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知魔尊好》 第1章 少年 天门之下,群山环拥玉宇,流云缭伴仙宫。 仙宫依天门而建,天梯断阶处,两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拿着玉帚扫着天阶,忙里偷闲时,窃窃私语起来: “听说了吗?凤宫主前些日子似乎受了暗伤,这境界……可能止步于此了。” “前些日子受的伤?可我怎么听说,那貌似还是魔尊打上仙门时留下的旧伤?” 提起话头的弟子听到对方蓦然提起魔尊,神色一变,等了半晌未有神识降临后,他松气之余后怕道:“你怎敢在这里提魔尊的……以后可仔细些!” 另外那一弟子自知失言,连忙敛了神色低头扫天阶。 然而沉默并未能持续太久,资历较深的外门弟子又忍不住道:“无论是什么时候的暗伤,凤宫主眼下恐怕……唉!” “如今天道已死,飞升无望,木老夫人专攻医修,凤宫主又如此……依我看,正道魁首,还是非慕宫主所属啊。” “师兄说的是,不过……”其中一人的声音又蓦然压低道:“照这么看,将来慕宫主若真有飞升之日,凤宫主的情况恐怕——” “嘘!二位宫主乃道侣,怎会有差错,休要胡言!” “他二人虽为道侣,可世人皆知,那不过是凤宫主执拗相求,慕宫主一时心软的结果……而且这次外面的传言,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你指的是……慕宫主最近身边那位红衣少年?” 白若琳听到这里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怒火中烧之际,在正殿内按着剑蓦然起身,却被身旁人拦了下来:“若琳,坐下。” 那人声音温柔无比,却不容抗拒。 白若琳从小脾气爆,此刻又急又气地扭头道:“……师兄!你听他们胡言乱语些什么!” 凤清韵闻言垂眸道:“他们说的并无差错,我等实力不济,确实应以师兄为尊。” 白若琳气结:“可他们还说……!” “还说我二人虽为道侣,不过名存实亡,全靠我死缠烂打,师兄心软施舍,我二人方有今日。”凤清韵轻描淡写道,“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 他先前提起慕寒阳时从来不用这种语气,便是再有苦楚,向来也是和声细语的。 眼下白若琳听得心头一凉,平生头一次为她大师兄辩解道:“大师兄他只是脑子不大好使,以至于亲疏不分,本质其实并不——” 她话尚未说完,突然截住了话头。 两人同时抬眸看向殿外。 一个身着青色劲装,眉目英俊的修士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正殿内。 他周身气息内敛,常年不离身的本命宝剑此刻就那么随意地拎在手里,而原本背剑的地方,眼下则靠着一个生死不明的男子。 “清韵,齐贤弟被狐族那老狐狸下了死手,我先带他去露华池温养,麻烦你请一下……”那英俊男子神色匆匆,话也说得急,他显然是对背上人关切过了头,说到一半才看见殿内的白若琳,话音随之一顿道,“小师妹也在啊。” “……慕宫主。”白若琳见他又带人回宫,一下子收敛了方才为他辩解的样子,冷着脸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 她当慕寒阳面从来不喊大师兄,就像是父母不合,从小对父亲的不闻不问耿耿于怀的小女孩一样。 她话音刚落,几个修为在化神到合体期不等的修士纷纷落在正殿门口,随即礼都不行一个,抬脚便急匆匆地迈入正殿。 其中一红衣少年闯进来后有些气喘吁吁,面色都有些发白,但还是连忙关切道:“寒阳哥哥,齐兄如何了?” 他不过化神修为,闯进正殿后,眼里却没有仙宫剩下的两位宫主。 凤清韵好似早已习惯了慕寒阳每次回宫时的“热闹”,神色间并无太多异样,可两人的小师妹白若琳见慕寒阳还真带回来一个红衣少年,面色一时间沉如霜雪,眼神几乎要杀人了。 她刚想说点什么,凤清韵却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她动作一僵,回过神后愤愤地看了慕寒阳一眼,随即甩袖就走,也不管她大师兄脸上挂不挂的住。 然而慕寒阳堂堂正道魁首,当着诸多友人的面被亲师妹下了面子,却也只是有些无奈。 待她冷着脸走后,慕寒阳才宛如没事人一样又继续起方才的话题:“清韵,麻烦替我请一下木老夫人……齐贤弟被狐主所伤,眼下昏迷不醒,恐怕只有木老夫人能救了。” 木庭婉是正道唯三的渡劫期修士,也是天下渡劫中唯一的医修,全天下除了魔尊不卖她面子外,无论是人是妖,哪怕是不老不死的黄泉族,都要敬她三分。 因此木庭婉在整个修真界的地位超然,邀她出手的条件相当苛刻,求医者散尽修为方得一药方的先例也并非没有。 而慕寒阳明知如此,却依旧轻描淡写地喊凤清韵去替他当这个“求医者”。 至于他自己为何不去,倒也不是他贪生怕死。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寒阳剑尊太过胸怀天下,时至今日,他为了之前那些友人,在木庭婉那里欠的诊费依旧尚未还清,逍遥谷目前已经禁止他入内了。 所以他才只能出次下策,请凤清韵替他上门求医。 凤清韵闻言并未接话,只是垂眸看了一眼慕寒阳背上的人道:“只是狐梦之术而已,并无大碍。” 他和狐主同为妖族,虽自幼跟随剑尊习剑,本体也是灵植,与灵兽类的妖族天然有壁,但窥探一二还是不难的。 狐梦之术乃狐族最普遍也是最低级的术法,一般个把月便能醒来,言下之意便是这个人情没必要欠。 慕寒阳闻言明显松了口气,扭头喊了一声他大徒弟:“阿无,替我带齐贤弟去露华池温养。” 他的大徒弟闻言立刻接过他背上人,转身迅速离开了大殿。 得知姓齐的修士无碍后,慕寒阳和他带回来的几个修士神情间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放松,唯独那红衣少年神色苍白间有些凝滞。 凤清韵见状看了他一眼,奈何他的朋友并未发觉他的异样。 慕寒阳更没看出来,反而终于抽出空同凤清韵介绍道:“清韵,忘了同你介绍,这几位道友是我这次下仙宫游历新结交的朋友。” 转头又和那群修士道:“这便是先前我同你们提过的师弟,他是全天下出了名的随和亲善,你们见他和见我一样,不必拘束。” 这话明面上听起来似乎并无不妥,可稍微细品一下,便能发现端倪。 众修士见慕寒阳果真如传言所闻,对外只称凤清韵为他师弟,而从不以道侣相称,神色间一时间有些微妙,但最终还是低头见了礼。 而那红衣少年面色有些苍白,却还是强撑着笑道:“凤宫主好。” 只不过笑完他便面色一凝,微微蹙眉似是在忍耐什么,可惜慕寒阳在这方面本就是粗人,依旧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凤清韵倒真还了礼,身为慕寒阳办过大典告过天地的道侣,面对道侣仅以师弟身份介绍自己时,他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好似早就习惯了一样,果然传闻中一样“随和”,像个没脾气的面人。 想到这里,那些修士心下难免泛起一股微妙的异样。 天下皆知,慕寒阳乃是正道当之无愧的魁首,也是剑尊飞升前钦点的仙宫之主。 奈何他胸怀天下,忙着惩奸除恶荡尽妖邪,自然没空为仙宫俗物所羁。 故而他虽为仙宫大宫主,实际负责仙宫一应事务的,却是凤清韵这个二宫主。 这些修士忍不住抬眸打量着面前这位近在咫尺的仙宫实际掌权人,最终却发现——这人实在是乏善可陈。 平心而论,凤清韵的脸是全天下都排的上名号的好看。 和慕寒阳那种正气凛然的英俊不同,凤清韵外貌上的优越是完全不带任何偏向性的,也不带任何攻击性的美。 温润如玉四个字仿佛天生就是为他而生的,这种美在三界八荒之内都是客观的,便是黄泉族来了也得夸一声好看。 但也仅此而已了。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貌美之人不胜枚举,空有美貌毫无实力,那便只是一具有形无神的美人壳。 至于凤清韵的实力,他确实是正道三位渡劫大能中最年轻,也据说是最注重修行的一位,只不过他如此修炼下来的最终成果……那就有些贻笑大方了。 凤清韵跻身渡劫后仅出手过一次,但那唯一一次的结果,却是在仙宫天门外被魔尊一剑赢下,可谓正道之耻。 虽然传闻终归只是传闻,凤清韵和魔尊那一战到底如何,无人知道细节,可眼下看来,平平无奇都不足以形容这位凤宫主的实力,或许渡劫最弱的称号更适合他。 想到这里,那些修士因为见过了慕寒阳的实力,心下难免生出了一股狐假虎威般的轻视。 凤清韵微微垂眸,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种微妙的态度他见多了,慕寒阳带回来的宾客朋友中,十个里面至少有三五个都是此种态度。 慕寒阳对此却分毫未察,他见双方互相见了礼,正笑着想说什么,然而恰在此时,那红衣少年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随即当场吐出了一口鲜血。 正殿内陡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而后瞬间便炸开了锅。 “连道友?!”“子卿!” 慕寒阳蓦然回神,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一边往里度真气一边紧张道:“那老狐狸也对你下手了?你为何不同我说?!” 那红衣少年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想让大家担心,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寒阳哥哥不必为我紧张……咳咳!” 第2章 风月 面对慕寒阳堪称低声下气的恳求,凤清韵恹恹的不愿多言,只轻声道:“师兄那位齐贤弟还未醒吗?” “没有。”一提起这个,慕寒阳的语气一转,当即不好起来,“齐贤弟内伤未愈不说,没想到子卿也被……甚至子卿受的伤竟比齐贤弟要更重一些,他却硬生生忍了一路没告诉我……那老狐狸的手段实在是下作!” 他言及朋友受的苦难,那副感同身受的懊恼模样实在真切。 做慕寒阳的朋友大抵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只不过慕寒阳那些自认为肝胆相照的友人,却未必和他一样一片赤诚。 至少在凤清韵得知的消息中,分明是他那位齐贤弟求娶狐女不成,恼羞成怒想强占,所以才被狐主所伤。 这倒是真应了白若琳那句,她大师兄只是脑子不好,亲疏不分,本性并不差。 然而她本性不差的大师兄,却并不知道他身旁的师弟刚刚被他毁了六十年的修行。 此刻的他正在为新结识的朋友受了委屈而愤愤不平:“狐主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动手,妖主却连面也不出,妖族果然俱是一丘之——” 然而他把话说到一半,才突然想起什么,蓦然截住了话头,一下子有些慌乱道:“清韵……师兄不是说你。” 凤清韵轻声应了一下:“无妨,我知道师兄不是说我。” 慕寒阳见状还想再说什么,凤清韵却已经不想再纠结这些了,他抬手把慕寒阳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了下去:“我明白师兄的来意,我这便去请木老夫人。” 言罢他微微起身,留慕寒阳一人略有些愣神地看着滑落的指尖。 有一丝说不出的异样顺着指尖攀上心头,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如眼下的月色一样从手中逝去了。 不过很快慕寒阳便回过了神,意识到凤清韵终于松了口后,他也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麻烦你了,清韵。” 凤清韵掐了决梳洗,闻言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语气间带着些许敷衍,可惜慕寒阳并未听出来,还紧跟着道:“等你今夜请完木老夫人,明天一早,便以仙宫的名义警告那老狐狸,这次的帐——” 凤清韵一听这个,动作当即一顿,话都没听完便打断道:“此事不妥。” 慕寒阳呼吸一滞蹙眉道:“有何不妥?” “妖族与仙宫素来交好,每年天门大典狐主皆亲自前来。”凤清韵道,“怎可因此等小事,伤了仙宫与狐族的和气。” 慕寒阳一口气没上来:“……人命关天,清韵,你管这叫小事?” 凤清韵转身和他对视,那副一言不发的样子像极了三百年前他被魔尊一剑败于天门,慕寒阳匆匆赶回仙宫时看到的样子。 他心下猛地一跳,当即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人命关天,”凤清韵重复了一遍,直勾勾地看着他道,“师兄,狐女的命便不是命吗?” 慕寒阳一噎,而后总算意识到了凤清韵的态度到底为何如此,心下反倒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还好,他只是听信了传言,并非和我不睦,亦并非记恨于我。 于是他回神立刻解释道:“那些只是传闻,齐贤弟他并非那种人——” “狐主亲自托人送来了那日经过的玉碟,言辞恳切,不希望我仙宫因这等低劣之人和狐族产生嫌隙。”凤清韵指尖一扫,从虚空中夹出了一枚玉碟,“方才大殿之上,顾念师兄颜面,未拿出来,眼下铁证如山,师兄要看吗?” 慕寒阳的反应倒是完全不出凤清韵的意料:“他们狐族最擅长此等狐幻之术,我和齐贤弟相知相遇整整三年,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到底是何为人——” “我和师兄相知相遇整整六百年。”凤清韵却蓦然道,“可这六百年间,师兄何时像信任外人一样信任过我呢?” 此话一出,偌大的寝殿霎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这句话堪称振聋发聩,直接把慕寒阳先前所有心底不敢面对的可能全部盖棺定论了。 他喉结微动,面对凤清韵的指责好似充满了不可思议。 一时间谁也没有言语,空气状似凝滞了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率先收回目光,语气冷淡道:“师兄不信也就罢了。” 他垂眸挽好头发,转身理了理衣袂道:“我去请木老夫人,至于仙宫和狐族……不可能也不会因此等小事而产生嫌隙,我也不会以仙宫的名义再同狐主谈什么,师兄请回吧。” 外人皆道凤清韵对慕寒阳百依百顺,可唯独慕寒阳本人清楚,他这个小师弟看似温和纯正,实则行事间自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外人几乎无法越雷池一步。 曾经的慕寒阳尚且可以一试,如今看来,他不知何时已经被划到了准则之外。 意识到这点后,慕寒阳呼吸一滞,而凤清韵一副懒得多言的样子好似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得他喉结微动,忍无可忍道:“……清韵,你我相识六百余载,从你还是颗种子时,我亲手把你种下,到现在你却觉得我不信你——” 慕寒阳好似真的被伤到了一样,他震惊于凤清韵的言语,完全不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一时间都有些口不择言。 “可我倒是觉得近三百年间,我越发看不透你了!我的师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囿于这种所谓的人情世故,拘泥于这些俗务……”慕寒阳语气艰涩道,“你实力百年未进,虽为渡劫,却被这些凡人才会惦念的事耽误至此,简直就是明珠暗投,你就从来没想过——” 刺耳的词句在耳边炸开,凤清韵闻言蓦然闭了闭眼。 俗务,师尊留下的仙宫,对他的师兄来说只是俗务。 仙宫那些敬仰慕寒阳的弟子,对他来说,也只是俗物。 他的师兄在山下快意恩仇,为天下人当英雄的时候,似乎从未想过,那些真正该由他庇佑的人到底如何。 见凤清韵闭眸消极以对,慕寒阳心头却蓦然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焦躁,期间还混杂着难言的慌乱。 凤清韵这幅样子不像是小时候犯了错乖乖低头任由他训斥的模样,反倒是哀莫大于心死,无所谓也无所顾及的模样。 这完全不像是他记忆中那个,对他百依百顺,亦步亦趋的师弟。 为此慕寒阳几乎是在潜意识中慌不择路地,想要给他温顺善良的师弟找一个借口,于是口不择言道:“我早就说过,都是因为当日魔尊引诱于你,所以你才——” 凤清韵蓦然睁眼:“师兄!” 慕寒阳好似被掐了脖子一样骤然安静了下去。 “在下技不如人,和旁人无关,谨遵师兄教诲,日后定勤加修炼。”凤清韵转身,一副恹恹的语气道,“木老夫人我会亲自去请的,师兄请回吧。” 他一提到魔尊,便连架也不想吵了,转移话题的模样也充满了敷衍。 如此态度,倒和先前那副空灵又非人的妖族模样判若两样。 可这抹若有若无的如人一般的鲜活气息却和养大他的人毫无关系,何其讽刺。 慕寒阳只身站在阴影中,听到此话后面色却比先前所有时刻都要危险。 过了半晌,他语气放缓道:“清韵,你本为妖族……先前师兄失言,妖族中亦不乏拜入我仙宫门下求学者,其所思所想与人族无意,可魔道是不一样的。” 他压了脾气循循善诱,言语间却丝毫不掩盖他对魔尊不知从何而来的敌意。 那不像是正道魁首对魔道至尊的敌意,反倒像是狼王对觊觎自己伴侣的竞争者而衍生出的敌意:“魔道之间尽是些狼心狗肺之徒,尤其是魔——” “我与龙隐道不同不相为谋。”凤清韵此话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他甚至都已经说腻了,以至于迁怒于魔尊,连对方本名都唤上了,“他一剑败我于天门前,事后还对我极尽嘲讽,此事天下人尽知,不知到底是哪里让师兄误会了,我竟会被他蛊惑。” “什么嘲讽,那分明是早有所图!”然而慕寒阳听到他直呼魔尊本名,反应却比方才还要大,“你果真是被他蒙蔽,当年大典,他——” 凤清韵眉心一跳,不解抬眸:“大典什么?” 慕寒阳却好似陡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蓦然一顿,一下子止住了话头。 寝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恰在此刻,一道传音从寝殿外传入,刚好打破了眼下这股微妙的寂静:“……寒阳哥哥,我突然好难受,似乎是那妖狐之术——” 听声音似乎是那红衣少年,慕寒阳脸色微变,沉默了片刻话锋转得生硬:“……没什么,从今往后,你离他远点便是了。” “我和魔尊绝无可能。”凤清韵不咸不淡地讽刺道,“倒是师兄,还是快去照顾友人吧,小心夜长梦多,去晚了被责怪。” 他鲜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样子,一直以来都是不吃醋不闹人的温顺模样,眼下这种鲜活的姿态却不像是拈酸吃醋,反而更像是……维持不下去表面风平浪静后的破罐破摔。 慕寒阳原本转身便打算离开,闻言脚步一顿,心下微微一紧,似乎想就红衣少年的事解释什么:“我和子卿不是你想的那样……” “师兄误会了,我当然知道你和那位公子只是金兰之交,毕竟师兄早有心上人。”凤清韵语气平静地抛出了一颗惊雷,“所以此次下山,师兄找到那位想找之人了吗?” 此话一出,屋内霎时安静了下去。 一时间连掉根针似乎都能听到。 那是两人之间,或者说,慕寒阳本人不可触碰的逆鳞,天下人皆知——寒阳剑尊心悦一女子,曾立誓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她。 第3章 桃花簪 凤清韵一言不发地收回神识,趁着月色踏出寝殿,指尖一抹荧绿闪过,再抬眸时,一枝完整的翠绿的新芽已经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心处。 天上的月亮移动了微乎其微的距离,而逍遥谷的月色和仙宫并没什么差别。 对于凤清韵的来意,木庭婉似乎早有预料,故而并不惊讶。 可当她接过凤清韵手心的那抹新枝时,眉眼间还是怔了一下:“这是……你此甲子生出的新枝?” 凤清韵轻轻点了点头:“有劳木前辈了。” 木庭婉年少时受剑尊点化,如今剑尊飞升而去,看着昔日恩人的小弟子如此,一时间有些于心不忍:“这……清韵,你虽为寒阳道侣,但同为渡劫,你何必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凤清韵却敛了衣袖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因果总是要还清的。” ——如此才能真正两不相欠。 木庭婉见状敏锐地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时间有些欲言又止,可联想到凤清韵自小长于慕寒阳之手,据说从一粒种子开始便是他那师兄日日浇灌,殷切照料的。 如今两人走到如此地步……其中或许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想到这里,木庭婉终于叹了口气,咽下了多余的话,挥袂间掐决缩地成尺,再抬眼时,二人已经来到了仙宫。 慕寒阳亲自到天门外迎了木庭婉进殿为那红衣少年看诊,期间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逢给别人,他那副紧张而专注的样子倒是往日会诊时少见的,连木庭婉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好在逍遥圣手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一炷香的时间,那红衣少年身上的狐毒便已经彻底拔除了。 然而众人没想到的是,一开始便沉睡不醒的那个齐姓修士才是最棘手的。 “此人我救不了。”木庭婉仅探了一下便收回灵力道,“那狐妖并未伤他,如今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若他执意于此,旁人也爱莫能助。” “怎会如此……”慕寒阳蹙眉道,“狐梦之术不是最好解的低级术法吗?” “狐梦之术能让人或妖看到内心深处最渴求的事物。”木庭婉解释道,“普通狐妖妖力不足,往往只是白白送人一梦,以求保命逃生,可狐主的狐梦之术并非如此的。” “他们这种顶级大妖能做到以假乱真,化梦为真……甚至能让人在梦里见到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的人。” 慕寒阳闻言蓦然一愣,连子卿见状不解道:“梦中之事本就是虚妄,齐兄专精念力,怎会至今沉迷于假象无法苏醒?” “不。”慕寒阳只觉得木庭婉的声音像是在耳边炸开一样,“一切都是真的,所以他才不愿苏醒。” 真便是真,假便是假,天底下哪有真正化虚为实的法术,众人闻言皆是不信。 可木庭婉说完此话后明显不欲多言,只是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慕寒阳:“然镜中花终归是镜中花,纵然看得见也无法触碰,有时候真实未必不是虚妄。” 慕寒阳垂眸看着榻上沉入梦境的友人,并不言语。 木庭婉见他心不在此,叹了口气后转身离开。 众修士见齐姓修士尚未苏醒木庭婉便要离开了,一时间心下都有些急躁。 但同为渡劫,木庭婉不是慕寒阳,更不是凤清韵,那些人刚想追上去,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巨大的威压便让所有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当即动弹不得。 连子卿心跳骤停,回过神后惊魂未定地看向慕寒阳,却见那人完全没空注意这点小事,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榻上沉睡的友人。 此刻名扬天下,一生光明磊落的寒阳剑尊,脑海中却平生第一次浮现了名为自私的念头: 如果当时入梦的是我,眼下是否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了? ——那个他朝思暮想,却并非他道侣,也与他毫无干系的梦中人。 …… 对于殿内发生的一切,凤清韵并不在意,他入仙门以来,除非悟道,少有看日升月落的时候,今日却不知为何在冥冥之中有了些许感应,于是独自一人来到天阶顶峰,抬眸望向缓缓东升的旭日。 不过他自己也未料到,这一望竟然入了定,再抬眼时已经过去了七天之久。 这对于普通修士来说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便是金丹期修士入一次定少说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而到了渡劫期,闭关上百年都是有的。 照这么算,凤清韵这七八天的入定甚至不能称之为入定,说是走神更为合适一些。 然而他在天阶之巅入定的短短几天内,仙宫却彻底乱成一锅粥,正殿内累积的玉简和请帖几乎和人一样高了。 仙宫弟子叫苦不迭,第一次求到了慕寒阳面前。 然而慕寒阳本人数百年未处理过仙宫事务,自然无从接手也不可能接手,再加上他先前同凤清韵刚刚争吵过,眼下说不出心下有愧还是其他缘由,他连见都不愿意见对方一面,更不用说登天阶请凤清韵下来了。 至于白若琳,凤清韵入定期间,仙宫俗务全部压在她身上,她却是整个仙宫唯一一个不愿上山去请凤清韵的。 “累?”她冷冷地扫了那个长老一眼,“本座难道不比你们累吗?没了师兄,仙宫上下难不成都成了废物?那以本座看,你们也不用当什么长老了,下山耍猴去吧!” 她向来在仙宫内横行霸道惯了,听她如此指桑骂槐,便是真正“下山耍猴”的慕寒阳来了也只是摸摸鼻子,那长老自然只能低着头装孙子。 然而装归装,问题还是要解决的。 最后是慕寒阳的大弟子柳无,被那些弟子和长老们念得没法了,才终于勉勉强强地上了山。 他是凤清韵亲手带大的,甚至筑基之前的术法和剑意都是凤清韵教的,按理来说不该有什么勉强的地方。 然而当他站在山巅,时隔不知道多少日再次看到那人的背影时,一时间却生了说不尽的踌躇。 “师……”柳无张了张嘴原本想喊师娘,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师叔……” 两人不知何时起,竟已生疏到了这般田地。 凤清韵头也不回道:“何事?” “仙宫上下都等着您操持呢。”柳无说完生怕凤清韵不为所动,便又加了一句,“白师叔一人难以服众……” 凤清韵轻描淡写道:“不是还有你师尊吗?” 柳无连忙道:“齐前辈尚未苏醒,师尊打算带他下山求医治之法,如今……” 凤清韵终于侧眸看向他:“如今如何?” 提起自己师尊,柳枫终于不像先前那么僵硬了:“如今师尊他们已经在天门前……等弟子回去复命了。” 听到这里,凤清韵总算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是不得已被仙宫其他弟子推上来的,如若不是凤清韵耽误,此刻他已经和慕寒阳下山了。 这算是一种无声但又直白的埋怨,话能说到这种地步,也在某种程度上彰显了些许亲昵,按理来说对凤清韵这种容易心软的人来说该十分有效。 但此刻的凤清韵闻言却没由来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柳无的时候。 那时他带着白若琳出仙宫去凡人聚集的地方游玩,却好巧不巧在路边看到了行乞的柳无。 那时的柳无和小叫花也没有什么两样,他拦着凤清韵不住的磕头,只求一点钱财安葬他死于瘟疫的妹妹。 凤清韵给完钱后看他实在可怜,便一手抱着白若琳,一手牵着柳无将他带回了仙宫。 柳无在仙宫内被凤清韵足足养到十岁,体内那些因为饥饿和疾病而萎靡的筋脉才得以全部温养好。 而后仙宫终于正式准许他入门。 然而入门拜师的那一天,柳无既没有选养了他三年的凤清韵,也没有选几乎和他青梅竹马,修为却远在他之上的白若琳,而是选了仅有一面之缘的慕寒阳。 慕寒阳欣然接了他的敬师茶,但在他入门之后到筑基之前的这些日子里,他却基本上没再见过慕寒阳。 那些日子中,柳无所有的法术和修为都是在凤清韵指点下学成的。 他曾经举着剑眼神发亮道:“我将来也要成为和师娘一样的剑修!” 凤清韵当时只是但笑不语。 然而柳无成功筑基的那一天,仙宫外却发生了一件大事——麟霜剑尊凤清韵被魔尊一剑败于天门前,而后寰宇皆惊,魔道大兴。 而自那日起,凤清韵整整两个月没有再见过他这个亲手带大的师侄。 待凤清韵再见到柳无时,对方已然修为尽散,把从他这里学到的所有东西全部还给了天地。 白若琳见状大怒,又怕耽误凤清韵养伤,便冷着脸将柳无拎到演武场,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然而挨了顿毒打的柳无却硬是梗着脖子振振有词道:“我不要学师娘的剑……从今往后,我要学师尊的剑!” 他不知道的是,哪怕凤清韵受了伤正在修养,却还是担忧被白若琳教训的他,特意留了神识关注演武场上两人的一举一动。 然而最终听到的那些话却声声入耳,宛如刀割。 回忆在山巅散去,凤清韵收回落在柳无身上的目光,语气平静道:“你去吧,莫要让师兄等太久。” 柳无闻言心下却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手足无措伴随着说不出的凉意渗上心头,冥冥之中他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一直长伴身边却被他忽视的东西要溜走了。 但他最终却和他师尊一样,因为逃避而匆匆埋葬了那股心悸,随即逃也似的离开了山巅。 见柳无从山巅下来,仙宫上下无不翘首以盼。 顷刻之后,凤清韵果然回到了殿内。 众弟子见状不约而同地在心底松了口气——果然,凤宫主和慕宫主是不一样的,他怎么可能放着仙宫不管。 第4章 天崩 如此熟悉的言语,熟悉到凤清韵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象出那人戏谑的语调。 本体为灵植的妖类,尤其是花妖,最忌讳除道侣之外的人询问他们开花结果的事。 凤清韵今年六百余岁,按照灵植的寿命算,他虽然离结果成熟尚有一定年岁,但其实早就到了开花的年龄,然而不知为何迟迟未开。 如此私密之事,便是慕寒阳往日也不敢多提,生怕凤清韵因此恼了他。 然而某人不仅提了,还特意送了桃花簪,一看就是在特意取笑他六百余岁还开不出花来。 凤清韵面色一寒,当即一用力,那无比珍贵的天山玉簪竟然就这么硬生生被他捏碎了。 如此暴殄天物的行为任哪个修士看了恐怕都要扼腕痛惜,可凤清韵却冷着脸一挥袖,连点玉渣都没留下。 他显然气得不轻,抿着唇将目光投向那摞玉简上,想把注意力拉回来。 奈何慕寒阳的担心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是正确的。 魔尊甚至没有现身,只是轻描淡写地送了一个簪子便占据了凤清韵的所有情绪,以至于他缓了良久才终于把神识移到桌面上。 可即便是收回了思绪,凤清韵还是面无表情地将所有魔道的玉简全部分出来丢在一边,打算最后再看。 向来以仙宫利益至上,几乎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的凤宫主眼下却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迁怒行为有什么不对。 他自以为毫无情绪起伏地看向剩下那些玉简,不过处理了片刻后,他很快便顾不上什么玉簪不玉簪的了,因为他陡然发现了一些异样——如此多的玉简中,竟然没有任何关于黄泉族的消息。 黄泉族傍黄泉水而生,不老不死,但他们修行需要一味维持魂体的上古灵植,而该灵植只有仙宫天门处有少量分布,所以黄泉族定时需要与仙宫往来。 可七日之内的玉简中竟没有半点关于黄泉族的消息。 凤清韵微微蹙眉,心下隐约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抬眸用神识探向天际,但肉眼所见,神识所笼罩的地方,没有任何异样。 不知道是不是凤清韵的错觉,他反而觉得天空中那万年如一的骄阳越发灼眼灿烂了。 眼下并非初一十五,鬼门不开,黄泉族没有来信似乎也说得通。 凤清韵蹙眉收回神识,勉强压下心头的异样,思索了片刻后,转而处理起了剩下的玉简。 接下来的几个月内,修真界堪称风调雨顺,天地间依旧一派祥和之景。 可这期间仙宫还是没有收到任何黄泉族的消息。 偌大一个种族,就好似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一般,安静得悄无声息。 其实几个月对于修仙者来说不过弹指,凤清韵却总觉得不对劲。 某种冥冥之中的预感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终于,十五鬼门开,茕茕迎新人。 凤清韵当即放出神识去探寻冥主的气息,然而探寻的结果却让他瞳孔骤缩——冥主的气息竟然不见了! 渡劫期修士可以通过一些方式强行感应彼此之间的气息,只不过这种方式非必要一般没有人愿意用,因为一旦放出神识查验,对方势必会感受到窥视感,称得上是冒犯中的冒犯。 当然,凤清韵之所以对此种被冒犯感如此熟悉,完全是因为有人百年如一日地以窥探他为乐,而且丝毫不加掩饰。 然而眼下凤清韵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当即放出神识查看其他渡劫大能的气息,却发现更让他心下骇然的事——不仅冥主的气息几近于无,妖主的气息竟也变得无比微弱! 天下原本九道渡劫气息,此刻消弭的竟有一半之多,而剩下的一半也几乎处于萎靡不振的情形中,唯独魔尊与慕寒阳的气息正盛。 而就在凤清韵震惊之余,妖主的气息几乎就要湮灭了。 凤清韵本体蓦然睁眼,一道传音陡然发出,在天际划过一道弧光,直抵远在伽蓝山的慕寒阳。 与此同时,无数仙宫弟子耳边蓦然炸开了一道冷凝而严肃的训令:“仙宫上下听令,立即镇守天门!” 凤清韵鲜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仙宫的弟子们都愣住了,不少人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训令的发出者到底是谁,不过待他们回神后,还是立刻掐诀飞至天门。 然而天地间那层粉饰太平的假象好似一层不能窥探的纱,一经窥探,便会骤然坍塌,露出下面可怖而凝滞的全貌。 毁灭来得毫无征兆,却好似又在情理之中。 先是地表如龟壳般皲裂开来,无数依仙门而生的凡人和开不了灵智的走兽尚未来得及反应,便直接堕入裂缝之中,而后浊黄色的洪水从地缝中渗出,裹挟着一切向天门袭来。 仙宫弟子见状大惊,回神后当即飞身前去营救,奈何灵器一碰到那水竟然当场便成了凡品,不少弟子因一时不查,直接从飞剑上跌落,直直砸进那可怖的洪水中,而后便没了声息。 其余人见状悚然,抬眸时却见远处水天相接处,烈日依旧红得鲜艳,宛如上古传闻中的修罗炼狱。 这一幕似乎刺痛了那些埋藏在灵魂深处,轮回几世也未曾彻底遗忘的记忆,终于有人悚然地喊出了那洪水的名字:“那是……黄泉水!是黄泉水灌上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霎时变了脸色。 “黄泉水……那不是冥主的地界吗?!”白若琳拎着剑蹙眉道,“怎么会灌到这里?!” 黄泉族乃死后之死的生灵,傍黄泉水而居,奉黄泉女为冥主,跳脱五行之外,不在轮回之中。 按理来说他们是以死为生的种族,黄泉水更被称为死后之海……可眼下从地缝中蔓延而出的黄泉水中,竟然尽是生机。 如今天地相倾,生死倒错,这分明是……上古传言中天崩的征兆。 凤清韵蓦然回眸,果不其然,只见天门正上方,太阳红得诡异,旁边的天幕却好似在被什么蚕食一般,如大地一样逐渐皲裂,露出斑驳的黑洞。 传闻上古大神开天辟地后方有日月,可此刻的天地竟然在慢慢相合。 ——天道死后的三千年,天崩终于降临了。 当饲养者早已死去,牢笼中的食物再充足,被圈养者的结局也只有毁灭。 而他们掩耳盗铃了三千年后,这一天,终于到了。 无数弟子踩在飞剑或灵宠之上,看着远处铺天盖地袭来的黄泉水,面色止不住的发白。 天道之下俱为蝼蚁,如今的他们和那些凡人走兽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这是天崩……”有弟子禁不住恐惧,握紧剑却生了退意道:“是天崩!慕宫主不在,仅凭我等之力根本不可能拦住!” “懦夫!”白若琳刚救了一个凡人,闻言当即柳眉倒竖骂道,“修仙者自当逆天而行,大师兄不在你们难道都成了废人不成?!” 那弟子挨了骂一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但他显然并不认为仅靠凤清韵和白若琳能抵挡住眼下的末日之景。 白若琳却顾不得这些,她转身看向来势汹汹的洪水,持剑一挥,悍然挡在天门外。 “长乐门下听令,随本座拔剑护天门!”她身后是无数依仙门而生,此刻正疲于奔命的凡人,“退后者斩!” 大厦将倾,末日之景前,持剑的神女衣袂凛冽,竟有了当年仙尊的风范。 凤清韵见状蓦然意识到,岁月匆匆,原来当年的小姑娘眼下已经称得上一方宗师了。 如此看来,仙宫便不怕后继无人了。 凤清韵看向远处神情惶恐的仙宫弟子道:“若琳。” 白若琳应声回头,脸颊上还带着尚未干涸的血,眼底则带着些许疑惑,显得依旧有些稚嫩。 “从今往后,仙宫上下唯你是尊。”凤清韵却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语气平静道,“勿要莽撞,事事思虑清楚后再做打算,切忌浮躁。” 白若琳心下猛地一跳,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凤清韵为何在眼下大厦将倾的时候说这些。 然而她尚未品出话语中的真正含义,凤清韵便蓦然动了。 谁都没有料到,自天门外与魔尊一战后,麟霜剑再次出鞘时会是如此模样。 烈日之下,如犬牙般的洪水裹挟着暗如深渊的天幕汹涌而来,无数修仙者在此景面前宛如蝼蚁。 然而下一刻,响彻天地的铮然剑鸣蓦然在无数人耳边炸开,那声音如清泉撞玉般清澈,又如凤鸣岐山般凛冽。 来势汹汹的黄泉水竟然被这一声剑鸣震得凝滞了几分,整个末日都为此安静了三分,宛如一场恢宏而无声的序幕礼。 无数人都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看向这惊人的一幕。 剑鸣三息后,麟霜剑悍然出鞘。 仅一剑,荡尽诛邪,冰封万里。 接天而来的黄泉水霎时变成了无边的极地冰川,一望无际的冰棱狰狞地扑向天门,在烈日之下显得夺目又刺眼。 无数仙宫弟子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更有甚者被惊得险些从剑上掉下去。 那个往日温润如玉,和善可欺到被自家弟子都暗暗瞧不上的凤清韵,此刻却在一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持剑望向天际。 寂灭在此刻好似有了生机,天幕之上狰狞而可怖的裂痕加速向他袭来。 无数人见状心下悚然不已,当即就想四散奔逃。 但凤清韵没有动。 他就那么执剑望向天幕。 天崩近在咫尺之际,渡劫期修为悍然展开,瞬息之间,天幕之上的巨大空洞好似被一双手生生扼住了一般,硬生生地凝固在了原处。 所有四散奔逃的人都愕然地愣在了原地。 凤清韵周身的气势……那气势竟然不输慕寒阳,甚至隐隐有超过之势! 他明明已经三百年疲于仙宫俗物,先前甚至连魔尊一剑都扛不下,怎会如此?! 第5章 山洞 龙隐看到他反应这么大,一下子笑得更肆无忌惮了:“看到本座激动,也不至于如此激动吧。” 凤清韵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方遇上昔日宿仇,一时间甚至以为是什么幻境。 可腹部刚被灼风割过的地方又在隐隐作痛地提醒他,这不是幻境。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一切都是魔尊的阴谋,他甚至都打算拔剑了,可下一刻,整个人却在陡然窥见龙隐的全貌后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黑暗之中,堂堂魔尊竟然断了右臂,用仅剩的一只手扶着魔刃浑身是血地靠在石墙之上。 山洞内微弱的光照下,世人恐惧忌惮的魔尊,如今看起来也不过是个英俊得深邃而具有侵略感的男子。 除此之外,他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青面獠牙。 甚至忽略他周身压抑不住的魔气来说,比起魔尊,他看起来更像是穷途末路却依旧桀骜不驯的人间帝王。 只不过眼下这位魔道至尊再怎么桀骜不驯也无法改变断臂的现状,断臂处的布料已经被鲜血浸透得不成样子,甚至连那处石壁上都斑驳着干涸的血迹。 他这幅样子说是狼狈不堪都不为过,自凤清韵认识对方以来,从未见这人有过如此模样。 以至于当他猝不及防地看到这一幕时,整个人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的荒谬感。 然而更荒谬的事情还在后面。 凤清韵回过神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探出神识想要去查看龙隐的情况,然而…… ——他居然感受到了无边的生机,而这股掺杂着盎然生机的魔气,此刻正在与天崩抗衡。 凤清韵一下子怔住了。 任哪个修士来看恐怕都能看出来——真正的天道之下第一人,魔尊龙隐,眼下周身的魔气纵然生机盎然,可他本人却明显已经命不久矣了。 而他命不久矣的原因,竟是为了抵抗天崩。 天下苍生的性命,居然落到了魔尊的肩膀上。 巨大的荒谬蓦然淹没了凤清韵,以至于他一时间忘了反唇相讥,竟像是默认了魔尊先前的话一样。 马上就要死了的魔尊本人却宛如没事人一样,见他沉默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今日脾气怎么比往日好一些,怎么,你那好师兄终于和别人跑了?” 此话一出,凤清韵却蓦然想起来天崩之前自己和慕寒阳见的最后一面。 那时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而导致这一切的直接原因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谁也没想到,冥冥之中慕寒阳最为害怕的事情反倒是在某种程度上应验了。 凤清韵心下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微妙,但对着一个将死之人,他还是难得地收了剑和些许防备,抿了抿唇冷淡道:“这是哪里?” “你自己家的后山,你反倒来问本座?”龙隐挑了挑眉道。 凤清韵反唇相讥道:“你也知道这是仙宫,你一个魔修,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仙宫后山?” 仙宫之主以如此姿态和魔尊说话,好似不是仇敌,而是什么熟稔到可以不顾及礼节的旧友一样。 然而熟稔到异常的两人,却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 龙隐挑了挑眉理直气壮道:“天下之地,本座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奈我何?” 凤清韵气结,下意识就想拔剑,奈何又一次看清这人的现状后,心下却蓦然一麻。 昔日盛气凌人,一剑败自己于仙门前的宿敌,眼下却为了抵抗天崩成了这般光景。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将剑压了回去,蹙眉转移注意般打量着这处奇怪的地方,却发现此地平平无奇,貌似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洞。 过了半晌他好不容易把气理顺了,才扭头压着火气道:“……龙隐,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龙隐似乎就爱看他这幅有气没地撒的模样,闻言轻笑一声,随手把魔刀往旁边一插,用仅剩的一只手托着下巴,悠然道:“这都没看出来?本座在等飞升啊。”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天道已死三千年,什么飞升不飞升——” “天道机缘你不是已经感受到了。”龙隐打断道,“如若不然,你来这里难道真是为了本座?”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你什么意思?”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魔尊却故弄玄虚道,“遁其一。” 凤清韵不吃他这套,闻言思索了片刻后,心底突然升起来了一个难以言喻的猜测,他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 凤清韵当即把剑一收,走到龙隐面前抬手拽住他被血浸透的衣襟,咬牙切齿道:“天崩是……你为了自己飞升,竟要让天下人给你陪葬?!” 龙隐一顿,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猜,随即忍俊不禁,笑得无比畅快,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样。 凤清韵被他笑得不明所以,忍不住蹙眉。 “你可真是……本座又不是你那个中看不中用的师兄,”龙隐松开魔刃,抓住对方攥着自己衣领的手道,“本座的道,用不着天下人帮忙。” 他的语气间已经带上了些许虚弱,可那股桀骜不驯,睥睨苍生的意味未改分毫。 凤清韵被他话里的意味晃得蹙眉,甚至暂时忽略了手上的触感:“你到底什么意思?” 然而龙隐并未在第一时间回答。 微弱的光线下,那人如鹰隼一样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貌似某种带着微妙恶意的大型兽类。 身为灵植,刻在天性中的抵触让凤清韵莫名战栗。 “意思便是……本座的飞升之法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龙隐噙着笑道,“凤宫主,你死了,本座的道就成了。” 凤清韵反应了整整两秒才意识到这人在说什么,随即眉心一跳,当即甩开他仅剩的左手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凤清韵气急攻心,恨不得一剑给他个痛快。 然而他生气却并不是因为龙隐口出狂言似是要他性命。 这人分明生机已断,显然是为抗拒天崩而拼尽了全力……堂堂正道,居然要一魔修来匡扶苍生,实在可笑! 但也正因为此,他才耐着脾气听这人讲话。 未曾想这人数百年如一日,他就不该信他的鬼话。 可龙隐却在此刻挑了挑眉,神色间并不似玩笑。 见状,短暂的荒谬后,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随即居然升起了一个更荒谬更加不可思议的想法。 先前凤清韵无比笃定,慕寒阳所有忌惮都是徒劳的原因,是他清楚地知道一个全天下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魔尊龙隐修的道,是早在天道寂灭之前就绝迹的无情道。 而古往今来,无情道飞升仅有一法——斩断尘缘。 此尘缘并非普世认为的情缘,亲缘友缘亦在尘缘之内。 只不过亲缘好聚不好断,友缘好断不好聚。 且亲友之情往以恩念多,偏执则易招致天劫,往往得不偿失。 而在三缘之中,唯独情缘是最好聚也是最好斩的缘。 好聚意为露水恩缘居多,好斩则为断情灭缘者数不胜数,先例繁多。 而种种先例归结起来无非两种方法。 一则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如若不能太平,二则一刀斩之,挥念入魔。 倘若是前者,一别两宽飞升后,二者将再无瓜葛。 然而倘若是后者,飞升之人死去的道侣会以某种心魔形态伴随其飞升,且不老不死,直至天人五衰,仙人兵解。 但无论哪种方式,只要是选择了断情灭缘这一条道,飞升之人的斩缘对象都得是他天地为证,两情相悦的道侣。 简而言之,真心与正缘,缺一不可。 而他凤清韵仰慕慕寒阳五百余年,更是慕寒阳祭了天地的道侣,此事天下人皆知。 况且无情道是入道当日便需断情灭缘,并非飞升之日才如此。 所以,魔尊飞升再怎么也不可能和他沾上边,这人显然是临死前还在胡言乱语,拿他寻开心。 凤清韵思及此当即便冷了神色:“你不愿说也就罢了,何必在此拿我取乐。” “看出来本座在胡言乱语了还这么认真,玩笑话都听不出来。”魔尊耸了耸肩,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修无情道的样子,“至于取乐……谁让凤宫主长着一副让人看了就想欺负取乐的脸呢?” 凤清韵闻言神色不善,站在黑暗中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三秒,突然鸣剑出鞘,微凉锋利的剑锋离那人的脖子几乎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而后…… 他用剑尖插进了那人身后的石墙中,难得寒声道:“本尊再问你一遍,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麟霜剑尊一辈子的凛冽怒目之相,大抵有八成都给了眼前人。 可他本人不知道的是,他生起气来的模样简直宛如玉石生辉,艳艳惊才,大部分时候只能起到反效果。 “都说了是为了飞升。”龙隐定定地看了他三秒,突然嗤笑一声嘲弄道,“总不可能是因为本座心怀天下,想要以身补天,济世苍生吧?” 言罢,没等凤清韵反应,龙隐毫无征兆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凤清韵瞳孔骤缩,却见那人分明仰面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眸色中却充满了侵略感。 “如果真是如此……”微妙的吐息喷洒在凤清韵的锁骨上,那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对正道的嘲讽与恶意,“那你们正道,尤其是你那好师兄的脸,从今往后往哪放才好啊?” 凤清韵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好不容易冷下的神色也出现了一丝裂痕,攥着剑柄猛地往下一推,龙隐的颈侧几乎是瞬间就见了血。 第6章 寂灭 ……一个魔尊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凤清韵恶狠狠地瞪了龙隐一眼,拎着麟霜剑又往旁边移了几分,俨然一副便是等死也要离魔尊十万八千里,免得晦气的姿态。 他完全不信龙隐真对他有些什么,只当这人是临死前拿自己取乐,索性一如既往地冷了脸不搭理对方。 而龙隐冷不丁说完那句话,没得到回应竟然也没说什么,反倒跟着沉默了。 凤清韵当然清楚这人不会是良心发现,临死前终于打算给他一个清净,而是……大限将至了。 他握着剑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片刻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却又不约而同地,以玉石俱焚般的方式硬生生扛着天崩。 只不过凤清韵,或者说在场的两人都清楚地知道,哪怕是渡劫期的修为,在天崩的威压前依旧不过是以卵击石,恐怕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天崩就要再次降临了。 然而明知是螳臂当车,山洞依旧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开口言退。 时间在此刻好似失去了意义,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时隔百年终于再次体会到了丹田内灵气逐渐被抽空的巨大痛苦。 那是一种类似凌迟的慢性死亡。 好在凤清韵砍自己新枝砍习惯了,并未觉得有多难熬,甚至还能抽出精力回忆起一些往事。 一些关于他和魔尊的往事。 凤清韵和魔尊龙隐的梁子说来不浅。 他是全天下最年轻的渡劫修士,年仅三百余岁便晋升渡劫。 然而渡劫当日,龙隐却不请自来,这人分明习刀,却偏偏于仙宫天门外,执意用仙宫上下引以为傲的剑术,胜了刚刚跻身渡劫的凤清韵。 其实学艺不精,败于人下,对凤清韵来说也没什么。 而且魔尊本人出了名的桀骜不驯,这人……大概脑子有问题,想砍谁就砍谁也是出了名的。 原本这点小事,凤清韵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可千不该万不该,龙隐不该在万人之前辱他师兄。 “你剑心不纯啊,小宫主。”众目睽睽之下,那桀骜不驯的英俊男人拎着剑在天门前笑道,“看来你那师兄中看不中用,不如来魔界,本座替他好好教教你——” 话音未落,刚好赶回仙宫的慕寒阳在盛怒之下出了一剑。 ——平手。 仙道魁首,和刚与凤清韵交战完的魔尊,竟然只能打成平手,甚至隐隐之间还有处于下风的意思。 离得近的仙宫弟子几乎是瞬间就变了脸色。 凤清韵在仙宫门口当着后辈面被辱,又眼见自己实力不济还需师兄出手,恼羞成怒之下,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 可结下归结下,日后仙宫和魔道依旧需要打交道。 对于魔道来说,此事原本该由低等的魔皇负责,然而魔尊却不知道大脑里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次次亲自过问,甚至动不动就借公寻私,以各种手段拿凤清韵寻开心。 所以如此算起来……抛去颜面和身份不谈,他们两人之间其实没什么生死之仇。 只可惜有些事情是抛不掉的,时至今日凤清韵想起来龙隐过去几百年间给他找过的麻烦,以及在众目睽睽之下败他的那一剑,整个人还是恨得牙根发痒,恨不得给他来个一剑穿心以图痛快。 然而正当凤清韵沉浸在思绪之中时,沉寂了许久的龙隐却冷不丁道:“说起来,本座送你的簪子呢?” 凤清韵蓦然回神,冷着脸道:“砸了。” 他话音刚落,黄泉水陡然灌入山洞,一片漆黑中瞬间便裹挟住了两人。 眼下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灵力或魔气去阻挡黄泉水了,两人的衣袂很快便被侵蚀得不成样子。 “啧,怎么就砸了。”龙隐却宛如没感受到洪水一般,无不可惜道,“本座特意亲自给你雕的桃花,凤宫主若是多看看人家怎么开的花,说不定还能学一学……不过也是,凤宫主这辈子恐怕是开不了花了。” 他言语之中的幸灾乐祸几乎不加掩饰,凤清韵咬牙切齿地闭上眼,根本不愿理他。 黄泉水逐渐在山洞中积蓄,没过两人的小腿向腰部绵延而去。 无声之中,凤清韵却在隐约间听到了一声脆响——那是天崩松动的声音。 哪怕是以他们二人的实力,眼下恐怕也撑不了太久了。 龙隐显然早就意识到了此事,然而死亡并未能撼动他分毫,反而给了他拿人寻开心的理由:“本座一直好奇……六百年不开花的灵植到底是什么,既然今日你我都要死在这了,凤宫主不妨替本座解解惑。” 凤清韵终于有了反应,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面上却未显分毫,只是冷笑道:“你做梦。” 龙隐也不恼,一点传闻中魔尊喜怒无常的姿态也没有。 两人就那么看着汹涌澎湃的黄泉水,再次陷入了寂静。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黄泉水漫过腰际,龙隐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道:“你后悔吗?” 凤清韵蓦然一愣。 没有称呼,没有缘由,就那么毫无征兆又不明不白的一句话。 可他却离奇般的听懂了。 ——你后悔一意孤行,哪怕明知没有结果,却还是要完婚吗? ——后悔囿于仙宫俗务,身为渡劫,却连飞升无望的真相都不知道吗? ——后悔百年磋磨,最终却真心枉付吗?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颤,陡然睁开了双眼。 黑暗之中,黄泉水裹挟着衣袂,灼风炙烤着思绪。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呼之欲出的心声。 道侣之名,是他执念深重求来的;至于仙宫,那是他师尊飞升前留下的唯一念想。 三百年来,我自然问心无愧,更应当无怨无悔。 我…… “……后悔。” 凤清韵看似温润如玉,认识他的人却都知道,他向来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后悔这个词能从慕寒阳口中说出来,恐怕都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然而可能是人之将死,亦可能是心如死灰,眼下此种境地,当着昔日宿敌的面,他竟然将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口的词句脱口而出。 便是带着微妙恶意开口的魔尊,闻言也不禁愣了一下。 他抬眸望去,却见那人侧颜如月色一般清寂宁静,眉眼之间毫无悔意,貌似方才的话语不是出自他口一样。 山洞内陡然陷入了一片寂静,龙隐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 黄泉水几乎没到了两人的胸口,凤清韵此刻已经彻底感受不到自己丹田的存在了。 周身的灵力几乎是从他血肉中榨出来的一样,掺杂着无边的痛苦和魔气纠缠在一起,岌岌可危地抵挡着那近在咫尺的天崩。 他本该是痛苦的,是悲愤的,然而说出那句话后,他却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 或许敢于直面内心,本就是一种向内自参的修行。 把手从攥了一辈子的荆棘处收回后,哪怕鲜血淋漓,也该是欣悦宁静的。 不过很快凤清韵便没办法维持这股平静了。 “是吗?早知你会后悔……”龙隐漫不经心地,宛如谈论天气一般,平白抛出了一句炸雷,直接在凤清韵耳边炸开,“当日大典之上,本座便该把抢婚之事做绝。” 凤清韵原本平静的心绪被骤然打破,他愕然抬眸,隔着汹涌的泉水望向远处那人。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凤清韵带着极端的不可置信,嗓音艰涩道:“你……” 然而他“你”了片刻后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到眼见道侣怀抱他人离开,大到直面天崩都面不改色的麟霜剑尊,此刻却因为魔尊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震惊至此,一时间竟然失去了言语能力。 龙隐见状,貌似见到了什么让他无比愉悦的事一样,当即忍俊不禁,笑得无比畅快。 待他终于把凤清韵笑得回神,马上就要恼羞成怒时,他才勉强止住笑,带着笑意问了句和前话毫不相干的话:“你灵力还能撑多久?” 凤清韵微微蹙眉,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不满一炷香。” “那看来一炷香后,咱们就要尘归尘土归土了。”龙隐话音一转道,“既然都要死了,本座送宫主一桩机缘,你告诉本座你本体为何,作为交换,本座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凤清韵蹙眉:“你先把你方才的话解释清——” 然而他话音未落,魔尊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心下陡然浪起:“凤宫主难道不想知道,为何三千年来,除你师尊外无人飞升吗?” 凤清韵呼吸一滞。 “你把你本体告诉我。”那人勾了勾嘴角,近乎引诱道,“本座便告诉你飞升之法……这买卖很划算吧?” 凤清韵一愣,过了良久,他抿了抿唇,终于略带别扭地开了口,生硬地挤出了几个字。 听到那答案之后,魔尊一愣,而后露出了揶揄的笑容:“原来如此,堂堂仙宫之主,本体居然是凡间——” “……你管我到底是什么!”凤清韵脸色爆红,恼羞成怒道,“说好的飞升之法!” “你这个本体应该会开花吧?开花后还会结果子吗?那果子算是你的什么?孩子?”魔尊饶有兴致道,“果子挂在上面的时候,摸了会有感觉吗?” 黄泉水几乎漫到了肩膀处,凤清韵羞恼至极,见他临死还要顾左右而言他,当即拔起手边的剑,不顾泉水砸在手上的灼烧感,直接将剑掷向他:“你个不守信用的王八蛋!” 第7章 相绝 两个渡劫大能的陨落,却只够给全天下生灵换来半天的逃命时间。 被天崩吞没的一瞬间,凤清韵以为一切都将归于寂静。 按理来说倘若没有天崩,他死后自当魂归黄泉,入轮回。 可天道已死,此方世界的所有运行其实皆依靠一方大能之力。 如今黄泉水漫灌,冥主不知所踪,司掌轮回的阎罗王也早已不见踪迹,三魂七魄自然失去了轮回的意义,那便该在天崩处直接侵蚀殆尽。 至此终焉,再无来世。 可事情却并非如此。 凤清韵很快便发现自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能清楚地“看到”大地之上的一切情形,甚至还能感受到鲜活的情绪。 龙隐死在他面前的情形实在是过于震撼,使得凤清韵足足缓了良久才意识到他现在的状态不对劲——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魂魄状态。 炼气期修士尚且可以看到魂魄,更不用说修为再往上的修士了。 然而凤清韵自山洞“出来”后过了这么久,天地之间竟然没有一人注意到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清韵带着心头那抹惊疑不定,从天崩下的废墟上“飘”了良久,终于到了有活物的地方,然而……目之所及处,堪称尸山火海,人间炼狱。 凤清韵一下子便沉默了。 他一路上看过大地之上颠沛流离的百姓,看过御剑企图逃命却被黄泉水卷入裂缝的修士,又看过天崩之下分崩离析的仙宫。 末日图景狰狞凄惨,而在真正的灾难面前,从来都是众生平等。 凤清韵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滋味。 原来哪怕他榨干最后一丝灵力,最终还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他不是慕寒阳,所以向来不把兼济天下的口号放在明面上大肆宣扬,但这并非代表他没有济世之心。 恰恰相反,他在此刻不禁责问自己到,如果他早知天崩之事,早做打算,天下众生的命运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如果早一些发现黄泉女的消失,早一些遇到魔尊,早一些…… 可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凤清韵只能在一遍又一遍的责问中,久久不能释怀。 而当他勉强从自责中回神时,他竟然在洪水的波涛之上,看到了站在船侧的慕寒阳。 天崩地裂之际,寒阳剑尊心系的苍生在四散奔逃,他的小师妹白若琳则正站在他面前嚎啕大哭。 这姑娘从小哭声就震天撼地,为了口吃的能哭三天三夜。 然而自从她十六岁自诩长大之后,便没再掉过一滴泪。 眼下这还是几百年来,凤清韵第一次看到她哭成此等模样。 而慕寒阳那些等着他搭救的友人,此刻正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既惶恐又狼狈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万顷洪水中的那根救命稻草。 可堂堂正道第一,以天下人为己任的天之骄子,此刻整个人却像是被抽离了魂魄一样,正木然地站在那里,面上一片空白。 他那些朋友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一时间都吓呆了。 慕寒阳几次张口,却陡然发现自己竟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过了良久才终于挤出一句艰涩而颤抖的话语:“你说……什么?” “师兄为救仙门……”白若琳一边哭一边道,“孤身执剑守天门……此刻恐怕已经、已经……” 远处生机盎然的黄泉水和可怖的天崩一起袭来,死气从巨大的空洞中弥漫出来,再往仙宫那边眺望,那里的一切已经遁入一片虚无了。 不可能有人生还,天崩面前,哪怕是仙人在世,也无济于事。 慕寒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可怖的事一样,回神后竟然硬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万万想不到师弟竟然会…… 可他们离别前的最后一面,才争吵过。 他说师弟“明珠暗投”、“惫懒怠慢”……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 “慕宫…大师兄……”白若琳平生第一次当着慕寒阳的面唤他大师兄,“师兄给你留了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她颤抖着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封平平无奇的信,掉着泪递送到慕寒阳面前。 这个素来自信的天之骄子,闻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陡然回神。 信上没有任何禁制,明明以慕寒阳的神识,只是扫一眼便能看到内里的文字,可他却依旧像个凡人一样手抖着接过。 凤清韵是他亲手养大的,从一颗种子浇灌到化形,再到识字,都是他亲自教的。 曾经他的师弟很喜欢给他写信。 但后来他的朋友实在太多了,师弟的信时常寄来被那些朋友截去“观赏”。 而后他们便会调侃,两个渡劫期修士,竟然还用这种凡人一样的方式交流。 那些信让他在友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再后来他收到信便不再回信了,只是传音一句“收到了”,而再后来,连传音也没有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也终于不再写信给他了。 那些信,慕寒阳曾经保留着,可一次被朋友看到取笑后,他喝多了仙酒,冲动之下心中泛着说不出的滋味,于是他恼羞成怒下一把火烧将那些信烧了个干净。 但信中的内容他其实时至今日依旧记得: “师兄,见信安,师尊飞升那日埋的酒,如今已经满二百年了,师兄有空可以回来启封。” “师兄,见信安,师妹又长高了,日日念着师兄回来相聚。” …… “师兄,见信安,今日听了凡人的诗文,感念良多,特抄送于师兄观看。” 至于后面抄送的内容,则在酒宴之上,被人截了胡,当众念了出来。 慕寒阳那一阵子新认识的俱是偃月帮的人,他们素来不羁惯了,于是一边念一边以此揶揄慕寒阳。 其实他们并无恶意,话语中甚至还有对他们二人感情甚笃的羡慕。 然而慕寒阳脸上依旧臊得慌,两人加起来小两千岁,虽然彼此之间是道侣,但他又不是真的断袖,凤清韵抄的这些话简直让他在友人面前下不来台。 而且他又不傻,当然知道……念他回来相聚的不只是小师妹。 “慕道友,你不会真的心悦你师弟吧?”一脸上带疤的刀客笑着给他倒酒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是编出来哄我们的吧?” 其他人闻言纷纷笑道:“有理有理,我说也是!” 不知道是醉意还是心下蓦然的触动,慕寒阳闻言一瞬间有些恍惚,一白衣少年却在此刻道:“怎么可能,寒阳兄又不是断袖。” 慕寒阳蓦然回神,定了定神摆手道:“柳贤弟说的对,是师弟执意心悦于我……我身为师兄难道让师弟为难吗?” “那他这也太……还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方才的刀客拿着信读道,“比人间的小娘子都要黏糊。” 大家一听,纷纷笑起来。 慕寒阳被他们臊得难受,端起酒壮胆般喝了一口,随即把仙酒一砸,劈手夺过那封信,引了灵火就要烧。 那些人原本只是调侃,见状纷纷变了脸色:“哎,慕道友——!”“那可是凤宫主给你的……” 可没等他们劝完,那封信便已经灰飞烟灭了。 而后慕寒阳生怕做的不够决绝,像是在向不存在的心上人和天下人展示自己的忠贞一样,他忽略心头逐渐弥漫的钝痛感,从储物戒中拿出剩下所有的信纸,当着无数惊愕的面孔,把那打信纸全部付之一炬了。 而后全场酒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鸦雀无声,自那日起,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麟霜剑尊和寒阳剑尊的道侣之名,果真是麟霜剑尊强求而来的,而寒阳剑尊心中心心念念的,依旧是他那个没有在人间留下任何痕迹的心上人。 时至今日,慕寒阳其实还记得看着火焰吞噬那些信时,醉意麻痹之下心头的微妙刺痛感。 如今,那股迟来的刺痛终于绵延成了滔天的苦楚,吞没着他的理智,搅碎了他的灵魂。 他的小师弟先前从未到过凡间。 他曾不止一次许诺过要带他的师弟和小师妹一起下山,然而那人从新芽等到化形,又从化形等到渡劫,五百余年过去,却依旧没能等来他的承诺。 最终他的师弟终于耐不住师妹的苦苦哀求,于是趁着清闲,带着师妹偷偷下山,进了人间游历。 红尘万丈,迷了小师妹的眼,她流连得几乎忘了自我。 然而她师兄游历不到半天,心心念念的却依旧是他那个强求而来的道侣。 他分明只是听了出人间最普通不过,连凡人都觉得无趣乏味的戏,却心心念念着要分享给师兄看,甚至因此未能等到回仙宫,便迫不及待地抄录下递送给慕寒阳: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注1) 只这一封信,换来了无数人的戏谑和慕寒阳的恼羞成怒,最终迎来了烧去一切的火光。 而如今,火光散去,大道将倾,像是一语成谶一般,天地相合,山川倾覆。 慕寒阳手上那封带着血迹的信上,再没了昔日温柔含蓄的嘘寒问暖,只剩下了轻飘飘的一句话: “此去无期,愿与君绝。” 第8章 重生 素来恃才傲物不可一世的寒阳剑尊,在看到信纸上那短短的一行字后却蓦然一愣。 有那么一瞬间,周围的天地在他眼中都变得黯然失色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耳鸣声。 然而大音希声,身处那股轰鸣声中的慕寒阳反而感觉自己一瞬间失去了听觉,什么都没听到。整个人宛如深陷囹圄般,过了良久才慢慢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后巨大的恐慌瞬间抽走了他四肢中的所有力气,他缓缓从信纸中抬眸,那神色间的空白和悲怆几乎浓重到了让人窒息的程度。 他一滴泪都没有流,可神情间难以言喻的哀恸和说不出的悔恨浓烈得几乎直上云霄,惹得他周围那些友人见了都忍不住震惊且动容。 然而凤清韵看着他师兄如此模样,心下却好似在看别人的一生一样,一点多余的波动都没有。 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是沙漏,他对慕寒阳的情谊早就在一天天的消磨中被漏了个空空荡荡。 眼下看着他师兄痛哭流涕的模样,他非但一点多余的感情都挤不出来,反而满脑子都是另一件事——龙隐临死前所言,到底是何意? 慕寒阳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成了真,曾经满心是他的师弟,眼下面对他的哀恸却无动于衷,反而心心念念着另外一个人留下的话语。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其一。” 凤清韵一边默念这句话,一边又在思索他眼下这种玄之又玄,明明该神魂俱灭,却又好似带着生机的状态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连多余的探查动作也做不了,他甚至做不到“低头”这个动作。 亦或者说,凤清韵现在并不能称之为“个体”,反而更像是传说中合于大道,作为一种无痕无体的意识而存在于世间。 正当凤清韵陷入沉思时,他眼前滔天的洪水之间,船头之上,慕寒阳死死地攥着那打信纸,任由身旁人苦苦劝阻,终于从那种痛不欲生的状态中抽离了一些。 紧跟着他的泪水便决堤而出,当即便打湿了信纸上仅存的墨迹。 堂堂仙宫之主,正道魁首,眼下哭得却像是痛失珍宝的幼童。 那些疲于奔命的修士第一次在向寒阳剑尊乞求帮助时没有得到回应,更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模样,以至于一时间他们都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滔天的黄泉水卷积着末世一起袭来,载着数百人的船只在洪水中飘零,然而慕寒阳生平头一次忽略了他最为重视的苍生,好似要把这些年的懊悔通通由泪水还给凤清韵。 然而凤清韵并不在乎。 倘若一百年前,甚至不用一百年,倘若几年前他看到慕寒阳为他哭成这幅模样,恐怕早已欣喜若狂了,然而眼下他却对此置若罔闻,反而抬眸眺望远处——那是魔界的方向。 魔尊虽死,可魔界之中,说不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像是为了验证心底的猜测一样,这一次凤清韵没有选择移动,而是略微动念,心中默念魔界的方向。 而当他再抬眼时—— 魔界,浮屠山。 山顶宛如莲花般开裂,滚烫鲜红的岩浆从下面喷薄而出。 魔尊已死,实力弱小的魔修惨叫着被岩浆裹挟而去,而剩下的魔修却不似正道中人恐慌地跟随在慕寒阳左右一样,反而各有打算。 毕竟魔道之内,实力为尊,如今魔道至尊的位置空缺,自然谁都想顶上。 对于大部分魔修来说,哪怕是天崩将近,临死前能做一个时辰的魔尊,也算是“朝闻道,夕死可矣”了。 末日之下,一干瘦骷髅握着脊骨制成的鞭子,陡然在岩浆中劈开了一条大道,嘴上骂道:“操……到底怎么回事!” 传闻魔尊之下有八十一位魔皇,实力不容小觑。 其中有四位,传言能与正道渡劫期抗衡。 这恐怕便是传闻中的魔皇之一——千髅叟暝鸦。 与此同时,一位面容美艳服饰气质却庄严肃穆的妇人反手掏了一个偷袭她的魔修的心脏,随即就把那血淋淋热腾腾的心脏往嘴中一塞。 而令人震惊的是,那妇人吞下后一抹嘴角的鲜血,修为竟然瞬间提示一档,硬生生突破了渡劫。 天雷瞬间滚滚而来,她抬手一挥,竟然轻描淡写地便挡住了汹涌而来的雷劫,她就那么站在万千电雨中,抬眸看向远处逐渐逼近的天崩。 凤清韵见状心下一跳,天下九位渡劫中,魔道仅有魔尊龙隐一人而已,在此之前从未听过魔道中还有其他渡劫修士存在。 眼下看来……这些魔修似乎害怕什么,在故意隐藏实力。 “天地之间……如今已经不剩几道气息了。陛下驾崩,仙宫那个小宫主也没了声息,倒是他那个不中用的道侣还活着。”那女修抬眸望向天际,似乎在用渡劫期的修为感受着什么,“黄泉女是上古大战的唯一幸存者,如今连她也不见了踪迹……一切为时已晚。” “龙隐和那小宫主死一块了?他该不会无情道因人而破,索性跟人殉情了吧?”那骷髅在此刻居然能笑出来,只是笑声伴随着骨头声,听起来着实有些渗人,“要我说反正都是死,不如当着他那个道侣的面睡一把,刺激还解恨呢。” 旁边一女声全程没有言语,听闻这话后却跟着笑道:“听说那小宫主还是个雏呢,这么多年了,姓慕的可真是暴殄天物。” 那女子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恶意:“本座倒想看看,姓慕的要是真看着他师弟当他面被人操到哭出来,他还能不能维持他那副光风霁月,让人看了就恶心的大侠模样。” 凤清韵都听愣了,缓了良久这才认出这女子到底是谁。 ——万圣魔皇月锦书。 她的本体据说是度厄海的罗刹女,修魔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因为天生擅长蛊惑人心,她早年不知为何和慕寒阳结下了梁子,而后慕寒阳一剑将她斩落魔皇境界,她自此元气大伤,时至近些年才勉强恢复魔皇地位。 如此一来,她恨慕寒阳似乎也说得过去。 只是恨的方式就…… “依本座看,那小宫主细皮嫩肉苞都没开过,稍微一碰恐怕就把持不住了。”月锦书笑得妖冶且恶毒,“倘若他当着慕寒阳的面躺在陛下身下哭着喊夫君,那才叫给姓慕的长脸呢。” 但那刚升为渡劫的妇人宛如没听到耳边的污言秽语一般,蹙眉看向天际的神色严肃得好像什么正道修士一样,前提是凤清韵不认识她。 如果他没认错的话,她应该是魔道赫赫有名的“枯血道人”。 此人以血为媒,修的是魔修中也少有的血魔道,便是放眼三界,也是苦修中的苦修,需要定时换血来进行修行。 而她手下因此而死的亡魂怕是要数以千万计。 枯血道人抬眸看着天空道:“传说中,上古天崩之时有仙人降世……眼下的情况好似不对。” ……仙人?凤清韵闻言一顿。 上古之时确有天崩的传闻留下,可随天崩而来的仅有争夺生死权而来的上古大战,却从未听过什么仙人降世的传说。 而且原本飞升过后的仙人如非私自违反仙规,按理来说是没法降世的……所以这个传闻到底是从何而来? “什么狗日的仙人?”一幼童闻言提出了和凤清韵一样的疑惑,但他一开口,说话的气势却和外形丝毫不沾边,“龙隐都死了,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要我说不如吃两口酒等死算了。” “要喝就喝别单玩嘴啊,酒糟过的灵芝可是大补。”月锦书闻言露出了一个笑容,和锋利无比的虎牙,“本座吃完再上路。” 那幼童露出了一个微笑,像极了凡人贴的年画,说出的话却无比粗俗:“滚。” 生死之际,这帮魔修倒是和龙隐一个样子,居然还能半侃半谈地吵起来。 甚至连一开始严肃无比的枯血道人也瞟了他们一眼:“陛下说要把他留到过年吃,眼下恐怕是留不到了。” 那幼童恼怒道:“龙隐原话说的明明是要把我留到过年宰了给他老婆吃——” “严谨一点。”一开始的骷髅道,“是别人老婆。” 此话一出,空气凝滞了片刻后,吃万年灵芝的话题瞬间就拐到了魔尊到底行不行身上,空气中一下子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只留下凤清韵一人硬着头皮,全当没听见方才那番话,思索着上古天崩与仙人降世的联系。 说是上古其实并不合适,那不过是五千年前的事,对于修士来说算不得多么遥远。 然而偏偏参与过那场大战的修士全部死在了天崩之下,随后只留下了天道将死和天崩的传言。 修真界化神以上的修士几乎全部死在了那场大战中,而后又过了一千年,第一个渡劫修士终于出现,便是如今已经销声匿迹的冥主——黄泉女。 之后千余年间,妖族陆续出现三位渡劫期妖皇,一时间风头无量。 可随着渡劫修士陆续增多,天下人很快便发现了一件事——飞升无望。 直到距今一千年时,剑尊横空出世,五百年后,踏碎虚空成了第一个“飞升”之人。 只不过她的飞升……没有天劫更没有传说中的仙乐齐鸣,比起飞升,那反而更像是撕开虚假的天幕,主动迈向外面的一次豪赌。 而后剑尊便一去不回,再没了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那时凤清韵一百余岁,堪堪化形,只收到了剑尊临行前照顾好仙宫的遗愿,除此之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下凤清韵绞尽脑汁想回忆当时的细节。 可惜没等他细想出结果,早就已经近在咫尺的天崩已然逼近。 第9章 玉娘(修) 那道清脆的,凤清韵几乎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女声瞬间将他混沌的思绪拉回了清明。 他蓦然扭头,正在给他梳头的白若琳被他吓了一跳:“……师兄?”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了她良久,看得白若琳头皮都发麻了。 凤清韵看着眼前亲手养大的姑娘,不是前世站在洪水之巅痛哭流涕的她,更不是冷着脸决意以死殉道的她,而是活生生的,无忧无虑的她。 半晌后他收回目光闭了闭眼,声音有些艰涩道:“我没事……若琳,你刚刚说明天怎么?” 白若琳闻言更大惊失色了,显然不相信他是真的没事:“明天是你和大师兄的道侣大典……师兄你糊涂了?!” 凤清韵缓了良久才意识到她的意思,心下猛地一跳——眼下这恐怕不是转世,而是重生。 他……回到了三百年前道侣大典的前夜。 哪怕是凤清韵跻身渡劫至今有百余年,天崩面前都能面不改色,此刻一时间也有些发懵。 据他所知,天下没有任何禁术能够达到扭转时空的程度,哪怕是上古飞升的仙人也不能。 可——“至于飞升之术,本座下次再告诉你”。 ……龙隐肯定知道些什么,或者说,他早就知道了天崩不是结束,而是重启的序幕。 凤清韵微微蹙眉沉浸在思索中,一旁的白若琳更胆战心惊了,一时间甚至有些怀疑她师兄是不是被什么人夺舍了。 其实倒也不怪白若琳如此。 前世的此刻,凤清韵高兴得几乎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甚至没注意到第二天慕寒阳脸上的强颜欢笑,和他那些朋友们蹙眉思索的目光。 然而对于眼下的他来说,大典不大典已经不重要了,如今离那场天崩说是还有三百年,其实对仙人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倘若不抓紧时间,末日便会重演,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白若琳还沉浸在她师兄是不是被人夺舍的怀疑中,然而她犹犹豫豫还没开口,凤清韵便蓦然站了起来。 她一愣:“……师兄?” “大师兄呢?”凤清韵凭借前世回忆随便找了个借口,“明日便是大典,今日怎么没见他?” 白若琳闻言脸色一下子不好起来,抿了抿唇没好气道:“……许是又找他朋友喝酒了。” 凤清韵装作和前世一样关切的样子:“我去找找他。” 白若琳见状果然不疑有他。 凤清韵虽然眼下还未能弄清他到底为何能回到此刻,但还是掐诀,立刻前往天门后——他前世身死的地方。 前世凤清韵濒死时,天崩已然吞没了天阶的背面,什么也看不见。 实际上天阶背面原本是天山,天阶本就依天山而建,只不过天阶为阳,天山为阴。 一般人正面看阶望不见天山,反面登山则看不见天阶。 传说在上古时期,只有同时能看见二者的修士,才能真正飞升。 可眼下这道传闻已经没有意义了,凤清韵自化形后便能同时看见二者,六百年过去了,除了临死前摸到一点大道的边外,连飞升的影子都没看见。 然而当他闪身到达前世记忆中的位置时,那里却空空荡荡,根本不存在他记忆中的山洞。 凤清韵微微蹙眉,有些不信邪,当即放出神识探查,但以他渡劫期的修为,放出神识后竟然依旧什么都窥探不到,山体全然是实心的,一点开洞的迹象也没有。 他当即忍不住蹙了蹙眉,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周围突然出现了一丝微妙的灵力波动。 凤清韵脚步一顿,蓦然探查过去,却见山巅处,竟然坐着一个人——慕寒阳。 其实方才凤清韵糊弄白若琳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前世大典前的最后一夜,慕寒阳确实不见了。 那时凤清韵心急如焚,找遍了全仙宫也没找到。 对方执意掩盖了气息,最后喝得醉醺醺地回到了仙宫,面对师弟和师妹的质问,他也只是摇头不愿多言,进了寝殿便睡去了。 这一世早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凤清韵早已不在乎慕寒阳的死活了,想趁着对方失踪去天山上寻找秘密,未曾想却恰好撞到了来后山喝酒的慕寒阳。 这可能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 也正应了白若琳那句,她大师兄可能又去找友人喝酒了。 凤清韵有意终止那场独角戏一样无趣的道侣大典,却也不愿在慕寒阳那群友人面前露面。 凤清韵见状头也不回地便想离开,却不料收回神识时,猛然发现慕寒阳并非和谁在一起,反而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闷酒。 他脚步一顿,刚好听到他的好师兄口中似乎还念叨着什么,这幅架势比方才的凤清韵更像是被什么人夺舍了。 凤清韵迟疑了三秒后扭头望去,却见慕寒阳一个人坐在山巅,端着酒杯痴心不改地看着眼前用灵力虚构出的幻影。 ——那是他亲手描摹出的心上人。 看清楚那道幻影的一瞬间,凤清韵却好似被什么雷电击中一般,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他的未婚夫,在和他大婚的前一晚,亲手描摹出了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 凤清韵前世于新婚当夜得知慕寒阳有心上人时只是心中凄苦,可时至今日,当他终于知道这位“姑娘”到底是谁后,他的心底却没有任何嫉妒之情,在短暂的荒谬过后,心底升起的只有无边的讽刺和怒气。 慕寒阳是仙宫修为最高之人,渡劫期的修为,只要他想隐匿踪迹,自然不怕有人窥视。 可他不知道的是,凤清韵有前世渡劫巅峰的经历,如今虽然修为不足,但神识上稍微隐匿自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故而慕寒阳毫无察觉地端着酒杯,苦涩地看向那道身着嫁衣的身影。 “玉娘……”此称呼从慕寒阳口中一出,凤清韵猛地闭了闭眼,好似心中有无边的情绪要破土而出一般。 “我……我要再一次对不住你了。”慕寒阳艰涩道,“明天我就要和师弟完婚了。” “师尊飞升前和我说……师弟对我一片真情,我不能负他,如若不然,便将我逐出师门,永世不得踏入仙宫。” 凤清韵听到这里,只感觉心头已经麻木了。 接下来耳边划过的声音,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在此刻之前,他从未后悔过自己的情意。 直到眼下,一切都不同了。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一切他自以为的回应,不过是因为师尊之名,以及……天下人的裹挟。 “朋友们为了庆祝我大婚,已经准备好了酒宴,我必须……” “我必须光风霁月。”他端着酒杯,看着自己幻想中的,一见钟情的心上人,“玉娘,我不能有任何污点,亦不能……辜负任何人。” 不能辜负师尊对我的希冀,不能辜负师弟对我的情意,不能辜负朋友对我的期待,至于我自己的爱意……只能委屈你了,姑娘。 凤清韵垂眸看向指尖。 永远光风霁月……原来如此。 原来慕寒阳一直以来的心上人……竟然是“她”,怪不得,怪不得。 凤清韵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慕寒阳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她”,又为什么不敢在旁人面前提起“她”。 ——因为他问心有愧,明明是他亲手把“她”……不,亲手把他推向了高台。 分明是他做了负心人,面上却能装的那么到位。 何其可笑。 凤清韵收回目光,再也没有丝毫流连地回到了寝殿。 是夜,他罕见的没有修行,反而合衣睡去。 他梦到了和前世大婚前夕截然不同的梦。 他梦到了,那场他最不愿意回想的“幻境”。 梦到了……“她”被拱手相送的花烛夜,和那条龙。 距这场道侣大典举办的一百年前,凤清韵还只是个刚刚合体期修士的时候,他曾经根据一封上古卷轴,找到过一个古怪的小秘境。 而后他却因为一时不察,被卷入了一方幻化的天地。 再醒来时,凤清韵忘记了自己的名姓,忘记了如何使用法力,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妖而非人的身份。 那其实是一种十分危险的处境。 陷入幻境之中的凤清韵忘记了一切,只知道他是男子,可……幻境里见过他的所有人都叫他玉娘。 他原本想反驳,但潜意识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道莫名的声音——不要开口,不能被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最终他只得垂眸掩盖了眼底的涟漪,顺从地应了那些人的称呼,而后经历了一路的颠沛流离后,和他的母亲“李寡妇”一起来到了伏龙村。 他们母“女”二人是逃荒来的,但伏龙村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富庶村落,里面的人无比善良好客,不仅没有因为他们孤儿寡母欺负他们,还特意为他们收拾出了屋子,供他们居住。 感激之余,凤清韵很快便和他的母亲一起在伏龙村定居了下来。 在雾气弥漫,日升月落间,他们逐渐融入了这个富庶祥和的小村落。 可能是逐渐将两人视为了自己人,一年后,村民告诉了他们一则关于伏龙村富庶且经久不衰的真正秘密——后面那座伏龙山上,真的有龙,而且是龙神。 凤清韵一愣,微微睁大了眼睛:“……龙神?” “嗯。”那个掌管村中婚丧嫁娶的婆婆神秘地点了点头,其他人连忙补充道,“只不过每隔五年,村子需要送去七尊“祭品”,龙神才能够继续保佑村落,否则就要降下神罚……让全村人陪葬。” 凤清韵闻言汗毛倒立,心下大受震撼,众人见状还以为他害怕了,连忙笑着安慰道:“玉娘别慌,就算真到了下次祭神,万不得已也不会选你的,放心。” 第10章 龙神 凤清韵在盖头之下,坐在轿子中攥着那把簪子,一摇一摇地,走进那深不见底的深渊。 过了不知道多久,轿子停了。 外面夜深人静,抬轿人原本该匆匆离去,可他们就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离开得悄无声息。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掀开帘子,隔着盖头看过去,却见面前是一处深不见底的山洞,黑得像是要把人吞没一样。 上山前村长曾嘱咐过他:“玉娘,你是龙神的新娘,未到龙神面前时,千万不可以掀盖头,一定要记住了。” 村长还说,杀了龙拿到祂的心脏,村子便能继续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而他也便能回去和他的新郎团聚了。 嫁衣厚重繁琐,盖头遮挡视线,但凤清韵别无他法,只得忍着不便向山洞内走去。 当山洞走到尽头时,原本狭窄的道路一下子变得宽阔起来,尽头处的空间甚至一眼望不到边际。 凤清韵微微蹙眉,在黑暗中想要寻找到传说中的龙神,奈何人的视力是有限的,他巡视了良久也没找到丝毫踪迹。 于是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一回头,而后整个人登时汗毛倒立,一下子僵在了原地——一条黑龙盘在石柱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那一刻凤清韵几乎连呼吸都凝滞了,人在祂面前显得那么渺小,一切的举措都显得无比可笑。 大脑好似被冻住了一样,缓了片刻凤清韵才意识到——那是他今夜的“新郎”,是他要杀死的龙。 可他的新郎对他的兴致似乎并不大,打量了他几眼后便合上了眼。 凤清韵喉结微动,隔着盖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龙神……大人。” 龙原本一言不发,闻言竟闭着眼厌倦地开了口:“本座不是说了,不要再送新人了。” 凤清韵心下蓦然一跳,攥着簪子的手都抖了:“不是您说……指名要我来的吗?” 龙闻言终于再次睁开了眼,垂眸看了他良久后,突然毫无征兆地用尾巴尖挑开了他的盖头。 如果让人来做,那其实是个很轻佻的动作,尤其是在他名义上新婚的丈夫都没掀过盖头的情况下,这动作便更让人异样了。 凤清韵微微睁大眼睛,然而龙的下一句话却将他拉回了现实:“你是李寡妇的儿子?” “——?!” 这就是神明吗,能一眼看出他的真正身份。 凤清韵蓦然生了些许冷汗。 “你今天结婚?”龙上下打量他一番,而后好似突然来了兴致,“那群人想杀本座,又不想葬送自己人,所以只能把你这种外姓人送上来陪葬了。” 凤清韵心下一颤,握着簪子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和李寡妇来了有几年了?两年?三年?”龙带着微妙的恶意,揭露着他心中淳朴善良的村民,“眼下看来是终于养熟了,他们觉得你可以宰了。” 凤清韵嗓音艰涩,半晌道:“……龙神大人,我是自愿的。” “自愿的?”龙嘲讽道,“你不是被你那个新郎送上来的?” 凤清韵一下子闭上了嘴。 看来哪怕虚弱,神明依旧是神明,依旧掌握着村子中的一切动向。 那……凤清韵不自在地攥紧了手中的簪子。 然而龙神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祂好似完全不知道凤清韵手中攥着什么一样,见他不说话,祂竟然还故意嘲弄道:“小新娘,被心上人亲手送过来的感觉如何啊?” 这话中的恶意不加掩饰,但里面并无凤清韵想象中的杀意。 他闻言大着胆子抬眸,当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他终于看清楚了龙的全貌,而后他便被深深地震撼了——那龙与其说是攀在石柱上,不如说是被钉在了石柱上。 从逆鳞处开始往下依次,顺着龙脊以某种规律排布了七枚形状各异的石钉。 那些可怖的钉子似乎已经有些年岁了,几乎和龙鳞融为了一体,在黑暗中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唯独靠近尾部的那一颗不知为何露出了半根,似有松动的迹象。 也正是因为半根松动,方让凤清韵清楚地看到了钉子之下,龙尾上可怖的伤口和其中狰狞的血肉,简直触目惊心。 凤清韵只觉得脑海中轰然一下炸开,种种怪异不合理的迹象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一起,余音绕梁,经久不衰。 见他跟个哑巴一样半天不说话,最后反倒是龙先开口了:“那些人就让你用这个来杀我?” 祂话里面的不屑几乎是溢于言表了,然而凤清韵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听清祂在说什么。 当回过神时,他似乎在一瞬间做好了什么决定,于是拿着他新婚丈夫亲手交给他的簪子,走到了龙尾处。 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哪怕神力将近,一尾巴也足以夺去一个凡人的性命。 然而凤清韵就好似没有察觉到一样,他非但站在了龙尾前,还拿着簪子在那处被钉子折磨到狰狞的伤口处比划了两下。 然而早该因凡人的僭越而降下神罚的龙神却轻描淡写道:“只刺旧伤是杀不死本座的。” 然而凤清韵却问出了完全出乎龙意料的话:“把钉子都拔掉,您是不是就自由了?” 此话一出,山洞内蓦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龙才带着嘲讽开口道:“你一介凡人,还想救本座不成?” 凤清韵却抬眸看向祂反问道:“不可以吗?” 龙好似被他一句话噎住了,半晌才再次开口:“把钉子全部拔出来本座便能找回神力……不过拔出来的后果你可要想好了。” “本座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蠢到被凡人哭几声就能心软的蠢龙了,五百年了,本座现在想的可不是什么造福众生。” “若把本座放出来,神可是要吃祭品的。”祂明明知道凤清韵是男的,却还是故意道,“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新娘子,恐怕就不错。” 凤清韵得到了拔出钉子龙便能得救的消息后,对龙剩下的话堪称充耳不闻。 嫁衣碍事,他便脱了鲜红的嫁衣,穿着里衣拿着簪子攀到了龙的尾巴上。 独属于人的温热紧紧地贴在冰冷的鳞片上,当微冷细腻的指尖碰上龙鳞的一瞬间,那条喋喋不休毫无魔神威严的龙突然间闭了嘴。 祂似乎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凡人居然真想帮祂,愣了几秒后突然严厉道:“那是他们用人柱做的钉,你区区一个凡人,做不到的,别白费力了。” 每五年的七个祭品和龙身上的七颗钉恰好对应,凤清韵觉得自己早该想到这些的,眼下他闻言也并不惊讶,只是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那钉子果然和龙说的一样难缠,仅尾巴上那颗松动的钉,便废了凤清韵很多精力。 当钉尖从血肉中剜出时,新鲜的龙血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堵都堵不住。 凤清韵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一瞬间以为自己加速了龙的死亡。 然而龙在他迷茫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开口了:“才一颗钉子就累成这样,还妄图救本座,区区凡人还是放弃吧。” 但凤清韵似乎天生就吃激将法这一套,哪怕是失忆了,这股天性依旧刻在骨子里。 他一言不发地攀着龙尾到了第二枚钉子处,低头继续用那把带血的簪子撬起那枚钉子。 可那枚钉子几乎和龙鳞长在了一处,用簪子撬就和用刀直接割肉一样,凤清韵自己下手时都有些颤抖。 而龙却好似早就习惯了这种痛苦,眼都没眨以下,见他如此执着,甚至还能反过来调侃道:“这么执着,怎么,真想给本座当新娘?” “不过你们堂都没拜,算不得成亲,照这么说,本座还算你第一个丈夫。” 什么第一第二的,说得他好似什么风流之人一样,听得凤清韵直皱眉。 然而他不说话,那龙便一直拿此事开涮,和凤清韵以为的威严龙神截然不同。 几句话后凤清韵实在是被念烦了,一时间忍无可忍,冷着脸在龙身上拍了一下:“劳烦您安静一些。” 龙一下子被拍懵了,身为龙神,这么多年来哪怕是被曾经庇佑之人禁锢至此,他面对的也是畏惧和忌惮,从未有人敢如此大逆不道。 以至于挨了一巴掌后,祂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沉默,一时间好似被驯服了一般。 山洞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簪子划过龙鳞的金属声,和血肉撕裂的布帛声。 龙默默感受着那凡人在祂身上艰难动作所留下的触感,原本该取祂性命的簪子,此刻却成了剜除旧疴的柳叶刀。 过了不知道多久,最后一颗钉子应声而落,玉簪也跟着碎了一地,而凤清韵的双手早已因为不断的接触钉子而被划得血肉模糊。 他浑身上下都是累出来的汗,雪白的里衣几乎被浸透成了半透的模样。 他累得甚至顾不上这些体面,坐在龙背上便喘起了气。 过了良久他才蓦然想到,今晚本该是他的洞房花烛夜。 可他的精疲力尽却是因为一头龙,何其讽刺。 龙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走神,于是缓缓从石柱上下来,低头用尾巴将他放在了山洞内的石头上。 期间龙似乎是怕伤口的血污脏了他的里衣,为此还特意调整了一下姿势。 凤清韵一愣,虽然他不是龙,但凭常识也能看出来,这个动作会让祂扯到尚未愈合的伤口,变得很痛苦。 然而很快他便来不及考虑一个伤口的问题了,因为当他窥到龙的全貌时,他几乎整个人瞬间冷了下来——龙在流血,七个伤口都在涓涓不断的流血。 第11章 报应 龙神话音刚落,像是为了证明祂早已时日无多一样,山洞顶端居然开始零零碎碎地往下掉碎石——那是它即将坍塌的征兆。 一开始掉落的石头并不大,只有一般人食指指腹那么大,落在人身上也没什么大碍。 按理来说趁着山洞还没完全坍塌,杀了龙取了龙心赶紧下山是最好的选择。 龙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祂甚至为了让凤清韵更好动作,特意从石柱上下来,哪怕那会让祂本就撕裂的伤口更加恶化。 然而凤清韵却没有动,他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一点动手取龙心的意思都没有。 除此之外,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看起来状似在为方才的事生气。 “你瞪本座干什么?”龙发出了不解的疑问,“再不动手,你就要和本座死在一起了。” 凤清韵却道:“杀人偿命,我和你一起死。” 此话一出,龙愕然地愣在了原地。 说完那句话后,凤清韵便再没开口的意思了,他就那么双手斑驳地坐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龙很快便意识到,这个看似温和没有脾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任新婚丈夫摆弄的小“新娘”,骨子里却带着一股傲劲。 他不愿剖出被他误杀的龙的心脏,更不愿装作无事发生地回去,和将自己亲手送出的人若无其事地过完下半生,哪怕那是他未拜堂的丈夫。 他不要虚与委蛇的爱情,更不要粉饰太平的婚姻。 恐怕从那人将他送出的一瞬间开始,他便不再是他的心上人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龙似乎也没想到在世百年,临死前他居然会被一个凡人的坚定所震撼。 可没等祂回神,凤清韵再次抬眸看向祂:“但是事情一码归一码,我杀了你不错,可你刚刚骗了我的事打算怎么算?” 龙应声垂眸,却见那人坐在混乱的山石中,雪白的里衣上溅着鲜红的龙血,宛如怒放的桃花。 他的鬓发在刚刚的攀爬中乱作一片,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当他蹙眉看向龙时,那副模样在倔强中带着说不出的韵味。 龙一边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一边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道:“……就当本座欠你一次。” “你都要死了,欠我一次值什么?”凤清韵似乎非常生气,话语间也完全没了一开始的尊敬。 龙卡了一下壳:“……那本座让你那白眼狼相公给你陪葬。” “连堂都没拜,”未曾想凤清韵却厌倦地蹙了蹙眉,“算什么相公。” 龙一下子没辙了,几百年间都是人战战兢兢地供着祂,眼下需要祂想尽办法哄人倒是头一遭。 过了半晌,祂才总算在山洞顶上的石头落下来之前想出了一个法子:“本座给你讲个故事吧。” 凤清韵抬眸看向祂,眼见着那神色还是不满意,龙及时打断道:“关于这个村子的故事。” 凤清韵一顿,这下总算是有了些许兴趣。 龙生怕他反悔哄不好一样连忙讲起了这个故事:“很久之前,这地方还不叫伏龙村,它因为常年干旱,穷得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路过的人都叫它土馒头村——就是坟坑的意思。” “但生于此地的人被大山圈住,穷困,代代如此,为此他们不断乞求上苍,终于……神感召到了他们的乞求,来到这里布雨化施。” 说到此处,龙却突然顿住了。 凤清韵正听得入神,见状忍不住道:“然后呢?” “然后村中风调雨顺,百姓逐渐富庶了起来。可神力的馈赠维持得了一时而不能维持一世,这里的人得知神明要离开,惶恐不安之下,为了留住神明,他们献祭了七根人柱,以邪法化作祭桩,将神困在这里,生生世世受他们‘供养’,生生世世给予他们丰饶与富庶。” 虽然早有猜测,可当凤清韵听完所有脉络后,还是一下子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穷困让村里的人不惜献祭自己的亲人孩子也要困住神明,富饶却让他们热情地接待孤儿寡母。 而当他们再次穷途末路时……那藏起来的獠牙便会再次显现,可能这便是所谓的人性。 凤清韵又缓了良久才问出心中的疑问:“那些充当人柱的人牲……难道都是自愿的?” “一开始是。不过后来他们村里的日子好了,那些人自然都不愿意死了,于是开始抽签决定谁是人牲。”说到这里龙顿了一下,而后再开口时,话语中便带上了讽刺,“再后来抽签过程被人下了手脚,有些村里的‘贤望’便会借机谋杀,排除异己……反正干什么的都有。” 凤清韵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原本为了生存而自愿牺牲的精神,随着逐渐富裕,也被扭曲成了党同伐异的工具。 龙见他不说话,便故意道:“有一次他们因为内斗,少献祭了一枚钉子,没把本座钉劳,本座便甩了下尾巴,淹死了三十口,其中还有襁褓中的婴儿。” 原本企图济世的神,早在数百年的磋磨中看清了人性,扭曲了善意。 祂企图以此来恐吓眼前的美人,以达到临死前取乐的目的。 然而凤清韵闻言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好似在哄自己家故意装凶的狼犬一样。 龙一下子顿住了,半晌道:“你不觉得他们可怜?” “能留下神是他们的手段。”然而凤清韵却给出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回答,“遭受到报应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算不上可怜。” 龙完全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沉默到山洞掉下的碎石已经变成拳头大小时,祂才挡在凤清韵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这话问的有点突兀,没说是作为村民怎么选,还是作为神如何选。 凤清韵不答,垂眸给出了一句更突兀的话:“龙神大人,你毁了我一根簪子。” 龙一愣:“你情郎送给你的簪子?你拿着本座的心脏,现在回去让他再送你一根还来得及。” 凤清韵却道:“他什么都没送我。而从他将我送上喜轿的那一刻起,他也不再是我的情郎。” 说到这里他抬眸看向挡在他身上的那条龙:“所以这和你刚刚问我的问题一样。” “从村中人背叛神的那一刻开始,神便不再是庇佑他们的神了。” “而如果我是神,我一开始便不会帮他们。”那人低着头,白皙的侧脸在里衣上血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莹润,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冷得生寒,“大道本就无为,众生理应自渡。” 龙看了他良久,突然好似悟了什么一样:“大道无为,众生自渡……” 祂话音刚落,山体却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龙蓦然回神,祂当即用尽最后一丝灵力,俯身盘踞在凤清韵身旁,将那道身影牢牢地圈在其中。 石块倾盆而下,龙低头看向凤清韵:“最后一次机会,你确定要陪本座一起死?” 凤清韵不答,只是掀了他一眼:“您欠我根簪子。” “……知道了知道了。”龙颇有些无奈道,“回头还你,就当是补上的聘礼。” 祂顿了一下后又带着微妙的恶意道:“至于搅黄的花烛夜,本座到时候一并还你。” 凤清韵闻言眉心一跳,他张嘴想骂这神怎么如此不着调,跟个登徒子一样胡言乱语。 然而他一抬眸,却刚好看到斗大的石头直直落在龙鲜血斑驳的伤口上,龙却一声不吭。 凤清韵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怔怔地坐在原地,一时间好似默认了龙的说法一样。 龙死死地裹在凤清韵身上,冰冷的鳞片摩擦着他的脸颊。 随着山体坍塌,山洞内再没有人开口,只余下石块砸在龙脊上的闷声。 龙什么也没说,凤清韵却感觉自己的心尖正随着那声音一下又一下颤抖。 过了不知道多久,黑暗再次包裹住了凤清韵,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到龙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还有一件事,本座骗了你……” “本座要负心之人给你陪葬。” …… 伏龙山崩了,巨大的石块倾泻而下,直接砸穿了村中的大部分屋子。 村民们拖家带口,狼狈不堪地四散奔逃,企图远离那处危险之源,可无论他们逃到哪里,山石总能精准地找到他们。 村民崩溃而绝望喊道:“是神罚……是神罚降临了!” 然而山崩之下,却有一人逆着人流不顾安危地冲向山脚。 他发疯一般跪倒在山脚,低头不顾一切地刨着堆砌的石块,企图从中救出他的心上人,救出那个新婚当夜便被送上龙窟,还未来得及唤他一声夫君的新娘。 然而下一刻,迎头几颗斗大的乱石直接迎面砸向他。 那种身为凡人面对灾难无力的感觉混杂着剧痛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 他闷哼一声,却没有丝毫离开的迹象,反而执着地挖着石堆,哪怕双手鲜血淋漓也没有放弃,因为他知道——那是他的报应。 过了不知道多久,乱石终于将他砸昏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时,整个伏龙村已经彻底被滚石击碎,而无家可归,愤怒又惊恐的村民,则将他架在了火堆之上,遥望着伏龙山。 为村里人操碎心的圣子,亲手将自己新娘送给龙神,以图庇佑村民的大爱者,最终却被惊慌失措的村民们迁怒,送上了名为献祭的高台。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碰了新娘,所以龙神才如此生气!” “烧了他才能平息怒火!” 第12章 大典 慕寒阳对凤清韵的到来和离开一无所知,他喝醉了酒,不知何时放任自己在山巅睡去,放任自己在幻想中再去见那人一面。 在他的心中,好似明日大典后的他,便不再能清清白白地面对那为他而死,为天下人而死的心上人了。 所以在最后一刻,他抱着万千的希冀与情意,妄想于梦中再见他唯一的新娘一眼。 可惜事与愿违,梦境原原本本地复刻了当年事。 他想象中的温情蜜意,想象中在梦境能补全的洞房花烛夜,一个也没有实现。 那人即便是在梦里,似乎也恨透了他,宁愿再次走入龙窟赴死,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不愿面对真相的难以置信和刻在记忆深处的剧痛让慕寒阳几乎要从梦中醒来,可灼灼烈火烧去,梦境却并未结束。 画面随之一转,天空竟然和山一样崩塌了,露出了可怖的黑洞。 有什么人的背影和他渐行渐远,他攥着信疯狂地追,却怎么也追不上,一如在山下用肉体凡躯刨石头时那样无力。 信纸上被他攥得布满了鲜血,他在梦中蓦然回首,却见上面依稀可见几个字: “此去无期,愿与君绝。” “——?!” 慕寒阳陡然惊醒,起了一身冷汗,抬眼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直到山巅的冷风吹过,才将他拉回了现实。 被噩梦缠绕的大脑终于在日光的温度下逐渐回过神,慕寒阳陡然意识到——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 当朝阳东迁,攀到天幕正中时,便是合籍香插进天鼎的时刻了。 