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1、开局我就想进宫面圣 天凤二年,京城南郊。 黑云压城,好似天河决堤,豆大雨滴倾盆落下,锤击地面如擂鼓,扬起矮如烟尘的雾气。 若在往日,此地正该繁华热闹,大虞九道十八府的商贾车队云集,只进城费一项,便支撑起宫里庞大开销。 只是今日稍有不同。 早在昨夜,司天监便张贴暴雨示警,天师府神官亦予以天象警报,衙门号令“昼禁”,京城百姓自觉闭户歇业,待午时禁令解除。 城门只留侧门,非特许无法进出。 雄城停摆,人烟寂寥。 世界仿佛随着这场雨陷入沉寂。 但凡事皆有例外。 此时一记形如蛛网的闪电撕裂暗空,照亮南郊竹林,浓绿竹海边缘,两名披坚执锐的甲士眺望远处。 蹄声如雷! 一辆三驾马车撞破雨幕,由远及近,轮毂卷起大片泥浆,最终停在竹林小道外。 土路泥泞狭窄,马车难以行进,车夫一跃而下,摆下小凳,手中油纸伞撑开如盖,立在车厢旁。 车帘掀开,两名青衣小厮鱼贯而出,各自抱持一块沉厚木板。 赵都安慵懒抬眼,微微屈身钻出宽敞车厢,目不斜视,迈步下车。 锦绣华服下摆垂落,造价不菲的云纹靴子随意朝泥地践踏,却在脏污前一刻,一块木板已垫在脚下。 他信步前行,头顶雨伞随之移动。 左右两名小厮躬身半跪在泥浆中,脸庞被冷雨打湿,将两块木板交替挪动,铺开一条干爽洁净的路。 “古有贵胄,以随行女婢做人肉痰盂,我以小厮铺路,弗如远甚。” 赵都安走神之际,却见两名军中悍卒已奔至眼前,拱手抱拳: “反贼已困在林中,静待大人发落!” 赵都安笑道:“合该这件大功落在本官手中,带路!” “诺!” …… 林内铺满落叶,一根根苍翠老竹直指高空。 外头风雨如注,步入林中,却和煦许多,赵都安在随从护卫下,行走不多时,便见雨幕中透出一座荒废的破庙。 左右立柱篆刻对联: “厚德载物。” “生生不息。” 一座地神庙! 比起京城天师府总坛,与神龙寺道场,眼前的小庙颇为寒酸,莫说院落,只一座殿宇也破败不堪。 此刻,庙门紧闭,周遭十余名禁军悍卒,将其围堵的水泄不通。 见赵都安到来,一名黑衣吏员忙谄媚邀功: “大人,那老贼与其弟子已被我等打伤,只等您一声令下,属下便将其缉捕!” 赵都安满意颔首,赞道:“不错。” 若下属先行抓捕,上司难免面上有缺,如今围而不杀,功劳才算完整奉上,官场老油条基本操作。 “既如此,本官便亲自拿人。”赵都安话锋一转,“刀来。” 吏员一愣,忙不迭将佩刀双手奉上。 赵都安眼皮不抬,单手握住面前刀柄。 略一沉吟…… 锵! 刀身出鞘,一股气机飚射而出,朽木庙门登时四分五裂!! 木屑飞溅之际,赵都安已踏入殿内。 破庙中。 只见一名身披儒袍,年约六旬的银发老人盘膝正对着他,皱纹深重的脸庞上,神色平静,虽狼狈,却自有一股国士风范。 老人身后,供台上,伫立一座魁梧如天神的石质雕像,容貌凶恶,一手托碑,一手覆地,垂挂蛛网,年久失修。 “不愧为上代太傅,死到临头,还沉得住气,”赵都安慢悠悠笑道: “不过谁又能想到,身为二皇子残党的庄先生,面对天下海捕,竟就藏匿在京中,圣人眼皮子底下,这莫非便是所谓的大隐隐于市?” 被尊为“太傅”,曾为帝师之一,名为庄孝成的老人冷眼看他: “老夫英明一世,也不曾想到,竟被你这背主求荣,甘为伪帝面首的走狗寻到。” “大胆!” 跟在身后的黑衣吏员怒斥,却给赵都安抬手拦住。 只见这位京城人尽皆知的女帝男宠,刀削斧凿,俊朗出众的面庞上,笑容敛去,轻轻叹了口气: “太傅此言差矣,昔日先帝驾崩,原该太子继位,却不想二皇子大逆不道,早有不臣之心,竟伙同乱党,杀入宫中行刺,发动玄门政变,意图谋朝篡位。 彼时三皇女武道修为有成,闻讯出手平叛,诛杀乱党,只可惜来迟一步,太子及其余皇子皆被屠尽。 后因国朝不可一日无君,无奈登基称帝,统御大虞朝,何错之有? 倒是尔等追随二皇子的残党,如野火除之不尽……若早些弃暗投明,何至于此?” “呸!狗贼一派胡言!”忽然,一道清亮女声响起。 那是伫立于老人身侧的一名少女。 书童打扮,手中持握一柄染血无鞘短剑,发髻在战斗中断裂,黑丝披散,五官精致,一张清丽素白的脸蛋扬起,恶狠狠盯着他,银牙紧咬: “分明是伪帝谋害父兄,二皇子勤王护驾,我师父欲匡扶天下,却遭你这等小人诋毁!” “芸娘!”庄孝成沉声。 持剑少女眼含悲哀绝望,如同陷入绝境的雌兽: “老师,弟子没用,未能护持您周全,今生恩情,来世再报……” 赵都安对眼前苦情戏无动于衷,视线扫过少女脸庞,意味深长道: “太傅好品味,潜逃路上,都还不忘带上这般漂亮的女弟子,只是牙尖嘴利,看样子缺少管教。不过你放心,本官会带回去替你好好调教的。” 持剑少女目眦欲裂,恨不得生啖其肉! 庄孝成盯着他片刻,忽然摇头道: “得意忘形,小人本性,如你这般行事,猖狂不了多久的。” “哈?”赵都安嗤笑一声,环顾左右: “我是小人吗?我得意忘形吗?” 身后吏员、小厮与披甲持刀的禁军皆摇头。 赵都安笑容消失,俯瞰二人: “你看,他们都说不是。入关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太傅混迹官场多年,世事洞明,这个道理不须我说吧?更何况捏造历史的是伱们这群文人,我是小人,你们又是什么东西?” 身披儒袍的庄孝成神色依旧平静,似乎从始至终,都不曾恐惧: “你真以为,吃定了老夫?” 没来由的。 这一刻,赵都安心头一紧。 竹林内风雨如晦,破庙里光线昏暗,沙沙的雨滴衬的整座世界寂静无声。 分明是实力悬殊的双方,此刻气势竟倒转过来。 赵都安勉强挤出笑容,不留痕迹后退半步: “真以为我是吓大的?这里可是京城,一老一伤,拿什么与本官这一队禁军甲士比?还是说,你这腐儒背地里是高品武夫,还是术法高人?” 语带嘲弄。 须发皆白的庄孝成轻轻摇头:“老夫一介凡夫俗子。” 话锋一转:“不过,总还有些友人相助。” 赵都安瞳孔骤然收窄,就在老人吐出这句话的同时,对方身后,覆满灰尘的供台上那尊石质雕像突兀震动! 连带大地也撼动起来。 凶恶的神像眉心龟裂,绽放金光,继而裂纹扩散周身,石皮簌簌脱落,显出内里一道魁梧的,包裹在金光中的人影。 “神降!” “世间术士!” “大人小心——” 众人惊恐后退,喧嚣嘈杂,赵都安却宛如被定住,双腿灌铅般无法动弹,任凭破庙被“地神”的金光映照的纤毫毕现。 一圈圈金色涟漪,以神像为中央朝四面八方扩散,庙外军卒于惊呼中被掀飞,黑铁盔甲重重摔在落叶中,溅起大片积水。 “走!”老人低喝。 赵都安脸色惨白,只看到包裹在金光中的人影冷漠威严,俯瞰下方。 大手一抓,将身披儒袍的老太傅拖入光的涟漪,旋即抬指,朝他一点。 轰! 赵都安胸口如遭重击,宛若炮弹般倒飞而出,撞出庙门,沿着地面犁出数丈,生死不知。 庙内,金光人影似力有未逮,拖曳太傅遁入大地,眨眼间,一切异象消失。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只有冷雨沙沙落下。 后来,雨也停歇。 …… …… 许久后。 昏厥过去的禁军等人陆续醒来,黑衣吏员大惊失色,脸色惨白,飞扑到赵都安身旁,用力呼唤: “大人!大人!醒醒!” 终于。 “赵都安”悠悠转醒,眼神茫然地看到自己躺在一个满脸横肉,脸庞黢黑,身材敦实,古装打扮的汉子怀里。 “大人!您没事就好!” 黑衣吏员大喜过望,若主子有三长两短,他们这些跟班也难逃一死。 只是欣喜之下,并未发现,眼前的赵都安气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相比于此前的猖狂轻浮,转为沉稳冷静。 “我……没死?” 赵都安缓缓开口,语句并不连贯,似在学习如何发声。 “许是那术士远隔千里,施法抢人,法力消耗巨大,您的护具又挡了一层。” 黑衣吏员拿出一块凹进去的护心镜给他看。 赵都安目光愈发迷惑,缓缓坐起,目之所及,是雨后竹林里,一座垮塌的破庙,视线上移,远方黑云裂开,透出缕缕阳光。 隐隐可见雄城一角,巍峨高耸入云。 “铛——铛——” 有钟声传来。 正午到了,“昼禁”解除。 “这是哪?”赵都安忽然问,顿了顿,抬手按压额头,“脑子有些乱。” 黑衣吏员不疑有他,只以为是摔懵了,谄媚道: “京城南郊,您得了情报,以使君之权,调集一队禁军,前来抓捕庄孝成。可恨那贼竟有同伙术士,施法救走了。” “哪年哪月?” “呃……天凤二年,其实是三年,前年冬玄门政变后,拖了拖。” “不是玄武门?” “大人说笑了,这事咱可不敢乱增添字数。” 赵都安沉默半晌,眼中并无敬畏。凭借简短对话,以及脑海中逐渐清晰的陌生记忆,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大虞朝、政变、女帝、武夫、术士……似是而非的世界。 至于自己…… 女帝的私人男宠?嚣张跋扈的京城纨绔? 难评。 “大人,这女贼没能逃脱!” 忽然,有禁军从倒塌庙宇中,拽出昏厥的芸娘,清丽脱俗的少女额头被砸破了,昏迷中细眉紧蹙,带着倔强和不屈。 满脸横肉的吏员惴惴不安道: “这反贼本是诏衙密谍寻到的线索,给咱们白马监截胡了,如今城禁已开,诏衙的人想必很快就到…… 若成功缉捕,自是大功,可如今反贼走脱了,只怕这口锅要扣在咱们头上,若给朝中看不惯您的那些人得知,参一个私放人犯,勾结逆党的罪名……即便以您的身份,只怕也……” “为今之计,只能劳烦您抢在前头,向圣人请罪,才有一线生机,”他咽了口吐沫,见其不语,急切道: “大人,您快说句话啊!” 赵都安沉默地收回视线,瞥了后者一眼,眸如深潭,众人齐齐闭嘴。 地狱开局…… 思量片刻后,他闭上双眼,复又睁开: “那就……进宫,面圣。” ps:听说最近比较流行,在书的开头放個【脑子寄存处】,我也放一个。。本段回复寄存成功~ 2、徐贞观 午时,雨过天晴。 伴随“昼禁”解除,京城百姓从家中走出,鳞次栉比的商铺开放,城内纵横交错的石板路行人如织。 停摆的城池如同拧上了发条,重新焕发活力。 “驾!驾驾!” 朱雀大街上,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蹄声如雷,沿途行人惊恐四散,唯恐避之不及。 车厢内,赵都安靠在柔软的锦垫上,望着抖动窗帘外,那古色古香的城池,打消了最后一丝怀疑: “不是楚门的世界。” 佐证他判断的,既有扑面而来的真实感,更重要的,还有大不相同的身躯,以及脑海中凌乱破损的记忆。 前世,小镇做题家出身的他苦熬上岸,吃皇粮,走文秘途径,又凭借运气跟对人,扶摇直上,是外人艳羡的对象。 可外表光鲜下,则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底层出身,令他没有挥霍权力的底气,俯首甘为孺子牛,最终因熬夜加班,光荣猝死。 没成想,再睁眼成为古代权臣,一步登天。 …… 至于眼下身份,倒有些微妙。 大虞王朝一统中原,立国已久,上代老皇帝昏聩无能,撒手人寰后子孙内斗,便有了所谓的“玄门政变”。 获胜者三皇女,即当今圣人,古今罕有的女子帝王。 原主本是禁军一小卒,那场政变中见风使舵,押宝女帝,得到提携,又因容貌俊朗,舔功了得,愈发受宠。 女帝登基后,设立“白马监”,专为其办私事。 原主就在其中,任“使者”一职。 白马使者因替圣人办事,不归六部朝廷各衙管辖,可自由出入皇宫,甚至临时调集小股禁军,权势颇大。 诸多使者中,原主又因传闻中,乃女帝豢养的“面首”,而备受京城官场重视。 可想而知,禁军小卒一朝得势,难免放浪形骸。 原主得势这一年来,养成跋扈嚣张性格,声色犬马,横行无忌,生活奢靡,往来之人,都是高官权贵,行事作风令人不耻,树敌颇多。 名声极差。 标准的小人得志。 但也并非没有优点。 原主深知权力源于女帝,故而在逢迎上意这块可谓尽心竭力。 “玄门政变”后,二皇子党羽溃逃,潜藏暗处与女帝周旋、对抗,是为心腹大患,责令京中类似锦衣卫的“诏衙”缉捕逆党。 原主为向女帝邀功,暗中收买诏衙的线人,截获情报,前几日意外获知一条线索: 京中疑似潜藏乱党大人物。 追查之下,确有所获,原主为了抢功劳,不顾诏衙“放长线钓大鱼”的布局,紧急调集禁军抢人。 这才有了之前那一幕。 至于政变真相如何,原主身为亲历者,颇有发言权,以他所见,的确是二皇子发动政变,手足相残在先,女帝阻拦在后。 老太傅那套说辞,则是编造出来,诋毁女帝的故事版本。 赵都安对此并不关心,他只在乎自己的处境。 对原主的一系列迷之操作,他的评价只有两个字: “愚蠢!“ “那个庄孝成虽然是心黑扯谎的文人,但有一点没说错,得意忘形,小人本性,就算没今天这事,‘我’也猖狂不了多久了。” “庙堂不是这样混的啊。” “人若抓到,还好。偏偏人跑了,官差还被‘我’恶意拦截,诏衙为表清白,必然竭力将罪责扣在我身上……” “我还得罪了那么多人,难免落井下石……” 私放逆党! 这等大罪,若是坐实了,自己就完了! 这是杀头的罪名。 即便没有证据,只是有嫌疑,自己的这身官袍也穿不住了。 再考虑原主作恶多端的反派人设,一旦丢了官身,只怕生不如死。 这里可是封建的古代,不是法治社会…… …… 车厢内。 赵都安额头沁出冷汗,脊椎泛起阵阵寒意,苦思对策: “出逃?不行,京城范围,我不可能逃得掉……” “家族帮助?这个王朝可不姓赵,而是姓徐,何况原主身后非大族……” “向原主的朋友求援?呵,狐朋狗友,不背刺就谢天谢地。” “出卖色相,以男宠、面首的身份,博取女帝信任?” 这似乎是最靠谱的方法,也是黑衣吏员建议他进宫的目的。 但获取了原主记忆的赵都安知道,他压根没碰过女皇帝! 甚至这一年来,二者私下见面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最多是有些许暧昧,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原主一直觉得女皇帝对他有意思! 这也并非一厢情愿的脑补,证据有三: 其一,原主容貌俊朗,女帝多次点评赞许; 其二,女帝准许原主出入宫廷,对其态度有别于白马监其余使者;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男主为女帝面首的谣言,已经沸沸扬扬传了一年,以女皇帝的耳目,必然在第一时间就已获悉。 但偏生女帝却从未否认! 而是报以默许的态度! 这就值得玩味了。 正因如此,原主才有猖狂资本:以女子皇帝的身份,若非默许,岂会任凭坊间乱嚼舌根?侮她清白? 所以,男主一直认为,女帝之所以尚未准他侍寝,一是忙于公务,二是在考察他。 这也是他立功心切的动机,试图孔雀开屏,早登龙床。 然而赵都安魂穿而来,以他的视角看待此事,却敏锐察觉诡异: “不对!这事有古怪……” 总觉得没有这样简单。 但一时间,又想不通关节,摇了摇头,他吐了口气,自嘲一笑: “也有好处,起码不容易暴露。” 若两人真有肌肤之亲,女皇帝必然会察觉他并非“赵都安”。 这样,也好。 可如何破局? 这时,马车猛地减速,车夫声音传来:“大人,要进皇城了!” 只能随机应变……赵都安掐断思绪,恢复镇定姿态,从腰间取出令牌,抛出车厢,对守门禁军甲士道: “本官有要事禀告圣人,速速放行!” …… …… 皇宫由内外两座城嵌套而成,马车驶入皇城,到了宫门口,再无法行进。 赵都安只能下车,在一名小宦官带领下步行,朝圣人所在的“养心殿”赶去。 不多时,红漆木柱撑起的回廊尽头,显出一群宫廷侍者。 “来人止步,”一名年长宫女见二人走来,出言阻拦: “陛下正与相国商议国事,闲人免进。” 赵都安心头蓦然一松,有种考试延期的解脱,旋即模仿原主语气,朝领路宦官笑道: “既如此,公公且去忙,我在此等待便是。” 记忆中,原主虽跋扈,但惯会看人下菜碟。 对于宫中近侍,向来客气有加。 送走小太监,赵都安侧身等在回廊中。 残存雨水沿着瓦片滑落,阳光泼洒下,在地面斜切出耀目的金线。 他蓦然垂头,在脑海中飞快翻找关于“相国”的记忆。 前世经验告诉他,与领导相关的任何小事,都可能暗藏重要信息,此刻犹如溺水之人的他,必须抓住一切渡劫的机会。 不多时,他找到了需要的情报: 大虞相国,李彦辅,先帝时期头号权臣,曾任内阁首辅,权倾朝野,为人阴沉多谋。 女帝登基后,为加强皇权,解散内阁,李彦辅被狠狠削弱一波,但仍为实质上的“帝国宰相”,亦为以江南士族为主的“李党”党魁。 把控庙堂多年,势力盘根错节。 与以都察院御史大夫袁立为首的“清流党”,同为当今朝堂上两股彼此制衡的大势力。 放在后世,是只能在新闻联播里才能听到的大人物…… 赵都安短暂恍惚,有种蚂蚁一脚踏入虎山的不真实感。 他深吸了口气,抬起视线,朝年长宫女做了個去旁边说话的手势。 “赵使君有事?” 年长宫女对他并不陌生,二人走远几步,淡淡问道。 赵都安微笑道: “并无要事,只是好奇相国怎的这么急,大雨歇了没一会,便入宫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年长宫女瞥了他一眼:“咱们下人怎会知道?” 赵都安动作丝滑地将袖中一卷银票递出: “姐姐只挑能说的,提点一二便好。” 年长宫女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忽地展颜笑道: “也不是什么机密事,以使君人脉,稍加打探也便知道……使君可知淮水改稻为桑一事?” 不知道……赵都安面无表情,原主这个草包对朝堂的了解只限于谁能欺负,谁惹不起,涉及政事一概不知。 废物一个。 “烦请姐姐告知。”赵都安不耻下问。 “……”宫女只好简单解释,原来是先帝在位时,国库便已空虚,又经政变,女帝接手后赤字严重。 以李彦辅为首的一派,为缓解财政,力推江南淮水一地部分稻田,改为桑田,以促进丝绸贸易,但因急于求成,损毁部分田亩,险些激起民变。 “陛下得知大发雷霆,这些日子,朝堂诸位大人都在争吵此事,相国今日入宫,或是有了法子。” 宫女说完,便转身返回原位。 赵都安心下一动,知晓对方不会再多说,也便闭嘴垂首等待。 …… 宫廷繁花似锦,气氛却压抑深沉。 就在赵都安站的双腿发酸时,走廊尽头,紧闭的门扇推开。 继而,一道身披绯色官袍,头戴乌纱,鬓如反猬皮,眉如紫石棱,容貌凶狠的老人踏步行来。 宫廷使者分列左右让行。 赵都安侧立廊中,拱手行礼:“相国慢走。” 威严极重的老人目不斜视,好似未曾看到他般,大步离去。 周遭有宫人暗笑,整个京城都知道,在真正的权贵圈子里,对赵都安这等以色伺人的小白脸,皆鄙夷嘲弄至极。 以相国大人的身份,多看他一眼,都算自降身段。 女帝面首? 看似风光,但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还不如青楼卖笑的花魁,便是寻常百姓,表面敬畏,暗地里也要啐上一口。 赵都安对原主的人嫌鬼憎感触更深一分。 迎着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神色如常,不以为忤: 原主丢的脸,与我有什么关系? 年长宫女这时前往通报,过了好一阵,方甫返回: “陛下允你觐见。” “多谢通传。”赵都安深吸口气,越过人群朝前方走去。 该来的,总归是来了。 他默默回忆原主的行为习惯,一步、两步、三步……走出七步后,整个人神态气质,举止动作,已与原主一般无二。 政客是天生的演员。 这一刻,赵都安将演技发挥得淋漓尽致。 “咚!” “咚!” “咚!” 抬手叩门。 紧闭的朱红色雕花双扇木门内,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 “进。” 赵都安双手用力推开沉重门扇,阳光绕过他的身躯,蔓过门槛,引燃了宽敞房间内,地板上铺陈着西域进贡的名贵地毯。 价值连城的博古架内,皇家官窑烧出的近乎透明的双耳龙纹瓷瓶烨烨生辉。 一张宽大桌案上,丛丛老笔堆积如山,白砚内黑水枯竭。 一名身披白色常服的女子,正在案旁批阅奏折。 她约莫二十八九年纪,眉目清冷,青丝如瀑垂下,因垂首姿态,只显出半张脸庞,便已是姿容绝色,浑身上下并无半点金银首饰,却予人一股雍容雅致的气度。 神态专注之际,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皓腕,纤指如葱,以标准指法握一杆粗大金毛狼毫。 大虞女帝,徐贞观! 赵都安望见女帝瞬间,大脑短暂失神,恍惚间,仿佛回忆起昔日玄门政变,那个大雪覆满宫城的日子。 当时身处乱军之中的小禁军远眺宫门,瞥见的三皇女却是盛装打扮: 头戴凤冠,身披大红霞帔,金玉外悬,盛装出席般驾临于风雪中,手中一柄玉龙剑横扫,千军辟易,贵气威严。 血脉偾张,心跳如擂鼓…… 赵都安轻咬舌尖,强迫自己垂下视线,心中暗骂,经过了斗阴阅美无数熏陶的自己,何至于此? 旋即意识到,大概是原主残存本能作祟。 当初的小禁军,压根不是押宝站队,之所以投靠三皇女,纯粹是被颜值吸引,色授魂与。 这小白脸馋人身子,下贱! 赵都安自我批评之际,案旁女帝头也未抬,淡淡道: “磨墨。” “是!” 赵都安略感诧异,但还是绕至案旁,替女子皇帝磨墨。 因距离拉近,更有一股清幽香气萦绕鼻端,令人心猿意马。 君臣二人,一个批阅,一个磨墨奉笔,房间中沉默安静的唯有纸张沙沙声。 …… 良久。 徐贞观忽地头也不抬说道:“方才相国来见朕,你可知缘由?” 她的嗓音颇有质感,略带磁性,令赵都安想起前世声优。 赵都安磨墨动作一顿,神态如常: “微臣斗胆问询,这才略知晓一二,相国大人似为改稻之事呈献良策?” 凭借前世经验,电光火石间,他已意识到,年长宫女恐怕已将自己“行贿”一事如实禀告女皇帝。 这时候,装傻充楞绝不可取,坦诚回答才是正确操作。 徐贞观“恩”了一声,似乎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只是听到后半句,略带感慨地道: “相国来见朕,说翰林院有一良才献上一策,可解淮水农田被毁之局。” “果有破局之法?不知是何手段?”赵都安佯作好奇。 徐贞观隐隐“呵”了一声,意味难明吐出八个字: “以改兼赈,两难自解。” 以改兼赈! 得益于前世吃皇粮时,身为大秘的见多识广,以及古装历史剧的阅片经验,赵都安轻易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当前局面大概如下: 朝廷试图推动改稻为桑,但执行出了问题,造成大批灾民的出现。 翰林院的某位高才,认为灾民食不果腹,可以令本地豪绅,以粮食购买被毁的田亩。 如此一来,灾民有了粮食,豪绅也可与官府合作,推动改桑,一石二鸟,即所谓的两难自解。 猛地听上去,似乎一箭双雕的妙计,然而在赵都安眼中,就纯纯是脑子有坑才能想出的法子了…… 堂堂相国会察觉不到这法子的问题吗? 他从不敢低估古人的智慧,那为什么李彦辅会来上奏? 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说…… 突然,赵都安想起了一个细节: 李彦辅所属的“李党”为江南士族集团,而淮水正处江南地界,当地士绅得利,便是“李党”得利。 且徐贞观继位后,对“李党”呈持续打压态势。 有点意思了啊。 女帝是否看到了这层?不确定。 但不耽误这是个表忠心,博取好感的机会。 “陛下,此法……恐怕不妥。”赵都安念头转动间,斟酌开口。 徐贞观批阅奏折动作不停,随口“哦?”了一声。 赵都安道: “改稻为桑本是良策,若缓缓推行,以三五年为期,未必不能成。导致如今局面,已是为难,若以改兼赈,只怕形势更坏。” 他略组织语言,继续道: “试想,若由豪绅赈济,该以何价购田?若按市价,非但当地富户吞吃不下,无利可图,灾民更只需出售少数田亩,就可过活,如此一来,改稻为桑仍难以推行。” “若低价购田,豪绅大族自然拍手称快,可灾民便要食不果腹,断无生路了,届时必激起民变……如此一来,朝廷便进退维谷,两难自解从何说起?” 他这番话轻描淡写,好似闲谈。 然而落在徐贞观耳中,这位以女子之身登顶大宝的女皇帝批阅奏折的手,却猛地停顿下来! 旋即。 自始至终垂目的白衣女帝,缓缓抬起螓首,侧过头来,露出完整容貌。 她素白的脸蛋,如冰晶雕琢,不见瑕疵,鼻子线条挺翘,唇瓣丰润,睫毛浓密如刷,此刻一双美眸威严中夹杂一丝诧异。 心中意外至极。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京城谣言中,乃自己面首男宠的小侍卫一直是“花瓶”的角色。 方才与其说起政务,也并无别的意思,只是心中烦闷,寻个人随口倾诉罢了,半点不曾期待对方会给出什么回应。 可对方这番侃侃而谈,虽说都是自己思量看透的话语,并无甚新奇,但出自“赵都安”口中,也足以令她意外了。 这等针砭时弊的见识与敏锐,起码……比那个翰林强。 “这是你自己想的?”徐贞观美眸凝视。 赵都安不卑不亢:“微臣见识自不如朝中诸公,只是斗胆一说。” 这番举止气度,却稍稍与往日有所不同。 赵都安在赌,他猜测,女帝还不知老太傅走脱之事,所以,他必须竭尽所能,展现自己的价值。 提升好感。 毕竟女帝的一个念头,便可左右他的生死去留。 倘若能通过舔,度过这次灾劫,他不介意改名沸羊羊。 徐贞观垂眸凝视他,似在辨别真伪,片刻后含笑问道: “那依你看来,该如何解?” 赵都安坦诚道:“无解。” 人最傲慢之处,就是总以为任何难题都有解,但纵观古今,绝大部分的问题,都并无解法。 赵都安当然也想提出解决方案,立功豁免罪责,但那并不现实。 徐贞观并不意外,只是看向这容貌俊朗,五官刀削斧凿般的“侍卫”目光,愈发感兴趣: “朕还以为,你会回答,要朕请动老天师,或玄印住持,施展通天术法,以破此局。” 老天师?玄印? 赵都安隐约从原主记忆中,得知这两个名字,似乎是京城,乃至整个大虞境内,陆地神仙般的大人物。 只可惜,原主虽身负武学,但距离玄门境界尚远,对他而言,术士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 术法可以解决吗……赵都安心头滋生好奇,却在瞥见女帝神采后,前世“揣摩上意”的功力再度生效。 福至心灵,脑海中浮现《道德经》原文,脱口道: “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也。” 吧嗒! 徐贞观手中粗大金毛狼毫末端,一滴墨汁溅落纸上,女帝凤眸眯起,透出异色,看向赵都安的目光真正有了不同。 3、死中求活 如何逢迎上意?做好一名贴心的忠犬? 首要的,是摸清主上的脾性。 但原主的记忆中,对女皇帝的性格并无深切体会,满脑子黄色废料。 赵都安只能自行揣摩,谨慎试探,辟如女帝方才这句问话,便隐隐透出对玄门高人的忌惮。 自古,皇权与教权除非相差悬殊,总难和谐相处,想来大虞也不例外。 赵都安抄的这句话的意思,可翻译为:治理大国,如同煎烹小鱼。用“道”治理天下,鬼神起不了作用。 此处的“道”,为圣人之道。 而皇帝,就是圣人。 他在玩一种很高级的吹捧。 案旁。 “治大国,若烹小鲜……”徐贞观咀嚼了下这句子,半晌,说道:“这不似你说出的话。” 赵都安不卑不亢:“以改兼赈,也不似相国大人能递出的法子。” 徐贞观莞尔,面庞上威严转为柔和,凤眸微微向下弯。 刹那间,古色古香的殿宇都明亮了起来。 赵都安无声吐气,赌对了! 看来大虞女帝,的确不喜修行之人插手俗世。 只是徐贞观虽欣赏这句子,却也并无太大的惊诧,毕竟是饱读诗书的女子帝王,见识极高,更多是对这“绯闻男友”的少许意外……也只限于此。 “说吧,入宫见朕何事?”她轻描淡写揭过话题,将笔放在玉石笔架凹处。 赵都安一颗心猛地提起,放下砚台,躬身告罪: “罪臣启禀陛下……” 他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描述完毕,并未对自己过多美化。 作为大虞最有权有权势的女人,不会蠢到不做调查。 房中很安静,落针可闻。 赵都安上奏完毕,垂头等待女帝发落。 他不确定,自己临时提升的好感度,能发挥多少效果。 尽人事,听天命。 他甚至预测了女帝的几种反应,并做好了相应预案。 然而设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到来,徐贞观淡淡道:“就这些?” “……是,陛下,我……” “退下吧。”徐贞观说,“朕乏了。” 赵都安一颗心猛地沉下,他听出了女帝声音中细微的变化。 少许的笑意与欣赏,已被冷淡与疏离替代。 “还不走?”见他不动,女帝声音沉了下来。 “臣……告退。”赵都安躬身退出,最后关门时,余光瞥见白衣青丝的丽人负手望着窗外。 窗外有湖,湖水微澜。 徐贞观不知在想什么。 不多时。 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宫人们“昭容”的尊称,然后是门扇吱呀开启的声响。 旋即,另外一名年轻女官沉稳干练的声线响起: “陛下,诏衙督工马阎携都察院御史等在外头,要弹劾白马监的赵都安,说他私放逆党庄孝成,恐勾结……” “知道了。” “如何处置?” “你以为该如何?” “若是旁人……依律法审讯便可,只这赵都安,是陛下钦点的棋子,奴婢不敢擅断。” 徐贞观叹道:“一步闲棋罢了,也不打紧。听闻他风评不甚好?” 女官冷声道: “糟糕至极。听闻此人仗着坊间传闻,于京中横行无忌,肆意妄为,不学无术,恶名昭著,惹得百姓怨声载道……” 累累罪行,听的女帝脑瓜子嗡嗡的…… 女官告状完毕,道: “尤其败坏陛下声名,此番放走逆党,无论勾结与否,朝中百官都必将竭力弹劾,只怕不杀不足平愤。” 言外之意,无用之人,该杀。 然而徐贞观却罕见犹豫了下,脑海中浮现方才赵都安留给她的印象,总觉与传言不同。 大抵是在自己面前的伪装吧……如此似乎更该杀。 但…… “派人寻白马监司监,问他对赵都安此人的评价,坊间传闻是否属实,以及是否还有价值,若……实在百无一用,再交由诏衙处置。”徐贞观金口玉言。 “是。” …… …… 另外一边,走出宫门的赵都安脸色难看。 女帝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在他看来,是个糟糕讯号。 就像一把闸刀高悬,谁也不知,会何时落下。 “接下来,诏衙的人,乃至对我积怨已久的朝中官员,势必蜂拥而上。而我又不是真面首,吹不了枕边风……大事不妙。” “女皇帝的态度已经说明,没有强烈偏袒我的意图,大虞朝堂局面又复杂,我身为‘女帝的小白脸’,很可能成为庙堂各势力遏制皇权的棋子。” “就算罪名无法坐实,把我抓捕酷刑审讯,也扛不住。” 赵都安不敢赌,自己方才那一番操作,能多大程度上影响女帝的决策。 必须想办法自救! 只要闸刀还没真正落下,就还有挣扎的机会! 赵都安冷静思索,尝试转换思路。 寻常人面对诬告,常规思路是自证清白,喊冤获取同情。 但世界的真实运转逻辑并非如此。 通过短暂接触,赵都安认为大虞女帝是个聪明人,大概率能判断出,自己并未通敌。 这点从方才对方的表现,也能看出。 那杀自己最大的理由,就是平息百官的弹劾,最多加上个泄愤。 而站在帝王的角度看: “只要我提供的价值,大于杀我能获得的价值,我就能活。” 赵都安思绪骤然清晰,历史上贪官、奸臣无数,之所以皇帝不去铲除,很大部分原因,就是这帮人活着的用处更大。 同样的逻辑,在他没有触犯红线的前提下,只要能在闸刀落下前,表现出足够的价值,就有翻盘的希望。 抓回庄孝成?不切实际。 那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将功赎罪。”赵都安钻进车厢,心中已有了决断,他不能将生死依赖于上层大人物的一念之差。 必须试着做点什么。 可如何在短时间内,立下足够的功劳?赵都安茫然了。 “大人,回衙门么?”车夫问道。 赵都安心头一动,沉声道: “回。立刻,马上!” …… …… 白马监官署位置,距离皇城不远。 作为筹建不久的新衙门,内里架构简单,有“司监”一名,由宫中外派的一名老宦官担任。 据说老太监曾伺候过三皇女,算作女帝嫡系。 此外,监内便是诸多“使者”,彼此品级相等,并无高低,皇帝临时有何任务,会交由使者负责。 此官职由大虞开国太祖皇帝所创。 据说某日,太祖想吃新鲜荔枝,便委任了一名“荔枝使”,为他想法子,从岭南往京城送荔枝。 因为皇家办事,享有特权,算作肥差,有油水可捞,不少达官显贵钻营往里塞人。 但女帝委任使者极看重颜值,只有好看的才能进,故而坊间传闻,白马监乃女帝预备役男宠后宫。 赵都安下车,踏入衙门后,随口命白役去喂马洗车,自己直奔属于他的官衙。 “朱逵?”他大声呼喊,心腹黑衣吏员的名字。 就是竹林中醒来时,抱着他摇晃的丑陋凶狠吏员。 记忆中曾在府衙当差,是颇有经验的老吏。 然而迎接他的,却并非黑衣吏员的谄媚笑容。 而是值房内,端坐饮茶的一名三十余岁,容貌英挺,梳着两撇精致小胡子,嘴唇偏薄的男人。 后者缓缓放下茶碗,似笑非笑: “赵使君,听说你出事了?可喜可贺。” …… ps:感谢内鬼老板两万赏!感谢凰儿大美女,老书友李世朴打赏支持~ 4、枕头会自己送上门 可喜可贺。 这是一句祝词,但放在这里,幸灾乐祸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赵都安神色冷淡,望着堂内鸠占鹊巢的青年,脑海中浮现出对方的资料: 张昌硕,同为白马监使者,与他是死对头。 书香门第出身,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名声斐然,但在原主记忆里,此人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二人之所以交恶,乃因张昌硕对女帝垂涎已久,后者登基时,便大写诗文唱赞歌。 因才貌俱佳,也曾被女帝赞赏过诗词文章,故被不少人认为,极可能成为女帝“入幕之宾”,却不想,被禁军小卒出身的赵都安横刀夺爱。 张昌硕并不死心,始终对原主敌视,妄想取而代之。 用两个字,可以生动概括二人关系: 情敌! “大人,张使君方才闯过来,说要等您回来,卑职只好……” 堂内,肤色黝黑,满脸横肉的朱逵急忙解释。 张昌硕一脸遗憾: “听闻赵贤弟缉捕逆党,不慎放走了大鱼,还被打伤,愚兄忙来探望,见贤弟无碍便放心了。” 是看笑话的吧……赵都安施施然在主位坐下,淡淡道: “为圣人办事,些许伤残,不足挂齿。” 张昌硕‘哦’了一声,道: “只是,如今贤弟闯下祸事,只怕诏衙那帮带刀阎王不会轻易放过你。” 赵都安接过下属递上茶盏,神色淡然: “确实,我从宫里出来时,远远瞥见了那帮人,想必是要告御状。” 旋即,他语带讽刺: “不过,圣人体乏,却是未必愿见他们。” 张昌硕得意之色一凝: “你去面圣了?陛下怎么说?” 赵都安喝了口茶,才意有所指道: “陛下是见了我后,才体乏的。” 最高明的谎言,就是每一句都是真的,但连起来就透露出虚假事实。 该死,你对她做了什么?! 张昌硕呼吸一紧,眼珠子绿了,幸灾乐祸的喜悦被愤怒取代。 但很快,他神色缓和,冷笑道: “逞口舌之利,却要看你如何收场。” 说罢,他起身拂袖而去,脚步匆匆。 他怀疑赵都安在诓他,但没有证据,准备立即派人打探。 …… 目送情敌离去,一身公服的朱逵挤出谄媚笑容,盛赞道: “卑职早就知道,以大人与陛下的关系,自然不会有事。可笑这姓张的小人还来自取其辱。” 呵,这时候来表忠心?若我倒台了,你怕也是墙头草……赵都安腹诽,不觉得以原主的卑劣人设,会有什么忠诚手下。 他笑了笑,故意叹气道: “陛下宽仁,只是朝堂上那帮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也非善茬,总归要给个交待。” 朱逵一怔,揣摩片刻,恍然道: “找個替罪羊?” 继而面露阴狠: “大人且放心,此事交给卑职,自然可做的天衣无缝。” ……赵都安见不得这种反派作风,沉声道: “愚蠢!你以为诏衙的人瞎了?还是满朝文武反智?陛下自有安排。” 他在扯虎皮,做大旗。 想要死中求活,还要依靠这帮手下。 所以,必须先将人心稳住,让朱逵等人觉得,他不会倒台,才会忠心为他办事。 可要不了多久,女帝的暧昧态度,就可能传开。 所以赵都安这番话,是提前打了个预防针。 这样一来,就算出现意外,朱逵等人也只会以为,这是“女帝的计划”,不会多想。 “那个叫做‘芸娘’的乱党女贼,眼下如何了?”赵都安问道。 老太傅庄孝成跑路时,没能带走昏厥的女徒弟,赵都安入宫前,命朱逵将人监禁起来。 朱逵道: “卑职将此人押入了府衙大牢,只是其神魂受到术法冲击,一时半刻还没醒,大人要见她?” 赵都安摆摆手: “不急。但切记,莫要让旁人给提走了。” 朱逵自信道: “大人放心,府衙大牢直隶,诏衙那帮人也甭想越权,从咱这抢人。” 他原本就在府衙当差,是经年的老吏,对各衙职权门清。 赵都安“恩”了一声,眼前浮现竹林破庙中,一脸正气,誓要与他这个邪恶反派同归于尽的持剑少女。 这是他追查逆党的线索,必须牢牢抓在手里。 但看其表现,想必是块难啃的骨头,短时间,恐难有实质收获,何况还晕着。 他需要更稳妥的立功机会。 “对了,”朱逵猛地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险些忘了,卑职回衙门后,收到一封宁安县子府上奴仆送来的信,是递给您的。” 宁安县子? 赵都安脑海里,属于原主残存的记忆应激浮现: 原主被传出乃女帝男宠,地位扶摇而上后,京城各大小衙门,都要卖他几分面子,生怕得罪女帝枕边人。 有心人便开始陆续找上门来,行贿赂之事,请托原主帮忙办事。 原主起初还算谨慎,但奈何人家给的太多了……逐步开始售卖手中权力,大肆敛财。 宁安县子,乃虞国世袭“子爵”,在京城从事“掮客”一职,替人介绍“生意”,从中抽成。 前不久,宁安县子找上原主。 说有人愿意花钱,请原主帮忙搭救一名犯了事,如今押在刑部大牢,出身江南士族的地方官免罪。 狂妄自大的原主欣然应允,但因为专注抓捕逆党,便拖着没给人办,如今好些天过去,想必…… “刺啦。”赵都安随手撕开火漆,抖开信纸,扫了眼。 不出所料,是宁安县子等急了,约他今晚赴宴,线下催促。 又是江南士族……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赵都安嘴角勾了勾。 看来,原主留下的烂摊子也不全是坑,这不,立功的机会自己上门了。 正派想立功千难万险,但反派想立功,反手卖个队友祭天,再轻松不过。 “备车,稍后我要出门一趟。” 赵都安望着堂外苍翠花木染上的夕阳暮色,如血。 想了想,又补了句:“找两个可靠的手下,晚上……” …… …… 晚些时候。 衙门另外一间值房内,张昌硕坐在檀木大椅上,手持折扇,听取吏员汇报。 “所以,是相国与圣人商讨国事?姓赵的也等了许久?才勉强面圣一会?都察院的那帮御史,已经在摩拳擦掌,写折子准备对赵狗群起而攻?” 张昌硕大喜过望,折扇一甩,冷笑道: “果然是虚张声势!” 虽说女帝没有立即派人抓捕赵都安,但显然也没有表现出力保的架势。 “必然是赵狗摇尾乞怜,陛下才一时未有决断,但经此一事,圣眷必然大减,再加上庙堂弹劾……” 张昌硕激动踱步,目光闪烁,意识到这是废掉赵都安的天赐良机。 “宁安县子那边,动向如何?”他问道。 下方吏员禀告:“赵都安已下令备车,想必是要赴宴的。” “好!”张昌硕大喜。 为了斗倒赵都安,他一直热衷搜集对方黑料,可惜赵都安虽声色犬马,恶名昭著,但犯下的事却都不够大。 不足以发出致命一击。 前不久得知宁安县子疑似与赵都安接触,他便派人盯着。 可惜没能获得二人交易罪证,今日双方再次见面,若能拿到赵都安贪污乱法的铁证,送给都察院,无异于压垮赵狗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昌硕:“传我命令,寻两个可靠手下,晚上……” 5、倘若道歉有用,要权力做什么? 傍晚。 夕阳余晖消散,神龙寺座钟低沉的报时声响彻全城后,夜幕降临。 大虞京城掀开它繁华热闹的面纱。 街道上,行人如织,沿街商铺灯火璀璨。 鼎丰楼是京城里有名酒楼之一,宁安县子今夜在此设宴。 “唏律律。” 马车停靠,有青衣奴仆掀开车帘,换了一身便装的赵都安迈步下车,抬头望见酒楼高悬的大红灯笼,红漆木柱,雕花阁楼,道: “在外头等着。” “是!”奴仆应声。 然后酒楼里有头戴小帽,满脸堆笑的掌柜迎出: “赵使君大驾光临,小人这楼子是沾了福气。” 赵都安模仿原主仪态,眼珠也不瞧他,径直踏入,朝楼上雅间走去。 …… 雅间内。 一张桌案上摆满珍馐美味,席间只有一人,独自饮酒。 “宁安县子”王显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 身材瘦削,穿绫罗绸缎,坐姿颇有派头,垂膝的手捏着一柄扇骨由象牙雕花的折扇。 造价不菲。 见赵都安进门,冷声道: “使君真是个大忙人,本县子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赵都安置若罔闻,径直入席,将佩刀随手放在一旁,施施然持著便要夹菜。 自从穿越过来,他水米未进,的确饿了。 “且慢!” 然而,下一秒,他夹菜的筷子,猛被一柄折扇压住! 王显冷着脸,隐隐带着怒意: “使君听不到我的话?真以为是请你吃饭?要知道,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没有白拿的钱。” 赵都安抬起眼皮,终于看向对方: “什么意思?” 似乎是他平静的模样,令对方有种被无视的恼火,王显脸颊肌肉抽搐,低喝道: “使君是在装傻?不知我的来意?前些日子,托你办的事,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在京城,要讲规矩,定钱你拿的痛快,但人却迟迟不救,几次三番催促,都推诿不理。这说破天去,也不合适吧?!” 他眯起眼睛,半威胁,半讽刺道: “不要忘了,我这也有你拿了好处的证据……今日,便是当面问一问,是使君不想办,还是没能力办? 若是后者,便爽快些将定金归还,也省的耽误他人的性命!” 开门见山! 反正雅间隔音良好,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赵都安平静地拨开折扇,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鼎丰楼招牌的羔羊肉,软嫩香喷,入口即化。 等空腹感缓解,他放下筷子,用手绢擦了擦嘴,说道: “你之前见我,可不是这个态度。” 以他的身份,按常理,即便不办事,对方态度也不会如此恶劣。 王显冷哼一声,阴阳怪气: “知道使君面子大,听说连诏衙的案子都敢抢,还走丢了逆党。” ……消息传的这么快?所以,对方以为我要出事,所以才态度转变?索要定金,也是怕人财两失? 赵都安平静道: “看来伱消息也不怎么灵通,否则就该知道,本官午后便入宫面圣。” 王显愣了下,神态缓和:“使君……没事?” 赵都安瞥了他一眼:“若有事,我还能前来赴宴?” 他赌的,就是王显一知半解,尚不知晓局势。 京城很大,一块砖头丢下去,都能砸到四五個狗官,且不说事情才发生半天,消息传播缓慢。 即便传开,以绝大多数官吏的级别,都压根接触不到庙堂之高。 后世许多人总会有种错觉,以为大人物距离自己很近。 但事实上,一个被网友调侃雷子的老总,甚至一个头部网红,所能动用的资源,所处的阶层,都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 宁安县子对寻常百姓,是大人物。 但以他的身份,终其一生,都没有目睹女帝真容的机会。 闻言,王显果然气势一弱:“如此……” 赵都安趁热打铁,喂给对方定心丸: “放心,本官这几日追查逆党,无暇他顾,如今空出手来,你说的事,自会处理。” 王显见他泰然自若,心中早信了八成,干脆借坡下驴,轻轻“恩”了一声,倨傲道: “有你这话便好。” 说着,便要站起身告辞——身为中间人,有了进展,他也要去安抚“买家”。 “且慢。” 然而刚迈出一步,便被叫住。 “还有事?”他皱眉问。 坐在桌旁的赵都安放下酒盏: “你的事说完了,但方才你朝我大吼大叫,威胁恐吓的事,难道就算了?” 王显面露不悦,但还是拱了拱手: “先前多有失礼之处,还望使君见谅。” “就这样?”赵都安似笑非笑。 王显沉下脸来:“道歉还不够?” 赵都安没有回答,而是缓缓起身,整理了下衣带。 就在后者疑惑之际,毫无预兆的,赵都安小腹一股气机灌入经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踢出! “嘭!” 王显惨叫一声,整个人倒飞而出,轰然撞碎了雅间门扇,倒在走廊里,躬身如虾,嘴角溢血,脸色煞白! “啊!!” “打人了……” 楼下当即乱作一团,客人发出惊叫,酒楼掌柜忙不迭沿着楼梯跑上来,瞥了眼,又扭头返回,禁止外人上楼,假装无事发生。 “呕……你敢……你敢打勋贵?!”王显挣扎着起身,难以置信地吼道。 他知道这女帝面首嚣张跋扈的恶名,但万万想不到,对方敢对自己动手。 然而下一秒,他咒骂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只见赵都安不知何时抽出佩刀,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冷汗如瀑。 “我……我乃宁安县子……” 赵都安弯腰,贴在中年勋贵耳畔,轻声说道: “倘若道歉有用,要权力做什么? “勋贵?呵,一个穷乡僻壤的破落县子,也敢和我叫板?真以为穿着绫罗绸缎,帮官宦办事,就是个人物了? “人啊,贵有自知之明。” 王显瑟瑟发抖,嘴唇泛白。 赵都安笑了笑,用刀身拍了拍他的脸,说: “答应的事情我会办的,至于你方才失礼的事……” 他随手从满地木屑中,捡起那柄象牙折扇,收起: “这个,就当赔礼了。” 旋即,他收刀入鞘,迈步下楼,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般,头也不回道: “对了,修补门扇的钱,记得付给人家酒楼。” 说完,他下楼离开。 只剩下宁安县子脸皮涨红地缓缓爬起,胸膛起伏,目眦欲裂,却终归将咒骂的话语咽了回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时候,掌柜的小心翼翼上楼:“王县子,您……” 王显歇斯底里:“滚!” …… …… 鼎丰楼外。 赵都安钻入车厢的瞬间,伪装出的跋扈、嚣张悉数敛没,他靠在软垫上,沉沉吐了口气。 自嘲一笑:“上辈子如履薄冰,这辈子倒有机会肆意妄为,我这算不算沦为了最讨厌的人?” 摇了摇头,拒绝精神内耗。 上演这一出,既是为了通过王显,向外界释放一个自己仍旧底气十足的信号,更是为了刺激对方,好钓出更大的功劳。 “咚咚!” 不多时,有人敲车厢,旋即,皮肤黝黑的朱逵钻了进来。 赵都安:“怎么样?” 朱逵:“王显离开了,我们的人按照您的吩咐,在盯着。” “做得很好,”赵都安满意颔首,旋即见后者欲言又止,问道: “还有什么事?” 朱逵说道: “禀大人,卑职意外发现,张昌硕那伪君子的手下,也在暗处偷窥,疑似动用术法卷轴,记录了您与王显的会面。” 6、替过去的自己作揖 “仔细说来!” 车厢内,赵都安眼神微变。 朱逵解释道: “按大人您的吩咐,卑职领着人,藏在远处监视这边,却意外发现熟面孔。 初时以为看错了,仔细辨认,确定是张昌硕手底下的心腹,此人鬼鬼祟祟,藏进了鼎丰楼对面的客栈,倚在窗子上,朝您那边看。” 顿了顿,他补充道: “卑职没敢打草惊蛇,只隐约瞧见术法微光,似是用了摄录卷轴。” 摄录卷轴……赵都安一怔,在原主记忆中,其属于消耗类“法器”,天师府出产,可记录影像,且兼具“穿透”的能力。 使用方法如下: 手捧卷轴者,可短暂拥有“透视眼”,并将看到的景象,转为卷轴上的图画……附带声音…… 赵都安觉得,发明这法器的术士,多少沾点不正经。 因凡人也可使用,且适用范围广泛,故而售价高昂。 张昌硕有能力搞到,并不意外,但其派人跟踪自己,暗中记录,就值得玩味了。 再联系前因后果,赵都安哪里还猜不到对方意图? “墙倒众人推啊……”赵都安皱起眉头。 若是以往,只凭借自己私下与王显见面,并不足以构成威胁。 但在眼下,却不同。 对方舍得下血本,偷拍自己,显然是要大做文章。 而“钓鱼”计划刚启动,倘若张昌硕急不可耐,将此事捅上去,那赵都安的“自救”方案,很可能被迫流产。 必须得做点什么…… “大人,”满脸横肉的忠犬,朱逵察言观色,抬手做了个“杀”的手势,“要不要,属下将东西抢回来?” 赵都安瞥了他一眼:“你很想我死么?” 且不说朝同僚动手,正中对方下怀,单说张昌硕既敢动手,就不可能毫无准备。 贸然去抢,很可能将局面推入更糟的境地。 他现在最忌讳的,就是风险。 “不用管,就当没看见。” 赵都安心思转动间,已经有了主意: “回衙门,立刻,马上!” …… …… 另外一边。 某座茶楼包厢内。 容貌英挺,梳着两撇小胡子的张昌硕站在桌旁。 案上平摊着一张铺开的卷轴,中央有动态图画缓缓显现,细微交谈声回荡。 “好!” 张昌硕抚掌大笑,神采飞扬: “终于还是让我捉到了你的把柄。” 一旁,心腹吏员附和道: “这赵贼自大猖狂惯了,这个节骨眼,还不知收敛,竟还敢对宁安县子动手,当真取死之道。” 张昌硕心情大好,摇头晃脑道: “太祖帝有言,上天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此贼仗着陛下些许宠幸,横行无忌,何其愚蠢? 我原以为,他刚犯下大错,会收敛一二,没想到,骄横更甚,八成也是将白日里受的气,泄在了这县子身上。 更不会知道,他所做作为,早已落入本官法眼。” 想到赵都安还蒙在鼓里,对自己的手段一无所知,张昌硕不禁智商优越感爆棚。 “大人,这卷轴何时递上去?”心腹问道。 “不急,再等等,”张昌硕思忖片刻,道: “只这些,还不够。等赵贼真履约出手,干涉刑部,才算有力证据。” 他准备届时,亲自将证据呈送入宫,当着女帝的面,踩着赵都安那小白脸上位。 …… …… “就在这里停下吧。” 当马车拐入一条清冷街道上,赵都安从假寐中醒来,说道。 充当车夫的朱逵愣了下: “大人,距离衙门还有两条街。” “我知道,”赵都安平静道: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走动,我买……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跃出车厢,一身玄色衣袍消失在昏暗的街巷尽头。 朱逵持握马鞭,靠在车上走神,轻声咕哝了一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家主子有些不一样了。 …… 远处。 赵都安独自一人,步行两条街,确定无人跟踪后,来到了白马监后侧院墙外。 避开了前后正门,他望着丈许高的灰色砖墙,丹田一股气息流转,倏然沉入双腿,纵身一跃,飞身掠入院内。 “这轻功,在后世拍戏,都能当个功夫明星了……恩,更大概率是没门路,给人当替身……” 赵都安轻飘飘落地,对这世界的武道颇觉新鲜。 不过眼下并非探索修行的时候,只能先苟活过这一劫再说。 夜幕下,衙门清冷安静。 赵都安轻车熟路,抵达后衙,白马监最高长官,“司监”的住处。 后衙是配给司监的宅邸,此刻后厅灯火通明,透过窗纸,可见房间主人端坐案前,似在处理公文。 赵都安深吸口气,整理了下衣襟,然后轻叩房门。 “进。” 略显老迈的声音传出,与电视剧里“宦官”的刻板印象不同,声线并不尖锐。 赵都安推开房门,烛光从门缝中逸出。 房间摆设简单,居中一张桌案上堆叠散乱书册、文书。 一盏油灯如豆。 其后,一名两鬓斑白,眼窝较深,披着件松垮袍服的老宦官放下毛笔,看见来人的瞬间,眉头紧皱: “是你……有事?” 语气冷淡,态度疏远。 老司监与赵都安的关系并不理想。 这一方面,源于原主的“人设”过于糟糕,人嫌鬼憎,另外,则是长久相处下来的失望累积。 其实最早的时候,原主尚未与女帝传出绯闻时,人品并不坏,甚至很好。 老司监因此对原主也算关照,双方也曾关系和睦。 甚至于,原主之所以能进入女帝法眼,也有老司监的帮衬。 说一句提携之恩,不为过。 但原主得势后,两人关系逐渐变质。 倒也没有针锋相对过,但老司监屡次规劝过原主,要他戒骄纵,这令原主颇为反感。 后来,原主在外得罪的人多了,有一些权贵,便来监里讨说法。 老司监多次出面帮原主化解,要他道歉低头,好把事情轻轻揭过去,可换来的却不是感激。 而是一句:“我凭什么要低头?要你多管闲事?” 于是,朝野沉浮半生的老宦官对原主逐渐失望,到后来,便也就几乎形同陌路。 如果说张昌硕是敌人,那老司监,就纯粹是被原主自己作没的友方单位。 “无事就不能来探望您了?”赵都安微笑道。 老司监心中“呵”了一声,略带讥讽地说: “闯出祸事,才知道来找咱家擦屁股了?我这区区五品的官袍,可没本事帮你抗住满朝文武的刀子,伱走吧。” 他先入为主,认为赵都安是因放走乱党的事,来求他帮着说好话。 只是刚说出这句话,他就后悔了。 因为类似的话,他曾说过许多次,而每一次,都只会换来赵都安叛逆的冷言冷语。 然而,这次赵都安只是一怔,然后便笑着说道: “我不是请您求情的。” 他走到桌案对面,将那只宁安县子赔偿给他的,价值不菲的象牙龙纹雕花折扇轻轻推到老宦官面前,神态真诚地一揖到底: “我是向您赔礼的。” 老司监愣住了。 7、政客是天生的演员 “赔礼?行贿还差不多吧。” 短暂的愣神后,两鬓斑白,眼窝深陷的老司监冷声说。 眼底的失望之色愈发浓郁。 在他看来,赵都安这番作态,无疑是虚情假意,知道这次闯下的祸事大了,试图贿赂自己,官场常规操作。 当初单纯的小禁军,终归也给官场的大染缸腐蚀,蝇营狗苟,不复当初。 “拿走吧,这上好的东西,咱家可无福消受。”老司监挥手赶人。 然而赵都安下一句话,却真的令他意外了。 “您误会了,这只折扇乃是卑职呈递的赃物。”赵都安语出惊人。 老司监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赵都安平静说道: “前些时日,充当掮客的宁安县子找到我,许诺一笔厚礼,要我帮忙为刑部羁押的一名官员减刑……” 当即,他将事情原委如实道出。 这便是他今夜来见对方的目的。 在原主的记忆中,眼前的老宦官才是女帝真正的亲信,是三皇女时期便跟随左右的嫡系。 执掌白马监后,虽极为低调,存在感不强,却是女帝安插在衙门里的一只耳,一双眼。 他高度怀疑,老宦官是少有的,知道自己并非女帝“男宠”的知情者之一。 张昌硕的出现,平添了许多变数。 赵都安只能匆忙应对,选择将自己要做的事,提早上报。 如此一来,只要自己提前“备案”,后续张昌硕再想拿此事做文章,威力便会大减。 你想打我小报告? 呵,我提前举报自己。 “……因卑职迟迟不答复他,故而那王显今日邀请我见面商谈。”赵都安顿了顿,道: “我答应了他。” 房间内,油灯静谧燃烧,光线渐黯。 披着宽大外袍的老宦官全程面无表情: “你想通过这个王显,揪出他后头的人?” 人老成精,聪明人交谈无需废话。 “是。” 老司监微微坐直,赵都安眼疾手快,替他挑灯。 灯火复明。 ……老司监看了他一眼,重新靠坐回圈椅中,说道: “你想戴罪立功?抵消闯下的祸事?扛过这次弹劾?” 不等他回答,老人摇头,略带讽刺道: “太晚了,且不说你往日树敌颇多,单是你这身份,本就易招惹灾祸。” 这番话很含蓄,若是以原主的智商,必然听不出深意。 但赵都安却早在下午出宫时,就已想到了这层,这才如临大敌。 对于庙堂真正的大人物而言,并不会嫉妒一个出卖姿色的小白脸,正如相国李彦辅,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但这并不意味着,大人物们不会针对他。 正如他熟悉的历史中,某些朝代,文官集团弹劾皇帝后宫妃嫔,左右立储,将皇帝家事上升到天下安危,屡见不鲜。 是因为有仇么?未必。 也可能是,为了制衡皇权。 朝臣与女帝的博弈,往往不会撕破脸,而是会通过一枚棋子,展开对抗。 赵都安就很适合充当棋子。 如李彦辅这等权臣,并不介意趁此契机,随手将赵都安废掉,如此,便相当于在对抗中小胜一局。 老司监早窥破这点,所以多次告诫原主要低调。 奈何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我知道,”赵都安自嘲一笑,“但总得做点什么。” 老司监看着他,摇头说道: “就算你能立功,揪出那些人,这点功劳也不够的。求到伱身上,说明背后的人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扎心了老铁…… 赵都安眼神一黯,沉默片刻,说道: “即便如此,我也想查下去。就当答谢您当初的照顾吧。” 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说到底,我也是衙门的一员,就算改变不了什么,立下功劳,也有大人您的一份,我给监里惹了不少麻烦,这就算些许回报吧。” 老司监一怔,有些恍惚。 赵都安说完,转身便走,心中默数一二三。 “等等。” 身后传来老人复杂的声音: “扇子,拿走吧。” 赵都安不曾回头: “天热,留着给您扇风吧。” 说完,他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 安静的屋舍内,只剩下年迈的老人沉默地望着他消失的背影,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你若早这般,何至于有今日。” 旋即,他抬手拨开桌上的一本账册,露出掩盖于下方的两封折子。 左侧一封,是宫里递来的,圣人询问他对赵都安的评价。 右侧一封,是他刚刚写好的奏折,上面是八個字: 飞扬跋扈,恶名昭彰。 沉默片刻,老司监将折子扯碎,丢掉,重新取出一封空白的奏折,提笔写下了新的八字评语: “浪子回头,或犹可赦。” …… …… 夜色深了,皇宫四周的城头上,有禁军巡逻。 女帝居所的养心殿,亦灯火通明。 走廊中,一名宫女端着托盘,小碎步前行,盘上盛放御膳房熬煮的莲子汤,当其抵达御书房外。 正看见对面走来一道身影。 “奴婢见过莫昭容。”小宫女驻足行礼。 被尊称为“昭容”,主管六尚,官职正五品的年轻女官“恩”了一声,接过托盘: “我来吧。” 说罢,年轻女官叩开房门。 御书房内。 身披白色常服,雍容淡雅的大虞女帝徐贞观伏案处理政务。 烛光下,她晶莹剔透的肌肤蒙上象牙暖玉般的光泽。 细细的黛眉微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陛下,”年轻女官将莲子汤放在桌上,轻声呼唤。 徐贞观这才抬头,意外道: “怎么是你来送?” “过来时正撞上,”年轻女官素手调羹,递去汤匙,望着堆叠如山的奏折,心疼道: “陛下何必这般操劳,总归是处理不完的。” 徐贞观将乳白汤汁送入檀口,喝了一阵,疲惫稍减。 扭头望向自己最为器重,朝野中有‘女子宰相’美誉的大内第一女官,无奈笑道: “朕何尝不想歇息?只是这天下不知多少人看着朕呢。今岁以来,各州府祸事频频,父皇与我那二哥留下的烂摊子,也要处置…… 内忧外患,稍有一桩事做不好,便要归罪到我这女子之身上了。” 外人只看到,作为“玄门政变”的获胜者,登基称帝的徐贞观光鲜的一面。 但只有身边人,才知道她登基这两年来,承担着多大的压力。 先帝留了个空壳般的国库。 二皇子政变又牵连一大批臣子更替,致使庙堂不稳,且留下残党在背地里兴风作浪。 分封大虞九道十八府的各个“亲王”虎视眈眈。 各大修行势力伺机而动…… 大虞女帝环顾四周,看似烈火烹油的王朝实则危机四伏。 而手底下真正可堪大用的嫡系亲信,却寥寥无几。 “不提这个了,”徐贞观吞咽下莲子羹汤,忍住吮吸纤长十指的冲动,放下瓷碗,笑道: “这么晚过来,总不会只是来劝我休息吧。” 年轻女官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子: “白马司监方才差遣人送来的,是对那赵都安的品评。” 他啊……徐贞观脑海中浮现一张英俊的脸孔,抛开人品不谈,赵都安的容貌的确无可挑剔。 “司监如何说?” “奴婢不曾拆阅,还请陛下亲启。” 这一刻,徐贞观看着面前的奏折,突然有些迟疑了。 8、深夜提审 赵都安在女帝心中,是怎样的印象? 并非用“好”“坏”二字能形容,更精准的描述是: 模糊。 登基以来,徐贞观每日操劳的天下事,对于自己当初随手丢出的“绯闻男友”,并不曾关注。 偶尔接见,也只如面对宫中其余内侍,一视同仁。 至于赵都安的恶名,虽在京中散播,但少许非议,也到不了传入女帝耳中的程度。 所以,徐贞观此前才会询问女官,此人如何。 因为她过往真不曾在意过。 若说真切的印象,还是在下午时,赵都安磨墨时的几句言谈,隐隐透露出这个小侍卫并不简单。 胸中有丘壑?倒也谈不上,但在女帝看来,总算有些小聪明。 可既不是蠢人,又为何会凭些许捕风捉影的“绯闻”,就骄横跋扈? 这种怪异的矛盾,令女帝稍稍提起了一丝兴趣,这时捏起奏折,没有立即拆开,而是饶有兴趣道: “莫愁,你觉得,白马司监会怎样说?” 真名“莫愁”的高挑女官毫不犹豫: “总归不是好话。奴婢听闻,那赵都安过去一年来,飞扬跋扈,可没少给他惹麻烦,说起来,当初此人能被提携,也承了司监的情,不思报答,反惹祸端,着实令人不耻。” 言语之中,对声名狼藉的赵都安极为不喜。 “这样啊……”徐贞观指尖吞吐辉芒,奏折封漆脱落,她美眸扫过折上文字,然后忽然笑了笑,打趣道: “看来这次,却是朕的女宰相猜错了。” 莫愁一怔,不信邪地接过折子完整看完,神态错愕。 半晌,冷声道:“这次他犯下的事,可不是一句求情就能解决的。” 白衣女帝徐贞观莲步轻移,推开窗子。 夜色下凉风习习,她满头青丝拂动,视线透过金碧辉煌的宫廷,不知落往何处。 “是啊。所以……看他表现了。” …… …… 偏僻街巷内。 靠坐车厢打盹的朱逵耳廓微动,猛地惊醒,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 “大人,您回来了。” “恩,”赵都安神态平静,“我离开这阵,可见有人跟来?” 满脸横肉的老吏咧开嘴: “卑职一直盯着呢,无人尾随。” 顿了顿,朱逵试探道: “大人,夜色深了,卑职送您回府上?” 回家? 靠坐在车厢内,捏着眉心的赵都安一怔,才想起原主在京城是有家的。 只是这时候,当然不能回去。 身边人或许对他的变化感知不明显,但朝夕相处的家人,必然容易发觉他并非真正原主。 起码……也要等他彻底习惯新身体。 “不了,”赵都安否决对方提议,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道: “这时候,那女贼醒了没有?” 朱逵愣了数息,才意识到上司口中的“女贼”,是那太傅庄孝成的女弟子,如今羁押在府衙大牢: “这时辰,想必大约是醒了,大人您要连夜提审?” “恩,去见见吧,”赵都安说道。 宁安县子那边,虽说鱼钩已经放出,但具体能否有所收获,还未可知。 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抓住更多的救命稻草。 整个白天,经过他不断基于记忆的复盘,总觉得这件事隐隐充斥古怪。 倘若能从那个叫做“芸娘”的少女口中获得一些线索,自己度过此劫的几率必然大增。 “是。”朱逵虽满心疑惑,但并未询问,甩开马鞭,朝京城府衙赶去。 可离开的二人并未察觉,就在这条街巷不远处,一座高耸的角楼顶端,屋檐上,伫立着一道纤瘦的身影。 夜风吹来,对方玄色为底,勾勒金线的术士袍服衣袂飘飘,在袍服一角,还用金线绣着“天师府”的纹章徽记。 神秘人目送马车行驶离开。 良久,其身周倏然腾起星辉,身影犹如被橡皮擦拂过,一寸寸消失不见。 …… …… 京城府衙,大牢。 哐! 黑暗中,芸夕被走廊尽头的动静惊醒,撑开眼皮,眼球充斥血丝。 五脏六腑隐隐作痛,全身无力,脑海中混沌渐散,混乱的记忆逐步清晰。 她回忆起,自己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是在南郊竹林地神庙中,与那女帝麾下走狗对峙。 结果,地神雕像突兀龟裂,有高品术士“神降”,救走了老师,掀起的法力余波掀飞了一众禁军甲士。 而近在咫尺的她,也被波及,遭受重创,昏厥过去。 “所以……我被朝廷走狗抓住了?” 芸夕凭借走廊中的火把,逐渐看清自己的处境。 这里是一间单独的囚室,三面围墙,前方的栅栏外,是横亘的走廊。 空气因久不见阳光,潮湿腐臭,令她胃部痉挛泛酸,险些呕吐。 自己的短剑不见了,换上了囚服,被固定绑在一個木制十字架上,维持站立姿态,手脚捆缚锁链——这是朝廷对踏入修行领域的囚犯的特殊“优待”。 “果然……”芸夕心头一沉,已预感到接下来将遭受的残酷命运。 身为乱党的自己,必将面临大虞女帝手下酷吏的残忍刑罚,在含苞待放的年纪,被摧残凌虐至死。 恐惧么?自然有。 但她不后悔! 哪怕身陷囹吾的此刻,少女想起老师口中,玄门政变的真相,与女帝统治下的大虞,将面临的悲惨结局,仍热血沸腾,义愤填膺。 为了拯救天下黎民百姓,揭开那杀兄弑父的女帝丑恶的面具,挽救大虞于即倒。 她与那些被迫害,潜藏在各地的仁人志士们,早已做好了牺牲生命的准备!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芸夕目光坚定,“能唤来老师顺利逃脱,我的这条命也就值了。” 只可恨,她刻苦练剑十年,最终却竟要死在那名为赵都安的奸人手中…… 咦,或许,那奸人已经死了。 正在芸夕疯狂脑补的时候,走廊尽头的脚步声逼近,一名满脸凶恶的狱卒举着火把,打开牢门。 转身,朝后头谄媚谦卑: “大人,这女贼就在牢房中,按您的吩咐,期间没人提审过。” “很好。”一个令芸夕厌恶至极的男子声音响起。 然后,身披华服,五官刀削斧凿,英挺俊朗的赵都安走了进来。 看向牢狱中,呈现“大”字形,绑在木架上,黑发凌乱,眉眼精致,脸蛋素白,上衣胸口位置,一个“囚”字高高隆起的少女,扬起眉毛: “我们又见面了。” 啧,年纪轻轻的,还挺大…… 芸夕先是一怔,继而眼神喷火: “走狗!女皇帝的走狗!卑鄙小人!!” …… (想调整下更新时间……中午、晚八,这两个时间点咋样。。) 9、反派的自我修养 牢房中。 绑在木架上的少女大骂不止,眼珠泛红,因情绪激动,导致手脚上的铁链发出“哗啦”声,关节处磨得泛红。 “大胆!”狱卒厉声呵斥,手中皮鞭高高扬起: “竟胆敢对使君不敬!” “住手。”赵都安阻止了试图邀功的小吏的暴行,以符合人设的口气不悦道: “也不知疼惜美人,这细皮嫩肉,若打坏了,岂不教人心疼?” 狱卒忙堆笑,连连称是,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监牢里顿时充斥着暧昧的空气。 