦不,忽悠的人,而且他意外地要脸面,也没怎么为难我们,我有分寸,别担心。” 说罢,他就干脆光棍地和魔鬼走了。 “要行动起来。”乌鸦严肃地说:“现在事情已经明了!多少次,我们都没在扎里那里找到一个人类!这些人类根本不在森林里,自然就不能被我所看到!我早就怀疑,早就怀疑!那些人类果然是被献祭了,目的就是维持扎里的法术和让父亲沉睡!太卑鄙了!” 他边说,好像为了显得自己高又不想飞一样,这下又跑到苏尔头上呆着了,他用漆黑的乌鸦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夔娥,让夔娥实在是忍不住捏了一下拳头。 “……等下,既然目的是献祭,之前死人的时候你没往那方面想?”夔娥忍不住抬了一下杠,人类的本质就是杠精,何况这鸟是真的好烦啊!从出场开始就话唠! “那不是我们列希熟知的法术,是来自地狱的,我当然分不出来!”乌鸦理直气壮地说。 “……行吧,现在呢?” “当务之急,是先让父亲醒来……” “不。”苏尔说:“先去救人。” “嘎?!”乌鸦呆了一下,然后开始疯狂薅他的头发:“不把老头喊醒我们怎么救??现在的我们可不一定打得过扎里!” “我有个想法……阿希什卡,你先下来。这和唤醒父亲不冲突。” 他说。随即,他的目光移向半懂不懂的夔娥,想了想,他决定先从头开始解释,关于列希之间的关系,关于一些封锁:“事情是这样的……” 第132章 他被重新带回了那栋一到夜晚就无限趋近于阴森可怖的宅邸,惨败的月色和乌云化为不详的征兆,他在魔鬼管事的邀请下,自如地走进了公爵的书房中,整间房子颇有十九世纪英国乡村别墅的风格,装潢复古,墙上贴着淡蓝色的墙纸,梅德韦杰夫公爵正坐在胡桃木桌后边,于灯光下一边翻阅法语字典,一边写着一封信。他说,请原谅,请坐、请坐。布莱雷利也懒得和他客气,直接在就近的沙发上坐下。 他注意到公爵手里握着的是一支钢笔——对古董还算有点了解的他很快就分辨出了那是一支mabie-todd(梅比陶德)牌钢笔,是钢笔收藏家们爱不释手的那款——以公爵的权势地位,他确实是可以弄得到这样一支钢笔……也就是说,“现在”的时间怕至少要到1880年后了,不过,还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公爵在写完信后,双手交叉,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哦,很抱歉今晚让您有这样不好的经历……” “有什么您大可直接说。”布莱雷利打断了他的客套,“都到这个份上了,既然想开诚布公地聊聊,那就不要讲这种装假的话,我也赞同开诚布公,不然,谁都没法安心。” “我想,事情很明了了。”公爵说:“冒昧问一句,您确实是法国人?这点没错吧?” “当然是。”布莱雷利挑了挑眉头,他只要法语说得不赖,也确实在法国住过,这点就足够忽悠公爵了。 “那么,我想,您不会不知道于1871年春夏之交发生的那件大事件。” 布莱雷利反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在讲什么——嗨,巴黎公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他明智地没去问为什么,而是等公爵自顾自地说下去:“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人类始终是弱小的……不错,人类的弱小性就在于,我们无法看清未来,哪怕有无数学者和聪明人都在试图得到关于明天的蛛丝马迹,可一无所获的人太多了。预言,这是圣人才能办得到的事情,有多少人圣人呢?也可能,圣人也不是随时能预知的。毕竟,早在千年前,也无人能想得到君士坦丁堡最终会被攻破……说起这个,我们就不得不继续讲讲关于预知所带来的,也就是规避,能预知,就能规避。” “如果您非要这么想,”布莱雷利漫不经心地抛了出一个陷阱,他用手指敲了敲沙发扶手:“预言又何尝不会带来灾祸和悖论呢?我假设您记得俄狄浦斯王?” 第270章 昔日俄狄浦斯聆听戴尔菲神谕,得知自己将会弑父娶母,于是便出走科林斯,发誓永不归来,然而,科林斯的国王和王后并不是他的生父母,他最终还是应了神谕之言,杀死了生父拉伊俄斯,且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取了生母伊俄卡斯忒。 类似的故事也在神话中多次上演,比如三代希腊神王都被预言过,自己将会被更强大的子嗣所取代,而最终也只有宙斯逃过了这个诅咒——他在逼迫普罗米修斯吐露秘密后,放弃了追求能生下更强大儿子的忒提斯,三代神王因此得以长长久久地稳坐王位…… 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布莱雷利蓦地停下了敲打的动作。 公爵势在必得的声音传来:“我想,您不会不知道,比方说在一场战争里,先知的一方离胜利更近,而我,也并没有真的不自量力到认为能真正去阻止什么,我做了我能做的。” “能做的?您是指什么?” “别跟我装蒜啦,先生。”他说:“作为微不足道的人,我承认,我能得到一切,是因为我与一位值得信赖的伙伴结了盟,才得以窥见未来,至于您呢……” 他用最和蔼的语气、笑容,来试图拉拢这年轻人:“您本身就是那种能看得见未来的人,要知道,我夫人向来心高气傲,就算是皇后也未必能入得了她的眼,我不去猜测您是从哪学到的卜算技艺,但您完全能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满意地看到布莱雷利的惊讶的神情,并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已经完全拿捏住这位的占卜者的秘密了!他像那些秘密结社的接头人那样,似是而非地吐露出一个暗语: “我的朋友曾经告诉过我,将来会有一场风暴……一场席卷整个俄罗斯大地风暴,无人能幸免,世界将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伴随着流血和死亡。” 布莱雷利沉默了一会儿,才用法语道:“没错、没错……是这样,将会有一场风暴,我从未见过,但是我敢肯定……” 与此同时,他不由得无语的想:这算哪门子事儿啊!装神棍装到被人当成真神棍? 随之而来的是第二个问题:之后的风暴可太多了,他是指一战还是指苏联成立,亦或者是二战? 直到公爵邀请他去一个地方时,布莱雷利还在纠结那点有的没的——众所周知,战火纷飞的二十世纪亦是群星闪耀的时代……他还是头一次离这个时代那么近,尽管公爵一看就不安好心。 …… …… “一般来说。”他给马套上马辔,又调整了一下马鞍,让夔娥先坐上去,他再翻身上马。“列希多少都能预言到未来,不过,预言的程度不一,有些也不太把预言当回事。” “这一点阿希什卡讲过,”夔娥说:“然后呢?” “列希和列希之间通常是有领地划分的,”他继续补充,并用马刺刺了一下马,“列希与列希之间互不相见,如果遇见,那么森林就会被毁坏……” “听上去像什么王不见王。”夔娥吐槽说,好像那个什么一山不容二虎的设定。 “不过,我之前也讲过,父亲比较爱打牌,嘎嘎。”乌鸦这会又跑到夔娥的头上窝着去了:“他天天不是去找巫婆打牌,就是去找湖里的妖怪打牌,要么就去找扎里打牌,我一直怀疑,他打牌的时候不小心输掉了一部分森林,才会被魔鬼如此轻易地施法陷害!” “……输掉森林这部分你没讲!这是能用来当赌注的吗!!” 夔娥在风中崩溃大喊道,为什么连妖怪都逃不过赌鬼定律啊!顺便,骑行真的很难受,只可惜她是真的没学过骑术。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扎里几乎接管了一整个县的森林!我不相信他没去陷害过别的列希!”阿希什卡说:“所以他现在很强大!他封锁了几乎整个县,以前还能出去,后边十几年是越来越难突破浓雾了,嘎!那没良心的东西,最好连神父都绑走了,就更难有人对付他了!” 等等,十几年,什么十几年? “我都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阿希什卡说。 他们一路骑马来到了卡拉恩涅,到达村子的瞬间,夔娥几乎立马就知道了苏尔的打算。 他敲开了谢苗家的门,而在这时候,从来没来过谢苗家的夔娥注意到,他家的石磨居然在凭空转动!这简直是大白天见了鬼……阿希什卡懒洋洋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别那么大惊小怪,小姑娘,那是供科尔敦驱使的魔鬼,他们几乎人人都豢养魔鬼。” “听起来好不吉利,不会反噬吗?” “当然会啦!”乌鸦说:“作为科尔敦,他们不能让魔鬼闲着,不然魔鬼就会折腾他们自己,要么派他们去祸害别人,比如挑唆父亲打孩子啦,让母牛得瘟疫啦,让你的田地颗粒无收啦——” “噫,好恶毒!” “是吧是吧,不过,熟练的巫师也能驱使他们给自己干活。” 他的话音未落,谢苗就开了门,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半夜造访的二人,什么也没说,而是让他们进屋,自己给他们泡了两杯茶。 苏尔希望谢苗大叔能出手救人,只要他答应,什么报酬都好商量,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些卢布,请万事通办事,象征性的钱财也是要给的,哪怕这其实已经是他的全身家当。 “是扎里吧?哼,他总是那么雄心壮志……”谢苗用苍老的口吻说,好像并不意外。“按你们的说法……这件事牵扯到了公爵家的魔鬼?这倒是闻所未闻,毕竟公爵好像是那种主张什么‘科学’的,也不知道科学有什么用……居然还冷不丁地在家里藏着魔鬼……” 第271章 夔娥在一旁偷偷想,科学可有用了,但她不能无缘无故去抬人家老爷子的杠,只好憋着。 “这件事,我不一定能帮你们,还是请回吧。” 这时候,苏尔突然抬起眼睛——一如他多年前,在森林中见到谢苗那样,他实在是个很纯粹的人,就好像多年的风霜的苦难都无法让他的蓝眼蒙上阴霾,他淡淡地说:“……不,这件事只有您能办到……只有拥有黑书的您能与扎里抗衡。” “什么??这老头有黑书??你怎么不早唔唔唔……” 夔娥手疾眼快地把阿希什卡扯下来,手动让他闭嘴,因为这鸟在挣扎中似乎冒出了几个不太干净的俄语词汇。 她还没来得及问黑书是什么,就见谢苗大叔缓缓地起身,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像所有老年人一样,时不时去打捞那些追忆和过往…… “黑书的封印,我已经解开到了第六层,不过,我也并不想再使用它了……”谢苗说,“如果你需要它,我可以把它交给你,不过,你一定也知道,作为换生灵的你只是不能进教堂,一切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如果真的接受了黑书,你总有一天会下地狱去的。” 他边说,边把那陪伴了他四十年的书从腰间解下,放到木桌上。 “……”苏尔轻声说:“没关系,只要能救他们。” 忙着和鸟斗智斗勇的夔娥根本来不及阻止这个莫名其妙往“下地狱”方面滑落的事态—— “好吧,既然你有这个准备,趁天还没亮——夏天天亮总是很早,准备一下仪式吧。” “仪式?” “成为科尔敦的仪式。”冷冰冰的谢苗终于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一丝忧愁,像所有俄罗斯人那样,悲伤和阴沉总是牢牢压在他们每个人的心房……圣像前的烛光在他推开木门的那一刻被风吹灭了,即使现在并非寒冬…… 第133章 在科尔敦的仪式即将开始于十字路口之前,布莱雷利跟随公爵走到了一条小河旁,天空仍旧昏暗阴沉,分不清白天黑夜,他闻到了雨后青草的气味,即便如此,这里依旧是一副荒凉的景象,妖魔低声恫吓着路过此地路人,公爵让走到两根细小的白桦树前,请他帮忙把两棵树的树梢绑起来。他说,如此一来,他们就能去拜访他那位朋友了。 殊不知,布莱雷利早就通过阿希什卡得知了关于公爵的那位朋友——也就是列希扎里的存在,他把白桦绑起来后,中间的便形成了一道需要弯着腰通过的拱门,从这里进去,便能到达真正的妖魔世界。 以树作为担当媒介的“门”,这倒是不罕见。他跟着钻过去的一瞬间,周遭的事物闪烁扭曲,像万华镜一样,下一秒,他就站在了茂密的冷杉林中,幽怨的雾霭四散游走在森林中,那些若隐若现,一直只能靠余光捕捉的巨大影子终于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每一个都大约有七英尺,不时从远方森林的这头走到那一头。他没有丝毫惊慌,只是安静地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树木上系上了红色的绸子,这是古代俄罗斯农民用来走出林障的方法之一。 他们走了快两公里左右的路,有时候也会碰上一些魔鬼,但是都被管家给打退了;中间他们遇到了一座空木屋,里头自然是无人居住的,连窗沿都已经破败不堪,此外,就没再遇上什么像样的建筑或者活物了——这简直像回到了仅存在黑暗的亘古时代,回到了比拜占庭还存在、可汗攻下罗斯之前的时代,回到了斯拉夫众神还活跃在这些北地民族内心,基督还未降临的时代,他将枯枝败叶踩得嘎吱作响,不知不觉中,连呼出的气都变成了一团白雾。 布莱雷利感觉到了冷。 有时候,单从一些表面属性看,你很难凭这个去推测全貌,为什么象征森林和绿意的列希住所能够如此寂静阴冷,他被公爵带到了一棵比这片树林中所有杉木还巨大的冷杉面前。 “哦,这时候他不在,不过没关系,他们这种生物,是很喜欢在森林中随意奔跑的。”公爵说。 “既然如此,那趁见到你这位朋友之前,我们不妨来谈谈别的问题。”布莱雷利试图让自己离那棵冷杉远一点,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那棵树活像个中央空调一样,源源不断地冒着冷气。没穿多少的布莱雷利实在不想对着风口,这样会让他的手指都冻僵的。 “假设确实是有这么一件大事要发生,一般人会做出的选择也一目了然:阻止,或者顺其自然。” “没错、没错。” “而顺其自然,也分几种吧,要么是顺势为自己牟利,要么是明哲保身,都可以算是智慧的一种,不过您的选择还是过于耐人寻味了。”布莱雷利说,他笑了笑,带点审视的意味,即使他在这个情况下并不讨好。“不过我只想问一点,您似乎是改革派?我还以为,您会更愿意做类似逆流而上的举动,因为对于野心家而言,怕的不是风浪,而是没有风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公爵突然笑了两声,他拍着手:“果然,我没看错人!费里切特,您不同寻常,或者说,我在彼得堡那些日子,和太多脾气古怪且异于常人的家伙打过太多交道,有些有点意思,有些嘛,就是蠢货。” 他咳嗽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也因为他没穿太多:“见谅……见谅。您所说的两个话题,其实归结起来也算是一个问题,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支持激进的改革,就像您这个年纪一样。一会儿呢,想上战场去,一会儿呢,就觉得,俄国应当改革……那些旧制度、旧生活都该被人像扫垃圾一样从这个国家里扫出去,后来,我又在一些经历中改变了我的看法……十二月党人并非是彻头彻尾的颠覆分子,他们的想法也有可取之处,在这个国度,农民确实是伟大的,农民和我们,都不讲同一种语言,这是一种矛盾。我们本应该和农民站到一块去……” 第272章 他在讲话的时候会忍不住因激动而咳嗽。 布莱雷利在心底哦了一声,行吧,正如先前所讲……这个年代的俄国知识分子大约逃不过西方派或者斯拉夫派,不过,以派别来论,多少还是肤浅了。大抵嘛,公爵还是有点理想,他保持着微笑,半走神地听着。 他好像已经知道这人想表达什么了。 …… …… 布鲁斯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克拉克问,他想,如果布鲁斯非要就他儿子不顾自身安危的硬闯行为批评几句的话,他会首先附和两句,然后再借机关于蝙蝠侠不顾自身安危丢下一句令人心梗的我有计划然后消失的行为提出建设性的建议。 不慌,他想,戴安娜在这儿!这下不愁没人帮腔了! “简单来说,这位梅德韦杰夫公爵,”他顿了顿,但谁都听出来了,他的口吻多少带着点阴阳怪气:“他在自我认同上是个民粹派。” “什么?”正在研究那棵冷杉的戴安娜回过头。“你是说民粹主义?” “不,这和我们时代的民粹主义不是一件事……” 此处的民粹主义(hapoдhnчectвo)特指发生在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俄国的一场民粹派运动,代表人物为拉夫罗夫、巴枯宁和特卡乔夫,他们认为俄国可以通过农民这一力量,跳跃资本主义,由村社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他们看到了农民被压迫剥削的事实,主张土地由村社共同占有并分配,主张抨击官僚、专制主义,并且对西方派抱有深深的怀疑。话虽如此,但民粹派太过看重农民的神圣性,其主张的思想和深信东正教与效忠沙皇的小农思想相悖,也无法通过有效手段得到民众信任,加之种种原因,从而导致整个运动失败。 布鲁斯对这一派系不想做出过多的评价,因为不论是他还是布莱雷利,他们都重点都不是这个—— “所以?您说了那么多,这和您做的可不一样啊?”他抄起手,悠哉悠哉地说:“这就是您在面对可能来领的风暴时——选择把所有人像羊群一样围起来的原因?恕我直言,天底下您这样的缩头乌龟实在不多,没准还能争个头一份哪!” “噗嗤。”戴安娜没忍住,她摆摆手:“你家这孩子……真够会激怒人的。” 没见公爵脸色都变了。 “实话实话罢了。”布鲁斯掀了一下眼皮,他还是忍不住叹气的同时,心底划过一丝鄙夷和怜悯。 就像布莱雷利戳破的那样,这位——公爵,虽然也因早年在学府深造过,了解过一些所谓的思想——他也许认同赫尔岑啦、车尔尼雪夫斯基啦,在看遍俄国病垢后,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这样的——这样的有志之士,理应为拯救这个国家做出点什么,他也赞同农民,没准也赞同过革命,但这又如何? “让我想想,您无非也是这种人,口号上响亮,行动上却不由自主地退缩——有意的或是无意的,您口口声声要去当先锋抬这样的大旗,到头来还是怕了。” “不、不、不。”公爵一连否认,他试图解释清楚:“那样的未来并不能算好,这一点,您分明知道!您敢说那之后是个十全十美的结局吗?列希说,他看到了血流成河,多少人将会为此死去,唉,不瞒您笑话!我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因此我甚至有时候不敢反驳我的夫人。”他大口喘着气,“当然,我并不觉得害怕夫人有什么可耻的,就像我所做的一切……我帮这些人——这整整一个县的人避开了灾祸!他们不会死在战争中,不会需要面临妻离子散,我听我的父亲讲过莫斯科大火,战争太过可怕……” 他说着说着,好像为自己的说法找到支撑一样:“如果我的这份柔软的心肠也算是害怕,那么,我也愿意承认……而且,我也有打算在治下推行改革,我始终认为农民,尤其是我们俄罗斯的农民,是伟大的,是值得歌颂和尊敬的。” “您是没理解我的意思。”布莱雷利摸了摸下巴,这公爵怎么感觉还不如他的夫人,整个人和纸糊的一样一戳就破是怎么回事……演的?“我说您怕了,可不是指您那柔弱纤细的心脏无法经历一场席卷全境的战争——” “——我是说,您虽然有支持民粹派的倾向,认为这是您作为一位高位者的责任,而在您的‘辖地’再如何折腾,也不算什么,说到底,这些还是您的。可风暴就不一样了,少装了,您不就是怕丢掉现在优渥的生活,又或者那群人过来吊了自己脖子?列希有预言过这个吧?” 他的笑容越来越深:“——哈,这和既怜悯流浪猫,呼吁所有人来关心这些可怜的家伙,结果第二天得知猫确实得救——但是您需要贡献出您所有的房产来安置它们一样吗?至少,我愿意相信前一天的您真心实意地怜悯过,怜悯和区区一点食物,并不耗费些什么,如不然,您又怎么会愿意用您所爱着的农人来当做祭品呢?” “就为了打造这样一座基特日城(注)?别扯淡了。” 在随口戳公爵心窝子的时候,布莱雷利就做好了他会暴怒的准备,不过……在一阵奇异的风过后,即使是他,也察觉到了整个森林都在为这阵风颤动—— 列希扎里归来了。 第134章 森林自有其秩序。 他已经不记得这句话是从何时、何地、何人口中得来。眼下,他只能先随着公爵一同行礼,他的仪态恭谦,举手投足充斥着不符合自然之道的虚伪——自然接受淅淅沥沥的山涧、接受山谷间摇曳的花朵、接受鸟雀的啁啾以及田野中吹拂过的、麦穗颜色的微风。真讽刺啊,布莱雷利想,在贪念所杂糅出的欲.火中,连森林中的水泊都只顾着扭曲剪影,鬼影幢幢,妖魔丛生。 第273章 在面对列希的时候,他收敛了自己的尖牙利嘴,先竭尽所能地吹嘘——当然,高明的吹嘘通常是将实话夸大其词——一番。这种比较见鬼的手段是从埃科修斯那儿学来的,他在说话的间隙侧耳倾听,发现那些老龄的树叶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发颤,列希说:“哼,尽管我父亲的父亲就告诫过我,人类不可信,不过,有时候还是会存在一些有意思的家伙,比如你,比如他。” 列希扎里甩了甩尾巴,它以一头身形庞大的西伯利亚虎的形象示人,嗓音低沉威严,老虎说话,他还是第一次见,不过作为经常在网络上看到一些老虎视频的未来人,布莱雷利看似在从容面对,实则明显缺乏一点警惕心,哪怕这是个有理智、会说话的老虎!——这是布鲁斯的评价,只是他不好当面说他,于是克拉克被迫承受了隔壁老爹的碎碎念。(“但是我觉得老虎也挺可爱的?”“这儿没你讲话的份,对于你而言老虎和猫差不多,对于别人完全不是一回事!”“好吧。”) “我的荣幸。”他笑了笑,“那么,想来是您召见我,想必是有要事?公爵可是好好和我炫耀了一番您的伟力……” 布莱雷利这会儿没那么咄咄逼人了,反倒是倒打一耙,显出了他和公爵的热络——但公爵也不是什么傻子,他立马附和道:“是的,我邀请了科斯特先生前来,他也很高兴……” “这家伙完全是把这头老虎当沙皇对待了。”布鲁斯撇了一下嘴说,他绕着老虎走了一圈,又回到克拉克身边。 戴安娜已经检查完那棵冷杉了。 “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这里头应该有个阵法,你们看这儿有个洞,下面很黑,但是祭品应该在其中。” 她用手扒拉开那些杂草灌木,其他两个人就统统围了上来,而列希作为背景,还在那边低声念诵道:“这确实是一场风暴……” “我一直在思考原理,首先你们得知道,这里存在双重信仰。”戴安娜组织着语言:“所以既有异教的信仰,又有基督的信仰,其次,列希是作为斯拉夫本土神明出现的,和基督处于一个交错,但大体互不相干的体系。” “世界的魔法体系多种多样,有些不太能互通,就像人的语言,隶属不同的语族,但可以通过翻译来交流,这期间需要一个类媒介的产物。” “你的意思是,假设列席是本土,而魔鬼是基督教产物,他们通过了某种媒介产生了交错?”克拉克说。 “不错,据我的观察和经验,理论上作为森林之主的列希与列希的地位是同等的,就像他现在展现出来的——一头老虎与另一头老虎,即使有时候可以共处,但一旦争斗,必然不死不休,不存在等级压制,而现在的局面是,列希扎里压制了其他森林的列希。” “他借助了并不属于列希的力量,这点我们有目共睹,不过,这里边既有亚伯拉罕一神教的影子,阵法上也有些……不一样的来源,这是多重阵法。”戴安娜捻了捻树下的泥土,手感很真:“我愿意将其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本土异教阵法,一部分属于魔鬼,前者很有可能是把自身的养分供给给了这颗树!但人还活着,后者……大概是像尼古拉那样的小伙子。” “有问题?”布鲁斯问。 “是的,这种献祭和我们平时见过的撒旦献祭不一样,是通过窃取尸体的方式……大概是因为这些人接受过洗礼,所以需要多过一道处理,才能发挥功效,而他没有经过神父的祝福就下葬。”戴安娜猜测道:“……也许掳走神父就是为了这个,这样一来,新生儿没有洗礼,死者也直接下葬,列希、班聂更容易掠夺人类的子女,而神父可以随时投入异教献祭中。这里有一套自行运转的神秘学逻辑,恐怕是废了很大功夫搭建的……” “……原来是这样。” 布鲁斯站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布莱雷利——当然,在下一秒,他的眉头就深深蹙了起来。 “他猜到什么了?”克拉克看向戴安娜:“有没有人讲讲?嘿?” “消耗。”戴安娜说。“列希要维持这个局面,消耗的魔力是十分庞大的……” 她转过头,神色立马变得古怪起来:“……等等,我们错过了什么?” “什么?”克拉克闻言看过去,差点没两眼一黑:“呃?为什么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儿子就开始老虎打牌了啊?!” …… …… 热衷网络冲浪和电子游戏的朋友可能无意间有听说过这样一句名言: 什么都别说,先来盘昆特牌吧!! 昆特牌,出自游戏《巫师3》,本来是作为整个游戏中的一个内置小游戏出现,也就是玩家可以选择在剧情期间同npc打打牌,然而,由于游戏的设置问题,在玩家面对一些剧情选项时,有事还会有第三个选项:玩昆特牌。 不论多紧急的剧情,不论主线到了何等程度的火烧眉毛,你都可以选择先打牌,打完再说。 而布莱雷利此时正坐在草地上,和列希老虎打牌。 什么谈判、什么争论,统统都给打牌绕了道。 阿希什卡来了都要嘎嘎上两句,不愧是能和他老爹赌到天荒地老的、赌到森林起山火都不去看一眼的扎里,随时随地都能掏牌出来打。 正如布鲁斯所猜到的那样——布莱雷利或许还更早察觉到这个:即公爵——或者说公爵身后的列希扎里为什么要见他。 第274章 既然列希自己也能预言未来,尽管是很模糊的未来,那么,他又为什么突然想见到另一个能预知未来的人呢?不外乎就是几种可能:他对自己的预言不自信、他只能预知大事,无法勘探小事,又或者……他的能力已经被削弱得很厉害了。 和纯凭着模糊的直觉来决定行动的布莱雷利不同,布鲁斯在他嘴炮公爵时就意识到了他有恃无恐的原因,在听完戴安娜的讲解后很快就断定了:扎里的预言能力已经大幅度减弱,但他又无法唤醒其他列希来做对照的同时顺便给自己做对——甚至他还怀疑,也许他一直在派人寻找列希之子阿希什卡,外加一个苏尔。只是聪慧的苏尔躲到了人类社会里,甚至是公爵的下家,地主比留科夫那儿,阿希什卡一直躲在密林中,介于列希消耗过大,他也无法分出精力来打探阿希什卡这只鸟的下落。 既然是这样,在真正与列希见面前,布莱雷利怎么讥讽公爵都没事。 原本此处应该有一场暗流涌动的交锋——但在布莱雷利故意掏出牌说,他只能通过牌算,不过算牌之前,他需要打两局牌告慰一下牌灵(虽然他在胡扯),本来就很喜欢打牌的扎里痛快地答应了。 于是就有了他和老虎席地而坐打牌的画面,公爵也参与了,他们就这样在林子里打起了牌,一边打,布莱雷利还一边漫不经心地套话: “照您所言,这场动荡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他带出一张牌,看起来手气不错——而布鲁斯完全知道这小子在憋的什么坏。 他那一手切牌换牌技术堪称出神入化,即使什么都不做,既然是打扑克,那凭他的算牌和记牌本事也足够了—— 而没胆子出千的公爵,和牌技有点但不多的扎里在他面前几乎属于不够看,他从规则复杂、甚至为了增加算牌难度的未来而来,在面对十九世纪相对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扑克规则时,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唉。”布鲁斯捂着额头,几乎要把一整年的气都叹出去了,如果他是个虔诚的信徒,十字都要画上十来个了。 但他很难去说布莱雷利什么,是他他也这么干,而心黑程度完全比不上蝙蝠侠的超人选择为倒霉的妖怪和公爵哀悼了一下他们即将输掉的底裤—— “再来一局,再来一局。”扎里嚷嚷到,它的胡须像真的大猫那样微颤,在布莱雷利适当的放水下,给扎里呈现出了一种它惜败的局面。 “好啊。”布莱雷利把牌递给公爵,让他切:“反正闲来无事,压点彩头吧,这样有意思一些。” 他用手指夹住一张牌,唇边浮现出一抹微笑。扎里大概会想要一些确切地、关于未来的信息,而他要的嘛…… “既然您是森林之主,那我要关于您森林里的几件东西,您看可以吗?” “没问题,不过,也得看是什么。” “一些微不足道的飞禽走兽……或者是别的活物,都可以,话说,您不会抵赖吧?” 他丢出一张牌,接着,列希高傲地回答,他们打牌从来都是有讲究的……也就是说,说出口的承诺必然会兑现,当然,凡人也需要兑现凡人的承诺,否则会被严厉地惩罚。 奇怪的俄罗斯妖魔逻辑,这么看来,反倒是这些精灵鬼怪比人类更讲信誉。而正如这只老虎父亲所言——人类的狡诈向来超乎这些自诩掌握神秘力量的、超凡生物们的想象。很遗憾的是,他也是人类的一员。