然而冥冥之中,不知是记忆中的大婚充满了血色,还是宿醉后的错觉。 慕寒阳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有那么一瞬间,梦中幻境的回忆与眼前的阳光发生了微妙的重叠,他突然觉得朝阳红得渗人,一下子有些如鲠在喉。 那血色就好似他的心上人,他那未过门的妻子,被压在山石之下时流的血和泪。 慕寒阳猛地摇了摇头,企图将那些奇怪的联想从脑海中抹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 哪怕是情根深种,哪怕是悔恨良多,他依旧要打起精神。 今日是他大婚的日子,不能让天下人看他的笑话。 压下心头不祥的悸动后,他起身从山巅走了下去。 而另一边寝殿之中。 ——“本座欠你根簪子,回头补给你,就当是聘礼。” ——“至于飞升之事……本座下次再告诉你。” 凤清韵缓缓睁眼,眸底还带着尚未褪去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多年未查,几乎要淡忘的记忆在一夜之间涌上心头,而在那封尘记忆的缝隙处,他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他在幻境中嫁的那龙是……祂是…… 凤清韵突然不敢再仔细想下去了。 当时他从幻境中醒来后,不但发现自己修为上没有任何损伤,而且根基反倒是更稳固了。 因此他根本没多想,只当是一场有馈赠的历练,很快便把幻境中的一切抛之脑后了。 他也当然不会想到,那为了天下人而亲手把他送进龙窟的人竟会是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更不会想到,慕寒阳堂堂正道魁首,竟然会被一个小小的幻境,困住了半辈子。 凤清韵突然感觉世界荒谬得有些可笑。 原来他百年倾慕的心上人,便是亲手将他送出的新郎。 原来有些事,早在一开始就注定了。 而当不真实的讽刺淡去后,潜意识中一直被凤清韵丢在角落中的微妙猜测再次涌上心头。 既然幻境并非只有他一人,既然慕寒阳也能入幻境,那会不会…… 前世那把被他捏得粉碎的桃花玉簪跃然纸上。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忍不住抿了抿唇。 若当真如此,那他第一个拜堂成亲的丈夫…… 其实事情尚未有定论,可前世濒死前那些魔修胡言乱语的话不知怎的在凤清韵脑海中炸开。 他的耳根当即红了个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带着逃避般止住了思绪。 而没等他细想这个猜测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殿外突然传来熟悉的灵力波动,下一刻,一人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出现在了他的寝殿内。 凤清韵蓦然回神,立刻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刚刚睡醒,鬓边发丝微乱,面上的潮红因为方才的猜测尚未退去,然而那人来得突兀,根本没给他整理仪容的时间。 慕寒阳原本心无杂念地找凤清韵谈论今日大典之事,可看到对方这幅模样后,他整个人不由得一愣。 他几乎是下意识以为,凤清韵是因为今日大典,也就是因为和他结婚才露出如此神色的。 想到这里,慕寒阳的心下一时有些微妙,亲手养大的师弟居然对同为男子的他露出如此神色,身为心中早有所属的男人,他本该感到恶心。 可有那么一瞬间,他记忆中那道凤冠霞帔的身影似乎和眼前人出现了一瞬间的重合。 不过很快,他心下陡然一跳后立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怎么会拿师弟和玉娘相比,这简直就是对玉娘的亵渎。 像是为了掩盖自己方才的莫名的心动一样,慕寒阳故作随意地笑道:“今日大典,师弟怎么起得如此之晚?昨晚难不成做了什么美梦?” 按理来说凤清韵应该不好意思地笑一下,而后磕磕绊绊地揭过此事。 可眼下的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看了慕寒阳几秒,好似眼下才重新认识他一样。 那双漂亮清澈的眸子中,此刻却冷得没有任何感情。 慕寒阳被他看得心下猛跳,刚想说什么,凤清韵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陡然僵在了原地:“师兄,大典之事……不如还是从长计议吧。” 慕寒阳面色一僵,整个人就像是被活生生扇了一巴掌一样,方才的自信瞬间被碾在了地上,半晌才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凤清韵垂眸轻声道:“师兄本就对我无意,既然如此,不如好聚好……” 他的“散”字尚未出口,梦中信纸上掺杂着血泪的八个字便如同梦魇一样攀上慕寒阳的思绪。 他心下蓦然升起了一股难以把控的慌张感,以至于立刻口不择言道:“你胡说什么,今日宾主尽在,天下人都看着我们,现在取消岂不是让他们看我们仙宫笑话?清韵,你有想过仙宫其他弟子的想法吗?有想过师尊的颜面吗?!” 此话一出,效果拔群,凤清韵果然不吭声了。 正道的名声,朋友的注视,所有的荣辱得失和颜面,都比这场大典本身要重要。 凤清韵没有看到慕寒阳信誓旦旦之下的那点颤抖,他也早已不在乎慕寒阳到底怎么想了。 凤清韵重生后的最后一丝怜悯,慕寒阳终究是没有接住。 慕寒阳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既然做不到好聚好散,那便要碎个彻底。 可能是寝殿的沉默过于异样了,察觉到自己方才态度的急躁,慕寒阳难得软下语气道:“清韵,你到底怎么了?有话跟师兄说。” “没什么。”凤清韵闻言只是垂眸轻声道,“师兄不用担心我,准备大典吧。” 艳红的绸缎一如当年般鲜丽,红得像血,将向来素净的仙宫装点得无比喜庆。 旭日东升后,仙乐齐鸣,鸾凤回车,仙鹤引路,各路修士纷至沓来。 今日阳光格外灿烂,似乎连天地都知道要有喜事发生一般。 天门下,各路修士往来不绝。 由于凤清韵并无弟子,故而负责宾客往来的是慕寒阳的大弟子柳无。 事前凤清韵已经将所有受邀宾客的位置安排好了,柳无只需要按照座次带人入座便好。 其中相熟之人的座次自然被凤清韵安排在了一起,不少修士落座后,直接便用神识和熟人攀谈起来: “张道友,好久不见。” “杨前辈好,您从伽蓝山历练回来了?恭喜恭喜!” “没想到寒阳剑尊还特意把位置安排得这么妥帖,真是用心了。” “这种情况下还能将大典办得滴水不漏……寒阳剑尊果真是吾辈楷模。” “唉,能抛弃心头所爱,为了师弟做到如此地步,确实是令人钦佩啊。” 往来宾客的交谈声中大部分都只是夸赞慕寒阳,并未提及凤清韵。 而少部分有所提及的,也颇有些语焉不详之意。 如此区别对待,是个人都能听出他们的言下之意便是凤清韵强求太多,执念过深,能有今日大典,无非是他师兄溺爱他而已。 柳无将所有言论尽收耳底,却只是一声不吭地听着,一点出声阻拦的意思也没有。 然而在所有人都未注意到的地方,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男子,手中没有任何信物,竟然就那么在无数仙宫弟子的眼皮子下径自走进了仙宫。 另一边,今日大典主角的寝殿内。 凤清韵安安静静地坐在铜镜前,看着身后的小姑娘拿着玉梳缓缓向下,如瀑的青丝在梳子间滑落。 其实这一步程序蛮可以直接跳过,但凤清韵还是被白若琳按着硬要走流程。 凤清韵隔着镜子看向身后比他还激动的小师妹,一时间像是心虚般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 心头像是被蚂蚁轻咬了一下一样。 这是他唯一割舍不下的小师妹,不知到时候他当真离开的那一刻,小姑娘会有多难过。 白若琳对于她师兄想做的事一无所知,梳完最后一下后,她站在凤清韵身后隔着镜子看了他一会儿,而后颇有些愤愤不平道:“便宜大师兄了……” 第13章 抢婚 钟鸣三声,声波浩渺。 原本正在攀谈的宾客齐齐停下动作,抬眸望向天幕。 却见青鸾于天幕两侧引来喜驾,略过大典正上方,直直落在天梯前。 而天梯尽头的断阶处,则放着一尊四角俱全的金色天鼎。 按照古时的仪式,道侣大典上合籍双方原本该共同祭天道,拜地母,不过天道已死,如今这一仪式便由天鼎代之了。 而后帘幕微动,却见凤清韵和慕寒阳同时从喜轿中拾级而下。 两人需将两柱金丝香同时插进天鼎中,如若香火不断,便算得到了天道的认可,合籍之礼方成。 凤清韵神色间尽是淡然,而作为司仪的白若琳,看起来却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 她微微抿了抿下唇,几不可见地哆嗦着把事先准备好的玲珑金丝香递给两人。 凤清韵温和地笑了一下接过香,示意她不必紧张。 慕寒阳遥遥望见凤清韵垂眸攥着那根香,一瞬间有些恍惚,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新婚夜,攥着簪子的心上人。 可当他也走近准备取香时,整个人便落寞地愣住了。 ——不是她。 他的心上人是女子,他非断袖,怎么会把师弟错认为玉娘呢? 凤清韵垂眸不愿和他对视,似是在害羞。 然而他其实清楚地察觉到慕寒阳身上的情绪变化。 对面相见不相识,真是讽刺。 他想起前世新婚第一夜,慕寒阳喝醉酒,失魂落魄地把他当成那位“玉娘”。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慕寒阳也进了幻境,更不知道慕寒阳的问心有愧。 他愣了一下后只是有些伤心,但还是婚服都未脱,便想去安慰他新婚的道侣。 不料那人喝得酩酊大醉,扭头看到凤清韵身穿婚服后,竟然神色大怒,厉声警告他不要再妄图伪装他的心上人,否则相敬如宾的道侣他们便做不成了! 而后挥袖而去,留凤清韵一个人看着月色,安安静静地坐了一晚。 那时的他想不明白师兄为何会愤怒成那个模样。 眼下他却终于想清楚了。 ——他到底是在恼羞成怒于别人戳穿他的镜花水月,还是在惶恐近在咫尺的真相。 亦或者两者兼有。 光风霁月的正道魁首,怎么能是对师弟心动的师兄呢。 除恶扬善的大侠,又怎么能是亲手把新婚妻子送入龙窟的负心人呢。 他早该知道的。 那一晚后,凤清韵再没有提过姑娘的事,而慕寒阳也好似那天的疯没有发过一样,直至天崩。 而后便是斗转星移,两人再一次站在了大典之上,天鼎之前。 凤清韵抬眸看向如火的天幕,眸底潋滟着不明的情绪,而慕寒阳对此一无所知: 待慕寒阳也接过香后,两人一人手持一香,从两侧走上天阶,中间隔着数十尺的距离同时拾级而上。 正所谓“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从地面走到天鼎,需要八十一步。 这简简单单的八十一步,凤清韵前世走得无比紧张欢悦,可前世一眨眼便走完的八十一步,今生的他却觉得好没易趣。 那天阶长得一眼望不到头,宛如他日后漫长而寂寥的三百年。 而当凤清韵举着金丝香走在天阶之上,百无聊赖地走神时,他的神识无意识地再次扩展开来,几乎笼罩了整个仙宫。 无数宾客的神识交流涌入耳中,其中那些看似艳羡实则贬低的话凤清韵早已听腻了,未有任何感触。 他在天鼎前站定,打算收回神识时,却突然似有所感般,在无数坐下的宾客中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看似平平无奇,却正站着一眨不眨地看向这边的人。 但他周围的人好似未察觉到他的存在一般,非常自然地隔过他敬酒交流。 那就像是一个偶然闯入这个时空的人一样。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突然想起了前世的那句话。 ——“至于飞升之法,本座下次再告诉你。” 龙隐……是你吗? “礼成——敬香!” 慕寒阳率先把香插进了天鼎中,一抬眸,却见凤清韵攥着那根香,不知为何停住了动作。 慕寒阳一愣,却见他的师弟就那么身披喜服,站在夺目的阳光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并不理解对方眼中复杂而微妙的情绪到底是何意思,可这并不妨碍他心下猛地一跳,一股难言的慌张和凉意顺着脊椎一路向上。 下一刻,他的预感便应验了。 一声脆响过后,凤清韵就那么神色平静地,当着无数宾客和全天下人的面——折断了手中的整根金丝香。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愣住了。 凤清韵看着呆若木鸡的慕寒阳,轻轻勾了勾嘴角,不知是和过去的自己告别,还是在和那个追寻了半生,最终却发现只是一场幻梦的情愫道别。 而后他蓦然转身,在天地面前,在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下,抬手毅然撕开了身上鲜艳端庄的礼袍,露出了礼袍下的劲装剑袍,那劲装干练素白,一副和喜事格格不入的样子,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这次凤清韵没有走天梯,他好似在嘲讽前世那个为了执念走满八十一步的自己,于是他头也不回地踏着虚空径自而下,对天梯没有丝毫该有的敬重。 仙宫内的所有宾客和弟子一时间都惊呆了,谁也没有动,连慕寒阳都像是被下了蛊一样,僵硬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他的大脑好似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因为不愿意接受现实,所以做不出任何反应。 而更要命的是,这一切发生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八十一阶天梯,凤清韵仅用了三息的时间便走到了下面。 所有凝神观察者甚至察觉不到他的速度。 ——缩地成尺,这位看似温润如玉的小宫主,修为上竟然已经强悍到了如此可怖的地步! 烈日之下,漫天的碎布红得宛如一场血雨,又像是无边落下的花瓣。 凤清韵就那么在血雨中凌霄踏空走到了宾客当中,最终停到了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来客面前,语气温和道:“阁下非受邀之人,来此何意?” 其他人终于回神,闻言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一幕。 那人似乎也有些意外凤清韵的做法,但顷刻后,那人突然解了禁制。 英俊到让人侧目的深邃容颜混杂着庞大的魔息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空气好似在这一刻凝滞了下来,场上安静了片刻后惊呼声骤起:“魔尊?!” “是魔尊龙隐——!” “魔尊怎么会在这里?!” 慕寒阳见状终于回神,身为正道魁首,道侣大典之上竟然被魔尊悄无声息地侵入,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于是他愤怒之下蓦然拔剑,呼吸之间已到两人身前。 可这才只是一个开始,最让他难堪恼怒的事,还在后面。 龙隐的眼中好似压根没有他这个仙道第一高手一样,反而看着凤清韵略带戏谑道:“本座来劫婚。” 此话一出,全场陡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凤清韵却好似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居高临下地挑了挑眉:“劫谁?” 龙隐勾了勾嘴角道:“你。” 慕寒阳暴怒,当即一剑就要斩下,然而下一秒,他整个人却蓦然僵在了原地。 因为他听见他那个从未做过出格之事,向来温润如玉的师弟垂眸道:“好,我跟你走。” 凤清韵此话一出,像是给看似宁静的油锅中撒了一把冷水,瞬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场皆惊。 堂堂正道魁首,仙宫之主,若是在道侣大典上,眼看着一直以来追随仰慕他的小师弟和魔尊跑了,那便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了。 慕寒阳盛怒之下根本没把凤清韵放在眼里,他蓦然出剑的目标中也根本没有他,反而一剑向龙隐刺去。 然而龙隐却抱臂未动,宛如目中无人一般。 周围离得近的宾客下意识四散而逃,不愿牵扯进渡劫的恩怨情仇中,但离得远的修士见龙隐未动,心下还暗暗纳罕是不是这人只派了一身外化身前来,而非本尊降临。 如此一来,便是被寒阳剑尊一剑穿心也无甚大碍,只是可怜了凤清韵被他诱哄至此,走也难走,留下则失尽颜面。 可没等那些修士将此种想法宣之于口,下一秒,麟霜剑悍然出鞘,铮然一声,寒阳剑就那么被硬生生止在了原地。 仙宫之内,瞬间鸦雀无声。 却见凤清韵白衣列列,神情淡然,持剑站在魔尊身旁,堪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师兄。 而后举世皆惊。 ——一剑拦下正道魁首,凤清韵明明刚升渡劫,怎么会有如此实力?! 他不是前些日子才被魔尊一剑败于天门前吗,怎么如今境界竟不在慕寒阳之下?! 难不成两人早有勾当,魔尊在床上和凤清韵双修过? 不少人面上惊疑不定,一阵红一阵白,心中则忍不住思索近期是否得罪过凤清韵。 而真正被师弟在众目睽睽下一剑挡住的慕寒阳,面色显然也空白了三秒,回神后又惊又怒:“清韵,你究竟是何意?!” “清韵无意,今日既走,宫主之位,从此以后就交由师兄了。”凤清韵平静中带着一丝微妙的讽刺道,“祝师兄早日觅得佳偶,喜得良缘。” 此话一出,慕寒阳脸色微变,周围人立刻便从凤清韵的话中听出了些许龃龉。 “你昨晚听到——”慕寒阳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但话一出口还是当即咬住话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清韵!” “只是师尊临飞升前让我照顾你——” 第14章 颜面扫地 听到龙隐如此大言不惭的言语,仙宫弟子一时间好似吃了苍蝇一样,脸色瞬间便扭曲了。 ——这人到底哪来的厚脸皮?! 他们万万没想到龙隐脸皮居然厚到就那么堂而皇之,自然无比地接受了凤清韵道侣的身份,一跃自诩为那些弟子的师伯。 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凤清韵竟然什么也没说,就这么认了。 慕寒阳二弟子回过神后实在忍无可忍,扬声道:“呸!你一届魔头,谁是你师侄?!” 言罢他似乎还嫌气不过,维护不了他师尊岌岌可危的颜面,于是竟直呼凤清韵其名道:“凤清韵若是今日敢走,就是叛出仙门,自甘堕入魔道,自然也不再是我们师叔!” 此话一出,连慕寒阳脸色都变了,他当即扭头想要呵斥他的二徒弟,然而话未出口,便听一声冷笑在耳边炸开:“是么。” 下一秒,凤清韵尚未说什么,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对着他放出厥词的弟子竟毫无征兆地面色一白,而后拎着剑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龙隐连手都未抬,就那么冷冰冰地看着那弟子,宛如看一只蝼蚁。 那人捂着丹田一脸痛苦到极致的神色,再无方才颐指气使的样子。 而就在这瞬息之间,几乎所有离他近的弟子都感觉到——他的境界竟然当场从元婴掉到了筑基! 元婴和筑基之间几乎隔着天堑,金丹之上可称真人,而元婴老祖在一些小宗门甚至可作为长老,然而便是再小的宗门,也总有几个筑基修士。 故而元婴和筑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而从元婴掉到筑基,对心境不坚定者而言,势必心魔丛生,修行之路也就到此为止了。 周围仙宫弟子见状纷纷惊悚万分,下意识就要后退,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倒霉的。 原本有人敢在此刻出头,完全是因为他们错误估计了形势,以为在仙宫的地盘,哪怕魔尊亲临,以慕寒阳的实力也能护住所有人周全。 未曾想慕寒阳居然连他的亲传弟子都护不住,竟硬生生被人废去两重大境界的修为。 慕寒阳脸色一时间难看异常,这和当众打他的脸也没什么两样了。 寒阳剑尊这辈子恐怕都没经历过这种耻辱。 “堂堂仙宫,规矩全无,满门上下尽是白眼狼和废物。”但龙隐可不管面子不面子的,当场便嘲讽道,“依本座看,剑尊若是回来恐怕得将一半人逐出师门。” 他话说得难听,可事实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轻举妄动,如此荒谬又丢人的情况让一众弟子脸色发青,却没人再敢出言不逊。 毕竟魔尊龙隐可是真正的天道之下第一人,没人知道他实力到底如何。 至于真正的主角凤清韵,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那两个他亲手养大的弟子一眼,似乎只要没死,就和他关系不大。 而他似乎也厌倦了和这些人的交际,在一片鸦雀无声中,他收了挡在慕寒阳面前的剑,而后抬眸看向了从始至终,唯一一个没有发声指责他的人——他的小师妹攥着长乐剑抿着唇死死地看着他,眼底几乎泛起了泪花。 可她却是唯一一个没有说挽留之话的人。 那泛着水光的眸子好像在道别,又好似在无尽的离别愁绪中,为凤清韵而感到庆幸。 凤清韵见状眼眶有些泛酸,随即收回视线,转身终于打算离开这是非之地,离开他生活了六百余年的地方。 或许从剑尊飞升那日起,这里便不再是他的家了。 可当慕寒阳看到他转身背对自己,俨然打算离开的态度后,面色一沉,而后气势骤变,渡劫期修为瞬间铺展开来。 天空正中,灼灼正盛的烈日竟被剑气凝成的霜雪冻住了半边,大典之上瞬间昏暗下来。 ——这才是正道魁首,剑尊慕寒阳真正的实力。 “清韵,”他凌虚起剑,面色沉如冰雪道,“师兄今日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离开仙宫半步。” 凤清韵却垂眸轻描淡写道:“你留不下我的,师兄。” 言罢,麟霜剑凛然而出。 一剑霜寒后,烈日之上的冰霜竟骤然破裂,随即被如纱一般的霜雪再次覆盖,灼眼的太阳一时间竟然像极了月亮。 而在无数人看都没看清的情况下,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手。 两人的剑势快到肉眼几乎看不出任何细节,那是同出一源的剑法,却在此刻针锋相对。 而短短瞬息之间,三十招既过,看着麟霜剑如此决绝地横在他面前,慕寒阳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凤清韵所言是真的——以两人的实力,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他不可能完完整整地将凤清韵留下。 意识到这一点后,慕寒阳面色一寒,此刻竟也顾不上颜面了,当即厉声命令道:“仙宫弟子听令,留下凤——” 可话音未落,一道女声蓦然而起:“长乐门下听令,护送宫主离宫!” 慕寒阳蓦然扭头:“……若琳?!” “怎么,”白若琳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慕寒阳,“我也算叛出师门吗,慕宫主?” 仙宫之众一下子僵住了。 仙宫一共三位宫主,此刻却当众阋于墙,一时间他们竟然不知道该听谁的,更不知道是该留下凤清韵,还是护送他离开。 场面登时凝滞了下来。 不过在场众人中,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其实并非仙宫弟子,而是受邀前来参加大典的诸多宾客。 眼下着实是个欠仙宫人情的好时机,宾客之中不知谁先出了声:“慕宫主,眼下闹剧虽为仙宫家事,但惩奸除恶、攘除魔道本为吾等修士分内之事,余某斗胆,愿进微薄之力!” 其余人见状陡然回神,纷纷效仿道:“张某曾受慕宫主照料,斗胆请教麟霜剑。” 白若琳闻言却冷笑道:“张道友,你治病用的诊费是我师尊的天啸剑,那剑是我师尊指名道姓留给我师兄凤清韵的,你眼下这是打算如何?向恩人动手吗?!” 那姓张的修士并不知道还有此事,闻言蓦然一愣,白若琳嘲讽道:“未曾想张道友竟然如此忘恩负义,有眼无珠之辈!” 张姓修士脸色涨红,反唇相讥道:“小姑娘家懂什么?!分明是慕道友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却如此胳膊肘往外拐!” 此人把话说得信誓旦旦,宛如要单挑凤清韵一样,可随着其他人应声而起,眼见着要一齐动手,他也并不出声阻拦。 而当他又对着白若琳放下师长教育后辈般的狠话后,下一刻,他却一掐诀,看似要动手,实则往后微微撤身,瞬息间便从首当其冲的位置躲至了后面。 白若琳见状冷笑一声,懒得再与他纠缠,随即蹙眉看向了纷争正盛的地方。 而向来光风霁月的慕寒阳,眼下似乎是急火攻心失了理智,连群殴这种不光彩的事都不阻止,俨然是要不惜代价,不记手段地把凤清韵留下。 毕竟凤清韵就算实力已经足以和他不相上下了,但面对一个慕寒阳已经足够他分身乏术,没空再顾及其他人的动作了。 可慕寒阳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 凤清韵看着眼前骤然亮起的诸多法宝,和铺天盖地向他袭来的灵力,整个人却并不着急,只是收了剑看向身旁人道:“劳烦陛下搭把手。” 龙隐被他使唤得一挑眉:“宫主使唤人也不给个理由,本座若是拒绝呢?” 凤清韵却理所当然地反问道:“陛下抢婚难道一点力都不打算出吗?” 他言语间的语气,熟稔中还带着些许轻松,似乎笃定了龙隐会出手,更是笃定了以他的实力,足以挡住那群乌合之众。 龙隐闻言一顿,他深知凤清韵临时悔婚此举有异,并非真的移情别恋。 可眼下不知是他过于自信还是其他缘由,被凤清韵理直气壮地一问,龙隐却有些不确定了。 而凤清韵也不出声,就那么拿眸子看着他,俨然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冰霜封锁的阳光在此刻显得有些像月光,笼罩在他的面容上,将那眼神趁得竟然有些缱绻。 有那么一瞬间,龙隐感觉,凤清韵看向他的目光不像是看一个不久前才败自己于天门外的宿敌,而更像是在看一个隔了几世的故人。 龙隐蓦然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那架势竟当真要加入战局! 几个修士见状当即怒声道:“魔头!敢来正道的地盘撒野,今日便叫你有来无回!” 龙隐闻言当即嗤笑一声:“就凭你们,也配?” 言罢,他只是无比随意地抬了一下右手,那手中没有任何法器,而后蓦然往下一压。 无声的魔息陡然张开,重若千钧的压迫感瞬间席卷了整个仙宫。 全场叫嚣声当即一扫而空,众生寂灭。 下一秒,无数修士脚下的灵器一下子成了废铁,直直栽在地上,场上瞬间响起了无数金属和人、兽一起砸在地上的声响。 这就宛如一场巨大而滑稽的演奏,数百正道大能在魔尊面前竟然不值一提。 渡劫之下,俱为蝼蚁。 眼下这本该是魔尊以一己之力重创正道,桀骜不驯到理应刻进史书中的一幕。 可不知为何,当凤清韵抱着剑不言语,只是站在他身后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时,魔尊方才的一切举动都像极了为求偶而竭力开屏的公孔雀。 慕寒阳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脸色黑得几乎要拧出墨水来。 他往日最看重的颜面,今日却在万众瞩目下跌了个粉碎,砸在地上的声音更是让全天下人都听到了。 而仙宫败局已定,凤清韵竟是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收了麟霜剑转身就要和魔尊离开。 第15章 魔宫 凤清韵那句话堪称掷地有声,站得较远的宾客和仙宫弟子并未能看到慕寒阳面上宛如被扇了一巴掌一样的惊愕和苍白。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待凤清韵轻描淡写地转身离开后,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 仙宫之主凤清韵在和他师兄慕寒阳的道侣大典上,毅然决然地撕了婚服,和抢婚的魔尊一起去了魔界。 如此惊天的大消息,短短半天的时间内便传遍了四海八荒,成了全天下最热门的话题。 以至于凤清韵还没回到魔界,这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魔界。 不过他暂时不知道此事。 渡劫期修士缩地成寸,一路人两人并未有太多交谈,直至迈过正魔两界的界碑时,凤清韵才停下脚步。 龙隐见状并不意外,跟着停下步伐后,看向身边人挑了挑眉道:“说说吧,凤宫主屈尊纡贵地来魔界,到底有何用意?” “陛下现在再问是不是有点迟了?”凤清韵收回视线看向他道,“不怕我一剑把你魔宫砸了?” 龙隐却满不在乎地一笑:“凡人尚且撕扇子博千金一笑,若是宫主乐意,只是砸个魔宫而已,算不上什么。” 凤清韵:“……” 听着他话里话外俨然一副昏君模样,凤清韵忍不住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才言归正传道:“龙隐,你的无情道是不是已经破了?” 凤清韵原本想就此取得龙隐的信任,进而抛出前世和天崩之事,讲明自己的来意。 未曾想龙隐闻言一顿,却并不似凤清韵想象中惊讶,反而挑了挑眉:“有那么明显?” 眼看着这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凤清韵被气得深吸了一口气,只得选了个更易懂的说法道:“你相信斗转星移之术吗?” 龙隐这下子终于正经了几分:“何意?” 凤清韵抬眸看向远处的魔宫,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三息过后,将前世之事和天崩之事,分毫不差地同龙隐尽数道来——当然,临死前被龙隐骗出来的原身不包含在其中。 重生之事原本就惊世骇俗,但只能说魔尊不愧是魔尊。 听完凤清韵的叙述后,龙隐既不惊讶,也不质疑,反而了然道:“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三百年后便是天崩,你怕你那好师兄死在寻找真相的途中,所以才来寻本座以求破解之法。” “本座原本以为宫主是真心实意要改嫁呢。”他勾了勾嘴角笑道,“原来是另有所图,可真让人伤心啊……宫主就不怕本座不答应合作,顺便将你重生之事公诸于世吗?” “毕竟现在的我可不是前世的我,少经历了三百年,说不定不愿意为你去死呢?” 凤清韵原本跟他好好说话,见他没事提什么慕寒阳,当即眉心一跳,难得蹙眉道:“我所言之事和慕寒阳没有任何关系,至于你愿不愿意——我只是想知道天崩的真相,没请你和我一起去死。” “一起去死”这个话题不知为何戳中了凤清韵内心深处两段难以言喻的回忆,一时间想发火又不好发,只能蹙眉忍着。 龙隐看了他片刻后蓦然笑道:“行了,逗你的,怎么还认真了。” 言罢他头也不回地带着凤清韵向魔宫方向走去:“不提姓慕的就是了,走吧,去看看本座的魔宫够不够格被宫主砸着玩。” 凤清韵原本站在界碑不愿往前,打的便是如果龙隐不信他,那他扭头便走的主意,然而眼下这人如此自然地相信了,他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最终凤清韵只得木了脸,跟着龙隐走了几步后,抿着唇看向他道:“……你当真什么也不记得?” 龙隐挑了挑眉:“本座若是知道你婚后三百年你那好师兄是如何对你的,你猜今日之事还能如此善了吗?” ……原来他管这种轰动天下的架势叫“善了”,凤清韵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龙隐见他沉默,以为他不信,索性直接了当道:“重生者只有宫主一人,说不定哪怕是已死的天道也有青睐之人,当天地唯一的宠儿不好吗?” 凤清韵闻言心下有些怅然,那个陪他赴死,毅然决然挡在他身前的人,并没有和他一起回到起点。 也就是说,前世的龙隐真的死在了天崩之下的山洞中,就和……死在“她”身上的龙神一样。 想到这里,凤清韵心尖像是被掐了一样刺痛。 不过龙隐可能天生就治他的多愁善感,突然脚步一顿道:“说起来……前世我们临死的时候,你有六百岁了吧?” 凤清韵回神,毫无防备地应了一声:“嗯,怎么了?” 龙隐微微一笑:“你开花了吗?” 凤清韵:“……” “不会有灵植六百岁还不开花吧?”龙隐见状故作惊讶道,“凤宫主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天崩的压力和莫名的惆怅瞬间一扫而空,凤清韵冷着脸甩袖而去,在龙隐毫不掩饰的笑声中,走到了那座堪称魔界标志性建筑的宫殿前。 魔宫坐落于珞珈山以北,周围开满了艳丽的彼岸花,整座宫殿是用上古坠落的巨型星玉雕刻而成,其实是尊经过龙隐炼化,品级甚至可达半步仙品的魔器。 凤清韵就算真想砸它,一剑下去恐怕也没法达到目的。 宫殿之内金碧辉煌,和仙宫简约缥缈的风格堪称两个极端。 殿内的魔修侍者似乎早就收到了消息,但当他们看到凤清韵和龙隐一起出现在宫殿中时,表情间还是闪过了一丝震惊和愕然。 凤清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发现魔宫内的魔修数量和仙宫内的弟子数量比起来几乎差了一个数量级。 魔宫和仙宫不同,这地方完全就是魔尊一个人的宫殿,除了偶尔过来觐见的魔皇外,剩下真正常驻魔宫的,也只有充当侍者的那些魔修了。 而这些侍者并不固定,据说龙隐时不时就会从魔界中毫无征兆地抓几十甚至上百势头正盛的魔修充当侍者,而之前那些侍者,若是活着便放回去,若是死了就直接埋外面当花肥。 一开始能活到被放出去的魔修只有一半,不过日积月累之下,这些年的成活率倒是升高了不少。 早在身处仙宫时,凤清韵对此事就有所耳闻,他知道魔界和正道不同,其中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而且各个小魔域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龙隐不定时抽刺头的行为其实算是治理魔界的手段之一。 可他见状还是忍不住用神识问道:“你不怕哪日闭关时被他们所害?” “魔尊之位有能者居之。”不出所料的是龙隐并不在乎,“他们若是能杀了本座,那也是他们的本事,只不过若是杀不了,下场自然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的,怪不了旁人。” 这话多少有些熟悉了,凤清韵闻声一顿,心头的那个猜测更加落实了几分,可他张了张嘴却没能问出口。 ……对于一个六百年没开过花的剑修来说,他终于后知后觉地从幻境中的那件事中品出了一丝难为情。 如果那事是真的,那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的第一任丈夫都不是慕寒阳,而是……那位龙神大人。 龙隐并不知道他在犹豫羞赧些什么,只是一边带着他往寝殿走,一边对侍者道:“去把本座书库里的东西全部搬到寝殿来。” 那魔修显然不是新来的,听到如此离谱的命令,也只是眉眼间闪过了几分诧异,活像在看昏君和他的妖妃,但嘴上还是恭敬道:“遵命。” 凤清韵起初并不明白侍者微妙而复杂的眼神到底是何意思,直到他在龙隐的寝殿内看到那两座浩如烟海的书架后,整个人一下子便沉默了。 “你方才提到,前世有什么枯骨道人在天崩时提及了上古大战之事,本座至少目前尚未听过什么枯骨道人,但有关上古大战的事,应该尽在这一架玉简中了。” 龙隐从其中一座中随手抽了一打玉简出来,而后往床上一坐:“只不过本座先前为了防止你们正道中人偷撰,便在上面下了禁止神识窥探的单向禁术,眼下只能慢慢找了。” 他说到这里勾了勾嘴角:“需要本座帮忙吗,宫主?” 这简直就是明知故问。 “……我已经不是宫主了。”凤清韵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劳烦陛下搭把手。” 寝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余下玉简碰撞的声音。 似乎因为天生灵植,又几乎没怎么下过山的缘故,除了一心执念于慕寒阳外,凤清韵并无其他情爱上的经验。 故而眼下他也没觉得坐在魔尊寝殿的榻上翻看魔宫存放的玉简有什么不对。 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凤清韵头上那段本就简朴的发带,因为先前和慕寒阳动手,眼下已经岌岌可危了。 龙隐说是帮忙,实际上玉简根本没看多少,眼神却全落在了凤清韵的发丝上。 突然,他毫无征兆地抬手,相当无礼却又自然地拆下了对方头上已经破旧不堪的发带,如瀑的青丝当即滑落到了他的指尖。 凤清韵一愣,蓦然抬眸,却见那人不知从哪拿了把簪子,而后状似在心中演示了无数遍一样,轻轻一挽便将他的头发挽好,顺势将簪子插了上去。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那个隐约的猜测更盛了。 过了片刻他忍不住想试探:“你……” 然而恰在此刻,他的尚未说完,一道传讯的魔息便进入了寝殿,凤清韵立刻咬住了话头。 龙隐放下玉简,听完那道传讯后立刻扭头道:“怎么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凤清韵不自在地理了理他插的簪子,“有人找你?” 第16章 夫君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凤清韵的神色一时间有些茫然。 龙隐隐约间看出了他的异样,蹙眉道:“怎么了?不舒服?” 凤清韵总不能说自己因为他的一丝魔气,居然被激得要开花了。 好在主蔓上莫名其妙出现的花现在只是花苞状态,离开花可能还需要一定时间。 凤清韵于是硬生生压下那股战栗,缓了片刻道:“……没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急,那小魔域以贸易著名,过几日就是开城的时候,冲着上古战场遗迹来的人恐怕不会少,如果不想引人注目,到时候直接混进去就好。” 龙隐解释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据本座所知,那个小魔域的魔王是前些日子杀了旧域主新上位的,好财色。” “如果不想惊动他,过几天开域的时候带够灵石或魔石就是了。” “只不过——”龙隐托着下巴打量了一下凤清韵道,“你我二人的容貌恐怕得遮起来。” ……能杀出上古战场遗迹的小魔域居然以贸易为主,真的有那么多魔修敢去贸易吗? 凤清韵忍不住腹诽,面上并未对龙隐的安排提出质疑,只是问道:“魔界可以用灵石吗?” 龙隐道:“大部分魔修可不是什么善类,天天杀人越货的,储物袋中自然有不少沾血的灵石。” 龙隐解释到一半打量着凤清韵的神色,却见这个前仙宫之主仿佛才是修无情道的,闻言没有丝毫表情。 龙隐这才继续解释道:“所以灵石在魔界可以作为货币,但修行不行,需要到专门的地方重新炼化,故而灵石的价格要比魔石低一些。” 凤清韵闻言放心地点了点头:“灵石能用就好,价格低一些不算问题。” 龙隐闻言挑了挑眉:“本座以为剑修都跟你那好师兄一样穷呢,需要本座接济点吗?” “那是慕寒阳,不是我。”凤清韵眼下连师兄也不喊了,“接济就不必了,作为对陛下带我进魔域的回报,灵石我来付便好。” “那本座岂不是成你包养的男宠了?”龙隐自说自话又道,“如此倒也新奇,那便有劳宫主了。” 凤清韵:“……” 凤清韵之后又在魔宫呆了几天,基本上就是在龙隐寝殿内翻阅那些海量的玉简。 在其中倒是真让他找到了只言片语关于天崩的消息,可惜大部分都语焉不详,少部分也是直指上古那场大战。 具体如何,恐怕还是要亲自去上古战场遗迹走一趟。 而来魔界到出发这一天期间,凤清韵主蔓上那几朵米粒般的花苞迟迟没有动静。 凤清韵倒是因此放下心来,在开域门的那天,按照龙隐的计划和他一起掩盖了气息与实力,顺便用面纱遮了一半的容颜,只露出一双经过微妙变化的双眼。 当凤清韵和龙隐按照时间来到小魔域城门外时,果然如情报所言,有两个魔修侍卫正在城门口收入城费。 也确实如龙隐所说,魔修杀人越货,对灵石也来者不拒。 至少凤清韵看见两人之前的那个女魔修交钱时便是魔石和灵石混着递上去的,侍卫清点完毕后也并未说什么。 只不过侍卫似乎看人下菜碟,每次收钱时并不让后面人看到具体数额,凤清韵也并不知道那女修到底交了多少。 轮到他们两人时,侍卫几乎下意识的以为比凤清韵高出半头,肩膀也比他宽不少的龙隐才是两人中掌握话语权的那个。 其中负责收钱的侍卫直接把储物袋递到他面前了,态度略带不耐烦道:“两人二百魔石,灵石三百。” 他简略了下品这个前缀,以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然而凤清韵对钱其实没太大概念,故而当他一把掏出三百上品灵石打算交上去时,守城的所有魔修都惊呆了。 在魔界,一般灵石都是从正道修士身上抢来的,像凤清韵这样一把能拿出这么多灵石的,不知道得抢多少个正道修士。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龙隐忍笑故意道:“大人,是三百下品灵石。” 那些魔修闻言看向凤清韵的神色更变了——原来他才是说话算话的那个,旁边那个看着英俊高大的,不过是他的男宠! 凤清韵闻言一顿,这才了然,换了三百下品灵石后那些魔修终于回过了神。 不过没等他们开口,凤清韵迟疑了一下后,又把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几块上品灵石随手扔给了那几个侍卫:“劳烦告知一下,这小魔域有住的地方吗?” 魔修守卫立刻喜笑颜开道:“有的有的,进城后天上一眼就能看见天宫阁,那便是整座小魔域最好的客栈了,您请。” 凤清韵倒是非常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谢谢。” 他这种作风看似和魔界格格不入,但魔修之中越是实力强大的脾气越古怪。 侍卫并不敢因此怠慢,反而侧身恭敬地示意他进城。 这下子龙隐倒是真的信了凤清韵那句“灵石不成问题”,一时间颇有些刮目相看。 其实渡劫期也有穷有富,比如木庭婉就很有钱,但行医需要巨额灵石购买灵草丹药,她的出手也算不上铺张。 慕寒阳就更不用说了,穷得叮当响,凤清韵离开之前,他的所有家业都是凤清韵在打理。 九位渡劫中,唯一称得上铺张的也只有龙隐一人,未曾想今天反倒是被人在气势上压下了。 进城后龙隐忍不住用神识问道:“你哪来那么多灵石?” 凤清韵眼都不带抬一下的:“仙宫家大业大,总有些积蓄。” 龙隐挑了挑眉:“你把仙宫搬空了?” “那倒不至于。”凤清韵轻描淡写道,“我是剑修,并无丹药符纸之类的开销,又不像慕寒阳喜欢散财济世,灵石自然是越攒越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整座城内不可能有第三个渡劫,自然也不可能有第三人能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然而入城后浑浊的魔气混杂着血气弥漫在城内,凤清韵聊着聊着忍不住蹙了眉。 掺杂了血气的魔气和魔宫纯粹的魔气完全不同。 身为灵植,凤清韵对血气天生比较敏感,而他眼下又不能动用灵力去驱散,以防暴露。 至于两人手里能用来遮血气的灵器或者魔器,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是上品甚至极品,如果真拿出来,他们的伪装之行也到此为止了。 龙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适,拉着他走到最近的一个看起来是卖魔药的摊位上,敲了敲桌子道:“防血气的魔药。” 那摊主是个看不清下半身的男修,闻言略带鄙夷地抬眸,见他身旁那个人还带着面纱,一看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美人后,神色间鄙夷之气更重了。 ——没听说哪个魔修还需要防血气的。 那店主刚想嘲讽哪找的男宠这么娇气,话未说出口却浑身一僵。 “听不懂话吗?”龙隐扯出了一个略显危险的笑容,“我夫人身体弱,受不得这里的血气,再拿不出来就把你摊砸了。” 凤清韵:“……” 那店家闻言连滚带爬地拿出了一杯发绿的汁水。 龙隐随手丢给他一颗魔石后,端着杯子举到了凤清韵面前。 凤清韵微微蹙眉,最终还是忍着恶心,想伸手去接,龙隐却往后一抽手,笑着再次递到他嘴边:“夫人,喝吧。” 凤清韵:“……” 这是他们来之前商量好的伪装手段,原本龙隐在城门喊他大人,凤清韵还以为这人忘了,未曾想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罢了,反正这杯子看起来也挺恶心的,最终凤清韵还是掀开面纱,就着龙隐的手喝了。 这一幕被旁边的几个修士尽收眼底,顿了一下后他们立刻用神识鄙夷起来: “这小魔域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 “连这种毫无根基的男宠都能如此冠冕堂皇进城……不愧是魔道,真是毫无底线。” 凤清韵和龙隐闻言俱是一顿,那几个修士其实不交流还好,一交流,神识纠缠间的灵力波动瞬间就将他们暴露了——这竟然是一批和凤清韵一样伪装成魔修的正道修士。 而且凤清韵甚至不需要用神识去探查,这些人聊了没两句便暴露了身份,居然还是熟人: “不说这些了,张前辈,这地方真有慕兄要的灵犀香?” “灵犀香本就产于魔界,这里又是整个魔界最发达的贸易中心,按概率来说应该是有的。” “师尊要灵犀香干什么?那不是追踪气息用的嘛,那叛徒走便走了,师尊难不成还真想找他——” 话音至此,那女修士连面色都差点维持不住,灵力波动骤然增大,传音声几乎是在凤清韵耳边炸开的:“仙宫的面子全被凤清韵给踩碎了!大师兄和二师兄一个右眼失明一个修为尽散,现在全天下都说是师尊为了宫主之位将他逼走的……还说师尊是朝三暮四之人!他怎么能如此狠心对待仙宫和师尊!” 旁边的几个修士好似早习惯了她的脾气,连忙安慰了一番,而后商量道:“其实花道友说的对,灵犀香倒是其次,此行目的,找天山玉和百目果为上。” 一番话语下来,几乎能确定那几个修士的身份了——慕寒阳的几位朋友,以及他最小的徒弟花盈。 想必是慕寒阳大徒弟柳无挨了龙隐一巴掌,修为虽然没受损,右眼却陷入了短暂的失明;而他二徒弟与之相反,器官倒是完好,只不过修为从元婴硬生生跌到了筑基。 为了给这两人寻找解救之法,这些人不得已捏着鼻子来了魔界。 第17章 相认 周围的魔修原本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可当他们听清凤清韵这番后,一下子也愣住了。 显然哪怕是魔修也基本上没听过如此霸道的言论。 而那几个正道修士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直接被凤清韵平静又嚣张的态度给惊呆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过神后,花盈当即便恼羞成怒道:“你不过一个男宠出身的下贱魔修,耀武扬威什——” 她话尚未说完,龙隐轻描淡写地抬了下手,身旁人立刻眼疾手快地拉了花盈一下,可即便如此,一道寒光还是贴着她的脖子飞了出去,上面瞬间豁开了一条口子,血立刻便流了出来。 花盈的声音戛然而止,有那么一瞬间,空气好似陷入了凝滞,片刻后,她看向两人的目光中便带上了惊疑不定的恐惧。 “家里人没教好就不要放出来。”凤清韵淡淡道,“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言罢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也不管身后人到底什么反应。 龙隐听了这话却一下子就笑了,跟上去传音道:“凤宫主这是在自己骂自己?” 凤清韵头也不回道:“算是,教育不严,见笑了。” “哪里的话,子不教,父之过,那些又不是你徒弟,你天天那么上心干什么。”龙隐却不以为然,“你那小师妹不就教得挺好的?归根结底,谁染上你那师兄谁倒霉而已。” 往日向来处处维护慕寒阳的凤清韵,眼下竟什么也没说,就那么任由龙隐拿他开涮。 不过没等龙隐再多骂几句,两人已经来到了城门侍卫所说的,整座乾坤小魔域最顶级的接待府邸——天宫府的下面。 抬眸望去,那座空中楼阁堪称雕梁画栋,在魔界特殊的昏暗阳光下,反倒显得熠熠生辉。 短短半天的时间,两人的名声,当然主要是凤清韵出手阔绰的名声似乎已经响彻整个小魔域了。 两人刚到天宫府正下方,还没来得及细看,立刻便有魔修下来迎接。 然而凤清韵看到那魔修的一瞬间,面上却没忍住闪过了一丝诧异。 “妾身是天宫府的管事月锦书。”那女修盈盈一拜道,“不知二位前辈是住店还是采买?” ——这竟是日后的万圣魔皇月锦书! 眼下的她和前世遇见时一样娇媚动人,只是少了后日那可怖的实力。 不过凤清韵一看到她,脑海中第一浮现的既不是她动人的美貌,也不是她位及魔皇的实力,而是这位看似柔柔弱弱的女魔皇前世天崩时说出口的虎狼之词: ——“本座倒想看看,姓慕的要是真看着他师弟当他面被人操到哭出来,他还能不能维持他那副光风霁月,让人看了就恶心的大侠模样。” 凤清韵脸上蓦然一热,眼神闪烁间,转移话题般道:“住店。” 龙隐见状挑了挑眉,月锦书却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点了点头后道:“好,请二位前辈同妾身进府。” 言罢,她侧身轻拍了一下手,一朵星云般熠熠生辉的烟雾便将两人送了上去。 进入天宫府,月锦书依次和他们介绍不同房间的不同价位以及特点,但两人对前面的几处房间均兴致缺缺。 最终她指向远处悬浮在半空中,唯一一座独栋的新月状府邸道:“二位,那便是我们天宫府最顶级的新月楼,不过一晚需要三千下品魔石。” 魔石不是问题,而她接下来的一番话则引起了两人的注意:“若是玄武遗迹出现,从此楼可以直进入遗迹,比别人要快几步。” “玄武遗迹?” 凤清韵脚步一顿,上古四兽已然身死,这地方的人怎么能确定即将出现的上古战场遗迹就是玄武身死的遗迹。 “没错。”然而月锦书并未解释,只是道,“预言说,玄武遗迹将于月圆之夜开。二位来得巧,按照城主之前的意思,遗迹开启的日子恐怕就是这几天了。” 她一番话说得凤清韵终于有了几分兴趣,不过最终那笔三千的魔石却是龙隐掏的。 毕竟他堂堂魔尊,也不能真靠软饭为生。 魔界的白天本就短暂,两人入住进那新月楼没多久,夜幕便降临了。 可外面的月亮圆倒是圆,小魔域内却迟迟没有其他动静。 凤清韵隔着窗看向外面的圆月,漂亮的眉毛逐渐蹙紧,然而他身后之人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有闲心雕簪子。 无比珍贵的天山玉屑被他雕得洒了一桌子,风一吹,那些足以让并入膏肓之人痊愈的玉屑便全部飘到了窗外。 任谁来了看到这一幕恐怕都要喊一声暴殄天物,可凤清韵扭头看到这一幕后,注意力却落在了龙隐手下快要成型的簪子上——那簪子尾端隐约可见的是一朵桃花。 过于熟悉的模样让凤清韵眉心忍不住一跳。 ……原来那簪子,他存了三百年才送出手,可刚到自己手里便被捏碎了。 心下陡然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情愫,但没等那情愫发酵,凤清韵便实在没忍住道:“……我不是桃花妖。” 龙隐手头一顿,看向他挑了挑眉:“那凤宫主开的到底是什么花?” 问灵植类的妖,尤其是花妖他开的是什么花,基本上相当于堂而皇之地耍流氓了。 可凤清韵却并未感到多少冒犯感,反而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这人前世濒死时明明问出来了他的原身,眼下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没有经历重生,自然也并不知道,三百年后,这簪子刚一送出就碎了一地。 若是知道,他还会如此认真的雕琢吗? 以及……礼物有很多,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簪子? 心中好似有什么情绪呼之欲出,凤清韵没有回答龙隐堪称耍流氓的问题,反而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疑惑,问出了那个长久的猜测:“你是……龙窟中的龙神大人吗?” 龙隐闻言一顿,从半成型的簪子中抬眸道:“什么龙神?还大人,叫得这么缠绵,难不成凤宫主除了前夫还有情夫不成?” 凤清韵一噎:“……幻境中的事,你不记得了?” “本座修的是无情道,自然免疫一切幻境。”龙隐眯了眯眼凑近道,“你在幻境中见到过本座?” 他凑的实在太近了,呼吸几乎缭绕在了凤清韵的耳根。 然而凤清韵听了他的回答后,却从心底升起了一股说不明白的失望,一时间也顾不上这暧昧到极致的距离了。 龙隐不是救他的龙,也不是前世和他死在一起的那个魔尊。 他的龙并不存在于现世,欠他的簪子也没有还给他。 又是他一人,孑然一身地寻找着真相。 “……我没见过你。”凤清韵再没了继续话题的意思,语气都黯淡了下去。 见他情绪明显低落,连话都不想说,龙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而后故作惊讶道:“只是幻境而已,你难不成爱上那什么龙神大人了?” 他无比熟稔地搭上那人的肩膀,凑过去在凤清韵耳边低声戏谑道:“不会吧,凤宫主,不会有渡劫期修士还能爱上幻境中的虚影吧?” “……我并非渡劫时进的秘境。”凤清韵蹙了蹙眉,最终还是没忍住反驳道,“祂也并非虚影。” “哦——”龙隐故意拉长了声音,“本座只是随口一说,还不高兴了,就那么喜欢你的龙神大人啊?” 凤清韵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连他的调侃也懒得搭理,抬手掀开他的手,扭头继续看向窗外逐渐攀上红色的圆月。 然而龙隐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他摸着下巴意味深长道:“在渡劫之前就进了那幻境……也就是说,凤宫主一边倾慕你师兄,一边却对你的龙神大人念念不忘啊。” 凤清韵被他说得好像什么朝三暮四的风流客,手里攥着一个师兄,心里还想着情郎。 奈何凤清韵情绪低落,对这番话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凤宫主,你难道前世今生,每次凤冠霞帔嫁给你师兄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你那个龙神大人吗?” 人一旦得意就容易忘形,凤清韵听到这里却蓦然抬眸看向他:“我什么时候凤冠霞帔了?” 龙隐原本说得正得意,闻言一愣,回过神后心下猛地一跳,当场便意识到——遭了,说错话了。 “今世大婚与前世并无两样,我和慕寒阳穿的都是常规礼袍。”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陛下是在哪个婚礼上,见过我凤冠霞帔的模样?” 第18章 蔷薇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因为方才龙隐凑过来的动作而被缩小到了极致。 而面对凤清韵的质问,空气一下子陷入了凝滞。 半晌过后,龙隐清了一下嗓子,移开目光企图垂死挣扎:“……只是比喻而已。” 凤清韵微微眯了眯眼,月光下,他蓦然凑近,一眨不眨地盯着龙隐,直呼其名道:“龙隐,你真的没进过幻境?” 他凑得实在是太近了,然而他自己却没觉得眼下的情况有任何不对。 龙隐蓦然发现,这个只有几百岁,看似实力强横我行我素的小宫主,实则没有任何危险防范意识。 龙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毫无征兆地抬手,按着凤清韵的后颈,蓦然将本就微乎其微的距离拉近到了零。 “——?!” 两人的鼻尖几乎撞到了一起,凤清韵猝不及防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人压着他的面纱低声道:“凤宫主,你那前夫难道没教过你,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意味着什么吗?” 空气一瞬间变得粘稠起来,凤清韵呼吸一滞,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本体的花苞好像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我——” 话未说完,外面却陡然发生了异变。 血色终于完整地攀上整颗月亮,连大地为之震颤。 凤清韵蓦然回神,扭头看向窗外,完全没顾上此刻的他几乎是被人半抱在怀里。 龙隐身为占便宜的那个便更不可能开口提醒了,于是他就那么半环着凤清韵,抬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走吧,你要找的真相说不定就在里面。” 凤清韵却没那么好糊弄,闻言蹙眉看向他:“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龙隐挑了挑眉:“这么锲而不舍,你就那么喜欢你的龙神大人?” 凤清韵似乎已经免疫了他的油嘴滑舌,闻言什么也不说,只是蹙眉盯着他。 没人能受得了他用这样专注的眼神看着自己,便是魔尊也不例外。 “好了好了,你刚刚问的话我实在记不清了。”龙隐含笑在凤清韵耳边,低声甚至改了自称,却没改变他戏弄人的本质,“待我想清楚,出来再告诉你,好不好?” 那简直就是哄人一样的话语,在凤清韵记忆中,此刻的龙隐简直和龙窟内那条绞尽脑汁哄他开心的龙一模一样。 只不过……眼下的龙隐比龙神恶劣多了。 血月的光线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凤清韵抿了抿唇应了一声:“……满口胡言非君子,你若是不愿说便罢了,若是愿说,也劳烦想清楚再告诉我。” 他显然是在前世被人哄骗出了心理阴影,龙隐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好好好,知道了。” 两人起身,隔着窗户看向下面。 魔界独有的朔风吹拂过大地,一轮宛如漩涡又宛如血月的入口出现在他们住处的正下方。 看来月锦书确实没骗他们,这座新月楼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二人对视一眼后,同时从楼上一跃而下。 触碰到那入口的一瞬间,天翻地覆的眩晕感扑面而来,而当凤清韵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正孑然一身地站在一片血红的大地之上,但龙隐并不在身旁。 这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这地方说是上古战场遗迹,实际上是时空扭曲后的产物。 而既然是时空扭曲,那么哪怕是从同一个入口进入,也大概率会传到不同的地方。 以龙隐的实力,恐怕天底下除了天崩,还没什么人或事能伤到他,故而凤清韵并不担心龙隐的情况。 他抬眸打量着眼前的遗迹,却见一半的天是虚无,一半的天是空洞。 多么熟悉的场景。 上古战场遗迹,其实就是一段外人无法介入,但保留了一切信息的幻影和当年遗留下的实物所共同构成的秘境。 而至于进入者到底能窥探到多少天机,寻找到多少宝物,便全靠个人的气运和天赋了。 其实大部分修士进入遗迹后,看到的都是天崩的迹象,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对于大部分进入遗迹的修士来说,天崩便是结束。 可在凤清韵的眼中,天崩远远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只见血色的大地之上,一只巨大的玄武仰天长啸,而天空中被撕开的黑洞处,赫然出现了三道身影。 那三道身影似乎是两男一女,凤清韵微微蹙眉后蓦然意识到了什么——那是枯骨道人口中,传说中在上古大战时降世的仙人! 可和民间百姓仰慕参拜的仙人不同,那三尊仙者降世后的目标俨然便是已经伤痕累累的玄武。 然而玄武再怎么也只是上古神兽,不过是一方世界的天生灵物,居然值得三尊仙者一齐动手吗? 凤清韵心下不解,但这只是记录下来的虚影,他爱莫能助,只能继续观看。 玄武虽伤痕累累,却并无退意,见状厉声长啸后直接迎面而上,瞬间便和那三位仙人缠斗在了一起。 一时间天崩地裂,仙光骤起。 最终玄武寡不敌众,拼尽全力竟和其中一名仙人同归于尽,而剩下两人见同伴身死也并无悲伤之情,反而立刻从争斗中抽身,转身略显焦急地在搜寻着什么。 被玄武血浸透的大地被他们用骇人的仙术几乎翻过来了一遍。 草木纷飞间,有什么东西混着血水飘了起来,可凤清韵一开始并未顾及那是什么。 下一刻,他看到那两个正在搜寻的仙人突然僵在了半空中。 而后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玄武的尸体之上。 凤清韵微微蹙眉,却见那是一个身穿黑金衣袍,拎着剑看不清楚面容的……“修士”? 他身上伤痕遍布,似乎也是才从鏖战中抽身前来,可还是来晚了半步,未能救下玄武。 他看起来和普通修士并无太大区别,然而他周身那种隐约而诡异的气息,却让凤清韵觉得根本不像是修士。 他从未在任何修士身上见过这种极度非人甚至非物的危险气息。 凤清韵微微蹙眉,然而那黑衣“剑修”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甚至因为疲惫都没看那两个仙人一眼。 可那两个仙人看到“剑修”之后不知为何露出了如临大敌般的神色。 没等凤清韵思索出缘由,下一秒,他便得到了答案——那“剑修”抬手间轻描淡写地出了一剑,那两个如临大敌的仙人哪怕早已做好了准备,最终却如两页扁舟般,连一点像样的反抗都未能做出,随即便从中而断。 那仙躯断面处没有任何血流出,反而从那里开始逐渐兵解。 凤清韵见状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会有这种实力?! 而后他看到那人拖着疲惫的身体,斩了死去的玄武的四足,用来支撑即将倒坍的天幕。 随即他又一挥手,仙人兵解的点点微光便飞上天幕,宛如传说中补天的五彩石一样,堵住了天幕之上那狰狞而可怖的黑洞。 做完这一切,那剑修没有回头,就那么拎着剑消失在了遗迹的尽头。 看着那人逐渐消散的背影,忍不住蹙起了眉毛。 这人分明和他记忆中认识的人没有丝毫相似,可凤清韵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上古战场的虚影中,为什么会有他熟悉之人? 可没等凤清韵蹙眉思索明白这其中的关联,死去的玄武尸体终于从天而落,直直地砸在了大地之上,溅起一片涟漪。 然而随之翻飞起来的并非尸体中流出的血水,随着幻影逐渐消散,当凤清韵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神色当即变成了空白——那是花瓣,是铺天盖地扑洒而来的,真实而繁杂的花瓣。 他猛地扭头,却见幻影褪去后,原本玄武巨大尸骸坐落的地方,此刻却只剩下一座被藤蔓包裹的石碑。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抬手一剑斩开了上面的藤蔓,露出了石碑上篆刻的上古字体——百花窟。 凤清韵蓦然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那片花瓣翻飞的花海。 ——玄武怎么会死在百花窟?!还是说它死后的尸骸滋养变成了百花窟? 而且上古传说中,象征着祥和与丰饶的百花窟又怎么会在魔界? 可凤清韵根本没空思索清楚这些,方才所有的一切都是封锁万年的幻影,可眼下幻影消散后显露而出的百花窟却是真实的。 最要命的是,那些翻飞的花瓣也是真的。 遗迹中尘封数千甚至上万年的,受玄武尸骸滋养的奇花异蕊一经引动,对于灵植来说简直就是天生的补品。 凤清韵小乾坤的本体几乎是欢欣雀跃而且不受控制地吸收着花瓣中传来的灵力,而他主蔓那几粒久久没有动静的苞芽,突然在灵力的吸收下快速生长。 凤清韵面色蓦然出现了几分空白,而后骤然泛起了说不上的红晕,一时间连眼角都染上了绯色。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藤蔓瞬间铺满了整片大地,宛如荆棘般的支蔓绵延而上,几乎盖住了半边天际,好似要把血月从夜幕中拽下一般。 任谁也不会想到,仙宫之主,向来温润如玉的麟霜剑尊凤清韵,本体竟会如此诡艳。 铺天盖地的支蔓间,一株挂满花苞的主蔓摇摇晃晃地攀上石碑。 那娇艳欲滴的花苞看似无害而绮丽,可见多识广者见了便会惊骇异常,恨不得退避三舍,因为——那竟是以血肉为食,更以诡艳危险而闻名三界的血蔷薇。 第19章 含苞 一切都发生在闪瞬之间,而凤清韵只感觉脑海轰然一声过后,体内数百年未有动静的妖力瞬间暴动。 幻影破碎的那一刻,凤清韵只来得及靠坐在那座刻着“百花窟”三个字的石碑上,而后咬着牙拔出剑,硬生生刺穿手心将自己钉在了原地。 他早已习惯了疼痛,相较于手上的那点疼痛,体内翻涌而出的莫名热意以及难言的悸动更让他手足无措。 在此之前凤清韵从未开过花,也并不知道自己当真开花时会发生什么。 只知道照这么下去……自己恐怕会失去理智而暴动,如若龙隐来得迟一些,方圆数十里的魔修全部被他杀个干净也不是不可能。 可他并非慕寒阳,哪怕是魔修,在他这里也没有必杀无疑的理由。 而他眼下能做的便是勉强限制自己的行动,若是主动寻上门找死的……那身死道消便也不能怪他了。 理智消弭的前一刻,凤清韵在心底小声地喊了一个名字,可那声音小到几乎连他自己都未听清。 而后,巨大而磅礴的妖气骤然在整个遗迹中炸开。 那妖气甚至浓烈到超过了普通妖皇,直逼大妖皇境界,不少魔修刚过完幻象便感受到这股妖力,登时以为是上古遗迹中留下的大妖遗骸。 先前其他遗迹中便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譬如朱雀遗迹中的三足金乌遗骸,它便使得第一个发现它的修士从金丹真人一跃成了大乘期大能。 故而感受到此等妖力的魔修瞬间垂涎不已,纷纷从遗迹的四面八方向此处赶来。 一个离得近的魔修率先赶到,看到的先是地上带刺的藤蔓和下面百花窟中原有的花朵,他却并未将此和那股磅礴的妖气联系在一起,只是顺着藤蔓看过去,而当他看到尽头处,那个扶着剑的美人后,整个人一下子怔住了。 那美人扶着剑,喘着气抬眸看向他。 此刻那美人身上的所有伪装都已褪去,可那魔修并不认识他,反而在看到主蔓上的花苞后,当即露出了不掩恶意的笑容:“哟,这怎么有个小花妖,还是个准备开花的,花苞这么小,没经过事吧,那不如让我——” 可他话音未落,蓦然发出了一声惨叫,布满荆棘的藤蔓骤然穿透他的心脏,鲜血登时涌了出来。 而这便是他在世界上发出的最后一道声音,三息过后,这不自量力的魔修便没了声息。 尸体伤口处流出的鲜血被藤蔓裹着吸了两口,可它很快便嫌弃般地将那魔修扔在地上。 而主蔓之上,含苞待放的浅粉色花苞似乎因为鲜血的滋养,又鲜艳了几分。 藤蔓逐渐安静了下去,像是蛰伏的毒蛇般,静静等待着下一个到来的猎物。 而在荆棘丛后,一人握着已经刺穿了掌心的剑,面色潮红地靠在石碑上,雪白的剑袍上溅着魔修的血,像是红莲,又像是灼灼烈火,艳丽而夺目。 之后的一切就像是寓言故事的完美复刻。 无数贪婪的魔修顺着妖力而来,有一些看到诡异的荆棘藤蔓后望而却步,但更多的则是继续向前,而当他们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鲜艳怒放的万花千蕊中,魔修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猎人终究成了猎物。 而当龙隐赶到的时候,那处花海已然成了尸山火海,堪称艳丽的人间炼狱。 龙隐一把抓住逃窜的魔修,随意往旁边一扔,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几乎铺满整片大地的带刺藤蔓。 看到这一幕,他终于勾了勾嘴角:“原来是小蔷薇。” 宛如荆棘般的藤蔓旁边,无数尸体堆得宛如地狱般可怖。 而藤蔓之下的大部分尸体却都是鲜活的,藤蔓只咬了几口便兴致缺缺地将它们丢在一边,像是挑食又有洁癖一样,不愿沾染那些不适口的食物。 龙隐见状“啧”了一声,落地后并未指责凤清韵挑食,反而道:“怪不得六百年没开花,慕寒阳就天天把你这么饿着?” 他的话自然得不到藤蔓的回应。 妖族天生便以精血为食,狐族好摄人精气,某些灵植和狼族则好食血肉。 有一些清修妖只靠月华滋养,能压抑住天性。 但凤清韵从小被剑尊养大,根本没系统地学过如何将月华转化为妖力,只能全靠意志力压抑本性,可以说是毫无技巧。 而眼下一经诱发,就像是饿了几百年的野兽一样,自然再难遏制本能。 龙隐看着那些狰狞的藤蔓却丝毫不害怕,抬脚踩着魔修的尸体便走了过去。 原本在地上挑挑拣拣,对血食极度不满意的藤蔓嗅到他的气息,顿了一下后蓦然瞬间一拥而上。 龙隐抬手接过其中一根支蔓,上面的刺瞬间变穿透了他的手掌,触碰到鲜血的一瞬间,连龙隐这个“猎物”都能感受到藤蔓的喜悦。 而他则好似完全感受不到痛苦一样,反而挑了挑眉道:“就这么喜欢本座?” 藤蔓用逐渐裹紧的力度和越扎越深的刺代替了回应,龙隐就那么任由藤蔓裹着自己的右手,抬脚顺着它继续往里走去。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靠在石碑上,用剑把自己钉在原地的人。 “这可是魔界,小宫主。”龙隐道,“你这么舍己为人,是会被吞吃殆尽的。” “我……没事,不要靠近……”凤清韵烧得浑身发热,话语都说得颠三倒四的,“劳烦搭把手……” 龙隐好整以暇道:“你想让本座帮你什么?” 凤清韵吐出一口热气后却道:“劳烦帮我……把支蔓全部砍掉……” 龙隐呼吸一滞,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把支蔓全部砍掉,能暂时缓解主蔓的压力……”凤清韵大口大口喘着气,连睫毛都在颤抖,“快些……” 龙隐神色一时间有些晦暗不明:“你不会疼吗?” 凤清韵似乎想不明白都这时候了,他怎么还在考虑疼不疼的事,脱口而出道:“疼痛也是一种缓解开花的方式……快点…龙隐……” 那话掺杂着喘息,实在是太像床笫之间的催促了。 然而龙隐闻言却一言不发,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下一刻,他抬脚继续逼近,控制不住的支蔓终于一拥而上,裹住了他暴露在外的侧颈。 凤清韵吓了一跳,睫毛上的泪珠都因此掉了下来,他极力道:“松开……松开!你会没命的!” 藤蔓却表现出了和他本人完全不同的态度,几乎是欢欣雀跃地刺进龙隐的侧颈。 “口是心非。” 龙隐好似完全没感觉痛一样,反而走上前,掐着凤清韵的下巴,在他略显愕然和迷茫的眼神中,抬起他的脸质问道:“你前世在仙宫六百余年,你那好师兄便任由你这么砍支蔓玩吗?” 凤清韵茫然地和他对视了半晌,才颤抖着,带着水意道:“你松开我……” 龙隐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美人——他已经彻彻底底地展现出了妖族的本质。 只见那张本就清丽脱俗,闻名三界的脸上,此刻正眼角泛红,嘴唇微启,整张脸艳丽得夺目,美得危险而惑人。 可偏偏他的睫毛处又挂着水在细细颤抖,那一双眸子状似无辜,像极了引诱猎物进入,而后一击毙命的美艳毒蛇。 龙隐掐着他的下巴微微逼近,而他靠的越近,凤清韵越控制不住,蔷薇蔓深深地刺入龙隐脊背,血瞬间就渗了出来。 大妖皇级别的妖力此刻完全得不到控制,稍微一不注意便会灰飞烟灭,可龙隐并不在乎。 他的眸色很沉,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怒色。 ……他在生什么气? 凤清韵混沌的大脑思索不明白这件事,只是下意识把那挂着花苞,娇艳欲滴的主蔓颤抖着挡在自己面前,那是他眼下唯一能勉强控制的本体了。 如果主蔓也暴走,后果不堪设想。 “你走……离开……”凤清韵呼出的气都是热的,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会死的……会把你吸干……不要……”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龙隐不动手。 明明只需要砍下支蔓,等他熬过这波,一切便都会得到缓解。 只是不听话的支蔓而已……怎么会有人这么……这么重视。 可推拒间,主蔓的花苞却递到了那人嘴边。 龙隐还是没有动,他就那么隔着那狰狞的藤蔓,看着后面那张泛红的绝世容颜。 片刻后,他蓦然垂眸,凤清韵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下一秒,龙隐毫无征兆地张嘴,竟直接含住了那朵花苞! 凤清韵浑身一震,无比惊愕地看着对方。 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巨大的冲击瞬间沿着花苞一路攀上大脑,凤清韵一时间瞳孔震颤,那简直就是在含他的……他的—— 过于刺激的感受瞬间冲昏了他的理智,来不及绽放的花苞颤抖着落下了几片花瓣。 而后龙隐就那么咬着花瓣递到他嘴边,凤清韵几乎是颤抖着想要躲避,却被人扣着后脑堪称强硬地吻了上来。 那是一个混杂着鲜血和花瓣的吻,凤清韵无意识的呜咽一声,眼角的泪珠状似被欺负般不断落下,可怜得好似被登徒子欺负了一般。 然而与他神色间的可怜相对应的是,那几根狰狞艳丽的支蔓,正攀在龙隐肩膀上无比欢快地收紧,大口大口地汲取着鲜血和他体内的魔息。 可龙隐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身上的疼痛。 凤清韵被迫咽下了自己的花瓣,又眼睁睁看着对方吞下了一枚花瓣,一时间红着耳根,羞得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第20章 榨干 凤清韵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了, 可骤然听到这个称呼,还是瞳孔骤缩:“你——” “本座如何?”龙隐挑了挑眉,用指腹碾过他的下唇, 凑上前再次抵住他因为呼吸急促而微张的嘴唇,摩挲间戏谑道, “谁能想到……凤宫主居然是这样一个会吸人精血的精怪呢?” 当他再次吻上来的那一刻,凤清韵眼底所剩无几的清明瞬间消散了。 妖族的天性便是如此,就如狐族擅吸人精气一样, 灵植类有一半都擅长食人骨血。 但擅长归擅长, 二者其实是相通的。 比如说狐族某些实力不济的小妖便经常会出现吸精气时过于兴奋,一不小心把人肉咬下来一块的情况。 而食人骨血的灵植,在日积月累的饥饿中,亦会因饥不择食而吸人精气。 譬如眼下。 唇齿交融的那一刻, 凤清韵的理智彻底因为本能而灰飞烟灭。 带刺的主蔓深深地刺入龙隐的侧颈中, 那处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 不过魔尊毕竟是魔尊,如此非人的疼痛传来,他也只是顿了一下。 可怀中人似乎对他的停顿不满极了, 抬手抓着他的衣襟就要把人往下拽,奈何凤清韵的右手被他自己钉在了原地, 左手移动的空间有限, 只能用藤蔓辅助着把人往下拽。 龙隐的颈侧瞬间便被扯开了一个口子, 他微微蹙眉, 可下一刻,他所做的不是推开凤清韵, 而是抬手拔掉了麟霜剑, 往旁边的地上一插。 奇怪的是,一般这种本命宝剑会对外人的触碰产生巨大的抵触, 可龙隐拔下那剑时,就像是在拔自己的剑一样,自然到堪称毫无阻碍。 没了自己设下的桎梏,凤清韵立刻抬头无意识地凑上前,吻住了人后却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正常人此刻血都该被抽干了,龙隐却勾了勾嘴角,掐着他的下巴再次吻了上去。 美人毫无章法,甚至还有些茫然地舔舐着入侵者。 那截柔软又胆怯的舌尖状似无辜,实则危险异常,凤清韵吸足血气还不够,勾着精气就要进嘴。 那是妖族的本能,奈何凤清韵实在是缺乏技巧,勾了几下都没能把那口精气勾进去。 眼看着好不容易马上就要成功了,龙隐还故意压着精气,就那么近在咫尺地吊着不让渡过去,怀中人瞬间便红了眼角。 手臂和脖颈上的蔷薇刺蓦然扎深,几乎碰到了骨头,那股凶悍异常的模样,落在龙隐眼里却像是嗔怒般的撒娇。 他眸底带笑,故意退开片刻,看着怀中人呼吸急促,无意识的呜咽后,还故意吊着人笑道:“这么着急?” 无数带刺的支蔓因为得不到精血而在血红的大地上游走,那一幕看过去无比可怖,分明是大凶之相。 六百年没尝过血味的血蔷薇,支蔓繁衍到了前所未有丰盛的地步,几乎铺满了整个百花窟,下面沉寂长达万年的奇花异蕊被压得根本抬不起头。 但和主蔓不同的是,那支蔓狰狞翠绿,上面却没有任何花苞。 龙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却忍不住同怀中人感叹道:“若是支蔓上的花都开了,得多好看。” 奈何那人现在根本懒得听他说话,主蔓急到几乎快把他的脖子缠满了,龙隐这才低头,笑着吻了上去。 精气度过去的那一刻,无数支蔓上瞬间长出了米粒般的血色花苞,而后极速长大,餍足地铺张开来。 而当花盈他们察觉到百目花的气息,极速赶到百花窟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铺天盖地的血色蔷薇穿透无数魔物的心脏,尸体在花苞间堆满了一地。 可藤蔓似乎厌弃极了那些尸体,将来者随意抛在一边后,转身争先恐后地攀上某个人的肩膀上。 那被藤蔓包裹的似乎是个男人,看后背宽阔而有力,可蔷薇刺牢牢地嵌在他的手臂和侧颈中,如此危险的一幕,他怀中的蔷薇花妖却像是在索吻。 艳丽的,美到危险而夺目的妖,失去理智地吞噬着猎物。 众人瞬间了然,自以为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一个身体健壮,符合花妖审美的倒霉蛋或是被美色所诱,或是因其他缘由,被遗迹中幸存,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妖皇所蛊惑,吞噬了精气和骨血,即将堕入万劫不复。 虽然不知道区区血蔷薇为何能达到妖皇级别,但那处发散开来的极度危险感还是让几个人下意识想后退。 但城内的百目果已经被之前那个魔修男宠垄断了,如若现在离开,那柳无的眼睛可能就真的没救了。 众人一时陷入了犹豫,而正是这短暂的犹豫间,那进食的藤蔓似乎因愉悦而晃动了几分,恰好让他们看清了那个花妖的面容,而后几乎所有人瞬间便愣住了。 ——那是凤清韵。 是不久前,一剑挡住慕寒阳,在道侣大典上悍然抛下仙宫一众弟子,转身和魔尊回到魔界的麟霜剑尊凤清韵。 ……他怎么会是吸人精血的蔷薇花妖?!而且他怎么会在这里?! 花盈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在她的记忆中,凤清韵永远都是得体的、温和的、内敛的。 哪怕是钟情于慕寒阳,他表现出来的也永远是克制,是尊敬和爱慕。 凤清韵和慕寒阳在一起三百年,仙宫众人皆知他没有开过花,甚至连他本体是什么都不知道。 自凤清韵化形后,连慕寒阳都少见他的本体。 故而大部分仙宫弟子仅知道凤清韵本体是灵植,只有极个别亲近弟子,比如花盈这种的慕寒阳亲传,才知道凤清韵是藤蔓类的灵植,而除此之外,并不知道真实情况。 她从未见过凤清韵真正的本体,也从未见过他像这样……于非人的诡艳中带着说不出的危险。 花盈想骗自己,这只是故意幻化作凤清韵模样的花妖而已,但她毕竟元婴修为,哪怕站得离那边有一定距离,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 ——那就是她的师叔凤清韵。 花盈在心底陡然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嫉妒和酸意,她带着压不住的恶意想到,师尊说的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族果然是这种非人又无心的东西。 凤清韵在仙宫那么久都装得温润如玉,恍若无害,一进魔道便把持不住,堕落后现了原型。 其实花盈这种略带扭曲的想法倒也并非完全错误。 凤清韵从小在剑尊的教养下长大,而钟御兰属于标准意义上剑修中的剑修,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养孩子,尤其不知道该如何养妖族。 她本人是苦修出来的,便以己度人,照葫芦画瓢地教凤清韵克制本性,坚守剑道。 莫说天道死后三千年,便是以万年的尺度衡量,也没听说有哪个妖修能修成剑道的。 可凤清韵做到了,他就那么按照剑尊的教导,全凭意志力压抑本能坚持苦修,一路修到了渡劫。 以凤清韵三百年便跻身渡劫的实力,恐怕谁也想不到他本体居然是株发育不全,连花苞都没长出来的血蔷薇。 普通的蔷薇受月华便能开花,然而血蔷薇不吸血则难以成熟。 而凤清韵压抑了六百年的本性一经爆发,如若不是撞上的是龙隐,恐怕便是慕寒阳来了也必死无疑。 而眼下,那鲜艳欲滴的蔷薇就那么裹在那人的右臂和脖颈之上,扎得深入骨髓,好似毒蛇爱极了它的猎物。 从远处看到这一幕,说不出的情绪在花盈心头弥漫,她忍不住在心底嘲讽,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魔修成了凤清韵的第一个猎物,也算是他死的圆满。 大妖皇出手,便是大乘期的魔皇来了,骨头渣子也不一定能剩下。 然而下一刻,正当她不屑之际,花盈和她周围的几个修士却蓦然睁大了眼睛。 只见藤蔓似乎终于吃饱喝足般甩了甩,藤蔓上的花苞仿佛还带着清晨的露珠,娇艳欲滴得几乎要绽放了。 而后藤蔓缓缓移开了几分,众人终于看清楚了其中那个所谓的“倒霉蛋”——那是魔尊龙隐。 众人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却见他手臂上的衣服早已破损不堪,伤口狰狞中却没有留血,那分明是血液早已被吸干的象征,一时间看起来更恐怖了。 但凡换个人遭受如此待遇,恐怕早就已经轮回转生了。 可龙隐非但不生气,反而看起来还挺愉悦的,他就那么当着凤清韵前师侄的面,掐着怀中人发软的腰身,勾着对方的下巴狠狠地又亲了上去。 这次不再是喂食般的唇舌交融,而是真正的,暧昧又绵密的吻。 只能说龙隐不愧是天道之下第一人,精气实在是大补。 凤清韵不仅手心的伤痊愈了,连面色都红润了不少。 而他六百年没吃过饱饭,甚至连自己是血蔷薇而非普通蔷薇都不知道,眼下好不容易吃了顿饱饭,体内灵力过于充沛的感觉让他一时间整个人都是懵的。 于是他就那么茫然无措地被人亲了个七荤八素,舌尖都被吮麻了。 来不及收回去的藤蔓暴露了他的内心,微微蜷缩着暗示本体的餍足,连上面的花苞都在颤抖。 当他缓过神,终于恢复些许神智后,他立刻呜咽着抬手,刚被剑刺穿的手心有些虚弱地按在那人的肩膀上企图将他推开。 然而这一动作成功的比他想象中要轻松许多,龙隐宛如一个毫无魔息的凡人一样,就那么被他轻描淡写地推开了。 凤清韵一愣,于是胸口呼吸起伏地看着眼前人,瞳孔逐渐聚焦,暴动的神识也逐渐回笼,而后他几乎是同时看清楚了眼前人和不远处震惊地窥探着他们的花盈众人。 第21章 揉蕊 从新生到此刻不足一个月的花蕊连气流经过都能带起一片难言的涟漪。 而此刻, 那可怜的花蕊就那么被人堂而皇之地掰开花瓣暴露在空气下,而后硬生生用指腹碾过,凤清韵面色一僵, 脑海几乎是轰然炸开。 稚嫩的,尚且未见过世面的花蕊一下子被揉懵了, 连花瓣都忘了闭合。 偏偏那个始作俑者还轻轻拨弄着其中细小又湿润的蕊芯,翻来覆去地企图研究个明白。 “果然,”龙隐以一副严谨而认真的模样道, “你的花蕊基本上没有发育, 而花瓣则是处于一种被催熟的状态,两者截然相反,导致你开不出——” 龙隐话还没说完,早就因为敏感而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的凤清韵终于忍无可忍, 一藤蔓抽到了他脸上, 随即面红耳赤地劈手夺回了自己被揉开花瓣折磨的花苞。 “嘶——”龙隐捂着脸开始半真半假地装可怜,“听闻昔日你那好师兄去求医,没钱都是你借他, 如今轮到本座身上,凤宫主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吗?” “师你个头!”凤清韵难得说了句疑似粗口的话, “还敢提他, 我看你是——” 他话音未落, 门外却在此刻突然传来了一道清晰的魔息波动, 连眼下丹田空空荡荡的龙隐都察觉到了。 凤清韵本就处于巨大的刺激中尚未回神,闻声吓了一跳, 藤蔓卷着龙隐直接把他砸在了墙上。 只不过砸完后他才想起来龙隐修为尚未恢复, 于是连忙到龙隐身边,略带愧疚道:“……没事吧?” “疼得很, 怎么可能没事。”龙隐故意道,“凤宫主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凤清韵脸一热,心底那点愧疚瞬间烟消云散,忍不住小声道:“……怎么没把你砸晕!” 而等月锦书恭恭敬敬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脸上带着新伤的龙隐靠坐在床上,而凤清韵则跪坐在他身旁,蹙眉用灵力按着他的伤口。 那人口中还不忘呵斥道:“你给我老实点,别乱动!” 而当凤清韵骂完,龙隐终于安分了一点后,两人同时抬眸看向来者。 月锦书这才回神,下一刻,她竟然毅然决然地跪了下来。 扑通一声后,整个房间霎时陷入了一片安静,原本正拌嘴的二人见状也一下子停了动作。 月锦书低头便拜:“听闻陛下一直都在为魔宫挑选侍者,妾身斗胆想求一试。” 整个魔界几乎没哪个魔修愿意去当魔宫的侍者,毕竟侍者的成活率再怎么提高,也是从五成提到了七成,还是等于进去就有三成倒霉的可能,而且这还只是最幸运的情况。 故而这小一百年来,主动提出要进魔宫当侍者的魔修,月锦书还是头一个。 但侍者存在的意义归根结底是龙隐控制魔界的手段,按月锦书眼下平平无奇的实力,哪怕她急着求死,也着实配不上被当刺头挑进去。 龙隐仅扫了她一眼便道:“能被本座挑进魔宫的,少说也得魔王实力,你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低阶魔修,有什么长处值得本座破例选你?” 月锦书深吸了一口气道:“妾身乃修罗海罗刹女出身……” “出身既然不低,为何修为如此之低?”龙隐毫不客气地打断道,“难不成你的天赋是浪费到狗身上了?” 月锦书闻言一顿,龙隐收回视线摆了摆手道:“你不够格,莫说魔皇,便是离魔王尚且差了十万八千里,回去练练再说吧。” 可那姑娘却无比耿直,见龙隐不答应便跪在那里不起来,而且从她进来跪下开始,那拜的方向便不是龙隐——而是凤清韵。 凤清韵眉心一跳,下一刻便听月锦书道:“……妾身自知实力不济,但还请两位给妾身一个证明的机会!” “你倒是会挑人。”龙隐挑了挑眉,指了指凤清韵道,“他是魔尊,还是本座是魔尊?” 月锦书低头不答,但那态度相当明显了。 龙隐还想说什么,凤清韵却在此刻侧身拽了拽他的袖子,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月锦书是你日后麾下的四大魔皇之一,带她回去说不定有用。” 他说话间的气息扫在龙隐耳尖,龙隐一顿,过了片刻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于是轻嗤了一声道:“本座差她一个魔皇么。” 凤清韵闻言略有些急,但他又比龙隐矮了一点,为此仰头几乎碰到对方耳垂,而后便用了最后一招:“她似是和慕寒阳有仇。” 龙隐一听这话,果然奏效,没等凤清韵把话说完便扭头道:“你寻本座,是为了慕寒阳?” 凤清韵心下一跳,刚想说她是后面成为魔皇后才和慕寒阳结下的梁子,未曾想月锦书闻言“砰砰”两声,对着他便磕了两个头。 “陛下明鉴。”月锦书语气愤恨道,“妾身为罗刹女修得魔道,一百年前刚得道时曾到正道历练,被寒阳剑尊所遇,妾身当时未有害人之意,但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妾身。” “无奈之下,妾身为逃命,幻化作他的心上人想乞求他心软,未曾想慕寒阳在短暂的怔愣后反而大怒,而后妾身便被他追杀至此,藏匿之下不敢露头,修为更是难以精进。” 说到这里,月锦书恨得咬牙切齿,两人闻言也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眼下唯有魔宫之内可逃脱他渡劫期修为的探查,也是妾身唯一能修行的地方。”月锦书的语气愤恨而带着乞求道,“妾身知他心上人是何模样,更窥探到他对那心上人到底做了什么!” 最终她对凤清韵扬声乞求道:“慕寒阳本就为负心之人,还请殿下明鉴!倘若来日大仇得报,妾身愿为殿下陛下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说完她便再次拜了三下,可她方才那一句殿下却直接把在场剩下的两个人都给喊愣了。 魔宫原本只有龙隐一个陛下,而如今这殿下是怎么来的,自然不言而喻。 凤清韵回神后当即红了脸,而龙隐则是挑了挑眉,显然心情大好。 原本此刻他若是乘胜追击,再调侃两句,凤清韵脸皮那么薄,势必要让月锦书改口。 奈何姜还是老的辣,龙隐硬是憋着一句话没说,面上还故作波澜不惊道:“既如此,看在你心诚天赋又高的份上,本座便破例答应了。” 凤清韵:“……” 这人分明刚刚还说月锦书的天赋都浪费到了狗身上。 月锦书闻言大喜过望,连忙低头拜谢:“多谢陛下开恩!” “谢本座干什么。”龙隐装了不到一会儿后便装不下去了,当即原形毕露道,“还不谢谢你殿下。” 月锦书立刻道:“谢谢殿下!”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凤清韵并非魔道出身,没他们魔修这么能屈能伸的脸皮,最终只能抿了抿唇瞪了龙隐一眼后道:“……你和我们一起回宫,不用和你们城主报备一声吗?” 未曾想此话一出,两人却同时看向他。 凤清韵被他们看得心下一跳,还以为魔界有什么不成文的规定,顿了一下后疑惑道:“怎么?” “那魔王被你杀了,心脏被你掏出来,啃了一口后嫌弃地扔在路边。”龙隐忍俊不禁,“如今尸体恐怕都凉了,怎么,凤宫主不记得了?” 凤清韵:“……”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震惊,还有些无辜,看起来有种夹杂着天真的残忍。 “按规矩来说,谁杀了旧城主,谁便是新城主。”月锦书见他不说话,小心翼翼试探道,“殿下有意当城主吗?” “……我当城主干什么。”凤清韵匪夷所思,“不过若我拒绝,此魔域往后谁经营?”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下面自会有人来争这城主之位,三个月内会选出新城主。”龙隐道,“若是选不出来,自然由本座帮他们选。” 凤清韵闻言了然,隔着窗户看向外面逐渐升起的朝阳:“既然如此,我们来此的目的也已达到,那就回宫吧。” 二人来时需要乔装,回去的时候却阵仗巨大。 无数魔修跪了一地,连没来得及出城卸除伪装的花盈等人都被迫跪在那里。 而凤清韵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后,便带着月锦书同龙隐一起回了魔宫。 不过三人刚回到魔宫,原本该给月锦书安排去处的龙隐却扭头和凤清韵道:“既然人是凤宫主带回来的,她接下来在宫内如何,便全权由你安排吧。” 凤清韵一愣,扭头看向这处他生活了不到一个月的魔宫,半晌道:“既如此,便劳烦姑娘去整理一下有关天崩的玉简,汇聚成册后交由我和他。” 听到一来就是如此轻松的活计,也不耽误修行,月锦书大喜过望,立刻笑盈盈道:“是,多谢殿下。” 她如此灿烂的模样和前世简直截然相反,凤清韵见状一个没忍住,脑海中又想起了月锦书说过的那几句虎狼之词,面上越发欲言又止起来。 这已经是他面对月锦书第三次出现这种表情了,龙隐见状忍不住挑了挑眉,心下好奇却没在这里询问。 凤清韵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某人的注意,压下情绪后问道:“姑娘请稍等,在下还有一事相问。” 月锦书受宠若惊,连忙道:“殿下请讲。” “先前我等未进遗迹前,姑娘为何便早知那遗迹是玄武遗迹?”凤清韵道,“难不成有人早有消息?” “确实如此。”月锦书立刻道:“玄武遗迹之事是旧城主所言,他似乎沾染了些许因果之术,故而能探知些许未来。” 可眼下那旧城主已经死了,魂魄估计都到了轮回处,现在赶去恐怕也来不及了。 凤清韵忍不住微微蹙眉,龙隐见状还有心思调侃:“后悔了?后悔恐怕也晚了,谁让你杀得那么快,杀完就尝了一口还随手乱扔,那么挑食。” 第22章 坦白局 气氛一时间好似凝滞了一般, 凤清韵蓦然闭上了眼睛,一副逃避至极的模样,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了。 可龙隐似乎还觉得他不够尴尬, 在短暂的寂静后竟然一下子笑道:“不愧是日后的万圣魔皇,说的话甚有道理, 就连本座听了也神往不已啊。” 凤清韵闻言恼羞成怒,只觉得不久前答应做这个交易的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一时间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眼见着龙隐明显对这游戏来了兴致, 凤清韵平生头一次打起了退堂鼓, 从池水中起身就要走。 然而那魔池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龙隐泡这一会儿的功夫,魔息竟然恢复了,见状抬手便抓住了凤清韵的袖子, 硬生生拽着把人留在了原地, 笑道:“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凤宫主想赖账不成?” 凤清韵不言,只是咬着牙扯自己的袖子, 一副今日便是原则尽失,也要保住颜面的架势。 龙隐见状, 索性趁他还在这里, 直接冠冕堂皇道:“既然这位万圣魔皇也在天崩前露了面, 她前世说的恐怕不止这一句话吧?” 凤清韵果然脱口而出:“不止。” 意识到自己回答了什么, 凤清韵面色一变,龙隐勾了勾嘴角道:“那她还说了什——” 他话还没说完, 凤清韵便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隔着手两人就那么在月下对视。 只见凤清韵含着羞耻和倔强的眸底俨然写着——你若是敢问今天你就给我死在这。 然而龙隐看了他片刻后,勾了勾嘴角, 魔息骤起,在池水下汇聚成气流,故意去攀凤清韵的脚踝,并且沿着小腿一路往上。 “——?!” 凤清韵活这么大显然没见过这种冲着下三路来的阴招,一时间还以为被什么魔物袭击了,蓦然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收回手掐了个剑诀便把腿上的魔息给斩断了。 可下一秒,眼前人却噙着笑道:“所以月锦书前世到底还说了什么?” 凤清韵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算计了,惊怒之际,却已经来不及了。 箴言咒的作用是强横的,凤清韵嘴上完全不受控制道:“月锦书还说过——” 【依本座看,那小宫主细皮嫩肉苞都没开过,稍微一碰恐怕就把持不住了。倘若他当着慕寒阳的面躺在陛下身下哭着喊夫君,那才叫给姓慕的长脸呢。】 此话一出,哪怕是龙隐身为魔尊还早有准备,却还是被万圣魔皇过于奔放的话语给震住了,忍不住挑了挑眉。 而凤清韵说完后则看起来恨不得拔剑给龙隐一剑,或者砍了那登徒子再砍了自己。 偏偏龙隐回神后还仿佛听到了什么绝佳的箴言,以一副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这说得也不错,若是当真需要本座代劳,倒也恭敬不如从命。” 凤清韵闻言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水浇在他脸上,拔出麟霜剑就要砍他。 两人当即在池水中交了几次手,可眼下凤清韵妖力正盛,再加上灵力和妖力本就是两道不同的真气,如今一齐用出来,实力几乎是先前面对龙隐时的数倍。 天底下能修成剑道的妖修,凤清韵还是第一个,也没有成套的符合他的修炼方式,故而他先前几乎是用人族剑修的修行方式来修炼的,从来没有开发过妖力的使用。 而如今,当尚未熟悉却无比磅礴的妖力和灵力一起用出时,凤清韵一时间竟和龙隐打了个平手,隐隐之间甚至有超过之际。 龙隐心下一惊,而后他立刻从池水中站了起来,似乎是打算认真对待。 ——只不过他认真站起来时却是保持着先前泡泉时浑身赤裸的状态。 凤清韵:“……” 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凤清韵的脸色当场红了个彻底,他当即恼羞成怒地移开视线,剑都有些砍不下去了,口不择言地骂道:“……切磋之间用这一招,你简直不知廉耻!” “本座可是魔修,你听哪个魔修还要廉耻的?”龙隐理直气壮道,“而且你在山洞中时又不是没见过本座本体,那也是裸体,可你还骑在上面——” “……你给我闭嘴。”凤清韵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荤话,不过听到龙隐话里的某几个关键字眼后,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先前的一些疑惑,面上的温度跟着退了几分。 凤清韵于是持着剑侧眸,用剑身拍了拍龙隐精壮的侧腰:“你先给我坐下,刚问了那么多,现在有件事轮到我问了。” 堂堂魔尊,在自己的魔宫,被正道之人如此不客气的命令,原本该是无比耻辱的事情,可龙隐反而接受良好。 不仅如此,他眼着前面自己嘴欠的事似乎是揭过去了,一时间竟听话无比,顺着魔池边缘便坐了下去,挑了挑眉道:“宫主想问什么?” 凤清韵持着剑,就那么以浑身湿透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道:“……那幻境你到底是怎么进去的?而且照你所言,你本体既然和幻境中幻化的一致,那便是龙族了。可身为四象,不是上古时就该和玄武朱雀等一起覆灭了吗?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隐闻言解释道:“首先,解释一个误区。本座的本体是黑龙,不是青龙,而四象分别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别对应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某些说法中还包含掌握空间之力的麒麟,属中位。” “不过龙族确实早就灭亡了,至于本座是怎么进的幻境……说来你可能不信,从有意识的那一刻,也就是你们所谓的诞生开始,本座就存在于你所谓的幻境中。” 凤清韵闻言一下子愣住了,回神后的第一反应确实难以置信:“……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本座本就是幻境中幻化而出的龙神,司掌一方天地,而照幻境的逻辑,神自然无情,故而本座从诞生……至少是有意识那一刻起,修的就是无情道。” 这话实在是太过于震撼了,凤清韵缓了良久才道:“然后呢?” “而后本座便在那个幻境中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地行驶着龙神的职责。” “直到外界第一个修士进入幻境,打破了这一平衡——他企图离开却找不到办法,在伏龙村中因为贫穷而死,死前向本座发下大愿,乞求龙神降临恩泽万物。” “继他之后,又有很多修士被卷入幻境,他们得到了先前那人留下的线索,一齐向本座祷告,可等到龙神当真降临后,他们却发现,他们的生活只是得到了好转,他们依旧无法脱离幻境。” “于是他们寻找到了另一个办法——以祭祀人牲为手段,留下神明,寻找出路。” “之后有不少人进入幻境,而随着死者越来越多,对于你们来说,幻境的力量似乎增强了,一切新进入者的记忆都被抹去,不过他们本能地依旧想出去,于是他们有的扮演人牲,有的扮演村民,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想杀死本座。” “不过他们最终都失败了,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这真相着实是有些惊世骇俗了,凤清韵消化了良久才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一直身处于幻境之中的?” 龙隐和他对视了三秒道:“从和你一同身死的那一刻。” “黑暗过后,幻境崩塌,你和姓慕的应该是苏醒在了不同的地方,而我,则苏醒在了魔界。也是从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只是一个幻境中,有了自己意识的造物而已。” “从来都不是什么神明。” 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 龙隐见状还能笑着调侃道:“怎么样,本座可是被钉了几千年最后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尊假神,这笑话闹得可比你前世大多了吧?” ……如果安慰人的水平也分等级,龙隐的水平可是太差劲了。 凤清韵听了非但没感到安慰,心下反而说不出的酸楚。 生存了上万年的时空尽是虚妄,所谓无所不能的神明只是人们构念出的妄念。 他简直不敢想那对素来骄傲的龙隐来说,该是多么大的打击。 过了半晌他勉强收拾好情绪,才憋出一句:“……你不是虚假之神。” ——至少对于我来说不是。 龙隐闻言一顿,随即蓦然笑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不过比起一辈子活在虚影中,我依旧算是幸运的,有人终结了那个幻境,拯救了我。” 凤清韵一哽,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了一把一样,这次竟然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问道:“所以那幻境破解的方式……便是你的死亡吗?” 龙隐却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冥冥之中,我就是明白,创造幻境的那个人亦或者说那个意识,也许一开始的初衷就是想谋求一个答案。” “一个神和人能不能共生或者同死的答案。” “被创造出来的龙神,和被卷入的修士,都是祂的试验品。”龙隐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描绘着自己诞生的缘由,“只可惜幻境上万年间,你是第一个给出答案的。” 凤清韵闻言心下有些恍惚,能创造出这样一个幻境的人……或者说存在,到底是什么呢? 上古大能?龙族遗孤?亦或者是仙人?还是……早已死去的天道? 进而他又忍不住想到,魔尊龙隐是什么时候名声大噪的呢? 凤清韵回忆了一下时间,发现魔尊横空出世,魔道随之大兴的时间点,似乎就是他从幻境出来前后。 这样一下子就连上了,龙隐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真的是他,创造出了龙隐。 “我是万千妄念的化身,”龙隐似乎看透了他心下的战栗,于是在池水之中,月光之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却因你而降生于世。” 第23章 修罗场 月色笼罩下, 凤清韵的耳根几乎红透了。 眼看着那个答案就要说出来了,不过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炷香的时间竟然到了。 察觉到咒术松动的迹象后, 凤清韵毅然决绝改口道:“……都不喜欢!” 龙隐笑意一僵,可看到凤清韵瞪他的目光, 再加上自己身上感受到的迹象后,立刻便了然了。 但他顺势便装起了可怜,一副震惊而受伤的样子:“凤宫主当真一个都不喜欢?不会是都喜欢, 所以挑不出来吧?” 凤清韵恼羞成怒, 直接一捧水掀到了他脸上:“……少自作多情,既然恢复实力了就赶紧起来,你想泡到明年吗?” 凤清韵言罢执意起身,他不知道的是, 那湿漉漉的破碎布料下, 半遮半掩露出的腰线比彻底露出来要更惹人心动。 龙隐见状呼吸一滞,回神后立刻跟着从池水中起身。 凤清韵嘴上说得无比硬气,却压根不敢看身后人一眼。 好在当他随手掐诀换完衣服时, 转身后发现龙隐也已经换好衣服了。 只不过龙隐新换上的是紫金镶玉的法袍,一眼望过去华贵异常, 而凤清韵则换了身和前面如出一辙的白色剑袍, 朴素得几乎全靠脸撑着。 龙隐见状眼皮一跳, 似是想发表点看法, 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转而打算用实际行动转达。 凤清韵完全不觉得自己同一款式的剑袍买十件有什么问题, 反而一边往寝殿走一边提起了正事:“按照月锦书的说法, 以及我前世得知的情况……接下来恐怕还是要去黄泉界走一遭。” 龙隐闻言看了眼月色:“眼下是月底,离下月十五开鬼门还有几天时间, 只能在宫里等几日了。” 言罢他忍不住看了凤清韵一眼,动作中还带着些许小心,似是怕凤清韵不愿继续呆在魔宫。 然而凤清韵在这方便本就迟钝,闻言一点弯绕没打,点了点头道:“确实无处可去,倒也正好整理一下已知的消息。” 龙隐闻言蓦然松了口气,而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两人一起回到寝殿,凤清韵原本打算继续翻那堆玉简,龙隐却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了一件银底绣金的袍子,一眼便能看出它的华贵。 正道最铺张的那些世家子弟,最多也就在绣纹上用一些天蚕丝,可眼下这身袍子,凤清韵定睛看过去,却发现那袍子的底料用的居然便是天蚕丝,而上面的纹理竟然是用最纯净的魔息直接凝结而成的。 整个袍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绣纹隐约间甚至有流动之感。 不说那底料,单说上面凝结的魔息纹理就不像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一看就是废了功夫精心准备的。 凤清韵见状都愣住了,回过神后忍不住感叹道:“……天蚕丝和魔息就是用来让你干这个的?” “倒是还有别的用处,只不过说出来你又不乐意。”龙隐笑道,“赏脸试一试?” 凤清韵抿了抿唇瞟了他一眼后,抬手接过了那身天蚕魔丝袍。 虽然比起大部分修士来说,凤清韵的家底足够丰厚,但身为剑修,他向来在吃穿方面不怎么讲究。 而如今,换上如此华丽的衣袍,凤清韵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时间竟被恍惚了一瞬,回神后忍不住垂眸道:“……我穿着似是有些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龙隐勾了勾嘴角道,“你可是花妖,合该雍容华贵。” 凤清韵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逗笑了:“我既非牡丹又非月季,哪来的合该雍容华贵。” 龙隐霸道无比道:“本座说合该便是合该。” 凤清韵看着镜子中的两人没说话,半晌道:“……多谢你,龙隐。” 龙隐一笑:“道谢的称呼就这么敷衍吗?” 凤清韵耳根一热,隔着镜子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喊了句什么。 而后在龙隐越发得意的笑容中,他扭头落荒而逃似的回到床榻边翻看玉简了,从龙隐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他红得宛如要滴血的耳垂。 鬼门开之前的这十几日,两人暂时在魔宫呆了下来,整理已知信息之余,凤清韵本体的发育情况最终也得到了一个定论。 他的花苞确实如龙隐所言,花瓣发育完全,花蕊却欠妥,一时半会儿开不出花来。 为此,龙隐给了个解决办法:“反正本座已经恢复好了,再吸点血说不定就能开花了。” 但这个办法却被凤清韵拒绝了。 毕竟只是催熟花瓣就吸空了龙隐的血气,若是再来一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龙隐为此又给出了另一个办法:“血气不足,其实也可以吸点别——” 他还没说完,凤清韵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一藤蔓直接把他抽到了魔宫的玉璧上。 月锦书办事确实利落,很快便把一些细枝末节的资料整理好了,呈递进来的时候刚好撞见这一幕。 她立刻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开口道:“殿下,您要的玉简整理好了。” 然而凤清韵蓦然回神后,看向她的眼神却有些不对劲。 月锦书被他看得后背发毛:“……殿下?” 凤清韵清了清嗓子收回了思绪,在龙隐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故作镇定道:“无事,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十几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刚好够一把半成型的簪子从桃花簪变为蔷薇簪,看到那把和前世不同却同出一块天山玉的玉簪时,凤清韵哪怕早已最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一愣。 “你龙神大人说好欠你的聘礼,”偏偏那人还要嘴欠打破这气氛,“这次可没食言。” 凤清韵平白被人占了便宜,却只是瞪了他一眼,嘴上连骂都没骂,便珍重地收下了那把簪子。 又过了几日,临近鬼门开起前的一两天,两人原本正靠在寝殿内的茶几上聊着玉简内真假参半的消息,突然间,两人一起停下了话头。 远处正魔两道的交界处,一女修拎着剑,迟疑地迈过两界的界碑,却未收到任何警告。 她顿了一下后,抬眸看向魔宫,抿了抿唇毅然决然地向那边走去。 魔宫内,龙隐率先回神,神色如常地剥了颗荔枝递到凤清韵嘴边:“你师妹来了。” “嗯。”凤清韵应了一声,张嘴接过果子,“我让锦书去接她。” 另一边,白若琳拎着剑走到一半却蓦然止住了脚步,她微微眯眼,打量着面前几个贪婪地拦在她面前的魔修。 “正道的剑修?”其中一人勾了勾嘴角笑道,“魔界的规矩,清楚吗?” 这几个魔修单个来看均不足为惧,可若是联合在一起怕是不好说了。 白若琳微微蹙眉,持剑横在身前:“规矩?等你们赢了本座再来谈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吧。” 魔修闻言怒极反笑:“不自量力的毛头丫头,给她点颜色瞧瞧,结阵!” 此话一出,泛着幽绿色的尸水瞬间从那几个魔修脚下扑散开来,而后缓缓淌开,在地面上逐渐汇聚成某种阵法。 