芸夕感受着对方的调笑,气的浑身发抖,愤怒地胸脯剧烈起伏,骂道: “卑鄙小人!伪帝走狗!你少惺惺作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本姑娘只恨,白日里竟没能将你铲除!” 赵都安饶有兴趣道: “我与你,应是素不相识,我很好奇,你为何对本官这般痛恨?” 芸夕怒极反笑: “伪帝窃国,赵氏为其裙下走狗,京城谁人不知你这奸贼横行霸道,祸国殃民?天下有志之士人人得而诛之!” 嘶……原主这么恶名远播吗……赵都安腹诽。 穿越这大半天来,原主的名声之糟糕,一次次刷新他的认知。 但仔细回想,原本的“赵都安”虽确为纨绔行径,不是好东西。 但其实,也没坏到天怒人怨的程度。 毕竟得势时间短,且活动范围局限于京城,声色犬马,飞扬跋扈的确有,但距离真正的反派,还差得远。 想必,一是以讹传讹,二来,是沾了“伪帝”的光。 “小娘子牙尖嘴利,”赵都安等对方骂完,才缓缓踱步,来到芸夕面前,手指轻轻拂过少女白皙的脖颈,指尖触感滑嫩。 芸夕娇躯一颤,只觉肌肤表面,好似有一条冰冷的毒蛇爬过,升起细密的小疙瘩,心头恐惧。 下一秒,赵都安大手有力地掐住她的下颌,幽幽道: “就是不知,嘴巴够不够紧。” “呸!” 芸夕突然一口吐沫,猛地吐在他脸上。 少女发丝散乱,眼神不屈,带着挑衅,冷冷地盯着他,用行动表明立场。 “大人!这小娘皮……”杵在后头,充当背景板的朱逵大怒。 却被赵都安抬手拦住,只见他后退几步,取出手绢擦了擦,而后朝狱卒搬进来的一张大椅上坐下,笑容消失: “看来,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他平静道:“本官问你,庄孝成如何提前逃走,又如何逃脱?” 芸夕闭上眼睛,嘴唇紧抿,一副拒不配合姿态。 旁边狱卒献策道: “大人,这等犯人小的见多了,浪费口水无用,大刑伺候便是,咱府衙大牢虽不比诏狱,但十八般刑具都是齐全的,只消给此人走一遭,准保铁人也给她嘴巴撬开。” 他觉得这位赵大人太“怜香惜玉”了。 然而赵都安却没吭声。 他并不迂腐,倘若对方真是个十恶不赦的恶徒,他并不介意给对方一点小小的“满清十大酷刑”震撼。 可问题在于,以目前掌握的信息,眼前少女并非恶人。 凭借他前世体制内历练多年的“火眼金睛”,很容易看出: 这少女就是个被庄孝成那帮文人反贼洗脑,被编造的错误历史欺骗,满腔热血,以为自己在对抗“暴君”的正义之士。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本就是容易被欺骗,利用的。 她需要的,是扭转错误认识,而不是被当棋子抛弃掉,起码,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不允许赵都安那样做。 当然,这种人的弱点也很明显。 “朱逵!”赵都安突然开口,“把人带进来。” “是!”黑衣吏员狞笑着转身离开。 赵都安坐在大椅上,遏制着自己翘二郎腿的冲动,朝紧闭双眼的芸夕说道: “是不是很好奇,我要带谁过来?” 芸夕保持着时刻就义的姿态,小巧的耳朵动了动。 赵都安慢悠悠道: “据我所知,当年二皇子党败亡,四散溃逃后,以太傅庄孝成,也就是伱的老师为首的一群乱臣,纠集了同属二皇子党的门客、术士、武人…… 在江湖中,秘密成立了一個以对抗当今圣上为使命的组织,叫做‘匡扶社’,呵,名字取的是‘匡扶社稷’的意思……” “匡扶社广招群贼,其中成员以兄弟姐妹相称,情深义重,对外则互称师兄弟……如此说来,你既称庄孝成为老师,也该是社中成员。” 芸夕仍旧不动,但一颗心悄然提起,有了不好的预感。 赵都安继续道: “当今圣人登基后,对反贼予以缉捕,匡扶社乃重中之重,朝廷也不负众望,陆续抓捕了一些社中颇有些名声的人物。 很不巧的是,府衙中就关押着一个,哦,若我没记错,其社内代号,名为‘青云’。” 芸夕猛地睁开眼睛,脸色变了: “你要做什么?!” 恰在这时,牢房门外,有斥骂声与哀嚎声传来。 旋即,朱逵用铁链,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囚犯进来。 其显然遭受过酷刑折磨,浑身几乎看不到一处好肉。 指甲都被拔光,脸庞损毁,依稀可凭借身量,轮廓,判断大概模样,肩窝处一处胎记明显。 “大人,反贼‘青云’已带到。” 朱逵将囚犯一丢,踢了一脚,近乎昏迷的囚犯登时惨叫,伤口崩开,鲜血溢出。 芸夕定睛一看,目眦欲裂,大骂道: “畜生!走狗!你们不得好死!” 朱逵“嘿”了一声,抬起大脚,朝囚犯的手狠狠踩下,清脆骨裂声响起,伴随着囚犯凄厉惨叫,鲜血染红地面。 芸夕大骂不止,嗓子都喊哑了: “放开他,有本事朝我来!” 朱逵充耳不闻,又取出佩刀,压住囚犯另外一只手,作势便要切下去。 “停下!”芸夕眼眶红了,泪水涟涟: “别动他!求你……停下……” 赵都安岿然不动,平静道: “都说匡扶社兄弟姐妹情深意重,想让朱逵停手?简单,回答我几个问题。否则,就当着你的面,把他凌迟,一个不够?我就再去其他的牢房找……” “救我……救我……”地上囚犯哑着声音,声带破碎,已听不出原本声音。 芸夕终于溃败,大喊:“我说!我答应你!” “早这样不就好了?” 赵都安笑了笑,旋即递给朱逵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当即将‘青云’拖走,并将周围狱卒也一并带走。 转眼间,牢房中只剩下二人。 …… …… 另外一边,远离牢房的朱逵将锁链一丢,嫌弃地擦了擦手,道: “把人拖走。” 旁边的狱卒疑惑道: “朱头儿,那逆贼‘青云’不是年前就牢内自尽了?这个是……” 朱逵当初曾在府衙当差,和狱卒是老相识,还习惯以“头儿”称呼。 朱逵笑道: “当然是假的,从死囚牢里随便拉了个恶贯满盈,且和那青云身量年纪差不多的,又伪造了个胎记。 呵,都打成这般模样,亲娘来了都认不出,何况一个小丫头?而且我估摸着,他们彼此也不熟,不怕穿帮。” 狱卒啧啧称奇: “使君大人怎么知道,那小女子会为救同伴开口?这帮人也真怪,自己不怕死,却看不得旁人受刑,啧啧……” “你以为谁都和咱们一样贪生怕死?”朱逵自嘲一笑。 这位外表凶恶,行事狠辣的经年老吏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扭头又朝走廊尽头的牢房瞥了一眼,小声嘀咕: “倒是咱们这位使君大人,实在令人刮目相看啊。” 10、矛盾的证词 牢房内。 等其余人撤走,赵都安背靠大椅,双手交叠,问道: “说吧,庄孝成为何能提前逃跑?” 按照记忆,庄孝成潜藏于东城的某座小院内,原主得知后,调遣禁军前往抓捕,自己躲在后头捡功劳。 而在禁军抵达目的地前,这逆党师徒,就已朝城外逃窜,幸好有专人盯梢,禁军这才追击出城。 期间,恰好赶上昼禁,赵都安利用规则,拦了诏衙的人一手,结果成功把自己逼入绝境。 只能说,干得“漂亮”…… 见“匡扶社”的志士哀嚎声远去,芸夕惨然一笑,并未再度抗争。 毕竟在她看来,自己所掌握的那点“情报”,早已没了价值。 之前不说,只是表达态度。 若能用无用的“情报”,换取同伴少一些痛苦,想来老师也会赞同。 “因为我们提早就获得消息,得知已经暴露,所以老师果断决定撤离。”芸夕叹了口气,说道。 京中果然还有反贼的同伙……赵都安并不意外。 根据已知信息,匡扶社在大虞各地皆有分舵,庄孝成作为社内核心人物之一,常年行走各地,统筹情报,下达命令。 这次潜入京城,也必是为了操盘京城附近逆党的活动。 类似区域“指挥部”的角色。 他又问道: “谁人向你们传送消息?用何种方法?” 芸夕摇头道: “我不知道。” 似乎生怕赵都安不信,她又补了句: “为了避免社内志士被朝廷抓捕,从而牵连出其他人,情报传递并无固定规律。 有时,老师会命我去城中某处丢下纸条,或去某处取回情报,成员间互不相见…… 接头地点也每次都不同,重要情报会用术法传递,这些只有老师知道,我不得而知。” 赵都安面无表情,有种穿越进“谍战剧”的错觉。 这么专业…… 术法传递……大概类似于发电报,怪不得,在暗处盯梢的“朝廷暗桩”并未看到有人与二人接触。 逮住送信之人,从而顺藤摸瓜的计划出师未捷,宣告失败。 “所以?得知消息后,庄孝成选择带你逃走?” 赵都安质问道: “他身边,没有真正的高手保护?” 芸夕摇头道: “这里是京城,太强的高手一旦入城,很容易引起朝廷的关注,只有我这种,最安全。” 很合理……赵都安想了想,忽然问: “庄孝成具体是什么时辰,得知我要动手?” 芸夕犹豫了下,才道: “大约逃离前一刻钟,老师从书房急匆匆出来,脸色很难看,叫我立即收拾,和他出城。” 一刻钟……赵都安目光倏然凌厉,道: “你说谎!” 芸夕懵了下,不明所以。 赵都安盯着她,道: “我当时,是先去了你们的住处,扑了个空,这才赶出城的。当时,我命人搜查宅子,粗看上去,的确像匆匆离开,但包括书房在内,却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你老师既掌管情报传递,总会有些纸笔记录留下,可书房中非但没有残存来往书信,连火盆碳灰都没多少,若按照你所说,是临时得知,一刻钟内岂能做到销毁罪证?” 芸夕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看来伱不愿配合,那就只好……”赵都安作势,要招呼手下,将“青云”拖回来。 大字型绑在十字架上的少女大急,小脸发白,忙喊道: “我没骗你!是真的!老师的书房平常不给我进去,但时常清扫,许是一直如此。” 赵都安步步紧逼:“时常清扫是多久?” 不等后者思考,他呵道: “不许想,立刻回答!” 芸夕一慌神,道: “一般隔三五天,会拿出盆纸张灰烬,让我丢掉。上次,是大约三天前,丢的格外多,一大包,我记得很清楚……” 三天前……赵都安眼皮一跳! 按照原主记忆,这个时间点,恰好是他通过收买的线人,从诏衙处获悉这条新鲜情报的时候。 果然有问题。 他面无表情,趁着少女慌神,抛出第二个问题: “庄孝成又是如何逃脱的?南郊竹林里,那座地神庙是怎么回事?” 芸夕再次摇头: “我不知道……因为昼禁,又是大雨,我们没走城门。老师用术法卷轴,在城墙上撕开一道口子,但道路泥泞,马车走不快,还是给军卒追上了。 我死命相斗,才按照老师指点的方向,逃入地神庙,被你们包围,之后的事,你都清楚了,至于那术士,想来是社中高手,施法援救。” 一口气吐出这番话,芸夕咬了咬牙,闭上眼睛,梗着白皙的脖颈: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 俨然一副,躺平任淦,你再威胁,也没用的架势。 牢房另一边。 赵都安陷入沉思。 这一刻,他以旁观者的视角,在脑海中翻找原主的记忆。 结合已知信息,顿时察觉出许多异样: 地神庙中。 庄孝成看到他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也不曾想到,竟被你这走狗寻到”。 彼时不觉异常,但仔细琢磨,却有另一种解读: 没想到被赵都安抓到,那他想到的,是会被谁抓到? 此外,从始至终,庄孝成的行为都很古怪。 为何提早三日,就开始销毁往来信函,却在赵都安动手前一刻钟,脸色难看地撤离? 为何身负能撕开城墙的“法宝”,却要依靠一個武道境界寻常的女弟子保护,而没有护身的法宝? 为何抵达地竹林后,迟迟不走,偏要等到赵都安抵达,援兵才出现? “有问题,有大问题!” 赵都安思绪电转: “首先,竹林地神庙,显然是一个‘传送点’,临时约定也好,早有布置也罢,都是庄孝成自保的手段,并无问题。” “其次,庄孝成似乎早知道行踪泄露一般,这样,提前销毁情报文书才合理,但又为何不跑? 一直等到我要动手,才急匆匆撤离?又好似刻意一般,将我引到南郊……” 赵都安脸色微变,不禁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庄孝成的目标是我?想诱杀我?” 但念头只在脑海中存在了一秒,就被他打消: “不对,逻辑上说不通,若是针对我,无法解释其中一些细节问题。” “而且,废掉这样大的代价,冒着巨大风险,就为了诱杀一个女帝裙下小白脸?” 赵都安自己都笑了。 若是一局象棋,用牺牲“老将”的风险,并丢掉一枚女卒,换掉敌方一个“士”…… 这种棋手,还是投了比较好。 既然不可能是针对他,那在这局棋里,哪个人值得对方煞费苦心? 赵都安脑海中,突兀划过一道闪电,一个名字险些脱口而出: “诏衙!” 11、第二根救命稻草 诏衙! 赵都安只觉豁然开朗: “倘若将我这个‘意外因素’刨除,那么事情会是怎样?” “三天前,诏衙的线人收到线索,疑似找到乱党踪迹。在大约同一时间,庄孝成开始销毁情报往来的痕迹,为撤离做准备。” “诏衙获知情报后,为钓鱼,没有贸然抓人,而是选择等待,而庄孝成也没有急于逃走。” “如果没有我横插一脚,接下来的剧本,应该是诏衙等到时机成熟时,予以缉捕。 而早有准备的庄孝成会提早一步逃离,将诏衙的追兵引诱到南郊竹林,并利用术士同伙,进行所谓的‘神降’,对追兵头领予以重创!” “为了抓捕这等大人物,诏衙派出的头领也必然不会小,很可能,是女帝颇为倚重的心腹,有‘马阎王’之称的,诏衙督工大太监马阎。”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 赵都安豁然开朗。 诏衙督工的身份,足够逆党冒风险了。 或许,庄孝成此番潜入京城,目的就是为了以身做饵,诱出马阎,将其铲除。 地址坐标,也是姓庄的主动透露出去的。 而为了确保计划的成功,诏衙中极有可能,潜藏着“匡扶社”的内应,且官职不低。 但好死不死。 中途出了意外,被原主这个愣头青横插一脚,打乱了对方计划。 “这样就能解释,为何庄孝成得知禁军逼近后,紧急撤离,但却没有留下有价值的情报……” “而因为诏衙也派出人马,与我抢人,所以庄孝成还是期翼能完成计划,这才仍旧前往了南郊竹林,并耐心等待。” “结果我利用昼禁的规则,用特权,把诏衙拦住……抢先一步,所以庄孝成在看到我后,才说出了那番话……估计当时气的要死。” “无奈之下,只能把我杀了……那一击,也的确将原主的神魂泯灭。” 赵都安脸色变幻不定,有种日了狗的恶心感。 所以,是自己替诏衙挡了灾? 当然,以上的一切,都只是他的推测,并没有实质的证据,只能说是怀疑。 且还是来源于一个“逆党”的真假不知的口供。 所以,他不可能只凭借这点脑补,就去找女帝说明情况,或找督工马阎解释。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赵都安梳理思绪: “起码我确定,诏衙里可能存在逆党……恩,这条线索先压下,如果最后,我没法立功翻盘,女帝真要斩了我,那到时候就把这条情报公开,当做最后一根稻草……” 很好,截至目前,他终于掌握了一点自救的资本。 赵都安结束思考,看向穿着囚衣,眼眸紧闭,紧张的睫毛颤抖,胸脯起伏的少女,笑了笑: “很好,今日提审到此结束。” 芸夕睁开眼,意外至极: 这就结束了? 旋即又紧张起来,按照她对朝廷奸人的了解,说完正事,岂不是要干正事了? 倘若这狗贼欲玷污自己,该如何反抗? 是寻机会自尽,还是虚与委蛇,假意逢迎,实则找机会与其同归于尽? 芸夕正疯狂脑补之际,赵都安却已转身,走出牢房,招呼远处等待的狱卒,沉声道: “此逆党还有大用,你等好生看管,不得令任何人靠近,若少了一根汗毛,耽误了圣上的大事,你们知道后果。” 狱卒冷汗涔涔:“大人且放心!” 真就结束了? 芸夕怔然,这与她预想中的悲惨遭遇不同。 旋即,便见赵都安转身,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说道: “你也好好想想,一個处处瞒着你的老师,真的值得效忠吗?若他真在乎你,为何将你丢弃?” 芸夕下意识辩驳: “术士千里捞人,消耗法力极大,理应先救老师。” 赵都安“呵”了一声,嘲讽道: “但庄孝成却不肯告诉伱有援兵,看来,他并不相信你会愿意留下断后嘛……” 芸夕语塞。 赵都安转身离去,走出十数步,只听身后少女大骂声不绝。 …… …… 府衙大牢外。 赵都安钻回车厢,忽然问道: “朱逵,你觉得这女贼如何?” 甘为车夫的丑陋老吏冷笑点评: “自诩正义,实则不知所谓的蠢货。” “……”赵都安沉默了下,说道: “老朱啊,你知道我为何喜欢将你带在身边么?” 朱逵一怔,满是横肉,丑陋黝黑的老脸堆起笑容: “属下办事得力?知大人所想,急大人所急?” 他认为,以自己对使君的了解,刚才那句点评绝对戳中了赵都安的内心,这叫迎合上意。 “不,”赵都安幽幽道: “主要是你模样粗鄙,带你在身旁,能衬托的本官格外俊朗。” 朱逵:“……” “开个玩笑,”赵都安哈哈一笑,吐了口气,慵懒道: “劳累一天了,送我去最近的客栈吧,今晚就不回府了,你也回去休息,别忘了我交代你的正事。” “遵命!” …… 客栈二楼。 目送朱逵离去,赵都安关上窗户,退去衣衫,将自己摔进浴桶中,温热的水沁着毛孔,疲惫至极。 他靠着桶壁,感受着这具身躯真切的不同,望着桌上的灯罩走神。 穿越这大半天里,他始终神经紧绷,一件事连着一件。 直至此刻,终于得以短暂喘息。 “这就成另一个人了?不科学……我手里的报告还没写完,就猝死了,明天领导开会还要用……” “呵,果然是社畜的命,这时候了,还想着报告……妈蛋,我的房贷还没还完,公积金这下没法覆盖了……” “不知道算不算工伤,抚恤金能赔几个月……算了,为别人操心这些年,也该为自己活了……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赵都安脑袋里念头起伏,好似有无数弹幕飘过,他只觉得吵闹。 “啪!” 挥拳锤击水面,他看着荡漾破碎的水面倒影中,那张俊朗异常的脸,沉沉吸气: “想想好的一面!” 上辈子长久伏案,一身小毛病,年纪轻轻风湿缠身,亚健康严重,如今这具躯体大不一样。 从小习武,打下了厚实的根基,虽说原主的武道境界也只堪堪“入品”,勉强迈入修行者行列。 但放在前世,单手横推一个排的马大师毫无压力。 凭借丹田气海中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机”,配合颜值,没准下一个功夫巨星就是他了。 “可惜,在这个世界就是小卡拉米,随便一个术士,远隔千里就能锤死我。” 这个世界,存在武人与术士两个修行群体,前者纯粹,后者五花八门。 原主的家底只能支撑他跨入武人“凡胎”境界,还是最低的“下品”,大概对标金庸武侠小说里的路人水准。 想要提升,对金钱和资质都颇为苛刻。 关键是没有晋升门路! 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原主记忆中,关于修行的一切知识,都高度闭塞,近乎于禁忌。 只有跨入那个圈子,才有资格知晓一二。 原主虽贵为“女帝面首”,在官场上横行无忌,但对修行,仍旧一知半解。 也曾尝试接触天师府的人。 但许是他名声太差,修行之人压根不愿与他有瓜葛。 倒是隐约听闻,大虞皇室掌握一门极厉害霸道的修行传承,原主还幻想爬上女帝床榻后,尝试索要。 “呵,还惦记修行……先把命保住吧。” 赵都安自嘲一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一夜过去,浑身泡的发白,指肚褶皱。 赵都安穿上衣袍,正准备下楼找小二寻些吃食,就听见“蹬蹬”急促脚步声。 “大人,卑职有要事汇报!”门外,传来朱逵的声线。 赵都安精神一振:“进来说话。” 朱逵推开门,浑身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兴奋道: “大人,您派出去跟踪宁安县子王显的人,传回消息了!” 12、面见“买家” “说清楚!”赵都安精神一震,少许困意消散。 “是,”朱逵说道: “昨日,按照您的命令,属下派了人跟踪王显,要求有任何异动回禀。 结果此人离开鼎丰楼后,径直回了家,期间并未外出,也无人上门。 直到黎明时分,有家仆悄悄出门,直奔了吏部文选司主事府上,疑似传话,而后返回。” 吏部文选司?赵都安一怔,问道: “哪个主事?” 六部衙门,每一个都下辖数个“司”,每個司,有郎中一名,员外郎一人,主事二人。 主事六品,管理下方的各个“科”,虽听起来品秩不高,但因文选司主管四品以下地方官调动任免,关乎前程。 所以哪怕在京中,也算实权官员。 名曲《送别》的作词人李叔同的父亲李世珍(不是李时珍),就曾任职吏部主事。 “冯举,冯主事,”朱逵赶来前,显然也做过背调,见赵都安皱眉,小声提醒了一句: “也是江南士人,隆景三十八年同进士出身。” 隆景三十八年? 赵都安只觉数字耳熟。 仔细一想,猛的记起,宁安县子贿赂自己,要他搭救的那个眼下看押在刑部的“犯官”,也是隆景三十八年的进士。 两人作为“同年”,极有可能属于同一个官场“小圈子”成员。 或许是出于友情,或许是存在利益牵扯,属于共同体,必须搭救……不重要,重要的是,赵都安终于锁定了“买主”。 “做得很好,”赵都安赞许道,“记你一功。” 朱逵嘿嘿直笑,请示道: “大人准备如何做?” 这名老吏此刻已经琢磨过味道来,意识到自家使君恐怕要搞事。 赵都安并未回答,看了眼窗外晨雾中升起的惨白太阳,与空中隐隐聚集的乌云,沉默不语。 …… …… 午时。 京城吏部文选司大门外,一辆看似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出,朝着宅邸返回。 冯举今年四十有余,长相清瘦,是典型的文人气质。 以他的出身,在大虞朝官场中,能在这个年纪爬到这个位置,已是极为不易。 其中自然少不了同乡、同年的提携。 官场小圈子中,同年科举的进士彼此会结成小团体,同地方出身,亦有“同乡会”。 成员之间,须彼此提携、举荐,模式类似于赵都安前世的美帝大企业内,彼此推举的印度高管。 有得必有失,冯举从小圈子中得到过好处,成员有难时,也必须冒风险搭救。 辟如最近的一桩事: 圈子里一位地方官僚被巡按御史捉住马脚,查出贪污事宜,被缉捕入京,看押在刑部调查。 冯举面对同僚求救,试图运作,辗转寻到宁安县子,贿赂传言中圣人的“男宠”赵都安。 结果对方迟迟无动作,冯举焦急之下,催促王显询问。 好消息是: 今早王显家丁来递话,赵都安已应承,这几日便会施以援手。 坏消息是: 今早去衙门,得知赵都安捉拿逆党失利,正面临诏衙与都察院联手弹劾,岌岌可危。 “唉。” 车厢内,冯举颇觉头痛,忐忑不安。 虽说王显言之凿凿,说赵都安不会倒台,要他安心。 但官场上的事,风云莫测,谁说的准? 收敛思绪,他决定暂不多想,先回家用饭为宜——冯宅距离衙门不远,他习惯午时回家用餐。 然而行到中途时,马车突兀停下,冯举隔着车帘问: “发生何事?” 车夫说道: “有人挡路……唉,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车上乃是……” “冯主事嘛,”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旋即,冯举惊愕看到车帘掀开,外头站着数名汉子,为首的朱逵笑道: “我家大人邀请主事湖畔一叙,不知可愿赏光?” …… …… 当冯举迫于淫威,抵达横贯京城东西向的浑河北岸,走下马车时,天空中隐隐飘下雨丝。 阴云堆积,绵长的河堤上遍植杨柳。 灰色泥浆般的河面上,飘着一艘乌篷船,岸边停泊一艘小舟。 “冯主事,请吧。” 朱逵盯着他,做了个“请上船”的手势。 冯举心中忐忑不安,但读书人要脸,更不信在天子脚下会有危险,叮嘱车夫等候,自己欣然登船。 朱逵亲自操船,不多时,两船对接,老吏丢下冯举,驾船返回岸边。 如此一来,船上的交谈便不会给第三个人知道了。 “下人粗鄙,冒昧邀请,或有失礼,冯主事还请进来坐吧。”一个声音传来。 冯举这才发现,乌篷之中,正盘膝坐着一名华服锦衣的男子,容貌俊朗异常。 其面前摆放一方小桌,正手持小扇煮茶,红泥小火炉下猩红火舌舔舐,袅袅蒸汽升起,周围摆放糕点。 烟雨时节,湖上乌篷,围炉煮茶…… 冯举读书人的dna动了,被这风雅小资的一幕震撼。 恍惚间,竟分不清自己是被“绑”来的,还是受邀参加文人私下小聚。 “敢问这位公子是……” 冯举摸不清对方路数,谨慎发问。 京中大小官宦权贵无数,赵都安也才崛起一年,冯举并没见过他。 “冯主事不认得我?”赵都安故作诧异,笑道: “那为何又要王显求到我门上?” 冯举一愣,错愕道: “你是赵都……赵使君?!” 他懵了,不明白为何对方会找到自己,还知道王显背后的人是他……这不合规矩! 冯举心头蓦然涌起怒火,认为是王显不遵守规则,身为中间人,竟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了对方。 继而,又转为警惕与疑惑,摸不透对方来意。 赵都安将其神态收入眼底,轻轻颔首: “是我,外头雨势虽小,却也易惹风寒,进来坐吧。” 冯举惊疑不定,迈步进入乌篷内,在他对面盘膝坐下。 同时仔细打量,心中颇觉惊异。 在他听闻的传言中,“女帝面首”赵都安是个一朝得势的轻浮小人。 对下嚣张跋扈,对上谄媚逢迎,禁军小卒出身,虽有一副好皮囊,但气质恶臭难闻,读书人羞与为伍。 但亲眼目睹,却大为不同。 眼前之人非但丰神俊朗,且气质沉稳内敛,不见军卒粗鄙,反倒是有股淡淡的书卷气。 举止从容,更隐隐有种浸淫官场多年的风范。 若赵都安知道他心中想法,大概要翻白眼,说句废话。 自己好歹也是从小镇做题家,一路应试教育考上名牌大学,又在体制内,跟在大领导身边数年的。 耳濡目染,再加上远超当前时代的见识,还真不虚一个吏部主事。 “不知赵使君请本官前来,所为何事?” 冯举谨慎的一批,试探开口。 13、赵都安的真正目标 乌篷船内。 在冯举开口询问后,赵都安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慢悠悠拎起茶壶,给对方斟了一杯毛峰,说道: “你我二人素无交集,找冯主事来,还能为了何事?” 冯举依旧装傻充楞,皱眉道: “使君有话,不妨直说。” 身为官场老油条,他决计不会承认自己行贿的,正所谓: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所谓的“揣摩”也好,“意会”也罢,本质都是推卸责任的一种手段。 赵都安前世在短视频上刷到《大明王朝1566》,对里头嘉靖敲磬的片段记忆深刻: 大臣们商讨国事,嘉靖帝不见踪影,藏身于帘幕之中,皇帝的决策同意与否,不诉诸于口,付诸于笔,只用敲击法器的声音来“暗示”。 这样一来,做成了,是皇帝的功劳,做毁了……呵,又不是朕让你们做的,都是臣子瞎胡搞! 简直是推卸责任的典范! 冯举为官多年,装傻充愣的习惯深入骨髓。 赵都安又给自己斟茶,放回茶壶,笑道: “这浑河之上,孤舟一叶,只你我二人在此,交谈话语,出之你口,入之我耳,倒也不必如此警惕。” 呵……术法卷轴是吃素的?史书上被摄录下言谈,从而倒台的官员还少? 冯举腹诽,不为所动。 “也罢,那就我来说,”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 “主事请托宁安县子,请我从刑部捞人……” “使君慎言!”冯举应激打断,一副刚正姿态: “本官虽与宁安县子有些交情,但却从而请托过他什么,话不能乱说!” 老冯纵横官场多年,靠的就是一个“苟”字。 老油条……赵都安笑呵呵道: “可方才登船时,我说你要王显求到我头上时,主事可是一口就道出了我的身份呐。” 冯举脸色微变,意识到方才猝不及防,已经露馅。 不是他不谨慎,实在是敌人太狡猾! 赵都安笑着安抚: “主事不必如此紧张,我今日邀请,并无恶意。何况定金我早已收下,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是么?” 许是这句话发挥效力,冯举神色稍缓,但仍惜字如金: “使君到底想说什么?” 赵都安说道: “主事身在吏部,消息灵通,应该听闻了我被弹劾的事吧。” 冯举心中咯噔一下,心说难不成担忧成真,这姓赵的见情况不对,不想在这个关节犯事,所以找自己,想当面赖掉捞人的承诺? 可王显那混蛋不是说,事情没问题吗?难不成临时有变? “确有耳闻。”冯举疯狂脑补,表情不变。 顿了顿,又试探地补了句: “不过值此风口浪尖,使君还有闲暇逸致围炉煮茶,看来也是稳坐钓鱼台啊。” 来自老冯的疯狂试探…… 赵都安轻笑一声,浑然不见半点忧虑: “陛下待我恩宠有加,岂是那帮犬儒御史三言两语能诋毁的?” 不似作假……也是,这么一副好皮囊,又是习武的,力气足够,陛下舍不得合情合理……冯举并不意外,笑道: “如此,当恭贺使君度过此劫才是。” 说话同时,他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这个动作也代表着某种态度的变化。 一群见风使舵的老东西……赵都安面带微笑,也轻轻抿了口茶,然后叹了口气: “不过话虽如此,但陛下总也不好明面偏袒,总归要有個台阶,让那群意图攻讦本官的人声音小下去才是。” 冯举迟疑道: “莫非本官能帮上忙?可我这文选司……” 他迷惑不解,心想伱找人也轮不到我啊,职权压根不相干。 赵都安却摇头道: “主事自谦了,这事还真要仰仗冯大人。” 冯举一颗心骤然提起:“本官?” 赵都安“恩”了一声,盯着他,语气认真: “我需要立一桩足够大的功劳,我觉得检举臣子行贿干涉司法,是个不错的主意,你觉得呢?” ??? 冯举头顶缓缓飘起一串问号,起初愣是没反应过来,或者说难以置信。 片刻后,见赵都安神色不似玩笑,这位老进士如同被踩了猫尾巴,豁然起身,声音尖锐: “你疯了?!你要拖我下水?难道就不怕你自己……” 说了一半,他卡住了,因为发现对方还真不怕。 只是收个定金罢了,又没有真的办事,女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铡刀也砍不到对方头上。 有恃无恐。 人家是睡在女帝身边的人,没准还骑在上头,可自己算个什么玩意?! 他一阵阵眼晕,只觉整艘船都在晃,意识到自己要被卖了,一时有些六神无主,愤怒,恐惧,后悔……种种情绪翻涌。 然而赵都安下一句话,却将他从地狱拉回人间: “冯大人莫要急着动怒,我只说检举臣子,却没说检举的你啊。” 什么意思?不是我?冯举愣住了。 只见赵都安依旧神态自若,把玩着茶杯,幽幽道: “冯大人觉得,以你的官身,就算卖掉了,又能堵得住满朝文武的口吗?” 对啊……冯举蓦然被点醒,理智重新上线。 一个文选司主事,听起来唬人,但实际在庙堂中根本不算什么。 又只是行贿捞人未遂,这份功劳就算给了赵都安,和此人放走逆党贼首的罪名相比,实在无足轻重。 换言之,把他卖了,甚至把他背后的小圈子打包一起卖了,也未必够赵都安戴罪立功的! 这也是昨夜,白马司监得知赵都安的意图,说“没意义”的原因。 老司监很清楚,这点功劳不够看的。 因为这次针对赵都安的弹劾,不只是放走逆党,也不只是他声名狼藉。 更关键的是,当都察院下场后,很可能意味着,这件事已经成为了皇权与朝臣博弈的一个局部小战场。 面对此等庞然大物间的争斗,赵都安这枚小卒,最大的利用价值,就是成为一枚弃子。 赵都安又何尝不明白这局势的凶险? 又何尝不明白,只是反手检举一个冯举,加上刑部牢里那个,立下的功劳并不足以,让女帝硬抗朝臣压力,出手保他? 所以,他真正的目的,从不是卖掉冯举,而是另有其人。 “使君此言……何意?” 乌篷小舟内。 冯举想通关节后,小心翼翼重新坐了下来,显得格外怯懦。 毕竟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握在眼前之人手中,他没办法不胆怯。 “您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冯举一咬牙,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 赵都安很欣赏对方的表态,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然而他下一句话,却让刚刚从地狱爬回人间的冯举脸色彻底变了。 “我么?” 赵都安轻轻一笑,柔声道: “我要你检举当朝相国,李彦辅。” 14、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身为一枚行将放弃的“棋子”,如何从局面中杀出一条生路? 赵都安从未指望过大人物的仁慈,亦或运气,他所能依靠的,只有最大限度,利用已有的情报和手段,完成这次翻盘。 昨日进宫时,恰逢女帝与相国商谈,而后又得知了“改稻为桑”策略的后续变化。 赵都安从中得出两条关键的信息: 第一,女帝与以李彦辅为代表的“江南士族”组成的党派,正在进行一场博弈。 李党先是在淮水推动“试点”,搞砸后,李彦辅通过翰林院一名翰林的口,提出“以改兼赈”的法子。 实际上,却是在以国事,为自己背后的利益集团捞取好处。 第二,女帝对此心知肚明,且登基后,便一直在打压李党。 那么问题就很清楚了,如何讨取领导欢心? 老吏朱逵说的很明白: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 所以,赵都安从一开始,便意识到,自己“戴罪立功”的关键,不是功劳的“大小”,而是这份功劳,女帝是否急需! 商品的价格,由供需关系决定……这是赵都安读书时再熟悉不过的概念。 所以,当他后来在白马监,看到宁安县子的邀请函时,注意到,其要搭救的那个关押在刑部的官员,乃是“江南士族”出身后,便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只要将这件贿赂案子,与李彦辅联系起来。 那么,便是足以攻讦相国,从而敲打李党的一个借口。 而女帝应该会很喜欢这個借口。 这个方案当然并不完美,因为原主对朝堂了解的匮乏,赵都安的很多判断,只能依靠猜测和前世的经验。 但他没有制定“完美”计划的时间! 只能赌一赌! …… “使君……在说笑?” 乌篷船内,冯举如遭重击,脸色霎时间白了,只觉好似有无数钢针,刺入脊椎骨。 他?检举当朝相国?疯了? 哪怕在最荒诞的梦里,他都不敢想这剧情。 赵都安平静道:“冯大人在怕?” 废话……得罪相国,你是要我死啊,谁能不怕?……冯举摇头道: “非是本官畏惧,实则此事与相国全无关系,说出去谁会信?” 赵都安反问: “没关系吗?冯主事与刑部大牢里那位同年,不是江南士子?” 冯举忙撇清关系: “江南读书风气重,朝中官员许多都出自南方,但本官又不是相国的人啊。” 他是真冤枉,朝堂党派划分又特么不是按地域来的,哪能开地图炮,划定成分啊。 “但其他人可未必这样想,”赵都安理所当然道: “同为江南宗族子弟,又同朝为官,犯了事,求到相国门上很合理吧?” 他继续道: “但相国何等身份,岂会为这等小事脏了手,甚至都懒得亲自见你们,最多交代底下人,或者帮你指条路,很合理吧?” 赵都安又道: “你受到指点,通过王显,来贿赂我,我乃陛下的人,与相国表面上毫无关系,我来办事最稳妥安全,这很合理吧?” 冯举目瞪口呆。 三个“很合理”,直接编造了个莫须有的剧本出来。 他脸色难看,冷声说道: “使君这是逼迫我攀咬诬陷相国……岂非要置我于死地? 我若不依你,你将我行贿之事捅出,按律法,本官最多脱了这身官袍,回乡提早养老去。 但若攀咬相国大人……相国的金身最多稍微沾染些灰尘,回头我怕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觉得有些可笑。 难道这个女帝裙下小白脸,会天真以为,掌握了把柄,就能胁迫自己? 是丢官,还是丢命,这很难选吗? “冯主事是这样想的吗?”赵都安故作失望道: “我原以为,伱是个聪明人。” “什么意思?”冯举皱起眉头。 赵都安平静说道: “所以,你以为,我是为了给自己脱罪,所以莫名其妙地去攀咬李彦辅?” “这……” 冯举语塞,这的确有些不合逻辑。 方才惊怒之下,未曾深思,赵都安没道理与相国为敌。 即便攀咬成功,相国最多被敲打一二,还恶了大人物,姓赵的有女帝撑腰,就算要找个由头,给自己免罪,也没道理将矛头指向李彦辅。 除非…… “呵,冯主事莫要忘了,”赵都安见他脸色变化,幽幽补上最关键的一刀: “本官背后,站着的是谁。” 轰! 冯举脑海里响起炸雷,这一刻,他恍然大悟。 赵都安是女帝的狗,他出来攀咬相国,背后必然代表了女帝的意志。 是了! 自女帝登基以来,反复削弱李党,此事不是秘密,前不久又有传言,李党在与皇权进行对抗…… 上午,他在衙门,也听说有李党一派的御史,组团弹劾赵都安…… 一切都说得通了。 女帝反复被相国制衡,此番,连自己的枕边人,都被拿来攻击……换位思考,女帝动怒,合情合理。 庙堂上的斗争,是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凡事都要讲个规矩。 便是帝王也不能肆意而为,想敲打相国,必须有个由头…… “吨!” 冯举用力咽了口吐沫,口干舌燥,意识到,自己卷入了庙堂斗争的漩涡。 “主事润润喉咙?”赵都安推过去一杯茶。 冯举下意识喝了口,然后才面色忐忑道: “使君……所以,这是陛下的意思?” 赵都安面露不悦,沉声道: “主事慎言!此事与陛下有什么关系?话可不能乱说!” 原话奉还。 冯举心领神会,这个他懂,陛下岂会落人口实? 但赵都安这副态度,俨然已经是承认了。 赵都安趁热打铁: “所以,冯大人务必想清楚,要站在哪一边。若你愿为陛下分忧,陛下自不会亏待自己人,但若你执迷不悟……” “呵,”他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啊。” 他轻轻站起身,拍了拍冯举的肩膀: “如何选择,你自己思量。” 说完,他走到乌篷外,细雨纷纷,浑河两岸烟柳朦胧,如诗如画。 背后,冯举呆坐在舱内,片刻后,咬了咬牙,有了决定。 站起身拿起舱内的油纸伞,替赵都安撑在头顶,垂首如仆从般低声道: “下官,愿为陛下……” “恩?” “哦,此事与陛下无关,下官愿为使君效犬马之力。” 赵都安嘴角微勾,藏在袖管中紧攥的拳头松开。 翻盘的关键“证据”,终于……拿到了。 …… …… 不多时。 当赵都安重新回到岸上,钻进车厢,透过车帘望见冯举的马车渐渐远离。 驾车的朱逵抹了把脸上雨水,闷声道: “大人,接下来咱们去哪?” 他已经有些看不透自家使君的操作了。 但从冯举前倨后恭的转变来看,不知为何,原本浅薄纨绔形象的赵都安,愈发的深不可测了。 “接下来啊,”赵都安放下车窗帘,估摸了下自己还剩的时间,说道: “去刑部。” 按照原本构想,他只要狐假虎威,策反冯举充当“污点证人”,就算大功告成。 但既然还有时间,那不妨一口气,多坑几个人进来。 赵都安可还记得,暗处还有个“情敌”张昌硕虎视眈眈。 “既然你想对付我,那没理由不礼尚往来。” 赵都安眯起眼睛,决定给张昌硕一个此生难忘的教训。 15、再入皇宫 当天。 大虞京城中发生了两件趣事。 其一,女帝面首赵都安悄然造访刑部,约莫两刻钟后离开。 据说离开时神色不悦,有青袍官员堆笑赔礼送出。 其二,今日小朝会上,以都察院御史吕梁为首的数名言官,联合上书弹劾白马监使者赵都安。 称其目无法纪,恶名昭著,且疑似与逆党贼首勾结云云。 要求剥去官身,打入诏狱,以正朝纲。 女帝徐贞观不置可否,只说稍后会亲自审问,若所奏属实,应予刑罚。 一时间,小道消息疯传,毕竟涉及皇帝“家事”,总归惹人关注。 尤其事件主角,还是声名狼藉的小白脸,话题性拉满。 只用了半天,此事便衍生出众多版本。 而女帝的暧昧态度,以及众多朝臣的附议,则被许多官场老油条解读为,赵都安或已失宠,大概率即将倒台。 一时间,无数人幸灾乐祸。 就有种戏文里的恶贼即将伏诛的痛快爽感。 搔到爽点了属于是…… …… 白马监,某间值房内。 张昌硕再次确认道: “所以,刑部的人没有答应,也未拒绝,只推说会着手安排?” 心腹回禀: “是。想必那刑部也听到风声,故而拖延一二,想等尘埃落定后,再视情况而定。” 言外之意,赵都安若恩宠依旧,便卖他个面子,若倒台了……权当无事发生。 张昌硕冷笑一声: “一群老狐狸,也罢。既然那赵贼已出面干涉,那也就足够了,前脚受了贿赂,后脚插手刑部司法……有宁安县子这个‘人证’,加上这朝堂上汹涌之势,还怕他不死?” 心腹道:“大人准备如何?” 张昌硕将桌上卷轴收起,思忖片刻,还是决定稳一手。 官场最忌越级上报,赵都安狂妄自大,不给司监面子,他却不会。 何况赵狗屡次得罪司监,双方早有嫌隙,自己这也算投桃报李。 想到这里,他带着证据直奔后衙,寻到老宦官,将事情禀告了一番。 “所以,你检举赵都安收受贿赂,干涉司法?”老司监眼神很古怪。 “是,”张昌硕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作揖道: “属下恳请呈奏陛下,拔除蛀虫!” 两鬓斑白,眼窝较深的老司监沉默片刻,说道: “咱家刚得到宫里传话,明日上午,陛下将传唤赵都安与马督公、吕御史等人,当面对质,你既有此心,便拿了证据,与他一同进宫吧。” 张昌硕大喜过望,告辞离开。 等人走了,只剩下老宦官一人坐在空荡的堂内。 望着庭院中烟雨打湿的芭蕉,深深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明日之后,赵都安即便不死,恐也要落得悲惨下场。 “官场上的朋友未必帮你,但敌人定会害你……墙倒众人推啊。” …… 傍晚。 赵都安接到了明日入宫的传唤,据衙门小吏说,赵使君全程没有半点表情。 …… 当夜。 赵都安失宠,即将倒台的消息不胫而走,从庙堂的圈层,传入市井。 传言中,此次弹劾的主力,御史“吕梁”,乃是相国一派的官员。 代表相国的意思。 谣言总是以最符合广大群众期待的形式传播。 太多人憎恶赵都安,所以整个京城的人,都只愿意相信,他将要倒台的故事版本。 一时间,甚嚣尘上,满城风雨。 而身处风暴中央的赵都安,却只是躲在客栈中,安静地睡了一觉,准备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应对明日的“劫”。 …… 翌日,清晨。 当身穿官袍,俊美无俦的赵都安走出客栈,就看到狗腿子朱逵等在马车旁。 “大人……”朱逵张了张嘴。 赵都安摆摆手,笑道: “辛苦你送我入宫一趟,之后的事,与你无关了。” 朱逵接收到了自家使君与往日不同的语气,神态复杂。 此刻,他已隐隐猜到,女帝恐怕并未赦免赵都安,之前对方声称的话,只怕掺了不少水分。 这两日的奔波,一系列操作,更像溺水之人的挣扎。 自己也许被骗了……他本以为自己会愤怒,或幸灾乐祸,或忐忑不安……但并没有。 两日来,跟在赵都安身边的所见所闻,令这位经年老吏对其的印象,悄然之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有些羞耻,但他对赵都安,竟生出些许“钦佩”的情绪! 有些荒诞!可笑! 自己身为摸爬滚打,一步一步,从底层爬起来的老吏,本该是最痛恨,看不起这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小白脸的。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在奴颜婢膝背后,也曾无数次咒骂赵都安。 前天的那個下午,也曾想过,要不要趁着姓赵的这艘船还没沉,跳槽倒戈向张昌硕。 这样的自己,竟然会钦佩他! 但这种情绪却又真实无虚! 朱逵在想,倘若自己与赵都安互换身份,在面临这等危机的时候,是否能如对方这般,沉得住气,狐假虎威稳住身边人? 能否一步步算计,尝试逆风翻盘? 能否面对着整座京城的幸灾乐祸,仍旧神态自若? 他自问做不到,所以钦佩。 “使君……”朱逵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问道: “有把握吗?” 赵都安愣了下,然后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迈步钻入车厢,只留下一句: “走吧。” 马车辘辘。 抵达皇城外的时候,就看到已有车马在前头等待。 “赵都安,我还以为伱跑了,不敢进宫呢。” 张昌硕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他今日同样穿着官袍,脸上敷粉,两撇小胡子修剪精致,腰间悬着香囊。 赵都安走下车,皱眉道: “你怎么在这?” 张昌硕面含得意,笑道: “怎么,只许你见陛下,不许我有事觐见?” 赵都安一副看小丑的心态,脸上波澜不惊: “那便一同进宫。” ……张昌硕准备好的一肚子话,被噎住了。 赵都安的反应比预想中平静太多,但他早已打探清楚,知道赵狗今日凶多吉少,所以愣神之下,只是拂袖哼了一声: “装腔作势!” 宫门外还停着诏衙和都察院的车马,对峙弹劾的另外两方,似乎已经提早一步进去了。 赵都安请宫门守卫通禀后,耐心等待了两刻钟,守卫去而复返: “陛下准许二位使君觐见。” 张昌硕挺胸抬头,暗暗攥了攥袖子中的卷轴—— 女帝徐贞观修为通天,本就是强者,不惧刺杀,所以臣子觐见没有搜身这一环节。 赵都安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眼城门幽深门洞后头,层层深宫,抿了抿嘴唇。 成败,在此一举。 …… 过渡章节,周一求票啊 16、女帝:这个,你如何解释? 女帝今日不上朝。 将对质的地点,选在了一座偏殿中。 当赵都安与张昌硕,跟着领路宫人,穿过斗拱飞檐的古典建筑,抵达目的地时,只见门外有宫廷侍者左右束手站立。 殿门敞开。 内里已经站着两道身影,一左一右,相对而立,如同泾渭分明的两条河流。 左侧之人穿玄色飞鱼服,身材瘦削而魁梧,垂在腰间的手骨节粗大,略微泛红,或因常年握刀,老茧厚重。 瘦长的脸庞冷峻,无须,正闭目养神。 略凸出的眉骨上,斜生出两条略花白的眉毛,给人种暴躁易怒的气质。 右侧之人,截然相反。 约莫四五十岁,一身靛青官袍,头戴乌纱,蓄着山羊须,昂首挺胸,正义凛然。 典型的言官清流姿态,眼神锐利。 “马阎,吕梁!” 赵都安立即猜出二者身份。 原主见过马阎,残留记忆中,对这位掌管诏衙的大太监颇有些畏惧。 传言此人乃皇族内卫出身,原本效忠先帝,后追随太子,“玄门政变”中,马阎与叛军殊死搏杀。 表现卓著。 女帝继位后,接收了老皇帝与太子的手下,马阎得到重用,提拔为“诏衙”督公。 类似锦衣卫指挥使的角色。 负责监察百官,也是缉捕逆党的主力,是女帝手里一把锋利的刀子。 有“白眉阎王”的绰号,据说为人喜怒无常,原主敬而远之,双方交集不多。 赵都安不禁吐槽,心说原主怂的一批,结果还敢抢人家功劳,只能说人菜瘾大。 至于那名叫“吕梁”的御史,完全陌生。 只知道是相国一派的人,也是此次弹劾自己的主力。 “二位使君在此稍等,这就去通报陛下。” 领路宫人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 殿内的两人也扭头看了过来。 “督公早到了啊,小子来迟一步,实在惭愧。” 赵都安率先开口,朝“白眉阎王”拱了拱手,一脸愧色: “逆党之事,先前多有得罪,本想当面致歉,只是这两日风口浪尖,却是没寻到机会。” 身披飞鱼官袍,神态冷峻的马阎看着赵都安自来熟的模样,眼神不由古怪起来。 他设想过,双方今日见面的场景。 基于旧有印象,马阎以为,赵都安会对自己愤怒咆哮,或者瑟缩央求。 毕竟这次弹劾的起因,就是诏衙状告他越权抓人,走漏逆党。 赵都安有理由对他痛恨。 但眼前的一幕,则大大超出预想: 没有愤怒,也没有央求,反而是有些好似朝臣间袖手寒暄的云淡风轻。 这还是传说中那个小白脸? “使君客气了,同朝为官,互有摩擦也属正常。” 马阎平静开口,顿了顿,补充道: “今日陛下询问,本官会如实奏报。”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有两个: 第一,我不是故意针对你,而是就事论事,弹劾你的主力不是我。 第二,虽说你很客气,但也别想让我帮你打掩护,陛下问啥我说啥。 赵都安认真道:“理应如此!” 说话时,心中悄然松了口气……在这场问询中,马阎的态度至关重要。 不同于代表文臣势力的吕梁,诏衙身为女帝手中的刀子,若按阵营划分,与赵都安都属女帝一派。 且往日并无仇怨。 即是说,诏衙弹劾他,纯粹是为了甩锅,向女帝证明,丢了逆党不是我们的锅。 或许也有被赵都安搅合,丢了功劳的些许恼火。 可马阎后续调查里,肯定会知道,竹林中术士神降的事。 虽说其掌握信息不全,未必能意识到,庄孝成在钓鱼。 但或多或少,也会庆幸—— 如果是自己的人去逮捕,很可能也会失手。 到时候,这个锅就要他来背了。 从这個角度,对赵都安的怨恨,自然会淡了许多: 谁会怨恨一个替自己背锅的同事呢? 在想到这层后,赵都安就明白,自己的主要敌人,是代表文臣集团的言官。 而通过方才的试探,也基本证实了这点。 “咳,”这时,站在偏殿另一侧,感觉自己被忽视的御史吕梁冷声开口: “本官也会向陛下如实奏报,必不令陛下被奸人的虚伪面孔蒙蔽!” 你特么说谁是奸人呢,分明是走狗……不,舔狗……赵都安心中对原主的定位清晰的一批…… 脸上则面无表情,站在了马阎一侧。 袖手望天,一副置若罔闻的姿态。 “……”吕梁气坏了,山羊须颤抖。 这种赤裸裸的忽视与区别对待,身为读书人的他受不了这委屈。 张昌硕见状,主动开口寒暄,这才令吕御史神态缓和。 二人站在对面,一时间双方皆沉默等待。 …… 约莫一刻钟后,殿外终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宫中侍者齐齐躬身行礼: “参见陛下!” 徐贞观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赵都安眼前。 时隔两日,女帝并无变化,依旧是一身白色不染尘的常服,青丝用一根玉簪固定。 素白绝美的容颜动人心魄,一双暗含威严的眸子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恍惚间,令人险些分不清,来者是统御一国的君王,还是清冷出尘的仙子。 “微臣,参见陛下!” 赵都安等人躬身行礼,徐贞观目不斜视,穿过人群,在大殿高台上的金色龙椅落座。 清冷的声音这才有如清泉,叮当奏响: “起来吧。” “诺。” 众人起身之际,徐贞观目光扫过诸人,在看到赵都安与马阎站在一处后,略停顿了下,似有意外。 但也未过多停留,而是开门见山: “今日召集你等前来,所为何事,想必也无需赘述,马阎,伱先说吧。” “是,”马阎出列,这位冷峻狠厉的大太监,在女帝面前温顺如猫,垂首道: “臣奏白马监使者赵都安,擅自越权,打乱臣下计划,惊走逆党庄孝成……” 接着,他原原本本,将事情描述一番。 包括自己得知消息后,如何急匆匆追捕,又如何因“昼禁”,被阻拦耽搁…… 徐贞观对此早已尽知,只是走个流程,等他说完看向御史: “吕梁,你说吧。” 憋了一肚子火的吕御史精神一震,仿佛拧上发条的尖叫鸡。 当即激动地口若悬河: “启禀陛下,臣奏赵都安与逆党勾结……且其过往一年来,在京城作恶多端,实乃有意败坏陛下名声……实乃罪不容赦!” 言官不愧是大喷子,表达欲旺盛,将准备好的罪状一并喷出。 在他的描述里,赵都安简直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反派,包藏祸心,蓄谋已久,乃逆党安插在女帝身边的间谍…… 一顶顶大帽子丢出,中心思想就一个: 此等恶獠,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则社稷危矣! 赵都安听得都激动了,义愤填膺。 感觉吕梁这段演讲若是拍成视频,发在网上,赵都安分分钟就得被微博判官们抄家灭族…… 徐贞观等他喷完,神色平静地看向张昌硕,淡淡道: “你又为何而来?” 憋了半天的张昌硕大步走出,一脸正义凛然,先朝女帝深深作揖。 在瞥见后者的容颜,与藏在白衣下的身段轮廓时,眼底闪过一丝贪婪,又飞快收敛,大声道: “臣,要弹劾赵都安收受贿赂,干涉刑部司法,为犯官脱罪!” 众人诧异。 就连女帝都颦起眉头,说道: “有何证据?” 这是她不曾知道的新罪状。 张昌硕当即从袖中取出卷轴,交由旁边的女官呈送,大声道: “此乃赵都安私下与宁安县子见面之图景,其昨日更曾前往刑部,交涉此事,陛下只要命人去刑部问一句,便知真假!” 徐贞观袖中滑出素手,接过卷轴展开,顿时,画卷上荡漾开水波般的影像,伴随着画中声音: “在京城,要讲规矩,定钱你拿的痛快,但人却迟迟不救……” “不要忘了,我这也有你拿了好处的证据……” “使君……没事?” “放心,本官这几日追查逆党,无暇他顾,如今空出手来,你说的事,自会处理。” 然后是包间门碎裂声,与惨叫声。 “呕……你敢……你敢打勋贵?!” “一个穷乡僻壤的破落县子,也敢和我叫板?” …… 偏殿中一片寂静。 只有图卷中,赵都安当日与王显的对话,清晰可闻。 期间,马阎与吕梁脸色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前者是惊讶与鄙夷,后者是兴奋与激动。 至于张昌硕,更是早已看向垂首站在对面的“情敌”,面带胜券在握的笑容。 终于,画卷中光芒敛去。 大虞女帝徐贞观平静地抬起头,将卷轴径直丢到赵都安脚下,女帝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这个,你如何解释?” 17、我把刀子献给你 “这个,你如何解释?” 偏殿内,伴随啪的一声,卷轴摔在面前,赵都安清楚听到了女帝的责问。 一同听到的,还有在场的其余三人。 御史吕梁目光灼灼,喜上眉梢。 方才别看他舌灿莲花,实则大部分攻讦,都缺乏力量,包括“暗通逆党”的帽子,也是扣的颇为生硬。 至于赵都安往日里的劣迹,也不够严重。 如今没想到,张昌硕送上神助攻。 有了确凿证据,女帝也难以再维护。 督公马阎则是默默摇头,身为监察百官的“阎王”,诏衙对赵都安早有关注。 但考虑到其与女帝的“暧昧关系”,所以,马阎向来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能坐到督公的位置,当然不蠢。 更不会不识趣地,主动去打领导情人的小报告。 方才赵都安与他交谈寒暄,稍微令其印象有所改观,但随着证据抛出,马阎心中对其评价一落千丈: “果然愚蠢……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皮囊……” “售卖权力也就罢了,但被政敌拿到铁证,也太不谨慎了……” 他默默在心中,为其判了死刑。 倘若此前,赵都安还有辩解的余地,那么同僚的这一记背刺,彻底断送了其官场生涯。 “赵都安,陛下问你话呢,为何闭口不答?” 旁边,为了今日一幕,刻意梳洗打扮过的张昌硕满面红光。 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扬眉吐气! 这一刻,他这一年来,累积的郁结之气顿消。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亲手送敌人进大牢,并踩着其尸体更上层楼,更痛快的? 看着赵都安沉默不语,怔怔看着破损卷轴的绝望模样,他心中畅快至极。 若非场合不对,张昌硕简直想吟诗一首,以表庆贺。 这时候,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女帝大怒之下,赵狗失宠跌落凡尘。 而自己作为京城文坛才子,趁机抚慰女帝受伤的心灵,取而代之,平步青云…… 然而与他想象的略有出入的是: 面对铁一般的事实,赵都安只是平静地收回好奇视线。 旋即,用一种令他很不舒服的目光看向他,说道: “这是你摄录的?” 张昌硕如开屏的雄孔雀般,朝女帝炫耀道: “微臣早察觉其形迹可疑,便暗中命人跟随,这才意外记下这一幕。” 呵……你家偷拍还能“意外”啊……赵都安撇嘴,他弯腰捡起那张比巴掌大些的“术法卷轴”,颇为好奇地把玩。 恩,没有男人能抗拒的了电子产品的诱惑…… 看到他这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吕梁趁机发难,厉喝道: “陛下问你话,何以顾左右而言他?你只要回答,这画卷记录之事,是真是假?” “确有其事,”赵都安说道: “王显的确贿赂我帮忙,我也的确答应了他。” 好生猖狂! 吕梁都惊了,心想这贼子究竟是胆大包天,还是仗着陛下恩宠,肆无忌惮? 这时候不该是声泪俱下辩解,坚称乃奸人诬陷,或者说是一时糊涂,请求宽恕吗? 赵都安的嚣张态度,令这位监察御史都一时愣住了。 马阎则微微皱眉,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 紧接着,便见赵都安面向女帝,先行一礼,而后才道: “启禀陛下,张昌硕所说确有其事,但……臣却并非受贿弄权,而是为诱出王显背后之人,刻意演的一场戏。” 一场戏? 听到这个回答,坐在龙椅上的白衣女帝,那从打进殿,便始终看不出表情的脸庞上,第一次浮现出在意外的情绪: “说。” “是,”对这一幕,赵都安早已在内心演练无数次,当即将事件前因后果道出。 自己如何定计,如何稳住对方,如何揪出王显背后的真正“买主”。 侃侃而谈,丝毫不见慌张。 “伱说是就是了?如何证明?” 张昌硕绷不住了,大声质问: “谁知道,不是你为了洗罪,临时这样说的?” 御史吕梁也察觉不妙,出声附和: “陛下,切莫被这贼子诓骗!” 赵都安镇定自若,没有理会二人,仍旧面朝女帝,平静道: “臣早在面见王显后,便将此事汇报给白马司司监,可以为人证。” 张昌硕心头猛地一沉! 他知道,赵都安既言之凿凿,此事想必是真的。 可……怎么可能? 这个骄横自大,不学无术的蠢货,怎么会突然转性? 是了……戴罪立功,难道是他当时就准备,用这件事立功,来冲抵今日的弹劾? 这是张昌硕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而这样一来,他满怀期待,呈送的“证据”,顿时变成废纸,毫无效力。 甚至连他这個行为,都有些滑稽。 与此同时,吕梁和马阎,也猜到了这个可能,心中诧异。 但转念间,又意识到,即便如此,局势其实仍没有大的改观。 赵都安证明了自己并未受贿干政,或还呈上一份功劳,但有什么意义? 王显这个层次的掮客买卖,最多也就牵连出六七品官员,顶格涉及五品。 这点微末之功,相比于赵都安犯下的罪,实在是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马阎轻轻摇头: 赵都安的自救的确令人眼睛一亮,但只是徒劳挣扎罢了。 吕梁嘴角更隐隐上扬,认为这恰恰意味,女帝不愿偏袒他,所以才折腾出这一出。 “哦?竟有此事。” 没有人注意到,高居上首的大虞女帝眼神中,略带一丝好奇: “行贿之人,究竟是哪个?” 赵都安从袖中取出一张连夜写好的奏折: “关于此案细节,皆录于此,请陛下亲启。” 哪个官员,连名字都不能说?还故弄玄虚,写成奏折? 吕梁摇了摇头,愈发轻视,心想最多不过五品京官,弄这一出着实可笑。 难不成,还能牵扯出什么不能言说的大人物? 徐贞观檀口轻启:“呈上来。” 一旁,有宫人一甩拂尘,将奏折取来,转递给她。 徐贞观没有立即翻看,而是先看了堂下垂首站立的赵都安一眼,这才略带一丝好奇地翻开了奏折。 她想知道,这个小侍卫,究竟能翻出怎样的浪花。 会给自己什么样的惊喜。 然而下一秒,当她眸子定格于奏折上的某个名字,少许的慵懒与随意消失了。 她停顿了一秒,才从头开始一字一字阅读。 殿中安静无声,落针可闻。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过去一瞬。 当徐贞观合上奏折,再次看向下方那个俊朗挺拔的小侍卫时,眼神中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真是……好大一份‘惊喜’。” 18、懵逼的朱逵 徐贞观静静审视着赵都安。 此刻,这位以女子之身登基大宝的女皇帝,面上平静如水,心中实则惊讶颇多。 赵都安递给她的这份折子,着实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 身为女帝,虽说无暇关注赵都安,但前天通过女官莫愁的讲述,她已知晓了自己选定的这个“假面首”在外的表现。 并不意外。 一个小小的禁军侍卫,一朝得势,周围花团锦簇,飘飘然不知所以,再正常不过,这种人她见过许多。 包括后来白马司监递上的折子,也只是提及,赵都安本心不坏。 但对于其才能,只字未提。 这与前天,赵都安替她磨墨时的惊鸿表现,以及当下的手段,反差极大。 一个吏部主事,自我检举,其贿赂行径,乃当朝相国暗中授意……女帝是不大相信的。 她尊重李彦辅的智商。 是诬告?攀咬?可目的是什么? 还有,最关键的,赵都安如何迫使冯举做出这样出格的事? 徐贞观略作思忖,聪慧如她,很快洞悉了赵都安的操作,也隐隐猜到,赵都安的真正目的。 献给她一把好用的刀子,以彰显自身价值,寻求自己的偏袒。 但这种洞察力与手段,真的是这個传言中不学无术的家伙能拥有的吗? 还是说,背后有高人指点? 比如白马监那个老太监? 徐贞观承认,自己开始对这个“假面首”感兴趣了。 当然,最关键的是,对方送给她的这份礼物,她很喜欢。 “改稻为桑”之事,正是李彦辅与她隐隐博弈的战场。 庙堂上讲规矩,她纵使修为极高,身份尊贵,也需要遵循这套游戏规则。 而有了冯举的检举,徐贞观就可以揪住这件小事,大做文章。 …… 殿内。 察言观色的众人,也透过女帝的表情,隐约察觉气氛的变化。 马阎最先有所感知,身为武道高手,他对于他人的气场变动,更为敏锐。 不禁诧异于,赵都安所呈递的奏折上,究竟写了什么? 为何陛下会看这许久? 他突然意识到,事情可能要起变化了。 吕梁脸上的轻视也淡去,心中涌起不安,隐约察觉恐有变动,当即大声道: “陛下,此贼巧舌如簧,妄图居小功以脱罪,实乃奸猾至极!臣以为,该当立即予以下狱……尤其,此人私下提审女逆党一事,也该严查……” 张昌硕也急不可耐跳出,附和道: “吕御史所言极是,臣以为……” “够了!” 突然间,龙座上一声略显不耐的清冷叱责,立即令二人噤声。 只见,一身白衣如雪,威严清冷的徐贞观扫过众人,目光凌厉,做出最终裁决: “此事朕已知晓,自有裁断,不必再言。今日疲乏了,众卿退去吧。” 金口玉言! 刹那间,殿内众人脸色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都是人精,如何听不出女帝话语背后的含义? 嘴上说“自有裁断”,实际上就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明目张胆地要回护偏袒赵都安了! 尤其是“不必再言”四个字,意味着女帝不想再听到弹劾的话,可以预料,这件事会渐渐淡去,直至无人再提。 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都安不是失去了圣眷了吗? 既要偏袒,为何要对质?既要处罚,又为何袒护? 吕梁山羊须抖动,愣在当场,一腔话语堵在喉咙里,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以及强烈的沮丧。 有种被戏耍的愤怒。 他不明白,本来十拿九稳的事,为何瞬间逆转? 赵都安的折子里,到底写了什么? “陛下,”吕梁张了张嘴,挤出一句,“若如此裁决,只恐满朝文武……” 徐贞观站起身,目光冷冷扫视他: “你在教朕做事?” 吕梁呼吸一窒,冷汗直流: “不……不敢。” “那就退下,”徐贞观说道,忽又看向失魂落魄的张昌硕,眼神冷淡,说道: “张昌硕诬陷同僚,本该严惩,念及初犯,且一心为公,只罚闭门思过三日,好自反省。” 轰! 张昌硕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闭门思过看似不算什么,但透露出的,女帝不喜他的讯号,才是最大的惩戒。 尤其他满怀期待而来,此刻非但赵都安毫发无损,自己反倒给女帝留下坏印象。 偷鸡不成蚀把米……小丑竟是他自己……咦,竟然还押韵了! 徐贞观迈步,在宫人陪同下,走出偏殿,经过赵都安身旁时,略作停顿,说道: “赵都安?” “臣在。” “时辰不早了,留在宫中陪朕一同用膳吧。” “喏!” 旁边的张昌硕胸口好似中了一箭,蹬蹬连退数步,难以置信地看向赵都安。 陛下非但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保下赵贼,竟然还留他一起用膳?! 自古有言“饱暖思那啥”…… 他简直不敢想,俩人吃完饭会做些什么! 张昌硕眼前一阵阵发黑。 “恭送陛下!” 众人齐声行礼中,徐贞观身影远去。 身穿飞鱼服,面白无须,喜怒无常的“白眉阎王“,大太监马阎直起身,深深看了身旁的小白脸一眼,说道: “恭喜。” 今日赵都安给他的印象,大出意外。 此刻也略感庆幸……幸好,他自始至终,只甩锅,没做其他的攻讦。 不是……恭喜不该是面带笑容吗,你这绷着脸,凶神恶煞的闹哪样……赵都安此刻满是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心中腹诽,笑着说: “也多谢督公……” 没等他说完,马阎便转身离开了。 显然对他这号臭名昭著的人物,没有半点好感。 “……”赵都安又看向余下二人。 吕梁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掉头就走,他急着要将此事汇报给相国。 他只是先锋,真正博弈的还是双方大人物。 至于张昌硕,也一声狠话都没放,就跟在御史吕梁身后,灰溜溜地离开了。 这令赵都安颇感失望,心说这情敌这般不经打击的吗? 这就斗志全无了? “使君且随奴婢去花厅等候,待稍后陛下传唤。” 前天那位,曾经收了赵都安银票贿赂的年长女官走来,笑盈盈说道。 赵都安拱手道谢:“有劳姐姐了。” 同时,他心弦再次绷紧,知道这件事还未结束,女帝显然要单独审问他。 这一通操作,终归与原本的“赵都安”人设差别太大,女帝不可能不注意到。 也就是说,他必须给出完美的解释。 否则,他仍旧在劫难逃。 “希望这世界的修行体系里,没有夺舍重生吧……”赵都安暗暗祈祷。 …… …… 而另外一边,伴随这场整个京城瞩目的“质询”结束,最终结果也犹如旋风,吹到了宫外。 宫门口。 朱逵守在马车旁,惴惴不安,宛若等在高考考场外的家属,频频望向深邃的门洞,期待能看到赵都安的身影。 虽说心中几乎认定,赵都安此番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但朱逵仍旧抱有一丝侥幸。 毕竟,他完整跟随赵都安,完成了整套操作。 虽不知内情,但不妨碍心存幻想。 倒也不是忠诚,实在是他身为赵都安的心腹马仔,绑定程度太深,一旦赵都安倒台,他这个小卒子,难免也受到波及。 身家性命,全赖于此。 朱逵今早进宫前,甚至已写好了遗书,叮嘱好家人后事。 并非小题大做,实在是他见过了太多封建王朝的腥风血雨。 终于。 门洞中有人出来,朱逵精神一振,忙定睛望去,却只陆续看到马阎、吕梁以及张昌硕走出。 “大人没能出来……” 朱逵一颗心彻底沉下,浑身凉了半截,猜测赵都安怕不是,已经凶多吉少,被愤怒的女帝直接在宫中砍了。 惊恐失神之下,甚至都没注意到,张昌硕黑如锅底的司马脸。 “这位天官,”朱逵堆起谄媚笑容,疾步走到出来送人的太监面前,熟稔地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 “敢问我家使君为何没能出来?” 那太监认出他是赵都安的仆从,忙将到手的银子又递了回去,说道: “万万不可。” 完了!人家连银子都不敢收,这是犯了多大的事? 朱逵水泥封心,笑容僵住。 然而下一秒,便见太监露出热情笑容: “赵使君被陛下留在宫中用膳,要奴婢给你带句话,不必等他。” 19、涟漪 “用……用膳?” 朱逵愣住了,用了足足三息,才回过神来,激动询问: “所以说,我家使君没事?!” 那名太监笑着说道: “具体如何,便不是我们能知晓的了,但陛下既如此安排,想来赵使君无恙。” 话不能说死,但透露出的讯号,却足够清晰。 大人没事了……我也没事了……朱逵黝黑的脸庞,猛地涌上血色,嘴角笑容不受控制地扩散。 冰冷的身躯,也如春风解冻,重新暖和起来。 这时候,他也有余暇注意到,张昌硕失魂落魄离开时的模样,愈发证明了太监所言非虚。 大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真给他翻盘了? 还是说,我之前想差了,大人这两日的一系列操作,真的是陛下的意思? 朱逵劫后余生的惊喜之余,不由胡思乱想,他都有些自我怀疑了。 …… 白马监。 今日的衙门气氛颇为古怪,往日里,时常分散在外的使者们,不约而同悉数在值。 三两聚集,低声议论,临近午时都不曾挪窝,频频朝衙门口张望,翘首以盼。 显然是为了第一时间,得知对赵都安的处罚结果。 自古以来,看大人物倒霉都是人民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这个时辰了,也该结束了吧。” “算路程,估摸这会马上该回来了,啧,你们说赵……究竟会落得怎样下场?” “呵……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没听京中都在传么,这次朝中群臣施压,圣人恩宠也总该有个限度。” “唉,早知如此……” 有人摇头,正要发表长篇大论,猛地瞥见后衙走出一道身影,忙起身行礼: “司监大人。” 其余使者也都起身,神态尴尬。 两鬓斑白,眼窝较深,披着白马司监的官袍的老人面色不悦,逐一扫过众人,说道: “都没事情做么?聚在这里嚼舌根?” 一名中年使者尝试缓解气氛: “大人训斥的是。我们也是关心同僚……” 呵……老司监哂笑一声,懒得戳破他们。 另一人耿直道: “赵都安过去给衙门惹来多少麻烦,如今也算是咎由自取,大人您对他也是颇为照顾,结果他呢?不知感恩,反而……” “就是,我看啊,早该如此了。” 众人纷纷开口,同仇敌忾。 老司监叹息一声,想说什么,但终究放弃了。 他对赵都安的情感是复杂的,就如那奏折上,前后的两句评语一般矛盾。 或许是人老了以后,会变得心软,赵都安嚣张跋扈时,老人也恨不得将其剥去官身,打落凡尘。 但如今,眼见其将获大罪,或有性命之忧,又不禁同情起来。 这时候,衙门外传来马蹄声,然后,张昌硕也走了进来。 “张使君,你可回来了,”一群人激动起身迎接,知道前者与赵都安一同进宫面圣了,这时不禁张望: “那赵……没一同回来?” 张昌硕面无表情:“只我一人归来。” 众人彼此对视,倒并不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心态。 老司监轻轻叹了口气,不禁闭上了眼睛,问道: “所以,他被押去了诏狱?还是府衙?或者大理寺审理?” 涉及逆党,肯定是要交由三司审讯的。 “他没被关起来,”张昌硕的声音没有情绪,丢下这一句,便拱了拱手: “下官身体抱恙,请休沐三日,回家休养。” 说完,便转身径直离开了。 众人愣住,老司监也睁开了眼睛,意识到情况似乎不对。 以二人的关系,倘若赵都安出事了,张昌硕理应兴高采烈才对。 到底发生了什么? 疑惑之际,众人调转枪口,纷纷看向跟随张昌硕一同入宫的随从官吏。 后者只好解释道: “具体过程卑职不知,只知道,是赵使君上奏了一封折子,陛下便说此事休要再提……吕御史被叱责,张使君被……罚闭门三日……” 什么? 一封折子就扭转了陛下的心意? 代表满朝文武的御史被禁言? 张昌硕被罚闭门思过? 不是说,陛下已收回圣眷,赵都安才是该被打下大狱的一个吗? 怎么完全反了过来? “那赵都安呢?没有被责罚?怎么没回来?“ “这……赵使君被陛下留下,在宫中用膳。” 庭院中。 一时间鸦雀无声,每一张脸上,都满是不可置信。 就连老司监都愣住了,布满风霜的老脸上,浮现不可思议的神态。 那小子……一個区区假面首……无足轻重的小卒……究竟怎么做到的? …… …… 此时此刻。 身处宫廷的赵都安,并不知道消息传开后,在京城官场中荡开了怎样的涟漪。 更不会知晓,那无数双关注此事,期待他倒台的眼睛,当陆续得知事件的结果后,又是怎样的错愕与失望。 或者说,他压根无暇去关心。 因为在他独自一人,在花厅中等了约莫一时辰后,终于得到了女帝传唤的消息。 …… “陛下用膳不喜旁人服侍,使君进去吧。” 女帝寝殿外。 年长女官停下脚步,柔声朝跟在后头的赵都安说道。 皇帝用膳,并无固定场所,但寝殿居多。 因为午膳后,往往会小睡休憩,主打一个方便。 赵都安作为“面首”,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踏入女帝寝宫。 入眼处雕梁画栋,中庭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生着许多珍稀花木。 一根根红漆木柱连成的回廊中,站着数名仿唐时宫女打扮的女官伺候。 而唯一半敞的一扇门里,隐约可见一张巨大的圆桌,其上摆满珍馐美味,御膳房,御茶坊的太监端着漆器小步离开。 桌旁,一袭月白色厚绸面衣裙依稀可辨。 “臣,赵都安应召。”赵都安站在门槛外,深吸口气,垂头开口道。 “进来罢。”一如既往清冷的声线。 得到准许,赵都安这才迈过门槛,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餐桌旁,正用纤纤玉手捏着汤匙,檀口微张,缓缓喝汤的徐贞观。 金色阳光从裂开的云隙中照下,穿透窗花,照在她美丽出尘,毫无瑕疵,如同水晶玉器艺术品般的脸庞上。 白的耀眼。 赵都安不禁有些失神。 “坐下说话。” 大虞女帝徐贞观抬起头,看着他有些蠢萌的模样,嘴角微翘,隐有笑意。 于是夏季的风,也吹起了光的涟漪。 20、天凤二年,第一次在寝宫与女帝交谈 “喏……” 伴随女帝开口,赵都安回过神来,入席在下首坐下。 发现面前已摆好了碗筷。 房间中,也确如女官所说,并无服侍的下人。 “自己动。”徐贞观随口道,说话的同时,放下汤匙,抬箸夹菜,吃饭的动作迅捷而不失优雅。 啊?哦! 是让我自己动筷子的意思……赵都安没吃早饭,这会也饿了,当下面对一大桌子珍馐美味,食指大动,干脆也闷头干饭起来。 女帝似并无边吃边谈的习惯,吃饭时十分专注,运筷如飞。 那么多食材,一不留神,就被填进了她小小的檀口中。 食量远超寻常女子……大概是习武修行的缘故,消耗较大……怪不得不让人服侍……赵都安揣测着。 呵,地位比你低也就罢了,总不能我堂堂七尺男儿,饭量都拼不过你……赵都安男人的胜负欲上来了,暗暗和她较劲。 心想,哪怕等下女帝窥破他并非原主,那死前也要吃顿饱饭。 一时间,房间中只有君臣二人闷头干饭的动静。 恩,穿越第三天。 荣获新成就:【女帝的饭搭子】 …… 约莫一刻钟后,二人近乎同时放下筷子,徐贞观用丝绢擦了擦嘴,问道: “吃饱了?” “是。” “口味如何?” “尚可。”赵都安给出客观判断。 御膳房的厨艺顶尖,食材也鲜美,但被前世科技与狠活调教过的味蕾挑剔十足。 恩……皇帝吃的也不过如此嘛,等我回去想想,怎么提炼味精,没准对舔她有奇效…… 毕竟恋爱导师张爱玲曾经曰过: 要想抓住一个男(女)人的心,首要抓住她的胃。 张爱玲还说过:通往女性灵魂的道路是…… 赵都安思绪乱飞。 尚可?徐贞观略感意外。 但只以为,是饭食过于清淡,不符合他的口味——女帝身为修行高人,对饮食有严格的要求。 “来人,撤下吧。” 一声令下,等在门外的宫人们将残羹剩饭撤走,又为二人递上沏好的贡茶。 女官懂事地关上了房门,一时间,“茶室”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赵都安心中一紧,意识到,该谈正事了。 果不其然,女帝开口,便是惊人之语: “冯举的那封检举奏章,是你逼迫他书写,攀咬李彦辅的吧。” 洞若观火,古人的智商果然不容小觑……赵都安暗叹一声,好在早已为这次见面,准备了数个预案,当即起身,告罪道: “陛下慧眼如炬,冯主事确受微臣威逼。” 这种事瞒不住,找到冯举一问一个准,所以绝对不能撒谎。 “他愿意受你的逼迫?” “臣假借陛下的名头,才令其就范,不过从始至终,微臣并未提及陛下半個字,只是那冯举错误联想……臣有罪!” “为何要这样做?” “求活。臣得知‘改稻为桑’后,妄自揣测,陛下或有需要。” 徐贞观看着面前,低头回禀的男子。 想起三日前,对方恰好撞到自己与李彦辅商议国事,没想到,竟就被拿来做突破口,这份机敏…… 她眸光闪动了下,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而是话锋一转: “今日张昌硕要弹劾你,你事先是否知道?” 赵都安说道: “早已察觉,但并不知其具体会如何检举。” 他果然知道……徐贞观提起兴趣,道: “仔细说来。” “是。”赵都安当即,将自己安排人盯着王显,却意外窥见张昌硕手下踪迹,后禀告白马司监的事。 以及之后邀请冯举,将其忽悠策反后,如何去刑部办事,诱骗张昌硕上当,令其以为抓到他把柄的整套操作,仔细说了一遍。 “所以,伱是刻意要坑他一道?”徐贞观问。 “是,”赵都安并不避讳,“他要置我于死地,我当然不会对他客气。” 顿了顿,他再次告罪: “事件经过,臣毫无隐瞒。期间为求计划顺利,臣斗胆假借天威,罪无可赦,请圣人降罪!” 徐贞观没说话,眼神中,却流露出些许赞叹来。 虽说,以她的智慧,早有猜测,但如今听赵都安将整个过程完整详述,仍旧难免惊艳。 犯下如此大罪,面临九死一生的局面,却只凭借对庙堂斗争的些许洞察,以及“假面首”这一层身份,狐假虎威。 在区区两日内,完成这一系列的操作。 并成功令她转变心意。 只这份机敏与能力,便已超出这座庙堂上太多人。 徐贞观甚至想,倘若易位而处,纵使是自己,也很难做的比对方更好。 自己当初因为颜值,随意挑选的一个“顺眼”的小禁军,便竟有这等才能? 真的吗? 她有些怀疑了。 “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人指点你这样做?比如白马司监?”徐贞观忽然问道。 赵都安说道: “司监对臣有知遇之恩,照顾颇多。不过此事,确乃臣独自一人为之,并未受到任何人指点。” 这很好验证,只要差人询问司监即可,赵都安不可能,也无法说谎。 徐贞观颦起眉头,愈发惊疑不定。 并无他人插手,也就是说,全都是眼前人的手笔? 可这终归,与赵都安一贯的表现,与名声反差太大了些。 事出反常必有妖。 身为一国之君,她必须对一切的异样,报以怀疑。 “抬起头来!”徐贞观突然开口,命令的语气。 赵都安疑惑抬头,与女帝对视,下一秒,他愣住了。 只见房间中的气场突兀发生变化,好似有无形的威压从眼前女子身上弥漫开来,铺天盖地,山呼海啸。 霎时间,赵都安只觉自己好似怒海之上的一叶孤舟,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浪头拍打的粉碎碎骨。 这具身体在近乎本能地战栗! 不是“官威”的作用,而是术法的力量! 这一刻,女帝的白衣无风自动,满头青丝倏然蒙上一层辉光,她的眉心隐约有一枚印玺闪烁。 房间中的一切被吞噬,天地间,好似只有她一人。 徐贞观一双美眸中,竟有纯金色的,好似雷霆般的光浆流淌,散出摄人心魄的威力。 “天威……” 赵都安如同陷在一片虚空中,能清晰地察觉到,这具身体因恐惧而颤抖。 更有凌厉的目光,好似穿透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任何鬼魅,都无法遁形。 她在窥探他! …… ps:章节名本来叫【审问】,但刷短视频,被“1974年,第一次在东南亚打自由搏击……”洗脑了…… 21、赤胆忠心赵都安 煌煌天威。 此刻,赵都安清楚地意识到: 在那股力量下,任何生灵都无法抗拒,只能匍匐。 可不知为何,他却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丝毫不受影响。 仿佛他的灵魂,对这个世界的法术免疫一般。 “这就是此方世界的修行力量吗?” “大虞女帝果真是修士……不过,原主记忆中,女帝不是走武道的吗?” “等等,赶快收束念头,不要表现出异样!” 赵都安思绪电转,竭力将神魂收缩在躯壳内。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扫过他全身的目光收回,无形重压骤然消失,一切的异象也都平息了。 “呼……”赵都安犹如上岸的鱼,大口喘息,视野中的景物恢复如常: 他仍旧坐在圆桌旁,对面的女帝眸子恢复了黑白分明,身周的风也消失了。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陛下……”赵都安心有余悸般询问。 徐贞观拿起青玉茶盏喝了口,脸不红心不跳,扯谎道: “朕听闻你抓捕庄孝成时,被神秘术士袭击,担心神魂留下隐患,帮你探查一二。” 我信你个鬼……分明是验我身子……赵都安忐忑道: “结果如何?” “无碍,”徐贞观说道,顿了顿,又补了句: “虽有些许损伤,但朕已顺手帮你抚平。” 她方才的确怀疑,眼前的赵都安受到术法影响。 辟如说,某些术士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可以实现类似催眠的效果。 受术者会下意识,遵从施术者的命令行事,却对此一无所知。 甚至扭转人对事物的认知,历史上就曾发生过两起恶性事件: 某术士蛊惑一地百姓,将男女媾和之事扭转为日常见面礼仪…… 另一桩更为丧心病狂: 一座小镇的全部人都被蛊惑,扭转了性别认知,导致心理层面集体性转…… 不过方才经过她查验,赵都安神魂虽的确曾受到些许冲击,但在合理范围内,并没有受到类似“蛊惑”能力的影响。 以女帝的修为,哪怕是天师府的老天师,亦或玄印法师来施术,都无法瞒过她的眼睛。 “所以,还真是他自己的主意,未曾有他人指点……” 徐贞观捧着茶碗,心中疑惑不减反增。 给我治疗了吗……怪不得舒服许多……看来穿越福利还是有的,起码不必再担心被戳破来历…… 赵都安悬着的一颗心骤然放下,知道自己通过了术法的检验。 最难的一关,撑过去了。 …… …… “我很好奇。” 终于,徐贞观不再费神思考,一双明眸盯着眼前俊朗的‘面首’,问道: “据朕所知,你今日展现的能力,与过往传言中,展现的大相径庭。朕需要一个解释。” 来了! 赵都安精神一振,又到了他擅长的表演环节。 只见他先是沉默片刻,才仿佛陷入回忆般道: “一年前,微臣幸得举荐,进入陛下眼中,予以重任,充任白马使者一职。 自一禁军中籍籍无名的步卒,成为外人眼中,陛下跟前的所谓‘红人’,实乃十世修来的造化……” 徐贞观没有打断他,安静等待下文。 赵都安小心看她一眼,道: “可后来,朝野中,渐渐传出一些谣言绯闻,涉及臣与陛下……起初,臣只以为是空穴来风,不足为虑,可伴随谣言愈演愈烈,宫中却始终未予以处置。 甚至……陛下似乎,也的确对臣稍有不同,有别于其他同僚。” 徐贞观面色如常,不以为忤: “继续说。” 赵都安吸了口气,正色道: “臣有自知之明,更何况陛下与臣并无传言中所谓的那些事,但陛下的态度,却又隐隐……好似,在放任这说法传扬一般! 臣大为不解,又无法找人言说,只好自己琢磨。” “臣大胆假设,倘若此事,的确乃陛下刻意为之,那目的为何? 臣只区区一小卒,又有何特殊?思来想去,臣只想出一個可能。” 徐贞观好奇道:“什么可能?” “诱饵!”赵都安吐字开声,说道: “彼时,陛下初登大宝,朝局未稳,暗中不知多少人怀有异心,或与逆党牵扯不清,或涉及自身利益,总会欲对陛下不利。 然则,陛下修为通天,且身居皇宫,便欲要不利,也难以下手。” “所以,倘若能放出一个诱饵在宫外,或许,便可引人上钩。” “而臣乃一步卒出身,城府极浅,只空有一副好皮囊,便是良好的诱饵人选,只要放出风声,臣幸得陛下宠幸,再加之,将臣放入白马监这等衙门…… 暗中之人有心留意,便可能将臣作为突破口,无论是探听情报,还是策反……臣都是明面上,最好的人选。” 徐贞观眸子愈发明亮: “继续说。” 赵都安深吸了一口气,道: “在猜到这个可能后,臣便想,该如何做,才能替陛下分忧,完美完成这个任务。臣想来,暗中之人谨慎的很,欲要引其上钩,务必令其对我失去防备心。” 徐贞观仿佛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改了性子?” “是!”赵都安说道: “于是,臣效仿古之先例,假意因得受恩宠,飘飘然不知所以,放浪形骸,飞扬跋扈,与京中纨绔子弟为伍,自污名声。 又刻意与待我有恩的司监决裂……如此,才好教人认为,我是个愚蠢自大,毫无心机,空有皮囊的‘男宠’…… 如此,才好令有心对陛下不利之人放下警惕,敢于与臣接触,露出马脚来!” 顿了顿,他面露遗憾之色: “只可惜,不知是臣做的不好,还是奸人过于谨慎,这一年来,臣所能引来的,大多是冯举、王显这等不甚重要的杂鱼,至于真正大奸大恶之人,却是未能上钩。” 掷地有声! 赵都安这一番话,满腔忠义。 完美地展现出了,一个得天之幸,忠君之禄的沸羊羊宁肯自污,背负世人骂名,也要为圣人分忧的赤诚人设。 这也是他昨晚思前想后,给出的,能解释自己人设变化的,最合理的版本。 赵都安从未想过,自己能真正完美融入原主。 短暂接触几日,连朱逵都能察觉出他的变化,又如何能骗过女帝的法眼? 所以,在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假面首”的身份极为蹊跷。 并且得知,原主当初曾受司监赏识,也曾是个大好青年,只是被功名利禄大染缸污染了后,便想出了这套说辞。 这套,能完美解释,为何赵都安的心智,手段,都与传言不符的说辞。 至于自己究竟是否,真的是女帝故意抛出钓鱼的诱饵,不重要! 只要能自圆其说,就是胜利。 茶室内。 听完赵都安这一番肺腑陈词,大虞女帝徐贞观怔神片刻,再看向他的目光,已有了不同。 22、表白女帝,与这人世间最强的修行路 “竟……是这般么?” 徐贞观怔了怔,对于这个解释充满了意外。 但仔细思忖,却又是最合理的答案。 所以,并不是赵都安一步登天后,得意忘形,而是其揣摩自己心思后,主动逢迎的结果。 如此,传言中的恶劣形象,与她的感知的错位,都有了合乎情理的解答。 甚至,她更多想了层: 当初白马司监缘何青睐赵都安?或许,便是因其才能出众。 徐贞观并没有质疑这套说辞。 既因为这合乎逻辑,也因为,赵都安猜测的是对的。 她之所以放任“绯闻”的传扬,确实是为了以其作饵。 不过这却并非刻意为之,是底下先有了谣言,她得知后,干脆顺水推舟,放置了这一步闲棋。 反正,以她的胸襟,也不会在意那些谣言中伤。 相比于“杀兄弑父”的诋毁,豢养面首,实在不算什么。 也正因,只是随手一步闲棋,并没有投以过多关注,所以才对赵都安印象模糊。 却没想到…… …… “你有心了,”徐贞观沉默半晌,眼神中威严消减,目光转柔: “如此,倒是将你置身于险境。” 赵都安大奸似忠: “能为陛下分忧,臣百死不悔。” 徐贞观沉吟了下,疑惑道: “既如你所说,那抢夺诏衙案子,抓捕庄孝成,又是为何?以你的智慧,不该做出这等蠢事。” 赵都安戏精上身,略显激动道: “因为臣等不及了!臣自污一年有余,却寸功未立,心中焦灼!便想着,既然贼子不主动寻我,那我干脆主动些。 于是,我收买诏衙线人,关注逆党踪迹,以至于,一时贪功,才铸下大错!” 在这里,他刻意表现出强烈的情绪,主动暴露出自己“贪功”的缺点,与“冒进”的缺陷。 前面一番操作,成功塑造了个心思缜密,行动力超强的人设。 但基于前世经验,他知道,领导其实并不讨厌有缺点的下属。 甚至于,倘若一个下属太“完美”,心思太细密,领导也会忌惮,提防。 同时,“贪功”的缺陷,也可以掩饰掉逻辑问题。 毕竟,原主抓人这件事做的实在是昏头,赵都安也圆不过来。 那就干脆认罪:老子就是立功心切,想抢功劳,怎么了? 有了前面自污一年的铺垫,有所冒进,也不突兀。 徐贞观并未起疑,只是心中叹息,略感失望。 站在她的位置,一眼望去,追求功名利禄,争抢功劳的臣子如过江之鲫。 这個小侍卫,果然也是贪慕权力的俗人。 “从一介小卒,到今日地位,你仍不满足么?”徐贞观摇头说道。 赵都安摇头,道:“臣已心满意足,并不在意权力多少。” 徐贞观奇道:“不为权力,那为了什么?” 赵都安突然略显冒失地抬起头,盯着她,目光炽热,说道: “为了陛下!” 呵……逢迎拍马……徐贞观对臣子表忠心已经免疫了,然而赵都安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始料未及。 只听赵都安大声道: “三年前,玄门政变之日,臣在乱军之中,有幸目睹陛下一身大红霞帔,手提宝剑,如谪仙降世,那一刻,陛下的风姿便深深印刻在臣心中,无数个日夜,难以忘怀…… 从那时起,臣这颗心,便归属于陛下……只是身份悬殊,只能将爱慕藏在心底……直到后来,陛下面对绯闻,却未否认…… 臣虽猜出一二,但心中难免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妄想着,若能立下大功,为陛下铲除奸贼,或许能得到陛下垂爱……” 徐贞观:??? 这一刻,伴随赵都安突兀表白,饶是以大虞女帝的城府,也不禁懵了一下。 目光闪躲,脑瓜子嗡嗡作响。 怎么个意思? 不是说好的表忠心吗,怎么突然表白了。 她当然不会想到,这就是赵都安昨晚苦思冥想,为今日答辩,准备的最后一招大杀器。 可以完美填补所有漏洞的杀器。 赵都安很清楚,即便自己巧舌如簧,但一些细节漏洞,仍难以解释。 比如,赵都安贪功冒进,就多少显得突兀。 为皇帝自污一年,面对无数诋毁,初心不改……这也有些生硬。 禁不住仔细琢磨。 但如果加上“爱慕”这一条,就不一样了。 首先,原主的确从一开始,就馋女帝身子,之所以抢功劳,也的确是急了,想要表现自己,获得女帝青睐。 这些都是事实!不怕查! 其次,基于“忠心”的行为,多少显得不可信,但如果是基于舔狗逻辑,就可信多了。 试想: 原主作为一只舔狗,被女帝画饼,沉浸于自我感动中,这才冒着巨大风险,以身做饵,背负骂名…… 是不是就合理多了? 至于抢功劳,呵,一只舔狗上头了,一时冲动,做出一些蠢事,难道不合理吗? 最重要的是,赵都安对人性有一个深刻洞察: 没有谁,会真的厌恶一个一片痴情,为自己宁肯放弃生命的,好看的异性! 所以,他觉得,只要祭出这个大杀器,女帝再怎么,也不至于把他砍了。 而此刻,当他大声倾吐爱慕,面前自始至终,威严优雅的大虞女帝第一次失态了。 她先是扭头,确认房门关闭,并未给外头的人听见,这才松了口气。 旋即眼神古怪地看过来,表情很复杂,茫然,错愕,意外,尴尬,哭笑不得…… 身为史上少有的女子帝王,武道强者,徐贞观当然不至于如寻常女子一般作态。 总得来说,还能绷得住。 但怎么说呢……如此直白的表达,她也是生平第一次。 “啊,陛下恕罪,臣失态了。”赵都安见好就收,忙垂头告罪。 …… 沉默良久。 徐贞观才终于沉沉吐了口气,说道: “下不为例。” 至此,她心中的疑惑悉数消除,接受了自己的“绯闻男友”是个忠心人才的事实。 赵都安克制着嘴角上扬的冲动,猛然想起一事,觉得有必要再巩固一下战果。 说道:“多谢陛下,对了,臣还有一事汇报。” “……你且说说看,”徐贞观又补了句,“莫要说胡话。” 赵都安一脸正色: “是关于这次逆党事件的,臣之前提审庄孝成身旁侍女,意外有所发现。” 他当即,将自己如何从芸夕口中察觉漏洞,如何联系前因后果,以及猜测,都全盘说了一遍。 徐贞观起初还没在意,但听到中途,脸色也严肃起来,等他说完,她皱起眉毛: “所以,伱怀疑这是匡扶社针对马阎布下的杀局?” 赵都安点头: “只是猜测,并无证据,而且若那术士真的强大,微臣能活下来也实属侥幸。” 他这句话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将自己没死这个漏洞,主动送给女帝脑补。 果不其然,徐贞观摇头道: “你不值得对方全力出手,就如你踩死蚂蚁时,也只会用自以为,足以碾死蚂蚁的力气而已,也幸好你戴了护心镜,挡下一劫。” “陛下明鉴!”赵都安送上彩虹屁。 徐贞观沉思片刻,说道: “这件事朕自会思量,还是先说对你的处罚吧。” 啊?我都送了这么多功劳,卖力表演,还是要罚啊?……赵都安张了张嘴。 徐贞观似看出他所想,淡淡道: “冯举的事,你做的不错,但你也该知道,若朕需要刀子,不需要你来送,也会有。” “你所说的,匡扶社这条线索,派马阎来审,也一样会获得。” “至于你自污之事……与本案无关。” 赵都安收敛表情,知道女帝的话是正确的。 这些所谓的功劳,其实换个人,也一样,不是非他不可。 所以,他从始至终,目的都是表现自己“有用”。 徐贞观继续道: “朕此番可以保下你,但群臣众口烁烁,朕身为天子,必须给朝臣一个交代,否则,便又要落下口实,坐实了昏君的名头了。” 顿了顿,她声音转为威严: “所以,此事既是你闯下的,须由你填补,截止年末,你若能将庄孝成抓捕归案,非但免罪,更有奖赏。但若你做不到……该当何罪,按《大虞律》处罚!” 所以,死刑改为了死缓? 不,“死缓”不是这样解释的…… 还有半年多时间……赵都安心下一沉,知道,这是眼下自己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臣,必将贼首捉拿归案!” 心中想着: 先渡过眼前的劫再说,好歹争取半年喘息之机,半年后,没准形势有何变化呢。 徐贞观“恩”了一声,见他脸色沉重,忽然笑了笑,说道: “朕赏罚分明,犯下的错,要罚,但立下的功,也要赏。” “说吧,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可以给你。” 赵都安抬起头,目光灼灼: “什么都可以?” 大美人徐贞观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不要不识抬举。 赵都安没有犹豫,大声道: “臣经此一事,深感自己实力低微,恳请陛下赐修行晋升之法。” 徐贞观笑道:“你想走哪条修行路?” 赵都安迟疑道:“天师府?” 他对术士颇感兴趣,天师府与神龙寺是大虞两大修行圣地,高品术士大多出自其中,而他又不想做和尚。 徐贞观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不行吗……难道我要求提高了? 是了,修行圣地(北大清华)哪那么容易进……何况我还是个武人出身……赵都安一阵失望。 “天师府的传承太差,不修也罢。” 徐贞观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出最霸道的话: “既是朕的人,便准你走这人世间,最强的修行路。” 23、晋升皇家供奉 这人世间最强的……修行路? 赵都安愣住了,心中突兀回想起,传说中,独属于大虞皇室的传承。 据说,那个传承无比神秘而强大,徐贞观能在如此年纪,便修为大成,于玄门政变中,以一人之力,镇压乱军。 除本身修行天资极强外,其掌握的传承,才是更关键的所在。 原主也曾梦想,有机会获得,但只是奢望。 却没想到,自己却唾手可得了。 “猜到了?”徐贞观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赵都安有些口干舌燥:“敢问……” 然而他的话,却被徐贞观抬手拦住了: “有什么关于修行的疑惑,等下会有人专门与你讲。” 说完,她扭头看向紧闭的门扇,后者无声无息打开了。 门外,多出一道身影。 “莫愁,你带他去吧。” …… …… 赵都安走过干净的青砖广场,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身前领路的倩影上。 莫愁,相比于这个名字,京城人更熟悉的称呼,是“莫昭容”。 传言中,早年跟在三皇女旁,昭容是官职名。 因素有才学,女帝登基后,被提拔,替女帝分担处理朝政事务。 一些不重要的奏折,都由其批阅,故有“女子宰相”之称。 赵都安与之不熟,极少的几次讨好,都收获冷脸。 值得一提的是,因对方不假辞色,原主发下宏愿: 等尚了女帝,就把莫愁这个“大冰坨子”拉过来当暖床大丫鬟…… 绝了。 “莫昭容,敢问这是要带我去哪?” 沉默行走良久,赵都安快走两步,来到她身旁,尝试询问。 女官约莫二十五六,穿女官袍服,纤腰以玉带束起。 头戴无翅乌纱,行走间书香气韵流泻。 容貌颇为出众,神态冷艳,眉心点缀殷红梅花妆,果如传言中般貌美。 只可惜凌厉的眉眼,与偏中性的穿着,冲淡了女子的俏丽。 莫愁看着赵都安那张俊美的脸,语气冷淡: “到了就知道。” 她似乎对我有敌意……我得罪过她吗?赵都安有意冰释前嫌,笑道: “是我冒昧了,只是实在好奇,说起来,难道并非皇族成员,也能走这修行路吗?昭容姑娘,又是否……” 莫愁骤然停下脚步。 赵都安微笑站在她对面:“昭容有何指教?” 只比徐贞观小两岁,身为女帝心腹的女子宰相厌恶地凝视着他,俏脸含霜: “我不知道,你如何巧舌如簧,蒙骗陛下,非但无事反而受到恩赏,事实上,我也不关心。 你在外的所做作为,为非作歹,声名狼藉。陛下或知之不详,或被你进了谗言,但你骗的了陛下,却骗不了我。 我警告伱,以后若夹起尾巴做人,也就罢了,倘若你恶习不改,我迟早会戳破你的伪装,让陛下认清你的真面目……勿谓言之不预!” 不是,你到底对原主多大怨念……我过往形象真就那般不堪吗?赵都安笑容僵住,意识到: 这位女子宰相,对原主成见极深。 他深吸口气,真诚道:“其实,你可能对我有些误解……” 莫昭容却已迈步向前,不理会他了。 赵都安无奈,知道自己的糟糕名声,非一朝一夕可扭转,懒得解释,迈步跟上。 …… 约莫一刻钟后,赵都安终于到达此行目的地。 武功殿! 传言中,大内高手居住的区域。 莫愁出示陛下手谕后,将赵都安领到一座宅院外,扭头就走,不愿与他多呆一刻钟。 “不是……好歹告诉我接下来,该找谁啊。”赵都安欲哭无泪。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他整理心情,迈步拾阶而上。 正前方,粗大铆钉固定的朱红漆门上,牌匾高悬“人间武库”四字。 “还挺神秘……”赵都安双手按门,用力一推! 吱呀—— 大门洞开,他迈步进了庭院,入眼处,是青砖铺地的天井,四周红墙黑瓦,院内栽种树木,隐隐探出头。 空旷无人。 赵都安正疑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咳嗽声: “你,就是陛下送来的新人?” 吓——赵都安悚然一惊,豁然回头,发觉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一個人。 那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太监,身材略佝偻,面白无须,身披一件鲜红蟒袍,极为醒目。 约莫七八十岁模样,脸上却并无老年斑,颇有几分鹤发童颜味道。 “正是……”赵都安忙拱手: “我乃白马司监使者,赵都安,陛下说要我来……” 蟒袍老太监一摆手,示意早已知道,不必多说。 旋即,用灰色的眸子审视他,突然问道: “未曾净身?” 赵都安双腿一凉,下意识捂住胯下,亡魂大冒: “公公此言何意?陛下没说修行还要……” 这一刻,他甚至怀疑,难不成皇室传承叫《葵花宝典》…… “呵呵,”老太监摆手,笑道: “不必紧张,修行之法无须那般,咱家只是确认下。”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赵都安心神稍定: “公公如何称呼?” 蟒袍老太监笑了笑,说道: “叫咱家海公公就好。” 你是不是叫海大富……赵都安心中吐槽,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道: “我听说,皇城里,有一位武道强人,名为海供奉,先帝幼年时便在了,颇为神秘……” 蟒袍老太监颔首:“便是咱家了。” 赵都安肃然起敬,眼前人,只怕真实寿命远超百岁。 海公公说道: “大虞皇宫中,世代有一批武人,镇守宫廷,民间称为大内高手,实则名为‘常侍’,太祖立国时便有了,那时候最强的十人,并称‘十常侍’……” “呵,不过传到如今,已改了名字,多称为‘皇族供奉’,这便是咱家‘海供奉’的由来。” 赵都安不明觉厉: “供奉都是……您这般的?” 海公公明白他问什么,摇头道: “皇族供奉,皆修行大虞皇室传承,守在宫中的,多为咱家这般的宦官……但也有一些例外,不必净身,也可位列供奉,掌此传承,不过这些供奉,都在宫城外头罢了。” 赵都安一颗心顿时放下。 所以,他属于不必净身的那类……还好,还好。 我就说,女皇帝不至于如此绝情……赵都安冷静下来,醒悟道: “所以,您是说,除了大虞皇室成员外,想要获得这份传承,必须成为皇族供奉?等等……我难道已经是供奉的一员了?” 海公公欣然颔首,背负双手,越过他,朝着庭院深处走去: “跟我来吧,你可是陛下登基以来,钦点的第一位供奉,咱家这才亲自带你……小家伙,有什么想问的,边走边说吧。” 24、各大修行体系 当海公公领着赵都安,穿过天井与房屋,进入第二座中庭后。 他才意识到,这座建筑群不只一进,而是许多个宅子,前后衔接。 “我对修行之事一知半解,”赵都安亦步亦趋,说道: “要不,您先大略讲讲,皇室传承吧。” 海公公笑道: “小家伙倒是直接,不过想说清楚这个,倒还要先讲明,术士与武人这两条,人世间最常见的修行路的异同。对此,你知道哪些?” 赵都安惭愧道: “我只勉强踏入‘凡胎’武人境,知道凡胎,为武人传承的入门境界,分为下中上三品。至于术士,完全陌生。” “……”海公公感慨道: “你说自己一知半解,还真不是谦虚。” 赵都安尴尬笑笑。 “呵呵,也不怪你,俗世之人的确难以知晓这些,”海公公说道: “凡胎境,的确乃武道境界的起始,至于术士体系,与武人境界划分相同,总共五境。” 两个体系,共用同一套划分标准? 赵都安好奇道: “那武人和术士,都有五個境界喽?分别是什么?” 海公公道: “凡胎,神章,世间,天下,人仙…… 至于凡胎之下的武夫,只能说粗通武功,不算入品,而术士,起始便是凡胎,无是否入品之说。” “武人传承讲究吐纳一口阳气,养在丹田,炼为‘气机’,而后打磨躯体,辅以药浴,丹丸,凝练气机,冲破瓶颈,层层晋级…… 主打一个朴实无华,水磨工夫,因此,也是修行者中的主流。” 普适性法门呗,但升级要氪金,贼费钱……赵都安默默总结。 海公公笑道: “而术士,要少得多。讲求以观想之法,驱使神明。” “驱使神明?”赵都安一愣。 海公公颔首,说道: “天地间,有众神。神明因百姓心念凝聚而成,并非活物,也无智慧,近乎‘概念’。凡人无法目睹,其游荡于天地之间,有千般术法…… 所谓术士,便是一类灵感极强之人,以秘术沟通神明,获取术法,修行到高深处,便可驱使所奉之神,行非凡之事。” 赵都安听得一阵恍惚,说道: “我前几日,曾在南郊地神庙中,看到神像破碎……” 海公公点头: “没错,那便是典型的术士手段,以秘法召唤‘地神’从神像中降临,驱使其行动……呵,如你所说,千里救人……应是‘世间’境术士,才可能做到。” 赵都安好奇道: “所以,民间百姓供奉的地神,真的存在?” 海公公点头: “当然,不过并没有凡人杜撰的所谓天庭地府的说法,恩,你可将地神理解为游荡人间的一种特殊的‘鬼魂’,术士便是驱鬼的道士……” 你早这么说,我就懂了……赵都安好奇道: “那如地神这样的,可以被驱使的神明有多少?” 海公公笑道: “那可多了呢,让咱家数数……地雨火风雷五正神,大母神,药师佛,轮回佛,生肖神,四季神……农,行,喜,财,天道,世尊……猖丧瘟死大腊八……若再加上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神,足足数百个呢。” 赵都安听得咋舌:“这么多?” 海公公颔首: “如南疆,西域,东海千岛,牧北林海……这些大虞疆域外,偏僻之地,还有更多神明,不过这距离伱太远,不必知晓。 你只要知道,我大虞朝天下一统,天师府内可驱使的正神,便数不清,神龙寺同样不遑多让。 这两个大势力,也是掌握最多神明驱使之术的地方。” “正神?”赵都安敏锐察觉华点: “所以神明也分正邪?” 海公公赞许道: “那是自然,多数神明无害,术士与之沟通,也只是借来力量。但也有少数神明特殊,术士长久接触下来,性格会受其影响,变得或暴戾,或淫邪,或残忍,疯癫。 这类,便是我大虞朝打压的邪神,而其拥趸,便是邪道术士。” 顿了顿,海公公提醒道: “倘若你日后遭遇邪道术士,务必留神,莫要将其当做人来看待,此类人恶行累累,人人得而诛之。” 赵都安正色道:“小子谨记。” 海公公见他严肃,不由笑道: “不必紧张,邪道术士行踪隐匿,数量稀少,也没那么容易遭遇。” 赵都安松了口气:“您继续说。” 海公公道: “术士传承,或驱使多位神明,或只修一个,不一而足,其境界实力,与神明强弱,以及沟通深浅而定…… “当今世上,已知实力最强的术士有两位,都在京城,你定然知晓,分别是天师府这一代的老天师张衍一,以及神龙寺的首座住持,玄印大师。” 是他们……赵都安对这两个名字不陌生,女帝便曾提过。 他好奇道:“这两位是什么境界?人仙吗?” 海公公摇头道: “五大境界中,人仙只存在于传说,纵观历史,登临人仙者也屈指可数,且皆存疑。当今最强的修行者,只有‘天下境’,总共四人,也称之为‘四座天下’。” 四座天下境……两个术士……赵都安好奇道: “另外两个呢?是武人吗?” 海公公点头又摇头,道: “其中一位,乃天下境武夫,在东海滨,武帝城,据说在冲击人仙,多年不曾出关……至于最后一位么,你来猜猜?” 赵都安一怔,心头蓦然涌起一个猜测: “难道是……” 海公公笑道: “没错,那第四座天下,便是咱们的女皇陛下,也是自古以来,最年轻的天下境武夫。” 是她!徐贞观! 赵都安虽有所猜测,仍难掩惊愕。 他知道女帝修为境界很高,但也没想到,竟是当今世上,最强的四人之一。 怪不得,能一人敌千军,镇压玄门政变。 也无怪乎,虽为女皇,但气质总有些出尘,不似凡人。 “不过,”海公公又补了句: “陛下这个天下境,还不完美,是借用了皇位龙气,勉强跻身。 当然,以陛下的天资,想来不久之后,便可达圆融之境。” 呃,不完美的天下境界吗……缺啥? 如果缺阴阳调和的话,我能尽一份绵薄之力……赵都安用吐槽缓解情绪。 旋即意识到关键: “您说陛下是最年轻的天下境,难道便是借助了皇室传承?” 一头白发,身披鲜红蟒袍的老太监颔首,笑道: “所以,你现在该知道,自己得了多大的造化了吧? 咱大虞朝的皇室秘传,乃昔年开国太祖皇帝,博采百家之长,以经天纬地之才,将术士与武夫体系融合为一,开创的一脉传承。 也是当今世间,正统修行法门中,晋级最快,上限最高的顶级传承。” 说到这,老太监停下脚步。 赵都安这才回过神,发觉二人说话的功夫,已经穿过数道门扇,抵达了武功殿深处。 这里仍旧是一座院子,院中却伫立着一座形似古塔的楼阁。 共上下五层,建筑充斥岁月痕迹,红漆木柱斑驳黯淡。 四周地砖间,竟还有生长的荒草,竟似少有人打扫。 赵都安仰头站在五层楼阁下方,莫名只觉心神宁静,一切杂念皆被抚平。 “来吧,你可以进入第一层,观摩太祖皇帝留下的壁画。” 蟒袍老太监负手前行,走入一层。 “壁画?”赵都安收回仰望尖顶的视线,跟上去。 “太祖所创传承,名为‘武神’……呵,这世上虽有数百神明,但唯独没有‘武神’,所以,这传承的意思,便是要武夫将天地伟力归于己身,一举一动,气象万千,以肉身化为陆地仙神。”海公公道。 好大的气魄……让武夫将自己炼成神明么……赵都安惊讶。 海公公道: “只可惜,太祖传承特殊,无法记录于纸上,故而亲手雕成五面壁画,内藏五个境界,你既是凡胎境武人,正合适参悟这第一幅,也是皇室传承的起始,第一幅画——《武神图》!” …… ps:介绍下力量体系,这种章节写起来特别累,省略不掉,但读起来又容易枯燥。。头疼 25、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人出生就在罗马 武神图……听起来就霸气侧漏啊……赵都安心下激动。 然而当他看到楼阁一层中央,那一座“屏风”大小的石板壁画后,表情转为呆滞。 扭头怀疑地看向海公公: “您说这叫‘画’?” 心中仿佛在说:你特么是不是在逗我? 只见,那灰白色的石壁表面,只有凌乱的刀剑刻痕,坑坑洼洼,隐约勾勒出,山川轮廓。 有个巴掌大的火柴人杵在山上,望着远处以简单线条描绘的云海,以及半轮“太阳”。 恩,倘若要给个生动的对照,眼前这副《武神图》的水准,与星爷的《唐伯虎点秋香》中,祝枝山的那副《小鸡啄米图》不相伯仲…… 海公公笑眯眯道: “你质疑太祖画技?” “不敢!”赵都安见大帽子扣来,惭愧道: “太祖皇帝画作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只是我眼拙……” 海公公摆手,笑道: “年轻人不禁逗,太祖皇帝的画作的确丑陋,当今陛下也私下说过许多次……不过,画作不在美丑,重要的是其内蕴含的‘意’!” “意?”赵都安咀嚼这个字。 蟒袍老宦官“恩”了声,从袖中抖出一枚用黄纸包裹的丹丸: “此乃‘养神丹’,你将其服下,盘膝于地,等药力将你全身气血激活,神魂壮大,便可尝试感受壁画中的‘意’,进入冥想,感悟武神传承…… 呵,若你修行有成,神魂强横,只站在这里,便可感悟了,但你根基太浅,以丹药辅助会容易些。” 拐弯抹角说我弱鸡呗……赵都安依言而行,盘膝等待之际,好奇道: “等下进入冥想后,要做什么?” 海公公说道: “初次观想,伱会有进入画卷世界的错觉,并在画中短暂停留,不需要你作什么,只要看便好了。” 神神秘秘……赵都安沉下心,盯着壁画。 不多时,丹田发热,浑身气血逐步沸腾,这是药力发挥的效果。 头脑愈发清晰,眉心有鼓胀感,六识敏锐。 他隐约听到呼呼风声,面前石壁上的刻痕,也如水波荡漾开。 “等下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必惊讶,要谨记,你在画中,所见非真实……” 老宦官的声音,逐步减弱。 恍惚间,赵都安好似沉入深海,水面上的一切呼唤,都被湮灭。 光线也被黑暗吞噬,身体产生强烈的失重感,无处抓握,不断地朝着海底沉沦。 绝对黑暗的状态,持续了约莫十次心跳,然后黑暗被一缕灿烂的朝阳撕裂。 天地瞬间光明。 赵都安发现,自己身周已不是皇宫,身旁也没有了海公公。 他正站在一座巍峨高山的峰顶,眼前绵延无尽的苍翠山脉被云海吞没,“呼呼”的风吹拂着他,发丝飘舞,衣衫抖动。 云海之上,初升的东曦光耀大地,照亮了整個世界。 “这就是武神画卷中的世界?” 赵都安惊讶不已,这世界如此真实,他下意识眯起眼睛,躲避强光。 他看到前方,山巅中央,站着一名壮年男子,身材魁梧,黑发披肩,武夫气质浓郁。 忽然,男子开始演练拳法,动作很慢。 呼吸间,体表却有金色的,宛若火焰的“朝霞”流淌,极为神秘。 赵都安恍惚间,心神被牵引,近乎本能地模仿对方动作。 想象着一缕缕金色霞光,将自己吞没。 …… 武功殿深处。 海公公自赵都安进入冥想沉睡后,便闭目休憩。 按照他的经验,初次观想武神图,不会有什么变化,然而很快的,他就睁开了眼睛。 “咦?” 海公公惊讶看到,赵都安呼吸变得低沉绵长,裸露于外的肌肤泛红滚烫,骨节发出“噼啪”爆豆声响。 旋即,冥想中的赵都安闷哼一声,体表有电光闪烁。 以他为中央,竟荡开一圈淡金色的涟漪,转瞬即逝。 赵都安猛地睁开眼睛,从画卷中脱离,惊讶地感受着经脉中白色气机流淌: “我……晋级了?” 海公公也略显惊讶,笑道: “看来是丹药起了作用,你原本便已临近破境,经大丹辅助,跨入凡胎中品,也不稀奇。” 凡胎分下,中,上三品,赵都安卡在下品多年,如今却一举晋级中品。 “这样吗……” 赵都安愣神,虽然对方的猜测合乎逻辑,但他却隐隐感觉,真相并非如此。 海公公笑问道: “初次观想如何?距离那座山多远?” 赵都安迟疑道: “什么意思?” 海公公解释道: “这武神图,所记录的,乃是太祖皇帝行走修行的画面,太祖沿着河流,走过平原,登上山巅…… 观想者,初次进入,基于与这份传承的适合程度,会出现在不同的位置……越适合走这条路,距离那座山便越近…… 你要做的,便是通过日常的观想,追随太祖的足迹,朝着那座山攀登。 这一路上,你留心参悟那些痕迹,将大有收获,等你何时登上山,来到太祖身边,便可获得他的教导,获得太祖传法…… 呵,届时,你虽为武人,却也可掌握堪比术法的‘武技’…… 至于你能学到哪一门,学到多少门武技,则无定数,每一位供奉学到的,都不尽相同……这倒与术士传承类似了。 区别在于,术士从神灵处获得法术,我们从图卷中获得。” 啊这……赵都安张了张嘴,很想说这和自己看到的不太一样,他试探道: “敢问,公公当年,距离那座山多远?” 海公公傲然一笑: “咱家昔年,初次观想,便已站在山脚下了,如此,才有如今修为,辅佐三位帝王。” 言谈之中,似乎这个成绩已极为优秀。 赵都安愣了下,问: “那陛下呢?距离山顶多远?” 海公公赞叹道: “陛下初次踏入,便已在半山腰了。” 赵都安沉默。 倘若说,年仅二十余岁,便已踏入“天下”境,位列这方世界修行巅峰的徐贞观也只是如此。 那他这种,刚进去,就直接在山巅,站在太祖皇帝身旁的算什么? 并且,他隐约感觉,自己方才在画中,跟着打完了一套拳,好像……已经获得了某种“武技”。 “不对劲!……没道理我一个外姓人,比皇室成员还适合这条路吧……难不成我是某个皇族的私生子?糟糕,这样一来,我若尚了女帝,岂不是乱……” 赵都安脑子有点乱。 条条大路通罗马,他出生就在罗马,怎么办?挺急的。 26、家里出事了 “所以,你与那座山多远?”蟒袍老太监问道。 赵都安犹豫了下,说道: “大概数里之内,估摸不清。” 真实情况着实惊世骇俗,谨慎起见,他决定稳一手。 “数里之内么……”海公公略显惊讶,赞道: “很不错了,如此已是中上之资。” 这都能中上……赵都安觉得自己苟过头了。 “好了,起来吧,初次观想后,《武神图》已烙印于你心海,之后凭借回忆,便可再次进入,日拱一卒,等你何时踏入神章境,便可上二楼,观摩第二幅壁画。”海公公说道。 赵都安起身,许是刚突破,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奇道: “所以,五层楼阁,五幅壁画,分别对应五大修行境界?” 海公公颔首,旋即笑道: “咱家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太祖在世晚年,曾无限接近‘人仙’,所以五层壁画上,描绘的,乃是太祖冲击人仙的心得…… 不过这东西,距离你太过遥远,不要想着看,只瞥一眼,便足以令你重伤昏厥。便是陛下,如今也还在参悟第四层。” 说完,老宦官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丢给他: “这是余下的养神丹,约莫五六枚,可辅助伱观想图卷。” 赵都安接过,他知道这丹药乃天师府出产,颇为昂贵。 不愧是皇家,出手大方。 接下来,老太监又领着他返回前院,登记造册,属于标准流程。 末了递给他一枚银色的小牌子,上书“皇家供奉”四字,沉声道: “你的身份牌,且收好,切记,今日所见壁画过程,严禁说给外人,一旦查到,后果自负。” 赵都安心神一凛,双手捧起令牌收入内袋,予以保证。 至此,全部流程走完。 赵都安临走前,好奇问道: “公公,敢问方才咱们沿途走过的那些房屋里,都是什么?” 海公公悠然道: “此地乃大内武库,自然陈列各类法器,盔甲,符箓,丹丸,珍贵修行之物,呵,你如今功劳尚浅,等你积攒下功劳,便可申请来此挑选刀兵。” 法器?飞剑那种吗? 一剑出,千里取人首级……赵都安不禁畅想。 …… 目送赵都安离去,海公公正要离开。 忽见女帝徐贞观悄无声息,降临此地。 “奴婢参见陛下!” “免礼,”徐贞观一袭白衣,身姿曼妙,青丝拂动间,顾盼生辉: “那赵都安如何?” 海公公如实回禀。 中上之姿?徐贞观也略显惊讶。 实在是赵都安卡在凡胎下品数年,她本以为,这小侍卫天资平庸。 如今看来,应是资源匮乏所致。 此外,皇家供奉人选,首要看的是“忠诚度”,之后才是天资,赵都安能拿到“中上评价”,已属不错。 “很好,你且去吧,朕去楼中参详片刻。”徐贞观飘然朝深处走去。 陛下竟亲自来过问……殊不知,海公公对此也颇感讶异。 供奉乃皇族亲卫,赵都安又乃女帝钦点,显然是按嫡系培养的。 “传言中的面首男宠,如今却成了嫡系,怪哉,怪哉。” 海公公好奇心顿起,思量着,要对其多加关注了。 …… 楼阁四层。 徐贞观莲步轻移,已至门外。 袖中滑落出纤长的十根手指,莹白如玉,只一推,足有六百年历史的门扇“吱呀”打开。 里头,布局与一层相仿,也只有一面石壁,前头摆放着一只蒲团,一尊香炉。 徐贞观坐于蒲团上,双手环抱香炉,青烟袅袅,眉心一点玉玺印记闪烁。 开始第无数次,尝试观想壁画。 正如老供奉所言,徐贞观虽有“天下境”之实,却是依赖龙气填补,真实境界,距离“天下”还差一步。 也就是这一步,卡得她欲生欲死。 故而,徐贞观时常前来参悟太祖壁画,试图真正跨出那一步,但却一次次以失败告终。 并非徐贞观天赋不够。 事实上,这第四幅壁画,从打太祖皇帝驾崩后。 大虞王朝六百年寿数,期间无数皇家血脉,乃至天资卓绝的供奉,都无一人能参悟透这第四幅。 历史上,曾有帝王绝望之下,竟大胆请那一代的天师府掌教,实打实的“天下境”术士入宫观摩,可对方竟也参悟不透。 第四幅就已经如此晦涩难懂,至于第五层的壁画,更是继太祖后,六百年无一人能“观想”成功。 是的! 哪怕只是进入其中都做不到! “太祖帝啊,您描绘的这副《人世间》,究竟在哪里,又如何解呢?”徐贞观苦涩一笑。 眼前这幅画,徐贞观既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熟悉是因为,她已看过千万遍。 陌生在于,这副图卷中描绘了一个极为古怪,令她完全看不懂,理解不能,也因此才无法彻底领悟的“奇异世界”。 恍惚间,她再一次观想。 美眸中,逐渐映照出壁画中的景象: 夜色下,浓密的钢铁丛林般的现代都市流光溢彩,一栋栋摩天大厦耸立,立交桥上车流不息,内环犹如一条流动的彩带。 女帝美眸困惑至极: “这些,究竟是……什么?” …… …… “终于结束了!” 宫城外,当赵都安走出深邃的门洞,只觉浑身被午后阳光照得暖洋洋的。 这半天经历着实刺激。 先是应对答辩,逆转翻盘,又与女帝用膳,解释了人设变化,再获封供奉,获得了皇家独有的修行传承,还突破了一个小境界。 “恩,现在的我,应该算成为女皇帝的嫡系了吧?”赵都安思忖着。 女帝登基才两年,虽说接收了先帝和太子的势力,但“嫡系”还是太少,嫡系中有能力的人才更少。 赵都安一番操作,展现能力,又表了忠心。 虽说头顶还有“抓捕庄孝成”的铡刀高悬,但起码生存危机暂时解除了…… 恩,只是暂时……不能飘,飘必暴死,这是前世的重要经验。 “接下来去哪?” 赵都安孤零零站在宫门口,有些茫然。 似乎,也该回这个身份的“家”看看了。 这三天来,赵都安一直没回家,通过挖掘记忆,怎么说呢…… 只能说,赵都安的家庭情况也挺复杂的。 “驾!” 就在这时候,突然,前方一辆马车飞奔而来,挥鞭的赫然是朱逵。 老朱看见赵都安,眼睛一亮,忙狠狠勒住马缰,攥着鞭子飞奔下车,喊道: “使君!大事不好,家里出事了!!” 27、马踏赵家 赵都安的家庭情况略显复杂。 原主父亲,乃禁军里一名低级武官,原主为其正妻所生,然则,母亲在他十五岁时病逝。 赵父因早年受伤,只有他这一个独生子。 妻子死后半年,赵父的一名亲如手足的同袍,在离京出差途中,不幸殒命,只留一双年轻貌美的妻女,孤零零在京中。 这年月,家中无男子,又失去经济来源,妻女困境可想而知。 赵父慷慨解囊,前往帮衬。 一个丧妻,一个丧夫,加之媒人说和,赵父干脆将兄弟妻子娶回家续弦。 于是,十五岁的原主还没从母亲逝世的悲伤中缓过神,就愕然发现自己多了個“姨娘”,和一个年幼的“妹妹”。 少年正值叛逆,对继母和继妹极为抵触。 好在名为“尤金花”的继母待他视若己出,加上父亲调和,一家人面子上,也勉强能过得去。 结果又过了数年,赵父突发头疾,也打出gg,一命呜呼。 一时间,赵家失去顶梁柱。 弱冠之年的原主只好接替父亲衣钵,进入禁军,充作步卒。 失去管制后,原主常与同袍厮混,也多住在军营。 不愿回家与姨娘接触,双方关系冷淡疏离。 到这里也还好。 直到一年多前,原主获封使者,传出与女帝绯闻,一朝得势,整个人飘飘然,性格大变。 因官职变化,将住处搬回了家宅,重新与姨娘和继妹同屋檐下生活。 于是,性格恶劣跋扈的原主看母女俩极不顺眼。 加上有邻里嚼舌根,说尤金花两任丈夫都没嫁几年就死了,是克夫命。 原主顿时将矛头对准二人,在家中时常对其喝骂。 呼来喝去,动辄讥讽,甚至还有“家暴”行径。 可怜尤金花与改名“赵盼”的女儿,身为主家,却还不如家仆有尊严,整日过的战战兢兢。 双方关系趋于恶化。 怎么评价呢……反正赵都安觉得挺淦的…… 这也是,穿越三天来,他没回家的顾虑之一。 实在没想好,该以怎样的人设,去面对家人。 因此,当他听到朱逵那句“家里出事”的时候,整个人愣了下,没回过神: “你说哪个家里?” 脸庞黝黑,满脸横肉的黑衣吏员气喘吁吁,攥着马鞭,说道: “当然是您家里,府上。” 赵都安皱眉: “仔细些说,发生何事?” 朱逵喘匀了气,才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原来,他得知赵都安没事了后,大喜过望。 先是回了趟自己家,好让家人安心,顺便吃了午饭。 而后,又去了白马监报喜,顺便打探具体情况,结果也没打探到,朱逵放心不下,估摸着赵都安也该出宫了,便干脆来接。 结果路上意外遇到熟人,得知了一条“噩耗”。 “大人,卑职那熟人说,看到张昌吉那军汉,骑乘快马,领着几个恶奴,朝您家里方向去了! 恐怕,要对您家眷不利!卑职武力低微,自知挡不住那厮,只好急忙来宫里寻您!”朱逵说道。 张昌吉? 这又是哪个? 赵都安一怔,继而,脑海里记忆应激而出,顿时明白过来。 张昌吉,乃是张昌硕的亲弟弟。 与以读书人自喻的兄长不同,此人不喜读书,从小习武,依靠砸资源,成为凡胎境武夫,但比原本的赵都安高一级,乃是“凡胎中品”。 在京营中任职“校尉”。 值得一提,大虞的禁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守卫皇城,乃皇帝亲军“十二卫”。 另一部分,拱卫京师,名为“京营”。 张昌吉为人暴虐,粗鲁且好色,好在有军纪管束,名声不如赵都安恶劣。 二人本无交集,奈何,赵都安因“女帝恩宠”,被同僚张昌硕记恨。 因这层关系,张昌吉同仇敌忾,曾带人私下堵过赵都安,双方从此交恶。 “那厮奔我家里去做什么?” 赵都安心中一沉,有了不好预感。 来不及多想,他一跃夺过马鞭: “走!回去看看!” …… …… 另外一边,京城街道上。 “哒哒……” 马蹄声急,数骑呼啸而过,沿途百姓惊恐四散。 为首的一匹马背上,张昌吉一手攥缰,一手握鞭,肆意驰骋,看到两侧如潮水退避的百姓表情傲慢。 他容貌与张昌硕相仿,但要年轻许多。 因习武,身材更为强健,身上宽松的练功服胸口敞开,裸露出发达的肌肉。 “少爷,前头的巷子就是赵家了!” 旁边,骑马的奴仆兴奋道,手中拎着哨棒。 张昌吉勒马,降低速度,桀骜笑道: “好,随我冲进去,马踏赵家!” 另外一名年长些的仆从担忧道: “少爷……那赵都安究竟如何,还没定论,咱们这般上门,会不会……” 张昌吉不悦瞪了他一眼,冷笑道: “赵贼没了靠山,满京城官场,谁不知道?我大哥昨日已与我说过,今日赵贼必然倒台,他更有十足的把握,亲手将其送入大牢,不得翻身…… 哼,赵贼往日跋扈嚣张,得罪人无数,想要上门报复他的不知多少,我若去的晚了,若是给旁人捷足先登怎么办?” 不同于行事谨慎的兄长,他向来是个鲁莽性格,肌肉发达,智商不高。 昨日听到满城风传,赵都安要完蛋的消息,他忙去向兄长核实。 张昌硕当时手握证据,自以为稳操胜券,见弟弟来问,便得意炫耀了一波。 张昌吉吃下定心丸,上午照例在军营操练。 趁着晌午请了假,带上几个家中恶奴,便直奔赵家。 准备痛打落水狗,报当初与赵都安结下的仇。 也因此,还并不知道赵都安非但没事,还升官了。 “可少爷,那赵贼便是倒台,也恐被押入大牢,咱们去他家,也堵不到吧。”仆从迟疑。 张昌吉瞥了他一眼,没言语。 先前那名仆从笑着解释: “谁要堵他?那赵贼家里的妹子水灵的很,少爷惦记许久了。” 其余几名手持哨棒的家仆默契露出笑容。 张昌吉眼神贪婪,道: “非但是那赵盼儿水嫩滑溜,便是赵贼那继母,唤作尤金花的,本少爷看着,也是风韵犹存呐。” 仆从们彼此对视,心知少爷今日要玩双飞燕。 …… 说话间,一群人已奔入巷子,停在一座三进大宅外。 此刻大门紧闭。 张昌吉率众下马,也不叩门,运起一股气机,以武夫劲力一脚“咚”的一声,将院门生生踹开! 恶奴们鱼贯而入。 有赵家丫鬟,家丁闻声走出来,喊着: “你们是什么人?” 然后被打的惨叫连连,惊恐四散。 一伙人凭借武力,闯入中庭。 一身短打,衣襟微敞的张昌吉,便看到内宅中走出数人。 为首的,赫然是一名妇人,和一名豆蔻少女。 尤金花今年三十出头,保养得当,是风韵极佳的美妇。 因是大户人家出身,知书达理,性子温柔,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此刻俏脸泛白,眉眼惊慌。 反而是跟在娘亲身旁,年芳二八的少女赵盼儿神色镇定。 只是少女那秋水般的眸子上方,细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暴露出内心的紧张与恐惧。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光天化日下,强闯家宅?” 少女大声喊道,只是颤抖的声线,暴露出色厉内荏。 28、我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伴随少女声线扬起,那些恶奴也停下了动作,手持哨棒,于庭中围了个半圆。 一道道色眯眯视线落在赵家母女身上,不怀好意地游走。 “赵家小娘子,怎么,不记得我了?” 张昌吉戏谑道,“我是你大哥的‘朋友’啊。” 名叫赵盼的少女睫毛一颤,隐约记起此人,但印象不深。 正要说话,忽然一只小手感受到母亲用力握紧。 尤金花强自镇定,迈步将女儿拉到身后,努力挤出笑容,微微欠身,忐忑道: “原……原来是大郎友人,大郎今日不在家中,不知有何贵干,妾身可代为传达。” 这时节妇人生育早,尤金花虽为人母,但身段正处巅峰,比之女儿更多了丰腴美艳。 此刻一身暗绿色绸缎衣裙,愈发衬托的肤色白皙。 欠身之际,螓首微低,领如蝤蛴。 呸,姓赵的凭啥一家人都这么好看……身为色胚的张昌吉几乎把持不住,扯谎道: “赵都安欠我一千两梁子,迟迟不还,今日我便来收账,他不在,那就只好找二位娘子要了。” “娘,他在说谎……” 赵盼瞪大眼睛,气愤不已。 实在是张昌硕演都不好好演,就差把“我在胡说八道”写在脸上了。 “莫要说话!”尤金花拦住性格刚直的女儿,美妇人一脸为难,道: “竟是这般,不知借据何在?” 张昌硕慵懒道:“没带。” 尤金花歉然道: “府上大钱皆在大郎手上,烦请公子先回去,等稍后大郎回来……” 张昌硕讥讽道: “回来?你们还觉得,赵都安今天能活着回来?” 尤金花脸色一变! 张昌吉洋洋得意,冷笑道: “整个京城,谁不知赵都安闯下祸事,满朝文武弹劾,今日上午抓去宫中审问? 如今都这个时辰了,他都不见踪影,只怕已下了诏狱,没准等会就有官兵来抄家,到时候,他欠本公子的钱怎么办? 还是说,两位大美人,小美人能替他还?” 赵家母女心头皆是一沉! 这三日来,赵都安都未曾回府上。 起初,她们还在庆幸,毕竟若赵都安回来,难免要被他呼来喝去,尊严尽毁。 但渐渐的,有风声传出。 母女二人也得知了赵都安被弹劾,失去女帝恩宠,即将成为阶下囚的消息,心中本就忐忑至极! 性子刚烈,不堪赵都安辱骂的赵盼心下畅快。 不断安慰母亲,说大不了娘俩变卖家产,去小地方,买個小院靠自己生活。 哪怕凄苦,但总好过寄人篱下,整日被pua。 但见惯了世情冷暖,知晓生存艰难的尤金花却知道,女儿太年轻,想法幼稚。 倘若赵都安真完了,她们又哪里逃得掉后续的报复? 只怕下场要比死,都惨痛百倍。 但面对庙堂斗争,尤金花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 只能故作镇定,稳定家里仆从情绪,期盼一家人能逃过此劫。 却没想到,还没等到对赵都安的处罚结果,讨债的仇人便已闻着味闯进家门了。 “这位公子,”尤金花攥着女儿的手,骨节近乎泛白,努力镇定道: “不知你从哪里听到的谣传,我……” “少爷,别和她们废话了,”一旁张家恶奴道: “这般人,惯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张昌吉阴恻恻笑道: “有理,你们去把这帮碍事的家丁赶出去,省的耽误少爷我办事。” 美妇人花容失色,后退一步,声音几乎变调: “你想做什么?!” 张昌吉狞笑道: “还不上钱,那就拿人抵债吧。” 说罢,大步朝母女二人压去。 “你敢!” 清丽少女赵盼猛地走出,将母亲护在伸手,袖管里滑出一柄匕首,握在手中,朝前一指。 眸子死死盯着他: “伱过来我就杀了你!” 张昌吉眼神讥讽,以他的武道修为,岂会怕这个? 屈指一弹,一股劲力打出,少女纤细手腕一震,痛哼一声,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盼儿!” 尤金花惊骇之际,反又将女儿抱住,二女一起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张昌吉狞笑逼近,眼神凄然绝望。 恰在此时,张昌吉耳廓微动,听到院外传来急促马蹄声。 伴随着的,还有武夫气机震荡空气发出的独有声波。 张昌吉脸色微变,凭借武者预感猛地侧身朝后看去。 只见高耸的赵家院门外,猛地跃起一道黑影。 如振翅飞空的鹰隼,遮住阳光。 赵都安脸色阴沉,人在半空,手中一串铜钱奋力投掷,一枚枚铜板崩断麻绳,于空气中擦出厉啸,泼头罩向张昌吉。 “赵都安!” 张昌吉大惊失色,来不及思考,身体下意识闪躲,铜钱“笃笃”砸入木柱,力道惊人,竟已是杀人手段。 倒不是赵都安刻意下死手,而是他刚晋级中品,尚未适应膨胀的力量。 此时含怒出手,只觉丹田炽热,浑身气血近乎沸腾,一股霸道之意油然而生。 “滚开!” 赵都安怒喝,脚尖于屋顶一踏,片片青瓦龟裂,碎块如机枪子弹般,呈扇形朝院中横扫。 “啊呀!” “少爷……救我……” 一群手持哨棒的恶奴纷纷惨叫,身上飙血,呼啦啦倒下一片! 赵都安则双腿借力,如大鸟般俯冲而下,一脚将方才提议动手的恶奴踢飞。 先是瞥了眼地上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姨娘和继妹,见并无大碍,目光旋即锁定正主。 “赵都安!你怎么能回来?” 张昌吉瞳孔骤缩,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 他不是该被下狱了吗? 今天不是他的审判日吗? 大哥分明说过…… 赵都安神色冰冷,如罩寒霜,眯着眼睛说道: “我能回来,你很意外?” 许是原主残余记忆影响,新仇旧恨,令他对眼前人无比厌恶。 张昌吉脸色难看,意识到只怕出了变故。 但他仍不觉赵贼会无事,毕竟兄长昨日信誓旦旦。 并且,以他家中的权势背景,倒也不怵。 此刻镇定下来,冷冷一笑: “算你走运,不过我好心来拜访,你却如此待客,说不过去吧。” 赵都安皱眉,看向旁边一群早吓傻的府内仆人,点了个眼熟的: “怎么回事?” 被点的老管事鼻子一酸: “郎君你可回来了,这帮人强闯进来,声称收账,却要侮辱夫人和小姐……” 他磕磕绊绊,将过程描述一番。 赵都安听完心头无名火起,盯着张昌吉,声音不带感情: “这就是你说的拜访?” 一身松垮短打,胸襟微敞的京营校尉不甚在意,讥讽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赵都安,就凭你这点功夫,敢向我动手么?有种打我啊?” 身为凡胎中品,且是实打实的军中武人,张昌吉的实际武力,比赵都安高出一大截。 刚晋升中品,且获得皇族“武神”部分传承,疑似获得神秘武技的赵都安脸色古怪,毫无预兆的,一拳递出: “我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满足你了。” 29、赵都安:你拿什么和我斗? 自己从武神图里,究竟领悟到了什么? 赵都安一知半解。 