当他第不知多少次轻飘飘地丢下牌,却不见任何胜利者的喜悦—— “诚然,您说的……啊,比如那场风暴,确实是席卷了整个俄罗斯大陆,无数人为此而死……”他整理了一下领口,其实就是把不小心掉进去的树叶捡出来:“您只看到了黑暗,却没看到黎明,您与公爵——认为将人类牢牢保护在这片区域,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善行。” “但是,二位从未想过,人总是需要去抗争的——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前路艰险困苦,人的历史是笔直前行的——” 他的瞳孔微微缩张,像猫科动物那样;他语气轻巧,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而不是被这样以保护之名,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啊,还是把要紧的事情说了吧——我只向您要以下这些:在您辖内,所有人类——以及那些智慧善良生命的自由。” 在列希暴起发怒前,一道光盾猛地在布莱雷利面前炸开,挡下了猛虎怒吼中的一击!他的衣摆被气流掀起,而这年轻人在面对这种程度的震动时,依旧风度翩翩,在他身后,是赶到的夔娥、苏尔还有谢苗大叔。 “哈,就当免费告诉你们吧,您二位所惧怕的那场风暴已经过去了快一百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龟缩在这鬼地方一百年了!而外头却是连沙皇都已经遗忘的新天地了!把这无所谓的屏障撤了吧,然后庆幸——那场燎原的大火没烧到二位头上,我对此深表遗憾。” 他像猫那样俯下身子,又优雅地行了一礼。 第135章 夏季的山涧不同与春秋,奔流有力,从不会屈服于强势的寒冷。山风飒飒而过,夜间的粼粼鬼火照亮了那些新造的阴间府宅,在苏尔第一次拿到那本沉甸甸的黑书时,奇妙的宿命感像一柄长枪那样,将流逝的时间斩断了一瞬,草木灰和蜡烛堆成了需要老科尔敦喃喃自语许久才能维持的仪式法阵,这位换生灵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竟是发源于恐惧的欢欣——还有一种类似于自我鼓舞的微妙情绪…… 第275章 之后,什么也没发生,黑书堪称顺利地交接到了他的手中——谢苗对此感到惊奇,他再三确认,没有魔鬼降临,也没有来自地狱的火焰照亮那些窸窣着的树叶,仪式就这样简单完成了,与他年轻时候完全不同!不过,他很快归结于身为换生灵的苏尔也许本身就不算属于人间,也就没有掀起太多的涟漪。 夔娥坐在旁边的小山丘上,阿希什卡正呆在她的怀里——至于为什么,在她嘀咕了一句乌鸦本来就黑,在大晚上的更黑了之后,阿希什卡歪歪脑袋,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只白鸽。 “这样呢?虽然这种颜色很丑!不如乌鸦的羽毛艳丽,咕咕!” “那你可以变喜鹊。” “喜鹊?”阿希什卡张开翅膀,又变出一只灰喜鹊——好消息,毛茸茸的很可爱,虽然她也不是说乌鸦不可爱的意思,坏消息,更吵了。 她把鸟薅到怀里,省得他在自己耳边叫。一边撑着下巴看那边做法。在她很小的时候,好似也有过一个冥冥的夜晚,老人们围在火塘旁吞云吐雾,她在昏昏欲睡中被一段带着急促鼓声的唱词惊醒: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闩,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奔山林,虎归山…… 降生的同时毁灭,被火光照亮的沧桑面容从一个人变作了另一个人,这些古怪的、千奇百怪的侍神歌谣在总能在某一段、某一刻化作千篇一律的舞步,咚、咚咚,她好像只来得及做了个追忆往昔的短梦,那奔涌的声音就这样潜回了血脉之中,于是她还是她,也没什么值得惊心动魄的。 在阿希什卡的带领下,他们先快速杀到公爵家里,放了那些倒霉的神父,并且还用一些小魔鬼练了一下手。还得多亏了和夔娥玩得挺好的小儿子给他们放水吸引了注意力。(虽然我也看不清太久远的未来了,但我能看到你朋友至少能撑到我们到达,阿希什卡说)并在不久后赶到了列希的密林中,那是一条由月光组成的道路,白桦搀扶着冷杉,她深吸的每一口气都清冽到刺鼻,实际上,只有布莱雷利会抱怨其中的寒意,苏尔和夔娥都已经习惯了这些生长在高纬度的植被。 这也不怪布莱雷利偶尔会想:也许苏尔和夔娥才是一类人。象征离苦的纷飞大雪中,他们奔跑的姿态宛若两匹刺目的红马奔腾而过,那是从未被上冻的热烈所化,他们终将越过千山万壑,向自由奔去,他们和自己狡诈且热衷耍诡计的人离得太远,这点他完全可以自嘲,假的名字,假的身份,有必要时,声音、样貌和个性都可以造假,太装模作样的人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阿祖罗淡淡地想,他以漫长的姿态沉寂在布莱雷利心中…… ——直至飘忽若岚霭红马落到他的身边。 就好像他也有勇气继续往前走了一样。 谢苗已经熟记了黑书中的咒语,于是主要在使用黑书的人就成了苏尔,阿希什卡简直是个添乱的,不过,还好他能帮忙牵制一下那只魔鬼管家——已经打开了六层封印的黑书远非寻常的生灵能敌挡,最重要的是—— “我把那群神父身上能薅到的十字架还有圣物都给你抢……哦不对薅来了……哦,阿希什卡让我薅的。”夔娥说,但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应该挺乐意的?好像听说这些有buff加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 布莱雷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难道要他画个十字来同情点什么吗?别了吧。 费力维持整整数百年阻隔外界大雾的扎里就像一头年老且虚弱的老虎,尚有余威,不过已经不堪一击。在魔鬼管家被大量十字架和一部分临时赶出来的圣水招呼后,也没有人能够帮它了—— 随着最后一张书页燃烧,扎里以原本的、也就是树人的面貌倒在了他们面前,化作一滩烟雾消失了。 “——这就结束了?他没有个二段什么的吗?” 夔娥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她的裙子被她撕掉了一截,现在已经是不伦不类的短裙了,其他人其实没好到哪去,身上都挂了彩。而公爵早就被她先行打晕,现在都还没醒过来——这也证明了这场战斗用时并不长。 “你还想要二段……”布莱雷利在看着扎里彻底消失后松了一口气:“……不过好像也说得通,他应该是很虚弱了,不然这件事可没那么好结束……而且也多亏了苏尔和谢苗大叔……光靠我们可能还搞不定……” 作为一个也帮不上什么忙的人,布莱雷利这时候看上去还是很轻松的——谁让这时候的他除了挑衅也没什么用,而其他人是实打实绷着神经和列希打了一场的。只是出乎意料地好打——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列希在打牌的时候把本该他管辖的人类和生灵输给了他,所以原本会被他制约的阿希什卡和苏尔像放开了闸一样,一下子给这臭老头打懵了。 “还没完呢!”喜鹊阿希什卡叫道:“快去帮忙解救我父亲啊!不然没人帮忙解开大雾!” 他像赶羊一样赶着稀里糊涂就赢了人去另一片树林中,不善言辞的谢苗要留在这边检查树根下的人们。“嘿,今天和你们跑得够呛,接下来就由你们年轻人去吧……” 他挥挥手。 然而,等他们真的跑到一处类异教的石阵处,也不算很费力(夔娥力气太大了,她几乎能把那块石柱举起来)地将封印破开—— “……我怎么感觉啥也没有。”她与布莱雷利面面相觑:“令尊这是……” 第276章 “他消散了……”苏尔带着不可思议地口吻说:“他居然已经消散了。” 他想起他们刚刚赶到时,布莱雷利所讲的“一百年”,瞬间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等等……阿希什卡,你不是说这里只封闭了几十年吗?”他立马转头去问喜鹊。 “叽!不是几十年吗?哦,老兄,你要知道,呃,十几年和几十年有什么区别吗?”喜鹊抬起翅膀,遮遮掩掩地回答。作为一只对时间流逝压根不敏感的生灵,他这股糊涂劲儿不输扎里。 “所以他们不会是本来想躲个十月革命或者别的什么,结果一躲就是一个世纪吗?佩服,佩服。”布莱雷利说,他都快想鼓掌了,带阴阳怪气的那种。 “一个世纪……” “所以,先生们,还有这位女士,现在有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先讲好的。”夔娥说。 “哦,父亲消散了,我就会成为新的列希,叽!”喜鹊在地上蹦来蹦去。 “没什么价值,坏消息呢?”布莱雷利问。 “坏消息就是——按照现在这个情况,大概率来讲,就是、就是,大家可能都出不去了。” “什么?什么出不去?”夔娥一惊:“boss不都已经倒了吗?” “不不不,不包括你们二位,而是其他人……要知道,由于扎里这个糊涂蛋让这里与外界脱离太久——没有人能够一直紧闭家门!偶尔应应急,躲一躲,还是可以的,不过如果一位列希一直封闭一块地区超过数百年……我先确认一下,确实是过了快一百年了吧?” “满打满算,过了。”布莱雷利说:“你们还是十九世纪末期,而我和她来自二十一世纪。” “不是太懂你们人类的纪年,既然过了一百年,那想出去就没戏了——刚才我说到哪了来着?对,超过数百年……” “时间就会变得混乱。”苏尔接话道:“不如说,只要超过四十年,混乱就开始了。假设四十年一个家庭最多可以繁衍出三代人,那混乱的时间就会让人们一直活在错误的度量中……” “会有什么影响吗?”夔娥没听懂,直接问道。 “也就是说,从某个时间段开始,这里就一直以缓慢的时速流淌,甚至是静止的,列希没有什么时间概念,春去冬来,对他们来说,可能也就是睡一觉的时间……这里度过了一年,外界也许已经度过了十年……” “——一旦人们出去,时间就会被修正。” 一个人插话到。年轻人们转过头,谢苗大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原本以为自己还是十岁的人,出去后瞬间就会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因为时间被修正了。” “虽然现在放开,在新的列希的主宰下,这里的时间会逐渐和外界同步……不过那得很久很久了……” 谢苗抬起头,破除雾障后,那些鬼魅、那阴沉沉的气氛也随之消失。突然间,他流下了一行泪水……他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惹得不明所以的布莱雷利等人也只能先跟着他过去,他们走着走着,居然出了列希的密林,走到了一片山丘,草芽茂密,是一处俄罗斯常见的草场。 天已经亮了。 “原来……原来也很早就该去见你了……”他说,而这时候,那些神父们、还有被神父动员过来的、举着农具乡亲们正站在他们身后,神父鲍里斯长长地叹了口气,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轻信魔鬼,是我们错了。原本,那魔鬼说,我们即将面对一场惊天动地的变革……神明、恶魔、精怪都不能避免。”鲍里斯说,“魔鬼的话不可信……也许根本没有这么一档子事情。” 不,还是有的。夔娥想,她脑海中隐隐约约冒出了一句话: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他们错过了一个盛大的世纪,这片土地饱受战乱的侵扰,这片土地也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你甚至都不能去评判,这些人——这些原典意义上的烂柯人究竟是得到的更多,还是失去得更多。 大雾破开后,布莱雷利和夔娥终于可以顺着来时的路,回到另一个正常的世界去了。这场昙花一现的奇妙之旅终于到了结束的那一天,阿希什卡还需要整顿森林,并去找找那些还未消散的列希,得知了情况的神父和农人领头人(比如自告奋勇来帮忙的安德烈大叔)则要商量对策——比如他们要怎么对待公爵,介于公爵的影响力,他也许得不到什么审判,人群们又如羔羊那样回到了神父的衣袍下,以神父鲍里斯为首的人都觉得,到不到外界去,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要紧的,何况,那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没有沙皇,还有一些无神论者,虽然东正教还在,但那也是相当陌生的。 “我们这样就好。”鲍里斯神父缓慢道:“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在农田中,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守旧派居多的俄罗斯人,布莱雷利撇了一下嘴,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虽然依旧有人死在了阴谋中,虽然这里还要维持着十九世纪的原貌,直到阿希什卡拨乱反正——大概这里也会彻底消失吧,谁知道呢,没准他哪天死了,这些人都还活在这里。 “对了。”阿希什卡突然说:“说起来,你们不如把苏尔带走吧!” “嗯?” “我是说,你们把他带走吧,反正他现在没什么用了。” 第277章 “什么叫没什么用,你能不能不要用那么可爱的鸟脸说出这种话。”夔娥蹲下戳了戳喜鹊,差点被叨了一口。 “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又不是人。”他歪歪头:“而且我看你们不是挺舍不得他的吗?” 骤然被戳破心思,作为一个常年端架子的人,如果不是人太多,他都想批评两句了:你这鸟懂不懂什么叫给人留点面子! 当然,他和鸟计较会显得他傻,所以他选择让这只鸟滚一边去,单刀直入地问:“那你走不走?要走我们马上走,不然我等下得把他抓去炖了。” “啊……” 苏尔眨眨眼,他不知道的是,他要是说错一句话,那他就会被和阿希什卡一样被布莱雷利在心里炖成一锅——开玩笑的。 那毕竟是个……大为不同的世界。布莱雷利想,实际上…… “去吧。”鲍里斯对他招了招手,在他走过去的时候,神父如此说道。他取下了在战斗中为数不多幸存并被归还的十字,在戴到他脖子上前,他若有所思地说:“……也许你需要一个新的名字,我就不按教历取了,对你没准没什么用……去吧,我的孩子,替我们去看看一百年后。” 他说了什么,被淹没在了风中,那个十字最终还是戴到了他身上。而玛利亚则将原本属于尼古拉的圣像送给了他。“保重,替他去看看世界吧……”她说。正当布莱雷利和夔娥看天看地,等着最后的告别——什么的时候,苏尔走了过来,说:“走吧。” ……实际上,需要莫大的勇气。 “那你可就不能反悔了。”他轻轻地笑了笑。“那是个变革后的世界,那是个经历过伤痛的国度,说不上好或者坏——就像有了更先进的农具,也还在怀念彼得之前的时代那样……” “您怕吗?”他问,语气凌厉,那一瞬间,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极了他的父亲——像极了蝙蝠侠。 “怕。” “那您还确定和我们走?” “对。” 他笑了起来,夔娥背着手,她的长辫被风吹起,这是个不错的好天气。而给他们告别的时间并不多——他们必须在今天之内离开。在镰月的月相彻底改变之前离开。谁都没什么来得及带的,阿希什卡变回了乌鸦,跑到神父肩头站着,他们目送着这群年轻人走下山坡,走着走着,他们跑了起来,一路冲进松林,一路冲进噩梦般的大雾中,从一段历史跑进另一段历史—— 来时的汽车好整以暇地停在了原地,只不过,前方不再是大道,是一片在树林里都显得十分刺眼的强光,刺破了那重获新生之人那被蒙蔽了一百年的蓝色双眸,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滚落,真实的阳光如潮水般荡开,回过神时,他们已经站到了一处断崖上,白云如缕,下方是他从未见过的壮阔城市。 他和她分列两侧,任由他走上前,鸟瞰着这一切—— “欢迎来到新世界,” 他对着重获新生之人庆贺道。 “苏尔……不,阿尔塔蒙。” 新的名字。 ……新的未来。 第136章 在旁观完小丑发癫后,他突然停止了自己又哭又笑、怪腔怪调的刺耳笑声,他的声音空空荡荡,恶意像漫开的毒液,从监狱的栏杆中流出…… “你不是他,你是谁?” 半点没感到意外的布莱雷利抛出他准备好的言辞:“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什么人重要吗?就像我也不在乎你是什么人,你是为了妻子发疯的丈夫,是为母亲堕入深渊的喜剧演员,是被兄弟逼疯的正直警察——还不够多话,我还能再给你编几个更悲惨、更有乐子的身份,是真是假,没什么意义。” 他“唔”了一声,在惨白而清醒的灯光下,自顾自地往下说:“也许你认为他才是你精神上的伴侣,或许吧,这说法挺恶心的,像吞了什么虫子一样,不过你不在乎,但是我到此处,也不是为了来扇你的耳光——毒打、辱骂、痛斥你为害虫,都是挺有乐趣的,先生,我与你呢,没什么多神奇的关联,就懒得吃你这套了,还望见谅。” “虽然,”他说,若换做布鲁斯本人来,他可没那么多话要讲,布莱雷利甚至觉得英语限制了他的发挥。毕竟不论是意语还是中文,丰富且庞大的恶毒词汇,以及出了名的快语速,在争论中多少都能沾上风,即使这并不能算一场争论:“我不是很喜欢搞点虚情假意——但考虑到我们都不着急,哦,顺带一提,我这人没什么素质,您想说什么我会直接打断,就想现在这样——我说话是出了名的急和快。那么来讲讲正题吧,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 “你是他新的小——” “小鸟?可能算吧,人不能总是把自己当做鸟,这不健康。”布莱雷利说,他断人话柄是真的很利索。“要讲笑话的话就免了,你说什么都白搭,我也听过不少笑话,也看过不少乐子,您呢,也许是哥谭最会找乐子的大师,这点不管怎么着,算我送的恭维,不过之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恭维了。我也不评价什么,和诡辩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一旦有个定性的评价,你这种人就会骑驴下坡,要么就搬出来另一套诡辩,嗯?我说的有点啰嗦了……您不会不爱听吧?我还没讲完呢……” 布莱雷利连珠炮似的长篇大论,而且还故意挑了一些互相矛盾的话题来鼓吹,这都是小丑熟悉的伎俩——殊知,世界上有着矛盾观点的那些个哲学家、历史学家和心理学家太多了,全部搬上来打嘴炮,三天三夜都打不完,他偶尔把辩论舞台推给小丑,在小丑讲完,他只会带头鼓掌,并继续拿出一套他从夔娥那边学来的摆烂技巧: 第278章 啊,对对对。 介于小丑在笼子里,他在笼子外,他本来想给足笑声和面子,但是又觉得便宜他了,干脆开始漫不经心地编一些赞美之词——他当肯定了小丑对哥谭人民的“贡献”并且准备之后投资个一千八百部电影电视剧来给这位知名哥谭人士扬名并且宣称等您死后我还会继续出资赞助一位小丑来世界巡回保证您成为一个真正的喜剧演员之后,这位哥谭噩梦——这位脸皮被化学液腐蚀得如同皮革一样紧绷的丑角,正以前所未有的恐怖神情盯着他—— 就像小丑自己所言,用笑来对抗蝙蝠侠的严肃,那布莱雷利自然也可以走对方的路让对方无路可走,用讥讽、喜剧和民众的大笑来无限解构他这么多年来在哥谭人心中塑造出恐怖的形象。实际上,这对一些死去的人是不太公正的——然而,布莱雷利仔细考察了一下,小丑的ip享誉全美,只要他敢说要做,还真有人敢跟着投,谁不知道,这地方还有卖小丑抱枕的呢!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下:蝙蝠侠不在哥谭。 蝙蝠侠上哪去了?也许在中国吧,运气不好一点,可能已经快前往冥府了。继任者小丑一个都看不上,尽管布莱雷利没太捋清楚小丑和蝙蝠侠究竟是个什么关系——这个话题只有提姆敢开口谈,其他人多少有点讳莫如深,尤其是杰森。但这不妨碍他在通了三个宵,用提姆的权限看完了大部分有关小丑资料后,得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似乎不太能站得住脚的结论: 小丑这个角色,或许代表了一种荒谬情绪。 蝙蝠侠和小丑都在某种程度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就是操蛋狗屎且荒谬(他不确定他们到底理解到了哪一步,没准是跳出了世界之外,也可能一脚踏入了神秘主义范畴,除了这俩心照不宣的宿敌,其他人根本没门知道)小丑认为在他的认知范围内,唯有蝙蝠侠是勘破真相的,并且认为蝙蝠侠的选择与他相悖,为了论证他的选择,才和蝙蝠侠死磕到底—— 但他摸不准到底哪种形态下,小丑才算胜利——正如加缪提出的几个方法一样:自杀,自愈,彻底绝望,无视,或者陷入无限的神学诡辩中去,亦或者高举虚无主义大旗,其中有一项,蝙蝠侠做了就算小丑赢;而哪种情况下,蝙蝠侠才算胜利——坚持存在主义,坚持反抗,亦或看清生活真相后依旧热爱的英雄主义? 实在想不通的布莱雷利最终选择了放弃,嗨,他们俩自个都没论出个高低呢,就不要为难我这个小猫咪了。 而也许就如同荒诞存在的基本要求是对其不能进行苟同、且存在于比较之中那样,他在实在是缺乏一些对二人的直接且客观的理解下、且依靠倾向于高度抽象的分析中隐隐察觉到了这样一个令人心惊的结论:蝙蝠侠存在,小丑才能存在。 他对这个结论感到咂舌:这是什么悖论,蝙蝠侠存在,才会有小丑,但正因为哥谭的混乱和扭曲总是诞生出小丑这类角色,所以需要蝙蝠侠。 实际上,他推到最后也没能找出一个更合理的过程论证,只能先暂时以这个结论为中心,于是就有了今天这样一个局。 提姆虽然对他不知道怎么跳出来的这个结论保持看法,然而他自己也几乎在一瞬间认同了这个结论……就像某种深入骨髓的本能那样,再说,他也从来没轻易把小丑看作一个普通伤到脑子的反社会神经病。 在一通恶心小丑的操作后,布莱雷利的态度很明确了——他对哥谭没有什么看法,也不被哥谭所束缚,他压根就是秉持着哥们吃饭我掀桌的态度而来—— “废话讲完了吧?”小丑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哈,以往都是蝙蝠侠在物理让他闭嘴。他用沙哑的魔鬼腔调说:“哼,有什么话直说——哦,我真是可怜,小蝙蝠不在,还听一个满口妄想和偏见、都不懂的家伙大放厥词……” “嗯哼?”他做了个布鲁斯式的耸肩,像模像样,也不怪刚开始小丑都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我先申明,接下来还请您配合——” “你的小蝙蝠还在生死未卜呢,您不配合的话,说实话。”他轻柔地说,低语悦耳又动听:“那就再·也没有小蝙蝠啦!我说到做到,我不会当蝙蝠侠,我也不会让谁再陪你玩蝙蝠侠游戏,我无所谓,世界那么大,一个哥谭有什么好呆的,虽然说您活着,我保证您会是全世界的笑料,怎么样?新时代的喜剧演员!但是如果您死了——” 早在布局的时候,布莱雷利就说过类似的话。 不确定布鲁斯死亡之后他是否还能活,这毕竟是一场豪赌,他不想赌,但是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蝙蝠侠死了,小丑也不会存在,但是想我轻易放过他?没那回事,我亲爱的兄弟。他笑着说,把资料一扬。 ——他活着就让他名声扫地,他死了就让他不值一提!在确定蝙蝠侠-小丑悖论后,我感觉可以这么试试,总不能活着是两极,死了还捆在一块吧?发动所有新闻媒体,所有韦恩能伸到手的地方,在这个时代,大众记忆比大家想象中的短暂……何况这里还是美国,哪怕两代、三代,布鲁斯那边如果真的出了意外,我要让哥谭永远铭记蝙蝠侠,让哥谭永远忘记我们蝙蝠侠还有个老对头:小丑。反正蝙蝠侠一死,他八成活不下去的,我偏要在他头上再踩一脚。 第279章 他终究是没能彻底褪去青春期所带来的那抹若有若无的血色微笑,阿祖罗跟着埃科修斯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类近乎赶尽杀绝的手段—— 给布鲁斯陪葬?不不不,小丑不配给布鲁斯陪葬,但小丑的凄厉惨叫和痛哭配。 无声的威胁全部像蜡,从眼前这个布鲁斯——布莱雷利的静谧微笑中滴出,他明明在气质上和布鲁斯相当相似,但其他方面可是和父亲南辕北辙,毕竟,谁让他和这理论上的故乡联系浅薄,而他即使不是薄情寡义之辈,也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情感充沛之人。 “言尽于此。” 他说,小丑反而发出了一阵爆笑,这时候他就知道,行吧,这哥谭天字号不可回收垃圾(杰森语)算是默认了合作。 “那就不多说废话了,”布莱雷利说,毕竟再多和小丑呆一秒他都要吐了,也许小丑也是:“我不管你有什么信人线人,总之这段时间给我安分点,另外——我要一个人的全部行踪,只有你知道她在哪,毕竟你的小蝙蝠要是没了,那我是不会去当蝙蝠侠的——”我不仅不会当蝙蝠侠,我还要恶心死你。布莱雷利想,“或者,你去当蝙蝠侠?当小丑可太有乐子啦——哦,开玩笑的。” “不知名的小鸟,你倒是有点玩笑的本事,不过,令人作呕——你想问哈莉的下落?哈哈哈哈,看来她们确实是在搭一个有意思的剧场……” 小丑又发出那种渗人的笑声,在经历了一阵无能狂怒后,他像磕了药一样,又平静了下来,继续着他原本的恶心语调:“哦……乐子、哈哈哈哈哈、乐子!乐子还在后头呢!不错,你的威胁是有分量……久违的恐惧……啊,美妙的恐惧……让我感觉到了母亲的味道,我诞生于恐惧的子宫……可惜你不是蝙蝠,不然我还真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母亲的味道呢?哈哈哈哈——” 要不是布莱雷利拦着,卡珊德拉真的要再摁一次电击了——不是出于扮演,她真的想这么干。 别便宜他了,套到哈莉的下落我们就走。他转过身,用唇语说。 在他边大笑、边仇视、边断断续续地交代了他曾经的伥鬼——也就是哈莉奎因的下落后,他就准备带着卡珊德拉撤了,大都会那边情况不乐观,达米安还在苦苦支撑哥谭,提姆也还按计划失踪中,他们没什么时间了,趁早结束这边的幕后黑手就去找布鲁斯他们。 只是走之前,他还特意恶心了一句:“说实话,我不认为您是好人,但是也不是坏人,您什么也不是,什么都成不了,您普通人的过往藏得不错,但是对我没用,哈哈,再见,这位普通的哥谭市民。”他真心实意地说。 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捶打,哦,没关系,让他锤,反正牢房防撞。 第137章 最终,他们穿过了一场细雨,属于泥土的芬芳气味轻易地抚平了人紧张的感官,他们走出了重回祥和宁静的森林,并赶着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个小镇。布莱雷利把其他两人往一处民居一撂就跑了——他当然是有正经事要忙。在苏联解体后,不少怀念旧时代、对未来茫然的老人比比皆是,他们拒绝迁移到其他城市,而是固执地守着日复一日萧条的故乡,他不清楚那些荒野、那些黑黝黝的隧道中究竟住了多少人,但是他需要借这个理由给阿尔塔蒙搞一个合理的公民身份——当然,这个理由不是必要的,在有钱就能办事的国家,一切程序都只是走过场。 他带着新鲜出炉的一整套完整的社会履历与合法证件回来时,夏季已经所剩无几——不过,本来他们就在十九世纪耗费了太多时间,从七月末再到八月初,这就是为什么布莱雷利非要先去搞证件,这样一来,他们就能直接坐飞机去贝加尔湖。 “看来他终于放弃了自驾这个活动。”夔娥对阿尔塔蒙说,但只得到了他慢半拍的反应:“……啊。” 好吧,不怪他,任谁骤然来到一个世纪后都会这样。 别看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其实在第一天看到汽车时就已经惊讶得合不拢嘴了。即使他性格再沉稳,也很难不去好奇新时代的那些近乎神迹的科技产品,在布莱雷利去忙他身份的这段日子,都是夔娥在陪着他看纪录片,从十九世纪末期的农奴改革开始,再到二十世纪那被戏称为群星闪耀之时的、波澜壮阔的两次世界大战。这些纪录片相当入门,是用于给青少年科普历史的,冗长的俄语加上一些没什么新意的内容,看得夔娥昏昏欲睡。 她睡前阿尔塔蒙在看,醒了他还在看,还在她醒的时候贴心地递了巧克力碗过来。 “看到哪了?”她抱着巧克力碗,挑了几块酒心巧克力吃,一看屏幕,好嘛,镰刀锤子已然闪亮登场。 一片乳白色的阳光从未拉紧的窗帘缝隙飘进来,照亮了他认真的侧脸、他温柔的蓝色眼眸、他被禁锢了多年的灵魂。 如果没有被封锁在那个县城中,他没准才是那个能够亲身经历那战火纷飞年代的人,布莱雷利曾经私下猜测过:列希封锁那片地区,为了躲战乱是假,但躲布尔什维克是真。 这倒是有可能,夔娥表示赞同。 唯物主义的铁锤会平等地落到每一个妖魔鬼怪头上。 ……究竟是好是坏呢?夔娥抱着膝盖,他们静静地听着解说。她想,这是个不一样的世界,尽管依旧有陈旧的人性,但新的观念、制度还有社会是需要他费功夫去适应的;要是阿尔塔蒙按照原本的轨迹,往前走,可能会遭遇不幸,死在战争中,也可能会遇上被他认可且为之奋斗的理想,那不是个好的时代,却足够璀璨—— 第280章 她一贯是个不太会斤斤计较利弊,而是多数时间凭感性来触碰世界的人,可能旁人看来,多少有些幼稚吧,她不在乎那个。 再早一些的话,他本不该被妖魔从母亲的身边夺走,而阿尔塔蒙很早就接受了失去家人的事实—— 他原本会是什么样的人生呢?也许他是还是农奴的孩子,也许他其实是个地主的独子,又也许他是个哥萨克,家乡在一片水草丰满的平原上—— “过往难以追忆,”布莱雷利轻轻地说:“竭尽所能地活着吧,现在只能先这样了。” “你就不能说两句未来可期的好话吗?”夔娥说,“真麻烦……诶?说起来我头筋呢?是不是又给那几个小瘪犊子薅走了!” 她说的小瘪犊子是寄宿在黑书中的魔鬼。 科尔敦在驱魔的时候,偶尔会把一些强力的魔鬼收归己用,当然,也可以选择一个不要。