白若琳面色微变,她掐了剑诀正准备先下手为强,可就在此刻,天幕之间突然压下一阵阴风,随之而来的是磅礴且骇人的魔息。 双方人马同时止住了动作,白若琳看向来者还有些惊疑不定,但那几个魔修感受到这股魔息后却蓦然扭头,震惊道:“暝鸦老祖——!?” 是千髅叟暝鸦,白若琳闻言心下陡然一惊。 下一刻,阴风席卷而来,黑雾散去后,一尊骷髅直直地看向白若琳,眼底闪着诡异的火焰。 白若琳的后背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几乎是瞬间便清楚地知道了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她几乎都要去储物戒中拿剑符了。 可下一刻,那实力无比强横,足以统摄一方魔土的千髅叟却向她微微一低头,语气竟有些尊敬道:“来者可是长乐剑尊?” 白若琳都被他喊懵了,以她的实力离什么剑尊还差个十万八千里,哪敢当的起这种称呼。 但和魔修自谦的情形似乎又有些过于滑稽了,最终她只能矜持地一收下巴:“……阁下找我何事?” 其他魔修见状当即震惊地看向她,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殿下得知剑尊远道而来,特命在下前来迎接。陛下与殿下已在宫中等候,”他说着微微侧身道,“剑尊请。” ……殿下是谁? 白若琳闻言整个人都木然了。 她原本拿着凤清韵给她的三道剑符,想着哪怕是拼掉半条命也能见她师兄一面。 她完全没想到刚一迈入魔界便如此惊险,更没想到最终化险为夷的方式会是这种。 白若琳在那几个魔修惊掉下巴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踩上了暝鸦的骨船。 向着魔宫的方向飞了良久,白若琳才逐渐回神,扭头看向那具骷髅:“那什么……敢问阁下口中的殿下是——?” 暝鸦似是看了她一眼:“剑尊到了便知道了。” 白若琳闻言没再多问。 直到骨船落地,她抬眸看着面前气势磅礴的魔宫,一时间还有些在状况外。 她原本以为自己要么这辈子不会踏足魔宫,要么会在跟随两位师兄荡平魔界时,路过投下匆匆一眼。 无论如何,她从来没想过会是以这种形式,像个贵客一样被迎进来。 ……这世界当真是真实的吗? 白若琳心不在焉地跟着暝鸦走到宫殿前,期间忍不住打量着周围的景色,却见魔宫旁的那块土地空得有些突兀,似乎原本种着什么,却被凭空拔除了。 第24章 血契 慕寒阳闻言一时间怒极反笑:“你不过肮脏又卑劣的魔物, 也配碰他?!” 龙隐闻言却是一哂:“配与不配又不是你这条败犬说了算的。”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凤清韵却宛如没看见一样,还有闲心倒茶。 白若琳勉强回神, 一时间面色发白,颤抖着解释道:“师兄, 我是真不知道他在我身上——” 她话尚未说完,凤清韵便柔声道:“无妨,不怪你。” 他言罢倒完水, 那边慕寒阳好似被龙隐几句话说得破了防, 当即恼羞成怒道:“你算什么——” 接下来的话想必不是什么好话,寒阳剑尊时常下山济世,在骂人方面的词汇量储备自然不是凤清韵能比的。 凤清韵闻言扭头看向慕寒阳,只一句话便让他陡然止住了话头:“慕宫主, 你从花盈那边就没问出别的什么来?” 慕寒阳闻言果然一顿:“……什么?” 凤清韵看着他, 意味不明道:“关于你的心上人。” 花盈应该是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更听到了凤清韵喊龙隐那句龙神大人。 无心之人听了只会觉得是两人之间的调侃,唯独慕寒阳听了瞬间便会明白一切真相。 可眼下慕寒阳听到这话后, 却愣了一下,回神后蓦然急切道:“你们在魔界见到她了?!” 看这幅样子, 慕寒阳大概率便是不知道了。 龙隐见状一下子笑出了声, 像是嘲讽他的有眼无珠, 又像是为他的愚蠢而感到好笑, 最终他拿起凤清韵刚刚倒的那杯茶便抿了一口。 凤清韵则是略带怜悯地看了慕寒阳一眼,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反而道:“你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不如多去找找她,说不定还能觅得佳偶, 再寻良缘。” ——这话自然是骗慕寒阳的,“她”早就烦透了他,宁愿永远不再见到他,又怎么会有再寻良缘的那一天。 凤清韵原以为慕寒阳会就此事诘问到底,毕竟先前只要一提及那人,他便会暴跳如雷。 可眼下,慕寒阳在短暂的惊愕后竟然平静了下来,语气平静得有些诡异:“我会去找她,但不是现在。” “我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清韵,她是我的前尘,你才是我的当下与未来,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的。” 如此大言不惭的态度几乎把凤清韵逗笑了。 他根本不知道凤清韵和幻境中的玉娘是一个人,却依旧在这里假惺惺地表态,说什么前尘未来的,难不成是想坐享齐人之福? 当真可笑。 龙隐闻言冷笑一声,张嘴就想骂什么,却被凤清韵按着手腕拦了下来。 “慕宫主真会开玩笑。”话虽这么说,凤清韵的眸底却无一寸笑意道,“我的事与你无关,还是多留心去寻你的心上人吧。” 凤清韵说完便失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趣,他方才为了给龙隐撑面子,此刻嘴里甜的发腻,接过龙隐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而后抬手就要挥散那道虚影。 可下一秒,慕寒阳却冷不丁道:“清韵,在魔界短短几日,你便自大到如此地步,这实在不像你。” 凤清韵一顿,陡然意识到了不对,当即抬眸看向他,蹙眉道:“你干了什么?” 慕寒阳却不答,只是语焉不详道:“在师兄这里,你还是棋差了一步。” 龙隐闻言微微蹙眉,指尖红痕闪过,魔宫瞬间被包裹在了魔息之中。 凤清韵蓦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他余光扫到白若琳之后,心下猛地一跳。 白若琳本人还在状况之外,凤清韵便骤然摔下茶杯,抬眸看向慕寒阳质问道:“你对若琳做了什么了?!” “你以为师兄是魔道中人,亦或者那些连至亲都肯杀的无情道修士吗?”慕寒阳却道,“我只是让她带了些东西过来而已,不必紧张。” 白若琳这才面色骤变,起身就要离开,却在此刻,发现自己的身体好似被钉在了原地一样动弹不得,下一刻,她的衣袂骤起间,掉下来了几颗不显眼的东西。 凤清韵定睛一看——那是几枚生机盎然到有些诡异的种子,他从中感受到了无比熟悉的气息,熟悉到让他几乎心悸。 龙隐的反应快到无人能察觉,陡然间拔刀。 那是重生以来凤清韵第一次见他拔刀,可他却根本来不及欣赏,抬手便按住了对方的手腕,企图压住那股心悸:“等等……这几粒种子似与我血脉相连。” 龙隐眉心一跳:“……血脉相连?!” 白若琳也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几枚种子。 就在三人都如临大敌时,慕寒阳却开口了。 “清韵,忘了吗?这可是你的血亲。”他语焉不详道,“回来吧,师弟,仙宫才是你的家。” 他话音刚落,那几粒种子便蓦然向下生根,根脉硬生生破开了魔宫的玉砖,极速向下扎根,骤然开始生长——而那长出来的藤蔓模样竟和凤清韵的本体一模一样! 而后几乎是瞬息之间,那些藤蔓便在魔宫的地板之上绘制成了某种图案,随即电光石火间,那些藤蔓上立刻长出了无数花苞。 花苞中血气氤氲,凤清韵闻到后浑身一震,他的记忆中根本不存在这道血腥气,可他体内却无比熟悉这道血腥味。 在那几株诡异血蔷薇的催动下,凤清韵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泵进了无穷的灵力,宛如要把他从中撕扯开一样。 龙隐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便开始毫不吝啬地往其中输送魔息,可察觉到他体内的变化后,那面对天崩都未尝改变神色的魔尊终于变了脸色:“……血契?!” “慕寒阳……”凤清韵头痛欲裂,平生头一次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谩骂的话语,“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血契……?!” “血蔷薇破土便需要汲取鲜血。”慕寒阳直直地看着他,“清韵,破土之日浇灌于你的血,你以为是谁的?” 电光石火间,凤清韵蓦然便明白了一切。 ——慕寒阳早就知道他是血蔷薇,他用自己的血催生了种子萌发,却在后面三百年的时间中死守这个秘密,连凤清韵本人都不告诉! 可凤清韵一时间暂时顾不上自己因此挨饿几百年的事,更顾不上思考这数百年间,那种固执的情愫到底是雏鸟眷巢,还是另有隐情了。 得知自己破土时竟然蒙受过慕寒阳的鲜血后,他立刻便推翻了一开始以为慕寒阳想用血契限制他修为的目的,转而明白了慕寒阳的真正意图。 ——他竟然妄图以这种用血亲为媒介的方式,隔空让凤清韵认主! 这简直就是收服灵宠的手段! 人族自古便有降服灵宠的法子,一般需要在妖族幼年时滴上心头血,如若妖族接受,便算是认主成功,留下刻进骨血中一辈子的烙印。 而对于成年妖修,尤其是对于大妖皇级别的妖修来说,这种强迫其认主的行为简直就是找死。 可凤清韵是血蔷薇,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在种子阶段受了慕寒阳的血,更没想到当年和他同出一脉的花种,慕寒阳居然能处心积虑地留到现在。 以血亲为媒介,强行用当年浇灌凤清韵的同源之血进行灌溉催熟,如今一经接触,凤清韵几乎是立刻便有了失控的迹象。 如若不是龙隐牢牢地攥着他,此刻他恐怕已经跪到了地上。 慕寒阳以一种压抑到近乎疯狂的语气道:“回来吧,我的蔷薇。” 此话一出,扎根魔宫的几株蔷薇同时绽放,无形的血气瞬间弥漫开来,凤清韵痛呼一声,本体骤然出现,随即几乎是无意识地就要去迎接那些血蔷薇递送而来的血液。 可下一秒,磅礴的魔力骤然展开,龙隐怒不可遏,纵然投鼠忌器,却依旧展现了什么叫做一力降十会,却见他硬生生用魔息将那几株蔷薇压制在了地上。 可慕寒阳不知道给那几株蔷薇喂了多少血,在如此庞大的魔息面前,纵然落到了地面,依旧顽强地抗住了。 慕寒阳看都没看龙隐一眼,直勾勾地看着凤清韵,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偏执与凝重,再次重复道:“清韵,你本就是我的,该回来了。” 修真界最强的两道力量在封印的魔宫内无声角逐,凤清韵夹在中间脑海轰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若琳突然掏出长乐剑,含着血泪对慕寒阳怒目而视,下一刻她竟拔剑横在自己脖子上:“大师兄,把你的东西收回去!” 慕寒阳见状一顿,神色间蓦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慌神。 而只这一下的失控,凤清韵便陡然找回了些许理智,他咬着牙,喘着热气低声喊道:“龙隐……” 他最无助的时候,喊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慕寒阳原本慌乱的神色再次沉了下去,说不出的嫉妒几乎扭曲了他的面容。 在这一刻,他好似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而凤清韵只喊了两个字,龙隐便蓦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见龙隐抬手间打出一道魔息,完全来不及反应的白若琳闷哼一声,当即便失去意识,一声响动过后,她和长乐剑一起跌倒在地上。 “我们之间的事……你敢牵扯若琳。”凤清韵趁着理智尚在,拔出麟霜剑支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看向慕寒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慕寒阳,你给我等着。” 慕寒阳却直勾勾地看着他道:“我等你回来。” 下一刻血契卷土重来,凤清韵耳朵嗡然一声,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那被引发出来的本体像是受到了感召一样,不受控制地想要攀过去迎接远到而来的源初之血。 它本该毫无犹豫,欢欣雀跃地迎上去,毕竟那可是滋养它破土而出的血液,是引它降生于世的养料。 第25章 进食 慕寒阳先前以为凤清韵所谓的“他吃了我的花苞”只是故意气他的话语, 再不济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摘下来吃,他便是做梦,也从未想过会是眼下这种光景。 他盛怒之下再维持不住灵力输送, 再加上由他主导的血契彻彻底底地被压制下来,反噬的代价导致他的面容和幻影一起扭曲。 而凤清韵已经完全顾不上观察他的处境了。 慕寒阳只能在逐渐扭曲的幻影中, 眼睁睁看着那朵主动送上去的花苞被亲得颤抖,想跑却又有些犹豫,最终在两难之间, 被人托着花萼亲了个满怀。 层层叠叠的花瓣颤抖着被人吻开, 一层一层往下,最终不知道是亲到了哪里,似乎刺激实在是太大了,凤清韵浑身一僵, 哪怕是几乎失去理智, 还是挣扎着企图将人推开。 主蔓下意识甩在那登徒子的脸上,可即便被欺负到了这种程度,它甩人时依旧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带刺的部位, 比起挣扎,更像是收了爪子的猫在和主人撒娇。 慕寒阳气急攻心之下, 几乎是当场便砸穿了仙宫正殿内的桌子, 原本小心翼翼进来打算询问情况的弟子见状吓了一跳, 连忙低头跑了。 可让他更怒火中烧的事还在后面。 慕寒阳清楚地看到, 当龙隐确实顺着凤清韵的意思稍微退开一点后,凤清韵反而又不高兴了。 方才那点推拒在眼下看来不过是欲拒还迎, 失去理智的花妖眼见着猎物要离他而去, 当即便急了,于是就那么挣扎着起身, 毫无章法地再次撞在了那人的嘴唇上。 在慕寒阳只能咬着牙,吞下因为反噬而不断漫上的鲜血,像个卑劣的窥探者一样,妒忌又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失去理智的花妖像是吸人精血的妖魅一样,勾着脖子便要再次索吻。 龙隐似是无奈地笑了一下,但最终依旧纵容地环着他的腰,低头又喂过去了一口精气。 唇舌交融,水声暧昧之间,凤清韵的动作总算是缓了下去。 喂了足足两口精气,眼下才算是彻底喂饱了。 主蔓像是终于吃饱了一般,抖擞起了精神,随即蓦然一挥,飘散在魔宫之内的血蔷薇花瓣便全被它狂风卷落叶般吸收了。 血契的链接陡然中断,慕寒阳的面色紧跟着骤变,一口血当即便喷了出来。 而凤清韵的面色却从一开始的苍白变成了前所未有的红润,只是意识比起方才来反而更显迷离了。 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困意,压着所剩无几的清明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那是因为他方才吸收了太多同源的妖气消化不过来,所以才需要休眠来辅助消化。 凤清韵竭力想睁开眼睛,耳边却传来了一道声音:“睡吧。” 那声音中好似有什么无边的魔力和巨大的安全感,听了此话后,他再也控制不住地阖上了眼睛。 意识恍惚间,凤清韵隐约看到龙隐一手抱着他,一手持着刀,一如前世天崩前他看到的那样顶天立地。 魔刃骤然隔着时空再次劈下,慕寒阳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一般,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而后那道幻影终于跟着消散了。 凤清韵随即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沉睡。 他似乎睡了很久,期间还做了梦。 那是一个很长很好的梦。 他梦到了自己身处一片茫茫的大雪之中,可他的身上却是暖的,有什么盘踞在他的身上供他取暖,见他吃力地想要醒来,有道声音低声哄着他:“睡吧。” 他还是极力想要睁眼,而后在隐约的雪色中看到,那是他的龙。 是没有伤口,更没有流血的龙。 于是他彻底放下心来,侧了身,靠在龙的鳞片中陷入了沉睡。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感觉自己好似被什么柔软的东西顶开了唇舌。 而有了先前几次的习惯,此刻的他没了理智的克制,下意识张嘴去迎合,而后便被喂了什么滚烫又粘稠的东西进来。 被迫吞咽下那口东西后,一股热流顺着喉咙蔓延至全身,之后他便再次陷入了混沌。 混沌之中似乎有什么雀儿一直在他耳边说话,并不吵闹,反而使得梦境没那么枯燥了。 梦中的时间转瞬即逝,待那些从血蔷薇中汲取的灵力全部转移后,凤清韵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缓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总算是从昏迷苏醒了。 而他一扭头,便见白若琳正红着眼眶地看着他,一看便是哭过的模样。 看到他醒来,白若琳立刻擦了擦眼睛喊到:“师兄,你终于醒了!” 昏迷之前的记忆蓦然回笼,凤清韵一下子便明白了小姑娘的症结所在,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怪你,一切都是慕寒阳处心积虑,和你没有关系。 可不知道睡梦中明明喝了那么多东西,为什么嗓子还是这么干,他猛地一张嘴竟然没能发出声音。 而没等凤清韵第二次尝试,一扭头他却看见白若琳身旁竟然还有一个人,看清那人的一瞬间,他面色微变,蓦然回神——那竟然是前世天崩时,在魔界陡然将修为提升至渡劫期的枯血道人! ……她怎能会在这里?龙隐不是说不认识什么枯血道人吗? 枯血道人眼下的模样和天崩时比起来并无两样,依旧是那副端庄美丽的模样。 她似乎正和什么人说着什么,听到白若琳的呼喊后,她和那人一起扭头,看到凤清韵的状态后,她略微松了口气道:“殿下终于醒了。” 可凤清韵已经没空估计什么枯血道人了,因为她身旁人比她更快地走了过来,看到那人的一瞬间,所有记忆全部回笼,凤清韵彻底苏醒了过来。 愧疚和心疼一起泛上心头,他立刻起身,却发现手脚冰凉还有些不受控制,却依旧挣扎着要坐起来。 龙隐见状立刻坐在他身旁,扶着他的腰任由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而在凤清韵焦急地开口之前,那人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率先道:“吸不干的,放宽你的心,本座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凤清韵哑了嗓子,几乎是用气声道。 他执意摸过龙隐的手腕,低头探查对方的情况。 好在这次也不知道是吸得不多,还是龙隐已经有了经验,趁着凤清韵昏过去时补了血气,凤清韵探查过去后,发现确实没有什么亏空的迹象。 但他还是愁眉不展,攥着龙隐的手腕,心疼与后怕的模样几乎写在了眉眼上,看得龙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这次的阵仗比上一次可差远了。”龙隐故意调笑道,“看来凤宫主这次是知道疼人了。” 凤清韵都已经习惯他不着调的话语了,闻言依旧愁眉不展,连话都没心情接。 他脑海中不住浮现慕寒阳的一举一动,从来只是万念俱灰,只想远离他的凤清韵,平生头一次产生了憎恶甚至痛恨一个人的情绪。 可是另一边,听到两人对话的白若琳却忍不住红了脸。 她为两人之间的氛围而不禁耳热,但她却再没了像先前一样对龙隐的抵触情绪。 凤清韵昏迷了整整七天,才把从那些血蔷薇中汲取到的“养料”彻底消化完毕。 但他血脉内的血契经由慕寒阳那一遭隔空引动后,已经被彻底激发出来了。 而在凤清韵昏迷期间,为了压制血契,龙隐几乎每日都要用精血温养,眼见着对方能做到如此地步,自己先前还对他有偏见,白若琳心下越发感到惭愧。 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凤清韵却为此承担了一切,她怎么可能不愧疚。 可龙隐将她的低落尽收眼底后,却在一日的温养过后,难得和她多说了几句:“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每天和你师兄多说几句话,说不定他还能早点醒来。” 这话不算安慰,和先前白若琳在仙宫,自小经受到的那些赞美来说,甚至称得上指责。 可这番话却让她从那些情绪中暂时抽离了一些。 事情已经发生,与其每天沉浸在愧疚之中,不如多做些弥补之事。 于是白若琳开始每天到寝殿陪昏睡中的凤清韵说话,当然是在龙隐用精血温养过后。 由于龙隐去的时间一直都挺规律的,所以白若琳去了几次后也就没再请示,每天都掐着点去,一般刚好能和龙隐错开。 只是有一日,魔界那边似乎是有什么事,送白若琳来魔宫的暝鸦特意前来汇报。 龙隐于是错过了每天固定的时间,因而晚去了几分。 白若琳却不知道此事,依旧照常前去,而后她便猝不及防地在寝殿门口,撞到了那一幕—— 龙隐拥吻着沉睡中的凤清韵,而他的手边竟然还有一朵凤清韵不知道何时放出来的血蔷薇花苞! 她师兄眼下分明是在昏睡,按理来说龙隐的行为该是标准的趁人之危。 但那含苞待放的血蔷薇在龙隐手下摇摇晃晃的样子看起来亲昵极了,哪怕是被人过分地把玩在手里揉捏也只是微微抖两下,一点逃跑的迹象都没有。 白若琳自然明白花苞对于灵植的含义,于是她陡然红了脸,匆匆转身跑开,以至于当天都没敢去找凤清韵说话,生怕看到她师兄就想到方才狭昵又亵渎的一幕。 而时至今日,那一幕的冲击力依旧是巨大的。 哪怕此刻凤清韵醒来温柔地看着她,白若琳欣喜之余,还是忍不住会想到那日的情形。 于是她做贼般清了清嗓子,扭头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像极了先前凤清韵面对月锦书时的模样。 第26章 准备 直到姽乔走了有一会儿, 凤清韵还是没回过神。 龙隐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剥了颗葡萄递给他,凤清韵几乎麻木地吃了,抬眸看向他时神情还是恍惚的。 龙隐见他这幅茫然的模样, 忍不住笑着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凤宫主?不至于吧,只是这样就受不住了?” 凤清韵勉强回神, 抿了抿唇看他:“……你早知道了。”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龙隐哼哼笑了两声:“早说了龙神无所不知。” 凤清韵隐约间感到自己好似落入了什么人早就设计好的圈套中。 但他又不能说什么。 毕竟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换在普通修士身上, 莫说是他们的亲朋道侣, 便是亲爹亲妈也不一定能日日用鲜血浇灌。 因此他更不能建议要不还是把精气换成血气吧,毕竟吸丨精血这种事已经够过分了,以凤清韵的脾气着实做不出这种挑三拣四的事来,最终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开花后的血契之事……两人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提。 凤清韵一连吃了四五颗葡萄, 又吃了几颗荔枝后才勉强接受这个现实后。 考虑到因为慕寒阳的动作, 他们已经错过了一次开鬼门的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去妖族的规划一下子拉上了日程。 原本两人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去妖界解决凤清韵的血契问题, 但白若琳并不愿意回仙宫。 见了那一遭事,窥探到了慕寒阳的扭曲面后, 她一想起那人便作呕, 而就算她捏着鼻子暂时权当无事发生, 回仙宫恐怕也咽不下那口气。 以白若琳的脾气, 她睁眼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想把此龌龊肮脏之事昭告天下,但被凤清韵拦住了。 在血契彻底覆盖前, 为了防止对方恼羞成怒下和他们同归于尽, 最好的做法就是悄无声息,什么也不要做。 而等到血契完全覆盖后, 那时也不用再说什么了。 天下九位渡劫,任何一位陨落或者境界降低,都会引起全天下人的注意。 届时慕寒阳所做的一切将无处遁形。 而至于白若琳门下教养的那些内外门弟子,她脾气虽暴,但护短且不吝赐教,也没有架子,故而拜在她门下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一些武痴。 因此长乐一派反而是仙宫之中不可撼动的一脉。 而在前世天崩时,长乐一脉更是主动捍守天门的那一支,故而哪怕白若琳暂时离开,长乐门下的弟子也不会遭到什么磋磨。 恰恰相反的是,为了掩盖那些龃龉,慕寒阳势必不能把白若琳也去了魔界的事说出来。 以他的性格和对外界展现出来的形象,他甚至只能选择加倍地对长乐门下的弟子好,以防白若琳脑袋一热把事情昭告天下 考虑到这些细节,白若琳辗转反侧犹豫了良久后,终于忍不住找到凤清韵坦白:“……师兄,我不想回仙宫……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妖族?” 她说完这话心下颇有些忐忑,未曾想凤清韵什么都没说便点头道:“好。” 答复来得太轻松,白若琳一下子有些发懵。 不过凤清韵紧跟着便道:“妖族有三位大妖皇坐镇,妖皇以上的大能更是不计其数。以你现在的实力,过去恐怕自身难保。” “虽然狐主表现出来的态度十分和善,但你至少也要有自保的能力,才能跟我们一起过去。” 此话一出,白若琳才勉强找回了些许实感:“那如果我突破剑心之境,是不是就能和你们一起去了?” “嗯,若是突破剑心,莫说是跟我们一起,你自己单枪匹马去也够了。”凤清韵点了点头,语气温和道,“你只需要剑意大圆满即可,不过我们计划十天后出发,你能做到吗?” 其实原本的计划是明天就出发,但面对兴致勃勃的师妹,凤清韵还是心软了。 “……可以!”白若琳闻言就差派胸脯保证了,“我来之前就隐约感到了瓶颈快要松动的迹象,只不过仙宫那边乱成一锅粥,根本没人和我练手,所以眼下可能得需要师兄指点一二。” 凤清韵笑了一下:“好说,只要你需要对手,莫说是我,这魔宫内的人任你挑。” 白若琳闻言一愣,随即蓦然升起了一股狐假虎威的感觉,摸了摸鼻子道:“……师兄当真成殿下了。” 凤清韵挑了挑眉:“什么?” “没、没什么!”白若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现在就开始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白若琳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练剑生活。 宫殿大得惊人,却没有任何琐事需要她管理管。 于是她每天不是练剑就是吃饭。 按理来说修行之人是不需要吃饭的,但那位名叫月锦书的姐姐端过来的饭实在是太好吃了,她忍不住就多吃了两口。 ……这和她之前在仙宫过的日子比起来简直就是神仙日子啊! 魔宫内侍者不多,但也不少,只不过放在整个宫内显得有些零星,以白若琳每日三点一线的行程,一天基本上见不到什么人。 只不过有一次她心血来潮想去看外面那片空旷突兀的地面被改善了没有,刚向床边走去,便听见两个侍者在窗外骂骂咧咧道: “那彼岸花不是才移去浮屠山吗?怎么又要移回来?” “听说是那位觉得魔宫外太秃了不好看,所以才让移回来的。” “神经吧,之前不就说是为了哄那位高兴才移走的,说是全魔宫只能有他一株花,多了还不高兴。” “……那好像是那谁主观臆断的,那位根本没这个意思。” “……这跟色令智昏的昏君比起来有什么区别?真是服了,依我看他入赘仙宫算了,赶紧把魔尊的位置留给我坐几天。” 白若琳震惊地听着这两个侍者谈论着如此大逆不道的僭越话语,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出声制止,还是全当没听见。 不过那边两魔修话是真的多,很快便聊到了她身上:“说起来那位什么长乐剑尊……我一开始还真以为是什么新升渡劫的剑尊,谁知道哪是什么剑尊啊,那简直就是大小姐,喊公主也不为过。” “不过大小姐挺好伺候的,我看她人长得漂亮,脑袋好像真和正道那些剑修一样不大聪明……不大像殿下。” “聪明不聪明的,我看挺好,那谁现在脾气都好多了,有老婆孩子就是不一样。” 他俩话音刚落,似是把活干完了,竟然化成黑烟就从窗户飘了进来,不大聪明的白若琳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躲。 那两人一扭头撞上白若琳,大眼瞪小眼后,立刻吓得一激灵道:“大……长乐剑尊!” 白若琳一脸发懵,这才知道自己在这帮侍者眼中到底是什么样子。 ……大小姐原来喊的是自己吗? 而且,自己和师兄比起来真的有那么不大聪明吗? 那两位侍者俨然已经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一副恐慌又惊吓的模样,小心翼翼试探道:“长乐剑尊,您方才……?” “呃……我不会说出去的!”白若琳连忙摆了摆手,顿了一下后小声道,“其实我觉得……你们说的对。” ——只除了她不太聪明这点外。 那两个侍者闻言对视一眼后,蓦然松了口气,紧跟着小声道:“是吧?连您都这么觉得。” “不过昏君一点也好,前些日子有个不长眼的企图行刺陛下取而代之,最后也只是废去修为扔进下魔域而已,都没赐死。” ……企图取而代之的人不就是你么。 白若琳忍不住腹诽,不过她对于魔宫内微妙的改变也有所闻。 凤清韵来了之后自然而然地接管了一部分魔宫的事务,侍者死亡率因此直线下降,而侍者对魔尊的忠诚度似乎也提高了不少。 至少明面上先前每日都要轮番上演的刺杀魔尊行为,眼下变成了每月一次。 无论如何,双方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只不过对凤清韵和白若琳这种正道修士来说,冲击力多少还是有的。 但那两个侍者显然不能共情他们,眼下非常自然地同白若琳问道:“您要去哪?”“我们去浮屠山新摘了一点果子,您需要吗?” 和魔修如此交流,半个月前的白若琳只会觉得魔幻,眼下的她却已经习惯了。 “我得去修炼了,多谢你们,果子就不吃了,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言罢她拎着剑向远处急匆匆地走去。 而当她赶到训练场地时,那两个等她的人似乎到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眼下正在聊着什么。 “你和妖主打过招呼了?”龙隐问道。 凤清韵回:“没有,只联系到了狐主。” 龙隐因为那张嘴和桀骜不驯的脾气,和几界的关系都不好,名声方面跟慕寒阳更是没法比,所以这次去妖界,只能靠凤清韵的人脉。 好在凤清韵的师尊钟御兰的脾气虽然也不好,但总归比龙隐强点,人脉还是勉强能用的。 凤清韵继续道:“不过狐主所言,他对我开花之事十拿九稳,只是……恐怕需要一些代价。” 听起来像是在聊正事,白若琳闻言就要推门而入,可下一秒,龙隐突然道:“你师妹怎么还没来?” “是啊。”凤清韵也迟疑了一下道:“若琳怎么还没来……?” 这处地方是特意打造的,是魔宫内唯一一处不能用神识窥探的地方,因此特意将此地作为训练的道场,以防魔宫内某些心怀不轨的侍者窥探。 但神识不能窥探,声音倒是无所谓,故而靠的近一些还是能听到内里的声响的。 第27章 醉酒 场上, 白若琳咽了咽唾沫,可眼见着两人都是认真的,她最终也只能举起长乐剑, 咬了咬牙打算迎敌。 临开始前她还在心底默默想到,至少魔尊一直以来都是用刀的, 再不济她师兄也在一旁看着,自己应该不至于输得太难看吧。 可她忽略了一件事,她师兄不久前就是被魔尊拿着剑败于天门外的。 虽然活了几万岁的龙仗着自己经验丰富就欺负三百岁的血蔷薇实在有些胜之不武, 但龙隐向来不知道脸皮为何物, 也更不可能因此而手下留情。 最终白若琳被暴揍了一顿,躺在地上的时候人都是懵的。 ——自己连半炷香的时间没撑到,居然就这么输了? 白若琳有那么一瞬间当真对自己的修行产生了一丝怀疑,难不成自己这么多年的剑术当真是学到狗肚子里了? 照这么看, 她师兄这么多年来是真温柔啊…… 但挨打归挨打, 白若琳从小就心大,往地上一躺一点剑心破碎的迹象也没有,反而感觉七窍八脉好似真的被打通了一般, 隐约间在绝境中悟了什么。 她索性就那么躺着不起来,直接入定回忆起了方才的经历。 白若琳从小便是剑痴, 动不动就躺地上入定也是常有的事, 凤清韵并不意外。 当他察觉到自己亲师妹境界虽然有所提升, 但依旧没有突破剑心后, 凤清韵挑眉看着龙隐,难得戏谑道:“陛下, 君子一言的下一句是什么?” 龙隐一哂, 抬手把剑抛给他:“是愿赌服输。” 凤清韵忍不住扬了扬嘴角,龙隐见状走到他身旁, 撑着椅子两侧的扶手,故意俯身压下道:“凤宫主想让本座喊什么?嗯?” 凤清韵侧了侧脸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 龙隐在记忆中还没见过他如此愉悦又轻松的样子,哪怕是失去记忆陷入幻境,他似乎也总是一种愁眉不展的状态。 而眼下,和先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哪怕血脉中刻着不知何时便会发作的血契,但凤清韵表现出来的姿态依旧比过去三百年都要轻松惬意。 甚至前世的六百年加起来,他恐怕也没有经历过眼下的愉悦。 龙隐见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耐着性子等他决定。 最终凤清韵愉悦地思索了半天,总算是从那匮乏的词库中找到了一个自以为能占龙隐便宜的词汇,于是抬眸看向对方道:“那就——劳烦陛下喊声哥哥来听听吧。” 他说这话时嘴角还噙着笑意,俨然一副得意的模样。 龙隐闻言却嗤笑一声:“本座还以为你要听什么,就这样一个称呼还能想半天。” “你管我。”凤清韵不满地催促道,“愿赌服输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原本以为龙隐还要就此再缠一会儿,未曾想这人闻言,竟一点犹豫也没有,俯身便在凤清韵耳边低声道:“哥哥。” 那声音低沉无比,掺杂着磁性之余,龙隐还故意用上了几分魔息,使得那句话状似穿透灵魂般撞在凤清韵的脑海中。 凤清韵猝不及防间听到这声称呼后,蓦然便愣了,回过神后陡然红了脸。 可凤清韵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被占了便宜,只当是自己脸皮薄。 待那声称呼缓缓在心头荡开后,凤清韵莫名的一阵心悸,他只当那是在辈分上占了龙隐便宜而带来的满足感。 可不知为何他没敢深想,反而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般开口道:“若琳,起来了。” 然而躺地上半死不死的白若琳听了这话就好似没听到一样,依旧抬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上空。 凤清韵见状一愣。 ——这姑娘被龙隐打傻了? 不过没等他找龙隐的事,下一刻,白若琳突然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她周身的气势隐约之间似乎出现了什么变化,没等两人细看,下一刻,白若琳握着长乐剑骤然一挥。 凤清韵眼神一凛,推开压在他身上的龙隐抬剑便接下了这一招。 剑气触及剑锋后的震颤却让他一愣,而后难得有了几分诧异。 ——白若琳竟当真突破了剑心之境! 这剑气隐约间甚至有了前世天崩前,长乐剑尊执剑守天门时的姿态! “师兄!我成了!”一剑过后,那小姑娘便再装不下去严肃,惊喜若狂地呼喊道,“我练成剑心了!” 凤清韵闻言回神,笑了笑:“若琳进步斐然。” 白若琳显然也没想到一天内她当真能突破剑心,此刻眼底写满了喜悦与兴奋:“这下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妖族了吧?!” 顶着身旁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凤清韵清了清嗓子,发自内心地夸赞道:“自然可以,我们若琳以后便当真称得上长乐剑尊了,行事还是要更端重一些。” 白若琳压着喜意道了声是。 旁边那人似笑非笑的目光更盛了,凤清韵瞟了他一眼后,扭头提醒白若琳道:“还不谢谢前辈。” 白若琳闻言蓦然回神,连忙鞠躬道谢道:“谢谢前辈!” 龙隐非常有宗师气度的一摆手,说出的话却带着些许微妙:“不用谢,你师兄等会儿会替你谢的。” 听他当着孩子面说这种话,凤清韵忍不住隐晦地瞪了他一眼。 好在白若琳沉浸在自己年纪轻轻便突破剑心的美梦中,一时顾不上他们俩说了什么。 剑意、剑心、剑神,是剑修三大境界。 每大境界之下又分为三重小境界。 前世凤清韵便是剑神巅峰,虽然修为卡了瓶颈,因为未开花的缘故迟迟跟不上,但他仅靠剑神之境,也足以称得上龙隐之下无敌手了。 而眼下白若琳年纪轻轻便突破到剑心之境,可以说是同阶之内无敌手,而面对境界相差两阶之内的敌人她依旧有一战之力。 至于高她两阶以上的渡劫期修士,全天下也只有九个了,还要除去凤清韵和龙隐,剩下的她纵然打不过也跑得过。 前世白若琳是一百年后才突破了剑心之境,比今世晚了足足一百年,可纵然那时的她也称得上是万年来不世出的天才,更不用说这一世了。 白若琳为此欣喜若狂,想到这下子总算可以和凤清韵他们一起坦坦荡荡地去妖族了,她便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收拾东西。 “师兄,明天一早我们启程吗?”她眼睛亮闪闪地问道。 “嗯。”凤清韵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趁着时间还早,你快回去收拾东西吧。” 这姑娘从小出远门就艰难,时常有选择困难症,打包个行李恨不得犹豫半年。 白若琳深知自己这点毛病,故而听了凤清韵的话后朝着两人一行礼,扭头便走了。 总算把这丫头送走后,室内陡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凤清韵抿了抿唇,有意想把某件事揭过去,但某人显然不会同意。 “凤宫主,”那人一开口,凤清韵几乎都猜到了他下一句要说什么,而后果不其然听他慢悠悠道,“都道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凤清韵见避无可避,当即好笑又无奈地打断道:“……行了行了,愿赌服输。” 他拎着剑抱臂看向龙隐:“说吧,想听我喊你什么?” 龙隐却故意托着不说,只道:“你这幅样子好似本座若是说的让你不满意,下一秒就要把本座砍了一样。” “少说废话。”凤清韵拎着剑道,“再说两句废话,本尊便当真砍你了。” “行吧行吧,那本座决定——”龙隐勾了勾嘴角,却话锋一转道,“这次的机会先按下不表,等到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再用。” “毕竟……”他笑着凑上前道,“该听的称呼本座可是都听过了,至于那些不该听的,得留到之后合适的时候再听,这样才算圆满,宫主觉得呢?” 凤清闻言耳根一热,眯了眯眼后,抬手推着他的脸警告道:“你若是敢当人面——” 龙隐笑道:“省得省得,本座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在人前让你喊什么,这总行了吧?” 凤清韵狐疑地看了他三秒后,轻哼一声,勉强算信了,而后才收回手,顺便把右手的剑一齐收了回去。 龙隐见状“啧啧”两声:“还说不是为了砍我。” 凤清韵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转身便走,龙隐笑了一下后抬脚跟了上去。 第二日,三人启程去妖界。 妖界的时辰与魔界有一定差异,哪怕渡劫期修士缩地成尺,不出一个时辰便到了妖界,但当他们到时,妖界的天幕已然到了黄昏。 凤清韵并非第一次来妖界,正如仙宫有天门大典一般,妖界也有万妖大典。 而且除了这些正经的节日外,妖界还有很多诸如百花宴、蜂舞节之类的节日。 这地方的节日多到前世凤清韵每来一次,基本上都能撞上不同的节日,而眼下这次似乎也不例外。 妖界界碑处,毕方引驾,虎狼在侧,九尾的狐主早早候在了那里。 望见三人的身影后,狐主露出了一个恰合时宜的笑容:“三位光临,当真是蓬荜生辉。不过吾主近日正闭关倒算天机,只有在下一人承办妖族之事,还请三位海涵。” “哪里哪里。”凤清韵连忙道,“本就是叨扰,何来海涵,我们才该请阁下见谅,勿怪打扰贵族清修。” 白若琳是个只会练剑的剑修,闻言眨了眨眼站在他师兄身后听着这些场面话。 而龙隐听他们俩打了这么久官腔,忍不住嗤笑道:“妖族哪来的清修,你们打官话也打点在谱的吧。” 凤清韵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龙隐和对视了三秒后表示道:“知道了,本座闭嘴。” 第28章 狐梦 醉意在熏染下弥漫, 黑夜的宴会之中,暧昧的气息缓缓晕开。 过了半晌,凤清韵眯了眯眼, 隔着光晕没头没脑道:“萤火虫怎么不来我们这边?” 这是个很不着边际的问题,但龙隐听到“我们”二字后不知为何勾了勾嘴角, 道:“因为那些可都是幼崽,总是往这边来,动不动就要进食的蔷薇前辈把他们教坏了可怎么办。” 凤清韵反应了一会儿蹙眉道:“……我怎么就把他们教坏了?” 龙隐勾了勾嘴角, 仗着人醉酒后反应慢, 低头又亲了他一口道:“你说呢?” 凤清韵的反应果然慢了半拍,过了好一会儿才蓦然红了耳根,扭头端着酒杯又抿了几口酒。 就在这时,原本飘洒在宴席各处的萤火虫像是突然收到了命令一样, 开始向下面宴席的某处聚集, 似乎是要表演什么节目。 凤清韵对此却没太大兴趣,反而想起了刚来青丘时看到的那处地方,于是扭头看向龙隐道:“你想去看看通天佩吗?” 他虽然问的是龙隐想不想, 但话里的意思俨然是——我想去看看通天佩,你打算陪我去吗? 任谁被他用这幅表情看着, 莫说是通天佩, 便是刀山火海恐怕也去得。 龙隐于是勾了勾嘴角当即道:“走。” 两人趁着新一段的歌舞即将开场, 萤火虫的光亮全部集中在宴会正下方时, 就着夜色出了酒席,向山脚下走去。 不得不说凤清韵确实选了个好时间, 两人到达通天佩前时, 那地方空无一人,和黄昏刚来时的热闹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凤清韵在通天佩前站定, 带着醉意抬眸看向那块光洁无比的石头。 只见那所谓的通天佩和世界上任何一块平平无奇的玉石没什么区别,甚至比起那些成色上成的玉石来,这块通天佩远没有那么通透。 它只能勉强映照出凤清韵的轮廓,甚至没有传说中的轮回镜有用,连血蔷薇的本体都照不出来。 凤清韵因为醉意靠得近了一些,见整块玉佩着实平平无奇后,有些失望地想扭头和龙隐说点什么,可他一抬眸却蓦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玉佩仅映照出了他一人的身影,完全照不出龙隐的存在。 寒风一吹,凤清韵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一半,吓得蓦然回首,却见那人正站在自己身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月色下,凤清韵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通天佩照不出龙隐的身影。 ——他是因自己而生的虚妄,是幻境的龙神,此界自然映不出他的存在。 凤清韵心下蓦然泛出了说不出的涟漪,就好似月色笼罩在大地上,一时间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龙隐却好似完全不存在惆怅这种情绪一样,反而还有心情“啧”一声道:“这石头还挺准,知道本座并非现实之人。” 凤清韵闻言脱口而出:“龙隐……你到底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眼下喝醉了喊龙隐大名时,竟和往日动不动就厉声的语气截然不同,听起来反而有几分发软。 龙隐忍俊不禁:“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会不会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凤清韵睫毛微颤道,“你根本不存在。” 一想到真的有这种可能,他的胸口便好似呼吸不过来一般难受。 或许一切都是假的,连重生之事也是假象。 而当他再次睁眼时,便会看到被天崩摧残得不成样子的三界,以及再也没有那人的荒芜山洞。 龙隐见状故意逗他:“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你前世喜欢的那个怂货,早已在天崩前灰飞烟灭了。” 凤清韵闻言蓦然闭了闭眼。 “现在的一切都是幻境,”龙隐坏心思地继续哄骗他道,“不过就算是幻境又如何呢?你只能凑合和本座一起过了,小蔷薇。” 未曾想凤清韵听了这话,好似当真收到了什么打击一样,他蓦然睁眼,抬手抚在那块玉佩上,不顾耳边龙隐的胡言乱语,低声问道:“上神,您能告诉我……他和我一起回来了吗?” 龙隐说那些原本只是为了逗他,可当他眼见凤清韵哪怕醉酒后的执念也如此深重,呼吸一滞后,心下蓦然泛起了难以掩盖的酸意。 偏偏凤清韵问完之后还在执着地小声道:“前世的那个人……他和我一起回来了吗?” 此话一出,龙隐深刻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间气得七窍生烟,连大度也装不下去了,凑上前捏着凤清韵的下巴道:“当真是醉了?哪有什么他,你好好看看现在陪你的是谁——” 然而那些带着醋意与偏执的话语尚未说完,下一刻,从始至终都和死物一样的通天佩竟然突然亮了。 凤清韵原本抑郁得整个人都要靠在玉佩上了,见状蓦然睁大了眼睛,酒意都醒了半分。 华光微闪过后,却见那巨大的玉面上,缓缓映照出了两抹清晰可见的身影——那是持剑而立的麟霜剑尊,和断臂靠坐在山洞石壁上的魔尊。 两人一下子愣住了。 却见画面之中的麟霜剑尊比起现在的凤清韵,似乎经历了更多的风霜雪雨,看起来更加冷傲也更加孤寂。 那不像是凤清韵的前世,反而更像是他饱经世事后的来生。 而断了臂的魔尊,则噙着笑靠坐在石壁上,眉眼间和眼下没有太大差异,但气质有一股略微而细小的不同——明明是面对天崩和极其不信任自己的宿敌,他依旧游刃有余,就好似早已知道了什么事般胜券在握。 龙隐见状却忍不住蹙了蹙眉,心底骤然升起了一股被冒犯般的不快,那不是面对慕寒阳时的不屑一顾,而是像头狼一样,当真遇到竞争者时的下意识警惕。 可偏偏此刻凤清韵的所有注意力却落在了玉佩中,那魔尊断臂处的鲜血,那鲜红的颜色刺得他眼眶生疼。 然而没等两人细看,玉佩上的画面便一闪而过,前世的画面转瞬即逝,随即映照出的是两人当下的清晰容颜,这一次龙隐没有缺席。 那宛如镜子般的玉璧清楚地映照出了二人眉眼间的错愕,但很快画面一闪而过,玉佩上的光亮也随之消散,又只剩下了凤清韵一人模糊的轮廓。 青丘山脚下的一隅之地再次陷入了沉寂,只留下一抹皎洁的月光洒在此处。 凤清韵蓦然回首,一眨不眨地看向身后那个微微蹙眉的人,语气一时间竟有些颤抖:“你是……” “本座前世还断了臂?”龙隐似乎却完全没有把自己和那人联系在一起的意思,反而不屑一顾地嗤笑道,“越发像个丧家之犬了。” “龙隐,通天佩的意思是,”凤清韵却不管不顾地,在醉意中脱口而出,“你也回来了。” “那只是块经年不用的破石头,它说什么你便信什么?”龙隐不知为何有些急躁,似是不愿意让凤清韵把自己和前世当做一人。 “……你只是不记得了而已,我知道。”凤清韵闻言却垂了眸子,他本就固执,往日只是被温润如玉的表象掩盖了而已,如今喝醉了酒,骨子里那点执着一下子便显露无疑了,“我一直都知道。” “本座自己都不记得,你——”龙隐把话说到一半,却蓦然对上了凤清韵在月色下一眨不眨看向他的目光,那眼神几乎晃了他的眼,蛊得他当即咬住话头。 没人能顶住凤清韵那么看自己,便是魔尊也不行。 “……行吧,你高兴便是。”龙隐似是认栽道,“你说本座什么便是什么。” 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俨然还是不愿把自己和前世当做一人。 凤清韵却因为醉意没有听出来,闻言只是看着他不吭声,半晌突然道:“……对不起。” “又怎么了祖宗。”龙隐闻言心下猛地一跳,连称呼都变了,“你又对不起我什么了?” 凤清韵却垂了眸子不敢看他,一时间连睫毛都在颤抖,似是当真愧疚不堪一样:“前世那把簪子……你刚送了我便捏碎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雕了那么久。” 龙隐闻言一顿后,心下却升起了一股莫名且阴暗的畅快感。 他看着凤清韵带在发间的那把因为醉意而微微歪斜的蔷薇簪,心下却忍不住想到。 ——你送的簪子他随手就砸了,便是为他而死,让他念念不忘又如何,最终不还是和慕寒阳一个下场。 但他深知此话不能说出来,否则凤清韵势必要生气。 “没事。”于是龙隐面上装得人五人六道,“不过本座失忆了,不记得,所以你为什么把那簪子捏碎了?前世就那么恨他……恨本座吗?” “……不是恨你,而是因为你送的是桃花簪。”凤清韵低声道,“我以为你在嘲笑我开不出花来。” 龙隐一听这个,却没像凤清韵想象中那样忍俊不禁,反而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地看着他,半晌把他头上那把因为醉意而略微有些歪斜的蔷薇簪拿了下来。 “马上就能开了。”龙隐说着把那把蔷薇簪调整好位置再次插在他的发髻上,“我们凤宫主再也不是六百年都开不出花的小蔷薇了。” 凤清韵顿了一下恼羞成怒道:“……你果然是在嘲笑我!” “这怎么能叫嘲笑呢。”龙隐却难得没借机会逗弄他,反而认真道,“哪怕没了记忆本座也知道,那叫心疼。” 凤清韵一怔,隔着月色看了他半晌,蓦然毫无征兆地再次重复道:“龙隐,待我开完花……会把欠你的一切都还给你的。” 龙隐闻言一顿,挑了挑眉想说本座不需要你还,你我之间本就该互相亏欠。 第29章 洞房 潜意识中不愿面对的真相, 最终揭开时,就像是揭开伤口一样,代价是巨大的。 一点点舔舐过去自己强行掩盖下的伤口, 起初必定是鲜血淋漓的。 哪怕是以坚毅著称的剑修,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也只有直面疼痛,才能真正成长。 新芽会从断枝中生出,而花苞也会在疼痛中绽放。 若是从始至终都只有疼痛也便罢了, 习惯了痛便能忍受一切。 然而只有被真正好好对待过, 才会明白,那些掺杂着疼痛的情感本就不叫爱。 剧痛之间,凤清韵的思绪却是平静的。 原来是这样……他的执念,他的恐惧, 一直都未曾消退。 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因为怕疼而不敢开花的血蔷薇。 他从来都是故作坚强的镇定, 也从来没有真正长大过。 怪不得开不出花,若是在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下,能开出花来才是有鬼了。 梦境中的凤清韵甚至还有心思嘲讽自己, 可现实之中,躺在床榻上的他却在龙隐的目光下缓缓蹙紧了眉毛, 因为疼痛咬紧了牙关, 几乎浑身都在发抖。 龙隐见状微微蹙眉, 抬手过去想攥住他的手腕, 却被沉浸在痛苦中的人一把抓住了右手,牢牢地攥在那里, 不让他动弹。 龙隐只觉得入手之间一片冰凉, 那人的手心冷得彻骨。 他的心脏骤然被提了起来,好似被硬生生攥了一把一样生疼。 只有那人手心中练剑时磨出来的一点茧子勉强唤回了龙隐的思绪。 ——他到底在梦里梦到了什么? 许是看见龙隐蹙眉猜出了什么, 一旁的狐主青罗主动解释道:“狐梦之术并不像大部分人所传言的那样,梦到的尽是些向往期待之事,它所映出的实际上是梦境主人内心深处的本真。” “不过整个梦境不可能只有一段痛苦,熬过这一段便好了,陛下不用太过担心。” 言下之意,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不用紧张得跟老婆要死了一样。 可龙隐就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他就那么攥着凤清韵的手腕低头看了他半晌,蓦然道:“本座要去梦里看看他。” 青罗闻言一愣,意识到他的意思后当即道:“以您神识的强度恐怕——” “无妨。”龙隐却直接了当地打断道,“狐梦之术本就为以假乱真的幻境之术,而对幻境之术,本座比你更熟。” 敢在狐族面前对幻术如此自信,青罗被他噎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魔尊都把话说到这里了,同为渡劫,青罗也不好充人师再多说些什么。 最终他九尾微聚,依着龙隐的意思给他施加了狐梦之术。 龙隐和衣躺下,手上半抱着微微蹙眉的凤清韵。 临睡去之前,龙隐道:“本座守着他便是。” 这话说得并不客气,基本上相当于直截了当的赶人了。 言罢没等青罗做出反应,他便闭上了眼睛,抱着怀中人陷入了梦境。 而后身为狐梦之术的施法者,青罗当即便意识到——狐梦之术当真在龙隐清醒的状态下生效了。 而且不仅如此,他居然能明显地感觉到,龙隐确实有一部分神识是清醒的,甚至那部分神识就那么笼罩在上空。 像是无声守在宝物面前,不允许任何人侵占的龙一样,虎视眈眈地看着进犯者。 如此能清楚控制神识的修士,青罗活了数千年也是第一次见,见状忍不住眉心一跳——魔尊龙隐,他的本体和来历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自从他横空出世,天道之下第一人的交椅便坐得如此稳固,分明魔道仅有他一尊渡劫,可千年来连正、妖、黄泉三道都没能撼动魔道分毫? 可没等他想出结果,像是无声的催促一样,那骇人的神识蓦然张开,送客之意溢于言表。 青罗陡然回神,清了清嗓子后道:“入梦之后请一切以梦主的意识为主,切记不要忤逆他。” 言罢青罗便转身离开了。 而在凤清韵的梦中,断枝的疼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突然间便缓缓淡去了。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舔舐他的伤口一样,疼痛被舔得缓缓淡去,连带着也舔走了一部分记忆。 一片荒芜的意识间,只剩下了临入梦时刻凤清韵自己在脑海中告诫自己的那句话——要开花。 无论有多么痛,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开花。 但要开花……如何才能开花呢? 执念的催促下,凤清韵再一次睁眼,却看到了眼前一片艳红色,红得似血。 他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那是盖头的颜色。 此刻的他正凤冠霞帔地坐在什么地方,可凤清韵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梦境中的他只余下了本能,再没有教养出来的温润如玉,更没有必须遵从的礼节。 现实和幻境中的记忆在梦境中交错扭曲。 凤清韵在盖头下微微蹙眉,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情况。 此刻的他只记得自己要开花,但是……开花需要什么来着? 好像是需要……授粉? 此念头一出,梦境蓦然变了。 凤清韵看见自己坐在仙宫的寝殿之内,隔着艳红的盖头,一眨不眨地看向远处。 而他的师兄正站在寝殿的床边,穿着大典时的礼袍看着他。 而当凤清韵看向他时,凝滞的时间好似开始了流动。 只见慕寒阳眉眼间充满了爱意,口中唤的则是:“玉娘,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我总算等到这一日了。” 言罢,他几乎是兴奋到颤抖着走上前,作势要给凤清韵掀盖头。 “你不是要把我献给龙神吗?”可下一秒,凤清韵却轻声打断道。 “我的龙呢?” 此话一出,慕寒阳的声音戛然而止。 仙宫外不知为何雷声大作,慕寒阳的脸色在电闪雷鸣间,变得格外难看。 在梦中,凤清韵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亲手将他送进龙窟的未婚夫,还是多年以来求而不得的大师兄。 亦或者两者都是,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曾经虚假的,被人处心积虑勾勒出却又不加珍惜的爱意,早就在一日日的磋磨与真相面前灰飞烟灭了。 慕寒阳到底是他的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有些厌弃地收回目光,没等到答复,正打算亲自起身,慕寒阳却故作正常地压抑着神色,只是压抑得有些扭曲道:“玉娘,你在说什么,哪里有什么龙?” “那只是你的幻想而已。” ——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龙,那只是你臆想出的神明罢了。 凤清韵闻言却好似被戳中了什么痛楚一般,蓦然抬眼,语气森然道:“假不假,还轮不到你来定夺。” 言罢他反手摘了盖头便要起身。 慕寒阳见状吓了一跳,当即口不择言起来,只是这次喊的竟然是:“清韵,神是要为天下人而死的,你和祂只能是惘然,和我才是你唯一的——” 可他话还没说完,寒光骤起,鲜血骤溅,一剑穿心。 慕寒阳低头看向穿过自己胸口的那把剑时,眼神中还带着愕然。 凤清韵一手持着麟霜剑,一手攥着血红的盖头。 杀伐果断的麟霜剑尊和幻境中凤冠霞帔的玉娘突然间便模糊了界限。 他看着滴血的剑锋和缓缓倒在他剑下的人,毫不掩饰言语之间的厌烦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烦。” “为天下人而死,这不是你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么?”凤清韵说着拔出了麟霜剑,看着倒在地上逐渐失去生机的慕寒阳,语气冰冷道,“说得这么情真意切,那不如你替祂去死吧。” 慕寒阳睁着眼睛倒在血泊之中,俨然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师弟怎么会如此对待自己。 更不清楚,为什么他的玉娘,会爱上一道从幻境中诞生的幻影。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幕只有在凤清韵的潜意识中上演了无数遍,才会在此刻彰显的如此利落。 狐梦之术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写照。 在那尸体死不瞑目的注视下,凤清韵看都没看慕寒阳一眼,抬脚便迈过了他的尸体。 殿外雷电交加,凤清韵拎着剑刚到门口,寝殿的门便被什么人推开了。 凤清韵持着剑看向来者,脸颊侧还溅着血。 那明明是一张温润如玉的容颜,此刻却显得有些妖冶。 推开门的是几个无脸的人,看起来诡异异常。 可凤清韵却没由来地从他们不存在的眉眼之间,看出了一丝谄媚。 而当他一手握着剑,一手攥着盖头,隔着那几个无脸人望过去时,却见他们身后,仙宫寝殿外玉制的台阶,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乡间的小路。 而身处梦境之中的凤清韵,眼下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 似乎一切都本该如此一样。 令他窒息而压抑的仙宫之外,本就该有这么一条路,让他远走,永远不必再回来。 凤清韵刚收回目光,那几个无脸的侍从便低声下气而恭敬地“开口”道:“宫主,龙神已经在上面等着您了。” 凤清韵擦了一下剑上的鲜血,没问哪里是上面,而是问道:“等着我干什么?” 为首者理所当然地说着直白的话语:“自然是洞房。” ——洞房? 以花妖的本能来说,洞房,便是授粉。而授完粉,自然也就能开花了。 入梦以来最大的执念一下子得到了显化,凤清韵当即回了神。 他收回剑,把左手上的盖头重新给自己盖好,而后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坐上了那几人身后的那辆艳红到似血一样的喜轿。 第30章 旖梦 凤清韵闻言, 面色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被这人给说服了。 但很快他便回过了神,哪怕是在梦中, 所剩无几的理智也告诉他——不行,不可以, 如果当真这么做真的会坏掉的。 凤清韵起身就要跑,却被早就有准备的人扣着腰拽回来,直接按在了床褥之间。 那人用的力气并不大, 床铺也是软的, 但凤清韵还是被摔懵了。 没等他回神,龙隐搂着他的腰便压了上来,低头间,炙热的呼吸全部喷洒在了他的后颈上。 “你不是要开花吗?”龙隐低声戏谑道, “跑什么?” 凤清韵死死地抓着身下的被褥, 耳根红得像要滴血一般,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不是你说要授粉的吗?”龙隐从身后绕过去捏住他的下巴,强行凑上前低声道, “那你说求求龙神大人。” 他故意隐去了后面半句话,压根没说求了就能放过凤清韵。 但身处梦境之中的人思绪本就浑噩, 又被他如此哄骗, 自然是昏了头脑, 一时间慌不择路道:“求求龙神大人……” 他的脸颊上还带着方才杀人时溅上去的血, 眼下却好似惊弓之鸟一样,透着说不出的反差与艳丽。 说完那句话后, 凤清韵却看见他的龙神大人一笑, 抬手擦去他脸颊上的血道:“求也没用。” 凤清韵闻言浑身一僵,回过神后恼羞成怒地瞪他:“你——” 不过没等他把话说完, 便被人掐着下巴吻了上来。 红烛帐暖,床帷缓缓落下,只露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无力地抓在床褥之间。 曾经攥着剑柄的手心磨在光滑的布料间带起微妙的痒意,修长白皙的指背按在鲜艳的喜褥上,颤抖间挂着不知道从哪落下的汗珠,一时间显得格外意乱情迷。 凤清韵断枝的时候没有哭,剧痛之下没有哭,哪怕是前世面对天崩,绝望面前亦没有哭。 在曾经熟识他的人眼中,他似乎总是温柔却坚韧,守礼且成熟的。 哪怕是慕寒阳,除了他刚化形的那一年外,也几乎没见过凤清韵流泪的模样。 可眼下红烛帐暖,分明是无边的舒适间,他却抓着手下被褥,忍不住呜咽,眼泪像是珠子一样向下掉,嘴中不住骂道:“你混蛋……” “小小蔷薇,还敢骂本座。”那人吻掉他的泪珠戏谑道,“不敬神明,你自己说该怎么罚?” “你是个什么神……你分明就是个王八蛋——”凤清韵红着眼角破口大骂。 可他匮乏的词汇还没用完,整个人的面色突然一僵,而后蓦然变得惊恐起来,声音都出现了几分颤抖:“……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王八蛋只是想提高给你授粉的效率。”那不要脸的龙神掐着身下人的腰轻笑一声,“方才骂得真好听,现在怎么不骂?嗯?” 他面上端的是游刃有余,可脖颈之间的鳞片都因为兴奋而露出来了。 凤清韵死死地抓着被褥,一时间半个字都挤不出来,龙隐见状怕他当真失去意识,啧了一声:“回点神,凤宫主。” 下一刻,凤清韵搂着他的脖子被他硬生生翻了过来,整个人几乎小死了一次,为此抓着他脖子上的鳞片,差点把那处鳞片抠下来。 而龙隐对此面不改色,好似当真抠下来也无所谓一样,反而低头狠狠地亲了那人一口。 而麟霜剑尊也不愧是麟霜剑尊,哪怕到了这种地步,凤清韵依旧咬牙切齿地躲开了他的吻,随即挂着泪也要骂道:“不许……你个王八蛋,不许一起——!” 龙隐一哂,压根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只当哄骗两句便足以让这朵没有任何阅历的小蔷薇松口,可下一秒他却蓦然一僵,发现自己不知开不了口,甚至连动作都做不了了。 ——不能忤逆梦主的想法。 狐主的话语骤然浮现在耳边,龙隐这下子连思绪也僵住了,只有瞳孔因为不可思议而极度收紧。 这恐怕是龙神兼魔尊这辈子遭遇的最大的丢人时刻。 没有前世记忆的他,从此生的脉络上来看,完全称得上是标标准准的赢家,从抢婚到现在可以说是顺利无比,却万万没想到会在梦中洞房时能遭遇如此变故。 凤清韵躺在龙隐身下微微喘着气,他的眼角还挂着绯红,就那么眼含水光地看着身上人。 他显然一时间也有些没缓过神,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停下来了,于是平复了片刻气息后,狐疑地颤抖着问道:“你怎么了……?” 此话一出,龙隐便感觉自己似乎能说话了,但身上依旧动弹不得。 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刚想张嘴认错,下一秒,凤清韵却喘着气眯了眯眼,语焉不详道:“算了,就这样也好。” 龙隐眉心一跳道:“你——” 可他话未说完,凤清韵便骤然起身,环着他的脖子微微一用力,直接把他按在床榻间,随即提腰坐在了他身上。 “——!” 龙隐瞳孔骤缩。 那人却微微喘着气,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命令道:“不许动。” 他的眉眼间不像是往日动不动就瞪他却没有实际行动的凤清韵,反倒刚像是在通天佩中匆匆一面,对魔尊毫无信任感的麟霜剑尊。 这幅模样好似下一秒就要将他一剑穿心一般,可这一切却又发生在床上。 这简直太要命了。 喉结忍不住滑动了两下后,龙隐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能动作了。 他当即抬手便摸上了怀中人的腰,嘴上紧跟着道:“麟霜剑尊这么凶,这架势难不成当真要把本座榨干不成?” 凤清韵被他摸得眉心一跳,“啧”了一声后,下一刻,带刺的藤蔓应声而起——竟直接将龙隐的手捆在了身后。 这下子龙隐的神色间终于出现了几分愕然。 这幅样子似是很好的取悦到了凤清韵,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而后抬手毫不客气地,跟随着本能摸了一把身下人骤然收紧的腹肌。 “说了不许动。”凤清韵就那么按着他的腹肌质问道,“本尊刚刚让你摸了吗?” 龙隐倒吸了一口凉气,忍得浑身肌肉紧绷,一时间连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 那藤蔓捆着他的情况根本就是微乎其微,只要想挣开,龙隐其实随时都可以挣开。 但——不能忤逆梦主的想法,哪怕现在整个梦境看起来无比稳固,凤清韵似乎很喜欢这个构造出的梦境,一点苏醒的迹象也没有。 但有了前面那一遭情况后,谁也不知道若是让这人不顺心,也不知道会不会导致梦境崩塌的情况出现。 为此龙隐只能忍着,忍得额头青筋暴起,差点爆粗。 那身披嫁衣,露着半边肩膀的花妖按着他的腹肌道:“……你怎么这么不老实,比别人麻烦那么多。” “……你还试过别人?”龙隐已经完全没了一开始的游刃有余,眼底的危险与欲念已经彻底彰显出来了,“小蔷薇,劝你松开本座,这可是给你的最后机会了。” 凤清韵闻言眯了眯眼,藤蔓裹了他的脖子,威胁般微微收紧道:“若是不松,你待如何?” “你不是神吗,既有能耐,为何不自己挣开?” 那话里话外挑衅的意图溢于言表。 而说话间,藤蔓上那含苞待放的花苞似乎已经等不及了,就那么从龙隐身后绕到他身前,轻轻碾过那人腹肌,动作间几乎蹭开了一点缝,甚至能看到其中的花蕊。 窥探到其中的那一抹春色后,龙隐眼神一下子暗到了极点,偏偏花苞的主人还一无所知地挑衅着:“若是挣不开,就给我老实点当养料。” 龙隐一眨不眨地看着身上放狠话的人,突然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容:“你可想好了……凤宫主,有道是做人留一线——” “今日把事做绝,你就不怕有一日,本座让你用自己的藤蔓把自己捆起来被我……吗?” “到时候可是哭都哭不出来,你可得想好了。” 如此粗俗的字眼,听得凤清韵耳根一热,回神后却有些被冒犯的恼羞成怒:“放肆!胡言乱语,本尊的本体难道还能听你的话?” 龙隐意味深长道:“那可不一定。” 凤清韵冷哼一声,收紧了藤蔓,撑着他的腹肌,低头在他耳边道:“大言不惭的水准倒是一流,你不是夸下海口说要给我的花苞全部授粉吗?” “那便让本尊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 “龙神……大人。” …… 凤清韵睁眼的时候,一时间还有些迷茫。 脑海中莫名的记忆混杂在一起,好似要炸开一样。 但眼下体内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丰沛,似乎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哪怕凤清韵尚未彻底从梦中回过劲来,他依旧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要开花了,而且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开。 凤清韵于是用他尚未完全恢复的思绪想到,既然万事俱备,那为什么现在不开呢? 潜意识中那些令他恐惧的疼痛早已被后面甘美的记忆覆盖了个透彻,眼下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开花的本能在意识间作祟,正当凤清韵就要在此处没有任何结界的地方开花时,他的神识蓦然察觉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 凤清韵微微一愣,下一刻果不其然见某人推门而入。 看到龙隐那张脸的一瞬间,梦中所有的记忆陡然回炉,凤清韵整张脸宛如火炉一样炸开,随即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刚醒不必急着起身。”龙隐一副毫不知情的关切模样走到他身旁,坐下后自然而然地拉过他的手腕道,“如何,在梦里梦到了什么?” 第31章 妖主 凤清韵从耳根一路红到脖子, 整个人红了个透彻,宛如熟透了一般。 狐族向来以玲珑七窍心闻名于世,看到凤清韵的神色后, 青罗当即便猜到了什么。 他立刻露出了了然的神色,随即相当善解人意地没有再问下去:“看来凤宫主已经知道魔尊陛下的苦心了, 祝二位回程一路平安。” 凤清韵脑海中嗡然作响,难得一句应承的话都没说,只是随便应了两声。 而后也不知道狐主是什么时候走的, 凤清韵就那么一人面红耳赤地在原地站了良久, 最终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把脸埋在了双手之间。 倘若情绪能具象化,此刻的他头上恐怕已经要冒热气了。 但启程之事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而被耽误,凤清韵一个人在屋内消化了良久后, 终于鼓起勇气, 拿着麟霜剑下了山。 到青丘脚下时,龙隐正站在通天佩前蹙眉观望着什么,似乎还是对昨晚通天佩所映照出的情况耿耿于怀。 由于昨天是佳酿节, 妖族喝酒向来是一醉方休,那些大妖们因此都被醉倒了, 此刻只有一众小妖站在龙隐脚下叽叽喳喳的。 龙隐几次不耐烦地看向他们, 却又碍于尽是幼崽不好说什么, 不痛不痒地说了几遍滚, 那些小妖就跟没听见一样。 堂堂魔尊眼下看起来倒像是个被孩子闹得不耐烦的父亲,凤清韵见状忍俊不禁。 然而没等那点笑意攀上眉梢, 下一刻, 那人蓦然抬眸看向他。 猝不及防撞上龙隐的目光后,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 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那些好不容易才在屋内压下去的回忆如潮水般席卷了他的整个大脑,使得凤清韵当即红了耳根。 眼看着红意还有继续向下蔓延的征兆,凤清韵极力控制着没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太过躲闪。 然而区区几百年的花妖在几万年的某人面前根本不够看,就那么眼神错开的万分之一秒间,龙隐见状当即挑了挑眉,几乎是瞬间便猜出了什么。 可他故意不开口,就那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好似一切都未发生一样。 待凤清韵踟蹰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走到通天佩前时,慌慌张张的白若琳拎着剑从青丘上赶了过来。 她身后还跟着狐主青罗,以及她这几天新认识的几个狐女,其中一位五尾的狐女眉目间好似有些眼熟,让凤清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而后他蓦然意识到——那是前世狐主传来的玉碟中,被慕寒阳那个友人执意要强娶的狐女。 狐族每三尾代表一重小境界,那时的她刚好修到六尾,足以称得上一方妖王了。 却因为慕寒阳那友人趁醉行凶,还有寒阳剑意在手,吓得狐女一连断了三尾才召来狐主庇佑。 “师兄,前辈。”白若琳满心不舍道,“此去一路多多珍重,我一定会好好练剑,不让你们担心的。” 凤清韵心念微动,倒是暂时忘了入梦之事,闻言当即嘱咐道:“圣人云有教无类,人妖并无本质之差,留在此地也要遵循此地的规矩,要善待一切与你友好的妖。” 白若琳连忙道:“师兄放心,我省得!” 凤清韵又想强调尤其要尊重狐女,可话到嘴边,他看着白若琳那双堪称清澈的眼睛,又看了看她身后尾巴都快搭到她肩膀上,依旧面不改色微笑的狐女。 ……要不还是让她小心狐女吧。 挥别了依依不舍的小师妹和特意前来送客的狐主,两人转身便打算离去。 可知道他们两人此去行程与妖主有关,腾蛇一族特意派了同族来拉车,妖主也极力表示要把他们送到香丘畔。 两人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上了妖族为他们准备的玉辇,而待他们落座挥别山脚之人,起驾入了天幕后,玉撵之内却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焦躁炙热的空气裹得人透不上气。 凤清韵一开始根本不敢看龙隐,他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好不容易勉强压下心头悸动后,抬眸故作镇地要和对方对视时,却一眼撞进了对方略带戏谑的目光。 就像是龙隐一对上他的眼神,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凤清韵撞上龙隐目光的一瞬间,脑海中轰然一声炸开,而后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 ——这人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却故意不说。 这下子热意当真顺着凤清韵的耳根一路蔓延到脖子,脑海中紧跟着浮现的却是昨夜梦中,那些旖旎到香艳的画面。 凤清韵骤然攥紧双手,像是转移注意般瞬间移开了视线,扭头看着外面的云海。 可他甚至不需要用余光,只用神识便能清楚地感受到龙隐戏谑勾起的嘴角。 这人明明什么都看透了,却就是故意什么也不说。 ……这人当真是恶劣极了。 龙隐明知一切故意不戳透,凤清韵有挑明之心却因为羞耻不愿意开口。 于是气氛一下子凝滞了下来。 车内并不算狭窄的空间有那么一瞬间好似变成了梦中被红浸艳的喜床,梦中那股浓稠湿润的味道好似再次弥漫上来,一时间裹得凤清韵透不过气来。 而就在这种气氛下,龙隐居然毫无征兆且若无其事地开口道:“既然你说随时可以开花,忍得久了对身体不好,这个久大概是多久?” 看似关切的话语,一带上“开花”二字后便陡然变得暧昧起来。 此话蓦然在凤清韵耳边炸开,刺激得他头皮发麻。 ……龙隐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开了口! 凤清韵的脸皮自然没有龙隐厚,咬着牙半晌才回答道:“……十日左右尚且无碍。” 龙隐放心地点了点头:“地点有想法吗?” 凤清韵听到这里勉强故作镇定道:“魔宫内有能完全防止慕寒阳神识探查的地方吗?” 他自觉此话无懈可击,至少在严肃程度上来说能够欲盖弥彰,可这话里却掩藏着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一个细节——明明天大地大,可他给自己开花的首选却依旧是魔宫。 这似乎也暗合了昨晚那场抵死缠绵为何会发生在幻境中的魔宫。 龙隐一顿,勾了勾嘴角道:“防止探查的地方自然是有,但血契相连之下,不可能有完全严丝合缝的地方。” “不过就算他感受又如何呢?你且放心开花便是,余下的交由本座处理。” 他这话说得虽狂但有狂的资本,几乎是让人一听便心生安全感。 可凤清韵轻声应了一下后,却不敢想当真开花那一日,自己到底会是什么情况。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在梦中,他仗着那人不能动他,故意把花苞在他腹肌上揉开了去蹭花蕊,却还命令对方不许动。 当时沉浸在梦中的他全凭本性对任何事都不管不顾,而刚苏醒的他只当梦中出现什么人全靠自己的心意,梦里梦外都没仔细思考过堂堂魔尊怎么会被自己几根藤蔓束缚住的问题。 毕竟只是场梦而已,他身为梦境的主人,自然想如何都可以。 可当凤清韵意识到那场戏不再是自己的独角戏,正如曾经的幻境也不再是单属于他一人的历练后。 一切不合理的细节水落石出般突兀的浮现在脑海中。 ——龙隐分明是魔尊,自己那点根本没用力的藤蔓是怎么捆住他的? 而待他稍一思索后,如此简单之事几乎是瞬间便有了眉目——那人分明是在忌惮忤逆他后导致梦境崩塌,才竭力隐忍着,顺从了他的一切逗弄。 奈何梦中的凤清韵只当是自己本事大,见状反而变本加厉,最终惹得那人忍到了极致,分明是笑着,可语气中尽是危险地威胁道:“你就不怕本座到时候让你自己的藤蔓把你捆起来吗?” 而凤清韵自己当时说的是什么? 他说——“笑话,本尊的本体还能听你的不成?” ……还真能。 还有开花后不知会持续多久的血契等着凤清韵,到时候龙隐莫说是让他用藤蔓绑着自己,便是把花全开了用花蜜酿酒也轻而易举。 哦对,这话自己确实也说过,还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中醉酒之后。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凤清韵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几乎是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耳垂红得宛如上好的火玉。 龙隐见状似是再装不下去地勾了勾嘴角,他尚未开口凤清韵便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凤清韵当即转移话题般率先道:“……你方才在通天佩前看了那么久,看出什么来了吗?” 这下子表情骤然僵住的人换成了龙隐,他回神后当即面无表情道:“没有。” 凤清韵见这转移话题的办法果然奏效,松了口气之余带上了一点真情实感,不死心地用问:“可上神昨夜确实照出了我二人前世的模样……你当真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龙隐原本只当这人昨晚是喝醉了才表现得那么执念深重。 谁知道凤清韵对此事简直耿耿于怀到了一定程度。 他先前就怀疑龙隐是重生而来的,有了那块破玉佩做了背书后他自然是更加肯定了。 ……什么上神,那块破玉连他自己老婆都守不住,你倒是挺信他。 但龙隐心底有再多的想法,面上也只是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道:“……没有。” 凤清韵闻言安静了片刻,不过这次眉眼间倒是没有流露出多少失望之色,只是有一点点的希望落空。 龙隐见状眉心一跳,忍不住道:“本座和你前世认识的魔尊,区别就那么大?” “没有。”凤清韵下意识否认,说完后犹豫了一下又改口道,“……但其实也有一点区别。” 第32章 开花 参天大树, 一眼望过去堪称一望无际。 凤清韵从那股震撼中缓了半晌,才勉强艰涩地开口道:“我二人受狐主所托不请自来……还请妖主与妖皇海涵。” “能有道友不远万里来拜访我们,自是感激不尽, 何谈海涵。那小狐狸果然一直在担心我们,可惜香丘内外不通往来, 我只知道他曾到过香丘之外,却无法回应于他,真是抱歉。”妖主轻声道, “二位既来, 回去时若有机会,麻烦告诉他一二,我二人无恙,让他放心。” “这是自然, 请二位放心。” 凤清韵说完后有心想问既然我和龙隐尚且能全身而退, 您二位为何不能离开后,告知天下人,亦或者告知狐主一声再做打算呢。 可当他抬眸再一次看到天幕间那道黑影时, 心下一颤,一时间什么都懂了。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才忍不住问道:“您二位若是暂时离开……这处天崩会立刻蔓延吗?” 对于他直截了当地称呼那处黑洞为天崩, 妖主似乎并不意外, 反而以无比轻描淡写的语气, 描绘着如地狱一般的图景:“没错,一旦我和织云离开, 顷刻之间, 这处只有方寸大小的天崩,须臾之间便会席卷三界。” 凤清韵虽然早有猜测, 可闻言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后他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却一直在不停劳作的蜘蛛。 传说迴梦妖皇是妖主先天树脂凝结的琥珀之中,被禁锢了上万年的上古蜘蛛。 她在未生灵智前爬到妖主身上,却被树脂所囚,就这么过了数万年,直到妖主感应化形的那一日,琥珀才被迴梦妖皇完全吸收。 巧就巧在两妖在这一日同时得道,但迴梦妖皇因为禁锢在琥珀之中,少了万年修行,被迫和妖主处于同一修行起点。 因此她固执地认为妖主与她欠下因果,故而不断追杀妖主,直至两人的行踪同时消失在天下人的视野中。 当时很多人都猜测,说妖主与迴梦妖皇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亦或者是从妖主那里得到了什么好处,所以才终于停止追杀,总算斩断了这段孽缘。 也有人无不嘲讽地揣测道,若是没有妖主,迴梦妖皇当真早早得道,或许早就死在了那场上古大战中,哪还有作威作福的今天,她早该偷着乐才对。 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 因果颠倒间,两妖倒成了一对孽缘。 而无论因为何种缘由,两妖至今共守天崩,至今已有一千年矣。 凤清韵心下蓦然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情绪,不过相较于他的有感而发,在旁边观察了半晌的龙隐,问出来的话就没那么客气了:“此处天崩遗迹,你们恐怕早便发现了,既然如此,为何不早说。” 妖主对他的冒犯并无太大反应,许是知道魔尊喜怒无常,亦或者树妖本就天生脾气温和。 “我本就是诞生于香丘的樟树,此处虽光水充足,可没有灵气,我本不该化形。” 此话一出,便让凤清韵又有了些许震惊。 灵气确实是妖族化形的必要条件,过往的几百年间,他还没听说过哪位妖修是在完全没有灵气的情况下获得灵智而化形的。 不过很快,妖主苏云洲便解释了这一问题的缘由:“二位所见的这道天柱,其实是上古时期四象之一,玄武所留下的一足。但我并不知玄武死后,是谁将它的四足化为天柱支撑天维,因此天柱落下之时,我还只是一株未化形的树。” “按理来说我本不该化形,但托天柱的福,我的本体自动汲取它未尽的生气……可也是因此,是我将本该身为天柱的玄武足腐蚀殆尽,最终成了妖主。” 说到这里,苏云洲顿了一下后才叹气道:“故而我和坐落于香丘的天柱间,隐约间有一丝因果相伴的感应。” “但这丝感应因为香丘特殊的环境而变得十分微弱,当我感受到天柱将倾,匆匆赶来时,事情已经有些来不及了。我只来得及在香丘外匆匆给织云留下一道传讯,而待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时,天柱刚好倾斜,那被它堵住的天崩,几乎是瞬间便有蔓延的迹象。” “我顾不得其他,立刻用本体去遮盖,可哪怕我受世人抬举为妖主,以我一妖之力,也只够遮挡片刻。”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织云发现不对赶到,用妖丝勉强堵住那天崩……而后一晃,便是千年了。” 苏云洲将整个故事讲完后,空气中蓦然陷入了宁静。 凤清韵以一种难言的心情抬眸看着天幕处那抹黑洞。 哪怕是两位妖皇以如此勤勤恳恳的姿态修补了近千年,此刻那处黑洞却依旧没有缩小的迹象,反而已经扩大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龙隐蹙眉道:“你既是因玄武足而生,四象死于上古之战,那么上古那场大战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清楚。” 妖主苏云洲犹豫了一下道:“对于上古大战,我知道的并不多。我只是隐约知道,似乎一切的端由,是有什么人要争抢什么。” 这和遗迹中看到的迹象似乎有一些微妙的重合,凤清韵立刻回神道:“——争抢什么?” “对,但到底要争抢什么,我却并不清楚。”苏云洲叹了口气道,“你我同为妖族,剑尊应该明白,妖在生出灵智之前,是不该有记忆的。” “可能是受玄武足影响,我隐约能记起一些上古之事的片段,可这些片段并不全。” “也或许正是因此,我才能侥幸逃过那场劫难。” 在场众人都知道妖主所说的劫难到底是什么——上古大战期间,金丹以上修士几乎全部战死。 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造成了修真界前所未有的断代,时至今日,无论是人族、妖族还是魔界,不全的遗落功法数不胜数。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幸存下来,或许苏云洲确实是足够幸运。 凤清韵为此叹了口气,见妖主似乎给不出太多信息后,他原本打算就此道出来此的目的。 但苏云洲思索了片刻后,又犹豫着开口道:“不过在那些记忆片段中,其实我隐约间倒是听到过一句话……” 凤清韵精神一振:“什么话?” 妖主缓缓道:“有一个很空灵的声音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此小世界已成气候,断不可留,势必要斩草除根。】” 此话一出,凤清韵瞳孔骤缩,隐约间好似窥探到了什么一样,心脏猛地一停。 龙隐微微蹙眉,缓缓道:“小世界已成气候……” “没错,在我的记忆中,确实有不知道什么人提到过这几个字。”妖主轻声道,“佛道曾将天下称为三千世界,又称娑婆世界。他们认为除此方世界外,还有诸多类似而不胜枚举的其他世界。可如今西天传承一半灭于上古之战,另一半湮灭在三界之中,已没人再信这种话了。” 龙隐不答,只是看了眼凤清韵。 凤清韵轻声道:“妖主的意思是……?” “我觉得……或许西天那些和尚的信仰是对的。我们这处世界,不过仅是宇宙之一隅,三千界中一瞬。” “或许是上古时,此方世界诞生了什么足以掀起其他世界之人哄抢的宝物,正所谓怀璧其罪,最终召来了无数祸患——此世界飞升之法断绝,同其他世界往来之法亦断。” “此刻的此方世界,就像是一颗被牢牢封存的琥珀。其中的乾坤就算再大,被人扔在大海中后,消亡也不过是须臾之事。” “我们这些所谓渡劫,如今看来,或许只是残缺不堪的小世界中,几个比较大的蝼蚁而已。” 她的语气很平静,可娓娓道来的猜测却堪称残酷,一时间颇有振聋发聩之感。 凤清韵心下震颤,整个香丘蓦然陷入了再次的沉默。 可龙隐最终却满不在乎地嗤笑道:“若当真只认自己为蝼蚁,你又为何要效圣人之法而补天?” “——那自然是因为,修行本就修的是逆天而行。”一道前所未有的,冷质而嘲讽的女声响起,“你们听她放屁,不中用的天道已经死了,自己不争飞升之法,难不成坐以待毙吗?” “还有你打比喻就打比喻,别老拿什么琥珀虫子打比方!虫子也有让你枯木烂柯的那一天!” 妖主闻言似乎轻笑了一下:“我可没说虫子,是你敏感罢了。不过织云有一言说得极对,只有在天崩之前找到飞升之法,此方世界才有转机。可以我二人现在的情况……此事恐怕要劳烦剩下的道友了。” “我等定竭尽所能。”凤清韵舌尖苦涩,最终忍不住道:“但据我所知……三百年后,便是天崩。” 苏云洲闻言却并未表现出太多的震惊:“以我二人现在之妖力,差不多也只够这些时日了,不过还是多谢二位将如此重要之事告知于我等。” 凤清韵喉咙一哽,半晌低声道:“不……是我们这些一无所知还坐享其成的该感谢二位才对。” 听到他说话的语气,龙隐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而妖主活了数千年,几乎一眼便看出了凤清韵的想法:“剑尊难不成是想留下来代替我们?” 凤清韵没有说话,却几乎是默认了。 “剑尊不必如此。”苏云洲缓声道,“我欠玄武因果,天柱将倾,自该由我补天,至于织云——” “哼。”那道冷如清泉的女声再次冷笑道,“本座只是想看你的死相罢了。” 灵植出身的妖主闻言只是一笑,似是早就习惯了这位迴梦妖皇的脾气。 第33章 新契 幕天席地间, 藏在血脉中的血契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隐约有了发作的迹象。 不过经过长久的精气压制,那陈旧且本就残破的血契能掀起的风浪也有限。 感受到血契躁动的慕寒阳, 不顾自己重伤未愈,当即在惊怒之下放出神识, 企图窥探并且直接引动血契。 可当他的神识顺着血契的方向攀到源头时,却被不知道哪来的力量隔绝在了外面,慕寒阳愣了一下后难以置信地从心底升起了一股震怒。 不过哪怕慕寒阳的神识被隔绝在外, 可被挑动起来的血契还是让凤清韵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慕寒阳在试图窥视他们。 于是他只能忍着那股让他头皮发麻的战栗, 抬手抓住眼前人的手,颤抖着把自己刚刚绽放的花朵抢了回来:“别玩了……花已经开了,快点覆盖……不然若琳那边……” 花妖开花基本上相当于兽类妖修的发情期。 难为凤清韵前世今生加起来憋了小一千年才开出花,还能勉强维持着清明, 甚至能分出所剩无几的理智去担心他的小师妹。 龙隐闻言掐着他的下巴低头碾过他充血的下唇, 厮磨间道:“滴在哪朵上?每一朵都要滴吗?” 凤清韵别开脸咬着下唇摇了摇头,他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方才能憋出那两句话来实属不易。 眼下被催得紧了, 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像胡乱应付般随手一拽, 实则精准地从蹭在龙隐脖颈上的藤蔓上, 拽下来了一朵最大的花。 他就那么托着自己的花萼, 像是当真在向神明祈求恩泽一样举在那人面前, 可他本人却因为理智的蒸腾,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种做法间的暧昧与异样。 龙隐看到这一幕后蓦然一顿, 神色间不知为何有些晦暗不明。 倘若凤清韵眼下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神色, 心下一定会生出几分警惕,可惜他大脑跟融化了一样, 根本来不及看。 下一刻,龙隐掏出魔刃,没等凤清韵回过神,他反手便在自己手腕上一割。 “——!” 凤清韵瞳孔骤缩,蓦然找回了些许理智与言语能力:“划开手背便是,不必……” 他话还未说完,大股大股滚烫的鲜血瞬间从龙隐的手腕上喷涌而出,直接浇灌在那怒放的花蕊之上。 那血炙热得宛如岩浆,烫得凤清韵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几乎是完全出于下意识的,颤抖着就想缩手。 龙隐见状“啧”了一声道:“凤宫主可得接好了,血要是流干了还没成,那本座就只能用别的东西浇你的花了。” 听他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荤话,凤清韵却难得没有愠怒。 马上就要彻底沉沦的大脑在此刻却浮现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天底下没有任何人合该为他付出这么多,不能因为……不能因为龙隐心悦自己,便如此堂而皇之地糟践他的心意。 更何况他本就也对龙隐…… 凤清韵想到这里心下猛地一跳,一时间没有再敢想下去。 他就那么忍着被滚烫热血浇灌的战栗,撑着理智将花萼又举高了几分,那举着花萼的手颤抖得几乎抬不起来,他咬着下唇低着头,整个人都在战栗。 鲜血再次浇在那刚刚成熟的可怜花蕊上,烫得它忍不住蜷缩,几乎要淌出花蜜来。 覆盖血契并非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血脉中的旧血契需要被新的具有压倒性的鲜血不断冲刷,才能彻底把那旧的烙印洗去,转而覆盖上新的印记。 而在覆盖期间,那潮水般的冲击非常人所能承受。 对于血契的承受者来说,一次又一次的冲刷带来的并非是疼痛,甚至可以说和疼痛丝毫不沾边,可那种灵魂被不断撕扯,好似要被拉扯殆尽的感觉并不好受。 眼见着凤清韵的脸色逐渐发白,几乎连自己的花萼都要托不住了。 龙隐见状忍不住停了片刻,蹙眉要移开自己的手腕:“缓一下?” 可他的话落在凤清韵耳朵里似乎并未激起任何涟漪——此刻的他浑浑噩噩到已经听不明白龙隐在说什么了。 龙隐见状只能用行动来判断凤清韵的状态,他刚把手移开一点,血顺着手腕就要往下滴。 方才白着脸半晌没有反应的凤清韵见状却立刻有了动作,只见他安安静静地凑上前,探出舌尖舔了一口龙隐的手腕。 殷红柔软而湿热的舌尖滑过流着血的伤口,那幅样子不像是想让伤口尽快愈合的心疼模样,反而更像是害怕伤口愈合,因此急不可耐的精怪。 龙隐见状呼吸一滞,随即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什么,眼看着凤清韵为了那一口血几乎要撞在他怀里了,他抬手掐着那人的下巴,当即把他的脸抬了起来:“继续,还是缓一缓?” 凤清韵闻言终于舔了舔嘴角,而后慢半拍一般将那朵花再次递到了龙隐滴血的手腕处,整个人因为这个动作彻底靠在了龙隐怀里。 他用那双漂亮得天下有名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点血,刚舔过血的嘴唇格外鲜亮,像是撒娇一般小声道:“……不要停,继续。” 话里话外像极了床笫之间的私语,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凤清韵的状态不对,失去理智的他,此刻本质上不过是一株因为开花,而兴奋得恨不得立刻便把猎物吞吃入腹的血蔷薇而已。 可龙隐见状不但一点也不害怕,反而一笑,抬手再次把手腕移到了花蕊之上。 滚烫的鲜血再一次浇在花蕊之上。 在这一古老而原始的,剔除旧契缔结新契的过程中,最痛苦的人并不是凤清韵,而是远在另一边,重伤未愈的慕寒阳。 没人知道那将近半个时辰间,仙宫正殿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仙宫众人只知道正殿内不断传来不详的气息,而他们的慕宫主却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白若琳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守在殿外,死死地攥着长乐剑,冷着脸看着远处的正殿。 “小师叔……”刚刚面壁思过过的花盈再没了往日的风采,小心翼翼道,“师尊他是……是在因为师叔之事而难过吗?” “难过?”白若琳收回目光,抱着剑冷冷地看向她:“你觉得仙宫上下配为师兄难过的人,加起来一共有多少?” 花盈一下子哽在了原地,半晌低下头没感再说话。 第二次覆盖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就算是上古四象,照这种放血方式此刻也该放干了。 可龙隐依旧面不改色,他甚至有闲心去打量凤清韵的状态。 只见当旧的血契逐渐被新血契所覆盖时,完整血契带来的亲昵与臣服,让本就找不着北的小蔷薇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个猫一样靠在他的肩膀上。 ——莫说是慕寒阳,便是前世的龙隐又何尝见过他如此模样? 难以言喻的阴暗心思瞬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龙隐仗着自己出血又出力,于是理所当然地享受美人投怀送抱的艳福,捏着怀中人的下巴低头便吻了上去,也不管这算不算趁人之危。 而当血契被彻底覆盖的那一刻,反噬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立刻席卷着一切降临在了慕寒阳的身上。 巨大的痛苦像是要把他体内的每一寸骨头都碾碎一样,又像是要把凤清韵曾经所遭遇的所有锥心蚀骨、断枝残芽之痛尽数甚至百倍奉还一样,以一种完全不容抗拒的姿态降临在慕寒阳身上。 这一刻,人类在痛苦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凤清韵忍受此痛成百上千年,依旧能面不改色地修行。 可身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哪怕慕寒阳拥有渡劫期剑修堪称骇人的意志力,在这一刻也变得溃不成军,他不但连剑都拿不起来,甚至连一声最基本呼救都做不到。 不过就算他能做到,他也不会开口。 这简直就是寒阳剑尊此世所经历的最大耻辱,向来把颜面看得比天还大的他,又怎么可能让外人窥探到他的状况。 然而眼下沉浸在疼痛之间,恨不得以死代之的慕寒阳并不知道,相较于身体的疼痛,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事情,才是对他而言真正的地狱。 天幕之间毫无征兆地聚起了大团的乌云,无数修士愕然抬眸,却见乌云间竟天雷滚滚——那分明是有大能即将陨落的征兆! 这一切就像是预演一般,顷刻之后,天下九道渡劫气息突然一晃,竟当真凭空消失了一道! 无数能窥探到此事的高阶修士立刻从各自的修行中回神,惊疑不定地遥望向天际。 相较于外人,仙宫弟子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比其他修士更加清晰的信号,在短暂的怔愣后,无数弟子的脸色蓦然变成了前所未有的苍白。 身为慕寒阳的嫡系弟子,花盈更是摇摇欲坠,情急之下忍不住抓住白若琳的手,难以置信道:“小师叔,师尊他……?!” 她的手心凉得如坠冰窟,白若琳却好整以暇地瞟了正殿一眼,拎着长乐剑抚开她的手,冷笑一声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逍遥谷。 一尊绿衣女子蓦然睁眼,神色间竟有些难得的惊疑不定。 “师尊……?”她座下的弟子小声道,“怎么了?” 木庭婉不答,一挥袖取出一套银针。 那银针不偏不倚刚好九枚,她拿出其中一枚在空中轻轻划了一道,而后眼睁睁看着那针尖由白变黑,最终应声而断。 再弟子惊愕的目光中,木庭婉轻声呢喃道:“修真界……恐怕是要变天了。” 妖界,青丘山。 青罗蹙眉看着手中的信件,尚且沉浸在思索中时,突然动作蓦然一顿,竖在头顶的狐耳轻轻一动,随即抬眸看向屋外。 抱着玉简走进来的八尾青狐刚好看到这一幕,脚步随之一顿,忍不住道:“……青罗大人?” 第34章 双修 听到此话的一瞬间, 凤清韵感受到的第一反应不是羞耻,而是无措。 血契的作用使得他下意识听从龙隐的命令,从正面看过去白皙修长的手指当即按在了衣襟上。 可仅从表面看不出来的是, 这双常年握剑的手心处,有着许多练剑留下的薄茧。 那是凤清韵很小的时候便留下的, 习剑的过程中,手心处的肉磨破了长好,再磨破再长好, 经年反复之下, 便成了茧。 而等到筑基,那些练剑的过程已经不足以在手心留下茧后,茧的厚度自然而然地便定格在了薄薄的一层上。 故而凤清韵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手好看,正如他也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多好看一样。 数百年的单相思曾经磨灭了他在感情面前的一切自信, 他从不拿自己和慕寒阳那个虚无缥缈的心上人做比较。 可这并不妨碍他自觉自己的身材既无女子天生的丰腴秾丽, 亦无某些男子的精悍健壮。 身为剑修,凤清韵甚至感觉自己并不宽阔的身材堪称乏味。 而也正因如此,没有了梦中的耿直率性, 凤清韵听了龙隐的话后,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恼羞成怒, 他甚至连埋怨嗔怒都没有, 在短暂的沉默后, 竟然当真一言不发地解了腰带。 龙隐这下子总算看出了他和梦中的不同了, 于是微微蹙眉,抬手勾起那人的下巴道:“怎么一副本座强迫你的模样?” 其实本就是他耍流氓, 说是强迫也没什么区别。 可凤清韵闻言也不反驳, 只是攥着褪到一半的布料,侧目看着旁边, 不愿意看龙隐,也不愿看自己。 龙隐垂眸看向那白到晃眼,简直如玉一样的肌肤,大脑反应了半晌才蓦然明白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于是他忍不住一哂,随即蓦然抬手,下一刻,一面魔气凝结的镜子骤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凤清韵见状一愣,尚未反应过来,龙隐便从他身后靠了上来。 凤清韵忍不住睫毛微颤,惊愕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龙隐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镜中的两人,“自然改改你前夫给你留下的毛病。” 凤清韵一提慕寒阳就要炸:“不是前夫……!” “好好,不是前夫。”龙隐隔着镜子跟他对视道,“现在不提他,你别只顾着看本座,看看你自己。” 凤清韵刚想说谁只顾着看你了,一扭头却恰好撞见了镜子中那个衣衫半褪,春光乍泄的自己。 他当即红了脸,下一刻,藤蔓直接挡在了两人和镜子之间。 “啧,”龙隐不满地抬手,一把拽过了挡在他身前的花,“别用花遮。” 言罢,他又空出一只手,不顾凤清韵的羞赧,抬手点在镜面上所映出的每一寸肌肤:“告诉本座,你眼下所看到的一切,哪处不好看?” “……你别问了。”凤清韵的耳根几乎要滴血,胡乱回复道,“都好看,你别……” “既然好看,那便继续。”龙隐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还有剩下的布料没脱呢。” 凤清韵闭了闭眼,抬手探下去,颤抖着拽掉最后一丝布料。 而后他几乎不敢和镜中的自己对视。 此刻他那个浑噩的大脑不禁浮现了一个荒谬无比的疑问——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凭什么要这么听他的话? 可血契没有给他忤逆契主的选项。 凤清韵只得暗暗咬牙,在心底暗骂之间记下了这一账。 不过他心底暗骂的那王八蛋对他的记仇一无所知,此刻还在他耳边道:“都说了不许遮,怎么还是不听话。” 说着他拉开凤清韵的手腕,在对方即将恼羞成怒的临界点,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一切声音归于平静,凤清韵终于避无可避地,将自己彻底展露在了镜子中。 一时间他耳根热得像熟透了一般,完全不敢看一眼镜子中的画面。 可渡劫期超出常人的神识笼罩里在此刻却彰显出了弊端——他不仅能通过神识清楚地看到镜中的一切,还能以一种第三视角的角度,居高临下地看到这荒诞的一切。 凤清韵羞耻得恨不得一剑结果了身后人再顺便结果自己。 可紧接着,他那个完成了第一个“命令”后的本体,却自动回想起了契主剩下的命令。 于是藤蔓听话地凑上来,倒反天罡地把凤清韵的双手捆在了身后。 很难描述那种奇特而难耐的感觉。 对于凤清韵而言,藤蔓本就是他的一部分,眼下的感觉就像是他亲自用手禁锢着自己,而后再将自己展开献给对方一样,充斥着难言的羞耻。 而当龙隐从身后攥着他腰,将他整个人按在由魔气所化的冰冷镜面上时,那股羞耻感瞬间达到了顶峰。 偏偏那人明明做着如此狎昵之事,嘴上却依旧要在他耳边装正经:“天下六道,甚至连西天那群秃驴都道双修之法奥妙无穷……凤宫主想不想试试?” 然而在正道,至少在凤清韵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中,双修在所有修行中属于不入流的那一类。 至少在慕寒阳眼中,唯有苦修,方是坚守本心的正道,而他也是这么教凤清韵的。 只不过这些话脱口而出后,龙隐听了却对此嗤之以鼻:“你听你那道貌岸然的狗师兄给你信口开河,你信不信若是他心心念念的玉娘站在他面前,便是让他脱了衣服当狗,他都得跪着舔你?” 此话说得实在是太粗糙了,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反手抓着自己的藤蔓道:“你……” “本座如何?只可惜现在当狗都轮不到他。”龙隐笑着吻了下他的耳垂,“本座这里可是有合欢道连带着西天欢喜宗的所有双修秘法,可谓是千金难求,凤宫主想不想学?” 凤清韵也懒得问他之前一个修无情道的,手里怎么还有合欢道和西天的东西。 这人眼下俨然一副不双修就誓不罢休的架势,反正横竖都是一刀,凤清韵索性破罐子破摔嘲讽道:“哪有什么秘法,不过是你借来的幌子……恐怕和你一样中看不中用——”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蓦然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那人顺势在他耳边危险地笑道:“管用不管用,凤宫主试了便知道了。” 言罢他竟也没翻看什么玉简,直接口述了一串经文似的口诀,也不知道在心底记了多久。 凤清韵刚勉强记下,便彻底被卷入了浪潮中。 滔天巨浪袭来后,所带来的冲击是梦中的十倍甚至百倍。 凤清韵以为自己勉强做足了准备,实际上他对所面临的一切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而且就算不论现实和梦境的巨大反差,单说在这种事情上还要保持清醒分神双修,这种故意装作正经的荒唐感便足以让人羞耻了。 更不用说这一切的一切居然都是发生在幕天席地之间,和梦中完全由凤清韵主导的洞房花烛夜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凤清韵呜咽着咬住身上人的肩膀,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偏偏那人还在他耳边念叨:“别紧张,放松一些,你的气息太乱了,先学会用方才的口诀控制真气,才能真正接纳外物——” ——这人竟当真要教自己正经的双修之法! 对于剑修来说,凤清韵自入门那一日开始就没有经历过让别人助自己修行的事情了,以至于他一时间无论怎么做都放松不下来,好看的眉毛于是忍不住蹙紧,眼角的泪珠更是难以避免地往下淌。 凤清韵双手被捆在身后,胸口不住起伏,脑子跟浆糊一样,平生第一次做不到控制真气。 而龙隐则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见状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泪珠,嘴上则依旧念叨着他那点心法:“盖周天之变——” 凤清韵实在听不下去了,扭了腰便想后撤,一边小口小口地倒吸着冷气,一边咬着牙质问道:“你为什么……对双修之法这么熟练?” 龙隐闻言一哂,笑着掐着他的腰把他拖回身下,在那人骤然凝滞的呼吸声中,低声笑道:“你猜?” 凤清韵回神后咬着牙偏过头不看他,眼角泛着红不说话,被捆在身后的手指也无力地抓着地面。 “生气了?”龙隐吻了吻他的嘴唇,却被那人扭头躲过。 凤清韵也不言语,只是抬眸红着眼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龙隐当即便心软了,于是立刻哄道:“好了好了,我哄你呢,这点事情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梦中多有联系了……凤宫主自己在梦中不也是偷偷拿本座练手吗?” 龙隐说着凑上前吻住他,唇齿纠缠之间,他低声问道:“而且退一万步,本座有没有经验……梦里那次你还试不出来吗?”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提梦中之事,凤清韵闻言一下子红了脸,立刻用藤蔓挡在两人之间,而后隔着藤蔓,他似是小声说了什么。 龙隐见状眯了眯眼:“偷偷骂本座什么呢,凤宫主?” 凤清韵隔着藤蔓看了他一眼,不言语,只不过那眼神的意思颇像是在说——我骂你还用偷偷骂吗? 稍微动下神识就能知道的事情,堂堂魔尊却非要正儿八经地听人骂他,为此故意吻了吻凑到他面前的花蕊。 那花蕊当即瑟缩了一下,而凤清韵果不其然也收了花抬眸瞪他,龙隐挑了挑眉再次问道:“刚悄悄骂本座什么了?” 凤清韵瞪了他三秒,最终吐出了两个字,只可惜前面那个字有些听不清,只能听到后面的那个字是:“……烂。” 奈何龙隐听了这话,不像是挨了骂,反而像是得到了什么通行证一样,搂着人的腰,低头道:“看来那次是伺候得不到位了,那这次便只能劳烦凤宫主不吝赐教,教教本座如何才能不那么烂。” 第35章 心魔 对于龙隐蓦然沉下去的脸色, 凤清韵暂时一无所知。 他低着头沉浸在书信中,思考着该如何组织语言。 毕竟他一方面要让白若琳保证她自己的安全,另一方面又要考虑到, 钟御兰是他们三人共同的师尊,若当真有关于剑尊的消息, 实不该瞒着白若琳。 不过这丫头若是真得知此事,恐怕说什么也要过来,在该不该让她犯险这个问题上, 凤清韵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于是他就这么忖度着书信间的用词, 空留龙隐一人沉着脸色生闷气。 凤清韵好不容易写完信,一抬眸却直直撞进龙隐的目光中,不知为何,那眼神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让他心下猛地一跳。 在大部分时候, 无论是修真界还是凡间,其实都有不能盯着一个人的眼睛常看的礼节。 