他只记得,自己站在山巅,沐浴霞光,模仿“太祖”皇帝打了一套拳。 期间想象着,吞吐朝霞入体,就果然体表透出模糊的光焰来。 伴随的,还有心海腾起的一股“霸道”的意蕴。 方才目睹家人受欺,牵引气机贯通全身,那股沉淀的“意”便如涓涓细流,循着经脉蔓延全身。 此刻一拳递出,赵都安清晰地感觉到,一轮轮湍急气旋疯狂涌入手臂,汇聚拳锋。 白皙匀称的手骨上,隐约好似浮现淡淡霞光,却因太细微,掩藏在阳光中,难以分辨。 “郎君!” 庭院内赵家众人全然没料到,赵都安竟突兀动手,下意识呼喊,试图劝阻。 就连相拥着,跌坐在地上的尤金花与赵盼,也都变了脸色。 实在是原主虽有“凡胎下品”的境界,但真实武力着实堪忧。 尤其这一年来,不说花天酒地,但也放浪形骸,早被奢靡的大染缸腐蚀透了。 与武夫军汉气息浓郁,一看就不好惹的张昌吉对比鲜明。 “你找死?” 张昌吉也愣了下,旋即狞笑起来。 他曾与赵都安交手过,知道这货色虚实。 不说二者武功差距,便是境界上,都死死压住对方一头。 此刻见赵都安敢出拳,不禁恶向胆边生,浑身肌肉水波般荡漾,衣襟猎猎抖动。 张昌吉脚掌前踏,脚下青砖咔嚓一声龟裂,腿部肌肉将裤管撑的鼓胀。 右手握拳,闪电般击出! 十成全力! 张昌吉眼底涌现暴戾疯狂,自信这一拳下,可将对方废掉。 然而当二人拳头碰撞,预想中的一幕并非发生。 张昌吉只觉手骨刺痛,继而惊恐发觉,自己的劲道悉数被抵消,更有一股摧枯拉朽般的力量,灌入手臂。 “啪!” 轻微爆裂声里,他的袖管破碎了,手臂上皮肤皲裂,毛孔中细密血珠沁出,拳头也血肉模糊。 一声痛呼还卡在喉咙里,张昌吉便只见赵都安一个前冲,肩背一矮,将他撞的双脚离地。 武夫最忌腾空,一旦失去借力点,便是人形沙袋。 赵都安右手成爪,死死箍住后者咽喉。 “蹬蹬蹬”双脚前奔,每一次踏下,地上都印出一个脚印。 “嗬嗬……” 张昌吉双眼外凸,脸庞憋得涨红,整个人被生生拖曳着退出数丈,狠狠撞在一口水缸上。 “砰!” 大缸破碎,水花四溅,张昌吉眼前一黑,仰面被丢在地上,血水与清水混在一起,四下蔓延。 静! 一片寂静! 二人交手极快,在周围人眼中,只是眨眼功夫,便已分出胜负。 碾压! 毫无悬念! “啊——”家丁丫鬟们的劝阻声,戛然而止,然后发出本能的惊呼。 那些受伤的恶奴,方甫爬起,就惊恐看到,自家少爷被秒杀,一個个肝胆欲裂。 尤金花与赵盼,也都愣住了,母女二人眸子中充斥着惊愕与茫然。 早荒废了武道,资质平平的赵家大郎,怎么这样厉害了? 难不成,是这军汉太弱? 虚张声势? 她们看不懂了。 “咳……咳咳……” 张昌吉剧烈咳嗽,心底的骇然最为浓厚,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输掉的。 他试图挣扎爬起,却只觉体内气机紊乱,筋骨剧痛,俨然已伤了内脏。 “彭。”赵都安一脚踏在他胸口,将后者重新踩了回去,平静道: “受伤了就躺好,不要乱动,你需要休息。” 张昌吉怒火上涌,几次挣扎,却都全无作用,只能目眦欲裂盯着他: “你耍阴招!” 他绝不承认,自己会被赵都安打败,下意识认定,对方用了盘外招。 赵都安眼神怜悯,俯瞰他,脚尖微微用力,后者登时痛呼出声。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赵都安冷然道,“再说一遍。” 张昌吉眼神怨毒: “你敢伤我,我大哥和伯父不会放过你!” 张家兄弟的大伯,乃是当今兵部郎中,大约对应赵都安熟悉的那个世界的“司长”一级。 这也是其敢找赵都安麻烦的底气。 又是权贵子弟……赵都安心中叹息。 前世他出身低微,走了逆天狗屎运,入了下放基层历练的大人物法眼,才勉强一窥上层景象。 但哪怕是那时,类似张家兄弟这等人物,也是他难以仰望的。 穿越前受伱们的气,穿越后还受你们的气,那我特么不是白穿越了吗? 赵都安面无表情,将脚掌从后者胸口挪开。 张昌吉笑了,以为姓赵的怕了。 是了,一个失去圣人宠爱的小白脸,也配对自己动粗? 然而下一秒,他的脸色变了。 只见赵都安一脚踩在他的手掌上,沉沉踏下: “你不是喜欢对拳吗,我倒要看看,你这拳头有多硬。” 咔嚓! 清脆骨裂声回荡小院,在众人傻眼目光中,张昌吉额头沁出汗珠,脸色煞白,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他的手,废了。 “你……你敢……” 张昌吉眼珠发红,不敢相信这条失宠的狗竟还敢咬人。 下一秒,却见赵都安俯下身,蹲在他身旁。 神色轻柔地,从怀中取出一枚银色的,巴掌大的精致腰牌。 手指勾着挂绳,银牌便悬在张昌吉鼻梁上缓缓旋转。 其上,“皇家供奉”四个大字清晰可辨。 每一个大字,都如钉子,狠狠凿进他的眉心! 张昌吉表情猛然僵住,眼神中透着难以置信。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皇家供奉,从六百年前建国时,便传下的,内廷中只效忠于皇帝一人的高手组织,人数稀少。 据传修行皇族传承,筛选条件极为苛刻,非宦官,更是难上加难。 张昌吉也曾尝试,找大伯的关系,幻想成为供奉。 也不全是贪慕传承,事实上,供奉本身不是“官”,也没有任何实权。 但权贵们仍旧孜孜不倦地钻营,试图让子弟进入其中。 只因为,皇族供奉乃帝王亲卫,代表着皇权的极大信任。 但大伯却只摇头,要他死了这条心。 可现在,自己朝思暮想而不得的身份,赵都安却已跻身其中了。 “你……怎么会……” 张昌吉一股邪火攻心,浑身凉了半截。 终于意识到,大哥的判断可能出错了。 大错特错。 赵都安微笑着用银色腰牌抽打他的脸,声音很低,恰好传入他的耳中: “没错,我不只成为了供奉,也已获得了皇家传承。” “哦,还很不巧地破了个小境界,如今也是中品了,不然凭什么击败你?” “看你蠢呼呼的,就冲过来,看来还不知道,陛下选择保下了我,对了,你大哥因弹劾我,已被禁足家中了。” “所以……”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将腰牌收起,声音平淡冷漠: “武力你比不过我,背景权力也比不过我,颜值还是比不过我……所以,你拿什么和我斗?” “噗!” 这一刻,张昌吉怒火攻心,眼前一黑,竟活生生气晕了过去。 30、消失的钱匣 这就昏过去了?果然是气量狭小之辈…… 赵都安也没想到,几句话杀伤力这般巨大,脸色不由古怪起来。 摇了摇头,他站起身,冷冽目光扫向那群恶奴: “还不带上他,给本官滚出去?” 直到此刻,提着哨棒的仆从们才如梦方醒,哪还敢说半句废话? 当即夹起尾巴,手忙脚乱,拖起昏迷的张昌吉,慌忙逃出了赵宅,生怕慢了一步,被当场打杀在这里。 更急着,将这边事情汇报给张家大郎和老太爷。 …… 目送对方离开,赵都安面无表情。 对将其重伤会引发的后续麻烦,他倒不太担心。 一来,他占着道理,哪怕闹到金銮殿上去,为救家人,愤而出手这个说法,也站得住。 二来……好吧,上面那条根本不重要! 重点在于,女帝前脚赏赐了他,并罚了张昌硕禁足。 这个关节,张家人再愤怒,也压根不会闹大,甚至会努力将消息压下去。 否则,岂不是在打女帝的脸? 反正人也没死,张家兄弟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 赵都安方才刻意露出供奉腰牌,就是在传递信号,迫使张家低头。 他终归不是热血冲头的武夫,看似鲁莽冲动的行动,背后是清晰的计算。 “郎君,您……没事?方才那人声称,您已被降罪,下了大狱。” 这时,赵家的仆人们才纷纷回神,老管事眼泛泪花,开口询问。 赵父年轻时,他便是家中管事,不是家人近似家人。 也因此,哪怕是原主得势后,对其仍算和善。 “不必听那人胡说,我与陛下何等关系,能出什么事?” 赵都安刻意拔高音量,扯女帝虎皮,安抚下人。 继而,简单描述宫中对峙经过,细节一笔带过,着重结果。 府内众人连日来人心惶惶。 此刻得知,自家郎君非但立功抵罪,更被圣人留下用膳,还得了大好处,顿时喜笑颜开。 紧张气氛一扫而空,纷纷恭维起来。 “好了,都围在这做什么?把打碎的地方收拾下。对了,派个人出去,我的马车落在后头,告诉朱逵,这边没事了。” 赵都安驱散家仆忙碌,而后看向正主。 饶是依稀留有印象,但此刻亲眼目睹,他还是狠狠惊艳了一把。 好漂亮的后妈和妹子…… 尤金花此刻已站起身,暗绿色绸面长裙上沾染灰尘,柔弱温婉的脸庞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见赵都安投来视线,下意识颤抖了下,挤出讨好的笑容: “大郎没事就好,在宫中伴君想必没能吃饱,姨娘这就去安排饭食……” 分明是当家主母,却一副奴颜婢膝,小心翼翼模样,似生怕惹他生气。 记忆中,这位姨娘自进门后,便待他极好。 将家宅打理的井井有条,且是個温婉柔弱性格。 哪怕被原主打了,也只会默默回屋流泪……堪称封建时代下的经典款人妻。 怪不得赵父不顾流言蜚语,也要娶回家……赵都安心情复杂,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正准备开口安抚一二。 忽然,被少女声线打断。 “娘,何必要讨好他!?” 赵盼大声道,少女完美继承了母亲的高颜值,瓜子脸,琼鼻高挺,鬓发散乱。 此刻,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愤怒地盯着他,银牙紧咬,犹如一只发怒的幼豹。 恩,这个妹子的性格,与母亲截然相反,刚烈,独立,勇敢。 因目睹母亲委曲求全,屡次被原主欺负,对赵都安怀有强烈的憎恶情绪。 “盼儿,你怎么这样与你兄长说话?快道歉!” 尤金花脸色变了,佯装怒容,生怕激怒赵都安,对女儿动武。 赵盼眼眶顿时红了,委屈得泪水打转。 她不明白,娘亲为何总对这个恶心的人渣这般回护,分明对方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不,是恶狼,欺负她和娘亲的恶狼! 她咬着牙,恨声道: “若不是他在外闯下那些祸,仇人怎么寻到家里来?方才娘亲都险些被那人……” 尤金花咬着嘴唇,忽然一巴掌朝女儿俏脸甩过来,赵盼不躲不避,只是流泪。 “好了——” 然而,巴掌挥到中途,妇人的手腕就被赵都安攥住,不得寸进。 “我今日心烦,不想再看女人哭哭啼啼,” 赵都安板着脸,冷声道: “我回屋休息,晚饭前不要打扰。” 说完,大步离开,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只觉脑瓜子嗡嗡的: “我这糟糕的人设……到底有多烂啊……” 尤金花当然不知他心中想法,只松了口气,然后心疼地抱住抽抽噎噎的女儿,用手拍打少女后背,低声安慰。 同时望向赵都安离开的背影,眸中带着疑惑: 今天的大郎,好像没那般可怕了。 …… …… 内宅。 属于自己的卧房内。 赵都安将自己摔在床上,消化三日来的经历。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放松下来。 “女帝那边,虽说赏赐我跻身供奉,但这只是暂时的,有案底在身,随时可将我打落尘埃。 我究竟能在徐贞观眼里,有怎样的地位,还要看后续的表现…… 目前只能说,拿到了皇权附庸的入场券……绝不能大意…… 呵,虽然这次一番操作,成功脱身,但也彻底得罪了相国李彦辅……等那老登得知消息,日后少不了针对我……” “不过虱子多了不怕咬,以我的人缘,基本也不可能走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路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死死抱住女帝的大腿,都是我唯一的生存之道!” “何况她大腿应该挺长挺白的……” 赵都安给了自己一脑瓜崩:“呸呸呸,想正经事呢!” 他双手叠在脑后,望着窗幔,梳理思绪: “大虞王朝一统中原,周围只有零散附属国,酷似我熟悉的世界。 所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徐贞观,不然我也只能学庄孝成那帮反贼,当地沟里的老鼠。” “……庄孝成啊,你个老登到底坑的我好苦啊,还有大半年,我上哪抓你去?” 女帝给了他半年时间,缉捕反贼,但赵都安觉得这案子很扯。 匡扶社无疑是强大的,庄孝成身为其中高层,可调集“世间”境界术士保护,且经此一事,不太可能再冒头。 凭赵都安自己,想完成任务可能性几乎为零。 “换个思路,女帝没道理用完不成的任务逼死我。 所以,相当于给了我半年的‘考察期’,我只要能在半年内,立下足够的功劳,就能抵消庄孝成的案子!” 当然,赵都安也并未将生死,全然寄托在帝王的心念之间。 他内心中更期待的,还是修行。 “那股霞光,就是武技吗?” 赵都安打量右手,陷入沉思: 与同境界的张昌吉对拳,对方血肉外翻,而他只是皮肉稍有挫伤罢了。 对比如此鲜明,必是神秘朝霞效力。 他始终认为,自己修行《武神图》的天赋过于离谱,怀疑与穿越者身份有关,但没有证据。 索性不想,总归变强是没错的。 等强大到女帝也忌惮的地步,天下之大,哪里不可去? “按海公公的说法,只要立功,就有机会从皇宫武库获取资源,武神传承又适合我…… 所以,我接下来的目标,还是尽可能多立功,以此增强修为,以及……更大的……权力!” 是的,权力! 无论是前世的经验,还是穿越这三日以来的见闻,都令他一再明悟,权力的重要。 起码在他武道修为大成之前,权力才是他傍身的最大保障。 试想,若没有权力,他如何能胁迫冯举,王显? 帮他翻盘? 若没有权力,他面对张昌吉的欺压,岂敢反抗?得罪兵部郎中? “武力和权力,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至于如何立功……他也已有目标。 “张昌硕,张昌吉……” 赵都安轻声默念,思忖着,以张家兄弟的为人,想必应该并不干净吧。 他是个有点记仇的人,张家兄弟接连要致他于死地,这事总不能算了。 要不……先扳倒个兵部郎中玩玩? 可以一试…… 不过此事还得琢磨下细节。 赵都安暂且按下,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开始在房间中翻找钱匣子。 冯举捞人的事还没结束,接下来此案必会审理,赵都安之前收下的“定金”,必须得上交。 否则容易落人话柄。 “反正原主这一年吃拿卡要捞了不少钱,退回去一笔也没啥。” 赵都安神色兴奋,对清点金银财宝充满兴趣。 自己的小金库,想来是有不少钱的。 然而当他满怀期待,打开屋内上锁的金属钱箱时,笑容顿时僵住,瞳孔缓缓放大: “我的钱呢?!” …… ps:明天周二,兄弟们记得点开更新章节,帮忙贡献个追读哈,这章三千字,明天中午的章节还是三千字多字,诚意满满。 31、浪子回头赵都安 钱匣内,并不是空的。 比如最上层,就有一叠银票,夹杂着一张地契,根据记忆,正是王显给他的定金。 此外,还有自家的宅契,以及少数银两,原主母亲的首饰等杂七杂八,放在寻常人家,已是一笔大钱,但…… “我贪污的钱呢?”赵都安有些傻眼。 印象里,原主这一年来,虽因顾忌落人把柄,没敢大贪,但明里暗里,收的好处也不少。 可眼下,却都不翼而飞。 “被偷了?还是尤金花拿走了?不……不可能。” 赵都安竭力压榨脑力,试图搜寻记忆。 但穿越已三日有余,原主残存的记忆,已逐渐模糊。 许多事,都仅存印象,细节大量丢失。 就如他能记起,家里有姨娘与继妹,但二人容貌,就并不清晰了,只有再次目睹,才能唤醒记忆。 活像一个患了健忘症的人,只有“原主搞了不少钱”的印象,但具体有多少,每一笔来龙去脉,已记不大清。 “好像是我自己……取走的。” 赵都安脸色不大好看,“但钱财去向,给忘了。” 就颇有种: 看到彩票开奖号码,与自己买的完全相同,但愣是想不起,把彩票放哪里了的感觉。 “坑爹啊……”赵都安嘴角抽搐。 什么是最痛苦的事? 是人活着,钱也在,但忘记放哪了。 “冷静!或许可以试探询问尤金花,”赵都安思索,“记忆只是模糊,只要获得提醒,没准就能想起来。” 而且,原主虽然废,但又不傻,辛苦搞了一大笔钱,不可能凭空丢了。 自我安慰片刻,赵都安将“定金”取出,又将养神丹放入,锁好“保险箱”,盘膝吐纳,平复气机。 方才他看上去风轻云淡,但经脉承受过量气机搬运,隐隐作痛。 “第一次时太紧窄,撑得有些痛很正常,多弄几次,松快就好了。”海公公的叮嘱言犹在耳。 赵都安深以为然。 直到太阳西斜,他才被门外脚步声惊醒,只听丫鬟敲门,怯生生道: “郎君,该用饭了。” …… 内堂。 赵都安抵达时,只见圆桌上摆着六菜一汤,却不见姨娘与妹子的身影。 “人呢?”下意识发问。 旁边的丫鬟脸色古怪,小声提醒: “郎君忘了么,夫人和小姐是不上桌的。” 赵都安模糊记忆被激活,才想起,原主得势后,为羞辱二女,家中每顿餐饭,都是他先吃完,剩下的菜,才会由下人端给尤金花母女吃。 厉害了,尊卑贵贱的糟粕算是给我学全了……赵都安吐槽,冷声道: “去叫她们过来一起吃,我有事要问。” 丫鬟婆子们有些惊讶,也不敢问。 不多时,母女二人走入内堂。 赵盼板着脸,一言不发,似乎给娘亲告诫过,一双眸子警惕盯着他,似乎只要赵都安有不轨举动,便会上来拼命。 尤金花小心翼翼,轻声慢语: “郎君……” “坐下吃饭。”赵都安说道,见二女不动,只好故作怒容,尤金花这才忙拉着女儿入席。 赵都安也不吭声,肚子咕噜噜作响,终于明白,为啥女帝那么能吃了……皇室功法的弊端之一,看来就是容易饿。 母女二人起初紧张警惕,不知今日的大郎发什么疯。 见赵都安闷头吃饭,赵盼率先拿起筷子,恶狠狠地夹了一筷子肉,吞进肚子,尤金花见状,也迟疑地夹菜。 热腾腾的饭菜入口,美妇人几乎想哭,她已经忘记,上次一家三口人安静地坐在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恶狼转性了? 赵盼面露狐疑,她大着胆子,故意去抢赵都安要夹的菜,结果后者竟并未大发雷霆,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挪开筷子,就仿佛…… 是在……谦让她? 怎么可能!赵盼被这个幼稚的想法气笑了,少女警惕万分,怀疑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终于,当赵都安吃了六分饱,随口说道: “我前段日子,取钱出去的事,姨娘知道吧?” 尤金花愣住了,姨娘?这个称呼,已多久,没有听过了? “啊,什么事?”尤金花握着筷子,掩饰着内心动容。 赵都安皱眉,将问题又重复了下。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尤金花迟疑道: “家里的钱,不向来是大郎管的么,除了家用开销,其余的花去哪里,却是不知。” 赵盼扒着饭,冷笑道: “怕不是与什么狐朋狗友厮混,花掉了。自己不记得,反倒问我们。” 狐朋狗友? 赵都安获得关键词,头顶亮起小灯泡。 原主得势后,的确结交了几個纨绔朋友,都是京中一些小权贵子弟,平素没少享受对方恭维。 之所以堕落的这么快,也是这帮人的功劳。 否则,一个小禁军,就算想腐蚀,都找不到社会大染缸的入口。 不过,从打赵都安出事以来,那帮往日围在他身边,各种恭维逢迎的酒肉朋友,都默契消失不见了。 简直人间真实……赵都安心中嗤笑一声,暗暗记下这条线索,准备空出手来再调查。 “盼儿!” 尤金花慌张地瞪了女儿一眼,见赵都安没动怒,愈发奇怪,想着许是对方今日被赦免,心情好。 小心翼翼道: “说来,家里账上的余钱见底了,下个月的银钱……不知大郎何时方便……” 一家人吃穿用度,家丁丫鬟的例钱,迎来送往……考虑到京城的高昂物价,每月也是一笔钱。 尤金花过的是掌心朝上的日子,每个月省吃俭用,生怕超支。 饶是如此,每月向赵都安讨要生活费的时候,仍惴惴不安。 虽然她已经很努力节省,操持一大家子了。 然而这次,大郎并未如以往那般,大骂“败家”,“吃白食”,质问她钱是不是被偷偷花了。 往日暴戾的赵都安先是怔了下,然后心虚地放下碗筷,温声道: “这次能逃过一劫,花了不少钱打点,等过几日发了俸禄,再予姨娘。恩,我好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他起身离开内堂,尴尬的简直要抠出三室一厅。 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就把家里的钱花光了。 “呵,谁能想到我这么大一个反派,竟然穷的拿不出生活费……” 赵都安自嘲,觉得干翻张家兄弟,立功搞钱的行动得抓紧了。 只剩下饭桌旁的母女,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 …… 晚上,主卧外。 赵盼捧着油灯,推开房门,就看到娘亲正坐在桌边。 美妇人只穿着睡衣,鹅颈低垂,气质温婉。 手中是少女白日穿的裙子,因跌倒时,不慎擦破了洞,此刻正专注缝补。 完成最后一针,用银牙咬断细线,尤金花满意地看着破洞处一朵绣工精巧的桃花,抬起头,朝女儿笑道: “来试试,好不好看。” 赵盼咬着嘴唇,眸子在灯光下跃动着光,走到母亲身边,放下灯,她心疼地攥住娘亲的手,埋怨道: “怎么不给下人缝。” 尤金花笑道:“婆子眼神不好,晚上再绣坏了。” 然后愧疚道: “你这个年纪,原该是添新衣裳的,怪娘省不下钱……只能缝补着穿。” “娘……”赵盼眼圈红了,心疼道: “我不要新的,娘你都好久没添衣裳了。” 赵家并不缺钱,赵都安在外吃喝,一顿饭就够她们添一身好行头。 但每月给她们的生活费只勉强够养家,紧巴巴的,少一文钱都要责骂。 堂堂白马监使君的家眷,穷成这样,实属罕见。 尤金花感动不已,娘俩依偎在一起,抱团取暖。 良久,尤金花忽然道:“你大哥今日有些不一样了。” “他不是我哥,”赵盼冷着脸,“狗改不了吃屎,想必是被皇帝敲打了,暂时夹起尾巴,迟早还要露出獠牙。” 尤金花语塞,只是长叹一声,她又何尝不是这般猜测? 只是怀有不切实际的盼望。 “没准……娘是说没准……他经过这次的事,变好了呢?男人啊,要磨砺后,才能长大……古人就有浪子回头……” “我不信,我只知道他欺负我们,从小就欺负!” “唉……你小的时候,他刚走了亲娘,不喜为娘也应该……” “别说了,我不想听!” “好……回屋睡吧。” 门外。 廊柱子后头,赵都安听着屋内的对话结束,以轻功一跃,无声无息,飞到屋顶。 目送赵盼抱着灯远去,他沉默良久,仰头望向京城黑沉沉的夜空中,醒目的某座不知名的高楼,有些走神。 …… 夜空如洗,繁星点缀。 大虞京城,坐落于道宗总坛,即“天师府”内,一座高耸的钟楼,外凸的平台上。 星光倏然凝聚,勾勒出一道纤瘦身影。 夜风吹来,对方玄色为底,勾勒金线的术士袍服衣袂飘飘,在袍服一角,还用金线绣着“天师府”的纹章徽记。 正是前天深夜,在白马监附近某座角楼上,目睹赵都安驾车离去的那个神秘术士。 不,若按天师府内的说法,该是“神官”。 此刻,风吹云移,露出灿灿月华,照亮神官的容貌,赫然是一名美貌少女。 肤色白皙,头发微卷,一双眼眸缺乏焦距,目光涣散,显得呆呆的。 气质神秘空灵,若赵都安在这里,大概会联想起哈利波特里的卢娜学姐…… 少女神官甫一出现,脚下一个踏空,啊呀一声,笔直坠落楼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爬起。 假装无事发生。 “啊,金简师姐!“ “见过师姐!” “师姐,您又出去玩了啊?” “呸,什么叫游玩?师姐是遵天师法旨,夜巡京城,守护一方安宁,防止邪神作祟……” “啊对对对……太对啦——” 钟楼底下,一群路过的天师府神官纷纷聚拢过来,交口称赞。 名叫金简的少女享受着马屁,目光聚焦,锁定众人:“你们。” 众神官疑惑:“师姐有何吩咐?” 金简顿了顿,缓缓说出下半句: “谁能与我说说,那个赵都安?” 32、猎杀张家二郎 “赵都安?师姐你说的,可是那个女帝豢养的小白脸?”一名神官诧异。 金简想了想,轻轻颔首:“是他。” 众神官面面相觑,意外于心思单纯,向来对凡尘俗世漠不关心的金简师姐,竟会突然提及此人。 “此人……名声恶劣,令人不耻,”有神官皱眉道,“师姐为何关注他?” 另一人说: “我倒听闻,此人近来犯了事,好像与朝廷通缉的逆党有关,闹得很大。” “咦,我也听说了,但没怎么在意。” 天师府的神官,皆醉心修行,对庙堂上的波澜诡橘漠不关心,学术氛围浓厚。 不过人都爱听八卦,尤其涉及到“宫廷秘史”,“后宫绯闻”一类,术士也难以抗拒其诱惑。 所以,赵都安在修行圈的关注度,比什么相国,御史大夫一类的国之重臣大多了。 当然,名声依旧很差就是了,属于被集体鄙视的对象。 这时候,一群术士七嘴八舌,交流起掌握的,有关赵都安的黑料和八卦,聊的不亦乐乎。 等他们再次想起金简时,愕然发现,师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 星月朦胧。 金简如同幽灵,在天师府一栋栋建筑间飘过,玄色衣袍将她身体变为半透明状态,沿途神官皆对她视若无睹。 天师府深处,有一座特殊的庭院。 院中种着一株大榕树,茂密的叶片四季青常,夜晚散发荧光,夏日蝉鸣阵阵。 金简穿过院门,看到大榕树下,摆放着一张摇椅,其上悠哉地躺着一位老人。 身材高大挺拔,长须长眉,双目狭长,面容温和,黑色神官袍软软垂下。 看似寻常,实则来头吓人,正是天师府这代老天师,当今四座“天下”之一的张衍一。 “今夜怎么有空,来看为师?”张衍一没动弹,声音却传出。 这一代天师府的“朱点童子”中的童女,老天师亲传弟子的金简想了下,说道: “弟子有事想不通。” “哦?何事呀。” “一个凡胎境,如何能抵挡世间术士的全力一击,神魂不灭?” “挡不住的。” “没有例外吗?”金简皱起眉头。 张衍一停顿了下,笑呵呵道: “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世间万物,却也事无绝对。” 金简眉头舒展,道: “弟子仍不明白,能如何做到。” “那便去琢磨,研究,像做学问那般。”老天师语气慵懒。 金简觉得有道理,像模像样拱手: “多谢师尊解惑。” “去吧,”老天师挥手,少女退去百丈,蝉鸣声依旧,大榕树忽然摇曳,有朦胧而神秘的巨大面孔,遮蔽院落。 面孔困惑地望向少女消失方向,慢吞吞道: “她遇到什么事了么?” 张衍一躺在摇椅上,翻了个身,眼皮也懒得抬,咕哝道: “咄咄怪事。” …… …… 同一個夜晚,张家。 蓄着八字胡,一身青衫,文士打扮的张昌硕送走医师,关上门,看向坐在病床上的弟弟,问道: “感觉如何?” 张昌吉上半身赤裸,一条手臂缠着纱布,气色虚弱,但精神头还算足,嘴硬道: “大哥,以我的体魄,吃了丹药养两日便好,要什么医师?今日也就是那姓赵的偷袭,我没准备,否则……” “住口!”张昌硕怒斥: “你还嫌惹的事不够多吗?谁让你上门闯宅的?” 张昌吉恹恹道: “我还不是为了给大哥你出气……”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张昌硕对亲弟弟的德行逼数十足。 给他出气? 或许也有这个原因。 但更多的,还是报个人私仇,以及米虫上脑。 他恨铁不成钢道: “说了多少次,做事三思而后行,鲁莽冲动,乃取死之道。” 不还是哥你言之凿凿,说姓赵的肯定完蛋,我才敢动手的么……张昌吉腹诽,但没敢顶嘴。 想了想,不忿道: “可难道这事就算了?我挨打是小事,但哥伱被陛下不喜,才是大事。” 张昌硕面无表情,手中折扇捏的死死的,眯眼道: “当然不会就算了,且让那赵都安得意一阵,哼,这次他看似逃脱一劫,却彻底恶了相国,我们只要找寻契机,推波助澜,自可借刀杀人,报得此仇…… 至于眼下,暂且蛰伏一阵子,谅他也不敢找我们的麻烦。” 回来后,经过多方打探,他已得知冯举检举一事,看懂了赵都安的操作。 当然,他并不觉得赵都安会有这种智慧和手腕,笃定是女帝暗中授意。 张昌硕觉得,自己只是大意了,没有闪,下次小心出手,绝对可将赵狗一击毙命。 殊不知,赵都安已经将他列上了猎杀名单。 “好,听你的,”张昌吉虽鲁莽,但大事上还是听话的,想了想,忽然道: “对了,南边的人之前联络我,还是火器的事,我先拖着?还是一切照旧?” 张昌硕冷声道: “暂停接触!这个节骨眼,你一举一动,都容易被盯上,先拖着,正好你受伤了,就推脱养病。” “哦,知道了。” 张昌吉心中不以为然,觉得兄长读书人习气太重,做事瞻前顾后,谨慎过头。 谁能盯着他? 难道还能是那个赵都安么? …… …… 一夜无话。 翌日,发生了几起事件,令整个京城官场侧目。 女帝徐贞观在早朝上,大发雷霆,以冯举揭发的案子为由,要求彻查官场徇私。 矛头直指李彦辅为首的“李党”。 御史大夫袁立帮腔,改稻为桑一事顺理成章,被女帝交由“清流党”处理。 冯举虽有污点,然改过及时,受到女帝嘉奖提拔,宁安县子王显被牵连,于家中被捕。 据说,李彦辅下朝时,面沉似水,百官不敢靠近。 对赵都安的弹劾一时偃旗息鼓。 同时,关于赵都安疑似获封“供奉“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间,无数期待看他倒台的人大跌眼镜,市井中不乏读书人暗讽昏君荒淫,赵狗误国。 赵都安假装没听见,反正名声早烂透了,也不差这一回。 如此又过了两日,舆论的余波渐渐平息。 人们的注意力,被朝堂上声势浩大的“反贪”转移。 …… 这一日,清晨。 当赵都安走出家门,钻入等在宅子外头的马车。 不出预料地,拿起了放在车厢内的一叠资料。 “就这些了?”他扬起眉毛,边翻看便问。 朱逵一脸谄媚笑容: “时间有些紧,您要的急,卑职暂时只查到这个,说起来,您突然要查张昌吉,莫非是……” 锦衣华服,容貌俊朗的赵都安慵懒靠坐在车厢内,隔着帘子瞥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 “我说我要弄死他,你……信吗?” …… ps:存稿告罄,我慌得一批。 33、锁定女相好 朱逵一愣,此刻,这位满脸横肉的老吏突然心惊肉跳起来。 “哈哈,说笑的,”赵都安微笑道: “只是想给他找点麻烦,上次的事,总不能就这样算了,使君我也是有脾气的人呐。” 语气随意,轻描淡写。 但朱逵却咂摸出了些许血腥气。 不,庙堂上杀人不见血,赵都安的话里带着杀气。 想要扳倒张家兄弟,首要找个突破口。 张昌硕虽在他看来,也不聪明,但相对谨慎,为塑造“君子”人设,手脚也更为干净。 所以,赵都安将目标锁定在浑身破绽的张昌吉身上。 白马监并非情报机构,但朱逵凭借在府衙的人脉,于极短时间内,还是搞到了张家二郎的资料。 根据纸上描述,张家兄弟成年后,已经分家,各自在城中组建家庭。 值得一提的是,其兄张昌硕本是有妻子的,但因写诗文唱赞歌,得到女帝赞许后,他果决找了个由头休妻,恢复单身状态。 被赵都安截胡后,仍不死心,至今仍未再娶,为了女帝“独守空闺”已两年。 “也是个狠人呐……可惜想的太多。” 赵都安咕哝一声,虽相处短暂,但他却已意识到: 徐贞观压根对豢养男宠毫无兴趣,是個工作狂。 从这个角度,其默认与赵都安的谣言,或也有拿他做挡箭牌的意思。 否则,不知多少臣子要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给女帝跟前送男子了。 …… 回归正题。 张昌吉因在京营任职,受到军法约束,白日两点一线,往返于家宅与军营。 只有夜晚或休沐,才会出去厮混。 “青莲小筑……这是什么地方?” 赵都安眉毛一挑,资料显示,近半年来,张昌吉频繁前往此地。 朱逵“嘿”然一笑,神色略显暧昧: “使君洁身自好,没听过这名字正常,乃是城中一位名为小雅姑娘的‘才女’居住的私宅,也颇有一些名气,每晚会广邀文人才子聚会。” 才女? 每晚聚会? 赵都安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 不同于京城有名的“红灯区”,青楼扎堆的胭脂胡同,大虞王朝的暧昧场所大概存在两种业态。 一种是产业集群类,即一大片青楼扎堆,互相引流,做大品牌价值。 其中分官办的教坊司,以及私人青楼,又按价位有不同档次。 另一种,则是“独立ip”运营路线。 通常是一些官员犯下大案,或斩首或发配,但还没到家人连坐的程度,留下妻女独自营生。 有家族亲戚收留的还好,若没有去处,便只好下海自谋生路。 因出身良家,教养好,且大多有琴棋书画的底子,所以衍生出一种新模式: 一位或多位女子,在自家宅子里设下私宴,举办“文会”。 并通过朋友圈,放出风声,邀请诸多男子来付费喝茶听曲,谈诗行令,也承接一些私人宴请聚会。 表面光鲜,但说到底,还是皮肉生意。 试想,一个官员倒台了,他过往的上司,同僚,甚至下属,得知可以去参加其家眷举办的“文会”…… 天生自带角色扮演玩法。 这不比教坊司有意思? 自然是一回生,二回熟,通过朋友圈口口相传,获得稳定客流。 当然,事实上也没那么龌龊,多数人过了新鲜劲后,还是将这种聚会当做风雅场所。 能不能被女主人留下过夜,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因为接待的多是有点身份的人物,最差也是读书人,所以客单价较高,入场费昂贵。 更因其隐蔽性,以及阶层圈子天然的隔离,普通人哪怕是商贾巨富,没人引荐,也压根找不到门路。 也因此,衍生出一条鄙视链: 只有外地来京城的土包子才热衷流连青楼,京圈的老炮儿都是去私宅聚会的。 赵都安得势后,也被狐朋狗友科普过这些冷知识,去过两次。 但原主虽心动,但因为对女帝一片痴心,且生怕女帝得知他在“考察期”流连这种场所,对他厌恶,失宠。 所以愣是一年来守身如玉,没有破身! “行吧,我也是个狠人呐……”赵都安心中自嘲。 他舒展眉头,道: “所以,张昌吉经常去见这个小雅姑娘?啧,一个军汉武夫,喜欢这种才女人设……” 可以理解。 朱逵嗯了声,说道: “张昌吉能一连去大半年,说明肯定与这个小雅关系亲密,私底下许多事,不方便和家里人说的,没准也会吐露给外人。” 有道理……赵都安暗暗点头,如此说来,倒是可以尝试,从这位才女身上挖一挖。 “知道地方在哪么?” “不知,但给卑职两个时辰,卑职便可以知道。” 赵都安赞许点头,屈指轻弹纸张,道: “就是这家了。” …… …… 一整个白日,无事发生。 黄昏时,赵都安照旧撇下随行小厮,只带朱逵一人,轻装简从。 抵达“青莲小筑”外。 华灯初上,入夜后,城中灯火明亮,青莲小筑坐落在一处不起眼的胡同里,周围都是正常的民宅。 若无渠道,普通人决然想不到,此地竟另有乾坤。 赵都安刻意换上一件稍显朴素的长衫,做读书人打扮,朱逵也没穿公服,主打一个低调。 “大人,就在里头了,那隐隐传出琴音的就是了。” 朱逵停下马车,“用卑职陪您进去吗?” 你去做啥,想和我建立超越上下级的友谊?赵都安吐槽,淡淡道: “不必了,在外等着便是。” 说完,他独自一人朝巷子里走去。 循着丝竹管弦声,抵达一座宅子外,高高的大门上悬着两盏红灯。 赵都安叩门:“咚咚——咚。” 两长一短的暗号,旋即院门吱呀敞开。 年轻门房打量他,愣了下,没想到来了个如此俊朗的郎君,还是独自一人。 “可是青莲小筑?友人推荐造访。” 赵都安面不改色,递出五两“门票”。 门房见他气度,便知身份不俗,笑道: “这位公子请进。” 赵都安迈步进院,径直步入正房。 门用一道帘子隔开,里头琴声如水流淌,窗纸上可见人影交错。 竟已开宴,座中已有约莫十人,皆是文人打扮,正在吃酒闲谈。 屏风后,映出一道窈窕身影,琴音从后传出,大概就是此地主人。 “这位公子请入席。” 有丫鬟迎上来,然后愣住,脸蛋一红,其余酒客抬头看来,也不约而同露出惊讶神色。 好俊朗的男子……这种颜值也要嫖么? 众人脸色变化,心中一沉: 是个劲敌! 此间宴会规矩,能否成为入幕之宾,还要看女主人的态度,一般来讲,只有被小雅姑娘相中的,才可留宿。 赵都安只出一张脸,就给了在场男人们巨大的心理压力。 34、权力是世间最好的通行证 “公子……面生的很,是初次来的么?”丫鬟愣神片刻,一边招待他入席,一边询问。 “听友人安利过,”赵都安欣然入座。 “安利?”丫鬟懵了。 “咳,就是推荐。”赵都安决定给异世界人一点小小的陈年老梗震撼。 “哦……哦哦。” 一般来讲,此类场所,初次来的多是同伴引见,但也不乏散客。 众人惊讶过后,也纷纷挪开目光,并没有人认出他的身份。 并不意外,赵都安崛起一年,名声甚大,但这个年代又没有网络,京城绝大多数人,对那位女帝面首,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多谢。”赵都安入座,朝给自己递上果盘和酒水的丫鬟道谢。 后者顿时心花怒放,脸颊酡红,凑过来低声耳语: “我家小姐若不待客,奴婢也是可伺候客人过夜的……恩,不收钱。” 说完扭着臀儿走开了。 旁边,一名肥头大耳的酒客耳朵尖,眼睛一亮,抬手捉住丫鬟的手,笑道: “珠儿姑娘竟也待客么?怎么不早说?” 丫鬟一脸假笑抽回手,盈盈福了一礼: “这位公子在说什么,珠儿听不懂。” 酒客:…… 赵都安:…… 行吧,生的好看的人总会有些特权。 一时间,琴声依旧,临近几桌客人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嫉妒。 赵都安镇定自若,自饮自酌。 当前环节,大概是在热场阶段,酒客们互相闲谈。 坐在他旁边的,也是一名独自前来的散客,约莫二十五六,标准的读书人打扮,但家境应该一般,神态略显拘谨局促。 恩,应该是风月场新手。 大概见赵都安也是“新人”,顿生亲切,主动拱手道: “在下京城学子,姓董,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赵都安挑眉,同样微笑还礼: “赵氏。” 彼此都不说全名,保留一丝恰到好处的体面。 董书生羡慕道: “赵兄风采卓然,初次进门,便得珠儿自荐枕席,着实令人钦佩。” 不是……你是怎么把这种事夸的一本正经的……读书人果然都闷骚……赵都安汗颜: “谬赞了……董兄是这里熟客?” 董书生摇头: “这是第二次,我本是不近女色的,然则上次给同窗拉来,说小雅姑娘乃是前清吏司员外郎之女,腹有诗书,乃京中才女,愚兄一见倾心。” 顿了顿,略显遗憾道: “只可惜,小雅姑娘一次只接待一人,且不重容貌钱财,只爱才子。 愚兄诗词不算出众,上次未能如愿,与之彻夜探讨诗文,此番重整旗鼓,正欲再战。” 言外之意: 你虽然生的好看,但这里是文化人专场,有钱有颜没用,比拼的是才华。 好家伙……你说的我热血沸腾的……赵都安一脸真诚: “那就祝董兄马到功成。” 且不说他今夜目的不纯,哪怕是为了获得情报,也没想过要像这帮读书人一样费劲,遵循什么所谓的才华比拼规矩。 虽说脑海中,老祖宗们留下无数锦绣文章,赵都安随便抄一首,都能盖压京城,名传千古。 但把这种好东西,浪费在这种场合,就大可不必了。 “我的诗词就算用,也要用在舔女帝身上,最次也是舔其他大人物,才不会随意浪费!” 赵都安有着属于自己的骨气。 董书生见他并无争抢之意,嘴角露出微笑,愈发和善,二人碰了杯酒,苦笑道: “不过,今夜想取胜也不容易,看到对面那个了么,乃是国子监学子,颇擅诗词,平素与之来往的,都是韩粥,王猷,张昌硕等才子。 没想到,竟也会来此,只怕愚兄今晚也难了。” 和张昌硕认识的才子? 赵都安扬眉,看向对面端坐那青年,器宇轩昂,正与身旁人攀谈,满脸自信。 见赵都安望来,也看了过来,朝他微微颔首,只是眼神中带着倨傲的意味。 似乎丝毫不觉得,赵都安有任何威胁。 挺自信啊……赵都安笑了笑,心想等下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人间真实。 这时一曲奏毕,屏风后头,一袭倩影款款走出,果然是个出众的美人。 粉面桃腮,香肩半露,胸前一抹薄纱,若隐若现。 尤其大家闺秀气质,添色数分。 这时妙目在席间一扫,在看到赵都安的容貌时,稍微愣了下,但还是很快挪开。 喏,这就叫专业。 身为主人,绝对要一视同仁,不能让客人们有厚此薄彼的感觉。 才华比拼输了,心服口服,不会怨愤。 但若区别对待,场子就维系不下去了。 赵都安这时候,有点相信了董书生那番话,这個小雅表面上,的确是不看重颜值和钱财的。 起码,不能表现出来,令客人们不悦。 “感谢诸位公子今夜赏光,驾临青莲小筑……” 小雅浅笑开场,接着,便是一系列的小游戏。 行酒令,比诗词,赛对联,流水曲觞……间或夹杂笑话与歌舞。 分明只是个小场子,气氛却相当不错,暧昧气氛不浓不淡,恰到好处。 哪怕是闷骚紧张的董书生,都被照顾的很好。 是个人才……赵都安默默点评,心想不怪张昌吉那军汉痴迷大半年,的确有些手段。 可惜,也只是逢场作戏,哄男人的把戏罢了。 之后的发展,也正如董书生所说,那名国子监才子很快脱颖而出,诗词对联张口就来,笑话酒令驾轻就熟,成为场中最靓的崽。 董书生几次三番试图应战,却都被对方打的落花流水,掩面而逃。 实力差距太大,非是小董不努力,实在是敌人太强大! 至于赵都安,全程低调不起眼,渐渐的,也没人关注他了,便是小雅看向他的眼神中,都藏了一丝失望。 很快,夜色已深,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小雅以身体乏了先退场去沐浴,名叫珠儿的丫鬟说道: “最后一场,以‘门’为题,请诸位公子作诗一首,我家小姐品评后,会邀请一位留宿。” 接着,开始给每个人桌上发放纸笔。 董书生神色沮丧,握着笔蔫蔫的,除了那才子外,其余客人也都兴致缺缺。 “董兄怎么了?一鼓作气,三而竭?”赵都安问道。 董书生苦笑摇头,全然没了斗志: “赵兄何必挖苦我,今晚入幕之宾,必是他了,我和你,以及其余人,都是绿叶,唉,奈何才气不如人,如之奈何?” 赵都安笑了笑: “来都来了,总得试试,万一董兄的诗词戳中小雅姑娘芳心呢?” “也是……”董书生虽没啥信心,但来都来了,仍提笔苦思。 却见旁边赵都安拿起笔,刷刷刷,草草在纸上涂抹了几个大字,便折起纸张。 “呃,赵兄写了什么?不是诗词吧。” 董书生愣了下,主要赵都安动笔太快了,哪有字这么少的诗? “凑个数而已。”赵都安微笑不解释。 董书生也没多想,他已看出旁边这位仁兄是个生的好看,肚腹空空的草包,专注苦思,良久才动笔。 时间到后,丫鬟开始逐一收起诗作,送去后宅,给小雅挑选。 其余人坐着等待,国子监学子一副胜券在握模样,已经开始热身,而几个觉的毫无希望的,已起身离场。 董书生不死心地仍旧死撑,看向赵都安神态自若,不由好奇: “赵兄不先走么?” “我为何要走?”赵都安笑。 董书生噎了下,心想谁获胜都不可能是你啊,伱连诗词都没写,只怕就写了个名字吧。 就在这时,后宅脚步声急促奔入,丫鬟珠儿神色焦急,甫一进门,目光便锁定赵都安。 “珠儿姑娘,你家小姐可等在后宅?本公子这便前往……”器宇轩昂的国子监学子起身。 然而下一秒,珠儿却一脸抱歉地说道: “李公子且慢,我家小姐邀请的另有其人。” 李公子笑容一僵,难以置信。 他不认为,场中有谁的诗词会写的比自己强。 其余客人精神一震,纷纷挺直腰杆,没想到有意外之喜。 董书生在看到,珠儿径直朝他走来后,心跳如擂鼓,激动的难以自抑,以为被选中了。 果然!赵兄说的没错,万一呢? 然而下一秒,却见珠儿略过董书生,走到赵都安面前,恭敬谦卑,甚至带着畏惧地道: “赵公子,请随奴婢去后宅吧。” 全场安静了下。 董书生一脸懵逼,愕然看向身旁的“赵兄”,满脑子都是问号。 他可是十分笃定,赵都安压根就没写什么诗。 可恶……这果然还是看脸的世界吗? 可小雅姑娘向来是不看容貌的啊……董书生无法理解。 “多谢,”赵都安酒足饭饱,施施然起身,看了小董一眼,忽然抬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小雅不是因我的容貌而选我的。” 董书生茫然:“那是为何……” 赵都安意味难明地笑了笑: “诗词的主题是‘门’,那如何通往紧闭的门呢?” 董书生目光渴求:“如何?” 赵都安轻笑一声,转身离开,只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董兄啊,你要记得,权力才是这世间最好的通行证。” 呵,谁要和你们这群死读书的比才华? 身份开道不更简单有效? 正如董书生猜测的那样,他在那张卷纸上,只写了他的名字。 赵都安。 三个字,足矣。 …… ps:考虑到剧情连贯性,今天的两章一起发了。 感谢内鬼医生一万点币打赏!晋升本书首位护法,么么哒。 35、意外线索 赵都安跟随珠儿离开,前往了后宅。 直到他走远,房间内凝固的空气才重新流通。 “哗——”余下酒客们纷纷起身,杯盘奏响,意外至极。 “竟然如此……” “嘶……那个赵公子究竟写了何等诗作?竟击败了李才子……” “深藏不露,莫非之前他低调饮酒,才气不显,只因懒得与我等争斗,最后时刻一锤定音?” 老主顾们纷纷脑补,为小雅的选择找寻合理性。 有新来的恼火道: “黑幕,必有黑幕,没想到此间主人竟也以貌取人!” 旁边的老主顾们闻言,纷纷调转枪口,替小雅辩护,大抵都是: 小雅姑娘绝非浅薄之辈,必是赵公子有大才云云。 这时候,就体现出人设经营的好处了,小雅以往已经树立起“只重才华”的口碑。 所以,偶尔出现这类事,便会有粉丝回护。 “这位兄台,你离那人近,且来说说,究竟是什么惊天诗作?”被怼的新人大怒,来到董书生面前询问。 一时间,其余人也都看来。 包括那位脸色难看的李公子,强撑风度,也来拱手问道: “兄台能否告知一二,也好叫我输个明白。” 董书生沉默片刻,缓缓起身,掸了掸袍子,环视众人,说道: “赵公子诗作发人深省,诸位不必细问,吾远不及也!” 说完,他扭头便走,不做任何留恋。 只留下一群客人面面相觑。 此刻,董书生大彻大悟,对小雅的迷恋烟消云散。 什么所谓的只看才华,终归只是人设罢了,董书生自嘲一笑。 也是,若真是腹有锦绣,卓尔不群的才女,又怎会自降尊严,主动逢迎这些“恩客”呢? “赵兄一言惊醒梦中人,真乃吾师也。” 董书生行于夜色中,只觉苦读多年学到的道理,都不如赵都安那一句话透彻。 他走出胡同,步行两条街,却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此处,两名精干家丁垂首: “大少爷!” 董书生“恩”了一声,原本的拘谨普通,被高门大户子弟的贵气取代。 他进入车厢,换回一身做工精良,只一块玉佩便价值不菲的袍子,说道: “回府。” 一名心腹家丁察觉其情绪不对,斟酌道: “少爷,一个区区‘才女’,您若想要,直接命人唤出来便是,她岂敢违抗,何必要这般……” 董书生摆了摆手,忽然说道: “你们可知京城里姓赵的大户有哪……” 说了一半,他又闭上嘴巴,摇头笑道: “好了,没事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相逢何必要相识? 既然赵兄也是京圈权贵,二人早晚会有机会再见面。 两名家丁面面相觑,觉得被大老爷整日喝骂“读书读傻了”的少爷,有些不同了。 …… …… 后宅。 赵都安甫一踏入,便见门廊下,小雅已在等候。 见他过来,忙欠身行礼: “小雅不知使君大驾,着实失礼,还望使君恕罪。” 显然,以赵都安在京中的恶名,对方是知道他的。 至于是否是冒充,小雅并未怀疑,一来觉得没人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假冒赵都安。 二来,眼前男子的颜值与传言相符,也难以假冒。 此刻欠身幅度尤其夸张,胸前那抹薄纱不知何时摘下,白腻腻晃人。 赵都安神色从容,没理会她,径直进了屋子。 暖香扑面,地上铺着丝织地衣,房中装饰雅致,一架屏风隔开床榻与小厅。 “要换鞋么?”出于前世的习惯问了下。 “啊?不,自然不必。”小雅愣了下,忙道。 继而赶走丫鬟,亲自端茶递水。 赵都安欣然在厅中矮桌旁坐下,看着方才端着腔调,一副难摘牡丹花模样的小雅忙前忙后,不由笑问: “不必这般紧张,你也坐下吧,本官的名声,有那么吓人么?” 你说呢……小雅心中腹诽,脸上不敢显露半分,依言款款坐在对面,似嗔似怨: “使君莫要吓奴家。” “哈哈,”赵都安逢场作戏本事一流,熟稔进入反派状态: “早听闻青莲小筑有個妙美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使君说笑了,奴家哪里有什么名气。” 二人寒暄说笑了两句,气氛有所缓和。 小雅见眼前人并无恼怒,一颗忐忑的心也放了下来。 近距离观察,不禁赞叹,心想无怪乎无怪乎能被当朝女帝看中,单凭样貌,的确俊朗。 再想到,自己竟然有和女帝做“姐妹”的一天,隐隐还有些期待。 赵都安见其神色缓和,缓缓进入正题: “我今日出现在这里,姑娘似并不意外?” 这里的意外,指的不是他的到来,而是身为“女帝男宠”的他,竟然会出现在私人会所。 小雅妙目盈盈,薄而丰润的嘴唇抿了抿,笑道: “奴家也曾待过一些客人,家中有头母老虎的,便格外喜欢在外寻欢。” 说完,抛出一个“我懂”的眼神。 好家伙……都给你懂明白了……家里有悍妻的妻管严,在家里受气,所以喜欢来外头找女人逞威风是吧……赵都安心中吐槽。 小雅能以一人之力,将青莲小筑会所打出名气,是有真本事的。 “呵,你这般诋毁圣上,若是传出去,可是杀头的罪名。”赵都安笑道。 小雅故作惊恐,嘤嘤求饶,小女子情态把握的恰到好处,只当他在玩情调。 赵都安果然也不恼,一笑而过。 在其服侍下吃了块水果,转而道: “说起来,我这般截胡,外头那个国子监的李才子,怕是要恼,伱不怕他?听说,此人往来的,也都是张昌硕,韩粥等人……” 小雅求生欲强烈: “什么李才子,哪里比得过使君的面子?” 顿了顿,又委屈道: “至于他若因此怨了奴家,岂不是对使君不满?想来他也是不敢的。” 好家伙……你这一手捧的,男人心理被你拿捏的死死的……赵都安点了个赞,正要借助这个话题,往张家兄弟身上引。 就听小雅继续道: “况且,奴家也不杵他,像他攀附的张昌硕,张使君,奴家也认识。” ?? 赵都安头顶飘起两个问号,察觉要素,随口道: “张昌硕如何与你相识?” 情报中,只提及张昌吉是这里常客。 小雅说道:“张使君也如大人您一般啊,时常来小女子处坐坐,说来,还是张校尉,也就是他兄弟引荐来的。” 等等…… 赵都安觉得有点绕。 所以,张昌吉那军汉先来的青莲小筑,然后作为“老会员”,又把他亲哥推荐过来,成为“新会员”。 大虞的风气这么浮夸吗? 我就说么……张昌硕那伪君子休妻两年,都未再娶,且为了讨好女帝,也从不去烟花之地,哪怕是参加正经的文会,也不会留宿…… 这么洁身自好,实在和其小人本性不符…… 现在说得通了,张昌硕表面上不近女色,实际上背地里没少忙活。 “咦,说来,大人您不是张使君推荐来的么?”小雅后知后觉,好奇询问。 36、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生或死 她虽八面玲珑,擅于琢磨男子心态,但毕竟地位太低,接触不到高层次的信息。 所以并不知道赵都安和张家兄弟的私仇。 只以为,都是白马监的同僚,赵都安可能是前者引荐的。 “这倒不是,”赵都安笑了笑,好奇道: “张兄竟也是同道中人,却是缘分,只是平素没见他在外夜宿。” 小雅听他称呼亲切,以为二人关系不错,便也笑道: “张使君终归是大才子,想来是不愿抛头露面,每次想来饮酒,也多是先差人送来消息,约定时辰……或其兄弟带话过来…… 大人您以后若要来,也可这般,不必与前厅那些人一起,免得名声不好。” 呵,说得好像我的名声好过似的……赵都安无处吐槽,转着酒杯,笑问道: “张兄平素与我闲谈吃酒时,是个话多的,侃侃而谈,引经据典,也亏了他,我才知道京城中许多新鲜事……他与你说过我么?” 小雅双手捧起酒壶,给他斟满,略显惊讶地摇头道: “张使君在奴家这里嘴可严实了,极少说话,奴家每次与他攀谈,也都不怎么搭理。” 不意外。 张昌硕那伪君子的确谨慎。 否则的话,小雅不至于不知道二人关系并不和睦。 “那张校尉呢?”赵都安状若闲谈。 提起张昌吉,小雅有些不喜,嗔道: “张家二郎是个粗鲁的,从不体恤人,不过与他兄长相反,是个话多的,还喜欢教奴家说话,甚至晚上还说梦话呢……” 他教你说啥话……赵都安八卦之魂燃起,但强行压住,抓住“说梦话”的重点。 有些意外。 怪不得,张昌吉身为京营尉官,却极少在营中过夜,哪怕是轮值巡夜,也要三更半夜回家睡觉。 竟然还有这种习惯。 “哦?他与你说过什么关于朝堂,京营的事么?”赵都安心中惊喜,问道。 小雅正要回答,猛地醒悟过来,又合上嘴唇。 妙目盈盈看他,身子骨绕了個圈,朝他攀来,柔荑下滑,吐气如兰: “夜色已深,奴家服侍大人休息,有话换个地方说如何?” 然而下一秒,她的素手却被赵都安钳住了。 只见赵都安那张自始至终,带着笑容的脸庞上,眼睛眯起,幽幽道: “怎么,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 小雅愣了下,忙摇头:“没有……” 赵都安目光死死盯着她,笃定道: “你知道,但不愿回答本官。” 小雅突然慌张: “奴家知道什么?使君在说什么?我不懂。” 赵都安摇了摇头,脸上笑容敛没,说道: “我问你张昌吉是否说过什么要事。” 小雅迟疑了下,展颜笑道: “使君原来是嗔怪这个,倒也没什么要事,都是些你们男子们在意的那些,什么今日陛下发火了?哪个官儿倒霉了之类,琐碎无趣……” “不对,”赵都安平静道: “若只是这些话,伱何必欲言又止?必是知道一些,不方便给我听的。” 他本就抱着审问的目的而来,对其观察自然仔细。 小雅一怔,旋即幽怨道: “大人疑心委实重了些,奴家只是觉得,嘴巴该紧一些,不该随意泄露各位大人们的事,如使君今日说了些什么,奴家也绝对半个字不肯说给旁人的。” 这个说法很符合逻辑。 但赵都安凭借凡胎中品武夫的实力,能清晰听到,小雅此刻的心跳快得不正常。 手腕里,血液流速也在加快…… 这是心虚,紧张的体现。 他彻底没了笑容,脸色冰冷,恰到好处地浮现一丝暴戾: “不,你是怕乱说话,得罪了张家兄弟。” “但,”他冷笑道:“你不敢得罪他们,就敢得罪本官么?” 手掌用力,小雅纤细的手腕顿时疼痛。 她怕了! 这一刻,关于赵都安的一些传言浮现脑海,恐惧浮现心头。 眼前之人,可不是什么君子,而是残酷暴戾的小人! “不……不敢……” 小雅彻底慌了神,她本就不是如芸夕那般,有坚定意志的女子,这时候已是吓得够呛。 “是不敢得罪我,还是不敢说?” 赵都安神色阴狠,另外一只手,从桌上果盘中抽出一柄切削水果的刀子。 轻轻在小雅白皙的脖颈上比划,声音宛若魔鬼: “你可知,本官今日为何前来?” “不……不知……” 赵都安道: “本官奉皇命,调查匡扶社反贼乱党一案,查到了张昌吉身上,得知他这半年来,频频来青莲小筑,与你私会…… 呵,而你又拒绝回答,帮他打掩护……本官有理由怀疑,你的真实身份,便是匡扶社潜藏在京城的乱党!” 小雅吓得脸色煞白。 乱党,匡扶社……她再不知轻重,也晓得这是杀头,乃至株连的大罪。 心中本就惧怕,再给这大帽子一吓,三魂没了七魄: “奴家不是乱党,不是……” 赵都安幽幽道: “是也不是,等丢进诏狱里,大刑伺候之后,便知道了。” “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生路,或死路,如何选,你自己决断吧。” 诏狱……九死一生的地方。 小雅彻底崩溃,眼泪涌出,哭啼啼道: “奴家说,奴家什么都说!只求大人开恩!” 早这样配合多好? 非要逼我扮演大反派……我是真不愿意吓唬女人啊……赵都安嘀咕,骤然一松手,将小雅丢回案旁。 他整个人收敛了凶狠模样,恢复了谦谦君子的温和外表,脸上笑容重新绽放,温声道: “说吧。” 此刻的状态,才是他真实的性格。 小雅云鬓散乱,衣襟褶皱,脸上满是泪痕,整个人颤抖着跪坐在地衣上,仿佛从地狱回到了阳间。 此刻看到赵都安竟然在两种状态下切换自如,不由心神大恐,心想传言果然是真的。 女帝面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中山狼。 “奴……奴家不知从何说起……”她哭哭啼啼道。 赵都安循循善诱: “你最想隐瞒什么,就说什么。” 今晚过来,原本只是试试,没想到真有意外之喜。 能让小雅宁肯得罪他,也不愿说的话,必然不简单。 不过……张昌吉一个区区京营校尉官,即使是个人渣,草菅人命,欺男霸女,但也不该能犯下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小雅姑娘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 “奴家……曾在那张昌吉熟睡后,听到他说,好似偷偷向靖王府运送了火器……” 赵都安脸色顿变。 37、美人计 向靖王府运送火器……赵都安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脑海中如有闪电劈过。 大虞王朝诸多皇室亲王,是遵循外地分封的。 当然,并非将国土疆域劈成一份份,分给宗亲们管辖的落后模式。 而是只赠予部分产业,土地,相当于一个超高规格的士绅,所在地的行政军事,仍由朝廷管辖。 如今,大虞九道十八府,分散有八个实力派王爷,简称“八王”。 其中,地处南方富庶地区的“建成道”内的,公认势力最大的,便是靖王。 玄门政变后,徐贞观登基称帝,八王的态度先是缄默,而后纷纷呈送贺表,认同了女帝的皇位。 表面上相安无事。 但实则不然。 诸王经营地方多年,根基深厚,且最关键的是,同为“宗亲”,有名义上的继承皇位的可能性。 因此,女帝与八王的关系就“暧昧”起来了…… 身为侄女的女帝想削叔叔们的权,巩固地位。 但因根基未稳,暂时无法动手,只能徐徐图之。 而八王之中,是否存在“野心家”,想谋图皇位不得而知,但一个個担心女帝的刀子砍在自己身上,却是真的。 此外,坊间也有传闻,二皇子残党“匡扶社”之所以在各地活跃,却屡屡无法根除。 就是因为,背后有八王的支持…… 当然,毫无证据,只是谣传。 ……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暖阁内,赵都安沉声喝问。 小雅早已哭的梨花带雨,这时候一哆嗦,嘤嘤道: “奴家说的都是真的,不敢欺瞒……” 接着,她便哽咽着,将事情大概描述了下。 张昌吉的确有说梦话的习惯,但每次说的,也都是断断续续,含混的几个词。 本来,小雅即便听到,也难以构建起完整的联想。 但架不住那军汉来的次数多啊…… 吐露的梦话多了,哪怕每次就一两个词,但连起来,信息量就大了。 按小雅说法,是张昌吉疑似与靖王府的人秘密联系,帮助其隐秘地转移了一批火器匠人,以及部分成品火器去了南方。 “据我所知,按律法,靖王府是允许有私军的,但数量最多八百人,且还包括后勤人员在内……” “火器则是朝廷管制的军需,火器匠人世袭,禁止迁移。京营下辖火器制造……张昌吉在京营任职,有职权之便。” 赵都安思绪转动,脸色即兴奋又担忧。 兴奋的是,一出手就抓到大鱼,担忧的是……这个事情的层级,超出预料。 “倘若是真的……那靖王府秘密窃取火器制造技术,想做什么?细思恐极! 还有,以张昌吉这种低级的尉官,有能力独自完成这件事吗? 他背后,是否有潜藏于朝堂中,更高层的官员? 这种女帝与八王间的大漩涡,凶险程度绝不逊于庙堂党争! 寻常人卷入其中,危险重重!” “但……高风险,也意味着高回报!” 赵都安心跳加快,很快有了决定。 看向瘫坐在面前,衣衫凌乱,妆都哭花了的小雅,淡淡道: “很好。你提供的情报很有价值,还有其他么?” “没了,只有这些。”小雅忐忑不安,眸如受惊的小鹿,咬了咬唇瓣,说: “大人,奴家真的是清白的。” “我相信你,”赵都安和颜悦色: “此事算你立功,切记,今日与我的对话,包括我的到来,都要守口如瓶。待本官将张昌吉法办,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雅松了口气,扬起笑容: “奴婢的嘴巴最严实了,至于好处万万不敢受,只求大人高抬贵手。” 伱个刚出卖别人的,跟我说嘴巴严……赵都安无力吐槽。 不过他倒的确相信,对方不会乱说。 除非想找死。 “好了,本官保你无虞。”赵都安说道。 小雅大喜,忙手脚并用,爬到他身旁,滑腻腻的手又不规矩乱窜: “那奴家服侍大人宽衣。” 咳……赵都安微微躬身站起,正色道: “此案干系甚大,本官耽搁不起时辰,这便走了。” 若案子为真,后续朝廷核实案情,追溯到这里,得知他赵某人夜宿于此,女帝不知会如何看待他。 赵都安是个目标远大的人,不会犯因小失大的错误! 小雅眼神幽怨,仍不死心,总觉得不睡了赵都安,心里不踏实,忙不迭说道: “奴家这里有大人保准喜欢的新玩意。” “什么?”赵都安停下脚步,好奇心害死猫。 小雅起身,嘴角带笑,一边袅袅婷婷地往屏风后头的里屋走,在衣柜旁取出什么,一边说: “大人可知道,张家兄弟二人,为何眷恋妾身?” “为何?”赵都安视线看到,屏风上透出的,女子更衣的影子,觉得压枪难度陡增。 “只因为,奴家懂得他们想要的。” 说着,小雅从屏风后走出,竟已换了一副发型衣着打扮: 白衣胜雪,青丝如瀑,头戴镀金的凤冠,手中握着一卷空白的“奏折”,故作威严清冷。 大虞女帝徐贞观同款cosplay! 小雅淡淡道: “赵卿,见朕为何不拜?莫非想欺君罔上不成?” 赵都安目瞪口呆! …… …… 青莲小筑胡同外。 黑暗中,朱逵靠坐在马车上,无聊地枯等,视线不时投向胡同口。 “大人怎么还不出来……不会真睡了吧……” 不久前,他亲眼目睹,一群客人陆续走出,知道文会肯定结束了,却迟迟不见赵都安的身影。 正在朱逵发散联想至之迹,只见胡同中一道身影匆匆奔回。 “大人,您出来了?”朱逵精神一振,跳下马车迎接。 “差点出不来。”赵都安脸色复杂,摇了摇头,身上的燥热被夜晚的冷空气渐渐抚平。 朱逵诧异:“以大人您的定力,都险些失守?” 老朱跟随赵都安一年,其他不谈,对于赵都安纯爱女帝,对其他女子一概不碰的定力,还是钦佩的。 因为你压根不知道,里头的玩意有多新鲜……赵都安腹诽。 他终于理解,为啥张昌硕那伪君子都抗拒不了的原因。 她实在太懂了! 前世,有个经典问题: 为什么大人物身边压根不缺美女,但美人计仍旧对他们奏效? 高赞答案说,美人计从不是以色娱人,而是攻心。 你以为的美人计:大明星刘亦菲勾引你 真实的美人计:十六岁的赵灵儿抱着你的胳膊,喊一声“逍遥哥哥” “不要废话了,”赵都安钻进车厢,沉沉吐出一口气,平复心绪,看了眼时辰还够,说道: “去衙门。” 张家兄弟卷入的事件太大,他必须找人一起分摊风险。 38、禀告老司监 就在赵都安驱车赶往白马监的同时。 皇宫,御书房内,徐贞观正在听取女官的汇报。 “所以,诏衙给出的案件结果,是私自逃窜?” 一身白色常服,青丝如瀑,气质清冷威严,面庞毫无瑕疵的女帝坐在柔软锦垫靠背的座椅上,细长的眸子凝视对方。 声音中隐隐带着怒意。 女官打扮,头戴无翅乌纱,眉心点缀梅花妆的“女子宰相”莫昭容垂首回应: “……是。” “哼。”徐贞观将诏衙呈递的折子丢在案上: “马阎愈发糊弄事了,前有庄孝成潜入,后有火器匠人走失,这偌大京城倒好似筛子一般,谁想走,都拦不住了。” “陛下息怒!” 莫愁劝谏道: “马督公办事向来用心,只是事情终归察觉的太晚。” 徐贞观眉头紧蹙,心下知道莫愁说的不无道理。 前不久,京营中有火器匠人失踪的消息呈递上来,引起了徐贞观的重视,命马阎探查。 结果一查才知,竟已是两月前发生的事。 之所以消息延后,一是失踪的匠人本便轮到休假。 再者,则是下边官员生怕担责,耗费了大量时间私自调查,想独自解决,以掩盖失职。 结果案子递到马阎手中时,线索早断的七七八八,最终给出的答案: 是数名匠人受排挤与恶霸欺凌,不堪其扰,偷偷携家眷逃离京城,不知所踪。 看似合理,有了交代,但徐贞观对这个结果却并不满意。 “一个两个出逃,能如此解释,但走出的几個,恰好遍布火器制造各环节,说没有猫腻,教朕如何相信?”徐贞观说道。 莫愁沉默,无法回答。 良久,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苦涩道: “罢了,不该对你们发脾气的,终归是朕对京营监察不够,疏忽了。” 莫愁一脸愧色,忙道: “陛下日理万机,尤其自取缔内阁以来,海量公务少人分摊,便是铁人也熬不住,是婢子无能……” 徐贞观摇了摇头,阻止她自我批评,叹道: “朝臣势力盘根错节,原本的内阁早已腐朽,若登基时不取缔,日后更难。” 莫愁说道: “董太师那边,学士招募还在筹备,等稳妥了,陛下便可轻快些。” 内阁会分摊皇帝的权力。 可大权独揽亦有弊端,非但女帝疲惫不堪,且易疏忽,照顾不到,发生纰漏。 因此,女帝早早谋划,组建一个完全听令于自己,嫡系的“新内阁”。 “说来,朕好些日子未曾去探望太师了,”徐贞观感慨,不禁笑道: “上次去,正赶上太师在训诫孙儿,倒是有趣。” 莫愁也笑了起来。 太师的孙儿据说是个“书呆子”,倒也不笨,只是性格与权贵子弟迥异,不喜外出厮混玩乐,十分低调。 伴随女帝主动聊起闲话,御书房内沉闷压力顿减。 二女闲聊之际,默契地不再提及方才话题。 “对了,这几日那赵都安如何了?可有再惹出祸端?”徐贞观忽然问。 提起赵都安,莫愁神色冷淡下来: “听闻其那日得了封赏后,回家便与兵部张郎中的侄子发生冲突,动了拳脚,着实跋扈恶行未改。” “哦?他打赢了么?”徐贞观的关注点有些奇怪。 “……赢了,”莫愁气闷,不情不愿道: “据说赢得很轻松,张家又把事情压下来,才没有闹得人尽皆知。” 女帝眉眼笑了笑,似乎对自己新收的狗腿子的表现颇为满意。 学了皇家的传承,若连一个京中纨绔都打不赢,那岂不是跌了皇家的脸面? 丢她的人? 赵都安赢得干脆利落,甚合她心。 “……”莫愁见女帝模样,愈发对赵都安不满,觉得陛下被渣男骗了。 正要说点坏话,就见女帝摆摆手,敛去笑容: “好了,不说笑了,朕还要处理政务,你去传话给马阎,说这个结果朕不满意,要他继续查,朕给了诏衙监督百官,那么大的权力,不是要他们糊弄事的。” 莫愁心神一凛,忙道: “是!” 旋即退出御书房,离开时,见夜色灯影下,劳累了一天的徐贞观继续伏案批阅奏折,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这两年来,陛下操劳辛苦,她都看在眼里,勤勉程度远超先帝。 可就这样的一位女帝,天底下却那么多人要反她。 …… …… 白马监。 当赵都安时隔数日,再次踏入后衙,敲开老司监的门时,名为孙莲英的老宦官眼神中,显出意外的情绪。 “你又来作甚?” 语气仍旧不算好,但明显比上次温和许多。 赵都安堆起笑容,自来熟地迈步进门,也不说话,视线飘在屋内的一张空椅子上。 “……”孙莲英无语,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想坐自己搬椅子。” “谢过大人赐座!”赵都安拱手笑道。 身披一件单衣,两鬓斑白,眼窝较深的老司监“呵”了一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没动。 慢吞吞地端起杯盏,用杯盖擦着热水的雾气。 颇有种机关单位的老干部品尝保温杯的既视感。 “说吧,来我这又要做什么?” 赵都安在椅子上坐了,这才一脸真诚: “上次的事,多亏大人帮忙,卑职此来道谢。” 女帝并未与他提过,老司监如何点评他的事。 但干了好些年秘书工作的赵都安心思玲珑,从上次与女帝的对话中,多少猜出一些故事。 比如女帝问他,能想出威胁冯举,立功抵罪的主意,背后是否有老司监指点。 这就透露出,其很可能与老司监交流过,关于赵都安的事。 并且,女帝得到的讯息,应该不是坏话。 否则,不会认为赵都安能受到其关照指点。 这些都是猜测,未必真实,但不妨碍他以道谢的名义试探。 “哼,”孙莲英先喝了口水,才慢吞吞,且略带嘲弄地说: “咱家倒是第一次看到,空着手上门道谢的。” 这是承认了?所以,他的确背后帮过我? 最起码应该没坑我,保持了客观公正……赵都安默默做出判断。 至于对方并不友善的语气,则被他自动忽略。 很多时候,察言观色的重点不在言,而在行。 没直接将他赶出去,就已经说明问题。 “大人如何知道,卑职没有带礼物来?”赵都安微笑反问。 废话,你两手空空……孙莲英刚要嘲讽两句。 突然脑海中,想起上次对方夜间登门的一幕,心中一动,微微坐直了几分: “你不会是……” “没错,”赵都安笑道: “卑职凑巧得知了一桩大案的线索,准备禀告大人。” “大案?” 孙莲英有些怀疑,眼神中带着不信任: “年轻人不要随意夸口,把什么鸡零狗碎的事,都当做大案,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赵都安笑容不改: “此案看似不大,但若牵扯下来,只怕不小。” “牵扯?你又要攀咬谁?还是李彦辅?”孙莲英鄙视之。 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赵都安上次搞的小手段。 赵都安摇了摇头,平静道: “这次不是相国,是建成道,靖王府。” “噗!”老司监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39、联合办案 靖王府! “咳咳……”老宦官孙莲英险些呛到,咳嗽起来。 赵都安特贴心地站起身,取出手绢递过去: “大人怎么这样不小心……” 孙莲英瞪着眼睛,顺势扣住他的手腕,略显浑浊的眼珠盯着他: “你小子再说一遍。” “建成道,靖王府。” “还是攀咬?” “……这次只怕是真的。” 沉默。 足足好一阵,孙莲英才松开瘦骨嶙峋的手,放赵都安回归座位,道: “说清楚!” “是。” 赵都安悠然抚平满是褶皱的袖口,坦诚地,将自己如何想找张昌吉的麻烦,从而追溯到青莲小筑,意外获得线索的经过讲述一番。 这种事没什么可隐瞒的。 果不其然,孙莲英对他打击报复的意图毫不关心——这像赵都安会做出的事。 等听完全部,老司监脸色沉凝: “有几成把握?” “没有。”赵都安淡淡道: “毕竟只是怀疑,但小雅没道理欺骗。我虽与张家兄弟有仇,但也知道,有些事可以拿来做文章攀咬诬陷,有些事不可。” 哼,你要知道轻重,就不会犯事了……孙莲英腹诽。 但前几日,赵都安逆风翻盘的一系列操作,着实令他刮目相看。 若是以前,或许不会信,但此刻却已信了七分。 “大人,我得知线索后,觉得兹事体大,没敢耽搁,立即便过来汇报,请您拿个主意,是否要上禀圣人。”赵都安说。 是你怕捅大娄子,闯大祸,所以找我顶雷吧……孙莲英看破不说破,起身缓缓踱步,思忖片刻,说道: “只一妓子所述梦呓,毫无实证,不宜奏报圣人,但如你所说,的确不可轻视……” 顿了顿,道: “这样,火器匠人失踪一案,陛下责令诏衙调查,据我所知,进展甚微,且白马监并无查案之权,你若将线索递给马阎,最为稳妥,也好与他修复关系。” “大人所言极是,”赵都安先是奉承,旋即迟疑: “只是这般,我们岂不是分不到多大功劳?” 孙莲英批评道: “不要太贪心,须知人心不足蛇吞象,混迹官场,最重要的不是立功,而是守成! 主导权给诏衙,无论最终如何,你都是赚的,无非赚多,赚少罢了。可若非要掺和进去,出了事,一口黑锅伱以为逃得掉?” 老宦官这番话说的极为直白,生怕他听不明白。 赵都安微笑道:“卑职却也听过一句话,风险与收益并存。” 旋即,微微躬身:“请大人成全。” 孙莲英沉默,只是盯着他。 许久后,终归叹了口气,冷冷道: “此案若办砸了,衙门不会替你扛,同理,若办成了,衙门也不会分你的功劳。” 意思明显: 你非要卷进去,我也不拦,但风险自负。 赵都安郑重道: “若有功,少不了衙门的一份,若有锅,我独自一人背。” 孙莲英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次,眼底掠过一丝隐藏极好的欣赏。 他转回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函,递给他: “自己将这个送去诏衙吧。” 赵都安接过扫了眼,内容很简单。 即,孙莲英以“白马监司监”的名义,要求与诏衙联合办案,赵都安为白马监一方代表。 这封公函一出,意味他不再是私自调查,而是光明正大,坐上了分功劳的牌桌。 同时,诏衙也无法将赵都安排挤出案件外,避免了把线索送出去,啥也捞不到的窘境。 孙莲英放下笔,又道: “此事若为真,或将牵扯修行之人,你与诏衙那帮小鬼皆为武夫,手段匮乏,本官会请天师府派来术士辅佐你,不出意外,明日到来。” 若真是靖王府暗中操盘,那为确保安全,联络线条必涉及武夫或术士。 赵都安前不久,刚被匡扶社的术士强者险些击毙,同样的坑,不能踩第二次。 老司监这是为他找了个“保镖”。 赵都安愣了下,抿了抿嘴唇,感激道: “多谢大人……” “滚吧,以后别这么晚登门,扰人睡眠。”孙莲英赶人。 …… 诏衙后门外。 几乎成了“专职车夫”的朱逵看到赵都安返回,道: “大人,接下来去哪?” 老朱你很自觉嘛,都不提回家的事了……赵都安笑道: “去诏衙。” “啊?”朱逵怀疑听岔了。 “别废话,让你去就去。”赵都安催促。 以手按压怀中公函。 过程比预想中顺利,引入诏衙,本就是他预料中的事。 或者说,就是他的目的。 这個案子,他自己未必不能查,手底下也并非无人手可用。 但一来,名不正则言不顺,许多操作,没办法用。二来,也确实没把握搞定,需要找人分摊风险,出事一起扛。 除此之外,更深层的考虑,则是前世学到的一个真知灼见: 成大事者,绝对不能吃独食。 尤其混官场,吃独食的人往往死的很惨。 “用一条真假莫辨的线索,卖马阎一个好,与他修复关系,已经是赚。 如果真能侦破此案,虽会分出一份功劳,表面看是损失,但实则,我获得的好处却更大。” 赵都安心中的账本算的很清楚。 当他踏入后衙时,就预料到,孙莲英肯定会让他联络诏衙。 “不过本以为会费些口舌,竟然这么顺利,还白嫖到一个天师府神官做保镖……老孙人品可以啊…… 说起来,他对我是真够意思……原主当初究竟怎么舔到他的?” 马车辘辘,赵都安胡思乱想着,可惜这部分记忆有点模糊了。 …… …… 诏衙。 “督公,陛下怎么说?” 房间里,一名百户官忍不住问。 桌案后。 身材魁梧,脸庞瘦长,眉骨突出,气质冷峻中夹杂暴躁的“督公大太监”马阎缓缓放下宫里送来的信函。 脸色有些难看: “陛下对火器匠人失踪的调查结果很不满意,责令再查。” 百户官苦涩道: “可这案子咱们已尽心竭力了,线索全部断掉,虽蹊跷,但弟兄们着实找不到法子了,江湖那么大,找几个人,如大海捞针。” 马阎脸色黯淡,潦草眉毛深深皱起,同样心力交瘁。 他心知下属所言非虚,也实在是案子棘手,陛下给的时限又不多,无奈之下,才那般奏报。 如今女帝责令再查,语气严厉,绝对不能糊弄,可京城这般大,又从何查起? 就在愁苦为难之际,突然,有锦衣奔入: “禀督公,门外赵都安求见!” “姓赵的?”马阎一怔,那小白脸来访作甚? …… 天师府。 又是一个夜晚,钟楼灯火通明,是京城标志性的建筑。 不同于其他场所,作为道门术士总坛,天师府有大量神官在夜间修行,所以24小时有人在。 “白马监借调?请神官帮助查案?” 一名值班神官收到白马监的小吏送来的公函,有些意外。 “白马监不是一群给皇帝办事的使者么,什么时候也管查案了。”另外一名年轻神官纳闷。 “谁知道呢,谁去走一趟?” “我不去,我的课业后天就交了,才赶了一半。” “我不行,我明天约了师妹共参大道,岂能爽约?” “唉,我去吧,我最近没事,况且出去逛逛透气也好,整日研究修行也很闷。”一名神官说道。 下一秒,众人惊讶起身,看向门口: “金简师姐!” 门外,如幽灵般,气质神秘,肤白貌美的少女神官悄然出现,发散的目光聚焦,嗓音虚幻: “白马监?” 40、我赵都安一生行事,何须向你解释 翌日,清晨。 赵家,卧房内。 初升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锦塌上酣睡的赵都安脸庞上,俊朗的五官烨烨生辉。 “哈欠……” 赵都安悠悠转醒,瞪着眼睛盯着窗幔,回忆昨晚经历。 去诏衙面见马阎后,他将公函奉上,并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描述。 被朝堂百官批驳“喜怒无常”的马阎王脸色顿时如春风化雨,大喜过望,与他商谈了后续细节。 赵都安又进行了争取。 最终,许是看在孙莲英的面子,马阎同意此案由他主导。 连番折腾,回家时已是深夜。 赵都安疲惫不已,连每日的观想修行都没做,一觉睡到天明。 这时起身穿衣,推开屋门,朝饭厅走去。 他不担心错过早饭,赵家规矩: 厨娘会提早做好早餐,等赵都安醒来后全家才能吃。 他不睡醒,尤金花和赵盼就要等着。 “简直是万恶的地主老财生活……” 赵都安感慨万千。 这时,突听轻微破风声。 只见在赵家宽敞的中庭小习武场上。 一身单衣的少女赵盼,正煞有介事,挥舞一柄匕首,面朝立起的稻草人,发起攻击。 清晨的阳光洒在少女初具规模的身段,姣好的容颜上,透出清丽自然的美感。 赵盼身旁地上,摊开一本泛黄的册子,赵都安瞥了眼,想起是他以前习武时,赵父给他的一本册子。 也是武道入门的法门之一,价格不贵。 度过萌新阶段后,就给他随手丢掉,不知掉在家中何处。 风吹过,被少女不知从哪里翻出来,视若珍宝的“武功秘籍”哗啦啦翻飞。 赵盼正专心致志,模仿册子上的小人动作,一边吐纳,一边挥舞匕首。 模样凶狠认真,忽地一刀刺在稻草人双腿间,赵都安胯下一凉,怀疑这疯丫头将稻草人当做自己了。 “咳。” 赵都安刻意发出声音,赵盼晶莹圆润的耳朵动了动,置若罔闻,劈砍动作愈发用力。 “呦呵,什么时候学着习武了?这姿势可不标准啊,武器也不行,放眼天下,哪个武道高手是用匕首的?”赵都安发出嘲笑。 赵盼咬牙切齿,假装没听见。 “啧啧,聋了?让为兄试试你练习的成色。” 赵都安抬手一招,掌心喷吐气机,卷起廊下一根泛青竹竿。 彭……竹棍入手,手臂横扫。 “呜”的一声,破风朝少女身上砸去,声势惊人。 赵盼吓了一跳,忙腾挪闪躲。 但没有师父,只能自己瞎捉摸,且毫无资源滋养身躯的少女哪有什么“成色”可言? 花架子都算不上,如何能逃开? 很快被赵都安挥舞竹竿,打的乱了章法,脑海里死记硬背的“武功招式”都忘了个干净。 只是手忙脚乱,挥舞匕首,如同王八乱拳,试图抵挡,却是四面漏风,一个都没挡住,竹竿啪啪打在她身上各处,疼痛不已。 少女死死咬着嘴唇,始终不出声喊疼,白皙脸颊上已有两行泪水滚滚落下。 几名家中仆人注意到,却都噤若寒蝉,鹌鹑般不敢上前阻拦——大郎殴打小姐,并非首次。 这时,得到下人通报的尤金花循着回廊急匆匆跑来。 美妇人远远瞥见这一幕,哀鸣一声,眼眶也红了,眸中满是苦痛。 “无趣。” 赵都安打了一气,索然无味将泛青竹竿丢下。 旋即头也不回,大步朝大门外走去,淡淡道: “今日外头约了人,不在家里吃了。” 身后,尤金花扑到女儿身旁,一把抱住: “打疼了没有?为娘给你去上药。” 赵盼一声不吭,死死盯着赵都安远处的背影,秋水般的眸子被泪水蓄满。 …… 远处。 赵都安转身瞬间,浪荡轻浮神态散去。 外人只以为他又在殴打小姐,可若真正懂行的武夫在场,就会一眼看出,赵都安的棍子看似声势骇人,实则蜻蜓点水。 更非胡乱击打,而是准确地将少女全身主经络戳了一遍。 “蠢丫头,武功是能自己瞎练的么,浑身气血都淤堵成什么样了……再不用外力疏通一番,等着瘫痪吧……” 赵都安撇撇嘴。 他疾风骤雨打了一番,赵盼虽受些苦,但全身经脉已通。 少女眼下察觉不出,等这阵通感过去,自会明白,他也懒得解释。 当然,不解释的更重要原因则是: 他需要一点点扭转自己的人设,不能变得太突兀,否则容易令家人生疑。 毕竟原主的招牌台词就是: “我赵都安一生行事,何须向你解释!” …… …… 离开家门。 赵都安步行沿着街道,朝三条街外,一座平民茶楼走去。 清晨时分,人还不多,赵都安径直上了二楼,要了一壶好茶,几碟糕点,一大盘瓜子,边吃边等。 太阳升高,楼中客人渐多。 等无聊的赵都安用瓜子皮,在桌上摆出女帝简笔画来的时候,窗外街道上,突传马蹄声! 大群官差于楼外下马,鱼贯而入。 掌柜是個有眼力的,认出是京城中大名鼎鼎的诏衙“阎王”们,心中咯噔一下,堆笑谄媚: “各位官爷,可是要吃茶么?” “闪开!” 为首锦衣面无表情,毫无笑脸,凌厉目光于一楼一扫,便又奔上二楼。 这一番动静,吓得客人们早已瑟瑟发抖,惊恐躲避,甚至茶也不敢喝了,纷纷起身,想逃又不敢。 生怕被这群无法无天的阎罗王盯上。 诏衙建立以来,便已凶名在外。 哪怕是朝中大员,见到都要抖三抖,何况寻常百姓? 随便一个由头,便可抓人丢入大牢,据说,城中小儿啼哭,只要提起“诏衙阎王”四字,立即止啼,威慑力可见一斑。 “使君!您在这啊!” 此刻,为首一名身穿飞鱼服,手按长刀,腰悬“铜牌”的百户武官眼睛一亮,脸上堆起热情笑容。 来到窗边,抱拳拱手,压低声音道: “卑职周仓,百户官。昨晚与使君见过。奉我家督公之命,率众而来,听候大人差遣!” 身后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差也都堆起谦卑笑容,齐齐抱拳行礼: “见过大人!” 楼中一时噤若寒蝉。 窗边。 刻意换了身低调内敛袍服,独坐吃茶的赵都安看着这一幕,抬手抹去桌上图案,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这个年代官差,百姓畏之如虎的模样,但心中更清楚,时代局限不以个人好恶而转移。 “本官不喜招摇。”赵都安平静说道。 周仓愣了下,心说您和我闹呢? 全京城谁人不知,白马监赵使君最喜拉风排场。 虽心中腹诽,但他还是立即扭头,朝身后大群如狼似虎的官差下令,将其驱赶出楼外等候。 “坐下吧。”赵都安眉头舒展,淡淡道: “我要你们查的事,如何了?” 41、抓捕张昌吉 名为周仓的百户官恭敬坐在对面,说道: “按您的吩咐,已探查过,张昌吉这几日告假养病,鲜少出门。” 请假了? 赵都安挑了挑眉,他对自己那日出拳的力道威力有数。 张昌吉虽被一击ko,但凭其武夫底子,除开手掌要多休养一阵,其余问题不大。 被其兄长警告了?避风头?不重要。 “这样么。”赵都安若有所思。 周百户好奇道: “大人准备如何查?此人躲在家中,却是不好暗中跟踪。还是从他关系网入手?亦或者,从案件涉及,断开的线索人物上追溯……” 他在用“询问”的方式,委婉阐述自己的办案思路。 在出发前,督公马阎亲自交待过,此番办案,要既把事做了,又照顾到赵都安的面子。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 “姓赵的会个屁的查案,他压根不懂!之所以要个‘主导权’,就是想挂个名,捞功劳。” 官场上,此类操作屡见不鲜。 领导挂帅,但真正办实事的,还是底下的人,听着很不公平。 但话反过来说,事办砸了,背最大锅的也是领导,不是小兵。 所以,马阎从不指望靠赵都安查案,只把他当個吉祥物。 事办成了,大功劳给他也无妨,事办砸了,还能有个分锅的对象。 俩人双向奔赴了属于是。 “恩?”深谙这一套的赵都安瞥了周仓一眼,并未顺水推舟,而是说: “不必这样麻烦,我有更简单的办案技巧。” 周仓心头咯噔一下,隐隐察觉不妙: “大人的意思是?” 赵都安似笑非笑: “嫌犯既在家中,上门抓回牢里审问不就好了?” …… …… 约莫午时,城西的主干道上,一群锦衣骑马浩浩荡荡而过。 街道两侧,行人无不闻风丧胆。 “使君,您确定要这样做吗?是否会打草惊蛇?”周仓有点慌,试图劝阻。 赵都安攥着缰绳,淡淡道: “当初诏衙大张旗鼓调查时,就已打草惊蛇了。还是你以为,圣人会给你们足够的时间?等风浪彻底过去,对方再次冒头?” 周仓语塞。 赵都安又道: “况且,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线索却能断得干干净净,你觉得,敌人会在朝中没有‘同伙’么? 我们多拖一天,消息走漏的风险就大一分,打蛇不只要瞄准七寸,更要快准狠,快到对方反应不过来。” 周仓愣住,若有所思。 这一刻,看向赵都安的眼神有了不同。 哪怕心中并不完全认同这套逻辑,但……能条理清晰说出这番话的,真是传说中,那空有好皮囊的小白脸么? “别废话,到地方了,一切听本官命令,出了事我抗。” 赵都安丢下一句,双腿狠夹马肚,一骑当先,撞向前方的宅邸。 张家兄弟早已“分家”,张二郎的宅子三进,地段颇为不错。 赵都安率领一群锦衣直奔大门。 人在马上,右手握住刀柄,“锵”地拔出,滚滚气机灌注刀身,激出锋锐刀气。 “砰!” 一声炸响,紧闭的大门硬生生给居中撕开。 周仓眼皮一跳,心想使君这是明目张胆打击报复啊。 毕竟前些天,张昌吉曾马踏赵家,这波啊,算原样复刻了。 “随我来!” 周仓有心表现,狞笑一声,持刀跃下马匹:“胆敢反抗者,给我狠狠地揍!” “喏!” 身后一群穿飞鱼服的活阎王如狼似虎,越过赵都安,争做开路先锋。 “啊,你们是……” “来人啊!” “快去叫少爷……” 家中恶奴们听到动静,先是拎着哨棒冲出来,结果瞬间怂了,果断白给。 来不及丢下武器投降,就被周仓带人一顿拳脚。 一时间哭爹喊娘,一片大乱。 “可是周百户?此间是京营张校尉的宅子,各位怕不是找错人了?”府上管事奔出,慌张道。 周仓面沉似水,一刀鞘作势抽出,吓得管事跌坐在地: “找的就是张昌吉,他人呢?” “给我住手!!” 突然,内宅方向传出厉喝,一道人影窜出,正是被勒令在家养病的张昌吉。 此刻,他身上只穿松垮里衣,胸膛敞开,头发也没扎,踩着布鞋,一张冷峻的脸上满是怒意。 似正在午睡,被惊醒。 “周仓!?” 张昌吉眼皮一跳,认出来人。 诏衙的官差也属于“禁军”序列,严格意义讲,与京营也算“同袍”。 二人虽不熟,但也有过几面之缘。 张昌吉本是暴戾性格,但瞥见对方身上飞鱼服,也冷静了数分,强行压下火气,道: “何故闯我宅邸?!” 周仓没搭理他,先一挥手: “给我封锁宅子,莫要让人跑了。” 大群手下应声而去,显然对这一套程序颇为熟练。 旋即,周仓才转回身,朝身后堆笑道: “使君,人拿住了。” “不错。” 大门方向,赵都安姗姗来迟,一路闲庭信步,走到近前,满意颔首,这才戏谑道: “张二郎,咱们又见面了。” “赵都安!” 张昌吉一怔,继而大怒,血气冲头: “你还敢来我家找死?” 说话间上前一步,肌肉隆起,并未绑缚纱布的左拳捏的“咯吱咯吱”响。 周仓眼皮狂跳,抽刀拦在二人中间,厉喝: “张昌吉!你敢抗法?” 赵都安眯眯眼,笑了笑,抬手轻轻在刀背一搭,将其按了下去,柔声道: “张兄家宅被闯,气急攻心,可以理解,都把刀放下,莫要显得本官仗势欺人。” 顿了顿,他假意四下张望,好奇道: “咦,怎么不见这家女眷?早听闻张二郎家主母姿容不俗,本官也想开开眼界。” 周仓笑道:“使君要见,卑职这就去抓来。” 一唱一和。 张昌吉额头青筋条条绽放,浑身骨节劈啪作响,气机鼓荡,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手。 赵都安就是在刻意激怒他。 可惜,张昌吉脸色变幻数次,想起兄长叮嘱告诫,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咬牙切齿道: “赵都安,伱究竟意欲何为?” 他又看向周仓,沉声道: “什么时候,诏衙也成了替人打击报复的狗了?” 他觉得,显而易见,赵都安今天就是来报复的。 赵都安闻言大惊,说道: “什么?你竟诋毁当今圣上在打击报复?张昌吉啊,你居心何在?” 人人都知,诏衙是女帝的狗。 张昌吉本来是讽刺周仓,但没想被赵都安扭曲原意。 气的眼前发黑,知道嘴皮子上玩不过对方: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都安收敛夸张表情,也懒得与他逗闷子,淡淡道: “懒得与你废话,本官与诏衙同僚联合办案,今日找你了解下情况。” 案子? 张昌吉一愣:“什么案子?” 旁边,周仓说道: “我们怀疑你与……” 赵都安突兀打断,幽幽道: “我怀疑你勾结庄孝成,乃逆党内应,上次对方能逃掉,就是你通风报信!” 周仓:??? 不是,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42、你不会以为,我这种卑鄙小人会讲信用吧 勾结庄孝成?通风报信? 在赵都安说出这句话前,张昌吉的肌肉紧绷着,在他说出后,反而松弛下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仿佛听到可笑的事,怒急攻心,指着赵都安道: “你说我勾结庄孝成那反贼?” 赵都安一脸真诚: “只是怀疑,你可以去诏狱中解释。” 张昌吉被气笑了,浑身都在颤抖,他豁然扭头,盯着周仓,说道: “周百户!我不知他与你们胡说了什么,但此事决然与我无关! 我承认与他有宿怨,前几天,又添了新仇,赵都安想报复我,便胡乱构陷,诏衙的弟兄莫要被此人给骗了!” 他觉得自己看明白了。 赵都安这狗贼睚眦必报,打伤他还不够,竟厚颜无耻,硬生生把他往逆党上扯。 纯粹是在诬陷他。 面对张昌吉的指责,赵都安一副“我就是在诬陷你口牙”,“你能拿我怎么办”的嘴脸。 就差把“故意”两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旁边。 周仓在短暂的错愕懵逼后,扭头看了赵都安一眼,脑海里突兀想起,临进门时。 前者叮嘱的那句“一切听本官命令”。 福至心灵,面无表情道: “是诬陷还是真的,要等审了后才知道。” 又补充道: “此事我家督公已知,伱与我等说,也没用。” 是马阎派你们来的? 张昌吉一怔,瞪大眼睛,一句“黑幕”险些爆出口。 他觉得,是赵都安贿赂马阎,两人沆瀣一气,但没有证据。 “好了,有话等去诏狱里说吧,”赵都安一副慵懒模样: “你是自己走,还是我们绑着你走?” 张昌吉脸色剧烈变幻,似在踌躇,片刻后,突然深深吸了口气,强压怒火,说道: “赵使君,可否单独说几句话?” 这句“使君”一出,在场众人脸色都异样起来。 赵都安略显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哂笑道: “想单独把我骗到屋子里动手?” 张昌吉抬起自己还帮着纱布,裹得粽子般的右手,道: “使君是怕了?” “哈,粗劣的激将法,”赵都安神色鄙夷,旋即道: “不过我还真就吃这套。” 他背负双手,神色淡然: “周百户,劳烦兄弟们在外等一会可好?” 周仓笑道:“使君自去便是。” …… …… 后院,内堂。 随着丫鬟递上凉茶,瓜果,继而欠身关上房门。 屋子里,只剩下分宾主落座的二人。 恩——坐在主人位置上的是赵都安。 “天气炎热,使君尝尝凉茶解暑。” 张昌吉趁机披上了一件外袍,这会收敛暴躁戾气,一副待客姿态。 可见,这军汉虽脾气火爆,但也能看清形势,知进退。 “哈哈,算了吧,我可不敢尝,谁知道茶里有没有毒?” 赵都安笑了笑,旋即道: “如今这里只有你我,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也好。”张昌吉本也不愿与他客套,见状神色也冷淡下来,说道: “你应该知道,这种低劣的诬陷没有意义,全无实证,只凭一张嘴。 等我大哥,和我大伯他们知道,自然可以将我捞出来,便是捅到陛下那里,也不怕。” 赵都安懒散道: “有没有意义,得试了才知道。就算你今天进去,明天被捞出来,但让你吃点苦头,我便开心。” 话到这,就挑明了。 张昌吉深吸口气,盯着他,道: “你我有仇,这不假。但我大哥被禁足,吃了瘪,我去你家闹事,也受了伤。如今你更带人打上门来……怎么算,你都没吃亏,如此,还不够么?” 赵都安闻言,脸色也沉了下来,说道: “看来你真是不懂啊,你们兄弟吃亏,那是咎由自取,是你们做错事,惹到不该惹的人,理应付出的代价,以为这就算扯平了?笑话! 若真要扯平,你把你夫人带过来,给我调戏一番,你在旁边当观众……你若能做到,便算扯平了,如何?” “姓赵的!”张昌吉怒火腾起: “你不要欺人太甚!” 赵都安冷冷起身: “你若这般,便是没得谈了。” 说着,作势往外走。 “等等!” 张昌吉按在膝盖的手青筋隆起,终归还是叫住了他。 赵都安嘴角勾起笑容,施施然重新坐下: “能好好谈了?” 张昌吉沉默片刻,语气生硬: “说出你真正的要求。”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并不是因为怕了赵都安,或者说,畏惧诏狱里的刑罚。 事实上,他坚信,凭借张家的人脉,权势,他即便被丢进诏狱,也不会受太多苦。 “马阎王”虽冷血,但多少也要卖他大伯几分面子。 若按他脾气,宁肯去诏狱逛一圈,再大摇大摆走出来,甚至趁机大做文章,反向攻讦赵都安,也不可能对其低头。 但他有另一桩担心,即: 京营火器匠人失踪案。 他很清楚,诏衙正在调查此案,而自己若在这个关节,被抓进去,会很麻烦。 一来,容易被关注,暴露疑点,本来没人盯着他,但万一这帮人给他栽赃的功夫,察觉出一些马脚呢? 其二,则是他一旦被抓,很容易触动与他联络的某些人的敏感神经。 届时,没准会发生怎样的变数。 张昌吉不敢赌。 他没必要为了和赵都安置气,将自己,乃至整个家族都置身于抄家杀头的风险中。 同时,在他确认了,赵都安只是单纯诬陷他后。 便意识到,最好的解法,是暂时忍气吞声。 付出一些代价,与姓赵的和解。 至于今日耻辱,大不了以后找回场子。 他虽不聪明,但也不傻。 这才有了,要求单独谈话的举动。 而听到他这句话,赵都安脸上,同样洋溢起灿烂的笑容。 嘿,这蠢货上钩了! “所以,你想与我和谈?” 赵都安一副胜利者笑容,就差没翘起二郎腿了。 张昌吉面无表情: “是。你开出价码吧,怎么样才能和解。”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夫人的事休提!” “呵呵,放心,我又不姓曹,对人妻没兴趣。” 赵都安笑了笑,略作思忖,为难道: “最近手头有些紧,不知张兄是否宽裕,借些银两。上次你登门,不就说,我欠了你钱么,干脆坐实。” 什么曹……张昌吉自动忽略了听不懂的前半句,眼底浮现轻蔑: “可以,你开個价吧,要多少。” 果然是贪婪小人! 赵都安慢悠悠竖起一根手指。 “一千两?” 张昌吉皱起眉头,虽肉疼,但还是点头: “可以,我这就命账房给你取。” “不不不,”赵都安慢悠悠道:“是一万两白银。” 张昌吉听到这个数字,愣了下,然后再也忍不住,暴怒起身: “你不要太过分!一万两,你怎么不去抢国库!我这宅子上下全卖了,都没有一万两!” 大虞京城里,地段,面积,各方面都上好的大宅,市价也就五千两上下。 多少百姓拼死拼活一辈子,都买不起首都一套房里的一个茅房。 张家虽略有家财,但那是整个家族的。 张昌吉分家后,他一个京营的低级武官,满打满算,也就攒下一千多两,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分家时父亲给的。 当然,这里头不包括帮“南边的人”办事,拿到的那笔黑钱。 “这么激动做什么,”赵都安皱了皱眉,“生意是要谈的嘛。谈,都可以谈。” 张昌吉被安抚,神色稍缓:“最多一千两!” “八千两。” “……一千五百两!” “五千两。” …… 二人激烈砍价半天。 最终,以赵都安再一次起身,即将推门而出为终结,达成了“三千两”的成交价。 虽说他估摸,这应该不是张昌吉的极限,但他的目的是办案立功,只顺手捞钱。 没必要真把人逼急了,因小失大。 “你在这等着。”张昌吉脸色已是铁青,用最后一丝理智,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我去拿钱。” “去吧。”赵都安眉开眼笑,外头有周仓等人,也不担心他耍花样。 心中思量: “这样一来,家里的经济窟窿就能补上了,终于有钱给尤金花母女生活费了。 恩,瞧她俩过的苦兮兮的,衣服都买不起,着实不易,有这笔钱,可以好好改善下生活。” 不多时,张昌吉去而复返,将一大摞,共三千两的银票奉上。 脸色难看至极:“现在,可以了吧?” “可以可以。”赵都安笑呵呵将银票收入怀中。 张昌吉说道: “那就请你带着周仓那帮人离开吧,我需要休息。” 赵都安诧异道: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张昌吉愣了下:“什么?去哪?” 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赵都安悠然起身: “作为嫌犯,跟本官去诏狱啊,不然呢?” 张昌吉难以置信:“我们不是谈妥了……” “谈什么?你莫要胡乱攀咬,诬陷人,本官与一个嫌犯有什么好谈的?”赵都安不悦道。 旋即,略带讽刺地说道: “你不会相信,我这种卑鄙小人会守信用吧?幼稚!” 他沉声呵道:“来人!” 咣当! 守在门外的周仓等人持刀,撞开房门,凶神恶煞。 赵都安正义凛然:“抓捕嫌犯,归案!” …… 三千字章节,加量不加更 43、保镖到来 “狗贼!卑鄙小人!厚颜无耻!” 房中,张昌吉破口大骂,整个人破防了。 怒火再也遏制不住,就要前扑,却被眼疾手快的周仓一个健步,以刀柄狠狠锤击后者丹田。 “彭!” 低沉撞击声中,张昌吉躬身如虾,气机紊乱。 周仓冷冷道:“竟敢袭击官差,此事我会禀告督公。带走!” 几名锦衣如狼似虎,用专门针对武夫的枷锁,将其禁锢,拖出庭院。 过程中,张昌吉兀自大骂不绝,污言秽语,听得周仓心惊胆战。 “使君,此人这是……”周百户好奇心旺盛,旁敲侧击。 想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唉,”赵都安轻声叹息: “我与其兄长乃同僚,向来交好,此人便试图攀关系,只可惜,国法无情,吾等替陛下办事,又岂能以情乱法?” 你仿佛是在逗我……周仓震惊了。 没想到,赵都安说起谎话竟眼睛都不眨一下。 “呵呵,此番多亏众兄弟出力,时辰不早,且散给弟兄们吃酒。”赵都安微笑,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递了过去。 “不敢……使君不可……哎呀,不可不可……”周仓顿时不再深究。 走完三推三拒的收礼流程后,周百户勉为其难收下,脸上笑容灿烂,当即表态: “使君但有吩咐,我等必不敢辞。 只是此贼已拿下,下一步如何?只怕未必能撬开他的口。” 赵都安迈步,跨出门槛,抬头望天。 天穹上有云南来,煊赫阳光渐黯。 他平静说道: “他说与不说,本就不重要,他被抓入狱的消息,才最重要。” 周仓愣住:“大人可否明示?” 赵都安笑道: “打草惊蛇的目的,不是草,而是蛇。蛇苟在洞穴内,是不成的,唯有令其爬出来,捕蛇人才可寻踪觅迹。” 顿了顿,他瞥了若有所思的百户官一眼,道: “我们登门时,若直言为京营火器一案而来,藏在暗中的敌人便会遁走。” 周仓恍然: “所以,您故意声称,为庄孝成一案而来,令张家二郎误以为,您是在刻意诬陷,打击报复。” 赵都安颔首: “我当时言语,宅中诸多下人都听到,稍后定会禀告张家人,如此一来,幕后的敌人不会立即惊逃,却会担忧事发……人在慌张时,往往会智商下滑,露出破绽。” 周仓眼睛一亮: “卑职明白了,这就派人便衣埋伏,盯紧张家人,有任何异动,立即禀告!” 心中惊叹之意愈浓,突生出一个奇怪念头: 或许,督公想差了,这位赵使君的谋略,远超京城所有人预想。 …… …… 张家二郎被官兵抓走了。 消息很快,便在刻意推动下传开。 “什么?!” 房间内,一袭青衫,文士打扮,梳着两撇小胡子的张昌硕豁然起身,死死盯着前来报信的奴仆: “二郎被带走了?是赵都安带人做的?!” 距离女帝下达的禁足三日之期已过。 张昌硕决定避风头,这几日鲜少出门,今早起来便眼皮狂跳,没想到真出事了。 “是啊,与诏衙的官差一起,那姓赵的还勒索了二爷一笔大钱。”奴仆眼眶乌青,告状道。 官差退走后,他就立即跑来寻张家大郎。 勒索? 张昌硕本心惊肉跳,闻言仔细盘问起来,不错过任何细节。 末了,他坐回梨花大椅中,面色沉凝。 好消息是:并非东窗事发,而是赵狗打击报复。 坏消息是:危险!危险!危险! “赵贼诬告上瘾了是么?” 他心中破口大骂,认为是赵都安从攀咬相国事件中,得了好处,梅开二度。 “二郎也是個混蛋!非得招惹他!担心什么来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张昌硕心情很糟。 火器匠人一案,他同样卷入其中,却非主动,而纯属被拖下水。 约莫年前。 “靖王府”的人下套,设计陷害了智商有限的张二郎,威逼辅以利诱,将他拉入伙,答应替其办事,帮助转移一批火器图纸及匠人。 张二郎胸无点墨,被忽悠后一琢磨,找到兄长欲要策反大哥。 张昌硕人麻了,痛骂二弟愚蠢,这种斗争,是他们能碰的吗? 何况,他一直绞尽脑汁,想要攀附女帝,结果弟弟扭头投靠靖王了。 奈何,二人血脉相连,张昌硕心知肚明,一旦事情泄露,必是株连大罪,他这个兄长也要死。 没办法,只能也陷了进去,为靖王府办事。 但张昌硕到底是读书人,有文人的劣根性,喜欢骑墙,总觉押注靖王不稳妥。 所以,攀附女帝的动机愈发强烈。 欲要脚踏两条船。 按他设想: 若能爬上女帝的床,就反手把弟弟卖了,到时,女帝念他忠心,又有肌肤之亲,必不会责难他,或许还会更加器重。 此谓:杀弟证道! 若爬床失败,有朝一日靖王真能夺得皇位,那张家也能享荣华富贵。 但如今危险降临。 “二弟是武夫,想来能扛得住刑讯,不怕他说漏嘴。但马阎正在查火器一案,若因此关联起来,捉到马脚,一切就都完了!” “所以,必须尽快将他捞出来,斩断此事。但大伯未必能使得上力,马阎可向来不卖六部官员的面子!” “此外,他被抓消息传开,靖王府的人得知后,必会紧张,怀疑是火器案败露,我张家立即会沦为弃子!” “那群南边的人可不是好东西,没准会做出什么激烈反应,必须安抚住他们。” “以及,靖王府在朝中必有更高官职的内应,他们出于自保,也会答应出手,捞出二弟!” 诸多念头浮现于脑海。 张昌硕脸色阴晴不定,思路逐渐清晰: 他必须通知对方,请求援助。 但……自己若贸然动作,极可能引起诏衙的注意。 “不能自乱阵脚,谨慎,要谨慎……” 张昌硕默念。 “大爷?您快说句话啊。” 底下,报信家仆见其久久不语,惶急催促。 “吵什么吵?我自有安排,”张昌硕不悦呵斥,旋即略一思忖,说道: “此事立即通禀父亲,告知大伯,想法子疏通关系。” “至于我……” 张昌硕抬头,望见屋檐外南来乌云遮蔽阳光,说道: “要等一等。” …… 傍晚,白马监。 属于自己的值房内。 赵都安盘膝打坐,呼吸间,隐有晚霞游走周身,气象玄奥。 “呼!” 他撑开双眸,结束对《武神图》的观想,看向手掌,眼神中带着兴奋。 这些天,他几乎每日都要观想图卷,令意识沉入画卷中。 每一次,都出现在山巅,目睹武夫打拳。 大日时而初升,时而西沉。 并无其他不同。 他尝试与“太祖”沟通,对方也全无反应,好似一段录像,或苛刻的教练,牵引他吐纳练拳。 终于在今日,有了些许进步。 心念一动,赵都安手臂毛孔中喷吐霞光,蒙上手掌,他用匕首划去,“嗤嗤”…… 竟割不破,隐有金铁之声。 “此前,霞光只在我极度愤怒时才出现,如今,我已能主动激发,控制强度,霞光加持的部分躯体,变得颇为坚硬,可惜,覆盖区域只有巴掌大。” 赵都安啧啧称奇。 “不过巴掌大也够了……”他目光下移,盯着自己的裤裆,若有所思。 正寻思要不尝试下,突地听到门外脚步声逼近。 赵都安起身推门,只见老司监孙莲英独自走来。 “大人!” 赵都安惊讶,仿佛想到什么。 这时,天师府内“暮钟”响起,沉沉的钟声回荡于全城,天边最后一缕霞光熄灭。 两鬓斑白,眼窝深陷的老宦官驻足,束手望向入夜的天空,说道: “我给你请的人,来了。” …… 这章过渡一下 44、赵都安:你们被我包围了 天师府请来的神官? 赵都安精神一振,期待值拉满。 倘若说,他对这个世界存在何种好奇,除了女帝的三围外,排在第二的,就该是“术士”。 循视线望去,夜幕如海潮涌来,附近鸟群腾起。 庭院中空间扭曲蠕动,如同高明的画师提笔,凭空勾勒出一道人影金边轮廓,半透明的少女逐步清晰。 化为真实: 剪裁得体的玄色神官袍,绣金线,身材娇小玲珑,黑发末端微卷。 略显苍白的脸庞上眸子目光涣散,并无焦距,因此显得有些呆。 少女衣袂飘飘,靴子凌空漂浮,恰好补足身高差距。 “这位是天师府这代朱点童子,老天师亲传女弟子,金简。按规矩,本该只派一名普通神官过来,但金简神官主动请缨,接下来由她护持你身。” 孙莲英介绍道,一副“你小子运气真不赖”的表情。 转而,又对少女介绍: “他便是赵都安,神官此行要保护的对象。” 朱点童子? 哦……好像在天师府体系内,凡被“天师”亲传的术士,皆称为“朱点童子”。 只有天资极高的弟子,才能获此殊荣。 我捡到宝了……还这么漂亮……赵都安心中惊讶,露出暖男微笑: “在下赵都安,久仰大名。” 直到此刻,金简涣散的目光才有了焦距,仔细盯着他审视片刻,嗓音虚幻: “果然是你。” 赵都安一怔,不解其意,只以为是自己“名声在外”,对方听过的缘故。 “我会跟在你身旁,有事会现身。” 神秘少女说道,然后身影如同被稀释,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中。 “啊这……大人?”赵都安迷惑,看向老宦官。 孙莲英干咳一声,说: “天师弟子乃修行高人,自有脾气,不必多想。” 不是……这不是多想与否的问题,是我心里没底啊……赵都安苦涩。 他高度怀疑,人家这副态度,是因为他名声恶劣,瞧不起他,不愿与他交谈。 等老宦官走了,他杵在庭前,呼唤了几声“金简神官?” 却都没有任何回应,仿佛真的消失一般。 “大人——” 这时,外头朱逵飞奔而至: “诏衙那边汇报,说有动静了!” 赵都安撇下对少女的关注,神色肃然: “带我去看,对了,我交代周仓的事,准备好了吗?” …… …… 夜色渐深,繁华的京城街道上,行人冷清下来。 日暮时分,一辆“夜香车”从后门,驶入了张家大郎的宅子。 这年月没有冲水马桶,大户人家排泄物都储存在茅房,每隔一段时日,便请人来清理。 像皇宫,甚至专开了门,给运送粪便的车子使用。 粪便的雅称,便是“夜香”,只能说人类有够虚伪的。 夜香车在府内停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慢悠悠从后门满载而归。 一人驾车,另一穿破烂麻衣的铲屎官在旁押车,夏天温热,臭气逼人,两人都用面巾捂住口鼻,遮住大半张脸。 “辘辘……” 小毛驴步伐不疾不徐,尾巴甩动,驱赶苍蝇。 一路行人避之不及,待走出很远,到一条偏僻巷子处,押车掏粪工闪身,钻入巷弄。 扯下面巾,露出两撇精致小胡子。 张昌硕嫌弃地丢下面巾,忍受着臭烘烘的衣物,辨认了下方向,迈步借助天上月光,奇怪八绕,来到一处民宅外。 借助月光,摸索到一根细绳,狠狠一拽。 “铛——” 沉闷的铃声奏响,伴随着独特节奏。 屋内主人被惊动,不多时,门扇被撕开一道缝隙: “谁?” “南渡北归。”张昌硕说出暗号,为了防止有人易容,都约定有独特联络方式。 “进来。” 里头的人伸手,将他拽进去,院门合拢。 张昌硕踏入院中,跟随对方朝屋内走,左右厢房中,有寻常百姓打扮的武夫走出。 凌冽目光扫来,令身为读书人的他心惊胆战,知晓这些人,都乃靖王府私军精锐。 “请吧。”领路人拉开房门。 张昌硕甫一跨入,便见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一名披着黑袍,黑纱掩面的中年人端坐圆桌旁。 “张使君,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中年术士盯着他,旋即皱眉,嫌弃道: “使君掉粪坑里了么?这般腌臜。” 对方便是靖王府在京城的首领,双方见过数次,但从始至终,未暴露真容。 “出事了,”已被腌入味的张昌硕假装没听见,直入主题,飞快道: “我二弟被诏衙缉拿……” 他当即将情况描述一番。 事发突然,中年术士尚未得知消息。 起初一惊,等听完全部经过,冷静下来,目光凛然: “你确定,他是被诬告攀咬,而非是东窗事发?” “确定!” 张昌硕语气笃定,愤然道: “那赵贼睚眦必报,空有皮囊,实则是个草包,意图根本不加掩饰。栽赃还不够,竟还勒索二郎足足六千两银子,着实可恨!” 六千两?中年术士一惊,皱眉:“你想如何?” 张昌硕道: “诏衙正查火器案,只怕会牵扯出线索,我等与靖王爷休戚与共,还恳请贵方施以援手,将二郎速速救出,并讨要回银钱。” 与王爷休戚与共……伱也配? ……中年术士鄙夷,但张家兄弟还有用,如此舍弃确实可惜。 他略作沉吟,正要答复,突地窗棂被风拂过,灵感预警,猛地抬头。 “怎么了?”张昌硕疑惑。 中年术士眼神凌厉: “我问你,过来时可曾被人尾随?” “不可能。”张昌硕对自己的伪装颇为自信。 谁会在乎一個掏粪boy呢? “不对……”中年术士瞳孔中,有青光缭绕,心中涌起强烈的危机感。 毫不犹豫,拽住他胳膊,撞出房间,朝院中军卒道: “随我撤离……” “今夜月色怡人,各位南来的朋友,欲要撤往何处啊?” 突兀间,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院门“轰”的一声敞开,数名禁军分左右闯入,居中让出一道身着华服,俊朗挺拔的身姿。 赵都安笑吟吟道:“张兄,别来无恙啊。” 与此同时。 整座院子四个方向,墙头上皆跃起一名名身穿飞鱼服的诏衙官差,封锁住所有方向。 手中端着军中手弩,一根根淬火弩箭绷紧弓弦,蓄势待发。 仿佛只要赵都安一声令下,无数箭矢,便会如瓢泼大雨落下,将院中所有人射成刺猬。 “赵!都!安!” 张昌硕如遭雷击,眼珠外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上当了? “院中人听着,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 墙头上,周仓一手持握火把,一手按刀,杀气腾腾。 心中又惊又喜,没想到令整个诏衙束手无策许久的案子,赵都安只用了一天,就引出幕后之人。 与此同时,院中军卒也纷纷抽刀,将首领围在中央。 中年术士没有半点犹豫,嘴唇翕动,双手掐诀。 倏然间,以其为中心,地面勾勒出一座巨大的,泛着青光的圆形法阵。 “轰隆隆……” 铺设青砖的地面震动,阵法中央,一座淡青色,虚幻而庞大的魁梧身影浮现。 “神明……” 赵都安眯起双眸,时隔多日,他第二次目睹此界神明。 …… 明天周二pk数据,恳请各位兄弟姐妹记得点开明天的章节,助咱一臂之力。拜谢! 45、神官的威能 青色神明虚影浮现刹那,便将靖王府众人笼罩身下。 冷漠,模糊的眼睛扫过全场,继而“神明”下身处,突兀卷起龙卷,飞沙走石。 “放箭!” 手弩弓弦震动,箭雨泼洒,只是那可撕裂软甲的箭矢,却在撞击风墙时被吹偏方向。 “走!”黑衣术士吐气开声,头顶神明崩解,狂风过后,一群人竟已消失不见,只余满院箭簇。 逃之夭夭。 “风遁术!他们没有跑远,分开追!” 周仓沉声喊道,骑在墙上的锦衣们纷纷跃下。 凭借听力,可以捕捉到夜色中,突兀出现在四面八方,正飞速逃离的脚步。 术士带人逃离包围圈后,那些靖王府的人正在分散逃离。 “大人,对方竟有这种层次的高手,我们只怕拦不住。”一名锦衣对周仓说,神色焦躁。 大多数时候,城内的敌人都鲜少有强者。 尤其只涉及火器,按理说,敌人中不该存在这种层次的修行者。 他们对双方战力的判断出错了。 “莫急,”周仓却仍镇定,急促奔跑追击中,回眸瞥向身后院落,道: “还有赵使君。” 在出发前,他曾请示马阎,为保稳妥,是否要出动高手,或者干脆由督公亲自出马。 当时,马阎只平静说了一句: “孙莲英办事最为周全,放心好了,那老滑头既敢说联合办案,必已做好安排,哼,我可太了解他了。” 言语间,既鄙夷又佩服,似乎二者交情颇深。 …… …… 不是,怎么就剩下我了……小院中,赵都安孤零零伫立,心中有些想骂人。 准备好的台词才念个开头,观众就散场了可还行。 “金简神官?您在吗?贼首跑去哪里了?烦请出手抓捕。”他大声朝空气询问。 寂静无声。 就在他怀疑,那不靠谱少女翘班的时候。 倏然间,地上陆续亮起一枚枚淡金色的脚印,朝远处延伸。 “……” 赵都安无语,有种下班手搓暗黑,开启“自动寻路”的既视感。 没时间吐槽,他腾身一跃,滚滚气机灌注经脉,以轻功跟随金色脚印指引,一路狂奔。 主修武神传承后,他体内气机雄浑霸道,远超以往。 好似换了一台超功率引擎,全力奔行,几乎拉出残影。 在一栋栋建筑屋顶腾挪,如履平地。 追出许久,四周愈发清静,当赵都安落在一条僻静街道上,发现长街尽头,黑衣术士一人独立。 好整以暇等待。 金色脚印早已消失,对方似不曾看到。 “你是赵都安?女帝豢养的小白脸?”黑衣术士饶有兴趣打量他。 赵都安突生警惕,未贸然逼近,在距离对方数丈外停步,四下扫视,问道: “张昌硕没与你一起?” “那个废物?”黑衣术士冷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遁走时,就将其抛下了。 那些军卒,也都嫌拖累,抛出去吸引追兵。 不过很快的,他就发现,诏衙并未调遣高手前来,显然低估了今夜抓捕的难度。 紧迫感解除,在察觉身后有个“尾巴”跟随后,便起了别样心思。 “听说,你颇受伪帝宠爱,若死在这里,伪帝想必也会伤心。”黑衣术士笑道。 赵都安挑眉,右手摸到后腰刀柄,叹道: “有种错觉,叫我能反杀。你若真有把握,何必与我废话?” 黑衣术士没吭声,他的确在观察。 主修神明【风伯】的他,拥有借风信子传递,获取信息的能力。 这也是他之所以,潜伏京城的缘故——方便与南方传递讯息。 此刻自夜风中确定,这小白脸独自一人追来,心下大定,眼神睥睨: “油嘴滑舌。今日就教你一個道理,无论何时,都不要低估对手。” 话落。 身披黑衣的中年术士袖口抬起,周身缭绕清风,瘦削的手骨并掌成刀,斜斜一劈! 只轻轻一劈! 夜色下,冰冷的空气受莫名伟力牵引,疯狂汇聚,挤压,凝成一道丈许长,形如半月的青色巨刃。 “上路吧。”术士一推,嘴角上扬,语气嘲弄。 噌! 巨型风刃激发音爆,闪电般沿长街中轴线犁出,风刃末端,青石地面无声凹陷。 凡行经所过,于街石留下纯白刀痕,径直向呆立原地,仿佛吓傻了的贵公子延伸。 赵都安瞳孔骤然收缩,肌肉绷紧,只觉身躯被束缚,左右两侧气流朝他挤压,难以闪避。 仿佛被固定于铁轨上,远处列车拉起汽笛,轰鸣逼近,时间在感知中变慢。 体内壮如大龙的气机疯狂搬运,似催促他挣脱束缚。 可以挣脱……但没必要。 赵都安却只手扶刀柄,任凭额前发丝朝后吹拂,不躲不避。 他在赌,赌藏身暗中的“朱点童子”不会袖手旁观。 星光骤明,天穹中白日里自南方吹来的缕缕云絮溃散,好似天机被牵引。 云开月霁,漆黑如墨的宇宙中恒河沙数的星子闪烁,与百十亿万年前,星球荒芜原始之时并无显著不同。 少女飘然而至,难以言语的神秘空灵。 金简茫然失焦的目光倏然凝聚,玄色绣金线神官袍袖中,一根略显苍白的手指探出。 有些仔细地,按在已逼到赵都安额前几寸距离夸张风刃中段。 “列车”戛然而止。 砰! 无声无息,那凶悍锋锐,足以撕裂军中铁浮屠骑兵重甲的风刀,溃散为一片散碎湍流,朝二人身侧飘散。 “你,为何不躲?” 金简嗓音空灵,歪了歪头,似在疑惑。 呼……赵都安无声吐了口气,问道:“伱为何才现身?” 金简认真解释: “我的任务是保护你的安全,不是捉贼。” 想了想,又补了句: “那是额外的价钱。” 竟然好有道理……打工人绝不做额外的工作,除非加钱……赵都安深以为然,抬手一指对方,笑问: “抓他什么价格?” 恩……反正甭管多贵,我都先许诺,然后找马阎报销……诏衙应该不缺钱。 “他不用钱。” 名为金简的少女衣袂飘飘,板着脸看向黑衣术士,表情有些不悦: “源自天师府的正统风伯召唤法术……你从何习得?法神派?还是在逃的神官?” 顿了顿,嗓音空灵,气质神秘的少女摇头道: “你定然不肯回答,那我就只好清理门户了。” 不是……人家一声没吭,你就断定他不肯说……赵都安无力吐槽。 长街对面。 黑衣术士再无半点悠闲,眼神忌惮地盯着金简,脱口道: “朱点神官!?” …… 楼上在装修,码字时满脑子电钻声,效率拉胯,更新晚了一丢丢。。 46、一刀破万法 黑衣术士脸色极度难看,当金简现身的刹那,他就意识到,自己处境的糟糕。 朱点神官贵为“老天师”亲传,多拥有超出所属境界的战力。 可……为什么? 按常理,以金简的身份,是无需听朝廷号令的。 何况,只是个“火器匠人”案子而已,杀鸡焉用牛刀? 莫非,是女帝宠爱这小白脸,才特令朱点神官保护?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对了,”赵都安笑吟吟补刀,“你刚教我的道理,永远不要低估对手。” 回旋镖刚出鞘,还热乎着,就狠狠戳在术士心口。 扎心了老铁…… 没有犹豫,黑衣术士道袍突兀鼓胀,膨胀如球。 猛吸一口气,面巾下脸颊高高鼓起,躯体近乎飘离地面,双手环抱,躯体迅速坍缩,嘴唇发出空气炮般的爆鸣。 “砰!” 怀中涡流气旋爆炸,化为成百上千柄“风刃”,每个巴掌大,覆盖长街范围。 犹如万箭齐发,朝二人攒射而来。 “嗤嗤嗤!” 风刃席卷,两侧关闭打烊的商铺檐下灯笼朝一侧飘起,青砖地面被切割出无数划痕。 “小心——” 赵都安眉头一皱,退至金简身后。 气质空灵神秘,犹如暗夜巫女般的少女神官没搭理他的操作,在对方施法前一刻,苍白的纤手一招。 一根造型奇异的法杖凭空悬于身前。 法杖通体黑褐,杖身有虬结树藤缠绕,顶端隆起,生有一只淡金色独眼。 恰值“睡眼惺忪”之际,甫一睁开,便瞪得滚圆,法杖应激般扭头就要逃窜。 “……不许走。” 金简面无表情,玉手攥住法杖,朝地面狠狠一掼。 “哚!” 刹那间,漫天星月光辉,犹如决堤之潮,疯狂朝法杖汇聚。 “哗哗……” 赵都安苟在后方,愕然看到月华凝结如实质,在少女脚下形成海浪模样。 继而,“海浪”如潮狂涌,与对方的风刃对撞,无声无息间,锋锐的青色刀刃悉数消弭。 而虚幻的海浪仍在狂奔。 刹那间,淹没了整条街道,黑衣术士不知何时,竟已转身逃窜,可当月华笼罩这小片街区。 他只觉全身好似泥牛入海,迟缓的可怕,每一步都要耗费巨力。 “主修【风伯】的人速度很快,善于遁逃,”金简忽然轻声开口,似在给赵都安解释: “但光的速度更快。” 你仿佛在炫耀……赵都安默默吐槽,旋即意识到: 之前对方是可以甩掉他的,许是为了反杀他,刻意放慢脚步。 黑衣术士察觉出逃不掉后,心头一沉,眼神浮现疯狂。 他豁然转身,枯瘦的单手隔空朝二人虚按。 “嗡——” 赵都安突觉不妙,只见周围丈许区域,气流朝四面八方狂涌。 一股窒息感涌来,血液奔涌,他扭头望见空气好似结成了一个“球”,将二人笼罩其中。 “这是什么?”他开口询问。 金简瞥了他一眼,嘴唇翕动,似说了什么,但他竟听不到。 赵都安豁然明悟。 是真空! 这一刻,黑衣术士抽离了他们周围的空气,形成一個球形的真空区域,所以声音无法传递。 不是……这个世界的法术怎么既离谱又科学的感觉? 赵都安脸色微变,试图逃离,防止被憋死。 却见金简脸庞突然透出光辉,那略卷曲的青丝,倏然垂至腰际。 发丝无风自动,每一根仿若有星光流泻。 “砰!” 万千青丝抢先击穿空气墙,破碎真空,赵都安再次获得了呼吸自由。 下一秒,少女倏然前冲,法杖抡圆了兜头朝术士砸去。 然而预想中的物理爆头并未上演。 黑衣术士抢先从怀中掏出一只古怪的人偶,巴掌大,朝前一丢,口中念咒。 霎时间,一尊丈许高,浑身覆盖铁皮,魁梧胖硕,犹如铁浮屠的“巨人”降临。 “铁皮力士!” 金简猝然后撤,放弃进攻——术士最忌被武夫近身。 “什么力士?”远处,赵都安喊道。 “一种镇物,【匠神】术士可制造。” 金简言简意赅,眼神好奇,似乎也未见过实物。 “镇物”又是啥……赵都安忍住好奇,抬目望去。 发现铁皮力士关节确有机械衔接结构,却行动自如。 全身覆盖金属,表面隐有阵法纹路,左臂前端是一只两面开刃的手斧。 右臂前端,是如扇叶的金属转轮。 头颅的位置,没有眼睛,只贴着一张黄色描丹红朱砂的符纸。 “嗤嗤——” 此刻,力士迈步前踏,沉重的身躯踩踏地面,发出“咚咚”声,金属转轮高速旋转,朝少女斩击。 金简挥舞法杖抵挡,吓得金色独眼紧紧闭合,瑟瑟发抖。 “铛!” “铛!” 双方武器碰撞,画风一下从斗法转为格斗。 赵都安却看到,其实双方并未真的接触,少女每次挥出法杖,末端都荡开光的涟漪。 金简飞舞的发丝,好似万千丝绦,每次划过铁皮,都拉出一串火星。 且不同于操控“镇物”的术士凝重吃力模样,少女显得游刃有余,似更多是在通过战斗,了解这东西的细节。 眨眼间,二者交手数十回合,铁皮表面斑驳脱落,露出内里的复杂机械。 突然,一副苦苦支撑模样的黑衣术士面罩上,眼神陡然凌厉,袍袖中抖出一轮新的风刃,吸引金简注意力。 铁皮力士左臂突兀抬高,那柄双刃巨斧弹射而出,末端衔接一条铁链。 “哗啦啦……” 铁链抖动之际,斧头“轰”的一声,嵌入远处石墙。 铁链猛地绷紧,牵引巨大的力士跃起,绕过金简,如泰山般,朝在后方悠闲看戏的赵都安砸下! “嗤嗤——” 降临之际,金属转轮兀自寒光凛冽! “恩?!” 少女神官猝然警觉,抬手虚按,消弭风刃,腰肢扭转之际,瞥见赵都安已置身险境,脸色微变。 中计了…… 她没想到,已泥菩萨过江的术士,竟仍会对赵都安出手。 黑衣术士嘴角上扬,眼底带着疯狂,脚下气流缠绕。 既然朱点神官目的是保护这小白脸,那只要其重伤,必会优先救治。 他就可趁机逃走。 呵,战力上他的确不敌金简,但他胜在战术丰富。 老天师弟子又如何?终归太嫩了,缺乏经验。 至于赵都安……他根本没将传言中的这个绣花枕头放在眼里。 而金简惊讶之下,却并不慌乱,以她的底牌,足以抢在这毫厘之间,确保赵都安无虞。 黑衣术士长于经验,但眼界匮乏,根本想不到天师的弟子家底有多丰厚。 而就在她行将出手时,又突兀停下,眼中浮出意外。 月色下。 赵都安身上的气势倏然变了。 他微微仰头,突兀抬起左手,悍然抓向了金属转轮! 出手瞬间,一缕霞光游走覆盖手掌。 “铛!!” 金铁交鸣声中,刺目火星迸溅,那由三片开刃刀锋组成的转轮,竟硬生生被他单手逼停。 与此同时,赵都安那从最开始,便按在后腰刀柄上的右手猛然拔刀。 “锵!” 体内状如大龙的气机以狂暴姿态,灌入刀身,刀身瞬间红热,如同烙铁。 黑暗中一缕红色刀气迸发。 侵略如火! 铁皮力士于半空短暂静止,继而以其腰身关节连接处为界限,庞大的金属身躯分成两截,轰然跌落,断口光滑如镜。 “咔嚓!” 赵都安手中刀,也不堪重负,崩碎成无数碎片,只余刀柄。 场中一静。 赵都安吐出浊气,脸上浮现笑容。 他目光望向远处浑身僵直的黑衣术士,揶揄道: “花里花哨,不过某家一刀尔。” 一刀…… 怎么可能? 这不该是凡胎武夫能爆发出的力量……黑衣术士难以置信,人生观险些崩塌。 旋即,他好似想到什么,惊声: “武神传承!伪帝竟教给了你皇家秘传!” 张家兄弟没和你们说吗?消息太落后了吧……赵都安吐槽。 正准备开大的金简眼睛一亮,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转向黑衣术士,隐约间,她身后好似有残月虚影一闪而逝。 “噗通!” 走神的术士一个不察,眼前一黑,直挺挺跌在地上。 金简又变戏法般,从空气中抓出一只表面绘制有斑斓面具的黄皮葫芦,小手一撮。 面具一下活了,张开大嘴,只一吞,黑衣术士躯体上,神魂蓦然脱离,惊恐万状地被吸入黄皮葫芦。 47、张兄,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月色清冷,长街上再度恢复安宁。 伴随术士神魂被拘,这场厮杀宣布结束。 “这是什么?” 赵都安丢掉刀柄,紧绷的肌肉松弛,大量乳酸堆积,令他肌肉隐隐作痛。 一刀毙敌,看似爽利,实则不易。 高爆发的代价,是瞬间耗费大半气机,他凡胎武夫脆弱的经脉,承受了这个境界不该有的压力。 气机太粗暴,把他弄痛了! “吞口。” 穿玄色神官袍的少女认真将黄皮葫芦拴在腰上,其表面的斑斓鬼脸闭目假寐。 她转回身,又补了句: “一种镇物。” 语气活像在说:“草,一种植物”。 “类似于法器?”赵都安用熟悉的概念进行类比。 金简“恩”了声,说: “差不多,但略有区别,法器只能是人打造的,与刀剑相似,大多为武夫持有。 但镇物具有灵性,既包含人造,也包括天生镇物,多具有奇异能力,多为术士掌握。” 学废了……赵都安虚心请教: “这力士,葫芦,包括你的法杖都是人造镇物吧?天生的是什么?” 金简先颔首,表示他的猜测正确,旋即说道: “天生的话……比如胎衣,胎毛,都是。 婴儿出生后,胎衣要尽快烧毁,或藏匿起来,否则给术士寻到,便可利用胎衣实施咒杀,很厉害。” 她说这些时,一副认真背书的语气。 令赵都安想起上学时,那些成绩很好的班上小女生。 “这样啊……” 金简略显心虚地挪开视线: “这个人很厉害,在神章境中也非弱手,这种小案子,不该有这种层次的术士参与。” 你仿佛在解释,刚才没保护好我的原因……赵都安瞥了她一眼,人艰不拆。 朱点童子天赋高,潜力大,才被天师收下,在“出徒”前,绝对战力并不强。 不过这事的确奇怪…… 若只贿赂张家兄弟,绑架几个火器匠人……虽说性质恶劣,涉及皇权与“八王”的矛盾。 但案子本身,其实很小。 随便派几個小人物,完全足够胜任,最多涉及“凡胎”境。 包括孙莲英,都绝对想不到,会有“神章”境术士出现。 大炮打蚊子……除非,靖王府还有别的目的,亦或者,是这术士之所以潜伏京城,另有隐情。 赵都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 金简“恩”了声,小表情严肃道: “此人掌握传承,与我天师府同源,我需要将他带回调查,朝廷若要,可再移交。” 这件事,已超出她的职权范围,需要禀告府内长老,甚至老天师。 “也好。”赵都安并不介意,反正人是金简打败的。 若给他反而麻烦,鬼知道术士还有什么幺蛾子手段。 还是武夫好,简单纯粹,一力破之。 “我先带他离开,之后再来找你。” 金简蹲下,小手将黑衣术士的躯壳拎起,念书的语气说道。 准备开溜。 赵都安饶有兴趣发现,少女神秘空灵的外表下,有些学生书呆气,并不高冷。 “……好,”他点了点头,危险解除,也不再需要对方保护。 突然又想起什么,急忙问: “对了,你知道张昌硕跑去哪边了么?” …… …… “呼哧……呼哧……” 剧烈的喘息。 心跳如擂鼓。 夜幕笼罩下,身穿臭烘烘麻衣,鞋子都跑掉了一只的张昌硕于黑暗中狂奔。 依稀星光洒下,照亮他满是惊惶,恐惧的脸孔,额头上汗珠细密。 阵法传送后,他突兀出现在一座空荡的民宅中,张昌硕怂的一批,钻进柴禾堆躲避。 还真苟过了锦衣们的第一波搜查。 等官差们都被吸引走,周遭寂静无声,他才小心地钻出来,辨别了下方向,疯狂逃窜。 可怜一个文弱读书人,出门坐车,出城骑马,哪里跑得动? 好不容易跑到预定地点,人已是汗流浃背,近乎脱力。 “公子?是你吗公子?” 某条僻静街角,一辆马车等待。 这时,一名张家奴仆攥着马鞭,望着靠近的人影,小声呼唤。 他就是之前,驾驶“粪车”的另一人。 按张昌硕的安排,两人伪装出宅邸后,张昌硕去办事。 家仆去租辆马车,在这里等待,绕一圈,再将张昌硕送回家。 这样一来,哪怕被人察觉他曾外出,但只要抓不到踪迹,就没关系。 “扶我,扶我上车……”张昌硕气喘吁吁。 家仆大惊失色,忙将他搀扶钻入车厢: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身为仆从,他并不知主人去向,只道是办私密事。 “别废话,快走!” “哦,好,这就回府上吗?” “不要!不能回去!” 车厢内,张昌硕喘匀了气,脸色极度难看,思考片刻,说道: “去西城门!快!” 当赵都安带人包围,火把光亮照清他脸孔之时,就意味着,他完了。 只一件“与可疑术士武夫勾结”的罪名,就足以将他逮捕入狱调查。 所以,他眼下绝对不能回家,去友人府上躲避也难,最好的方法,就是趁着消息还没传开,用最快的速度出城。 虽说入夜后,城门已关闭,但他身为“白马监使者”,终归有些特权。 只要打着为圣人办事的名义,骗守门军卒开城门,难度不大。 接下来,他只要找地方藏匿,等待消息便可。 “最好的情况,是靖王府的人跑掉,或全死掉。死无对证的情况下,哪怕有嫌疑,女帝也不能直接定罪,否则会令满朝文武惊惧反抗……” “只要无法定罪,就有转圜余地,父亲和大伯可以居中斡旋。” “最差的情况,无非是逃亡建成道,投奔靖王府,哪怕我失去了价值,但靖王为了千金买马骨,不令其余人寒心,也会善待我!” 马车辘辘,于清冷的街道上疾驰。 颠簸的车厢内,张昌硕惴惴不安思考,思路逐步清晰。 这时候,他才想起将身上臭烘烘的麻衣脱掉,团成一团,从抖动车窗丢出去,换上车内准备好的,干净的长衫。 做完这些,他双拳紧握,心乱如麻,指甲几乎刺入肉里。 脑海里,走马灯地闪烁今日的一幕幕。 最终定格在某张令他厌恶至极的,俊朗脸庞上。 “赵!都!安!” 张昌硕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眼神中满是怒火。 直到此刻,他仍不相信,今日的杀局是姓赵的一手布置,只认为,是诏衙主导。 应是马阎先查到蛛丝马迹,意图打草惊蛇,赵都安只是抛出来,麻痹自己的诱饵。 哪怕,这个猜测,无法解释,为何是赵都安率领官差实施抓捕。 而非诏衙千户。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逃到靖王麾下,改朝换代之时,便是我归来之日。” 张昌硕心头畅想,为脑补出的复仇剧热血沸腾。 突然,马匹发出嘶鸣,伴随着赶车家丁的低呼,以及“砰”的沉闷锤击声. 疾驰的马车一阵剧烈颠簸后,被强制逼停。 “啊——”张昌硕摔的七荤八素,勉强坐起,怒道: “伱怎么驾车的……啊!” 怒斥戛然而止。 灰扑扑的车帘被一只匀称的,男子的手掀开,如水月光泼洒下,照亮来人的容貌。 赵都安笑眯眯打量老朋友,神态轻柔: “张兄,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48、崩溃的张昌硕 夜风从掀开的车帘钻进来,张昌硕只觉“寒风”刺骨,如坠冰窟。 方才的热血激荡,君子报仇的遐想,好似被这一声“张兄”轰的粉碎。 “赵……” 他浑身僵硬,喉咙堵塞,眼珠圆瞪。 看到赶车的家丁已然昏厥,软倒在地上,驽马不安地甩着尾巴。 “怎么?没想到我会追上来?” 赵都安笑容温和,将车帘朝厢顶一掀,任月光照进,旋即慢条斯理,也在车厢中坐下。 张昌硕嘴唇泛白,强压恐惧,语气生硬: “本官外出散心,要与你报备么?” 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嗓音都是颤抖的。 ……赵都安哑然,有些啼笑皆非,摇头道: “张兄原来是属鸵鸟的,这里又没外人,你又装给谁看?还是以为,只要嘴硬,不承认方才通风报信的是你,就无事发生?” 他轻轻叹了口气:“自欺欺人,有意思么?” 张昌硕沉默不语! 是了,那么多锦衣校尉亲眼目睹,可为人证,已不是他装傻,就能糊弄过去的了。 他又何尝不知? 只是人呐,死到临头,总也不愿认命。 宁愿编织愚蠢的幻想,也不愿醒来。 武力反抗? 这个念头只升起刹那,就被他掐灭。 与二郎不同,他只是文弱读书人,厉害功夫在嘴上,若动武,只是自取其辱。 “马阎呢?或者诏衙其余千户官。” 张昌硕深深吸了口气,闭目说道: “我只与带队首领交谈。” 身为文人,他试图保留最后的尊严。 你当拍电影呢? 被抓成阶下囚,还必须要大人物亲自见你,才肯开口……赵都安气笑了,看透他一般,道: “我知道你怎样想的,觉得今晚这个局是马阎布置,我只是令伱失去戒备心的饵料?” “或许,你此刻还坚信,上次我能从危局中全身而退,也是圣人一手导演?” 张昌硕睁开眼睛,盯着他: “难道不是?”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怜悯,一个個文字凿入对方心口: “认命吧,没有别的首领,主导此案的只有我,今天的布局,前些日子的危局,也都是我独自谋划,破解。” “不!不可能!” 强装镇定,努力保持士大夫风范的张昌硕,脸色突然狰狞: “你只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除了一张脸,你哪里比我强?!哪里比我强!” 他破防了! 以他的头脑,从赵都安带队抓捕那刻起,就已明白,对方所说大概是真的。 他只是不愿相信,无法接受,会栽在一个被他打心眼里看不起的“步卒”手里。 不是输在武力,而是输在智力! 赵都安面无表情,冷静,甚至近乎冷酷地看着对方发泄,如同看着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 片刻后,道:“说完了?” 这一刻。 原本张牙舞爪,怒目而视,似要与他拼了的张昌硕突然好似被抽掉了骨头。 眼眶一红,“噗通”一声跪倒在车厢里。 再也没有了士大夫的矜持与高傲,近乎哀求地说: “放过我吧,留下我对你更有用,你不是喜欢钱吗,把我丢进大牢,你一个铜板也拿不到了,留下我,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若非亲眼目睹,赵都安真的很难想象。 一个人竟可以在瞬间,完成态度上的一百八十度转弯。 他摸了摸衣襟,突然有些惆怅,觉得此刻如果点燃一根香烟,才符合氛围: “其实你我之间,仇怨本没那么大。 只是你太贪心,总以为我挡了你接近圣人的路,才千方百计对付我,甚至搜罗证据,想在殿前将我一击毙命。” 