不过阿尔塔蒙从老谢苗那儿拿到黑书时,就已经继承了其中两个魔鬼——好处就是可以使唤这些家伙做事,至于弊端,谢苗早就告诉他了: ——如果你不派他们去做事,他们就会捉弄你。 这么多天下来,他们也差不多摸清了魔鬼捉弄人的程度,就是给你使绊子,或者让一些事情不太顺利,比如刷着视频突然网络卡顿什么的——于是夔娥选择了怪魔鬼,布莱雷利选择了嫌弃俄罗斯的网破。 还没搞清楚互联网是什么的阿尔塔蒙:“抱歉……或许我应该派他们去做点什么?” “拉倒吧,你想派他们去挑唆夫妻不和还是去折腾人家牛?你都不想。”布莱雷利把手机一放:“不过都现代化了,这种巫术把戏在规模化养殖下不堪一击……话又说回来,这些魔鬼应该是可以被派去干杂活的吧?” “……你想做什么?”夔娥问。“拿他们去发电吗?永动机?” “不太够看,这种玩意能发多少电啊。”布莱雷利想了一下:“……其实这类别人看不到的超自然生物是比较适合去做一些商业间谍活动的,不过算了,让他们去做点外快吧,赚两顿饭钱。” 于是他当即拉了个如何合理利用魔鬼劳动力的计划书,让人怀疑他上辈子是不是那种特别会压榨员工的资本家。 这时候的他们已经到了贝加尔湖畔,他们随便找了个没什么人的礁岩,无尽的水波在他们面前延展开来,像海一样,粼粼的水域以其自身的宽广压下了喧嚣的回响,若隐若现的飞鸟像一抹简笔画,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是蓝色的——蓝色的天空、水面和远远看不到边际的海平线。 “这就是北海啊。”夔娥自言自语道,她在碎石滩上久久伫立着,阿尔塔蒙帮她举着伞,他似乎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广袤的湖——一种现代科技所不能带来的震慑让他感到有些炫目,也许是阳光太过刺眼,即使他们站在阴影下,也无形之中被这无穷的波涛所主宰了心灵,这是和森林完全不一样的意向,布莱雷利心知肚明,这可还不是真正的海呢!贝加尔湖是淡水湖,自然也没有富含着海盐味道的风。 不过他又想到,看一次大海是每个北国人的执念也说不定,虽然对于他来讲,海早就看腻啦! 所以他思来想去,跑去水果店买了一些热带水果回来——不出所料的是,阿尔塔蒙并没有吃过任何一类的热带水果。 但出乎意料的是,连那些魔鬼都对热带水果感兴趣,他们对此表示以后可以安分点,只要有水果吃。 布莱雷利冷漠地打发了魔鬼两块芒果,然后让阿尔塔蒙赶紧让他们去干活。 毕竟连苏联早期都吃不到热带水果,布莱雷利想,更别说沙俄时代了,这也不意外。夔娥在一边拿着账单吐槽怎么不去抢,太贵了! “出来玩就别在乎账单了。”布莱雷利说。 “不然别买了,又贵种类又少,还是回中国再说吧,龙眼都没有,也没有椰子,只有椰子水……” 阿尔塔蒙本来想说足够了,他们对他真的足够好了,至少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能吃到什么所谓的“好”东西。 甚至在某方面,他们相当贴心地照顾了他的在这个时代的常识水平,几乎细无巨细地解释了那些他从未见过的事物。他们去逛了跳蚤市场,瓷白的陶器、成堆的罐头、上个世纪用于收听广播的天线、铁质的熨斗……他还买了两个老收音机回来拆给阿尔塔蒙看,以免他混淆魔法和科技。 临摹历史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许多人其实不是很在乎这个,历史?光荣?嗤——人类比大家想象中的健忘,除非历史有利可图。布莱雷利抛了一下零件,然后展示出他空荡荡双手,又在下一秒把那块铁片变回到了机械上去。 好在阿尔塔蒙识字,给他一本字典、一本书和一部能谷歌的手机,他就会自己去查,省了一些麻烦。 “行吧,那收拾一下回程。”布莱雷利说,反正走走停停的旅游原计划已经破产,那还不如回中国吃吃喝喝,中国在饮食方面是真的从不亏待什么人。 “好耶,回去我请你们吃东北特产。”夔娥欢呼道——出来玩是挺好的但是前阵子她是真的没吃到什么好吃的,反正欧洲什么时候都能去。 “什么特产?” “……呃。”夔娥卡了一下:“俄、俄餐……?” “啊??” 第281章 就是打道回府的路上出了一些小问题。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理论上走到哪就跟到哪的魔鬼居然无法跨越中俄边境——他们还是选择了飞到布拉戈维申斯克市再坐船回黑河,然后那两个魔鬼就被留下了对岸,这让他们不得不多留了两天来看这是个什么情况—— 在坐了几趟船来回后,布莱雷利确认了,魔鬼就是过不来中国。 三人坐在早市摊子上,互相看了看,谢苗大叔也没说过这个—— “也有大部分科尔敦其实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开俄罗斯的原因吧。”布莱雷利咬着豆浆吸管说。“所以没法论证魔鬼是不是真的能跟到国外去,话说魔鬼也有国界之分?这是什么原理?” “难不成是这边东正教教堂多?但是教堂都在哈尔滨啊!”夔娥用手指卷了一下发梢,她秉持这小心求证,不行瞎猜的观念说:“莫非是因为这里有别的东西……?” 比如镰刀锤子,专治不服。 按这个设定当初被困在林子里的时候她是不是不该让布莱雷利念经,直接放国际歌完事了。 “你怎么不说是因为中国有结界。” “那谁知道有没有。” 讨论无果后,布莱雷利选择不然算了:“过不来就过不来吧,少两个辅助怪dlc而已,本体还在。” 在他们东拉西扯,在夔娥开始晃布莱雷利,而阿尔塔蒙认真倾听的时候,在明亮而嘈杂的人类世界之外—— 阿尔塔蒙腰间的黑书的封面一闪而过了一道微弱的光,并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第138章 “原来是这样。” 戴安娜说。 “你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我想,”她用手指点了点画面中的那本黑书:“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那时候的他们疏忽了黑书的代价。” 她缓缓道:“……凡事必有代价,我想这一点你们都清楚——从这个逻辑去推论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就像康斯坦丁手头有着大量的失落魔法,但也尽量避免去使用,更多时候更愿意利用急智和谋略去解决问题一样。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注了价格,茨威格的这句名言在神秘学领域,即使是被奉为真理也是不过分的。谁也不知道这些便利的法术背后都需要你去付出什么。这也是为什么布鲁斯从来——不肯去信任魔法。同那些连漏洞都能摸得一清二楚的魔法世家不同,一个普通人若是不加防备、冒冒失失就闯入魔法的领域,最后吃大亏的概率远胜于撞大运的概率。 “刚开始,他们行动是用一种能屏蔽人感官的法术,模糊其他人对他们的印象,”布鲁斯分析道:“现在看来,这应该是班聂调包换生灵的法术——也就是让人看不清某个人的真实形象,但是一旦被唤破,那就不会再起作用,代价应该是他们自己都难以记得自己的面容……不然以布鲁斯韦恩在哥谭的知名度,他稍微一对比就能得知我是他的……父亲。” 而不是直到人都到韦恩宅了才反应过来,以布莱雷利的性格来讲,是十分违和的。 “我倾向于,他们刚开始受到的影响并不大。” 他们观看着不断变化的场景:他们回到了中国,用剩下的大半个月去玩了一圈,从北至南,夔娥倒是也真的带着阿尔塔蒙去吃了传说中的沙俄宫廷菜,布莱雷利叹了口气,“我想吃烧烤。” “你不要扫兴嘛……好吧我等会带你们去吃烧烤。” 他们见证了这些年轻人在雪山的夜晚所下定的决心,正如同他们一路所见的,那些无可避免的逃逸、那些重获新生的时刻,令人感怀颇深,但谁都默契地不去提那一句:是否在某一个瞬间,他们想起了自己? 蝙蝠侠,超人,神奇女侠。 那些被放置在幕间的困苦……那些希望的光泽……当蝙蝠侠想往后倾倒的时候,他永远不必——永远不必去恐惧背后的万丈深渊,因为他的背后是另一个人的脊背,携着温热的情感,牢牢地靠着他的身侧。 家人、战友、那些他所深爱的,也愿意去爱他的。 戴安娜微笑了一下,又继续用未散去的怀念语气说:“……我们也看到了,他们选择了洗涤罪孽的那条路,那条最为艰难的路。说实话,我也算阿尔蒂亚的半个老师,所以我由衷的……高兴。” “只是,行善最难的,莫过于考虑后果……因为行善也会带来恶果,这就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了。” 在结束了旅行后,夔娥需要进入大学学习——阿尔塔蒙则被布莱雷利想办法也塞了进去,外国人走留学渠道总是比本国人苦哈哈地考试要简单很多:把语言考试过了再给钱就没什么问题。而且直接塞去文科专业还省得考高数,虽然有水学历的嫌疑,谁又在乎这个。 阿尔塔蒙陪着夔娥上学、顺便自己也在补现代知识的的期间,布莱雷利独自——重新踏上旅行,他又和法布里奇以及一些仇家杠了大半年。当他穿着雨靴,在英格兰寒冷的秋季里看向那乡间的哥特式教堂时,他也许终于会想起来进去避雨。他坐在长椅上,展开了几经辗转才到他手头的书信——来自那位与他有着一面之缘的方济各修士,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修士那么固执地看重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安东尼要暗中违背法布里奇的指示来私下接触自己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封信后,出门迎接到了一个罕见的晴天,他踩在湿润的芳草上,脚边不再是血沫和肉块,他的背影终于不再与世界格格不入。 第282章 在同年的寒假,万事屋正式成立——当然,刚开始他们取的名字是寒暑假小组作业,因为其他两个人只有寒暑假可以出来陪他到处乱跑——直到大二第一个学期,在察觉到了夔娥情绪不对的布莱雷利直接把人拎到了食堂。 他们已经很习惯在食堂谈正事了,阿尔塔蒙负责去打菜,布莱雷利敲敲桌子:讲吧,怎么回事。 “没什么啦,就是、就是……”她支支吾吾,最后还是顶不住布莱雷利的眼神,什么都招了。 克拉克一看就知道,得了,这姑娘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克拉克说:“我很早就发现了她有这个倾向——哦,别在意,经验之谈。她的太……异类了。即使她的朋友们不会在乎这个……” 异于常人的力量、惧怕阳光的天性。 ……还有那时不时冒头的暴力想法,别的不说,光这条听上去挺反社会的。 “还有她太急躁了,”克拉克说,还自揭了点黑历史:“总想什么事情都做好,而且害怕失败……还有失败带来的影响。说真的,谁能一次性就能获得成功呢?我刚开始学木工的时候,就没弄出来过一块好木板,我老爹只能把那些木头全部拿去烧,那可都是好木头。” 他的话逗笑了其他两个人。 “……现在看来,也有点环境因素……”克拉克若有所思道。“我不去评判这种社会对与否,每个社会的形成都与人的活动轨迹息息相关,又没有哪个社会是绝对完美的……” “她有一种潜在的责任感,不过,这种责任感被社会环境激化得有点过头,加上她本身并不适合那些给普通人规划的路线……” 即使是在美国,也有律师医生会计这三板斧,绝对的职业自由只存在于绝对的财富自由家庭——其他只不过仅有相对选择罢了。 于是布莱雷利很快就得知了她的无所适从——说实话,一部分老师足够耐心,但药不对症,一部分老师完全摸鱼,这倒是其次了。 “大学不就是大不了自己学,”她的室友吐槽:“能自学就自学吧,指望老师不太可能啦,人家忙项目呢,也不是谁都运气好分到那几个还有心思教学的老师,咱们这边还遇上了仨呢,白天教课晚上熬夜搞论文,知足吧。” 总而言之,她这个状态就算是勉强混到毕业也还是迷糊的,所以他当机立断地给她办了两年休学,理由是去做公益——再说他们万事屋本来就是做公益为主接私活养家为辅。 等夔娥和阿尔塔蒙站到校门口的时候,她都懵了:“等下我不用读了吗??” “谁说你不用读了,休整一下。”布莱雷利说,“顺便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事了,之前我一个人从南半球转到北半球,太累了……” “不是,这,念完再……”夔娥手足无措地说,被布莱雷利给打断了:“我觉得你这个状态念完也是白搭,还不如出去走走看——反正人生这么长,不差这两年,和我一起走呗?你若是没有什么想成为的,那就去其他地方找了看。” 她差这两年吗?是不差的,只是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念书、考试、上班的时候,她突然在一个工作日,被朋友从压抑的室内拽到了大街上,好像全世界都在忙碌,只有他们坐在空荡荡的街边,享受那杯冰冰凉凉的气泡水。很少有人能如此幸运……很少有人能有这个底气。而刚好布莱雷利就是那个从来没走在所谓“普通人”的正轨上的人,他轻易地把夔娥从那条单调的轨道上拉了过来,给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于是他们得以迈向更广阔的世界—— “走吧。”他说,她和阿尔塔蒙对视一眼,也就毫不犹豫地抬脚跟了上去。 布鲁斯眯起眼睛,他站在斜阳下,他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归所,形单影只,他将蓝色的眼睛像孤独那样悬挂在夜空,那赤.裸的美丽如同一件过错,而他只能用笑来应对痛;她由信念缝成的布心脏,像兔子那样、从来都是漫无目的地跳动,看不清前路,让她每一次起舞都宛若另一场逃亡;他是影子的亡灵,旧日的战俘,一把荒谬而可笑的剪刀从他身上剪下了属于世界的时光,他还未学会将虔诚和悲悯的刻痕搬出梦乡,他还未学会如何给祈祷之外的事物做学徒…… 所以才会有万事屋。 他想,不是为了多崇高的理想,证明什么能举世瞩目的真理,仅仅是为了能往前走罢了,这么一看,确实不如正义联盟成立之初来得那么惊心动魄…… “这就够了。”克拉克说,“他们也许有点像我们,但他们也从来不是我们,先拯救自己的同时,还能拯救别人,也是一种英雄主义……有时候我还觉得,我在他们这个年纪,还不如他们,万事屋是万事屋。” 他们在下一个场景里,在高楼上坐成一排,可能多年前他们也曾经这么干过。戴安娜还在给朋友们点出一些关键:“你看,他们战斗的时候,这里有一个失误——本不该发生。” “黑书的代价是使用黑书会增加罪愆,驱使魔鬼这个行为我认为也会同样增加罪,不过,他们把魔鬼留在了俄国,好处是他们善德更容易积累,坏处是,作为不驱使魔鬼去做事就会被捣乱这一代价依旧存在。” “我有个猜测……”布鲁斯沉吟道:“也许刚开始确实是如此,但是他们在攒够一定善德后,你们有没有发现——” 第283章 “频率减少了,而且也更隐秘了。”戴安娜点点头:“而且这些干扰偏偏是有完整因果链的,这不是什么突发的事件,所以他们很难联想到那些被他们抛之脑后的魔鬼们……” 她说着说着,突然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等等,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把结论说了出来:“……我就说有时候总感觉他们多少有点不走运,原来是魔鬼的问题!”克拉克感觉自己眼皮跳了一下,这下破案了。 “所以我们突然和他们互相置换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布鲁斯说:“——原本被善德压制的厄运反弹了。” 布鲁斯一早就知道黑书必然有代价,也认为善德需要尽快补充,但那时候的他只是依照过往和康斯坦丁、小扎他们共事的经验在行动,并不知道内在的逻辑。 “不,实际上这和普通的反弹还不一样……因为他们的用途依旧是行善,就相当于他们倒掉了一杯水,又被奖励了半杯那样,不然不可能只是身体互换这么简单。” “我觉得身体互换已经足够惊悚了。”克拉克说。这时候的场景还在不断跳跃,他们会趁着一些日常多聊会天。“他们自己没察觉吗?我看布莱雷利有时候反应还挺快的。” “当你房间里有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箱子,当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后,即使在同一个空间呆上十年,你也不一定想起来去打开看看里头会有什么。”戴安娜无奈道:“潜移默化——” 在他们对面,时间来到一个无所事事的冬日,由于太冷,布莱雷利正无所事事地躺在通铺上看书,夔娥在和阿尔塔蒙磕瓜子,并且商量今晚的菜。 “吃番茄牛腩吗?” “吃。”这是吃内脏的白人。 “牛腩……?诶?”这是不吃内脏的白人。 这下被排挤的不是布莱雷利了,他拿开书,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挺好吃的,真的。” 他仗着自己没有过敏原这一在白人中得天独厚的优势,在中国活得风生水起——尽管,他还是坚持拒绝菠萝披萨和蛋黄酱披萨这种异端。 “你认真的吗?” “你不用管他,不行我做锅包肉。”她把瓜子壳一拢,又掏出一包薯片,她真的很喜欢薯片。 平板里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吵得布莱雷利忍不住探头过来看了一眼:“你们在看什么?奥德赛?” “不啊,封神榜。” “……” 他看着满屏幕的古罗马古希腊装束,欲言又止。 这叫封神榜……? “哎呀,你别管啦,据说当时投资方看圣斗士星矢上头,硬要求的。” “确实挺奇怪的。”克拉克在聊天的间隙就这一版封神榜做出了影评:“但除此之外还挺不错的?呃,虽然没有真实历史那么血腥……好吧这还是够血腥了。” “这只是小说改编。”布鲁斯揉揉眉心:“不必较真,就像现在也有一些古希腊神话的改编创作,你想知道希腊众神不如去问戴安娜,她毕竟是个半神……” “什么半神?”戴安娜随口一问。 刹那间,原本可以算闲适的氛围骤然被这句话打破,并在顷刻间碎裂—— 第139章 “……” 面对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戴安娜几乎是镇定地呆在原地,她皱了一下眉头,安静地把目光投向布鲁斯。他们在眼神交汇的瞬间就已经明了对方的想法——可惜,真言套索并不在她的手上,不然她会毫不犹豫地抛过去。在沉寂了差不多三五秒后,蝙蝠侠率先开口: “你是谁?” “我是戴安娜·普林斯,亚马逊女人,神奇女侠。” “你的母亲是谁?” “天堂岛第十三任女皇,希波吕忒。” “你的父亲是谁?” “父亲?我没有父亲,天堂岛没有男人,我是母亲用黏土捏做的。” “……” “怎么,我的回答有问题?” 有大问题。克拉克想,他站在其他两个人中间,他们已经没人去关心那边在上演的故事了。 一件算不上太多人知道、甚至戴安娜早年也并不知晓的事——她是希波吕忒与神王宙斯的女儿。 “换你问我了。”布鲁斯说——说实话,当你怀疑别人有问题的时候,最好先证明自己没问题。 “你是谁?” “蝙蝠侠。” 他垂下眼眸说——不是布鲁斯韦恩,而是蝙蝠侠。正如他当初被套索绑住时,不论怎么被询问,回答都只有这一个:蝙蝠侠。 随即,他看向克拉克:“我们之间的暗号?” “香蕉马芬。”克拉克用口型说道。 他们相互试探了一些只有他们彼此之间知道的事情,最终确认——只有戴安娜遗忘了自己希腊半神的身份。实际上,如果说此处有谁被调包,那这位被调包的不具名人物的表现也太奇怪了——若对方拥有记忆,那不可能会露出那么明显的破绽,如果没有记忆,那这种熟稔也是很难装出来的。 何况,布鲁斯的第一感觉是,他们都没有被调包。 “你真的不记得了?你父亲是宙斯?” “……有点熟悉。”戴安娜捂着额头,但不论她怎么想,好像都隔着一层薄薄的雾纱,这就像你熟知一首歌的旋律,也分明知道它的歌名,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的那种,她下意识地去摸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真言套索,可她现在腰间只挂着一本黑书…… 第284章 黑书?黑书…… 黑书!!电光火石间,布鲁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大喊:快扔了那本书!! 戴安娜在他发出指令的一瞬间就把那本书解了下来,往远处狠狠一掷! 书像石头一样,砸碎了正在上演的、万事屋三人的那些日常和冒险故事,克拉克扶住头痛欲裂的戴安娜,他大喊:“什么情况——” “黑书潜移默化的欺骗!它不仅能欺骗感官,也能欺瞒记忆,这是其厄运的一部分……该死!” 万千碎片像风暴一样冲他们而来,那是记忆的冰雹,尖锐、来势汹汹,一不留神就会被蛰到,他们彼此拽着手腕,连交流都要靠嘶吼。布鲁斯算是知道为什么布莱雷利一直没发现——没发现那些倒霉之处的源头了,黑书会让人潜意识地把这些东西合理化,就像戴安娜虽然是半神,但是她知道自己身世的年份不长,外加天堂岛确实没有男性,于是这样的等式就在她脑海中浮现并替换了原有的认知:她是没有生父的。 这是一种铺垫。他想,一种厄运要用另一种厄运作为铺垫,黑书将他们引入歧途,在这庞大的、将所有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因果链中,只有先让人在马路上摔一跤,才会导致车祸的发生,似乎,黑书的厄运代价也是遵循一定的逻辑的,为什么偏偏她忘了这个?还是其实他们都忘了什么,所以才—— ……曼德拉效应。 布鲁斯倏然冷静了下来,他的意识像被撕下的纸张,一部分还在写写画画,一部分却已经快被乱流冲走,他还没来得及把那些千丝万缕的事物整合——在大地喘息着、即将迎来断裂之际,在整个一个梦境世界要毁灭之前,承受着风暴的另一半感觉得到——风暴就要结束了,一切就要结束了! 而突如其来的一支箭,让正好回头看那深渊的布鲁斯察觉到了,他看着站在遥远彼岸的、正在微笑的杜,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的朋友—— 利箭化作子弹,就这样贯穿了他海湾般的蔚蓝瞳孔! “布——” 他像折断了翅膀的鸟儿一样从那块岩石上跌了下去,克拉克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擦过他的指尖。 “轰隆!!” “布鲁斯!” 他猛地坐起来,冷汗打湿了他的额发,有人正拍着他的脸颊:“嘿?嘿!克拉克?你还好吗?” 恰逢有人提着灯过来,照亮了整个墓室,穿着夹克的人还在一旁检查着什么,而迪克格雷森正担忧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没事吧?” “我没事……” 他感到了一阵昏沉,在确认他没事后,迪克松了口气。“有点脱水,但问题不大。” 他站起身,去照顾后他一步醒来的戴安娜去了。等他们休息得差不多了,环顾四周时才发现——这里并没有布鲁斯的踪影。 “布鲁斯?我们没见到他。”迪克说:“我们按你们留下的讯息找过来的时候,这里——”他指了指后边的那堵墙:“是一个类似漩涡的门,我和杰森过不去,只能伸手去捞——虽然捞到了你们,但是没捞到布鲁斯,然后门关闭了。” 杰森还在墙那边敲敲打打,好吧,看起来漩涡一消失,这就是一堵普通的墙,他就算把这里炸了也换不回老头。 据迪克所言,他们一下来,走了个五百米就到了这个密室,密室莫约有个十平方米,中间放了个台子,台子的四角上拴着锁链,背后有那一堵刻着奇怪花纹的墙。 “我们折腾了好久才找到打开的方法——需要一个人躺在台子上,另一个人用伞敲墙,不过好像是一次性的,现在不奏效了。” 终于从那种心悸中平复过来的克拉克开始给杰森和迪克讲述之前的事情,戴安娜在一旁补充,他们略过了一些关于万事屋的回忆,重点讲了有关维度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目前还陷在梦里。”杰森说:“……真不愧是他,连接应的人都算上了,临门一脚,自己没能出来。” 他这话多少有点阴阳怪气——看在他不能炸墙泄愤的份上,没人会怪他,唯一的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 “你们那边怎么样了?”克拉克问:“如果是‘超人’,那应该可以去宇宙中寻找前往其他维度的线索,我记得——等等,该死?” 他捂着额头说:“——明明确实有星球可以前往另一个维度,之前我怎么半点没想起来!” “看来黑书不光影响持有者,还会影响身边的人。”戴安娜站起身,她看了看那本黑书,最终也没有把它烧掉或者是就地扔了——这毕竟不是她的东西,还得回头和阿尔塔蒙商量。 “不太好,”迪克唉声道:“那边简直一团糟,我们是被算计过来救你们的,本来救到了就该立马回程了——” “那能联系绿灯侠吗?” “现在联系绿灯侠们恐怕有些来不及。”杰森突然说:“我感觉得到……没什么时间了,得尽快把布鲁斯弄出来。” “那门似乎是一次性的?我们再上哪去找泡过龙脉的金属?这样一来还是得去宇宙找夜兔迁移的星球……” “不,我有个……设想,或许可以……联系上他,然后唤醒他。” 杰森说。 他想起当初他和布莱雷利扯那点通讯魔法的时候,布莱雷利曾经弯着嘴角,慢悠悠地讲到:……魔法的一些要素,比如媒介,比如语言,比如手势,这就是为什么法师总要有个法器。这两棵草可不是一般的草,这是蕨花,是有魔力的植物,所以能充当媒介。 第285章 自然,也有其他的媒介,比如宝石——在神秘学里,宝石也富有能量,就是太贵。 魔力的链接——有时候需要魔力的共鸣,我们现在是依靠蕨花之间的共鸣,总之没有共鸣是很难链接的,不然谁都能心灵沟通了,这不符合法则……说到哪了?对,建立链接,然后在精神里辟出一个空间,反正阿尔蒂亚是这么讲的,如果你想往空间里塞电话线,那就简陋一点,如果想创造类似梦境的场所嘛……那得费点劲去想象一个稳固的世界…… 杰森在学会那种似有似无的链接后,本以为这项法术会被他抛在一边,这年头,又不是你想有个魔法系搭档你就能有的。而就在刚才,他突然想起来,他是否可以通过共鸣去寻找漂浮在四维中的、布鲁斯的下落? 早在很久以前——为了防止杰森被炸飞,阿尔塔蒙曾经冒险唤起过一次同杰森之间的魔力共鸣—— 而他敢打赌,在布莱雷利开始戴耳饰后,他的每一对由史蒂芬妮,或者是提姆,又或者是布鲁斯借阿福之手转交的,货真价实的宝石耳坠中,除了特定时机才能开启的定位器之外,上面也绝对附着阿尔塔蒙的魔力——当这小混蛋到处嚷嚷着“真贵啊,弄丢了怎么办”的时候,意味着这些宝石早就有了会被牺牲的时候。 “他如果迁就那小子,一直不嫌麻烦地戴着耳钉的话,”杰森假装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哈,那算他走运!” “有把握吗?” “话先说好,这也不是一下就能成的,所以最好有人去联系一下绿灯侠,真要命,在最需要时间的时候缺少时间。” 他抚摸上那块雕刻着花纹的石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可得撑住啊,布鲁斯。他念叨道。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第140章 他在黑暗中听到了起伏的浪声。 想象是被深埋于人体的最后一样感知器官,只不过,它以近似欺骗的方式运作,塑造出玄妙的恐惧或安逸,想象聚集着情感,然后如同母亲一样繁育着祂们,等待着从黑暗中走出的游子再次回归黑暗……于是魂灵仿佛能脱离肉.体,以此为生。 没有自由的地方全是自由,没有心脏的世界漫无目的地延展着,他侧耳倾听,海浪是地球的脉搏,一刻不停地跃动,他努力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于是在梦里目睹到了巨大的、以行军的气势首尾相连的蓝色圆环,那汪蔚蓝躺在一处狭长的海湾中,待他凝神去看那漂浮不定的深蓝时,那片深蓝也回望着他。 在漂浮于其中,让那庞大的……流转的、属于他自己的眼眸之海从外界注视着他的身躯以及这无垠的晦暗,在他眨眼的瞬间倾斜而下,淹没了他和他的一切。 就这样,他于一个微凉的午间醒来。 猝不及防的、从树叶间垂落的光刺了一下他的双眸,这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鼻息间是草芽芬芳的香气,他正躺在一片金合欢树下,躲避着四月的热浪,他张开手,挡住了那些光芒。 发了一会儿呆,他翻身坐了起来,头发上沾了不少杂草,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所以就从阴影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向那被太阳晒得发亮的世界。 “唔。” 他还是忍不住打哈欠,不如说,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疯玩一天,随便找个阴凉的地方一趟,睡得迷迷糊糊,把前一秒的烦恼、忧愁都压在身下,压进地里,醒来后,又是一派天真活泼。 “这就来,雅各布爷爷。” 他把睡觉时歪到一边去的挂坠拨正,欢快地回应道。 那时的雅各布·兰钦有着和一双鹰一样的灰色眼睛,却被日复一日因衰老而倍显慈祥的面容给很好地中和了,至少没那么锐利,细鼻子下是两撇考究的八字胡,半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但这无损于他的给人的第一印象——一位旧派的老绅士。 