龙隐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面上立刻多云转晴, 凑上前笑道:“看什么呢,玉娘?” 明明什么亲密之事都做了, 凤清韵闻言却蓦然红了脸, 慌不择路地推开他的脸道:“……起开, 该走了。” 几日的荒唐似乎只是黄粱一梦, 说是起了效的新血契,在凤清韵身上似乎也没起到什么明显的作用。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从表面上看也和之前并无差别, 只不过故作正经骗得了别人, 而那些不经意间撞上的眼神,亦或者不小心碰到手指时激起的涟漪, 却骗不了自己。 到底有没有差别也只有他们两人清楚了。 待凤清韵将那封信递送给白若琳后,两人便从魔宫再次启程了。 出发后没有多久,两人便到达了那处据说是有上古遗迹痕迹的小魔域。 但说是魔域,走进那座城池时,凤清韵却难得感受到了一丝惊讶——此城内的风貌堪称整个魔界的一股清流,一眼望过去和正道的城镇都没什么差别。 甚至比起玄武遗迹坐落的那个掺杂着血气的小魔域,眼下这方干净无比的城池,反而更像是真正的魔界贸易之都。 然而在如此光鲜亮丽的表面下,此座小魔域却有一个诡异的外号——魔镜之都。 龙隐对此解释道,传言此城的魔皇是镜魔出身,所以这地方才有这种诡异的称号。 凤清韵现在一听到镜子就头皮发麻,脑海中不断浮现一些难以用言语描绘的旖旎画面。 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被人按在镜子前诱哄出的孟浪言语,此刻不知从记忆的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像羽毛般扫过他的心头。 龙隐一副道貌岸然,好似没看出凤清韵在想什么的模样,继续为他介绍道,除了在魔界响当当的镜都称号外,此小魔域还有一处在四海八荒都更广为流传的名字——心魔之城。 这称号确实足够响亮,连经年不出仙宫的凤清韵对此都有所耳闻。 他忍不住挑了挑眉,有些异样道:“……这里就是心魔城?” 他还以为传言中葬送了无数正道修士的心魔城,会是个魔气森然的地方。 这倒也不怪凤清韵有如此想法。 在上古时便有斩却三尸方能成仙的说法,然而随着岁月更迭,又伴随着上古大战,时间推移至今后,三尸到底为哪三尸,又该用何种方法才能斩去,如此种种早已失了传承。 于是便有修真者望文生义,直接粗暴地将心魔与三尸划为等号。 又有人听说魔界镜都有直接将心魔引出体外化为实体的法子,于是无数走火入魔之人便纷纷来此寻找斩去心魔的办法。 他们似乎认为斩三尸是一种写实的描写,只需要把心中的妄念化为实质,而后一剑斩去,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抛却前尘,证得大道。 一些正道修士将此种修行之法奉若圭臬,会直接把此地当做是修心之所,但最终在此因为各种原因尸骨无存的人也并不在少数。 久而久之,此地也算开辟了一个特殊的“斩三尸”行业,也因此有了心魔城的称号。 而且为心魔而来的也不止正道中人,有不少魔修也信了此种传言。 于是城内便出现了难得的一幕——正魔两道的修士有了相同的目的,城中不乏堂而皇之进城的正道修士,魔修竟也对他们熟视无睹,此地竟成了罕见的,正魔两道能勉强和平共处的地方。 不过相安无事描绘的是往日的镜都,而非今日的镜都。 传言镜都的任何一面镜子,都有可能映出修士的心魔,但到底能不能映出,还看修心者斩三尸的决心,以及和镜子之间的机缘。 故而整个镜都的城镇内,随处可见卖镜子的修士,其中还掺杂点别的修心之物,气氛和谐得就像是凡间的集市,可这股和谐在今天却被打破了。 看到前仙宫之主凤清韵和魔尊龙隐居然大摇大摆地走在一起后,不少正道修士跟见了鬼一样,震惊地看向这边。 他们当然认识凤清韵,更认识龙隐,也知道仙宫之内发生的那件震惊四海的事情。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两人,还是气氛如此亲昵的两人。 ——麟霜剑尊凤清韵和他那个奸夫之间的气氛竟能如此融洽,难不成传言中……寒阳剑尊因修行功法过寒而房事不行的事是真的? 凤清韵完全不知道自己开一次花对慕寒阳的名声到底造成了多大的负面影响,不过就算知道,他恐怕也懒得在意。 他自动忽略周围那些正道修士惊愕的神识与目光,扭头打量着周围正常无比,正常到都不像是魔界的城貌,心下忍不住感叹正魔两道居然会因为心魔这种莫须有的事而达成表面的和谐。 而龙隐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毫无征兆地传声道:“那些看你的修士,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栩栩如生?” 栩栩如生这词用得实在诡异,凤清韵一愣,紧接着便听那人继续故弄玄虚道:“你猜这些人其中,有多少是逃脱的心魔,又有多少是本人呢?” 凤清韵一愣,意识到他的话语后不可思议地抬眸。 “——当心底的妄念足够大时,心魔便会诞生。”龙隐这次没用神识,而是直接在他耳边轻声道,“明知威胁,还是有这么多人对这样一个地方趋之若鹜,你猜这是他们求道之心若渴,还是心魔的驱使呢?” 此话诡异得让凤清韵毛骨悚然,他几乎下意识放出神识,一一扫过去后却没有在那些旁观的修士身上发现任何异样,倒是那些被他用神识探查的修士登时头皮发麻,一时间人人自危。 凤清韵蓦然回神,惊疑不定地扭头看向龙隐。 龙隐这下终于忍不下去了,忍俊不禁道:“逗你的,怎么还当真了?” 凤清韵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他摆了一道,一时间恼羞成怒,正准备发作,却听龙隐继续道:“能取其本身而代之的心魔,执念需要深到足以蒙蔽天地、倒转因果地地步。” “而全天下符合此种条件的心魔,本座知道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凤清韵一愣,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忍不住道:“谁?” 龙隐却故弄玄虚道:“你很快便知道了。” 凤清韵狐疑地看向他,然而这一次龙隐却难得没有骗他。 镜都的主殿和魔宫完全是两种风格,和魔宫恨不得从头到脚都彰显尊贵不同,镜都的主殿仿佛是一座完全用镜子打造的宫殿,阳光洒下后,一眼望过去好似一座纯白神殿,比仙宫还要神圣几分。 而此处的城主,那位据说是镜魔出身的魔皇早早等在了那里,他虽站在高台之上,却轻轻低着头,一副恭候多时的模样。 那是个肌肤白皙的英俊男子,给人的整体印象介于“摇摇欲坠”和“深不可测”两者之间。 可当他抬眸时,那双毫无生机的眸子却让人心下生寒。 ——那不像是一个活人,更像是一个精致而危险的人偶。 凤清韵一愣,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此人的身份——心魔?! 心魔之城的城主,居然就是一个心魔,而且他一个心魔竟然能修成魔皇?! 凤清韵心下惊疑不定,面上却冷静得看不出任何端倪。 那早早候在那里的魔皇低声道:“在下明镜台,陛下与殿下远道而来下榻此处,吾等深感蓬荜生辉。”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注1) ……一个魔修怎么会取这种与佛家牵扯不休的名字? 而龙隐毫无异样,连他的恭维话也没接,直截了当道:“你先前传来的消息过于简陋,眼下关于遗迹还有什么其他消息?” “……他临睡去之前,我央他用本体照出了整个小魔域未来的全貌。”明镜台没有说“他”是谁,只是垂眸道,“他本体之中映照出的城貌和眼下截然不同,恐怕那便是遗迹出现后,覆盖在城上的模样。” 凤清韵眉心一跳:“截然不同是什么意思?” 明镜台低声道:“他本体中映照而出的,是一座村庄。” 两人闻言一愣,龙隐挑了挑眉:“村庄?具体什么样的村庄?” 明镜台却摇了摇头:“他太虚弱了,动用一次本体便耗费了他的所有精力,所以很快就睡去了,剩下的事我也不清楚,具体细节恐怕要等他醒来才能知道。” 龙隐闻言思索了片刻后点了点头道:“遗迹恐怕还有一段时间才会显现,在此之前不急这一时,等他苏醒再带他来见本座。” “……是。”明镜台似乎有些担心龙隐硬要让那个“他”立刻来拜见,听了这话后才勉强松了口气。 凤清韵见状心下泛起了微妙的异样,一时分不清这个心魔是在关心那人的健康,还是在害怕那人与外界接触。 第36章 无情道 凤清韵这辈子可能都没有经历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一时间毛骨悚然,后颈一阵发凉。 先前龙隐总说什么两个人要是一起出现如何如何,但那都是开玩笑, 凤清韵从来没有当真过。 可眼下当真出现了两个龙隐,这对于凤清韵来说简直就是世界上最荒诞的事, 以至于他连回头都不敢了。 搭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似乎在感受他的脉动,心魔的手指比龙隐本人的手指温度要低一些,可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差别。 他就像是被两个一模一样的爱人包裹住一样, 惹得他头皮发麻, 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数人求之不得的心魔就那么站在两人身后,凤清韵却只觉得荒谬。 龙隐看着他面色空白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随即抬手勾起凤清韵的下巴道:“怎么,凤宫主不是想见见本座的心魔吗, 眼下这是怎么了?害怕了?” 他看起来没有丝毫处理心魔的意思, 更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斩三尸”的念头。 凤清韵很想质问你先前修的不是无情道么,而且还是幻境龙神化形的魔尊,怎么会搞出心魔这种东西来? 然而他不敢开口。 不知为何……他心头隐约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就是不敢在此刻开口刺激龙隐。 所以……凤清韵硬着头皮在心中暗骂道,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这王八蛋的心魔消失啊? “本座的心魔由你而生, ”龙隐似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一眼便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于是卷着他的头发低声道, “如何消解,恐怕得看凤宫主的了。” 凤清韵一时间喉咙都是紧的, 蓦然意识到了这人的意思——这分明就是在逼他! 龙隐的心魔是由凤清韵而生的, 纵然偏执到足以化成实质,可当那人当真将注视落在他身上后, 一切也都会迎刃而解。 但凤清韵到底要做到何种地步才足以化解他的执念? 表白?亲吻?还是…… 想到这里,凤清韵硬生生截住这一想法,没敢再想下去。 然而就像是无声地催促一般,心魔按在凤清韵侧颈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随即又用另一只手一言不发地勾起一缕发丝,低头吻在了凤清韵的发梢上。 被两个人包围的感觉实在是太瘆人了,可凤清韵的本能又告诉他这其实就是一个人,都是龙隐,于是血契发作下,他哪怕大脑再战栗,身体却根本生不出任何抵抗的意识。 ……太荒谬了。 凤清韵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平生第一次陷入两难。 当心魔的呼吸几乎扫在他的脖颈上时,他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毅然决然地吻住了龙隐的嘴唇,睫毛轻颤道:“……我心悦你。” 龙隐却迟疑了三秒后笑道:“凤宫主心悦的是仅有此生记忆,活得比前世要轻松的那个魔尊吗?那恐怕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活了上万年的破龙到底在跟自己吃什么醋啊?! 凤清韵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哽了半晌才终于被逼到绝境般地闭了闭眼,而后说出了自己深藏已久的心里话:“和这些没有关系,无论前世今生……” 他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顿了一下,好似剖白心声比躺在人身下哭更让他感到羞耻。 但最终,凤清韵还是忍着羞耻道:“无论前世今生,你都是我心中,顶天立地的心上人。” 此话一出,心魔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凤清韵还在担心是不是还不够,难道真要他当着一个和龙隐几乎一模一样的心魔的面,和他再行敦伦之事吗? 正当凤清韵被自己的想法羞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时,他却感到肩膀上一空,随即那心魔就像从未来过一样,瞬间消失得悄无声息。 于是整个屋内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唯余凤清韵刚刚说过的话悄然落地。 想到自己方才被逼出的心底话,凤清韵一下子感到面上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热意,滚烫得好似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烧起来一样。 可除此之外,当他稍稍从那股热烈到平生罕见的情绪中勉强抽离一丝时,却又感受到了一股说不出的情愫。 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眼下站在他面前的,是恢复前世记忆的龙隐,是……前世为天下人而死的魔尊,更是此生为了他,流尽鲜血也在所不惜的龙隐。 凤清韵这时才明白,原来百感交集之下,人是会丧失言语能力的。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艰涩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龙隐似是一眼便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于是也和他一样不言语,只是攥着他的手将他拉到床边坐下。 凤清韵就那么怔愣得,像个刚生出魂魄,尚未适应天地的人偶一样跟他走过去坐下。 而后他便眼睁睁看着那人低头凑到他面前。 龙隐的动作很慢,他下意识低头想躲,却又并非出于本心真的要躲,最终当然是没有躲开。 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缩小,直至唇齿相贴时,依旧没有人说话。 殿内渐渐响起微妙的水声,唇舌交融的感觉像是直抵灵魂深处一样让人战栗。 直至分开时,凤清韵还是没能彻底回神。 龙隐并未退去多远,他就那么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凤清韵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移开视线,又被人掐着下巴亲了一口后,才终于按着那人的肩膀,哑着嗓子开口道:“……这是你骗我的第四次了。” 龙隐闻言哑然失笑:“我又怎么了?心魔的事也算我头上?” 凤清韵抿了抿唇不答,龙隐见他不说话,凑上来便要继续亲,凤清韵抬手按在他的脸上蓦然将他推开。 “不算骗?”他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自己的推论,“……你早就知道心魔会出现吧?而且你分明自己就能让那心魔消散吧!” “怎么能叫消散呢。”龙隐却开始了他颠倒黑白的表演,“心魔又不是什么实体,所以本座先前才说斩了它并无作用。” “他只是借此镜化形短暂存在了那么一会儿,连修为都没有,怎么对人构成威胁?”说到这里,他压着凤清韵低声笑道,“那充其量是个可以沟通的化身而已,怎么就把我们凤宫主吓得连压箱底的真心话都说了?” 凤清韵一时间恼羞成怒,当即道:“……既然唯一的作用就是沟通后修心正本,那你倒是和他沟通啊?!” 龙隐耸了耸肩道:“比起本座,他应该更想和你沟通,就是不知道凤宫主能不能扛得住我们一起跟你‘沟通’了。” 凤清韵愣了一下后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恼羞成怒,一把企图将他推开。 可这人本就比他高,身形也比他宽一些,凤清韵看似怒火中烧,手上却根本没动用真气,一时间竟然推不动这个像座山一样的王八蛋。 于是他索性变换了动作,拽着这人的衣襟往面前一扯,寒声质问起了更重要的事:“你既然什么都想起来了,前世之事应该也清楚,你所谓的飞升之法到底是什么?” “这个——”龙隐被他扯在面前,故意拖长语调顿了一下后却道,“本座不知道。” 凤清韵几乎被他气出了匪夷所思的感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不知道?” “本座的记忆恢复得并不全,至少就目前来看……只有你存在时的记忆才是全面的。”龙隐道,“也许这也是为什么此世隔了这么久,却直到双修时我才恢复记忆……或许在前世天崩后,有一部分因果落在了你身上,唯有与你相见,我才能找回属于那部分的我。” 这话说得实在是感人又漂亮,可凤清韵几乎被他骗出经验来了,闻言警觉而狐疑地看着他,半晌道:“那你到底还记得什么有用的?” 言罢他又补充警告道:“你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记得,我不吃这一套。” “剑尊大人手下留情——至少据我所知,苏云洲说的话是对的。”龙隐立刻举起双手以证清白,连忙表示自己还是有点作用的,“此方世界确实是被人为地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而飞升之法恐怕也和脱离此等桎梏有关,但具体如何我确实暂时尚未想起来。”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半晌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但紧跟着便抛出了一个更致命的问题:“那重生之事呢?你怎么解释你前世故弄玄虚,一副早就知道我们会重生的样子?” 龙隐道:“并非我们,而是你——” 他顿了一下,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你听没听说过那个传言?” 凤清韵一愣:“什么传言。” “——关于上古之时无情道的传言。” 凤清韵愣了一下后倒当真想起来一则传言——传说上古时有一修无情道的修士,杀妻证道后又为了巩固道心于是杀了全家和来做客的朋友,因此一路修行顺风顺水,堪称一时奇才,所有人都以为他必定飞升,于是纷纷避其锋芒。 可最终那人在飞升的雷劫消散后,一切流程都走完,马上就要飞升之时,突然跪倒在地痛哭流涕,最终不知为何竟然拔剑自刎。 而后一众被他杀死的亲友妻子竟然诡异地全部从黄泉而出,踏着他的尸体飞升而去了。 这故事听着似乎十分离奇,但细细品来,这几乎符合寓言故事的一切特点,多少有点编出来吓唬人的意味了。 无情道并非善道,前期就能越级压着高阶修士打,能侥幸不被心魔所扰修到后期的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若是这种道再搭配上剑修或者魔修这种高危职业,简直就是修真界噩梦。 第37章 主动 可凤清韵按上去后, 那镜面光洁如初,没有任何异样。 凤清韵愣了一下后才想起来方才龙隐似乎输送进去了一丝魔气,于是也像模像样地送进去了一缕灵力。 还是没有动静。 凤清韵微微蹙眉, 又不信邪似地送进去了一缕妖气。 依旧没有动静。 那镜面安静得就好似先前的一切都是龙隐的自导自演一样。 龙隐见状微微一顿,随即好似明白了什么一样, 露出了些许了然的神色。 凤清韵则忍不住狐疑地看向龙隐,他虽然一句话没说,但那眼底的意思却无比明显——“刚刚你那心魔是不是你自己用魔息伪造出来的?其实这镜子根本就是面普通的镜子吧?” 不过这个念头仅升起了片刻便被凤清韵推翻了——刚刚那个心魔身上的气息和不久前见到的那个城主身上的气息有微妙的重合, 应该不是龙隐创造出来哄他的。 想到这里凤清韵忍不住微微蹙眉, 那这面镜子眼下没有反应是因为什么呢?难道它是魔界之物,所以还看人下菜碟,只能感应魔息吗? 他想遍了一切可能,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流程不对了, 也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当真没有心魔。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的心境到底有多么强大。 龙隐一哂,看到他这幅苦恼而认真的样子后,一时间又有些忍俊不禁。 他的小宫主内心纯净无瑕到就宛如眼前的明镜。 那些爱恨与妄念, 俱没能在他的心头留下任何痕迹。 正如曾经的那块石头一样,哪怕凤清韵倾注了那么久的心血, 满怀期待地浇灌了那么久, 最终石头依旧开不出花时, 他并没有太多的难过与愤恨。 哪怕是断枝折芽, 他对慕寒阳堪称滔天的恨意,也不足迷了他的心智, 阻挡他的修行。 而哪怕有再造之恩, 夫妻之实,他对眼前人刻骨铭心的爱意, 也不足以成为他大道之途上的阻碍。 那是一种近乎残忍的纯粹,连凤清韵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这种纯粹,有多么接近上古所言的“赤子之心”。 龙隐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几乎是带着庆幸小声道:“你不需要有任何心魔,这样就好。” ——愿你道途坦荡,前路无忧。 凤清韵顿了一下后才意识到他的意思。 ——原来他真的没有偏执到足以生出心魔来的妄念,甚至连映照都映照不出来。 其实一切回想起来都有迹可循。 先前凤清韵经历狐梦之术,若不是龙隐进入他的梦境,恐怕便不会有后续的洞房花烛夜。 当他在正殿内杀完慕寒阳,坐着轿子再见他的龙一眼后,他的执念也便会灰飞烟灭,而后便会直接从梦中醒来。 意识到自己是因为疼痛而不敢开花后,一切也都好解决了。 他压根不需要什么人的授粉便能开花,梦中那点放纵,不过是本真状态下的一点点任性而已。 而眼下,一切终于水落石出。 哪怕凤清韵刚刚知道了无情道的真相,知道了龙隐宁愿放弃飞升,放弃活下去的希望,也要为他搏一个可能的,令天地都为之动容的真相,他竟然依旧在这张镜子中,什么都映照不出来。 凤清韵一下子呆住了。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如此无情一个人。 脑海中一个声音在此刻响起,他和龙隐之间是不对等的……他给出去的情意,和那人给他的完全是不对等的。 凤清韵垂眸移开视线,心下像是被针扎过一样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一言不发地攥紧拳头,指尖几乎刺进了手心。 可哪怕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和自己生闷气,龙隐还是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想法。 于是他好笑地凑上前,亲了亲那人几乎抿成一条线的嘴角,开口劝慰道:“你以为有心魔是什么好事吗?本座只见过费尽心思斩心魔的,还没见过有谁因为没有心魔而不高兴的。” “多少人来到这地方,一看自己在镜子中照不出东西,瞬间便欣喜若狂起来,毕竟没有心魔可是大道坦途的标志。” 龙隐说着牵起凤清韵的手,循循善诱道:“更何况他们大多数只是运气不好没碰上有用的镜子罢了,我们凤宫主这是正儿八经心境无瑕,怎么还不高兴了。” 他说的其实都有道理,可凤清韵闻言半句话也没听进去,依旧沉着脸,蹙眉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他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温和而淡然的,很少有眼下这种情绪起伏明显的样子。 这一刻,就像是传言中无情无恨的仙人落入凡尘一般,被红尘万丈施了妆,一时间好看得不可思议。 龙隐看得心痒,忍不住凑上来又要亲,却被凤清韵蹙着眉侧着头躲过了。 龙隐一时间好笑又无奈:“凤宫主生自己的气怎么也能迁怒到本座头上,本座实在是冤啊。” 此话一出,确实正在自己生自己气的凤清韵一下子被戳到了痛脚,于是当即恼羞成怒,扭头拽着龙隐的衣襟便吻了上来。 如此主动的投怀送抱,龙隐高兴还来不及,自然是勾了勾嘴角,抬手熟门熟路地就要去摸身上人的腰。 而后他就被怒火中烧的人拍开手,拽着衣襟一把按在了床上。 凤清韵翻身而上,骑在他胯上抿着唇,一副不渝的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干什么?”龙隐故意挑了挑眉,“凤宫主这是要强占良家啊?我可是有老婆——” “闭嘴。”凤清韵冷着脸一抬手,指尖剑气闪过,龙隐那尊贵奢华的鎏金腰带便瞬间一命归西了。 龙隐刚想说什么,呼吸却蓦然一滞。 只见凤清韵冷着脸,一手持着剑支在他身旁,一手拿下了头上的簪子,一时间青丝如瀑,瞬间扫在了脖颈上。 而后他一言不发地收了剑,俯身微微向前,挑开布料按在龙隐的腹肌上,垂眸间不像是吸人精气的妖魅了,反倒像是故事里报恩的精怪。 殿内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过了不知道多久,窸窣声混杂着喘息声逐渐加重。 只能说青绿色果然是个衬人肤色的颜色,当那抹布料顺着肩头滑下,半挂在臂弯之间时,便衬得那雪白圆润的肩膀像极了玉石。 正经的衣摆与挂着汗珠的上半身形成的鲜明对比,足够让最克制的圣人也落下神坛。 龙隐忍得额头青筋暴起,嘴上却不忘占便宜:“我们小蔷薇这是补偿心理发作,但又怒火中烧,所以要拿本座泄愤吗……嘶——” “……闭嘴!” 凤清韵恼羞成怒,耳根发红地抬手捂住他的嘴,喘着气靠在他肩头,腰线完全被遮挡在青色的布料之下。 龙隐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三秒后,蓦然伸出舌头舔过他的手心,凤清韵浑身一颤,却硬是忍着那股战栗,死死地按着那人的嘴唇不让他说话。 可血契又不是言灵咒,它的发作规律和能不能说话没有任何关系。 比如眼下,龙隐嘴上被人捂住,便直接用神识传话道:“气性别那么大啊小宫主,乖一点,把花放出来让本座亲亲。” 凤清韵闻声一颤,喘着气咬死不答应,龙隐见状挑了挑眉,蓦然挺了一下腰,凤清韵蓦然呜咽一声,刚刚才哭过的眸底又凝结出了一层水汽。 半晌,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流露出了些许泣声,被迫放出了挂着无数蔷薇的藤蔓。 不过那些藤蔓一经放出,凤清韵先前的“负隅顽抗”全部便打了水漂。 那些藤蔓完全不顾主人的颜面,立刻凑上前贴在了面前人的脸上,亲昵得恨不得把花蕊里的花蜜全部喂给那人,彻彻底底暴露了他的本心。 龙隐看着凤清韵羞愤欲绝的面色后一下子忍不住笑了。 在床上笑出声实在是相当煞风景的行为。 凤清韵忍无可忍地用几朵花盖在了他脸上,企图恼羞成怒的杀人灭口。 可惜为此他用来堵龙隐嘴的东西从手换成了花蕊。 如此艳福果然瞬间便让那人闭了嘴。 “施暴者”在此刻也蓦然安静了下来,凤清韵就那么喘着气,挂着泪珠一言不发地按着身下人的腹肌,像是在苦苦忍耐着什么。 待那被堵起来的唇舌一点点舔过花蕊上的每一滴花蜜后,蔷薇花终于顶不住了,它颤巍巍地抖了两下,看起来像是反倒被猎物榨干了一样,只能可怜巴巴地移开,整朵花看起来都蔫了。 龙隐忍不住吻了吻那可怜兮兮的花瓣,又凑上前吻了吻那人渗着泪的眼角,低声哄道:“好了,别生自己气了,你不需要愧疚,也不必愧疚。” “你还太小,自古以来,情之一字本就不是能放在天平上称量的东西,自然也不存在什么完全的对等。” “总有一方会爱得更深一些,”龙隐一边拥住怀中人的腰线,一边轻声哄道,“你又何必强求呢。” 凤清韵闻言却用那双含水的眸子瞪他:“你很有经验?” 面对如此另辟蹊径的质问,为了安慰人而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龙隐一下子哑然。 “没有就别在这里装情圣。”凤清韵咬了咬下唇,似是在忍耐什么,而后近乎倔强地含着水意道,“我偏要强求。” 他总是这样,爱了便要全身心投入,从来不怕对方接不住而导致自己粉身碎骨。 若是他发现对方才是爱的更多的那一方,便会因为莫名的心理而恼羞成怒。 没有人能受得住这种被坚定选择的爱意,哪怕是魔尊也不例外。 龙隐于是忍无可忍地,一手按着怀中人的脊椎,抬头吻在锁骨上一路往下,另一只手则攥着那朵刚刚被他亲到精疲力竭的花,用凤清韵自己的花蕊蹭过凤清韵身上的一寸寸肌肤。 第38章 玉娘 凤清韵见状眉心一跳, 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慕寒阳在遗迹之中认出自己来了。 可身处遗迹之中的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认出自己呢? 没等凤清韵蹙眉思索明白,一扭头便看到了龙隐沉如锅底的脸色。 ——这人显然也看出来慕寒阳比的口型到底是什么了。 前世龙隐能忍住几百年不说出自己的身份, 也不主动跟凤清韵相认,就是为了不让凤清韵知道慕寒阳也进了秘境。 可以说是宁毁一桩婚, 不惜拆十座庙的醋缸典范。 可眼下倒好了。 从镜魔预演出的内容看,不久的将来,当遗迹当真打开时, 慕寒阳这东西不但真的会来, 而且还会意识到一切。 一想到那恶心人的东西会做出的反应后,龙隐当即便沉了脸,心下几乎是瞬间便起了杀意。 他对自己的杀意毫无遮掩,凤清韵几乎是瞬间便感受到了龙隐的意图, 可他丝毫没有觉得这人残忍亦或者如何, 他只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当他回过神再次看到镜中那把熟悉的望月剑后,凤清韵一下子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上古遗迹存在的时长少说也该有几千年,可这种地方中为什么会有自己师尊的本命宝剑? 凤清韵对其中的过程百思不得其解, 却又不得不面对一个最可能的事实——此遗迹可能便是剑尊钟御兰曾经的葬身之地。 想到这种可能,凤清韵一时间只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石块压着一样喘不上气, 而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 本就面色苍白的明镜台再也维持不住镜中的画面, 蓦然收手, 扭头咳嗽了起来。 心魔见状当即上前用狐裘包裹住他,明镜台抓着狐裘深吸了一口气道:“抱歉, 二位,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凤清韵连忙回神感谢道:“这些已经足够了,非常有用, 多谢您。” 言罢他下意识想给那人输送真气,可手抬到一半后又想起来这镜魔没有半点修为,贸然输进去真气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踌躇之后,凤清韵只得再次道了声谢,而后扭头看向龙隐,龙隐当即一挥袖,一个储物袋便落在了明镜台手中。 明镜台攥紧储物袋咳嗽了两声,而后轻声道:“此本就为我等本分之内的事,还是要多谢陛下多年来庇佑于他。” 言罢他虚弱地将储物袋塞到了心魔手中,心魔连忙接过储物袋,顺势握住了他和脸色一样苍白的手,而后明镜台似乎是太过疲惫了,于是就那么靠在心魔的臂弯中当场睡了过去。 ——明镜台方才言语中的“他”指的显然就是他的心魔,镜都明面上的城主了。 可这人居然由衷地感谢龙隐对他的心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不是恨魔尊不帮自己除掉心魔。 凤清韵心下之情越发古怪起来,待两人离开后,他忍不住看向了龙隐。 不必他开口,龙隐便知道他想问什么了,当即为他解惑道:“心魔越强,本体便越弱。这本就是相生相克的道理,明镜台却想让他的心魔作为独立的人活下去,最后自然是落得两人皆半死不活的下场。” 凤清韵一愣,一时间不可思议道:“他为什么会想让心魔……作为独立的人活下去?” 这简直就是耸人听闻又匪夷所思的事情,龙隐闻言也耸了耸肩道:“本座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这些人天天放着大道不走,反而为他人做衣裳时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然而全天下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恐怕也就是龙隐了,凤清韵看向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可偏偏龙隐自己还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模样,转而向凤清韵抛出了一个问题:“依凤宫主所见,何为镜魔?” 凤清韵犹豫了一下道:“在我的印象里,似乎和器灵是同一种生灵。” “生灵……你这话说得还是太含蓄了。”龙隐一针见血道,“被万千人照过的镜子,其中记录下来的影像、言谈与执念,久而久之后便会化为镜魔。” “大部分镜魔在化形之初,甚至很有可能在接下来的一生中,连器灵都称不上,祂们中的大部分,有主的照着主人化形,无主的按照见过的人、妖、鬼、魔化形。” “镜子本就是用来映照万物的,内里实则空无一物。” “这便是他那名字里所谓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说到这里龙隐顿了一下,扭头看向了两人寝殿中的那面镜子,“明镜台自己都认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所以才会在本体中映照出他的心魔——一个他理想中的,不是因为任何人而存在的自己。” 龙隐口口声声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脱口而出的话斩钉截铁,根本不像是什么猜测。 凤清韵闻言心下微晃,一时竟有了些许顿悟的感觉,半晌才道:“……所以他才会想让心魔存在于世间,因为那才是他认为的,有资格活于此界的‘自己’。” 龙隐点了点头:“没错,既然他想让心魔不为任何人而活,那连他自己,也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毕竟心魔本就是依附他而生的。于是他便让心魔建造了这座城,企图搜寻无数人的心魔之力,让他自己的那个心魔脱离于他而独立存在。” 原来这就是整座镜都的真相,凤清韵一下子有些哑然:“可他的心魔……” “对。”龙隐说自己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但凤清韵一开口,他反而立刻意识到了对方想问什么,“但他的心魔也想让他活,于是心魔便囚禁了他,为了阻止明镜台自己找死——他们俩活得倒也真精彩。” 对这种近乎畸形的关系,凤清韵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了,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恩恩怨怨的,死了也不管你我的事。”龙隐在这种话题上倒是像极了修无情道的魔尊,对旁人之事漠不关心,“还是考虑考虑那姓慕的什么时候会来吧。” 凤清韵回神后又想起了镜子中映出的那把剑,以及慕寒阳无声唤出的那个名字,于是一时间也没了顾及别人故事的念头。 他轻声应了一句:“嗯。”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里,一切平静得都有些诡异了。 世界悄无声息的样子,像极了前世大厦将倾前的那几日。 其实不用镜魔的预演,两人也能猜到慕寒阳势必会来到此地,而且天门大典的时间不等人,他那样一个将颜面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要重要的人,势必会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此地。 可不知道慕寒阳用了什么遮盖气息的法术,凤清韵和龙隐两个渡劫期加一起,居然没能感受到他半点踪迹。 这种堪称暴风雨前宁静的状态持续了整整十天,所有对遗迹的到来有所眉目的人都以为,遗迹降临时势必会打破一切宁静,开启得轰轰烈烈。 可遗迹当真降临时,却是在一个悄无声息的夜晚。 当夜,考虑到遗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一旦双修可能又要几天的功夫,故而两人没有用双修功法,只是单纯像民间夫妻一样温存了半宿。 凤清韵难得感受了一次什么叫柔情蜜意,埋在枕头间几乎要被溺毙了。 可不知道是不适应还是怎么着,凤清韵的情绪硬生生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意识沉沦间似乎总觉得差点什么。 等到凤清韵回神时,他的藤蔓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露了出来,正裹着龙隐的肩膀亲昵地把人往下扯。 “——!” 凤清韵微微睁大了眼睛,却见龙隐随之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低头在他耳边道:“凤宫主果然喜欢……” 听到后面几个字,凤清韵蓦然惊恐不已,抓着床单就要往后撤,下意识道:“我没有,你别——!” 可此刻再说这话便有些为时已晚了,浪潮瞬间裹挟而下,等到凤清韵勉强从那股骇人的刺激感中回神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躺在床上用手臂盖着眼睛,喘了半晌气才回神。 偏偏枕边人面上的笑意从事后就没停过。 凤清韵红着耳根,忍无可忍地那人一眼,甩开他搭在他腰间揩油的手后,转身披上衣服打算开始修炼。 这几日他一直在尝试着吸收月华,以弥补自己身为妖那一部分的不足。 而那股异样的灵力波动就是在此刻逐渐荡开的。 感受到异常的一瞬间,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第一时间放出神识去感知身旁人的踪迹,可相较于遗迹开启的速度,他还是差了半步,斗转星移间,他的枕边人便已经没了踪迹。 紧跟着,就好似遗迹的入口直接开在了他的脚下一样,没等凤清韵拔剑,下一刻,熟悉的眩晕骤然席卷了他的大脑。 凤清韵咬牙忍过那阵熟悉的眩晕感后立刻抬眸,却发现周围的一切竟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他竟然直接从寝殿内移到了一处简朴但温馨,看起来还有些熟悉的农家小屋中! 凤清韵有些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而后他便发现,不止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竟然连他自己身上的装束竟然也出现了变化! 他定定地看了那裙袂片刻,随即蓦然扭头,而后他果不其然地在梳妆镜中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一个明眸皓齿,堪称花容月貌的“女子”。 凤清韵一下子愣住了。 可更让他震惊的是,下一刻,一个拎着杀猪刀的女人推门而入,看到他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时,竟也跟着一愣。 “玉娘,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那个女人有些讶异道,“怎么不再睡会儿?” 虽然早有准备,可当真看到那人后,凤清韵心下还是泛起了难言的酸楚,哑然无声了半晌,才颤抖着压下嘴边的“师尊”二字,转而小声道:“……娘。” 第39章 一墙之隔 “女婿?”钟御兰闻言面色当即不善下来, 蹙眉看着他,“我什么时候有过你这样的女婿?” 龙隐大言不惭道:“就今年。” 钟御兰一愣,随即扭头震惊地看向凤清韵:“玉娘, 你和他私定终身了?!” 凤清韵沉默了一下,竟没有否认, 只是垂眸道:“……娘,他便是我心上人。” 钟御兰拎着还在滴血的杀猪刀,闻言看向龙隐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活像是在看把自己姑娘拐走的登徒子。 然而她一个寡妇, 又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从小溺爱长大,再加上这个登徒子……看起来倒也算是一表人才,一时间又不好再说什么。 “怎么叫私定终身呢?眼下我可是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来上门求亲的, 您的愿望不就是再看他一眼, 想让他幸福么。”龙隐拢着凤清韵的肩膀道,“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玉娘好的。” 言罢他抬手一挥, 本就被人挤占得有些狭小的院子里,一下子被丰富的聘礼妆奁给占得更显狭窄了。 凤清韵瞟到他这么大的阵仗, 只觉得像个开屏的孔雀, 一时间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然而钟御兰听到龙隐的话后, 却完全顾不上他拿来的东西, 反而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连带着周围的一切幻象都跟着模糊了一瞬, 好似要从这个过于美好的梦中苏醒过来一样。 凤清韵鼻子一酸, 蓦然闭了闭眼睛。 “他说得没错……”钟御兰轻声道,“玉娘, 你和他真的幸福吗?” “幸福。”凤清韵点了点头,却带着些许坚定道,“娘,我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钟御兰盯着他看了良久,抬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按理来说幻象是不能被触碰到的,可凤清韵不但被触碰到了,而且竟从中感受到了一丝真气渡过来。 但那真气和他先前感受到的一切都不一样,不是妖气、不是灵气更不是魔息,反而像是黄泉一族的死气。 而紧跟着,那死气蓦然触及到了血脉深处的血契。 凤清韵浑身一颤,下意识抓住了龙隐的手腕,然而身为契主,龙隐却好似早有预料一样,神色间并无异样。 钟御兰触及到那崭新的血契后,整个人愣了一下,而后蓦然收回手,神色间有些悲伤又有些高兴,半晌呢喃道:“好,这样也好……是娘对不住你,但总归能换一个你喜欢的,总比你不喜欢的强。” 凤清韵一开始未能理解话里面的深意,可愣了片刻后,电光石火间,他却蓦然想明白了什么——钟御兰早就知道凤清韵血脉中有血契,更知道他血脉中的血契,是先前和另一个人结下的! 但以凤清韵对钟御兰的了解,他相信剑尊的为人,更相信身为师尊,她若早知如此,势必会将慕寒阳就地正法,逐出师门。 可年少时连凤清韵自己都没察觉到血契,带孩子本就粗糙的钟御兰对此恐怕也并不知晓。 但直至她留下麟霜剑“飞升”,她都没有表现出知情的意向,那她是什么时候得知此事的呢?又为何因此耿耿于怀呢? 心中疑问正盛,然而问题的答案,其实也呼之欲出。 看着周围熟悉的场景,以及“玉娘”和“李寡妇”这两个熟悉的身份,一切都早有定论了,只是凤清韵迟迟不愿意相信,而下意识回避而已。 ——那幻境中的李寡妇,并非幻象,而是实打实的,死后本该魂归轮回台的钟御兰。 那时的钟御兰本就不是活人,故而哪怕入了幻境也未被身为龙神的龙隐认出来。 原来幻境中的两人当真对面相见不相识,钟御兰连一句发自内心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装在空壳中,隔着厚厚的屏障,再看一眼她的徒弟。 她甚至连发现了藏于徒弟血脉中的血契都不能开口让他注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爱”上那个人,眼睁睁看着一切按着既定的故事走下去。 血契之事几乎成了钟御兰不愿转世离去的执念,对于钟御兰而言,那本就是她的疏忽,可那真的能算是她的错吗? 至少钟御兰认为是的。 对小徒弟看管不严,让他血脉中落下此等压制妖宠才会有的血契,堪称在灵魂深处烙上奴隶的印记。 她为此悔恨到一遍又一遍地将自己囚禁在执念之中,不愿魂归黄泉。 可凤清韵并不认为她有任何错处。 有许多人总是因为爱所以越发苛责,会加倍迁怒亲近之人,而宽恕外人。 但凤清韵并不是这种人。 他反而忍不住心下发酸地想到,原来这便是你不愿归去的执念吗,师尊。 踏碎虚空后,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眼下又为何会出现在上古遗迹中,难道一切当真和麒麟的时空之力有关吗? 可钟御兰给不出他任何答案。 凤清韵心下摇摇欲坠,面上却深吸了一口气道:“娘,您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是我没有尽到孝道,从今往后只要您开心,我什么都答应您。” ——只要您能放下执念,魂归黄泉,我什么都愿意做。 龙隐并未开口,只是站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 白若琳似是也猜到了什么,眼角有些泛红,也没有说话。 原本拥挤的院子里一下子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虽然齐江不认得龙隐,连子卿却觉得大事不妙,他甚至通过两人的互动,隐约猜出了凤清韵的身份,因此小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起来。 可眼下大能云集,他连传音也不敢用,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连忙和齐江使眼色。 好在蠢了良久的齐江终于聪明了一回,见那些大能似乎来不及顾及他,立刻也不叫了,随手从储物戒中掏出灵药,抹在伤口处后,立刻捡起断臂,连滚带爬地跑到院门处。 然而他和连子卿冲到院门处时,两人却似乎撞到了什么禁制,一时间竟然出不去了。 二人只得愕然地站在远处,而不远处的庭院内,无比割裂的画面还在继续上演。 “好好好,有你这份孝心就够了。”钟御兰听了凤清韵的话后,就像是最寻常的母亲一样,感动得眼角湿润,“娘这一辈子没有什么愿望。” “贵婿说得对,你能高兴,便是娘此生最大的诉求。”钟御兰放下杀猪刀擦着眼泪,当即便改了对龙隐的称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是爱女大婚的日子了,有劳各位来参加婚宴了。” ——这怎么又变成了婚宴?!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那断臂的齐江更是僵硬地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向钟御兰。 这道幻影方才不是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吗?眼下为什么又说“有劳各位”? 没等他们想出缘由,下一刻,随着钟御兰话音刚落,一方幻境竟然当即变了副模样! 只见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艳丽的绸缎披上房梁,哪怕只是一座普通到堪称不起眼的村落,一时间竟也称得上十里红妆。 原本僻静的农家小院,一下子被装潢得喜气洋洋起来。 整个幻境竟然真的以此人的意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众人因此蓦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即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个起初他们以为平平无奇的杀猪寡妇——她竟然是阵眼?! 遗迹实际上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天然阵法,是阵法便有阵眼, 正如玄武遗迹的阵眼是玄武一样,朱雀遗迹的阵眼便是朱雀。 不过四象无心,牵扯到四象的遗迹中,阵眼只是一个代表着四象尸首或者其他决定性的物品所在的象征,对于大部分修士而言,四象遗迹的阵眼只代表着等到幻象结束后,此处会有好东西而已。 然而四象无心,但人、妖、魔等生灵有心,一些以修士尸首为阵眼的小遗迹中却会出现一种特殊的情况。 上古之战期间,天道被毁,新的秩序却未出现,大批灵魂无处可去,便直接湮灭在天地之间。 少数大能的魂魄因为极度的执念,得以残存在他们的遗迹之中。 一旦遗迹开启,这些执念便会在开始之初幻化做幻象。 入遗迹的修士需要了却这些大能的执念,送他们魂归黄泉后,遗迹幻象才会结束,否则遗迹便不会真正开放。 这种情况下,就是谁撞上谁倒霉了,满足不了阵眼的想法,解决不了他/她的执念,一辈子被困死在幻象中的修士也不是没有。 毕竟上古大能并非都是善类,那种喜欢看人开肠破肚以供取乐的魔修多了去了。 相较之下,钟御兰只是想看场大婚而已,简直称得上和善。 ——其实她的执念,不过是在濒死时落入幻境,发现了凤清韵身上的血契却无法开口,想再陪陪自己可怜的徒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大婚当夜充作祭品,最终惨死在山中,自己却无能为力。 可这些统统为外人所不知,在场的齐江等人只是战战兢兢地知道,这寡妇不知道什么癖好,就想看她“女儿”跟野男人成亲,还得让人陪着。 这种事情实在离谱到了姥姥家,连那个魔修脸色都绿了,可他们又没地方说理,一行人只能硬着头皮当真陪着大婚。 宾客不情不愿地落座后,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整个村中似乎都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氛围。 那声音直上云霄,连不少找不到阵眼的修士都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可找到这处小院的人要么有机缘,要么有实力,并非任何一个寻常人都能找来。 故而不少人只能在村庄外围不停地打转,眼看着疑似阵眼所在的地方却无可奈何,只能干着急。 第40章 妒火 龙隐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凤清韵闻言心下狂跳不止,立刻端正态度,张嘴便哄了起来。 “你的……只是你一个人的……”这可是连自己的醋都要吃的狠人, 凤清韵生怕他发疯,几乎是用气声小声求饶道, “轻点……你何必跟他比呢……在我心中你们从来不一样……” 言罢他竭力转身,颤抖着抬手搂过身上人的肩膀,抬头吻上去时指尖都用力得都有些泛白了, 一时间恨不得把毕生所学的吻技都给用上。 好好亲了一顿后, 离发疯边缘只有一丝距离的龙隐终于稳定了下来,眼看着就要哄好了,凤清韵还没刚松一口气,慕寒阳却在此刻做足了心理准备, 蓦然开口道:“对不起, 玉娘,我……我爱上了我的师弟。” 凤清韵闻言动作一顿,骤然闭了闭眼, 心底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那一刻他的心都凉了半截,只觉得自己方才的一切努力都喂了狗, 以他对慕寒阳的了解, 这人接下来又要表演了。 而后果不其然, 慕寒阳继续苦笑道:“实不相瞒, 玉娘。我曾经有眼无珠……只知道去追求那些镜中花与水中月,却看不到近在咫尺的身边人对我的好。” “你或许不认识他, 但我师弟那个人对谁都是一片赤子之心, 你对他一倍好,他便要对你十倍好。” “很小的时候, 他刚刚化形,腿上被蛇咬过一口,一下子就肿了起来。灵植幼年期都是这样,娇气,害怕各种虫蛇,也害怕不好的天气。” “我当时对他是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我帮他吮了毒血,其实这点小事根本不足为道……但我永远忘不了那时他小心翼翼看向我的眼神,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妖也能有那么清澈的眼神。” “原来妖和妖之间是不一样的。” 慕寒阳可能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正情难自禁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 可一墙之隔的地方,龙隐于黑暗中看着身下人扯了扯嘴角,凤清韵看见他这幅样子心里就发怵,下一秒,那人果然语气不明地开口道:“他亲你哪了?” “……那怎么能叫亲!” 凤清韵气结反驳道:“只是小腿上的毒血而已。” “小腿。”龙隐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而后蓦然俯身下去。 凤清韵一愣,随即感觉什么气息先是喷洒在小腿,而后沿着大腿一路往上,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无助地看着天花板。 下一刻,就像是把本体上的所有花都泡在了温水中一样,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一时间连大腿都在痉挛,呼吸都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他喘着气抓着床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怒骂慕寒阳还是该感谢慕寒阳,脑子甚至都有些混沌了。 而门外的慕寒阳竟然还在继续:“后来我去遗迹不小心中了同行之人的阴招,回来后清韵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整整半年。” “当时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小师弟,倘若他是个师妹,比起若琳来,恐怕求她做道侣的人能排到山脚下。” 慕寒阳可能觉得,将凤清韵和白若琳在此事上做比较,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甚至都没因这句话有什么停顿,直接自然而然道:“我还记得,他小时候很喜欢吃葡萄,却不爱剥皮,也不爱挑籽。” “那时我每次喂他葡萄吃,都给他仔细挑了籽,后来他记在心里,我每次下山回来,他准备的灵果都是削好皮去好籽的。”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别人一点恩情,就能让他感激不已。” 说到这里,慕寒阳顿了一下,语气间有些落寞道:“可我太过自信了,不知道这并非是我独有的特权。原来这么纯粹的小蔷薇,也会被别人哄去。” 听到他这么称呼,凤清韵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要不是门口有禁制,他几乎恨不得冲出去一剑把他捅个对穿。 可其实就算没有禁制,眼下凤清韵也纯属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只能愤愤地抓过手下的被褥。 龙隐拿出来的玉床上,连被褥都是天蚕丝的,被凤清韵随手一抓,那昂贵的布料立刻皱成一团。 但他来不及可惜,扭头把整张脸埋在被子中,企图咬着布料以阻止自己口中发出声音。 下一秒,他却被人掐着下巴掰正了脸,那人的语气低沉到听不出任何情绪:“张嘴。” 凤清韵只犹豫了不到一秒,便乖乖地张开了嘴,那人充满酸意和嫉妒的吻瞬间便铺天盖地的压了上来。 门外的慕寒阳恰到好处地陷入了惆怅,给了两人接这个吻的机会。 凤清韵忍不住发出了些许呜咽,只觉得这吻像是要把自己吞吃入腹一样,舌尖都被吮麻了。 好不容易一吻结束,凤清韵还没刚松口气,慕寒阳便也从那股惆怅中勉强抽离出来了,转而对凤清韵下了一个他自以为的总结陈词:“清韵和其他那些妖是不一样的,但他太过单纯……反倒缺少妖的那些心机,然而他又毕竟是妖,还是会有妖的劣根。” “我师尊……就是你的母亲,我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一是因为我对你不好,让你在幻境中祭了龙神,二是她恨我给师弟下了血契。” “但对你,我确实问心有愧,可对清韵之事,我从来问心无愧。那本就是为了他好,妖和人是不一样的,妖本就没有辨别能力,若是没有血契,待他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后,他便像这次一样被人三两句话哄走。” 哪怕境界骤降,经历抽筋剥髓之痛,慕寒阳似乎依旧对血契之事依旧毫无悔意。 他唯一后悔的地方只是没能早些给凤清韵下完整的血契,所以才白白的让他“跑掉”。 而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更完全不觉得,哪怕他承认爱上了凤清韵,却依旧认为人妖有别有什么不对,反而一转语气,继续含情脉脉道:“有一些事,我以为自己因为本能的排斥已经记不清了,可直到清韵这次离开,我才意识到自己并未忘记。” 凤清韵闻言心下猛地一跳,骤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而后竟果不其然,下一秒,慕寒阳一副眷恋的语气回忆道:“清韵第一次同我说他心悦我的时候,是在天山的春河岸边……我以为自己都忘了,没想到连地点细节记得那么清楚。” 凤清韵心下直呼不好,于是蓦然抬起手,竟然不顾暴露的风险便要动用灵力。 要不是害怕麟霜剑和遗迹有什么共鸣,拔出来会穿透隔音咒被外面人听到,他甚至恨不得把麟霜剑都给拔出来。 可龙隐却在此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随即不容抗拒地按在他的耳边,低头吻在他的侧耳处,语气低沉道:“有什么是本座不能听的,嗯?” 凤清韵心下几乎把慕寒阳祖宗十八代都给骂,面上刚想服软说点什么,可眼下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慕寒阳沉浸在那场虚无漂酿的梦里,好似凤清韵当真站在他面前同他表白一样,连语气都是轻飘飘的:“清韵当时说……师兄,我从化形开始起就心悦你了。” “我当时吓了一跳,当即同他说那只是他对兄弟之情的误解,亦或者是雏鸟的孺慕之情,并非情爱之情。” “可他却很坚定地说说不是那样的,无论我接受不接受,我都是他的心上人,他会心悦我一辈子。” 话语至此,慕寒阳却好似骤然从那梦中惊醒了一样,转而带着无边的痛苦道:“但玉娘……清韵他所说的这一辈子,真的好短啊。” “他口口声声说会心悦我一辈子,眼下却空留我一人站在原地……原来妖当真和人不同,本就带着非人的残忍。” “可玉娘,正如子卿所说,我们身处的所谓世界或许就是这样,险恶且从不完美,他也不似你一般完美……但我依旧爱他。” 凤清韵:“……” 慕寒阳此刻可能觉得自己是天上地下最大的情圣,可凤清韵已经万念俱灰,根本没空去顾及他了。 他蓦然闭了闭眼,几乎不敢去看龙隐的眼睛。 因为此刻龙隐看着他的眼睛已经全然变了,只见他瞳孔几乎竖成了一条线,暗红色的瞳线看得人头皮发麻——那是龙本来的模样。 凤清韵从来没有在床上见过他这幅样子,一时间汗毛倒立,喉咙忍不住发紧。 可他又对此刻的状况有所意料,至少冥冥之中并不意外于龙隐气成这样。 因为,只有他们两人清楚——在前世,无论是血契加持还是雏鸟之情,不管是识人不清还是遇人不淑。 所有所有的借口加在一起,都不能盖去凤清韵确实喜欢了慕寒阳一辈子这件事。 无论慕寒阳何时死去,那至少是凤清韵的一辈子。 是他致死才心灰意冷的一辈子。 门外伤春怀秋的慕寒阳对此一无所知。 他更不知道有人用生死换来的回眸,他从一开始就拥有了,可他人视为皓月的明珠,到了他手里却宛如鱼目。 龙天生就是占有欲极强的生物,传说上古龙族为了挣妻抢夫之事能战得血流成河。 压抑了整整两世的本性在此刻爆发,祂怎么可能不嫉妒,简直嫉妒到要发疯。 凤清韵深知此刻说什么都没用,解释更没用。 老老实实躺平可能是唯一解决此人发病的出路。 于是他喘了一声咬住手腕,心里给自己做足了思想准备,可当真被人强行展开时,他满脑子还只剩下了一个骇然无比的念头:龙鳞……那种地方怎么也会有龙鳞…… 第41章 龙角 慕寒阳的脸色沉得简直像是锅底, 整个院子里一时间没有任何人敢说话。 连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的齐江更是捂着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慕寒阳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间屋子,头也不回道:“那魔修是谁,你们认得么?” 齐江颤抖着摇了摇头, 下意识用余光看向连子卿。 连子卿吓得小脸煞白,就算隐约间有些猜测也不敢说, 只是跟着摇头。 慕寒阳的声音几乎像是怨恨的深渊中渗出来的一样:“好,我知道了。” 言罢他竟蓦然抽出寒阳剑,哪怕此刻的他仅是大乘期修为, 可剑神之境未减分毫, 出鞘的一瞬间堪称地动山摇,连子卿吓得连忙怯生生喊道:“寒阳哥哥——” 倒在地上的齐江更是因为躲闪不及,被剑气震得当即吐出了一口鲜血。 可往日恨不得日日对他们嘘寒问暖的慕寒阳,眼下怒发冲冠间却根本顾不得他们。 不过慕寒阳不知道的是, 一墙之隔的地方, 早在他一巴掌扇在齐江脸上时,魔刃之光便暴闪而起,活像是要直接把他劈开一般。 然而魔刃出鞘后不到一秒, 一只手却虚虚地按在了龙隐的手腕上。 ——那是个有阻止意味的动作。 龙隐蓦然一僵,有那么一瞬间, 偃旗息鼓的心魔几乎要再次复苏了, 屋内在这一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三息过后, 凤清韵软着腰按着龙隐的手腕坐了起来, 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后,他顺势靠在那人怀中, 随之轻声道:“发完疯了?” 龙隐不知为何呼吸一滞, 而后他像是犯了错般低下头,语气间却带着森然:“禁制已经解除, 我只需一招便可将姓慕的……” “嘘——”凤清韵抬手按在他的嘴唇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霾,“他的死活眼下无足轻重,我只有一个问题——” “我把你哄好了吗?” 龙隐闻言一下子怔住了,随即心下蓦然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心魔掩去,喉结微动间,他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愧疚,忍无可忍道:“……方才是我昏了头,不该——”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凤清韵却再次出声打断,一如既往的固执道,“我把你哄好了吗?” 龙隐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难以掩盖愧疚与悔意道:“……好了。” 凤清韵笑了一下:“不吃醋了?” 龙隐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嘴唇:“……以后都不会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凤清韵轻轻亲了他一下,而后话音一转,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现在不是杀慕寒阳的时候,他身上那古怪的珠子尚未出现……遗迹开启后,他为了寻找师尊所留下的秘宝,或许会动用那颗珠子,我们得见了那珠子后,才能做打算。” 没恢复记忆时,龙隐曾开玩笑说,比起所谓的天之骄子慕寒阳,凤清韵反而更像是天道偏心钟爱之人,而眼下这话似乎又一次灵验了。 凤清韵话音刚落,窗外的朝阳终于完整的爬上了天幕,慕寒阳恼羞成怒之下悍然拔剑,异变在这一刻陡然发生! 幻象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扭曲一般,从那个小村落瞬间开始分崩离析,逐渐解构变成另一幅模样。 钟御兰原本身处的屋子突然寒光乍现,剑光一闪间,一把剑悍然直冲云霄。 剑锋之上闪烁出皎洁的月光,熠熠生辉之下甚至了夺过朝阳的光辉,一瞬间将整个天幕都衬得黯淡无光起来。 旁人可能只能看出那把剑并非凡品,可慕寒阳见状却心下一凛,蓦然意识到——那是剑尊的本命宝剑望月剑! 而与此同时,那间点了龙凤烛,方才慕寒阳对着倾诉了整整一夜的屋子,竟也跟着分崩离析,无数构成房屋的木质结构解离后飘在空中,而后奇异地转幻化为玉石。 其中一根充作房梁的圆木漂浮在空中,刚好和另一根木头一起,挡住了后面的情形,但两根木头又不足以将屋内的情形遮挡严密,透过缝隙,慕寒阳蓦然看到了一张熟悉到梦中都能清晰描摹出的面孔。 ——“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慕寒阳手上的动作蓦然一顿,心下猛地一跳,随即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悸动与兴奋。 那一剑自然是落不下了,毕竟那是他的……是他找寻了无数年,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的—— 可紧跟着他却如遭雷震,整个人蓦然僵在了原地。 ——只见那张熟悉的容颜上,眼角微微泛着红,眼神不知为何有些失焦,脸颊间也由内而外地透着绯红,而嘴唇更是水润一片,泛着暧昧的光泽。 虽然慕寒阳自诩正人君子,但他又并非当真不通人事,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了什么,方才连子卿“他们未走,就在此地洞房”的言论再次于他耳边响起,激得他当即怒不可遏道:“玉娘——!” 凤清韵隔着房屋的残骸遥遥地看着那无能到只能狂怒的人,实际上他的理智还没能彻底回神,整个人的灵魂好似还有一半飘在半空中。 “你能感受到他身上有什么灵珠的气息吗?”他同身旁人轻声问道,“我什么都感受不到。” 龙隐微微蹙眉,极度不爽于不能出手,但还是道:“……没有。” 他无比想拔刀直接砍了慕寒阳,可他的理智又告诉他,那珠子确实是个极大的问题。 慕寒阳只是境界跌落,并非剑神之境也跟着跌落,再加上那诡异的灵珠在手,若当真出手后一击不中,事情可能就麻烦了。 凤清韵闻言眯了眯眼睛,下一刻,两根圆木逐渐变为两堵巨大的玉墙,挡在两人面前逐渐合拢。 玉墙的缝隙之间,慕寒阳投鼠忌器不忍出手,生怕伤了他的梦中人,于是只能像条窥探别人幸福的可怜虫,隔着那条墙缝,咬牙切齿地企图窥探“她”身旁的那个男人到底谁。 这种感觉对慕寒阳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宛如斗败野犬般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怒火与因无能而升起的耻辱,几乎刻在了他的骨髓中。 可无论他如何怒不可遏,眼前的一切依旧像是那场失败的血契的翻版。 他魂牵梦绕的白月光和他的师弟一样,亦没有垂怜于他。 “玉娘”看了他片刻后,似是没在他身上看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于是对他彻底失了兴趣般收回目光,转而轻轻仰头,无比自然地勾上身旁人的肩膀,安抚般印下一吻。 慕寒阳当即怒发冲冠,气得七窍都要冒烟。 然而随着玉墙逐渐合拢,他却依旧没有看清楚那男人的容颜,只看到他搭在“她”腰间的手腕蓦然收紧——他甚至没有看到那男人的手背,因为他的手正掩藏在那人的嫁衣之下。 几乎每一处细节都在提醒慕寒阳,他像个斗败的野犬,像个丑角一样在这里站了整整一晚时,那男人到底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对他的“玉娘”做什么。 只要稍微一想其中可能的片段,慕寒阳就瞬间被妒忌冲昏了大脑,一时间怒到恨不得将那男人碎尸万段。 偏偏一吻结束后,那人轻轻低下了头,脖颈侧随之露出了一抹暧昧而鲜艳的红痕。 慕寒阳理智骤然爆炸,一时间连投鼠忌器都顾不得了,当即拔出寒阳剑,不顾连子卿的惊呼,蓦然一剑斩了下去。 他用尽十成十功力的剑气于是直直地劈在了那面成型的玉墙之上。 然而那玉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硬生生挡住了他的那一剑,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并非幻境! 慕寒阳惊怒之下,脑海中却不住回想起方才自己说过的一切话语,以及他自认为是幻象的一墙之隔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幻象! 就在他对着房间自以为深情时,他认定的妻子,他的梦中人,说不定正被人嫁衣半褪地按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低声哭着求饶。 魔道之人的恶劣程度远超常人想象,更甚者说不定会给“她”下什么迷魂咒,浑浑噩噩间,那些更加淫丨靡婉转之事,两人恐怕早就颠鸾倒凤地做了个遍! 慕寒阳恼羞成怒之下再斩第二剑,可玉墙之间的缝隙在此刻闭合,剑气在触及墙面的一瞬间便蓦然消散,没能留下丝毫痕迹。 但玉墙闭合其实也说明了另一件事——整座遗迹已经彻底开启了。 遗迹的本来面目完全取代了先前的幻象,原本的村落荡然无存,甚至连地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漂浮在半空中的玉城,玉城逐渐成型后,先前的两人便被完完全全地遮盖在了层层叠叠的玉墙之后。 整座玉城无需任何托举,就那么诡异地漂浮在半空中,而且不同的玉楼之间没有任何交接的平台或者台阶。 慕寒阳与连子卿脚下踩的便是一座玉楼门口的一小方平台,而方才本就倒在地面上,又挨了慕寒阳一道剑气的齐江,此刻已经不知道掉到下面的那栋玉楼上去了。 望月剑一经出鞘,便直接冲天而去,整座遗迹以原来这座小院坐落的地方为核心,从水平状态一下子变做了竖直的模样,故而无数修士都看到了那把举在万人头顶的宝剑。 于是有无数代表神识与追踪灵器的流光向那宝剑追去,下一刻,却见望月剑一闪而过,直接甩开了那些神识,转头向着最顶端的方向飞去。 此次前来这座遗迹中,不乏有游离遗迹经历的人,可这些人中,却根本没有人在先前的遗迹中见到过这种情况。 有人惊疑不定地抬手,却发现近在咫尺的玉楼,入手之间竟然是实体的! 发现者一时间惊呆了,待回神后又发现无论是这玉城的部署结构还是不同玉楼的建造方式,在他们的记忆与经历中,都毫无来由,完全不像是此方世界的城池。 第42章 真相 那道若有似无的声音就像是在耳边炸开一样。 龙角本就是龙浑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 龙隐上万年来也没经受过这种考验。 凤清韵又咬又舔不说,还故意贴着他耳边说话,呼吸间喷洒出的热气全部扫在了龙角上, 简直要命。 他甚至故意模糊了话语,就像是明明衣不遮体地披着衣袍伏在人身前, 布料甚至都在顺着肩膀往下滑,却依旧要装作无辜懵懂一样。 龙隐实在是受不了了,掐着怀中人的下巴忍无可忍地吻了上去。 那吻急促得宛如骤雨, 凤清韵下意识想躲, 却被龙隐捏着下巴低声质问道:“说清楚,哪硬?” 凤清韵不答,只是笑着想躲。 然而龙隐看到他这幅笑意便忍不住眯了眯眼,就像是他肚里的蛔虫一样, 隐约间猜到了什么。 但他深知凤清韵肯定不会承认, 于是掐着他的下巴再度落下了第二个吻。 空空荡荡的玉楼内回响着暧昧的水声,凤清韵抬手捏着那人的角,像是抓着个把手一样想调侃什么。 可被人抱着亲了没两下, 他便蓦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整个人就像是要被对方揉到怀里一样,凤清韵连忙呜咽着松开抓在龙角的手, 只虚虚地搭在那里, 又被亲了几息后, 连搭也不敢搭了, 只敢收回手按在龙隐的肩膀上。 可就算服软到了这种地步,凤清韵还是逐渐被亲得招架不住起来, 按着人的肩膀忍不住挣扎。 等到龙隐终于松开时, 凤清韵只得气喘吁吁地瞪着他,但方才之时确实是自己作茧自缚咬了别人的角, 一时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舔了舔嘴唇道:“……咬你一下角就发疯成这样,怪不得以前藏着掖着都不让我碰呢。” 龙隐刚收了龙角便听到他的抱怨,一时间忍俊不禁道:“凤宫主怎么还倒打一耙呢,之前你又没说要摸,那不是怕你嫌丑吗。” 凤清韵瞟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道:“那么硬的角……摸了当真会有感觉?” 言下之意就是不相信那角上真有那么敏感,怀疑龙隐是在借题发挥了。 不过这也不怪凤清韵多疑,谁让龙隐哄骗人的前科那么多呢。 龙隐闻言挑了挑眉,不答反问道:“凤宫主这话说的……本座先前摸你花蕊时,你什么感觉?” 凤清韵呼吸一滞,扭头顾左右而言他道:“……不管什么感觉,就是我喊停你不也没少摸吗?” 言罢颇有些不忿地小声道:“先前几百朵也让你摸了,眼下我不过是摸你一个角,反应这么大。” 他接下来显然又要往龙隐从没把角放出来过的事上拐,话里话外都在表示对这对角的喜爱,以及控诉自己花被人摸了多少遍,却没见过龙隐龙角的不公平。 但他并未说自己为什么喜欢龙隐的角,他甚至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下一秒,龙隐低头在他耳边说出的话却让他汗毛倒立:“好好好,算本座的错,既然凤宫主这么喜欢摸,待从这遗迹出去,下次就放出来给你磨花蕊。” 凤清韵一愣,脸色蓦然炸开,头皮都跟着发麻,像是被人窥探到了最隐秘的爱好一样,当即矢口否认道:“你胡说什——” “你不就喜欢用硬的部位磨你的花蕊么?”龙隐勾了勾嘴角,搂着他的腰低声拆穿道,“太软的部位不喜欢,比如就不喜欢本座用舌头舔,一是因为太软,二是因为舌头太灵活,你自己没法把控,手指似乎还好,但有时候又嫌手指不够硬,在角之前最喜欢的是腹——” 他话还没说完,凤清韵脸上瞬间跟烧着了一样,恼羞成怒间一巴掌盖在他的脸上,直接把人推到了一边:“胡言乱语!” 不久前在床上被折腾成那样,哭得水都快干了,凤清韵都没有生气,只当是哄自己男人。 可眼下被揭穿了最私密的想法后,他就像是被人一下子踩在了尾巴上一样,瞬间恼羞成怒,直接便翻脸不认人,撂下龙隐便走到了旁边刻着更多花纹的桌子旁。 龙隐挨了他一巴掌反而笑意更盛了,见好就收走到凤清韵身旁。 凤清韵冷着脸不愿搭理他,低头研究着桌子上的文字。 但文字实际上是一个很深很广的学问,哪怕是活了成千上万年的修真者,不在这方面深耕,恐怕还不如一个凡间的老学究。 反正两世加起来活了不到一千岁的凤清韵是研究不出什么来,他收回目光打量起了这个高得罕见的桌子,虽然没说话,但眉眼间尽是疑惑。 ——这么高的桌子,怎么连个座椅也不配? 龙隐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冷不丁开口道:“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世界的人本就不需要椅子。” 他说的这话有点玄乎,凤清韵不得不抛却方才冷战之事,转而接话道:“什么意思?” 龙隐却挑了挑眉:“不生气了?” “……一码归一码。”凤清韵“啧”了一声威胁道,“快说。” 龙隐倒也没继续藏下去:“在你的印象里,有没有一种环境,有桌子,但并不需要凳子,也不需要楼梯。” 不需要楼梯这个细节,两人原本都以为是整栋玉城并非为凡人所建。 可眼下搭配上没有座椅这个细节,凤清韵顿了一下后蓦然意识到了什么——“海底?!” 龙隐点了点头,转头隔着门看向外面的景貌:“或许这并非是通天的玉城,而是海底的城池。” 可什么样的城池才会建在海底呢? 凤清韵蓦然抬眸,看向那桌子上如波纹一样的图案,一时间毫无征兆地猜到了什么:“鲛人……” 鲛人是上古传说中妖族的一支,所有相关的传说都说他们性情温和敏感,泪则成珠,织则成纱。 时至今日,一小段疑似的鲛人纱都能在各种黑市中卖出不菲的价格。 但近万年中,没有一个人见过真正的鲛人到底长什么样,祂们一族就像是彻底灭绝了一样,再没了音讯。 但和明确灭绝于上古战争的天狐一族不同,没有任何一个遗迹出现过他们的踪迹,鲛人一族就像是仅存在于传说中一样,消失得悄无声息。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过去——鲛人传说更多的是大陆上人类聚集地中传出来的,而除了北冥海之外,本界其他的四海中从始至终就没有鲛人存在过的任何传说,至于北冥海,那是鲲鹏所在的地方,鲲鹏消失不见后,眼下那地方也成了死海,更不可能会有鲛人居住了。 那到底为什么会有鲛人的故事传下来? 思考到这里,其实某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鲛人本就不是此方世界的生灵,有关祂们的传说,很可能是和其他世界交流的结果。 譬如曾经有外界的鲛人到过此方世界,交易过祂们织锦的绸缎后,回到了祂们原本的世界,此后因为此方世界被人为封闭,祂们自然再来不了了,也就留下了传说,没能留下丝毫遗迹。 而且那些关于鲛人的传闻中,都提到过人身鱼尾、面容姣好这个特点。 照这么看,哪怕祂们已经修炼到了足以跨过虚空的地步,依旧选择了保留鱼尾,不知道是种族特征还是习惯如此。 但根据这种描述,此处是鲛人玉城的可能性更高了。 毕竟以眼下的情况来看,鲛人本就无腿,而且天生生活在水中,自然不需要台阶与座位。 “天下间果真有化外世界……”龙隐下了定论后又疑惑道,“你师尊或许当真经由麒麟之力,踏碎虚空到了彼方世界,可她既已跨出去,又为何要回来呢?化外世界天道尚在,飞升或许只是一念之间。” 凤清韵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她若是当真抛却前尘,在外界飞升,那她便也不是剑尊钟御兰了。” 不过剑尊回来倒是意料之内的事,但她为什么会和这样一座属于鲛人的城市一起回来? 而且,镜魔明镜台在整个遗迹开启之前便预演过,此处为麒麟遗迹,可至今除了凤清韵的剑外,他们未见一丝一毫关于麒麟的迹象。 ——麒麟去哪了? 凤清韵摸着桌子上的文字百思不得其解。 眼见着这栋玉楼并无其他信息,两人正打算离开,凤清韵却在隐约间似有所感,忍不住扭头,看向了似乎是二楼的地方。 当然,那里依旧没有台阶,而且从楼下能够窥见的地方来看,几乎和一楼一模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凤清韵却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二楼,龙隐见状挑了挑眉:“怎么了?” 凤清韵道:“总感觉上面有东西,但也可能是错觉。” “那就上去看看。” 龙隐说着不等凤清韵动作,率先开路,一跃而上后见没什么危险,但当他看到目之所及的东西后,动作不由得一顿,随即才抬了抬手道:“啧,我们小蔷薇果真是天道青睐之人,这种犄角旮旯里的秘宝都能让你撞见。” 凤清韵闻言立刻跳了上去,却见空空荡荡的玉地板上,竟倒着一个打开的锦彩宝匣。 宝匣下凌乱地散着如纱一般的东西,珍珠、玛瑙之类的珠宝散落了一地,但最为吸引人注意的,还是远处那颗如玉球一般光洁白皙的东西。 凤清韵走近后捡起来正准备打量,却蓦然感觉到了内里的生机。 他当即一愣,蓦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同龙隐道:“这好像是颗蛋。” 龙隐一顿,走过来把手放上一感应,当即便发现了其中的生机:“确实是颗蛋。” 两人将地上的宝匣捡起来,却见其中还放着大量的珠宝和一块玉石,玉石上用水波文写了什么,可惜两人一个字也看不懂。 第43章 丑角 凤清韵那声看似不情不愿, 实则轻飘飘中带着千回百转的称呼几乎同时在两人耳边炸开。 只不过龙隐听了只是勾起嘴角笑,挨了凤清韵一眼后立刻压住了笑意,可惜喜上眉梢的得意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 而因着一颗灵珠, 得以苟且窥探到两人的慕寒阳,遥遥地听到此番对话后却早已僵在了原地。 他的面色苍白得像凡人用来涂墙的石灰, 说是如丧考妣都不为过。 而他的大脑则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空白,整个人就那么茫然地站在那里。 有那么一瞬间,慕寒阳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过了良久, 他才勉强从那种下意识的逃避中回神, 而空白的脑海紧跟着升起的只有一句话——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那些所有的,不敢面对的真相,终于在此刻一窝蜂地涌上了心头。 原来一切早有端倪,原来他两次爱上的其实是同一个人, 原来从始至终, 他踏遍四海八荒企图寻找的心上人,一直都在他身边,只是他有眼无珠认不出而已。 ……只是因为他有眼无珠! 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执念, 所谓口口声声说了这么多年的爱意,到头来居然连人都认不出来, 何其可笑! 但扪心自问, 他为什么认不出来呢? “玉娘”与师弟, 抛却那些外表所言, 真的有那么多差别吗? 他是当真认不出来吗? 还是在后怕? 后怕本该只是一个符号的完美梦中人当真出现在了身边,打破了如圆月般的纯洁与美好, 后怕自己竟然爱上了一个男子, 成了天下人所耻笑的断袖龙阳,还是后怕那人其实记得幻境之事, 因此而记恨自己…… 种种不一而足,难择定论。 亦或许只是因为他单纯的愚蠢,蠢到将明珠暗投,空对着珠影怜惜,枉称深情。 那些往日种种不敢细究的细节,一下子跃然心头。 慕寒阳突然无比清晰地想起来,幻境中的玉娘其实和清韵一样,也喜欢吃葡萄,但幻境的故事背景坐落在村庄中,葡萄在伏龙村是昂贵的水果,好在李寡妇心疼“女儿”,每月会去镇上买来一串给“玉娘”解嘴馋。 两人“两情相悦”时,每次私下见面,玉娘还会将他特意存下来的另一半葡萄分给慕寒阳。 洞房那天,李寡妇喜不自胜,为爱“女”准备了一篮子葡萄与荔枝,但因为拜堂,玉娘一口没来得及吃,只等着花烛夜与新郎分食佳果。 可惜他没来得及吃那些果子,也没等到能回来的那一天。 慕寒阳于幻境那夜得知噩耗时,蓦然从桌旁站了起来,葡萄与荔枝散落了一地。 暗紫色的葡萄汁溅得到处都是,在龙凤烛的映照下,反而像是飞溅的鲜血。 现在想起来,那一地的狼藉,就像是他和凤清韵满盘皆散的终局。 慕寒阳心中登时像是掺了毒一样酸胀疼痛,从前便是血契反噬,他也从没经历过此种痛苦。 那简直是锥心裂肺之痛,时至今日,慕寒阳才陡然意识到,原来天底下最大的苦痛不是悲怆,而是后悔。 原来悔意能让人苦痛到扼腕泣血,肝肠寸断。 也是直到现在,慕寒阳才终于明白了剑尊为何不愿见他……原来师尊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了清韵与玉娘本就是一个人。 极端的痛苦之下,慕寒阳甚至忍不住在心底埋怨到,可师尊在幻境中时为何不告诉我呢? 她为什么不早点说呢?自己难道不是她的大徒弟吗? 而且清韵为何不愿与自己相认呢?他若是早点告诉自己—— 想到这里,慕寒阳的思绪却戛然而止,随即蓦然意识到了什么——凤清韵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而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把握住。 每当凤清韵旁敲侧击询问他关于心上人之事时,慕寒阳都会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根本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他甚至没能告诉凤清韵那人的名字。 电光石火间,慕寒阳突然想明白了曾经困扰到他彻夜难眠的事情。 为什么凤清韵大婚前夜,看到自己和玉娘幻影交谈后,第二日与魔尊走得那么决绝? ——因为他突然发现,他仰慕已久的师兄,就是幻境中那个将他转手相送的负心人。 慕寒阳突然痛苦至极地闭上了眼睛,在连子卿小声的惊呼中,竟硬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到底是阴差阳错,还是命中注定。 一旁的连子卿眼见着慕寒阳状态不对,心下基本上猜出来事情的全貌,面上却不敢触他的霉头,只敢小心翼翼道:“寒阳哥哥,他们要走了,我们是不是该追上去?” 慕寒阳蓦然回神,当即咬牙切齿地攥紧了那珠子道:“追!” 凤清韵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那么一会儿,导致慕寒阳追悔莫及了什么。 眼下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手中那颗蛋上,那蛋不知道在遗迹内被关了多久,可能是饿得快不行了,凤清韵输进一点妖气,它便动一下,不输就不动。 而且这蛋还挑嘴得很,灵气不喜欢,龙隐的魔息更是尝了一下后就将其拒之门外了,再来连蛋壳都进不去。 或许鲛人在其他世界也属于妖族的一支,就喜欢那一口妖气。 但凤清韵想让他一次吃饱似乎也不行,妖气输得太多了这蛋好像消化不良,会自己把那股妖气中多余的部分吐回来,喷凤清韵一身。 龙隐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而后评价道:“有点像吐奶。” 凤清韵:“……” 他虽然没明说,但什么东西是奶简直不言而喻了。 凤清韵耳根一热,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 好在此刻那难伺候的蛋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在凤清韵手心向一个方向滚去,勉强算是为他的便宜爹解了围。 蛋先是将他们指引进了一座平平无奇的玉楼,待两人进去后,它立刻从有些迫不及待地从凤清韵手中跳了下去。 凤清韵下意识去接,生怕这蛋自己把自己摔散黄了,好在它落在地上后没什么异样,依旧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可能是刚刚喝了那么久的妖气起到了一定效果。 它在地上左三圈又三圈地滚了半天后,玉楼的中间突然金光一闪,竟然出现了一个金玉制的宝匣! 见两人面色间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些许惊愕,那颗蛋非常自得地往地上一杵,颇有些骄傲地竖了起来,随即一下子滚到凤清韵怀里,好似在邀功。 凤清韵蓦然回神,见状有些忍俊不禁,摸了摸蛋壳后将它抱起来,起身走到了那宝匣前。 原本他还以为这里面装的是另一颗蛋,而龙隐的思维和他似乎也在一个频道上。 “大费周章带我们来这,这里面若是你的兄弟姊妹,就直接煎了做菜。”龙隐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道,“反正弄回去也是王八开会。” 凤清韵闻言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在玄武遗迹时把龙隐吸出阴影了,不然他怎么对龟类这么敏感。 不过待两人将那宝匣打开一看,却见其中放的并非是另一颗蛋,而是整整一盒流光溢彩、色泽艳丽的鲛人纱。 蛋随之欢快无比地绕着那盒纱滚了一圈,似乎在暗示什么。 与先前用来垫在蛋下面的鲛人纱不同,这盒宝匣里面的纱更加完整也更加艳丽。 整团纱展开后有数尺长,足以将两人包裹在内。 而且那纱完整展开后,竟在光线下闪出七彩的光泽,上面逸散而出的灵力波动甚至都不像是上品灵器该有的。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攥着那纱蓦然升起了一个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猜测——这恐怕是仙器! 仙器,顾名思义便是飞升后的仙人才能拥有的法宝。 按理来说,仙器理应和灵器一样也分三六九等。 但哪怕是以凤清韵的境界与见识,他也没见过仙器,能认出来已经是非同一般了,再细分什么等级便着实有些做不到了。 而另一边,纵然有灵珠在手,但那灵珠只起到掩盖气息的作用,并不能让人完全隐身。 故而慕寒阳也不敢跟得太紧,只敢遥遥地在楼下观望。 但观望了片刻后,连子卿好似感受到了什么一样,在一瞬间变了脸色,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往日那副清纯善良的模样,犹豫了一下后小心翼翼地开口提醒道:“寒阳哥哥,那两人迟迟未出来,万一那楼内便是法阵,恐怕……” 慕寒阳闻言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后见还是无人出来,当即拍板道:“进去看看。” 可当他们真的进了那座玉楼后,两人却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整个楼内空无一人,方才进去的凤清韵和龙隐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迹象。 慕寒阳蓦然变了脸色,连子卿小脸一白,眸色流转,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一切。 而灵珠的作用只是掩盖气息,并非完全隐形。 两人凭空闯进来的模样被藏在鲛纱下的凤清韵和龙隐看了个清清楚楚。 披上的一瞬间,凤清韵就意识到了这件纱的不凡。 谁也没想到那枚蛋误打误撞居然能撞出一件仙器,更没人能想到,这仙器居然能让人彻底隐匿踪迹与气息,比起慕寒阳手里的珠子,作用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藏在鲛纱下,眼睁睁看着慕寒阳两人走了进来。 凤清韵心下一凛,蛋在他的手心轻轻转了转,他连忙按着蛋小声道:“嘘——” 龙隐眯着眼看向来者,轻声道:“那姓连的果然不对劲。” 第44章 麒麟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像是丑角般的愤怒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妒火冲上慕寒阳心头。 偏偏龙隐还讥讽地看向这边,慕寒阳回神后当即忍无可忍地同凤清韵道:“是我不该……若非我亲手将你送到这东西手中,你也不会——” 他从始至终都把凤清韵当做一个物件, 从来没想过一切的一切都是凤清韵自己的选择。 就像他从未将凤清韵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一样,凤清韵闻言冷笑着打断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言罢他甚至懒得同慕寒阳再多废话, 翻手间剑光一闪,麟霜剑当即出鞘,瞬间便向慕寒阳刺了过去! 慕寒阳怒色一凛, 拔起插在废墟之中的望月剑, 抬手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剑。 然而入手之间十成十的功力却让他面色骤变,当即吐了一口鲜血,由此他陡然意识到——凤清韵竟是当真要杀他! “清韵,你……”慕寒阳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人, “你忘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 他不提这话还好, 一提这话,龙隐怒极反笑,当即拔出魔刃, 磅礴的刀气混杂着魔息一起劈下,慕寒阳避无可避间, 直接被他一刀砍在了背上。 血光乍起, 飞血四溅间, 慕寒阳痛得眼前发黑, 支着望月剑便跪在了地上。 “好一个大言不惭的正道魁首。”龙隐轻描淡写地转了一下魔刃,“居然还有脸提当年事。” 没了那颗珠子, 慕寒阳自然不是两人的对手, 可自幼至今,一路顺遂的经历却让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就此死在这里。 反而扯了扯流血的嘴角, 怒极反笑道:“清韵,你就宁愿跟着这种以多欺少的败类过完余生吗?” 凤清韵充耳不闻,眼睫都未动一下,反手便是一招白羽流星,慕寒阳瞳孔骤缩,当即撑着残躯飞身撤步,同时从储物戒中掏出一把惊雷符。 如雷暴般可怖的符咒蓦然炸开,这才勉强接下凤清韵这一剑。 可慕寒阳的脸色却未能好看多少,因为这招白羽流星是凤清韵幼时所悟出的剑法,而这剑法的名字,正是慕寒阳给他取来的。 原本流星白羽一词是用来特指箭法的,但凤清韵自幼便擅快剑,悟出此招后,更是身形缥缈如云鹤,衣袂猎猎如白羽,配上那一点流星似的剑锋寒光,白羽流星当之无愧。 然而百年更迭,凤清韵竟然用他命名的招数来取他性命,这让慕寒阳如何不怒发冲冠。 偏偏龙隐还在旁边一哂道:“若二打一都算败类,那凤宫主与本座离开那日,某人恨不得喊十万人留下他,又算什么?” “道貌岸然的渣滓?还是衣冠楚楚的禽兽?” 慕寒阳当即恼羞成怒,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竟不顾肩头上的伤,蓦然拔出寒阳剑,持着双剑便向龙隐攻去。 龙隐宛如面对蝼蚁般冷嗤一声,抬手看似随意地斩下一刀,铺天盖地的魔气却随着这一刀压下。 那一刻,裹挟着无边魔气的滔天刀气,宛如卷席着怒浪的鲸吞般压下。 魔道至尊强悍至极的实力在这一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那刀气瞬息便闪至面前。 高手过招有时候只需一个眼神便能知道结果,而就在这刀气扑面而来的一瞬间,慕寒阳便蓦然意识到自己恐怕接不下此招。 他心底随之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惧,电光石火之间,他当即选择转攻为守,两手同时架于身前,双剑交叉之下,企图硬接下这一刀。 未曾想刀气与剑气相接的一瞬间,寒阳剑铮然一声后,竟然节节寸断,而后瞬间碎成了一团乱铁! 本命宝剑被毁瞬间造成了不可逆的反噬。 慕寒阳面色骤变,蓦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丹田一瞬间像是被搅碎般传来剧痛,待慕寒阳回过神时,他的境界竟已经从大乘期跌到了合体期! 他原本极度恼怒的脸色因此骤然变得惨白起来。 “剑尊之名,”龙隐嘲讽的声音伴随着魔息呼啸而来,“你也配?” 他话音刚落,没等慕寒阳惊怒,麟霜剑便应声而至,蓦然刺向了慕寒阳的肩头。 慕寒阳避无可避之下,望月剑脱手而出,他咬着牙抬手企图拿回望月剑,凤清韵见状立刻劈手去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骤然从望月剑的剑身上炸开,蓦然分开了三人,随即吞没了整个空间。 “——?!” 凤清韵被白光晃得心跳骤停,再抬眸时,却见周围彻底变了副模样,原本的断壁残垣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虚空。 龙隐竟也不见了踪迹,凤清韵握着麟霜剑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一扭头却瞳孔骤缩——“……师尊?!” 却见不远处的虚空中,漂浮着一道半透明的身影。 那不是穿着粗布麻衣的李寡妇,而是手持望月剑,身着皓月锦纹袍的剑尊钟御兰。 她并不算很漂亮,但容貌对她这种境界的巨擘来说没有多大意义。 那副磅礴的宗师气度之下,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了。 但当她将眼神投在自己的爱徒身上时,周身的气场一下子便温和了下来。 “清韵。” 钟御兰眸色微动地打量着自己的弟子,语气难掩波澜道:“你受苦了。” 凤清韵闻言鼻头蓦然一酸,可看着她半透明的身体,心下难掩悲痛道:“师尊,您当真已经……” “生死不过仙途的一部分,轮回也只是修行的另一条道路而已。”钟御兰宽慰道,“为师能再见到你已经是上天庇佑了,不必为我难过。” 凤清韵心下还是难掩伤痛,但见钟御兰魂魄完整,并无残缺迹象,总归得到了些许宽慰。 勉强从悲痛中回过神后,凤清韵一下子想起来了:“他们两人呢?” “你想问的恐怕不是他们,而是他吧。”钟御兰闻言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当即轻笑了一下道,“放心,为师只是稍稍分开跟他们说几句话,不会把你那道侣怎么样的。” 道侣…… 凤清韵脸一热,前一秒还在拎着剑想砍人,这一秒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和他还未举办道侣大典……” “没办应该也不远了。”钟御兰柔声道,“虽然为师不能亲临,但还是恭喜我们清韵,找到了当真深爱你的良人。” 凤清韵闻言脸更热了,下意识把麟霜剑背到了身后,但也从钟御兰的话语间听出了她的态度,背着手摩挲着剑柄道:“我还以为……方才师尊出手,便是不想让我杀他。” 凤清韵没说“他”是谁,但二人显然对此心知肚明。 其实若是没有前世之事,不知道他做的那些纵容姑息之事,仅看此生的慕寒阳,他明面上确实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寒阳剑尊。 至于他给凤清韵下血契一事,传出去也不过是仙宫“家事”,对于外人而言,这完全称不上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倒是凤清韵不顾同门之情,反而要残害手足,此事传出去,正道那些人恐怕又要忍不住说到三分了。 可钟御兰闻言却摇了摇头道:“从他给你下血契那一刻开始,他便不再是你的师兄,也不再是我的徒弟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后发自内心道:“是我教徒无方,监管不严……让你受苦了,清韵。” 凤清韵喉咙一紧连忙道:“不……这和您没有关系,您不必为此自责。” “你不怪为师,为师却不能当真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没有责任,不过眼下确实不是取他性命的时候。”钟御兰道,“我的魂魄在此封闭万年,如今空间因你们的到来而破碎,我以这种状况能存在的时间恐怕没有多少了,眼下长话短说,你且听好。” “……万年?”凤清韵愕然道,“您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钟御兰接下来,以一种极度简练的描述方式,将她所能触及的,有关整个世界的“真相”,原原本本地描述了出来—— “麒麟为走兽之长,又称四象之外的第五相,传闻祂司掌时空之力,也死在了上古那场战争中,但所有遗迹都没能找到祂的身影。” “你刚化形那年,我境界已经到了渡劫期巅峰,眼看着自己卡在瓶颈无法飞升,便动了寻找麒麟的念头。” “毕竟祂是司掌时空的第五相,若是祂没死,说不定飞升还有一线生机。” 听到这里,有什么答案在凤清韵心头呼之欲出:“您最后……找到了?” “找到了。”钟御兰的神色却并不高兴,反而有些凝重,“但我找到的,并非活着的麒麟,而是祂死后飘在时空裂缝中的心脏,以及祂的麒麟角。” “我在裂缝中听到了麒麟最后的遗言,将祂的心脏铸造成了一把剑,让祂选择有缘之人,作为答谢,祂将麒麟角以及此物的用法传授给了我。” “——麒麟选择了你。” 凤清韵不知为何喉咙一紧,垂眸看向了手中的麟霜剑:“麒麟之心……便在麟霜剑中?” “没错。”钟御兰点了点头,“但当时的我依旧一无所知,在将剑交给你后,我自觉完成了麒麟的遗愿,于是拿着祂作为报酬给我的麒麟角,发动了祂所谓的,只有单向的破碎虚空之旅。” “我因此——窥探到了上古之事。” 在钟御兰接下来的描述中,她用麒麟角划开了时空裂缝,毅然决然地持着剑迈入了这生死不明的裂缝中。 在时空混流中,她看到了未来即将到来的天崩,也窥探到了上古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第45章 威胁 钟御兰听到凤清韵的话后, 握着望月剑蓦然闭了闭眼,心下陡然泛起了无边的不忍。 她的徒弟明明对这世间依旧充满了眷恋,明明才找到相携之人……他明明才只有三百岁。 可世事无常, 天崩之时,凡人只有三岁的孩童也会在滔滔不绝的黄泉水中哭泣。 灾难不会因为年纪而放过任何人。 “……为师定然不会告诉他的, 你且放心。”钟御兰心下实在难掩悲痛,忍不住提醒道,“但你要想好了, 便是外界也没有只身合于大道的先例……合道最终结果如何, 谁都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能否转世,甚至又是否能有来生,都是未知数……清韵,你要想明白了。” 钟御兰说得隐晦, 话里话外没有把路说死, 还保留了对凤清韵未来之路最美好的期许。 可两人实际上都明白,哪里还有什么来生。 合于大道听起来似乎是无数修真者最终也是最纯粹的理想,不老不死, 与天地同寿,然而实际上却是失去思想、行为, 甚至失去一切。 这和神魂俱灭又有什么区别? 凤清韵对此心知肚明, 他更知道, 钟御兰以这样一种委婉的方式, 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面前,为的就是让他放弃。 可他放弃之后怎么办呢? 把麟霜剑扔掉?捂着耳朵开始掩耳盗铃, 全当无事发生, 和龙隐四处逍遥自在,等着麒麟心再去找到下一个替死鬼吗? 那这样的他和慕寒阳又有什么差别? 那些经受了数千甚至上万年苦难的前辈, 就因为他的一点小小退却,就要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吗? 钟御兰可以因为一片舐犊之情,将是否要牺牲的选择交给凤清韵。 凤清韵却不能因为一己私情,当真选择弃天下于不顾。 “多谢师尊告知……”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着麟霜剑郑重承诺道,“我已经想好了。” 钟御兰一哽:“……你当真想好了?还是要走这条路?” “嗯。”凤清韵声音依旧不大,但一如既往的坚定,“我走之后,仙宫还有若琳,天下继往开来,自有后人传承。虽道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我等修仙之人,自当为人先,为天下先。” “若是不然,哪怕是苟且偷生到最后一日,也是愧对黄泉,羞见先辈。” 凤清韵一字一顿说得并不激昂,反而无比平静,好似这些道理对他来说无比理所当然。 可他却从未以此夸耀过自己,更不以此为标榜。 钟御兰闻言心头一热,看着他只觉得说不出的欣慰,又觉得说不出的心酸。 他只有三百岁而已,不过是个刚刚开了花的小蔷薇。 为什么就要遭遇这种事呢?为什么偏偏天道就选了他呢? 这到底算是天道的偏爱,还是祸患呢?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谁也给不出答案。 “四象之心中的玄武之心,龙隐已经给了我。”凤清韵已经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路了,“朱雀遗骸传闻在某去过朱雀遗迹的修士手中,找到他或许便能找到朱雀之心。” 钟御兰闻声回神,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凤清韵道:“但剩余的白虎与青龙之心呢?师尊窥探过上古之事,对此二者可有眉目?” 钟御兰稍微收敛了情绪,垂眸思索了片刻道:“龙本代表着帝王。而青龙属木,主东方,或许可去东方凡人的地界,寻找其踪迹。” “白虎属金,主西方,若青龙当真在主宰生机的人间,那白虎之心,或许可以去黄泉界一窥究竟。” 黄泉界……又是黄泉。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 从前世天崩开始,好像冥冥之中就有一股力量,指引着他们向黄泉而去。 但今生开始,似乎又有一股无形的阻力,每当手头之事尘埃落定,他们即将要启程去黄泉界时,便总会冒出新的事挡住他们的去路。 黄泉界到底有什么?前世天崩之时黄泉水漫灌……又到底寓意着什么? 凤清韵心下充满了谜团,面上正准备问,一抬眸却见钟御兰的魂体竟比刚刚初见时,透明了数倍。 他心下猛地一跳:“师尊,您这是——” 钟御兰闻言才想起来低头观察自己的状况,见状也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时候不多了。 不过这也在她意料之内。 毕竟两人已经说了这么久的话,再加上她为了掩人耳目,动用了麒麟角的最后一丝力量,强行把空间和自己的魂魄分为了三份,以此达到将三人分开同时交流,进而瞒天过海的故事。 甚至为了骗过不同的人,她给自己三份魂魄篡改的记忆都是不一样的。 三份之中,只有一份魂魄的记忆是真,剩余两份俱是假象。 然而只有骗过自己,她才能当真做到骗过其他两人。 哪怕是渡劫期的魂魄,也经不住劈成三份还肆意篡改使用。 眼看着钟御兰魂魄的透明度越来越高,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后,凤清韵的面色不由得一白。 “看来是时间快到了。”钟御兰本人却并不在乎,反而笑了一下后轻声安慰到,“不要哭,清韵。若是有一日去了人间,说不定我们还能再相遇。” 钟御兰本就是人间屠夫的女儿,轮回后依旧投人胎的概率十分大,故而她说此话倒也不全是安慰。 凤清韵闻言想扯起嘴角,让离别不显得那么伤痛,可他最终却失败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蓄满了眼底。 钟御兰见状连忙转移注意般轻声问道:“好孩子,别哭。趁着为师还有用,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问的?” 凤清韵擦了擦眼泪刚想摇头,蓦然间却想起了什么。 他顿了一下后立刻拿出了那鲛人蛋。 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眼角有些红,似是刚刚哭过,周身的气场也很低,于是它连忙安抚般蹭了蹭凤清韵的手心。 凤清韵呼吸一滞,随即揉了揉它的蛋壳,忍着悲痛道:“我没事。” 言罢他擦了擦眼泪,拿出了原本装着蛋的那枚宝匣,从中取出了那个刻着水波纹的玉璧递给了钟御兰:“这是我和龙隐偶然之下得到的鲛人蛋,盒子则是用来装祂的宝匣。匣子和里面的珠宝玉璧恐怕都是祂父母准备给祂的,只是上面的字我们实在看不懂,还请师尊解答一二。” 钟御兰接过玉璧,垂眸看完后了然道:“这上面写的确实是这枚蛋的父母留给祂的话。” 蛋似是能听懂人话一样,一下子滚了起来,像是支起耳朵在听一样。 凤清韵也紧张道:“写了什么?” “正面的上半段刻了很多字,但之后又涂掉了,现在已经看不清了。”钟御兰道,“只有后半段被保留了下来,大概意思是,‘孩子,若你当真能够孵化出来,便已经是我们乃至整族的幸运了。所以我们对你没有任何多余的期许,只希望你能够开心地走过之后的每一天。’” 凤清韵闻言一怔,随即久久不能回神。 在最终的绝望,眼看着同族人被屠戮的声声泣血之下,那两位鲛人夫妻拥着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孵化出来的孩子,绝望而悲愤地在玉璧上修修改改。 可最终,他们却在看向那枚蛋的一瞬间,硬生生将那血海深仇咽了下去,只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了一句希望祂快乐。 凤清韵过了良久才轻声道:“……那反面呢?” “反面的话似乎是留给愿意养育这颗蛋的好心人的。”钟御兰翻过玉璧道,“上面写着,这些珠宝匣子里的鲛人纱是他们所剩无几的全身家当,他们愿意把这些全部留给抚养他们孩子长大的好心人。” “还特意指出,那些珠宝是他们的鱼鳞所化,比泪珠所化的珠宝更加纯粹,可以用来炼制极品法器。” “对于如何养育这颗蛋,他们别无要求,只有一点,他们无比殷切地恳求好心者不要让它当妖宠。” “他们说,把蛋孵化出来后,它的眼泪也可以化作珍珠,虽然年幼,但那些眼泪化作的珍珠也可碾作粉炼制丹药,他们祈求以此作为它的抚养费。” 念完这一段,钟御兰几乎是和凤清韵一起沉默了。 唯独什么都不明白的蛋轻轻“看”了“看”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的凤清韵,而后安慰般蹭了蹭他的脸颊。 为父母者,宁愿在濒死时挖下鳞片,不惜加快自己的死亡,也要护住自己孩子的最后一丝自由,不愿让它做了别人的妖宠。 钟御兰心头就像是被刺了一下一样,死死地攥紧了那块玉石。 凤清韵心下泛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他轻轻摸了摸那颗蛋小声而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成为任何人的妖宠的,我保证。” 钟御兰看着这一幕,心下像是被一计闷锤砸过一样。 可惜她的泪已经流干了,再流不出分毫了。 可时至今日,她的一切悔恨与痛苦,最终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途径。 恨自己,自己已经死到仅余残魂在世的地步。 恨天道? 她甚至连天道不公的话都说不出口,因为连天道都已经被入侵者肢解了。 她已经怨无可怨,没有任何退路了。 此方世界本就是战场。 上了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将为整个世界的存活而付出所有心血,直至油尽灯枯的那一刻。 没有人是例外。 