张昌硕老泪纵横,语气卑微: “是小人错了,是我瞎了眼,猪油蒙心,才……” “不,你不是。”赵都安摇了摇头,说道: “想上进有什么错呢?朝堂斗争,从古至今都不是温情脉脉,是人踩人的游戏,身处其中,被迫自保也好,野心竞逐也罢,既然你我都是玩家,遵守这套规则,又何错之有?” 张昌硕愣住了,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赵都安继续道: “包括你方才,是要出逃吧?我猜你甚至还在想,等投靠了靖王,有朝一日杀回来,会如何报复。” “不!我没有……” “不必否认,我说了,这没什么可耻的,”赵都安笑了下: “包括我,对付你,也是为了更好的前途。所以,你该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要前途,不要银子……张昌硕怔然片刻,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道: “您是想知道,靖王府在京中还有哪些人?” 很聪明嘛……赵都安投以赞许的目光。 早已没了脾气的张昌硕没有犹豫,当即将自己掌握的情报吐露——反正自己也扛不住刑罚,早晚都会说。 “所以,你是说,靖王府那些人找到了张昌吉,而他只负责其中一个小步骤,更关键的程序,另有他人操作?”赵都安皱眉。 张昌硕点头: “火器匠人看似小,实则防守极严,我弟弟只是个武官,替大人物做事罢了。 比如搬运,收尾,杀几个贱民,断掉追查线索之类……至于涉事的更高层的人,我们不清楚是哪个,只知道,应是在枢密院里。” 说到杀几个贱民的时候,他语气全无异样。 而提起枢密院三字,却一脸敬畏。 枢密院……赵都安知道,这是大虞朝堂中,独立于六部的衙门。 每逢战事,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各种战略决策,都由枢密院负责。 兵部则主管后勤,粮饷发放,登记造册等。 枢密院如今的掌权者,名为薛神策。 据说是武道领域强者,一杆大枪使的出神入化。 竟牵扯到枢密院? 是了,火器,京营,本也是枢密院与兵部交叉管辖区域。 见赵都安思量不语,张昌硕有些急,忙又补充道: “我知道这点情报分量不够,但只要您肯帮我向圣上美言几句,渡劫过此劫,我愿检举张昌吉和我大伯,张昌吉没什么分量,只给您出气,我大伯是兵部郎中,分量足够……” 这一刻,赵都安人都愣了,看向张昌硕的目光,冷淡而鄙夷,幽幽道: “使君还真是大义灭亲呐。” 不知为何,他忽然没了与这人说话的兴趣。 哪怕对方骨头硬一些,将所有罪责都扛下来,保全家人,即便最后扛不住刑讯,赵都安都敬他是条汉子。 至于现在…… 呵。 赵都安起身,迈步走下车厢,不理会身后的惶恐不安的昔日同僚。 正望见前方一队锦衣官差奔来。 每个人腋下,都夹着一名被捆缚的靖王府步卒。 为首的,正是周仓,看到赵都安后眼睛一亮,拱手道: “幸不辱命!逃走之人悉数擒下,只不见了那术士和张昌硕。” “术士已被封印……” 赵都安简单解释,其被金简带走的事。 周仓闻言狠狠松了口气,脸上浮现笑容。 旋即瞥见后头车厢里的人,愈发惊喜: “使君非但擒下主谋,还把这奸人擒下了?” 当即一挥手,锦衣如狼似虎冲上去,将瑟瑟发抖的张昌硕捆了起来。 后者口中仍不停呼喊“使君”,赵都安置若罔闻,烦躁地挥挥手: “把这人嘴堵上,丢进诏狱陪他兄弟作伴。 刑讯逼供那套,你们熟,能挖出来多少东西,我就不管了。 对了,告诉张昌吉,他哥把他出卖了,说全部罪责都是他一人做的。” 周仓愣了下,嘴角扯了扯。 仿佛预见到诏狱里手足相残,兄长被弟弟暴揍的画面。 不过,反正两兄弟都不是好东西,他才懒得管: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赵都安大大伸了个懒腰,望着头顶高悬的明月,夜色已深。 辛苦一夜,也该到了收获的时候。 他嘴角微微勾起,说道: “回去休息。等明早,随本官进宫……面圣!” 49、禀告陛下,火器一案,已于昨夜侦破 当夜,因时辰太晚,以及要向上司汇报,赵都安没有回家,而是在白马监里凑合了一宿。 翌日清晨,赵都安撑开眼皮时,天已大亮。 认真洗漱,对镜换上官袍,又挑了个檀木香囊,望着铜镜中五官俊朗的脸孔,他嘴角微微勾起: “搞定!” 见女帝,得注意形象。 “可惜香囊味道一般,穿越小说里,香水怎么发明来着?女帝应该会喜欢吧……” 转着乱七八糟念头,命小厮送来吃食,简单填了一口。 走出衙门时,看到身穿锦衣的周仓已在车旁等候。 “使君,卑职已备好车驾。”周仓堆笑。 赵都安昨晚刻意说了句“审出什么我不管”,表达的含义,是他只要破案抓人的这部分功劳。 留出张家兄弟,给马督公,挖出什么料,都算诏衙的。 属于很“上道”的送人情操作。 马阎心领神会,投桃报李。 所以这次入宫不会随行,以避免与赵都安争功,只派一个百户官,主打一个参与感。 本人则连夜进诏衙,炮制张家兄弟,昨晚诏衙狱卒听到惨叫声彻夜未绝。 呵……希望老马你还能挖出点东西吧,反正“枢密院”的这条情报,归我了……赵都安对截胡行为毫无羞愧。 …… …… 二人一行,朝皇宫赶去,并不着急。 徐贞观有严格的日程表,早朝后,会批阅奏章,或与大臣私聊,非紧急大事,不得打扰。 赵都安抵达皇城时,已是上午。 命周仓在外等候,独自一人随领路太监第三次踏入深宫。 本想着,会被安排去偏厅等候。 却没想通传后不久,他熟悉的那名年长女官笑盈盈走来: “使君,陛下请你过去。” 地位明显提升,进服务器都不用排队了。 赵都安受宠若惊,道了声谢,旋即好奇: “陛下这时辰没在忙?我要去御书房么?” 年长女官笑道: “陛下正与袁公在御花园交谈,既唤你过去,想来是不耽搁的。” 袁公? 赵都安一怔,脱口道:“当朝御史大夫?” 年长宫女笑吟吟:“不然呢,大虞还有哪位袁公?” 袁立! 赵都安对这個名字,当属如雷贯耳。 当今朝堂上两个集团对峙,一方以李彦辅为首,背后是江南士族,也是老皇帝那一代的臣子。 另一方,便是以都察院,御史大夫袁立为首的“清流党”。 以言官为底,吸纳大量非江南士子。 乃女帝登基后,一手提携,崛起的朝堂新一代巨擘。 袁立身为“党魁”,从一品大员,是与李彦辅一般,跺一跺脚,大虞朝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 但与老谋深算,势力深厚的李彦辅不同。 袁立的名声要好多的,尤其在读书人中,备受推崇。 曾多次作为科举主考官,“门生”遍布各州府。 赵都安记得“自己”得势后,曾想上门拜访袁公,结果拜帖递出去,石沉大海。 还因此愤恨了一阵,但现在想来,纯属原主脑子缺根弦,不知道自己斤两。 “袁公今日也在?” 赵都安惊讶,心中涌起强烈的好奇。 恩,毕竟从阵营划分,倘若说李彦辅是他的敌人,那袁立即使算不上盟友,但也绝对是可以示好的对象。 呸呸呸……我怎么满脑子都是舔,穿越者的骨气去哪了……赵都安直起腰杆。 说话间,二人抵达御花园。 盛夏时节,花园中亭台楼阁,流水假山,一簇簇从天下各处移栽的珍惜花木郁郁葱葱。 长势喜人。 蜿蜒的石径绵长,每隔几十米,便立着一名侍者,花香扑鼻,翠鸟轻啼。 赵都安一路好奇行走,不多时,前方露出一座凉亭。 凉亭伫立池塘边,一名名宫装丽人伺候,胸口白腻晃眼。 亭中,两道身影正对坐弈棋。 左边一人,正是大虞女帝徐贞观,数日不见,女帝仙子玉颜不改,白衣青丝,姿容出尘。 右边一人,穿天青色对襟袍服,头戴官帽,年约五十,儒雅清俊,双眼深沉,内蕴岁月洗涤出的沧桑。 饶是岁月增长,颜值下滑,却又如一坛老酒,香浓醇厚。 “陛下……” 年长女官正要开口,赵都安忽然抬手打断,摇了摇头。 以女帝修为,无需通禀,就必然早察觉他的到来。 “给我吧。” 赵都安瞥见一名宫女手捧茶器靠近,抬手接过,白色毛巾垫在掌心,名贵的紫砂茶壶火候温度恰到好处。 赵都安迈步入亭,绕到下棋的二人身侧,小心斟茶,动作轻慢熟稔。 前世他跟随的领导颇为喜爱传统文化,茶道,书法,围棋,国画……等等。 且爱读史书,办公桌上常年摆一本《万历十五年》,不是装样子,是真喜欢那种。 赵都安是个上进的,耳濡目染也好,刻意学习也罢。 总之,几年历练下来,对这一类学问不说研究的多深,但起码涉猎广泛。 加上“后世人”眼界开阔,名家棋谱随处可查。 此刻瞥了眼棋局,黑白子交缠局势,便看出对弈两人棋力都是不俗。 可惜这个时代的人,下棋讲究个“君子之风”,堂堂正正。 所以棋艺钻研,也都往大格局的方向走,对搏杀求胜之术反而琢磨不深。 因此,饱受阿尔法狗摧残的赵都安一眼撇去,不由觉得索然无味。 换他来下,早平推了。 “嗒。” 徐贞观好似没察觉他的到来,目不斜视,随意落下一子,道: “……所以,袁公以为建成道今岁盐铁,该动一动?” 哦豁,显然,两人下棋是假,商谈国事是真。 在此之前,应该就聊到了一些话题。 赵都安中途插足入场,听得一头雾水,缺乏上下文理解。 “陛下早心意已决,何必非要问臣的想法呢。” 袁立笑着说道,略作思忖,也落下一子。 徐贞观叹息道: “盐铁之事重大,建成道自古富庶,商贸发达,近两年亦无天灾,国库纳上来的税收却不尽人意,若无人捣鬼,朕是不信的。” 不是……聊得都是这种大事吗?我是不是该退避……赵都安眨巴了下眼睛。 但女帝既唤他过来,而不是让他等,应该说明不在乎他听到这些。 而且,“建成道”三个字……也令他在意。 袁立沉默了下,说道:“陛下还是担忧靖王?” 徐贞观美眸黯然,道: “猛虎卧榻,朕如何能安心?就如你我这局棋,朕那位叔叔看似人畜无害,一味防守,但实则正如袁公你的棋路,汹涌暗藏啊。” 青衣御史大夫说道: “但局势终归是陛下占优,臣也只能大费周章,谋算几粒子。”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提走的子多了,便是大厦将倾。”女帝叹息。 “可陛下又不能下狠手,毕竟群狼环伺,若提早厮杀,只怕给棋局外的人掀了棋盘。正如大病初愈之人,若下猛药,只恐丧命,须缓慢调养。” “袁公说的是,但如此一来,朕便成了防守的那一方了。”徐贞观神色郁郁。 “陛下仍在为火器匠人一事烦心?”袁立迟疑道: “不是交由马阎调查?” 徐贞观哼了一声,神色不悦: “糊弄事罢了,朕已打回命他重查。” 言谈之中,好似早已猜测,与靖王有关,但没有证据。 或者说,按方才二者交谈的意思,女帝其实也不在意是否有证据。 毕竟她与“八王”的矛盾很深,早晚都是个雷,真到动手的时候,想要个名义还不简单? 她真正头疼的,是不知道藏在朝堂这座“千里之堤”里的“蚁”是谁。 又藏在哪里。 袁立轻轻叹了口气: “只怕难了,马阎办事向来尽心,既然查不到,想必已是竭力,再查也难有发现。” 徐贞观丢下手中棋子,神色郁闷,苦涩道: “朕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这时候,站在旁边装透明人的赵都安忍不住了。 他清咳一声,吸引两位大人物的注意。 女帝好看的眉毛颦起,终于扭头看向他: “有话就说。” 赵都安深吸口气,先是朝二人先后施礼,才正色道: “禀告陛下,火器匠人一案,已于昨夜侦破!” 50、凡得善终者,皆如我一般 火器匠人案……破了?! 御花园,凉亭内。 当赵都安说出这句话后,眼前这位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愣住了。 仿若未曾听清。 旁边的御史大夫,当朝一品大员同样看了过来,难掩惊诧。 并非两人养气功夫不足,实在是太过突然。 就像大家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一声枪响……你说查了许久毫无进展的案子,已经破了? “再说一遍!” 徐贞观明亮的眸子盯着他,身体无意识地前倾,想要听清楚。 袁立也眯起了眼睛。 赵都安低眉顺眼,嗅着鼻端传来的馨香,不疾不徐道: “臣前日偶获线索,代表白马监,与诏衙联手查案,已于昨晚,逮捕此案涉及一应人等共九人……现首领术士困于天师府,其余人等,皆看押于诏狱……等待发落……” 他简明扼要,将关键信息给出,并未说的太过详细。 饶是如此,仍令女帝与袁立短暂失神。 果真是靖王……徐贞观绝美容颜上,浮出一丝怒意: “靖王府……” 饶是早有猜测,但确凿的一刻,仍难免心情激荡。 袁立非皇室成员,对叔侄女的矛盾不予置评,恍然道: “竟是张家两兄弟参与,难怪……莫非,兵部郎中也卷入其中?” 旋即,看向眼前传言中,名声狼藉的“女帝男宠”,印象也有了不同。 “兵部郎中是否参与,微臣尚未查明,想来马督公会彻查到底。 此番诏衙也出力不小,陛下若要细问,诏衙百户周仓现在宫门外等候,可供通传。”赵都安说道。 徐贞观深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 再看向他时,美眸中流露惊讶与赞许: “好,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她万万没想到,只时隔数日,赵都安就给了她这样一份惊喜。 替她解开苦恼许久的难题。 不必细问,她便猜出,此事必是赵都安主导。 而眼前男子的出色,也着实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心中难免,对办案细节生出好奇,但眼下不是细究的时候。 “朕且问你,除你所提及之人外,是否还牵扯出其他?”徐贞观问。 显而易见。 这件事,仅凭张家兄弟的能量,几乎无法做到。 必有更高层内鬼操作,张家兄弟只负责“执行”。 “这……” 赵都安面露迟疑,隐晦地瞥了青衣御史一眼。 徐贞观道:“不必顾忌,袁公不是外人。” 行吧……是你让我说的……赵都安平静道: “经审问,嫌犯供称,此案疑似涉及枢密院。至于具体人员,并不知晓。” 枢密院! 听到这个字眼,女帝与袁立对视一眼,脸色微变。 不同其他,枢密院涉及兵马,乃是极敏感的衙门。 “靖王的手,已经伸到枢密院了么?” 女帝眸子倏然凌厉如刀锋,夏日花园中气温骤然下跌。 这一刻,风华绝代的女子帝王起身,望向亭外,脸庞上天家威严尽显: “传谕!” “责令金吾卫,立即逮捕以兵部郎中为首的张家族人,交由诏衙关押。” “责令马阎,深挖涉案之人,呈递宫中,朕要亲自过目。” “责令六尚女官莫昭容,赶赴天师府,说朕要提审那靖王府术士,一并交由诏狱。” 略微停顿,道: “传枢密使薛神策入宫,朕有话问他!” 四条口谕发出,亭外宫中内侍忙应声而去。 一时间,肃杀气氛弥漫,竟恍惚有种战时调兵遣将的味道。 “赵都安。”徐贞观又扭头看他。 啊? 赵都安没留神,猛被cue到,吃了一惊: “微臣在!” 徐贞观美眸凝视,见他呆愣模样,竟有些可爱,不由心头怒意也削减数分,眉头舒展,道: “无事。” 不是……你没事叫我干啥,吓我一跳……我才算明白,啥叫伴君如伴虎,还是母老虎……赵都安疯狂吐槽。 旁边。 袁立瞧见这一幕,不禁莞尔,起身告辞道: “臣便也不再叨扰。” 女帝接下来,必要细问此事,他却不好留下碍眼了。 “袁公慢走。”徐贞观收敛怒容,微微颔首。 儒雅清俊,气度不凡的御史大夫又看向赵都安,笑道: “看来陛下眼光依旧独到,又获一俊杰。” 赵都安受宠若惊:“袁公谬赞。” “不必过谦,”袁立摆摆手,忽然道: “稍后有空,伱我再细聊。” 说完,大青衣飘然而去,逼格拉满。 什么意思?细聊啥子? 赵都安被这句话搞的一头雾水,有些莫名其妙。 女帝却神态自若,等袁立离开,她也没了下棋的心思,瞥了他一眼,道: “陪我走走吧。” …… …… 所谓陪走,便是在御花园中散步。 女帝白衣在前,赵都安尾随在后,其余宫人远远坠在二人身后,保持恰当距离。 徐贞观似有些不开心,步伐较快,也不说话。 赵都安眨巴眼睛,小心跟着。 上午灿烂的阳光泼洒下来,深宫也显得明媚。 花园中景致极好,出自园林大师手笔,山石错落有致,花草芬芳。 二人行走其间,便好似一对画中璧人。 唯一的缺憾,是并未并肩而行,显得他像个尾行痴汉。 赵都安跟在后头,目光先左顾右盼,后被本能驱使,落在女帝阳光下,白皙透亮的耳垂,绝美侧颜。 继而向下,是披洒的青丝,纤细的腰肢,与下方臀儿…… 然后猛地惊醒,迅速移开视线。 “好看么?”徐贞观嗓音清冷,听不出喜怒。 “什么?”装傻高手赵都安故作茫然。 徐贞观嘴角一抽,幽幽道: “你可知,对天下境修士而言,整座花园都在朕感知中?” 赵都安秒跪,大声告罪: “微臣有罪,实乃陛下容颜倾国,臣发乎于情……” 徐贞观被气笑了,又对他的无耻有些无奈,叹道: “下不为例。” 赵都安大喜:“谢主隆恩。” 徐贞观没好气地放慢脚步:“还不走到朕旁边来?” “哦!哦哦!” 赵都安从善如流,与女帝并肩而行,刻意落后半步。 这样一来,从远处看,倒真像一双璧人在结伴散心了。 “陛下心情不好?是为了靖王?”赵都安试探询问。 不知为何,他觉得女帝生气的根源,并非是枢密院里的哪个臣子,或张家人的背叛。 而是与她同为皇室,互为叔侄的“靖王”。 同室操戈……莫名想起这個词。 只是此类事,在皇家总归是司空见惯吧。 “恩,”徐贞观先是下意识恩了声,然后不悦地瞥了他一眼: “知道还问?” 美人嗔怒,亦是世间极美的风景,尤其当她只是佯装怒意的时候。 赵都安连忙告罪,认错态度极好。 徐贞观无奈看他,说道: “你步入官场也没多久,正经不过一年,怎么学得这样油滑,与金銮殿上那些老家伙一般。” 赵都安沉默了下,忽然道: “陛下做三皇女的那些无数夜晚,应在翻阅史书时,曾见从古至今千万年,凡得善终者,皆如我一般。” 51、女帝的赏赐 凡得善终者,皆如我一般。 御花园内。 当徐贞观听到这番话,她冰肌玉骨,浑然天成的面庞上,先是一怔,涌起复杂之意。 旋即看向眼前“小禁军”的目光,柔和些许。 是啊,自己身为帝王,能轻巧地说为何油滑至此。 但身为臣子的对方,难免面临天威,心有戚然。 方才她传下口谕,轻飘飘几句话语,便覆灭了一位郎中官,及其背后的整个家族。 虽说“始作俑者”就在眼前,但其难免也会惶恐不安吧? 人之常情。 与其质问对方,不若去问,为何庙堂这口大染缸,能将一个“质朴”的小卒,熏染的这般快。 尤其“三皇女夜读史书”这一句,更莫名的,令徐贞观对他生出一种奇怪的亲近感。 很怪。 是了,在此之前,她与赵都安所聊,涉及的话题,皆乃公事。 如眼下这般闲聊,还是首次。 据说人类之所以发明出“聊天”,便是为了促进彼此的亲近。 赵都安之所以冒险,说出这一句,也是尝试冲淡话题的严肃。 此时瞥见女帝神态细微变化,忙告罪道: “臣口不择言……” 徐贞观摇头打断他,说:“无妨。” 顿了顿,女帝又转回头,继续朝前走,说: “但朕不想聊靖王。” 她走路的步幅,肉眼可见缓慢下来。 “遵旨。” 赵都安不触她霉头,只是通过女帝片刻间的情感流露,心中不禁遐想: 女帝在蛰伏宫中的那些年,目睹兄弟亲人的残酷斗争后,或许也曾感伤难过吧。 正因如此,才对“靖王”这位亲戚的举动,反应激烈。 “说说你办案的细节吧,”徐贞观问出心头疑惑,“朕想听。” 之前赵都安的叙述太简明扼要,他也早预料到,女帝会问。 当即详细将经过一一道来。 当听到,因张家二郎强闯赵宅,欲轻薄尤金花母女,赵都安才决定找对方麻烦。 女帝并无恼怒,反而轻轻颔首,暗想: 终归仍有男子血气,未凉薄油滑过头,也未被愤怒冲昏头脑,做出不智举动,先以武力惩戒,再遵循规则打击。 这种处理方式,是她欣赏认同的。 当听到赵都安追溯到“青莲小筑”,从小雅口中获得情报,女帝黛如远山的细眉微微挑起: “所以你夜访妓子?” 赵都安正义凛然: “臣问话后,便向孙司监禀告,未敢做片刻逗留!” 这种话题,表态一定要快,准,狠! 女帝似笑非笑,心想谅你也没胆子去睡。 虽说二人的“绯闻”是假的,起码截至目前,徐贞观也没真想过,要和这小禁军发生点什么。 按理说,赵都安眠花宿柳,她也不该过问。 但不知为何,见他表态真诚,烦躁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继续说。“ “是。”赵都安无声吐气,继续叙述,除了“小雅cos女帝”这一节外,其余的几乎没做隐瞒。 而听完全部细节,徐贞观对他的印象,又有了细微变化。 倘若说,上次狐假虎威,胁迫冯举攀咬相国,给她递刀子的事,还可能是急中生智的偶然。 但这次,赵都安的一系列微操,就绝非偶然能解释。 尤其他巧妙利用了自身“纨绔草包”的人设,对性子谨慎的张昌硕完成心里欺诈。 饶是以徐贞观的眼光,也颇觉可圈可点。 自己尝试提拔的人,表现比预想中要好了许多……朝中虽有张家这等蛀虫,但也有出色的人才入她麾下……女帝心情又缓和些许。 “所以,那术士实力超出预料,幸好随行的是金简神官?” 赵都安唏嘘颔首: “是,说来也是臣幸运吧。” 心中一动,又道: “只是那位金简神官性格似乎……” “那丫头的确孤僻了些,是个不爱表现的,也极少亲近外人,”徐贞观毫不意外,“但品性很好。” 赵都安好奇:“陛下对她很了解?” 他想旁敲侧击,获得一点情报。 说来,金简昨晚丢下一句“回来找你”,结果到天亮,也不见踪影。 搞的赵都安都怀疑,对方是否在“隐身”,如厕都不自在。 徐贞观颔首,说道: “朕早些年,也曾在天师府中小住,向张天师讨教过一阵。 天师至今共收过六位弟子,前四個都已‘出师’,如今的两个朱点童子,是最新收下的,金简最小,是排在末位的小幺,也最受宠。” 学到了……赵都安认真倾听,趁热打铁: “臣从小便听过张天师大名,只是无缘一睹真容,不知是怎样的神仙人物?” 每代天师寿命都不短,张衍一活跃的年代,赵都安还未出生。 属于“传说中”的人物,更因地位超然,朝中权贵也要摧眉折腰,极少有人目睹其形象。 徐贞观感慨道: “张天师啊……外表也无甚出奇,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你的道行太浅,便是人站在你跟前,也瞧不出稀奇。” 不是……都没看过,伱就断定我看不出?赵都安有点不服气。 正要细问,便见徐贞观停下莲步,看向他: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你此番立功,颇得朕心,想要什么赏赐?” 这就要结束话题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赵都安依依不舍,但听到“赏赐”二字,一下精神了: “臣在与那术士厮杀过程中,从诏衙锦衣处借来的佩刀受力不住,瞬间便碎了,臣以为,日后为陛下分忧,难免遭遇强敌,故而,想索要一件法器。” 开口要法器! 这是他早想好的,相比于钱财这等身外之物,还是保命第一。 有权有钱,也得有命享受,这次遭遇战,给他深深上了一课。 “法器兵刃么?”女帝欣然颔首: “允你去武库取一件,莫要嫌朕吝啬,皇宫武库里珍藏的,可非外面可比,每一件不说价值连城,但也远超黄白之物。” 赵都安对法器的珍贵,还是有概念的。 知道极为昂贵,低级法器还好,但愈是“高品”法器,愈是有价无市,根本买不到。 江湖中,为一件神兵利器,打出狗脑子,无数武夫争夺数十年的故事屡见不鲜。 而皇宫武库中陈列的,都是故事里这种神兵。 “多谢陛下!”赵都安欣喜过望。 徐贞观嘴角微翘,沉吟了下,忽又道: “除此之外,你家中女眷受惊,说来也算朕治下无方……来人啊。” 不远处,时刻伺候的侍者忙小碎步上前。 徐贞观吩咐道: “从宫中取两百匹蜀锦,送去赵使君家中,给他家中女眷做衣裳。” “喏!” 宫廷侍者遵命离去。 宫中蜀锦……大虞朝最好的丝绸贡品……价值不菲……赵都安没料到,还有意外之喜,心想: 这下,继母和妹子可以有新衣裳穿了,她们应该会很开心吧。 …… 家中有事,这几天更新可能不太准时。 52、金乌飞刀 铲除了两个仇敌,得到女帝的认可,并获得武器与蜀锦……赵都安可谓收获颇丰。 他当即谢恩,神态振奋,验证了立功提升实力这个思路的可行性。 “好了,退下吧。”女帝挥手驱赶,笑容敛去。 挖出一条蛀虫,并不意味结束,往往说明:潜藏的蛀虫更多。 接下来,庙堂之上,显然又要掀起腥风血雨。 可以再聊会的……赵都安恋恋不舍,恭敬告辞。 这次与女帝散步闲谈,意味两人关系更进一步,但凡事过犹不及,适可而止……这是他前世获得的重要经验。 …… “女子宰相”莫愁去了天师府,赵都安这次去武功殿,由一名女官领着。 先帝在位时,女官并不起眼,只负责后宫内务。女帝继位后,宫中势力架构迎来大换血。 以莫愁为首的女官集团,分润宦官的权,不过涉及出宫办事,大多还是太监来做。 “你比咱家想象中,来的更快。” 当赵都安第二次见到海供奉,这位潜藏深宫,为皇家服务超百年的老宦官,惊讶说道。 满头白发,身材略佝偻,面白无须,身披一件鲜红蟒袍,极为醒目。 与上次气质并无不同。 “侥幸而已。”赵都安语气谦逊,不敢轻视对方。 海公公眼神意味深长: “年轻人还是有些锋芒为好,过于谦逊便是虚伪了。” 他并不怀疑女帝的眼光。 上次赵都安被推为“供奉”后,女帝亲自过问,更令老宦官笃定,眼前是条潜龙。 而在他询问得知,赵都安在京中恶劣风评后,这预感愈发强烈。 可饶是如此,他也未曾想到,只时隔这几日,对方便再次获得来此的机会。 记忆中,绝无仅有。 呵……你嘴上这样说,但我若真锋芒毕露,你又要不喜……赵都安腹诽,不以为然。 脸上则露出受教模样,感慨道: “天下之人,喜谦逊低调,厌锋芒外露的庸碌者众多,小子混迹于俗世,难免和光同尘,可如公公这般,不喜虚伪,欣赏后生锋芒的,却寥寥无几。” 蟒袍老太监心怀舒畅,得意颔首: “此言倒也不假。” 呸……果然也是喜吹捧的……赵都安无力吐槽,不再废话: “陛下今许我在武库中,取一法器兵刃傍身,有劳公公了。” 海公公咂咂嘴,意犹未尽:“随咱家来吧。” 再次踏入“武库”院门,古柏青松,古韵盎然。 赵都安被领到一间屋舍外,只见门扇牌匾上大字烫金,是“武丙”二字。 “宫中武库秘藏,各有类别,武夫择兵,应挑选与自身境界,武技,脾性符合者为上。”海公公负手行走: “超出自身境界的刀兵,强行容纳,有害无益。这里的兵器,最适合此刻的你。” 这样吗,我怀疑你之所以这样说,就是不想给我好东西……赵都安以小人之心揣测。 海公公掏出钥匙,打开铜锁,看似寻常的锁竟是活的,浮凸出人脸,被捅得龇牙咧嘴。 “吱呀。” 房门开启,里头摆设红木陈列架,其上或摆放刀剑,或放置木盒,墙壁上,更有长枪,弓箭悬挂。 猛一看,皆质地不凡,令人眼花缭乱。 “挑一件吧。” 赵都安选择困难症犯了,略一沉吟,说道: “我听说,术士持有的镇物富有灵性,武夫法器是否也有?” 海公公瞥了他一眼,笑道: “小子还蛮贪心。没错,确有极少部分法器,具有灵性。可受高品境界武夫驱使,但适合凡胎境的却不多。” 赵都安一阵失失望。 下一刻,海公公话锋一转: “不过你小子运气的确不错,这里还真有一样,符合伱要求的。” 赵都安猛抬头,眼睛里写着“馋”字。 海公公莞尔,自架格上,捧起覆盖灰尘的宝盒,打趣道: “本就打算给你这件,陛下传旨时,咱家就知道,这个最为适合。” 赵都安掀开盒子,只见绸布上横陈一柄巴掌大,暗金色的飞刀,奢华内敛,做工极佳 “此物名‘金乌’,乃少有的,具浅薄灵性的兵刃,以气机灌输,心念牵引,如臂指使,锋锐异常,坚不可摧。”海公公说。 赵都安依言操作。 “嗡——” 昏暗房间内,金色细线割破空气,飞刀拉出残影,自行环绕赵都安飞舞,仿佛雀跃。 好快……适合偷袭……可惜操控距离有限,赵都安心下赞叹,嘴上嫌弃: “我不缺暗器,要手持兵器。” 海公公笑道:“你且试试。” 赵都安尝试将金刀攥入掌心,气机灌输,巴掌大的飞刀竟倏然延展,化为一柄狭长短刀,锋锐慑人。 “两种形态?” 赵都安眼睛一亮,手掌紧握,金乌黯淡,恢复不起眼姿态: “就是这個了!” …… 俄顷,目送赵都安背影离去,蟒袍老太监干瘦的手抚摸空荡宝盒,怅然若失。 “太祖早年用过的法器,便宜你了……” “咱们这位陛下,对你还真是偏心,有趣。” “呵,还给咱家戴高帽,吹捧逢迎,真以为咱家听不出?油腔滑调。” 海公公摇了摇头,旋即笑了笑。 孤独太久了,时不时有个后生来说说话,感觉不错。 …… 皇城大门。 赵都安将“金乌”藏入内袋,心满意足,行走间脚步都轻快数分。 “案子的后续不用我关心,后头如何,都是马阎等人的事。” “可惜,这次没能留下用膳,女帝吃饭的样子还怪想的。” “恩,那个金简神官不知道还来不……不管了,就算她隐身在旁边,看我洗澡我也不吃亏。” 转着乱七八糟念头,赵都安穿过门洞。 却并未看到周仓,只在皇城门外,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四驾马车。 按大虞礼仪规格: 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若逾越,则为大罪。 四架的马车……是三公九卿级别的大人物……赵都安好奇望去,不知谁等在这里。 忽而,车厢外一名仆从径直走来,恭敬道: “赵使君,我家大人有请。” 刻意等我的? 赵都安怔然,突兀升起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敢问车上的可是……”他谨慎发问。 旋即,只见厚厚的车帘被一根玉如意掀开,露出车内身披对襟青衣,头戴官帽,儒雅清俊,面带笑意的御史大夫。 袁立微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53、谁抢了我的芸夕 袁立! 当看清车厢内端坐之人的脸庞,赵都安一怔。 继而猛地醒悟,此前御花园中,这位御史大夫临别时,说出那句“稍后有空,你我再细聊”的真正含义。 一位三公九卿级,跺跺脚震动大虞的人物,竟屈尊降贵,在皇城口等待自己。 赵都安心头没有荣幸,唯有警惕。 “袁公……在等人?”他故作惊讶,行礼试探。 车内的大青衣含笑: “不必猜测了,等的便是你,宫城甚大,你靠两条腿可不好走,上来说话吧。” 竟是要送他一程的意思。 所以,周仓之所以不见踪影,是被袁立赶走了?赵都安愈发心慌了。 脸上一副受宠若惊神色,旋即略显为难: “多谢袁公抬爱,只是……下官名声不佳,若与袁公同乘,传出去,唯恐不好。” “谁会传出去?”袁立笑问。 车架旁,立着的一名仆从也笑道: “使君若再推辞,莫不是拂了我家大人颜面?” 你这大帽子扣得就吓人了……赵都安表情一僵,当下不敢再辞,提起衣袍下摆,小心钻入车厢。 四驾马车,赵都安还是初次乘坐,一个字形容:大! 几乎可供数人车震。 宽敞的车厢内,居中摆放矮桌,上摆一尊三足熏香炉,下方暗格内藏玄机,四周坐席软垫,可供数人小聚。 赵都安惴惴不安,与袁立对坐,待车帘垂下,马车朝宫外行走,他率先打破僵局: “不知袁公寻下官有何吩咐?” 不问个明白,他不踏实! 袁立宽敞的袖口堆叠,将手中玉如意放下,道: “不必紧张,只是对你有些兴趣罢了。” 我又不是女的,你对我有啥兴趣……赵都安吐槽,汗颜道: “下官声名狼藉,与袁公相比,乃云泥之别……” 袁立出言打断:“我看人的眼光,向来很准。” ?赵都安缓缓打出问号。 只听眼前的御史大夫悠然道: “故而,方才花园中一瞥,我便知道,伱绝非如外界传言那般品性恶劣。” 呵,你就吹吧……但凡你早十天半个月看见我,就会明白,啥叫人设合一。 赵都安顺杆爬: “袁公抬爱了。下官对袁公也是仰慕已久。” 大青衣“哦”了一声,语气随意道: “你听说过我的故事?” 没有,但你的脸上写满了故事……赵都安心中接梗,面露尊敬: “天下谁人不识君?” 袁立的故事,他的确听过。 据说,其人本是西平道,袁氏一族子弟。 西平袁氏,乃世家大族,历朝历代,皆有人朝中做官。 袁立少年时,便表现出远超平辈的才华,但其生性不喜仕途,只与好友游山玩水,放浪形骸,被家主屡次叹惋,恨铁不成钢。 若按正常轨迹,他大可以“富贵公子”的身份,终了此生。 可天有不测风云,袁氏那一代文脉贫瘠,走出的官员接二连三身死,以至朝中竟再无一人,偌大氏族,最大的支柱,只余一個县令。 三五年间,便已是日暮西山,行将凋敝。 值此危难之际,袁立一改浪荡子形象,当年入京,初次科举,便登新科状元。 而后,短短几年里,他以高超手腕,以火箭般的速度蹿升,非但令西平袁氏中兴,自身也押宝成功,跻身顶级权臣。 经历堪称传奇,爽文男主模板。 这也是其人,之所以被众多读书人推崇备至的缘故: 这经历,太戳读书人的爽点了。 “天下何人不识君……” 矮桌旁,袁立一怔,品味了下这字句,忽然说道: “此句气魄颇大,可惜是散句,若能拼凑成全诗,或为上品。” 全诗?我有啊……赵都安嘀咕。 他这倒不是刻意表现,实在是前世许多千古诗词名句,早已渗透入口语,不留神便会脱口说出。 这会犹豫了下,并没接茬。 古人写诗,若无相关经历,却写出没体会过的诗句,难免被人质疑。 虽可以推脱给“才气”,但终归太过刻意。 “小子偶得此句,却尚没能补全。”赵都安说道。 袁立并不意外,愚人亦有灵感迸发时,但真正的诗才,从不依靠这些。 马车辘辘,驶出皇宫。 在京城宽敞的街道上行驶,车厢内四平八稳,二人商业互吹片刻,袁立终于询问。 赵都安如何破了火器匠人一案。 以及更早的,如何从放走庄孝成一案中脱身。 赵都安谨记女帝教诲,未做隐瞒——连最高机密人家都知道了,些许细节就更无隐瞒必要。 倒是对方问这些,令赵都安放心少许,袁立本性上,便是个喜欢清谈,追寻趣事的人。 身居高位,但本性难移,八卦之心燃起,找自己询问,满足好奇心……虽略牵强,但好歹是个理由。 而听完了赵都安讲述,其在两个案子中的操作,袁立也是颇感有趣。 是的,也只是有趣罢了。 毕竟,以赵都安涉及的层次,以及这些微末伎俩,在这位顶级权臣面前,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而这时,马车也抵达了府衙附近。 “经过便是这样了。”赵都安说的口干舌燥。 袁立正要点评一二,忽而,只听外头隐约传来喧闹声。 府衙地段清冷,并非热闹街区。 “外头发生何事?”大青衣颦起眉头,朝外发问。 俄顷,有仆从回禀: “大人,前方御史吕梁押着一名女犯,正游街至此,引得许多百姓围观。好似,那女犯乃匡扶社成员,此前看押在府衙大牢,唤作‘芸夕’。” 芸夕! 车厢内,赵都安愣住,脑海里浮现出牢房内,绑在十字架上,坚韧不屈的大熊少女。 那个庄孝成跑路时,丢弃的,被洗脑严重的女弟子。 也是他追查“庄孝成”去向的重要线索。 上次审问后,便一直关在府衙,赵都安这几日忙于对付张家兄弟,没抽空去审她。 可此刻,竟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人提走了?! 还有……“吕梁”这个名字,他也不曾陌生。 正是上次弹劾他的主力,曾在女帝面前,与张昌硕合力,欲要置他于死地,归属于“李彦辅”麾下的御史言官。 后因言官的特权,豁免遇难。 赵都安本以为,会与对方再无瓜葛,却没想到,却竟在这里再遇。 我已吩咐府衙,不许芸夕被别人提审,为什么会被吕梁带走? 我还背负着年底前,抓捕庄孝成的kpi,芸夕是关键线索……不容有失…… 赵都安脸色骤然低沉。 大青衣瞥见他神色,望向车帘,面无表情吩咐道: “叫吕梁过来。” 54、烈日当空,如临深渊 “是!” 仆从应声而去。 车厢内,二人陷入沉默,赵都安忽而望向对坐的御史大夫,心想,这真的是巧合吗? …… “哗啦!” 沉重铁链抖动声里,芸夕在烈日暴晒下,竭力撑开眼皮,看清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青石长街上。 一辆囚车正辘辘而行,左右是押解的官差,街道两侧,是好奇聚拢,议论纷纷的百姓。 芸夕站在囚车内,头和双手被禁锢。 漆黑沉重的枷锁在烈日下渐趋灼热,烫得她脖颈,手腕一片绯红,伴随磨出的伤痕,触目惊心。 因身高稍矮,不得不踮脚站立,令囚禁多日,本就虚弱的少女双腿不住打颤。 凌乱的黑发下,素白的脸蛋晒得发红,精神萎靡,胸口高高隆起的“囚”字被汗水打湿,晕染出两坨明显痕迹。 “狗官……” 芸夕略显模糊的视线,锁定囚车最前方,那御史标志性的青袍,眼神充斥绝望。 自上次被捕,深夜给赵都安拉出去提审,并被胁迫吐出情报后,芸夕便一直期待赵都安的再次到来。 当然不是别的心思。 实在是赵狗上次离开时的话,太过诛心。 “……庄孝成不肯告诉你有援兵,看来,他并不相信你会自愿留下断后啊。” 这几日,被关在漆黑单人囚牢内。 赵都安这句诛心之语,频频闪现少女脑海。 不过少女坚定的意志,当然不会被一句话轻易摧毁,芸夕很快就替老师找到了合理且正义的理由。 并痛恨自己当日发挥失常,没有在赵狗诛心时,第一时间反驳,而是语塞。 自己太软弱了! 芸夕甚至反复演练,脑补等赵贼再次提审,自己定要正义凛然,将其谬论驳斥的体无完肤。 可令她失望的是,自那之后,便再也无人理会她。 没有想象中的辣椒水,小皮鞭,老虎凳,骑木驴……她压根没遭受什么正经的刑罚。 甚至于,连那些原本眼馋她身子,目光不轨的狱卒,在那日赵都安离去后,也变得规矩起来。 更没有脑补出的“三司会审”,“菜市口斩首”等戏码。 芸夕茫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被遗忘了,仿佛失去了价值,会被丢在黑牢内,直到死亡。 这个猜测令她既庆幸又失落。 庆幸的是不必遭受残酷刑罚……她又不是抖m,虽不惧,但也会怕。 失落的是……这与她以往岁月中,曾设想过的,轰轰烈烈的死亡画面反差太大。 除此之外,也不是没有脑补出其他可能性。 比如: 赵贼色欲熏心,刻意黑牢藏娇,等风头过去,将她秘密转移到某个私宅,囚禁起来。 不给穿衣服,只给饭吃……就像某些恶心话本小说中描述的那般。 但一切脑补,都于今日被打破。 那名唤作“吕梁”的御史,将她押入囚车,招摇过市。 芸夕不知自己的命运会如何,但已预感到死亡的来临。 “呵,斩首么?亦或凌迟?” 芸夕眼神愤恨而决绝,恐惧之余,更生出一股豪迈气。 她竭力张嘴,试图大声疾呼,唤醒被“邪恶伪帝”蒙蔽的百姓,用自己年轻的生命,鲜红的血,点燃一团火。 但她被口球堵住的嘴,却只能发出“呜呜”声,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囚车两侧,那些百姓眼中也没有愤慨和同情,只有好奇与惋惜。 “多好的女娃子,咋去造反呢?” “谁知道呢,幸好被吕御史抓了,吕御史不愧有青天之名,既不畏权贵,敢于直谏,还懂抓贼。” “呸,反贼真可恶。吕御史真厉害。” 京城百姓发表评论。 不同于赵都安在民间的声名狼藉,吕梁的名望极好,这皆源于他十数年如一日的亲民表演。 言官多无实权,靠一张铁嘴成名,吕梁这些年作为“李党”马前卒,攀咬搞臭了不少政敌。 这反而成就了他“吕铁嘴”,“吕青天”的美名。 然而身为匡扶社首脑之一的庄孝成,在某次与芸夕的对话中,曾点破此人欺世盗名,实则心性扭曲。 显然掌握有某些与之相关的情报消息。 因此,在听到两侧百姓的议论声后,芸夕只觉兜头一蓬刺骨冷水,将浑身骨髓淋了个透心凉。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死法。 牺牲掉自己的生命,去成就一個狗官的名声…… 芸夕剧烈挣扎起来! 这一刻,她不知为何,竟怀念起赵都安。 起码……那个女帝走狗从不掩饰自己是个真小人……恩,假如这也算优点的话。 况且,虽极不愿承认,但芸夕清楚,自己入狱后,之所以没有遭受凌辱与酷刑,的确是因赵都安的面子。 两相对比下,原本丑恶可憎的赵贼,突然变得“和善可亲”起来。 可惜,她已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赵都安了。 …… “呵呵,大人,那女贼还想喊话呢。” 前方,一名官差走到吕梁身旁,谄媚嘲笑。 约莫四五十岁,一身靛青官袍,头戴乌纱,蓄着山羊须的吕梁昂首挺胸,正义凛然模样。 享受着百姓朝拜,笑道: “一个反贼弃子,放在姓赵的手里纯属浪费,本官今日便教教他,如何才是反贼的正确用法。” 吕梁很得意。 不只因愚民的吹捧,更因夺了赵都安的人。 自上次被女帝训斥,他便与赵都安结下梁子,虽相国未责罚他办事不利,但声势浩大的弹劾失败,于他而言,无疑是一场耻辱。 因此,在得知赵都安被女帝安排“抓捕庄孝成”的任务,若无法完成,仍会遭受惩处,且关押在府衙的女反贼,为其手中重要线索后。 吕梁便起了别样心思。 通过家中关系,获得了刑部提审人犯的手令。 目的有三,一则截胡此案,或可从女贼口中挖出有价值情报,借此立功。 二则讨好相国,扭转上次弹劾失利,在“李党”中降低的地位。 其三,便是出一口恶气。 至于是否会得罪赵都安……左右弹劾时,已经得罪死了,且吕梁无论自身,还是背后势力,都远非张家兄弟可比。 得罪一个本已是敌人的草包,获得名望与相国的欣赏……这几乎不是一道选择题。 当然。 倘若他此刻知道,上个吃罪赵都安的张家兄弟,已于昨夜牵连整个家族,入了诏狱。 不知是否还会这样想。 就在吕梁志得意满,囚车中芸夕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的时候。 忽而,人群中一名青衣仆从拦住了他的去路: “吕御史,我家大人想见你。” “什么人,竟敢拦路……” 一名押送官差正要表现,却见威风凛凛的吕御史瞬间浮现恭敬之色: “袁公在附近么?” 他当即命囚车停下,自己跟随仆从走到不远处路旁,一架被书名仆从隔开的奢华四架马车一侧。 吕梁躬身行礼:“卑职吕梁,见过袁公。” 虽说庙堂各衙门人员所属错综复杂,同一座衙门内,不同的官吏背后,可能所属不同利益集团。 但这并不意味着,吕梁有胆子冒犯顶头上司。 …… 车厢内。 赵都安听着一帘之隔的铁口御史,亦是上次竭力试图将他打落沉泥的敌人谦卑到近乎尘埃里的声音,表情略有微妙。 袁立却已平静开口,询问情况,吕梁自不敢,也无法隐瞒,只说是刑部调令,合乎规矩。 然而车内的大青衣听完,却只轻飘飘问了句: “哦?本官怎么不知,我都察院的御史何时要听刑部的调令?” 车厢外。 虽烈日当空,但吕梁额头却瞬间沁出细密冷汗,如临深渊。 55、赵都安:你要与我对质? 送命题! 这一刻,端坐车厢内的赵都安竟都好奇,想知道吕梁会如何回答。 虽说对方背靠李彦辅,但面对直属上司的诘问,任何错误的回应,都会招致灾难性后果。 短暂沉默后。 蓄着山羊须的中年御史抬起头,大义凛然道: “回禀袁公,卑职既为青衣御史,下访黎民,上佐天子,自有监察百官不端之权责…… 今查得白马监使者赵都安,暗藏反贼,且疑包庇此女,殊为可疑,卑职私以为,决不可视若无睹! 且府衙官差受赵都安胁迫,卑职故而斗胆,擅自提审女贼……事发紧急,尚未向袁公禀告,卑职甘愿受罚!” 说完,吕梁夸张作揖,作秀演技满分。 一番漂亮话抛出,哪怕他行为确有不妥,但袁立也不好深究。 果然是靠嘴皮子上位的言官……思维敏捷,占据道德制高点几乎化为本能……赵都安叹息。 若是不了解真相的,极易相信他这套说辞。 可惜,他面对的,不是“被蒙蔽”的袁立,而是一刻钟前,刚从赵都安嘴里详细聆听了案件细节的袁立。 “这样么?”袁立语气平静,不见喜怒: “但为何本官从陛下处得知的,是庄孝成一案已交由赵都安办理?此贼既为其弟子,理应归属他调查…… 本官倒好奇,刑部哪位官员这般刚烈,宁违抗天子任命,也要强索一区区少女。文书何在?” 吕梁语塞! 这本就是他扯的虎皮,个人行径,哪里有什么刑部文书? 他杵在车厢外,仍保持着弯腰作揖的姿态,高举的双手下,脸孔微微涨红。 强行转移话题,突兀大声道: “袁公容禀!据卑职所知,赵都安曾深夜提审此女,伴随轻薄举动,更关照狱卒,好生照应此逆贼……这般行径,已远超查案范畴! 属下以为,应予以监察!” 伴随他声音传开,霎时间,周遭围观百姓视线被吸引。 袁公……赵都安……轻薄……关键词实在抓人。 本来远处人群还在好奇,吕御史在接受何人问话,此刻听到“袁公”二字,顿生猜测。 但相比下,他们更关注的,还是“赵都安轻薄女贼”的故事。 女帝男宠竟金屋……不,黑屋藏娇?在大牢里乱搞?对方还是反贼?……信息量太大,京城百姓们三观惨遭冲击。 囚车内。 双腿颤抖,黑发凌乱,正沉浸在不甘中的芸夕娇躯猛地一僵。 探出在囚车外的螓首一寸寸转向吕梁方向,整个人都懵了。 等察觉到,围观百姓们投向她的暧昧复杂的视线,更是险些眼前一黑,背过气去,双眸喷火,“呜呜”地疯狂挣扎。 这狗官,非但要踩着她成名,更还凭空污人清白! “你看,她急了她急了,定是真的。” “未必吧,姓赵的小白脸若这般,圣人还能容他?” 围观百姓立即划分为两派,就声名狼藉的赵狗是否偷吃,展开激烈辩论。 …… 车厢内。 赵都安听着外头骤然加大的喧哗声,表情古怪。 他倒不在意些许绯闻,毕竟他早已就细节向徐贞观禀告过,他在意的是: 吕梁这么跳,竟敢以民意胁迫袁立? 这般果决,想必并非初次。 但转念思量,作为李彦辅安插在都察院内部的忠犬,或许这正是吕梁的生存之道。 自古斗争,站队不清晰,积极的,往往都没好下场。 “袁公,我……”赵都安轻声开口,意图解释。 但坐姿慵懒随意的一品大员却只摆了摆手,表示不必。 旋即,他眸光深沉地望向车外,意味深长道: “你确定?可本官听到的,却不是这个说法。” 吕梁一怔,既意外于顶头上司竟全然不顾风评,刨根问底。 又疑惑于,堂堂御史大夫,怎会对这种小案子细节知之甚详? 归根结底,赵都安的地位还是太低了,若非涉及匡扶社,所作所为,根本不会被递到朝堂大佬的案头上。 莫非在诈我?不重要。 因为从他大声宣布起始,便已没了退路,吕梁义正词严,掷地有声: “卑职自然确定,哪怕赵都安在此,也敢对质。” 不是……上次你我对质,你败的还不够惨吗? 又来? 车厢内。 赵都安面无表情,若非场合不对,他很想立即下车,看对方脸色会何等精彩。 但考虑到自己名声的恶劣,终归只能想想。 然而下一秒,袁立竟似看出他的想法,微微一笑,忽然说道: “既如此,也好。” 赵都安:?? 旋即,便见大青衣手中造价不菲的长柄玉如意轻轻递出,戳中车厢一侧垂挂的窗帘。 轻轻挑起。 …… 车厢外。 吕梁仍维持作揖姿态,听到“也好”二字,先是茫然,继而生出强烈的不安。 一個难以置信,堪称疯狂的想法于心海滋生,飞快蔓延。 却因太过荒谬,不愿相信。 身体却已诚实抬起,目光仰视,望向被玉如意挑起的车窗。 惊鸿一瞥。 这一刻,吕梁清晰看到,车内对坐着两道身影,一位是当朝御史大夫,清名满天下的人物。 另一个……身披华服,容貌俊朗,此刻正居高临下,冷冷俯瞰于他。 “赵……赵都安?!!” 吕梁身躯豁然僵直,如遭雷击,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为什么,那个声名狼藉,寻常百姓都鄙夷不耻的女帝面首,竟会出现在袁立的车内? 且坐姿上,好似平等交谈? 这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只是因二者身份鸿沟般的差距,更因为,以己度人,吕梁笃定,身为“清流党魁”的袁立,理应与赵都安这种人划清界限。 否则岂非污了声名? …… 远处。 因窗帘太小,角度刁钻,围观人群被拦在外头,所以几乎没有吕梁之外的人,看到窗内景象。 但芸夕是个例外。 被困在囚车中的她,天然位于这片人群中的最高点。 更因被吕梁的诬陷吸引,此刻恰好看到了飘起的窗帘,与车窗内,那张她曾无比痛恨,不久前又有些怀念的……可恶的脸。 “赵……贼?!” 芸夕呢喃,几乎以为自己中暑看错了。 而车内的赵都安武者灵感激发,察觉到了芸夕的注视,目光抬起,远远隔着人群看了她一眼。 “又见面了,逆党姑娘。“ 她仿佛读懂了赵贼的目光。 可只是一瞬,赵都安的视线便垂下,不再看她,而是平静地俯瞰外头呈作揖姿态,朝他下拜的铁嘴御史。 “你说,要与我对质什么?”赵都安仿佛没听清。 吕梁恍惚间,只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56、袁立的蛊惑 “没……不……我……” 这一刻,以“嘴炮”著称的吕梁竟有了片刻的语无伦次。 实在是眼前发生的一幕太过魔幻。 不久前的春风得意,对报复赵都安的遐想,都好似被这探出的玉如意“砰”地无情粉碎。 更深层次的,是骤然涌起的恐惧。 说来讽刺,当赵都安的身份,是女帝面首时,吕梁丝毫不曾畏惧。 因铁口直谏,不受责罚,乃是太祖时便制定的规矩,所以他再如何攻讦赵都安,只要占着“理”字,都不会受罚。 尤其徐贞观继位不久,群狼环伺,女帝更不敢胡乱惩戒言官。 但当发现,赵都安的新身份是“袁公座上宾”后,反而心生出畏惧。 女帝不会斩言官,但御史大夫可以。 尤其,是当他做错了事,被对方抓住现形时,譬如现在。 “吕御史何以语无伦次?” 赵都安平静说道: “方才听你提及,我与那女贼有染,亦曾威胁官差,我倒也好奇,这些谣传从何而来,不若你现下便将相关人等带过来,公开对质?” 旁边,袁立悠然笑道: “本官正好做个见证。” 对质?怎么可以! 吕梁一个哆嗦,拘捕文书是假,有染亦凭脑补,这都是掩盖不住的。 他立即意识到,狡辩抵抗全无意义,秒跪道: “赵使君既如此说,想必是卑职错信谣言,竟致使误会。” 话落,不等二人反应过来,吕梁转身怒气冲冲,朝囚车旁官差发号施令: “速将犯人送回府衙,一切照旧,不得耽搁!” 口径转变太快,就像龙卷风,把一群官差刮蒙了…… 他们站得远,未能听清车旁对话。 只看到吕御史被唤去问话,几句后,命令就原地反转。 “吕大人,您不是说,要用女贼给赵……”方才谄媚的官差迟疑。 吕梁脸色一沉,大声道: “本官受谣言诓骗,险些错怪赵使君为人,现已澄清,还不将人送回去!?” 前一秒还在大声斥责,后一秒光速打脸。 周围的百姓们都没跟上吕梁节奏,一时面面相觑。 官差们不敢忤逆,立即调转囚车方向。 芸夕呆愣了数息,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似乎,这狗官被赵贼呵斥,自己……没事了? 心情百味杂陈,庆幸,欣喜,自责,恼火,失落……芸夕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英勇。 惧怕死亡,苟且偷生。 而她承赵都安的关照,也越来越重了。 强烈的羞愧涌上心头,芸夕猛踮脚,试图将在牢狱中演练了无数次,驳斥赵都安观点的台词吼出。 “呜……呜呜!!” 芸夕呆愣了下,气得眼圈泛红,她竟都忘记,嘴里含着口球的事实。 赵都安与芸夕第二局对决,ko。 …… 囚车远去,伴随少女不甘的呜咽。 吕梁躬身跑回车旁,一脸羞愧: “请袁公责罚。” 然而手持玉如意的大青衣却看向赵都安,说道: “你来决定,该如何惩处。” 赵都安不卑不亢:“全凭袁公做主。” 笑话,我倒是想直接把他官袍扒了,你肯定又不同意……赵都安腹诽。 知道仅凭这点错处,并不足以奈何对方,况且吕梁应对措施堪称完美。 袁立笑了笑,随口吩咐道: “因你之过,令百姓受酷日之苦,罚你站到日暮,可服气?” 吕梁深深吸了口气: “卑职……服气!” 袁立哈哈一笑,放下窗帘,四架马车再度上路,仿佛这一切真的只是偶遇。 只留下远去的囚车,与将散未散的百姓。 以及如钉子般站在酷日下,双手维持作揖请罪姿态,一动不动的铁嘴御史。 可想而知,今日之后,吕梁的名声会受到极大损伤。 而这一切,都只不过源于御史大夫随意的一句话语而已。 …… …… 车厢中,当热闹远去。 赵都安终于忍不住开口: “袁公,今日之事,并非偶然吧。” 他实在难以接受,对方仅凭御花园中一面之缘,就这般抬爱他的剧本。 除非对方好男色……想到这个可能,赵都安打了個冷战,默默坐远了些,眼神警惕,以保护自己的菊花。 袁立:“……” 赵都安“……” 良久。 袁立终于没好气丢下玉如意: “本官若想坑害伱,用得着这般大费周章?” 那可未必……赵都安苟的一批,对无来由的好意保持高度警惕。 脸上则如释重负,担忧道: “下官只是担心,今日的事传出去,影响您的清名。” 儒雅随和的大权臣霸气侧漏: “谁会传出去?” 这句话,他在皇城门口说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似在其看来,吕梁绝不敢乱嚼舌根。 顿了顿,袁立又淡淡补了句: “何况,我从未追逐在意过所谓的名声,少年是如此,今日依然。逐清名者,会被名声所累,终失去名声。做实事者,哪怕暂时不被外人理解,等天下人都实在获利,自会吹捧赞美,何必外求?” 赵都安真心实意道: “袁公心境,我不如远矣。” 袁立忽笑道: “以你今日恶名,若浪子回头,博取好名声远比吕梁要容易。” 我知道,坏人成佛只需要放下屠刀嘛……赵都安笑道: “下官倒觉得,坏名声有时更好用。” 他之所以对外,维持原主人设,很大程度是看中了坏人设的好处。 袁立莞尔,二者相视一笑。 身份悬殊,名声相反的两人,竟因对“名声”二字皆不在意,而产生了某种相互认同。 就如在人群中嗅出同类,与身份等外物无关,吕梁终生无法理解这点。 笑罢。 袁立忽然问:“你是否觉得,我对吕梁的惩罚过轻?” 赵都安正色摇头: “袁公与我非亲非故,肯帮忙回护,已感激不尽。” 袁立笑道: “所以,你还是不满意。想要对付他?就如你扳倒张家人那般?” 赵都安坦然颔首:“想。” 当初满朝弹劾,吕梁便是先锋,如今又要坑他,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何况赵都安。 “你准备如何做?” “还没想到,先捉他错处吧。” “吕梁此人极爱惜名声,小错有,但意义不大,想挖出黑料,难。”袁立摇头。 赵都安眨眨眼:“袁公有何赐教?” 大青衣淡淡道:“欲剪除细枝,可断其主干。” 赵都安苦笑: “您说笑了,吕梁背后是整个李党,我这牙口,可啃不动。” 袁立摇头道: “非是要你对付李彦辅,你可知,吕梁为何能打刑部旗号办事?只因他的妻子,是刑部裴侍郎的四女儿。” 刑部侍郎! 正三品大员,向上一步便是尚书。 虽比不上袁立,但对赵都安而言,已是不敢惹的实权大人物。 “您的意思是……”赵都安呼吸微紧。 袁立微笑道: “你既想立功,与其盯着小鱼小虾,何不试着搏一次大的?” 顿了顿,他悠然道: “咬下侍郎一口肉,你……敢做么?” 57、宫中赏赐送上门了 咬下侍郎一口肉? 车厢内,赵都安脸色微变,因对方的提议而动容。 他终于意识到,袁立今日找自己的目的。 “裴侍郎也是李党的人?”虽是问句,但用的陈述语气。 “是。”袁立平静道,“且是举足轻重的一个,陛下近期有换掉他的想法。” 惊天猛料。 赵都安深吸口气: “袁公执掌都察院,监察百官,陛下想对付裴侍郎,但不能亲自动手,需要袁公来做。” 袁立颔首: “陛下与我已做好了准备,但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正当理由。” 图穷匕见。 赵都安默然片刻: “袁公觉得,我能在裴侍郎的金身上咬出一個豁口,制造契机?您未免太高看我了。” 他逐渐明白一切。 女帝持续削弱李党,但李彦辅位高权重动不得,故而先从裴侍郎下手,袁立领了这件任务。 恰逢赵都安御花园汇报,展现出“攀咬牵连”的才能,袁立试图拉他入伙。 此前车上的一系列对话,则是不留痕迹的考校。 对吕梁的惩戒,算是卖个好处。 如此才说得通。 “我说过,我看人的眼光很准,”袁立笑了笑: “你如此年纪地位,便懂得自污,且能骗过整座天下,只这一点,便已不凡。” 啊这……我说这是个美丽的误会,你信不……赵都安欲言又止,无法解释。 他想了想:“敢问,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不知,”袁立摇头道: “我临时起意。所以,你要仔细思考好,若为难,不必因怕吃罪我而不敢拒绝。” 你越这么说,我越怕好吧……赵都安无力吐槽。 但他也的确不曾畏惧。 身为徐贞观裙下忠犬,自己前脚被提拔为供奉,又刚受女帝恩赏,以袁立的眼界气度,没道理,也不会针对他。 相反的,细细思量下,于他而言,或是好事。 类似对付张家兄弟,意外牵扯出靖王府这种事,终归不是常态。 想要立功,与其将精力耗费与自己相似的小官上,不如赌个大的。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失败了,也没啥损失。 得罪裴侍郎? 呵……从他设计攀咬李彦辅那一刻起,就不怕得罪除女帝外,任何一个人了。 而这种针对一位“侍郎”的饕餮盛宴,以他的咖位,若非恰逢其会,被袁立看中,想坐上餐桌,都没有门路! 哪怕最后论功行赏时,他只能分很小的一块,但也足够让他吃撑。 “袁公想要我如何做?”赵都安沉吟问。 大青衣摇了摇头: “若只要个扛旗冲锋的步卒,都察院里多的是,你若想加入,便要自己琢磨,想法子捉住裴侍郎痛脚。” 顿了顿,又补了句: “不能是诬告,须得是实打实的罪证。” 赵都安苦笑道: “一位侍郎的罪证……以我的身份,只怕连门都进不去。” 袁立笑眯眯道:“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赵都安沉默片刻,说道: “好处呢?若是我能办成,能吃到多少?” 袁立莞尔: “你是我近十年来,唯一一个当面索要好处的。” 赵都安笑道: “我是小人嘛,全京城都知道,小人不要面皮,只要实打实的利益。” 他并不担心,因此而恶了这位御史大夫。 因为越是高端局,明确表达自己的要求,反而越令人放心。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后,儒雅清俊的御史大夫洒然一笑,道: “若伱能办成,本官亲自为你向陛下请功。非但如此,还额外给你一桩好处,如何?” 赵都安没问是什么好处,那显得他太low,闻言毫不犹豫: “一言为定!” …… 为了避嫌,赵都安中途下车,步行离去。 目送他远去,车厢外那名眉眼普通,气机暗藏的仆从好奇道: “大人,您觉得此人真的可行么?裴侍郎谨慎的很,咱们都没查出什么纰漏,凭他一人……” 袁立姿态松弛地委坐于车内,面前香炉青烟袅袅,闻言语气淡然: “试试又何妨?或有意外之喜。” 言语中,似也并不觉得赵都安真能做到。 “好的棋手,未必要步步为营,每一次落子都目的明确,有时,随意放一两粒闲棋,或许更佳。” 袁立说道,捧起香炉,闭目道: “回吧。” 想平稳替换一位三品大员,而不付出过多代价。绝非天子一句话就能做到的事。 而是一个浩大工程,需要太多准备,由他安排。 至于赵都安? 一步闲棋罢了。 …… …… 赵都安辞别袁立后,没有立即归家,而是摸了摸怀里,勒索来的三千两银票。 径直去了京城最好的胭脂铺子,又去了售卖武者伤药的地方,采购了几样。 准备给尤金花和赵盼带回去。 没有买太多,毕竟人设要一点点扭转,何况…… “这个时辰,宫里赏赐的绸缎,应该已送上门了吧。”赵都安思忖着,忽然期待母女二人表情怎样。 …… 赵家,后宅。 当身穿暗绿色绸缎长裙,丰腴美艳,曲线婀娜的尤金花捧着伤药,轻轻推开女儿的闺房门时。 就看到桌旁,赵盼只穿着小衣,正在翻阅那本她宝贝一样,翻出来的“武功秘籍”。 “怎么胡乱起身?快回床上休养。”尤金花语气责怪,实则关切。 赵盼扭过头来,嘴唇嗫嚅,心虚模样: “娘……” 少女瓜子脸旁,鬓发散乱,高挺的鼻梁,秋水般的眸子,出落的比年轻时的母亲更为出众。 “快趴下,衣裳全都脱掉,好给你上药。” 尤金花板着脸,敦促女儿趴在床上: “女儿家的身子,若留了疤痕,可怎么好?” 赵盼垂头丧气趴下,等尤金花看到她雪白苗条的后身上,腰背,臀儿,双腿遍布的一道道红痕,不禁眼眶一酸,心疼不已: “疼不疼?” 距离赵都安用竹竿抽打妹妹,已经过了一天…… 是的,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但时间线只推进了一日。 “真不疼……” 赵盼精气神十足,不是假意安慰,而是真的不疼。 说来奇怪,昨日被赵都安鞭打时,的确全身刺痛难忍,回房涂抹伤药后,也是浑身无力。 可一觉过后,赵盼意外发现,疼痛大为缓解,而身子更轻盈舒泰。 就仿佛,被那一顿竹竿鞭打,打通了任督二脉。 她从未感觉,身子这般轻快。 “娘,我怀疑,我习武有成了!”赵盼神秘兮兮,略显激动地说: “话本故事里不是都说,武夫与人大战,受伤后突破境界。” 她当然不会想到,身子的舒坦,是那个从小欺负她们母女的“中山狼”的手笔。 只以为,是自己偷偷习武,有所成就。 “胡说什么!” 尤金花对女儿习武并不赞同。 何况这次又引来继子毒打,这会瞥到桌上的“秘籍”便生气,作势要撕掉。 引得赵盼急忙抢夺,将书册抱在胸前,倔强道: “娘,男人最是靠不住的,女儿要习武,等变得厉害,下次再遇到有人破门,欺负你,我就杀了他!” 她那一日用匕首戳稻草人,是被张昌吉闯门的事刺激到了。 尤金花又气又感动: “可哪有女儿家习武的,若有外人来,还有你大哥……” “他?”赵盼冷笑,“他不与外人合伙欺辱我们,便烧了高香了。” 尤金花语塞。 毕竟继子昨日才毒打女儿。 这时沉默下来,红着眼眶,安静无声地给她涂伤药。 因没钱,也买不起好的伤药,尤金花只能一遍遍厚涂。 同时盘算着,将自己压箱底的最后一点首饰拿出来,去典当铺换了银子,给女儿买武夫专用的伤药。 恩,若能卖出多余的钱,还可以给赵盼买匹过得去的绸缎,做一身新裙子。 女儿家正是出落的芙蓉般的年纪,怎么能一件好衣裳没有? 至于她……怎么样都能过。 房间内。 母女沉默中,时间静谧流淌。 忽然间,外头传来嘈杂喧声,似乎门外有大群人要进来。 “发生何事?” 尤金花与赵盼紧张起来,生怕又是赵都安的仇人上门了。 58、重建人设第一步 “你在房间中躲着,为娘去看看。” 听着家门方向传来的动静,尤金花脸色变了,柔弱的脸庞上先是闪过本能胆怯,继而被坚毅取代。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娘,我陪你去!”赵盼急了。 张昌吉带人闯门的事才过去没多久,她哪里放心的下,让母亲独自一人出,自己躲在后头? 话落,赵盼不由分说,连小衣都来不及仔细穿戴,匆匆套上衣裙。 从被褥下摸出那柄精致的匕首,牵着母亲的手,往门外奔。 然而,当母女二人来到前院,不禁愣住了。 只见赵家的丫鬟婆子,家丁门房都挤在前头,议论纷纷,好似发生什么大事。 “夫人来了!”有人喊道。 顿时,人群后头,赵家的老管事跑了过来,老脸上绽放笑容: “夫人,小姐,好事啊,大好事啊……” 母女两个懵了,急忙询问。 老管事兴奋道: “门口是宫里来的天官,说是咱家郎君破了什么案,立了功,圣人给了赏赐。” 立功? 宫里的赏赐? 尤金花母女再次被这消息砸的头晕眼花,面面相觑。 赵都安虽是传言里的绯闻面首,但这般正儿八经,送上门的赏赐,还是首次。 这时候,一名面白无须的太监手持拂尘,迈步走来。 身后有宫廷侍卫,似在卸车,往宅子里搬运什么。 “民女尤金花,拜见天官!” 尤金花一个激灵,便要跪下,纤手还拽着女儿,暗示她模仿自己。 她虽亦出身书香门第,但饱受人情冷暖,丝毫不敢得罪天官。 “呀,可不敢,不敢……” 太监忙双手搀扶,不令其拜下,笑道: “可是赵使君母上?莫要折煞奴婢了。” 赵都安近日颇得女帝喜爱,这在宫中不是秘密,如何敢得罪? 尤金花愈发茫然,宫里来的人,哪个不是眼高于顶,威风八面? 眼前太监笑的令她心慌。 “敢问天官,究竟发生何事?”赵盼冷静问道。 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女对权威缺乏敬畏。 太监拂尘一甩,笑道: “这是赵家小姐吧?果然是美人坯子……” 习惯称赞几句,他这才将细节道来。 而在得知,赵都安昨日接连抓捕张家两兄弟,并与诏衙联手,破了一桩要紧案子后。 母女俩再次愣住了。 大郎他……昨晚一夜未归,竟是去做了这样的大事? 尤金花心脏砰砰狂跳,既有对继子的担忧,又伴随与有荣焉的喜悦。 赵盼的关注点,则落在张家兄弟上。 那個强闯家门,意图侮辱娘亲和自己的纨绔,被他下了诏狱? 还连带背后的整个家族? 面临砍头的结局? 赵盼袖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只觉心头一片阴云消散——她一直暗暗担心,张昌吉卷土重来。 “啊这……” 四周众人看向地上锋锐短匕,一片安静。 “哈哈,”太监率先打破尴尬: “不愧是武勋世家,赵使君勇武过人,其妹子亦是巾帼。” 武勋世家……赵家众人被吹捧的臊得慌,尴尬地险些抠出三室一厅。 好在这太监心思玲珑,当即挥手命人,将一匹匹绸缎搬进: “陛下为嘉奖使君,特赐下二百匹贡品蜀锦。” 大虞朝没有“蜀地”,但有蜀县,其出产的绸缎织工精细,纹路美观,种类亦丰富多样。 为天下四大锦绣之首,每年产量中,绝大部分都被皇家消化。 少部分流入民间,价格极为昂贵。 尤金花有幸曾见过一位贵妇穿了蜀锦衣裳,但从不敢奢望,自己能拥有。 可此刻,这般好的料子,竟有足足二百匹……尤金花望着一匹匹被递送进来的精美绫罗绸缎,眼睛挪不开了。 赵盼也不比母亲好多少,秋水般的眸子黏在上头,挪不动步。 连那群天官何时告辞离开的,都没留神。 “娘,莫要看了,左右不可能给我们用。” 赵盼目送最后一批蜀锦递入房间,冷静说道。 尤金花也从喜悦中清醒,美眸黯然。 是了,赵都安连家用钱都不肯给足,这些好料子,与她们注定无缘。 闻言勉强笑道:“总归是家里的,以后给你大哥扯衣裳不缺料子了。” 赵家的一切好东西,都首要供给赵都安,这是不成文的家规。 家仆们心知肚明,对主母遭遇亦表同情,当即默默做事,空气中的喜悦氛围渐散。 “郎君回来了!”门房忽地喊道。 接着,便见赵都安独自一人,跨步进门,环视众人,皱眉道: “都站在这作甚?午饭备好了么?” …… …… 内堂。 赵家三口人,坐在圆桌旁用饭。 自那日赵都安勒令母女一起上桌后,凡他在家,便都一起吃。 桌上六菜一汤,全是素的。 “没有肉?”赵都安捏着筷子,眉头紧皱。 尤金花小心翼翼,正要开口,旁边的赵盼冷冷道: “家中账房上,连买菜的钱都没几文了,你要我娘凭空变出肉来么?” “盼儿!”丰腴美艳的妇人呵斥,脸上浮现惊慌,生怕赵都安再动手打人。 “这样啊,”预想中的暴怒并未到来,赵都安神色平静,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推给继母: “这几日在外忙碌,忘记了,这些拿去。” 足足一千两银票。 尤金花懵了,呆呆地盯着面前这一大笔钱财。 从她出生至今,从未掌控过这般巨款。 “家用……用不了这些……”尤金花笃定是继子拿错了,忙往回推。 赵都安扒了口白饭,说道: “我记不得家里杂事,每个月给太麻烦,这些放在你手里,家里吃喝用度,以后也不必向我汇报,我懒得听。” 都给我……还不用汇报开支明细……尤金花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是一口气把接下来五十年的家用都给了吧……赵盼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赵都安。 