他站在山丘上,拄着文明杖,等着黑发男孩一路奔跑过去,他才摆正的挂坠随着他的奔跑从衣领里掉了出来,在阳光底下闪烁着银光,连同男孩儿本身一起,在他跳过一条浅溪的瞬间,那姿态宛若无拘无束的鸟儿振翅而飞。 恍惚间,映入眼帘的、等在阳光终点的人化作了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的模样,他的管家,他的良师益友,他年幼失怙后的、唯一能被称作“父亲”的角色…… 年幼的孩子灵巧地站定,他背着双手,歪歪脑袋,山丘下方的田野被风一拨动,发出簌簌浪声。 “走吧,b。”他半微笑、叹息般说。 b第一次来到意大利时,时年九岁,他有记忆起就跟着雅各布到处旅行——人们管这叫“漫游”,很少有人会一刻不歇地旅行,就算是那些天生的冒险家,在最初,也是有“故乡”的,但对于b而言,漂泊才是人生的主旋律,尽管他们中途也有停留过——就像现在这样,雅各布要到意大利拜访某些老友,顺便让他能安安静静地学一段时间的国际象棋以及他那进度缓慢的拉丁语,他们先逛了逛米兰和罗马,最后乘船来到了撒丁岛,在一处小镇租下了一座带院落的别居。 这天刚下过一场雨,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树木、草地、还有那些锦簇的繁花。在这所乡野住宅里,随时随地都能远眺到绿色的大地,离五月越近,蝉鸣就越密集。他好奇地在院子里转了转,南欧似乎都是这样的格调,院子里铺着扁平的石块,房子旁倚着一道直通二楼房间的梯子,这是一所石头住宅,墙面留下了风蚀的独特书写符号,乍看上去有点像希腊的房子,可又略有不同。云雀在用啼鸣挽留春意,但夏的气息却越来越浓厚,他站在无声的阳光中,和所有孩子一样,鲜少去思考太过遥远的未来——哪怕他相对于同龄人而言要聪慧许多,他能想到明日大概要去拜访邻居,还知道怎么用意大利语打招呼,可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就落到了院落里的那棵郁郁葱葱的杏树上去了。 第286章 在大部分时间里,他只要完成了雅各布爷爷布置的作业,只要出门前记得说行程,他是什么地方都可以去的——当然,不能跑得太远。而且,他对分辨善恶有着一套自己的方法,更何况,在大部分时间里,他总能遇上善意——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好运气。然而,当他带着好奇和漫不经心——还有那孩子才有的恶作剧心态,爬上杏树,又通过枝桠相互纠缠的部分跑到邻居家的梨树上坐着——却不巧被发现时,这就很难解释了——这算是一种不请自来吗?b苦恼地想,他只是好奇而已! 在他考虑是道歉(毕竟原计划是明日拜访)还是趁人家没看到他长什么样干脆先跑为上时,树下的——那位老婆婆说:“哎呀,这是谁家的小男爵?”(注) “……不是男爵。”他鼓了一下脸颊,用还算流利的意大利语说:“我才不会在树上呆一辈子呢。” 说完,他又顺着树干爬了下来,等他站定,正准备礼貌一点,先道个歉时,一双苍老的手替他理了理鬓边的头发。 他头一回见到瓦伦蒂娜·菲拉塔夫人,她就满怀慈爱地替自己摘掉了挂在头发上的树叶。像一位寻常的祖母那样,把他领进了家门,给他煮了一杯椴花茶。餐桌旁是新鲜的花束,绿玲草、紫罗兰、白牡丹、喷泉草……花与叶簇拥在一起,纷乱成了另一个春日。就在他疑惑地捧着茶杯:“夫人……” “哦,别那么生疏,你是雅各布带来的那孩子吧?”菲拉塔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温柔地说(虽然后来他才知道菲拉塔夫人的脾气其实不算好),她的锅子里煮着螺纹贝壳通心粉,烤箱中还在烘烤的面包,食物的香气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话说,雅各布出去了还没回来呢!他本来是等着他打包吃的回来,现在先吃了没关系吗? “是的,夫……”他顿了一下,那边已经继续问下去了:“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这下他就更为难了——要知道,他的名字完全取决于雅各布的即兴发挥,叫巴克莱、布莱克、布鲁诺有或者是贝尔德,都是看情况,而私底下,雅各布管他叫b,这确实不太像个正经名字,他还没日后那样敏捷的思维,何况他在一通折腾下,早就有点饿了…… “哦,雅各布的保密主义,”她思忖了一下,用劳谷多方言说:“说实话,我早也该习惯了,他还是没摆脱他那奇怪的那一套,他不会没给这孩子取个正经名字吧?” “好啦,没关系的,不过你是该有个称呼……按照雅各布的那套来也行,虽然我不赞同……”瓦伦蒂娜夫人很快就决定了:“亲爱的……我还没见过谁有这么漂亮的蓝眼睛……” “阿祖罗,我就叫你阿祖罗,怎么样?” 这其实也不算个正经名字,倒像是个昵称性质的绰号,阿祖罗,意为“蔚蓝”。 “都可以啦。”他小声地说。 瓦伦蒂娜夫人很快从墙上取下一只火腿,慢慢地切了几片作为前菜,她还准备了奶酪和面食,在瓦伦蒂娜夫人继续忙碌的时候,他悄悄地张望着整个屋子的布局:洁白的墙壁,大理石桌,还有墙上成排的置物架,墙上挂满了厨具,瓦伦蒂娜夫人柜子里取出香料,小心翼翼地撒在食物中…… 民居和旅店始终是不同的。直到后来,他才模糊地意识到这一点,民居很……温暖,这是有别于火焰、有别于春日阳光的温暖,这种温暖是难以在漂泊中寻觅的,是由吵闹的锅碗瓢盆和一些再琐碎不过的事物、无伤大雅的争吵和存在于夜晚的欢笑组成的,就像书本里频繁提到的一个词汇那样……他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家庭。 有人敲了敲门:“日安。” 他们转过头去,衣冠整齐的雅各布正站在门口,他莞尔道:“我回来就没见那小家伙,想想八成是跑到你这里来了。” 瓦伦蒂娜夫人开心地走过去,和正准备脱下外套的他行了一个贴面礼,并拥抱了他一下:“我还当你就准备打个招呼就跑呢!” 之后,被瓦伦蒂娜夫人叫做阿祖罗的男孩喜欢上了往她这儿跑——尤其是在雅各布爷爷出门的时候,他知道雅各布肯定给瓦伦蒂娜夫人打过招呼了。他在适应了一阵南欧的汹涌刺目的明亮后,就开始在白天丢下课业出门玩,晚上再回来琢磨那些知识。他在这点上一向平衡得很好。和城市不同,撒丁岛的山区总是一副杳无人烟的派头,清晨,淡蓝色的山峰被初辉照亮,呈现出一抹存在于山顶的金色;他穿行在坐落于山腰的村镇,沿着石梯上上下下,在壮丽的如油画的蓬松白云下,在古朴石头矮墙围成的巷道中,阿祖罗坐在阴影里的阶梯上,闻着太阳晒到石头散发出的味道,像幼猫一样好奇地看着来往赶集的人群。 他听到了悠远绵长的铃声,那是牧羊人正赶着羊群去往山麓,这从耶稣时代便存在的古老职业,至今仍旧尽职尽责地让那飘渺得恍若隔世铃音于山间回响,风掠过绿绸子一样的牧场,清脆的鸣音仿佛应和着千年前的虔诚。 戴着头巾的妇女看见他后,通常会怜爱地递给这模样漂亮的男孩一点蔬果零食,以至于他每天都能莫名其妙地带着东西回来;在南欧最为炽热的天气里,他通常会躲在瓦伦蒂娜家院子的葡萄藤的阴翳中、在翠绿的环绕下呼呼睡觉,等到醒来时,正好碰上傍晚,在一片血红色的夕阳中,小小的孩子会拿起他的挂坠项链——那是一枚银色的云朵,他将银云挡在右眼前,假装云漂浮在空中,做一些孩子才能从中找到乐趣的把戏。 第287章 有时候,雅各布会在晚饭时过来,他们就在院子里支起桌子,铺上印花的桌布,边吃边聊,这时候阿祖罗带回来的蔬果就会被洗干净,摆到餐桌上,浓郁的番茄汁淋到意大利面上,瓦伦蒂娜会开一瓶葡萄酒给雅各布,她倒了一点给阿祖罗,涩得他脸都皱起来了,碍于礼仪不能直接吐掉,看得瓦伦蒂娜哈哈大笑,又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混合了橙汁的橄榄茶。 “你知道吗,意大利最好的血橙在埃特纳火山脚下。” “埃特纳火山?我在书上看到过,它在西西里。”男孩说。 “没错、没错。”瓦伦蒂娜调整了一下自己老花镜的位置,“那是一座海滨城……老婆子活到这把年纪,只见过几次海……尽管撒丁是座岛,不过,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见到海的。我没怎么出过门,所以,这也是我的女儿尼科罗莎说的,不过她寄来的橙子确实很不错……” “说起来,尼科琳娜现在在哪?我记得你说过,她去当了演员……” “在那不勒斯。” “哦,那不勒斯……比不上米兰……” “谁说不是呢,不过她说自己过得还算凑合……只是她不太肯回来,唉,年轻人,雄心壮志,如果你们哪天启程,路过那不勒斯的时候,替我去看看她吧……她总是不愿把忧愁分担给我……” 不得不说,在撒丁岛的日子里,是这孩子一生中少有的、最为无忧无虑的时光。就连和雅各布下国际象棋时的输了也不再让他那争强好胜的孩童心态太过发散。瓦伦蒂娜喜欢看电视和阅读一些报纸,看不清一些板块上的小字时,就该阿祖罗替瓦伦蒂娜念了,于是他的意大利语越讲越好。他甚至已经在瓦伦蒂娜的教导下,学会了分辨院落里栽着的鲜花;瓦伦蒂娜在礼拜日的时候,会带着他上一处有着哥特风格的教堂去,意大利到处都是修道院和教堂,阿祖罗早就见识过那些有着无数名家真迹的恢弘穹顶,但当他安静地坐在瓦伦蒂娜身边,看神父和修女擦拭烛台、看那些乱糟糟的唱诗班孩子嬉戏打闹时,萌生出了这样也不错的念头。那些孩子玩过一阵后,才开始老老实实地唱起赞歌: …… 作为圣父、圣子、圣灵 三位一体开出的唯一花朵, 救世主的母亲 在神秘中降世, 犯罪者的自我安慰, 在目光中您接受加冕。(注) 和雅各布不同的是,瓦伦蒂娜总爱拿圣经中的善举来举例,所有意大利祖母在这方面都差不多。尽管阿祖罗会偷偷伙同唱诗班的一个同龄孩子一起搞点恶作剧——比如在神父一本正经地用拉丁语宣讲时,放进去一只小猫添乱,这时候神父只能无奈地把猫从袍子上抱下来,放到一旁去—— 他却始终没太偏离那些期许,正直机敏,善良而勇敢。在乡人们热热闹闹地开宴会时,在葡萄园和柠檬园里,他坐在一块岩石上,男人们架起火堆,在烤肉上淋满蜂蜜,一个年轻小伙被起着哄拉手风琴,于是那些拉丁少女们在音乐中和歌而唱,她们长长的发梢被风连在一块儿,像另一片莽莽的草原,古老的歌谣像蒲公英的种子那样被风捎至远方,随即溘然长逝于山谷的潺潺溪流之中…… 不知不觉中,他就这样睡了过去。 “……你的病……要不要……” “没关系,足够……” 再次醒来时,他正被朦胧的月光所笼罩,他身上盖着一件西装外套,宴会还在继续,瓦伦蒂娜带着几个少女在人群中忙来忙去。他隐约觉得有人摸了摸他的头发。 “b,”那人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不。还是先不提这个……” “如果是你的话,将来,你想做什么呢?” 孩童的理想,这是多么稚气而虚幻的一件事,问出这话的人,多少都是不当回事的,只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份回答注定要被遗忘—— “啊,我的话,我想想,当个英雄吧。”他半梦半醒地说,这是他很早就决定的事情啦,像他素未谋面的父亲那样,雅各布给他讲了不少关于父亲的睡前故事,这些故事的主人公比任何动画、小说中的人物还来得伟大,而最重要的是,“——当个英雄,好人,因为瓦伦蒂娜祖母对我很好,亚伦大叔对我很好,玛里娜姐姐也是……” “而我也很开心……”他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他重新沉入了梦乡。 ——抑或注定被亲手埋葬,而天真的脆弱就在于此,仿佛这份美好天生就是被用于吊唁的。 布鲁斯很早就已经用手遮住了双眼,他仰着头,缄默地平复着呼吸,哪怕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看得到他从掌心中溢出的晶莹泪水。 第141章 雅各布带着b在撒丁岛住了近小半年,在今年的秋季彻底结束之前,他们像来时那样离开,雅各布继续带着他在欧洲旅行,只是这会b的课程要比之前增加了许多,除了基础学科之外,还需要去学习野外生存、化学物品和药物的辨别与使用、枪械、马术、游泳……等等,虽然b完全不知道学这些有什么用,姑且还是老老实实学了——学得还不赖,只是他思维跳脱,经常提出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偶尔连雅各布都不一定招架得住。 “这点和他父亲不太一样……不过也不能指望他会去守规矩。”雅各布想:“这点倒是很像……” 第288章 他就稍微分了一下神,那头的b已经下完了他的那一步棋。 “我赢了。”他狡黠地笑了笑,他用手推了推棋子:“我可以出去玩了吧?” “做得很好,去吧、去吧……” 这方面我已经没什么能教给他的了,雅各布将b推倒的棋子立正,而b跳下了椅子,他抻了一下手臂,又礼貌地把椅子复原。 b实在是要比大部分孩子都聪明,这使得雅各布在爱护他的同时,又不能完全用对待不懂事孩子的那套来教导他,他过目不忘,理解能力也超乎寻常地强——并且,雅各布意识到他对事物的理解更多是出于直觉,这不知是好是坏。他静默地坐在桌前,看着那一盘已经结束的棋局。这是一盘布置不算精巧,却处处有着奇想的棋局,雅各布教会了b所有他能教的:布置、思考、观察对手的情况并利用其心理,雅各布陷入了沉思……是的,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完全清楚自己的驽钝与顽固,他得到了这样的珍宝,因此不留余力地去雕琢——他力图发挥着他这将行就木身躯的最后一点余烬,只为了尽快让这孩子能适应这个世界。 ……这个污秽的、人与人之间无法理解的世界,他要培养出能够先能够去爱人,再被人所爱的人,正因为有爱,才能在困苦之后依旧选择那条险阻重重的艰辛之路,对此,他不敢有半点马虎——一旦行差踏错,这份本该作为保险的馈赠会化为一道无穷无尽的诅咒,伴随着这孩子一生。 雅各布把棋子收到盒子里,然后起身,他拄着文明棍,看向窗外,在日升月落,年复一年中,他的沧桑的灰眼睛就像故乡的无可奈何的大雾,浑浊、虚无。 明知后果,他还是去做了。 …… …… 在b十岁那年,雅各布像是想起了和瓦伦蒂娜的约定,他又和b去了一趟意大利,他们于一个雨夜走出机场,并且依寻着地址去拜访了尼科琳娜·菲拉塔。阳光聊胜于无地铺开在刚下过雨的柏油马路上,那几年的那不勒斯街道比后来要干净一些——但暗处的、怀有粉碎性质的冷漠眼神却让敏感的b多少有点不太舒服,他那时候早已知晓那些游荡在巷子中的瘾君子与末日片中的丧尸几乎同样危险,所以他一路紧跟着雅各布,不去冒险踩那些水坑。 尼科琳娜·菲拉塔住在一栋高级公寓里,这似乎很符合她的身份——也就是演员明星这一类给人带来的刻板印象,拥有财富,且受人追捧。然而,当整整快一年没有接过什么好片的尼科琳娜·菲拉塔带着憔悴打开房门时,仅仅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长发凌乱的她在旁人眼里——依旧美貌惊人。 即使是从小到大被人夸好看夸到已经学会自动过滤类似词汇的黑发男孩忍不住惊讶了一下,他很快收敛了自己的瞪圆的瞳孔,乖乖地着雅各布进门。 尼科琳娜·菲拉塔早前收到了雅各布的来信。雅各布,这位母亲的老友,大概率是受了母亲的托付来看她,只是她那阵子心情实在糟糕,没能留意他们什么时候到。 她满怀歉意地让他们先等一等,自己赶紧收拾了一下屋子,这才请他们进门,而这点窘迫很快就被雅各布身边的男孩所抚平,他在雅各布寒暄完毕后轻声用一句:“您的眼睛真漂亮啊。”——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明明他的眼睛才是最漂亮的,像一块蓝冰,却不叫人觉得阴冷。 尼科琳娜第二次见到他时,不是她和雅各布所约定的“半个月后再次拜访”,而是在那不勒斯喧嚣的街头。她靠在一家还未营业的酒吧的吧台上,掐着一支女士香烟,一杯喝到一半的威士忌摆在面前,眼尾上挑的、猫一样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玻璃窗外,这时候,一抹熟悉的身影陡然出现在玻璃窗外的明媚世界中——男孩正在街对面和一位面包店店员交谈,他很快就拿到了面包袋子,并——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精准地从那些驻足于他身上的目光中寻找到了藏在酒吧中的尼科琳娜。 她急忙熄了烟,把挂在衬衫上的墨镜拿下来戴上,在那孩子跑过来找自己之前走了出去。 “尼科琳娜?”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并且克制地与男孩保持了距离:“雅各布呢?” “哦,他很忙,去其他地方了,所以我要出来买点吃的。”b用平常地语气回答,他也不是第一次被雅各布放在旅馆里了,他有自理能力,也知道怎么去买食物、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那回见,尼科琳……” “eh?”他困惑地转过头,尼科琳娜正拽着他的手臂,她蹙起好看的眉头,他们靠得相当近……近得他能闻见她身上的烟草味。 “你一个人?” “对……?” “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呆着,你才多大!圣母玛利亚啊!”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就已经被尼科琳娜带回了公寓,女人给雅各布打了个电话。 “好了。”尼科琳娜说:“现在你归我了,在雅各布来找你之前,你老实呆在我这儿……” 这句“老实呆在我这儿”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话他太熟悉了,在他准备伙同唱诗班的保罗出去玩的时候(但保罗多半会选择去给神父添堵),瓦伦蒂娜平静地就会放下她手头的《玫瑰经》,对他讲出这句话——然后他顶多就只能在院子里摘树叶玩儿啦! 不愧是瓦伦蒂娜祖母的女儿。 第289章 她理所当然地说,家中还有客房,收留一个男孩对她而言也不成问题……她弯下腰,问:“之前雅各布管你叫b……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他用食指挠了挠脸颊,这次他老老实实回答道:“就叫b。” “那你的中间名是什么?”她还以为是他不喜欢他的教名之类的。 “也没有,也没有姓氏。” “……” 尼科琳娜这下眉头蹙得更紧了,特别是在男孩迟疑地说:“但祖母管我叫阿祖罗……”的时候,这女人无奈地把长发拨到了耳后:“这可不是名字啊,你该有个正经的名字……”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或许也永远不可能知道她母亲和老友之间奇怪的默契了。 “您像怎么称呼我都行。”最终,男孩说。实际上,只要知道是在叫他就可以了,雅各布经常这么干。 “你似乎不是意大利人。”她问:“你是英国人?还是德国人?” 他还真不清楚,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护照这种东西是可以换的——而且他一直在和雅各布于各地旅行。 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尼科琳娜也决定不太去追究这个了,她转而思索起来:“雅各布是英国人……如果是英文名……” 事实上,意大利人的英文水平在欧盟几乎是垫底的,她自然要比她的长辈们好上许多,可也算不上太好,她一边犯难,一边还是尽力编出了一个——可能不算得上有含义的名字。 “b……布莱雷利(blerelli)可以吗?”她问,实际上,她的意语口音很重,并且下意识地用了意大利的取名思维。而b对此是没什么异议的——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名字这种东西,只要知道是在叫他就可以了。 “那就这样。”她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相当地好看——尼科琳娜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明星,她的笑容多以风情万种的姿态出现在各式海报上,然而,这会儿她只是单纯地、随意微笑着,然而下一秒,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铃声急促刺耳。 “回头我会让人帮你把行李拿过来。”她看向手机的那一刻,眼底一闪而过一丝轻微的……阴郁,她说:“厨房里有煮好的意面,我得去工作了。” 在她关上门后,坐在高凳上的男孩才跳下来,他思考了一下——尽管一些绘本上赞扬勤劳工作的人,但他看的其他书无一不在向人们传达着类似“工作很痛苦”这件事。 也许是这个原因吧,他静静地想,很快就把那点奇怪抛在了脑后。和上次来不一样,这会尼科琳娜的家要整洁上许多,阳台养着许多应季的鲜花,而且角落也有壁龛,上面供奉着一尊黑色圣母,就像在瓦伦蒂娜祖母家一样(这时候的他还没写想到有种东西叫做钟点工)…… b拎起他之前买到的面包走进厨房,决定有什么事情先吃饭再说。但等他吃完意面、洗完碗,还从沙发上翻到了一本杂志一直看到夜幕降临,尼科琳娜却始终未归。 第142章 等b再次醒来时,他正躺在柔软的褥子上,良好的生物钟再加上本来也没什么赖床习惯,使得他很快捂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一间卧室,干净整洁,墙上贴着几张足球明星的海报,他走出卧室,正巧看到一夜未归的尼科琳娜正把烟蒂丢进烟灰缸,她指了指角落的、属于他的行李:“你的生活用品我给你买了新的,厕所在那边。” 不知为何,b隐隐松了口气,他打着哈欠道了谢,黑色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翘着,这让他看上去像只什么小动物一样。 尼科琳娜若无其事地把烟灰缸从桌子上拿走,又去阳台吹了会儿风——说真的,她昨天算是喝多了酒,一时冲动把这小孩带了回来,她其实是有一点照顾孩子的经验——然而,她早就不是那个脾气泼辣又说一不二的撒丁乡下姑娘了,那些被托付给大山的记忆仿佛已经被无情的岁月从她手中一点点夺走…… 她愣了一下神,那边b已经洗漱完毕,乖巧地吃起他的那一份早餐来。 她和布莱雷利的正式相处,便是从这个并没什么特殊之处的清晨开始。 就像b自己说的那样,他完全有自理能力,他在入住尼科琳娜家后,就没怎么让她操过心,尤其是——这其实是个挺会察言观色的小孩。他被雅各布教导过,什么时候可以放开了去胡闹,什么时候应该安分不添麻烦,长久地棋艺练习——包括国际象棋、围棋、六连棋在内——让他养成了必要时安静性格,以及使他日后学会了如何深谋远虑地为自己去谋求什么,即使,这孩子活泼好动的本性也没太被压抑过。 即便在治安相对良好的街区,毕竟这里可是那不勒斯——以混乱倾颓而闻名,无所事事的闲汉、喋血的帮会、窃贼、诈骗犯、招摇撞骗的反基督、老鸨、吉普赛人……都聚集于此。这里有全意大利最好吃的披萨,却也将善恶混淆进一个盘子里,不分你我。b喜欢去逛一些有着琳琅满目工艺品的小摊,但从来不会走进让他不舒服的区域,他用一些意大利南部见不到的小玩意儿打进了一帮痞孩子中间,半示好半威胁,很快就靠他们摸清楚了这附近的状况。 “你问最大的几个地头蛇?坎蒂莫里,还有托里亚尼?” “还得算上塔……” “嘿,乔,别说那个名字……” 这些少年、孩子们习惯了如何在巷道之间讨生活,也习惯了在每句话中间夹杂俚语,他们成群结队地在街上游走,去看漂亮姑娘,去给商人起哄,也和一些游手好闲、似乎听命于帮会的成人做交易,b时来时不来,他多半会在集会时在场,只要无视掉一些大孩子的下流话,然后时不时听重点就好——他来的时候都会选择坐在高处,看着天空发呆来着。 第290章 “说起来,关于朱塞佩那小子,b,你怎么看?” 突然有人把话柄抛了过来,他顺畅地接过:“他不是说要找麻烦?也许是搭上了什么凶狠的人物,不过这倒是没关系……” 小孩子能找到的所谓援军最多也就是帮.派底层打手,他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说:“他来的时候就先躲着,谁能保他一辈子?” 他的话得到了这群少年的一致认同。 说完后,b忍不住陷入了沉思:……糟糕,最近好像有点玩得过了……话说为什么他们那么顺利就拿我当老大了啊? 他跳了下来,摆摆手:“我还有事,先走了。” 回去晚了妮可会说的……他在走出巷子后,步子轻快。他避开了所有可能有危险的、有着浑浊气息的路段,他今天在小摊上给给尼科琳娜淘了一对耳坠,虽然她自己应该有不少更好的首饰,不过,布莱雷利独自出门归来时,多半都会给她带礼物,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东西:陶制工艺品、一页画册、一支玫瑰或者一份打包的甜品,天晓得他哪里拿的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尼科琳娜通常会矮下身给他一个拥抱,她身上是淡淡的橙花香气,缱绻又温柔。 她的工作时间非常不确定,有时候一连几天都在家,会消失很久,布莱雷利这时候还不太清楚演员具体要做什么,只知道他们拍摄,然后被搬上荧幕。他看过尼科琳娜的几部作品,都是电影,其中一部她还是主演,名字是《无名怒火》,另一部是历史剧,她在剧中饰演屋大维娅。 期间雅各布似乎有什么别的事情,见b住在尼科琳娜这里还算适应,就先把人托付了过来,布莱雷利似乎有听到电话那头的嘈杂,他似乎身处于某个大厅……是机场吗?他想,可惜他没能推断出更多,雅各布的嘱咐就落地了。 “不要给尼科琳娜添麻烦。” “知道啦。” 他和尼科琳娜意外合得来——她并不是那种性格温柔的女性,而是更果断、更直率的人,她和母亲一样擅长厨艺,不过由于忙碌不经常下厨,她在空闲的时间会特意抽时间来陪布莱雷利,她认为这很有必要。 “你想去哪?游乐园?还是去看电影?”她扶起墨镜,露出漂亮的眉眼:“或者我们去露营也可以。” 布莱雷利“啊”了一声,不好意思说雅各布经常带他出去露营,他想了想:“那电影?” “你这个年纪的小孩不都喜欢游乐园吗?”她惊讶道,然后用涂了好看颜色指甲油的手指点点他的额头:“不用迎合我啦……” “唔。” ……最后还是去了游乐园,而且玩得还挺开心的——何况尼科琳娜还很捧场,她给他买了冰淇淋和儿童套餐,她会始终等在原地,等着布莱雷利跑向她——她的身影同站在绿茵斜坡上的瓦伦蒂娜祖母重合,在纯净的蔚蓝天空下,柔和的光泽游弋在尼科琳娜的栗发间,照亮她熠熠生辉的眼眸。 天空渐渐变成发黑的深蓝,太阳跌进黑暗温柔的怀抱,他们还是决定去看一场电影——布莱雷利拒绝了去电影院看,所以尼科琳娜带着他穿过摆着人群熙攘的夜市,在辉煌的灯火中,她害怕他走丢,就拉住了他的手。 街边的店铺里放着西班牙语的音乐,许多人在选择了在餐厅外用餐,支起来的桌椅让原本就不宽敞的、还矗立着不少古代建筑的街道更为拥挤,不过,巷子里拉起的夜灯和彩带,氤氲的烟火气侵染了整个夜晚。他们一路散着步回去,他抬头就能在温暖的灯光——这里的人似乎更偏爱用暖色的灯来点亮街道——中看到几张足球明星的脸,他记得在白天,这几张挂报下摆摊的是几个卖宗教用品的老头子,他和尼科琳娜讲了这件事:“他说他有圣热纳罗的头骨,摸一下就能听到启示——哎,骗小孩不是这么骗的吧!” “哎呀……”她摸了摸他的柔软的黑发,刚想说些什么,就已经有人带着讶异喊了一声:“妮可。” 她转过头,来人穿着一身黑裙,裙摆如层层浪花,而且相当高——莫约能有六英尺,她脸上蒙着一层无瑕的妆容,眼形凌厉、下颌分明,五官深邃,像一朵突兀间开出的艳丽毒花,这是一位与尼科琳娜风格大相径庭的美人。 “芙瑞嘉。”尼科琳娜叫出了她的名字:“很久不见了。” “是啊,我记得我上次见你还是在去年,这是你儿子?” “哈?我哪有那么大的——”她反驳到一半,蓦地想到,如果她十七岁就结婚,那孩子确实也该有布莱雷利这么大了,所以她顿了顿,轻飘飘地换了一句话:“你也知道……我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她的语气里颇有些自嘲的味道,转瞬即逝。 “哦,我还以为你在乡下老家生的呢……乍看上去有一点点像。”芙瑞嘉玩味道——这可不是假话,布莱雷利的一部分神态确实与妮可相似……尽管他们这一圈子的人都知道,虽然尼科琳娜·菲拉塔是个撒丁岛来的乡下姑娘,但是她的长相有三分神似上个世纪的知名女星奥内拉·穆蒂,因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迫走着前人的风格,直到她去演屋大维娅,戏路才逐渐拓宽,这个女人实际上更适合演纯真高尚的角色,没少被一些北边的同行在背后骂诸如“把南方佬的土气带进了剧组”……之类的话。 既然不是她的儿子,那芙瑞嘉就没什么必要去关心那小子了,长得好看的人她见得太多——甚至于美貌这种东西,本身也是福祸相依的。 第291章 “怎么有空回那不勒斯了?我还以为你在米兰过得不错。” “是挺不错的,米兰是个好地方。”黑裙女人低声笑道:“不过比不上那不勒斯,亲爱的,你知道,我这样的人,那不勒斯比米兰更适合我。” “倒是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自在……最近没什么接到什么好戏?不过最近不是什么接戏的好时候,那么多烂俗剧本……” “不劳费心了。” 布莱雷利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手捏紧了一瞬。 “好吧,算我多嘴了,你自己有数就好。”芙瑞嘉不带感情地扫过尼科琳娜和布莱雷利,她此时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几分轻蔑、又仿佛在厌倦着什么的神情:“那么,再会,妮可。