似是看出了钟御兰心头的愤懑,凤清韵摸着蛋壳宽慰道:“上古之战时,那些仙人来势汹汹,一鼓作气都没能彻底消灭整个世界。” 第46章 坦白 凤清韵听到此话后面色当即就变了, 睁圆了眼睛道:“等等——” 龙隐几乎是刚好威胁到了他的痛点上,凤清韵头皮发麻间下意识开始给自己找补:“师尊曾告诉我,青龙之心可能在人间,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不如去的路上再详细跟你解释——” 龙隐一句话就戳穿了他的心思:“现在编不出来, 所以去的路上再详细跟本座编是吗?” 凤清韵:“……” 龙隐冷笑一声,拽着他的手腕,冷着脸就要往外走。 凤清韵当即变了脸色, 却见周围玉城彻底消散, 露出了镜都的底色,龙隐那架势俨然是要把他往镜宫拉。 以明镜台那种恨不得把心魔养得取代自己的精神状态,谁知道他那镜宫里到底有什么?! 说不定还真有龙隐所谓的全用镜子装潢的寝殿! 凤清韵只要一想起那画面就头皮发麻,当即不由分说地把手往怀里拽, 恨不得把本体变出来绑到临近的树上。 只能说养儿防老不防老不知道, 但防贼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熟悉的女声骤然响起:“师兄!前辈!我找你们好久了,整个遗迹都没你们的影子, 师尊她——” 两人闻声间动作俱是一顿。 白若琳话说到一半,看到他们俩拉拉扯扯的一幕后, 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 话音也跟着戛然而止。 半晌她才眨了眨眼道:“您二位这是……?” 其实她找不到这两人完全正常, 毕竟他俩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最终钟御兰用麒麟角创造出的那个空间中。 不过白若琳不知道此事, 还在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两人。 好在龙隐再怎么发疯,也不好在小辈面前落凤清韵面子。 凤清韵暗暗用力一抽, 终于把手从龙隐手中抽了回来。 龙隐本就不快, 见状当即眯了眯眼,凤清韵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只能硬着头皮不看他,扭头同白若琳道:“我们在遗迹中因机缘巧合进到了一个空间内,见到了师尊……你刚刚说师尊怎么了?” 他眼下端的是一副正直的模样,好似方才被人拽着手,害怕得恨不得把叶子都给蜷缩起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们见到了师尊?”白若琳当即惊喜道,“她老人家还好吗?!” 这姑娘也是心大,也不知道是仗着凤清韵在这有恃无恐,还是当真全然不知,竟对龙隐周围低沉的气压熟视无睹。 “她……”凤清韵竟不知道该说好是不好,最终只得如实相告道,“她去投胎了。” “啊……”白若琳闻言一愣,一时间倒也没有那么悲伤,只是有股理所当然的茫然,半晌才道,“倒也是该投胎了……就是不知这次能不能投到富贵人家当个大小姐……” 凤清韵闻言一下子笑了:“她老人家说不定就喜欢杀猪呢。” 龙隐在一旁沉着脸,眼见他们俩一个是在这铁了心的拖时间,一个则是什么也不懂就陪着他聊。 龙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沉声打断道:“赶紧言归正传,剑尊怎么了?” 白若琳被他呛得一愣,随即看向凤清韵,那眼底的意思大概是:他这又发什么癫?又吃醋了? 龙隐就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凤清韵完全不敢接她的茬,只能老老实实道:“说的对……你刚刚说师尊怎么了?” 白若琳闻言看了看凤清韵又看了看龙隐,一副痛心疾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模样。 但最终她还是从怀里拿出了那个褪色的储物袋:“这是师尊……在你们拜完堂之后给我的,我想着师兄可能有用,所以特意在此处等你们。” 凤清韵一愣,垂眸盯着那袋子,心头一下子泛起了万千波澜,但半晌后,他却摇了摇头把储物袋还给了白若琳:“既然是师尊给你的,还是由你来保管吧。” 白若琳攥着储物袋,也没推辞,不过神色间还有些犹豫。 凤清韵正愁没天可聊,连忙道:“怎么,还有什么事?” 然而很快他便后悔了。 因为白若琳闻言犹犹豫豫道:“确实还有一件事……我出来时看到慕寒阳和他那个朋友了,再过不久就是天门大典……师兄为何不直接杀了他?是还有什么考量吗?” 凤清韵:“……” 这姑娘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典范,凤清韵只感觉后背好似瞬间起了一层火,被人看得如芒在背,整个人好似要烧起来一样,连忙清了清嗓子道:“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 说完,凤清韵又把方才编出来哄龙隐的话重复了一遍,然而这话他自己都不信,说话时几乎不敢去看龙隐的眼神。 好在白若琳不是龙隐,听着听着便睁圆了眼:“……当真?” 这姑娘好骗得很,连凤清韵两三句都能哄住她。 “自是当真。”凤清韵借由跟龙隐待了这么长时间学来的资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点头道,“不过师尊同他所言的话,恐怕未必和跟我所说的一样。” “那肯定啊!”白若琳心直口快道,“说什么合于大道……这不就是让人去送死吗?” 她不知道真正要去送死的实际上是凤清韵,也并未察觉到,凤清韵因为她一句话,面色间产生的微妙变化。 龙隐见状当即蹙了蹙眉,凤清韵连忙移过脸,勉强压下神色没敢去看他。 白若琳完全没看出来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继续就着先前的话语道:“不过这种事情师尊居然能劝动慕寒阳?他不是向来慨他人之慷惯了,这种为天下人去死的事他当真答应?师尊到底是怎么劝的?” 凤清韵等的就是这句话了,正所谓最完美的假话就是九成假话掺一成真话。 他于是当即清了清嗓子道:“师尊对此早有预料,她因此告诉慕寒阳——他便是天道化身。” 这话是凤清韵方才不曾跟龙隐说过的,但确实是真话,配上他刚刚精心编的那个故事,听起来好像确实足够蒙混过关。 然而此话一出,龙隐闻言不知为何蓦然一顿。 凤清韵只当他是心头惊讶,但这人当惯了上位者,一时间不愿意在小辈面前表露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白若琳闻言则是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和凤清韵第一次听到这话时一样震惊:“啊?!这么离谱的事,慕寒阳会信?他多大的脸啊?” 凤清韵道:“他已经信了。” 白若琳:“……” 凤清韵又补充道:“他让我拿着其余四象之心,在天门大典时去找他。” 白若琳面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她似乎对她曾经那个大师兄的愚蠢与自大还不够了解,回神后面色间一时有些一言难尽。 不过她缓了一会儿便意识到了钟御兰的计划:“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找齐四象之心,然后让蠢货炼化后只身合道,咱们世界的天道就能复活了吧?” 凤清韵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没错,是这样的。” “挺好。”白若琳一无所知地点了点头,“但凡选别的什么人当这个倒霉蛋,就算是个不认识的人,我恐怕都要难受几天,眼下看,就他最适合这角色了。” 凤清韵闻言心下一跳,垂眸没有说什么。 龙隐见状又眯了眯眼,但依旧一言不发。 “说起来既然要找齐四象,玄武之心已经在师兄手里了吧?我听说朱雀遗迹原本是在妖界与魔界的分界线出现的,那朱雀之心恐怕也在那两界。”白若琳说着自告奋勇地拍了拍胸脯道,“我跟妖界熟,我替你们去找,您二位去找剩下的两相便是了。” 凤清韵听到这里却有些忍俊不禁:“你不过去妖界呆了几天,怎么就敢夸下海口,说自己跟妖界熟了?” 白若琳一顿,红了脸颊道:“……哎呀,师兄你就别管我怎么熟的了!反正不论如何,朱雀之心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好好好,那我们就等你好消息了。”凤清韵勾了勾嘴角道,“不过你若是当真拿到了朱雀之心,到时候先交给我便是,待天门大典时,我将四象之心一起拿去给慕寒阳,省得你见到他再生不快。” 凤清韵给的解释算是有理有据,但哄小姑娘是够了,哄龙似乎就有些不够了。 龙隐听到此话后心下几乎是瞬间就升起了什么猜测,面上倒是并未表露出来。 白若琳还傻呵呵的,完全不觉得凤清韵话里有什么,满口答应地拍了拍胸脯:“师兄放心,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她似乎很急着回妖界,接了这活后马不停蹄地就想走:“匡扶天下之事刻不容缓,我就不在这里多呆了,马上就启程。师兄和前辈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凤清韵心里正为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打鼓,也不知道龙隐信了多少。 眼下一听到白若琳要走,凤清韵吓得恨不得把花瓣都给蜷缩起来,但他又不好意思开口让一个小姑娘留下陪自己,只能面上端起当师兄的架子,语重心长道:“没什么其他要交代的,只是你这此去了妖界还是要端庄谨慎,不要仗着自己有几个狐女姐姐就蛮横跋扈的,更不要给狐主惹事。” “……我只有一个姐姐而已,哪有很多!”白若琳下意识为自己的忠贞辩白道,不过面对剩下的嘱托,她倒是满口答应道,“我到那儿肯定乖乖地干活找朱雀之心,哪有空惹事啊,师兄放心便是了。” 眼见着姑娘乖巧,说什么她都满口答应,凤清韵也不好再强行拉着人聊什么,只能和龙隐一起跟她告别。 白若琳自觉自己知道了慕寒阳最终的结局,也知道了此方世界有救,大家总算飞升有望的事实,于是一时间浑身舒坦,挥了挥手后兴高采烈地便走了。 第47章 龙 在这方面没有任何经验的凤清韵, 就那么傻乎乎地信了龙隐的鬼话,带着满心的哀恸,低声说出了那残酷的事实。 可他说完话的一瞬间, 原本卷在他腰上的龙尾骤然一紧,鳞片紧跟着擦过他身上的布料。 那件龙隐亲手给凤清韵穿上的剑袍, 眼下又被龙隐亲自用鳞片寸寸磨断,一下子便露出了内里雪白劲瘦的腰肢。 “……?!” 凤清韵蓦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龙眸。 甚至都不需要龙隐说什么, 仅从祂动作中的这些细节, 凤清韵就足以察觉祂的怒气。 微凉僵硬的鳞片贴在最敏感的腰侧,凤清韵瞳孔骤缩,过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了龙隐的打算,当即不可思议地开口道:“你明明说好不生气的……!” “本座有生气吗?”那龙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睁着眼睛说瞎话地反问。 “你——”凤清韵刚想骂他是个满嘴谎话的王八蛋, 可话刚一出口,他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僵了一下子后蓦然变了脸色, 声音间甚至带上了几分颤抖,“你想干什么……?!” 龙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侧颈, 感受着怀中人的战栗, 似是笑了一下, 只不过那笑声中却带着明显的怒火:“凤宫主死都不怕的人, 还怕这些?” 凤清韵一僵,随即拼了命要挣扎, 却被龙一口咬住脖颈, 直接按在了盘踞的龙身之间。 整个宫殿因为龙隐巨大的本体,而被遮蔽得毫无光线。 在这种暗淡的环境中, 宫殿内,凤清韵似乎被龙隐彰显出来的意图吓懵了,剩余一半未碎的镜子清楚地映出了他惊愕的面色。 龙裹着祂的珍宝缓缓收紧,碎了一地的镜片被龙鳞碾过,碎成齑粉也没能近那人分毫。 过了片刻后,伴随着镜片碎掉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掺杂着惊呼的谩骂声。 然而那骂声很快便在龙鳞的摩挲声中染上了哭腔,随即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许是声音的主人终于没了力气,掺杂着水声的骂声跟着小了下去,转而变成了低低的哀求。 可就当那声音即将彻底消弭在欢愉中时,龙不知道做了什么,被祂圈着的人蓦然一僵,随即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掐着祂脖子上鳞片转身就要逃跑。 慌不择路之下,凤清韵其实不知道自己一下子抓在了龙隐的逆鳞上。 便是蛇之类的妖兽被人掐了逆鳞都要暴怒,可堂堂龙神,被人如此不敬地对待,竟一点怒意也没有,反而低下头任他施为。 只是这方面的纵容取代不了另一方面的专横与暴行。 凤清韵抓着逆鳞也没能阻止那条龙将他彻底展开在那面完整的镜子前。 看到镜中景象的一刹那,所有血瞬间涌上心头,凤清韵只感觉自己整个大脑完全被炙热的羞耻感填满,当即面红耳赤地想要移开视线,却被龙强硬地转过脸,被迫看向那面镜子。 那实在是诡异又香艳的一幕,龙神盘踞着祂的祭品,绮丽至极的美人与可怖的非人神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得人头皮发麻间,却又忍不住血脉偾张。 凤清韵只看了一下便蓦然闭上了眼,根本不愿意和镜中那个自己对视。 龙隐见状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凤清韵浑身一颤,本就站不住的腰瞬间软了一半,哭腔紧跟着便从嗓子中溢出来了。 然而即便到了这种程度,凤清韵依旧咬紧牙关死死闭着眼。 龙隐见状一顿,空气紧跟着安静了下来。 整个镜殿内安静得可怕,凤清韵心下不禁打起了鼓。 他甚至带着一丝侥幸想到,龙隐拿他没办法,这事可能到此便结束了。 未曾想正当他松了口气时,下一秒,他血脉中的血契竟然毫无征兆地发作起来,凤清韵当即变了脸色,蓦然睁开眼睛:“——?!” 他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镜中,眼睁睁看到了自己的现状,本就通红的耳根一下子好似熟透了一样。 这下其实算是达成了龙隐的目的,然而血契发作的意味却未减分毫。 “你……”凤清韵实在忍无可忍,抬手按在那龙的脖子上,混杂着恼羞成怒的哭腔低声骂道,“我已、已经看了……你还想怎么样?!” 可怜的小宫主被欺负到话都说不利落的程度。 他说这话时,端的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架势,然而话里话外像泡了蜂蜜一样的语气却让人恨不得将他再欺负得狠一些。 然而龙隐并没有这么做,至少明面上没有。 听到凤清韵的质问,祂只是爱不释手地含着他的肩膀,轻轻咬了一下。 可只那一下,好似被吞吃入腹的错觉,让那几乎刻在灵植骨子里的,对大型动物的恐惧一下子冲上了凤清韵的天灵盖。 过电般的刺激与难言的战栗阵阵冲击着他的脊椎,然而那龙最终竟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放开被祂咬到微微泛红的雪白肩膀,侧头贴在凤清韵的链接上道:“本座什么也不想干,只是想让凤宫主做你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什……” 此话一出,凤清韵先是僵了一下后,随即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按着龙隐的逆鳞就要挣扎:“不……!” 他起初可能并不知道那处是龙隐的逆鳞,眼下却无师自通地意识到,每当他碰那片鳞片时,龙隐总会一顿,于是隐约间多少猜到了什么。 可凤清韵不知道的是,以他眼下那点没动真格也没动刀剑的力道,便是发狠要把逆鳞扣掉,对于龙隐来说也不过是平添刺激,反而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果不其然,下一刻,龙身蓦然收紧,凤清韵呜咽一声,像是被蟒蛇圈起后无法自拔一样,再动弹不得。 然而面对本心,做自己想做之事,对于现在的凤清韵来说,可能比让龙隐当真把他按在镜子上惩罚到哭还要难受。 可血契不容忤逆。 凤清韵一边抗衡着本能,一边头皮发麻到整个人都在颤抖,抓着龙隐脖子下的鳞片无意识地呜咽:“不要……” 眼见着他臣服只是时间的问题,但龙隐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近乎诱哄道:“为什么不要?面对自己的本心就那么难吗?” 凤清韵忍到此刻已经把自己憋得面色发涨,理智全无了,闻言全凭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回道:“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又不是天道,何必时时强迫自己保持无私呢?”龙隐在他耳边说出的话宛如魔音入耳。 多么好听,多么美好。 血契把凤清韵折磨得几乎快要疯了,可他闻言还是下意识道:“不对……” “怎么不对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龙舔吻去他眼角的泪珠,低声道,“你又怎么知道,天道何尝没有私心呢。” ……天道怎么会有私心呢。 这人为了哄骗他暴露本性,简直什么瞎话都能说出口。 然而任由龙隐把话说得比唱的好听,凤清韵咬着牙硬是不愿意相信对方,他为了压抑蠢蠢欲动的本体,一时间脸都憋红了。 可血契的作用是不容抵抗的。 龙隐那话说完不到十秒,嘴比身体硬的凤清韵便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直接缴械投降了。 铺天盖地的蔷薇蓦然在整个镜殿内炸开,一下子铺满了整室的芬芳。 而后那些鲜艳的、迫不及待的蔷薇花苞,几乎是完全不顾凤清韵的恼羞成怒,在他饱含羞恼的啜泣声中,欢心雀跃地贴在了龙冰冷的鳞片上。 ——那鳞片坚硬,宽大,而且作为单独的鳞片来说,没有那么灵活,简直符合凤清韵内心不愿同外人说的一切偏好。 花瓣在碰上鳞片的一瞬间似乎就被这从未见过的硬物取悦到了,于是没有丝毫矜持的便露出了花蕊,碾着蹭了上去。 这几乎是凤清韵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本体有几百朵花苞的真正意义到底是什么。 几百道电流同时攀上脑髓,几乎瞬间便没了他的理智。 黏糊糊的蔷薇花蜜很快便挂了龙一身,把祂的鳞片染得水光一片,远远看上去像是什么浸了水的盔甲。 连龙角上也果不其然地挂满了蔷薇花,一眼望过去像什么诡艳的共生体。 而和鳞片的坚硬平整不同,龙角有棱有角,顶端处甚至有些锋利。 藤蔓裹着上去后,原本想小心翼翼地用花瓣试探一下,未曾想那龙极度不老实,故意低了下头,原本没打算往上蹭的花蕊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被龙角顶了个结实。 尖锐的刺激瞬间传遍了全身,凤清韵眼前一白,下意识抬手抓住了自己那根支蔓,想阻止它再度把弱点往人嘴边送的丢人行径。 但血契的命令是做他想做的事,契主没有下令停止,他便只能按照最本能的想法继续。 于是那花便极度不争气的,颤巍巍地再次贴了上去。 又坚硬又尖的龙角,压在花蕊上的快感尖锐到直穿灵魂。 凤清韵一下子软了腰身,连自己的枝蔓都握不住了,整个人湿漉漉地倒在龙的怀抱中,眼底茫然地盈着泪。 偏偏那始作俑者还低头吻去了他的泪珠,假仁假义地轻声哄道:“好可怜啊。” 凤清韵被他骗得又气又羞,当即别开了脸不让他吻,可小声啜泣间,他心底又升起了一股堪称自暴自弃的念头。 反正已经说了,反正龙隐知道了也没办法阻止他,反正再过不久就要死了……自己就是放纵一回又能如何呢?遭天谴吗? 可凤清韵没有意识到的是,在目前理智摇摇欲坠的情况下,他啜泣间几乎是无意识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第48章 孟婆汤 面对如此堂而皇之的威胁, 龙隐垂眸和凤清韵对视了片刻,随即蓦然低头缩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就那么抵着凤清韵的鼻子,近在咫尺地低声笑道:“本座没当过什么君子……敢问凤宫主, 所谓君子报仇,不会再用藤蔓捆别人吧?” 他这话可谓说是狎昵至极, 原本理直气壮的凤清韵闻言一顿,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人趁机亲了一口, 当即恼羞成怒道:“……菩萨尚且有金刚怒目之相, 便是用藤蔓又如何……都是你自找的!” 龙隐闻言挑了挑眉:“本座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了?竟然能招致菩萨的雷霆之怒?” 见他如此不见棺材不落泪,凤清韵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干了什么自己清楚。” 龙隐刚想辩解自己什么都没干,凤清韵紧跟着道:“别扯别的,先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不让去黄泉界?” 龙隐一下子便沉默了。 凤清韵眯了眯眼道:“……你还说你不是心虚?” “凤宫主怕不是以己度人吧?”龙隐这下子倒是不沉默了, 笑了一下, 连撒谎都撒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起来,“昨天晚上心虚到求饶的不是你吗,嗯?” 被戳到痛点后, 凤清韵呼吸一滞,瞪了他一眼当即道:“别往我身上扯, 我该说的都说的, 反倒是你, 为什么不敢去黄泉界?” “谁说本座不敢去黄泉界?”龙隐搂着他的腰摸了一把, “不去黄泉界先去金鳞国的理由先前也已经说了,但凤宫主若是执意要去黄泉界, 本座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他这前后差别实在有些大, 凤清韵闻言狐疑地看着他,抿了抿唇试探道:“……你要是这么说, 那今天就启程。” 龙隐一笑:“好,启程便启程。” 他把话说得坦坦荡荡,一点也不像凤清韵自己有秘密时的那副遮遮掩掩的样子。 这幅模样反倒是把凤清韵弄得不自信了,一时间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搞得他顺势安静了下来。 见他抿着唇垂眸不说话,龙隐一下子笑了,凑上前便亲了他一口。 那柔软的唇瓣本就经过了一番蹂躏,尚未从先前的刺激中回过劲来,眼下稍微一碰便能激起一阵说不出的涟漪。 凤清韵当即红了耳根,抬眸看向他,半晌没有说话。 龙隐见状当即挑了挑眉问道:“想什么呢?” “你昨晚说的有办法……”凤清韵无意识地舔了舔自己刚刚被人亲过的部位,“到底是什么办法?” 龙隐闻言不由得一顿,凤清韵见状更狐疑了,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道:“不会是为了哄我,夸下海口的胡话吧?” “……怎么可能。”龙隐信誓旦旦道,“本座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哄过你?” 这话说得霸道却又理直气壮,凤清韵闻言一怔,回想起来却发现当真如此。 前世天崩时,哪怕要以性命为搏,龙隐说来世再见便当真来世再见。 凤清韵不由得为之动容,过了半晌才道:“……那办法到底是什么?” 龙隐闻言安静了片刻后,竟在此刻耍起了无赖,故意卖关子道:“山人自有妙计,等我们找齐四象,去了天门大典,一切自然就见分晓了。” 他故意不说,便给人留下了无限遐想。 凤清韵闻言顿了一下后,神色间出现了些许异样,随即不由得猜测道:“你难不成有办法……当真让慕寒阳合于天道?” 龙隐:“……” 听到让慕寒阳合于天道几个字,有那么一瞬间,凤清韵隐约看到了龙隐面色上出现了一丝肉眼可见的嫌恶。 不过龙隐很快便隐去了神色间的异样,转而若无其事地否认道:“……不,他不配。” 这话说得其实有些古怪,但龙隐并无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般,震惊道:“……你难不成是上界的仙人?” 龙隐:“……” 龙隐道:“本座看起来再怎么十恶不赦,但总归不至于是什么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之人吧?难道在凤宫主眼中,本座若是飞升了,之后也是那种心境不佳,证不得神位的歪瓜裂枣吗?” 面对他为自己所做出的辩解,凤清韵根本不为所动,反而继续阐述着自己的想法:“你当然不是那种企图逐鹿天下,销毁本世的仙人,反而是另一批由本世界飞升,进而企图匡扶正道的仙人,所以你认识通天老祖,也成因为如此,之前见到通天佩时才会是那副模样……” 这猜测好似合理得不得了,连凤清韵本人都信了。 龙隐闻言却忍俊不禁道:“本座之前怎么没发现本座的小蔷薇想象力居然这么丰富。” 凤清韵不答,只是蹙眉看着他。 无可奈何之下,龙隐只得叹了口气道:“都说了本座是幻境的产物……若本座当真为仙人,那幻境之事如何解释?此方世界还有哪种势力能把仙人禁锢在一方幻境之中?又如何解释你与我的相遇?” 这确实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而且既然这个问题无法被解决,那么之前所有的一切猜测都会因此而被推翻。 凤清韵于是蹙眉看着他,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你个王八蛋……那你倒是说你所谓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啊?!” “好好好,说说说。”龙隐低头吻了吻他因为怒气而变得鲜明的眼角,“本座的力量本就是源于幻境天地,很多时候本座自己又何尝不是模棱两可呢。包括前世重生之事在内,我当时其实也不知道最终到底要如何解决,只是隐约知道,无情道殉道可能有解决之法。而眼下,我能知道的只是除了有人牺牲之外还有解决之法而已,具体如何,恐怕等找齐四象之心,才能给出真正的答复。” 龙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随即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除了慕寒阳,没有人因为这件事而死去。” 其实大部分人在说谎的时候,谎话的部分越多,他们便越是想要多说一点,用无关的信息来稀释谎言的部分。 比如凤清韵便是这种人。 他昨天为了哄人,硬是费尽心思心思,耗费了整整一辈子的文学功底编了一长串的故事。 但最终的效果却非常欠佳,他反而因为故事过长而露出了马脚,随即被人按着惩戒了一晚上。 眼下他以己度人,见龙隐并未把话说死,而且给出的答案合理且简短,便当真信了对方的鬼话,暂时放下了那点疑惑。 不过最终他并未忘记抛下威慑:“别忘了还有反噬……你敢说谎便等着瞧。” 龙隐闻言一下子笑了,作势要亲他,却被凤清韵捂着脸推到了一边,只能好笑道:“凤宫主打算怎么让本座等着瞧呢?” 没等凤清韵回话,他便给出了几个选择:“是像昨天晚上一样,用藤蔓把本座勒死?还是打算用花蜜把人浸死?亦或者是用花蕊——” “……闭嘴!”凤清韵恼羞成怒地捂住他的嘴,“你还有脸提昨晚之事,仗着我愧疚,你——!” 以凤清韵脸皮的薄厚程度,实在没办法把昨晚龙隐罄竹难书的情况描绘出来,只能红着耳根瞪向那人,最终咬牙切齿地下了最后通牒::“以后没我的准许,你……你个混蛋不许把本体露出来!” 作为罪魁祸首,龙隐闻言竟然挑了挑眉,当即道:“本座又没当真维持原状,后来不是在你哭着求饶的时候变小了吗?委曲求全之下,本座都快成长虫了,哪还有龙的威严,凤宫主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哪有哭着求饶!”凤清韵闻言羞愤欲绝,恨不得一巴掌拍他脸上,“你别凭空污人清白!” 龙隐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挂着泪说自己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瞒着我了,哭着求龙神大人宽恕,这些话通通不算是哭着求饶啊。” 他说到这里还感觉不够,竟然话锋一转道:“哦对了,原话好像更可怜一点,说的是‘哪怕不宽恕,只求变一些也好,真的吃不下了,花蕊花瓣都会坏掉的——’” “龙隐——!” 凤清韵忍无可忍,恼羞成怒之下当即拔剑,完全顾不上那点夫妻之情了,恨不得直接把这不要脸的龙砍成哑巴。 龙隐笑着躲了一下,却没躲干净,着不要脸的龙仗着凤清韵不舍得真把他怎么着,竟当真就不躲了,堂而皇之站在那里等着凤清韵劈。 就在那千钧一发,麟霜剑几乎要劈到他头发丝之际,凤清韵见他毫无躲藏之意,果不其然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就那么停在了他的面前。 凤清韵气得咬牙切齿,偏偏这不要脸的龙神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凤宫主怎么不动了?” 凤清韵气结,反手收了麟霜剑,转而拽着他的衣襟把他按到床上一顿好打。 不过托这王八蛋登徒子的福,凤清韵心底那点因为隐瞒事实而升起的隐秘愧疚,以及那些对既定前路而产生的恐慌,全部因此而灰飞烟灭了。 先前的一切好似都没发生过,心底更是宛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坦荡。 不过除此之外,凤清韵心底那股恼羞成怒的情绪却是真的。 眼看着把人按在床上后他的眼睛都在冒火,龙隐笑了几下后便不敢再笑了,生怕凤清韵当真恼了他,毕竟血契暂时没了动静,但这也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 反噬随时可能到来,龙隐只能百依百顺。 离开镜宫后,凤清韵说去黄泉界就去黄泉界,龙隐是一点别扭不敢打,生怕一点不顺着对方,惹了凤清韵生气,当血契反噬当真到来后,凤清韵对他动真格的,那乐子可就大了。 第49章 倒错 凤清韵云淡风轻地说完此话, 接过那三瓶孟婆汤就要离开,空留那妖修一人愣在原地。 那妖修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美人居然已经有了道侣,而且听他的语气, 他那道侣似乎还是个男人,更没想到他买三瓶孟婆汤, 居然是为了药倒他男人! 妖修听到这里,心底瞬间便浮现了无数种故事,包括但不限于什么大美人因实力不济受人所迫, 对婚事厌恶至极却无可奈何, 只能剑走偏锋选择下药。 毕竟看这美人表面上说话温柔和气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正道修士,和他们这些荤素不忌的妖修不同。 他们正道相当注重伦理纲常,这样的美人能有男道侣, 肯定是因为好看而被人所迫的。 既如此……那妖修心下不禁升起了一个想法, 若是自己能救他于水火之中,说不定便能让这美人对自己另眼相看! 想到这里,他心下蓦然升起了一股难言的热意。 然而他刚想说什么, 下一刻,他却毫无征兆地感到了一丝巨大的压迫感, 惹得他汗毛倒立, 当即一扭头, 却见一个英俊到不像样的男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大美人。 见他看过来, 那男人甚至没看他一眼,只是用余光瞟了他一眼, 便直接把他吓得肝胆寸断了。 妖修后背发毛, 忍不住在心底惊骇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刚想提醒那买药的美人,下一刻却见他一扭头, 直勾勾地看向那个危险至极却又英俊至极的男人,见他看过来,那男人当即对他微微笑了一下:“买这么多孟婆汤,这是打算药谁?” 妖修心下猛地一跳,当即意识到——这就是那个大美人的男人!他打算做的事情败露了! 妖修心下猛地一跳,在逃跑和英雄救美之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选择了逃跑。 然而他尚未来得及动作,却见那买药的美人好似早就习惯了一样,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那么当着他男人的面拿过了那三瓶孟婆汤,一点遮掩的意思也没有。 待到把药收好后,他才隔着面纱抬眸看了那人一眼,理直气壮道:“药你。” 妖修闻言一愣,一时间瞠目结舌,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简直就是堂而皇之的阳谋! 龙隐闻言一下子笑了:“又哄我,方才我可是听到了,卖药的说阎罗王与冥主时常拿此汤对饮吗?怎么轮到我们这里就只有我一人喝了,好不公平,就不能对饮吗?” 凤清韵面不改色地扭头便走:“对什么饮,我不喝,你喝。” 龙隐闻言立刻跟了上去,抬手自然而然地搂住了他的腰,轻轻一扯便把人带到了怀里,再开口时却是用了传音,言语间故意带着些许委屈道:“凤宫主果然喜欢年龄小的,这是嫌本座年龄大,所以想用孟婆汤让本座回到几百岁的时候?” 凤清韵早就学会了如何应对他,闻言轻哼一声:“知道你老牛吃嫩草便好,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怎么能叫老牛吃嫩草呢。”龙隐笑了一下咬着他的耳垂轻声道,“分明是吃嫩蕊啊。” 凤清韵闻言一顿,听他大庭广众之下跟自己开黄腔,当即恼羞成怒,抬手掐着他的脸颊危险道:“话这么多——你到底喝不喝?” 龙隐闻言当即笑道:“喝喝喝,自然要喝,正所谓君所赐,不敢辞。” 言罢他扭头看了下周围没人后,便轻轻掀开凤清韵的面纱,顶着一头的白纱凑上前亲了他一下:“别说是一碗孟婆汤了……就是砒霜都喝。” 凤清韵被他亲了一口后,也不说什么,只是隔着纱看向他,但那副模样配上怎么也压不住的嘴角,一看就是被讨好到了。 有了龙隐这句话,凤清韵的所有心思一下子全部系在了那三瓶孟婆汤上,一时间也没了在外面转圈的心思。 毕竟这地方人多到了一定境界,再过三天便是鬼门开的时候,整个酆都热闹得宛如人间的菜市场,根本不像鬼城。 不过也是托人流量大的福,每年每月每日在此等候鬼门开启的人不在少数,当地因此衍生出了繁荣昌盛的客栈文化。 仅凤清韵就近找的那一处客栈,便有不少类型的院子供人选择。 其中便有和魔宫、镜宫类似的宫殿时客栈,比之两人一开始住的拜月楼强不少。 不过这里毕竟不是冥主的黄泉宫,那些用来招待人的宫殿再怎么恢宏,也比不过魔宫。 而且这宫殿并非此地最昂贵的选择,此处客栈最昂贵的竟然是一处带庭院的小院,看着还算精巧,但最主要的是颇有些幻境中李寡妇家的样子。 凤清韵见状一愣,一下子便有些移不开脚步了。 先前那妖修到此处采买过进入黄泉界需要的黄泉丸后,一时间有些囊中羞涩,正站在客栈的店门口发愁,不知道区区两三天的功夫是该找地方住,还是随便凑合一下。 恰在此时,那妖修一抬眸,却见那个眼熟无比的高大魔修,环着他先前一眼难忘的美人,摩挲着人的腰身,低头问道:“住哪?” 那美人不言语,只是抬眸打量着那些牌子,最终抬手一指。 妖修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而后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处店面负责的黄泉人连忙道:“贵客好眼力,此处是我店的天字号别院,每夜只需十五上品灵石。” 龙隐搂着怀中人的腰垂眸看向他:“就这处?” 那人点了点头,矜贵地应了一声:“嗯。” 负责的掌柜当即笑容堆满了面,连忙点头哈腰起来。 龙隐抬手一挥,桌面上便出现了十五枚上品灵石。 凤清韵却拍了拍他,龙隐一顿,蓦然意识到了他的意思,转手又加了五枚。 掌柜受宠若惊,下一刻却听那不怎么开口的美人道:“今日原是为我夫君接风洗尘,劳烦掌柜的等会儿再去外面买些瓜果酒菜。” 掌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惯了,闻言连忙堆笑道:“好好好,有道是小别胜新婚,恭贺二位,恭贺二位!” 那妖修闻言怔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原来那美人竟当真那么喜欢他的道侣,那他为什么又要买孟婆汤呢? 可这些终归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没等那妖修想清楚,那两人便已经走远了。 远离了人群后,龙隐终于忍不住拥住身旁人,低头沁了一口蔷薇花香,嘴角不禁上扬道:“凤宫主今日为了给本座喂那孟婆汤,当真是下了血本啊。” 凤清韵就那么任由他抱着,闻言扭头看向他,挑了挑眉道:“怎么,你难不成不吃这套?” 眼看着是裹了蜜糖的砒霜,龙隐闻言却笑得更得意了:“我家小蔷薇所赐,无论哪一套本座都爱吃。” 两人谈笑间来到了那十五上品灵石一晚的小院中。 说是田园小屋,其实待两人进去后才发现,此处更像是那种凡人隐士居住的地方,内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反而和幻境中李寡妇家有不小的区别。 龙隐刚一进门便看到了那毛笔时,神色不知为何顿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凤清韵因此并未发现他的异样。 紧挨着轩窗便是床榻,上面铺着一张小几,几上摆满了各种酒菜蔬果,其中以龙隐后来传声过去点名要的荔枝、葡萄为主。 凤清韵摘了面纱,一下子露出了那张面如冠玉般的俊脸。 两人相对入座,龙隐刚坐稳,眼睛直勾勾地落在凤清韵脸上,还没来得及拿筷子,便间凤清韵便倒了杯孟婆汤,举着便递到他面前。 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连掩饰都不带掩饰的,龙隐见状一下子笑了,接过孟婆汤后挑了挑眉道:“凤宫主也太心急了,便是哄人喝酒也该说两句好听的吧?” 凤清韵闻言直截了当道:“你想听什么?” 龙隐借此机会几乎要把便宜占尽:“再喊声夫君听听。” 凤清韵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后当机立断道:“夫君。” 龙隐闻言笑得更灿烂了,凤清韵见状一下子警觉起来,生怕这人再提点什么过分的要求,于是当即拿过龙隐手边的杯子,一下子递到他嘴边:“少说那些有的没的,赶紧喝。” 龙隐一顿,随即当真就着他的手,仰头便喝了那杯孟婆汤。 凤清韵见状呼吸一滞,立刻把酒杯往旁边一扔,眼神亮晶晶地,一眨不眨地看着龙隐,似是无比期待对方等下的反应。 然而过了整整数十息,那人依旧跟没事人一样和他对视,甚至还能好整以暇地剥出来一枚荔枝递到他嘴边。 凤清韵微微睁大眼睛,张嘴咬下荔枝后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若无其事的龙隐。 龙隐抬手碾过他的嘴唇,顶着他的目光笑道:“可怜我们凤宫主一世英名,竟被此等甜水给骗了。” 凤清韵眯了眯眼:“……你什么反应都没感觉到吗?” “没有。”龙隐信誓旦旦道,“你肯定是被那老妪骗了。”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似乎不信邪,眯着眼又观察了龙隐片刻,见他当真无事发生后,拎着第二瓶孟婆汤便起了身。 龙隐似乎早就猜到了他要干什么一样,笑着侧了身,下一刻,果不其然直接被大美人投怀送抱撞了个满怀。 凤清韵往龙隐怀里一坐,举着孟婆汤垂眸拷问他:“我们来此是为了干什么?” “为了等十五开鬼门,去黄泉界找黄泉女要白虎之心。”龙隐紧跟着又道,“拿完白虎之心后,我们还要去金鳞国找青龙之心。” 他说的可谓是有理有据,一点失忆的迹象也不像有。 凤清韵闻言呼吸一滞,心头一时间充满了疑惑。 第50章 失忆 凤清韵僵在龙隐怀中, 看着自己手中的那颗蛋,脑海中不断划过各种画面,一时间整个人都被可能发生过的事给吓麻了。 用哪里生确实是个问题, 但除此之外最大的问题却是……他到底是怎么怀上的? 他分明只是一株血蔷薇,怎么会—— 然而刚想到这里, 方才内窥时看到的,本体上那些鲜艳的,一看就被滋润过的蔷薇花瞬间浮上了脑海。 凤清韵一时间蓦然沉默了。 无数难以言喻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虽然以凤清韵眼下的记忆水平, 着实想象不出具体细节,但这种事情的大致梗概,他还是能猜到一二的。 眼看着凤清韵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龙隐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了他在想什么, 当即忍不住笑了。 被他几句话说得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生过蛋的小蔷薇, 实在是可爱到让他恨不得咬一口的地步。 龙隐见状都良心发作,不忍心再逗下去了,笑着拥着人亲了一口。 那吻落在嘴唇上柔软又炙热, 意识到自己被人亲了一口后,凤清韵如遭雷劈, 蓦然回神, 按在龙隐的脸上便恼羞成怒道:“……你干什么?!” 龙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闻言理直气壮道:“亲我夫人, 怎么了?” 凤清韵怔了一下后面色爆红。 他实在是接受不了……自己怎么就,怎么就跟这个人在一起了?! 这王八蛋登徒子分明曾一剑败自己于天门前……还时常拿开花之时取笑于自己, 还时常辱骂慕寒阳…… 当然, 最后那件事倒不算什么大问题。 毕竟哪怕是眼下失忆的凤清韵,在他以为的记忆阶段中, 也已经对慕寒阳心灰意冷了。 换句话说,爱意和恨意都不可能因为记忆的暂时消退而彻底消亡。 凤清韵对慕寒阳的厌恶已经到了抗衡药效的程度,哪怕失忆也不愿回到对他濡慕的曾经。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在潜意识深处,凤清韵时刻还记得某人曾经是因为什么事而发疯的。 那次与慕寒阳一墙之隔的刺激让他毕生难忘,哪怕龙隐事后表示自己绝不会再因此事而吃醋,凤清韵还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在这人面前提及丝毫关于此事的话语。 这种微妙的后怕甚至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哪怕失忆都未能忘记分毫。 但对于眼下失忆的凤清韵而言,他压根不记得那些事,潜意识中的战栗自然而然地便被他忽略了。 故而他根本没办法接受,前一秒自己还在对慕寒阳心灰意冷写下诀别书,下一秒就跟宿敌搞在一起,而且这宿敌看起来还是个极度会耍流氓的登徒子。 ……我到底喜欢他什么?! 凤清韵攥着蛋,惊疑不定地瞪着眼前人。 龙隐见状一下子笑了,于是搂着凤清韵的腰故意往前压,看着那人蓦然抿着唇,如临大敌般缓缓往后撤。 当那张俊脸近在咫尺,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那一刻,凤清韵心下蓦然漏了一拍。 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至少是从对慕寒阳心动的那一刻开始,凤清韵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喜欢男子的。 其实对于妖修而言,很多妖修的审美是落在本体上的。 然而凤清韵是人类养大的妖,审美自然是跟着人走的。 好巧不巧的是,无论他承认不承认,其实他骨子里最喜欢的就是稳重、英俊与成熟的类型。 平心而论,在凤清韵短短几百年的寿命中,龙隐就是他见过的最俊美,最踩在他审美点上的男人。 甚至哪怕是凤清韵脑子最不清醒,最沉迷于慕寒阳的时候,也没法违心说出慕寒阳比龙隐英俊这样的话来。 而眼下,龙隐就那么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的眼睛笑,忽略记忆中这人所做的一切恶劣,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而那颗蛋就那么待在两人之间,扭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像是在看父母亲热的孩童。 龙隐轻轻抬手扣住了凤清韵的后脑。 凤清韵蓦然僵硬下了脸色,大脑间一片空白,可他的身体却早已习惯,一点推拒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抬手掩在了蛋壳上,像是无比熟稔地遮住了它的眼睛一样。 下一刻,凤清韵便被人按着后脑轻而易举地吻了上来。 “——!” 大脑所有放空的思绪在一顺便回笼,凤清韵当即软了半边身子,以一种清晰无比的姿态,蓦然感受到了那人撬开唇舌探进来的一切动作。 “唔……” 唇舌交融的一瞬间,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下意识用舌尖迎了上去。 凤清韵呜咽一声,无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蛋。 随着那个吻逐渐深入,他几乎是毫无挣扎之力的便要丢盔卸甲,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然而正当他下意识想要沉沦时,攥在蛋壳上的手心却微妙地感受到了什么。 凤清韵缓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掩藏在龙隐的魔息和自己浓郁的妖气之下,涌出来的第三股妖气。 凤清韵微微一愣,大脑陡然清醒过来,当即便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这根本就不是他生的蛋! 凤清韵当即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了身上人,眸色鲜亮地对那人怒目而视:“你——你个王八蛋!” 可怜这当了一辈子君子的小宫主,气急败坏之下却根本不知道该骂什么。 他想说龙隐哄骗自己,可“哄骗”这词不知道为什么透着股说不出的亲昵。 于是他骂完那句王八蛋后便暂时没了下文,就那么恼羞成怒地瞪着那人,嘴唇上还带着刚刚被人吻出来的水光,看起来纯情中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艳丽。 然而他不说,龙隐却知道他在想什么,见状勾了勾嘴角,搂着他的腰,将那蛋隔着布料在他小腹上滚了一圈:“本座又怎么王八蛋了?凤宫主抛弃我们爷俩不说,难不成还要倒打一耙吗?” 那动作间狎昵的意味实在是太重了,哪怕凤清韵毫无记忆,隐约间却还是明白了龙隐的意思,一下子红了耳根。 “忘了吗?”龙隐把蛋塞在凤清韵手心,随即包裹住他的手,让他亲手将那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随即隔着布料暗示般往下压了压,“凤宫主亲自从这里生出来的,想抵赖不成?” 若是没失忆的凤清韵,此刻恐怕能冷笑他生不出来,分明是龙隐不行,哪怕是两根日夜耕耘也没见丝毫作用,眼看着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可失忆之后的凤清韵本就只有前世的记忆,在婚姻中的状况大部分都是苦的,稍微一点点甜也是自己骗自己咂摸出来的,哪经历过这种暧昧又黏腻的过程。 偏偏龙隐还绘声绘色给他讲述着当时的情形—— “当时凤宫主正缠着本座,说什么都要让本座把本体放出来给你磨花蕊,未曾想磨到一半便生了出来——” 听到这里,凤清韵再听不懂他是在借此调戏自己那就是傻子了,当即恼羞成怒,拿起手头的东西往他头上砸去:“你胡言乱语什么!若是生也是……怎么可能用本体生?!” “好好好,本座错了,不逗你了不逗你了。”龙隐躲了一下后,连忙攥着他的手腕扶着那蛋笑道,“别把孩子摔了,不然你恢复记忆后又要骂我了。” 凤清韵气急败坏,恨不得把手里的蛋直接塞在龙隐嘴里,闻言拎着他的衣襟,居高临下地骂道:“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龙隐闻言还能笑得出来,不仅如此笑得还很灿烂,于是拥着他把过程讲了。 其中包括这蛋的来历,却隐去了钟御兰的事情,也隐去了凤清韵原本可能的,要合于天道的命运。 龙隐本就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而当他想隐瞒去故事中的一部分背景,转而放大另一部分时,他几乎能做得巧夺天工,让任何人都听不出来。 而当龙隐徐徐道来,将整个故事脉络讲清楚后,不出他所料,凤清韵闻言果然愣住了。 听到这么小一颗蛋居然经历了那种血海深仇,它的父母在濒死时为它挖去鱼鳞,只为了换它自由,凤清韵心头那股说不出的滋味瞬间便泛了出来。 他捧起那颗蛋,垂眸小声道:“它叫什么?” 龙隐回答道:“北辰。” “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凤清韵小声喃喃道,“小北辰……你的一生一定会快乐自由的。” 蛋好似听懂了一般,当即凑上前蹭了蹭他的手心。 凤清韵本质上就不是什么冷淡高傲的人,反而是将柔和刻在骨子里,内里如玉一般的柔软的人。 此刻他的样子几乎将那些温柔彰显得淋漓尽致。 龙隐拥着他,垂眸看着怀中美人慈爱而娴静的侧脸,说不出的欲望在心头膨胀,一时间没忍住,当即将心底话脱口而出:“还是喝少了。” 凤清韵一顿,不解地抬眸:“什么少了?” 当然是孟婆汤喝少了,龙隐心想,若是那三瓶都哄着让这人喝下,眼下他恐怕早就忘了慕寒阳是谁,直接回到了刚化形那副懵懵懂懂,看到谁便依赖谁的模样。 那时的凤清韵不仅不会记得那些沉甸甸的,有关命运与抉择的事情,也不会记得日后所有与慕寒阳有关的不开心。 那些婚后所有的寂苦与伤痛,本就不该是他考虑的,他只需要抱着这颗呆呆傻傻的蛋,当一株日日被人用血气精气浇灌的小蔷薇就好。 可这些略带阴暗的,恨不得将人囚禁起来的心思,终归没能说出口。 “……没什么。”最终龙隐只是笑了笑,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嘴角道,“就这样就好。” 第51章 心声 凤清韵睁大了眼睛, 顺着龙隐的目光看过去,瞟到那地方放着的毛笔后,他当时汗毛倒立, 后背像是炸开了一样发麻。 龙隐丢下那句威胁后也不说话,就那么笑着看着眼前人。 凤清韵挂着泪珠, 最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顺着他的话动手的。 月光下他几乎不敢睁眼,只能啜泣着被迫抬手揉在自己的花蕊上,那湿漉漉的蔷薇花蜜挂了他一手, 黏腻得让他在心底把龙隐骂了个狗血淋头。 可他面上不敢有任何表示, 只能敢怒不敢言地忍着。 对于人类来说,这其实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幕。 最多称得上一句美人拈花一笑,可谓佳景,但要说有多狎昵恐怕是称不上的。 但对于花妖来说, 记忆中数百年没开过花, 一睁眼却就要被登徒子逼着,当着对方的面揉自己的花蕊,还要揉出花蜜来才能善罢甘休, 那冲击力简直大到难以用言语形容。 凤清韵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样顺着他的眼角往下滑落,有些甚至还滴到了他自己的花蕊上, 看起来好不可怜。 可现实很快便给他上了一课, 正所谓以地事秦者如抱薪救火, 割地祈求一夕安寝的行为是毫无意义的, 反而只会换来入侵者的变本加厉。 龙隐眼神发暗地看着这一幕,随即勾了勾嘴角, 抬手一招, 下一刻放在远处毛笔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 凤清韵见状浑身一颤,似是不敢相信这人居然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吧 “我已经揉好了……”他咬着牙抬起自己湿漉漉的指尖, 瞪着那人颤声道,“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龙隐闻言一笑,凑上前吻了吻他的鼻尖:“因为本座是说话不算话王八蛋啊……凤宫主在心底不就是这么骂我的吗?” 骤然被戳穿了心事,凤清韵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像是见鬼一样看着眼前人。 龙隐被他的样子逗的忍俊不禁,笑了一下后,托着面前那朵花的花萼,沾着水便扫了上去。 狼毫触及蕊芯的一刹那,就好似直接刺在了他的心头上一样,凤清韵蓦然回神,当即也顾不上什么心声不心声的了,呜咽着攥住了龙隐的手腕。 “不、不行……不能……”面对某人的淫威,凤清韵终于是含着哭腔屈服了,“除此之外……什么都可以……” 他还是没有经验,若是没失忆的凤清韵面对此种情形,他便是咬牙撑到昏厥,也不会说这种话。 毕竟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条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龙心底到底有多少坏水。 可惜眼下的凤清韵对此一无所知,因此直接夸下海口,正中龙隐心意。 龙隐闻言当即挑了挑眉道:“什么都可以?” 凤清韵闻言心下还是一跳,一时间有些打鼓,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最终他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月色之下,那人按着他的后腰,慢条斯理地拆开他的腰带,动作熟稔得好似做过一万遍一样。 凤清韵按着他的肩膀无意识地战栗,那人贴在他的脸上小声拷问道:“出了幻境后,为什么就认不出本座了?嗯?” 凤清韵被他逼得简直要发疯,任谁也想不到幻境中的龙神就是魔尊,面对如此质问,他只能瑟缩着摇头:“……我不知道。” 龙隐闻言一哂,也没再逼问,只是继续手下的动作。 凤清韵最喜欢吃荔枝,可他眼下的状况,却像极了被人剥开硬壳的荔枝,露出内里雪白光莹的软肉。 他的上半身被扒了个精光,莹白圆润的肩膀就那么暴露在空气中,常年持剑的手臂并不纤细羸弱,反而线条流畅,透着些许干练。 那就像是凤清韵本人一样,外表看似温柔如水,内里却自有一番傲骨。 然而越是这样的美人,被欺负到服软时便越让人心痒。 龙隐见状忍不住在黑暗中笑了笑,他抬手一挥,方才小菜全部被他收了起来,包括那壶还没来得及喝的酒,桌子上一下子变得整齐干净起来。 生冷的月色透过窗子洒了进来,下一刻,凤清韵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愕然地被人放在那桌子上。 微微的凉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有那么一瞬间,凤清韵感觉自己就像一尊玉器,正在月色下被人观摩。 可这尊玉器实在精美得不可方物。 凤清韵上身的布料全部堆在他的臂弯处,层层叠叠得看起来像极了逶迤在旁边床榻上那些数不清的蔷薇花。 龙隐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幕,眼看着凤清韵耳根由白到红,抬手按在那人白皙的腰肢上:“剩下的,就由凤宫主自己来吧,如何?” 凤清韵当即恼羞成怒地按住了他的手腕:“你——” 他想骂这人王八蛋,还想骂他是个不要脸的流氓登徒子。 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瞎了哪门子的眼,才会喜欢上他。 然而话到嘴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凤清韵却感觉自己的脑海好似骤然被什么钝物撞了一下一样,不痛,却蓦然让他整个人安静了下来。 屋内毫无征兆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龙隐笑意一顿,却见凤清韵怔愣地坐在那里,像极了因失控而蓦然安静下去的人偶。 他的眼神失去了光泽,瞳孔在月光下微微扩散,配上那铺天盖地,几乎填满整个房间的蔷薇花,以及光洁白腻的肩膀,一切都显得那么诱人。 可龙隐挂在嘴边的笑却因此彻底消失,从那人心底听不到任何声音的现状让他紧跟着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而很快,他的预感就成真了。 ——药效在此刻失控了。 不是失效,而是失控。 纷乱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上凤清韵的脑海,不同的片段拼接在一起,惹得他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天崩面前那断了臂,持着魔刃挡在自己面前的魔尊,和幻境中盘踞在自己身上的龙神交叠。 幻境中血迹斑斑,被人钉死在柱子上的龙,又和眼前人逐渐重叠。 凤清韵蓦然抬手按住龙隐的手腕,瞳孔逐渐收缩,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一尊美到绝伦的艳鬼。 龙隐看到他这幅模样,又听到他脑海中无数纷乱最终归一的声音,心下猛地一跳,随即心头浮现了两个字:完了。 他对自己未来的预知是相当出色的,果不其然,下一刻,凤清韵骤然松开他的手腕,抓着他的衣襟直接翻身而上,那小桌子被撞得散落了一地,发出了咣当一声。 凤清韵却好似没听到一样,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将龙隐按倒在塌间,披着衣襟骑在他的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一刻,凤清韵的神色冷得好似天上月,不带丝毫感情。 然而配上周围迤逦了一地的蔷薇,以及光裸如玉般的上半身,却又有种扯神明入人间的香艳与刺激。 龙隐被人按在床榻上,眼看着要被就地正法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笑道:“看来药效过了,凤宫主已经都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所以你很遗憾?”凤清韵歪了歪头,拽着他的衣襟猛地一扯,魔尊陛下那件昂贵的布料瞬间便成了破布。 龙隐只感觉自己胸口一凉,还没见过这么凶的小蔷薇,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连忙举手投降道:“宫主说的哪里话,本座有什么可遗憾的?” “自然是遗憾那好哄好骗又好欺负的小蔷薇不见了。”凤清韵手指微微一动,剑气骤然而出,将他手下所有布料瞬间搅碎,露出了下面坚实的肌肉。 龙隐呼吸一滞,刚想解释点什么,却见那人按着他的肌肉眯了眯眼,直接了当道:“那蛋是我亲生的?平日还要用花蜜温养?” 只能说逗老婆一时爽,事发之后的乐子就大了。 龙隐心下直呼不好,面上当即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拥着那人劲瘦的腰肢服软道:“本座错了。” 凤清韵冷笑道:“龙神怎么可能有错呢。” 听这称呼就知道凤清韵的记忆不仅没有彻底恢复,反而是处于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 龙隐难得后背一凉,刚想说什么,原本毫无动静的藤蔓突然暴起,直接捆住他的双手,将他牢牢地固定在了床榻之上。 鲜艳的花瓣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凤清韵本人则是轻轻抬手,虚虚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龙隐呼吸一滞,下一刻却见那人微微凑近,扑面而来的花香将他彻底裹了进去。 近在咫尺间,凤清韵披着一肩的青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扯出了一个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喜欢玩毛笔是吗?” 在夜色中,此刻的凤清韵不像是谪仙了,更像是什么漂亮到不可思议的鬼魅,和刚刚那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面对如此危险的花妖,龙隐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还敢火上浇油:“本座若说喜欢……凤宫主打算如何呢?” 凤清韵和他对视了三秒,下一刻,突然嗤笑一声后拿起了那根毛笔,却见上面还带着他自己淌出的花蜜。 而后他就那么拎着毛笔,将那湿漉漉的第一笔下在了龙隐结实的腹肌上,而后慢条斯理地逐渐向下。 龙隐呼吸一滞,这下子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的眼神忍不住一暗,随着那毛笔逐渐向下,眼看着就要勾去腰带时,他的眸子终于控制不住变成了龙目。 那就像是巨大的捕食者在盯着自投罗网还不知死活挑弄祂的猎物。 然而凤清韵根本不怵他,垂眸直接避开了他的凝视,转而用藤蔓上的刺抵着龙隐颈边的大动脉,威胁般让他不许乱动。 第52章 逆鳞 龙隐听到那声音后却蓦然笑了。 凤清韵见状略显不满地蹙了蹙眉, 拽着他的脖子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我们家小蔷薇可爱,分明想要连鳞片一起吃了本座,”他就那么凑到凤清韵耳边, 分毫不差地低声念出了他的心里话,“却只敢在心底悄悄说。” 凤清韵呼吸一滞, 半晌后眯了眯眼后语气危险道:“……你果然能听见我在想什么。” 龙隐挑了挑眉:“都说了龙神无所——” 他话还没说完,凤清韵蓦然扯紧了自己的藤蔓,那带刺的藤蔓一下子便禁锢住了龙隐的脖子, 骤然扼住了他的咽喉。 荆棘一般的尖刺就那么裹着龙隐的脖子研磨, 好似下一秒就要贯穿他的脖颈一样,娇艳欲滴的花瓣鲜红似血,危险中透着说不出的鬼魅。 厮磨间,花瓣“不经意”地扫过那人脖颈处的逆鳞。 凤清韵以为自己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 龙隐却一下子笑了, 蓦然凑上前抵着他的鼻子道:“喜欢?” 他没说喜欢什么,但两人似乎对此心照不宣。 随着药效的加深,凤清韵的脑海就像一张边写边擦的白纸一样, 对于方才发生的事,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于是他也不言语, 只是搂着龙隐的脖子, 细细摩挲着那片与众不同的鳞片。 蔷薇花芬芳的香气扑撒在龙隐的耳边, 那动作轻柔得像是爱人之间的耳鬓厮磨, 充满了爱意,又像是捕食者正在对猎物爱不释手, 充满了杀机。 凤清韵什么都没说, 但龙隐却能清楚地听到他在心里说—— 【喜欢。】 【想要。】 龙隐一哂,掐了掐他的脸道:“想要就说, 怎么喝醉了还是这么不诚实?” 下一刻,没等凤清韵回答,他竟抬手捏在了自己颈侧的逆鳞上。 凤清韵见状心下猛地一跳,抬眸想要制止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那人骤然一扯,竟宛如撕纸一般,猛的撕下了自己颈侧的逆鳞。 鲜血瞬间飞溅而出,凤清韵愕然地愣在了原地,他的主蔓则欢欣雀跃地一拥而上,亲昵地裹在了那人的伤口处。 ——蛇蛟视逆鳞尚且如护命脉,更何况是龙! 然而龙隐就好似没感受到疼痛,也没察觉到颈侧的鲜血喷涌一样,抬手便将那如黑曜石般的鳞片递到了凤清韵的面前。 凤清韵几乎是大脑空白地,颤抖着双手去接那枚鳞片,入手之间是玉一样的光滑冰冷。 在他的怔愣间,龙隐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是你的了。” ——我也是你的了。 凤清韵心下一颤,突然没由来地想起了幻境中龙隐和他说过的一句话—— 【拿着本座的心,去见你的心上人吧。】 混乱的记忆在此刻与现实重叠,瞬间搅出了天翻地覆的滋味。 凤清韵死死地攥着那鳞片不说话,龙隐见状,垂眸轻轻掰开他的手,捻了魔息,将那枚逆鳞串成项链戴在了他的身上。 黑金的龙鳞映衬着那片雪白的肌肤,一眼望过去就像是绝美的鲛人被海底的龙用鳞片标记一样。 任谁见了都会知道,这是有主的美人。 偏偏那大美人还在垂眸茫然地看着那枚鳞片,一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烙上烙印的样子。 那一刻,龙隐心底所有阴暗、扭曲的情绪骤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那种磅礴的兴奋几乎压倒了一切,甚至于他自己颈侧的剧痛与鲜血都变得全然不重要起来。 但对于他不重要,对于凤清韵来说,那鲜血的味道可实在是太熟悉了。 甚至没等他本人回神,他的主蔓便迫不及待地裹着龙隐的伤口,小口小口地吮吸起来。 凤清韵被鲜血刺激得蓦然回神,他手中攥着那枚鳞片,看着近在咫尺的龙目,忍不住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其实问出此话的一瞬间,他隐约间已经有了些许猜测,然而孟婆汤的后遗症让他思绪无比纷乱,一时间搞不清楚这里是幻境还是现实。 毕竟幻境的龙神,似乎也有足够的能力窥探到他的心声。 龙隐闻言却不答,只是拢着他的腰身,像是拥着一碰细雪,待便宜占尽后才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头脑一时间有些发胀。 【你是……】他顿了一下,心底冒出了一个很荒谬,却又极端合理的名字—— 【】 那个名字,在此方世界甚至不能直白地念出来。 任谁也想不到,原本钟御兰编出来用来糊弄慕寒阳的假话,有朝一日居然成了真。 到底是谎话说上三千遍,便真的出现了名为谎言的神明,还是从始至终,一切都是神明撒的弥天大谎,从而骗过了全天下的所有人。 龙隐听到凤清韵心底的愕然却后一笑,趁着他震惊,攥着他的手腕蓦然用力,一下子颠倒攻势将人按在了床上。 “——!” 凤清韵心头一跳,一个没控制住,主蔓龙隐颈侧尚未愈合的伤口便刺了进去。 “恭喜你,猜对了。”龙隐好似感受不到任何疼一样,低头吻了吻他的唇瓣,顺便不忘低声夸赞道,“我的小蔷薇真聪明。” 猜测被坐实的那一刻,凤清韵瞳孔骤缩。 他是…他是—— 那种修真者刻在骨子里的,对规则的敬畏,以及对上苍的恐惧,都在此刻喷涌而出。 过于浓烈的情绪瞬间在脑海中炸开,本就混乱的药效一下子被推上了巅峰,那一刻凤清韵像是醉酒一般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就像是为了寻找最后一丝清明般,抬手摸住了胸口那块微冷的龙鳞,却被人借此机会,攥着手腕缓缓向下。 “——!” 那龙鳞被带的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凤清韵被冰得浑身一僵,刚想收手,那人的吻却紧跟着压了下来。 意识到是谁在对他做这一切后,凤清韵呜咽一声,情难自禁地闭了闭眼。 是掌管天地司掌万物的天…… 而药效也终于在此刻达到了顶峰——所谓的前尘尽忘,忘的不仅是曾经发生的一切,自然也包括孟婆汤起效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当凤清韵再睁眼时,他将会忘记一切发生过的事,包括方才之事。 可就在此刻,他心底却没由来地浮现了钟御兰曾经说过的话语—— 【玄武埋于东野,青龙葬于南洋……】 【四象俱死……】 那些仙人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 【肢解天道。】 回光返照般,这个念头一出,凤清韵蓦然感觉到了无边的痛苦,他呜咽一声,抬手竭力抓着身上人,无论如何想要让自己把那个念头记下来。 【不可以,不能忘……】 幻境中那可怖的用人柱做成的钉子,还有那从鳞片下渗出的鲜血,与眼前的现实重合。 凤清韵心头几乎是在声声泣血。 可耳边人却在此刻轻声道:“忘了吧。” ——忘了吧,那些沉重的,可怖的过往,以及那深不见底的未来,都由我一人背负。 那人的声音就好似有魔力一样,清风顺着床沿吹拂过面,昏昏沉沉间,凤清韵在无边的困意中,感觉自己好似陷入了泥沼,过了半晌,便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了,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昏迷。 明月映照下,屋内陡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龙隐拥着人一眨不眨地欣赏着这一幕。 对于他而言,那其实是一个很诱人的画面。 血蔷薇根本收不回去的本体铺满了一室,那带着他标记的大美人就那么玉体横陈地躺在花丛中,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看起来安静得像个任人采撷的人偶。 而因为方才的花蜜酒,此刻龙隐的腹部还在隐隐做热。 不知道是龙的本性在暗示他,还是天道本能的霸道在推搡着他,总而言之,总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不断地浮现——明天起来,今夜的一切他都不会记得。 所以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之事。 毕竟你可是百劫不死的天道。 此方世界,无论是神鬼诸魔,无人可以忤逆你。 所有的理由都被摆在面前,可龙隐却没有动,只是在月色下静静看了那人良久,随即抬手拥住了那个人。 却见那可怜的美人明明被欺负了一晚上,眼下甚至都已经昏迷过去了,手上却依旧不愿松开那枚鳞片。 龙隐见状,心下软得一塌糊涂,刚想低头吻一吻怀中人时,凤清韵不知道在此刻梦到什么,竟从眼角滑下了一滴清泪。 龙隐一愣,随即听到了他在心底泛起的那阵心疼。 难言的爱欲瞬间席卷了他的大脑,最终他小心翼翼地吻去了那人眼角的泪珠,轻轻拥着人靠在了床榻间的无边锦簇中。 酆都没有白天,倘若有人在此地昏睡过去,大抵是算不清楚日月的。 而凤清韵则被迫体验了一把当地的风土人情,他睡得几乎不知今夕是何年,最后是被窗外的喧闹声给吵醒的。 也不知道梦中到底有什么让他流连忘返,苏醒时,凤清韵只感觉眼皮好似重如千钧,他费劲力气抬眸,才勉强睁开双眼。 入目之间先是龙隐带伤的脖子,而后便是无数朵餍足的蔷薇。 凤清韵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本体,便有些茫然地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疤痕。 ……这人的脖子怎么受伤了? 眼下的他就像是宿醉刚醒一样,什么也想不起来,但他还是忍不住抬手搭在那人尚未愈合的伤口处。 “醒了?” 第53章 七情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麟霜剑尊”惊呆了。 唯独凤清韵本人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抬眸看向那黄泉族的侍者。 原因无他,此话一出, 他们先前的伪装在此刻算是全部白费了。 凤清韵的身份既已暴露,龙隐的身份便更不用说了。 ——这难道是冥主的授意? 凤清韵蹙眉在心底思索之际, 旁边排队的人却已经震惊得头皮发麻了。 那自称大荒魔王的魔修意识到他方才骂了半天哑巴的男奴实际上到底是谁后,直接吓得眼前发白,瞬间倒在了地上, 几乎有进气没出气。 而剩下那些人中, 最震惊的要属先前那个亲眼见到凤清韵买孟婆汤的妖修了。 此刻他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不可思议地看向两人。 ——又是孟婆汤又是哑药的……渡劫期大能在床上原来喜欢玩这种情趣吗?!而且麟霜剑尊本体居然是血蔷薇?! 在场的大部分人不清楚孟婆汤的事,但龙隐说不了话是板上钉钉的。 不少人见状于心底不禁浮现了一个念头——原来麟霜剑尊喜欢这种玩法,那就怪不得寒阳剑尊能在道侣大典上被魔尊硬生生抢走道侣了, 恐怕他当真是身有隐疾, 又拉不下面子好好伺候凤清韵,才被对方甩掉的吧。 凤清韵压根不知道自己随手买几瓶孟婆汤居然能造成这样的谣言,要是知道恐怕得给想出这种想法的奇才鼓两下掌。 而眼下, 他的重点全在冥主可能的意图上。毕竟没有冥主的示意,此侍断然不敢当众点明两人的身份。 这一手看似当众高抬他们身份, 但凤清韵总感觉来者不善。 然而白虎之心就在冥主手中, 眼这遭鬼门肯定是不过不行, 至于冥主就算有歹意, 也得过了鬼门见到她之后再说了。 想清楚这点后,凤清韵蓦然收回视线, 好整以暇地起身同那侍者道:“我二人到此本不想惊动冥主, 不过眼下既是冥主盛邀,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请阁下带路吧。” 言罢,他当即将自己的藤蔓从那魔尊丹田处抽了出来。布帛撕裂的声音再次响起,听得周围人面色陡变。 那魔王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么着,竟像张纸一样,没有做出丝毫反应。 蔷薇花苞嫌弃地将那不好吃的血吐了出来,鲜血洒了一地,透着股诡异的美感。 众人头皮发麻地看着那裹着面纱,疑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美人径自走到他那男人身旁。 既然身份已经被人点明,其实也没了伪装的必要,凤清韵随手解开伪装,在一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中戏谑地看向龙隐,故意放轻了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声和气道:“老人家,怎么不走了?” 龙隐:“……” 魔尊真身蓦然显现,魔息骤起间,不少魔修见状竟连队也不排了,直接拔腿就跑。 在凤清韵掩饰都掩饰不下去的笑意中,龙隐抓着他的手腕便把人往怀里一带。 凤清韵任由他把自己扯过去,嘴角的笑意越发加深了几分,跟着他向鬼门走去。 真身显现后,自然也没了隐藏实力的必要,他们跟着那黄泉侍者一路缩地成尺,不出片刻便到了鬼门前。 负责鬼门登记事务的鬼官早早便等在了那里,见他们过来,当即俯首:“下官拜见麟霜剑尊、魔尊陛下,恕下官有失远迎。” 凤清韵应了一声后又忍不住抬眸看了身旁人一眼,心里想着这人好歹是个魔尊,先前没暴露也就罢了,眼下当着外人的面,毕竟是自己男人,还是得给他几分面子的。 想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同那些鬼官见了安,随即略带不情愿地抬手在龙隐喉结上一划,禁言咒便被解开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不要脸的王八蛋一经解除禁制,看都没看那些鬼官一眼,搂着他的腰便要兴师问罪:“凤宫主刚喊本座什么?嗯?” “……你听错了。”凤清韵忍笑地按在他的脸上。 龙隐危险道:“凤宫主果然早就在嫌本座年纪大了吧?” “——没有!”凤清韵据理力争道,“都说了没有……马上要过鬼门了,你手脚干净点……龙隐!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凤清韵佯装生气,但他不知道的是,待他过了鬼门见了冥主,那点装出来的怒气便会成真了。 不过眼下,龙隐在他的三令五申下终于收敛了一些。 那负责接待他们的侍者相当有眼色,眼观鼻鼻观心了半晌,见他们终于安静下来后,连忙低头道:“过鬼门还有一些手续要办理,还请两位跟我来。” 凤清韵对于黄泉界出入之严苛早有耳闻,闻言也并未觉得冒犯,点了点头后便拉着龙隐往屋内走。 侍者见他如此好说话,连魔尊跟着他都通情达理了三分,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转身带着两人向鬼门走去。 两人跟着那侍者一路畅通无阻,终于走到了鬼门前的第一个关隘。 凤清韵在那疑似衙门的地方站定,抬眸却见牌匾上写着三个字【连缘台】。 正门上斜贴着一道白底红字的封条,上面宛如用鲜血写着几个大字:【念念勿相忘】。 凤清韵脚步一顿,下意识与龙隐对视了一眼,却见对方眼底和他一样并无惊异,心下便有底了。 早在前世,凤清韵就对此有所耳闻。 鬼门关对非魂魄状态的来界者设有三道关隘,分别是离魂司、幽魂所和渡魂台。 若是有相伴而来者,则无需经历那三者,反而只需经过合一的关隘,这一关隘便是连缘台。 连缘的本意是为了让进入黄泉的人能够辨明身旁之人,勿在离开黄泉界时,带走本该轮回的生魂,亦或者带走向往朝阳的黄泉族人。 相伴入界者只有过了这一关,才有资格进入黄泉界。 因为只要过了这一关,他们便算在黄泉后土前验明了正身,即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认错身旁人。 自然也就不能再把“是鬼魂化作我的同伴迷惑了我”之类的话当作借口了。 之后若在出界时发现疑似带界内人偷渡擅离的情况,便会招致冥主亲自出手抹杀。 那侍者在连缘台前站定,转身想同两人介绍此程序的意义,却被龙隐抬手制止了:“闲言少叙,直接开始。” 侍者止住话头连连称是,转身带着两人进了连缘台。 却见台府正位上坐着一个无脸的判官,下面摆着一张横长数几尺的桌子,靠近府门的一侧放着两张椅子,而正对面,则坐着一个圆脸的秉笔鬼吏。 那秉笔的鬼吏见二人进来,当即起身恭敬道:“二位请坐。” 两人刚拉开椅子坐下,凤清韵便见他们面前的桌子上出现了两张红底的宣纸。 上面用黑字写着他们的生辰八字,鬼吏递了毛笔过来道:“还请两位核对一下生辰年月,有无错处。” ——这道程序,实际上便相当于一人过鬼门时要走过的离魂司了。 凤清韵分明已经没了昨晚的记忆,可接过那毛笔后,心下不知为何一跳,说不出的麻意瞬间在胸口荡开。 他一愣,当即扭头看向龙隐,刚好对上那人戏谑的目光。 凤清韵几乎是瞬间他便猜到了这人昨晚趁着他神志不清到底干了什么,一时间怒火中烧,当即在桌子下给了他一脚。 “剑尊饶命,剑尊饶命。”龙隐连忙笑着把自己面前那张红纸推到了凤清韵面前,“你看本座的生辰年月比你可还要小一百年呢,不能以大欺小啊,凤宫主。” 凤清韵一愣,垂眸一看,果然见龙隐的红纸上写的刚好便是他从幻境中出来的那一天,甚至连时辰都分毫不差。 他心下陡然又升起了那句话——他是因自己而诞生于现实的神明。 可想到这里后,凤清韵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那种那些好似忘记了什么的异样再次泛了上来。 他蹙眉看向那张红纸,思索了半天最终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于是反手将那红纸拍回了龙隐面前:“既没问题就赶紧签字画押,别耽误时间。” 他故作正经的样子,好似方才拿着龙隐生辰八字不放手的人不是他一样。 说完他甚至还欲盖弥彰地拿起毛笔,头也不抬地在自己那张红纸上签了字。 龙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红透耳根却还要故作正经,忍俊不禁地欣赏了半天,眼见着那人签完名字,冷着脸扭头打算找他事时,他才连忙收回视线,低头在自己的红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姓。 鬼吏立刻将两份红纸作为入关文书呈递给了那无脸的判官。 也不知道那判官既无五官,是怎么审阅的,反正在确认无误后,他总算是起了身,抱拳像两人一行礼,两碗热腾腾的黄粱饭便凭空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只不过那黄粱饭上竖直插着两双筷子,顶端还洒了把枸杞,看起来就像是从饭中渗出的鲜血一样,怎么看怎么诡异。 凤清韵见状眼皮一跳,刚想说什么,那鬼吏连忙走下台到他面前恭敬道:“二位的生辰经核对并无出入,眼下还请两位服用黄粱,入梦连缘,验明正身。” 黄粱一梦这个词,说的是某人在家蒸黄粱饭时,不小心睡了一觉,在梦中经历了封侯拜相最终却人去楼空的一生,当他再睁眼时,却发现繁华落尽,不过虚梦一场。 或许这黄粱饭便是由此而来的。 但凤清韵闻言尚有不解:“我二人需要同时吃下这两碗饭吗?” “非也。”那鬼吏摇了摇头解释道,“率先吃下这碗饭的人自然会率先进入梦境,紧跟着服用黄粱饭的则会成为前者辨别的对象。” 第54章 惧与悲 凤清韵几百岁的道行怎么也没想过还有这种玩法, 眼泪瞬间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看起来好不可怜。 多重刺激之下,他只恨不得自己就此昏死过去, 可他眼下不但昏不过去,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只能像个真正的小哑巴一样呜咽。 而紫瞳心魔见状还笑着把玩着他手中那朵花苞道:“认错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吧,小蔷薇?” 凤清韵闻言实在是撑不住了,当即胡乱点了点头, 挂着泪珠放出了自己真正的本体——那株成熟而娇艳欲滴的主蔓。 他寄希望于满足名为欲望的心魔, 以平息愤怒的怒火。 然而有时候人越是退让,反而越会换得对方的得寸进尺。 本体放出来的一瞬间,两个心魔几乎是同时抬眸,随即不约而同地抬手, 拢住主蔓上离他们最近的蔷薇花。 凤清韵浑身一颤, 骤然闭上了眼睛。 或成熟或稚嫩的花苞被四只手捏在其中把玩,而他身后就是幻境所化的慕寒阳,以及一览无余的院子, 那毫无遮蔽,宛如幕天席地般的错觉让凤清韵几乎整个人都要碎掉了, 忍不住在床榻上蜷缩成了一团。 可仅是把玩似乎对于那两个心魔来说还是不够, 至少对于代表欲念的心魔来说, 远远不够。 凤清韵眼睁睁看着那紫眸的心魔勾了勾嘴角, 他心下猛地一跳,直呼不好。 下一刻, 果不其然, 那人托着他的花萼往旁边轻轻一拽,便将整朵花贴在了那单向透明的结界上。 “——!” 结界的感觉有一些像冰冷光滑的镜面, 凤清韵登时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头皮发麻间,忍不住想要闭合花瓣,却被人用指腹强行展开,袒露着花蕊,挂着花蜜强行按在结界上磨开。 若只是单纯的类似镜面也就罢了,然而单向透明的特征,总会给人带来一种被当众揉开花蕊的巨大羞耻。 生理上与心理上的双重刺激,让凤清韵被折腾得宛如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哪怕是在床上都直想跪不住。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的下巴被人抬起,看着他泪珠挂满脸颊的可怜模样,那紫眸心魔不由得一笑。 凤清韵当即含着泪对他怒目而视,可实际上心头却是颤抖着,对接下来未知之事的难言恐惧,让他颇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 似是看出了他心头的恐惧,那心魔竟在一笑后,抬手解了他嘴上的禁锢。 凤清韵前一秒还在对他怒目而视,下一秒却在短暂的怔愣后有些惊疑不定。 他还以为又是这心魔下的套,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 光洁的后背上按上了一只熟悉而炙热的手,凤清韵被烫得蓦然回神,却见面前那紫眸心魔笑道:“现在能认出我们了吗,小蔷薇?” 凤清韵头皮发麻,脱口而出道:“能……” 心魔贴在他的脸上,以一种蛊惑的姿态道:“能就唤出来。” ——【你们是代表欲望与愤怒的心魔。】 凤清韵脱口而出自己的心声,与他正对的紫眸心魔一笑:“恭喜你,答对了”。 身后的红眸心魔抬手绕过脖颈,托着他的脸颊细细摩挲间,终于低头在他耳边说出了今晚的第二句话:“再会,我的小蔷薇。” 两人的声色实际上是一样的,只不过红眸心魔的语调听起来更低沉,就像是压抑着无数怒火一般。 凤清韵闻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在心中直呼自己根本不想跟他们再会。 不过随着他唤出两人的名字,幻境紧跟着出现了变化,凤清韵尚未从那种被两人夹击的胆战心惊中回神,再抬眸时,便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一片黑暗中。 凤清韵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后,才扶着腰勉强在一片黑暗中站定,只不过他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 ——结束了? 是第二个幻境结束,还是一切都结束了? 不过凤清韵很快便否认了后面那个猜测,毕竟眼下才过去三个心魔,不带本体也该还有四个心魔,事情不可能这么快全部结束。 凤清韵心下腹诽之际,起身沿着黑暗向前走去。 四周空空荡荡,既没有道路也没有光线。 凤清韵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想到,龙隐修个无情道居然能把自己修成这种精神分裂的状态,也算是四海八荒独一份。 想到这里,他心思俨然无瑕到了一种记吃不记打的境界,分明刚还被人折腾成那样,眼下换了个地方,他竟有些忍不住想笑了。 但很快凤清韵就笑不出来了,他在黑暗中走了不知道多久,前面总算出现了一些微妙的亮光,而他周身的幻境也从彻底的虚无,变成了缺乏光线的黑暗。 凤清韵抬手间甚至能触碰到石壁,脚下也能明显感觉到有了道路,他甚至感觉这条路有些熟悉,但猛地又有些想不起来。 直到走到道路尽头,看清楚那副画面的一瞬间,凤清韵当即便僵在了原地。 ——神明的心底,也会有恐惧吗? 凤清韵曾经不得而知,而眼下却看到了一地的鲜血,和盘踞在爱人身上的,龙神的尸体。 乱石零落一地,这是凤清韵从幻境中出来后,第一次以完完全全旁观者的视角看到这一切。 以凤清韵在幻境中弥留之时的经验看,自己应当是死于窒息,而眼下的一幕也证明了这一切。 他看到“自己”安安静静地靠在龙的怀抱中,面如姣好,宛如睡着了一般,没有任何异样。 可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盘踞在他身上的龙却被山石砸得鳞开肉绽,鲜血刺目。 龙身之上本就深深嵌着七枚钉子,拔去后露出的伤口狰狞异常,再次遭受落石,那本就伤痕累累的地方几乎被砸穿了。 血肉模糊间,那甚至不能称之为一具完整的尸体,说是被分割的尸首或许更为恰当一点。 一地的狼藉间,凤清韵整个人甚至有些大悲大痛前的茫然,直到他绊到了什么,他才猛地低头,看到了那是一节断掉的龙角。 四分五裂,横尸遍野。身为神明的所有体面在此刻荡然无存。 ——祂恐惧的是这个吗? 不,凤清韵在如潮水的悲伤中否认了这个想法,并且紧跟着明白了龙隐心中最真实的恐惧到底是什么。 ——他恐惧的不是死亡,不是死亡后失去体面,而是死亡依旧没能换来爱人的生命。 凤清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一种情绪,低头捡起了那截龙角,而后他茫然地走到那具尸体旁,颤抖着抬手,入手之间却摸到了一片狰狞的血肉。 他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却没由来地浮现了几个大字——【肢解而死】。 哪怕是失去记忆,这几个字的冲击依旧是巨大的,凤清韵心下蓦然泛出了难以言喻的悲恸。 他不顾鲜血狰狞伏在龙鳞上,因此蹭了一脸的血污,配上因为泪意而通红的眼睛,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一双无形的手捧起他的脸,轻轻擦去了他的泪珠。 凤清韵一愣,耳边随即响起了一道低声:“好了,乖,别哭了,怎么哭得像个死了夫君的小寡夫呢。” 凤清韵蓦然含着泪光抬眸,却未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他心下猛地一跳,突然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疑似宿命一样的慌张感。 “龙隐……你在哪?”他惊疑不定地颤声道,“……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本座一直在你身边,别怕。”那道声音低语道,“唤出我的名字后,去下一个地方吧。” 凤清韵闻言却第一次生出了不愿开口的念头,那股悲伤与说不出的惶恐几乎彻底地包裹了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在耳畔那声音不断地催促下,他才终于抚着狰狞的龙身,低声啜泣着唤出了心魔的名字。 ——【他是七情中的畏惧】。 “乖。”一道清风似是奖励般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我会永远陪着你的,别怕。” 凤清韵死死地环着那具鲜血淋漓的尸体,闭眼感受着山洞的融化,心中却不由得升起了一个念头。 ——你到底是在让我别害怕,还是让你自己别害怕呢?你到底在害怕……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个可能的念头一出,凤清韵竟蓦然间不敢再想下去。 他心下的悲恸直上云霄,几乎掩盖过了所有的情绪。他甚至因此已经猜到了下一个心魔会是谁。 凤清韵埋首在龙鳞间缓了良久,想强撑着压下心悸,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猜到,最让龙隐悲伤的事到底是什么。 山洞和他怀中的龙尸一起消失,幻境紧跟着发生了微妙的扭曲。 而当凤清韵再次睁眼时,看到的居然是一处熟悉无比的地方——仙宫正门。 只不过和他印象中井然有序的模样不同,眼下的仙宫外人来人往,仙气缭绕。 无数修真者腾云驾雾而来,凤清韵见状一愣,紧跟着便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而后他瞬间便明白了一切——那是前世,龙隐选择放弃抢婚的那场道侣大典。 这场大典凤清韵自己不知道在回忆或者梦中经历了多少次,但他却从未经历过龙隐的视角。 他眼睁睁看着龙隐伪装了气息与外貌后,一人走过热闹的人群,径自走向仙宫。 周围的一切都是喧闹喜庆的,却好似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人来迎接他,也没有人能看到他。 直到龙隐走过天门,走到仙宫正殿外时,柳无才带着笑脸迎了上来,只不过迎的却是于他擦肩而过的另一个人:“宋前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第55章 天道(掉马) 朝阳之下, 阳光像是给人笼上了一层金纱。 凤清韵自己都不知道在心魔,或者说在龙隐眼中,他这一刻到底有多好看。 那人怔了一下后猛地攥住他的手, 用力一扯便将人直接拽到了怀里。 凤清韵挂着泪想抬手抱他,右手却被人十指相握地扣着, 最终他只能抬起左手攀上了面前人的肩膀,埋首在他的颈窝中轻轻啜泣。 那人闻声低头吻掉了他眼角的泪珠:“哭什么?” 凤清韵含着泪摇了摇头:“……你从来没告诉我,你还给我雕过莲花簪。” 言罢他深吸了一口气, 压着哽咽道:“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见它一眼……它就碎了。” “一个簪子而已, 碎了便碎了。”那人闻言立刻哄道,“回去再给你雕一个便是了,别哭了,乖。” 哪怕是代表悲伤的心魔, 此刻也并不愿意把自己的情绪传递给凤清韵, 反而柔声哄着他。 然而他越是如此,凤清韵便越想掉泪。 而心魔也就那么抱着他,不厌其烦地不知道哄了多久, 久到太阳已经攀上了树梢时,凤清韵才终于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好了, 唤出我的名字吧。”那人轻声道, “欠你的簪子, 回头一定还给你。” 凤清韵哽咽道:“……说好了。” 那人郑重道:“嗯, 说好了。” 凤清韵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终于含着泪低声唤出了他的名字。 那几个字眼出口的一瞬间, 阳光便紧跟着发生了微妙的扭曲,凤清韵的心好似也跟着扭曲了一瞬。 有那么一刻, 他难以克制地想到,若是没有重生,若是没有再来…… 那他刚刚其实已经走过了龙隐充满遗憾而无人所知的一生。 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心下陡然被难以言喻的酸胀给占据了。 前所未有的爱意占满了他的思绪,过度的情绪几乎抽离了他的灵魂。 他闭眼时甚至忍不住庆幸地想到,无论如何,接下来都该是代表爱的幻境,他的心已经碎作了一地,实在是经不起龙隐这么折腾了。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感受过的浓烈情绪几乎撕碎了他的一切理智,可很快凤清韵便意识到,“喜”的话是真的。 只有第一个幻境简单而轻快,剩下的幻境再没一个像前者那么轻松愉悦了。 当凤清韵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无边的荒野之上。 不详而阴沉的黄昏下,他的脸上还挂着刚刚哭出来的泪痕,一时间有些茫然,抬眸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只见周围宛如蛮荒的大地上狼烟四起,一眼望过去竟和前世天崩时有着类似的模样,甚至比前世还要触目惊心。 四处尽是战火,一眼望过去尽是白骨露野,一个活人都没看见。 凤清韵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好似有什么沉寂万年的隐秘要在此刻揭露一样。 ……这居然是代表爱的幻境吗? 他惊疑不定地走在那不能称之为道路的道路上,周围的植被包括地貌都和他认识中有些不同。 凤清韵下意识以为这是曾经那场幻境中,在自己进入之前时,龙隐曾经经历的事,可他走着走着却发现了不对劲——那场孕育龙神的幻境之中是没有灵气的,可这片荒凉的大地上却到处都是逸散且磅礴的灵气。 ——这到底是哪?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凤清韵蹙眉走到了一处乱石前,抬手擦了擦眼角干涸的泪痕,一扭头却蓦然僵在了原地。 ——他看到龙隐穿着黑色的剑袍,用左手支着剑靠坐在乱石堆上,眼睛几乎已经失去了焦距。 而他的右臂则一如天崩之前那样,已经断掉,此刻正在往下淌血。 然而最让凤清韵心惊的是龙隐身上那件熟悉的剑袍——那是玄武秘境中,他所见到的那个黑衣剑修所穿的那件! 凤清韵像一棵古树一样僵在那里。 所有的线索好似一粒粒珠子,在此刻全部被串了起来。 那因为孟婆汤而被忘记的真相几乎呼之欲出,可凤清韵还是不明白,先前的玄武秘境中虽然离得很远,但他能确定的是,龙隐分明和那修士长得完全不一样,眼下怎么又会…… 脑海间有什么情绪,伴随着胸口的剧痛,压得凤清韵喘不过气来。 不过就在他怔愣间,黄昏之下,大荒之上,一个人影从远处走了过来,他的手里似乎拎着什么,身后又似乎缀着什么,整个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些臃肿。 凤清韵下意识回神,当即走上前紧张地挡在龙隐面前。 而等到那人走近后,他才看清楚——那人手中拎着一颗看不清容颜的头颅,身后则缀着三条鲜血淋漓的尾巴。 凤清韵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然而下一秒,那狐妖走到龙隐面前开口便不客气道:“天道——” 此话一出,凤清韵浑身一震,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僵硬地扭过头,看向那个断臂的人。 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狐妖却随手把那颗头扔到了龙隐面前:“你爱找谁匡扶天下就找谁吧,本王不干了。” 但说完他也没走,只是转身找了块离龙隐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 凤清韵却见那人拖着三条布满血污的尾巴,隐约间能看出曾经的雪白,而剩下六尾竟不知道被谁从根处截断了。 龙隐闻言瞳孔稍微恢复了些许神智,紧跟着他终于略带虚弱地开了口,语气却和凤清韵记忆中的龙隐完全不同:“……为什么不干了?” 那更像是……他幻想中,龙隐可能存在的少年模样。 “杀不完。”天狐指了指地上的那颗头,靠在石头上道,“仙之人兮列如麻……” 少年天道闻言却嗤笑一声:“杀不完便不杀了?通天呢?那你怎么不直接跟他一块儿殉情算了。” 向来脾气暴躁的天狐,眼下听了这话却一言不发。 少年天道缓了片刻,握着剑有些不解地扭头,却见那天狐沉默着从怀中掏出了什么——那是一捧碎掉的玉佩。 天道见状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以一种理所当然且平静的语气道:“通天死了,你成寡夫了。” “本王一直很好奇,像你这种无情无心的天道,是怎么修成人形的。”天狐冷着脸道,“哪一天你那宝贝蔷薇要是化形了,听到你这么会说话,一定会跑去另觅新主的。” ……他们在说什么? 可在场的人根本看不见因为狐妖一句话而愣在原地的凤清韵,少年天道听到天狐骂他的话后却只是一笑。 紧跟着,在凤清韵颤抖的目光中,天道松开了他的剑,用仅剩的那只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浅金色的种子,在落日的余晖中照了照,一种期待又遗憾的语气道:“……我不是它的主人,而且我恐怕也等不到它化形的那天了。” 眼下的龙隐和凤清韵记忆中并不一样,他的神色间带着少年人的桀骜不驯,却又带着些许穷途末路的无可奈何。 天狐没有接天道的话,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拼着手里碎成一摊的玉佩。 那本就渐近黄昏的落日终归是落了山,也不知道第二天会不会照常升起。 仙人的头颅在天道和天狐之间的地方化成了一摊血水,在冷质的月光下,显得诡异而苍凉。 大地之上荒芜一片,好似最后一抹生机也随着夕阳的落幕而消失殆尽了。 断臂的血滴在大荒之地上,可那少年天道就像是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一样。 过了片刻,他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挣扎着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金色的种子放在了自己的断臂处,接下了那不断淌下的鲜血。 拼玉佩拼到心碎的天狐终于回神,匪夷所思地看向这一幕,过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我总算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输了。” 天道没搭理他。 “天道化形,飞升便能证得神位,享受正果,听起来多么震撼人心。”但天狐却不管那些,反而继续嘲讽道,“谁知道所谓的天道实际上是个疯子,临死前竟抱着一枚种子生离死别。” 面对他的嘲讽,那断臂的少年天道不为所动,只是在种子吸收完鲜血后,轻轻擦了擦那枚种子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化形吗?” 天狐只是为了嘲讽他而已,对他的故事其实一点都不感兴趣,闻言一言不发地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手中的碎玉。 奈何少年天道也完全不管他想不想听,自顾自地道:“世人都说大道无情,可我确实因它而生的。” “它是血蔷薇,出生便需要鲜血浇灌,没有血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发芽。”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开始关注它,我眼看着它从河水漂向大海,被海风卷到湖泊,又被山林间的风吹向天际。” “可它依旧坚韧地活着。” “我原本以为一粒种子而已,能活下去肯定是全凭运气,可有一次它险些被鸟吞噬,它情急之下动用了自己的所有灵气,将自己的颜色变成了金色,因此被人当作金瓜子捡了回去,躲过了一劫。” 少年天道轻轻擦着他的蔷薇种子:“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它是有灵性的。” “自我观察它开始,它便没碰过一滴血。身为血蔷薇,按理来说它早该因为缺乏养分而死去,可它却硬靠着吸收月华活了下来。” 天道顿了一下后,在将死之时,却回忆起了自己诞生之事——“我是受它的坚韧所感,才诞生于世的。” 天道生出的第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念头便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世间,能让一粒种子以如此坚韧的姿态活下去? 第56章 厌恶 那一句话说出口, 凤清韵闻言竟如遭雷劈般僵在了那里。 他的心下陡然间升起了万千思绪,浓烈的情绪几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揉碎了。 ——【因为我本就是因为你而生的神明。】 原来龙隐骗了他那么多,唯独在这件事上没有骗过他。 那支离破碎的天道, 是因为他而再次化形的。 祂的名姓外貌,皆是按照凤清韵内心所偏爱的模样而化。 可祂费尽心思, 哪怕是身为天道,最终却也没能在前世得到凤清韵的半点垂怜。 原来感情真的有先来后到。 可明明他才是先到者。 凤清韵几乎肝肠寸断,哭得嗓子都要哑了, 可龙隐本人对那些遗憾而悔恨的过往似乎并没有那么在乎, 也许是如今拥抱着心上人的甜,足以掩盖曾经的一切悲苦,让所有的过往都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可凤清韵在乎,而且在乎得不得了。 他死死地抓着天道, 丢人的痛哭流涕之余, 心下却在颤抖间生出了一丝对龙隐的微妙怨恨。 ——他明明是天道,为什么要把自己过得这么苦? 喜欢就说,不愿意就抢不就好了? 哪怕没有恢复记忆, 哪怕什么都不知道,把他抢回魔宫关个几百年, 自己不自然就爱上他了, 为什么要表现得那么大度啊? 凤清韵和龙隐的不同, 在这里彰显的淋漓尽致。 明明是魔尊, 却因为天道的本质,以为爱是成全。 然而对于凤清韵来说, 哪怕修了正道, 哪怕成为万人敬仰的麟霜剑尊,在他身为妖的本能中, 无论如何,爱都应该是占有。 所以他曾经在意慕寒阳的心上人,却还是在对方求婚时满心答应和他结成道侣。 倘若一开始种出他的人就是龙隐,爱意滋生下,他本该早就开花了,可惜没有如果。 凤清韵流着泪几乎要把自己揉碎到那人怀中,心底浓烈的爱与不甘几乎转化为了微妙的恨意。 只可惜正常的怨天尤人他都做不到,因为天道就站在他面前,所以他只能把一切埋怨都落在这人身上。 最终却没舍得开口。 他的天道实在是太苦了,苦到除了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凤清韵哭成这样,少年天道忍不住拥着他吻去了他的泪珠。 可正因为他是还不曾有名姓时天道的化身,是最纯净的,不掺杂任何欲望的爱的心魔,连一个吻,他做得都没有先前那些心魔一样熟练,反而有些生疏。 ——因为哪怕身为代表爱的心魔,他却从未见过凤清韵化形后的模样。 凤清韵的眼泪突然更汹涌了,见这样哄不好,天道手足无措间,最终决定换种方式:“小蔷薇,别哭了,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其实方才的那些事,连本体自己都还没记起来。” 凤清韵一愣,果然被转移了些许注意,有些茫然地抬头:“……你不知道?” “应该是不知道的。”少年天道摇了摇头,“白虎之心就在黄泉女手中,眼下应该近在咫尺。所以我受白虎之心所感,想起来了这些事,但他是见过你师尊后,才逐渐觉醒天道之力的,眼下信息又这么杂,他的记忆应该并未恢复全。” 凤清韵隐约间有了种不详的预感:“……但你既已知道了自己为天道之事,为什么一直遮遮掩掩地不告诉我?” 天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应该是故意不说的,不过具体为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 凤清韵心底那股不详的预感更重了,泪珠盈在眼角,眼看着又要滑下去。 他今天哭的次数已经多到超越数百年的总和了,可他还是忍不住。 天道见状,为了哄心上人,他不但背叛了其他心魔,甚至连自己的本体都能出卖:“好了,别哭了,我看他们老骗你,实在气不过,现在我连本体都没想起的事情都偷偷告诉你了……乖,咱们不委屈,不哭了,好不好?” 然而他越是如此,凤清韵心下发麻间,却越是忍不住想流泪,带着哭腔回道:“我不信,肯定又是哄我的……你总是骗我。” “那是他们骗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哄骗你是因为私情,只有我不愿意。”天道抵着凤清韵的额头轻声道,“因为我本就代表,祂从诞生那一刻起对你毫无保留的爱。” 凤清韵愣了一下后,情绪突然像是决了堤一样,整个人蓦然间崩溃了。 ——【拿着本座的心,去见你的心上人吧。】 【本座的小蔷薇不会是天道偏爱之人吧?】 【凤宫主能有重生之殊荣,自然和我等不同,说不定是天道对你有所青睐呢,本座自然比不了。】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原来从始至终,他真的是天道偏爱之人。 而他的龙,他的天道,也早就把祂的心交给了自己。 只是他一辈子都不曾知道而已。 凤清韵听到此话后忍无可忍,抬手死死地搂着那人,埋在他的颈间哭成了一团。 天道小心翼翼地拥着他,像是拥着一捧一不注意就会化掉到雪。 凤清韵流了半天泪后,在他脖颈处哽咽道:“你既然不会撒谎……那你告诉我,你所说的无人会死的飞升之法……到底是什么?” 天道闻言一下子笑了,低头吻了吻他的面颊:“都哭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算计我啊……是看我最好欺负吗,小蔷薇?” 凤清韵流着泪不答,只是勾着他的脖子看他。 那双天道乞求了数万年,如今终于完完全全落在他身上的眼睛,就那么盈着为他而生的眼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没人能顶得住他这么看,天道也不一样,于是他几乎是瞬间便投降了。 “别哭了,乖。”天道拥着他轻声回答道,“但你问的我确实不知道,这你恐怕得去问本体了。” 但凤清韵闻言显然不信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依旧环着他的脖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天道实在是受不住了,只能低声哄道:“好了好了,我再透露一些……我隐约间知道,本体的想法如果当真被你知道了,你恐怕会很生气……所以他才不敢说。” 他话还没说完,凤清韵当即便冷下了脸,看起来已经在生气边缘了。 天道见状一笑,讨好般低声道:“你会惩罚我吗,小蔷薇?” 他分明为了哄老婆连自己都能出卖,却依旧未能换来凤清韵的心软。 “会。”凤清韵一边毅然决然地擦着眼泪,一边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含着哭腔的话,“……你等着,我一定让你这辈子都不敢再跟我撒谎。” “好凶啊,吓死我了。”天道闻言却一下子笑了,“不过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爱你。” 凤清韵搂着他的脖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个王八蛋,瞒我瞒到现在……我恨死你了。” 他嘴上说着恨,眼底却盈着泪水。 而天道分明听见他心底在说——【我爱你】。 【我会永远爱你。】 天道心下瞬间化成了一团水。 他明明可以像先前那样,为了讨凤清韵的欢心,直接说出自己能听到对方心声的事情。 但他在此刻却耍了一个小小的心机,凤清韵没有问,他便没有主动说。 这也并未违背他先前所说的事情,毕竟他只是没说而已,又没有撒谎欺骗凤清韵。 这成了天道隐瞒下来的唯一一个秘密,他当然知道凤清韵知道真相后会如何生气。 但没有办法,哪怕他是天道,哪怕他是代表爱的心魔,但他本质上还是那个恶劣的,忍不住想要逗弄他的小蔷薇的魔尊。 “好了,时间不早了。”他拥着他魂牵梦绕了万年的心上人,抬手轻手擦掉了他眼角的泪珠,“喊出我的名字吧,小蔷薇。”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了句什么。 天道一愣,随即蓦然笑了,他的身后是支离破碎的大荒与龙窟,面上却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好似曾经经历的一切都不足为外人道。 因为他的心上人刚刚说的是——“我爱你。” 他将他的名字藏于话间,又将不加丝毫掩饰的爱意送给他。 只这一句,便足以抚平那数万年的绝望与遗憾。 幻境随之而分崩离析,连带着那含笑的,少年天道一起。 斑驳的岁月匆匆而过,正如年轮般增长开来,而后被什么人一刀砍下,戛然而止。 所有的悲欢与彷徨,所有的遗憾与伤痛,全部埋在了幻境之下。 曾经无人问津,但这一次,凤清韵记得。 他抬手不知道多少次擦干眼角的泪水。 在这个幻境中,他哭得次数已经多到超越了两世的总和。 可他隐约中总有一种预感——他为龙隐而流的泪,远远还没有到头。 碎作一地的幻境逐渐拼凑成了下一个幻境的模样,凤清韵一边擦着泪一边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眼下七情已经过去了六个,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憎恶。 