而赵都安接下来的话,再一次狠狠冲击了母女的旧有印象。 “我以后难免在家接待友人,伱们穿的太寒酸,丢的是我的脸,今日宫里赐下的绫罗绸缎,你们选一些,各自至少做五套新衣,制衣钱从账房走,听清没有?” 赵都安一边说,一边吃饭。 发现久久没有回应,不禁疑惑看向二人。 只见母女俩捧着碗,手中筷子不约而同凝固在空气里,已然呆住了。 一人五套新衣……上千两的家用钱…… 宫里赏赐的蜀锦,竟真的是给她们用的…… “有问题?”赵都安皱眉。 丰腴美艳的继母螓首偏了偏,露出颀长白腻的鹅颈,尤金花飞快抹了把眼睛,竟好似哭了。 虽尚显单薄,但容貌已出落的宛若清水芙蓉般的赵盼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头狼,转性了? …… 明天周二,pk数据,请大家帮忙点开明天的更新,拜谢。 59、金简上门 赵盼觉得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虽说这头恶狼给钱的时候,也是一副高高在上,令人不爽的态度。 但给她们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 大概因为立功受了赏,故而心情好? 这是她能想到的,较为合理的猜测。 “没……没问题,”尤金花这会忙回答,珍重地将那一叠银票捧起,小心翼翼放进干瘪的荷包里,声音略有些嘶哑: “大郎放心,钱绝对不会乱花。” 你们乱花些也没关系……赵都安心中嘀咕。 但人设转变不宜过快,便只神色冷淡地“恩”了一声。 然后又想起了什么般,补了句: “我回来时,在胭脂斋定了一批胭脂水粉,等下,会有店里伙计送上门,你们拿去用。” 胭脂斋……这是京城最大的几家水粉商铺之一,百年老字号,价格不菲,有配送服务。 顾客一般都是京中贵妇人们。 当然,也只是贵妇人圈层。 真正的皇家贵胄,都有专门的小圈子渠道采购,用的胭脂都是没牌子的。 他还买了胭脂水粉……赵盼眼神匪夷所思,既高度警惕,又小心脏怦怦跳,难掩期待—— 终归是爱美的年纪,抵抗不住此种诱惑。 “大郎……” 尤金花眼圈更红了,以手掩口,被感动坏了。 记忆中,这还是继子首次送她礼物。 赵老爷心善,看不得女子哭哭啼啼,匆匆填饱肚子,丢了句“吃饱了”,转身径直去中庭习武。 把玩刚收获的宝贝飞刀。 …… 饭后。 尤金花母女安置好丝绸布匹,回到少女闺房,重新涂抹伤药。 赵盼趴在床榻上,双手环抱绣花枕头,感受着娘亲的手抚过脊背,说道: “娘,你说他今日怎么变脸了,给这给那,究竟揣着什么坏心思?” 尤金花侧坐在床榻边沿,因洗了多次,已有些显小不合身的裙子绷得紧紧的,美肉呼之欲出。 闻言用手轻轻拍打了下赵盼臀儿,啐道: “说的什么话,怎的就是坏心思?” pia……赵盼嘟嘴,道: “不然呢?我看呀,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许是你大哥昨日那般对你,事后后悔了,便想着补偿。”尤金花用自己的见识,为继子的反常行为寻找合理性。 赵盼冷笑: “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么?娘你就是对他太好,人家稍微给伱点笑脸,你就感动成这般。” 尤金花默不作声,心知女儿说的大抵才是对的。 美妇人叹了口气,温声道: “你大哥脾气虽坏了些,但外人若来欺负,总是向着自家人的,那军汉不就给他下了大牢?想必也是给咱们出气。” 她一直试图修补女儿和继子的关系,但收效甚微。 赵盼哼道: “他那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才不是为了我们!今日对你好,你心花怒放,保不准明日心情坏了,给你的都索要回去,还要棍棒加身。” 她身上遍布的伤痕,是最有力的证据。 尤金花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无力反驳。 房间中一时静谧。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赵都安的声线: “赵盼,你出来一下。” 屋中母女悚然一惊,赵盼慌忙钻进被褥,手又去捉那柄并无实际作用,只有心理安慰的短匕。 尤金花忙起身: “大郎,姨娘正在给盼儿上药,不方便……” “上药?”一门之隔,传来赵都安嘲弄的声音: “不挨打怎么长记性?真以为捡了我丢掉的一本破书,照着一个人琢磨,就能踏入修行?成为武夫?愚不可及。 等把自己彻底练废掉,血气堵塞经脉,瘫在家里,倒要吃我一辈子白饭。” 屋内。 赵盼听着嘲讽,气的小脸涨红,但等听见后头的一句,整个人愣住了。 她对自己身子状况感知最为清晰,先前便觉被打后,浑身畅快轻盈,还误以为武道有成。 如今听赵都安的话,却似是她想差了。 “瘫掉?”尤金花吓得花容失色,“盼儿会瘫掉?” “呵,之前倒有可能,”门外,赵都安从怀中取出什么,放在地上: “以后想强身健体,用这个练。若是再抱着我那本破书不撒手,我见一次打一次。” 说完,转身离去。 尤金花愣了数息,才忙推开门,左右张望,却已不见了赵都安的身影。 “娘,他丢下什么?”赵盼裹着小被子,因没穿衣,不敢下地,抻长脖子问。 只见尤金花捧着两样东西,怔怔回到屋里。 赵盼定睛看去,一样是本名为《玉心经》的武道典籍,似专门适合女子强身的法门。 另一样,为一瓶漆黑罐子,外头裹着“神龙寺”字样,赫然是专供修行武夫的珍贵伤药。 赵盼愣住,秋水般的眸子望向大哥离开的方向,咬了咬嘴唇,忽然有些动摇: “他……真的变了吗?” …… …… 另一边。 赵都安返回自己的房间,推开门,里头已摆了一只浴桶,放满了温水。 这是他方才吩咐下人准备的,忙了整個日夜,浑身黏腻脏污。 此刻他将衣物扒得净光,跳进浴桶,双臂搭在浴桶边缘,感受着温水浸泡,舒服地叹了口气。 “在家中的人设初步重塑完成……” “恩,根据我这段时间的经验,人设的正确用法,是在友方单位面前变好,对外保持坏名声,这样利益才最大化。” “扳倒刑部侍郎……难搞啊,没思路……恩,天无绝人之路,明天再琢磨。” 赵都安思绪飘散,视线落在头顶纵横交错的房梁上。 忽而,房梁上空气轻微扭曲,一道身影徐徐浮现: 穿玄色为底,勾勒金线的神官袍服,黑发微卷,肤色苍白,气质神秘的“朱点童子”金简坐于房梁,双腿垂下,靴子一晃一晃的。 此刻,少女正锁定正下方,浴桶中的赵都安,视线一点点聚焦…… 赵都安:“……?” 金简:“……!” 短暂沉默。 浴桶中,猛地掀起水花,赵都安一个激灵手动开启马赛克,瞪大眼睛: “金简神官?!你怎么在我房间?” 呆萌少女金简眼睛眨巴了下,嗓音虚幻空灵: “我之前说了,忙完会来找你。” 赵都安张了张嘴:“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金简有问必答:“你去脂粉铺子的时候。” “……”赵都安心头狂奔出一群羊驼。 所以,张天师这小徒弟绝对有偷窥癖吧! 竟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直到现在。 “神官可知,不敲门就进人房间十分不妥。”赵都安坐在浴桶中发起严肃抗议。 金简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脸色歉然: “对不起,那我出去,从正门再进来。” 说着,作势飘然而下。 “等下!”赵都安忙阻拦,无奈道:“有话直接说吧。” 看都看了……若惊动家里下人,要多出许多麻烦。 说起来,这女娃子怎么呆头呆脑的…… “好。”金简从善如流,又坐了回去, 赵都安吐了口气,沉声问道:“敢问神官,情况如何?” 60、武神图的新变化 “那术士被我上交了,然后又被皇宫里来的一个,叫‘莫愁’的女官提走啦。” 房梁上,金简不急不缓说道。 效率很高嘛……赵都安脑海里闪过“莫愁”那个大冰坨子的脸,有些遗憾: 此番去宫中显圣,可惜对方不在场,打脸什么的,最爽快了。 “术士身份确定了么?” 金简颔首:“确认是在逃的堕落神官,法神派成员。” “法神派?” 赵都安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求知若渴。 金简解释道:“那是江湖中,一個术士组织,与我天师府有些渊源……” 根据她的说法,法神派的创立者,似乎乃许多年前,天师府内一位强大的术士。 因犯下大罪,被天师驱逐通缉,叛逃入江湖,建立了“法神派”。 其中成员,以江湖术士,以及因各种原因,犯事堕落的叛逃神官为主。 黑袍术士之所以潜藏京城,似与其私仇有关,只是更具体的,金简表示她也不知道。 “这事不归我管。” 金打工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所以说,靖王府疑似与法神派勾结?”赵都安皱眉,不过也不意外。 “八王”既暗中蓄力,与女帝对抗,那除了火器,自然也少不了修士助力。 “或许。”金简对凡俗之事兴趣缺缺,转而道: “我找你来,是有话问你。” “请讲。” 金简垂眸,认真凝视着他,语出惊人: “你当日在南郊竹林里,为什么没有死?” !!! 这一刻,深埋浴桶中的赵都安肌肉绷紧,悚然一惊,对方的问题,超出预料。 “神官何意?”赵都安强装镇定。 金简想了下,说道: “那天,我恰好在南郊竹林附近。远远瞥见‘地神’降临,赶过去时已迟了,但以法力波动判断,那名‘世间’术士对你并未留手。 但你却活了下来。很……奇怪。” 这才是她悄然跟随赵都安,并截胡,参与火器匠人案的原因。 对方看到了……赵都安瞳孔收缩。 于他而言,穿越来最大的漏洞,就是受伤而不死。 他给女帝的说法,是猜测“世间”术士未施全力,却不曾想到,存在金简这个“目击者”。 怎么解释?如何应对? 他额头沁出汗珠,混在浴汤中,难以分辨。 就在他绞尽脑汁,疯狂压榨脑细胞时,金简自顾自地说道: “我很好奇。但现在大概想明白了,是你的神魂先天强大的缘故吧。” 赵都安:“啊?” 金简沉思模样: “伱走了皇族武神传承,且在长街上,刀斩傀儡时动用过皇族武技,说明你与那条路很合适。而据我所知,精神茁壮者,与武神传承最配。” 赵都安:“啊!” 金简眉眼舒展: “所以,你先天神魂便强。这才能抗住那术士敏锐识海的一击不死。” 赵都安:“啊对对对!” 金简笑容绽放,露出谜题破解的喜悦神色。 上次,她带着疑惑去寻师父,老天师却说,要她观察琢磨,如今获得答案,少女自然开怀。 至于对赵都安的怀疑,自始至终都不曾有。 在她看来,一个修行弱鸡,答不上才正常。 此番当面询问,更多是予以确认,以及想找个人,炫耀一把自己的聪明智慧。 呼……这样也行? 赵都安无声吐息,默默打定主意,以后再有人问,就采用这套说辞。 心头疑惑解开,金简再无留下心思,就要离开。 赵都安作势起身相送,水声哗啦,又急忙坐了回去,抱拳拱手: “恕本官不便,无法起身。不知日后若有修行难题,可否寻神官解惑?” 天师亲传……这等顶尖人脉,没道理送到嘴边,不啃一口。 金简颦眉:“天师府不接待外人。” 赵都安失望之际,又听她说道:“但你可以往天师府送信。” 人脉+1 “神官慢走!” 金简矜持地“恩”了声,身影倏然化为星光,穿透屋顶,消失不见。 赵都安蹲在浴桶中,呼唤了数声,确认对方“大概”已离开,这才袒蛋蛋爬出,披上衣服,松了口气。 …… …… 夜晚,华灯初上,整座京城蒙上青纱。 “呼!” 卧房内,赵都安吹燃火折子,点亮桌上灯烛。 于橘黄色火光中,盘膝坐在榻上,默默吐息,于心海观想“武神图”,进行今日的修行。 睁开眼时,身周已不再是家中卧房,而是巍峨青峰之巅。 前方是熟悉的云海,与初升的东曦。 呼呼……风吹衣袍。 赵都安舒展身体,按照惯例,接下来画中的“太祖皇帝”,会开始打拳,而他也会被牵引。 然而今日,竟有了不同。 大日升起时,前方屹立的,身材魁梧,黑发披散,武夫气质浓郁的“大虞开国皇帝”忽而扭头,看了他一眼,而后迈步朝云海跳去。 眼神中,分明是“跟上”二字。 “你去哪?”赵都安懵了,眼见太祖帝消失,他一咬牙,也跳了下去。 反正在画卷中,又不会死。 再睁眼时,赵都安愕然发现,自己竟躺在一片无垠沙漠中。 视野范围内,尽是无边的沙海,抬起头,哪里有云海? 唯有一轮赤日升起。 他身上的衣衫,也换成了白袍,手旁还有一个褡裢背包,其中是水囊与干粮等物。 “喂?” 赵都安坐起,望见太祖皇帝与他相似的装扮。 此刻已背上行囊,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你能听到我的话吗?咱们要去哪?”赵都安赶忙跟上,试图询问。 类似的对话,他已尝试许多次,但从未获得回馈。 似乎画中之人,只是单独记录的一段旧日影像。 “难道和游戏类似,我吞吐朝霞,习练拳法是第一个场景,我如今采纳霞光小成,便进入第二幕场景?” “海公公说,《武神图》记录的是大虞太祖修行的过程……我相当于,重走太祖修行路?” 念头起伏,赵都默默尾随。 不多时,赤日升起,散发出惊人热量,整座大漠化为了一座熔炉。 赵都安热得头晕眼花,只能依靠水囊解渴。 而前方的太祖帝,同样汗流浃背,步伐却从未停歇。 二人沿着沙丘上的一串骆驼脚印行走。 从清晨,走到日暮。 当大日西沉,天色青冥,赵都安的水囊里,一滴都不剩了。 气温开始骤降,沙漠昼夜温差惊人,白日多酷热,夜晚便多寒冷。 赵都安模仿太祖帝,从行囊中取出毛毯,裹在身上,继续行走。 直到夜色深沉,他近乎力竭倒下时,太祖终于停了下来,盘膝于地,开始进食。 “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别跟我说,这大虞皇帝当年真横穿过沙漠。” 赵都安用牙齿撕扯肉干,疯狂吐槽。 而就在此刻,盘膝坐在一旁的太祖帝,忽然扭头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嫌弃? “观天。”武夫模样的太祖说道,继而盘膝望天。 这画像竟然说话了! 赵都安一惊,下意识仰头,只见黄沙大漠之上,万里无云,一道壮观星河如瀑,横贯天穹。 繁星如洗。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璀璨星空。 61、获得新情报 同一个夜晚。 金简如幽灵,巡行于京城上空,衣袂半透明,沿途所过,无人察觉她的存在。 夜幕下,天师府灯火通明,一栋栋建筑,围绕那座标志性的钟楼,呈环状放射排开。 最深处,一座少有人打扰的清静庭院内。 一株茂密的大榕树碧绿纸条摇曳,隐约有光辉洒落。 金简穿过院门,抬眸望向树下摆放的那张摇椅。 摇椅上,悠闲仰躺着这座天地之间,最强大的寥寥几人之一的老天师。 身材高大挺拔,长须长眉,双目狭长,面容温和,黑色神官袍软软垂下。 “回来了?”张衍一慵懒问道。 金简神态雀跃,拱手执弟子礼: “困扰弟子已久的难题已解开了。” “哦?” “若天生神魂足够强,便有抵挡下术法的可能。这般人极稀少,但总归有。” “是嘛……那个赵都安,便是这般异类?” 金简大吃一惊:“师尊怎么知道,弟子好奇的题目在他身上?” 张衍一笑眯眯道: “不然为师如何能做你的老师?执掌天师府?” “是哦……”金简信服不已。 她很小时,就听过张天师的强大,但直到今日,仍觉师尊法力如深海,不见尽头。 “师尊您在看什么呀?总躺在这里,不闷吗?”金简好奇宝宝般发问。 “观天。”张衍一说道。 金简仰头,望着深邃星空,银河垂挂,疑惑道: “可天上什么都没有呀。” 张衍一温声道:“金简儿可还记得,修行伟力的源头?” 金简背书般道: “入门典籍开卷说,修行的起始,并非蒙昧时代先民们对神明的崇拜,而是第一位贤者的初次仰望星空。” 说完,少女恍然大悟: “师尊在效仿先贤?可师尊您的法力,早超出先贤无数吧。” “学无止境,莫要小觑先人呐。”张衍一说道。 金简“哦”了声,似懂非懂。 她主修星月神明,对夜空再熟悉不过,却也着实看不出花样。 等金简离开,大榕树摇曳,树冠上神秘面孔浮现: “与她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有些话,须到一定境界,才能理解,修行理论发展至今,已臻于完善。 张衍一说道: “大虞太祖对修行古法推崇备至,我以往并不认同,近几年却觉亦有可取之处。” 大榕树并未接茬,转而说道: “那赵都安真的只是先天神魂强大么?” “不好说。”张衍一极罕见地面露迟疑。 大榕树面孔吃了一惊。 心想这世间,能令张天师都看不清的,究竟会是怎样的? 长须长眉,双目狭长的老天师眉头舒展,忽而道: “得须仔细瞧瞧。” 金简儿说的对,整日坐在此处,的确有些闷,那就……去看看那奇怪的小家伙吧。 …… 府衙,大牢。 一间干净,独立的囚室内。 芸夕曲起双腿,环抱膝盖,坐在木板床上,仰头望着墙壁上唯一的三只“品”字形通气孔。 孔中有轻纱般的月光投进,照在她的俏颜上。 少女脑海里,回想着白日的经历,逛了一圈后,又押回囚笼,并不知吕梁后续遭遇。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芸夕突然爬起来,走到栏杆边,疯狂拍打: “来人呐!” 一名狱卒被惊动,走了过来,皱眉:“喊什么?” 芸夕盯着他:“我要见赵都安!” 狱卒冷笑:“赵使君何等样尊贵人物,也是你想见就见?” 芸夕噎住,想了想,说道: “他不肯来也行,你给我纸笔,我给他写封信,关于案件线索。” 案件线索……狱卒一惊,不敢怠慢。 知道这女贼涉及匡扶社,又想到有机会讨好赵都安,当即点头,去寻纸笔和封蜡。 这般要命的情报,他是不敢窥探内容的。 …… …… 翌日清晨,白马监。 赵都安抵达衙门时,同僚们皆热情相迎,每个人脸上都挤满笑容,纷纷恭贺。 张家倒台的消息,已于昨日在京城官场传开,因涉及“火器”,备受关注。 虽明面上,破案的乃是诏衙。 但有心人稍加打探,便知赵都安亦参与其中。 当然,绝大多数人基于刻板印象。 只以为,是赵都安走了狗屎运,获得线索,分了一杯羹。 并不知道,破案过程,也是由他主导。 对于这個舆论风向,赵都安乐见其成。 “名声归你,好处归我。”这是赵都安向马阎传递的信号。 马阎欣然应允。 同时,周仓私下向赵都安透露,为感谢使君慷慨,特别对张家兄弟在诏狱多加“照顾”。 若无意外,等不到秋斩,流放,就会被折磨死在牢狱中。 此外,据小道消息,昨日枢密使薛神策进宫。 出来后立即着手对枢密院进行整顿,包括兵部在内,一时风声鹤唳。 “大人精神头看着不太好,莫不是昨日办案太过疲累?该当在家好生休息才是,有什么吩咐,交给卑职就好。” 刚进值房。 满脸横肉,肤色黝黑,容貌粗陋的老吏朱逵便迎了上来,笑容谄媚。 作为凡夫俗子,老朱未能参与昨日行动。 更险些被周仓抢走“牵马坠蹬”的岗位,危机感顿生,此刻倍加殷勤。 “为陛下分忧,岂敢喊累?” 赵都安在厅中坐下,正义凛然。 心中疯狂吐槽: 昨晚在武神图中横跨沙漠,醒来时,只觉精神疲惫。 太祖在说出“观天”二字后,无论他如何尝试,也再没搭理他。 倒是模仿对方打坐观天后,隐约察觉神魂鼓荡,但因才修行一日,效果尚不明显。 “不知道要在沙漠中走多久……才能习得第二种武技。” 赵都安思忖: “过犹不及,贪多嚼不烂,霞光距离覆盖全身还远,需勤于操练…… 倘若大虞太祖真能沟通,或许,与他建立交谈,获取信息,才是武神图最大的价值。” 摇摇头,将此事搁置,赵都安问道: “我不在这段,有何事汇报?” 他想多接受信息,寻找对付裴侍郎的灵感。 “有的!” 朱逵精神一震,开始汇报工作。 都是些鸡零狗碎的,末了,才拿出一封信函: “昨晚,府衙大牢的牢头送来一封信,说是那女贼给你的,涉及案情,卑职不敢轻启,请使君过目。” 芸夕送来的线索? 赵都安一怔。 第一个念头,莫非那女贼昨日被自己搭救,完成感化,大彻大悟,决定弃暗投明,出卖关于“匡扶社”的线索。 旋即,便予以打消。 他想的也太美了……揣着疑惑,他接过用蜡密封的信封,朱逵懂事地退出。 “刺啦——” 赵都安垂眸阅读,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信中并非与匡扶社有关的情报,而是御史“吕梁”的一桩黑料: 吕梁出身江南,自幼才气不俗,却屡试不中。 心灰意冷时方知,乃因他被裴侍郎的四女儿相中,却义正言辞拒绝,恶了裴氏,这才遭到科举考官打压,名落孙山。 裴家四娘对吕梁仍不死心,派人传话,只要他“点头”,便可助他青云直上。 否则,便是考到白头,也别想中榜。 数次落榜,已将意气风发的吕梁脊梁打弯,曾经的江南才子在某个雨夜,独自撑伞登裴家府门。 不久后,吕梁与裴家四娘订婚,再然后,科举放榜,三甲及弟。 吕梁从此平步青云,成就今日的铁嘴御史。 故事没有结束。 按芸夕所说,吕梁虽摧眉折腰,但心中对正妻极厌恶。 表面是个“妻管严”,自成亲后,在家中毫无地位可言。 心中积累郁气许久,某次纵欲,享受了个旁人“进献”的柔弱女子,却因太过暴戾,于床上将女子活活掐死。 而后,此事更被裴四娘知晓。 这名京中有名的“悍妻”大怒,寻到父亲裴侍郎,要求和离。 但彼时吕梁已有了地位,于裴侍郎有用,故而惨遭拒绝。 同时,吕梁也遭到丈人的敲打。 自此以后,外人眼中“恩爱”的吕梁夫妻,彻底貌合神离。 …… 值房内。 赵都安看完整个情报,心中直呼好家伙,八卦之心得到极大满足。 对信函的真实性已信了八分。 匡扶社的情报系统必然不俗,芸夕昨日被吕梁游街,想借自己的手报复,这很合理。 “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赵都安屈指轻弹信纸,眸中精光一闪,嘴角微翘。 咬开裴侍郎金身的口子,找到了。 62、扳倒反派第一步 如何攻破一座坚固堡垒? 历史经验告诉赵都安,需从内部下手。 芸夕的情报中,可提取出三个要素: 一、裴家四娘有废掉丈夫心思,迟迟未能如愿。 二、吕梁与丈人貌合神离,只是互相利用关系,吕梁仇视裴家,但又不舍得摆脱。 三、吕梁与裴侍郎互相掌握对方的黑料。 关键是最后这条。 “吕梁以正派著称,却非但收受过‘贿赂’,还失手杀过人,这足以毁掉他的前程。” “裴侍郎贵为‘李党’中,次于李彦辅的核心人物之一,宦海沉浮多年,连袁立都捉不到他的破绽,说明谨慎至极,做事滴水不漏,但人总会犯错…… 吕梁的科举名次被其多次干预……呵,操纵科举的罪名只要坐实,废掉他轻而易举。” 赵都安双眸眯起,暗暗思量: “可惜,方向虽有了,但实操仍困难重重。 首先,从科举本身查,不切合实际,十几年前的事了,太久远,难以追溯。 且裴侍郎不可能蠢到留下证据到现在,哪怕有,也必抹除了。” “所以,最理想的情况,是吕梁能出面揭发,检举此事……但这更难…… 吕梁不惜受辱,也要做官,足见上进心极强。 更与裴侍郎深度绑定,且同为‘李党’成员,属于一条绳上的蚂蚱,根本不可能自爆,与丈人同归于尽……” “至于裴四娘,虽痛恨丈夫,但为了父亲,也不可能背刺整个家族……” 赵都安有些犯难。 契机来了,契机又仿佛没来。 如来。 无怪乎,袁立一时无从下手,能屹立朝堂多年的大人物,就没有简单人物。 “仔细想想!这份情报绝对有文章可做……但还缺了点什么。”赵都安皱眉苦思。 在他疯狂压榨脑细胞时,朱逵去而复返: “大人,秦俅拜见。” 秦俅? 赵都安一怔,原主记忆应激浮现。 脑海里,勾勒出一个身材瘦小,眯眯眼,常挂笑容的狗腿形象。 秦俅,原主的狐朋狗友之一,亦是京城权贵公子们朋友圈中的一朵奇葩。 出身并不高贵,之所以能混进“京圈”,全因攀附讨好云阳公主驸马,被收为马仔。 而后,又为攀附礼部尚书之子王猷,扭头与驸马划清界限,堪称忘恩负义,欺软怕硬的典范,因此被不少权贵子弟不耻。 当然也非一无是处,其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枪棒武功亦有基础。 赵都安起势之初,秦俅便找上门来,将他吹捧的飘然欲仙。 并引领原主进入权贵圈子,大开眼界,可以说,原主之所以恶名昭著,秦俅要担五成责。 只是,赵都安“出事”后,对方便凭空消失。 如今,赵都安破了火器案,受圣人封赏消息传开,这见风使舵的小人,闻着味就来了。 “叫进来吧。”赵都安略思忖,决定见一见。 …… 俄顷,堂外先传来故作爽朗的笑声。 而后,穿绸缎衫,颈后斜插一柄折扇,约莫二十五六,矮小瘦削,小眼睛滴溜溜转的秦俅才哈哈大笑闯进门来。 分明也是文人打扮,却好似因衣裳肥大,给他穿出猥琐意味。 “赵兄呦!可把俅儿想死了……” 秦俅甫一踏入,笑容转为哭音,近乎连滚带爬扑到近前,拽住他的手不撒开。 一把鼻涕一把泪,表情转换之夸张虚伪,京圈无出其右者。 赵都安嫌弃地抽回手,谄媚的人他见多了,但堪称恶心的只这一個: “哦?既想见我,怎么多日不见你?” 秦俅哭丧着脸,懊恼地啪啪先扇了自己两巴掌,力道颇大,才道: “前段俺跌了跤,在家中养伤,不知兄长您糟了奸人陷害,等伤养好了出来,才知短短时日,竟出了这么多大事,兄长更立下大功……俅儿若早知道,便舍得这条腿废了,也要提早出来,为哥哥正名!好在吉人自有天相。” 继而又目露阴狠: “那张家兄弟,我早看不顺眼,只忌惮他家长辈,不好动手。如今树倒猢狲散,俅儿早盯紧了他家女眷,若哥哥要享用,包在我身上!” 赵都安神色骤冷:“女眷?” 竭力讨好逢迎的秦俅没成想拍到马腿上,愣了下,才想起赵都安痴心女帝,对其他女子不屑一顾。 且不久前,赵家女眷也险被欺辱…… 顿时又“啪”、“啪”狠狠甩了自己两巴掌,脸颊红肿隆起,告罪道: “俅儿想差了,请兄长责罚!” 赵都安似笑非笑: “我可没你这般不懂事的贤弟,既是告罪,又是恭贺,怎么两手空空登门?” 娘希匹……不就是要好处? 秦俅心中暗骂,脸上谦卑谄媚: “带了,带了。” 说着,在怀中摸索出一张皱巴巴五百两银票,借花献佛: “裴五郎那厮在桧柏园欠您的银子,先还三百两,我凑了个整,给哥哥买酒喝。” 赵都安盯着银票,瞳孔骤然收缩! 已渐趋模糊的记忆,应激浮现。 裴五郎……桧柏园……银票……欠条…… 他终于记起,自己卧房里,钱匣中银两的去向了! 经过并不复杂: 原主前两月,给秦俅带去了某个私宅“赌场”玩乐,赌场位于城北,名为桧柏园。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虞,赌博是被《大虞律》严厉禁制的,早在开国时,大虞太祖便制定严苛律法。 对赌博游戏予以打击,甚至在京城“白石桥”以北,建造了一座道逍楼。 凡不务本业,逐末博弈,局戏之人,悉数囚在楼中,美其名曰“逍遥牢”。 官员若赌,文官革职为民,武官非但革职,还要“随舍余食粮差操”,翻译过来,便是自带干粮去服差役…… 屡教不改者,甚至有断手之刑。 时至今日,律法执行虽已远不及开国之初,各地赌博之风蔓延,但在京城天子眼皮底下,仍是见不得光的事。 所以,赌场极隐蔽,多藏于私宅。 赵都安在桧柏园遇到不少纨绔子弟。 其中一个,便是刑部裴侍郎的第五子,吕梁正妻的亲弟弟,裴五郎! 而后,赵都安沉醉博戏无法自拔,将积蓄大半都输了进去,还有部分,挪借给了“赌友”裴五郎。 并立下借据。 秦俅作为“担保人”。 “怪不得……我贪了那么久的钱,突然消失了……” 赵都安心情复杂,既失落又惊喜。 失落的是,输掉的钱,想必拿不回了。 惊喜则是……他已想起,裴五郎的欠条,就藏在他书房的夹层里。 “大虞禁赌,倘若将裴五郎赌博的证据递给都察院,裴侍郎也保不住亲儿子……” “从裴侍郎肯为女儿择婿,干涉科举,可见这位侍郎大人极在乎亲情……” “这样一来,我手里就捏住了他的一个小把柄……当然,只凭借这个,不可能动摇裴侍郎的位置,若撕破脸,对方大不了放弃掉儿子…… 玩政治的,就没有心慈手软之辈……” “但倘若我能将这个‘小把柄’利用得当,或许能发挥出巨大价值。” 这一刻,芸夕提供的情报,以及秦俅递来的证据,彼此拼凑,在赵都安脑海中,形成了一个略冒险,但隐约可行的方案—— 扳倒裴侍郎计划,成! “赵兄?” 秦俅双手捧着银票,见赵都安脸色阴晴不定,不由惴惴不安,小心呼唤。 下一秒,便见赵都安脸上绽放笑容,将银票揣入怀中,搂过秦俅的肩膀,哈哈笑道: “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63、色诱“裴家四娘” 正午时分。 占地巨大,古香古韵的“八方戏楼”内,传出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 作为京城内最大的戏楼,建筑风格仿八卦台,意喻广开大门,迎八方来客。 可事实上,能进这里听戏的,皆非富即贵。 于寻常百姓,只“门票”钱一项,不算其他,都够一大家子数月开销。 每日下午场,晚间场最为热闹,有名角献唱。 此刻,戏楼专属贵宾的门口,却正发生一场口角。 穿绸衫,戴软帽,拇指上一颗祖母绿扳指的戏楼班主拱手抱拳,一脸歉意: “云水阁间已有客人占下,今日下午空不出,此事乃我安排不妥。 为表歉意,您持这枚手牌,可在任何时候,点选任一空闲的包间,期间一应耗费,分文不取。” 站在班主对面的,是一名身材富态的商贾,身旁还带着小妾。 闻言板着脸孔: “云水阁我提前两日便定下,八方楼何时不按规矩,凡事不讲先来后到了?” 旁边模样娇俏的小妾也不悦地哼哼: “我们来这,就为看下午的戏,旁日还不来呢。” 接着又环着富商胳膊,腻声撒娇: “老爷~” 戏楼班主歉然道: “实在对不住,非是不守规矩,而是方才有贵客来,点名要最好的云水包间。若二位要听戏,只能坐大堂里。” 中年商贾心头一动:“莫非是哪位贵人?” 班主迟疑了下,低声说: “比贵人还厉害,是不好惹的人物。” 士农工商……大虞朝贸易发达,商人地位已属历朝历代中高的。 但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身处京城,钱大多时未必好用。 中年商贾想了想,说: “可否告知是哪位大人,我或许认识,也好上楼拜访。” 班主指了指天上,说: “白马之赵。” 商贾扭头便走,毫不拖泥带水,仿佛生怕走迟了一步,惹上灾祸。 小妾一脸幽怨: “老爷,什么白马赵,您不是连六部里的大官也说得上话么?这般怕他?” 商贾脸色微变,呵斥她噤声,才小声解释: “最难惹的不是讲身份,体面,风度的大员,而是有权有势,却不讲规矩的……” 他默默将“小人”两个字咽了下去。 心中生出好奇: 从未听说,姓赵的喜欢听戏啊,今日怎么跑这里了? …… 戏楼二层,视野最好的“云水阁”内。 赵都安靠在黄花梨圈椅中,身后的针织软垫弹性十足。 手旁方桌上,摆放珍稀糕点,上品好茶。 “大人,按情报,裴四娘每月的今日下午,都会来此听戏。” 满脸横肉的朱逵束手而立。 赵都安“恩”了一声,对大虞的戏园子颇感新鲜。 前世娱乐场所发达,传统戏曲式微,他去过唯一和戏曲稍微沾边的,只有相声——演员会即兴唱几句。 大虞朝则不同,各地皆有戏园,一些名角儿在民间有不弱于后世明星的声势。 不过他今日不是来尝鲜的,而是要在此约见裴四娘。 即刑部侍郎的四女儿,吕梁家中正妻。 亦是京城贵妇圈中,有名的“悍妇”。 “大人,听闻这裴四娘仗着家室,是个娇气不好相与的,您寻她何事?”朱逵好奇。 赵都安瞥了他一眼: “不该问的别问。” …… …… 午后。 吕梁家宅大门洞开,一辆垂挂布幔的香车驶出,朝“八方戏楼”行驶。 裴四娘也才三十余岁,因自幼养尊处优,是被蜜罐子泡大的。 十指不沾阳春水,双足不踏尘埃路。 虽已孕育子女,但身材皮肤保养极好,光滑细嫩,比之少女亦不遑多让。 一身蜀锦织成的对襟百花长裙,浓密乌发盘成妇人发髻,圆润的脸庞如皎月。 只可惜,凌厉眉眼间那股郁结怨妇之气,冲淡了美感。 倒也不全怪她,裴四娘当年还是“刁蛮公主”人设。 哪怕与吕梁成婚后,脸上笑容也是不少的。 真正的转变,发生在吕梁出轨后。 裴四娘虽性格不好,但对爱情有着纯洁幻想。 成婚后,自己守妇道不够,还严禁吕梁与其他女子接触,至于纳妾……就更绝不可能发生。 吕梁外出应酬,但凡晚一些,都要派人去催促。 甚至亲自带丫鬟家丁来提人,因此成就“悍妇”之名。 因此,得知夫君出轨,这位京城贵妇破防了,嘤嘤嘤找父亲求做主,要“休夫”。 却没想到,以往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竟拒绝了她。 并将此事彻底压下,还劝她给吕梁机会。 裴四娘哪里肯? 但小胳膊拗不过大腿,自此夫妻二人彻底决裂,只在外人面前保持“恩爱”人设,实际上早没得感情。 但到了这个年纪,裴四娘难免寂寞空虚,需要外人填补。 不愿再与夫君亲近的她,开始试图从外界找寻慰藉。 不过四娘是個眼光高的,寻常男子入不得她的眼,偶然在八方戏楼看了某个“小生”的戏。 自此对那戏子留了心,每逢那“小生”唱戏,都要驱车去看。 恩,年长富婆追星小鲜肉既视感…… 今日也不例外。 当四娘在丫鬟搀扶下,迈着莲步下了香车。 从“贵宾通道”进入戏楼,沿着楼梯上二层,准备进入早预定好的“芙蓉”包厢时。 被突兀从旁闪出的一名满脸横肉,丑陋粗黑的汉子拦住了。 “哪里来的污人眼的夯货?戏楼班主呢,怎么让这种人上了二楼?” 裴四娘给吓了一跳,美眸圆睁,眼神鄙夷。 吩咐丫鬟去喊人。 朱逵嘿然一笑,抱拳拱手,阴恻恻道: “夫人莫急,小的奉白马监,赵使君之命,请夫人赏光,去隔壁云水阁坐坐。” 那个赵都安? 他要见我? 京城贵妇一怔,回忆起,似的确曾听说,赵都安身旁有个粗黑的老吏跟班。 且她早听说过,那女帝面首生的好看,却未曾见过,心下顿时大为好奇。 加之此地客人非富即贵,能被请入云水间的,不至于是何歹人。 略作犹豫,下巴倨傲扬起,露出白腻的下颌: “带路。” …… 俄顷,裴四娘在丫鬟陪同下,踏入云水间包厢。 此刻,一楼大堂戏台上,已有入场锣鼓响起,鼓声急促如雨点。 一身华服,姿容俊朗的赵都安微笑望来: “吕家夫人,冒昧邀请,可否赏光入座?” 咚咚咚…… 裴四娘只觉自己寂寞已久的心脏,也如戏台锣鼓般急促跳动。 便是连那心心念念的“小生”出场,也不顾了,眉眼中那抹郁结,如春风拂过,冰河解冻。 裴四娘脸颊蓦地一红,心道: “好……俊俏的小郎君……” 64、夫人,你也不想和你丈夫过一辈子吧 “墨画,你且出去,我与赵使君说一阵话。” 四目相对之际,穿对襟百花长裙,挽妇人发髻,脸庞圆润如皎月的京城贵妇淡淡吩咐。 “夫人……这……”名为墨画的陪嫁丫鬟不无担忧。 “出去。”略微冷酷的语气。 丫鬟不敢再多嘴,忙小碎步退出,贴心关门。 奢华典雅的包厢内,便只剩孤男寡女。 裴四娘腰肢挺直,仪态大方,款款走到近前,眸光一瞥。 包厢朝外侧,立着一排红漆栏杆。 往里,双扇雕花窗敞开,从此处朝下望,大堂戏台一览无余。 非但视野极好,且独具匠心,以立柱卡死视野。 无论堂中散客,亦或其他包厢的宾客,都无法窥见“云水间”内,贵人容颜。 “我不叫吕夫人,叫我裴四娘子。” 贵妇人施施然落座,认真纠正。 语气神态,既非严肃场合的端庄大气,也非闺房之中的慵懒松弛。 介乎于两者之间。 赵都安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歉意: “初次见面,不知四娘忌讳,还望勿怪。” 四娘……裴四娘眼波一闪,对于这个稍显暧昧的称呼并未抗拒,嘴角流露笑意: “若我偏要怪罪呢?” 不是兴师问罪,刁难的语气,而是佯装嗔意,略带调笑的语气。 与呵斥朱逵形成鲜明对比。 赵都安微笑道: “我这里恰好有一个消息,送给四娘,或聊表歉意。” “什么?” 裴四娘问道,女人天生的好奇心被勾起。 赵都安并未立即开口,而是先拎起玉壶,给二人先后斟茶。 茶香袅袅,窗外曲声绕梁,名角演绎,大堂座无虚席。 这是一场足以令京城无数戏迷神往的盛宴,也是商贾巨富之所以竞相前来的原因。 然而位于最好包厢里的二人,却无一个朝戏台投去哪怕一眼。 …… 片刻后。 “四娘可知,吕御史在外并不老实?” 赵都安故作叹息,“机缘巧合,我得知吕御史前些日子,曾与陌生女子相会,二人亲昵举止,伤风败俗。” 这句话纯属胡编乱造。 除了芸夕提供的那一例外,赵都安并不知道,吕梁是否还曾在外偷吃。 但事情真假重要么? 只要他编造的话,符合裴四娘对丈夫的“认知”就足够了。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本来一副好奇模样的贵妇人脸色骤然阴沉。 却没有“意外”,“惊怒”的情绪。 更多的,是厌恶,以及对颜面丢失的恼火。 芸夕的情报果然是真的……赵都安心下微动。 通过试探,完成了对情报的核实。 “赵使君,茶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 裴四娘脸庞如罩寒霜,她必须用强硬的姿态,维护自己的尊严。 哪怕心中,对这個消息,已信了九成九。 但她归根结底,是高门大户走出的女人。 即使远远算不上聪明,但哪怕是从小耳濡目染,练就的本能,也足以令她在应对上不出大错。 “我深知这话不好听,但若四娘要证据,我倒也可以提供……”赵都安面露同情。 “够了!” 裴四娘胸脯起伏,打断他的话,这位京中有名的“悍妇”眸光冷淡地盯着他,说: “你什么心思,我心知肚明,若请我来,只是说这些废话,就趁早滚吧,不要耽误我听戏。” 她破防了…… 牛头人虚空打靶,裴四娘应声倒地。 被外人当面指出丈夫偷吃,无异于将她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 城府果然是个浅的……赵都安面带微笑,道: “四娘知道我的心思?” 裴四娘一副看透他的神态,嘲讽道: “你与吕梁有过节,京城人尽皆知,不久前他还抢过你手里的要犯,因被袁公撞见,才未遂。 你想报复他,便来寻我,试图用这些真假难辨的消息,激怒我,让我请父亲教训他,对也不对?” 高贵的美妇人螓首抬起,宛若一头骄傲的雌孔雀。 与他对视。 自觉已经窥破赵都安的坏心思。 不……你只看到了第一层,而我在第五层…… 说起来,她不知袁公那日,是与我在一起?呵,吕梁果然没脸说出实情…… 赵都安有些想笑。 到底只是个未经磨练,养尊处优的“大公主”,哪怕潜移默化,见识智慧比寻常妇人高出许多。 但在赵都安这种老油条眼中,着实太嫩了,破绽百出。 一个养尊处优的娇气花瓶——这是他对裴四娘的评价。 “不说话了?哑口无言了?” 见赵都安默不作声,裴四娘笑了,仿佛找回了面子。 气咻咻起身,欲要离开。 一个皮囊极佳的卑鄙小人——这是她对赵都安的评价。 “唉。” 然而她刚走出两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充满磁性,饱含心疼的叹息: “与不爱的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无法分开,甚至难以对外人诉说,便是家人也不理解……这样的伱,应当很寂寞吧。” 裴四娘身子猛地僵住! 在这个男尊女卑(女帝除外)的封建朝代,几乎没几个男子,肯说这种体贴话语。 赵都安前世随便一句网上抄来的土味情话,在这个世界,都具有超凡的杀伤力。 赵都安已忘记,前世曾在哪里读过一句至理名言: 被理解,是人类的刚需。 此刻,他简单的一句话,搭配不含嘲讽,而是心疼怜惜的语气,有如一柄锋利的刀子,狠狠剖开了寂寞贵妇的心房。 “你……在说什么怪话?” 裴四娘扭身,眸子复杂地看向他。 窗外。 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透进屋内,恰逢一段曲目攀升至高点,她的情绪也被牵引。 无数目光中。 舞台上身披戏服的“小生”与“花旦”,一左一右立在台上,遥遥对视。 赵都安坐在窗边,目光深邃的,好似要罩住,洞穿她: “夫人,你也不想和吕梁那种人过一辈子吧。” “你值得更好的良配与姻缘。” “你本不该因那些肮脏的庙堂利益,而牺牲掉自己的幸福。” “没错,我的确与吕梁有仇,但你当真愿意,为维护这种背叛你的渣男的面子,仕途,而忍气吞声么?” “其实,你我本可以联手,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 联手……共同的敌人…… 裴四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重新坐回赵都安对面的。 但她知道,这个女帝背后的男人,每一句话,都成功戳中了她的内心。 裴四娘十指紧扣,咬着唇瓣,眸光水润: “你到底……想做什么?” …… 65、达成交易 赵都安到底想做什么? 答案其实很简单。 便是通过搭上裴四娘这根线,与其背后的刑部侍郎,三品大员私下见上一面。 有些话,他必须当面与对方说,效果才好。 而以赵都安的名声,以及双方悬殊的地位,若走正常的拜访流程,几乎不可能做到。 他的拜帖会被丢到纸篓里,永不见天日。 当然,除此之外,很重要的另一点是: 只有通过裴四娘,才能最大程度令裴侍郎放松警惕心。 至于试探芸夕情报的真实性,同样也只有这种方法最高效。 无论裴侍郎,还是吕梁,都是老狐狸,赵都安的任何试探,都会令其备觉警惕。 但养在闺中的“傻白甜”,却要好对付太多。 …… “你想见我父亲?” 穿对襟百花长裙,梳妇人发髻的裴四娘扬起眉毛。 对赵都安的回答颇为意外。 茶楼包厢内。 赵都安微笑道: “我与吕梁有仇,想寻他的麻烦,但以我的能力,并不足以做到这点。” 裴四娘扬起下颌,有些骄傲: “因为我父亲不会允许。” 一位实权侍郎能发挥的能量,是赵都安无法抗衡的。 赵都安坦然承认: “是的,所以想对付吕梁,就先要说服令尊,这也是我找你,想与他见面的原因。” 花瓶贵妇疑惑道: “你有把握说服我父亲,放弃他?” 话已至此,她已不掩饰自己同样想废掉吕梁的心思。 赵都安微笑道: “事在人为,何况就算我做不到,于你又有什么损失呢?” 裴四娘颦眉思考片刻,被这句话说服了。 站在她的角度,若赵都安能办成,于她而言,是一桩大解脱。 若办不成,也没有任何损失,这么想都是划算的。 但花瓶贵妇也有自己的机敏,狐疑道: “你是不是掌握有什么东西?还有,你如何笃定我会帮伱?就凭他在外头有别的女人?” “有些话说出来就不灵了。”赵都安打了个哈哈,避免给出回答: “至于为何笃定……” 他轻轻叹了口气,给出了个意外回答: “因为我了解女子心思,我派人查过你们,方才与你交谈后,更笃定了这点。” 裴四娘怔怔看他,忽然叹服道: “怪不得,你能被圣人看重,收为面首。” 她信了。 因为同为女子,她知道,女帝不会单纯因皮囊而与男子亲密。 而众所周知,赵都安又没甚才华,那唯一的解释,便是他真的很懂女子心思。 “那……夫人是答应了?” 赵都安匀称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精致杯盏。 裴四娘忽然抿嘴一笑,霎时间风情万种: “这算不算你求我?那你总得付出点什么。” 赵都安扬眉:“夫人想要什么?” 这时候,楼外戏台上曲目倏而和缓。 房间里,脸庞如皎月,风韵不逊于少女的贵妇人忽而起身。 一只手纤巧地摘掉了自己衣襟上最顶端的扣子,敞开领口,臀儿扭动。 飘扬如一株风中的蒲公英,亦或肥硕的牡丹,落在了赵都安身上。 一手勾住脖子,一手将那枚菩提钮扣灵巧地塞在了赵都安掌心。 轻轻画着圈。 裴四娘笑靥如花,眼神中带着基于仇恨的,报复的快感: “使君不想现在就狠狠报复一下吕梁么?” 在这?不好吧……赵都安也有些吃惊。 按照资料,裴四娘其实是个很守规矩的女子,与轻浮二字完全不沾边。 哪怕是眼下,她看似掌控局面,但实则腰肢的僵硬和不自然,都暴露出她其实很紧张。 她并不喜欢眼前这個小人,只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同样是大家闺秀,彻底下海的小雅姑娘是游刃有余,裴家四娘就是东施效颦。 “夫人何必作践自己。”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 裴四娘恨恨道: “凭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 恋爱脑果然容易冲动上头……赵都安不想激怒这头发怒的河东狮。 他洒然一笑,指了指一门之隔的屋外,轻声道: “隔墙有耳,我可不想没见到侍郎大人,就给他派人在什么小巷子里宰了。” “你怕了?” 裴四娘俏脸微变,也意识到,自己欠考虑了。 门外的陪嫁丫鬟虽跟她多年,但毕竟出身家主,保不准会给家里通风报信。 “怕?”赵都安轻笑一声,模仿短剧龙王的邪魅狷狂,附耳轻声: “我只是想报复的更彻底些,等吕梁被打入牢狱,我们在狱中……给他看,岂不更好?” 裴四娘美眸惊诧,满眼都是: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心中还莫名有点期待。 …… 等目送其离开包厢,房间中只剩下他一人。 赵都安端起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熄灭心火。 脸上再也没了反派神情,眼神中一片冷静。 且不说为了女帝,连原主都能洁身自好,赵都安更不会因小失大。 单单是这女人的身份,就是不能沾染的祸水,否则等裴侍郎垮台,自己再因这点破事被牵扯,那就贻笑大方了。 方才的一切,不过逢场作戏。 “咚咚。” 敲门声响起,朱逵踏步走了进来,说道: “大人,吕夫人回去了。” “恩。”赵都安颔首。 目光第一次望向窗外下方。 戏台上的老将军正手持宝剑,怒目圆睁,手起刀落,斩向台上小生与青衣花旦。 “啧,哪怕穿越了,我果然也还不是听戏的料,不如去教坊司看舞姬们扭屁股。” 赵都安自嘲一笑,摇了摇头,但还是耐心等到这场戏落幕。 这才在朱逵陪同下,从单独的通道离开。 “大人,咱们接下来去哪?” 朱逵熟稔地攥紧马鞭,充当车夫。 老吏员隐隐嗅到了熟悉的布局味道,总觉得自家大人又要搞事,内心忐忑之余,还有点兴奋。 “接下来啊……” 赵都安在车厢内舒展老腰,打了个哈欠,慵懒道: “打道回府。” 成功的猎手须有足够的耐心,当鱼钩抛出,或将面临长久的等待,但握杆的手决不能动摇。 …… 八方戏楼,后台。 一场戏结束,帘幕那头喝彩声雷动。 帘幕这头,一名名戏子有序退场,各自卸下装扮。 “今日唱得不错。” 穿绸缎衫,戴软帽,拇指一颗祖母绿扳指的戏楼班主来到后台,寻到人群中那名当红小生,笑着夸奖。 这名被裴四娘看中,年初时入京,便一举在八方戏楼打出名气的,男生女相的俊秀小生腼腆一笑: “多亏客人捧场。” 班主笑道: “以你的功力,照这样下去,不出一年,便足以站稳戏楼前三把交椅,说不准,便是下个京城第一名角。真神了,你这般年纪,戏这样好。” 穿着戏服的俊秀小生笑了笑,神色中却并无什么得意。 忽然问: “班主,今日云水阁里不知是哪位贵客?好似从始至终,没怎么朝台上看。” “哦,那位啊……是不好惹的主……” 而听完班主介绍后,小生眼眸中陡然闪过一丝凌厉,身上有极细微的,属于术士的波动,一闪而逝: “原来,你便是庄太傅口中,那个……赵都安么?” 66、女帝在忧虑,侍郎递邀约 在赵都安与裴四娘达成合作,完成第一步计划时。 皇宫。 御书房内,同样进行着一场对话。 “……以上,便是今日早朝后,各部衙门的风向动静。” 身穿女官袍,头戴无翅乌纱,颇具中性美的“女子宰相”莫昭容合上手中册子。 抬起头,望向站在窗边,背对向她的那一袭仙子般的背影。 眼中丝毫不隐藏,同为女子,对女帝美丽的倾慕。 大虞女帝双手轻轻搭于窗台,望向远处的一片湖泊,白衣胜雪,眸中倒映着湖光山色。 不曾回头,只轻启朱唇: “枢密院如何了?” “已是人人自危,只恐这般声势浩大,更难捉出内鬼。” 这两日,女帝以火器匠人案,大做文章,朝堂风声鹤唳。 不只枢密院,满朝文武,皆低调做人,夹紧尾巴,生怕在这个关节,触怒女帝霉头。 徐贞观摇头叹息: “当靖王府那些人落网,朝中的内鬼们,便已缩起手脚,藏于水面下了。朕本便没指望揪出。” 正如那日,女帝与袁立在花园对弈时,所商谈的那般。 当前局势,徐贞观主“守”,非“攻”,想揪住一条线头,扯出大群内贼,本就不易。 况且,这般粗暴手段,当真是最好解法么? 未必! 身为帝王,眼中既要揉不得沙,又要学会睁一只,闭一只…… 这是她通读太祖起居录,学到的道理。 想要百官皆忠心,本就不切实际。 正确的驾驭之术,要容许底下的人怀有异心。 时不时杀鸡儆猴一次,也只是君臣间的某种不言自明的默契。 所以,当满朝文武皆以为,徐贞观在全力筛查,找寻蛀虫时。 却不知女帝真正目的,只是震慑群臣,令那些“内鬼”,在一段时间内,彻底蛰伏安静下来。 而她与袁立联手,编织那张绞杀大网,则在这滔天的风波掩护下,悄然铺开。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莫愁笑道:“陛下这一手棋,必远超许多人意料。” 徐贞观却并不乐观: “袁公可曾传来消息,进展如何?” 莫愁迟疑道: “未曾,裴侍郎在朝中扎根颇深,想要动他,以袁公之能,也非易事,但筹备这许久,想必也只欠缺一个‘契机’了。” 契机……徐贞观美眸掠过无奈。 裴侍郎身为“李党”砥柱,经营多年,哪里那么容易找到突破口? 她若大权稳固,倒也可凭帝王之位,以“莫须有”名义强杀,可偏生她立足未稳…… 哪怕天下境修士,面对朝局,也无能为力,这本就不是凭暴力玩得转的游戏。 徐贞观忽心血来潮: “你说,若那赵都安来攀咬,能否咬出个缺口?” 莫愁无奈道: “陛下,您未必太高看此人了!与张家兄弟那等小打小闹,如何能与庙堂博弈的腥风血雨相比?” 她觉得女帝又被灌迷魂汤了,对赵都安的印象愈发糟糕。 “朕也只是随口说说。”徐贞观美眸中带着笑意: “只是觉得你始终对他印象不佳,便逗逗你罢了。朕何尝不知,他这只小蚂蚁,并无能力参与到这等大事?” 赵都安虽接连两次表现,令女帝刮目相看。 但归根结底,都还是小聪明,上不得台面。 狐假虎威,诓骗個小小主事,讨她欢心……以及对付张家两兄弟,都只是“趣谈”而已。 牵连出“靖王府”案,更纯属意外。 她当然不会昏头,以为有些许小聪明的赵都安,真有参与绞杀裴侍郎的大风雨中的能力。 袁立更不会,将无心插柳的一步闲棋,告诉女帝。 “奴婢只是客观评价,”莫愁松了口气,冷冰冰的样子: “他绝不是好人,陛下莫要给他的样貌骗了。” 徐贞观莞尔一笑。 此刻窗外清风徐来,三千青丝飘舞,女帝眯起眸子: “起风了么。” …… 白马监,属于赵都安的值房。 “他不在?” 双鬓斑白,眼窝深陷的老宦官突然造访,惊动了留守的白役仆从。 一名仆从:“我家使君上午便出门去了。” 孙莲英颦眉:“去了哪里?” 白马监使者虽非坐班的官职,外出更加灵活。 但也不能随意翘班,外出须有去向记录备案。 仆从战战兢兢,捧出空白的备案册子: “使君向来不喜写这些。” “哼,”孙莲英略显不悦,问道:“那上午他可曾说过要做什么,或与什么人见面?” 仆从道:“上午使君好友秦俅曾上门来过……” 接下来是详细叙述。 而孙莲英的脸色,也越听越难看。 到最后已是拂袖而去,不发一语。 老宦官本来是得知赵都安立功,对其印象愈发改观。 以为他经过“庄孝成”一案后,已是大彻大悟,浪子回头。 故而,心情大好地前来,想提点他几句。 以免赵都安年纪轻轻,对一些官场首尾上的潜规则不了解,从而踩坑。 可在得知,其再次与秦俅那等他极瞧不上的纨绔厮混在一起,甚至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更公然翘班,出去厮混玩乐后。 那本来有所扭转的印象,再次糟糕起来。 孙莲英沧桑的脸上,一双老眼中藏着失望。 “浪子回头?只是昙花一现么?” “还是说,另有缘由?” 不确定…那就,再看看吧。 他摇了摇头,走回后衙,只当今日没来过。 …… ……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 赵都安偶尔与秦俅厮混,目的也是为了麻痹暗中可能窥伺他的人。 纨绔人设不能崩,要维持。 如此才能令人笃定,他这种满身污点的小人绝不可能与袁立联手,替都察院办事。 裴四娘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也未再出现在戏楼。 修行上,也一直在沙漠中跋涉,枯燥乏味。 直到又一日清晨。 赵都安推开卧房门,只觉窗外湿冷的风吹的精神一振。 昨夜乌云来,今日淅淅沥沥,京中又下了小雨来。 尤金花于雨中匆匆穿过庭院走来,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撑着油纸伞,身上已换了一身蜀锦制成的裙子,美艳愈盛。 因风吹伞面,导致半边身子被打湿些许。 “姨娘怎么来了?” 赵都安扬起眉毛,抬手披上里衣,慢慢一颗颗系上扣子。 尤金花驻足门外,侧身令视线避开继子,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封干燥的信: “方才有人叩门,递上这封信,要你亲启,姨娘担心是要紧事,下人耽搁,便……” “知道了。” 赵都安接过,撕开扫了下,眼中精光一闪,对等在门廊下的尤金花道: “早饭我不在家中吃了,给我装上几个肉包,马上要出门。” 信函是裴四娘派人送来的。 说其父亲,裴侍郎已同意与他见面。 但要求他一人低调前去,且给了时间地点,就在今早。 “雨天好钓鱼……” 赵都安深吸口气,双拳紧握: “等了这么多天,大鱼终于上钩了。” 67、三气赵都安 潇潇落雨,滋润得整座京城都焕然一新。 赵都安换上袍子,在腋下夹一柄油纸伞,匆匆吃了几个滚烫肉包,便独自一人出了门。 距对方定下的见面时间已经不剩多久,他不好拖延。 因信纸上写的地点并不很远,加之雨天,他没有选择骑马。 修行武夫脚力雄健,哪怕步行,也足以在预定时间到达。 “这样临时地邀请我,是为了防止我有别的准备?还强调了独自见面……果然苟的一批。” 赵都安有些不爽。 但为了大功劳,决定大度地不与那老登计较。 心中则复习关于裴侍郎的个人档案: 裴楷之,出身江南大族裴氏,其官路用一个字形容,便是“顺”。 自小才能出众,与当地其余几名才俊,并称“四大才子”。 后入官场,一路皆有同族提携照顾,有惊无险,顺风顺水,升到侍郎位置。 如果以裴楷之为主角,在起点写一本小说,书名大概是: 《人在官场,开始速通!》 若只凭侍郎官身,远不至于令女帝和袁立联手做局。 裴楷之真正难搞的地方,是其背后倚靠的整個裴氏。 大虞立国六百载,地方大族已成心腹大患。 斩个侍郎易,但将后果压缩到最小,难。 “果然,上层人家的孩子,打娘胎里就开启了速通模式……比不了比不了……不过老头子教育子女的心力显然有限,今日就让你尝尝‘教子无方’的滋味。” 赵都安手持油纸伞,在雨中疾行,思索等下会面,针对裴楷之人设制定的不同计划。 不多时,他抵达信上地址,一座颇为雅致的茶楼—— 裴楷之今日在此吃早点,邀他同吃。 然而赵都安甫一抵达,尚未登楼,便被一名褐衣仆从拦下: “赵使君来晚了。” “何意?”赵都安心头滋生不妙。 茶楼门口。 一看便出身大族的家仆语气客气: “我家老爷已吃过了早茶,见使君迟迟不到,便先一步离开,留小的在此等待。” 赵都安扬起眉毛,这年代虽无手表,但凡胎武夫,感知远超寻常人。 可通过血气泵送搬运,估测时辰。 他很确定,自己并未迟到。 但赵都安并没有与对方争辩,只是平静问道: “所以?” 裴家仆从客气抬手,指向长街西侧: “老爷方才去了西城药芝堂取补药,教小人告知,换在那边见面,使君走快些,可莫要再耽误了时辰。” 赵都安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起,颔首: “好。” 说着,他转身迈步,朝长街西侧赶去。 家仆目送他渐远的背影,眼神中轻蔑神态尽显。 …… 药芝堂乃京中有名的大药铺。 裴楷之年岁已大,常年进补,大概还想老树开新花。 江南宗族之人,对生儿育女有着某种执念,这大概也是其极宠爱子女的原因。 在乎家人好啊,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了无牵挂,无求无欲之人。 赵都安正是掐准了裴楷之对亲情的在意,才选择从其家人最突破口。 不过今日的见面,注定曲折颇多。 当赵都安仗着武夫脚力,抵达西城药芝堂外,不出预料地,看到束手等在房檐下的褐衣仆从。 “使君来迟一步,我家老爷已服过药,见您未至,提前离开。” 客气依旧。 这种有底蕴的大族家仆,皆经悉心调教,哪怕骨子里傲气,鄙夷女帝小白脸,但面上功夫总令人挑不出错。 梅开二度。 赵都安神色依旧如常:“所以?” 仆从抖了抖袖子,抬手指向长街南侧: “老爷今日休沐,见起了雨,便去锦江堤垂钓,使君可赶往会面。” 从茶楼,到药堂,再到河堤。 这显然是某种刻意为之的刁难,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想激怒我吗? 赵都安眯起眼睛,却并未发作,只是颔首: “知道了。” 向一个仆从倾泻怒火,是很滑稽可笑的行为。 打狗,要先打主人。 他只是深深记下了眼前人的脸,转身离去。 等他离开,褐衣仆人摇了摇头,眼神不屑,觉得传言中飞扬跋扈的女帝面首,言过其实。 面对真正的大族权贵,还不是忍气吞声? …… 锦江堤,在横贯京城的浑河中段。 因陆地朝河内凸出,地势神似通辽版图,水浅鱼多。 故而在京城钓鱼佬圈子中,乃无可争议的圣地。 然而今早晨光熹微时,便有裴氏家仆气势汹汹前来,封锁了最好的垂钓点,提前打窝。 令无数钓鱼佬退避三舍。 赵都安抵达此处时,只见河岸杨柳依依,河面给雨点砸的烟雾蒙蒙,泛起无数涟漪。 披着蓑衣的一群仆从如标枪般立在岸边,排成半圆。 凭借武夫眼力,赵都安确定,其中有数名武道高手,是护卫无疑。 他甫一出现,便被数道凌厉视线锁定。 好大的排场,袁立都没你这般,出门动辄前呼后拥……赵都安对比裴楷之与袁立,高下立判。 “使君来了?我家老爷在等你。” 一名目光犀利的仆从上前,气质与前两个迥异。 赵都安看了他一眼,迈步便要上前,却又被其抬手挡住。 “何意?”赵都安挑眉。 武夫仆从平静道:“还须为使君搜身。” 搜身……我见徐贞观都不用搜身,最多把娘胎里带来的天生兵器洗的香喷喷,你一个区区侍郎,还要搜身…… 赵都安终于笑了。 恩,这一刻,他终于从准备好的,众多备选方案中,敲定了最为激进的一个。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步依旧,朝前踏去。 气海内一股雄浑气机流转周身,腰胯行转之际,身躯倏然沉厚如山。 武夫仆从脸色微变,也激起怒意。 蓑衣被一股内劲震的掀开,无数晶莹雨滴如电影镜头中放慢无数倍的画面,一颗颗飚射。 蓑衣下,褐色的衣衫“啪”地贴在肌肉隆起的躯体上,一门武技激发。 以武夫身躯为锤,照赵都安迎面撞击。 “咔嚓——” 没有预想中,金铁交击的绚烂。 长堤杨柳畔,雨幕中只听骨裂声,伴随肉体软烂凹陷的绵密消音。 二人站立之地,仆从蓑衣下摆有殷红的鲜血汩汩留下。 静。 赵都安瞥了瞪大眼睛,满眼惊愕,脸色发白的护卫一眼,脚步不停,从他身旁掠过。 “不自量力。” 噗通…… 武夫护卫双膝一软,跪地捂住胸腹,强忍肋骨断裂的痛苦,不曾发出声音。 其余仆从惊惧退散,任凭赵都安穿过防线。 从始至终,赵都安手中持握的油纸伞,只是微微摇晃。 …… 河堤边。 茂密的青草地,被一只名贵的靴子踩下,沁出大片积水。 赵都安步伐停下,目光落在前头,披着蓑衣,坐在低矮藤椅中,手持鱼竿,背对着他的老人身上。 河上风来,吹得单薄鱼线抖动。 裴楷之冷哼一声:“退下吧,若因你惊了窝,看老夫怎样处置你。” 这话似是对仆从说的,又似在指桑骂槐。 后头,那名强忍痛楚,默不作声的护卫踉跄起身,跌跌撞撞走远。 裴楷之这才将鱼竿固定,拍了拍身旁空出的椅子,笑道: “下人不懂事,让赵使君见笑了。” 68、赵都安:你的面子,算个什么东西? 雨水淅沥,披着蓑衣于岸边垂钓的老人,声音浑厚有力。 赵都安挑起眉毛,笑了。 好一个下人不懂事……对方这番刁难,很难说不是下马威。 许是在表达,对赵都安通过四女儿这条线,邀见他的不满。 亦或者,存了敲打,试探,或别的什么心思。 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现在站在这里,而对方递给了他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台阶。 而倘若,他方才继续选择忍气吞声,此刻的待遇或许大不一样。 “早听闻淮水裴氏家风严谨,治家严苛,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赵都安赞叹。 裴楷之仿佛没听出他话中尖刺,道: “风大雨大,使君换了蓑衣吧。” 身后,有仆从上前恭敬服侍。 等赵都安亦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裴家护卫整齐划一,朝后退出三丈。 如此,今日的一切对话,都不会给第三人听见。 “既惧风雨,侍郎何必冒雨而行?” 赵都安大大方方,竟也当真在空出的竹椅坐下: “我听人说,大雨之后,才是钓鱼的好时机。” 坐在这个角度,他终于看清了裴楷之的容貌。 约莫六十余岁,须发泛白,身材不高,眉间内蕴久居上位的气势,容貌依稀有裴四娘的影子。 啧,这波啊,是倒反天罡。 裴楷之呵呵一笑,道: “赵使君定是不擅捕鱼的,也没在湖泽发达之地生活过。” “此话怎讲?” “老夫生在江南鱼米之乡,自小便知,若真等雨后再动身,好的窝子早给人占光了呦。” 赵都安目光一闪,笑道: “这样么,倒是下官受教了。” 裴楷之问道:“你又可知,为何都说雨天好钓鱼?” 赵都安:“请赐教。” 裴楷之老眼望着河上清风,水波不兴。 抬手指着,一副钓鱼老手经验之谈模样: “鱼在水下,也要呼吸,且对水温最为敏感,不同时节,不同雨势,前,中,后……皆有不同,若水草丰茂者,这时水暖闷热,鱼儿不适,便会朝无草开阔处聚集……” 赵都安安静倾听,这一幕无疑是古怪的。 一方抱着搏杀下套的心思而来。 一方不知具体,含着三分怒意谨慎应对。 却竟只谈起钓鱼心得来,然而赵都安却仿若甘之如饴,分毫没有急迫躁动。 倒颇有几分,裴侍郎不开口,他便不提的架势。 终于,许是年迈体弱,吹不得太多寒风。 裴楷之咳嗽一声,转换话题: “说来,若将近日之朝堂,比喻为这一池水,倒是恰如其分。” 赵都安捧哏:“哦?” 裴楷之紧了紧领口,似是畏风,道: “圣人喜怒,便是暴雨暖阳,吾等为官臣子,便是这水下大小鱼儿,雨大风急,鱼群便也慌乱警惕,保不准哪条昏了头,便一口叨中鱼饵,成了锅中亡魂。” 这番话的意思明显: 最近徐贞观发怒,群臣惊恐,朝局动荡,官员唯有慎之又慎,才能幸免于难。 赵都安摸不准对方是猜出了什么,还是在故意诈他,谨慎地没有接茬,说道: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不懂太复杂的,只知道,忠于陛下,准没错。”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裴楷之将这八個字咀嚼再三,看向赵都安的目光略显惊异。 不只这句。 从赵都安今日面对他下马威的应对,到此刻与他攀谈,不卑不亢,都与传言有所不同。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都是赵都安刻意表现的结果。 在出发前,赵都安便想过,自己究竟要以怎样的姿态,面见对方。 维持跋扈自大反派人设? 若面对裴四娘,他大可如此。 但赵都安并不认为,自己的演技,足以骗过一位宦海浸淫多年的实权侍郎。 所以,原主人设反而会令对方警惕,他只能做真实的自己。 并适当地将真正目的,隐藏在虚伪面孔之下。 “老夫现在知道,你能讨得圣人欢心,的确是有道理的。”裴楷之笑了笑。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的优点很多,比如大器早成……赵都安用吐槽,缓解直面一位权臣审视的压力。 裴楷之话锋一转: “不过,要说起来,朝堂这场风雨,也算与你有关。” 顿了顿,他灰褐色的眸子看过来: “我了解过你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个中虽有较大运气成分,但远比外人印象中的纨绔更有心机手段。” 言外之意:别装了,我已把你调查透彻了。 果然! 这老登几天没见我,是在暗中调查……赵都安并不意外,平静道: “心机手段……这词可不好听。” 裴楷之挑了挑眉,道:“不然?” 赵都安正义凛然,无耻剽窃祁厅台词: “我只是太想进步了。” 裴楷之愣了,然后哈哈大笑,斗笠下发丝都在抖动,似乎听到了有趣的事。 这一刻,他终于确定,眼前之人不足为虑。 袁立在暗中针对他,裴楷之早有察觉。 李彦辅更早下令,要李党成员夹紧尾巴,不要在这个关口,横生枝节,给女帝抓住把柄。 所以,面对赵都安突然的拜访请求,裴楷之不得不小心。 他当然可以选择不见。 但既然对方大费周章找到女儿,说明很可能有重要的事与他说。 在可能漏掉一些要紧事,以及与赵都安见面的风险权衡中,他还是选了后者。 在此之前,他仔细了解调查了这个女帝裙下小白脸,惊讶发觉,此人与传言或有出入。 但也……仅此而已。 是的,仅此而已! 正如在徐贞观与袁立眼中,赵都安之前的操作,只是小打小闹。 除了意外牵扯出靖王府外,其余手段说到底,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 与之周旋的层次,也只限于张家兄弟这等杂鱼。 甚至破案的关键线索,是一个下海妓子提供的…… 再结合破案过程中,勒索钱财,率锦衣破门报仇等操作。 所以,裴楷之对其的评价,也只是“有些小聪明小心机的贪婪小人”。 但他仍未放心。 几次三番试探,也的确看出赵都安比预想中沉稳有定力。 但大的印象,并无出入。 甚至若赵都安面对护卫的搜身,真的忍了下来,他都要高看对方三分。 但赵都安选择了动手,这便是露怯。 一个无法控制自己怒火和情绪的年轻人,几乎无法进行深层伪装。 而一个为了“上进”,疯狂攀咬,仗势欺人,贪婪好色,声名狼藉的小白脸,理所当然没道理会威胁到自己。 当然,倘若裴楷之知道,赵都安曾与袁立同车,或许想法会大为不同。 但偏偏,与老岳父貌合神离,心有仇怨,暗生反心的吕梁,压根没有将这件屈辱事,告诉任何人。 裴四娘更不可能,将赵都安找到她,私下会见裴楷之的事,告知吕梁。 本该是情报共享的一家人,偏偏出现了奇妙的“信息差”。 于是,在裴楷之眼中,大大放松了对赵都安的警惕。 却殊不知,这一切都在女帝走狗的计划考虑之中。 …… “侍郎笑什么?”赵都安好奇发问。 裴楷之收敛笑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 “我笑,伱与吕梁原来是同一种人。” 