希望还能有见到你的那一天。” 寒暄结束后,她们错身而过。布莱雷利忍住了回头的冲动——不知为何,这位女性给他的感觉非常的……不妙。她应该也是演员……不,也有可能是位模特? 似乎是为了缓解被扰乱的气氛,尼科琳娜去买了一袋甜甜圈,她和布莱雷利走过宽阔的拱形门洞,墙的两侧还是老样子,涂鸦和广告,灯光昏黄宁谧,她的思绪不知不觉中被年代久远的城墙带走……也许是被芙瑞嘉打岔给带偏了,她居然真的产生了一些想法……仿佛她在大街上拽住他的手的那一瞬,她就算收养下了他,布莱雷利是那么温柔,尽管不是她的孩子,却也不是任何过错的容器,他清清白白,有着让人陷入无忧虑的安宁的能力,但他毕竟是雅各布带来的,而且她何德何能—— 一道黑影窜了过去,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还是布莱雷利先看清那是一只野猫,他故作哀叫道:“哇,坏猫,吓人!” 她抿了抿唇,心中的愁绪也散了几分。 他们成功地——在旁观者不知从而和来的提心吊胆中,走出了没什么人的拱廊,重新回到了扎堆的人群中,回到了公寓,他们于晚间看的电影是托纳多雷执导的《天堂电影院》,这是布莱雷利看的第一部 有关西西里的电影,比较可惜的是,他今天玩得太开心,在后半段就睡着了。 她吻了吻睡着了的孩子的额头,“圣母玛利亚万福……” 人间如此黑暗困苦,乏味空洞,且千年来从未改变……愿你永不孤独,愿基督保佑你的灵魂永远不会关闭…… 她逐渐阖上了猫一样的眼睛。 第143章 在和尼科琳娜住到一块儿后,她在晚上没事的日子里,都会给布莱雷利念念睡前故事,以弥补他独自在家时的孤独——布莱雷利实在太活泼了,这样的孩子也许自己一个人呆不惯,她想。 她的想法并没有什么不对,男孩确实更乐意有人陪着,即使是雅各布也会抽空陪他看书的……也许是布莱雷利在摸清楚她的脾性后,时不时露出的孩子气举动让她能更放松地对待他,以至于她很快就忘了他并非如真正的十岁孩子那样不谙世事——又或许,所有人都习惯了轻视孩童——他们不理解所谓的规则,也没有与成人抗衡的力量,于是下意识地认为他们身上唯一流动着的、名为天真的光彩足以让他们远离这些愁苦…… ……然而,事实真就如此吗?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装睡又睁开眼睛后,b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轻轻推开了门,矮下身子,躲在皮质沙发背后;客厅没有开灯,因为尼科琳娜夜起——又或晚归时从不开灯,她只会跌跌撞撞地冲进厕所,在黑暗中抱着马桶一阵呕吐。 ……期间还夹杂着小声的啜泣和一些含糊的祷告,他安静地屏息,却始终没能从她破碎的呜咽里听出个什么前因后果来。他原以为她在片场被欺负了,他听闻过一些导演的……丑闻。但她从来都不说为什么,等第二天太阳升起,她又会摆出猫一样的漫不经心和笑容,就好像没有这回事一样。 直接去问她肯定什么都不会说的。仔细思考过后,布莱雷利决定自己查,他先调查到了尼科琳娜参与过拍摄或者客串的电影、电视剧,又从中筛选可能与她有过节的人——粗略看下来,还不少,同行相妒的阴刀可比手.枪决斗来得可怕,起码决斗是面对面的,不会死得不明不白,就是在往下细究,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演员、模特、导演、制片人,亦或者是后勤组……他划掉了一条又一条线索,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方向完全不对……那是哪出了问题呢?要不要去问问雅各布? 还是算了,雅各布最近好像很忙。他否决了这个选项。 在尼科琳娜回来前,他擦掉了白板上的痕迹,并且决定下午再出一趟门,看看有什么能哄她开心的小玩意儿——说起来……一捧月季如何?还是别的什么…… 在他晃着一只腿,惯例在孩子聚会上听这些家伙吹牛和闲谈时,一个头戴贝雷帽的男孩突然说:“嘿,说起来,我搭上了……的线。”他故作夸装地做了个口型:“他们邀请我加入呢!” “你胡说吧,就凭你?”立马有人不服气道。 “我胡说?哼,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胡说?” “卢卡,你少来这套!啊?你以为我是吓大的吗?” 眼看着下头要动起手来,发呆的布莱雷利拍了一下手:“停一下!” 他严厉地喝住了争端,然后从高处跳下。 大部分时间里,不少人还是愿意新服b的,他最聪明,鬼点子也最多,通常能在惹事后全身而退。他扫过贝雷帽——也就是卢卡,很快就想起来他刚才说的话…… 第292章 “你的意思是,你加了个帮.派?”他用嘲弄而和善的语气点破了卢卡没明说的事情,这在少年间引起一阵嗤笑——很快被他甩过去的刀眼制止住了。 “对,怎么样?”卢卡拍拍胸脯,面对比他还小的布莱雷利,他居然产生了点紧张的情绪……呸,我怕这小子什么?我可是要加入帮.派的人! “不怎么样,你可以炫耀,但前提是你说的是实话……别激动,我当然愿意认为你说的是实话。”看对方脸色不多,他立马补充了后半句。 那不勒斯mafia横行,这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不少街头孩子做梦都想加入……在b看来,这纯粹就是去当炮灰,他本来不想掺和他们的争吵,又不是第一次了——可眼下不同。 他缓慢地眨眼,上下打量着卢卡,顶多在他揣着的右手停留了几秒,然后冷淡地将目光重新挪回他的眼睛。 呵。他讥讽地想,没猜错的话,他的兜里绝对有一把手.枪,他的神情紧张,在平台上时布莱雷利就注意到了他不停的吞咽动作,挑事挑得太明显了。 他想干什么?布莱雷利想,杀死一两个人当投名状吗?唔,好像是有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哪怕是mafia的儿子也要先从学会杀人开始,但—— 他猛地扑过去,卢卡一惊,没受过训练的他根本没办法把枪及时从兜里掏出来,而布莱雷利已经掐着他的手腕,迫使他松手—— “你觉得你会用吗?这个型号后坐力很强的哦?你开枪就能把你的手崩骨折。”他轻快地说,枪口已经抵住了卢卡的眉心。四周一片哗然! “其他人给我呆着!”他说。 阴暗的巷道外,明媚灿烂的阳光泼洒在那不勒斯的黑石板上,人迹罕见的午后,无人会专门去在乎藏在塑料板、杂物堆和铁丝网后的发生的故事,寂静割走了在场每个人的舌头,有人在惊恐之中扭过头,去看长满青苔的墙壁。 “我、我……” “你什么你,闭嘴。” 他使唤了两个人来摁卢卡,自己先到一旁把弹匣拆了。这都什么事嘛!他抛了抛弹匣,露出一个稚气的笑。 “好啦,先庆幸你不会被枪打死了……来讲讲吧?为什么?” …… …… 胆小的孩子先回家去了,没准以后也不会再来了,一些跃跃欲试的也被他赶了回去,只剩下他和年纪最大的几个少年。据卢卡的供述,他被人塞了这把手.枪,用于测试——b揉了揉额头,很快就搞清楚了前因后果,大概就是街头小子为了证明自己而去给mafia运违禁品的故事,很老套,并且还被打发了一把枪,如获至宝的卢卡满口应下了许多危险的差事,并且愿意用一个无辜者的鲜血来换取加入的机会。 “……”布莱雷利象征性地拦了一下斯丹法诺愤怒的拳头,说实话,这一点都不罕见,卢卡本身在这个孩子堆里就是相对底层的那个……谁晓得他真的搭上了人,除非…… 他眯了眯眼睛,冷声问:“你家有没有瘾.君子?……好了你们俩停一下,我问话呢。” “我、我父亲……” 好吧,我就知道。 “今天的事情你们别声张。”他拉住斯丹法诺和马克,“我来处理就好。” 至于怎么处理,当然是收集一下证据把这破事丢给宪兵了,他在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架势,让其他几人误以为他仿佛是什么内情人一样——毕竟,可不是谁都有胆量去夺人家的枪啊! 布莱雷利最后把卢卡押回了他家,他目送着男孩打着颤,消失在了楼梯拐角,接下来就是报警了……他思来想去,却一直觉得这件事不太对。 为什么? 他在心里抓狂道……这种事在那不勒斯算得上层出不穷,在mafia最为猖獗的九十年代,大街上掏.枪打死人的事儿多了去了,即使是现在,谋杀也并非彻底销声匿迹,他就是觉得逻辑不太对……究竟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把枪交给一个孩子去办的呢? 他迷茫地回到了家——却在进门的瞬间才懊恼地发现:今天居然忘了带礼物! 就在他想不然卖个萌,回头再补上,却不巧撞见了尼科琳娜在哭泣——他在出门玩的时候,几乎都是踩着饭点回来的,今天情况特殊,就干脆先提前回来了。她咬着自己的食指指关节,仿佛在忍耐着什么……门扉开关的声音让她如受惊的猫那样抬起头—— “……你的脸?” 他轻不可闻、不可置信地说——作为演员,靠脸吃饭的尼科琳娜,脸居然青了一块! 他快步走了过去,发现不光是她的脸,她的手腕、手臂上也有大小不一的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他拔高了声音:“谁干的!” “不……是剧组有一场危险的动作戏!”她慌不择言地编造道:“但是今天替身没来,我没拍好,摔了,时间又紧迫……我没事的。” 说谎。他转了一下眼睛,实际上,雅各布教过他怎么应对这个……只要让她说细节就好——人在说谎时,会不自觉地编造一些细节,事后再问就多半会露出破绽。 但是他不会这么干。布莱雷利抬起眼,他只是安静下来……他靠了过去,像一个热源,他把自己塞进了尼科琳娜的怀里,“……呼呼,会好的,妮可?” 他蹭了蹭她的脸颊,拍了拍她的脊背,就像她平时给他拍拍一样:“辛苦了……对不起,今天本想给你带花……” 第293章 那份忍耐的、只在夜间响起的啜泣终于成为了失声痛哭。 等他给妮可上完药,两个人躺在完全足够装下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和一个孩子的沙发上,恢复了情绪的尼科琳娜揽着男孩儿,她总觉得能摸得到对方的肩胛骨。她身上的橙花香味让他想起撒丁岛……想起那些道路两旁栽满橙树的城市,想起挂满葡萄的藤蔓,还有他无数个午憩醒来时听到的蝉鸣……这些都让他感到安宁。 “我很抱歉,亲爱的……”她垂下眼睛,却没准备解释什么,而是转移了话题:“布莱雷利,你和雅各布旅游,你的父母……”随即,她又想起这孩子没有姓氏和名字的古怪情况,还没等她说什么,他说:“啊……都去世了吧,也许。” 他将挂坠从衣领里勾出来:“……这个,据说是母亲的,别的雅各布没说。” “是吗。”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b缩在尼科琳娜怀里,突然想念起了雅各布,能够为他解惑的良师……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那么多棘手的事情。 尤其是他心中那点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一直在提醒着他:一切没那么简单,而这预感也将在不久的将来得到应验。 而他暂且还不是日后那个游刃有余的万事屋,甚至可以断言,他实际上并无多少准备。 第144章 人们时常会有这样的错觉:时间多得是。可人无法靠自身的力量捕获那鱼群中的每一条鱼,一切只能凭借感觉,或者运气。当雅各布轻轻地、用温柔的力道抚摸他的黑发时,他总在反反复复地说:愿你有一双能勘破一切的慧眼。 多年后,布莱雷利精准地从庞大的回忆中分拣出这句话时,他面前坐着一位鳏夫警察,咖啡的冒出的热气短暂地为他遮掩了片刻。 祝福如诅咒那样牢牢地缠上了他温柔的、微笑的面孔,他的蓝眼落进咖啡里,被他自己用勺子搅碎。 他在那不勒斯永恒的阳光下,双手插在短裤的兜里,眯着眼睛,注视着那些往返于卢卡家中的宪兵、警察。鲜血赤裸地当街泼洒而下,混合着空气中的焦灼味道,他在那一刻无师自通了真相下潜藏的纠葛:卢卡的父亲利用孩子去运输毒品,也自然会利用他完成mafia的任务——事后,布莱雷利才恍然大悟……那些大概是想制造一些……不太好定罪的谋杀,比如孩子之间的“过失”,用于警告本区的议员,他能阻拦一次,但无法时时刻刻都盯着,于是罪行照例会发生。 ……依旧有牺牲者,只是从无辜的孩子变成了还未犯下什么大罪的卢卡……卢卡的父亲亲手杀了他……这也是一种过失…… 蓝色的玻璃珠镶嵌在他的眼眶中,将一切景象收入那圆滚滚的表面,电车难题,他的干预变成了拉下手闸的契机,这似乎是个皆大欢喜的情节,死者并不完全清白,至少活下来的生者更多了…… 事实真的如此之——好——吗? 在警察转过头前,他困惑地发现,余光中一直站在街对面看热闹的孩子消失了。 …… …… 以往所有调查都有雅各布的参与,这次雅各布不在,但不妨碍布莱雷利发散过盛的好奇心——雅各布纵容了他的好奇心,可他生而有之的、时不时出现的预感则时不时让他茫然地停留在原地。在他释怀之前,他拿着尼科琳娜给的博物展展馆的门票,第一次独自去看了巡回画展。 尼科琳娜一次又一次地抱歉——“最近实在很忙,没办法陪你”,他半失望半理解地把尼科琳娜送出门,他告诉自己,等她杀青就好了……她是如此认真的性格,将来一定能名垂影史。 由于票是从尼科琳娜那里拿到的,所以他对于在回廊处撞见芙瑞嘉这件事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芙瑞嘉的……外表。 女人身上还是熟悉的朦胧香气,神秘的、清冽的味道在封闭的场馆中更容易被嗅到,他带着犹疑和对方打招呼的时候,女人抬起墨镜——墨镜下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张脸。 “哦,是你啊,妮可家的小家伙,妮可呢?” “她还有事。” 女人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嗤笑,不知道是否是光影带来的错觉—— 她的那一瞥里蕴含了极其不符合她给人初见时的尖锐情绪……她从高处投下了一丝怜悯,然后又不管别人能不能接得到,很快就收了回去。她就是这样吝啬的女人,这等程度的指摘她认得毫无负担。 另芙瑞嘉意外的是,这小家伙很快就厚着脸皮蹭了上来,他言语间既有孩子才有的天真之气,不时又流露出一些狡黠……不是成人的狡黠,而是属于聪明孩子的狡黠,利用外表来达成优势,谈吐清晰,不会冒犯到任何人,这不像是尼科琳娜能带出来的孩子。 这让她反而不着急去画展里寻找接头人了,而是饶有兴致地同布莱雷利攀谈起来,他对于艺术——尤其是意大利绘画艺术的理解还很浅,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教给他的,他只懂得那些带有特殊隐喻的绘画作品——尤其是有关宗教、谋杀、死亡,更明朗的、纯粹美学意义的他一概不知,价格方面更是如此,他茫然的样子倒是很可爱。 有意思、真有意思。芙瑞嘉慵懒地用指甲点了点嘴唇,她有预感,自己和这小家伙会非常……合得来——就连他有心试探的模样也十分有趣,就还是太过稚嫩…… 第294章 “芙瑞嘉。” 一个冷淡的男声说,她转过头,被小家伙哄好的心情瞬间消散了大半:“维托里奥,是你啊。” 穿着长风衣的男人对她颔首,却没分一点眼神给她身后的小孩,他不关心这个。 ……不是好人。布莱雷利抿了抿唇,收敛了原本的表情,故意避到一旁去。说到底,他觉得男人给人的感觉太过森冷,若有若无的焦躁气味缭绕着他的衣摆……就好像他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故而尝到了血腥气。 他不知道的是,由于他微微往后退了那一步,交错时空中的、身材欣长的青年下意识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即使孩子的目光始终是透过他的,他还是会单膝跪下,虚虚地搂住布莱雷利。 ……别去听。他嘴唇翕动,只可惜他碰不到这孩子。别去看。他无法用蝙蝠侠的披风将这孩子彻底笼罩在自己的庇护之下。 早在年幼的阿祖罗还在看着太阳思考电车难题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布鲁斯就已经彻底看穿了他的孩子还未意识到的——那些实质上就流淌在脚边的、浓稠黏腻的罪恶泥潭,他的双脚早就先一步陷了进去,蝙蝠侠跋涉于罪恶、挣扎于黑暗,所以才会有此刻的未卜先知。 ——不要和再这女人搭话了,快走。 他任凭布莱雷利迈开双脚,穿过了他,继续去和已经谈完正事的芙瑞嘉讲话。 “啊。”女人弯下腰,嘴边是一抹淬了毒的微笑,她说:“我想,你或许会有一些困扰?” 她如毒蛇吐信般低语道:“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和我学点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就打这个电话吧。”一张沾有香气的名片落到了布莱雷利的手里。 “eh?感谢您……”他还没说完。芙瑞嘉的下一句话已经到来—— “不要乱跑,尤其是别在姐姐不在的夜晚出门。” 她柔声道,这简直不像她了。 这下布鲁斯的脸色彻底变得难看起来,他完全知道这是个饵!这女人是故意的……深谙人性的他几乎可以预料到之后的发展,一个居心叵测的预言,一个不是暗示的暗示!布莱雷利绝对会在一个尼科琳娜不在的夜晚出门,不管是什么原因——是为他那群有点边缘的玩伴也好,为他自己的好奇心也好,或者说,或者说—— 他的愤怒突然间垮了下去……蓝眼中的狂涛熄灭随着阿祖罗走出展馆、随着阳光的到来而熄灭……炎热的寂静像在为那些死去的歌声守灵,明明此地和哥谭有着天壤之别,沐浴在光中而不是雨水里,就像阿祖罗在撒丁岛度过的那些日子…… 他本以为这就是这孩子能得到的、他所不能给的最好礼物了,到头来,只因人世的罪孽如影随形地跟随,有些可数、有形,便一笔一笔地记在黑书上,有些无形,不可觉察,是命运织罗的陷阱之网。 …… …… 尼科琳娜很讨厌那不勒斯的夏日。 和撒丁岛的柔和夏季不同,这里的夏日中充斥了腐败的味道,阳光焊在了每个人的脸上,叫人看不清任何东西。她乘坐汽车,难闻的、眩晕的香薰甜得像内脏的味道,令人迷醉和呕吐。 她讨厌那不勒斯的大山,这里的山和故乡的不同,这山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压得她相当地——痛,她为了掩盖这种痛,只能去寻找另一种痛,例如,咬自己的手指指节,但凡试过的人都知道,那是相当痛的……相当的。就好像这样能盖过她被大山压倒时的痛苦。这种痛压着她减掉了原本怎么也减不掉的赘肉,让她变得更像所谓的“明星”,吞没了她的声音,让她如学会如落雪那样,悄无声息……替她设计服装的女性挑剔地戳着她的疤痕,说,下次不要弄在那么明显的地方。 我知道了。她说,对不起,我知道了…… 她有时候不敢去看橱窗中的自己,顺从的衣裙,歪扭的鞋袜,在从乡下姑娘变成高贵的明星后,她才惊觉,棺材板原来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她长久地坐在床畔,一门心思想着棺材的事情……她需要一口木棺,需要十字,需要把那个撒丁岛姑娘运回家乡,交给母亲,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烂醉如泥的生活给淹没了,她还是得去面对大山……面对她被夺走的空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一个十字…… “我亲爱的尼科罗莎,你当然是特殊的……” 她实在是恐惧这句话,比恐惧黑夜、恐惧死亡更恐惧,她坐在汽车上,颠簸让她分不清现在是去路,还是归途,车上有时候会坐着另一个姑娘,她向尼科琳娜搭话:只要我能成为大明星,我做什么、和谁睡觉都可以。 她默然地转过头,盯着一只被糖黏起来的蜜蜂。 后来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姑娘,但是她看到了一朵肉花。 在那天后,她几乎拒绝了男孩带来的红花,于是第二天起,布莱雷利就只会带明黄色的花朵回来。 车停下了,她在下车前赶紧吸了两口烟。然后掐灭,她甚至幻想把烟丢进汽油里,这样就能结束,可她从来都是胆小的,她逼迫自己忘记一生,如果不在这个时候强行断掉所有,那毁灭的只能是她自己。 她走下车,塔加米诺已经在等着她了,月亮冉冉升起,这座花园里开满了肉花,托了那些杜撰的柔情的福,她还能怎么来地怎么回去。 房子里的庆祝已经开始,也不知道又是放了何人的血,才蓄满着场欢乐。 第295章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脆弱如一只纤细的蝴蝶,落进了一片蔚蓝里,灰蒙蒙的大海浑浊不堪……任着掉下的蝴蝶染红了一整片海域。 第145章 在尼科琳娜不知情的情况下,布莱雷利和芙瑞嘉开始了往来。他在看着她乘上塔加米诺的汽车后,所有她迫于痛苦而无法完全掩饰下来的真相被残忍地掀开,血淋淋地如同集市上被剥掉的动物皮表,他的天性里没有逆来顺受这一项,他相信妮可原本也是。当天晚上,布莱雷利就拨打了芙瑞嘉的电话,他都没顾得上收拾从雨衣上滴落到地板上的水珠,闪电划破天空,他冷静地把电话贴在耳畔,在滴答的等待声中,手脚冰凉,心若擂鼓。 芙瑞嘉欣然接受了小家伙的提议——实际上,她完全了解取乐的概念,不然也无法理解欺瞒的本质,在她看来,隐瞒是一种怜悯,而她戳破隐瞒,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 你想从哪方面开始了解?她放下手中的指甲油,支着脸颊,用飘渺的、古代祭司的语气说。影业就是这样,想出人头地就不得不付出点什么,美貌是资本——多少人连交易都还没有机会……多少人呐,扬名的心让他们发了疯!你都不知道他们会为此做到哪个地步…… 妮可不是那样的人。他说。 她啊……她确实不是,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从她倒霉地被塔加米诺家那个性情残暴的儿子看上,这好像是一个不幸的开端,多少人还会嫉妒她能有这份荣幸…… 还有人管这叫“荣幸”?他用孩子才有的尖锐嗓音讥刺道,他的咬紧牙关,原本沉到深处的心又因愤怒而活跃起来。 吃喝不愁,还能接到好片酬,何尝不是?哎,小家伙,不要那么生气……不要把生气暴露给别人,这是一项生存法则,多笑笑吧。 她俯下身,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可自己眼底却毫无怜悯可言。如果不是这份残酷,她也早就像妮可一样,给那不勒斯的风暴撕碎了。 曼陀罗般妖艳的女人苍白地微笑着,她一点点抚平了他愤怒的表情,用不容置疑地、严厉地口吻说:收好你的表情,对,就这样。 芙瑞嘉确实也算得上一个好老师,她能交给布莱雷利——或者说阿祖罗的技艺不会比雅各布让他学习的更偏门,他原本就有射击和语言的基础,这份聪慧让芙瑞嘉额外告诉了他更多。 “你以后还是适当装装傻比较好。”她说,意味深长:“人总是容不下太聪明的家伙。” 阿祖罗耸了耸肩,他正蹲在花店外,挑选着今天的鲜花。而他身边的“男人”正不疾不徐地用法语说着什么。芙瑞嘉的每次变装都堪称天衣无缝,她的拟声技巧无与伦比,只要听过一次就能模仿得八九不离十。 “唔,还有呢?” “上周我让你看的资料?” 阿祖罗想起那份资料,差点没手滑揪掉花卉的花瓣。他曾经跟着雅各布看了一些案例分析,不过那些都是白纸黑字的冰冷陈述,而和地下世界有着匪浅关系的芙瑞嘉能搞到的东西……血腥又真实。 “反应不错,抬起头,看着玻璃。” 他照做……他从花团锦簇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神情……瞳孔缩小,带着轻微的厌恶,还有……那双模糊的蓝眼睛。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表情,记住你现在的表情,然后它把你现在这张面孔从脸上卸掉。”芙瑞嘉淡淡地说,她站在阴影里,而温暖的阳光正照耀着阿祖罗的脊背,车水龙马和高声呼唤彼此名字的恋人,被两侧的楼房夹在中间的狭长天空,她偏过头,笑了笑:“……有时候,我们对他人的真正不幸和痛苦都怀有一定程度、但绝非轻微的喜悦。(注)” “你知道吗?亲爱的阿祖罗,猎奇的传闻、血腥的影片,还有关于谋杀的图画……就连新闻都更爱报道这类的事迹,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别以为人人都能共情别人的痛苦,有些人可是下流得很——他们从痛苦和不同寻常的悲惨之中摄取快.感。” 她笑得像个女巫:“——爱残忍、爱祸害,可是人类的天性啊!我想,你对此也深有感悟了。” 他一言不发地蹲在花丛里,垂下眼睛,即使馨香还在,他也无法忘却尼科琳娜颤抖着、摇摇晃晃的背影。 是否……人便是如此?就像他隐约察觉到芙瑞嘉帮助自己的行为全非出自善意,就像卢卡和他的父亲,就像那些惯于弱肉强食的孩子们。 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破碎……明明今天天气如此之好,南意的阳光和煦明媚,苍蝇从一头飞到另一头,吵得人心烦意乱。 他捧着花束,慢慢地对店主扯出一个微笑。 他终归是要学会的……学会这种浅浅的、不带太多情绪的笑容,学会接受虚伪,学会走入噩梦,只要能救尼科琳娜…… …… …… 作为一位在地下世界有着自己名号的恶徒,再怎么爱热闹,芙瑞嘉也不是那种能面不改色地对着肉沫下饭的人——这也是她能稍微“真心实意”地同情一下尼科琳娜的原因,哈,塔加米诺那一家子可是出了名的变态,稍微不合心意,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被剁碎了喂猪,哪怕塔加米诺的儿子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八成也是个薄情的家伙。 她惯于操纵人心,颠覆黑白——连黑白对错都分不清的人是很难胜任这份工作的。 第296章 痛苦。她冷漠而嘲笑地想,痛苦。似乎谁都有资格谈论痛苦……世界上鲜少存在毫无痛苦的存在,就连她也不能说自己是毫无痛苦的,若真的一帆风顺,她也不可能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不论是明面的,还是暗里的。 因而她不比尼科琳娜的憎恨少,只是她更聪明,更早放弃,也更早堕落,她混迹底层多年,早就知道了这个道理……人痛的时候就该大笑,所以才不留余地……将这个经验交给予阿祖罗。 世界上唯一有权利去触碰他人极端痛苦的,唯有那些有能力去减轻这些痛苦而行动、亦或是从中吸取教训的人,如不然,谈论痛苦?!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是在给自己的窥探欲找借口,不论是否出自本意,这些窥私狂!那些只会描写灾难的报业也是、那些愚蠢的猎奇小说家也是。 她的目光落到阿祖罗身上,她隐瞒了这个无伤大雅的事实,反正这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啊! 就连这孩子……不,这孩子也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她很快平定了这点波澜,等阿祖罗结完账出来,她用男人的声音说:“走吧。” 她并不知道,她与一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来客在某个瞬间交错而过,而蓝眼青年良久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是如此虚幻…… …… …… 在很久以后,如果有谁问起布莱雷利,他和埃科修斯的第一次见面,已经是万事屋黑发青年也许会用玩世不恭地调子懒洋洋地回上一句:“我忘了。” 这是一句实话,那时候的埃科修斯不过是个被父亲从西西里赶到那不勒斯的倒霉蛋,他必须做出点什么才能继承到父亲那份罪恶的家业,可惜这不是个英雄父亲废物儿的故事,连芙瑞嘉都看不上埃科修斯,她向来更爱坐山观虎斗,从来只押赢家。 这和她在赌场的样子截然不同,阿祖罗拿着牌,用芙瑞嘉教授的技巧一遍遍切牌、洗牌,他有耐心,也有天赋,于是面对被芙瑞嘉打发过来的青年埃科修斯,他“喔”了一声,先让对方抽牌。 “您想给我做占卜?” “……这倒没有,我研究过扑克占卜法。” “真是有趣的小家伙。”埃科修斯说,他像个落魄了的贵公子,奢侈品、别墅、跑车都被父亲没收,只留下他的一身皮囊和狡诈的个性。他们一边打牌、互相出千、互相防备,一边谈论着什么。 “我这人也不赖,真的,就是塔加米诺太碍事……” “塔加米诺。”阿祖罗轻声说。 “他们可是有靠山的,而法布里奇的大本营在西西里,不过,倒也不是毫无办法。” “是人就总会有弱点。”阿祖罗说,这是雅各布说的:“爱钱财、爱美色、爱权力。” “哎呀,很难。”埃科修斯光棍地一摊手:“他们控制了那不勒斯快十年,要想一举拿下,短期内就别想了……不过呢,有一项弱点,是人类共通的。” “你是想——” “嘘。” 埃科修斯微笑道:“很方便,也很直接,我们西西里人从不玩那套……什么阴谋,什么商业战争,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斗争,时间长,投入大,我们喜欢更直接一点。” “之前就听芙瑞嘉说起过你,一个和那群野猪不太对付的小朋友?你或许不需要我,但是我一定会需要你。” 