凤清韵抽了抽气,他原本以为龙隐憎恶的会是慕寒阳,他甚至做好了再次见到那张让人恶心的脸的准备。 可幻境碎片逐渐复原后,既没有像先前山洞内那样的黑暗,也没有出现其他场景,反而出现了一片白光——就像曾经的麒麟幻境那样。 凤清韵擦泪的动作戛然而止,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而没等他回神,就在这一片白光之中,一人竟拔刀骤起,对着另一个人悍然劈了下去! “——!” 凤清韵愕然地看着这一幕,随即瞳孔骤缩,心脏突然提到了喉咙处。 第57章 倒转 凤清韵这句话堪称威胁中的威胁, 龙隐闻言心下猛地一跳,可没等他做出反应,他便紧跟着感觉怀中一空——凤清韵已经辨别过了他的所有心魔, 并且认出了他的本体。 那么接下来,角色翻转, 轮到龙隐去辨认他了。 龙隐安安静静地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即蓦然笑了一下。 凤清韵那句凶巴巴的狠话落在他眼中却可爱得不能再可爱了,就像是一把刷子般扫在他的心头, 让他在微妙的担惊受怕之余, 却又忍不住浮现了一丝难言的期待与兴奋。 ——他的小蔷薇打算用什么手段让他毕生难忘的呢? 而后他忍不住抬眸,看向了眼前逐渐浮现的场景。 这种程度的幻境对于从幻境中诞生,此刻还执掌一半天道权柄的龙神来说,简直相当于完全透明的水平。 虽然无法掌握幻境, 但猜到它接下来的走向还是不难的。 龙隐清楚地知道, 凤清韵和他是不同的。 他的蔷薇心思纯净到没有任何心魔,幻境因他的三魂七魄而生,又不能凭空捏造, 自然也映不出他的心魔。 三魂七魄中的七魄本就对应七情,只是一般人是由七魄中的一魄或者几魄对应的七情衍生心魔, 而龙隐身为天道化身兼幻境龙神, 自然更特殊一点, 直接化了七尊心魔出来。 不过很难说这是否和上古时他被肢解而死的死法有无关系, 只不过这些纯属龙隐本人都搞不清真伪的猜测,就更不能告诉凤清韵了。 而对于凤清韵来说, 他没有心魔, 幻境便不能根据他的七魄来进行衍生。 不过除了七魄,人妖鬼魔其实还有三魂——也就是所谓的天魂、地魂、人魂三魂。 天魂又称胎光, 对应着万物生灵最初的本源,也代表着一个人最纯净最质朴的向往,主轮回的便是此魂。 地魂又称因果魂,传说在阴曹地府时,凡人称量罪孽时,称量的便是地魂的重量。 而人魂又称幽精,主导人的思维,而更直白一些的说法——它其实代表的便是一个人抛却杂念之后,最理智的模样。 而和可以被分割开来的七魄不同的是,三魂除非死亡,否则无法分割。 也就是说如果要以三魂为基础创造幻境,那就不存在什么本体不本体的情况了。 三魂主导之下的每一个凤清韵都是本体,只是占主魂的魂魄不同,展现出来的性格可能也会有一些微妙的差异。 比如说,传说天魂主导之下的人纯善而温和,不存在任何负面情绪。 龙隐脚下的幻境最终在不断变化中,归一成了一团暖光。 龙隐向着那团光走去,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踏在了一处石板上。 那团温和的白光在他踏上去的那一刻瞬间炸开,登时便炸成了一方足以以假乱真的小世界。 当龙隐回头去看时,却发现他方才踩上的,赫然便是仙宫的正门外的石板。 他心下轻轻一跳,却见天上正飘着小雪。 眼下似乎是初雪的季节,仙宫门口几个童子低着头在扫雪,可石板还是有些滑。 龙隐顺着记忆中的道路,穿过仙宫正殿外的演武场,又走过剑阁,终于在一处盖满了雪的松柏之下,看到了一个熟悉却陌生的身影。 他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年,正站在风雪中绷着脸一板一眼地练剑。 那是他未曾见过的凤清韵,是他错过的,那人的少年模样。 龙隐怔然地站在那里看了良久,雪突然下大了,有些甚至落到了少年的睫毛上。 龙隐终于喉结微动,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清韵。” 少年一愣,蓦然停下手中剑法,于雪中扭头,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来者:“这位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叫清韵?你认识我吗?” 自然是认识的,甚至连清韵二字都是龙隐为他起的。 可惜深陷幻境中的凤清韵忘了,而龙隐还没记起。 龙隐被他一声哥哥唤得心下发软,走上前抬手替他扶去了一肩的风雪后才调侃道:“怎么不唤叔叔?” 凤清韵此刻比他矮了半个身子,只能仰着头看向他,可他话里却完全是不怯场的理直气壮:“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能喊你叔叔呢。” 龙隐一愣,随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语气一下子嚣张起来:“本座很好看吗?” 凤清韵点了点头,眼神亮晶晶地肯定道:“你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比我师兄还要好看。” 对于眼下的少年来说,拿师兄夸人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的夸赞了。 然而龙隐闻言高兴得嘴角都压不下去之余,自动忽略后面那句话,随即竟直接抬手将少年抱了起来。 “——!” 凤清韵吓了一跳,当即松了剑环住了他的脖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哥哥,你干什么抱我?” 天魂主导之下的凤清韵实在是可爱到了一定境界,对偏爱之人更是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龙隐心下软成一片,抱着他轻声哄道:“哥哥带你下山去玩好不好?” 凤清韵眼神一下子就亮了,可紧跟着似乎又想起什么般,犹豫了下去:“……师兄不让我跟别人玩,他会生气的。” 龙隐只是蛊惑道:“提什么师兄,别管那些外人,就说你愿意跟我下山吗?” 凤清韵顿了一下,最终小声道:“……愿意。” 龙隐于是勾了勾嘴角道:“这不就对了。” 于是他也没用魔息,就那么抱着人一步一步地,沿着他曾经走过的路下山去了。 冬雪下得小了一些,临近年关,山下的所有地方都是喜气洋洋的。 凤清韵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绚烂的人间烟火,刚到山下便被迷了眼,整个人看起来都是亮晶晶的。 甚至龙隐只是给他买了个糖葫芦,还没来得及展示身为魔尊的硬实力,凤清韵便一下子沦陷了,瞬间被哄得找不着北了。 龙隐见状心下几乎要化了,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窃喜,隔了半晌才忍不住道:“小剑尊之前难道没吃过糖葫芦?” “没有。”凤清韵握着糖葫芦摇了摇头,“师兄不给我吃这些,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驰骋畋猎——” 糖葫芦似是好吃到他连经文都背错了。 “好了好了,”龙隐连忙打断,趁机给人上眼药道,“别背了小剑尊,你师兄就是个王八蛋,他就是想圈养你,不让看外面世界有多好,才一直不让你下山的。” 凤清韵当即蹙眉,扭头看向他道:“师兄不是王——”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那张完完全全照着他喜好长得脸就那么近在咫尺地挑了挑眉。 吃人嘴短又色迷心窍的凤清韵见状一下子沉默了。 他安静了片刻后,红着耳根低头吃了最后那颗糖葫芦。 龙隐忍俊不禁道:“小剑尊,你就这么喜欢本座这张脸吗?” 凤清韵脸上有些热:“我没——” 他刚想反驳,说话间嘴中的糖衣却被他咬得裂开,山楂的酸味瞬间便涌了出来。 凤清韵本就喜欢吃甜的,眼下猝不及防尝到酸味,一下子被酸得蹙了眉,脸跟着皱成了一团,连话也说不下去了。 龙隐见状连忙道:“太酸了就别吃了,吐出来本座再给你买别的。” 凤清韵却噙着那口山楂执意摇了摇头,眼底都快被酸出眼泪了,却依旧忍着将其吞了下去。 龙隐心疼得微微蹙眉,拍着他的背不解道:“一根糖葫芦而已,何必把自己勉强成这样?” 待那酸劲过去,凤清韵才轻声回答道:“……下次可能就吃不到了。” 龙隐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灯火阑珊之下,凤清韵说完那句话后再次咬上了下一颗山楂。 他明明被酸得不住地掉眼泪,却还是要执意将那串糖葫芦吃完。 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些幸福与欢愉只是昙花一现,待龙隐走后,便不会再有人带他下山了。 所以他要倍加珍惜。 龙隐见状只觉得心下像是被什么人猛攥了一把一样,待凤清韵将那糖葫芦吃完,他突然抱着怀中人一言不发地向那集市走去,而后在凤清韵惊愕的目光中,几乎将整个集市买过来了一遍。 商贩为此纷纷侧目,凤清韵被看得一下子红了耳根。 可当那些琳琅满目的点心小吃全部摆在面前后,他几乎是立刻便将他人的目光抛之脑后了。 其实那些只是连凡人都吃过,甚至都吃腻了的普通零食,凤清韵见了却眼睛发直,好似看到了什么这辈子没见过的珍宝一样。 然而他自幼辟谷,哪怕这次放开了吃,最终也没吃掉多少。 正当他颇为遗憾地看着剩下的那些点心时,龙隐竟一抬手,将那些没吃完的点心蔬果全部装在了自己的储物戒中,而后连带着其中无数灵器丹药,一起套在了凤清韵的无名指上。 “——!” 凤清韵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想要抽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你能。”龙隐却一下子打断了他的妄自菲薄,于灯火之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你值得。” 凤清韵蓦然愣住了。 ——你可是我求了两世才求来的小蔷薇,自是值得我倾尽所有来爱你。 龙隐在他的怔愣中掐了掐他的脸颊,于灯火下柔声道:“从今往后,本座会一直陪着你的,别怕。” 少年凤清韵并不知道“别怕”到底指的是什么。 第58章 地魂 柔软的腿肉因为长久暴露在空气中而显得有些凉, 只有贴在脸颊的那一小部分带着一丝热意。 就像是本就寒凉的精怪妖鬼被人用体温煨热了一样,透着股诡异的暧昧。 龙隐甚至不需要动用魔息,只一眼, 便猜出了此刻凤清韵的状态——眼下占据他主魂位置的应该是传言中司掌一切阴暗面的地魂。 相传万物死后,跨过奈何桥称量其一生罪孽深浅时, 称量得便是承载一切的地魂。 若是罪孽颇深,最终下地狱受刑的也是地魂。 无论此传言是真是假,都足以说明一个问题——一个人所有负面的情绪几乎全部压在地魂之上。 若是地魂占据主魂, 主导出来的表现将会和天魂截然相反, 就比如眼下。 凤清韵舔去唇边的鲜血,居高临下地看着龙隐。 他并未着任何里衣,身上的青色衣袍几乎滑到了手肘处,雪白圆润的肩头就那么暴露在空气中, 整个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称不上端庄。 龙隐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乡砸懵了, 硬是忍得青筋暴起,才控制住自己没直接掐着身上人的腰将他掀下来。 这确实考验人的意志力,龙隐思维都跟着迟钝了几分, 缓了半晌才想到动用天道之力去窥探身上人的心声。 然而和方才完全听不到心声的天魂不同,龙隐刚刚动用相关神权, 数不清的声音便立刻在他脑海中炸开—— 【好想吃掉他。】 【喜欢。】【吃掉……】 【好饿……】 那话语之中近乎扭曲的爱意听得龙隐头皮发麻, 比直接刺激更加强烈的兴奋感瞬间席卷了他的一切理智。 然而在那数不清的心声之中, “爱”其实并未占据情绪的主要位置, 愤怒才是—— 【为什么要选择成全呢?】 【为什么要那么无私呢?】 【关起来不就没有那些事了。】 【关起来……】【吃掉。】 无数极端的情绪掺杂在颠三倒四的言语之中,听得人头皮发麻。 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地魂本就主人的一切阴暗面, 怨与恨才是地魂的本色。 然而任由心下翻江倒海,无数情绪翻涌而起, 但最终凤清韵并没有将此宣之于口。 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龙隐,咽下嘴边的鲜血后歪了歪头道:“醒了?” 龙隐没有说话,当然,以他眼下被无数蔷薇堵着嘴的情况来看,他也说不出话来。 按理来说他要么该感到恐惧,再不济也该感到紧张,可眼下他心底升起的只有兴奋,而且是巨大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兴奋。 因为凤清韵的状况和他是不一样的。 凤清韵没有心魔,所以无论是天魂、地魂还是人魂,本质都是他的本体,起到主导作用的魂魄不同,表现出的状况也不同。 所以和龙隐那种被心魔刻意放大的情绪不同,凤清韵眼下所表露的,就是他最本质的情绪。 ——他就是因爱生恨,恼怒到恨不得将龙隐吞吃入腹,让他这辈子都离不开自己,这样自然也就不会说谎了。 只不过这些压抑而浓烈的情绪,往日只有龙隐欺负狠了,他才会表现出了一丁点,完全不像眼下这么直白。 在很多志怪小说中,书生往往因皮囊而爱上那些惑人心魄的妖,却又在对方流露出妖的本质时,被吓得屁滚尿流,恨不得跪下求饶,再没了曾经的旖旎。 然而龙隐眼下却被刺激得心头发麻,宛如电流般的刺激攀上脑髓,几乎超过了过往所有刺激的总和。 ——凤清韵最浓烈的恨与爱,都因他而生,都只因他而生。 此念头一出,哪怕四肢被藤蔓所束缚,龙隐竟忍无可忍,不顾那几乎扎在他肌肉中的荆棘,抬手便掐住了身上人的腰。 藤蔓来不及收回去,瞬间便扎进了他手臂的肌肉中,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凤清韵似乎被这种宁愿皮开肉绽也要占自己便宜的大无畏精神给震惊到了,不由得一怔。 下一刻,他被人抓着腰猛地往下一按,整个人立刻回了神:“你干——”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那人蓦然咬住他的花瓣,趁他颤抖间,用舌尖将盖在嘴上的整个花苞一下子推到了一边,转而扣着他的大腿往下一压——竟一口咬在了他的腿侧! “——!” 凤清韵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攀在龙隐肩头的荆棘警告般刺进了他的肌肉中,鲜血顺着肌肉纹路便流了下来。 凤清韵本人则是抬脚就要踹他,然而龙隐就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掐着那人踹过来的腿,猛地一拽便将人直接按在了身下。 情况陡然颠倒,凤清韵似是没想到猎物还能有如此动作,猝不及防间一下子被摔懵了。 地魂本就是不吃苦的性格,回神后当即恼羞成怒,凶巴巴地就要抬眸算账。 谁知道他一抬头却直直地撞上了龙隐布满鲜血的腹肌,于是蓦然僵在了原地。 却见龙隐肩膀处渗出的鲜血顺着肌肉的纹理一路往下,刚好流到形状分明的腹肌上,勾勒出优越流畅的线条。 凤清韵怔愣间无意识地看直了眼,甚至连动都动不了一下。 ——那是浇灌了他一百年的天道之血,哪怕脑海不记得,可他身体内的本能却还记得。 甚至不算那些虚无缥缈的上古之事,哪怕只按今生算,他也早就尝过了血中的甜头。 地魂本就是主导本性的魂魄,更不用说那血还刚好流在腹肌的沟壑间,简直就是珍馐配玉碟,凤清韵见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堂堂天道,眼下又是出血又是出卖色相,眼见好不容易生了效,自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随即抬手,捏着身下人的下巴轻轻一抬。 一滴血顺势滴在凤清韵的嘴角上,他下意识舔了一口,鲜血的味道就像是炸在了他的味蕾上一样,瞬间席卷了所剩无几的理智。 于是甚至不用龙隐开口蛊惑,他便忍不住凑上前,任由肩头的衣衫滑落,垂眸轻轻低头舔掉了腹肌上的那股血。 殷红的舌尖舔舐在男人的肌肉上,带来的触感就像是小猫舔食一样,柔软中带着一丝迫不及待。 然而进食者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到底有多煽情,神色间不带丝毫暧昧,反而透着股对食物的本能喜爱,那种近乎纯真的模样,刺激得龙隐喉咙发紧,忍不住抬手摸向他的后颈。 被打扰到进食的凤清韵蹙了蹙眉,吞下嘴中的鲜血后不满地抬眸看向他。 那个自下而上的角度实在不像吞血,反而更像是在吞别的什么东西。 龙隐见状喉结微动,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按着这人的后脑好好教教他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幅表情到底会是什么下场。 然而幻境的目的就是让人沉沦其中,忘却本心。 龙隐硬生生咬住牙关,用了半晌时间才好不容易把持住,而后终于问出了萦绕在心头地问题:“……凤宫主这是把本座关在哪了?” 周围白茫茫一片,能看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蔷薇花,以及跪坐在他身前的凤清韵。 凤清韵不答,抬手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低头又舔了一口他人鱼线上的鲜血,只把人舔得呼吸发直后,才垂着眸子以一副轻描淡写地姿态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龙隐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却抬眸神色晦暗地看向身上人,紧跟着便眯眼抛出了一个无比炸裂的疑问:“你是不喜欢这里,还是不喜欢我?” 给龙隐十个脑袋他也想不出自己会有一天被凤清韵逼问这种问题,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凤宫主这话问的可真让本座伤心啊。”他抬手将人拥到怀中,低头想去吻凤清韵的嘴唇,却被蔷薇一下子挡在了面上,只能抵着花瓣轻声道,“本座对宫主之心,还不够天地可鉴吗?” 凤清韵闻言抬手轻轻抚摸住他的脸颊,那动作不像是爱抚,反而更像是威胁:“那你问这是哪做什么?想离开这里?” 有些道理跟地魂主导之下的凤清韵是讲不通的,地魂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几乎不可能为外物所动。 原本主要顺着他的话多哄几句,一切说不定也就迎刃而解了。 然而龙隐也是犯欠,越是软的他越不愿意欺负,越是硬得一点就炸,他反而越想点一下试试:“本座若当真要走呢,凤宫主打算如何?” “当真把我抽筋拔骨,吞吃入腹吗?” 凤清韵闻言呼吸一滞,垂着眸子半晌没有说话。 龙隐犯完欠见状心下一跳,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 他当即抱着人哄道:“逗你呢,凤宫主就是把本座关到天荒地老,本座也心甘情愿。” 他说话时肩膀甚至还在往外渗血,看起来颇有些为了哄老婆不要命的架势。 “你果然要走。”然而凤清韵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靠在他怀里自顾自地轻声道,“……现在不是你养育我,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时候了。” 都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龙隐正沉浸在这甜蜜的苦恼中无法自拔时,闻言却一下子一顿,当即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什么?” 凤清韵不答,藤蔓攀上龙隐的脖子,他拽着藤蔓强迫龙隐抬起头,就那么近在咫尺地小声质问道:“既是说好了要等我发芽,为什么又把我扔给别人?” 他轻轻摸着龙隐的喉结呢喃道:“可真是好无私的天道啊。” 换做往日,面对他如此模样,龙隐只会觉得刺激又兴奋,然而眼下他的大脑却几乎要炸了:“不是,麻烦凤宫主说清楚……什么养育你?” “……你连这些都不记得了。”凤清韵垂眸,眸底的情绪异常浓烈,紧跟着得出了一个让龙隐瞠目结舌的结论——“你果然是不想要我了,所以才把我扔出去的。” 第59章 人魂 柳无蓦然睁大了眼睛, 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磅礴的怒火直冲上他的脑门。 今日可是他师尊的头七,他们怎么能……怎么敢——?! 可没等柳无怒火中烧, 微妙的响声突然在他耳边炸开,他蓦然便僵在原地, 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啪嗒——” 所有怒气瞬间从柳无脑海中蒸发,他就那么在原地惊恐地站了良久,直到一阵夜风吹过, 透过门缝隐约看进去, 他才意识到那并非是什么人的脚步声,而是贡台上的瓜果掉在凤清韵手边的声音。 柳无吓得喉咙发紧,惊落了一身的冷汗后,透过门缝, 却刚好看见那男人从凤清韵身前抬起了头。 看清那男人容颜的一瞬间, 柳无瞳孔骤缩——魔尊龙隐?! 怎么会是魔尊?! 堂堂仙宫之主,正道魁首的葬礼上……他的未亡人竟被魔尊压着在灵堂如此苟合! 柳无目眦欲裂,可一墙之隔的地方, 里面暧昧的气氛不减反增。 “快些做什么?”魔尊分明是半跪在凤清韵面前,说出的话却丝毫不显下风, “劳烦剑尊说明白一些, 本座愚钝, 听不甚明白。” 凤清韵眯着眼看了他半晌, 似是被他惹得不耐烦了,竟抬手轻飘飘地拍在了他的脸颊上, 不重, 像是用肉垫在拍人,可下手之后的响声却是清脆的, 连门外的柳无都听得一清二楚。 “听不明白就滚。” 冷如玉质的声音响起,柳无闻言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堂堂魔尊居然就这么平白挨了一耳光,他胆战心惊地站在那里,生怕下一刻那传闻中桀骜不驯,性情暴虐的魔尊就要翻脸。 未曾想那魔尊不但不恼反而一笑,甚至还握着凤清韵的手腕,贴在自己的脸侧道:“声音这么响,你那些弟子可都在外面跪着呢,小心他们听到。” 凤清韵冷淡道:“那些不是我的弟子,听到又能如何。” 魔尊却一笑,低头吻了吻他的腿侧,厮磨间调侃道:“不是你的弟子,他们怎么唤你师娘呢?” “你不高兴?”凤清韵被他亲得腿上一颤,顺势夹着他的脖颈,缓缓往下一压道,“也是,欠你个名分,那不如本尊喊他们进来,让他们挨个唤你师尊如何?” 柳无呼吸一滞,当即出离的愤怒了。 ——他们这群刚没了师尊的弟子,竟成了凤清韵哄魔尊开心的工具! 偏偏魔尊听了这却不屑一笑:“本座要那群白眼狼当徒弟干什么。” 言罢,他掐着凤清韵的大腿便低头一吻,不知道咬到了哪里,换来那人猛地一颤,连指尖都跟着战栗了三分。 “至于名分……”龙隐抬着他的腿弯低声道,“给与不给,皆是君恩,本座又岂敢奢求呢?” 凤清韵眯了眯眼,似是被他的花言巧语给取悦到了,于是踩在他的脊背上,仰头任由他亲了半晌,才轻轻喘着气道:“行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快点做正事……” 魔尊闻言一笑:“遵命。” 言罢他便从地上起了身。 然而魔尊实在是过于高大了,待他彻底站起来后,几乎是完全遮住了凤清韵的身影,从柳无那角度看去,仅能看到他的师娘从魔尊身旁探出的一条修长白皙的腿。 那腿被人用手狠狠地掐住,哪怕是最丰腴的地方似也不堪一握,被人掐得微微陷入手中不说,那大片的肌肤简直白得晃眼,美得刺目。 可除此之外的所有细节俱被魔尊挡了个严实,什么也看不清楚。 柳无见状,心头油然升起了一股无边的恼怒——那分明是他师尊新丧之地,分明是…… 可任由愤怒在心头宣泄,他却没有胆量去出声打破那一切。 ——那可是疑似杀了他师尊的凤清韵以及魔道至尊龙隐,两个渡劫期加在一起,恐怕十个他也不够看的。 莫说动弹,柳无眼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人发现。 其实眼下最好的抉择是就此逃跑,全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可他的腿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粘在了地上一样,根本动不了。 内里的喘息声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花香从门缝中逸散出来。 一只手无力地攀上魔尊的肩头,似是情动到了极致,手指发白地按在那人的肩膀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传来了一声掺杂着颤抖的啜泣:“龙、龙隐……” 而后便是咣当一声——慕寒阳的灵牌被那魔尊在兴奋之下随手扫在了地上。 而后凤清韵整个人被龙隐死死地按在怀中,所有的声音俱被堵在了嘴中,只剩下那条白皙的腿软软地挂在他身边不住地痉挛。 柳无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愤怒、恐惧、难以置信以及微妙的刺激彻底占据了他的大脑,剥夺了他的理智。 以至于等到他发现内里安静下来,紧跟着意识到情况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凤清韵攀在魔尊的肩头,正冷着眸子隔着门缝看向他。 柳无蓦然僵在了原地,浑身的力气好似一瞬间被全部抽走了一样,一下子动弹不得。 那人的眼角还带着红,可神色却一如既往的冰冷。 魔尊正环着他的腰细细摩挲,见状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看到柳无的那一瞬间,那男人的眼神之中并无异色,反而带着某种微妙而戏谑的恶意,像是在看一条连吠叫都不敢的狗。 柳无一下子如坠冰窟,整个人蓦然僵在了原地——被发现了! 怎么办……怎么办?! 魔尊会不会杀了他? 此念头一出,他浑身的血就像是凝固了一样,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 可凤清韵并未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好似并不在意对方会不会跑出去昭告天下,反而垂着那被泪浸透的睫毛喘着气缓了片刻。 期间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发红的嘴唇,龙隐见状,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头吻了上去。 凤清韵没有躲,垂着眸子任由他亲完,才终于披着衣袍推了推身上人,待他遮住身上的一切痕迹后,他才抬眸朝着门口轻轻勾了勾手。 柳无一愣,随即竟像是被魇住了一样,忘记了方才的一切惊恐,魔怔一般推门走了进去。 灵堂内的蜡烛十分昏暗,瓜果贡品洒了一地,可配上无边的花香,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糜芳。 “把门关上。”凤清韵轻声道。 然后柳无就真的反手把门关上了。 他其实听到心底有个声音,似乎在说——他该做点什么的,至少为了他的师尊慕寒阳,他也应该做点什么…… 拔出剑……用出他教过你的一招一式——! 然而紧跟着,柳无便意识到——慕寒阳没有教过他任何剑招,他的所有剑法,俱是凤清韵交给他的。 往日,温柔和善的对待下,他反倒忘了那些恩情。 可直到今日,当凤清韵冷着神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时,他骨子里的慕强终于让他想起来了一切,恨不得当即跪倒在地。 魔尊就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眼底不加丝毫掩饰的嘲讽让他恼怒,可那人宛如深渊一般不可窥探的实力又让他胆寒。 柳无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屋内没有人说话,只有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可笑。 柳无以为凤清韵会威胁或者劝告他不要出去声张此事,却没料到那人拢好了衣襟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慕寒阳的储物戒中只有碎掉的簪子,没有那张纸,是你把它藏起来了?” ——什么簪子?什么纸? 柳无站在他面前,大脑飞速旋转,冷汗直流间,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说的是大典那晚什么人放在礼台上的簪子和文书! 意识到这点后,柳无想也没想便下意识狡辩道:“不、不是我——” 然而可能是他迟疑的时间太长,最终给出的答案又不尽人意,凤清韵闻言一下子失了拷问下去的兴致。 “罢了。”柳无只听见自己耳边耳边蓦然响起了那人性质缺缺的冷声,“无所谓了。” ……什么叫无所谓了? 没等柳无想清楚,他突然感觉胸口一凉。 他不可思议地缓缓低头,却见那把熟悉的,曾经教过他无数次剑法的麟霜剑,就那么插在他的胸口处。 “既然你这么喜欢你师尊,就下去陪他吧。” 他那位亲手将他养大的师叔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便抽出了麟霜剑。 柳无浑身发冷地跌倒在地上,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拎着滴血的宝剑,转身对那魔尊道:“他拿过的东西,我不想要了。” “你再给我写一张。” 魔尊一下子笑了,凑上前拥住他的腰道:“莫说是一张,就是一百张也写。” “我不要一百张,只要一张。不过你之前写的内容我不喜欢。”凤清韵颐指气使道,“这次你给我换一个。” 那魔尊低声道:“写什么?” 凤清韵靠在他怀中低头说了句什么,可柳无已经彻底听不到了。 ——“就写,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这还不好说嘛,”龙隐闻言一笑,“拿笔来,本座现在就写。” “我话还没说完呢。”然而人魂主导之下的凤清韵冷静异常,“写完这句,再在下面另起一行发誓—— “你会以人身,即我能看到的状态,永远陪在我身边。” “除此之外的任何形式都不算数。” 凤清韵此话落地,整个殿内的空气都好似凝滞了一番,蓦然安静了下去。 龙隐缓缓低下头,一眨不眨地看向怀中人,刚好对上了他冰冷而坚定的目光。 第60章 冥主 原本古井无波的血脉中突然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意, 紧跟着就像被硬生生刻上了什么烙印一样,龙隐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臣服。 他再维持不住面上的神态,然而血脉之中发生的变化, 凤清韵身为角色倒转之后的契主,自然比他感受更清楚。 凤清韵蓦然笑了, 只不过笑间尽是冰冷之色。 原本还打算一硬到底的龙隐终于扛不住,喉咙发紧地为自己辩白道:“本座并没有宫主口中所言的那么无私……” “至少最终还是因为一己私欲,将飞升之法告知于你了, 若当真如凤宫主所言那么无私, 本座大可以坚持到底——” 他自己都感觉这话说的有些无力。 “坚持到底?你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凤清韵冷笑一声,当即戳穿道,“你分明是哄不下去,不得已才开口承认的, 装什么情圣。” 龙隐:“……” 一下子老底都被揭穿了, 龙隐实在是无话可说到汗流浃背了。 凤清韵冷着脸收了手中的麟霜剑,然而那并非是偃旗息鼓的动作,龙隐见状心下蓦然泛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 下一秒凤清韵便抬起右手按在他的喉结上,语气冰冷地命令道:“忍着。” 言罢, 下一刻, 他抬手一道箴言咒便直接打在龙隐身上。 ——血契只是能强迫受契方在行动上听从契主的一切要求, 却并不能强迫对方说出真心话。 而眼下, 这一点不够完美的地方竟也被凤清韵给解决了。 若不是不合时宜,龙隐几乎想给凤清韵鼓个掌, 可惜箴言咒落在他自己身上时, 他一时间连笑都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血契发作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刚好撞上凤清韵的霉头, 龙隐当然可以硬靠天道之威压下这点小小的反噬,但然后呢? 然后将本就生气的凤清韵再惹个大火出来,一怒之下当真把他踹了,他恐怕要悔青肠子了,图什么呢。 多方忖度之下,堂堂魔尊,堂堂天道化身,眼下就好似被人套了项圈一样,只能保持沉默等人开口拷问。 凤清韵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抬手拽住他的衣襟往下一扯,不过提问的语气竟然显得有些平和:“说吧,你原本为什么不打算告诉我?” 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龙隐陡然闭上了眼,嘴上却控制不住道:“……因为我怕你执念于此,哪怕失去记忆后,还要为此挣扎痛苦千万年,不得飞升……难登极乐。” 狡辩了良久的斧子总算是落下了,结界内瞬间安静得鸦雀无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以一种心平气和的语气开口:“你管仙界叫做极乐吗?” “堂堂天道,蠢如鹿豕……若仙界当真极乐,又为何会有仙人下界,作乱于此?” 此话简直掷地有声,龙隐哑口无言。 “——况且就算是当真极乐,你以为我就会喜欢吗?”这几乎是两人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当然,也可以称之为凤清韵单方面的气结谩骂,“你把自己的痛苦放在何地……又把我的想法放在何地?” “我在你眼里就还是那颗没思想没能力的种子?!” 龙隐见他气成这样,当即否认道:“——自然不是!” 凤清韵含着冷怒看着他,看起来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他不说话,箴言咒却还在起作用,龙隐咽下喉咙处的苦涩被迫继续回答道:“我的痛苦……并不重要。” “……不重要,好。”凤清韵的每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怒极反笑道,“不愧是天道,肢解之痛不足为惧,粉身碎骨也不足为惧。” 可他说到最后,却话锋一转道:“——可你就没想过,除了锥骨剜心之痛,世界还有别的痛苦吗?” 龙隐闻言一愣,几乎是下意识用天道权能去窥探凤清韵心中所想。 ——世间最痛苦的事,不是求而不得,而是尝过甜头之后,再让你眼睁睁看着。 意识到凤清韵打算的一瞬间,龙隐蓦然变了脸色。 他原本做好了挨骂挨罚,甚至凤清韵在气急败坏之下用藤蔓锢着他吸血的准备。 可万万没想到凤清韵居然…… ——他的小蔷薇到底是从哪学来的这种方法?! 眼见龙隐面色几遍,凤清韵眼神深不见底地走到他面前,抬手自然无比地掐住那人的脖子,感受着掌心贴在对方动脉上的感觉:“说了我会让你哪怕到下辈子,也不敢再骗我——” 然而他还未说完,结界外便蓦然响起来一道急匆匆的声音——“麟霜剑尊,魔尊陛下——二位可在此处?” 凤清韵像是被打扰到了一样,当即冷下面色不虞地抬起眸子。 然而那鬼侍还在喋喋不休:“引魂香已灭,二位恐怕已从幻梦中苏醒,若当真在此,吾主命我将两位带过灵宫,晚了便要治在下的罪……还请两位赏脸!” 凤清韵:“……” 他便是再怒极攻心,也不会当真迁怒于一个无辜之人。 龙隐闻言于心下直给这个鬼侍鼓掌,面上则小心翼翼地保持安静,一句话不敢多说,生怕箴言咒之下多说多错,将来再被罚的更狠。 凤清韵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抬手一挥,结界骤然消散。 “……二位!”那没眼色的鬼侍见两人骤然出现,当即大喜过望,“恭喜二位顺利从梦中苏醒,吾主已在宫中恭候多时了,还请二位……呃——” 那鬼侍话还没说完,凤清韵便扭头一言不发地看向他,面色之冰冷将那鬼侍吓了一跳,一时间冷汗直冒——不是说麟霜剑尊脾气极好吗?眼下这宛如玉面罗刹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刚刚打断了剑尊什么重要的事? 鬼侍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而传言中桀骜不驯的魔尊,看起来却似乎好说话得很,见状清了清嗓子,不怕死的上前扶住了凤清韵的肩膀:“既是冥主盛邀,那便走吧。” 凤清韵没动,反而凉凉地掀了他一眼:“站住。” 此话一出,血契骤然发作,龙隐就好似被什么缰绳勒住了一般,整个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鬼侍刚准备恭迎,余光瞟见这一幕后心下一惊,当即惊疑不定地低下了头。 龙隐深吸了一口气道:“……宫主有何指示?” 凤清韵冷冷道:“没什么指示,只是试试本尊说话管用不管用。” 龙隐一噎:“……那试下来的结果,宫主可还满意?” “满意。”凤清韵凉飕飕地回道,“你要是一直都能这么听话就好了,能少费我不少力气。” 龙隐:“……” 听他话里的意思,若千秋万世之后,后人发现了一个能对魔修起作用的血契,那发明人恐怕便是凤清韵了。 不过眼下,对于凤清韵来说,血契在手,那种空落落的恐慌总算消退了几分。 他于是终于扭头看向那个低着头恨不得让自己消失的鬼侍:“带路。” 出了鬼门关便是奈何桥,而过了奈何桥,便是正儿八经的黄泉地域了。 两人跟着鬼侍跨过奈何桥,走在黄泉界的大道之上,阴风怒号间,却见道路两旁俱是坟冢。 那其实是黄泉人的住处,一个坟冢便是一个小的洞府,只不过在黄泉界昏黄的天空下望过去,着实是有些吓人。 一行人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到了冥主的灵宫前。 可说是宫殿,那处地方看过去反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帝王陵墓。 而直到这一刻在灵宫前站定,凤清韵也终于知道那昏黄色的天空像什么了——像墓穴之中,盖在墓顶的黄土。 凤清韵见状眉心一跳,总算抽出了些许心思,蹙眉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黄泉女的来历其实一直是修真界的一个谜,没人知道她的原身到底是什么。 可眼下这幅陵墓为宫的模样,却让凤清韵没由来地想起来了一则传说—— 传言上古之时,尸祖便是人族帝王尸首所化,万年不腐后修成尸魔,屠十城,杀尽苍生,而后怨气冲天下,以证得渡劫尊位。 但最终这位威名赫赫的尸祖却在飞升之时,因杀孽过重,被黄泉水裹挟而去,最终不知去向。 其实大部分魔修、鬼修甚至杀孽过重的妖修,在飞升之前都会想办法洗去身上的杀孽,以避免天劫降世。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赫赫有名的尸祖竟然就那么带着一身杀孽企图飞升,整个故事听起来异常离奇。 不过截止如今,所有看似是有所目的而编纂出的传闻,到最终都有定数,故而这一次,凤清韵没再将那个念头轻轻放下,而是不由得从心底升起了一个荒谬无比的猜测。 而很快,他的猜测便得到了应验。 鬼侍于灵宫前站定,低头道:“灵宫已至,吾主威重,在下便只能止步于此了。”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看得那鬼侍心惊肉跳。 但好在最终他并未说什么,抬脚便迈进了灵宫,龙隐紧跟其后,像个尽职尽责的哑巴侍卫一样跟了上去。 整个灵宫俨然便是一座巨大的陵墓,狭长而压抑的墓道一眼望不到头,凤清韵走着走着,本就不快的心情一下子阴郁到了极致。 而当两人好不容易走到墓道尽头,一切都豁然开朗时,凤清韵心底那种不快却随之达到了顶峰——却见之内正殿放着一尊棺椁,而棺椁之后的高台之上,则坐着一个身着华服,头顶戴胜的女子。 那是上古人族女帝的标志性衣着。 然而她周身尽是死气,四肢干枯,宛如槁木,眼珠之间更是一片漆黑——此则是死后尸体瞳孔扩散至最大的模样。 华贵的服饰与枯朽诡异的躯干拼接在一切,看的人汗毛倒立。 第61章 惩罚 冷如玉质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三——” “二、” “一。” 黄泉女蓦然回神, 恐惧不已道:“等等——!” 凤清韵动作一顿,垂眸看向她。 她面色惨白,似是想不到自己数万年的修为, 堂堂尸祖,眼下却沦落到被一个几百年剑修威胁的地步。 可她别无选择, 因为短短须臾的时间内,她便清楚地意识到——她不是凤清韵的对手。 根本不需要龙隐出手,只要凤清韵想, 便可轻而易举夺了她的性命。 然而让一个活了数万年, 位至渡劫,甚至曾经触及飞升的修士接受这件事,实在是有些难为她了。 故而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 后悔自己没能再讨价还价一下, 于是紧跟着踟蹰道:“若朕当真将白虎之心交出来,二位先前之言——” “本尊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听假设之言。”凤清韵冷冷道, “——冥主只需告诉本尊,是选择和白虎之心一起去死, 还是选择交出白虎之心。” “除此之外的话, 本尊不想听。” 他寒声之间, 剑锋随之下压, 黄泉女枯朽的颈侧已经被利刃划破,渗出了独属于黄泉族的暗红色血液。 黄泉女心下生颤, 攥着白虎之心下意识看向龙隐。 却见那真正的天道化身就那么在一旁, 眼睁睁看着他的道侣拿着他的命门作为筹码肆意威胁他人。 似乎拿不回天道权柄对他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他看起来甚至希望黄泉女再多折腾一会儿, 这样他挨骂挨打的时间也能往后推迟片刻。 黄泉女见状,百无可依,只能颤抖道:“朕……我选前者……” 这个答案似乎在凤清韵意料之内,他并未将剑收回去,只是伸出了另一只手,递到了黄泉女面前。 黄泉女攥紧了白虎之心,企图给自己留最后一丝体面:“……先前所说的飞升之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凤清韵打断道,“但是否是第一个飞升的,此事本尊没法跟你保证,他说了也不算。”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而那个没出息的天道就在一旁一言不发,几乎是默认了凤清韵的一切动作,俨然全权把自己的发言权交给了凤清韵。 见黄泉女不语,凤清韵压了压剑锋道:“冥主若是同意,那便就此定下契约,若是不同意——” “同意……朕同意!”黄泉女当即道,“只要有飞升之机!朕答应把白虎之心交出去!” “但飞升之事……”她咬了咬牙,还是不死心道,“朕于此地苦守三万年,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亦不求第一,只求飞升之机——” “既已承诺之事,还请冥主放心。”凤清韵分明把剑都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可说出口的话居然还带着敬称,“本尊不像某人,说出的话向来说到做到。” 某人:“……” 黄泉女闻言咬了咬下唇,她看了凤清韵三秒,最终蓦然举起右手——将那熠熠生辉的白虎之心猛地往地上一摔! 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凤清韵见状却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见他如此冷静,黄泉女深吸了一口气道:“……剑尊年纪轻轻,剑意与心思竟都深到如此地步,朕实在佩服。” 说着,她从手上取下来了一个戒指。 那戒指取下的一瞬间,她竟瞬间从还能看出人形的僵尸化作了一具枯骨! 华服与骷髅交相辉映,看起来像是什么人的噩梦中才会出现的画面。 骷髅之上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眼睛的空洞就那么凝望着面前人,可凤清韵眼都没眨一下,抬手便接过了那枚戒指,侧身道:“这是白虎之心?” 龙隐终于不当哑巴了,点了点头道:“是。” 凤清韵收了剑,而后自然而然地将那枚戒指收到了自己的储物戒中,龙隐竟也觉得理所当然,一个字都没说,继续在一旁当他的隐形人和背景板。 黄泉女见状难掩心头的震惊之情,凤清韵却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收了剑便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冥主见谅。” “……哪里。”黄泉女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是朕要多谢剑尊抬爱,手下留情。” 前一秒还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下一秒便落得此种地步,哪怕是冥主面上似乎也有些挂不住。 灵宫被斩开的宫顶还在向下倾泻着昏黄的天色,黄泉女心下忍不住忐忑,有些担忧凤清韵会不会卸磨杀驴。 好在凤清韵不是慕寒阳,他确实是说到做到。 见目的已然达成,凤清韵干净利落到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意思,当即便打算离开,不过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处理:“待到天道归位,天下动荡,仙人作乱之时,还请冥主出手。” 他语气极度平静之间,似是已经做好了面对天道归位的打算,和先前歇斯底里痛不欲生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龙隐闻言一怔,心下蓦然泛出了几丝不是滋味的酸胀。 先前他信誓旦旦跟凤清韵扬言什么自己的痛苦不重要,自己这个人也不重要,俨然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眼下当真遂了心愿后,却好似一下子照了照妖镜,所有丑陋卑劣的情绪瞬间一览无余了。 ——他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私,也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 但最终,龙隐什么话都未说,只是背着手攥紧了手心,端的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实则不经意地移开了视线。 凤清韵余光瞟到他自欺欺人的动作后心下好笑,面上则冷着并未表露出来。 黄泉女对于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并无察觉,听到凤清韵的要求后,她迟疑了三秒最终道:“……自然。” 凤清韵被人骗出了经验,自然不会凭空便相信她所说的话。 他抬手一抹,便放出了一截翠绿的藤蔓。 那藤蔓上还带着荆棘,足足有手腕那么粗,凤清韵却眼都没眨一下便直接砍了下去。 “——!” 龙隐只感觉那一剑像是砍在了自己心头,再忍不住迈上前,可还没等他开口,凤清韵便早有预料一般凉凉地瞟了他一眼:“我现在不想听你开口,你最好给我闭嘴。” 龙隐一噎,凤清韵看都没再看他一眼,低头拿着麟霜剑一言不发地切开了那截藤蔓,在横截面上刻下了方才的誓约,随即递到黄泉女面前:“借冥主心头血一用。” 没了白虎之心的庇佑,黄泉女早成了一具骷髅,按理来说不该有心头血。 她起初也打算用此话搪塞凤清韵,可一抬头,对上凤清韵冰冷之中带着几丝不耐的眼神,她心下猛地一跳,最终再不敢造次,当即抬手于藤蔓断面上一点——一团暗黑色,乌压压的血雾便出现在了她的指尖,而后轻轻压下,彻底没入藤蔓之中,不见了踪迹。 凤清韵攥着那藤蔓递到龙隐面前,冷着脸道:“借个火。” 龙隐当即任劳任怨地捻出一道魔焰,整根藤蔓随之于火焰中燃烧殆尽,这便是契约既成了。 事情已了,凤清韵半点继续呆下去的意思也没有,他反手一挥让自己藤蔓的余烬尽数消散,而后收起麟霜剑,撂下一句“多有叨扰,我等就此别过”,而后看都没看那被他劈开的灵宫一眼,扭头拉着龙隐就要往外走。 黄泉女见状心下一跳——不能让他们俩这么快离开! 凤清韵方才那一剑震动山川,恐怕大乘以上修士都感受到了他在黄泉界处的这一剑。 但如今黄泉女被迫交出白虎之心,灵宫又被人破了这么大的口子,若就这么让两人离开,不出几日,她的糗事便会如不久之前慕寒阳被人硬生生截了道侣一样,闹得天下人尽知! 黄泉女当即起身,华服之下的骨头应声作响,然而没等她开口,凤清韵突然想起什么般蓦然站定,扭头看向她道:“对了,还有天道化身之事——” 黄泉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保证道:“此事朕必定不会说出口,还请剑尊放心。” 凤清韵闻言一顿,随即点了点头。 实际上,他其实也并不担心黄泉女当真将此事告知哪个仙人。 虽然她在前世疑似因仙人之事而失踪,但不到万不得已,她和仙人的利益几乎是完全冲突的。 只有天道归位,她才可能有真正飞升的机会,这一点她应该比谁都明白。 也正是出于此目的,她先前故意做出的一切姿态,实际上都是为了逼迫龙隐归位。 为此,她甚至不惜以白虎之心和凤清韵的性命为筹码进行要挟。 可惜她千算万算,算错了一步——便是凤清韵本人。 不过倒也不怪她,毕竟任谁来了,可能都想不到传言中温润如玉的麟霜剑尊,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竟然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一切,到底是拜谁所赐,恐怕没人比龙隐更清楚了。 所以他眼下一声也不敢吭,只能眼睁睁看着凤清韵收回视线,撂下一句:“如此便好,那我二人便不再叨扰了,冥主留步。” 言罢他扭头就要走,黄泉女见状连忙道:“……黄泉界虽无佳果,但也有些许异景,二位不如留宿一二日,待过几日鬼门正式开启时,再作离开。” 凤清韵冷声拒绝:“眼下还有家务事需要料理,留宿就不必了。” 黄泉女一哽,抬眸看了看自己被劈开的灵宫,深知若是让他们俩就这么走了,恐怕明日便会传出自己败于两人之手的言论。 到那时,她的颜面只会荡然无存,甚至还可能影响到黄泉界的势力更迭。 第62章 五感 ——“你只能像眼前这样, 眼睁睁看着。” 此话一出,凤清韵瞬间便感到身下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龙隐的衣服原本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只不过随着凤清韵方才的厮磨, 那些布料出现了些许褶皱,原本严密的地方也显得有些不太严密, 进而露出了些许肌肉。 而现在,那些原本硬热的肌肉上竟出现了些许更加冷硬的东西,带着金属质感, 甚至穿透了布料, 冰冷地贴在凤清韵大腿根部,将那处本就柔软的腿肉抵得微微变形。 凤清韵大脑宕机了三秒才意识到那是什么——那是龙隐的鳞片。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龙隐的鳞片,甚至不是他第一次在对方的人身身上见到他的鳞片。 曾经那些不可言说的记忆瞬间浮上心头,凤清韵面上依旧游刃有余, 实际上却登时汗毛倒立, 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立刻从对方怀里跳起来。 实际上凤清韵不知道的是,龙隐反应之所以这么大,并不只是因为他明面上的那一句话, 更是因为在那句趾高气扬的挑衅之下,凤清韵却在心底近乎落寞地想到—— 【而当我再到花期之时, 也只能像现在这样, 一个人回到曾经有你的地方, 开得满室芬芳, 却不记得到底是为了谁。】 难言的刺痛瞬间布满了龙隐的整颗心脏,像是无数根针插在其中一样, 心房之内的每一块地方都避无可避, 疼得让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在龙隐发沉的目光之下,凤清韵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 而后轻轻垂眸,当着对方的面,若无其事地褪去了身上的最后一缕布料。 所有的一切彻底一览无余起来。 他依旧没有看向龙隐,只是再一次靠在对方的肩上,手下芬芳之气渐溢出,可这一次,龙隐却连看都看不到了——因为厚重的花瓣严严实实地遮在了他的眼睛上。 那就像是一场预演。 随着遗忘时间的持续,他的存在会逐渐消弭,重新变回那个冰冷而无意识的天道。 而回归本位之后,他率先失去的,便是作为人时用“眼睛”窥探的能力。 他那从始至终一直落在凤清韵身上的视线,会随着时间的更迭,而在某一天蓦然消失。 他将再也看不到那人的容颜,看不到他的一举一动,最终只能靠听,来奢求一丝微不足道的念想。 只不过随着岁月的更迭,这一点听觉最终也只会变成奢望。 而眼下,现实和未来似乎在这一刻出现了重叠,凤清韵拥着他的肩膀,一边喘息一边于他耳边嘲讽道:“……喜欢吗?” 龙隐说不出话来,和看不到任何画面,他当然可以用神识进行窥探,然而血契不允许。 于是他只能像一个目盲眼瞎的残疾丈夫一样,空抱着自己貌美温柔的妻子,却只能听着他在自己耳边喘息挑衅。 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明面上的折磨并非最大的痛苦,最大的痛苦是凤清韵嘴上说得又冷又硬,可心底想的却是——【我们都要学会戒断。】 【要为了之后,失去你的千万个日子而戒断。】 求而不得的又何尝只是龙隐。 他曾经所谓的大爱与无私,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而自负的表现呢。 口口声声为凤清韵好,最终却让他如此伤心的自己,和慕寒阳又有什么区别? 龙隐于花瓣之下蓦然闭了闭眼,被捆在身后的双手无力地攥紧。 而就在他心思最不堪一击的时候,凤清韵突然起身,毫无征兆地扯开了压在他嘴上的花苞,含着水意问道:“若你当真合于大道……难道就当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命了吗?” 爱意是天底下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仅靠一腔爱意,连凤清韵自己都不能保证,要等到哪一年才能想起来。 龙隐双眼被蒙,又被凤清韵捆着吊了那么久,猝不及防听到此话后,大脑一片空白间几乎是脱口而出:“……有办法。”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随即一下子安静了下去。 可这一次,凤清韵没有强给他下箴言咒,甚至没有动用血契,只是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问道:“什么办法?” 龙隐喉结微动,意识到对方这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一个认错的机会。 错过了这个台阶,之后再想获取谅解,可能就难如登天了。 龙隐沉默了三秒,最终总算开口道:“本世界之道回归本位后,自然只修正本世界之法。” “对外方世界的生灵,这一规律其实并不起作用。” 凤清韵心下一怔,蓦然从他怀中抬眸:“你为什么不早——”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便蓦然意识到了龙隐先前不说的缘由——对外方世界的生灵是不起作用,但这个规律有什么用呢? 此世界被人为与其他世界隔绝这么久,除了那些像老鼠一样,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的残仙,哪还有外方世界的生灵呢? 难道真要为了他们的一己私欲,去向那些残仙低头吗? 先不论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被龙隐那次自爆而震得修为尽散成了残仙,只能依靠仙器保命。 单单就说这些残仙的来历分布,他们之中本就有一半是此方世界飞升的仙人,因为受到了天道化形的馈赠,极速飞升之后眼见神位有限,便想扭头断绝后人的仙路。 对于这些仙人,自然不属于“外方世界的生灵”这一行列。 而剩下那些仙人中,也不知道有几个是外方世界飞升的仙人,就算有,他们恐怕也不敢将这些人留到决战之后,凭空给自己埋雷。 就算对方恳切地答应了,到时候所有人都忘记了天道曾经化形,他的道侣还是凤清韵的事情,却只有那一个仙人记得,若那仙人转头拿此事威胁天道让祂放自己回归仙界,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无论怎么想,这条路都是充满危机的绝路。 而待到龙隐归位,和其他世界的通道打通后再去他方世界寻找见证者的方法显然也行不通。 想到这里,凤清韵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 然而他闭眼闭到一半,脑海中突然有一道光闪过,紧跟着蓦然抬眸道:“等等——” 他匆忙之间从龙隐怀中坐了起来,龙隐窥探到他的心声后也跟着一顿,却并未表现出多少惊讶。 ——此方世界,确实还有一个除仙人之外,降临此世的生灵。 凤清韵刚想从戒指里把那颗蛋拿出来,却想起来两人衣冠不整的样子,于是慌里慌张地收回捆着龙隐的藤蔓,又胡乱披上自己里衣,待把表面上收拾好后,这才把那枚鲛人蛋拿了出来。 他没有问龙隐对此为什么丝毫不惊讶,因为他心知肚明——希望是最美妙的毒药。 正如龙隐不知道凤清韵会在什么时候想起来一样,这颗蛋到底能不能孵出来,又会不会胎死蛋中,谁也不知道。 它看起来有一点灵识,但也只是一点而已,实际上仅相当于一个没化形的小妖怪,能指望它什么呢? 但有时候,希望也是最宝贵的东西,是比任何事都要珍贵的火种。 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龙隐才会在没有箴言咒,也没有血契的情况下将剩下的那些真相全盘托出。 ——自以为是的无私并非是无私,反而是一种带着傲慢的自私。 满室的花香尚未散去,蛋感受到凤清韵的妖气后,立刻开心而亲昵地蹭了蹭凤清韵的手心,一副无忧无虑的幼崽模样。 凤清韵见状一下子软了思绪,轻轻攥着它,一边放出妖气温养,一边低头吻了吻它的蛋壳:“宝宝……” 小小的鲛人蛋立刻大喜过望,亲昵地往他脸颊上猛蹭,龙隐隐约之间还能从它的蛋壳下辨认出来它微微成型的想法——【爹爹!】 凤清韵听不到这些,于是攥着它,低头吻了吻它的蛋壳:“拜托你一件事,宝宝。” 蛋有些听不懂“拜托”这么复杂的字样,于是歪了歪头,但当凤清韵侧过身,指向龙隐时,它却听懂了凤清韵接下来的话语:“劳烦你记住他,如果有一天我当真忘了他,麻烦宝宝提醒我一下。” 【他是我的道侣,哪怕迈过千山万水,我也要去寻他。】 龙隐心头瞬间泛起了万千难以言喻的酸胀。 他的小蔷薇明明这么爱他,可他却打着对他好的名义,将对方的一腔真心束之高阁。 蛋看不懂大人之间的辗转悱恻,闻言只是转了个弯,“看”向龙隐,半晌滚过去撞了他一下,随即竖起来看着凤清韵,颇有些昂首挺胸的意思——【我记住了,爹爹放心!】 龙隐喉结微动,终于和凤清韵道:“……他说他记住了,让你放心。” 一颗小小的鲛人蛋,在眼下却像是冬日中一团小小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有那么一瞬间,凤清韵感觉自己就像是在黑夜中走了良久,突然看到了一抹光一样,当即便想落下泪来:“……谢谢你,宝宝。” 但最终,他硬是在孩子面前忍住了那点泪意,而后一言不发地继续放出妖气,一边温养,一边轻轻揉着它的壳子。 那一刻,凤清韵身上所有因为恼怒和缺乏安全感而建造起来的冷硬全部荡然无存,整个人好似一下子露出了内里的蚌肉一样,柔软得不可思议。 也是直到这一刻,被藤蔓松开良久的龙隐才终于敢抬手搂住了他的腰,小心翼翼地凑上来想讨一个吻。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一巴掌扇在脸上的准备了,可下一秒,凤清韵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搂着他的肩膀,转头便亲了上来。 第63章 传言 那堪称温柔的话掷地有声地砸在雪地上。 龙隐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好似被人蓦然攥了一把一样, 胸口那股相拥的欲望冲破了一切桎梏,让他只恨不得将人死死地揉在自己怀中。 可血契作用之下,没有凤清韵的指令, 他依旧动弹不得。 明明能听到对方心声的人是龙隐,但眼下凤清韵却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抬手拥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可以动了。” 血契随着这句话陡然结束,龙隐当即掐着怀中人的腰将其打横抱了起开。 凤清韵埋在雪间的双脚蓦然离地, 带起了一片雪花。 龙隐抱着人头也不回地走到屋内, 所有的风雪尽被隔绝在了门外的地方。 他全程一言不发,凤清韵隐约察觉到了些许不对,然而还没等他回过味这人到底怎么了,便被人掐着腰往床上一按, 铺天盖地的吻瞬间落了下来。 凤清韵一下子被亲得七荤八素, 胡乱之间不知道摸到了哪里,入手之间一片冰凉的水意让他一愣,意识到那是什么后, 他心下陡然一颤,面上却拥着身上人挣扎着侧了侧头, 而后轻笑道:“堂堂天道……就这点出息啊?” 方才出门时, 凤清韵的里衣裹得并不严实, 赤丨裸的双腿就那么在雪中站了良久, 眼下多少有些发冷。 龙隐一边将那双腿拥在怀中暖,一边凑上前去亲那人含笑的嘴唇:“凤宫主哭了那么多次, 还不许本座哭一次吗?” 凤清韵闻言当即别过头不让他亲, 轻哼道:“……我哭是被你气的,别老拿这个说事。” 龙隐闻言只是一笑, 但眼角的水光并未干涸。 他在凤清韵的心中,向来是游刃有余的。这还是凤清韵第一次见他如此模样。 看了片刻后,凤清韵终于还是没把持住,捧着那人英俊的脸庞,低头吻过他眼角的泪,像是哄孩子一样轻声道:“没什么好哭的,花有重开日,你我也一定会有重逢那天。” 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凤清韵一出口似是意识到了这话的不吉利,顿了一下后,没等龙隐开口,便转移话题一般道:“不过我一直在想——当我真想起你那日,你是会以现在的样子再次降临,还是会失去一切记忆从头开始?” 龙隐闻言掐着他的下巴凑上前,眯了眯眼语气危险道:“凤宫主只是在幻境中见了他一面而已,就那么喜欢他?” 凤清韵笑而不语,被人搂在怀中亲了半晌才喘着气道:“好了……什么他不他的,分明就是你自己!” “而且……”他靠在龙隐的肩膀上轻声道,“我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没能早一点见到你。 龙隐闻言一怔,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厮磨间揉捏着他微凉的小腿道:“不用遗憾,本座只知道归于本位后,意识的消弭是逐渐的,但照这么看,恢复时,记忆和能力应该也是逐渐的。” “说不定你还真能见到那个……”龙隐调侃道,“刚刚化形,蠢的跟猪一样的我。” 凤清韵忍俊不禁,却难得没有开口顺着他的话调侃,只是靠在他颈窝里勾着嘴角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龙隐窥探到他的心声后呼吸陡然一滞,紧跟着立刻凑到他面前,抵着他的鼻尖眯了眯眼道:“凤宫主笑得这么开心,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凤清韵抿着唇不说话,只是抬眸含笑看着他。 龙隐被他看得心下发痒,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腰:“先前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本座中看不中用,眼下便在心中想这些欺负人的事情,凤宫主原来是此等口是心非之人——” 凤清韵红了耳根,笑着捂住他的嘴道:“你管我口是心非还是别的什么,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随便探听我在想什么。” 血契当即生效,可也没能让龙隐老实下来。 他拥着人故意换了声线:“好嘛,是我的错,哥哥别生气。” 凤清韵一下子被他唤的红了耳根,捂着他的脸往外推:“……几万岁的龙能不能要点脸,谁是你哥哥!” “还说不是口是心非。”龙隐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揶揄地笑道,“你不就想听本座失忆之后唤你这个吗,凤宫主?” 凤清韵睫毛微颤,被他哄得脸上发烫。 龙隐却不愿意就此放过他,转而继续低声诱哄道:“若本座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对你一见钟情,凤宫主打算怎么办?” 凤清韵目光游移不定,嘴上却道:“……这你就别管了。” 龙隐笑着拆穿他:“凤宫主内心想的怕是,故意告诉什么都不记得的本座,说你是个带着孩子死了丈夫的寡夫——” 凤清韵当即恼羞成怒地踹他:“早说了不让你随便听我的心声!” “冤枉啊,这分明是宫主刚刚想的,本座可不知道你眼下在想什么——”龙隐挨了一脚一点记性不长,反而搂着人继续犯欠道,“比如什么勾引无知少年,拐到床上又骑又骗,哄着人给自己磨花蕊,最后却告诉他你对亡夫念念不忘,然后把人骗得肝肠寸断,非你不可——这些本座真的统统不知道。” 凤清韵拿着被褥就要往他嘴里塞,龙隐笑着按住他的双手,猛地用力直接将人脸朝上按在了床笫之间。 他顶着那人冒火的目光,低头狎昵地蹭了蹭怀中人的鼻尖:“你好坏啊,小蔷薇。” 凤清韵被他臊得面颊发烫,嘴上却理直气壮道:“你哄我那么多,我骗你一次怎么了?” 龙隐亲了一下他的鼻尖:“不怎么,不过看在将来本座都要被骗得那么可怜的份上,先支点报酬总说的过去吧?” 言罢,他当即就要把刚刚没做完的事全给补上,凤清韵却抿着唇一躲道:“不行……而且之后一个月都不行。” “为什么不行?”龙隐一怔,一瞬间感觉天塌都塌了,“你又怀了?” “……什么叫又,我什么时候怀过!”凤清韵羞恼地给他肩头来了一巴掌,“这是惩罚!” 龙隐匪夷所思间十分委屈,憋了半晌才搂着他闷声道:“凤宫主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不生气了吗……怎么还有惩罚?” 凤清韵往他怀里一靠,卷着他的头发道:“之前是我心太软,但不生气又不代表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龙隐闻言低头吻了吻他,可怜兮兮道:“那等宫主气消了,这一个月的期限能缩短几天吗?” 凤清韵闭着眼勾了勾嘴角:“看你表现。” 他并未把心中真正的理由宣之于口,龙隐也心照不宣地没有多问。 这种事情就像是一种念想。 凤清韵曾经不信这些,可一路走来,他却忍不住想到凡人之中盛传的某种说法——两个相熟之人一辈子能见的面其实是有定数的,见一面便少一面,当见够那么多面之后,便是两人诀别之时了。 正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据说夫妻之间一辈子的缘分也是有定数的。 同床共枕的次数就那么多,用完了,就要有人先走了。 曾经的凤清韵对此嗤之以鼻,可眼下的他却想给自己留一种念想,搂着龙隐的脖子闭上眼靠在对方怀里,好似只要少做一点,便能留着以待来日的重逢。 大雪好似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开辟出了一方新的天地,可以任由他们在床笫之间亲昵厮磨,借由着那点微乎其微的甜,来掩盖那滔天的苦。 可当雪停的时候,便是梦醒之时了。 雪霁初晴,两人躺在床上谁都没有动。 可惜过了没多久,一位新的鬼侍便来到了两人住处,于门口扬声请示道:“二位,因先前那位前辈身体抱恙,吾主派我来服侍二位。吾主已经借由阎罗王的生死簿找到了二位的故人,不知两位是打算现在就去见他们,还是等下再见?” 凤清韵轻轻睁开眼睛。 梦终归是要醒的,见完了狐主和他的道侣,他们来黄泉的事便算彻底结束了。 这么长时间过去,若琳可能已经找到了朱雀之心,而等他们再去人间找到青龙之心,四象俱合后,他们便要迎来终局了。 可哪怕前路再怎么渺茫,逃避也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凤清韵垂着眸子看向自己从领口中露出来的龙鳞吊坠,扬了扬下巴,没有吭声,龙隐便心照不宣地替他将那吊坠塞回了衣襟之内。 “——现在就去,劳烦姑娘在外面等一下。” 屋内传出了一道如玉一般的声音,鬼侍闻言立刻恭敬地站在那里。 此位鬼侍和先前并非一个人,先前那位似是因为剑尊威压太重,承受不住才将引导的工作转交给她的。 可待两人收拾好一起从屋内出来时,那鬼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看向凤清韵之余,心下却有些纳罕:不是说麟霜剑尊凶到让人不敢直视吗?可眼下看来,对方分明是个又温柔又和善的大美人,到底哪里凶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凤清韵扭头和她一笑:“劳烦姑娘带路。” 鬼侍一愣,当即红了脸,连忙转身示意两人跟她来。 三人兜兜转转间,最终来到了一片无比热闹的坟场。 只见黄昏之下,无数墓碑整整齐齐地码在道路两旁,一眼望过去无比阴森,不过那条道路上的热闹却冲淡了这种阴森。 却见一眼望不到头的道路上,分布着形式各异的摊子——那竟是一个无比热闹的鬼市。 “就是这里了。”鬼侍在鬼市门口站定道,“顺着鬼市进去走十几个摊子就能看见您二位要找的那两位故人,在下就不打扰二位与故人叙旧了。” 第64章 金鳞 面对全场鸦雀无声的现状, 和众人一眨不眨的目光,那修士撑开扇子一笑:“当然,此事虽说是寒阳剑尊所言, 在下也只是转述。当不当得真,得看各位的判断了。” 他并未把话说死, 可周围人听了,心下不可能不触动——那可是天道保举的飞升之路! 虽然魔尊实力确实强横,可飞升之法近在咫尺, 总会有愿意冒死一搏的人。 蝼蚁虽小, 但千万只叠加在一起,也足以咬死狮王。正如同幻境之中,凡人以身为媒,便能够禁锢龙神万余年。 凤清韵深谙此事, 闻言一言不发地放下杯子, 明知道眼下这点人对龙隐来说根本不足为惧,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沉了脸。 龙隐却满不在乎的一笑,好似慕寒阳悬赏的不是他一样, 他甚至还有闲心把茶杯递到凤清韵嘴边。 凤清韵冷着脸喝了一口茶,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边的人。 此刻场上依旧没有人说话, 毕竟就算有人意动, 但谋杀渡劫期之事, 率先开口组织者, 肯定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凤清韵见状收回目光,接过龙隐递过来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 而后轻轻勾了勾手指。 龙隐了然地低头, 凑到他面前道:“有何指示?” 凤清韵抿了抿唇,眼下人多眼杂, 他怀疑那个奇怪的修士就是残仙,故而不敢将话说得太明白,只能凑到龙隐耳边,软着声音道:“你猜猜我心里在想什么?” 可他声音再小,对于修士来说还是不起什么作用。 那句话被他说得好似撒娇一样,引得那些离得近的修士纷纷侧目,好似在看是谁有那么大的艳福。 唯独龙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了然地笑道:“你先前不是不让我随便猜吗?” 凤清韵故作不愉,嗔怪道:“现在让你猜就猜,哪那么多话啊。” 此话一出,先前血契的命令应声而解。 龙隐当即拥着人笑道:“好好好,猜猜猜。” 说着递了块茶点到他嘴边:“看看我猜的对不对?” 凤清韵故作被哄到的样子,低头咬了一口茶点。 他们坐的本就偏僻,眼下那些靠近中间的高阶修士又都在讨论飞升之事,故而只有寥寥几人注意到了他们。 而那些人见他们俩如此黏糊,纷纷露出了被腻到牙酸的表情,不约而同地收回了视线。 而在腻歪的表面之下,两人直接借由天道的权柄在心中交流了起来—— 凤清韵问道:【你能听到那人在想什么吗?】 龙隐却道:【听不到。】 凤清韵一怔:【怎么会听不到?】 【上古时,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本座有此权能,几乎有一半的仙人都因此死在了本座手中,侥幸活下来的那部分经由各种手段修行出了控心之法……不过作用倒也不大便是了。】 凤清韵一愣,龙隐说得很轻描淡写。 可寥寥数语间,他却不由得在心头勾勒出了对方持剑以一敌千的威风模样。 龙隐窥探到他在想什么后,不禁调侃道:【怎么,凤宫主这是觉得为夫厉害,所以因此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佩服你个头。】凤清韵回神瞪了他一眼,扭头看向那个放出重磅后不再言语的仙人:【照你这么说,此人既然会控心之法……】 【嗯。】龙隐应了一声,【应该是残仙没跑了。】 凤清韵闻言却忍不住微微蹙眉——这残仙很明显想借了慕寒阳的刀杀了龙隐,只是他的这股杀意却有些来历不明。 不知道他到底是看出了龙隐的身份,还是暂时没发现端倪,只想将天下渡劫尽数消灭,以免大战时掣肘。 若是前者,那慕寒阳恐怕是蠢到做饵都不够格,他们也因此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地步;如果是后者,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天门大典广邀天下修士这事本就十分诡异,看起来就是照着将天下高阶修士一网打尽的路数去的。 因为从前的天门大典,向来都是只邀请正道和其他几道与天宫交好的修士,这次邀请人士陡增,怎么看怎么有鬼。 甚至凤清韵心底不禁升起了一个猜测——或许慕寒阳身旁正有仙人在蛊惑利用他,只是不知道慕寒阳答应合作,到底是蠢还是另有缘由了。 凤清韵陷入思索,龙隐没有打断,倒了杯茶递到他嘴边。 凤清韵就着他的手喝了,可就在此刻,那疑似仙人的低阶修士竟在一片寂静中,冷不丁地扭头看向他:“这位道友一直看着在下,是有什么见解吗?” 众人闻声扭头,其中有不少都是正道修士,看见两人的亲昵之举后,纷纷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凤清韵:“……” 凤清韵咽下那口茶,待龙隐若无其事地放下杯子后,才开口道:“在下修为低微,怎敢说有什么见解。只是经由在下道侣方才提醒,在下才不由得深思——天道乃日月运行之规律,无形无迹的东西,怎么就会化形呢?” “天地万物,虫鸟走兽,俱可化形,天道又为何不可化形?”那人一笑道,“敢问在阁下眼中,天道为何种存在?” “……天道常养万民,滋养日月,辟流山川,自然如天下人之父母。”凤清韵道。 “那便是了。”那修士顺着凤清韵的话侃侃而谈道,“山川河海于上古之时,尚且有得道成圣的说法,天道施恩于天地万民,如今受天下人反哺,如何不能得道化形?” 凤清韵装作被说通的样子,点了点头道:“……阁下所言极是,倒是我钻牛角尖了。”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觉得有理。 那仙人说完这句话后,深谙留白的道理,趁着众人沉吟思索之际,将自己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便起身,以自己尚有修行之事为由就此告辞离开了,没有给其他人过多询问亦或者是辩经的理由。 龙隐见状不动声色地放出了一缕魔息跟了上去。 其实这种看似耸人听闻的消息,点到为止反而能引发无数遐想,进而让原本摇摆不定者信以为真。 眼下,待那修士一走,剩下的人已经被那一番话说动了,气氛也跟着活跃了几分,不由道:“如此看来……寒阳剑尊恐怕当真是天道化形啊!” “是啊,其实仔细想想,剑尊不过千余岁,便在正道魁首的位子上坐了数百年,如此实力,恐怕也只有天道化身才能说得过去了!” 其他人听了此分析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紧跟着便有人小心翼翼道:“既是天道……那他的承诺恐怕也是真的了吧?” “应该是……毕竟天道一言,怎可能有假?” “那这也就意味着……我等提魔尊首级过去,当真能够飞升?” 此话一出,众人均呼吸一滞,显然皆有意动,但依旧没人愿意做那个出头鸟。 唯独先前说话最为激动的公孙氏修士,当即拍案道:“诸君,圣人曾言‘朝闻道,夕死可矣’!吾等修行至今,仅求飞升极乐四个字而已,如今更是天道指引我等惩奸除恶,共赴飞升大道,有何不可?”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有几个人闻言显然更加意动了,但依旧没人敢开口。 那修士见状恨铁不成钢地“唉”了一声,起身愤愤道:“诸位道友若是不愿意,在下便自行前往,待我取下那魔尊项上人头,吾等再于天门大典相见吧!” 他说着拿起剑竟当真要走,有人见状咬了咬牙道:“道友请留步……我愿意和道友一起,共赴大业!” 那修士闻声站定,扭头欣喜道:“道友远见!” 有了人开头,剩下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陆陆续续有人开口应和,最终一共有五人和此修士结成了同盟。 其他人虽没胆量参与,但纷纷扬声赞赏,唯独先前那个青年修士闻言蹙了蹙眉,似是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一样,喝完壶里的茶水,甩袖便走了。 他这个扫兴的一走,剩下人聊得便更开心了,甚至在旁人的吹捧之下,那五名修士已经做起了杀掉魔尊之后白日飞升的美梦。 凤清韵闻言微微眯了眯眼,摸着杯沿,有了杀鸡儆猴的念头。 然而他尚未将此付诸于行动,龙隐便蓦然一笑。 那笑声在义愤填膺的气氛中显得无比突兀,众人一顿,纷纷看向他。 见他就是方才那个又是给他那男妻递水,又是喂茶点的断袖,众人纷纷露出了不愉的神色,为首的修士一时间连平辈之间客气的称呼都用不上了:“你笑什么?” “本座只是笑,一群蠢货光明正大地聚在一起讨论如何取本座的性命,实际上却连本座坐在此处都认不出来。”他说话间扭头和凤清韵笑道,“依宫主看,此事难道不可笑吗?” 凤清韵只是低头喝茶,似是连看都懒得看那些人一眼:“没什么好笑的,反而蠢得让人生厌。” 众人一愣,意识到两人话里的意思后,纷纷变了脸色。 有人甚至抵挡不住惊恐,声音发颤地惊呼道:“魔尊——?!” 而那五人中反应最快的一个,面色发白间一句话都没说,趁着其他人没动静,当即身影一晃便要往门口逃。 凤清韵见状动都没动一下,反手一道剑意劈下,直接拦在了门口,蓦然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结界。 那人猝不及防地撞上后,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捂着被剑意割开的肩膀与面颊,痛呼着倒在地上。 整个客栈瞬间鸦雀无声下来。 难以言喻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一时间谁也没有吭声。 那姓公孙的修士受不了此种压抑气氛,当即拍案起身,掩藏着颤抖道:“魔头……你就算把我们全杀了,也还有后来者,天道要你死,你难不成以为自己还能活下去吗?!” 第65章 种子 狐女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未曾想那大美人非但不生气, 反倒只是噙着笑瞟了他的侍卫,轻哼一声道:“你管我喊谁。” 龙隐一笑,搂着他的腰不依不饶地还要往上亲。 狐女连忙非礼勿视地移开视线, 可她那个半妖儿子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人,见状扭头看向狐女:“娘亲, 两个恩公在干什么啊?” 凤清韵:“……” 狐女头皮都快炸开了,连忙慌里慌张地去捂那小狐狸崽子的嘴。 凤清韵回神后登时脸一热,抬手将龙隐推到一边, 出于礼貌考虑, 连带着将自己的面纱也解了下去,不好意思地同狐女笑了一下:“让二位见笑了。” 狐女惶恐至极,连忙起身想要道谢:“哪里哪里,是我们母子该感谢二位恩公,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可她话未说完, 马车便向前面行驶起来,她刚刚断了一尾,身体本就虚弱, 被这么一晃,一下子跌倒在座位上。 许是觉得自己如此羸弱实在不太体面, 她的面色一下子羞惭下去。 “姑娘身体抱恙, 不必拘礼。”凤清韵柔声道, “敢问你和孩子来这城中是为了什么?” 那狐女已是孩子的母亲, 多少年没被人称过姑娘,一时间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拥着孩道:“妾身丘樱, 来此金鳞国寻找此孩子的父亲。” 凤清韵继续问道:“那这孩子的父亲是——?” “妾身……妾身其实也不知道。”狐女有些羞惭地低声道,“ 他偶然路过妾身修行的五芒山, 被虎妖所伤,妾身救下他后,他愿意以身相许,可成了亲后,他却突然在幼子降生当夜不告而别……” 说到此处,她又见两人欢好,不由得落下泪来。 那孩子抬手替他断尾的母亲擦掉眼泪:“妈妈不哭。” 凤清韵见状不禁有些揪心。 丘樱却连忙擦了擦眼泪,强撑出一个笑容道:“让两位见笑了,妾身修行低微,此次前来只是为了给孩儿要一个说法,绝无害人之意,还请二位恩公放心。” “姑娘不必自证。”凤清韵友善地一笑,“我们既保了你,便一定相信你。” 几人说话间,马车缓缓驶入金鳞国内,外面繁华一片,凤清韵却陡然感到了一股死气。 丘樱还想说什么,凤清韵却止住话头,掀开窗帘面色凝重地看向皇城所在之地,却见那皇城之上,竟然隐约笼罩着一团黑气。 凤清韵一怔,当即和龙隐道:“你来看看那是怎么回事?” 龙隐掀开帘子一瞧,眯了眯眼道:“有人在窃取国运。” 听到这里,那没什么心眼的狐女总算听出了两人来历的不凡,当即怔了一下。 凤清韵微微蹙眉,正陷于思考时,马车却在一处地方停下了。 按照先前编纂出来的假身份,凤清韵是来探望亲友的,只不过这些都是龙隐安排的,具体到亲友到底是谁,凤清韵本人也不知道。 他其实还有些好奇龙隐会怎么安排,于是拢着手里一样好奇的蛋,在龙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狐女带着她的儿子也跟着小心翼翼地下了车,可刚一抬头,她便看见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子,便是她们山的妖王恐怕也没住过这种地方,一下子感觉有些说不出的相形见绌。 厚重的正门徐徐拉开,早就候在门口的侍从低头恭迎他们进府。 凤清韵正准备进门时,脚步却一顿,他扭头狐疑地看向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两个狮子和他对视了半晌后,竟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这竟然是两个石狮子精! 不是说金鳞国严禁修士入内吗?堂堂天子脚下都是这样,那国师哪来的颜面谈什么狐祸? 凤清韵只觉得有些无语,但见那两只石狮子身上气息异常纯净,也不好在大街上多说什么,只能扭头,带着一众人进了院子。 府邸的主人早早等在了院子中,由于一应事务都是龙隐操办的,他说已经安排妥当了,凤清韵便信以为真,但他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个怎么安排好法。 毕竟金鳞国内的皇亲国戚有限,龙隐难不成能硬生生造一个人出来?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眼下,终于迎刃而解了。 只见华丽典雅的庭院内,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男人看起来刚刚弱冠,面容清秀,见到凤清韵后立刻笑着迎了上来:“这位便是表哥吧?听内子提及多时了,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凤清韵扭头一看,却见他名义上那个正掩着唇笑的表妹竟然是——月锦书! 凤清韵:“……” 怪不得龙隐这么有恃无恐,这金鳞国都快被渗透上筛子了,也没人来管管。 “夫君。”月锦书连演都不带演一下的,扭头和她的便宜丈夫道,“你且回屋休息,有事了喊你出来,听话。” 而后那人偶一样的青年果真听话地一行礼,转身便向屋内走去。 月锦书笑盈盈地目送他回去,在此期间她根本没收实力,堂堂万圣魔皇的威压,吓得那断了尾巴的狐女眼泪都快出来了。 在她眼中,只见凤清韵这“表妹”身后的巨大黑影几乎凝成了实质,便是在她们那一代的妖王身上也没看到过这种威压。 然而如此可怕的存在,目送完她“丈夫”回屋后,收回视线后的第一件事竟上低头向凤清韵一拜:“属下恭迎二位。” 狐女闻言震惊地看向两人,一时间差点给他们跪下。 以她原本不过筑基的实力,如今断了一尾后基本相当于炼气大圆满,方才见个化神国师都快把她吓死了,更不用说眼下这种情况了。 “不必拘礼。”凤清韵托着好奇不已的鲛人蛋,点了点头道,“坐下讲吧。” 此院子端的是亭台楼阁,美不胜收。 众人走到湖上的亭子中,那狐女看起来快吓得昏过去了,根本不敢落座,月锦书见状拿了个梨塞到她儿子手中,抬眸和她笑道:“妹妹不必拘束,能得陛下与殿下相助,可见你是个有福之人,全当这里是自己家就好,尽管坐。” 说着又塞了一瓶丹药给她,那狐女见她如此实力却和自己这么说话,一时间吓得再不敢多言,连忙坐了下来。 月锦书还要给他们倒茶,凤清韵道:“让他倒,你且说说近些日子的见闻。” 龙隐堂堂魔尊,闻言倒真的从位置上起身,拿过茶壶便开始倒水。 月锦书见状眨了眨眼,似是习惯了凤清韵如此使唤龙隐一样,当即坐下道:“属下来此地已有月余,身份暂为定远侯新娶过门的王妃。” “我来的时候,这刚死了爹娘的小侯爷也被人残害了,而且杀他的人似乎很害怕有人通过他的魂魄看到凶手的脸,于是把他的魂魄糟蹋得不成样子,我求爷爷告奶奶才保住他的魂魄,于是这小侯爷便答应让我伪装成他的王妃,只是希望我能替他找到杀害他的真凶。” “我嫁过来不到三日,就这条街的尽头处也出了一起人命官司,死的是当朝太师的儿子。”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我们进城时,那守城的士兵说,金鳞国内近期发生了几起命案。” “是有这事。”月锦书点了点头,剥着荔枝道,“皇城之内几日连死了七八人,都是暴毙惨死在家中,屋内的妆奁衣柜被翻得洒了一地,那凶手似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那不怕生的小半妖在他娘欲哭无泪的目光中,巴巴地站在月锦书身旁,仰着脸看向她。 月锦书笑着把荔枝塞进了他的嘴里。 凤清韵眉心一跳:“难道有人在找青龙之心……?” “有可能。”龙隐道,“但太师之子和青龙之心有什么关系?难道除了那太师之子,剩下死的都是些皇亲国戚?” “那倒不是。”月锦书摇了摇头,“死的只有一个誉王,不算这院子里的那个小侯爷,剩下死的则都是与皇室不相干的人。” “誉王……”凤清韵忖度道,“他是什么来历?” “这我就不知道了。”月锦书摇了摇头道,“他们似乎对誉王的身份讳莫如深,哪怕是死了,也没什么人胆敢议论。我找的这小侯爷,魂魄被拼到一起后本就是个傻的,从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来。” 凤清韵点了点头,却忍不住蹙了蹙眉,就在此刻,一旁的丘樱小心翼翼道:“妾身……隐约知道一些关于誉王的事。” 众人的目光瞬间投了过来,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连忙道:“是这孩子的父亲告诉我的……” 凤清韵温和道:“没事,你说。” “好的……”她犹豫了一下道,“现在的皇帝应该叫慕重岳,死的那个誉王本名慕重岚,是元后嫡出,他头上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废太子,现在正在宫中幽禁。” “皇帝慕重岳是继后所出,似是因为夺嫡一事,和废太子一党不慕。” 丘樱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如此看来,此事和青龙之心的关系似乎也不大,更像是皇帝在借机清除之前太子的党羽。 凤清韵正沉思着,龙隐剥了个荔枝递到他嘴边,扭头和月锦书道:“除了这事之位,还有什么别的线索没有?” “没有了。”月锦书有些惭愧道,“感觉青龙之心应该在皇宫中,因为那些王爷家我都翻遍了,一点影子都没有。” “而且整座金鳞国都快被妖族穿成筛子了,那青龙之心在不在皇族手中还真不一定。”月锦书想到了和凤清韵一样的问题,“妖气最重的就是那国师府上,偏偏他区区一个化神,不知道哪来的东西——我在隐匿踪迹不大动干戈的情况下,竟然进不去他的宅邸。” 第66章 花魁 龙隐的震惊已经不能用言语形容了, 他听到这里,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多少个种子?】 那种感觉就好像老婆前一天还冷着脸不让自己碰,第二天就凭空冒出来了无数个孩子, 若是只有一个孩子那确实是惊喜,但突然间来了一群, 任谁遇到这事恐怕都没法等闲处之了。 堂堂天道,因为凤清韵一句话,而骤然僵在了原地, 脑海中闪过无数杂乱无章的念头。 而不远处的国师府庭院内, 那国师正一言不发地坐在石桌旁,半晌一个人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看着桌子上的那些蔷薇种子,似乎是在犹豫。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想清楚, 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 一切都是未知数, 因此一切都迫在眉睫。 眼看着龙隐跟发癔症一样半天没有动静,凤清韵咬了咬牙,忍无可忍地放出了一根本体。 从龙隐的角度看去, 能看到那枝条上面的蔷薇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凋谢了,原本开满鲜花的地方此刻则挂满了红色的果子。 龙隐见状蓦然回神, 一下子就明白了, 为什么凤清韵在不久前会突然给他下一个月不能碰的禁令。 他紧跟着又想起来了另一件事, 前世濒死时, 他曾在天崩时调笑过凤清韵开完花后能不能结果子,摸了又会不会有感觉。 原本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然而命运似乎也喜欢给他开玩笑, 眼下兜兜转转间,一切都有了答案。 龙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果子, 半晌没动作。 凤清韵看不见龙隐,也看不见自己的本体,只能撑着快冒烟的身体,在心底咬牙催促道:【……快点。】 龙隐闻言有些手足无措地碰了一下其中的一颗果子,见凤清韵浑身一颤,他便立刻停住了动作:【难受?】 凤清韵道:【不难受……直接掐,种子在果子中,一挤就出来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龙隐听了却一顿,心下不由得一揪。 那毕竟是长在凤清韵身上的果实,他怎么舍得硬生生将那果实挤开。 而且凤清韵可是亲口说过——【那是为你而结的果子。】 让他亲手将这些果子挤开,掏出里面的种子和石桌上的那些交换,龙隐后知后觉地从心底翻出了一股不是味出来。 他甚至忍不住同凤清韵道:【这毕竟是我们的孩子——】 凤清韵一愣,随即面红耳赤道:【……你想什么呢!什么孩子!这种子种下去只会种出我的支蔓……我都说了我不能生!】 龙隐一怔,竟有些说不出的遗憾。 凤清韵被他的误会臊得满脸通红,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摸到一颗离自己最近的果子,掐着其中一个一用力,直接挤出来了一颗与远处石桌上一模一样的种子。 然而巨大的冲击差点将他激得差点昏过去,整个人立刻脱力倒在了龙隐怀中。 他喘着气摸到了龙隐的右手,将挤出来的还黏糊糊的种子塞到了对方手里:【不疼,别愣着了,快点……】 龙隐蓦然回神,连忙拥着他,见他似乎当真不疼,只是受到的刺激有些大后,他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抬手捏着那一颗颗果子,一粒一粒地将种子从果肉中挤了出来。 凤清韵并没有撒谎,长熟了的种子本就该自然脱落,确实一点也不疼。 但不疼归不疼,将种子从果肉中挤出来的感觉,无异于用指甲一点点将花蜜从花蕊中刮出来,那种难以言喻的刺激简直超过了凤清韵往日经受过的一切冲击的总和。 就和开花一样,这还是凤清韵平生第一次经历结果这种事,他难免觉得羞耻,所以硬是憋着不愿告诉任何人。 事实证明不告诉龙隐是对的。 这人挤了没几粒种子后,便通过窥探他的心声以及观察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心疼变成了后面松了口气之余的故意欺负。 他故意延长了时间,凤清韵被折磨得眼角含泪,心中原本的催促声也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叫骂声,面上却忍不住攀在龙隐肩头不住的喘息,两厢反差之下,惹得人喉咙发紧。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王八蛋才终于挤出来了一把还带着汁水的种子。 凤清韵看不见种子到底是什么样子,再加上他无暇他顾,索性直接靠在龙隐肩膀上闭上了眼。 等到他好不容易缓下来,再抬眸时,却见那国师刚好下定了决心,拿起石桌上的那把种子就要起身回屋。 他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好在龙隐反应得比他更快,手上一挥,一缕魔息便飘了过去,那国师一个化神期修士,就那么一点察觉也没有的被定在了原地。 凤清韵软着腰身被人从墙根搀扶起来,两人走到石桌前,将那国师手中的蔷薇种子全部替换成了凤清韵自己的种子。 凤清韵手心一用力,便把那仙人催生出来的种子全部碾成了齑粉。 龙隐见状扭头看向他:【那残仙能看出来这些种子被替换过吗?】 【看不出来。】凤清韵摇了摇头,【他从慕寒阳那里得到过我的断枝,而后用仙法催生出来的种子,和我亲自结的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只是听令的人不同罢了。】 龙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亲自生的。】 【什……】凤清韵猛地还没反应过来,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后当即羞恼道,【什么我亲自生的,你给我闭嘴!】 他说完,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龙隐连忙忍着笑意跟了上去。 两人从国师府回到侯府时,已经是深夜了,但他们依旧在门口遇到了几个隐匿踪迹的修士,一看就是那国师派来盯梢的人。 按理来说月锦书把戏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也该圆满结束了,未曾想整个侯府都睡下的情况下,只有他们那个屋子依旧亮着光。 烛光之下,隐约还能看到什么人的手按在窗框上,隐隐约约透出几道声音:“受不住了……停……你这个犯上的……” “说的哪里话……身为主人怎么能说受不住呢?乖,张嘴。” 那几个盯梢的修士听得耳热,忍不住小声道:“怎么这么久了还没结束?” “谁知道……怪不得今天在城门口时,那侍卫说话那么颐指气使的,原来是在床上活好,啧啧,潘驴邓小闲……怪不得驴排第二呢。” 凤清韵:“……” 龙隐故作惊讶道:【凤宫主怎么脸红了?这话什么意思啊,本座怎么听不懂?】 凤清韵在心底骂道:【别给我在这时候装纯!】 骂完他没好气地拽着这人便进了府,回到了月锦书给他们安排好的屋内。 月锦书也不知道下了什么咒法,两人一进屋,那幻术便开始逐渐消失,最终让人从外部看起来好似结束了一样,连烛火都熄灭了。 那几个盯梢的见状打了个哈欠,聊了几句后终于走了。 凤清韵见状松开了龙隐,他本人自然而然地显现了出来。 可龙隐却依旧保持透明的状态,半点主动解除咒法的意思都没有。 这王八蛋不说话凤清韵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精准一捏,没好气地抓住他的耳朵道:“——你给我变回来。” “好好好,”龙隐含着笑道,“凤宫主手下留情——” 凤清韵刚准备松手,便见这人显现在自己面前后紧跟着便是:“——别动了胎气。” 凤清韵:“……” 他指尖浅蓝色的剑气一闪而过,冷着眸子看向那人:“你要是想尽快回归本位,我可以现在成全你。” 龙隐立刻双手投降:“宫主饶命,本座还有娇妻幼子在家中,着实死不得。” 凤清韵看见他这幅没出息样就想笑,瞪了他一眼后,指尖的剑气当即熄灭了。 虽然他嘴角硬是忍住了没上扬,龙隐一看他给了自己好脸,立刻便顺着竹竿往上爬道:“好宫主,求求你告诉我,除了方才那根之外,还有哪几根藤上结果了?” 凤清韵脸一热,仗着血契发作企图逃避:“你别管……” 龙隐闻言,搂着他坐在床上,低头亲了两下就把原本企图挣扎的人给亲老实,转而问道:“那得结多久,本座能知道吗?” 凤清韵红着耳根道:“……一个月。” 龙隐于是了然道:“怪不得不让碰呢,原来是要生了。” “都说不是——”凤清韵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下,“开花结果本就是自然现象!” 龙隐挑了挑眉,趁着凤清韵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凑到了他面前:“既然是自然现象,那为什么不让我看?” 凤清韵呼吸一滞,就那么近在咫尺地和他对视了三秒后,抿了抿唇移开视线小声道:“残花败柳的……有什么好看的。” 龙隐完全没意识到他会这么想,闻言不由得一怔,回过神后当即掐着腰将人抱起来,往自己腿上一按:“怎么就不好看了?谁敢说不好看?” “我自己说的。”凤清韵依旧不愿意看他,“……有的花败了还没结果,有的花败到一半还在往下掉花瓣,混杂起来肯定不好看。” 龙隐“啧”了一声:“本座警告这位道友,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随便侮辱我道侣。” 凤清韵被他哄得没忍住一笑,终于扭头看向他:“你有名分吗就道侣?” 龙隐拥着他笑道:“那得看我的主人愿不愿意赏我一个名分了。” 他冷不丁一句主人直接给凤清韵喊懵了。 过了半晌,凤清韵突然一言不发地将主蔓放了出来。 却见上面果然零落地挂着几朵蔷薇花,剩下的地方中,有些则结了新果,那几枚新果在粉色中透着玫红,和先前那几个熟透了的果子比起来显得有些娇嫩。 第67章 卦象 凤清韵反应了三秒, 蓦然意识到了这圆球的用途,一下子红了脸,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当即就要把这东西扔出去。 “这是新的!”那缺心眼的花魁还以为他介意新旧的问题,连忙起身道, “没人用过!” ……这是有没有人用过的问题吗?! 凤清韵脸都烧着了,压根不敢想“身体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以及这种充满镂空的球又要怎么塞到身体内。 他面红耳赤地就要将那盒子推回去, 完全不顾一旁龙隐满怀遗憾和痛惜的表情。 可那花魁见凤清韵推拒得如此坚决, 整个人不由得一愣,随即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在这风尘中泡了太久,连送礼都送的这么上不了台面,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低落。 原来再多的铅粉, 也遮不住僵尸早已干涸下去的容颜。 正如再怎么学着上等人的做派, 他依旧只是个生前生后都只能靠皮肉买卖生活下去的低等人。 凤清韵只看了他一眼便蓦然意识到了他的想法,心下不由得一紧,推拒的动作也跟着缓了下来。 这人本就是间接因自己而死, 他实在不忍心让对方如此羞惭。 最终,凤清韵心下几转, 在那花魁抬手失落的想要拿回那个宝盒时, 他红着耳根硬着头皮,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将这缅铃塞到了自己的储物戒中。 “……既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就收下了。”凤清韵昧着良心道, “多谢你, 那……那铃铛好看又精致,我其实喜欢得紧, 方才只是怕那是你珍藏之物,夺人所爱总归不好,但你如此心意……我倒是实在不好推脱了。” 凤清韵一席话虽然是把花魁的面子从地上拾起来了,他自己的颜面却已经在龙隐似笑非笑的目光下红透了。 偏偏那人还在他心底意味深长道:【既然凤宫主喜欢得紧,那不如今晚就试试?】 凤清韵在心底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滚出去!】 龙隐故意道:【是是,本座这就从宫主的身体内滚出去。】 若不是眼下有外人,凤清韵真想拎着这人直接把他从二楼扔下去。 但那花魁不知道他们俩心底那么多纠葛,闻言一愣,随即一喜道:“仙君不嫌弃吗?” “……怎么会嫌弃呢。”凤清韵强撑着开始装游刃有余,“床笫之事天经地义,便是略有情趣也是理所当——”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故意装熟稔的报应就来了。 “我这里还有珍藏的玉势——”花魁大喜过望,献宝一般又拿出了一个盒子,“这是羊脂玉做的,我根本没舍得碰过,要是您这位道侣离家有事,您可以用此聊以慰藉!” 凤清韵:“……” 他实在受不了了,当即脸色涨红道:“我不用这些!” “啊……”男花魁愣了愣,“是嫌这个小吗?” 凤清韵闻言都要崩溃了,龙隐则是直接在旁边笑出了声:“再过不久,我确实有事要离家一趟,不过我一走,你仙君估计天天要以泪洗面了,哪有空搞这些。” “哎,泪这种东西趁着能流还是在床上多流流吧,在床下流泪实在没什么作用。”花魁根本不知道,龙隐轻描淡写的一句离家,即将到来的到底是多大的别离,他反而没心没肺地劝慰道,“您道侣就算离家又能有多久呢?对您这些大能来说,百年也不过一瞬,可对我们这些曾经的凡人来说,百年就相当于一辈子。” “可这一两百年的日子,我不也过来了。多少客人中看不中用,有些还喜欢玩花活,我疼得不行还得假模假样装几下,哪有玉势利落啊?” 他一个男妓,反倒用这种正道之人所不耻的事情宽慰起了渡劫期的麟霜剑尊。 可凤清韵闻言不由得一愣,半晌心下泛出说不出的滋味:“……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你真是受罪了,抱歉。” “不苦不苦,仙君可千万别这么说!哪有那么多苦。”花魁理所当然道,“只要有有一条命在,再苦也要往前看啊,苦得多了,才衬得将来的日子甜啊。” 他在世事中浮沉了百年,看事情反而比凤清韵要通透。 然而他正经话说了没几句,紧跟着便打开了那盒子上的盖子,将里面那玉制的东西直接暴露在凤清韵面前:“仙君,您看看这质地,看看这成色,摸一下体验体验也好啊,真不要吗?” 凤清韵:“……” 慌里慌张之下,他面红耳赤地往龙隐头上扣黑锅:“他善妒,连玉的也不让我碰,我不体验,你赶紧拿走。” 龙隐忍俊不禁,却很配合地没吭声,相当于默认了。 那花魁闻言“啊”了一声,无比遗憾地盖好盖子,满脸都写着——仙君怎么净招点这种醋罐子啊? 那平白被人污蔑的醋罐子此刻正在凤清韵心底道:【凤宫主刚刚在心底偷偷拿那死物和本座比大小了吧?】 ——! 这滥用权柄的王八蛋——! 凤清韵面色通红,强迫自己不去想,可脑海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几个画面。 龙隐窥探到之后笑意更深了,也不说话,扭头看着他笑。 凤清韵:“……你再笑信不信我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龙隐闻言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不相信,凤清韵只能咬牙别过头不去看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勉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脑海中扔出去,随即抬手伸向了龙隐。 道侣是天道也有些许好处,比如眼下,凤清韵不需要开口,对方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拿出了先前从天狐摊位上顺的那块鬼玉,抬手放到了他的手心中。 凤清韵拿过鬼玉递给那个男花魁,又塞了一把灵石到他的储物袋中:“你拿着这块玉去黄泉界的鬼市上找第十二个摊位的摊主,他和他的道侣俱是鬼修,足以带你修行。” 花魁闻言一下子被惊呆了,回过神后说话都有些结巴:“……多、多谢仙君!” 凤清韵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觉得性命比颜面重要,于是嘱托道:“……不过他脾气不好,脸皮也薄,你在我这里说胡话没事,在他那里可得少说点胡话,小心他生气。” “我知道我知道!”那花魁连忙眼神发亮地保证道,“我一定谨言慎行,请二位放心!” 看着他如此高兴,凤清韵本该就此点头送他离开了,可心头那个问题一直萦绕不去,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道:“……你先前不是说,干这一行是为了你妹妹,你妹妹……还好吗?” 这话问出口,凤清韵就知道会是个无疾而终的问题。 毕竟凡人寿数不过百年,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生老病死,问不问又有什么差别呢。 更何况像龙隐曾经所说的那样,什么爹妈妹妹,很可能只是他编出来哄恩客的话术而已。 未曾想那花魁闻言一愣,笑了一下后声音一下子轻了下去,道:“她有仙根,我之前做这个……就是因为爹娘太穷,要把她嫁人也不愿意让她去修仙。” “后来我听说她似乎是拜入凌源宗门下啦……”提到妹妹,他一下子笑得灿烂了起来,“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了。” “不过她或许以为我是死了吧……死了也好,像她那样的人,自然不该有我这样的哥哥。” 他被囚禁在此地百年,连凤清韵和龙隐闹得沸沸扬扬的事都不知道,却唯独没忘记自己的妹妹。 龙隐一顿,似乎没想到他竟真有一个妹妹。 凤清韵听了心下则颇不是滋味,忍不住道:“你妹妹叫什么?既是凌源宗的,或许我认识呢。” 那男花魁颇为自豪地一笑道:“她叫南安雪,不知道仙君是否听过她?” ——南安雪,凌源女宗首席大弟子。人如其名,冷傲无比。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寡淡冷漠,心中似乎只有修行的人,却几乎每到一处地方就要找人询问有没有人见过她的哥哥。 那作风和曾经动不动就要找心上人的慕寒阳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和三缄其口,连心上人叫什么都不敢说的慕寒阳不同的是,她会告诉每一个遇到的人,她的哥哥叫南安雨,和她长得很像。 可惜百年匆匆而过,被她问到的人俱说自己不曾见过此人。 直到此刻,凤清韵才在隐约之间,从花魁脸上那厚重的铅华下面,看出了些许和那个清冷神女些许相似的地方。 然而那张脸已经被习惯性的谄媚浸透了神色,任谁见了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男妓,居然会是凌源宗首席的哥哥。 南安雪找了她的哥哥一百年,可她这个拿着卖身钱供她走上仙路的哥哥,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又卖了一百年的笑。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为了多给妹妹攒些路费,于是拉着一个好心的仙君喝了几杯酒,因此不小心触怒了他的师兄而已。 上位者一个小小的怒火,便足够毁掉一个凡人的一生。 凤清韵突然有些喉咙发堵,难言的悔恨布满了他的胸口,半晌才张嘴道:“她……她一直在找你。” 花魁一愣,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凤清韵继续道:“她已经成了凌源宗的首席大弟子……这么多年来,她和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说她的哥哥叫南安雨,长得和她很像,问他们有没有人见过你。” 南安雨蓦然睁大了眼睛。 所有恩客都唤他小雨,没有姓,那是娼妓的名字。 他以为早就没人记得这个名字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有人记得,而且一直记得。 从凤清韵见他第一面开始,这个有些小心机又懂得利用自己姿色的青年一直都是面上带笑的。 直到此刻,他蓦然收了那些刻在面上的谄媚后,冷下面容,那和南安雪几乎七成相似的容颜终于显露无疑了。 第68章 山楂 那声音在凡人之间称得上小, 可对于修士来说和大声喧哗也并无两样。 一旁隐匿了踪迹的窥探者闻言几乎咬碎了一口牙,攥着手心站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人这边。 然而凤清韵说完话后, 原本没什么人的街道一下子安静了下去,半晌没听到任何动静, 他心下一愣,随即抬眸看向龙隐。 却见龙隐正一言不发地咬碎嘴里那颗山楂果,一边慢慢品着那酸意顺着唇舌弥漫, 一边垂眸看着他。 他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但眸色之间却暗得像什么夜色中降临的雷霆。 凤清韵心下一跳,几乎是瞬间就升起了几分胆怯,连忙在心底道:【我激他呢,你别当真……】 他这幅不到三秒便服软的姿态才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做前踞而后恭, 可他方才说话的时候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那话又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心话,他和龙隐都心知肚明。 龙隐依旧不说话,只是吞下那口山楂后, 突然低头凑了过来。 凤清韵的心跳都跟着慢了一拍,回神后却见那人只是凑到他手上又咬了一颗山楂下来, 连忙松了口气将糖葫芦递到对方嘴边。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去, 就像情人之间十分正常的亲昵一样, 连凤清韵自己都这么觉得。 可正当他放松了警惕, 准备彻底把心放到肚子里时,龙隐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低头, 掐着他的下巴蓦然吻了上来。 “唔——” 入口之间先是甜腻的玫瑰糖浆味, 可随着糖浆融化,独属于山楂的酸意瞬间在口腔中弥漫, 凤清韵猝不及防间被酸得眼泪都下来了。 舌尖下意识想要把山楂顶出来,却被人抵着往里用,山楂于是硬生生划过了舌尖处最敏感的味蕾,凤清韵最吃不了酸的东西,当即便被刺激得脑髓发麻,睫毛都跟着颤抖。 【错了……真的错了……】他连忙抓着面前人的衣襟,在心底求饶道,【我开玩笑呢……】 然而龙隐充耳不闻,反而接过了他手里的糖葫芦,上面的糖浆都快化了,挂在晶莹剔透的山楂上,看起来格外诱人。 凤清韵好不容易把嘴里的山楂咽下去,一扭头便看见上面还挂着四个,一时间头皮发麻,扭头就想跑,却被人拽着腰带一把按在了原地。 “刚刚那是一次。”龙隐抬手擦去了他嘴唇上因为酸意而分泌出来的津液,“自己数清楚了接下来还有几次。” ——山楂不是论颗的吗,和次数有什么关系? 然而紧跟着意识到龙隐到底是什么意思的那一刻,凤清韵瞬间头皮发麻,不管不顾地张嘴就要动用血契。 可下一秒,第二颗山楂已经被人咬着强行塞到了他嘴里。 【数。】 那霸道而不讲理的天道作弊一般在他心中命令。 血契只能作用于人的行为,而不能作用于人的动作。 凤清韵近乎呜咽地咬着那颗山楂,屈辱地在心底道:【……一。】 【错了,是二,重新数。】 【……二。】 一颗又一颗的糖葫芦被人喂进嘴中,甜味混杂着酸味在口腔中炸开,鞭笞着他的神经。 偏偏他还要在这股酸麻中给自己倒数,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数着宰割自己的刀数一样,充满了说不出的意味。 直到最后一颗喂进嘴中,凤清韵终于颤抖着睫毛闭了闭眼,嘴中已经被酸甜的味道填满了,心底却依旧顺从道:【……五。】 那人勾了勾嘴角,吻了吻他的唇夸奖道:【乖】。 凤清韵被酸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抓着他的衣襟含着泪靠在他怀里,根本不愿去想自己到底被逼着承诺了什么。 他就那么靠在人怀里缓了良久,才从那股酸意中回过劲来。 而当他回神时,方才那股如影随形的窥探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凤清韵喘着气和龙隐对视了一眼后,然而就在此刻,他在冥冥之中又感受到了什么,于是不由得蹙了蹙眉,来不及和人缠绵便恢复了一脸的严肃。 龙隐见状立刻问道:【怎么了?】 凤清韵抿了抿唇于心底道:【……我能感觉到,我留下的那些种子此刻正在被人种向皇城周围。】 龙隐闻言眯了眯眼:【我们现在过去?】 【不急。】凤清韵垂下眸子,眼角还带着方才被人折腾出的殷红,心底却带着冷静的杀意,【待他全部种下后,再做打算。】 其实眼下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另一个当务之急的问题需要考虑——方才那个窥探者到底是谁? 其实两人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但凤清韵不知道为何,仅靠第六感,就有八九成把握确定,刚刚的那人就是慕寒阳。 但若真是慕寒阳,却解释不了他如何将踪迹掩盖得那么完美。他手里先前那颗珠子,据凤清韵所知只能遮蔽气息,没办法做到彻底隐匿踪迹。 难道这人从仙人手中又拿到了什么新的仙器? 凤清韵想不明白,便和龙隐先回了侯府,打算找一个不被窥探的地方将事情说明白后再做打算。 可两人刚进府门没多久,甚至还没来得及坐下,凤清韵便一顿,面色陡然凝重了起来。 龙隐倒了杯茶走过来道:“怎么了?” “那些种子仅种了一半,却戛然而止没有下文了。”凤清韵蹙眉道,“好像是那个国师感受到了什么,于是拿着种子匆匆回府了……他那个府内难道有情况?” “他府内据那花魁所说,不是有很多妖奴吗?许是妖奴叛乱也说不准。”龙隐将茶递到他嘴边,“你先喝口茶解解腻。” 凤清韵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茶,总算压下去嘴中那股酸到发干的味道。 然而那口茶咽下去后,他紧跟着便想起来自己嘴里到底为什么发酸,又是为什么被人强着一连喂了五颗山楂。 他当即红了耳根,专业话题般问道:“你现在能感受到青龙之心的存在吗?” 龙隐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闻言却只是笑了一下没有拆穿:“感受不到,恐怕那些残仙有什么隔绝气息的法子。” 他在上古时和那些仙人斗智斗勇那么久,侥幸活下来的残仙连控心之法都能学会,再搞出什么掩蔽四象之心的仙器或者仙术,恐怕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凤清韵又喝了一口茶后,捧着茶杯思索道:“昨晚那残仙说让国师把青龙之心交给宫中的那个皇帝,若当真在宫中……” 他没把话说完,龙隐却明白他的意思:“眼下时间不等人,国师府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还有那个疑似姓慕的老鼠——不如本座去皇宫寻找青龙之心,宫主则去国师府中探寻究竟,待到结束后,再回府中汇合。” 凤清韵的想法其实和龙隐不谋而合。 凤清韵和青龙之心之间又没有感应,进入皇宫也不一定能找到。 但他并未将此想法宣之于口,就是因为在这件突发的事情中,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慕寒阳,他实在担心龙隐的安危。 没人知道天门大典将近,这人不在仙宫老老实实待着,反而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可也正因为这人,时间才被迫变得紧急起来。 虽然名义上凤清韵承诺了要把四象之心找齐后交给慕寒阳,但最终交给他的肯定是赝品,真正的四象之心要留到慕寒阳当着天下人面“合于大道”的那一刻,给龙隐归于本位使用。 若是慕寒阳此刻下山是因为急切地想要收回他以为的天道权柄,因此要亲自夺去青龙之心,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赶在他之前,尽快将青龙之心拿到手。 可哪怕两人分头行动是眼下最佳方案,凤清韵还是抿了抿唇,有些不放心。 龙隐见状搂着他的腰低头亲了他一口,笑道:“难道在凤宫主眼中,本座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冒牌货吗?” 凤清韵闻言拽着那人的脖子往下一拉,一个吻便落在了对方的嘴唇上:“你在我心中自是比他强百倍……但我还是担心你。待你进入皇宫之后,我会用藤蔓把整个皇宫包裹起来,你出来时碰三下上面的花,我就知道你事办成了。” 言罢他还是不放心,抿了抿唇又补充道:“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龙隐心下软成一片,当即拥着他吻了吻:“好,我会注意安全的。” 夜色缓缓降临,万家灯火将整个皇城衬得一片恢宏。 按理来说,此刻还不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可凤清韵拎着麟霜剑走到国师府时,感觉整个府邸虽然灯火通明,却冷清得好似闹鬼一样,空空荡荡的。 别说国师了,连个活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凤清韵脚步一顿,微微蹙眉——这什么情况? 他蹙眉打量着眼下的一切,原本打算隐匿了踪迹观望一会儿的,但这种诡异的情况,似乎没有观望的意义了。 凤清韵一言不发地拔出麟霜剑,然而他刚小心翼翼地走到院子中,一片黑暗中,他蓦然间扫到了一团东西,看清楚那是什么后,他瞬间便停住了脚步。 ——那是先前那个残仙的尸体。 他就这么毫无征兆,还没等到凤清韵后龙隐动手,便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国师府中。 而那个慌里慌张回到府中的国师,此刻也不见了踪迹。 凤清韵心下一跳,可恰在此刻,他感受到龙隐迈过了那颗被国师种在皇宫正门口的种子。 他一时间再顾不得其他,当即引动种子,满天的蔷薇藤蔓尽数抽枝,瞬间将整个皇城都给包裹了起来。 可也是在此刻,凤清韵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攥紧麟霜剑眯了眯眼,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果不其然在国师府明亮的灯光下,看到了那个熟悉到让他作呕的身影。 第69章 臣服 慕寒阳说的得意无比, 凤清韵却根本没往心里去,脑海中嗡鸣作响。 过了良久他才勉强回过劲,转头冷笑道:“是吗?若当真如此,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言罢甩袖便打算离开。 慕寒阳一笑,见他不信也没再多说什么, 似是打算用实力证明自己的说法。 不过眼看着凤清韵要走,他紧跟着又道:“清韵,我和若琳, 还有阿盈和阿无他们, 都很想你,再过一个月便是天门大典了,你身为仙宫宫主,理应正坐首位。” 凤清韵对此嗤之以鼻, 拎着麟霜剑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 空留慕寒阳一人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直到彻底看不见他的背影后,慕寒阳才转身离开, 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待他走后不久,那仙尸便兵解道消, 归入了此方天地之中, 滋长了天道之力。 出了国师府, 凤清韵拎着剑一言不发地走在夜色中。 他心底的踌躇之情甚至达到了极点, 只恨不得再在外面多转几眼再回侯府。 然而人在外面逛游得再久,终归是要回家的。 凤清韵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抬脚向侯府走去。 沿着那条白日繁华无比的街道, 他尚未走到侯府时,便遥遥地看见了那个等在门口的人。 灯火之下, 那人就像个普普通通的等待妻子回家的丈夫。 凤清韵一怔,心下的那点担惊受怕突然就消退了几分。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龙隐为什么一直未提他的权柄之事。 可没等那点情愫在心头荡开,龙隐便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当即扭头看向他,那一刻,他周身的气氛好似都跟着缓和了下来。 凤清韵心下一晃,缓缓走近后,却见龙隐浑身上下无比干净,一点都不像是经历过恶战的样子。 配上取回青龙之心的时间来看,他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事情办完了。 凤清韵松了口气之余,紧跟着却敏锐地嗅到了龙隐周身的血气。 如此游刃有余的样子,让凤清韵毫无征兆地想起了慕寒阳先前夸耀的话——“那些残仙会拔剑心甘情愿地砍下自己的脑袋,甚至感觉不到疼,这就是天道。” 凤清韵心下一颤,可他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言的战栗。 龙隐见他一言不发,当即蹙了蹙眉,略有紧张道:“怎么了?” “……我见到了慕寒阳和那个残仙的尸体。”凤清韵抿了抿唇道,“慕寒阳的修为已经恢复到了渡劫,是他杀了那个残仙,但我没在国师府见到国师,或许也被慕寒阳杀了,或许在哪躲着。” 他面上说得严肃且正经,然而心头却不断浮现方才慕寒阳信誓旦旦撂下的那几句大话。 凤清韵脑海中一片混乱,强行想让自己冷静下去,因为他知道龙隐能听到他在想什么。 可最终他失败了,因为他清楚的看到黑夜之中,龙隐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而后很浅地勾了勾嘴角。 ——完了。 他肯定听到了。 凤清韵硬着头皮移开视线,暧昧且心照不宣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可龙隐并未戳破,反而公事公办道:“国师没死,在皇宫内,不过离死也不远了。” 凤清韵一怔:“他在皇宫内干什么?” 龙隐故意卖了个关子:“既然姓慕的已经走了,眼下没什么要紧事,便回屋再说吧。”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换来凤清韵瞳孔骤缩——他分明没提到慕寒阳已经离开的事情,这人绝对是听到了他的心声! 凤清韵僵硬地站在原地,龙隐见状演都不带演一下的,勾了勾嘴角便把那块略显滚烫的青龙之心塞到凤清韵手中,随即拉着他微凉的手,转身向侯府走进去。 天色并不是很晚,侯府内的有许多人还未休息。 两人刚走到庭院拐角处,突然,一个身影不知道从哪扑了出来,那小狐狸嘴上还叼着块煮熟的鸡肉,差点撞到凤清韵怀里。 “——然然!” 丘樱跟在后面紧赶慢赶,看到这一幕后吓得差点昏厥过去。 那小狐狸傻傻的不知道害怕,却出奇的有礼貌,硬是在撞上凤清韵的前一秒刹住了车,连忙咽下鸡肉鞠躬道:“对不起,哥哥。” 他话都说不利落,可耳朵随着鞠躬一动一动的样子格外可爱,看得凤清韵心下一软,连忙道:“没关系,注意安全。” 丘樱连忙上来抬手拍了他一下:“赶紧给前辈道歉!” “没事没事,然然刚刚已经道过歉了。”凤清韵连忙笑道,“他也不是故意的,不用太苛责他。” 见凤清韵当真没生气,而龙隐似乎也没有跟一个幼崽生气的意思,丘樱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捏了捏自己儿子的狐狸耳朵:“下次不许再乱跑了,知道了吗?” 那小狐狸连忙点了点头。 方才丘樱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凤清韵两人的神色时,凤清韵也在观察她。 两日未见,这个断尾的狐女竟已经从一开始的落魄模样,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贵客。 此刻她身着一身华服,头戴珠翠,一看就是月锦书给她装扮的结果。 但在这光鲜亮丽之下,她身上却又有种岁月沉淀的美,并不显轻浮,那是一种避免了为生计奔波的娴静。 凤清韵见状心下一跳,不免想起来了今日那花魁所言。 ——国师极有可能就是这小孩的亲生父亲,他分明被狐妖所救,却又在抛妻弃子之后亲手砍下自己妻子的尾巴。 而且听龙隐方才的意思,这国师可能已经命不久矣了…… 在要不要告诉狐女实情的问题上,凤清韵陷入了两难,半晌才道:“……这两日有这孩子父亲的消息吗?” 丘樱闻言摇了摇头:“没有……人类本就脆弱,许是已经死了。” 她的态度很平和,完全不像两日前那么执着。 凤清韵一愣,顺着她的话道:“若是真找不到,你打算如何?” “若是真找不到也无所谓了。月前辈跟我聊了两日,我想清楚了很多。”她整理了一下半妖耳朵上的乱毛,垂眸道,“曾经我只想要他给我们娘俩一个说法,可现在想来。负心之人是不会因为我们的执着而回心转意的。” “我好歹是个妖修,承蒙各位厚爱侥幸不死,又经历如此奇缘,怎敢再这么自怨自艾下去。” 她手上戴着一个崭新的玉镯,那应该是月锦书给她的储物镯,她轻轻扶着那镯子道:“待到二位离开,我便决定带着然然回山中修行。” “诸位都是我的恩人,待这孩子长大后,我们母子二人一定结草衔环报答几位。” 凤清韵连忙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丘樱刚想说什么,却见旁边的龙隐似是有些不快地眯了眯眼,虽然他没说什么,但身为狐族的天性还是让她汗毛倒立,一看夜色后当即意识到了什么:“二位是要回屋休息了吗?” 凤清韵还没说话,龙隐便迫不及待地应了一声。 凤清韵:“……” 丘樱闻言连忙拉着她的狐狸崽子侧身行礼:“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二位夜安。” 人家都识时务到这种地步了,凤清韵再想聊点什么也不行了。 他只能深吸了一口气,略显僵硬地扭过头,随即一言不发地和龙隐回到了屋内。 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在纸窗上,不算狭窄的空间内因为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让凤清韵的呼吸瞬间紧了起来。 龙隐反手关上了门,发出了微妙的吱呀声,刺激得凤清韵头皮发麻。 当龙隐关上门抬脚走过来时,那种战栗达到了巅峰。 凤清韵眉心一跳,急中生智之下,立刻故作镇定地先发制人道:“……所以现在能说了吧,你在皇宫内到底见到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龙隐牵着他的手在床边坐下,也没戳穿他的慌乱,直截了当道:“青龙之心确实被送到了皇帝手中,但本座进去的时候,并未察觉到月锦书说的什么剑意,心下正古怪着,再往里走,便看到了将剑架在皇帝脖子上,逼迫他交出青龙之心的国师。” 接下来在龙隐的描述中,凤清韵逐渐拼凑起了一幅完整的真相——那国师在皇宫外撒种子撒到一半,突然得知残仙在他府中惨死的消息。 他得知此事时恐怕比凤清韵他们还要震惊。 因为前一夜他刚和残仙密谋完谋杀凤清韵之事,第二天残仙便暴毙在他的府中,俨然是杀鸡儆猴的做派。 如此以来,细思之下,便只有一种可能了——残仙和他密谋杀害凤清韵的事暴露了,而残仙之死,则是凤清韵报的仇。 而眼看着残仙都不敌,谁知道他给自己的种子又有没有作用。国师于是立刻抛下了手头的种子,转身想去拿青龙之心要挟,以换自己一条生路。 而龙隐的话也验证了凤清韵这一猜测:“那国师跑到宫中,就是想勒令那皇帝交出青龙之心,以此作为他活命的筹码。原本那宫中还有剑符,可皇帝深信于他,为他解除了所有禁制。” “不过正所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本座去的时候,刚好撞上他把剑架在皇帝脖子上,并从对方手中拿过青龙之心的一幕。”龙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而后一哂道,“他甚至还拿青龙之心要挟本座,要本座用魔心发誓,待他交出青龙之心后,你和我都不许取他的性命。” 凤清韵闻言心下一跳:“你答应了?” “答应了啊。”龙隐理所当然道,“但本座只是答应了你和我不取他性命,又未答应别人不取他的性命。本座拿过青龙之心后直接废了他的修为,顺便收了他手里的法宝,眼下他和凡人无异。那被他拿剑搭在脖子上的皇帝岂会轻饶他?谋逆之罪,罪该当诛。明天应该就是他枭首示众的时候了。” 第70章 天门大典 凤清韵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在侯府同龙隐和月锦书讨论仙门大典一事。 “邀请?”月锦书愣了一下道, “魔宫确实收到了邀请啊,不过我以为您二位肯定不会答应,所以还没来得及说。” 她说着给凤清韵剥了几颗荔枝:“不过去与不去, 去多少人,不还是殿下说了算嘛。” 凤清韵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只是将荔枝推给了她,月锦书有些诧异:“殿下原来不是最喜欢吃甜的吗?这是怎么了?” 凤清韵:“……” 他舔了舔上颚,顶着某人似笑非笑的视线面无表情道:“……现在不想吃甜的。” 月锦书见状眨了眨眼, 心知肚明后了然道:“那去还是不去?” 天门大典势必会被无数仙人虎视眈眈地盯着, 去了就是风口浪尖。 凤清韵不语,只是扭头看向龙隐。 然而龙隐却一哂:“去,怎么不去?若是不去,岂不是显得我们露怯, 白费了姓慕的急于找死的心思。” 凤清韵闻言没有反对也没有接话, 只是神色凝重地垂下眸子。 龙隐甚至都不需要窥探他的心声,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他刚握住凤清韵的右手打算安慰两句,白若琳的信便在此刻送了进来。 凤清韵展开信纸垂眸看完, 面色当即骤变。 月锦书吓了一跳,还以为白若琳出事了, 连忙道:“怎么了?” 凤清韵抿了抿唇, 脸色阴郁道:“……若琳说, 几个长老都劝不住慕寒阳, 他硬是要将天门大典提前。” 天门大典一旦提前,也就意味着龙隐回归本位的时间, 也要跟着提前。 凤清韵的心情能好才是有鬼了。 龙隐垂眸一看信纸上的内容, 当即嗤笑道:“既然姓慕的急着送死,那就成全他便是了。” 凤清韵攥着信纸一言不发, 面色有些微微发白。 月锦书还有些不明所以道:“等等,他这么急着开天门大典干什么?难道慕寒阳是天道化身的传言是真的?” 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道:“……是真的。” “啊?”月锦书一愣,似是被慕寒阳这种人都能当天道的事实给震惊到了,回神后连忙安慰道,“那他合于大道不是相当于送死吗?这样一来还不耽误您和陛下飞升,两全其美啊。” 她一无所知之余,好心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把利刃,蓦然插在了凤清韵心头。 凤清韵的面色一下子白成了雪纸,龙隐见状轻轻将他拥到怀中安慰道:“没事的……早晚都要来。” “你说得对,早晚都要来……长痛不如短痛。”凤清韵缓缓睁开了眸子,“若当真要提前,我得回去一趟。” 他垂下眸子,在极端的痛苦之下,却展现出了极端的冷静与理智:“一切都要在我的掌控之下。” 三日之后,仙宫之内,凤清韵在时向来清静无比的正殿眼下却乱成了一锅粥。 慕寒阳执意要将天门大典的时间提前,可先前几次天门大典要么是剑尊主持,要么是凤清韵主持,眼下一个仙逝,一个跟魔尊私奔,整个仙宫上下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他拿出一套章程来。 “师尊……”花盈苦口婆心地劝道,“四象之心未齐,提前大典于事无益啊!” 慕寒阳高坐在正位之上,宛如人间的帝王一样,对下面的声音充耳不闻。 几个长老劝得口干舌燥,恨不得拿出帕子来擦汗:“仙宫先前从未有过大典提前的先例,此事恐怕不妥,还请宫主三思啊。” 立刻有人七嘴八舌地赞同道:“是啊。” 可慕寒阳还是不听,众人见状实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目光放在了刚刚回宫的白若琳身上:“白宫主也劝两句啊。” 白若琳闻言嗤笑道:“我?我懂什么?先前都是师兄主持,要真想提前大典,不如谁去磕头把师兄请回来。” 她说的师兄显然不是慕寒阳,众人闻言一哑,蓦然陷入了沉默。 “……确实。”花盈小心翼翼道,“先前天门大典,皆是在凤宫主主持下召开的,如今——” 可他话还没说完,慕寒阳二弟子卫昉闻言便蹙眉打断道:“师妹,你这是在质疑师尊吗?你不过去了一次魔界,怎么胳膊肘便往外拐起来了?” 全程一言不发的柳无闻言当即冷了脸道:“卫昉!” 卫昉当即撇了撇嘴,然而柳无的及时开口并未能制止即将到来的争吵。 花盈自小娇惯,闻言一怔,一恼之下当即拍案而起道:“我说的不过是实话罢了,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场还有谁知道天门大典的相关事宜?你吗?” 她先前的不客气都是对外,眼下突然对内起来,长老们都不敢触她的霉头,纷纷低下头不语。 卫昉被她怼得瞠目结舌,回神后当即怒道:“这就是你跟你师兄说话的态度?你不过去了一次魔界见了那叛徒一面,便被他蛊惑到如此地步!” 花盈恼怒之下刚想说什么,卫昉却紧跟着又冷笑道:“你既如此向着凤清韵,怎不直接当了他的徒弟,和他一起回魔宫当魔侍去!”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花盈一愣,连一旁看戏的白若琳都跟着蹙了蹙眉毛。 “——师尊!”花盈恼羞成怒之下扭头同慕寒阳道,“你看师兄——” “现在知道我是你师兄了?”然而卫昉见慕寒阳不开口,气焰越发嚣张起来,“你还知道自己有师尊?方才你在师尊面前袒护那贱人时怎么——” “卫昉!”白若琳抬手一道剑气顺着他的脖颈便飞了出去,“自己滚去刑冢领罚!” 卫昉的声音戛然而止,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一脸不服地站在原地。 而从始至终,慕寒阳低头翻着经年的旧历,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终卫昉还是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这事才算结束。 然而花盈并未因此感到畅快,反而不可思议地看向了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慕寒阳,好似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师尊一样。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凤师叔吗?可眼下为何又纵着卫昉辱骂他? 她想不明白,而除了白若琳,在场的其他人见状就好似先前无事发生一样,转而继续起了先前的劝告。 大殿内乱做一团,白若琳不胜其烦地蹙了蹙眉。 慕寒阳终于开口道:“此事我意已决,诸位不必再吵了。” 有些长老闻言也面色发沉,似是已经忍他忍到了极致,正准备拂袖而去时,殿外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先是有人闻声扭头,而后立刻僵在了原地。 屋内的嘈杂声就像浪潮一样,一阵一阵地平静下去,最终归于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见正殿之外,一个人逆着光拾级而上,当他抬脚进入正殿并且随之站定时,全场依旧鸦雀无声。 有那么一瞬间,什么人的心底浮现了四个字——恍若隔世。 那不再是他们印象中总带着笑意的凤宫主了,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只是持着麟霜剑平白地站在那里,便让人从心底升起无边的胆寒。 方才还大放厥词的卫昉见状蓦然沉默了下来。 凤清韵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的脸色便陡然涨成了和猪肝一样的红。 正殿内随即泛起了几分尴尬,可慕寒阳看到他后大喜过望,仿佛先前的一切龃龉都不存在一样,立刻起身道:“清韵,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柳无与花盈见状也连忙直起身子,有些局促道:“师叔……” 那些龃龉好似未曾发生过。 卫昉见状惊愕地看着他们:“你们——” 你们难道都忘了他是如何在道侣大典上离开的吗?! 仙宫的颜面都被他踩在了地上,为什么眼下好似一切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不可思议地扭头,想去向那些长老们寻找认同感。 然而那群长老见状却流露出了比花盈他们更真切的喜意,对视一眼后纷纷道:“恭迎凤宫主回宫!” 对于凤清韵的回归,他们自然比谁都要高兴。 凤清韵尚在时,所做的一切无人问津,他们看不到仙宫上下的井井有条到底是谁在打理。 只有当他离开,留下了一团乱麻之后,众人才会意识到他的好。 其中最对他念念不忘的便是这群被慕寒阳折磨得恨不得原地兵解的长老们了。 白若琳尚且可以借着下山游历的借口逃出这片是非,可他们却不行。 眼下凤清韵无论是因为什么,但总归是回来了,长老们大喜过望之余,当即想让他劝劝慕寒阳,别让他肆意提前大典。 然而长老们还没开口,慕寒阳便先发制人道:“他们都劝我半晌了,非说往日的天门大典都是你和师尊张罗的,我管不明白。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此次大典,清韵,不若还是由你主持,如何?” 他话语间亲昵又随意,仿佛当真认为两人已经回到了曾经一样。 花盈闻言心下诧异,当即看向凤清韵。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凤清韵会一言不发地拔出剑将慕寒阳劈死在这里。 可最终这一切并未发生,凤清韵反而淡淡道:“可以,不过邀请者的名单以及座次,应由我重新拟定。” 他这话听起来像极了重归于好的暗示,慕寒阳当即一笑,完全没把座次之事往心头去:“自然。”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笑不出来了。 十日之后,汇聚全天下目光的天门大典果真提前开幕。 仙车罗幔,彩衣霓裳,无数大能修士于天光破晓之间纷纷下榻。 第71章 风雨欲来 纵有千古, 横有八荒,恐怕从未有人敢在仙宫境内说这种狂妄不羁的话,一时间所有人都听呆了。 卫昉的面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狐主青罗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全场垂眸不言语的冥主闻言一顿, 也跟着抬眸看向了这边。 过了整整三秒,卫昉才陡然回过神,脸色一下子难看到了谷底, 对着月锦书破口大骂道:“——仙宫地界岂能容你这种魔物放肆?!休得胡言, 纳命来!” 月锦书闻言慢悠悠一笑:“妾身不过说两句钦佩之语,卫道友何必动气呢。不过既然站在了这演武台上,那妾身便斗胆请教了。” 她话音刚落,白若琳便抬手一记剑气打在了仙宫的朝钟上, 三声钟鸣后, 第一场比试正式开始。 卫昉像是为了一雪前耻般,没等第三声钟鸣的余音散去,便当即悍然地劈出了一剑。 那一剑单看气势着实不俗, 甚至颇有他师尊的风采。 可没等众人夸赞不愧是仙宫新秀,此剑招果然排山倒海, 来势汹汹, 下一刻, 便见月锦书抬手轻轻一挥袖, 紫烟瞬间携香风铺面而来,轻描淡写地便将那剑气消弭于了无形之中。 按照先前那死去的残仙所言, 此世所有人均经历了一遭重生, 也正因如此,所有人修行的速度都跟着提示了一大截。 然而卫昉并不知道这些, 他自觉自己进步神速,眼下又见月锦书出手轻烟罗纱,俨然修的是什么诡魅偏门的功法,果然与正道之人不同,他当即便从心下升起了几分轻视。 然而罗刹女天生擅蛊人心,当年便是借窥视人心之招从慕寒阳手下逃脱,如今百年过去,区区一个卫昉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卫昉见一击不中,竟然抬手就要直接使出自己的本命剑法,月锦书见状一笑:“卫道友乃寒阳剑尊高足,对妾身一个弱女子喊打喊杀是做什么?” 没等卫昉回话,她竟摇身一闪,不知用了什么步法一下子穿透卫昉周身的剑气,蓦然闪现在了他的身后。 卫昉一愣,随即汗毛倒立,反手就要出剑,月锦书却轻飘飘地按住了他的手腕,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卫道友,你难道以为……你那好师尊当真会把他的寒阳剑交给你吗?” 卫昉闻言怒极:“你这魔女,休要挑拨我师徒二人的关系,看剑!” 可他一剑劈下之后,月锦书却骤然散开,卫昉心下大惊之际当即抬眸,却见不知何时,天幕之上竟已经被紫色的魔息彻底笼罩——他甚至已经看不见场外的旁观者了! 卫昉心下大骇,可月锦书带着笑意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卫道友,你就不想知道,你师尊为什么那么想杀妾身吗?” “因为妾身知道他的秘密,知道他最不为人知,最龌龊肮脏的秘密……” “你胡说!”卫昉头皮发麻间手上不停地劈出剑气,气喘吁吁道,“修要在这里妖言惑——” “卫道友,”可他话还未说完,月锦书却突然再次来到了他身旁,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现在轮到你和妾身分享这个秘密了……只是待他知道你亦知晓的事之后,你说,你的好师尊会不会也杀了你呢?” 她的笑声如银铃般响起,卫昉瞳孔骤缩,下意识想去咬舌尖时,却已经为时已晚,他的脑海中登时炸成了一团,眼前骤然浮现了什么,他一下子便愣在了原地。 月锦书从慕寒阳脑海中窥探到的,不可言说的隐秘尽数在他脑海中浮现。 从两情相悦到洞房花烛夜,再到那人在凄诡的夜色中,亲手将那凤冠霞帔的新娘送入花轿之中…… 满天的血色渗透了一切,将卫昉的大脑也染成了一片鲜红。 可在场的宾客们只能看到卫昉原本还在信誓旦旦地破口大骂,下一刻整个人却跟魔怔了一样,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而后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面色突然急转直下,白得近乎透明。 高台之上的慕寒阳一下子沉下了脸色,月锦书见状竟挑衅一般向他扬起了一个笑脸,随即当着无数看客的面,凑到卫昉耳边道:“卫道友,认输吧。” 卫昉蓦然回神,可整个人却再没了方才的意气风发,他面色几遍,随即咬着牙道:“我便是死——也不会降于你这等妖女!” “是吗?”月锦书无辜地眨了眨眼道,“哪怕你已经看到了方才那些事,你竟依旧要继续给你的好师尊当狗吗?” 任谁都能看出卫昉的摇摇欲坠,站在演武台上,他却连剑都不敢拔出来,只能强撑道:“——那不过是你胡编的结果!” 众人闻言心下一愣,不由得升起了一个疑问——月锦书到底让他看到了什么? 月锦书却在他耳边小声笑道:“是不是我编的……你抬眸看看你师尊的脸色不就知道了?” 卫昉闻言顺着她的话下意识抬眸,却见慕寒阳正面沉如水地看着他们。 卫昉心下猛地一跳,方才看到的那些,他不断想要遗忘的画面登时浮上心头。 ——当真是你吗,师父?那为了所谓的天下人,将心上人拱手献祭出去的人,当真是你吗? ——而那因为恼羞成怒,又追杀罗刹女至今的人,也是你吗? 越是纯粹的敬仰与濡慕,其中越不能有丝毫闪失。 而当名为怀疑的种子被种在其中时,信仰崩塌,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月锦书见状蓦然发动神识,磅礴的魔息一拥而上,猝不及防之下,卫昉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那一刻,就好似思绪被什么人凭空抽离了一样,卫昉陡然感受到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危险——这个女人想要他的性命易如反掌。 众目睽睽之下,月锦书甚至没出手,只是抬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笑道:“认输吧,卫道友……贵宫大喜的日子,何必见血呢?” 然而卫昉听到的话却是——“今日我们殿下难得回宫,本座不想让场上见血,惹得殿下不高兴。” 她笑盈盈地在卫昉耳边冷声道:“——再不识抬举,本座可就要取你狗命了。” 卫昉面色陡然变得煞白一片,脑海中登时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强撑下去了……!真的会死的! 他喉结微动,最终在一片震惊的目光中嗫嚅道:“我……我认输。” 此话一出,天地好似安静了几分,随即全场一片哗然——两人根本就没怎么动手,月锦书眼看着只是用了个什么幻术,慕寒阳的亲传弟子居然就这么认输了?! 花盈满脸都写满了不可思议,回神后当即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道:“卫昉,你说什么?!” “我们仙宫弟子宁死不降,这可是你说的!”她气得恨不得跳下去活砍了卫昉,“你——” “盈儿,”慕寒阳却在此刻开口,没人能听出他话里的意味,“坐下。” 先前取月锦书性命的人是他,眼下息事宁人的人也是他。 花盈愕然地扭过头,一时间根本搞不清楚她的师尊到底在想什么,他震惊地看了慕寒阳半晌后,才不情不愿地沉着脸坐回了原位。 如此以来,第一场比武的结局便定了。 月锦书好整以暇地起身,一改方才冷漠的模样,笑盈盈地和场下鞠躬,虽然除了那几个魔修根本没人给她道贺,但她依旧笑得灿烂。 慕寒阳脸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幕,却并不着急,因为他坚信——待到天道回归正位之时,眼下这些人跳得有多欢,到时候就该在他面前俯首称臣得有多惨。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待到他和凤清韵道侣大典那一天,便由这个狂妄不羁的魔女,亲手割下魔尊的脑袋作为大喜之日的贺礼。 慕寒阳在对天道权柄的一次又一次畅想下,整个人的心态几乎扭曲到了顶点。 可恰在此刻,月锦书却抬眸,遥遥地望向凤清韵道:“殿下——卫道友的师尊说了,杀了妾身可把寒阳剑传给他呢,妾身现在若是杀了他,殿下要赏妾身点什么呢?” 此话一出,全场闻言皆惊,柳无当即按着剑便站了起来,卫昉更是愕然抬眸看向月锦书:“你——” 凤清韵闻言却莞尔一笑:“你想要什么?” 卫昉见状当即拔剑就要反抗,月锦书见状笑盈盈地按在他的肩膀上,他竟瞬间僵住了动作。 “妾身开玩笑的,卫道友急什么。”月锦书垂眸笑道,“卫道友可是慕宫主亲传,传言慕宫主可是天道化身,妾身怎么敢取卫道友性命啊?至于奖励,妾身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无妨,杀不了也有奖,月姑娘尽管开口便是。”凤清韵笑道,“我若是拿不出来,自有你陛下替我拿,不必客气。” 月锦书眼睛一转,道:“——其实妾身也没什么别的想要的,只是想求殿下把小殿下给妾身照顾半日。” 她这话说得轻巧,导致的后果却几乎是举世皆惊,无数人纷纷变了脸色——殿下指的是凤清韵,那小殿下指的是谁?! 连慕寒阳闻言都再维持不住他那不动如山的定力,当即扭头惊疑不定地看向凤清韵。 然而无数人注视之下,凤清韵却并未解释,反而笑道:“这不算什么难事,你且回位置上坐下,待我将它喂好便给你送去。” 言罢,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储物戒中将鲛人蛋捧了出来。 蛋蛋刚一出来,便感觉周围前所未有的宽阔,它一开始并未察觉到有远处有什么人,于是快快乐乐地跳上桌子,抬头就要去瞅龙隐,一副谨记自己任务的姿态。 然而它刚滚了没一圈,还没来得及滚到龙隐面前时,小小的鲛人蛋便骤然愣住了。 第72章 归位 慕寒阳一句话, 引得无数人的视线瞬间落在了凤清韵和龙隐身上。 原本就惹人注目的一小块地方,瞬间因此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然而慕寒阳说完此话后却轻轻一挥手,端的是一副好似不知道自己刚刚放出了什么重磅消息的惺惺作态模样:“本尊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诸位还请继续,不必拘礼。” 随着他话音落下, 一众舞者莲步轻移,登上了演武场。 乐声渐起后却见舞步翩跹,仙乐袅袅, 可大部分人已经无心观赏了。 原本那些暗流涌动的恶意, 此刻全部被摆在了明面上。 不过不少人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也在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 ——原来慕寒阳之所以能容忍魔尊登堂入室,皆是因为他想引君入瓮。 方才他的那几句言论比起悬赏,更像是傲慢中下达的死亡通牒。 魔尊有天道之下第一人之称,眼下又有麟霜剑尊在侧, 全场渡劫期修士加一起可能都不足以留下他两人的性命, 更不用说其他修为更低的修士了,悬赏之言基本相当于空谈。 可天道之下第一人又如何呢?他面对的是可是天道化身。 这便是慕寒阳摆在明面上的意思——我知道在场无人能杀你,但我能。 他抛出这句话时的得意溢于言表, 似是想看龙隐因此落荒而逃,凤清韵为了龙隐的性命哭着求他放过。 可两人闻言都没有动。 尤其是龙隐, 他明知如此, 却一点紧张的意思也没有, 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继续坐在那里, 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亲自给凤清韵剥了颗荔枝, 抬手递到了对方嘴边。 凤清韵的脸色倒是比龙隐难看多了, 他蹙眉看向龙隐,似是不想吃, 只是那人不知道哄了什么,最终他还是张开嘴,不情不愿地咬下了那颗荔枝。 慕寒阳远隔千里依旧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那就像是两头强大的狼王,在争夺伴侣,兵不血刃间却让外人看了都难免心惊。 可不少人在心惊胆战之余,却又忍不住忖度道,按理来说既是同台竞技,两人多少也该算是个势均力敌,但看到这一幕后,不少人心底的那杆秤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倾斜——慕寒阳确实是天道,可凤清韵明知如此,却依旧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到底是谁赢了,那不是昭然若揭的吗? 古往今来,有关情之一字的异闻便是茶余饭后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然而正当无数人还在看热闹时,台下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修士,却缓缓做起了一些小动作,似乎是在准备什么。 黄泉女将一切尽收眼底,紧跟着却垂下眸子,半点没有动作的意思。 狐主拿出扇子轻轻一扇,只是看着那优美的歌舞笑,也不说话。 此刻明面上的焦点似乎是歌舞,可实际上的焦点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不少人或用余光,或光明正大地打量着那处,月锦书见状抱着不明所以的鲛人蛋冷笑道:“姓慕的好大的口气,我倒还就真不信了,就他这种水平还能是此世界的天道?!” “天道化身若当真如此,”姽乔一边摆在桌子上逗弄蛋蛋的笔墨纸砚,一边头也不抬道,“那也就难怪此方世界万年无一人飞升了。” 眼见着魔尊手下的嘲讽之言层出不穷,可魔尊本人作为真正的焦点,却一言也未发。 他甚至连演武台上美轮美奂的舞乐也不赏,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凤清韵。 凤清韵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几不可见的颤抖:“不看舞蹈,看我干什么?” “看凤宫主好看。”龙隐一笑道,“本座得多看几眼,日后才方便将这段记忆拿出来睹物思人啊。” 凤清韵闻言蓦然闭了闭眼。 ——天道归于天地之后,意识和记忆都是一点点消弭殆尽的,也就是说,龙隐要眼睁睁感受着“自己”这个概念在天地之间逐渐消散。 他说那并不痛苦,还说在他并未彻底消失之前,他的状态就和凤清韵前世身死之后却未重生时的状态一样,可以跟在凤清韵身边,不断地注视着他。 说到这里时,龙隐还笑着亲了凤清韵一口:“凤宫主若是来年早点开花,本座说不定还能看到呢。” 可任由龙隐把话说得多么轻松,凤清韵却总觉得,这种消弭的过程与凌迟无异。 龙隐当时还一边畅想未来一边同凤清韵解释道,待到他想起自己时,记忆消弭到哪里,他便会带着剩下的记忆而重现于天地。 可若是记忆消弭的速度实在太快,凤清韵想起他来时已经什么都不剩了,那他就只能像一张白纸一样再站在凤清韵面前了。 “……那到时候我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凤清韵当时靠在他的肩头嗡声道,“也挺好。” 可真到了这一刻,凤清韵却什么玩笑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面色发白地坐在那里。 龙隐见哄什么都不管用,恨不得急得团团转之际,他余光瞟到演武台上即将结束的舞步后,突然灵光一闪道:“——凤宫主会舞剑吗?” 凤清韵闻言果然回神看向他,抿了抿唇道:“……会。” “那等下一次……”龙隐笑着低下头,抵在他的额头上轻声道,“宫主舞给本座好不好?” 凤清韵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半晌后宛如梦呓一般道:“……好。” 随着这一个字落下,演武台上的曲子也伴随着收尾的婀娜舞步落下了帷幕。 一曲终了,也该到人散的时候了。 全场悄然无声间,凤清韵闭眼靠在龙隐怀中留恋了三秒,随即蓦然睁眼,毅然决然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众人见状先是一惊,可紧跟着意识到了什么后,又从心底升起了几分理所当然——慕寒阳几月之间基本上没出过仙宫,所谓的四象之心已齐,肯定是有人替他找齐的。 至于是谁替他找齐的,当原本决裂的凤清韵居然又回到仙宫时,答案基本上便是板上钉钉的了。 因此,当白若琳也跟着站起来时,大家的神色便完全没有多少惊讶了。 不过时至今日,白若琳依旧认为当真要合于天道的人是慕寒阳,只不过在她心中,慕寒阳不是什么天道化身,而是被选中献祭的倒霉蛋。 可哪怕如此,她也并不愿意让这人早掌天道权柄,故而将朱雀之心攥在手里一直攥到了现在。 不过时至今日,眼见四象之心聚齐,天下人飞升的命运俱悬在头顶,她只得冷着脸将个人私情放下,而后当着无数人的面,从储物戒中拿出了朱雀之心。 那颗心脏一经拿出,称得上光耀四方,绚烂夺目得不可思议。 它就像是一团凝结成实质的火,要将天地之间的阴霾尽数燃尽一般熠熠生辉。 众人见此奇景,当即心下一凛,纷纷起身仰头观望着这一切。 朱雀之心的光芒万丈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自然也就没人看到,凤清韵取下了一枚储物戒留在了龙隐手中。 当众人的视线再次落在凤清韵的身上时,却见他拾级而上,走到慕寒阳面前后站定,朱雀之心刚好缓缓落在两人面前。 凤清韵看了一眼慕寒阳身旁的连子卿,随即拿出了剩下的玄武、白虎、青龙之心。 三种异相同时升起,掩藏在人群之中的仙人见状心下一凛,均从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随即同时确认道——那确实是四象之心,不会有错了。 先前的一切怀疑终于在此刻被彻底打消,于是他们同时做好了准备,只等着慕寒阳合于天道的那一刻,便直接动手。 实际上那颗朱雀之心当然是真的,而剩下三颗,却是龙隐以天道之气遮盖过的赝品。 隔得远的仙人当然看不出问题来,然而靠得最近的连子卿就不好说了。 他状似崇拜地看着慕寒阳,眼神却不住地往四象之心上瞟,心下似乎有所疑虑。 凤清韵一眼便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当即冷声道:“还请这位连道友先下去等候。” 连子卿闻言一愣,随即不可思议地抬眸看向他。 “师尊有言,”凤清韵面不改色地解释道,“天道归位乃是天下之大事,不可有外人在场。” 连子卿小心翼翼地嗫嚅道:“凤宫主……” 台下众人见状则有些讶异——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凤清韵当真因为慕寒阳的天道身份而回心转意了?此刻实际上是在跟对方争风吃醋? 如果是旁观者只是怀疑,那慕寒阳对此就是深信不疑了。 在场唯一察觉到不对的反而是连子卿,可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正当他在原地犹豫之际,慕寒阳却根本没多想,凤清韵那句“外人”实在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当即得意无比地跟连子卿道:“子卿,你先下去,不必担心我。” 连子卿闻言略显愕然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没想到他能蠢成这个样子。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看着他若是不下去,凤清韵便不愿意交出四象之心。连子卿在原地踌躇了片刻之后,扭头深深地看了凤清韵一眼,而后咬了咬下唇转身下了高台。 连子卿一下去,白若琳又在远处不愿过来,此刻目之所及的地方,一下子只剩下了凤清韵和慕寒阳两人。 这种天地间仅余他们两人的感觉极大地取悦到了慕寒阳,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就那么坐着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人,似是在享受对方的服侍。 凤清韵却垂下眸子,根本不愿跟他对视,随即抬手一挥,四颗四象之心便被他放在了慕寒阳面前的桌面上。 第73章 死亡 整个仙宫突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甚至整个世界的修士都在此刻怔住了。 无数熟悉而陌生的记忆片段冲得慕寒阳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噩梦,那些他曾经所梦到的, 以为温馨又圆满的前世片段,就像是先扬后抑的噩梦在起始之时那段美好到不真实的铺垫。 而眼下, 当一切真相显露时,所有的美好被尽数打碎,难以言喻的悔恨直接撕裂了他的心脏, 有那么一瞬间, 慕寒阳甚至心痛到连断肢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过了良久,他才近乎麻木地意识到—— 原来前世,凤清韵直到死去的前一个月,还为了他救回来的新友而折了新枝, 最终换得孤身一人死于天崩的下场。 而他所梦到的那八个字也并非幻觉, 是凤清韵哪怕死,也要和他一刀两断的血淋淋的真相。 其实哪怕没有魔尊抢婚,他也有眼无珠到一辈子都未能认出枕边人便是心上人。 至于他心心念念的婚后生活, 其实不过是凤清韵一人独守仙宫,而他则逍遥天地间。 即使凤清韵做到了对他事事顺从, 可那些写给他的无数信件, 最终却还是被他付之一炬, 连半个字也未曾留下。 一切的一切, 像是锥子一般刺在慕寒阳心头,事实像是最上等的毒药, 浸得他痛不欲生。 而他不久之前竟然还信誓旦旦地和凤清韵说什么“那是很好, 很圆满的一生”……多么讽刺。 巨大的苦痛和悔恨彻彻底底地包裹住了慕寒阳,他后悔到恨不得将前世的自己活活杀死。 ——他求而不得的情意, 为什么前世的自己就能轻而易举地摘得,却又在得到后置若罔闻,弃之如敝屐? 他疯狂地嫉妒那个一无所知,肆意倾洒一切的自己,然而很快,慕寒阳便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剧痛之中,突然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仙人们曾告诉他,上古之时,天道曾有一颗心心念念的血蔷薇种子,他每天不断地用鲜血浇灌那枚金色的种子,只求它能够发芽,可最终天道却没能等到见它的那一面。 在仙人的说法中,他们一直在监视那颗种子,过了万年它依旧没能发芽,直到它落在慕寒阳手中,经受过他的鲜血浇灌后,它才蓦然破土而出。 其实自那时起,不少仙人的目光便因此落在了慕寒阳身上,而钟御兰也正是因此端倪,才察觉到了此方天地或许有仙人存在的异样之处。 慕寒阳曾经因这个故事而沾沾自喜,因此深信自己便是天道化身,更深信凤清韵从始至终都是他的所属物。 而这一深信不疑的态度持续了良久,更使得他带着无边的期望,期待着凤清韵回想起前尘的那一刻,重新来找他重归于好时,他该有多幸福。 直到现在,梦碎了。 他的一切自得在此刻都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原来自始至终,那株蔷薇从来就不属于他。 他只是一个卑劣到只能窃取别人果实,最终却又无能到难以将其守住的失败者而已。 凤清韵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多看他一眼。 至于对方离开之后为什么捏着鼻子没有和他翻脸,曾经的慕寒阳以为那是凤清韵余情未泯的象征,因此窃喜不已,甚至想过以此事拿捏对方。 可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那人之所以忍着恶心没有杀他,只是为了让他替龙隐去死。 没错,凤清韵此生对他所做的一切“宽恕”,都是为了滋养他的傲慢,而后让他心甘情愿地替龙隐去死。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比心上人当面和他人逃婚更屈辱的事,那恐怕也莫过于此了。 巨大的耻辱和难言的悔恨混杂着愤怒几乎扭曲了慕寒阳的心智,然而此刻想起前世之事的人不仅仅是他一人,还有天下人。 仙宫之内,无数道难以言喻的目光落在慕寒阳身上,几乎要将他活活烤死在此处。 甚至连他的徒弟都在回神后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眼底充满了惊疑不定的复杂。 可就在这无数到眼神之中,唯独一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只有厌恶而不带丝毫意外,那人却是他的师妹。 电光石火之间,慕寒阳蓦然明白了一切。 ——白若琳早就知道了他并非真正的天道化身,可她却什么都没说,毅然决然地选择和凤清韵站在了一起。 在这一刻,慕寒阳突然又想起来了另一件事——这一切的伊始,其实都是因为他师尊钟御兰的一句话。 原来他的师尊早就知道了一切,却依旧选择诓骗于他,就和在幻境之中将他付之一炬一样,在现实之中,亦将他推上高台,眼看着他从高空坠落。 他本质上和当年那个不得任何人喜爱的皇子并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母妃宁愿抱着那半妖杂种哭得伤心欲绝,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而他的父皇哪怕死在病榻之上,也从未想过将皇位传给他。 时隔多年,哪怕他费尽心思掩饰自己,他依旧是那个让所有亲近之人都厌恶到宁愿将他舍弃的人。 当慕寒阳在极端痛苦中反刍着回忆时,全场的修士,在此刻也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怪不得凤清韵会在这一世毅然决然地选择和龙隐离开。 任谁经历了那种堪称屈辱的婚姻,若有机会重来一世,像凤清韵这样只是逃婚而非活刮了对方的人恐怕称得上凤毛麟角。 慕寒阳前世将人娶回家里却对人置若罔闻,出门在外时,逢人便说婚事乃凤清韵哭求而来,他并非断袖,捏着鼻子举办道侣大典只是不忍让师弟情意落空而已,端的是一副深情至极的模样。 可这一世,当凤清韵当真抛他而去时,他却又一副被抛弃的怨夫模样,恨不得用尽手段将凤清韵绑回自己身边。 前后嘴脸相差之大,实在是令人发笑。 不过仙宫弟子却没办法和大部分人一样对慕寒阳极尽嘲讽之情,因为他们想起的比寻常人要更多一些。 ——前世天崩之时,是凤清韵第一个毅然决然地挡在了仙宫众人面前,而他们这群人中的大部分,竟然在前世和今生一样选择了视凤清韵为无物。 不少人脸上因此火辣辣的疼,纷纷羞惭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远处的那人。 卫昉站在原地更是头痛欲裂到摇摇欲坠,他不久之前才从月锦书口中得到所谓的“真相”,此刻又要面对如此残酷的前世之事。 他因此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断臂的师尊,眼底充满了信仰破碎般的绝望。 ——前世之时,他怎么能做到刚在幻境之中抛弃那位名叫玉娘的女子,转头却又在天下人面前惺惺作态那么多年的呢? 明明是他亲手将人送了出去,他到底为什么能表现得那么深情?! 柳无一言不发地垂着头,花盈则攥着手心死死地咬住下唇。 可当仙宫众人,尤其是慕寒阳的三位弟子,深深地陷入沉默之时,危机却并不因他们的惭愧与愕然而消弭半分。 仙人们身处此方世界之中,自然受此方世界的规律约束,他们也是到此刻才彻底完完全全地想起前世之事。 然而能升仙者,手段再怎么卑劣低下,精神层面的意志力却不是任何未经磨炼的修士能够匹敌的。 他们几乎是全场最快回神的人,可他们却只敢做好动手的准备,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有人比他们恢复得更快。 白若琳握着长乐剑,含着泪抬眸看着那抹熟悉的背影,记忆中的最后一眼在此刻与现实重叠——凤清韵就那么持着麟霜剑,面无表情地挡在那群仙人面前。 只他一人,便足以挡下千军万马。 “一万年前,天道因生机所感,化形于世。”凤清韵于万籁俱寂中开口叙述,“此方世界受天道馈赠,于是群雄并起,数百大能争相飞升,却也因此招来祸患,无数仙人降世,为绝我界飞升之路,挑起战争,乃至天机断绝,天道自爆而亡。” “至今,已有万年。” 凤清韵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巨石砸在水池中一样,在无数修士心中激起千层浪。 “如今天道归位,仙人俱在于此。”凤清韵持剑蓦然一挥,熠熠生辉的剑锋直至那些仙人,“今日一搏,不死不休,吾等别无退路,还请诸君出手,共扶天下!” 此番言论一出,堪称气壮山河,波撼天地。 在场无数修士当即回神,精神一振之下,先前的龃龉在生死之争面前尽数归西。 什么人在人群中振臂一挥道:“剑尊所言极是,今日一战,若吾道不存,有死而已!” 凤清韵闻言望去,却见那竟是昔日在酆都的客栈之中,唯一为他和龙隐说话的那位青年修士。 下一刻,无数人随之响应,数千法器争先祭起,虽比之仙人之仙器惨淡良多,可萤虫之火,聚之可比朝阳,燃之亦可焚天地。 仙人们见状面色一凛,连子卿蓦然抬眸望向天幕——此刻天道刚刚归位,通天之路尚未开启,眼看他们只能被瓮中捉鳖。 情急之下,连子卿眼底骤然闪过一道狠意,随即抬手打出几道仙决。 不知道那些仙人从他那里收到了什么消息,齐齐抬眸凝望着天幕不说,下一刻,数十个仙人同时飞跃而起——他们竟要凭借所剩无几的仙力,在这天道归位的时机之中直接撞开飞升之路! 上百尊流光溢彩的仙器登时冲天而上,气势直吞山海,凤清韵见状却持剑平静道:“有劳冥主出手。” 第74章 杀神 事实证明, 生死面前,众生平等。 哪怕是机关算尽、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仙人,死去之时亦和蝼蚁无异。 昔日威严而圣洁的仙宫, 眼下却似乎成了一个大到看不清边际的仙人屠杀场。 金色的仙血混杂着修士们的血几乎流遍了玉砖的每一道缝隙。 而这仅剩的几十个残仙中,凤清韵一人居然杀了就有一半之多。 一开始遇上他的残仙中尚且有敢跟他拼个鱼死网破的, 可随着他杀的仙人越来越多,所剩无几的残仙几乎被他吓破了胆子,看见他便当即抱头鼠窜。 许多修士一开始还被他的气势所鼓舞, 不少人因此血性迸发, 恨不得一个人杀尽天下残仙。 可随着凤清韵剑下的尸体越来越多,众人炙热的鲜血却逐渐冷了下去,而后纷纷愣在了原地。 却见那些残仙在凤清韵手下就好似什么瓜果一样,毫无反抗之力间便被他一剑穿心。 这场单方面的追杀到最后时, 凤清韵甚至懒得再抬剑, 转而直接放出了本体。 遮天蔽日的荆棘藤蔓一连穿透了数个想要逃跑的仙人,就那么将他们挂在半空中,像是献祭一样等待着尸体的兵解。 金色的仙人之血顺着藤蔓向下淌去, 残仙们的声音从谩骂到讨饶,再到虚弱不堪, 发不出一个字来, 只过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对于大部分恢复记忆的修士来说, 那简直是比前世天崩时还要恐怖的地狱绘景。 而身为这幅绘景的描绘者, 凤清韵手持麟霜剑,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踩在主蔓之上, 垂眸俯视着整座仙宫。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头看似冷静优雅, 实则却因失了伴侣而癫狂无比的凶兽,正低头寻找着足以发泄杀意的猎物。 无数修士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喉咙不由自主地吞咽两下,从脊椎处升起一股凉意,直达头顶。 落日的余晖之下,仙人们泛着金色的血液淌满了仙宫的每一寸角落。 柳无三人瑟瑟发抖地挤在丹房的角落里,生怕凤清韵冷怒之下,顺手活劈了他们三个。 整场争斗持续了整整两日,对于凤清韵来说,那其实不像是争斗,而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可对于其他修士来说,这场争斗在战争烈度上虽然无法和上古之时的诸神之战比拟,但残仙们鱼死网破的决心依旧不容小觑,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也正是直到此刻,众人才意识到,哪怕同为渡劫,不同修士之间的差距亦有天堑般那么大。 有些修士跻身渡劫,是因为他的境界只有渡劫,而有些修士跻身渡劫,则是因为飞升之路断绝,此方世界能够存在的最高境界便是渡劫。 凤清韵显然是后者,但剩下的人中,除了已经归于本位的龙隐外,显然皆是前者。 不过凤清韵一开始并未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强,当他沐浴着血光和狐主擦肩而过时,匆匆扫到对方鲜血凛冽的狐尾时,心下不知为何泛起了些许异样。 不过当时的他来不及多看,只当上面俱是残仙之血,故而也没多想,转头持剑追着一个残仙便杀上了天门。 那残仙血性极重,一番缠斗之下眼见不敌凤清韵,竟当即便要自爆。 千钧一发之际,凤清韵胸口的龙鳞吊坠突然闪耀出了淡金色的光芒,随即一阵磅礴的魔息喷涌而出,直接笼罩在那残仙周围,宛如一颗混元的黑球般将他禁锢在其中。 “轰——!” 在半透明的黑球中,自爆的残仙蓦然炸成了一团金色的血泥,沿着魔息凝结而成的球壁缓缓淌下。 凤清韵攥着剑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间,缓了良久,才终于意识到方才与狐主擦肩时的异样到底从何而来——血污之下,对方少了一条尾巴,那应该是被仙人自爆而震掉的一条尾巴。 想到这里,凤清韵一颤,联想到自己的险象环生,又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麻意后,缓缓回神,攥着龙鳞低头吻了上去。 可吻在那片龙鳞上的一瞬间,凤清韵愣了一下后,整个人却蓦然僵在了原地。 ——任他绞尽脑汁,他竟然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得到这枚龙鳞的了。 凤清韵怔愣地站在那里,半晌,巨大的悲怆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闭上眼将龙鳞死死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根本不敢去想,有朝一日若是自己连这片龙鳞属于谁都想不起来,他该有多绝望。 可残酷的现实却让他连悲伤都来不及——他要赶在天路开辟之前杀死所有残仙,所以他不能停下。 第二个夜色降临时,天地间的最后一个残仙咬着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明,以喉咙冒血的速度奔跑在山林之间。 再快点……再快点!他要追上来了! 身后那道身影就好像是什么追命符,吓得他目眦欲裂,不住地往身后回头看去,因此顾不得前方到底有什么。 然而当人的注意力全部落在身后时,前方的危机便更容易被他忽略。 “——!” 猝不及防间,脚下突然出现的什么东西蓦然缠着他的脚踝将他拽倒在地,以至于那仙人直接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满口血腥地跌倒在地上。 仅这一瞬的停滞,他甚至来不及挣扎起身,那人便沐浴着血色于身后飞奔而至,宛如杀神般一剑落下—— “咕咚”一声过后,人头落地,世界终于归于了宁静,只剩下树林间的风声,和凤清韵微微起伏的呼吸声。 而后皎洁的月色似是为了洗刷一切血腥一样,洒满了整个森林,顺着树冠的缝隙落在了凤清韵身上。 一连两日毫无停歇的杀戮,几乎耗完了他的所有灵力。直到杀死最后一个残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亏空。 他站在原地喘着气缓了良久,才终于意识到旁边的树林处还站了一个人。 凤清韵持着剑轻轻扭头,却见月锦书沐浴着血色站在月光中。 她显然也经历了一场恶战,因此罗刹女的本貌在此刻全然显露,诡艳美貌的像是从地狱降世的魔女,可她的神情却是哀伤的,又像是悲悯天下的神女。 见凤清韵看过来,她嘴唇微动,似是不敢和此刻的凤清韵相认,嗫嚅了片刻后,她才终于开口道:“……殿下。” “原来是月姑娘,”凤清韵收了剑点头道,“方才的事,多谢你了。” 他越是如此轻描淡写,月锦书反而越替他揪心,踟蹰了半晌道:“您千万不要太难受……陛下在天上知道了,一定会心疼的。” 凤清韵闻言一怔,而后轻轻一笑。 那一笑不带丝毫喜色,反而透着一股心在绝处衰亡的破碎感,看得月锦书心下一颤。 此刻的凤清韵就好似本该碎做一地,却被一股癫狂的恨意黏连在一起一样,整个人的脸色白到几乎透明,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我不难过。”他的面颊上还带着未干涸的鲜血,就那么笑着垂眸道,“此方世界的残仙已经被尽数剿灭,待大家修整一番,便可打开天路以迎外敌。在此期间的魔宫之事,就先交给月姑娘了。” 月锦书连忙道:“……妾身定不负所托。” 她说完之后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一般,连忙从储物戒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颗鲛人蛋:“小殿下还在我这里,已经两日没进食……但它很乖,一点也没闹人。” 凤清韵见状一愣,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心脏,在此刻终于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多谢月姑娘。”他说着擦了擦手,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颗蛋,“对不起……北辰,爹爹把你忘了。” 他终于愿意用那人起的名字称呼这颗小小的鲛人蛋了,可惜那人已经不在了。 连月锦书都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万千让人心碎的情绪,她喉咙微动,似是想再劝凤清韵些什么。 可看着那张在月色下美到让人心碎的容颜,她又不知道到底该劝什么。 最终,她什么也未能说出口,只能看着那人拎着剑,抱着鲛人蛋转身,一言不发地向树林中走去。 月光笼罩在此方森林之间,凤清韵走在森林中,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熟悉。 可他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这股熟悉从何而来。 他在树林中走了很久,久到饿了两天的蛋蛋靠在他怀里都快吃饱时,他才突然想起来——曾几何时,他也在此处树林中不断地奔跑,只为了追上什么人。 最终他追上了。 可眼下,已经没有人在树林中等待自己了。 那些被冰封在心底的情绪突然顺着口子决堤而出,凤清韵再遏制不住,任由眼睛被水雾浸透,他就那么抱着怀中的蛋蛋,一边落泪一边胡乱在山林中走着。 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蛋壳上,蛋蛋都被吓坏了,饭也顾不上吃了,连忙抬头“看”向凤清韵。 就这么走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再抬眸时,却见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一处湖泊旁边。 他愣了一下,低头便看见水面上那张哭到血泪相和流的狼狈面容。 ……好难看啊。 这才两天而已,自己怎么能憔悴成这个样子。 接下来说不定还有数十年甚至上百年,自己又该怎么过呢? 可紧跟着凤清韵便蓦然意识到——到那时他可能什么也不记得了,自然也就不会悲伤了。 此念头一出,难以言喻的哀伤瞬间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凤清韵当即逃避般收回视线,低头将蛋蛋放在一旁,而后一件一件地褪下衣物。 第75章 休止 外人眼中, 只能看到那雷劫抚过凤清韵的肩膀,宛如爱抚一般不忍伤他分毫。 而只有凤清韵自己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灵力正从天雷之间输送到他的丹田, 就像是两人初见之时,那人以鲜血为媒, 送到他体内的魔息一样。 凤清韵再忍不住般闭上了眼睛,他死死地攥着麟霜剑,心中的情绪一下子浓烈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然而惊世的天雷中, 只有他还有空在其中伤春怀秋, 剩下那仅剩的八九个仙人于惊恐之中当即抱头鼠窜,恨不得把自己所有压箱底的仙器都给祭出来以挡天雷。 而其余修士见状踌躇不定,一时间也不敢上前,生怕自己和黄泉女一样被殃及池鱼。 降世的仙人自顾不暇, 通天之路就那么空在那里, 按理来说此刻该是极佳的飞升之机。 但原本到场的六位渡劫中,龙隐归位,慕寒阳已死, 而黄泉女原本倒是和凤清韵一样半步飞升,可眼下她被仙人一鞭打断了右臂, 修为自然跟着受损, 暂时没了飞升的机会。 青罗的情况和她类似, 九尾断其一, 境界也有些受损。 凤清韵则是有意压制自己的飞升之力,剩下唯一一个有飞升之力的木庭婉, 可身为医修的她, 眼下亦选了和凤清韵一样的道路,特地压抑了自己原本的境界, 只为留在此世救治更多的修士。 如此一来,通天之路打开,可眼下一时间竟无一人飞升,倒也成了一副奇景。 不过与之相对应的却是,此方世界之外,倒是也并无仙人继续降下。 这和凤清韵在龙隐回忆中所看到的上古之战的惨烈几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明显是仙界也出现了什么异样。 而似乎是为了验证凤清韵的猜测一样,待天雷逐渐消散之后,那些灰头土脸逃窜的仙人先是一怔,随即几乎是立刻便发现了端倪,大喜过望道——“天道的意识正在消散!” 其余仙人见状一顿,蓦然回神,抬眸望向天际,却见天雷竟真的消散了。 他们对视一眼后,立刻大喜过望。 这群人前一刻还被天雷追得抱头鼠窜,下一刻便换了副嘴脸,当即扭头对凤清韵嘲笑道:“天道之怒,不过如此。天道今日为你一怒,明日便要加速消弭,与寻死何异?” 凤清韵被他们一句话戳在了痛处,闻言当即冷笑拔剑:“明日如何,与尔等无关,今日,此地便是尔等葬身之地!” 众仙闻言当即冷笑:“好大的口气,天上仙众三千人,没有天道庇佑,杀你们这等小辈,易如反掌!” 他们放完狠话,当即便要再次动手,然而他们在方才的雷劫中遭遇了一番消耗,凤清韵却是经历了彻彻底底的恢复,见状根本不怵他们,蓦然拔剑,竟直接悍然迎战,一剑架住了三尊仙器! 在场其余修士见状陡然回神,立刻祭出法器飞身上前,双方人马立刻缠斗在了一起。 却见天幕之间彩光骤现,金属铮鸣声回荡于天地,厮杀之声不绝于耳。 可两方人马战至黄昏,甚至凤清韵接连斩杀两名仙人后,天路之间依旧悄无音讯,迟迟未见有人继续降世。 众仙越打越心惊,面色也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变成了惊疑不定。 他们这帮人私自下界,本就在境界上受小世界天道束缚,再这么耗下去,恐怕也要沦落到那些残仙的境地。 一个拿着拂尘的仙人显然是生了逃跑之意,乱了阵脚后,当即被凤清韵找到机会一剑斩落。 他身边的仙人眼睁睁看着他被劈作两节,当即惊怒道:“金水那帮散仙到底去哪了,怎么迟迟不来,难道要出卖我们不成!?” 他终于点出了众仙心中惊恐之事,此话一出,一个拿着太极卦盘的仙人沉下脸色,随即蓦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卦盘之上,闭眼似是在倒算什么。 其余仙人见状竟咬牙上前,不顾生死将他护在身后。 凤清韵见状微微眯了眯眼,几不可闻地缓下攻势,显然是也想知道仙界发生了什么。 片刻过后,那倒算天机的仙人竟蓦然吐出了一口鲜血,而后陡然抬眸不可思议地看向天幕——“不,不是他们背叛……通天没有死……” 他把话说得颠三倒四的,其余仙人闻言俱是一愣:“你说什么?!” 那人大惊失色,抱着卦盘就要遁逃:“通天归位了!” 其他人闻言纷纷大骇,有一个仙人回神后,见状厉声吼道:“你跑什么!?回去送死吗?!” 那人一愣,被他一语点醒后脸色突然差到了极致——既然紧随他们的那群散仙眼下没有降世,便说明这群残仙恐怕已经被通天控制住……甚至可能已经被斩杀了。 如此一来,他们若当真回去,基本上和送死无异。 虽然天条对天神私自下凡的惩罚更重,可通天此人向来以面冷心更冷闻名仙界,区区天条而已,在通天那个疯子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他就是干出血洗三十三重天的事恐怕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刻,仅剩的六个仙人对视一眼后,竟生出了和不久之前那堆残仙一样的想法——跑! 仙人毕竟是仙人,正面打不过,逃跑时的速度却是一骑绝尘,不少修士根本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们六个逃出去了数千里。 唯有几位渡劫立刻回神追了上去。 凤清韵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听到“通天”二字后,他还是在电光石火之间猜到了些许端倪——天道既已归位,先前被祂庇佑残存的正神魂魄自然也该回归正位。 或许是通天老祖归位后将此事告知了其他神明,亦或许只是他一人出手,但无论如何,剩余那些准备降世的仙人恐怕已经被截杀或者抓捕了。 这几乎算是近些天来的最好消息了,这同样也意味着,只要抓紧时机杀了这剩下的六个仙人,一切便会迎刃而解。 也只有这样,龙隐的牺牲,也就不算白费。 想到这里,凤清韵压着心下的颤抖,蓦然抬眼,用灵气将声音传于天地—— 【天上之仙已被通天老祖尽数杀尽,只余此六人尔,杀尽六贼,则天下太平,飞升无阻!】 此话一出,众人皆为之一震。 正所谓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而当希望就在眼前时,人反而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 黄泉女率先抬眸,两眼之间近乎放光——杀了这六人,仙路便近在咫尺,飞升之后,将再无人可用生死拿捏于她! 思及此处,她低头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块鲜红跳动的血块,狐主见状眼皮一跳,刚想问这不祥之物是什么,下一秒却见她竟直接将血块吞入腹中,实力蓦然提示了一大截! 而后她整个人突然提速,直接抓住最末尾的仙人,宛如母狮一般低头照着他的后颈便是一咬——“啊——!” 一声惨叫过后,她竟硬生生咬断了那仙人的脖子! 那仙人濒死之前怒极,似是难以忍受自己如此狼狈的死态,随即毅然自爆,黄泉女来不及躲避,整个人几乎被炸烂了半边身子。 然而旱魃乃大凶之兽,半边身子俱毁,她竟依旧未死,甚至连境界都未从渡劫降下——尸祖之名,果真名副其实! 可其他五个仙人见她如此狼狈,有四个都不由得一顿,登时起了将她置于死地的念头——在他们眼中,木庭婉一届医修,自然入不得他们眼中,故而此界拿得出手的渡劫,不过三人而已,若是能截杀黄泉女,所剩仅凤清韵与青罗两人,他们的生还概率便大大增加了。 想到这里,四人骤然止住脚步,转身之间便要向黄泉女出手! 凤清韵见状拔剑而上,一剑便架住了为首的两人。 其余两仙见强攻不成,身形一晃间,陡然便来到了凤清韵身后。 然而下一刻,八条狐尾瞬间而至,硬生生裹住两仙,当即便给凤清韵解了腹背受敌之围。 可青罗论实力只能称得上妖族第三人,眼下断一尾却要拘两仙,他的面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下去。 其中一仙在四根狐尾的裹挟下,依旧能咬牙伸出手,而后蓦然一点,一把锋利无比的镶金玉簪便出现在了面前。 青罗见状面色几变,却又不敢完全撤开狐尾,最终他竟陡然从两仙人身上各收回一条尾巴挡在身前,打算仅凭着两尾挡下那仙人一击! 那仙人见状冷笑一声,似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下一刻,玉簪却并未向早有准备的青罗袭去,而是一个转弯,直接刺向了凤清韵的后背! 黄泉女半边身子被炸,根本来不及反应,青罗见状更是心下震颤,目眦欲裂间却也来不及出手。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破空的鸣音骤然在几人耳边爆开,比青罗之尾更为雪白的九条狐尾突然凭空出现,穿仙器宛如穿纸一般将其洞穿,随即毫无停留之意,一个极速转弯,掉头连带着将青罗尾下的那两个仙人一起贯穿!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瞬息之间,所有人几乎都未反应过来,凤清韵一愣,当即扭头看向来人,而青罗看到来人时,竟比他还要震惊:“……天狐?!” “啧,好没礼貌的小狐狸。”来者轻描淡写道,“没人告诉你见了本王要喊前辈吗。” ——来者竟是初代妖主,通天老祖的道侣,天狐青丘缘! 对上凤清韵讶异至极的目光,他上下打量了凤清韵一下后挑眉道:“小蔷薇……长得果然漂亮,怪不得那天道对你念念不忘呢。” 凤清韵一剑接下仙人一招,嘴上却忍不住道:“妖主既已恢复记忆……那通天老祖归位之事。您可知晓?” 第76章 别离 龙隐让他不要哭, 凤清韵闻言反而哭得更凶了,以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即扑向那人怀中, 泪混着血流了一脸,看起来好不可怜。 此刻龙隐整个人抱起来的触感就像是抱一个融化到一半的雕塑一样, 没有任何温度,亦没有任何呼吸和心跳,凉得人心下发麻。 那金色的, 宛如融化的金沙一样的流体蹭了凤清韵一脸, 他却完全不管不顾,埋在对方的脖颈处一个劲地往下掉眼泪。 可他哭却并不出声,就那么死死地咬着下唇,任由泪水顺着睫毛往下淌。 分明前一刻还是杀人不眨眼的模样, 下一刻却挂着泪哭得我见犹怜, 如何让人不心碎。 然而龙隐不愧是天道,果然非一般人,见状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凤宫主果然是一代英豪, 抱着半截相公都不害怕。】 明知道这人是故意想逗自己笑,凤清韵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甚至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泪珠不断地汹涌而下, 哽咽了半晌才哭着道:“我好想你……可我已经……” ——【可我已经连你完整的模样是什么, 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对凤清韵来说简直是毁天灭地的打击,他甚至没办法将此宣之于口, 只能拥着人一味地流泪。 那眼泪之中饱含的不止是思念和悲伤, 还有爱意和说不尽的委屈。 龙隐见状心都碎了,再没了逗人的心思, 连忙在他心中哄道:【好了好了,没关系的……不哭了乖,我相信你,我相信我们小蔷薇一定会很快很快就能把我想起来的。】 然而他越是安慰,凤清韵反而越是想落泪,他眼角不断留下的眼泪就那么顺着脸颊滴在龙隐融化而成的金流中,随即一起汇入他身后那看不见边际的金海中,消失不见了。 凤清韵搂着人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恨不得自己也化作一捧流沙,这样就能永远涌入这股金沙之中,再不分离了。 可那种冲动的念头只是一瞬,快到连龙隐都未能窥见,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若是被他听见,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凤清韵埋在那人的肩头暗暗想到,而后以极快地速度收敛了一切阴暗的情绪,只是闭上眼任由悲伤和眼泪一起扩散。 龙隐眼下动弹不得,又见他哭成这样,整个人心都碎了,根本来不及发现——那些仙人用了上百年才研究出的控心之术,凤清韵短短十几天便学会了。 故而他自然也就不知道,方才短短几秒的时间内,凤清韵心下到底闪过了多么阴暗的想法。 而待到重逢之日,这人如何借着控心之术戏耍于他,这就是后话了。 眼下从表面上看起来,任谁恐怕都看不出这抱着道侣哭得肝肠寸断的大美人,杀人如砍瓜切菜时到底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龙隐眼见怎么劝都劝不住,最终只得作罢,像个人形雕塑一样靠在那里,任由那人抱着他哭了个彻底。 待到凤清韵的眼泪终于少了几分后,龙隐见机立刻道:【这可是分别前的最后一段时光了,虽说小别胜新婚,但凤宫主难道当真打算就这么哭过去吗?】 此话一出,才算是踩到了凤清韵的命门上。 他顿了一下后,终于松开龙隐,缓缓从对方怀里坐直了身子,忍着喉咙的哽咽,一言不发地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却见他面颊上粘得全是泪水和从龙隐身上蹭来的金光,一眼看上去无比可怜,就像是被人强按着打了标记,正在委屈的流泪一样。 甚至他身上那件由龙隐亲手绣上魔纹的剑袍,此刻也被之前的战事磋磨得不成样子。 不少破裂的布料之下还能看见勉强愈合的肌肤,配上他那泫然欲泣的表情,整个人怎么看怎么可怜。 然而凤清韵本人却对自己眼下的状况一无所知,他就那么坐在龙隐面前,执拗地攥着那人仅剩的左手,低头一边哽咽一边擦着自己的眼泪。 龙隐心下软成了一片——他还只是一株连一千岁都不到的小蔷薇而已。 他原本该在自己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不该经历那些风雪与严寒。 好不容易求来了安稳而美好的一生,可他们的这一生又太短,匆匆一年过去,便要眼睁睁看着对方将自己遗忘。 怎么可能甘心呢? 他们还有那么多遗憾没有圆满,还有道侣大典没有办,还有蛋没有孵出来,天底下还有好多好多的地方没有去过。 他甚至都没能陪他走过一个百年。 连凡人都不如。 原来这天底下,仅仅是遗憾二字,便足以将人溺毙。 可千言万语汇在龙隐心头,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句话:【凤宫主哭得倒像是只小兔子。】 他还是不忍心,不忍心将一切说出口,让他本就伤心欲绝的小蔷薇,哭得更难受。 然而听闻此话,凤清韵却咬着下唇难得没有骂他,红着眼睛缓了半晌,才开口哑着嗓子道:“……通天老祖归位了,那位天狐大人跟我说,仙界的事不用我们考虑,他们自会处理好。” 龙隐并不意外:【他们俩白吃白喝这么久,也该干点实事了。】 【不过本座记得通天之前下界时,好像也是私自下界的吧?】龙隐自己快化成一团泥了,却还有空幸灾乐祸别人,【一码归一码,估计天条也饶不了他,等那老狐狸飞升之后,他男人估计已经在牢里了。】 “……?”凤清韵闻言一怔,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睛,“要坐很久吗?” 【坐应该是坐不了多久,但堂堂上神隔着天牢的水帘跟自己老婆相对无言,想想也挺乐的。】龙隐幸灾乐祸了没一会儿,便有些得意忘形了,【不过那玉佩精本身话就少,平常生活跟坐牢也没什么两样,不必替他担忧。待到他们把仙界那些腌臜事摆平之后,你上去的时候,刚好就清静了。】 然而这话不知道哪个字戳到了凤清韵的痛点,他闻言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当即抬眸红着眼眶看向龙隐,一时间连眼神都在颤抖。 龙隐心下一跳,蓦然意识到自己到底哪说错话了,于是连忙道歉道:【本座一时糊涂,说错话了,宫主别生气……】 言罢他又赶紧改口道:【等到咱们一起飞升的时候,仙界就清静了。】 然而哪怕他改口快如迅雷,凤清韵还是红着眼眶坐在那里瞪他。 他就那么死死地抿着唇,一副倔强到不愿落泪的模样,看得人心疼不已,恨不得将他抱到怀里好好哄一哄。 便是在前世天崩之时,凤清韵明知道自己一生错付,飞升无门,甚至以为自己再没有来生时,也没有像眼下这般悲恸过。 龙隐顿时感觉自己是个混账,一时间为了哄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本座当真说错话了,求求凤宫主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次吧。】 【待到你想起来时,本座任你摆布,保证你怎么骗我,哄我,我都绝对不生气,好不好?】 凤清韵闻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扑簌着那被泪打湿的睫毛垂下了眼睑。 龙隐实在是没办法了,以为他还在生气,刚打算再说些什么时,却听凤清韵垂着眸子冷不丁道:“……我把慕寒阳杀了。” 龙隐一愣,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个干什么,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本座看见了,留那废物活到现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凤清韵终于红着眼眶抬眸看向他:“以后再也没有这个人了,你不要再不高兴了。” 龙隐怔了半晌后蓦然笑道:【本座身为正房,气量那么大,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他说着柔下了语气:【从今往后,咱们都要开开心心的,宫主也要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凤清韵却只是抿着唇挂着泪不答话,龙隐见状佯装不满道:【都道是等价交换,本座都答应任宫主随意摆布了,宫主眼下怎么倒又装起哑巴了呢?】 然而凤清韵一点等价交换的意思也没有,他固执地移开视线,红着眼眶不愿答应。 ——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开心。 龙隐见他倔强如此,心下实在是又酸又麻,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凤清韵便转移话题般,直接从戒指中将鲛人蛋拿了出来,拢在怀中用妖气温养起来。 蛋蛋昨天晚上才吃完饭,一天过去倒也不是太饿,于是吃饭时便一心二用地打量起周围。 心上人不远万里来看自己,就那么席地而坐,抱着鲛人蛋安安静静地温养着。 那实在是过于美好的一幕,美好到龙隐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恰在此刻,一滴金色的液体从凤清韵脸颊流下,滴到蛋壳上,蛋蛋愣了一下,稍微往后仰了一点,就像是在抬眸看他一样:【爹爹?】 ——那是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听不出男女来,只是异常乖巧,听起来可爱无比。 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凤清韵一愣,随即不可思议地低头道:“……刚刚是宝宝在说话吗?” 见凤清韵竟然能听到自己说话,蛋蛋瞬间便把滴在自己蛋壳上的东西给抛之脑后了,转而高兴不已地喊道:【是蛋蛋!】 【爹爹能听到蛋蛋说话了,哇!】它兴奋至极地蹭了蹭凤清韵的手心,【爹爹亲亲!】 这尚未破壳的小鲛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烦恼,明明刚刚才被人绑架走,眼下却又开开心心起来。 一时间,整个山洞内离别的伤痛都好似被它冲淡了。 凤清韵捧着他轻轻将它举起,低头吻了吻它的蛋壳,而后轻轻垂眸掩住了自己眼角的泪痕,揉了揉它的蛋壳道:“乖宝宝,看看你父亲。” 第77章 破壳 凤清韵最终在月色中, 抱着还在昏睡的蛋蛋回了仙宫。 大战结束后,所有人都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再加上天路畅通, 飞升有望,整个修真界都笼罩着一股喜盈盈的气氛, 唯独仙宫内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慕寒阳身为昔日的仙宫第一人,又在天门大典上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眼下却假天道之名死了。 不但如此, 天下人还俱记起了他前世对凤清韵所做的那些事, 仙宫的颜面简直让慕寒阳一人给丢尽了,一时间连他那些徒弟们都不敢再提他的名字。 而如今,凤清韵回到仙宫重掌宫主之位,不少慕寒阳的拥趸自然如芒在背, 恨不得日日夹着尾巴做人, 仙宫的气氛能好才是有鬼了。 不过凤清韵的重点并不在此,通天之路彻底打开,黄泉女却没当成第一个飞升之人, 率先飞升的是恢复记忆的天狐青丘缘,他火急火燎地要去仙界找他的道侣, 大战结束之后, 连尾巴上的血都没擦便直接飞升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凤清韵正在仙宫正殿内着手处理灾后的重建事务。 ……道侣? 听到这两个字, 凤清韵不知怎的手头一滞。 他曾经唯一的道侣,不久之前刚死在他的手中, 甚至连尸体都被掩埋在了后山之中, 并未立碑。 有一些修士曾小声在背后议论他,说慕寒阳虽在前世冷待于他, 可并未取他性命,此世他却如此利用对方,实在是杀夫证道,心狠手辣,修无情道或许更适合他。 凤清韵对此不以为意,唯独对无情道几个字眼,出现了些许停留,但很快便抛之脑后了。 可眼下,他看着堆满了玉简的桌面,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上面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 最终凤清韵还是没能想出来桌子上到底少了什么,他只是有些心烦意乱地起身,抬脚走到了正殿之外。 今晚的月色依旧皎洁,凤清韵抬眸看向那汪明月。 大劫之后,他不知道为什么爱上了月光。 从天山回来之后的每个夜晚,他只有沐浴在月光之下时,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宁静。 后来夜晚赏月便成了他的习惯。 不过归根结底这也只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没有任何缘由的习惯而已,并未能激起什么联想,也没有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 月亮只是月亮,日子也依旧如流水般过去。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当黄泉女作为第二个飞升之人亦飞升之后,天下人都有些诧异——天狐身为上古大能,再加上赶得急,作为第一个飞升倒也说得过去,怎么第二个飞升的人竟是黄泉女,依旧不是凤清韵? 偶有得知内幕的人放出消息——黄泉女和凤清韵在当年达成过协议,她正是为了率先飞升,所以才在大战中出那么多力。 如此想来,黄泉女身为第二个飞升的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不少人暂且按捺下了心头的疑惑,都以为第三个飞升的会是凤清韵,可当阎罗王轮回眼亦飞升后,凤清韵依旧没有半点飞升的意思时,天下人都惊呆了。 ——那阎罗王不过是一个借天道余威,掌握轮回之力的眼珠而已,连他都能飞升,凤清韵却半点飞升的意思都没有,这是因为什么? 难不成是他依旧对前世耿耿于怀,要血洗了那些散布流言蜚语的人后才甘愿飞升? 此流言一出,正道一下子人人自危起来。 可凤清韵自己却好似不知道外人到底在想什么一样,就那么雷打不动地在仙宫内待着,每日也并不怎么修行,只是在正殿内处理慕寒阳积压了一年的事务。 一日,凤清韵正低头看着那些玉简时,白若琳却火急火燎地冲进来道:“师兄,又有几个修士登门来跟你道谢了!” 大劫之后,凤清韵成了天地间最大的功臣,无数人上仙宫为他道谢,亦有不少心下有鬼之人备受煎熬,辗转反侧之后,特意上门为前世之事向他道歉。 凤清韵闻言却看着玉简,头也不抬道:“替我回绝便是。” 白若琳闻言打了一道传声符出去,似是让人替她去处理那些来客,但她本人却没走,反而支在凤清韵的桌子上。 她一开始没说话,奈何凤清韵根本不接她的茬,最终整个人只能跟泄了的皮球一样道:“师兄,天狐老祖飞升了,冥主也飞升了……我听姐姐的意思,她们妖族的三位妖皇也都在着手飞升之事。” 凤清韵终于抬眸看向她:“所以?” “所以我就是想问问……”白若琳犹豫了一下道,“……你为什么不飞升呢?” 这其实也是天下人的疑问,按理来说,没有人比凤清韵更适合飞升第一人的名头,可他本人却半点没有飞升的意思。 凤清韵闻言一顿,而后又搬出了曾经的借口:“仙宫之事积压一年却无人处理。慕寒阳毕竟死于我手,你又年幼未经事——” “停停停!”白若琳连忙道,“全天下人的记忆都恢复了,姓慕的前世那般对你,简直死不足惜,师兄对此有什么好愧疚的?至于我,我两世加起来都快五百岁了!师兄你别总拿此事搪塞我……” 说到这里,她似是觉得正常的询问从凤清韵这里得不出什么答案,索性仗着自己年纪小撒起泼:“反正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答复,我就不走了!” 说着她竟抱臂往桌子上一坐,颇有些耍无赖的意思。 凤清韵见状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心中明白,白若琳完全是因为关心他,才会如此不依不饶。 最终他还是片刻的沉默后,如实道:“我总觉得,我不该飞升。” “……啊?”白若琳一愣,发出了不明所以的疑问,“为什么?” 凤清韵抿了抿唇,并未解释,只是从储物戒中那出了那颗鲛人蛋。 不出他所料,蛋蛋刚一出来,便横冲直撞地往他怀里拱。 凤清韵连忙拥住它揉了揉它的蛋壳以示安抚,可蛋蛋还是一副急不可耐想跟他说什么的姿态,奈何它没嘴没眼睛,俨然一副什么也说不清楚的小哑巴样子。 白若琳见状倒是见怪不怪了:“师兄是因为蛋蛋才不愿意飞升的?” “嗯。”凤清韵揉了揉蛋蛋焦急的蛋壳,“我总觉得它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它应该就是快破壳了闹人而已。”白若琳却有些不以为然,“一颗小小的蛋能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凤清韵不答,只是轻轻将蛋蛋托起来,娴熟地喂起了妖气。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迟迟不肯飞升,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清楚有些仙宫弟子怀疑他不愿飞升是因为不舍得宫主之位。 那些人更加笃定于,凤清韵今生远走仙宫一年多,在外面颠沛流离那么久,如今慕寒阳一走,他肯定要留在宫中整治当年之人,不少弟子因此日日胆战心惊。 还有一帮人,脑子也不知道什么构造,竟然以为他是对慕寒阳旧情未了,虽杀了对方,却依旧爱恨纠葛,所以才迟迟不愿飞升的。 这两种传闻连白若琳都嗤之以鼻,凤清韵本人便更不用说了。 他自己当然知道一切的症结根本不在仙宫和慕寒阳身上,但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自己一时间竟然也说不上来。 在他现有的记忆中,前世的他和慕寒阳过到万念俱灰,正准备和离之时,他自己却死在了天崩之中,随即偶然得到机缘重生在了大典的前一夜。 今生的他毅然决然在大典上撕毁婚袍,一个人游历四方,而后从钟御兰的魂魄那里得知了天道已死的真相,同时捡到了一颗奄奄一息的鲛人蛋。 最终他一个人带着蛋蛋走遍山川,找回了四象之心后,假借天道化形之说,将慕寒阳作为幌子,吸引天下仙人的注意,最终补天成功,打开天路,击退十数个来犯的仙人后,功成名就,天地太平。 如今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天下人哪怕背地里对凤清韵一日杀十仙的残暴有什么看法,明面上也不敢表露出来分毫,面对他时展现的只有钦佩和敬重。 对于外人的看法,凤清韵也并不在乎,他只是感觉这个跌宕起伏的故事有些不对劲,似乎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呢? 他回答不上来。 世界没有留给他任何线索。 直到有一次喂养鲛人蛋,他才从蛋蛋身上,发现了些许端倪。 在凤清韵的记忆中,蛋蛋一直是一颗很乖巧的鲛人蛋,每次吃饭都很听话,一点也不闹人。 先前他带着它在天下游历,寻找四象之心时,有时来不及喂它,它便一颗蛋安安静静地待在储物戒中,哪怕挨了饿也不吭声。 可如今,蛋蛋却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每次吃饭时都不乖,总是在他怀里左扭又扭地蹭着他,一开始凤清韵和白若琳一样,也以为它是要破壳了,可后来过了一个月,它依旧还是一颗鲛人蛋,丝毫没有破壳的意思。 渐渐的,凤清韵透过蛋蛋一系列的动作意识到——它好像是有话要告诉自己。 可出了那个山洞,凤清韵再没了听到蛋蛋心声的能力。 眼下那就是个不会说话也不识字的小哑巴,只能每天在吃饭的时候拱拱凤清韵的胸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得知此事的白若琳不止一次劝过凤清韵,不如带着蛋蛋一起飞升算了,到了天上再等它破壳也是一样的。 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凤清韵总觉得有什么事不能耽误那么久,但他又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事,只是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一个预兆——等到蛋蛋孵化出来时,他一直以来的愁绪,可能就能迎刃而解了。 第78章 入梦 下山之后的第一处落脚点, 凤清韵抱着小北辰来到了仙宫脚下的金鳞国。 金鳞国内死了国师,可整个国家看起来倒是和往日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热闹繁华了一些。 身为凡人的地界, 前世那些经受过天崩的凡人大部分还没出生,仙乱又在短短几天的时间便被凤清韵为首的修士们给平复了, 故而整场劫难对他们来说似乎没什么影响。 国师死后,金鳞国反而开放了先前对于妖鬼的禁令,而眼下, 整个城邦在凤清韵看起来唯一不同的是, 那些原本被禁止进入城中鬼妖精怪,在开放之后反倒是变少了。 这倒算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奇迹。 毕竟先前又是令行禁止又是任用国师强力镇压的,可他们口中的妖祸依旧几禁不止。 眼下没了那些法条束缚后,妖倒是少了, 属实是离奇。 不过虽然在法条上限制的没那么严苛了, 妖族在入城时依旧不允许以任何带有妖类特征的形态出现,以免吓到百姓。 为此,凤清韵使了个小小的障眼法, 将小北辰在外貌上从一条刚刚出生的小鲛人,暂时变成了一个人族孩童。 他并没有因为个人的偏好而强行给小鲛人施加性别上的改变, 奈何祂长得实在是太好看, 路上很多人见了祂都会下意识地把祂当成可爱的小姑娘。 然而比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更惹人注目的是“她”的爹爹。 凤清韵哪怕戴着面纱, 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抱着北辰走在街头上, 依旧引得无数人纷纷回眸,愣愣地看着他。 凤清韵旁若无人地走在那些人的目光中, 不时抬眸和小鲛人一起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金鳞国的街道和他记忆中没什么两样, 甚至连那些摊位,都和他不久之前来时的地方一模一样。 凤清韵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亦没有想起任何与他那位消失的丈夫有关的记忆。 他不由得有些低落。 这种低落一直持续到凤清韵抱着北辰迎面撞上一个举着糖葫芦叫卖的老翁,才算消散。 他蓦然停下了脚步,有些愣神地看向那稻草棒上插着的,无数根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凤清韵心下蓦然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触动。 他不知道这触动为何而来。 在他的记忆中,他不记得在此地买过什么糖葫芦,更不记得吃过什么糖葫芦。 可看着那红艳艳的包裹在玫瑰糖浆下的山楂,他却莫名的有些心动。 旁边一个打量了他许久的男子,见他抱着孩子驻足在那里良久,终于鼓足勇气打算上前。 然而就在此刻,他却看见凤清韵低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整块金子,抬手递给了那个卖糖葫芦的老翁。 男人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那个宛如明月般温柔的美人——一整块金子就为了买糖葫芦?这美人到底是什么出身? 老翁似是也很震惊,连忙摆手表示自己不肯手。 可在凤清韵的执意之下,他最终还是抵不住凤清韵的善意,只能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那块金子。 而后当那老翁正准备把手中的整架糖葫芦都递给凤清韵时,旁观的男人却听到,那美人抱着孩子温柔笑道:“谢谢这位阿爷,我们只要一根糖葫芦就够了。” “——?” 男人再一次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最终他看见那美人接过那老翁感恩戴德递过来的一根糖葫芦,低头和他怀中的“小姑娘”道:“你父亲之前吃过这个吗?” “吃过啊。”那“小姑娘”脆生生道,“吃的都是爹爹你剩下的呢!” 那男人闻言一愣,随即怅然若失地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美人抱着孩子一愣,而后有些伤感地笑着走远了:“是吗?爹爹都忘记了,宝宝再多跟爹爹说一些关于父亲的事情好不好……” 男人就那么怔在原地看了很久,久到彻底看不见那人的背影后,才怅然若失地转身离开。 可惜他的目光和洒向大地的皎洁月色比起来,就如同汪洋面前的一捧洼水,在见惯明月江海的人面前,引不下任何驻足。 凤清韵根本不知道刚刚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人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会不明不白地突然想买糖葫芦,问了小北辰后,才发现这事果然和他那个神秘的丈夫有关。 ——他为什么会总吃自己吃剩的糖葫芦呢?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和自己亲密到那种地步吗? 带着这种微妙的,似又夹杂些许潮湿的情愫,凤清韵犹豫了片刻后,张嘴轻轻咬下了糖葫芦上那晶莹剔透的糖衣。 玫瑰糖霜层次分明的甜味在口腔中炸开,凤清韵眼前一亮,可没等他的味蕾细细回味这汪甜意,紧跟着泛起的便是无边的酸意。 凤清韵嗜甜,平生最受不了酸味,那酸意酸得他面色一滞,大脑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曾经怎么会吃这么酸的东西? 最终他几乎是面色空白的,僵硬地将那口山楂缓缓嚼碎,硬着头皮将其吞了下去。 然而他哪怕吃到不爱吃的东西也极力咽下的良好修养,错误地给小北辰传递了不实的消息。 祂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见他把那山楂咽下去后,便立刻勾着他的脖子撒娇道:“爹爹——蛋蛋也要吃糖葫芦!” 凤清韵闻言连忙劝道:“山楂里面是酸的。” 可小北辰不依不饶就要吃。 无可奈何之下,凤清韵只能把糖葫芦递到祂嘴边,不信邪的小鲛人咬下一口后,先是流露出了对甜味的惊喜,可紧跟着,便出现了和凤清韵一模一样的空白,而后那么清秀的一张小脸硬是被酸意扭曲成了一团。 凤清韵见状忍俊不禁,捏了捏祂的鼻尖:“酸就吐出来。” 小北辰却谨记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硬是忍着将那口山楂咽了下去,而后撇了撇嘴委屈巴巴地评价道:“里面的芯子不好吃,父亲以前还老给爹爹买糖葫芦,父亲坏。” 凤清韵闻言一怔,垂眸看向手中的那串糖葫芦。 只有外面糖浆是甜味的糖葫芦,作为从来不喜欢吃酸东西的人,自己为什么会买这个? ——自然是因为曾经有人笑着接过他咬掉糖衣,只剩下山楂的糖葫芦串,任劳任怨地将剩下的酸全部咽下去,留给他的只有玫瑰糖浆的甜。 凤清韵突然安静下来,他就那么抱着小北辰一言不发地走在街上。 过了半晌,他举起那串快要滑掉的糖葫芦,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剩下的五颗山楂。 糖浆半化之后,山楂的酸味更浓烈了,酸得他眼角都泛了红,却依旧没有停下。 小北辰见他眼角泛红,还以为他又不高兴了,一时间急的不得了,执意拽着他要往瓜果摊走,凤清韵见状回神,连忙抱着祂走向瓜果摊。 他一开始还不解其意,直到小鲛人指着那一筐新鲜的荔枝道:“买这个,爹爹最喜欢吃!” 凤清韵一怔,连忙买了一篮子荔枝。 他单手挎着那个篮子,另一只手抱着小鲛人,小北辰窝在他怀里,低头从篮子中拿出一枚新鲜的荔枝,而后像模像样剥了起来,哪怕剥了一手的果汁,最终祂还是把完整的荔枝肉递到了凤清韵的嘴边:“爹爹吃!” 凤清韵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谢谢宝宝。” 言罢,他完全不嫌弃那被小鲛人剥得坑坑洼洼的荔枝肉,低头便吃了下去。 可在他的记忆中,这一世的他只顾着寻找四象之心,在天底下堪称颠沛流离,根本没来得及坐下喝过什么茶,吃过什么果子。 ——北辰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荔枝? 他于是一边给怀中的小鲛人擦着被果汁弄得黏糊糊的手,一边问出了心中所想。 “因为父亲之前就是这么给爹爹剥的啊。”小北辰任由他擦着自己的手,闻言信誓旦旦道,“每次爹爹都吃得可开心了,所以爹爹一定喜欢吃荔枝!” 凤清韵一怔。 在他的记忆中,两世加起来也从未有人给他剥过荔枝。 被人捧在手心中爱护分明该是无比欢欣快乐的事情,凤清韵心下却泛起了一股难言的滋味,他站在原地怔愣了良久,半晌才抱着喊饿的小鲛人,一言不发地走到路边的一个卖馄饨的小摊上。 小北辰刚刚孵化出来,看见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尝两口。 凤清韵便给祂点了一小碗馄饨,坐在摊位上抱着祂一边吹一边小口小口地喂起来。 “哇——好吃!”北辰吃下第一口便开开心心道。 凤清韵见祂这么可爱,一时间笑弯了眼,心下的愁绪都被冲淡了不少,就那么温柔地看着祂,半晌冷不丁问道:“你父亲吃过这个吗?” “没有哎。”北辰闻言摇了摇头。 凤清韵一顿,自然而然道:“那你父亲喜欢吃什么?” 小北辰却被问得怔住了,半晌才回答道:“……蛋蛋不知道。” 凤清韵一愣:“我们平常吃的东西里,难道就没有他喜欢吃的东西吗?” “没有。”小鲛人却摇了摇脑袋,“爹爹和父亲每次吃的东西好像都是爹爹爱吃的,比如葡萄荔枝还有各色果子,父亲看爹爹开心了,他就也开心了……蛋蛋不知道父亲喜欢吃什么。” 凤清韵茫然地坐在无边的春色中,看着满城的喜色,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企图从小鲛人的话语中拼凑出那人的喜好,最终却发现…… 他拼凑出了一个自己——那人所有的喜好中,似乎只有凤清韵这个人而已。 天地间其他所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那种炽烈而滚烫的情意,远隔万里,穿过岁月,熨藉在凤清韵的心头,突然将他烫得有些手足无措。 第79章 重逢 在魔界住下的第二个年头, 凤清韵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花期。 