当日后布莱雷利再回想起来,他也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埃科修斯还一名不文、就连纨绔都比不过塔加米诺的儿子的时候,他很懂得退让和服软,一切只为了能给自己争取到最好的同盟、最大的利益。 “这会是漫长的计划,我们可以先从第一步开始,你想报复,靠那群没用的宪兵和警察?那你要何时才能在赌桌上走运啊。” 男孩就静静握着牌,而他最终的回答也不出所料—— ……只是为了救人而已。他放下了牌,为了妮可,他也有自己的利益,他们大可在事成后两不相欠。 第146章 在穿越谎言、谵妄、还有动物才需要承受的纵欲之痛之后,她总会有一段独属于自己的时光,她让自己入迷,让祷词顺利地从自己口中倾吐,随后她再次睡着,在荒漠般的梦中,穿着长袍的苦行僧侣赤着脚,排成列队,沉默地往前行走,她对这个画面异常熟悉,就像她熟悉剧本、熟悉房子、熟悉自己那样熟悉,僧侣们从早走到晚,在连圣人都还未在宣讲台有一席之地的远古时期,人人都是从荒野中走过来的,流血,负罪,歌颂,追寻,她目送着那列队从她眼前而过,却对她的激情熟视无睹,她伸出手臂去呼喊:等等我……等等我! 请不要走,请这里还有信徒、奴仆、愿意奉献爱之人……别抛下我……带我远离这份火炙的罪孽…… 秃鹫在天空中盘旋。 她醒来的时候,潮湿的雨仍在下,她用孤独呼吸,以此来维持自己漫长延绵的活死人生涯,她确定自己的灵魂已经被一点点分食殆尽给,这或许才是她不被接受的根本原因。 她伸手抓了个空,随即从床上坐了起来,拢了拢凌乱的头发,这是个富有深意的梦,比无穷无尽的逃亡、血腥和碎骨好,这也是个不详的梦,在目睹不知多少个女孩被捂着嘴,从她和奥鲁·塔加米诺在一起以来,她胆寒于他残酷的性格与手段、他视诅咒为无物的傲慢。 第297章 就连街头那些穿着短裤的小孩都知道,塔加米诺是盘踞在那不勒斯的一条毒蛇,贩毒、买卖人口、拉皮条、敲诈勒索……似乎都有塔加米诺的影子,只是,相比起上个世纪的猖獗,在千禧年过后,这些恶徒就以更为隐蔽的形态蛰伏了起来,人人都在说,嘿,这地方可是有mafia的……只是他们像幽灵,都说有,就是没几个人见过。起码,明面上的奥鲁·塔加米诺看上去像个闲着没事的、爱沾花惹草的富二代,和不少女星传过绯闻,这在他们这一行本是司空见惯的,有人想爬他的床,也有人对他不感冒。 ——直到他看上了尼科琳娜,看上了这位被潜规则打压得一度艰难的绝色佳人,他靠着半哄骗、半威胁把人骗到了手,尼科琳娜也曾天真过,她生长于撒丁岛一望无际的绿野中,凭着一腔勇气和热情独身来到那不勒斯打拼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她以为她觅得良人,直到她多次撞见奥鲁“谈生意”,又亲眼看着奥鲁将一个女孩当做“礼物”送给了某个官员…… “她母亲可是同意了的,”他不耐烦地说:“不然她们凭什么拿到那个主演?你来掺和什么,别坏了这桩好事!” “好事……你管这叫好事!?” 她砸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瓷花瓶,又撕了所有相片,她本来想直接一走了之,却被奥鲁一拳打到了地上。 随后的时间里,尼科琳娜被他关在了公寓里很久,她假意服软……而正是这份假意救了她一命,她后来才知道,奥鲁那阵子正好又勾搭上了另一位影星……只是,和她相比,对方实在是“太不听话”。 奥鲁尤其爱装深情,他会在差点饿死尼科琳娜的情况下,对着不知情的人控诉她的冷漠,她的抛弃,他有着所有那些自诩精英才有的傲慢,一边大谈特谈“为我们辛苦的母亲干杯”,一边转头吩咐手下把不够漂亮的“货”卖到贫民区去。 ——而且,尽管他行事张扬,却十分惧怕自己的父亲,塔加米诺真正的掌权人……他怕父亲怕得要死!听话程度还要更甚于那些女人!……在听惯了他深情于尼科琳娜的态度后,这位更残忍、更热爱玩弄的男人就说:“那你把她送过来吧。” “您说……”他的笑容凝固了。 “我想要,我亲爱的儿子,这就是理由……你爱爸爸,对吗?” ——更深的噩梦开始了。 某次,芙瑞嘉会在街上看到瑟瑟发抖的尼科琳娜,她这时候会吩咐司机停一停——哪怕司机是维托里奥,她可不怵这个男人。 “真是倒霉啊,明明是自己斗不过那个老的,却把火全部发到女人身上。”芙瑞嘉靠着窗户,随手抛给尼科琳娜一支女式香烟。 她倒是希望那两头野猪早点死,但是她也犯不着为了熟人去正面对上塔加米诺,法布里奇到底是西西里的家族,即使一直在找机会,也不是很能讨到好。 普通人就是这样,她想,坠入黑暗的狂欢,没人能全身而退,只有接纳。听说尼科琳娜的老家还有个母亲,还有亲人……真是不幸、真是不幸啊! 后来嘛,她就没怎么关注过这件事了,尼科琳娜也从刚开始不时呛烟变得能顺畅地抽完烟,然后用猫一样的表情来揶揄那些搭讪的男人,就像自己。芙瑞嘉以为她已经活下来了—— 也许,并没有。在看到她牵着自称阿祖罗的男孩,漫步在那不勒斯街头的时候,她想。 芙瑞嘉所不知道的——又或者她有所猜测的是,b的到来确实是缓解了尼科琳娜横冲直撞的绝望与恐惧,他身上有着夏日草地的气息,有着她恍若隔世的童年,他的眼眸蔚蓝若苍穹,她能想象……他是如何奔跑在莽原中,如何走过林间小径,又如何站在山巅的修道院前,山岭幽蓝而空寂,做着荒无人烟的抒情美梦……于是男孩既成了山的一个梦,也成了她的梦…… 可惜她没有就此死在梦里,而是被现实唤醒,塔加米诺要进一步把她拉进深渊,他们要求她也参与“生意”,她的胃部一阵翻搅,冷汗沁透了她昂贵的衣裙,塔加米诺能做到今天,到底是有一套准则的——等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就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得了她了。 再也没有…… 她看着拍卖会上上演的一出出贪婪造就的荒唐,身边穿得人模人样的男人说着结束拍卖后他要找乐子的事情,她倦怠地举着牌子,栗发如海藻般搭在肩头,单薄的衣物让她觉得冷,等做完他们吩咐的,她还得赶去奥鲁父亲那儿……他们的矛盾越来越严重了,她谁都不站,甚至巴不得这两个斗得你死我活,多少人用虚假的赞扬口吻讲着意大利多么维护家庭……但在利益面前讲情分是件可笑的事情。 尼科琳娜每次开始前都吐,结束后也会吐,只是结束后,她可以咬着指节忍耐,她已经对羞辱麻木了,然后跪在黑色圣母像前,祈求她拯救自己被肢解的灵魂…… 火海。 她在褪去衣服时,静静地让脑中的画面燃烧。 野蛮人、血液、灾难、黑云组成了黑色的晚霞,受惊的鸟雀、祷告基督的词语被扭曲成了诅咒,黏糊糊的,加百列啊!你可知道世人受尽折磨……折磨!为什么不给无辜之人发一颗石心,而要将石心镶嵌在恶魔胸膛中呢? 尸体堆积在隔壁,此时此刻,她也是尸体之一,她也被开膛破肚的祭品,她早就—— 第298章 “peng!” 她茫然了很久,然后才逐渐……把山的肉身推开,有人闯了进来,只扫了一眼,等她猛然回神时,本来只存在于她脑中的火海居然烧遍了整个塔加米诺的大宅!! 因为此时她正赤着脚,被一双幼小的手拉着往外跑,她身上只来得及裹了一层床单,不过,哪怕是床单,布料都比她之前出席拍卖穿的礼服多。 “奥鲁和他的老爹撕破脸皮了。”他转了转眼睛,微微偏过头解释了一句:“……哦,虽然其实也没有,谁都知道他不敢反他爹,所以都是诬陷的。” 阿祖罗和埃科修斯的计划很简单,埃科修斯早就想挑唆奥鲁父子的关系,何况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可言,今天这个局面,也是对方铺垫而来的——阿祖罗调包了一个童星,由芙瑞嘉出手,加上他有几分模仿的天赋,成功地潜进了几位关键人物的宅邸,那些脑满肠肥的mafia、打手和保安不会去细究一个男孩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自己主人的房间里,他们都很“自觉”地不去打听, 简直受不了。他很轻易地就把保险箱给撬开(雅各布教过,外加又接受了芙瑞嘉培训的他做这件事简直信手拈来)拿到了需要的东西——期间也不是没出过岔子,只是被他淡定地糊弄了过去。 那并非“罪证”,他们利用权色收买议员、法官乃至总理,尽管米兰的法官曾经对这贿赂体系进行过清算,不过,这也是老生常谈。“你知道多少人既痛恨那些贪赃枉法的家伙,又默认——这样的事实存在?双重标准,哪怕是检察官都会和商人来往呢。”埃科修斯说。于是这只能是“把柄”。名单牵涉范围之广,埃科修斯负责考虑利用哪些人来对付另一部分人。 “你知道……那不勒斯大区情况复杂,塔加米诺控制的除了矿业、体育、建筑,还控制了走私和垄断了垃圾处理……别小看垃圾,前些年那不勒斯可是差点被垃圾淹了,那不勒斯是中左大区,和政府立场不对付,虽然那位媒体起家的总统很想搞一个垃圾处理厂——也许是作秀,不过,总被地方驳回,从外部看,他们简直铁板一块,只能看看分化……” “为什么选这个时间点?”一直听着埃科修斯喋喋不休的阿祖罗问:“因为形式动荡?” “你还知道……动荡?”埃科修斯说,但他没有太多惊讶的意思。 “因为意大利在下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经济下行,过度的财政支出造成的债务,政治体系四分五裂……从希腊危机以来就这样——而且,金融危机会传染,如果欧洲救援基金没有足够的钱来救意大利,那意大利……也许就退群了?”阿祖罗绞尽脑汁地去想雅各布曾经提过的只言片语:“退欧应该能在短期内解决问题,现在的问题就是呆在欧元区导致的……不过这样算毁约吧?” 退欧造成的震荡是难以想象的——尤其是最后的直接背锅人也许还是德国,噫,都被意大利坑几次了。 “那你认为,当下应该怎么办呢?” “啊,”阿祖罗眨眨眼:“我又不是意大利人,意大利最后什么选择,和我也没关系吧?即使说些转型、改革又或者让谁谁上台也无济于事吧,我也不关心您想利用现在的局面做什么,我就想救妮可。” 第一次交锋和试探就这样被男孩避了过去……他们日后,他们之间还会有很多次这样的相互猜忌、套话,谁让阿祖罗确实在这方面比较敏锐。而眼下,在埃科修斯到处寻找联盟、挑唆斗争、最后一举成功拱火的今天,正如阿祖罗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可以帮忙跑腿,甚至利用妮可的来往摸清楚了防卫,他不在乎埃科修斯想做什么,哪怕有点模糊的猜测。 在混乱中,谁能知道谁死去、谁活着呢?塔加米诺的死会推到他儿子身上,而那些元老、集团里的野心家、被埃科修斯暗示的浑水摸鱼者都会一哄而上,他就是需要一场狮群首领突如其来的死,他的尸体会被撕碎,他的继承人会被有心之人指控——以内部所谓破坏家庭和睦的罪名,自古希腊起,弑父可就是重罪呐! 就在他快拉着尼科琳娜逃出宅邸、逃出那华美而惨白的宫殿之时,那位惊慌失措的公子哥回来了——他几乎立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拔枪,阿祖罗根本没注意到他,但他那攥住心脏一般疼痛的直觉让他下意识地推着尼科琳娜往后一仰! 子弹呼啸而过,一下子打飞了扬起的、他从不离身的银云挂坠!一种触目惊心的荒谬不安从他心底油然而生……但他来不及品味,在下一秒,他举起了枪,给了那男人两下——但他盲打的,所以完全没击中要害,但是打中了对方的腿,他本来也只是想阻拦一下,因为剩下的事情维托里奥会解决的,随即,布莱雷利抓着尼科琳娜,继续跑了起来! 跑、跑、跑!从那座罪恶之宫逃走,从那男人的怨恨眼神中逃走,从吞噬一切的大火中逃走! 他们狂奔了很久,一直到彻底闻不见硝烟的味道,直到跑到一处山岗……塔加米诺的私宅在一处郊区,因而华美且富有自然格调,他们最终站在了开满繁花的山丘上…… 他气喘吁吁,他想大喊一声,看那,尼科罗莎……你自由了,他也这么做了,他眼神明亮,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下,熠熠生辉。 自由……啊。 第299章 ——你真的以为,自己还配得上自由吗?在做了那么多、在见了那么多之后……谁肯宽恕?你自个儿都不肯宽恕自己啊! 她恍惚地往前走了两步,白色的床单沾染了不少灰尘,却依旧像一条裙摆,被风扬起,连同她的长发一起,馨香如幸福般包围着她,于是疲累趁虚而入,于是她在幸福的幻觉中听到了颂歌,听到了回归那蜷缩在葡萄藤下的,幼小女孩的召唤。 由于放松而不知不觉松开了手里的枪,并习惯性地握脖子上的挂坠、却摸了个空的布莱雷利一愣,无法被看见的布鲁斯仿佛已有预料,他实在见过太多太多——他徒劳无功地扑过去,试图去蒙住那孩子的湛蓝的双眼—— ——“不、不!别看,别回头!阿祖罗,不!别去看!” 她捡起了他掉在花丛中的枪。 在鸟啼、阳光和花香中,辽阔悠久的牧歌从千里万里、跨越群山而来,在他维持着此刻的喜悦转过头去时,枪响。 …… 子弹穿过了一切,兜兜转转,从他的蓝眼,再到那孩子的蓝眼,尽情高歌吧,诅咒……他们的瞳孔互相照应出彼此,随即目光继续被呼啸在对方眼中的子弹引领,以未来作为起始,过去作为终结,日月不停流转,光阴一下又一下地颠簸着…… 嗅觉与视觉互通有无时,红色的味道闻起来很刺鼻。 一切不过转眼云烟,从子弹出发,再到子弹掉落,似乎子弹一直是同一颗子弹,画面顿时一片漆黑,月光恰逢其时地偏过来,照亮了暗巷的满地鲜血,那是一出一遍又一遍上演的剧目。 引领潮汐的月亮在人的想象中,是引发世界上一切癫狂的金属,因此有着最为冰冷且沉重的硝烟气息,雨、夜巷,银白色的月亮被做成了银白色的金属。被那些尽是荒唐和不知所云的事物所造就的那个人俯下身,他无力地垂下双手,站在起始的起始。 沾染了血的珍珠滚落。 本应该了无生气地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温柔地捧住了青年垂下的头颅。 “……哦,我亲爱的……我亲爱的阿祖罗,不要难过,不要害怕。”她慈爱地、轻柔地说:“我在这里……祖母在这里。” 她微笑着……明明是朝思暮想的面容……她微笑着,夸张,怪异,她抚摸着他的脸,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掐住了喉咙…… 新鲜的血从她割裂的嘴角渗出。 “祖母爱你,布莱雷利,祖母爱你。” 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咯咯发笑,没有理智的笑、小丑般的笑。 第147章 真实的梦,或许可以称之为梦吧,精神竭尽所能、兜兜转转,流浪于被交接到一起的纽带上,莫比乌斯,一场荒唐的神话,命运的狱卒太爱酗酒了,所以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被关押在黑夜中的,已是遍体鳞伤的男人抬起那晦涩却惊人明亮的蓝色眸子,他蜷缩在角落,用猫看人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怔怔地盯着前来探监的人,她身上有着一股罂粟的气味——一种哄骗的具象化,他消极地垮下肩膀,哑声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得出来。 她抬高手——他对于她来说太高,她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僵硬的母性去安抚他,像是满怀热切地捧来了慈爱——死去多时的慈爱,这是她此刻能给出的最好的事物了。 ……继她割破脸皮、为了将滔天恨意泼洒,为了祭奠死去的独子而走上杀戮之道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如此了,但她从不后悔。 “……我知道你。”他说。 “是啊,你是该知道我……你听你父亲说过,是不是?”玛莎说,她古怪地感叹道:“真是可怜的孩子……哦,不要难过……如果不是时间紧迫,我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她厌恶地看了一眼背景,实际上,由于割开了嘴角,所以不论什么时候都保持“微笑”的女人,在皱眉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奇妙的违和,他们正站在犯罪巷,一切不幸的开端,不论是对于在场的她还是——而言。 他默不作声——他没和那孩子讲过……他只是知道,以阿祖罗的性格,多半自己就打听到了。 “瞧瞧吧,瞧瞧。”她擦掉了他的眼角挂着的泪水,“很难受是吗?因为她最后也没选择你。” 她讲起话来轻声细语,玛莎出身凯恩,即使后来坠入黑夜,举手投足间也依旧不失优雅,这让为她的疯狂增加了一丝神秘,也让她的信徒源源不断地匍匐于这个女人的脚下。 “小家伙,多可怜啊,为了救她,不惜违背养育人定下的原则,和恶徒合作……明明光明近在咫尺,她还是弃你而去……” “——想必,你也怨恨过吧?”她轻飘飘地说:“没错……尼科琳娜被奥鲁强迫,她也确实从中获益,在给那父子俩当情妇的时候,她受到了恩惠,接到了不少好的档期……她并不是完美的受害者……” “她没有选择。”他说:“……她自始至终都没有选择。” “是啊、是啊!可你从小学到的,不就不外乎‘正义’一词吗?”她循循善诱道:“……可你也知道了,世界根本不是非黑即白,哈哈,我亲爱的孩子,你是否在一瞬间想过,若她也能像芙瑞嘉那样——那样哪怕怨恨,哪怕负罪也有勇气往前走?你不在乎她的过去,不要脸、罔顾良知的人总是能比别人活得更好。” ……他不知道。在尼科琳娜带着不回头的决绝扣动扳机结束自己生命时,阿祖罗是否真的有过类似的想法?他和这孩子的相处不算长……甚至连冲突都没怎么起过,只能靠其他资料来对他的性格进行侧写,但那终究不准确。 第300章 “怎么样,要不要和我走?”她侧过脸,这让布鲁斯清楚地看到了她梳得整整齐齐的短发中夹杂了不少华发……这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自己都跌跌撞撞、侥幸般地活到了鬓生白发的年纪,却从未能见到父母老去的样貌。 “……我一些问题。”他稳了稳心神,“问完我再考虑。” “好吧,好吧,只是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她挥了挥手,犯罪巷由此改变……变成了火炉噼里啪啦的韦恩宅,他们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中,布鲁斯身上还盖了一条毯子。 他捏了捏毯子的一角,垂下眼睛,尽力地摆出布莱雷利的姿态,蝙蝠拢着翅膀,冷冷地凝视着:“——所以,那个劫机的女绑匪,应该是你雇佣的,那为什么你要杀了她?” …… …… 在很早之前,他多年的义警经验就告诉他,尽管尸检报告明晃晃地将一切矛头指向了小丑,但对老对头了解颇丰的他在多次调查后,确认了这桩看似小丑手笔的谋杀案并非出自他之手。 这让他颇为警惕,但由于缺少信息,一直没有什么头绪。 ——直至他看到杜兴德的杂志,直至他确认了三番五次浮现的、有关曼德拉效应的线索。 作为正义联盟的一员,蝙蝠侠十分清楚,这个世界上有众多平行世界,有些和这里十分相似,只是个体事件不同导致了不同的未来,也有大相径庭的,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万千世界之一,而穿梭平行世界的方法也存在,就是需要付出很多。 既然这么多平行世界——那么,流入一些平行世界的记忆,似乎是说得通的,但又有哪些世界会流入,哪些世界压根不沾边呢?这可不是改河道,随便往旁边一凿,记忆就能像流水一样分过来。 能流入这个世界的,必然是要与这个世界有着更深刻因果的世界……甚至可以说,两个世界本为一体,只是被篡改了。 ——一件只存在于闪电侠巴里艾伦口中的、基于外祖母悖论引发的事件,正义联盟将其标注,并命名为“闪点”。 在布鲁斯根据闪电侠的叙述进行的推测,假设原本的世界为a,巴里进入的变更时间线x的任何举动,都会导致修正后的世界产生变动,他进行修正后的世界则为a1,世界有时候顽固得一成不变,有时候又会因为一个细微的举动而走向不同的未来。他倾向于闪点世界是跳跃的,同样会被b或者c世界的闪电侠闯入,然后再次修正出b1、c1世界,就像一个把数百条线用一个点链接,又从点衍生出数百个改变的未来,不管怎么样,他们目前所处的一定是修正过后的未来,修正前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但这种先偏离再修正航道的方法过于奇葩,a世界的记忆也许会因此保留至a1世界,就造成了大众的记忆混乱——毕竟即使被宇宙修正,也不会毫无痕迹。 ……而在闪点世界中,死在暗巷里的人成了他,他父亲托马斯成为了蝙蝠侠,而母亲玛莎由于承受不了丧子之痛疯了,成了小丑。 …… …… “为什么?”玛莎笑了起来,就好像他问了个很有趣、很好笑的问题:“哈哈哈哈……这件事确实是我策划的……我也不想这样的,宝贝,我只是想给你制造一个惊喜……让你看看你的父亲……可那个贱人,我只出钱让她做她该做的,她怎么敢、怎么敢弄伤你的脸!!”她说着,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这种突如其来的癫狂让布鲁斯一惊,他生生克制住了对玛莎这种反应的不适—— “我是过来人,哦……让我看看,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的脸……”片刻,她又安静了下来,她身子倾前,去捧住他的脸颊:“真是不可原谅……” 布鲁斯哑然,女绑匪打了布莱雷利的脸这件事他完全没听这小子说过……好吧他又不是十岁小孩了,难道指望他撒个娇什么的吗?而且八成也是小伤,还得是他刚被阿福带回来的时候受的伤比较重——何况,布莱雷利自己都想不到,就为了这事,玛莎就干脆杀了那绑匪,还是用最残酷的肢解。 ……也许,是因为布莱雷利长得太像他了。 他只觉得有些——冷,如果说,在恍惚间,他确实,确实为这虚无之镜短暂地迷失,母亲的声音……还有她真实的体温,然而,当他看到她血淋淋的嘴角、裂开皮肉盖不住的牙齿,还有她疯狂的笑和近乎残忍的行径后,他像是被人一把拽掉了带来虚幻温暖的毯子,从梦游中清醒过来。 “第二个问题,后来他们接的那个案子,那个阵法的事情,也是你操控的?”(注) 他最终没问“这件事本事过去多年,得利者之所以再次起冲突,也是你干的”——想想都知道,毕竟她在不知不觉中谋划了太多,以至于细想下来,处处都带着她的影子,这也是小丑的……惯用伎俩。 “第一次失败了,当然要有第二次,团圆总是不容易,不是吗?虽然这也并非是我一人之力。”她微笑:“我并不惧怕失败,我不是那个懦夫。” 他眼神微颤,并没有追问她口中的“懦夫”是谁。 “你骗了杜。”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杜女儿存活改变不是平行世界的事情,而是闪点前的事情,所以她不可能还一个女儿给他。 “怎么能算骗呢,我确实承诺了,他只要帮我,他就能见到自己的女儿。”玛莎平静地说,“我的阿祖罗啊,你不明白,平行世界何其之多……” 第301章 “总会有办法的,不过,这不重要,不是吗?你要知道,我是为你而来……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 “可以什么?” “再次见到她——我不知道黑书的影响是否让你逐渐淡忘,我相信没有,不过,龙脉不好控制,我来得有点晚了,只好让你多呆了一会儿……这也没办法,原谅我,好吗?还有你的养育人——又或者,你想见见你的母亲吗?你看,我已经让你见到了布鲁斯,你也知道了他的艰辛,站到我这边儿来吧,我才是你真正的祖母,我不会责怪你的任何错误,而你是特殊的,我的孩子。” 魔鬼所化的女人抛出了诱饵,她是那么温柔,她举起拳头,又张开,一枚银云挂坠从她手中滑落,悬在空中。 第148章 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隐约听到了涛声的呼唤,洁白的月亮流淌出的白光像极了又一场无意义的潸然泪下,他躺在那儿,想发出一点笑声,最好是那种能惹怒死神的狂笑,随即他想到,啊,这不是我的身体,就连笑也不是我的…… 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闯过一片密如荆棘的陷阱,没有蝙蝠战衣,他不代表任何角色、符号、观念,仅代表自己,这具肉身强壮、遍布伤口,他还年轻,就尝到了穿戴老旧铠甲时的沉重滋味。他被哈莉奎因一路引来,穿过象征荒芜精神的都市高楼,穿过咀嚼狂乱的巷道,穿过一条裂开的路面,冥土的风从中吹出,摇晃着挂在电灯上的碎布。 他结结实实地遭到了暗算,这不算什么,所以才能被他嘲笑上一句庸俗,按照计划,他如果不能逮到哈莉奎因,那后续去接夔娥的将会是史蒂芬妮……达米安在与刺客联盟周旋,他需要拖住他的母亲,等待其他人都回援,而提姆,大约会被两位来自泰坦的朋友们牢牢地护在什么地方,做戏做全,他八成也还在半死不活呢…… 阿尔塔蒙曾经问过,你一定得独自前往? 是布鲁斯一定得独自前往。他强调,而且,我们需要借助的那些外力本质上是不可靠的,需要看着,所以你得去帮小葵。 他从不会将愁苦装饰到脸上,这就是为什么阿尔塔蒙不可避免地生出担心。 潮湿和黑暗在灯光之外繁衍,蠢蠢欲动地侵蚀欲,他想起了某个能够放歌的秋日,欢笑喧闹着,滋养纤细的心灵,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因为他很快就从幻觉中醒来。 漫长的雨夜催生出思考,命运腐朽,英雄颓废,偏偏这些东西也照样伟大……毁灭般的伟大,他从不在这种时刻呼唤上帝,他早就厌倦了。直到有人站到他的身侧。 “……”他扯了一下嘴角:“……我还当您准备把我丢在这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哦、哦,我的疏忽。”对方不疾不徐地说:“不过,您的抗毒性很出色,我想,这点麻剂还难不倒什么。” 他还是那副装得假模假样的语调,伪造出的亲切也能让人生出欣慰吗?谁知道这个。布莱雷利感叹,这样炉火纯青的演技,仿佛把自己敲碎了融入角色一样,他甘拜下风。 “你希望我怎么称呼您?”他没能收好自己奇异的心情:“盲鸦?还是……阿尔弗雷德?” 被叫破真名的——英国绅士用手杖敲了敲地面,他丝毫不惊讶,而是反问道:“那您希望我怎么称呼您呢?阿祖罗少爷?还是布莱雷利少爷。” 他说:哈。 他倦怠地说:随便吧,我现在脑子有点混乱,那疯女人引爆了快三栋楼,要不是红罗宾有先见之明,开辟了逃生渠道…… 他的喋喋不休突然停住了。 “所以你不是我们的阿福?”他转了一下眼珠,“韦恩宅那边的通讯全被封锁,提姆构建了一整套虚拟情报,编得他三晚上没睡,那边很难知道哥谭的真实情况。” “自然不是,布莱雷利少爷。”这位潘尼沃斯先生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您是什么时候怀疑到‘我’身上的。” “啊,”布莱雷利说:“大概是从……一开始?这么说也不准确,其实我没想太多,姑且算你在美国发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开始吧。” 他说:“我一直很怀疑,假设那桩杀人案的证人只有托马斯韦恩一人,那盲鸦是怎么知道的呢?他死得太快,而且也是意外……那这么短的时间里,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可能听过他讲这件事:他的老婆,他的管家。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把事情记录了下来……” “介于……也一起死了。所以‘盲鸦’要知道这件事,只能通过阿福,我曾经想过两种方案,潜入韦恩大宅去寻找记录,或者干脆去偶遇阿福以获得更多信息。” “……后来确实是成功进去了,虽然是被捡进去的。”他自嘲地笑笑:“但案件还有疑点,我不知道提姆那边发现了什么,在我看来,阿福应该是和‘盲鸦’有联系的,或许‘盲鸦’是他认识的什么人,没准是他上哪结识的名流之类的,您的偶尔会讲几句英式阴阳怪气的话……这也是为什么我决定暂时留在哥谭观察,而没有直接带着朋友跑掉。” “真是不错的推理,但您那时也只是确认了‘有关系’,是吗?” “还有一个……不能算作证据。”他想了想:“——盲鸦在道上的称号。” 正常来说,他应该用blind crows(盲鸦)作为代号,但对方却选择了blind rook(盲白嘴鸦),本来rook也有骗子之意,盲鸦还是个情报贩子,这代号合情合理,毕竟人管那么宽干什么呢,别人叫什么和他也没关系吧。 第302章 直至他灵光一现。 ——who killed cock robin?(谁杀死了知更鸟?) ——who\'ll be the parson?(谁会来做牧师?) ——i,said the rook.(是我,乌鸦说。) 要怪就怪“罗宾‘这个称号对于这个家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吧,联想一旦开始,人就会不自觉地去找补。 “乌鸦对英国来说有意义……虽然这个说法不太站得住脚,哪个地方没有乌鸦的传说呢?奥丁之眼,阿波罗的化身。”他哼笑道:“很多都只是我的直觉,这东西太玄妙了,就是,就是我一直找不到更多的线索……” “可以想象,”英国绅士单膝蹲下,他甚至宽慰了他一句:“您平时应该没少跟在另一个‘我’身边忙活吧?比如成天去厨房打下手,帮忙侍弄花草……在撒丁岛的那几年,您就学会了如何栽花。不过,您一无所获,是吗?” 布莱雷利闭口不言——好吧,他当时就是哪都觉得不对劲,但管家又哪里都表明了他是正确的、能被蝙蝠家信任的人,这让他一度陷入了逻辑死循环,尤其是在他和布鲁斯互换后,天天躺在沙发上半死不活,干什么都有气无力的,他活那么大,还是第一次遇上直觉打架的情况:盲鸦和阿福有关系,与阿福绝对没问题这两种情况并存。 他没有布鲁斯那么丰富的——不时应对平行世界,还有会和平行世界的自己、平行世界的伙伴、平行世界的敌人打一架的时候。 “好吧,我还让提姆防一手蝙蝠洞那边,才切断联系……我还以为阿福也许会被控制,所以让遗孤陪我走完这一趟后,赶紧回去看看。” 力气在逐渐回流。 麻醉的效果过去了——连伤口也已经结痂,他忙着说话,并没有注意到潘尼沃斯帮他包扎过了,这也侧面证明,这位不知哪个世界的管家先生并不是奔着要他们这一家子人的鸟命来的。 “为什么?” 他困惑地问:“——您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您应该还有一位同伴,您的背叛又是——为什么?” …… 事先声明,背叛论是提姆率先提出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幕后黑手之间有不合的倾向?” “你问我?”他捋了一把头发:“……这么说还真有点,事先声明,即使我说觉得有,也是基于直觉,你想要证据我可给出不来。这本应很严密的事,但还是被我们在机缘巧合下识破了,若是侥幸,确实可以欢呼一下……要不是,那可就惨了。” “我……不确定。”提姆说,他握着他的长棍,就像他第一次拿起武器一样,捏得很紧,捏得他手掌生疼。随即他看向布莱雷利,突然换了一种郑重其事地语气:“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一个放到时代周刊能当封面的笑,一个轻松而安抚的笑:“——你当然可以相信我。” …… “不、不、”潘尼沃斯说:“这并不算‘背叛’,即使不管哪个世界的‘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永远保留着对朋友的忠诚,不过我和那位夫人并没有主从关系。” “我们只是合作,”他缓缓说:“她有她的目的,我有我的目的,仅此而已,要是您想知道起因——” ——“这件事说来话长。” 玛莎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她的坐姿端正,后背从不挨到靠椅上:“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个被多舛的命运折磨了多年的可怜女人……我只想要我的孩子能过得更好,这没有什么错。” “……什么是‘过得更好’?”布鲁斯不自觉地攥着沙发,他其实很早就有猜测,更多的是不敢去想…… “简单来说,”潘尼沃斯说:“玛莎夫人希望布鲁斯老爷能得到幸福,而他得到幸福的方式也十分直接了当——” “你不希望他继续当……蝙蝠侠。”坐在沙发上的人抿了一下嘴唇,是啊,多么显而易见的答案,多么—— “可你们要怎么阻止他当蝙蝠侠?”布莱雷利追问:“他倔得像头牛,说实话,难道你们打算找给他一对平行世界的父母了事?这是什么找袜子凑对游戏吗,找到一个新的就行——可即使一模一样,也不再是原来的——” 他好像听到了潘尼沃斯的笑声。 这有什么可笑的?他还没想通为什么呢,就听到对方说:“我很惊讶,您认为平行世界不作数?” ……那不然呢?他还没开口,潘尼沃斯继续说了下去:“原本,这就需要您的帮助。” “我?我能做什么?再说他不止我一个儿子吧?我有什么特殊的吗?” “您大可不必妄自菲薄,您确实足够——特殊。” 潘尼沃斯问了他一个问题,您认为什么是奇迹? 奇迹,一个概念词汇,简而言之,就是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模糊的地方就在这里,不可能发生而发生了,才配称之为奇迹,而这就像一个死胎,大前提就是,它得幻灭一切希望。 “您就是这样一个奇迹。”他深深地凝望着——有着布鲁斯面容的布莱雷利,不过,他们父子本来长得就很像…… “——来讲个故事吧。”玛莎说:“在做什么之前,我得先为你讲讲来龙去脉……我本来不想提,没什么好提的,我们有的是未来。” “就从失败开始——从那个男人的失败开始。” 第303章 第149章 很大程度上,本来,每个人都拥有着一份自己的命运——从如何诞生到怎样死去。原本,玛莎也是如此。在那个冷冰冰的夜晚,她的儿子了无生气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听不到她的呼唤,他被人从自己的怀着抢走,装进裹尸袋,这就是厄运的开端。 她最终还是和托马斯成了一对怨偶,互相厮杀,追逐,宣泄疯狂,她也本该死去……她本该在听到原本世界线的布鲁斯成为了蝙蝠侠之时癫狂而悲哀地笑着死去,但是一个熟悉的人救下了她,一个……曾经说要永远效忠她的人。 潘尼沃斯拄着文明杖,指挥着几个混混将她运走,又搬来一具尸体推到原地。他体贴地将外套盖到了玛莎身上,带走了她。 闪点本该被彻底抹除,在脱离原本的轨道后,反而被固定下来——按这位不知名世界管家的说法,有人固定下了那个世界,而那个世界说不准还会会上演。 “我们观测到了许多世界——而每一个、每一个世界,他几乎都不得善终。” 这让她本该随着她死亡的毁灭欲日渐高涨——多可恨啊!多可恨的命运,多少个世界、多少具尸体——有她的,有她那丈夫的,还有年幼的布鲁斯,堆积成了尸山血海,就为了成就一个蝙蝠侠,他凭什么得拯救早这烂透的哥谭?! “说起来,那个一个世界也算一个启发。”潘尼沃斯为布莱雷利整理了一下衣领,由于他还躺着,这让英国绅士显得像个殡葬专家。“——关于托马斯老爷的一些……所作所为。” 就这样,布莱雷利躺着听完了一个关于作为蝙蝠侠的托马斯韦恩的故事——相当一言难尽,为了让布鲁斯不再做蝙蝠侠,他用尽手段,又是搞幻觉又是要复活自己妻子,最后被忍无可忍的布鲁斯一拳揍翻在地。 布莱雷利听得目瞪口呆,他实在想不通这到底是个什么操作——话说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啊,说到底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来搞出一系列鬼事情这多少过界了吧,再说那已经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十岁小孩了,而是四十岁一脚能踢骨折一个大块头的壮汉了啊!这父母滤镜是不是太厚了点? “这算是多余的控制欲吧。”布莱雷利虚弱地吐槽到,他发现了,他如果想大喊的话肋下的伤口会有点痛的:“‘选择’这种玩意儿……别人能给,选不选在自己吧。摁头硬选那叫选择吗?那叫安排。厉害了我的爷……咳咳咳,恕我不能理解。” 潘尼沃斯没去管他夹在其中的奇奇怪怪的话,他知道这位少爷性格向来是有点跳脱的。他继续道:“在看完整个故事后,玛莎夫人也与您有着一致的想法。” “那个蠢货!”她回到安全屋后,狂暴地砸碎了一切——玻璃杯、镜子、灯罩,一切能反光的东西。也许是习惯了——或者说失望了——托马斯的做法,谁也不知道她对这位伴侣的究竟还抱有几分真情——哪怕真心实意地想杀了对方也算是其中一种。在看过那个世界,尤其是见证了托马斯的失败后,她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点子……哦,这就像以前,她呆在阿卡姆里,不时会冒出来的想法,她想,不如由我来……由我来给布鲁斯幸福。 “好极了,其实我觉得可能她的做法也不算正常到哪去……”他默默地想,迄今为止,这二位就主要的成就——就是算计他,把他和朋友从东南亚诓到哥谭,然后来了一出小伙竟找到失散多年的富豪父亲这种让多少人羡慕的大戏。 “您还没回答,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问:“难道还指望我去劝他别当蝙蝠侠?还是我去接班让他退休?别想了,没门,我不是那块料。” “哦,事情很简单……只要有您就行。只要有您就能定位……”他微笑道,不知为何,这笑让布莱雷利觉得相当不舒服:“——定位到您的母亲。” “……啊?” 沉默半响后,他疑心自己是不是离死不远了,明明每个单词都听得懂,合起来的内容却让他茫然无比……他的,什么? “之前说到哪了?哦、对,您是个奇迹,因为您——本不应该存在于任·何一个世界线里,您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为了您的母亲。”他用怜悯的眼神打量着他:“……他曾经动过这样的念头:放弃当蝙蝠侠。英雄难过美人关哪,自古以来就是如此。然而,仅仅是念头,就为她招来了杀身之祸,也许是铁则,蝙蝠侠从来不能得到幸福,因而,您知道吗,在发现您的存在的时候,玛莎夫人简直欣喜若狂……” “看哪!”他用高昂的语调,丰富是为了庆祝:“——多少个世界,她都不过是陪葬品,她根本不可能和他修成正果,遑论有孩子!可在这个世界,纵使过程曲折且离奇,居然能您这么个意外……我愿意称之为奇迹;本来,她是无数弃案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但您的出现,让玛莎夫人觉得,或许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何况,她觉得她很喜欢您,尤其是……她觉得相比起布鲁斯其他的孩子,您会更需要她,您已经近十年没去过撒丁岛了,是吗?您那是根本不敢回去啊!在自认为需要背负那位演员小姐的死的那一刻起……在您心中,‘祖母’是有特殊含义的……“潘尼沃斯说:”何况,她觉得您很像她,虽然,在我看来,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地方,您也确实很像她。“ ”……“ 第304章 布莱雷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关于那位小丑祖母的部分?他实在没法把“小丑”和“祖母”联系在一起,那太恐怖了。不过这种微妙的……让他幸福就让他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想法倒是很像一位“祖母”会去考虑的,尽管布鲁斯已经四十好几了……不,应该是他们世界的布鲁斯死得太早,他们根本没接触过他的成长,才会仍然下意识地认为自己需要给他庇护。 他叹了口气:“算了,还是聊聊反被聪明误的事情吧……我承认这次我算是栽了,那么,您的目的呢?‘ 在躺了快半个小时后,他撑着坐了起来,看向那位英国绅士:”——讲了那么多,都是在讲玛莎的目的,您呢?您为什么救下她,为什么陪着她到处寻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在与她的合作中做了手脚——“ ”这点我不否认,“他挑了挑眉:”不过,您确实也不够小心,如果不是我封锁了哥谭的地下消息,没让猫女把流言传出去,您和布鲁斯少爷互换的事情是瞒不过她的。“ ”呃,对不起……不对,是您干的?“他想起他当时抽的风,结果杰森的预言完全没被实现,既没有被报复,也没有流言在哥谭下城疯传。 现在看来,他们之中只有潘尼沃斯知道这件事,他没告诉玛莎,于是就有了可操纵的空间…… 他从潘尼沃斯平稳的叙述中得知了一些更隐秘的,比如小丑女是玛莎雇佣的,现在又被他雇佣,哈莉需要足够的钱和艾薇离开哥谭,去找一个世外桃源种植物;而那条提醒他们不要暴露的短信也是他发的,他熟知布鲁斯和他朋友之间的所有暗语,所以能毫无破绽地冒充不知道人在哪的扎坦娜…… 谁又能想到呢?螳螂捕蝉,这只貌不起扬的黄雀默默地围观了所有—— ”……你究竟是谁。“ 他轻声呢喃:”阿尔弗雷德,盲鸦,还是漫游于时空夹缝中的无家可归者?您的世界又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您……“ ”哦,这是个漫长的故事,介于时间紧迫,我可以稍稍为您介绍几分。“ 穿着英伦风衣,脊背笔直的前演员、前特工、前管家、前情报贩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口红。 他熟练地……在脸颊边划了两道……仿佛做过成千上万次那样—— 他面庞瘦削,微笑怪异,揭露了自己的最后一个身份:”——如您所见,在我原本的世界里,我担任‘小丑’一职。“ 他优雅地行了个礼。 第150章 这是个充满残缺的故事。对于阿尔弗雷德·比格(注)而言,他的一生也颇具黑色幽默的色彩——在看他小时候格外喜爱查理·卓别林的份上,当他同大臣家的女儿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中躲入长长的桌布下,掀开一角,往外观察着形形色色的人——并将其神态牢记于心时,他真的以为自己能成为一位戏剧演员,揣摩别人,然后登台演出。 然而事与愿违,在他十五岁那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英法与德国开启了静坐战,他当时就预感,这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德国恐怕不会真的因为他们不动弹就会专心去咬苏联佬,从而放过他们。 没过多久,预言成真,他就怀着年轻人一贯的热忱和对祖国的奉献精神,在父亲好友的介绍下加入了军情六处,并改名为潘尼沃斯。当然,初期也是荒谬辈出,曾经一度打击了他的信心,后来他重整旗鼓,数次出生入死,为盟军窃取情报,帮助反抗组织逃脱盖世太保的追捕。那是一段惊心动魄的日子,却不是那么地令人怀念,残酷的战争毁灭了太多。 二战结束后,他曾经留任过一段时间,还差点被派去苏联,而在和他当时的上司金菲尔比的一次长谈中,这位先生意味深长地劝他远离这一切。 战争已经结束了,你还那么年轻……完全可以去实现自己演员梦。 他被说服了,于是顺理成章地退出,并且真的去当了一段时间的演员,也收获了爱情,国际上的波诡云谲仿佛已经和他无关,那时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过去的档案将被长久封存,然而,历史上的无名英雄太多,他从不介意这个。好景不长,他收到了父亲的病危通知。 在经历了一场下着小雨,被潮湿泥土气息所包围的葬礼后,他看向属于不列颠的阴沉天空……他还不知道,未来的他抬头时,这阴翳才是他一生中最虔诚的信徒,漂洋过海,他只要伸出手,随时都能接到一滴雨水。 遵从了父亲遗愿的阿尔弗雷德拎着箱子,前往了美国,成为了韦恩家的管家。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只是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那从未诉说过的、明明沉重无比,却遥远得让人难以想象的过去,历史有条不紊地走着它应有的进程……一对夫妇带着孩子走入暗巷,两声枪响。 谁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很遗憾,我那边的布鲁斯少爷与他的同位体并不相同……他在危机时刻挡在了母亲的身前,可惜子弹同时射穿过了他们俩——布鲁斯少爷的头颅,玛莎夫人的胸口,奇迹的是,布鲁斯少爷大难不死,这也并非没有先例,只是,他的脑部或许依旧受到了损害。”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在他学成归来后,他开始在夜间行侠仗义,不知不觉中,他综合了他们所有的特点,捏造出了一位特殊的幻觉——他叫管那东西叫‘小丑’。” 第305章 “相比起实际的敌人,那更像是他对整个哥谭印象的总和,他成夜成夜地睡不着……他经常在噩梦中大喊——小丑在哪!” “所以……” “所以。”他平淡地说:“顺应布鲁斯少爷的期望……按照他的侧写和分析,我扮演了小丑,我还算有点演员的天赋……哦,希望您见谅,这算是我个人的自吹自擂,至少,布鲁斯少爷从未发现。” 这不是纯纯灯下黑吗?而且你还真惯着他啊?布莱雷利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这也太……讽刺了一点。在那位隔壁世界的布鲁斯失去父母后,作为监护人,阿尔弗雷德为那位不幸陷入幻觉的孩子做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最无力的地方就在于,好像从那声枪响开始,事态就在不受控制地往糟糕的地方走,一往无前地往歧途上靠拢,没有任何回返的余地。 “让您见笑了。”潘尼沃斯说。 “然后呢?他……他死了,是不是?不然您也不会流落到其他世界。” 布莱雷利说完这句,立马闭上了嘴,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这位小丑阿福(这称呼多少是有点恐怖了)的神情,而英国绅士只是轻微了沉默了一下:“不必惊慌,布莱雷利少爷,确实如此。”他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之后,机缘巧合之下,我找到了穿越平行世界的方法……当我得知其他世界确实有‘小丑’这一存在时,我曾经也怀疑,是否是我错怪了布鲁斯少爷。” “……也许,小丑就是个符号。”布莱雷利说,这类代号人是这样的,面罩下可以是任何人:“并不指特定的人,其他世界的蝙蝠侠也不会特指布鲁斯,就像您说的,他的父亲也是蝙蝠侠。” “不错,有些世界的蝙蝠侠是戈登先生,有些世界我也曾经担任蝙蝠侠一职,只是大部分世界里,蝙蝠侠依旧归布鲁斯·韦恩所有。” “至于玛莎夫人,我担任过小丑,也知道大部分的小丑过于危险——而玛莎夫人恰好是能让我观察‘小丑’个体差异,又能达成一致目标的那位。” 这番话让布莱雷利陷入沉思:如果说玛莎的目标是通过让他老婆孩子热炕头,此处就是针对布鲁斯,那小丑阿福的目标是什么?消弥蝙蝠侠的意义?还是说找个别人给他顶班?达米安可能愿意吧,但是这压根就违背了布鲁斯的个人意愿。 他直觉阿福图谋更大,缺少信息的他脑子近乎停摆,然而,正当阿福以为这位少爷会想他展现出来的那样,摆烂到事情彻底终结之前,他猛然发难,借着蝙蝠侠肉.体的惯性从地上一跃而起,小丑阿福甩出拐杖,缠住了他掷出的钩爪枪!而布莱雷利并不是想趁机逃走,他扔出一支蝙蝠镖,而阿福也恰时用一张小丑牌进行拦截! “碰!!” 一阵烟雾爆炸腾起,待烟雾散去,文明棍的棍尖,正架在他的喉咙出,而他的手刃正直抵对方的心脏。 一盘棋局。 拨开迷雾后,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一开始,也许是他和阿福在互相试探、没什么意义地拨弄黑白的棋子,后来,他开始收网,他蹙着眉头,咬着指节,思索对策。那时候,他身边只有他的朋友。 对弈拉锯、僵持,战场在逐渐扩大。 ——走这里。有人说,对方点了点其中一格。 他偏过头,是谁?是谁在履行职责?就像幼时陪在他身边下棋的雅各布那样? ——不要怕。对方垂下眼睛,无声地说,不要怕,走吧。接下来交给我。 在布莱雷利输了第一局后,布鲁斯接过第一轮交锋留下的、不算好看的残局,继续沉默地移动,寻找突破口,面前是笑吟吟的女人,是母亲,也是敌人。 他继续和她下着棋,桌面上只有棋子互相磕碰的声音,玛莎身边站着永远冷静理智的管家,布莱雷利扶着椅子把手,看着移动的棋子,明面上是二对二,一开始确实如此。 ——嘿,你确定不带上我——我们? 有人从高背椅背后绕了出来,越来越多的人走到他的身边。迪克站在他的右侧,史蒂芬妮探头看向对面,达米安给他整理棋子,提姆为他保障退路,卡珊德拉静静地靠在他的座椅旁,而杰森揣着手,抵在他的靠背后;是他们所有人——合伙布下,并参与进了这一场棋局,所有人都是棋手,所有人都是棋子,拼尽全力,只要能挣出个一线生机……而对面虽然掌控全局,却各怀鬼胎。 “啪。” “请您静观其变。”阿福感觉到水滴从自己的脸上滑落,弄花了妆容。这不亚于一种温柔的威胁,布莱雷利想,这张脸好像没能唤起他的多少思念之情。 “是啊,还未到有定论的时刻。”布莱雷利轻松地说:“第一次输了算个教训,我未必输第二次。” 不知不觉中,一场雨又开始下了起来。 …… …… 他没想过这个。 他在一瞬间还有些希望,这是个错乱的梦,随即,他想起来,他确实身处梦中,也确实直面错乱,畸形的而病态的爱——可到底,这也是一份他奢求不来的爱。 他静止于玛莎的双眼中,好像个除了呼气并没有其他作用的玩偶——玩偶,他想,也许吧,在玛莎叙述的那个关于他……另一个世界的、父亲的所作所为中,他就是个负责上演阖家团圆故事的玩偶、一个主人公。随即,一个声音不以为然地在他耳边说:那么,此时的你就不是玩偶了吗?没完没了地穿梭在痛苦和厄运中,滚石碾过草地,一遍又一遍,直到草地变成荒丘,这就是你——一介凡人妄图拯救的代价。 第306章 “我不会那件事再度发生,你也不愿意你的父亲遭受如此折磨吧?好孩子,来,来……”她站起身,牵过他的手,这差点让他缩了回去,可又下意识地回握。这反应让玛莎很满意,他们站了起来,哗啦一下,梦的场景又改变了…… 这次,他们重新回到了那个宽阔的、巨大的平台,金液澄澈,涟漪起伏,仿佛沉睡时的呼吸。 “一般来说……龙脉之上通常会长有苍天的巨木,或是令人不老的泉水。这不过是这庞大源泉的一个分流,就像一只巨兽的爪子末端,龙脉知晓过去、现在和未来。” “……” 预知未来?这确实是一项便利的技能,只是布鲁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外围只能看到过去,如果要知道未来,得走到中央去。”她说:“我知道你有疑虑,你如果不相信我,大可走到中央去看看,我是否完成了对你的承诺,而且从前到现在,我从没有亏待过你和你的朋友半分……” 如果说她的一部分安排是通过龙脉得到的信息来推演,那绝对也只是局部的信息,不然她不可能还管我叫阿祖罗……就在他紧急思考对策时,一条石路已经从金湖中浮了上来,以他对“小丑”的了解,前头绝对有大坑! 他在走到一半时,立马停住不动了。 “怎么了?”她咯咯笑了一下,这让他毛骨悚然。布鲁斯垂下眼睛,说:“那你想过他的……看法吗?” “自始至终,你问的‘我’的看法,那他呢?你想过布鲁斯的想法吗?” “布鲁斯……”她在那一瞬间虚弱了一下,是啊,布鲁斯,她是为了布鲁斯,且她自认比托马斯要更懂布鲁斯:“他到最后也不懂他的父亲,那个男人本身就是错的……但是他到最后一定会理解我。” “为什么?”他沙哑地问:“他选择蝙蝠侠,他不是也起誓了。” “那是他没得选!弘扬正义的方法很多,不一定非得当蝙蝠侠不可——而且、而且,你不知道,他太累了,背负了那么多期待,那么多世人的恶意——一个杀人的蝙蝠侠和一个不杀人的蝙蝠侠在我看来毫无区别,照样有人苛责,照样有人怨恨!他想要幸福我就给他幸福——哪怕他想要的是安宁我也可以给他!他能产生过一次不当蝙蝠侠的念头,就能有第二次,只要好好谋划,你知道吗?这个计划不成功,也有下一个——”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几乎是发疯一样把人往深处推,石路狭窄,一不留神就会掉进去,他护着玛莎不让她落入水中,自己却不小心踩进去一脚——他用相当出色的平衡稳了回来,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接近深处的地方。 “够了!” 他说,下一秒,他猛地一拉—— 还在发疯的玛莎被他揽入了怀中。 “……别再费功夫了。”他怀抱她,指尖颤抖,自枪声响起后的那份心悸从未消失,困兽在他胸中横冲直撞,可他早已不是那个跪在父母尸首面前茫然无措的男孩。 这卑鄙的爱、这可怕的爱,他不知道那个面对托马斯的自己是什么心境,暴怒?痛苦?可面对玛莎时,他想起了……自己。他多少次失去,多少次辗转反侧,一个人的死亡将永远永远带走另一个人的一部分…… 布莱雷利身上总是柑橘和苦橙花的气味,而布鲁斯身上是无法被去除的雨水、血液和硝烟的气味。 而此时,异变突生—— 原本处于寂静中的龙脉好像——翻了个身,它像岩浆一样暴涨!山体开始摇晃,而且比上次来的更猛烈——且伴随了一条上次没有、这次却从心里升上来的认知。 ——祂在苏醒。 这认知让玛莎一愣,她满脸不可思议:“……不对!龙脉的主流并不在这里,这不过是个被牵引过来的分支,怎么可能让本体苏醒……不、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玛莎同样有着小丑在情绪紧张时难以控制大笑的毛病。 “哈、哈哈哈哈哈……你、你不是阿祖罗……!凭借那孩子的权重不可能、哈哈哈哈哈……你是……你是布鲁斯!!”她的尖叫道。 “真要是清水一潭也有点可怕……”他前所未有的平静,蓝眼像被月光照亮的粼粼大海,成千上万的星屑碎在其中,“但世界拥挤不堪……妈妈。” 来不及逃了。他冷静地想,他握着玛莎的手,不让她离开。这样也好……一切为他而起,那也应该由他而终。 ——轰! 一道姗姗来迟的烈焰腾起,在缠绕上他的那一刻,迢遥的号角被吹响,命运的权杖击碎此岸—— 螺旋开始倒退,未来追怀昨日的自己,天空渺小,人性崇高,世界开始弥合至破裂之前的混沌—— ——“嗡!” 祂如此说道。 第151章 他一开始不知被冲到了何处。 明明是喧哗和嘈杂,却在从他身边奔涌而过时展现出了无限的温柔,跑过头了的时间让他闻到了幼时才有的、属于楼梯角落的灰尘味,那时的孤独冰冷难捱,可他依旧鼓起勇气,踏出那一步—— 他在坠落,坠落是迅速的、一瞬的,可他感觉到了与之相反的缓慢和永恒,他阖上眼眸,在砸向大地之前,须臾间化为了腾飞的蝙蝠。 蝙蝠飞过雨夜、巷道、晨昏梦醒的时分,闯入了万千个即将消散的梦里。他看到了那些孩子们是如何聚在一起拟定计划,看到了杰森和迪克是如何被装在集装箱里运输上船;看到了提姆是如何躲进下水道,撑到了少年泰坦的朋友前来救援;看到了史蒂芬妮是如何大胆地说服了卢瑟,让他肯为“超人”伸出援手,并且在这位不诚实的合作人反水之时联合了“戴安娜”控制住对方;看到了达米安如何独当一面,他与卡珊德拉抗住了一切压力…… 第307章 正如玛莎所言,他在理解一切,他不在那儿,但是全能看到,全能知晓,在某个瞬间,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他即是整个星球的中心。 ——布鲁斯!! 他倏然醒来。 海浪温柔、轻缓的低声哼唱着什么,头顶是碧海蓝天,身下是潮湿的沙砾。海盐的味道,棕榈树的阴翳,还有被拍打的黑色岩石。 他从沙滩上站起,二十岁的身体,白色衬衫,亚麻长裤,一双旧靴。他眺望了一秒那广阔无垠的大海,在收回视线时,他看到了不远处的、正在百般无聊地在沙滩上铲沙子玩的男孩。 海浪慢慢地没过那些无意义的图画,他蹲在那儿,像是半点不想理会踱步过来的布鲁斯,直到海水再次拍了过来,他才苦恼地放弃书写。 “很烦人是不是?当你想留下点什么时候,时间会带走他们,然后留下一点似是而非的痕迹。”他铲了一捧沙子,但稚嫩的手心终究是无法捧住全部。他抬起头,露出了一张他许久未曾见过的脸…… 有着迪克·格雷森十岁样貌的男孩不讲究地把手上的沙子擦在了裤子上,他歪歪头:“我还以为你挺喜欢他的?你最初的罗宾,你最初的光荣。” “龙脉。”他淡然地吐出一个名字:“……你是龙脉。” “这片大地上的人确实这么称呼‘我’,不过你最好不要随便下定义,我用迪克·格雷森的样子来见你,是因为在此时此刻,我拥有迪克·格雷森的所有记忆、情感,这样方便交流一点,如果你把我等同与迪克·格雷森,而我不小心答应了的话,那我就真的会变成他。” “……” “来坐坐吧,布鲁斯。”他理所当然地拍拍身边,布鲁斯顿了顿,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坐到了他的身边。 “你想做什么?”他问:“自从……之后,你潜入了地下,很少出现在地面。” “这个啊……说来话长吧。”他想了想,“和你们人类不同,星球生命体算是固定的——这并不是永恒,因为世界也会终结,但相比起你们人类,我这样的存在确确实实更长久,尤其是在你们重启了一次又一次之后,嘿,我这么说好像有点可怕?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会理解。” “……黑书也是吗?作为被时间长河冲刷之物。”他问。“是否是黑书唤醒了你?” “不错,这类物品通常会保留过去的痕迹,曾经一条时间线的黑书由女巫瓦西里莎持有并毁灭,还有一条时间线流落到了戴安娜手中,那时候她可还不是宙斯之女呢!不过每次重启都会保留上条时间线的痕迹。” “第二个问题,比起黑书唤醒了我,不如说,是触碰到了小中央的你唤醒了我。”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也许再加上你那两个同伴,对这个世界有着重大意义,且数次拯救祂。星球之源认为你们其中能有成为共生体的潜质。” 共生体,顾名思义,也就是—— “你不觉得很短暂吗?”他鼓了鼓脸颊:“不论是横向还是纵向,人类的历史不过弹指而过,如果你愿意成为共生体的话,那你就会有无尽的——时间!”男孩说着,他张开双臂,画了一个很大的圆:“还有无限世界中的记忆!再也不必担心被海浪冲走——” “是挺好的,”布鲁斯说:“但是,恕我拒绝。” “诶。诶?”他一下子变得可怜巴巴起来:“那克拉克和戴安娜呢?” “恕我替他们一起拒绝。”他说,无尽时间,无尽宇宙,全知全能,哪怕是他,说不意动,那是骗人的—— 可是,生命如此宝贵,若是一切都能重来,那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越来越漠视——漠视自己,漠视他人,漠视生命、努力和意义,最后归于虚无。 “……你好顽固一男的。”他闷闷不乐地说:“专断独行!不听人劝!拧巴!还不会说话!你就不能委婉一点!你当布鲁西时的甜言蜜语呢!” 他叭叭抱怨了一大堆,听惯了迪克抱怨的布鲁斯看着茫茫大海,海鸥盘旋在天空,世界如此广阔—— 最后,在他委屈巴巴的控诉中,布鲁斯叹了口气,说:“……你说,你能被定义。” “虽然我的原话不是这个,但你还是很会抓关键的嘛。”