只不过他的花不是在魔宫开的,而是在镜都开的。 自那个夜里梦到那人之后,凤清韵彻底想起了那人的声色、语气乃至一部分对方曾经说过的话。 他一开始对此欣喜不已, 以为光明的彼岸就在眼前。 然而半年匆匆而过,小北辰从只到他的小腿拔萝卜般长到了和他腰一样高, 可他却依旧没能想起来分毫关于那人的其他迹象。 凤清韵的心情在一日日的无功而返中逐渐沉了下去。 大战之后的第一个除夕,连魔界这种毫无秩序可言的地方都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气氛。 唯独凤清韵一人坐在漫天的大雪中看着魔宫外的明月。 最终,他下定了一个决心。 传闻镜都能够映照出每个人的心魔, 不过凤清韵第一次去镜都的时候, 那光洁如水的镜面,除了他本人外什么也没有映照出来。 可他还是想试试。 凤清韵带着已经会自己走路的小北辰,从魔宫一路来到了镜都。 和他有一面之缘的城主连忙出来迎接他,寒暄几句后, 凤清韵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并将小鲛人暂时交给了那心魔城主和祂的本体——镜魔明镜台。 明镜台的身子倒是比凤清韵第一次见到他时强了不少,咳嗽声也没那么重了。 “……心魔是人心底最深重的执念所形成的化身,若剑尊当真能够映照出心魔, ”明镜台犹豫了一下,还是当着城主的面开口提醒道, “祂所说的话, 并非完全是真相, 有一多半可能是为了扯您坠入深渊的言论……还请剑尊明辨。” 凤清韵闻言一愣, 下意识抬眸,却见那和明镜台一模一样的心魔闻言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垂眸看着祂的本体, 一点为自己辩解的意思也没有。 ——明镜台明知他的心魔居心叵测,却还是心甘情愿地堕入心魔为他编织的深渊。 凤清韵怔了一下后, 收回暮光道了声谢,转身走进了那个他拜托明镜台为自己特制的房间——一间布满了镜子,没有任何窗户的房间。 凤清韵反手关上屋门,抬眸看向那无数张清晰可见的镜子——镜中依旧空无一物,除了凤清韵本人外,依旧未能映出任何东西。 这倒是在凤清韵意料之中。 他深知自己大概率不会有心魔,便是有,可能也弱到几不可见,以寻常办法根本不可能将其唤醒。 但正如明镜台所说的那样……心魔本就是他心底最偏执的执念所形成的化身。 如果他真的能见到自己的心魔,从中或许能窥探到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哪怕引出心魔可能会对自己的修行造成影响……凤清韵依旧在所不惜。 所以他不但没有走,反而就那么在无数张镜子的照耀下坐了下来,宛如修行一般抬眸直视着镜中的自己。 时间宛如流沙一般逝去,隐约之中,凤清韵却觉得整个房间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是他的错觉吗? 他一时间并未能想起来,也没来得及细想,因为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率先等来的不是自己的心魔,而是自己的花期。 满室的春色蓦然间炸开时,凤清韵自己都是懵的。 层层叠叠的蔷薇花在镜子中倒映得无比清晰,凤清韵一下子咬住下唇,宛如自虐一般,含着泪看着镜子中狼狈不堪的自己。 含苞的花蕊和他泛红的容颜交相辉映,映出万千旖旎与暧昧,却无人欣赏。 花妖开花之时本就情绪敏感易怒,凤清韵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为何蓦然红了眼眶,一股说不清楚地委屈攀上心头。 ——上一场花期时,分明不是这样的。 此念头一出,那些被掩埋在理智之下的执念终于破土而出。 可能是应了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漫天的镜子中,不仅倒映出了凤清韵面色酡红的模样,还倒映出了另一个“人”——凤清韵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他自己的心魔。 眼看着终于得偿所愿,凤清韵的身体却烫得难以控制,他下意识夹紧了双腿,眼底盈满了不争气的泪水。 大脑也因为开花而灼烧得厉害,他只能勉强直起身子,浑浑噩噩地和镜中人对视。 心魔就是在此刻从镜中踏了出来。 祂身上穿的是黑金色的剑袍,和凤清韵素来爱穿的淡色截然相反。 凤清韵几乎从未有过黑色的衣服,有那么一瞬间,他愣愣地看着迎面走来的那“人”,几乎以为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到自己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软成一摊,恨不得化在床上的自己。 下一刻,凤清韵蓦然意识到,原来心魔的手是冷的。 祂抬手轻轻捧起那张滚烫的脸颊,笑盈盈地看着被情欲折磨到支离破碎的本体。 那几乎是一个充满善意喝温情的动作,以至于让凤清韵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可下一秒,心魔却轻轻低头,凑到凤清韵耳边道:“你永远……都没办法想起来他到底是什么样子了,这么可怜又是留给谁看呢?” 凤清韵瞳孔骤缩,蓦然回神,然而没等他对心魔怒目而视,下一刻,他却惊愕地看到对方在他锁骨上一勾,竟从他空无一物的脖子上,抽出了一条挂着龙鳞的吊坠。 “你看,”对上他惊愕的眼神,心魔挑了挑眉,拿着那吊坠摇了摇,高高在上地轻笑道,“你连它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算记起他的声音,又有什么用呢?” 心魔带着微妙的恶意,看着凤清韵那近在咫尺的,因为怒气和情欲而含泪的面容。 任谁被麟霜剑尊如此怒目而视,恐怕都要吓得哆嗦不已跪倒在地,然而他自己的心魔见状却丝毫不害怕,反而噙着笑吐露着凤清韵半年来心中的惶恐与不安:“从你想起他的声音至今,恐怕已经过去半年有余了吧?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进展吗?没有吧。” “所以说,他说不定已经因为你的无能而彻底化掉了,就算你想起他来,他也不记得你了……” “所以——你要这鳞片又有什么用呢?”心魔笑着拍了拍凤清韵发热滚烫的面颊,故意将那逆鳞高高举起,扫过无数争先恐后的花苞,激起一片说不清楚的战栗,“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挖去这块鳞片时有多么疼——这可是他的逆鳞啊,你认出来了吗?” 凤清韵闻言瞳孔骤缩,浑身一震,含着无边的水色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枚龙鳞——那是他的逆鳞…… “看看,你连这都不知道,不如还是把它给我吧。”心魔见状忍不住一边笑,一边攥着龙鳞就要将其抽走,“我替你去见他——” 而后血光骤溅,镜子蓦然碎作了一地。 凤清韵攥着麟霜剑,红着眼角靠在床头,衣衫不整地喘着气,手上则攥着那枚刚刚夺过来的龙鳞吊坠。 他咬着下唇轻轻擦了擦滴在上面的鲜血,半晌缓缓闭上眼,将那枚鳞片轻轻递到嘴边,吻了上去。 在一地的鲜血中,凤清韵像是攥着什么珍宝一般,死死地握住那片龙鳞,迎来了大战之后自己的第一次开花。 他当然知道心魔是不能被杀死的,心魔也不可能有血。 ——那血是他自己在争抢之中,被龙鳞割开手掌所淌下的。 心魔依旧在无数面镜子中坐着,隔着镜子高傲而戏谑地看着他在欲望中挣扎。 可凤清韵不在乎。 他不在乎自己的心魔有没有消散,他只在乎自己费尽心思终于得到了一点有用的情头进展,这便足够了。 可这场开花来得实在有些不合时宜,凤清韵攥着龙鳞把自己关在房间内过了足足十天,才算彻底熬过那段炙热无比却又空虚至极的时光。 开花耗费了他的所有精力,但事后却没有得到任何该有的安抚。 整整一年没能开花的憋闷感并未因为这次突然到来的花期而得到分毫缓解,反而更难受了。 那种情绪就好似硬生生卡在心头一样,饱胀得让人难以排解。 然而凤清韵面上并未显露出来,只是带着面上尚未褪去的红潮,喘着气整理好衣襟。 将好不容易得来的龙鳞小心翼翼地放在衣襟内最靠近胸口的位置后,他才深吸了一口气,木着脸色宛如没事人一样推门而出。 和这些天来替自己照顾孩子的镜魔道过谢后,凤清韵拉着小鲛人的再次踏上了旅途。 “爹爹……”然而小北辰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凤清韵一顿,低头抱起乖巧的小鲛人,轻轻吻了吻祂的脸颊道:“谢谢宝宝的关心,爹爹没事。” 不过有些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凤清韵很快便在一夏的徒劳中意识到,心魔说的是对的。 哪怕找回了那枚龙鳞,他依旧一无所获。 他仍旧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得到的这枚龙鳞,一如他仍旧想不起来那人的面容。 不知道是受开花后体内情绪的影响,还是长久的努力看不到结果,凤清韵的心头蓦然泛起了一股微妙的焦躁。 精神上的不快和身体上的不满同时达到了巅峰。 而后梦便再次降临了。 这一次,凤清韵彻底没有了一开始时的羞赧,反而在梦中抓住那个看不清脸的人,愤愤不平地跨坐在他的身上,红着眼角,带着股肉眼可见的委屈骂道:“你个王八蛋……” 那人被他骂得更委屈:【本座又怎么了?宫主自己想不起来,反倒平白无故来骂本座……】 第80章 墙角 凤清韵说完那句话后, 不出意料的看见龙隐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那人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他感觉天崩地裂的话一样,差点连面上功夫都维持不住,整个人看起来几乎失望得要碎掉了。 凤清韵见状忍俊不禁, 那副天塌一般的表情在龙隐脸上实在少见,看得他心痒不已, 很想多逗他两句。 奈何小北辰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却在此刻于他心头响起——“可是父亲已经很可怜了……我们还是少欺负他一点吧。” 心下最柔软的地方蓦然被戳了一下,凤清韵最终还是没舍得让这人继续难过下去。 “不过家夫已经亡故了。”他垂着眸子,抬手理了一下发丝, 一副落寞而孤寂的模样, “我来此地,只是为了见他亡魂一眼……并无过多奢求。” 龙隐闻言,那被冰冻住的心脏一下子化开了,他几乎是喜上眉梢, 遮都遮不住:“前辈既和亡夫已然天人两隔, 便算得上有缘无分,想必是他无福消受……前辈也不必太过难受。”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好似盼着人老公赶紧去死, 最好今天就投胎一样。 然而凤清韵听了却不恼,只是垂眸想笑, 好不容易压下笑意后, 才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人一眼。 ——这人方才还唤他阁下, 转而便成了前辈, 而且连丈夫二字都不愿意用,开口便是亡夫, 简直称得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然而龙隐那些自以为隐秘的, 不足为外人道的亲昵,反倒在此刻刚好踩在了凤清韵的心坎上。 于是凤清韵一点拆穿他的意思都没有, 毕竟听龙隐心甘情愿地喊自己前辈是多么难得的事情,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对方恢复记忆时的模样了。 可惜眼下堪称清纯的小郎君他还没有逗够,一时间自然没有摊牌的意思。 “……郎君说得对,”凤清韵最终垂眸道,“许是我和夫君当真有缘无分吧。” 他的语气其实有些微妙,那并不像是带着悲伤的感叹,仔细听来反倒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调侃。 然而龙隐并未能听出来,闻言还只顾着在心下窃喜。 可他笑着笑着,一扭头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全程一眨不眨看着他的小鲛人,卡了一下壳后,下意识问道:“冒昧地问一句,这个孩子是前辈的……?” 他显然以为这是凤清韵和他“亡夫”抱养的孩子,要么就是另有隐情。 未曾想凤清韵却扭头看向他,笑了一下后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是我为夫君生的,怎么了,和我不像吗?” 龙隐闻言一怔,随即不可思议地愣在了原地。 他、他生的……?! 而后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平白红了脸,一下子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频频低头看向凤清韵平坦无比的小腹。 凤清韵见他当真信以为真,笑得在肚子里打跌,面上却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尚未出生的时候,祂父亲便走了……我如何倒也罢了,来此处只是想让孩子再见他一眼,也算全了他的念想。” 这话倒也不算假话,龙隐归于本位之时,小鲛人确实还没孵出来。 小北辰终于把那颗枣嚼吧嚼吧咽下去了,闻言相当配合地点了点头:“蛋蛋也想再见父亲一眼。” 双重诓骗之下,直把刚化形连记忆都没有的少年天道一下子哄得找不着北了。 他当即信以为真,看向凤清韵和小鲛人的眼神中一下子充满了同情,看起来很想骂一骂凤清韵那个丢下父子二人离去的亡夫,却又害怕凤清韵因此厌恶自己,最终只憋出一句:“……前辈那亡夫可真是愧对你们父子俩。”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当时趁着凤清韵喝了孟婆汤,拿鲛人蛋哄骗于他的龙隐,可能怎么也没想到,那些他编出来哄骗凤清韵的话,眼下反倒落到了他自己的头上。 不过凤清韵对此有恃无恐,反正这人曾经亲口说过待自己回想起来后任自己处置。 “我夫君也是死于非命,非人力所能为也,谈不上愧对二字。”凤清韵刚为他的夫君辩驳完,便见龙隐面色一下子不愉起来,凤清韵一笑,眸底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温柔道:“敢问小郎君又是从何处而来?” 龙隐一顿,显然犹豫起来,半晌才道:“……我若是说了来处,怕前辈不信。” 凤清韵却挑了挑眉,柔声道:“你尚未言语,怎就料定我不信?” 龙隐抿了抿唇,眉眼间似是在犹豫,凤清韵也不催促,就那么牵着小鲛人安安静静地等他开口。 最终,他好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咬了咬牙道:“……我其实乃天道化身。” 凤清韵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愣了半晌才道:“……这样啊,那小郎君的来历确实非同凡响,难怪方才不愿言语了。” 他的反应多少有些过于平淡了,龙隐闻言一下子急了,还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所以在敷衍:“我真的是天道化身,只是权柄不全,故而修为欠缺——” “我信你。”凤清韵见他语气这么急,连忙轻声打断道,“此方世界天地之间,化神以上者我尽收眼底,唯独郎君半步渡劫,横空出世,我未曾得知……眼下想来,怕是也只有天道化身,方有如此实力了。” 他此话可谓是语气温淑柔和,内容却狂到没边。 龙隐闻言一怔,半晌才道:“……前辈果然信我?” 凤清韵一笑:“自然。” 他当然相信龙隐说的是真话。 他早就被这人哄骗出经验了,哪能不知道他那句是真哪句是假。 见他如此信任自己,龙隐竟也不怀疑,反而松了口气道:“……前辈愿意相信我便好。” 凤清韵见他没再多问,便知道这小子虽记忆欠缺,但权柄依旧保有一二,恐怕依旧能窥探心声,却并未显露,想来也是面上装得乖巧罢了。 想到这里,凤清韵一笑,下了记猛药:“郎君既是天道化身,那敢问郎君,有无法子帮在下找到夫君亡魂?” 言罢他又补了一句:“若能找到,在下必将感激不尽。” 龙隐顿了一下,抿了抿唇,面色肉眼可见的不乐意下来,但最终还是道:“你要找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家夫尚在时,堪称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凤清韵顿了一下后发自内心道,“在我心中,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是吗。”龙隐一顿,心下蓦然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妒忌,但他面上却故作镇定道,“许是在轮回台那边,去看看说不定有线索。” 他连凤清韵的亡夫叫什么都没问,甚至连生辰八字也不问,俨然是一副借着找人磨洋工的姿态。 可凤清韵竟也没戳穿,就那么一笑,顺着他的意去了轮回台。 轮回台周围依旧四季如冬,没了阎罗王的压制,经年的冬雪似乎更加凛冽了,雪花阵阵而落,大片大片地扑撒在肩头。 天地一片雪白之间,两人牵着小鲛人站在轮回台旁,俯瞰着来来往往投胎轮回的魂魄,其中自然没有半点凤清韵亡夫的迹象。 期间他怕小鲛人冻到,便俯身将祂抱了起来。 银装素裹间,他抱着软软的小鲛人站在雪中,看得龙隐蓦然一怔。 过于美好的一幕,却让龙隐不由得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他当真有孕在身的模样。 ——他会扶着逐渐大起来的肚子,靠在什么人身上同对方低语吗? 幻想中的画面实在是过于逼真,逼真到让龙隐自己都忍不住在内心唾弃自己——凤清韵分明刚死了丈夫,自己的想法却如此下流,当真是有负天道之名。 然而自我批判归自我批判,他的眼神却依旧落在那人的腰身上,未有丝毫移开的迹象。 凤清韵却在此刻突然扭头,将猝不及防的龙隐一下子抓了个正着:“小郎君,想什么呢?” 龙隐蓦然回神,连忙压下心头的不轨之情,明明心下慌成了一片,面上却端的是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态:“我只是在想,前辈带了一路孩子了,眼下身处雪中还要寻找亡夫,不如我替你抱一会儿吧。” 他说得冠冕堂皇,却显然是想从孩子下手,方便登堂入室。 凤清韵却一笑,没揭穿他,只是垂眸看向小北辰:“宝宝,让哥哥抱一会儿好不好?” 此称呼一出,除了凤清韵外的两人俱是一愣。 小鲛人眨了眨眼睛,心说这不就是父亲吗,怎么又喊哥哥了。 但爹爹高兴,祂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伸出手道:“哥哥抱。” 龙隐下意识想说自己若是当这孩子的哥哥,似乎和凤清韵差了一辈。 然而话到嘴边,他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凤清韵的眼神闪烁间变了几分,而后蓦然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接过小鲛人将其抱到怀里。 一切都显得无比正常,只是他发红的耳根暴露了他的内心。 龙隐还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天衣无缝,实际上凤清韵将此尽收眼底,只是抿着唇掩下了眸底的笑意。 他太知道这小子内心里想的什么龌龊事了,面上倒是装的人五人六的。 凤清韵还真想看看他能演到什么时候。 他起初收回视线没有吭声,只是依旧打量着那些来来往往的魂魄,而后故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频频看向抱着孩子的龙隐,又连忙收回目光在心下想到:【……他这么抱着北辰,外人看起来,恐怕以为我们才是一家人。】 想到这里,凤清韵却紧跟着连忙改了想法:【不对……夫君尸骨未寒,我怎么能有这种念头?】 第81章 欺哄 龙隐只感觉一切都像是做梦, 被蛊惑得一下子忘记了天南地北,闻言过了良久,竟当真梦呓般开口:“……那便劳烦前辈亲自喂我。” 凤清韵闻言不答, 只是缓缓低头吻了他一口,把人勾到了极致后, 他却蓦然直起身:“眼下已是秋季,在下花期已经过了,落花时节逢君, 倒是不巧……” “来年春的第一壶花蜜酒, 在下一定给郎君留着。” 言罢他竟当即便要起身,龙隐一怔后,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哄骗了! 平白遭遇了一场逗弄,他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放凤清韵离开, 于是搂着人的腰便按在了怀中, 不依不饶道:“前辈哄我!” 凤清韵笑着侧过脸,躲了他的吻:“我怎么哄你了?不是说好了来年春的新酿留与郎君喝吗?” “我不要等到来年春——”龙隐却搂着他的腰不让他走,“现在就要喝, 酿不出来前辈便别想走了。” “可是小郎君现在就是把我扒光了……”那大美人却无可奈何地举起手,笑盈盈地轻声道, “我也实在是酿不出蜜来啊。” 这话就是堂而皇之的撩拨了。 龙隐怔了一下后, 只感觉大脑轰然一声炸开, 随即再难把持, 当即在那人丝毫不加掩饰的笑意中,握着他的腿便将人抱了起来。 酆都的这处住处其实就是当年两人来时落脚的地方, 只不过龙隐已经不记得了。 这院子的卧房一共有两个, 其中一个已经被小鲛人占了,正在里面酣睡。 于是两人在外面推推搡搡的动静也不敢太大, 生怕吵到了孩子。 不过凤清韵推拒的动作显然也不是当真的,直到被人抱进卧房,他堂堂渡劫的实力竟未能从人怀中挣扎出来,甚至一来二去之间,还半推半就地被人拥着放在床褥上。 那分明就是大美人哄人上床的把戏,奈何刚刚化形的少年天道根本没有任何经验,当即便着了道,欺身便压了下来。 凤清韵按着他的肩膀,故意别开脸不让他亲,喘着气发颤地笑道:“这么急做什么……” 他越是不让亲,龙隐越是心痒,见状捏着他的下巴执意吻了上来,另一只手则恨不得一把将凤清韵的腰带拽掉。 如此虎狼之姿,可他话里竟还能装出一副受了欺负的委屈模样:“前辈哄我……” 凤清韵便是做梦也没料到还能见到这样的龙隐,一时间笑得脸都僵了,原本半推半就按在对方肩膀上的手,不知不觉间,也跟着向上勾住了那人的脖子。 “我哪里哄你了……”可他还是不愿意认下这码账,“你见哪家蔷薇是秋天开花的?嗯?” 龙隐不答,只是一味地埋怨凤清韵骗他,要再讨个彩头:“我不信,前辈渡劫修为,便是逆了时令开个花又能如何?” 凤清韵不答,只是笑着别开脸,却没躲过,于是被人按着后脑亲了个透彻。 龙隐见状倒也没强人所难,反而突然于床笫的亲昵间,换了个话题道:“前辈先前为何让小北辰唤我哥哥?” 凤清韵垂着眸子抿唇笑,亦不答。 龙隐却埋在他的颈窝处道:“前辈是想听我唤你……爹爹吗?” 凤清韵被他唤得浑身一颤,双腿下意识蜷缩,抓着他的头发便要往外扯:“莫要乱喊……” “那喊什么?”浑身无一处不兴奋的少年天道却硬是按着他的腿不让他动弹,“——清韵?” 他的声音因为情欲而略显低哑,有那么一瞬间,像极了曾经的魔尊,凤清韵蓦然有些恍惚。 而就这么一时不查的时间,他便被人趁虚而入地勾开了腰带。 凤清韵却在此刻蓦然想起了什么,陡然回神道:“等等——” 奈何已经晚了。 月色之下,外衣随着腰带的滑落而散开,芝兰玉树的美人就那么仅着里衣躺在自己身下,那本该是一副旖旎又香艳的画面。 可两条不合时宜的链子就那么从里衣中露了出来,突兀挂在凤清韵雪白的脖颈上。 龙隐见状眉心一跳,抬手勾着链子就要把那藏在里衣内的坠子往外扯,凤清韵却连忙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空气好似在这一刻凝滞了,暧昧的气氛蓦然达到了巅峰。 然而凤清韵越是不想让人看,龙隐便越想看。 他勾着那项链微微用力,另一只手则握着怀中人的腰一紧,凤清韵瞬间便在惊喘中败下阵来。 那项链之下坠的东西最终还是被龙隐勾了出来——那是一片在月色下熠熠生辉的黑金色龙鳞。 上面还带着淡淡的花香和凤清韵用身体暖出来的温度。 龙隐茫然地怔愣在了原地,半晌才道:“……这是什么?” 凤清韵喉结微动,深知说出来这人便要发疯,可还是忍不住轻喘着撩拨道:“是我夫君留给我的……信物。” 龙隐隐约间其实已经猜到了什么,可闻言还是如遭雷震般愣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片龙鳞。 ——他还留着亡夫的信物……便预示着他还和那人来生再见。 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屋内陡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凤清韵做了两年的春梦,眼下好不容易把人哄上床了,自然想加点料好好享用一番。 可眼见着龙隐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却又有些于心不忍了,正当他因为些微的愧疚准备开口时,那人却蓦然发了疯。 在凤清韵的惊呼声中,腰带突然被人一把撕开,本就被蹂躏作一团的里衣一下子散在了两侧。 月色下蓦然春光乍现,莹白的肌肤宛如上等的玉石一样惹人惊叹。 可龙隐怒极攻心,又被妒忌遮蔽了头脑,他根本来不及欣赏,便毫无章法地沿着腰线往下探去。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迎接的准备,未曾想那人摸到他的腿根处时整个人却一怔。 他原本还以为这人是临到阵前忘了怎么拔枪,正想开口调笑,垂眸之间却见自己的腿根处竟印了一枚泛着红意的蔷薇印。 他当即一愣,回神后蓦然警铃大作——这哪来的印子?! 紧跟着他便想起来了先前在梦中被人强着夹紧玉簪的事情,一时间脸色骤变——那不是梦中之事吗……怎么会当真作用在身上? 凤清韵这下子总算明白龙隐一声不吭是因为什么了。 在龙隐眼中,此刻的怀中人简直是浑身上下都打满了另一个人的烙印。 他就像个熟透了且散发着无穷芬芳之味的果子。 可这枚熟艳的果子却是在他人手下绽放的,与自己无关。 眼看着龙隐半晌不吭声,凤清韵脑海中当即警铃大作,连忙夹紧双腿盖住了那点蔷薇印,想给自己找点借口糊弄过去,却见那人在烛光之下本就沉如墨色的脸色竟又黑了三分。 他心下猛地一跳,小心翼翼地想要安抚对方:“郎君……”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掐着腰一下子按在了床褥之间。 “——!” 凤清韵于月色下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充满醋意的吻铺天盖地地压了上来,直接把他亲了个七荤八素。 迷迷糊糊间,他半阖着眼原本已经做好经受疾风暴雨的准备了,未曾想这人顿了一下后,探下去的动作竟出奇的温柔。 温柔到让他不由得一怔,蓦然抬眸望向身上人。 只见那人分明没有任何经验,却依旧在手上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不过面上低着头也不说话,冷着一张俊脸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他分明怒到了极致却硬是忍了下来,似是依旧不想因为自己丑陋的妒忌之情,让凤清韵厌弃了自己。 只是他端的再怎么温柔,细节处还是做不得假,他手上执意地掐着凤清韵的大腿,力道之大仿佛恨不得掐出印子将那烙印彻底盖下去一样。 凤清韵被他可爱得情难自禁,嘴角忍不住上扬,里衣随着他的笑意滑落,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臂膀。 然而这一笑却笑出了问题。 身上人见状当即被他惹得气结了,连眼眶都红了几分——自己如此努力,怀中人却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龙隐明知道凤清韵心头有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却还是忍不住想跟那座高山较劲,未曾想哪哪都不如,连伺候人的功夫都差之一大截,一下子便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这可能就是心悦于年长者的无力。 他早在遇见你之前,便见过了明月与高山,心中冰霜万里,哪怕暖化了,也总有一方天地留给那永远不可匹敌的逝者。 龙隐想到这里,不知为何突然一改方才的温柔,蓦然发了狠。 凤清韵猝不及防被他折腾得呜咽一声,当即变了调子。 先前还称得上游刃有余的人,眼下却微微变了脸色,一下子竟有些受不住。 “等等……”他眼角泛红,喘着气下意识讨饶道,“郎君轻些……” 龙隐冷着声音,却依旧能听出其中的委屈:“前辈不就喜欢这些吗?” 凤清韵咬着下唇刚想说什么,却感觉一滴水珠砸在自己面颊上,他愣了一下后才意识到那不是汗,而是泪。 他蓦然抬眸,隔着烛光看向身上人,却见对方竟死死地咬着牙关,一言不发地落着泪。 那副样子看得凤清韵心下当即软成了一片,只恨不得用玉碟将此刻录下来,日后好好回味,嘴上却柔声哄道:“好端端的……我还没哭,你反倒是哭了……这是做什么?” 龙隐冷着脸不接他的话茬,只是埋头苦干。 奈何顺着面颊往下滴的眼泪打破了他的威严,凤清韵见他不吭声,索性颤抖着抬手,拥着他的肩膀蓦然一用力,直接将他按在床榻之间。 第82章 魔尊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当年龙隐被自己心魔出卖之时有多狼狈,他本人此刻已经不记得了。 但眼下凤清韵那弱到连维持人形都勉强的心魔,消散之前竟也给本体埋了颗雷, 可以说是一报还一报了。 龙隐闻言瞳孔骤缩,未等他意识到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下一刻,心魔却未再解释什么,只是莞尔一笑, 便彻底散成一团星光, 随即穿过窗户回到了凤清韵身上。 ——那本就是凤清韵因对他的执念而生出的心魔,如今他已经重回到了世间,心魔也不再有存在的意义了。 其实只需再见他一眼,便足以消解凤清韵内心所有的偏执与苦痛了。 然而龙隐不知道这一切, 他见状只是心下猛地一跳——怎么回事?那不是前辈因亡夫所生的心魔吗?怎么在自己面前便这么烟消云散了? 惊疑不定间, 他甚至荒谬地升起了一个过于美好的猜测——难道前辈已经爱上了自己,所以便没了对亡夫的执念,因此心魔才会消散得如此彻底……? 不过就算是做梦, 他也只敢做到这种程度,根本不敢把自己和凤清韵亡夫几个字划为等号。 他没有前尘, 亦无记忆, 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凤清韵, 所有的一腔心思全在对方身上挂着。 眼下心魔只需三两句话, 便撩拨得他心下震颤,让他不由得思索到——“你所听到的心声, 不过是他想让你听到的罢了”, 这句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心魔不喜欢自己, 所以故意编出来哄骗他的? 这简直是个两难的抉择。 若是龙隐选择相信前者,他便要怀疑——会不会凤清韵根本就不喜欢他,连心声都是编出来哄他的。 若是选择相信后者——心魔本质上也是凤清韵的一部分,祂不喜欢自己,那便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说明凤清韵本人也不怎么喜欢自己,自己不过是他勾来解闷的替身罢了。 想到这里,龙隐心底蓦然泛起了千万种难言的酸楚。 方才他跟人表白证明自己时,口口声声说哪怕是替身也无所谓,可眼下想明白两种可能后,他却一下子蔫了下去。 甚至从心头升起了一股怯意,连推门而出找凤清韵质问都不敢。 然而正当他沉浸在这股情绪之中无法自拔时,门外蓦然传来了脚步声。 龙隐听到脚步陡然回神,扭头便撞上凤清韵看向他的目光。 他瞬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经验,一下子站直了身体。 凤清韵见状挑了挑眉,一边叠信一边向他走过来:“你刚刚见到祂了?” 龙隐做贼一样喉结微动:“……谁?” 凤清韵在他面前站定,意味深长道:“自然是我的心魔。” 那分明是凤清韵自己的心魔,而且故意掩盖心声的也是他,可龙隐闻言却一下子有些汗流浃背,小心翼翼回答道:“……见到了。” 凤清韵明知故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和心魔本就是一体,如今心魔归位,他分明对方才屋内发生了什么了如指掌,却还是故意拿此事逗龙隐。 奈何龙隐闻言竟不老实,眼神闪烁间缓缓移开视线:“……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凤清韵却缓缓把叠好的信纸放进了储物戒中,随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祂没有问你……我和祂你喜欢哪个?” “——!?” ……怎么这种送命题还要来两次!? 龙隐的心跳一下子堵到了嗓子眼。 他本就比凤清韵高半头,此刻略显惊慌地低着头,像极了干了错事对主人低头求饶的小狗。 凤清韵见状心下笑成了一片,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颊道:“别装哑巴了,说话。” 龙隐慌不择路间突然急中生智,脱口而出:“那我和前辈的亡夫相比,前辈喜欢哪个?” 凤清韵似是没想到他长进得这么快,愣了一下后,挑了挑眉笑道:“倒是出息了。” 龙隐心下本就没有安全感,昨晚上才发完疯,刚刚又被心魔连哄带吓那么久,生怕凤清韵把自己哄到手之后,睡了发现不满意便不要自己。 见凤清韵没有正面回答,他立刻便委屈巴巴道:“前辈是不敢选吗?” 面对如此明目张胆的激将法,凤清韵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有什么不敢选的?我自然是喜欢你了。” 龙隐一愣,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种答案,一时间大喜过望:“——此话当真?”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眸底潋滟着温和的笑意:“自然当真了。” 先前那些忐忑瞬间被抛到了脑后,小心翼翼地拥着人,埋在对方颈侧便小声撒娇道:“我还以为,前辈因昨晚之事嫌弃于我,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谁都有第一次,你昨晚做的已经很好了。”凤清韵抬手整理着他被心魔弄歪的衣襟,昧着良心哄道,“再说了,你都说了他是亡夫了,哪比得上眼前人好啊?我怎会因他而迁怒于你呢?” 龙隐闻言登时喜不自胜,搂着怀中人低头便吻在了他的唇角。 凤清韵笑盈盈的任他把自己搂到怀里亲。 他被人毫无章法地折腾了一晚上,腰到现在还是酸的,有心给这小王八蛋来两下,却又实在不舍得,只能笑里藏刀地给他埋着雷。 他实在想看看,眼下龙隐笑得这么欢,待到记忆恢复的那一天,他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笑得出来。 先前关于凤清韵那“亡夫”的一切,龙隐都不爱听,连对方叫什么他都不愿意多问半句,只恨不得那人从来没存在过,不愿让他在凤清韵心头停留半点。 可此刻,从凤清韵嘴中得到了自己比他强的说法后,他却一下子春风得意起来。 就跟孔雀开屏总要找个黯然失色的来衬托自己一样,他亲完人便撒娇般开口道:“比之那一位,前辈喜欢我哪里?” 他甚至为了故作大度,对那“亡夫”都用上了敬称。 凤清韵心下笑得肚子疼,面上却勾着他的脖子轻声道:“他年龄比我大许多……虽说是会疼人,但哪比得上你青春年少,惹人欢喜啊?” 龙隐越发喜不自胜起来,当即发誓道:“虽说我眼下年轻,没经历过事,可我一定好好学……将来必胜他百倍。” 凤清韵抿唇而笑,沿着他的脖颈往下,指尖轻轻一勾,便划过了他的胸口:“不必学……只听话这一条,你便已胜他百倍了。” 那一勾简直勾到了龙隐心头,他登时酥了半边身子,剩下半边则在凤清韵温柔至极的话里找不着北了。 他一时间被哄得情难自禁,根本没听出来凤清韵话里的意味深长,搂着人的腰低头便要吻上来。 凤清韵笑着任他亲吻,端的是一副纵容的姿态。 一吻毕,龙隐这才从温柔乡中勉强找回了一点脑子,抱着人在床边坐下后,才小心翼翼道:“敢问前辈方才收的信是谁寄来的?” “是我师妹寄来的。”凤清韵靠坐在他怀中道,“我乃仙宫之主,如今大劫已过,仙宫上下百废待兴,那些长老希望我在飞升之前替组织一场大典,为仙宫广收桃李,传承剑尊遗志。” 一听他要回去,龙隐一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前辈这是要启程回仙宫了吗?” “怎么?”凤清韵闻言勾了勾嘴角看向他,“郎君不愿同我回去?” “——愿意!”龙隐原本以为对方有正事之后,自己便要做那见不得光的情人了,未曾想还能跟着回去,闻言大喜过望,“自是愿意……愿意至极。” “怎么个愿意法?”凤清韵见他高兴成这样,不由得故意逗他,“……做小也愿意不成?” 未曾想龙隐闻言当真堪称乖巧地低头道:“只要能跟着前辈,莫说是做小,就是没名分也愿意。” 他本人倒是不觉得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如此表现有什么不对,凤清韵见状联想到日后他彻底想起一切时的模样,一时间嘴角都有些压不下去,勾着人的脖子抬头便亲了上去,厮磨之间含笑道:“郎君如此让我欢喜,怎么舍得让你做小呢?” 此话落在龙隐耳中,简直就像是春风拂面一样,当即低头狠狠地吻了上去,似是要好好表现一番。 两人又在酆都耳鬓厮磨了半日,下午才带着小北辰一起回到了仙宫。 天门外彩云祥和,钟声浩渺,几个长老并数百弟子早已恭候在正殿之前,见凤清韵拾级而上,当即朗声道:“弟子恭迎宫主回宫——!” 凤清韵抬手轻描淡写地一挥,淡淡道:“免礼。” 众人闻言这才恭敬起身。 龙隐见状陡然一怔,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得先前靠在自己怀中,同自己温声细语聊着良辰美景的美人只是假象。 那不过是凤清韵心血来潮赏他的一场梦罢了,眼下杀伐果断的仙宫之主才是他真正的底色。 “师兄。”白若琳抬眸看向凤清韵身旁人,随即问出了所有仙宫弟子的心声,“这位是……?” 龙隐闻言蓦然回神,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啊——”凤清韵含着笑意看了他一眼,扭头道,“是本尊认定的道侣,你们唤他郎君便是了。” 龙隐闻言不可思议地一怔,随即就像是被什么惊喜炸了个满怀一样,一下子春风得意起来。 众人见状纷纷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尤其是慕寒阳那三个弟子。 凤清韵不是慕寒阳,做不出赶尽杀绝之事,故而他们如今虽没了师尊,但依旧是仙宫弟子。 奈何他们和天下人一样,彻底失去了关于龙隐的一切记忆,眼下看着那春风得意的人,就跟看着平白登堂入室,占了他们师尊位置的小白脸一样,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第83章 戏谑 仙宫正殿之内。 “若琳, 怎么了?”凤清韵看着一下子安静下来的白若琳,略显不解地再次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白若琳蓦然回神, 心头登时闪过无数个惊涛骇浪。 这和陡然记起前世记忆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记起前世只是在现有的记忆上再加上一段, 然而眼下她所经历的却是将原本虚假的记忆彻底覆盖,任谁来了恐怕都得怔愣几分。 不过有了先前议会时小鲛人语出惊人的铺垫,眼下蓦然想起来关于龙隐的一切时, 倒也不算太过突兀。 白若琳可以说是接受良好地消化了一切, 只不过唯独一件事让她耿耿于怀,有些难以放下——那便是关于慕寒阳的事。 原本龙隐的痕迹被彻底抹除后,慕寒阳的死还能归结于愚昧且胆大包天,竟当真相信自己为天道化身。 可无论如何, 在众人虚假的记忆中, 最后确实是慕寒阳作为牺牲,带着四象之心归于了天道。 故而仙宫之内对他这个人只是缄口不言,却还是保留了他的名号, 对他的三个弟子也未有太多的苛待。 可当一切记忆全部回笼后,众人才蓦然发现——根本不是记忆中所想的那样。 合于天道的本就是龙隐这个真正的天道化身, 最终牺牲到连名姓都不足以留在天地间的依旧是他。 从头到尾, 慕寒阳都只是一个愚昧到自己甘愿站出来的靶子罢了, 他最后分明是被凤清韵一剑刺死的, 和牺牲两个字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想到这里,白若琳的面色一下子难看了许多, 当即道:“我听闻卫昉对内门弟子名额分配的问题颇有微词, 并且多次口出狂言,先前师兄给他们师门的宽容已经够多了, 他还是如此不识抬举,我觉得不如趁此机会将其赶出去……” 卫昉此人确实是冥顽不灵,凤清韵最近忙于桃李大典一事,只是没空处理他,却并非不知道。 不过听到这里,他却蓦然一顿道:“趁此机会?你指的是什么机会?” 白若琳一愣,有些诧异地抬眸看向凤清韵——师兄难道没想起来? 不对。 但她很快便否认了这个想法。 先前凤清韵带龙隐回宫时,那副意味深长却熟稔的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先前一个人带着小鲛人离宫时的那番茫然与悲苦。 曾经白若琳在他身上所见到的,好似化不去的风霜一般浓烈的气息,全部转化为了名为幸福和愉悦的甘甜。 那绝对不是没想起来的姿态,反而当时的龙隐看起来清澈又单纯,白若琳怎么也没办法把他和记忆中那个叱咤风云的魔尊联系在一起。 不过她是个聪明人,她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而后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凤清韵率先想起来了关于龙隐的一切,却瞒着没提醒对方,反而任由对方失去记忆像条小狗一样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就为了逗着对方玩。 她记忆回笼的那一刻,原本还想着两人真是情比金坚啊,哪怕都忘了彼此居然还能走到一起,这下子倒是圆满了,仙宫应该要再办道侣大典了。 谁知道除了道侣大典外,她先前所感叹的一切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白若琳一时间瞠目结舌,和凤清韵大眼瞪小眼,好似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师兄一样。 凤清韵:“……?” 他刚想问怎么了,恰在此刻,殿外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凤清韵应声抬眸,白若琳跟着扭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龙隐一如既往清澈的目光。 眼看着那人抱着小鲛人走了进来,还是一副无所事事,除了脸好看外一无是处的男宠做派,看得白若琳眉心一跳,心下不由得想到:【难道魔尊前辈还没想起来?不应该啊,他若是当真没想起来,我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想起来?】 正当她沉浸在奇怪之中思索不出结果时,她的心底却骤然响起了一道声音:【本座自然是想起来了,不过还请长乐剑尊暂时保密,日后本座必有重谢。】 白若琳:“……” 她立刻跟见鬼了一样震惊地看向那个一脸无辜的人,心下一万个惊涛骇浪奔腾而过。 ——不是,这两人在搞什么?!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个人笑盈盈地互相演戏,一时间连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她师兄虽然作为一开始戏弄别人的那一方是不对,然而那毕竟是她师兄。 正当白若琳犹豫了半天一咬牙,觉得不能让自己师兄受欺负,打算开口说点什么时,扭头却见凤清韵笑得嘴角上扬,一眨不眨地看着来者:“小郎君来找我何事?” 龙隐闻言挑了挑眉,一副无辜至极的表情:“无事便不能来找前辈了吗?” 白若琳:“……” 凤清韵轻笑了一下点了点他的鼻尖:“眼下本尊有正事要办,你给我好好说话。” “小北辰说想爹爹了,非要我抱祂过来。”那人抱着小鲛人凑到凤清韵面前,在他耳边低声道,“——其实我也想祂爹爹了。” 白若琳:“……” 堂堂魔尊,做小伏低的姿态居然能演的如此传神,这装嫩的手段到底是跟谁学的!? 白若琳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扭曲,她似是很想提醒凤清韵,奈何她师兄现在就跟被妖妃哄得五迷三道的昏君一样,看起来根本没空管她想说什么。 “是吗?”凤清韵笑了一下,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襟,低头看向北辰道,“哥哥说的是真的吗?” 小鲛人伸手要抱抱,被抱到怀里后才轻轻蹭了蹭凤清韵的下巴:“是真的,蛋蛋想爹爹了,是蛋蛋要父亲……哦不,要哥哥带我来找爹爹的。” 祂先前口误的时候,龙隐没往心里去,眼下口误的时候,凤清韵竟也没往心里去。 两人可以说是聪明一世,却在一个小鲛人身上糊涂了一时。 眼看着龙隐的笑意越发明显,凤清韵还一无察觉。 全场唯一洞察是非的长乐剑尊一下子木了脸。 ——看来他师兄是栽在这老狐狸精身上了,没救了。 眼看着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俩的情趣,自己还是不参与为妙。 于是秉承着成人之美的态度,白若琳深吸了一口气道:“师兄……我要说的事就那么多,不过那件事最后如何,还是要靠师兄定夺……师兄若是没其他指示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见她果真没说什么,龙隐还有空在她心底笑着跟她道了声谢。 心声随时随地能被人听到,心里甚至随时随地都能有人说话,这种感觉简直让白若琳头皮发麻。 直到这一刻,她才蓦然意识到天道到底是个多么恐怖的存在。 ——她师兄怎么受得了的,难道他就好这一口!? 白若琳百思不得其解,而她心下腹诽的嫡亲师兄,闻言也只是抱着孩子同她点头道:“辛苦你了,那事我已经知晓了,回头会处理的。” 白若琳此刻看着凤清韵就跟看着明明已经入了虎口却还以为自己是狼的羊羔一样,临走前还是没忍住,开口提醒:“仙宫最近事务繁忙,若是隔不久师兄要和前辈举办道侣大典……还请师兄提前知会我一声。” 她特意把对龙隐的称呼从郎君改成了先前对他所称呼的前辈,就是旨在提醒凤清韵。 奈何她被狐狸精迷惑了双眼的师兄却并未能听出她的提醒,抱着孩子笑盈盈地应了一句:“多谢师妹。” 而后便再没下文了。 白若琳:“……” 顶着龙隐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在心中暗道一声离谱,抬手擦了把脸后,转身便离开了。 其实作为一个往日里话没那么多的人,今日白若琳平白无故地说了那么多,凤清韵隐约间多少还是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但白若琳一走,龙隐便一改方才笑逐颜开的神色,靠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垂着眸子没了声音,一副做错了事亦或者受了委屈的模样。 凤清韵见状心下一跳,随手拿起一块空白的玉简给怀中的小鲛人玩,面上则道:“这是怎么了?” 龙隐装作犹犹豫豫的模样,一开始还不愿意说,在凤清韵的再三逼问下,他才把方才的事掐头去尾的说了,没了不忘道:“……那些话不堪入耳,我本身没想带小北辰过去的,谁曾想他想前辈想的紧,溜过去找我……反倒让祂听见了。” 他端的是一副为孩子听到污言秽语而自责的模样,奈何小鲛人却非常上趟,闻言点了点头替祂父亲打抱不平道:“蛋蛋听到有个人一直在骂父……哥哥,骂的可难听了!” 凤清韵闻言一下子冷了脸,当即就要把卫昉叫过来是问。 然而要真让他把人叫过来,以卫昉那见人就怂的姿态,还不一下子就露了馅。 龙隐见状蓦然回神,连忙道:“前辈不必为我如此兴师动众,若是被外人知道,恐怕又要说我吹枕头风了,何况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此事罢了也就罢了。” 他惺惺作态地说完,却又顿了一下看向四周,而后犹犹豫豫道:“只是教训的法子可能有些过激……” 他端的是一副可怜兮兮害怕被责备的模样。 然而其实从细枝末节看起来,他的演技多少有点浮夸了,和先前真正的小郎君比起来颇有些东施效颦的意思。 奈何凤清韵情人眼里出西施,硬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反而蹙眉关切道:“怎么个过激法?你把他们打死了?” “……那怎么可能,当然没有!”龙隐顿了一下道,“我只是一怒之下毁了他们师尊的墓碑。” 他说话间还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凤清韵的神色,似乎生怕他生气。 第84章 算账 凤清韵闻言一僵, 不可思议地看着龙隐,喉结难以控制地滑动了几分。 他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龙隐想起来了。 可问题是……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凤清韵惊疑不定地僵在那里,脑海间几乎把自己这几天说过的所有话语过了个遍。 然后他便毛骨悚然地发现, 自己为了拿人寻开心,大概、也许、可能……故意说了很多不忍卒读的话语。 原本在凤清韵的设想中, 当时龙隐笑得有多得意,之后他回忆起来时就该有多刺激。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完全是建立在凤清韵对龙隐恢复记忆这件事了如指掌的基础上的,他哪能想到刺激是刺激, 奈何这刺激最终却落在了自己头上。 此刻凤清韵依旧半跪在那人身上, 就那么不上不下地僵在那里,他实在不敢再往下靠近分毫,以至于他的腰被迫卡在水面的相接处,几不可闻的微风轻轻吹过, 瞬间便带起一层说不出的凉意。 然而凤清韵此刻根本顾不上这些。 有些事一旦起了个头, 那些蹩脚的细节瞬间就跃然纸上了。 譬如白天时,眼前人拙劣而浮夸的演技以及白若琳欲言又止的表情……凤清韵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道是在震惊自己的色迷心窍, 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没能看出来,还是在震惊堂堂魔尊居然能纡尊降贵到这种地步。 凤清韵是被美色迷昏了双眼, 但当他勉强从那股被人下了降头般的状态回过神时, 白若琳那略显不自然的态度也就完全可以解释了。 ——她恐怕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更甚一步推测, 全天下人恐怕都想起来了,只有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 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睛, 无意识地加重了手下的力道,指尖按在身下人的肩膀上, 一时间甚至有些泛白。 自己此刻在龙隐眼中恐怕算是“罄竹难书”了,意识到这点后,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膝盖跪在池水之中一时间都有些发颤,根本不敢坐下去,登时切身明白了什么叫做骑虎难下。 可他也实在没胆子直接挑明,只能小心翼翼地环上对方的肩膀,示弱讨好般虚虚地往前靠了几分,想直接坐在对方的腹肌上,先求个缓冲,看能不能谋来一线生机。 奈何一声不吭地欣赏了他半天窘况的龙隐却一下子看出了他的打算,当即挑了挑眉道:“怎么了不说话了,前辈?” 凤清韵被他吓了一跳,一下结结实实地坐在了那人的腹肌上,一时间头皮发麻,说不好是被烫得还是被这人故意扬起的声线刺激得——这人多大了还有脸在这里装嫩! 凤清韵颤抖着睫毛移开视线,却被人掐着下巴勾了回来:“前辈是又在想你那亡夫吗?” 那人故意用原本那清澈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我到底哪里不好,以至于前辈到现在还想他?” 凤清韵根本不敢抬眸看他,腰就那么硬挺着悬在半空也不敢往下坐,一时间都有些发颤:“你哪里都很好……” “既然我哪里都很好……”先前龙隐明明已经问过一次这个问题了,却在此刻又将此再次抛了出来,“那前辈到底喜欢谁?是我还是你的那位亡夫?” 凤清韵垂着眸子,却在漫天的星光中,给出了和先前截然不同的答案:“……都喜欢。” “都喜欢?”龙隐听了这话却不依不饶起来了,“不是喜欢我吗?怎么又成都喜欢了?” 他拥着怀中人的腰,看似在撒娇,实则手上用力,不容抗拒地把人往更下面按:“宫主先前还说你那亡夫年纪大,比不上我年轻可人……怎么转眼间便要移情别恋了?” 凤清韵被他强按着不知道坐在了哪里,一时间面色爆红,实在是演不下去了,当即破罐子破摔得喊道:“……龙隐!” “我在呢。”龙隐笑盈盈地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低头吻了吻他颜色鲜明的唇瓣,“宫主唤我什么事?” “……别演了!”凤清韵一巴掌拍在他的胸肌上,“几万岁还装嫩,你也不嫌臊得慌!” 龙隐一听这话,笑了半晌后,索性还真就不演了。 他抓着凤清韵的手腕不让他抽回去,当即得理不饶人起来:“两年未见,宫主见了为夫抬手便打……怎么,看见是本座,不是那跟在你屁股后面让舔哪就舔哪的蠢狗,你就这么不高兴?” “我什么时候让你舔过——”凤清韵当即面红耳赤,羞得拧着腰要起来,却被人死死地扣在怀中,只得小声反驳道,“你别胡言乱语……” 他的挣扎被人故意曲解为了另外的意思,龙隐眯着眼,不动声色地用力扣紧他的腰,手臂上的青筋都跟着露了出来。 凤清韵余光扫到他的手臂后,心下猛地一跳,一下子便不敢动了。 龙隐凑上来笑着吻了吻他眨都不敢眨的眼睛:“本座胡言乱语什么了?说的怕都是宫主的心里话吧?宫主难道不是更喜欢那个被你哄得五迷三道的蠢货?” 凤清韵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当即矢口否认道:“我没有……” “没有?”龙隐挑了挑眉,“那先前凤宫主说的那些话,难不成都是哄人的胡话吗?” 凤清韵作茧自缚,只能硬着头皮嘴硬:“……那都是开玩笑而已。” “开玩笑?不见得吧?”龙隐步步紧逼,“宫主不是说,你那亡夫嘴上功夫了得,实际上却临阵怯场吗?” 他揶揄地顺着腰线缓缓向下,满意地感受到那人一下子紧绷起来的肌肉:“所以现在临阵怯场的是谁?嗯?” 凤清韵面上红得发烫,深知自己今天恐怕是逃不了这一劫了,索性一闭眼,勾着人的脖子服软一般往他怀里一靠,当即打起了感情牌:“都道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你好不容易想起来了一切,却故意瞒着我,全天下人都知道了……我却成了最后一个,怯场的自然是我了……” 那语气轻柔到了骨子里,撒娇一般的动作配上这般语气,便是圣人来了恐怕都把持不住。 而且凤清韵说着还轻轻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缓缓盖在眼前,扫下一片阴霾。 如此示弱中带着小小埋怨的姿态,若是失忆的龙隐在此,见状恐怕还真要被他哄过去,心头内疚一片不说,怕是要当即搂着人好声认错,再不愿追求他先前说过的内容。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凤清韵的小郎君好哄,可惜他的陛下却没那么好哄。 “是啊,本座好不容易回来,凤宫主心心念念的却是新欢,哪有我这个旧人呢?”龙隐说着碾过他的下唇,仗着这人内疚,故意撬开他的唇齿,按在他的舌头上,“一别经年,见了我这个糟糠之夫,宫主就没什么想跟本座说的?” 凤清韵于漫天星光下抬眸看着他,半晌竟主动探出舌尖卷过他的手指,感受到身下蓦然收紧的腹肌后,他才含着人的手指轻声道:“……欢迎回来。” 那一刻,他故意示弱的动作像极了床笫之间向帝王求欢的宠妃,龙隐见状眸色蓦然便暗下来,捏着他的下巴骤然缩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吻了吻对方的唇瓣低声道:“凤宫主的欢迎,就只是口头欢迎吗?” 凤清韵睫毛微颤,做贼心虚地想凑上去吻他,却被人抓着机会按着腰硬生生按在怀里,不容抗拒地把他往下按。 凤清韵一下子变了脸色,再维持不住那示弱伏低的姿态道:“你干什……” “那小子年轻莽撞,不懂章法……”龙隐却凑上前一寸一寸地吻过他的锁骨,“看把我家小蔷薇伺候得,饿到不行,都亲自骑上来了。” 他每说一句话,凤清韵心下便跟着一颤,嘴硬道:“分明是你按着不让我下去,别凭空污人清白……” “本座凭空污人清白?”龙隐抵着他的额头,手上拽着他的胸口的龙鳞,按在他的锁骨,沿着胸口一路往下游走,“凤宫主脖子上可是还戴着亡夫的信物呢。本座可是尸骨未寒,宫主就跟新欢搞到床上去了,本座哪里污你清白了?嗯?” 他说话间几乎贴在了凤清韵的耳朵上,每一个字都好似烧在了凤清韵的心头上一样,烫得他轻轻颤抖,连眼都不敢抬,一下子理亏词穷起来。 偏偏龙隐还笑着翻起了旧账:“看着那蠢狗被你勾得神魂颠倒,心中很爽吧,小蔷薇?” 此称呼一出,凤清韵喉咙一紧,半晌才小声否认道:“我没有……” 然而这句话里的心虚之感却远超前面的任何一句话。 他显然是曾经愉悦到不能再愉悦了,才会有这种反应。 龙隐眯着眼看了他三秒,冷不丁开口道:“过来。” 那几乎是一句命令的话语,可其中却藏着某种胜券在握的气定神闲,好似拿捏住了一切,深信对方会听话一样。 而凤清韵闻言心下蓦然一颤,和他对视了三秒后,好似当真出轨被抓包一般,竟乖乖地按着他的肩膀,凑到他面前。 龙隐抬手碾过他的下唇,语气危险道:“你自己说说,背着为夫,亲过那蠢货多少次?” 凤清韵自然算不清楚,也深谙龙隐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即低头讨好般吻了上去。 虽道是落花时节,可他整个人却依旧透着股说不出的芬芳,连唇舌都是甜的。 龙隐噙着笑,单手环抱着他,搂着腰享用着他的一切心虚。 一吻毕,他才好整以暇地勾起了怀中人的下巴:“说起来……凤宫主好似还欠本座四颗山楂呢,宫主打算怎么还呢?” 天上的月色终于凝成实质降落在了人间。 第85章 主君 龙隐话音刚落, 凤清韵攥着碧云池的石壁突然呜咽了一声,细细听来那似乎是含着颤抖的一声“变态”。 挨了骂的龙隐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下一刻, 整池瞬间炸开了无边的芬芳,羞得连月亮都退避了三分。 龙隐见状一怔, 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只是几句话,便让人提前了花期。 凤清韵此刻低着头跪在泉水之中,整个人几乎红透了。 宛如被催熟一般的难耐混杂着难言的羞耻浮上他的心头, 他死死地闭着眼咬着下唇, 奈何身后人并不愿意因他的逃避而放过他。 那人的手从身后探来,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扭过头,似笑非笑地惊喜道:“小蔷薇原来就这么喜欢本座啊?” 凤清韵红着眼眶瞪他,奈何那眼神没有丝毫威慑力, 配上他颤抖的眼神, 反而称得上勾人。 龙隐忍无可忍,扣着他的后脑蓦然便吻了上去。 柔软的唇舌间,原本只是若隐若现的芬芳一下子更加明显了, 好似要将人溺死在其中一样。 碧云池的水在月色下不断翻动,到最后甚至淹到了寝殿内。 凤清韵难耐地闭了闭眼, 被人抵在寝殿的玉墙上, 双脚难以着地, 一时间浑身上下烫得厉害。 太…太过了…… 这种毫无支撑的无力感让他无比紧张, 偏偏花期带来的影响,又让他实在喜欢得紧。 那人似是看出了他的情动, 当即一边折腾他, 一边在他耳边笑道:“凤宫主,本座伺候得比之那蠢狗如何?” 凤清韵深知自己说什么都逃不脱了, 索性含着水声评价道:“你自是比他强……轻些……” 龙隐一听这话却笑了,蓦然停住了动作:“宫主先前不是还说,他强本座百倍吗?怎么眼下又改口了?” “那都是……床上哄他的虚话。”凤清韵搂着他的脖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改口道,“他哪能比得上你……” 花期被人勾得提前而至,此刻那人却故意晾着他,凤清韵都快被磨疯了。 偏偏这话多的天道还在喋喋不休:“是吗?那看来宫主是惯会哄人的,怪不得哄得那蠢狗摇着尾巴便上了你的榻。” “亦哄得本座为之倾付,口口声声说喜欢本座,却到眼下不愿意给一个名份……” “给给给……”凤清韵实在是受不了被人如此故意地吊着了,只能仰着头小声催促道,“仙宫收徒之事结束,便许你道侣大典……行了,快些……” 偏偏龙隐趁着这个机会还讨价还价起来了:“本座要两场。”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依你,两场就两场……” “第一场要在仙宫办,第二场要在魔宫办——” 凤清韵被他念得实在受不了了,当即道:“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若不愿意伺候便换人……” 他原本只是为了激龙隐一下,哪怕是挨个大的他也认了。 未曾想龙隐闻言眼神一暗,半晌竟拥着他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前辈终于想起我了?” “——!?” 听到此声,凤清韵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眼下,龙隐的声音听起来完完全全是熟悉的清纯味道,可他的动作却又娴熟到不能再娴熟了。 情况一下子割裂到了极致,又刺激到了极致。 凤清韵一下子红了眼眶,抬手按着对方的肩膀便想躲,龙隐却在他耳边笑道:“前辈不是想见我吗,躲什么?” 说着他竟低头吻住了凤清韵,连接吻时的青涩,都被他学了个十成十。 上下两边的情况一下子割裂到了极致,有那么一瞬间,凤清韵当真以为自己和念念不忘的亡夫旧情复燃时,却被新欢抓包在床,走投无路之下只得被两厢夹击,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巨大的羞耻瞬间淹没了他的一切理智,那一刻他连回吻都不敢,当即一把推开身上人,拧着腰一下子落了地。 他本就是剑修,真想挣扎龙隐根本钳制不住他。 然而此人惯会耍阴招,见状竟连半点天道的身份都不顾,放出魔息顺着凤清韵的小腿便攀了上去。 原本凤清韵对此早已有了防备,故而哪怕是颤抖着小腿,他也硬是咬着牙,拢上里衣扭头就要逃。 奈何那魔息见一计不成,竟然顺着大腿一路往上,不知道攀到了哪里,凤清韵蓦然一僵,惊愕之间软了腰身,直接跌倒在了床榻之上。 身后人噙着笑好整以暇地走到他的身后,低头扯下了他身上那件来不及合拢的里衣。 暗紫色的魔息一下子暴露在寝殿顶嵌着的夜明珠下,硬生生被它裹出肉感的白皙大腿在龙隐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微弱地瑟缩了几分。 “前辈跑什么?”龙隐笑盈盈地掐住怀中人的大腿,在凤清韵含泪的目光中故意扬着声线道,“反正前辈有这么多朵花——我们一起伺候前辈难道不好吗?” 凤清韵原本还红着眼角对他怒目而视,似是在心中暗骂他王八蛋,可听了这话后,却一下子变了脸色:“——不行!” “为什么不行?”龙隐拥着他,以面对面的姿势将他压在了床褥之间,“前辈就不想享受一把齐人之福吗?” 这种福气凤清韵是半点都不想尝试,他生怕以龙隐的疯劲当真搞出个化身来,于是忙不迭放出本体,层层叠叠地盖在对方的脸上。 被催熟的花苞不知怎的,比起先前每一次花期时的花苞都要稚嫩几分,那花瓣小得甚至裹不住里面的蕊芯,如此往人脸上一按,其中的花蕊几乎是立刻便蹭在了对方英俊挺翘的鼻梁上。 凤清韵蓦然红了脸,龙隐却在层层叠叠的花苞下蓦然一笑,故作纯良道:“前辈这是何意?” 他说话之间的热意几乎全部扑撒在了花蕊上,凤清韵被烫得浑身发软,却还是忍着羞耻委曲求全道:“我先前答应过郎君……要请郎君喝花蜜酒……如今花期已至……” 他颤抖着睫毛柔声道:“还请郎君笑纳。” 龙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半晌,只把人看得头皮发麻后才凑上前吻着他的唇瓣,厮磨间低声道:“前辈喂我。” 最终,凤清韵又是亲口含着蜜喂给龙隐,又是夫君郎君哥哥的唤了一通,甚至到最后彻底哭出来求饶,“红杏出墙”的事才总算告一段段落了。 不过凤清韵寝殿内发生的一切到底如何,外人肯定是不知道的。 哪怕他在龙隐床上哭喊着夫君泪都流干了,下了床,他依旧是那个仙宫众人不敢直视的麟霜剑尊。 而且虽说他在床上被龙隐又是欺负又是哄骗的承认了欠对方两场道侣大典的事,然而刚刚起头的桃李大典也不能就此放下。 于是龙隐心心念念的道侣大典,便只能再搁置几日了。 他为此心情不悦到了极点,却不愿拿凤清韵撒气,毕竟这是那些长老们提出来的劳什子方案,凤清韵本人白天忙的也够呛。 对此,龙隐便只能把气撒在别的地方了。 自他彻底恢复记忆之后,全天下人都记起了天道归位之事,短暂的恍惚后,按理来说所有人,尤其是仙宫的所有人,理应该对归位的天道感激涕零,但龙隐这个人吧…… 实在是难以让人把他和天道联系在一起。 恢复记忆之后的他,居然一点回魔界的意思也没有,而魔宫那帮魔皇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好似压根不记得他们还有一个魔尊在仙宫一样,连封信也没往仙宫寄过,全成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哑巴。 于是龙隐便一如既往地住在仙宫,继续他那清闲却没有名份的赘婿生活。 若当真一切照旧也就罢了,奈何他的处事作风却和先前没恢复记忆时候产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先前没有记忆的龙隐在仙宫堪称小心翼翼,听了人背后议论自己,硬是不敢上去拆穿,只敢扭头跟凤清韵吹枕头风,生怕做错了一点事让凤清韵不悦。 而眼下恢复记忆之后,分明道侣大典还没办,龙隐却堂而皇之地拿出了正宫姿态,恨不得把宫主正夫几个大字贴脸上,日日在仙宫各处地方晃悠,晃得人心惶惶的,生怕他一个不高兴赏谁一耳光。 对于前世之事,其实仙宫内很多人多少有些心虚,毕竟当时明里暗里瞧不起凤清韵的又何止卫昉一人,只不过重生之后凤清韵过惯了好日子,心情舒畅之余也大度,懒得跟他们计较罢了。 奈何龙隐却不是多么宽宏大量的人,尤其是在和凤清韵扯上关系的事情上,他的心眼大概也只有针尖那么大。 如今凤清韵白天忙得没空搭理他,他便天天没事就抱着孩子坐在演武场,跟个恶霸一样同那些仙宫弟子们找茬,美其名曰替凤宫主教导他们这群弟子。 一众弟子叫苦不迭之际,还要听他在耳边冷嘲热讽:“啧,剑尊之后,仙宫之徒,就这点水平?” “新弟子入门,你们这些当师兄师姐的,以这般三脚猫的道行,如何能够服众?” “依本座看,诸君倒是不必再修什么仙了,下山耍猴或许更体面一些。” 不少弟子两眼一睁看见他坐在演武场上就面如死灰,一个个被他揍得怀疑人生,半夜回去都得在脑海中翻一翻各自前世的回忆,看看自己有没有在背地里说凤清韵什么。 偏偏龙隐“指点”时怀里还抱了个小鲛人,你还不能说他不干正事。 ——毕竟他在仙宫的正事就是白天带孩子,晚上伺候凤清韵。 晚上伺候得好不好除了凤清韵没人知道,但他白天带孩子带的倒是尽职尽责,小鲛人一天比一天圆润,眼看着快赶上皮球了,也不知道龙隐到底给孩子吃什么了。 第86章 嫁衣 龙隐闻言一言不发地看了凤清韵半晌, 突然掐着他的腰身俯身压了下去。 凤清韵正值花期,又忙了整整十天,心情本就容易起伏, 白日只是因为宫主的职责所以强行忍耐罢了。 如今一朝得了欢好,自是如鱼得水, 难得放纵。 而他心情好,连带着龙隐都少挨了几句骂,当夜无论是什么花样, 哄着竟都能来上几分。 龙隐一下子得意到了极致, 恨不得溺死在那捧充满花香的温柔乡里。 奈何一次肌肤之亲后,龙隐撩开怀中人的里衣便要继续,却被人喘着气一脚踩在腹肌上:“……停。” 龙隐攥着人的脚踝便想装聋子,凤清韵的大腿顺势从里衣中滑了出来, 眼看着那人低头就要往其中埋, 凤清韵半阖着眸子夹住那人蓦然凑上来的脸颊,好笑道:“只是歇一下,又不是不让你继续……急什么?” 一听这话, 龙隐顿了一下蓦然便偃旗息鼓了,他笑着轻咬了一下夹着自己的白皙腿肉, 起身将人搂到了怀中。 凤清韵眯着眼靠在他怀中, 任由他给自己按摩着肩颈。 浓情蜜意之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道侣大典的章程。 “这次大典天下人可看着呢, ”龙隐揉着凤清韵方才因为仰了太久而发酸的脖颈:“仪制之事……宫主怎么看?” 他一个又是在人道侣大典上抢婚,又是在天门大典上动手的魔尊, 规矩二字在他眼里跟草纸也没什么区别, 居然还会在乎什么仪制。 凤清韵好笑地闭着眼道:“待我明日翻翻旧例便知道了……不过无论如何,必不能仿照前世的仪制, 不然某些小肚鸡肠的人恐怕又要念叨我了。” 龙隐闻言一笑,并不否认自己的小肚鸡肠,只是突然问道:“宫主前世大婚时的喜袍,是谁给你做的?” 凤清韵一愣,缓缓睁眼,靠在他怀里有些疑惑:“自然是宫内负责相关事宜的人做的,怎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龙隐不答,半晌才撩起他的发丝道:“我想亲手给你做。” 凤清韵一怔,蓦然抬眸一眨不眨地望向他。 便是凡人大婚,也没听过哪个男子亲手给妻子做嫁衣,亦或者女子给丈夫绣喜袍的。 修真界便更不用说了。 对于修真之人来说,结为道侣本就和凡人夫妻不同,他们的目的往往是为了双修,故而更讲究门当户对和境界相配,这种结合反而和情爱二字关系不大。 故而许多修真者甚至不愿意用夫妻之名称呼他们的道侣,彼此往往也各自养有妾室男宠。 在这种情况下,莫说是大婚之前亲自缝制婚服了,便是婚后为对方亲手制衣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事。 凤清韵回过神,也没说什么,只是抬手便要脱掉方才意乱情迷时也没褪去的里衣。 那动作实在太自然了,看得龙隐一怔,眼神立刻就变了,手不由分说地便摸上了对方的腰肢:“宫主休息好了?” 说着掐着人的腰就要往床上按,惹得凤清韵当即抬眸瞪他:“不是你说要量体裁衣的吗?” 龙隐笑着按在他的腰肢上:“本座可没这么说,我闭着眼都能勾勒出我家小蔷薇的身形,何必量体裁衣?” 凤清韵闻言一怔,突然没由来地想起了先前他送自己的那件剑袍。 紧跟着,他脑海中便浮现了龙隐一个人坐在灯下裁制衣服的场面,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好笑,不由得道:“……你堂堂魔尊,怎么对这种事如此娴熟?” 龙隐闻言却一顿,随即低声道:“本座若是说了……宫主怕是又要骂我变态了。” 凤清韵一听这话,登时对此事升起了莫大的好奇,闻言眯了眯眼,抬手捏住他的脸颊:“别给我扯东扯西的,说,哪学的?” “自然是你早年尚未化形之时学的。”龙隐拥着他在他耳边轻笑道,“那时本座可是心心念念想着待你化形后给你穿什么衣服,为此特意同通天那厮学了怎么裁制布料,虽说后来在幻境中走了一遭忘了缘由,可学的内容倒是没忘,你看,如今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凤清韵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答案,愣了一下后扭头震惊地看向他,似是在看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变态。 他当时才多大,别说化形了,连芽都没发,这人居然都想到了怎么按照喜欢打扮自己。 想到这里,凤清韵不由得抿了抿唇,心下泛起一股说不出的热意,面上都臊得慌。 半晌他才垂着眸子,按着人的肩膀小声道:“……对着颗种子你居然能想那么多,你可真是个变态。” 龙隐挨了骂却也不恼,只是拥着他的腰埋在颈间吻了他一下:“都道是礼尚往来,临近大婚,凤宫主不打算送为夫点什么吗?” 凤清韵低着头不说话,看着自己胸前的龙鳞半晌,蓦然道:“你的喜服……亦由我来做。” 龙隐一怔,尚未回神,凤清韵便抿了抿唇坐起来,看着他言简意赅道:“脱衣服,让我量一量。” 龙隐原本只是玩笑话,他给凤清韵做衣服是真,但凤清韵本人两辈子加起来连针线都没拿过一回,他怎么舍得让对方给自己做。 回神后他连忙道:“宫主怎么当真了,本座方才开玩笑呢……” “本尊让你脱。”凤清韵半跪在床褥上抬眸凉凉道,“你哪来那么多话?” 龙隐和他对视了三秒,见他心意已决,竟当真闭了嘴,抬手将原本还挂在身上的里衣褪了下去。 他那精悍的肌肉上还挂着凤清韵刚抓出来的红痕,方才意乱情迷时没觉得有什么,眼下一看却让人面上禁不住地发烫。 凤清韵只扫了一眼,便红着耳根收回目光,转而从床头拿起龙隐的储物戒,翻了半天翻出来一条金蚕丝绣的卷尺。 他看到那东西后忍俊不禁,抬眸觑向对方:“你那些手下知道你一个人偷偷在魔宫干什么吗?” 龙隐见状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道:“此乃千丝尺,除了量体裁衣,在束缚之上也有一些妙用,宫主可想试试?” 凤清韵闻言蓦然便闭了嘴,和他对视了三秒后,硬是顶着龙隐似笑非笑的目光半跪在了那人跟前,拿着那金蚕千丝尺一点也不熟练地往龙隐身上比划。 然而他根本没做过衣服,也完全不知道该量哪,看起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实际上量的手忙脚乱,量了三次硬是量出来三个天差地别的数字。 麟霜剑尊这辈子可能都没干过这么有挑战性的事情,他就那么半跪着,皱眉一眨不眨地那卷尺和龙隐结实的腹肌。 半晌再次动手,这一次他低头间几乎埋在了龙隐的胸口,微凉的侧脸仅仅地贴在对方那被他抓出血痕的胸肌上,手下则拿着卷尺再次去量对方的腰。 那卷尺被他用的七零八落的,一半卷在腰身以上,一半则在腰下。 偏偏凤清韵自己量的还很认真,跪得堪称端庄。 只不过从龙隐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见他于里衣之下塌下一截腰,以及再往后挺翘无比的地方。 凤清韵对此一无所知,发梢就那么随意地搭在肩膀上,发丝的黑和里衣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夜明珠的光辉下,显得格外好看。 龙隐看了半晌后蓦然轻笑了一下。 凤清韵闻声还以为他是嘲笑自己,当即恼羞成怒,眸色鲜亮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本座只是在想——”龙隐小心翼翼地把那笨手笨脚的人从身下抱了起来,低头在他带着鲜明怒色的面上吻了一下,“求了万年,我总算是把心上的明月,求到我怀中了。” 凤清韵蓦然一愣,隔着夜明珠暖白色的光芒,看着周围交叠成一团的被褥以及面前人,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龙隐的意思。 ——如此寻常欢喜,却是曾经的他们求而不得的事。 而如今,一切平安与喜乐,全部都触手可得了。 就像是糖葫芦一样,有了昔日的酸苦衬托,如今的甜反倒更添了几分绵密。 奈何凤清韵那点心下发软的感慨并未能持续太久,龙隐便一下子打消了这种气氛:“量了半天,凤宫主量出什么结果了吗?” 凤清韵抿了抿唇,似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在这种事情上居然束手无策,因此没有吭声。 他木着张脸的模样实在可爱又漂亮,看得龙隐心软不已,当即握住他的手腕,从他手中接过千丝尺后,攥着他的腰,探到他的里衣内示范了一下。 那人的手心烫在腰侧,凤清韵眉心一跳,垂眸看着那人探入里衣之中为自己丈量腰线。 然而说是示范,那手遮在布料之下,凤清韵根本看不清楚他的动作,可越是影姿绰约,反倒越是惹人心动。 龙隐似是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凤清韵并未听清,只是盯着他攥在自己腰上的结实小臂。 直到那人拥着他在他耳边轻笑道:“如何,凤宫主学会了吗?” 凤清韵才回神,但他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的手臂:“啰哩巴嗦说那么多,本尊自然没听懂,试试便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 龙隐一怔,随即蓦然笑了:“宫主想试哪?” 凤清韵不言语,只是抬手,蜻蜓点水般点在他的手臂上,而后一路往上刚好攀到了他肩头被人挠出的血痕处。 “试这里有什么意思啊?”龙隐却一下子笑了,攥着他的手缓缓向下,“良宵难得……宫主不如量点别的?” 凤清韵垂眸安静了三秒,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搭在上面后,才轻声戏谑道:“此处如何分寸……本尊亲自丈量多少次了,何须用尺丈量?” 第87章 新婚 大典当日, 月锦书早早地等在了寝殿外面,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鲛人还没来得及睁眼,便感觉到一阵熟悉的花香扑面而来。 祂甚至不需要睁眼, 便揉着眼睛轻声唤道:“爹爹……” “乖宝宝,起床了。”凤清韵温柔的声音果然在祂耳边响起, “爹爹和父亲要准备一下,先让月姐姐带你玩一会儿。” 言罢,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小鲛人便被塞到了月锦书怀中。 小北辰揉着眼睛, 一抬头便见抱着祂的人已经换了一个, 于是打了个哈欠打招呼道:“月姐姐早上好……” “早上好,蛋蛋,你爹爹要和父亲大婚了。”月锦书一边给祂擦着脸一边笑道,“别忘了之前排练的流程。” “……哦哦。”小鲛人打了个哈欠道, “蛋蛋知道了, 那能再睡会儿吗?” 月锦书忍俊不禁,给祂穿上那件红底金元宝的小坎肩后,抱着祂轻声道:“睡吧, 等开场了姐姐叫你。” 另一边,凤清韵寝殿之内。 前世那场大典时, 凤清韵的喜袍是他自己一个人穿上的, 而头发则是白若琳给他梳的, 连发簪都是他一个人戴上的。 前面的一切准备, 都没有另外一个主角的任何参与,甚至直到下轿, 凤清韵才终于和无数宾客一起, 见到了慕寒阳第一面。 可如今,大典尚未开始, 凤清韵就那么站在寝殿的镜子前,眼睁睁看着龙隐从里衣到喜袍再到外面繁重的披挂,一件又一件,事无巨细地为他穿上。 那人认真到头都不抬的姿态让凤清韵心下不由得一动,而当那把蔷薇玉簪也被人小心翼翼地插在发间时,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开口道:“你除了欠我一把桃花簪,其实还欠我一把莲花簪。” “那桃花簪分明是凤宫主自己摔的,如今怎么反倒怪到本座头——” 龙隐正替他整理着喜服的衣摆,闻言一边笑一边抬头,然而话没说完,他却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披着喜袍的美人于镜前缓缓回眸,噙着笑意看向他,那就像是他梦中走出来的虚幻泡影一样,美得夺目,堪称艳艳世无双。 凤清韵鲜少穿红色的衣袍,可如今,那艳红的喜服却衬得他肤如白雪,美得好似天上月。 眼见着龙隐像是发癔症一样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凤清韵蓦然一笑,抬手勾在他的脖子上,叮铃咣当的碎玉碰撞声在寝殿内响起,配上他的容貌,当真称得上一句人间富贵花。 “郎君方才说什么?”他故意轻声笑道,“我没听清。” 龙隐喉咙一紧,当即没出息地改口道:“……没什么,待大典结束,本座便去为宫主将那两把簪子雕来。”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给人整理起了腰带,一时间竟连抬头都不敢抬,生怕多看一眼,便要误了正事。 凤清韵见状笑得不行,故意搂着他的脖子往他耳边凑,扑面而来的芬芳惹得人心动不已,龙隐的耳根当即便红了一半。 若换了往日,他早该不管不顾地亲上来了,不把人亲到呜咽着推他恐怕都要不会放手,可今日他却什么也不敢做,生怕弄乱了怀中人的衣袂。 凤清韵靠在他的肩头,抬眸看着他英俊而专注的侧颜,陡然明白了他的专注——他是真的很看重这次大典,更看重凤清韵在大典之上的心情。 前世之时,这人也是如此,宁愿一个人站在人群中心碎,也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口抢婚,甚至连尝试都不愿意尝试,就是害怕凤清韵当众难堪。 而如今,明明是他本人的大典,他却在大典之前连亲都不敢亲一下,生怕耽误了正事。 凤清韵心下蓦然一紧,紧跟着泛出了万千难以言喻的酸楚,于是忍不住开口道:“龙隐。” 他除了在床上恼羞成怒的时候,鲜少像眼下这般直呼龙隐的名字。 龙隐闻言一愣,连忙道:“怎么了?” 凤清韵不答,只是道:“抬头。” 龙隐闻言连忙听话地抬起头,下一刻,一个轻如鸿毛般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他蓦然睁大眼睛愣在了原地,朝阳的光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笼罩下一层光芒。 那个轻飘飘的吻很快便结束了,那人穿着他梦中才有的喜服站在阳光之中,抬手轻轻点了点他的嘴唇,嘲笑道:“出息。” 龙隐蓦然回神,生怕压到了怀中人的喜服,低头小心翼翼到堪称虔诚地同他接了个吻,厮磨间小声道:“在凤宫主这里……这种东西,本座向来是没有的。” 一吻毕,凤清韵想替龙隐更衣,奈何已经穿上的喜袍着实有些厚重,压在身上好看是好看,却不方便动作。 他只得打消了亲自为人更衣的念头,原本想用灵气替代,却被龙隐拒绝了,他说他想亲自穿上凤清韵为他做的衣服。 凤清韵闻言只得依着他,站在一旁看着龙隐将那身喜袍一件一件地穿在身上,而凤清韵最后只是替他整理了一下腰带。 只不过当他摆正腰带,抬眸看向那个人时,他突然间便明白了龙隐先前为他亲手设计衣服时的心情。 ——将平安站在自己面前的心上人,一点一点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模样,确实是一件让人幸福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事情。 凤清韵不由得一笑,在逐渐灿烂起来的阳光下,抬手理了理那人的衣襟,看着那英俊到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心生欢喜的人,再次说出了那句话:“走吧,郎君,该拜堂了。” 大典之上,各方宗门纷至沓来,列坐其次,竟无一宗一门敢应邀不来的。 除去那些已经飞升的故人,大典上其实能看到许多眼熟之人。 如姽乔、暝鸦这帮魔修就不必说了,这都是龙隐的“娘家人”,不但要来,来了还得堂而皇之地坐于高位。 那些正道之人见状竟也不敢说什么,便是仙宫弟子见状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妖族这边,他们的三位渡劫眼下已经飞升了两位,而刚刚养好第九尾的狐主倒是还未飞升,或者说,他就是为了参加这次大典,才迟迟未飞升的,也算是替妖主与迴梦妖皇表达了对两人的尊重。 而黄泉族相较之下就有些显得后继无人了,黄泉女只顾着自己飞升,压根不管下面到底如何,她走之后,黄泉界群龙无首,如今带着一众黄泉族前来赴宴的,竟是当日被凤清韵送到天狐那边修行的僵尸花魁南安雨。 他一个男妓出身的半吊子僵尸,虽说两年不见修为精进不少,但离旱魃之位显然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让他统摄一族显然是有点难为他了。 如今的他虽洗去了铅华,无论是修为还是形象都还能看得过去,然而他也不知道在天狐和通天那里受到了什么教导,两年未见修为猛增,整个人看起来却比先前还要唯唯诺诺,坐在大典之上顶着无数正道修士审视的目光,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他妹妹南安雪身为凌源宗首席,见状竟直接从凌源宗的位置上起来,顶着无数人震惊的目光,冷着脸抬脚走到黄泉的地界,一屁股坐在了南安雨身旁。 众人见状纷纷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要知道凤清韵飞升之后,接下来正道的魁首之位要么落在白若琳头上,要么便落在这位南安首席头上。 如今她却显而易见地要为那个小白脸僵尸撑场子,众人见状连忙收回目光,这才算是勉强撑住了黄泉族摇摇欲坠的体面。 抛却这段插曲不说,正道四宗八派到齐,黄泉界、妖界、魔界俱至,整场道侣大典望过去,竟比当日的天门大典还要隆重三分。 不少宾客正暗暗纳罕之际,却见主持大典的竟是白若琳和月锦书,她们俩一个疑似是凤清韵飞升之后的正道魁首,一个则疑似是龙隐飞升之后的魔道魁首。 整场大典的隆重气派在这一刻被拉到了顶峰。 正午的朝阳悬于天幕之上,无数宾客落座完毕,纷纷同彼此攀谈起来。 众人攀谈间心照不宣地略过了在此地发生过的另一场大典,可他们在心底却忍不住将此次大典与那一次进行了一些对比。 紧跟着,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得出了一个不言而喻的答案——云泥之别。 哪怕不以凤清韵的偏爱为衡量,单论排场与用的瓜果灵酒,那一场大典与这一场已然不可同日而语了,若是算上凤清韵对龙隐堪称显而易见的偏爱,那两场大典便更无可比之处了。 不过很快众人便意识到,两场大典最大的差别并不在他们这些宾客以及宴席使用的外物之上,而在大典本身。 三声钟鸣之后,众人抬眸望去,却见青鸟殷勤,鸾鸟探看,无数仙禽簇拥着一尊雕着龙凤的玉轿从彩云中缓缓飞来。 不少人见状一愣,连忙扭头向反方向望去,却并未看到另一辆类似的轿子——这就有些出人意料了。 要知道先前所有的道侣大典上,基本上皆是两驾并行,没听说过哪对道侣尚未成婚便坐到一个轿子上的。 众人连忙看向那个缓缓落下来的玉轿,下一刻,却见两人身着喜服,携手从轿子上迈了下来。 艳红的喜袍被阳光一照,上面的金丝堪称熠熠生辉。可如此华丽的装饰,却没能掩盖分毫两人的气质。 所有看清楚那二人的宾客,此刻心头浮现的第一个词汇便是——般配。 没人比他们更为般配了。 天地在这一刻都显得黯然失色,整个仙宫内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 可下一秒,那两人相识一笑后,却并未向天门走去,反而就那么踩在正殿前的台阶上拾级而上。 第88章 飞升(正文完) 两人在星空下的花田中躺了良久, 久到凤清韵都以为身下人睡着了,一扭头,却发现对方还在看着自己。 那好似蕴藏万千情愫的眼眸看得凤清韵心下一跳, 喉结一动,再开口时竟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接下来……是不是该洞房了?”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而非从龙隐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怪异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那人便蓦然起身, 一言不发地把他从花海中抱了起, 翻飞的嫁衣衣摆上还挂着几片纤长的花瓣。 凤清韵连忙抓住了手中的盖头,靠在那人怀中抬眸看向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从仙宫那场大典开始,龙隐的话就少了许多。 而眼下, 他依旧如此, 沉默不语且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人,就像是捧着一捧幻梦。 凤清韵不由得勾了勾嘴角,抬手摸了摸那人的唇瓣。 惹得人呼吸一滞, 垂眸看向他:“……宫主笑什么?” “没什么。”凤清韵靠在他肩膀上轻笑道,“你继续。” 他没有说自己其实是在好奇, 待会儿若是进了洞房, 龙隐会不会还是这幅沉默的表现, 一想到那种过于严肃的情况, 凤清韵就有些说不出的想笑。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再一次被人放在了那张熟悉的床榻上,凤清韵心下一颤, 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恍若隔世, 只不过这次躺在寝殿之内的却不再是他一个人了。 那人果然如凤清韵猜想的那样,按着他一言不发地便要去解他的腰带。 凤清韵见状忍俊不禁, 拿着盖头像是手帕一样裹在那人的脖子上,轻轻往下一拉,凑在对方耳边道:“陛下,今天话怎么这么少?不像你啊。” 龙隐很明显呼吸一滞,而后整个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宫主想听本座说什么?” 凤清韵任由他解开自己的嫁衣,拽着那盖头,轻声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我想听你说……你归位的那段时间,在天上能看到我吗?” 龙隐动作一顿,似是害怕他心疼,半晌才如实道:“能看到,只不过只有你想起我时……我才会有意识。” 凤清韵蓦然一愣,略带愕然地看向对方。 他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更没想到,如此无助而悲恸的过去,自己若是不问,龙隐居然就不打算说了。 那些苦难与伤痛,对方从来不愿意在自己面前展露分毫,曾经是因为他以为自己不在乎,而如今,他又害怕自己太在乎。 凤清韵心头蓦然响起了很久之前龙隐说过的一句话——我是为你而生的。 这一刻,万千情绪汇聚在心头,明明身处在最幸福的时刻,凤清韵却忍不住想要落下泪来。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丢掉手里的盖头,攀着人的肩膀吻了上去,他的手指用力到连指腹都有些泛白了。 人过于幸福的时候,反而会露出本性。 凤清韵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冷漠的人,往日在床上有一半的怒意都是装出来的,眼下骤然听闻先前的那段话,一时间连装也装不下去了,一下子软成了一团,像个蔷薇花味的糕点一样任人摆布。 而龙隐平常看着三五不着调的,动不动就逗人,今晚却沉默得让凤清韵头皮发麻。 然而和这人面上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重得好像恨不得把凤清韵的骨头都给揉碎了塞在怀里一样。 凤清韵曾经设想过抛却那些幻境之后,两人真正的洞房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却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副光景。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更没有多余的花样,仅是最原始最浓烈的情爱,凤清韵便受不了了。 整个寝殿内只有自己黏腻的声音在回荡,混杂上那些暧昧的水声,听起来竟比以前那些色授魂与的过程更让他羞耻。 “你……”他按着身上人的肩膀,忍不住颤声道,“你说句话啊……” 龙隐动作一顿,垂眸之间,难以遏制的竖瞳一闪而过。 以凤清韵现在的实力,早已能够克制本能,不会再从骨子里渗出那种恐惧了。 可他蓦然瞟到那双眼睛后,整个人还是下意识一颤,甚至不由自主地汗毛倒立——那是被人发疯折腾无数次后留下的后遗症。 龙隐见他害怕,当即垂下眸子,再抬眸时,眼底的异样已经不见了。 他揉着怀中人汗津津的脊背,低声道:“宫主想听什么?” 凤清韵闭了闭眼,攥着他的手臂,轻轻喘着气道:“什么都行……” 那人闻言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长久的喜悦与幸福中忘记了言语的能力,过了良久,他才低头拥着人:“清韵……” 凤清韵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何一颤,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然而紧跟着,那人在他耳边说出的话却更让他猝不及防:“今天怎么这么软?” 凤清韵愕然地睁大了眼睛,蓦然呜咽一声,小腹在龙隐手下不住地痉挛,大脑一下子炸成了一片。 就那么在一片白茫茫中,凤清韵缓了良久才听到自己一抽一抽的啜泣声。 而那个始作俑者,此刻正端的一副温柔认真的模样,抬手替他撩开被汗水浸透的发丝。 直到这时,凤清韵才发现这人的状态不对劲,可为时好像已经有些晚了。 龙隐见他略显惊恐地看着自己,竟一点该有的反应也没有,反而低头温情脉脉地吻着他,低声唤道:“清韵。” 凤清韵被他喊得头皮发麻,连忙抓着他的手腕,含着水声道:“别……别说了……” 然而今晚的他好似说什么都是错的,哪怕最后咬着下唇什么都不说,故意压抑着声音,也像是在对方神经上碾过一样,只能换来更离谱的结果。 龙隐就好似被什么邪祟上身了一样,后半场一改先前一言不发的姿态,转而抱着他将“小宫主”、“小蔷薇”之类的称呼唤了一遍,唤得凤清韵恨不得将他的嘴堵住。 那些阅历上的差距,和亲手浇灌出的不可言说的关系,被他故意用称呼彰显得一览无余。 凤清韵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奈何这人却故意不换姿势,就那么强行将他在床笫之间展开,于魔宫的长明灯下一眨不眨地欣赏着他每一个细节。 此刻的龙隐就像一个终于将珍宝叼到怀里的龙一样,整个人看似正常,实际上却兴奋得不可思议,一副想把人吞吃入腹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嘴的模样。 然而就这么疯癫的架势,最终凤清韵却由着他去了。 因为他知道龙隐高兴,他其实也很高兴,高兴到难以用言语形容。 这可是他们真正的洞房花烛夜,便纵着他一次又能如何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纵容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最终凤清韵抬手攀在身上人的肩膀上,半闭着眼,由着他去了。 两场道侣大典彻底落下帷幕后的第三日,养好第九尾的狐主青罗便率先飞升了。 一个月后,凤清韵和龙隐各自处理好仙魔两宫的旧事,又到金鳞国内见了剑尊钟御兰转生成的公主后,一起在仙宫迎来了飞升。 按理来说,飞升之时,天道是要降下雷劫的。 可龙隐本人在这站着,最终那雷劫简直堪称雷声大雨点小的典范,连凤清韵一点皮都没蹭掉,这事便算结束了。 如此万年来都少有的一幕,可此方世界的修士见状却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看到泛着七彩霞光的天路再次打开时,他们的心头想的却是——哦,麟霜剑尊和他的天道折腾了这么久,终于要飞升了。 先前说什么要把小鲛人一个人丢在此方世界的话,自然是龙隐编出来哄小孩的。 凤清韵抱着小北辰,和龙隐一起踩在逐渐飞升的彩云之端,缓缓向天幕间打开的天路飞升而去。 漫天的霞光下,白若琳站在仙宫正殿外抿着唇看向他们,似是想哭,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和月锦书一起,不住地向他们挥着手。 凤清韵见状心下一酸,刚升起离别之情,怀中的小鲛人却最情真意切地哭起来。 这还是祂破壳至今第一次哭,一边哭,一边和祂的那些姐姐摆手,眼泪化作珍珠洒了凤清韵一身。 看得凤清韵心下软成一团,连忙哄起了孩子:“好了,相信你白姐姐和月姐姐的实力,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之后我们肯定很快便能相遇的。” 彩云乘着三人缓缓穿过天路,破碎虚空后,云端的霞光逐渐消散,小世界再次归于了平静。 凤清韵曾经问过龙隐,关于他飞升之后此方世界运行的问题,得到的答案是,天道既已归位,龙隐作为本体虽然飞升,但留在此方世界的权能尚在,不会因为他的飞升而断绝。 但相对应的,飞升之后,除非再次以其他手段降世,否则龙隐很难像先前那样再随意操控天雷亦或者其他事项。 得知不会影响此方世界的正常运转后,凤清韵总算松了口气,而后才迎来了眼下的飞升。 破碎虚空后,熟悉的白光闪过,再睁开眼时,两人已到了传说中位于三十三重天内的登仙台。 却见九霄彩云缭绕,仙音袅袅,端的是一副圣洁无比的模样。 若不是两人先前遭遇过那场战争,恐怕也要被这等画面骗了过去。 此等洁白之下,亦藏着龌龊与肮脏。 甚至正因为那场战争,两人在飞升之前,已经做好了再经历一场恶斗的准备。 可当他们踏出登仙台时,抬眸望去,却见确实有几个仙人正在华丽圣洁的宫殿下等着他们,只不过那并非是他们想象中的敌人,而是一众故人。 ——那是早他们一个月飞升的狐主,以及两年前便飞升的妖主和迴梦妖皇。 “看我说什么来着?”青罗看到他们后,当即和剩下的两位妖仙笑道,“不会让你们白来一趟的。” 凤清韵见状笑道:“诸君,许久不见。” 迴梦妖皇当即挑眉道:“对二位来说算得上许久,对我们来说不过两日而已,前日下了登仙台,今日便得知消息来接你们了,也是累得慌。” 凤清韵连忙道谢,对方却摆了摆手。 相较之下,妖主的措辞就委婉许多了:“当日飞升过急,尚未来得及恭贺二位大婚,如今一见,二位果然一如既往的般配,恭喜恭喜啊。” 这句话算是恭贺到龙隐心坎上了,他当即笑道:“多谢多谢。” 凤清韵抱着小鲛人环视一圈后,疑惑道:“另外两位缘何未来?” 他说的自然是天狐与他的道侣通天佩。 “巧了,这话我方才刚问过。”青罗笑道:“听闻通天老祖被关在天牢里了,青丘缘大人正在牢里陪他呢。” 凤清韵闻言一怔,似是没想到通天帮了他们这么大的忙,如今人却还在天牢里。 见他惊讶,迴梦妖皇便直截了当地解释道:“那位天狐大人紧赶慢赶着要飞升,不过还是没赶上,我们飞升时,事情都结束了。” “听说他那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道侣,差点把整个三十三重天血洗了一遍,当年参与那场战争却逃脱掉的仙人以及事后参与封锁天路的仙人,都被他揪出来砍了,一时间人人自危。” “听闻那群仙众蒙蔽天条私自下界,又搅得我方世界鸡犬不宁,故而便是被通天打杀,天条也没管。” “直到通天把三十三重天血洗过来一遍后,天条才后知后觉的,按照私自下界罪派了几个天兵把他绑去坐大牢了。” “他老婆紧赶慢赶赶上来,刚好撞上他被天兵抓走的场面,压根没看见他先前杀仙灭神时的场面,只觉得他那个跟锯嘴葫芦一样的道侣无比可怜,差点又闹一次。” “最后还是一个上神出面,向他保证通天的牢只用坐两年,而且可以让他进去陪护后,他才偃旗息鼓。” 凤清韵闻言,不由得为通天的大无畏精神而感动,不过没等他感动太久,龙隐便敏锐道:“两年?他虽思凡下界,这种情况应该有酌情才对,怎么会判实刑?” 对于神仙来说,两年根本算不上什么,但问题就出在天牢实刑监禁基本上都是百年起步的,压根没听说过哪个神仙进去才关两年的。 如此一来,虽说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却还是显得很诡异,似乎另有隐情。 和残仙斗那么久,前期又能听到对方的心声,龙隐对天条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一下子便听出了不对劲。 妖主闻言替迴梦妖皇解释道:“听说通天老祖当时杀红了眼,趁机砍了一个来劝架的上神一刀。” “只不过那位上神当年在下界时,似乎给天狐大人献过殷勤,所以天条判他并非误伤,而是蓄意报复,不过那位上神并无大碍,所以天条才在通天老祖私自下界的一年刑期上又加了一年。” 凤清韵:“……” 到头来,堂堂上神,居然是因为疑似争风吃醋被压进了大牢,以通天那副沉默寡言的性格,凤清韵实在有些想不出来他蓄意报复情敌会是什么一种模样。 然而龙隐听闻此事后倒是毫不意外,反而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那关两年确实不亏他。” 众人说话间出了登仙台,凤清韵也终于看到了这一重天的全貌——纯金色的磅礴宫殿高屋建瓴地架在云间,完全符合凤清韵对仙界的一切畅想。 妖主见状继续好心介绍道:“此为第九重天,新飞升的仙众从登仙台下来后,根据不同的修行根基,会被分流不同的地方,以二位飞升便为金仙的境界……恐怕很快便会有不同的势力投来橄榄枝了。” 凤清韵闻言疑惑道:“按照不同的修行根基分流是什么意思?我和他接下来不能在一处吗?” 妖主闻言似是在考虑怎么解释,旁边的迴梦妖皇心直口快道:“并非如此,只是说大部分修士飞升至仙界后都有个大方向,譬如三十三重天到三十重天,便是我们妖仙所在的地界。” “二十九重天乃那些罗汉聚集之地,二十八至二十五则是灵族,也就是某些世界开辟以来的天地灵兽修行的道场……” “而除去下面的二十四重天外,上九重天,就是上神在的地界了。” “二位若是不愿意分开,同去妖仙之地,或者魔仙之地都是可以的。” 凤清韵闻言这才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众人正聊着,妖主还想借机邀请两人去她们所在的妖仙上行天去看一看。 可众人迈出迎仙宫的一刹那,东边的彩云突然仙乐齐鸣,灼光熠熠。 众人当即望去,却见异光四射间,一身披彩羽的神鸟携神光而来,落地后竟化作了一个男子。 不过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他面颊上尚未消退的伤痕。 凤清韵见状心下一动,打了一个照面后,对方尚未做任何自我介绍,他却平白无故地意识到了对方神职的身份。 这恐怕便是天条对神职的优待了,如此一来,神明竟有这么大的排面,那就怪不得先前那些残仙宁愿拼得玉碎,也要截断后人的飞升之路了。 而当凤清韵看到对方脸上那道的伤痕,他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了这位妖神的另一重身份——恐怕这位便是传说中因与天狐有故交,来劝架却平白挨了通天老祖一顿毒打的那位上神了。 而照这么看,他和在场的众人应该是一个小世界出身了。 紧跟着这位上神便果不其然地主动行了礼:“小神伏明,恭迎二位飞升。” 凤清韵眉心一跳,连忙回礼道:“上神折煞我等。” 其余人见状纷纷行礼。 伏明神君并未过多寒暄,很快便解释了来意:“三十三重天感二位登临,特为二位凝生两尊神位,派小神来告知二位,顺便将神牌一并交于二位。” 众人皆愕然不已,便是凤清韵本人,闻言脑海中也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那群残仙咬碎牙齿,费尽心思把命都搭里面却没能得到的神位,如今两人刚刚飞升,天条便硬是给他们特意现造了两个出来! 众人的惊愕已经不足以用言语形容了,可细细想来,此事反倒合理至极。 神本就和仙不一样。 司掌天地曰神,逍遥不灭曰仙。 仙这个概念从来只考验境界,而神却要求心境与实力俱在,更要求神职在身之后,应承担相应的责任。 天条对仙与神的要求也不尽相同,对神明的管束显然更严苛一些,但相应的待遇也更高,否则便不会有那么多仙人挤破了头也要登临神位了。 两人接过那位伏明神君递过来的神牌,却见黑金色的底牌上并没有相应的称号,神牌下面仅书“神君”二字,上面似是特意空了出来,只待两人定夺。 那位神君解释道:“神牌之上的空位是留给二位镌刻称谓的,待到二位决定名讳之后,在上面写下,得到天条认可后,便会昭告三十三重天。” 那上神说完,似是觉得两人还要考虑一下,于是拱手告辞道:“小神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待到二位决定好称谓后,神牌自会指引二位前往神府。” 言罢,他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只不过他刚离开,龙隐便扭头看向凤清韵,戏谑般开口道:“神君可有眉目了?” 凤清韵闻言倒是直接顺着他的话道:“依我之意,依旧叫麟霜二字即可。” 众人皆是一愣,没想到的他决定的这么快。 不过细细想来,麟霜剑尊与麟霜神君,两字之差,却依旧和凤清韵无比相配,浑然天成。 众人连连称赞,只当凤清韵是念旧,故而沿用了旧称。 唯独龙隐蓦然抬眸,对上那人噙着温和笑意的目光后,瞬间什么都明白了——麟霜剑本就是天道之心制成的,而麟霜之名,对凤清韵自然有另外的含义。 ——以你之心,冠我之名。 龙隐心下蓦然升起了千万难以言喻的思绪,他人却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暗流,反而扭头看向他,青罗问道:“陛下之称可想好了?” 龙隐回神后当即一笑,竟直接把神牌递到了凤清韵手中:“本座如何,恐怕还得请神君赐名了。” 众人见状一愣,回神后俱露出了惊愕的神色,原因无他,相较于凤清韵那委婉到除了龙隐没第二个人能看出来的情意,龙隐的意思就太明显了—— 天地不足以为我赐名,仅你可矣。 “神君之名与你并不相配。”凤清韵攥着他的那块神牌,竟也没有半点作秀般的推拒,而是垂眸轻声道,“都道是‘道隐无名’……” 他的眸色宛如流光千转,就那么轻轻抚摸了那个神牌半晌,最终开口道:“无需任何前缀……仅魔君二字,足矣。” 此话一出,众人闻言一顿后,皆从心底升起了一个念头——确实如此,便是让他们想,竟也想不出任何比这更合适龙隐的称呼了! 龙隐怔了半晌后,蓦然笑道:“好好好,那就依神君之言。” 四海八荒,无需任何前缀,仅只这一位魔君。 正如天道之名,提之则知晓其人一般,知道内幕之人,提之魔君二字亦会想起龙隐此人,也更会想起,到底是何人为龙隐所取的名讳。 两人决议已定后,竟无需任何书写,神牌便发出了一阵金黄色光芒,紧跟着,上面的字迹便陡然发生了变化。 “麟霜神君”与“魔君”的名号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了神牌之上,而神牌的背面,亦出现了两处异常相近的神府位置。 而在这一刻,整个三十三重天内的所有仙人,脑海中就好似被什么人凭空授予了一道崭新的意识一样,蓦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天牢之中,枕在狐尾之上的神明缓缓睁眼,隔着那几根白金色的柱子看向外面,半晌和自己的道侣道:“天道和他的蔷薇证得神位了。” “……本王听到了。”雪白的狐尾一下子盖在了他的脸上,紧跟着一道没好气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这下子连他们俩都知道你个王八蛋因为争风吃醋而蹲大牢了!丢人不丢啊你!” 然而通天却对他道侣的谩骂充耳不闻,抱着尾巴转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位置便合上了眼。 天狐见状抿了抿唇,没再继续骂下去。 ——这人血洗三十三重天的时候叱咤风云,实际上却留下了不少暗伤,眼下说是关在天牢之中,其实也算是天条给他放的一个假,算是对他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那些事端的一个感谢。 最终,天牢内一阵白光闪过,一只九尾的雪白天狐在神明身旁坐下,将毛茸茸的尾巴垫在那人身下后,低头舔舐起了他肩膀上尚未愈合的伤口。 而仙界剩下的地方,无数仙人听到那声音后不由得惊愕抬眸,蓦然变了脸色——仙界出现了两尊新的上神? 一个名叫麟霜神君,一个则连称谓都没有,直接叫魔君……如此可谓是狂妄至极! 可在此之前,大部分仙人竟连着两个人的半点名头都没听说过,所以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当这些仙人在日后得知两人的来历到底为何后,他们心头的惊涛骇浪只会更加浓烈,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眼下,待到神牌上面的文字尽数显现后,凤清韵抬眸同剩下几位妖仙道:“神牌上书写,我二人的神府均坐落在六重天,诸君可愿同去一叙?”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道:“二位到了神府亦有诸多要事要忙,我等去了反倒平添麻烦,不如改日再做叨扰。” 凤清韵闻言倒也没有强留,点了点头行礼道:“也好,那便改日再请诸君前去一叙了。” 三人连忙还了礼,待众仙离开后,凤清韵才在霞光中转身,笑着同人道:“你的神牌是我替你收着,还是放在你那里?” 龙隐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劳烦神君收着了,不过——” 他说着抬起手,却并未接过那神牌,而是直接握住了凤清韵的手腕:“从今往后,神君与天地同寿,需得日日与本座相对,可得请神君大人多多包涵,莫要厌弃了。” 千仞霞光洒在神殿之内,凤清韵蓦然一笑:“郎君可是我求了两世方求来的良人,怎会厌弃。” 此话说得过于理所当然,听得龙隐一愣,回神后不由得笑道:“这话本座可记下了。日后神君若是抛弃糟糠之夫,那就是天地共鉴,本座可要闹了。” 凤清韵一笑,却没开口,反而拽着人向仙云外走去。 他没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却知道龙隐能够听到他在想什么—— 年少相逢不识君,久经别离苦,如今求得长相守,自当日日同欢好,夜夜共枕眠,又怎会厌弃呢? 龙隐闻言,果不其然脚下一顿,随即露出了一个不加掩饰的笑容,反手同人十指相扣,抬脚走到那人身旁,低声在人耳边说了什么。 凤清韵脚步一顿,耳根蓦然红了,小鲛人在他怀中扬起了好奇的脸庞,凤清韵连忙捂着孩子的耳朵,抬眸瞪了龙隐一眼,但他却并未开口否认,反而就那么任由他攥着自己走向远方。 仙界璀璨的霞光洒在三人身上,却未留下丝毫阴霾。 一切都如龙隐方才所言,他们日后还有千万个相依相随的日夜。 一切回忆终将在岁月中斑驳成金沙,而一切遗憾亦将在时光中沉淀为流水。 经久不衰的甜意终会冲淡一切酸苦,而他们历尽千辛求来的甜,如今才刚刚开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