他弯了弯嘴角。 “……也就是说,也许你并不是总想重启?所以才想试探我的想法,你想找一条出路……当然,没准还出于一个因素:孤独。” “谁知道呢。” “如果我认为你有‘具有萨拉路性质的复活’这一条特制,你也会真的拥有吗?” “那我也不确定啊?你不妨说说看,布鲁斯。” 像个修改器……布鲁斯想,但他沉吟片刻:“古代中国人通常把龙脉视作一种能源,但我想,也许你更倾向于一种……造物的基础?是不是?” “这是你在被时间流重刷时得到结论?一般人会在接触到的瞬间就失去意识,所以我才说你有资质。” “龙脉并不止地球有,在全宇宙都有。”他隐隐抓住了什么,男孩儿背着双手,静静地看着他:“——你是造物的基石。”他用断定的语气说:“是一种……造物之外的造物,一种在绝境中的绝境才会出现的物质,你是一种活着的金属,能为我——我们,能为每一条时间线、每一个立图拯救世界、人类、爱和真理的英雄们,带来颠覆性的希望的存在。” 第308章 “——在此前提下,在此拯救下,你记录一切,你是——” 男孩沐浴着海风,缓缓阖上双眸。 x金属离开了。 “……你们谈完了?” 迪克·格雷森说,他揉揉眼睛,被差点没把沙子揉进去。他打了个哈欠:“真是漫长,杰森说构筑屏障来着……这里是他构筑的世界,大概。” 他看向远处的驳船,船上是一些破烂的麻绳、渔具和一柄沉甸甸的锚,船身被人钉了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归期未定,格雷森夫妇留。 迪克早已经过了需要抬头仰望他的年纪了,乍一看还很新鲜,就像他们兜兜转转那么多年,最终还是回到了起点,他仔细看了布鲁斯好久——布鲁斯的脸,而不是布莱雷利的,迪克确信了他们其实还是有不同之处,只是布鲁斯的青年时期实在是太远了,远到你越是拼命回想,就越是抓不住。 他握住了布鲁斯的两根手指,然后拉着布鲁斯往前走。青年也弯下腰,沉默地被他抓住,他们走出沙滩,走到乱石和灌木生长的陆地中;他们爬上山丘,细草扫过他们的裸露的脚踝,无名的花朵点缀在蓬乱的草丛中,他像引领着一个出走多年、已忘怀乡音的父亲那样,领着他向前。 山地上建着一座褐红色的、做了抬高处理的渔屋,屋顶是铁板铺成的,连年的风吹日晒剥去了原本的颜色,只剩下钢铁那素银的本貌;迪克三步并两步踩上楼梯,走到平台上。 他推开了小屋的门,然后自然地和里头的人打招呼:“我们回来啦。” “欢迎回来。”正在坐沙发上的——同样是十岁的男孩儿——提姆说,他小幅度地挥挥手,而他腿上正蜷缩着一个小女孩,她身上盖着一件成人的外套,金发睡得乱七八糟,提姆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迪克赶紧捂住了嘴。 整个房间杂而不乱,鱼竿和塑料桶靠在一起,木桌上放着几件奇怪的陶艺作品、书本、被打磨得光滑的各色石头、钢笔还有信笺、蝙蝠形状的裁纸刀、制作到一半的飞蝇,漂亮的羽毛被绑在一起,挂在了面朝大海的窗口;锅炉上是尚有余温的汤汁,散发着肉桂和蜂蜜的香气;窗户的另一边,是一架老钢琴。 他站在门口,看着迪克熟练地搬来椅子,看着那些做到一半的木工、火炉中残存的灰烬,他突然生出了一种流泪的冲动——他就像一位总在出海航行,却什么都没能给他们带回来的窘迫父亲,他拖着疲惫的回到家,竟也总能获得这些孩子的谅解与宽容。 “这次的阵仗够大,不是吗?”提姆说:“我睁开眼就在这儿了……话说,事急从权,回去后你可别又说些什么不谨慎啦之类的话……” 提姆深知,要甩锅趁早,但是下一秒,他,迪克和史蒂芬妮就一起落入了一个怀抱——一个温暖的、带着海风味道的怀抱:“谢谢。” “唔。”夹在中间的史蒂芬妮好像没有要醒的意思,迪克和提姆不约而同地回应了他的拥抱,他放开了他们,“其他人呢?” “其他人在外边吧?”他说:“去找他们回来吧。” 提姆微笑着:“——把他们找回来吧。” “……好。” 在他推门出去的时候,他听到了女孩梦呓般的声音:“……大家都很爱你的,布鲁斯。” 第152章 布鲁斯在房子后边的溪流那儿找到了达米安和卡珊德拉。女孩正用裙子兜着男孩打落下来的野果,她擦了擦其中最饱满的一个,递给了布鲁斯,然后被布鲁斯摸了摸毛茸茸的发顶。 达米安从树上跳下。 “我做到了。”他轻轻说:“我——我们守住了哥谭,在你不在的时候。” 这算不上力挽狂澜,他敢提着长刀站到那焚城的万火跟前,背后自然少不了自己那两个兄弟的谋划——可到底也生生顶住了狂风骤浪。 他低头,此刻的达米安仿如他们初见时的模样,而卡珊德拉则一袭白裙,她面庞柔和,谁又能想象得到,正是她在关键时刻赶到,和达米安肩并肩、背靠背,手上是从刺客手中夺来的长刀,人流仓皇,两柄白刃一前一后,守住了一条供人逃走的生路。 “我为你们骄傲。”他矮下身,单膝跪地,平视着他一度令他头疼、令他不知如何是好的一子一女:“……我永远为你们感到骄傲。” 他露出一个神采飞扬的笑容,与身边浅浅微笑的中国女孩儿一起,“陶德没准在山崖那边,他一个人不知道天天在想什么,哼。” 他迎着泛暖的光、凉爽的风,开始攀登,他像是真的回到了自己的二十岁,不仅能一口气、不带一点停歇地越过葱郁的植物屏障,还能再次让那已经近乎死寂的从容之心再次躁动——就好像一直以来的无力被寄存到了别的空间,于是他越走越快,越是向前,越是无拘无束;他到达终点时,看到正坐在山崖上,手边放着一本书的杰森。 那孩子没有回头,而是盘着腿,目光不追随任何事物,他身上那时刻保留着、预备刺破什么的尖锐柔化在了这恩惠般的浅光中,平静如初。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也跟着坐下。他留意到杰森在偷偷用余光看自己,就是不肯——也许是没想好说些什么。 天知道杰森废了多大劲儿才链接上布鲁斯的精神,开辟出了这片空间,就是似乎用力过猛,在最后一次中不小心带进了一点愤怒情绪——加上中间龙脉来捣乱,他就一股脑地把自己那些个捡来的兄弟姐妹都卷了进来。 第309章 他已经能想象得到恶魔崽子会怎么嘲笑他了——“真是壮举,以前怎么不见你有那么大本事。”——所以他眼不见心不烦地把所有人往其他地方一扔,完美地符合了解决不了问题就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项——他从业多年以来贯彻得很好的非典型方针。 如果布鲁斯非要就这件事来找茬,那我大不了先把他扔—— “杰森。” “干什么?”他问,恶声恶气,威力打折,相互刺伤的日子已经过去许久,他本来没想用这种语气说话来着。 “很久不见了。”他放缓了目光,看向那——永远热烈、永远停留的一段生命。 “……如果你想说我变了的话,我——” 他败在了那双眼睛上,就像这片凝滞的天空,就像这片深得一望无际的大海,他从一开始的追随,到无可奈何的终止,他不是不知道布鲁斯的希望—— “不,我是说,”布鲁斯说。实际上,人哪怕到了四十岁,也不能断定:他将完完全全、一成不变。生命的本质就在于流动,哪怕这在那些永恒看来,不过是另一种度量下的朝生暮死:“我感激、且从未后悔过与你相遇。” ——哪怕林林总总算下来,竟是伤痛要多过欢乐。 他是个鲜少在言辞上慷慨的男人,本该如此才对。 “去做你想做的吧。”他说,“……去践行你的道路吧。” “不用你说我也要干的。”杰森小声嘀咕,他抱着书,淡淡地笑了一下:“那小子好像给我放西面海滩那儿去了……可能吧,你得下去找他。” 他挥着书本,布鲁斯只瞥到了一眼封面上的单词——馈赠,杰森道:“把人带回来,人齐了我才能解除这个。” 于是他不得不再次踏上旅途,他走下山崖,重新踏上沙滩,海浪平缓如祈祷,不时触到他的鞋底。他年轻力壮,衬衫上沾染着一点不知哪来的鱼腥味、机油味和船舱中有的、类似囚徒的味道,像个渔夫,而真正的渔夫在面对大海时,免不了高歌一曲的,可他不太擅长这个。他在一处无风浪的海湾找到了一条拴着泊船……只要砍断绳子,随时都能被不知何时而起的海浪载走。而年幼的阿祖罗正躺在里头,好似在沉睡。 布鲁斯把他从船里抱了出来,他如他想象中的那样轻,几乎没有分量……男孩半睁开眼,把脑袋靠到了他的肩头,很小声地说:“……布鲁斯。” 和起码还记得甩锅的提姆不同——阿祖罗更加地无所适从。他们进来的时候,多少都在龙脉强买强卖的信息灌输中清楚了一些现状,哪怕龙脉承诺过,对于高纬度空间来说,把意识截住并放归,前后不会不过一秒的时间,他不知道别人接收到了什么,至少他这边…… “……唉。”他老成地叹了口不符合外表年龄的气,哪怕其实他真正的十岁的时候——好吧,不夸张,意大利乡下的狗都嫌弃他。 “怪不好意思的,”他说:“我……” 阿祖罗说到一半,都不知道怎么说下去。看看吧,他那时年幼无知,还自以为是,天真地以他能力,认为救人不过尔尔—— 苦果酿的酒是如此酸涩,正如阿尔弗雷德所言,是他的自作主张害死了尼科罗莎,而她的母亲还在遥远的撒丁岛,在葡萄藤的阴翳下,编着毛衣,等着她回来,他实在是……不敢再回去了。 等雅各布回来时,一切已然尘埃落定,他那时满腔茫然,满心怒火,认为是那该死的黑.帮对尼科罗莎有着他不清楚的要挟,他不顾雅各布的劝阻,执意报复,雅各布说,她认为她有罪。 她何罪之有呢?他想,他那时候光顾着钻牛角尖,哪想得通这个啊—— “对不起,比起他们,也许我是最让人失望的那个。”阿祖罗慢吞吞地说。 布鲁斯不知道说什么好——失望,难道最令人失望的,不应该是他吗?他也曾经错失过无数,他本可以做得更好。 “你希望有人怪罪你。”他说:“但事实不常如人所愿,责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还是在把刀尖对准自己。”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一切有时候并非——全然需要他们背负罪责吗?只是活着就是不断背负,良知不允许任何人幸免于难,正义姗姗来迟,缺席的法庭上,只有他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 “你已经够勇敢了,相比起以前的我。” 他抱着阿祖罗走在沙滩上,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抱着孩子出来散步父亲,海浪安宁,他们被围绕在海神空灵的摇篮曲中,两颗蓝色的灵魂也短暂忘却了总在坍塌的现实废墟,只剩下被唤醒时散发出的温柔光芒。 在经历磋磨、看不到头的寒冷和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流血后,还能跌跌撞撞地找回道路,他足够幸运,他拉住了对他伸出的那只手,他没能全数忘记善意。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懦弱和逃避。” “谁都懦弱过,”他说:“我也懦弱过,恐惧过。” “他们说你硬得像座山,怎么敲都没用。”他伸手去捧了一下布鲁斯的脸,有点细细的短碴,很符合他童年时对父亲的想象——一个脸庞摸上去点扎人的男人,一个轻松把他举起来的男人,而英雄、正义还有威严,反而是梦幻的故事了。 他已经不是贪心的孩子了,走完这一段,他就不需要布鲁斯一直抱着他了,男人也明白这一点,于是他就走得很慢,比潮水的涨落慢。 第310章 “关于……你的母亲。”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口,可下一秒就看到了阿祖罗慌乱——还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他挠了挠脸,决定先发制人:“她死了。” “对。”布鲁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抱歉。” “我觉得,这可能这不是个好故事。”他想了想,又提了个匪夷所思的问题:“之前你没说过……我还以为你不认识她。” “你的……年龄。”他斟酌着说:“有点对不上我认识她的时机,虽然我怀疑过,但没有做检测报告。” ……出于不可言说的逃避,他自嘲道,哈,蝙蝠侠……蝙蝠侠。 “你认识她我就挺惊讶的了……”阿祖罗说。“我还以为……” 他记忆所能达到最初、最远的画面。是被包裹的幽蓝水面,也许是光折射的问题,他敢肯定,那与母腹无关——而有一个人影正站在那海水之外,不时看着他。说实话,以前他还当这是个梦,久了好像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尤其是他看到雅各布怀表中的、更年轻时候的照片时。 他在阿祖罗惊讶的眼神中,把一枚银云挂坠——他从玛莎那儿顺的——重新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其实我本来想过叫你小银(little silver)或者sisi(茜茜)不过她说,万一是个男孩……所以她全部给驳回了,我觉得希拉斯(silas)之类的也许会好很多,最后决定再看。” “……”他愣了一下,思绪立一不小心跑偏:“希拉斯……这不还是意大利名吗?” “也许。”他笑了笑,风吹乱了他凌乱的黑发:“是命中注定吧。” “我爱过她。”他说:“她也爱你,正如同我也一样。” “你和我们想象得一样好,不如说,你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好,阿祖罗,你知道吗,在我看来——” “你并没有完全跌入黑暗,即便没有我在,你也依旧成为了自己的英雄,我只是很抱歉……我来迟了。” 盛大的海在他们身后,终年响彻潮音。 阿祖罗最后拒绝了布鲁斯抱着他进门,那太尴尬了,他进门的第一时间和迪克讨了一杯水喝,然后一点也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窝,把提姆挤到了一边去。 史蒂芬妮和卡珊德拉坐到了那张小床上,木床的高度刚好让她们的双脚悬空。达米安趴在椅子的靠背上,双手交叠,迪克挑了张矮凳,他看向杰森:“现在要做什么?” “……” “你为什么一副心虚的表情?”迪克问:“这不是你构筑出来的空间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杰森有些恼羞成怒地——他先面无表情地一把捂住了迪克的嘴,然后半天憋出来两个词:“……唱首歌吧。” “哈?”达米安发出了质疑:“为什么要唱歌。” “你别管,你想不想出去了,反正就是要唱首歌!还要一起唱!”杰森有些破罐子破摔。他发誓这真的是个意外……海上连日的旅途中,他借到了一位船员的一本法语书作为消遣,之后就一直没忘怀过那些海滩、潮湿的石头和堆积在水桶中的鱼类、留守在灯塔的老人。这让现实中的浪侵染了他的梦境,就连那滔天怒火也仿佛得以平息。这极大地影响了他对想象空间的构筑。 他想起布鲁斯的湛蓝双眼,瑰丽磅礴的大海,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确实,人是一条不洁的河。要能容纳不洁的河流而不致污染,人必须是大海。(注) 鬼使神差中,就有了这座棚屋,这座他想象中的、能够装下一些似是而非的象征的屋子;就有了一个渔夫父亲,他普普通通,总在出海,然后在一个清晨或傍晚归来。 唱支歌吧,他说。他潜意识这么认为,这如果是他编出来的一个“故事”,那终点必然会是一支歌。 “那我们唱什么?”布莱雷利问:“还得是一首我们都会的,生日快乐歌?” “谢谢你的提议,下次别提了。”女孩晃了晃腿:“太怪了,又没谁过生日。” “一定要唱?”提姆问。迪克则是一副不同的反应:“唱歌挺好的,要不要伴奏?我记得箱子里有手风琴,你们等等!”说完他立马跑去翻箱倒柜。 “他还是那么爱唱歌。”提姆对布莱雷利说:“其实迪克唱得挺好的。” “这个我知道。”布莱雷利说:“他夜巡也哼歌的。” “……这个不用你们操心。”杰森说:“反正就是类似于过剧情,诸位动动嘴就行。” 这时候,最后一位访客推开了门,老人理了理衣领,把帽子挂到了衣帽架上:“哦,希望我没有来迟。” 阿尔弗雷德说。 “怎么会,完全没有。”提姆说:“我们正要开始呢。” “布鲁斯,”杰森突然开口点到:“你得去伴奏——你不能指望我们来弹吧?你不觉得就迪克现在的个头,他拉手风琴都费力。” “我可以。”迪克在那头抗议:“话说怎么没有吉他,我还是擅长那个。” “没有为什么。”杰森呛了一句回去,“这儿我说了算。” 管家贴心地从抽屉里找出工具,替布鲁斯调了钢琴的音。他确实相当全能,布鲁斯试了试音,都是准的。 “请吧。”阿福说,随后他被女孩们簇拥到了床那边坐下。 他已经很久没弹过钢琴了,也许得益于这个世界的不真实,琴音从他指尖流淌,迪克的手风琴立马应和了上来,熟悉的曲调立马让他意识到,这是一首很早很早、早到他还是罗宾时候,他和迪克闲来无事时所作的曲子,本应该是残谱。 第311章 “天空的蓝色彩釉被打破,从陶瓮中将大海放归原野 可谁又能把月亮的生命偷走,藏进变戏法的编织袋。” 有人起了第一句头,随后是逐渐跟上的合声,那是首欢快歌曲,但藏不住的愁绪随着乐曲的展开而逐渐展露。 “我不提牧养死亡的坟场,以免惊扰带面纱的亡魂 她只顾催生岑寂的麦芽,从不照看关押遗忘的棺椁……” “哦,我含混而天真的爱人,不要怨恨这醉倒的演奏。” 布莱雷利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窗外的海浪声盖过,意大利的淡蓝的山、无尽的草毯,童年被突兀地装进一个瓶子里,摇晃至粉碎,他也许一生都无法忘记,也没准哪天就迎来释怀,眼下只有海,海的注目,海的请求,海的歌。 “究竟何日能再见,究竟何时能聚首。 别再打搅了!我那无与伦比的愁苦啊!” 男人唱到,他的嗓音如天鹅绒,低沉而优雅。 “我的心灵是何等陡峭,任由神明也不敢随意攀爬!”女孩们唱完,下一段则是男孩们的旋律:“悔恨的残晖总被人调成浓密的黑夜,以供拓荒者们痛饮。” 他们齐齐唱到:“——再次启程吧!我那孩子气的孤寂!” “倒掉靴子里的仇恨,抖走衬衫上的光荣……” 又重复了几段歌词后,演奏接近尾声。 “逆来顺受的毒凤仙,不要早早安睡……” “我还未见过他,我还未忘记她……” 他们抬起头,演奏和共唱的画面被刻录,装入相框,挂到了墙面上。 布莱雷利渐渐地阖上了眼睛。 那被破碎蝴蝶染就的赤海在一瞬间被蔚蓝拥抱、涤荡,漫山遍野的花依旧开在意大利的山谷中,他想,总有一天,他要带小葵和阿尔蒂亚回去……终有一日,他会不带痛苦地,和他们痛快地大笑一场……终有一日。 他像小时候那样,在嘈杂、欢笑和闹腾的家庭氛围中,在对明日的期待中,睡了过去。 第153章 等布莱雷利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醒来时,夔娥扑了上来,把他和阿尔塔蒙搂在了一起,她的头发乱糟糟的黏在一起,布莱雷利望着漆黑的洞穴,茫然了一瞬,随即意识到他们这是换回来了。 光秃秃的墓穴中只有那一座祭坛,迪克在确认布莱雷利是本人后,松了口气:“看来他们已经归位了,我们也得尽快回到哥谭去。” 他们走出了墓道,回到了山中,互相对了一下情报后,杰森和迪克准备先回去帮忙,而万事屋负责去寻找不见踪影的杜兴德。 ……还有玛莎。据龙脉给出的信息,她已经安全逃走了。 布莱雷利由衷地希望布鲁斯在睁眼看到正准备杀死他的阿福时不要太惊讶……好吧,姑且相信蝙蝠侠能处理好。 “没什么好说的,给秃子默哀三秒吧,再多也没有了。”夔娥悄悄说。 “啊?什么秃子?” “她指的卢瑟。”阿尔塔蒙说:“按照计划,我们确实成功找到了他过来救场,他虽然也不乏和刺客联盟有合作的时候,只是这次他的库存损失实在惨重,多少有些怀恨在心……” 这位超人的——宿敌——以及在一部分人眼里无限等同于超人深柜的、大都会知名阔佬选择了帮忙,并在共同打倒敌人后不出意外地来了一出倒戈,这发展倒是他和提姆预料的大差不差,所以布莱雷利才让阿尔塔蒙去静观其变,以便随时支援。 ……当然,那边才刚刚开始动手呢,就突然换回来了。没被卷入龙脉意识的夔娥和阿尔塔蒙在听他解释前因后果时,卢瑟八成正面临着超人本尊和神奇女侠本尊的双重暴打。 他真是该啊。布莱雷利没什么怜悯心地感叹到。帮完忙潇洒离去还能欠英雄一个人情呢,他就那么迫不及待给超人一点反派的震撼吗? 三人在山里找了很久,也没见任何踪迹,倒是误打误撞地救了几个驴友。介于天气日益寒冷,布莱雷利不得不宣布先放弃,和其他两人先下了山,他有预感,也许哪天还能再见到玛莎;接着他们飞到哥谭帮忙,而这时候距离暴乱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天,两天时间里足够蝙蝠侠拨乱反正,他们过去也不过是帮忙收尾。 这恰好也是最忙的时候,提姆熬了一个通宵,又是写报告,又是估算损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从电脑中解放出来,看着正在喝橘子橄榄茶的布莱雷利(行吧,地中海饮料)若有所思地抛出一个问题:“你说,那位潘尼沃斯究竟想做什么?” “这儿我哪知道,”布莱雷利顿了顿:“老天,他简直堪比关底boss,也没有什么把目标广而告之的癖好,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如果问他的心愿,没准也是希望布鲁斯幸福之类的,可具体是什么,这谁也不知道。” 他的目标达成了吗?如果说,他是希望布鲁斯成为龙脉共生体,通晓过去、预知未来的话,那这算是失败了……可布莱雷利又觉得,也许也并不是这个,信息太少,他们俩五花八门地猜了许多,好像都不是那么有说服力。 他还记得在他陷入意识世界前,那位老人隐约笑了笑: “——不管怎么样,布莱雷利少爷,但凡您……沾染上深层龙脉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孤立于千万平行世界,您知晓吗?也就等于您也有了‘可能性’,这样的‘可能性’会反向作用于您的友人、甚至您的母亲……您还是会有需要到我的一天,我永远会等候您的来信……” 第312章 是吗?也许是吧,盲鸦知道太多平行世界的不可言说的秘辛,没准哪天他就有求于人家了。 而且,沾染龙脉——什么才能算沾染?是身体接触过就算,还是需要精神也一起……他不知道在杰森的构筑世界中被龙脉灌输过信息算不算沾染,所以也就无从推测玛莎的目标算不算达成…… 然而,他,乃至其他所有人,包括借出记忆和意识的迪克,其实都不知晓布鲁斯和龙脉的那场约定般的交易。 布莱雷利转了一下椅子,在这次过后,他在蝙蝠洞也有个特制的椅子了,不过权限有限,因为他一如既往地不准备加入义警的行列。在商量过后,万事屋还是决定继续做黑书的主线任务。 “按康斯坦丁给你们触发的结果来看。”杰森煞有其事地说:“没准关底boss还是撒旦,是路西法的可能性不大,那是康斯坦丁的专属隐藏款,而地狱不止一个撒旦。” “那没关系,打撒旦应该还好。”他想起布鲁斯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给了他一本关于《黑书应对计划》,里头详尽地写了如何卡魔法bug以及他可以去求助的黑暗正义联盟成员名单,还有蝙蝠侠宝贵的、对魔法侧的经验之谈。 而且他直觉这玩意怕是个连载的,随时能出个234,蝙蝠侠,恐怖如斯。 在喝完橘汁橄榄茶后,他瞅了瞅自己需要整理的,再看了看提姆需要整理的——实际上,关于玛莎和阿福的去向还有待商榷,可能他们还蛰伏在什么地方等待下一次行动,也没准他们已经去往了另一个平行世界,布鲁斯原本准备自己调查,为此他几乎把所有人踢了出去。 当天晚上这个家久违地——尤其是在自布莱雷利到来后,难得爆发了一次大争吵,迪克带头把布鲁斯骂了一顿,提姆在一边当和事佬,杰森见怪不怪地抄着双臂,看看这老头干的这破事吧,就在他准备眼不见心不烦地离开前,谁能想到——倔得要死的布鲁斯突然开口:“……抱歉。” 等布莱雷利带着阿福做好的意式甜甜圈面包(迪克很爱吃这个)下来救场时,只见在场的每个人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怎么?小丑跑出来了?”他问,成功收获了全家短暂而一致地、不赞同的眼神。 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也许,这是一份让人意想不到的改变……提姆想,他淡定自若地拿起一块面包,还给史蒂芬妮和卡珊德拉分了好几块,这样一来等盘子传到迪克手里的时候就不剩多少了,嗨,管他呢!先拿先得。 于是,在各方的妥协和让步下,这成为了一项长期任务,人人都能调查,就是记得通报蝙蝠侠,或者管家(毕竟这事涉及到阿福),史蒂芬妮悄悄吐槽,也许大家会先告诉阿福,虽然告诉阿福和告诉布鲁斯没差,但这是原则问题。 这就是为什么提姆案头的资料比自己多一倍,他很积极地跟进了这件事,而布莱雷利则决定拒绝内卷从我做起—— “我要去睡觉了。” “什么?现在才凌晨三点,你就要去睡觉了?!” “你不然听听你在讲什么疯话?” 布莱雷利装作听不见,飞快地跑了。 在第二天,提姆正昏昏欲睡地准备上完夜班上白班,继续一天二十四小时二十个小时在上班的生活时—— “不许动!” ……他就知道,这该死的生活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 正在提姆准备考虑如何应付这个倒霉的、拿枪都拿不稳的劫匪时……好吧他真的太困了,就算是被顶着太阳穴他也相当困,随便过了两个方案,正准备施行前—— 那家伙被人从侧面踹飞,一枚带轻微电流的电子球被扔到了劫匪身上,成功造成了眩晕效果,提姆还以为是迪克来了,结果一抬头,他瞌睡都吓飞了。 过来英雄救英雄的正是“红罗宾”。 “我被蝙蝠逼的,前阵子你在公司消失得有点久了——而且红罗宾在同一时间也消失得有点久了。” 布莱雷利转了转长棍,无奈地摊了摊左手,殊不知,他小声凑在提姆耳边解释的画面又上了一次小报头条—— 提姆由衷地希望这破事别再有第三次了,真的。 过完圣诞节后,这一年也算波折——且圆满地结束了。在做今年的最后一单时,布莱雷利往路上捡了只不知道哪来的龙猫,他和夔娥挨家挨户去问了,都没人出来认领,干脆揣回了家——并且在见到达米安的时候把这只龙猫塞了到了达米安的怀里。 “我没空养,给你了,圣诞快乐。” 然后他被达米安瞪了:“你怎么不早点——通知我?该死,我这里根本没有准备!” 然后他生气并小心翼翼地捧着龙猫走了。 并且他给这只蓝灰色龙猫取名叫阿祖尔(azul) “你弟这是,”夔娥从他身后探出头:“他到底喜不喜欢啊?” “……那谁知道。” “话说,阿莱。” “什么?”他配合地偏过头。 “——你家到底是什么神秘基因。”她怨念地比划了一下:“为什么你又长高了啊!都快和阿尔蒂亚一样高了!” 说实在的,一米七的夔娥根本不算矮,但是换回来后发觉朋友居然还能再长高的时候,她多少是有点震惊的。 布莱雷利和阿尔塔蒙对视一眼,由于这段日子身体几乎都是托给布鲁斯管的,他还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硬要说的话,机能方面确实增强了不少……大概。 第313章 在新年来临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大街小巷的红绿装饰还没有撤走,天空朦胧灰白,冬日那荒冷、受人咒骂的氛围,使得哥谭那种从不与人辩解的黑色高傲印象愈发深刻,哥谭,哥谭。寒风凌冽,他安静跟着布鲁斯,走进了一处家族墓园。 他们究竟在那个夜晚做了什么、谈论了什么,除却墓碑上的照片,无人能见证,拥有永恒青春的女性文静地偏过头,银色的长发从她肩头滑落,依稀间能看出她与他有着相似的眉目……甚至,她还和尼克罗莎有些相像,也许是照片的失真,也许确实存在着这样的巧合…… 他的目光移动到那行镌刻在墓碑上的名字:silver·st·cloud. 钟声在零点响起,与此同时还捎上了一声特有的警笛,其他人正忙着逮那些非要出来过节的反派。走吧,布鲁斯说。 新一年到来了。 第二天一早,布莱雷利、夔娥和阿尔塔蒙被管家送到了机场,大家都比较忙——当你还要兼职超级英雄的时候,就无可避免地牺牲休假时间,所以其实他们没想过会有人来相送。 克拉克抱着一丛向日葵,鲜少有人知道,堪萨斯州的州花是向日葵,那里同样有着壮丽的向日葵田,只可惜现在是冬季,这捧花也是他飞去南半球买的…… “偶尔放慢脚步也可以的,好吗?”记者先生说:“愿你有一天能找到自己内心真正认可的,意义也好,梦想也好,世界宽广,不行还有宇宙……慢慢来吧。” “谢谢。”夔娥说,说起来这东西可以带上飞机吗?哦,可以。她接过花,她想,尽管是一段乌龙,她却也切实得到了一段梦寐以求的时光,一段能尽情行走在阳光下的时光…… 纵使,她想,我早就不孤独啦! 戴安娜送的是一枚银币,上面刻着的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神翠鸟,传说中,这种鸟能使风暴肆虐的海洋平静,这让戴安娜觉得,阿尔塔蒙前半生尽是苦难,可也不是不能去尝试成为这样一只神翠鸟—— “以后还会再见的。”她微笑道:“所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 “嗯。”阿尔塔蒙回答道。 接着,一直假装盯着表的布鲁斯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咳嗽了一声,然后轻轻给了布莱雷利一个拥抱。 “一路顺风。”布鲁斯简短嘱咐道。“……你随时能回来,如果你想。” 他们总归要启程的,热烈、真诚且富有感召力,对于年轻人而言,结束总归是阶段性的,他们还得赶赴下一片天地、下一段冒险,用一句老套的结尾来形容—— “再见,布鲁斯。”布莱雷利笑着说,他们转身,自由无畏地奔赴下一段旅程—— 万事屋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