赵都安沉默了下,竟未反驳,说道: “侍郎有话直说便好。” 自以为已看透对方的裴楷之也失去了对话的兴趣,转头望向河水钓竿,平静道: “你的来意,四娘已与老夫说过。吕梁得罪过你,你欲行报复,也算天经地义,但你不该去寻四娘的霉头,令她不快,她不快,老夫便也不快。” 赵都安“哦?”了一声: “所以?” 裴楷之淡淡道: “但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结,你既是陛下欣赏之人,老夫自然也要卖几分面子,何况,你既已找上门来,若不给你个交待,想必你也不愿。” 顿了顿,仿佛沉吟。 裴楷之终于以近乎宣判的语气说道: “这样吧,我会命吕梁上门,向你道歉。 另外,你今日过来时,看到的那座茶楼,以及药芝堂里一批上品灵药,都算作我那女婿吃罪你的赔礼。 呵,一座高档茶楼的进项,以及对你武道修行颇有裨益的药草,这个条件,总归足够丰厚。 若你还不满意,等再过些日子,朝局平稳,老夫还可以帮你运作,兼个肥缺。 如此,你也便当看在老夫我的几分薄面上,与吕梁的事,就此作罢,如何?” 语气随意,散漫,态度近乎施舍。 但裴楷之笃定,对方会答应。 因为无论面子,还是利益,他都给的足够丰厚。 而与之相反的,则是一无所获,并喜提一位刑部侍郎的怒火。 裴楷之认为,没人会拒绝。 然而,赵都安的脸色却显得有些古怪。 而后渐渐地,嘴角上扬,于今日会面以来,第一次真正露出獠牙和利爪。 “这样么?的确很丰厚,似乎没道理拒绝。”赵都安嘲笑道:“不过……” “不过什么?”裴楷之皱眉。 赵都安嘴角上扬,森冷桀骜: “不过,你的面子,算个什么东西?!” 69、江湖险恶,大人请重新来过 “你的面子,算个什么东西?” 锦江堤旁,细雨之中,赵都安声音冷冽,暴戾隐现。 他为这场会面,设计了三种应对姿态。 一种谦卑,原主本就欺下媚上,并不突兀。 一种不卑不亢,主打稳健。 第三种,最为激进,便是展现原本乖戾桀骜的人设。 在对方递出下马威后,他便确定了这个策略,一朝得势的小人,本不该忍气吞声。 这,才是最符合人设的打法。 至于裴楷之是否会被激怒,导致谈判崩盘? 他相信,以对方城府,应不至破防。 ……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雨滴摔打斗笠,裴楷之脸色骤然阴沉,眯起眼睛,久居上位的气势弥漫。 赵都安不退不避,针锋相对: “人老了听不清?要不要,我再说一次?” 裴楷之冷漠道: “已经很多年,没人敢这样与我说话。” 赵都安幽幽道: “你要清楚三件事,第一,我在白马监,只听圣人的号令,你在底下人前耍威风,可以。但在我这,不行。李彦辅我都敢得罪,何况你?” “第二,今日会面,是我来找你谈,而不是求,收起伱施舍的姿态,须知武夫十步之内,拳头杀人比刀剑快,惹急了我,送你沉江。” “第三,方才陪你说废话,是看在你漂亮女儿面上。现在,我也说出我的要求,吕梁的命,以及你许诺的那些好处,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哗哗—— 雨水渐大,河面上鼓出气泡,有鱼群翻腾。 钓竿鱼线微微抖动,但裴楷之已无暇它顾。 这位“李党”内举足轻重的人物,背靠淮水裴氏的实权大臣,怔然面对近在咫尺的威胁。 意识到,自己错判了一件事。 许是他在庙堂太久,离底层江湖太远,已忘记,并非所有人,都是深谙利益交换的政客。 就如吕梁,当年不也一身傲骨? 眼前的女帝走狗,自起势以来,尚未有大挫折。 贪婪有之,但血气仍在,脊梁还硬。 “萝卜加大棒”不是万能药,很可能棒子打回来,萝卜被抢走。 裴楷之沉默良久,说道:“你觉得本官会答应你?” 赵都安笑了。 对方这句话,便已表明,这已年迈的老贼已失去掀桌,意气用事的勇气。 “你会答应的,”赵都安微笑道: “听闻,侍郎大人最宠子女,尤其是小的,备加宠溺,辟如当初的四娘子,如今的裴五郎。” 裴楷之心头咯噔一下,察觉不妙。 他一生诞下五个子女,裴五郎乃是老年得子,最受宠爱。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呀,终是教子无方,尤其是五郎,几乎是孙儿年纪,侍郎无心力管教,其余人更不敢,养成跋扈浪荡性子。” 裴楷之沉着脸:“你究竟想说什么?” 赵都安笑了笑,起身弯腰,夺过老侍郎的鱼竿。 单臂抬腕,造价不菲的钓竿弯曲如弓,鱼线崩的笔直。 水底鱼儿挣扎,翻起浪花,应是条大的。 “城北有個私宅赌坊,我前不久与五郎在其中结识,臭味相投,他运势不好,一时输红了眼,便向我打了个欠条……” 赵都安慢条斯理,叙述事件经过。 裴楷之的一颗心,也一点点沉入水底。 “所以,你今日是登门讨债的,”裴楷之斗笠下,花白胡须抖动,“欠条在哪?” “呵,侍郎以为,我会带在身上?” 赵都安嗤笑一声: “你若想验证,自可以回去审问五郎,便知我所言真假。” 裴楷之面无表情: “你以为,可凭借这点小错,威胁老夫?” “不敢,”赵都安慢悠悠操持鱼竿,时而绷紧,时而松弛,如此才可令鱼儿筋疲力竭,而不脱钩: “这点小事,哪里能威胁到你?最多便是批一个教子无方罢了。” 顿了顿,他笑道: “但……五郎却没这般容易过关,本朝严厉禁赌,尤其官宦及子女,处罚尤甚。 若是先帝在位时,或也睁一只,闭一只,不会苛责,但如今是女帝当朝……侍郎也知,如今庙堂雨大风急,人人自危,生怕露出痛脚…… 若这时,我将这按了指印,写明地点,时辰,赌资条目的条子,递给马督公。 或者干脆递给都察院……隶属于清流党的御史……你猜,会发生什么?” 猜?根本不必猜! 那帮绞尽脑汁,向女帝表忠心的恶狼走狗,会死死咬住五郎。 用太祖制定的律法,想尽方法严惩,给他制造不痛快,甚至处以“断手”的刑罚。 而李彦辅也不可能,为了裴家的一个纨绔子弟,发动整个“李党”抗衡。 裴楷之面皮抖动,水下的大鱼挣扎力度愈大: “你若公开,那你赌博之事,也会公之于众。” “哈!” 赵都安夸张地笑了下,不甚在意: “我这种烂人,不是很正常吗?跑丢了庄孝成,我都撑过来了,何况这点小事? 何况我前几日,才获了陛下赏赐,清流党岂会针对我? 便是弹劾,大不了把我丢去‘道逍楼’去,坐个十天半个月黑牢,出来又是一条好汉,但五郎可就没这般好运气喽。” 顿了顿,他微笑道: “侍郎大人,你也不想让最宠爱的小儿子,落得个断手断脚,剥官劳役的结局吧?” 哗! 一蓬白浪炸开,赵都安抬竿,一条肥硕的红尾黑鲤扯出水面,无力甩尾,却已是逃不脱了。 靠坐竹椅的裴楷之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委顿瘫坐,先前的盛气凌人不再。 赵都安的话,如钢钉,皆扎在他最柔软处。 凡人皆有弱点,裴楷之的弱点便是小儿子,不同于他早年亲自教导,颇有才能的前三个子女。 从四娘开始,便被宠坏了,五郎更甚。 而老侍郎无法接受,放弃小儿子的选项,既如此,就只能放弃女婿了。 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裴楷之说道: “第一,吕梁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京城。可以将他贬官去地方,四娘也会与其和离,而后,他在地方是生,是死,老夫不会管。” “第二,处置吕梁的事,老夫会交由刑部处理,他的官袍会被扒下,但不会牵累裴家。” “第三,茶楼,灵药都别想了,年轻人胃口太大,小心撑死。这是本官的底线。” 果然是塑料翁婿情,患难见分晓……赵都安嘴角翘起。 将那尾肥硕老鲤鱼捞在手中,发现鱼唇遍布伤痕,似咬钩多次,但皆挣脱。 老鱼成精,但奈何,我有新手保护期。 赵都安哈哈一笑,说道: “我也有两个要求,第一,人可以给刑部抓,但我要参与,避免你搞鬼。” 裴楷之闭上眼睛:“准。” “第二,之前等在茶楼,药铺的两个奴仆,我不喜欢,你回去替我教训他们下,学会尊重人。” 睚眦必报的真小人……裴楷之叹息一声: “准。” 赵都安丢下鱼竿,心情大好:“如此,我便回去等好消息。” “不送!” 赵都安转身走了两步,忽然驻足,咂咂嘴,说道: “还有一件事。” 裴楷之眼神森冷:“不要得寸进尺。” 赵都安笑道: “不必紧张,我只想说,这样钓鱼太慢。” 话落。 他倏然朝灰沉沉的浑河隔空递出一拳,隐约霞光闪烁。 “轰!!” 河水炸起巨浪,漫天水滴砸下,打得裴楷之斗笠作响。 半空中,无数被拳劲震晕的鱼儿跌落岸边,眨眼,便已是翻开肚皮一片。 赵都安扯碎蓑衣,撑伞离开,转身瞬间眼神清明锋锐。 至此,他为宰杀对方布置的“刀”,已递出半截,胜利在望。 江湖险恶,侍郎请重新来过。 70、二进监牢,提审! 当裴家护卫闻声赶来,只见赵都安撑伞离去,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阻拦。 “老爷,这……”为首护卫迟疑。 裴楷之面无表情,说道: “派人出去,寻回五郎,说我有话问他。” 虽心下已信了,但仍要核实,且必须问清楚,小儿子究竟还有多少把柄,落于人手。 同样的坑,不能踩第二次。 至于抛弃吕梁,于他而言,虽觉可惜,但反而没有太多犹豫。 不只因翁婿间,本只有利用关系。 更因吕梁这两年,愈发不听话,亲相国,远岳丈,隐有另寻靠山意图,老侍郎不满久矣。 但,吕梁替他做过许多事,无论为免手下寒心,亦或防范吕梁跳反。 “废吕”一事,都须小心,裴楷之的计划如下: 先将女婿控制下,给那赵都安看,令其放心,稳住这头狼崽子。 而后,再私下派人安抚女婿,只说是政敌攻讦,自己正博弈营救。 再之后,以庙堂局势不稳,暂闭锋芒为由,将吕梁暂时贬官去地方,承诺风头过去,再将他调回。 相当于“保护性贬官”。 此类操作,朝堂上屡见不鲜,吕梁即便不满,但也会接受。 如此一来,吕梁在京城便不会闹。 等将他贬去地方,不用赵都安,裴楷之会书一封“家书”,命淮水裴氏派武夫,将吕梁于赴任路上灭口,嫁祸给匡扶社。 至于赵都安…… “小人得志。”裴楷之面色阴沉,已决定,等寻到恰当时机,便将此贼捏死。 敢以亲人威胁他,老侍郎岂会罢休? …… …… 离开锦江堤后,雨势反而渐渐小了下来。 赵都安独自一人,赶赴了白马监应卯。 “大人?卑职还以为您今日不来了。” 值房内,丑陋粗黑的朱逵正与几名小吏打叶子牌。 纸牌“啪啪”摔得震天响。 见赵都安到来,大为惊讶。 庸官才喜摸鱼,真正的奸臣都是超勤奋的好吧……赵都安吐槽,将他唤来,耳语道: “有一件要紧事,你来做……” 朱逵听完,面露惊讶:“大人,这是要……” “不该问的别问,能做到吗?”赵都安翘起二郎腿。 半白半黑,肮脏手段门清的老吏表示属于基操,狞笑一声: “保准办的漂亮。” 旋即往外走。 赵都安手捧热茶,耳听庭院雨打芭蕉,忽然说道: “老朱啊,以后不必为讨好逢迎,故意扮成这样的凶狠丑恶,毕竟使君我也不是什么坏人。” 朱逵脚步一顿,沉默片刻,头也不回笑道: “满京城都知道,使君是个正人君子。” “哈哈,这话我爱听,去吧。” 朱逵悍刀,宽厚敦实的后背撞入雨幕。 雷厉风行的老辣姿态,一点都不像个寻常吏员。 …… …… 傍晚。 京城上空虽仍覆着密云,但雨已停了,西天边云层撕开一缕,有略显绯红的霞光透出。 吕梁从都察院乘车走出,返回家中。 脸色疲惫,情绪不高,往日正义凛然的派头,给一股郁结气掩盖。 这段日子,他并不愉快。 自从被袁立惩罚,于酷热的长街上拱手站到天黑,这段趣事便迅速,于官场疯传。 先是办砸了“李党”指派的弹劾,恶了女帝,又给御史大夫羞辱。 “铁嘴御史”走在路上,感觉周围同僚眼神中都在笑他。 “赵都安……” 吕梁默念这个名字,愤恨之色溢于言表。 他发现,从打与赵贼对上,他的运势便急转直下。 而更不愿承认的,还是心底的恐惧,吕梁有种预感,赵贼藏在暗中,正时刻伺机咬他一口。 马车停在了家门前。 吕梁迈步进门,往日会赶来迎接的门房并未出现。 宅中也格外安静。 “人呢?”吕梁呼喊,“老爷我回来了!” 与此同时,他踏进后宅,喉咙仿佛被掐住,双腿也灌了铅般。 只见,家中的丫鬟门房,都在屋檐下站成一排,规矩森严。 庭院中。 一名名持刀官差伫立,望见他瞬间,合拢上前: “吕御史,刑部缉捕文书,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为首一人取出一份文书冷声道。 吕梁脑袋嗡的一下,先生出本能的恐惧,继而便是强烈的疑惑: “你们是刑部的人?本官犯了什么事?” 若有人要害他,来抓人的,也该是诏衙锦衣才对。 刑部官差摇头道: “我等只奉命拿人,不知详细。” 顿了顿,又补了句: “御史最好跟我们走,否则,等下要去的可未必是刑部了。” 吕梁一怔,立即展开脑补: 难道说,是有人要害自己。 岳丈得知消息,担心自己落入诏衙,或府衙的手里,局势变得被动。 所以命刑部来抢人截胡?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好,我这就随你们走!” 脑补怪吕梁配合极了,甭管出了何事,先进自家地盘大牢,再问不迟。 等一行人离开,惶恐不安的家仆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 名叫“墨画”的丫鬟沿着走廊,推开卧室的门,低声道: “夫人,吕梁被带走了。” 屋内窗前。 穿对襟百花长裙,梳妇人发髻,脸庞如皎月的裴四娘美眸兴奋,嘴角带着笑容,喜滋滋道: “抓的好,抓的好啊。” 她并不担心吕梁出事波及自家。 因为来的是刑部官差,说明背后操刀的,是裴楷之。 父亲定然可妥善安排,用不到她操心。 “夫人,这是大老爷派人送来的。”墨画从袖中取出一份书契。 我爹送来的? 裴四娘好奇接过,然后怔住。 那竟是一式两份的“和离”契约,上面已经盖了官府大印,签好了吕梁的名字,甚至有他的指印……怎么做到的? 匪夷所思。 裴四娘想不明白。 但她知道,只要自己画押签名,这段貌合神离的夫妻关系,便会正式结束。 她曾苦苦哀求父亲,却得不到的东西,那赵都安出手后,只一天,便竟送到眼前。 “他……究竟怎么说服爹爹的?”裴四娘咬着手指,美眸异彩连连,而后陷入沉思。 “夫人?”墨画疑惑询问。 裴四娘忽然眸光水润,问道: “你说,若去大牢做那事,穿什么衣裳合适?” 墨画:??? 什么虎狼之词。 …… 刑部大牢。 “咣当!” 吕梁被关进一间独立牢房后,便再没有人理他。 预想中,刑部主事,甚至老岳父亲自来见他,说明原委的剧情并未发生。 甚至于,他居住的牢房都没有优待,送饭的人都没一個! “岂有此理!” 吕梁怒拍栏杆,试图唤刑部官员来,可他叫喊的头晕眼花,也都无人应答。 吕梁额头沁出冷汗,察觉出,事情可能发生了一些变化。 终于,走廊尽头传来锁链打开声,伴随凌乱脚步声。 吕梁精神一振,自冰冷地面爬起,扑到栏杆前,喊道: “泰山大人,泰山大人,是您吗?” “呵呵,几日不见,侍郎怎么有了认人做岳丈的癖好?”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 火光映照处。 身披华服,五官刀削斧凿,英挺俊朗的赵都安显露出来。 望向牢房内,焦躁不安,略显狼狈的“铁嘴御史”,嘴角勾起: “我可没有御史夫人那般丰腴可人的女儿。” 吕梁如遭雷击,浑身一颤: “赵!都!安!?” 71、赵都安的“棋局” “是我,不必叫得这样大声。”赵都安掏了掏耳朵。 身后的狱卒贴心地,为他搬来椅,而后恭敬退去,只留下隔着牢房门的二人。 “是你!你在陷害我!” 吕梁在最初的震惊后,仿佛明白了什么,怒不可遏。 二人不久前结仇,今日他就成阶下囚,若无因果关系都没人信。 “是又怎样,你咬我?” 赵都安双手交叠,微笑挑衅。 青袍御史深吸了口气,令理智回归,冷冷道: “本官奉公廉洁,岂容你胡乱攀咬?” “是吗?”赵都安嗤笑一声: “那被你掐死在床上的女子,可未必同意。” 进牢房前,裴楷之的手下已与他接洽。 此番抓捕吕梁,用的罪名,便是芸夕曾提及的往事。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此事当初,便由裴楷之出手遮掩。 却也留下把柄在岳丈手中。 吕梁瞳孔收缩,一时不确定,对方从何处挖出,他为数不多的黑历史。 “你在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赵都安微笑,好似洞悉他所想,轻轻叹了口气: “此事的确隐秘,但这世间,但凡有两人以上知道的,便不是秘密。御史夫人告知我时,我也吃惊的紧,谁会想到,享誉大虞的‘铁嘴御史’,是个辣手摧花的。” “四娘!?”吕梁难以置信: “她怎会与伱……” 赵都安一副看痴儿的表情: “当然我把她睡服了啊,爱人如养花,你不浇水,便有旁人来浇花……对了,吕夫人的滋味真不错啊。” 嗡! 吕梁好似被棍棒抡了一下,脑子嗡嗡的,脸皮肉眼可见涨红,脖颈青筋浮凸,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 “贱人!” 也不知,是在骂赵,还是骂裴。 说来讽刺,哪怕他早已出轨,且对裴四娘恨意大于爱意,但被仇人当面戴帽子,仍是难以承受的屈辱。 而且…… 这贱人怎的如此愚蠢? 与虎谋皮? 出卖自己,不怕牵累裴家? 吕梁既有被绿的愤怒,又险些被正妻的愚蠢操作蠢哭了。 好在……还有岳丈。 吕梁指甲刺入血肉,用疼痛维持清醒,飞快思考。 既然自己身处刑部大牢,说明岳丈已出手干预,赵都安出现在这,想必是闻着味追来。 之前无人理会自己,也有了合理解释,岳丈必须避嫌,防止被赵贼攀咬。 “你莫非还在幻想,裴楷之会搭救你?” 赵都安毫不留情,戳破他心思: “他已抛弃你了,否则,没有他提供证据,四娘也口说无凭不是?” 不许叫她四娘……吕梁面无表情: “你以为我会信?” 太荒谬了! 当初四娘屡次哭诉,裴楷之都强行保下他,何况如今? 会怕一个区区小白脸? 赵都安微笑道: “我知你在想什么,裴楷之的确不在意我,但会给袁公面子。” 袁立? 吕梁悚然一惊,面露困惑,不明白这事与袁立有何关系。 赵都安似笑非笑: “你当还记得,那日我与袁公同乘,今日便教你死个明白。袁公掌握有裴家五郎参与赌博游戏的证据,意欲以此,与裴楷之换些棋子,而你,便是被换掉的棋子之一。” 五雷轰顶! 这简短的一句话,信息含量几乎撑爆铁嘴御史脑海。 以他的聪慧,立即理清其中逻辑: 赌博乃可大做文章的罪名,但不足以威胁裴楷之。 袁立与“李党”为敌,获取这证据不意外,因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便拿来与裴楷之交换利益。 吕梁身在都察院,心在“李党”,于袁立而言,是個很难受的钉子。 恰好,裴楷之宠爱小儿子众所周知,为保下儿子,答应袁立废掉自己。 此事需有人来做,恰好那日赵都安入宫,恰逢其会,这才同乘商谈此事。 逻辑链清晰完整,无懈可击。 吕梁只觉一盆刺骨冷水泼下,浇了个透心凉,却没注意,赵都安嘴角上扬。 哈哈,他信了! 赵都安这番话半真半假,若他不提袁立,以吕梁的警惕,必会进行联想。 倘若怀疑这是个圈套,那计划很可能破产。 所以,赵都安必须主动补全漏洞。 如此一来,这件事的性质,便不再是阴谋诡计。 而是朝堂大佬间的一次寻常博弈。 类似的博弈,吕梁见过太多次,只是这次,他成了为大局,被牺牲的棋子。 “你……胡说!” 吕梁攥着栏杆的手指泛白,色厉内荏: “胡说八道!” 他心头仍有两个希望。 第一,这都是赵都安一面之词,第二,裴楷之哪怕放弃他,但为了不令底下人寒心,也会曲线捞他。 大不了,帮他暂避锋芒,贬官地方,伺机调回。 赵都安哂笑,忽地扭头,喊道: “四娘,你夫君说他不信呢。” 远处走廊门开启。 风韵可人,换了身大红长裙的贵妇人款款走来,漂亮的脸蛋上带着残忍笑意: “使君何必与这乌龟废话,良辰美景,奴家特意换了喜庆的裙子呢。” 说着,展开双臂,在大牢走廊中,徐徐转了个圈。 火光下,裙摆飞扬,娇艳欲滴。 吕梁眼珠发红,撞击坚固栏杆,无能狂怒: “贱人害我!!狗男女,不得好死!” 裴四娘鄙夷地瞥他,郁结多年的恨意喷薄而出。 她本以为,自己会很快意,痛骂出声,但不知为何,只觉可笑: “我当初瞎了眼,怎么瞧得上你。” 赵都安慢条斯理起身,揽住四娘丰腴腰肢: “他不值得。” 裴四娘软倒在他身上,轻轻“恩”了声,吐气如兰,又面露难色: “就在这么?” 事到临头,她有点怂了。 赵都安哈哈大笑,牵着她往外走: “时辰还早,我已命人要了酒菜,你我先庆贺吃喝一番。” 顿了顿,看向囚室,似笑非笑: “待本官吃饱喝足,再与四娘一起来看你,不要急,我们就在外头,晚上会再来的。” “奸贼!你要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 吕梁疯狂撞击栏杆,想到某种可能。 …… 走廊尽头。 朱逵正等着,身旁是一名刑部主事,后头是数名狱卒。 赵都安走出时,已默契地与四娘分开,保持恰当距离。 “使君。” “夫人。” 赵都安“恩”了声,笑道: “今日又为陛下铲除一奸贼,心中开怀,本官已订了酒菜,正要与裴小姐,一同犒赏诸位,还请赏光。” “这……”刑部众人面面相觑,那名主事推辞道: “使君客气了,我等秉公执法,无须……” 赵都安脸色一沉:“你是不给我面子喽?” 刑部主事噎住。 裴楷之吩咐他盯着吕梁,尽量满足赵都安,有事汇报,除此之外,并未交代更多。 裴四娘被一声“小姐”叫的心花怒放,当即板着俏脸: “使君为我裴家奔波,连餐饭都未进补,请你们一同吃喝,还不愿意?” 侍郎老爷的千金都发话了,主事当即不敢推辞。 左右只是吃个饭而已,又能出什么事? 只是……小姐您的夫君关在里头,不给喂饭,您穿成这样和赵都安在外庆祝…… 刑部众人只觉三观崩塌,贵圈真乱。 干的漂亮……赵都安赞许不已,吩咐道: “朱逵,还不去催酒菜?记得要最陈的好酒。” 朱逵心领神会,递了个“一切安排好了”的眼神: “卑职这就去催。” …… 晚上。 “乙”字号监牢内。 吕梁躺在冰冷的囚室地上,借助隐约火光,无法入眠。 想到那狗男女,正在外头吃酒,晚上还会过来,他便怒火升腾。 但更多的,还是对前途的忧虑。 他仍不认为,裴楷之会彻底抛弃他。 坚信等赵贼离开,岳父的人定会到来,与他细谈。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外头吃酒喧嚣声渐小,走廊门开,有零碎脚步进来。 72、禀告袁青衣 吕梁猛然惊醒,借火光定睛望去,惊讶发现,走廊中押进一名囚犯。 披头散发,穿着囚衣,狱卒将其押解至他所在囚室外,打开门,用力推搡: “滚进去!” 囚犯一声不吭,咣当声里,官差离去。 吕梁敏锐注意到,那几名差人极陌生,他从未见过。 而且…… 以他的身份,如今尚未定罪,关在囚牢中已是不寻常。 按理说,绝不该令囚犯与自己同居一室。 “你是何人?犯下何罪?”吕梁警惕发问。 披头散发的囚犯却不理,只是抬起头,瘦长的刀疤脸上,目光慑人: “你是吕梁?” 蹬蹬……吕梁一介文人,后退两步,强作镇定: “你……” 下一秒,却见这囚犯猛地前扑,膝盖一个肘击,牵的脚链“哗啦啦”震响。 将吕梁整个人撞在墙壁上,骨节嶙峋的手,锁住他的喉咙: “侍郎大人要小人转告御史,你替他办事多年,知道的太多了,与其万一说了不该说的话,不如最后替裴家尽忠……特命小人送你上路。” 嗬嗬……吕梁被锁住喉咙,脸庞涨红,逐渐窒息,听到这话猛地瞪大双眼。 裴楷之要灭口! 他怕我心怀不满,生出反心,投靠袁立…… 是了,四娘那贱人毫不掩饰,与姓赵的搞在一起,若无老贼授意,岂会如此? 吕梁剧烈挣扎起来! 然而他只是个文人,如何挣脱? 饶是竭力扑腾,也只觉头晕眼花,意识渐渐模糊。 对方是真的要杀自己,不曾留手。 濒死之际,头脑突兀变得清晰,吕梁乱蹬的右脚突然勾住囚犯的“脚镣”,左脚及全身抵住墙壁。 狠狠一踹! “哗啦!”囚犯下盘不稳,一個踉跄,扑倒在地上。 吕梁趁机挣脱,大口喘息之迹,猛地扑到栏杆旁,撕心裂肺大喊: “赵都安!赵都安!来人啊!” …… 走廊尽头,一个隔间内。 酒席半酣,桌上老酒空了大半,刑部主事等人醉眼惺忪,连连摆手: “使君,吃不下了,再吃酒,要……误事……” 说来奇怪,起初,他们只推脱不过,吃了几碗,却不想这“陈酿”劲道极大。 穿大红嫁衣,同在席间的裴四娘,也是以手托腮,脸庞滚烫,燥热难当: “我也不行了……咦,好像有人在唤你。” 桌旁。 赵都安眼神清明,嘴角带笑,体内武夫气劲泵送,将酒中麻药从毛孔排出。 前世我要有这神技,替领导挡酒岂不无敌……赵都安感慨,嘴上说道: “许是朱逵取醒酒汤回来了,我去看看。” …… 大牢内。 当赵都安“匆匆”赶到时,囚犯已被提前一步抵达的朱逵打晕。 “怎么回事?”赵都安错愕。 青衣凌乱,靴子掉了一只的吕梁,狼狈不堪倚墙瘫坐,正在咳嗽,脖颈上被勒的通红一片。 “大人,有人给他送进来个死囚,要灭口。”朱逵明知故答。 从鬼门关转了一圈,挣扎出一条命的吕梁双目通红,盯着他,声音沙哑: “裴楷之要杀我,伱必须保护我,带我离开刑部。” 吕梁没有怀疑,因为杀手真的不曾留手。 更关键的是,这里是刑部大牢,裴楷之的地盘,而老岳父的确做得出这种卸磨杀驴的事。 翁婿二人,对彼此太了解不过。 “他要杀你?” 赵都安一怔,旋即嘲笑道: “那岂不更好,我为何要救你?” 吕梁眼神发狠: “我有裴楷之干涉科举结果的罪证,他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却不知我早已偷偷拿到证据。你送我去见袁公,可以换一桩大功劳,你不心动?” 为了活命,吕梁已别无选择,他闭上双眼:是你们逼我的。 成了……赵都安袖中拳头紧握,竭力压抑心中兴奋。 他赌对了,早有不臣之心的吕梁,这么多年,岂会真没有任何,对岳丈的反制措施? 他之所以大费周章,导演这一切,便是为了离间翁婿,令双方彻底撕破脸。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在报复吕梁。 但却不知,他的真正目的,从不在此。 “朱逵!” 赵都安沉声道,“带上他,跟我走!” 二人当即动身,返回走廊时,只见娇艳欲滴的贵妇人猛地窜出,勾住赵都安,吃吃笑道: “使君,我累了……” 后头,刑部主事,以及其余狱卒也起身,警觉道: “咦,使君往哪去?啊,吕御史怎么……” 赵都安面无表情,武夫一掌排出,滚滚气浪,山呼海啸。 人仰马翻之际,他已携吕梁闯出大牢。 “大事不妙!” 刑部主事捂住胸口,剧烈咳嗽,等爬起来,酒醒了大半,额头沁出冷汗。 瞥了眼醉倒的狱卒,地上酣睡的红衣贵妇,隐约察觉,中了圈套。 “糟糕!” 不敢耽搁,他踉跄奔出,去禀告侍郎大人。 …… …… 夜色下。 街道清冷无人,两匹马疾奔。 为首一骑上,赵都安将吕梁横着绑在马背上,对旁边朱逵吩咐: “你去叫人,若有人来追,尽力阻拦,拖住对方。” “是!” 朱逵拨马,朝一侧奔去。 赵都安策马扬鞭,以最快速度赶赴袁立住处,只要进了“袁府”,他这桩大功,便算到手。 …… …… 袁府,夜色下,威严气派的大宅灯火明亮。 后宅内堂中。 一群“清流党”官员,正齐聚一堂,秘议大事。 为首坐席上,身披天青云纹对襟袍服,头戴官帽,儒雅清俊,目光深沉的袁立眼观鼻,鼻观心,听着下首官员议论争辩,好似老僧入定。 众人所商讨的,正是针对“裴楷之”的斩首计划。 “袁公,您拿个主意吧。”终于,一名官员说道。 一道道目光,也都聚拢过来。 袁立似假寐方醒,说道:“拿什么主意?” 一人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咱们手里也寻了几个契机,但都不算稳妥,吾等争论不休,还得您敲定才是。” “是啊。” “请袁公定夺!” 清流党朝臣们纷纷开口。 袁立轻轻叹了口气,宽大袖中,探出一只手,捡起桌上那几份“方案”,都是对裴楷之发动弹劾的由头。 然而下一刻,他便将几份文书递到灯盏上,任凭火焰舔舐灼烧,化为飞灰。 “这……” 众臣一惊,只听袁立语气失望: “裴楷之乃‘李党’砥柱之一,背后牵扯错综复杂,此番斩首,稍有差池,便再难寻觅此等良机。容不得半点糊弄,这些虽勉强可用,但还不够!! 刀子不利,砍头不死,必成灾殃,我要的,是足以一击毙命的罪证。” 众臣苦涩: “袁公说的是,可那裴楷之经营多年,向来谨慎,所做之事哪里有证据留下?又要的仓促,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袁立沉默,心下叹息。 他又何尝不知? 斩首裴楷之,乃女帝登基以来,对朝堂动的又一次快刀,其中艰难处一百,他已解决九十九。 但偏偏,卡在了余下唯一的“刀口”上。 动手时机稍纵即逝,不能拖得太久,可“东风”却迟迟未现,如何能令他不忧愁? 室内沉寂压抑。 突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是袁家仆从: “老爷,赵都安求见!” …… ps:明天周二,虽然这书数据上不了三江了,但还是求大家点开明天更新,万一能捡漏啥的呢?人总要有梦想不是? 另外,可能因为开书超一个月,从新书榜下来的缘故,这两天追读开始下跌,作者君人麻了,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内容不好看…… 但大家投票啥的又还挺稳定……劳烦书友们发个本章说啥的,让我看看你们的盛世美颜,增加点信心哈哈 73、天下人,误解赵君许久矣 赵都安? 屋内,听到这个名字,袁立怔然,继而皱起眉头: “白马监那个使者?” 有外人在场,袁立故意假装不熟。 “是。他说替陛下办事,有要紧事,求见袁公。”家仆捧哏。 那个女帝面首求见?还声称奉命而来? 在场官员诧异,意外至极。 袁立也大皱眉头,思忖片刻,说道:“将他带到花厅。” 而后起身,朝众人说道:“本官去去就回。” 众官员忙应声,等人走了,好奇议论。 以袁公地位,本不该搭理一個恶名昭著的小白脸。 之所以亲自去见,定是为了“陛下”,倒也不奇怪。 …… “他说来做什么?” 走廊中,袁立衣摆摇动,问道。 报信亲随,亦是当日皇城门外,请赵都安上车的仆从说道: “不知,只他一骑而来,马上倒还绑了个人,但用衣服包住头,堵了嘴,扒了外衣,不知是什么。” 方才其所说的“奉皇命而来”,是随口胡诌,忽悠屋中官员借口。 袁立一怔,心头暗想,难道这步闲棋,还真折腾出了点东西? 稍有意外,但也不至于激动。 毕竟整个清流党捣腾许久,拿出的几个罪证都不曾令他满意。 赵都安人小力微,只过去区区几日,时间太短。 哪怕有所进展,大概率也是边边角角小黑料,甚至未必拿到,只是有些许线索,便来邀功。 “终归还是太年轻,急于求成。” 袁立摇头,并不觉得赵都安有重大收获。 这个判断基于理智得出,但他仍决定接见,并褒奖一番,以期后效。 花厅内。 赵都安坐了没一阵,便见门外熟悉身影出现,当即起身: “下官见过袁公。” 袁立笑如春风,打趣道: “夜晚登门,你是不想让我睡个好觉啊。” 赵都安一本正经: “谁人不知,袁公为大虞夙兴夜寐,靡有朝矣。下官也是见贤思齐。” 袁立挥手笑骂:“少油嘴滑舌,说吧,今夜前来何事?” 分宾主落座,进入正题。 赵都安正色道: “下官上次得袁公垂青,有幸参与‘倒裴’一案,如今数日已过,听闻朝堂风云激荡,故而斗胆,前来询问可有突破?” 这话略冒失,但袁立用人不疑,并未隐瞒: “只欠东风矣。” “袁公尚未寻到有力罪证?” “裴楷之金身牢固,若非强斩,殊难对付。”隐晦回答。 你们也不行啊……赵都安吐槽。 但心中清楚,非是清流党不行,人家早把最难的环节打通,自己纯属继承原主纨绔“遗产”,得了便宜卖乖: “强斩不行么?” 因看多了历史剧,赵都安印象里,皇帝斩大臣都是大手一挥,轻松写意,莫敢不从。 袁立哭笑不得:“若陛下登基三十年,可。但如今只有不到三年。” 她若登基三十年,我只怕都力不从心,立不起来……赵都安吐槽,说道: “下官此番,倒是侥幸得了一份罪证,或可堪用。” 袁立毫不意外,故作惊讶: “这么快,便有所得?不错,年轻人果然雷厉风行。” 一个合格的上司,要懂得给下属积极反馈,此乃驭人之法,御史大夫精通此道。 你还能再假一点嘛,不信我能拿出好东西,就直说嘛……赵都安腹诽,神色如常: “侥幸而已,且下官所得罪证,定远不及袁公麾下诸位大人,惶恐呈上,唯恐令袁公见笑。” 袁立淡淡一笑,心想你小子漂亮话倒是一箩筐,提前给自己找台阶。 抬手端起茶盏,语气随意: “只管说便是。” 他不介意听下,哪怕并无用处,或与已有罪证重叠。 然而下一秒,便听赵都安平静道: “下官所获,乃裴楷之以权谋私,干涉科举,试卷舞弊之罪!” 干涉科举……舞弊之罪…… 袁立端茶杯的手突兀顿住,沉默片刻,这位青衣御史大夫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眸子略显茫然: “什么?” 赵都安无奈,又重复了一次。 没听错……袁立脸色肉眼可见,变得凝重,握着瓷杯的指骨无意识用力: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此等大事,须有切实证据,方可作数,只是怀疑猜忌,全不算的。” 赵都安说道: “下官已携证人吕梁在府上,吕御史愿当面指证,其昔年科举受其岳父权力干预,此外,他手中亦有证据,愿呈献袁公。” 吕梁在府上? 他绑来的那人是吕梁? 袁立一怔,倏然变色,沉声道: “伱可知,威逼胁迫得来的证词,并不可靠!” 语气严厉。 在其看来,赵都安极可能是以武力,绑了吕梁,威胁其指证,这符合女帝面首的人设。 可这种指认有何大用? 鲁莽!愚蠢! 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可怒意翻腾间,这位清流党魁突然冷静下来,盯着赵都安沉静的脸庞,狐疑道: “不是威逼?” “自然不是,”赵都安微笑,“是离间。” 袁立眸子微微发亮,身躯前倾:“说清楚!” “是!” 赵都安不慌不忙,将自己如何获得线索,制定计划,以裴四娘为突破口,获得与裴楷之谈话的机会。 并通过裴五郎,拿捏迫使裴楷之放弃女婿的过程讲述一番。 “下官深知,以裴楷之的狡猾与心狠手辣,要么虚与委蛇,先贬官,再将吕梁捞回。 要么,便会斩草除根……吕梁与岳丈早有间隙,互不信任,下官便利用这点,以裴四娘做局,送死囚杀手,制造灭口假象…… 吕梁经此一事,心知再无退路,想要活命,唯有投靠袁公一条路可走。” 赵都安微笑道: “哪怕他后面回过神来,猜到中了圈套,但从我带他闯出刑部,进了袁府那一刻起,吕梁就已彻底失去了‘李党’的信任,无法回头…… 这便是阴谋转阳谋,一步错,步步错,他已无回头路,只能与我们联手,咬死老岳父。” 静。 花厅中,一时陷入安静,袁立默然良久。 看向赵都安的目光,好似在瞧一头品相良好,毛皮油润滑溜的小狐狸。 他忽然赞叹一声:“天下人,误解你许久矣。” …… …… 裴府。 书房中,灯火通明。 须发泛白,已上了年岁的裴楷之今夜无眠。 哪怕吃了药芝堂的安神丹,眼皮亦狂跳,总觉有事发生。 “来人!”裴楷之于屋内踱步许久,唤来仆从: “去刑部牢房看看,为何还无人汇报。” “是!”褐衣仆从应声离开,不敢耽搁分毫。 白日回来,裴楷之下令断了两名家仆的腿,似在泄愤,整个裴府噤若寒蝉。 然而,其还未走出府邸,便见门外,刑部主事汗流浃背赶来: “快!带我见侍郎大人!” 俄顷,裴楷之披着单衣,在书房中,见到了气喘吁吁的主事官,老人目光阴沉,已觉不妙: “发生何事?” 刑部主事哀嚎道: “大事不好,那赵都安给我等下了蒙汗药,趁机劫走吕御史,只怕包藏祸心!” 裴楷之只觉“嗡”的一下,一颗心倏然沉入河底: “中计了……” 74、望楼上的棋手 “袁公谬赞。” 花厅内,赵都安听到这句评价,受宠若惊,“运气使然。” 独掌都察院的“清流党”魁摇头: “时运哉?非运也。” 他看似平静的脸孔下,是难以遏制的惊讶与赞叹。 赵都安做到的这些,是运气吗? 粗看上去,需要对付裴侍郎,就恰好有五郎的把柄送上门,巧合的过分。 但仔细深思,若非赵都安用了一年时间,将自己搞的声名狼藉,真正被纨绔圈子接纳。 又岂会有机会遇到裴五郎? 被对方信任? 他足足铺垫了一年有余,才有今日看似“唾手可得”的把柄,这又岂能归结为运气? 当然,令袁立真正欣赏的,还是赵都安的整套“离间计”。 看似并不复杂,实则无异于刀尖上舞蹈。 演技稍有差池,露怯,骗不过裴楷之,一切就都将付诸东流。 但他偏偏做到了,只用了几日,便在无人知晓处,狠狠一口,将裴楷之撕咬得鲜血淋漓。 尤其赵都安最后一句,对吕梁的“阴谋转阳谋”,更甚合这位大权臣口味。 阴谋伎俩,终归不上台面。 唯有擅用阳谋,才是一名顶尖棋手必备的素质。 袁立自己都未发现,在某种程度上,已将赵都安放在了与自己一般的“棋手”的位置。 棋手,还是棋子,只差一字,却天差地别。 而他更没想到的是,当日心血来潮,随意落下的这一步闲棋,竟会于短短数日后,便送上这样一份厚礼。 “吕梁在何处?”袁立问道。 “已交由府上管事看押。” “很好,”袁立站起身,于花厅中踱步,似在思考,片刻后道: “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置,你且回去安心等待结果,若裴楷之寻你麻烦,本官会替你挡下。 若一切顺利,接下来几日,或有热闹看,等尘埃落定,我亲自带你,向陛下请功。” 截至目前,女帝徐贞观尚对此一无所知。 “全凭袁公做主。” 赵都安起身拱手,并不担心,堂堂御史大夫会吞他的功劳。 至于接下来的斗争,他的段位太低,贸然掺和进去,无异于找死。 那是独属于,真正大人物间的搏杀,他不想死,最好苟一点。 二人没再废话,袁立去见吕梁。 赵都安离开袁府,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远处屋脊上,等了阵。 只望见不久之后,一名名官员蜂拥而出,杀气腾腾四散。 “哈欠。” 赵都安伸了个懒腰,跃下屋脊,如落叶般飘在马背上,拍了拍马儿翘臀: “回家,睡觉!” …… …… 翌日清晨,赵都安去衙门后,听到两件事。 其一,有人意外看到,昨夜裴楷之疑似夜访李彦辅。 其二,吕梁失踪,涉事相关人讳莫如深。 裴楷之没有来寻他的麻烦,不知是被袁立挡下,还是已自顾不暇。 接下来几日,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某天早朝,失踪的吕梁突兀上朝,于金銮殿上,检举弹劾“前岳丈”,刑部侍郎裴楷之,科举舞弊,贪腐杀人等共十宗罪名。 且拿出厚如书册的相关卷宗证据。 一时间,轰动朝堂,裴楷之当面驳斥,李彦辅严厉质疑,袁立则力挺手下御史。 女帝徐贞观大发雷霆,下令暂时拘捕裴楷之以及涉案人员一十二人。 命袁立牵头,马阎执行,大理寺监督,共同审理这起距今已有十余年的旧案。 朝野震动。 整个京城官场,或瑟瑟发抖,或进入吃瓜模式。 接下来几日早朝,更是精彩纷呈。 李彦辅为首的“李党”开始反攻,质疑证据真实性,抛出政敌黑料。 一日之间,吕梁的黑料传遍京城大街小巷,过往辛苦营造的“明星御史”人设崩塌。 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第二日,都察院二十一名御史联名上书弹劾,声势浩大,发动车轮战,朝会沦为双方战场。 李彦辅与袁立亲自下场,国子监学子们课业都不上了,于各大文会酒楼中,热议国事。 唇枪舌剑,争吵不休。 “兄长啊,眼下便是连教坊司中,左拥右抱时谈的也不是诗文才情,风花雪月,而是这出‘翁婿反目’的大戏,真可谓是精彩绝伦。” 身材矮瘦,模样猥琐,颈后绸缎衣领斜插一柄折扇的秦俅啧啧称奇。 他半蹲着,用一个别扭的姿势,舔着脸杵在一截楼梯上。 这里是一座废弃的望楼。 曾在战时,用来给禁军望风,视野良好,可以俯瞰周围大片街区。 望楼外头,盘绕旋转的木质楼梯。 秦俅仰着谄媚笑脸,小眼睛望向站在高处,倚靠凭栏的赵都安。 赵都安捧着半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间或“呸呸”地吐籽。 西瓜籽落在秦俅脸上,就成了麻子。 “是吗。”他随口应着。 视野中,是成片连绵的青瓦屋顶。 阳光下,反射湛蓝的光,像一片海。 让他想起了姜文的电影《邪不压正》,镜头里在北平屋顶骑车找女人的彭于晏。 “是啊是啊,”秦俅舔着脸笑道: “便是王猷,董三小爷他们,也都关注这事呢。” 赵都安知道,他口中的两人,是京圈纨绔公子中最有名的两個。 前者是礼部尚书家公子,王家更是大虞排名极靠前的名门望族。 后者是当朝“董太师”的三孙子,为人极霸道,当属京圈第一纨绔。 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只听其兄长“董大”的话。 往前一届的第一纨绔,乃是当今的“小阁老”,相国李彦辅的儿子。 不过小阁老早已不混子弟圈了,如今已是“李党”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哦,那又如何?” 赵都安吃着西瓜,眯着眼睛,视线飘向了连绵屋脊尽头,靠近皇宫方向,最高的一座“望楼”。 也是高度仅次于天师府“大钟楼”的建筑。 心想:若是站在那里,怕不是能俯瞰半座京师。 “啊这……” 秦俅语塞,干笑道: “这不是跟兄长说说么。我听说,已是要尘埃落定了,大概明日早朝,陛下便会下最终的决断。” 赵都安淡淡道: “那种朝堂党政,顶级大人物间的厮杀,是咱们能参与的么?” 秦俅疯狂点头,有些羡慕地说: “不知道咱们啥时候,能混进那个圈子。” 可他却不知道,这场席卷整个官场的大事件里,递出第一刀的,就是站在他头顶,吃瓜看戏的赵都安。 “呸呸。”赵都安将半个西瓜随手扣在秦俅头上,纵身一跃: “我回衙门了。” 秦俅顶着西瓜头,满脸鲜红的汤汁,喃喃: “兄长你想进步,也不急于一时啊。” …… 赵都安去白马监的路上,去买了两坛桂花酒,一大包肉菜。 前段日子,他就得知老司监来找自己,失望离去,大概是误会了。 事情尘埃落定前,他不准备解释,避免节外生枝。 但既然明早这场旷日持久的风波将会落幕。 那他也不介意,找个人边吃边等,分享无人知晓的喜悦,等待明日进宫领赏——前提是,“斩裴”行动成功。 好久不见女帝了,还怪想的。 然而当赵都安拎着酒菜,笑嘻嘻于太阳偏西时,踏入后衙,兜头便被孙莲英一卷书册丢了过来: “滚出去!” …… 过渡章节,明天进宫,说起来,这种过渡章在节奏上会慢一些,对追读不利,但我还挺喜欢的。。然后,感谢大家昨天的夸奖,今天看了眼追读,重新开始上涨了…… 75、四进皇宫(求追读) 赵都安愣了下,将油纸包的牛肉递到左手,弯腰捡起公文册子,掸了掸,重新放回了桌上,笑呵呵道: “大人今日心情不好?” 鬓角斑白,眼窝深陷的老宦官怒气冲冲,坐在堂屋桌案后,睥睨着他: “我记得,与你说过,不要再来。” 赵都安无耻道: “上次说的,是不许深夜来访,眼下太阳可才落山呢。” 孙莲英嗤笑道: “我这里是什么好去处?不如与那些纨绔厮混游玩有趣?” 真小心眼啊,不就是翘班几次……赵都安干笑,并未辩解。 径自将酒肉放在后衙庭院石桌上,道: “衙门伙食太差,大人还未用晚饭吧,我带了您喜欢的桂花酒,冯记的牛肉,东施坊的豆腐,搭配韩记的小咸菜……” 并不丰盛,但胜在对口味。 孙莲英恍惚了下。 许久前,有一段时日,赵都安也时常提着吃喝来见他。 可从小禁军发迹,飘忽后,便再未有过。 “呵,倒还记得咱家喜好,”孙莲英沉默了下,不屑道: “你的酒不行,里屋有好的。” 赵都安眼睛一亮,屁颠去提了两坛老宦官的私藏陈酿。 出来时,老太监已坐在了石桌旁,扒开油纸包,夹了一块肉在口里,赵都安忙奉上酒碗。 待其饮下,舒坦悠长吐了口气,天边余晖也黯淡。 后衙点起灯笼。 夏日初夜,古色古香的竹篾灯笼周围蚊虫飞舞,天蒙着轻纱。 一老一少对坐吃喝,彼此偶尔交谈,话题绕不开这两日朝堂风雨。 赵都安一副好奇姿态,得知了许多细节,津津有味。 据说,讨好一个男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请教其擅长的领域。 接下来,只要倾听,对方自会滔滔不绝,获得舒爽的装逼体验。 “你小子今日来,就为了打探这些?” 酒至半酣,孙莲英略有醉意,开口询问。 “没事就不能探望您?”赵都安捧起酒坛,续杯: “大人过往对我多有栽培,卑职谨记在心。” 顿了下,打趣般道: “若非卑职确认,家中并无孙姓长辈,几乎要误以为,大人与卑职有亲了。” 他今夜来,一为修复关系,二为了解庙堂情况,三为搞清楚,为啥老太监对原主好。 总不能是太监的私生子……那可就太狗血了。 孙莲英靠在藤椅中,嗤笑一声: “咱家可没你这般放浪形骸的晚辈,至于渊源,倒真有些。” 赵都安眸光一亮:“卑职洗耳恭听。” 已有醉意的老宦官似被勾起往事,沉默许久,才说: “咱家是在先帝继位第二年,入宫的。 那年大虞寒灾,京城周边喘息都冻死个人,我家中本就贫寒,又遭了灾,活不下去,爷娘没法子,便想送我入宫,谋个营生,好歹能让一家人活命。 但入宫哪里容易?不是你個挥刀,断了根,便能进的。 要找人,寻关系攀上里头的太监,人家愿意作保,才有净身师傅帮你做,还要在师傅家里住数日养伤,吃穿都要供奉…… 没钱,没关系,想卖身为奴都不成。 咋办?只好找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求人,最后求到了一个禁军里当差的军爷,才办成。 非但如此,那军爷还自掏腰包,帮着打点,如此才算入了宫。 可进了宫,才发现底层的太监,宫女度日艰难,甭说入贵人法眼,不受其他太监欺辱,便已不易。 每月得的那点钱,都还要送出宫去养家,那段日子真难熬哦,也多亏了那位军爷救济,才算挺过来。” 赵都安好奇道: “不是说,入宫后,有被遴选为‘供奉’的机会?您没试试?” 孙莲英感慨道: “怎么没试?当时,所有进宫的,都惦记成供奉,还谣传一个说法,只要成了供奉,修行到高处,便可补全残缺之身…… 呵,后来才知,哪怕是天下境,也只能肉身损毁后一小段时辰内,断肢重生……” 他忽然笑道: “当时,还有个比我更小的太监,也盯着这个,伱认识,便是马阎。” “马督公?”赵都安说道:“我听说,他是太子的人。” “恩,”孙莲英颔首: “马阎出身更惨,父母双亡,险些被乞丐围殴打死在街上,幸那日太子出巡,将他救下,彼时下身已被乞丐砸碎了,便入了宫。 他的天资,是我们那批人里最好的,也是唯一被海供奉选中的。 而后玄门政变,马阎为救太子,身负三十一刀,算是报恩,陛下为太子复仇后,马阎便效忠了陛下。” 马阎也是皇城供奉? 赵都安惊讶,这是他不曾了解的内情。 他眼睛眨巴:“您对海供奉了解么?” 孙莲英瞥了他一眼,道: “少在咱家这旁敲侧击,海供奉何等人物?你只须记得,他只忠于皇帝就够了。” 忠于“皇帝”。 所以,老皇帝驾崩后,太子尚未继位,新帝未出,皇族供奉便没参与政变? 两不相帮? 还是出手了,但被某种力量拦下? 原主记忆中,并未在政变日,看到海公公的身影。 赵都安深吸口气,没有继续深挖话题,转而道: “但您还是起势了。” 孙莲英“恩”了声,笑道: “那就是咱家遇到的第二个‘贵人’了,先帝时,宫里曾出了个年仅十八岁,便登上‘掌印太监’之位的大红人,史书上都罕有。 我因少年时,与他相识,他得势后,便将我提携,送去了三皇女,也就是咱们这位陛下身边做事,如此才算有了进身之阶。” “十八岁的掌印太监?”赵都安吃了一惊: “我好像听父亲提过,但印象不深。” 按理说,这般权势滔天的大太监,该名声甚大,除非早夭。 孙莲英唏嘘道: “他那时春风得意,满朝文武无不敬畏,也因年少轻狂,得罪人甚多,甚至插手朝局……在某次出宫南下时,意外身死。” 这若不是谋杀,我名字倒过来写……赵都安腹诽。 这就能解释,他为何知之不详。 人死得太早,没人提了。 孙莲英说: “他的死,教了我最重要的一课,从那时起,我便谨记,在宫中办事,须谨小慎微,切忌轻狂。可以敛财,但也只能贪财,不要贪‘权’字。 在那之后,宫中平静了一阵,我年纪渐涨,凭借一手梳头的好手艺,得了三皇女赏识,许我旁听宫中学堂授课,剩下的事,你便知道了。” 三皇女一朝登基,鸡犬升天……赵都安自动补全后续,他沉默了下,说: “所以,那个曾帮了您的禁军……” 孙莲英颔首:“是你的爷爷。” “……”赵都安哭笑不得。 困扰他许久的因由,竟只是这样。 孙莲英早年受赵家雪中送炭,女帝登基后,投桃报李,这才举荐提携赵都安,让他进入徐贞观的视野。 他叹了口气: “所以,您屡次告诫我,戒骄戒躁,也是因为……” 孙莲英叹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破案了! 正因那曾提携过他,“十八岁的掌印太监”活生生的例子,才令老宦官敲打赵都安。 生怕他重蹈覆辙,落得个“意外身亡”的下场。 孙莲英醉意深了,盯着他,苦劝道: “我知你不愿听,人年轻时,总是不喜,抵触老人的告诫。 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我本以为,你经庄孝成一案,已幡然醒悟,却不想,又与秦俅那等纨绔厮混……” 老宦官的声音越来越低,竟已醉倒,昏昏睡下了。 夜色静谧,赵都安抬头望天。 压了京城数日的密云散开,一轮圆月高悬。 他起身,将老宦官送入屋内,盖上毛毯,又收拾好了残羹剩饭,转身离去。 今晚交谈,他收获情报颇多。 …… 翌日,天蒙蒙亮时。 赵都安便起床,于铜镜前穿戴好使者官袍,并取出一只瓷瓶,珍重藏在内袋中。 这是他这几日,闲暇时鼓捣出的“蔷薇露”。 即:将蔷薇花与水混合,用蒸馏的方法,获得的粗糙版香水。 “工艺粗糙了些,但在大虞也算个新鲜玩意。” 赵都安嘀咕,“不知道贞观喜不喜欢。” 他试了下,还不错,气息淡雅芬芳,比大虞朝如今,主要拿来驱虫的香囊好闻很多。 早朝召开很早,往往天亮时,便已结束。 他估摸,尘埃也该落定了。 正思忖间,外头传来尤金花的声音:“大郎,外头有人找。” 赵都安赶到门外。 晨光熹微中,那名袁立身旁的亲随背靠马车,笑道: “袁公命小人请使君入宫,受赏。” 裴楷之倒了?! 赵都安精神一振,战争结束,该论功行赏。 …… 宫门。 当赵都安抵达时,意外看到一道熟悉身影,他一怔,笑着招呼: “师兄!” 魁梧瘦削,冷峻无须,凸出的眉骨上,斜生出两条略花白的眉毛,令百官闻风丧胆的诏衙督公刚到,听到呼唤一怔。 马阎皱起眉头:“赵使君,你叫我什么?” 旋即,他才注意到,赵都安竟从袁立的马车走出,瞳孔骤然收窄。 76、赵都安:庙堂水深,你把握不住 马阎怔住了,不只因“师兄”的称谓,更因袁立的那架标志性的车辇。 赵都安?袁立? 无论地位,名望,皆迥然相反的两人,没道理产生丝毫交集。 “是啊,”赵都安笑容和煦如春风,猛套近乎: “没想到,会在这巧遇师兄。” 马阎眉头颦起: “本公不记得,何时有使君这个师弟。” 赵都安哈哈笑道: “你我皆为皇城供奉,引路师皆为海公公,授业恩师,亦同为太祖帝,论个同门,岂非顺理成章?” 马阎愣了下,旋即眼神古怪地看他,并未应下,只不置可否: “是孙莲英告诉你的?” 知道他供奉身份的人,并不算多,姓孙的,是一个。 “司监大人说督公赤胆忠心,师弟甚为钦佩。”赵都安一脸佩服。 “……”马阎莫名浑身不自在,有种被牛皮糖粘上,甩不掉,挣不脱的感觉。 旁人不敢与马阎亲近,毕竟“马阎王”凶名赫赫,臭名昭著的赵都安不在乎。 他只知道,出来混,多条人脉多条路。 女帝牌面虽大,但距离凡尘太远,还真不如马阎王震慑力大。 说话间,二人并肩而行,朝着金銮殿方向走去。 此刻天刚放亮,晨雾飘荡,宫门广场上人影寥落。 这是片可供数千禁军列阵的广场,昔日政变,曾伏尸万余,鲜血将地面染红,用清水冲刷了三日,才勉强洗净。 远处巍峨殿宇散落,绵长的白玉石阶,沿着金銮殿口一直蔓延下来。 从下向上望,心敬畏有加。 从上往下望,人渺小如尘。 “师兄这时来此,是为了裴楷之吧?” 赵都安笼着袖子,杵在广场上,攀谈道。 马阎是個寡言少语的,但耐不住旁边苍蝇嗡嗡的烦人,“恩”了声,又嫌弃道: “使君以官职称呼便好。” 真小气……赵都安撇撇嘴: “听说,这几日朝会精彩纷呈,但终归是袁公更胜一筹,师……督公知道内情么?” 马阎面庞冷峻:“不知。” e人赵都安精神抖擞,表现欲旺盛: “督公不好奇,我为何出现在此么?” i人马阎瞥了他一眼,挪开视线: “不好奇。” 不是,你这就没法好好聊天了……赵都安吐槽,能不能让人好好装个哔了? 扫兴! 他正欲再战,忽听午门钟声,马阎肃然低呵:“出来了。” 赵都安循声望去,只见浩荡钟声里,隐有尖利唱喏声,金銮殿门大开,朝堂诸公涌出。 散朝了。 今日朝会参与大臣众多,乌泱泱上百人,一片绯红的官袍醒目惹眼至极。 红中更有一片青色,那是言官专属。 此刻浩荡沿白玉台阶而下,气氛无声静谧。 朝臣居中分成两股,一股以袁立为首,青衣御史大夫挺胸抬头,风度令人心折。 另一股,为“李党”势力,人数更多,只是气氛压抑沉凝。 为首一名老人,身披深红官袍,头戴乌纱,鬓如反猬皮,眉如紫石棱,容貌凶狠,威严极重。 略显凌乱的胡茬沿着两侧脸颊蔓延而上,与鬓角相交。 令赵都安莫名联想起,吴秀波演绎的暮年司马懿。 大虞相国,李彦辅! 这是赵都安第二次见到这位“当朝宰相”,上次,李彦辅从他身旁经过,眼珠也不肯转过来。 那是鲁迅先生笔下描述过的,最无言的轻蔑。 这次依然。 赵都安与马阎如逆着人流的石桥砥柱,任凭百官从身旁流淌。 李彦辅走过二人时,一股无形的威严,令赵都安呼吸滞涩。 手握大权者,仅凭气势,便可令修行武夫备觉压力。 袁立落在后头,吕梁不在此处。 在“李党”众官员后头,终于是姗姗来迟的裴楷之。 赵都安吃了一惊,几日不见,当初位高权重的刑部侍郎,如同老了十岁,整个人精气神被抽干,头发枯槁,容貌憔悴。 此刻官袍已被剥下,只穿一身素白的里衣,在清冷的晨雾中,步伐踉跄,失魂落魄,瑟瑟发抖。 浑浑噩噩间,只凭本能走来,竟也不看路,径直撞在了赵都安面前。 直到察觉阴影挡路,裴楷之才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老眼蓦然一亮,涌起绝境老狼的狠厉,脚步停下,十指颤抖: “是你!” 容光焕发,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赵都安微笑颔首: “侍郎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裴楷之得见仇人,如回光返照,精神了起来,他额头青筋浮凸,脸庞阴冷暴戾: “老夫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竟被你这小人诓骗,呵,不过你也莫要得意,以为替人办事,便有资格看老夫的笑话了?区区棋子,伱也配?” 似乎,他还不知这一切,乃是赵都安的手笔,只以为,是遭了袁立的算计。 赵都安只是执行袁立计策的工具人。 这我就不服了……赵都安挑起眉毛,看了袁立一眼,见大青衣微笑颔首。 他径直迈步,走到裴楷之近前。 一手按住老者的肩膀,将他拉近些许,笑容轻柔: “侍郎大人当真老眼昏花,已满盘皆输,竟还茫茫然,寻不见真正的敌人。” 裴楷之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赵都安笑着说道: “你以为,我是执行袁公命令的棋子?不。事实上,袁公根本不知,离间吕梁的整件事,都是赵某一人为之…… 呵,你以为,是输给了袁公,所以虽败犹荣?不,你啊,是连我这个小卒子都敌不过…… 呵呵,那日在锦江堤钓鱼,装得一副高深莫测派头,险些给我唬住,以为你有多老谋深算…… 既没本事,你一条老狗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他轻轻拍了拍裴楷之的肩膀,幽幽补上最后一刀: “裴子,听赵哥一句劝,庙堂水深,你把握不住,回家养老去吧,高官厚禄,娇妻美眷让哥来,哥不怕水深,哥年轻,扛得住。” 裴楷之老眼瞪得滚圆,死死盯着他,面色发青,浑身剧烈地颤抖,怒火攻心,突然大骂一声: “赵贼!!老夫下辈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旋即,“噗”的一口喷出鲜血,竟活活气晕过去! 台阶上,袁立表情微妙。 身旁,马阎怔然,凭借武夫的听力,将二者对话悉数听在耳中。 远处,本已离开的众多官员猝然回头,惊愕望见这戏剧性的一幕。 李彦辅也停下脚步,第一次扭头,古井无波,冷如深潭的眸中,映出某人的身影。 “赵……都安……” 77、启奏陛下,破阵先锋乃白马赵使君是也 裴楷之被活活气吐血了? 这是哪怕金銮殿上,其最为失态时,也未发生的事。 一时间,远处百官们脸色精彩纷呈,无数视线落在那名颇有恶名,但与他们诉无瓜葛的“女帝面首”身上。 不禁好奇,赵都安究竟说了什么。 裴楷之如此激愤,又为哪般——有故事,这是所有人的第一想法。 可惜,因距离太远,除了马阎外,并无旁人听到交谈。 “圣人旨意,即日将原刑部侍郎裴楷之收押诏狱。” 马阎迈步上前,粗大的手骨下沉,单手将瘦弱如鸡子的老侍郎拎起,朝百官高声道。 而后深深看了赵都安一眼,扭头便午门外离去。 这一幕,活似阎王入凡间,拘走魂魄去。 势必给为数众多的官员留下深刻心理阴影。 …… 百官陆续散去,等广场上只剩下袁立与赵都安。 “跟我来吧。” 儒雅清俊的大棋手嘴角露出笑容,转身招呼他,朝女帝寝宫方向走。 不去金銮殿吗……赵都安恋恋不舍,他还挺好奇的,不知真实的封建王朝,与前世买门票参观的有啥异同。 “你方才与他说了什么?”袁青衣好奇询问。 “啊,这个啊,”赵都安略显尴尬,不好意思说,自己玩了个梗,便道: “那老贼执迷不悟,下官委婉劝了他几句。没想到,这老贼火气这样大,不听人劝。” “……”袁立语塞。 以他的智慧,猜都猜得到,赵都安大概说了些啥。 年轻气盛,但也快意恩仇,这样才对。 年轻人有智慧,也要有血性,一味的沉稳谨慎如大染缸里腐朽的木乃伊,那还算什么年轻人? 有什么意思? 一局游戏辛苦取胜,公屏里调侃嘲笑对手,虽不得体,但很爽快啊。 果然合乎自己的脾气……少年时便不遵礼法的御史大夫心怀大慰,笑道: “若本公二十岁时,与你易位而处,定要好好羞辱这老贼秃,何必委婉?” 赵都安拱了拱手,一脸认同,引以为同道中人。 晨雾渐散。 赵都安问道:“所以,这次我们是大胜,还是小胜?裴楷之接下来如何?裴氏呢?吕梁又如何?” 袁立神完气足: “自是大胜!不枉陛下布下这番杀局,李彦辅那厮虽竭力抗衡,但终归还是我们胜了。裴楷之科举舞弊一案坐实,如今押入诏狱,等候秋日问斩。不过……” 说着,他面色古怪道: “他本就身子骨不好,靠药汤调理,今日给你气的晕厥,只怕熬不到秋斩了。” 赵都安一脸无辜,他真不是故意的。 袁立又道: “至于吕梁,原本因他主动检举,该从轻发落。但因撕破脸,裴楷之抖出他不少罪证……最终落得个发配岭南的结果。” 岭南距离京城大几千里路途……再考虑到充军发配的死亡率,老吕就算活着到岭南,只怕也废掉半条命……赵都安默然。 恩,前提是淮水裴家不派人半路宰了他泄愤。 这一刻,虽为胜利者,但赵都安也第一次,如此血淋淋地,目睹庙堂斗争的残酷。 裴楷之说,棋子命运不由人,但赵都安觉得,输掉的棋手同样悲惨。 想要在这個冷酷的世界,滋润地活到死,他必须死死抱住女帝雪白滑溜的大长腿,然后把一切不轨之人都踹死。 恩,起码在他武夫修行大成,可主宰命运前,应如此。 不知不觉,二人抵达御书房外。 “我去禀告陛下,为你请功,你且在外头等待。”袁立说着,又笑道:“陛下至今,尚不知你的功劳。” 这一刻,赵都安在这头老狐狸脸上,看到了促狭与期待。 伱不会是故意把消息藏到现在,就为了吓她一跳吧……堂堂国之重臣,还这样恶趣味,真不会崩人设吗…… 赵都安无力吐槽,垂首等待。 …… …… 徐贞观今日心情极好。 这几日,朝堂刀光剑影,硝烟弥漫,她看似只高居龙椅,坐看风云。 但身为幕后棋手之一,她岂会不心焦? 若败了,不只是丢掉绝好机会,更会严重挫败女帝登基以来,渐趋壮大的气势。 令明里暗里,无数盯着她的敌人们,蠢蠢欲动,意识到女帝可欺。 好在,终归是大胜。 徐贞观下朝后,回寝宫的路上,脚步轻盈,嘴角翘起后,便未曾放下。 这一刻,她好似才褪去“皇帝”的外衣,露出年轻女子应有的笑颜轻快。 先去褪下龙袍,换上了白色的常服。 于是,威严雍容的女帝,变成了清冷出尘的仙子。 徐贞观抄近路,去往御书房。 战争结束了,到了与袁立复盘,论功行赏的时候。 “臣……恭贺陛下!” 徐贞观踏入御书房时,袁青衣早等待多时,起身高呼。 大虞女帝笑吟吟道: “袁公免礼,此番大捷,袁公居功甚伟,便要恭贺,也是同喜才是。” 君臣相视一笑。 御书房内,充斥快活的空气。 二人落座,先是略作复盘,简单商讨了下后续,包括淮水裴氏的反应,李彦辅接下来的动向。 而后,袁立忽然道: “陛下,方才散朝后,倒还发生了一桩趣事。” “哦?”徐贞观妙目透出好奇。 袁立道:“出午门前,马阎奉旨前来提走裴楷之,赵都安随行。恰好与失魂落魄的裴楷之撞上。” “赵都安进宫了?”徐贞观略感惊讶。 她近来不曾有事召唤,不知那“小禁军”为何出现在午门。 唔,与马阎随行,莫非是来瞧热闹的……女帝并未多想。 朝堂上这场大戏,吸引全京城关注,赵都安好奇,攀马阎的关系来凑热闹,也说得通。 袁立微笑颔首:“而后,双方挡路。赵都安与裴楷之说了几句话,竟活生生,将其气的当场吐血,晕厥在广场上。” “竟有此事?”大虞女帝一怔,不禁摇头失笑: “裴楷之也当真失了风度,往日威风八面的侍郎,今日竟与一区区白马使者置气。” 徐贞观眉宇间略带叹息,旋即好奇: “他说了些什么,竟令前侍郎这般失态?” 袁立笑容古怪: “他只说,是劝慰对方几句。不过,臣以为,裴侍郎之所以失态,倒与言语关系不大,而是与赵使君其人关系甚大。” 这时候,徐贞观终于察觉异样,她清澈如湖的眸中掠过一丝异色,缓缓道: “袁公想说什么?莫要钓朕胃口。” 赵都安?裴楷之? 风马牛不相干的两人,岂会有所关联? 袁立笑了笑,拱手道: “容臣禀告,盖因这场‘斩裴’之役,递出第一刀的,正是白马司,使君,赵都安是也。” 78、女帝召见 御书房内。 当袁立说出这句话,徐贞观愣住了,眸子有了刹那的茫然。 怀疑自己听差了。 递出第一刀?赵都安? 这两个词都能明白,但连在一起时,就变得晦涩难懂。 他怎会与“斩裴”一案牵扯?袁立又为何知道,与自己说? 谜团纷至沓来,将女帝搞懵了。 “袁公,话说得明白些。”徐贞观朱唇轻启,连笑容都短暂收敛: “朕不记得,他与此事有关。” 袁立微笑道: “此事却也说来话长,事实上,亦大大出乎臣的预料。还要从那一日,赵使君来御花园禀告‘火器匠人’案说起。” 接着,袁立不急不缓,将事件经过讲述。 从他如何心血来潮,对赵都安产生好奇,邀他同乘,如何遭遇吕梁偷家,又如何布置了一步闲棋讲起。 到赵都安深夜绑缚吕梁登门,为他讲述谋划细节为止。 袁立颇有讲故事的天赋。 分明也未亲历,但由他之口讲出,却生动盎然,画面感扑面袭来。 女帝始终安静倾听,不发一语,似沉浸在故事中。 “当赵使君向臣说清经过,臣亦大为惊讶,心头仍带有怀疑,直到后来与吕梁见面,才确信了。” 袁立感慨道: “再然后,便是臣等以此为突破口,撕开裴楷之的金身,将其一举击溃。这些陛下便都知晓。” 御书房内,讲述结束了。 而女帝却竟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好似走神了。 “陛下?”良久,袁立试探呼唤。 “哦。”徐贞观这才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竟有了片刻的失态,分明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实在是…… “出乎预料。”大虞女帝语气复杂,吐出这四个字。 若非袁立讲述,她定不会相信,只会以为是小说家杜撰。 但偏生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真实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引燃声势浩大党争的那条导火索,竟是赵都安。 如何能不令她惊愕?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上次与莫愁的对话,她曾打趣般,以玩笑的姿态,说若赵都安来做,会如何。 不想一语成箴。 之前小打小闹的小人物,一不留神,竟搞出了大事件。 所以,裴楷之吐血晕厥也有了解释——落败之际,见到亲手送自己入局的仇敌,且还是个往日瞧不上的耀武扬威,如何不怒? “他现下在何处?”徐贞观忽然问,已然明悟,赵都安今日入宫,定是袁立手笔。 说起来,饶是此刻,女帝仍对于赵都安竟真能与袁立搅在一起,而不可思议。 分明是迥异的两种人。 “他就在外头等候,陛下要接见他?”袁立问。 徐贞观颔首,眉毛扬起,恢复圣人姿态: “宣。” 她要亲自,审一审这屡次给她惊喜的小禁军。 …… …… 就在女帝接见赵都安的同时。 伴随百官散朝,关于这起旷日持久的党争的最终结果,也于整個京城传开。 裴楷之倒了! 秋后问斩,御笔亲题,“李党”痛失一根砥柱,虽未伤根,但已动骨。 而另一件,发生在午门外的“趣事”,也伴随悠悠众口,传播开来。 “裴楷之被赵都安挡路,气吐血了?” “赵都安疑似用内功伤及前刑部侍郎,令其当场重伤?是否为圣人授意?” “我曾听说,吕梁前妻,裴老狗的四女儿与赵都安关系不简单,裴老狗之所以遭到前女婿反水,乃因吕、裴、赵三人的复杂情感所致!” “对,我也听闻,吕梁之所以弹劾赵贼,乃因圣人横刀夺爱……” 酒楼茶肆中,底层官吏,读书人争相猜测,故事版本愈发离谱猎奇。 而在真正的权贵圈子中,传播的说法则更趋于“真相”。 “据说,袁公之所以能策反吕梁,反咬其岳父,便是用了赵都安替其办事,执行计谋……许是看中他名声,容易取信裴楷之……这才惹得午门大骂……” 白马监后衙。 宿醉醒来的孙莲英,裹着松垮的袍子,听取手下汇报。 因不了解内情,除寥寥几人外,绝大多数人,都捕风捉影,以为针对“翁婿”的离间计,乃是袁立定下计策。 赵都安只负责执行。 这个猜测符合认知,毕竟一个绣花枕头,有些小聪明可以理解,如何能有这般智慧?独自算计裴楷之? 院中,阳光给老槐树枝叶切割,落成石桌表面,斑驳点点。 “大人?”那名禀告的使者轻声呼唤。 孙莲英不悦道:“咱家耳朵好使,听着呢。” 训斥了句,才确认般问:“所以,赵都安这些日子,都在替袁立办事?” “想来如此。” “这样啊……”孙莲英忽然有所明悟,又问:“他与马阎一同入宫?” “据说是。” 老宦官“恩”了声,挥手命他退下,俄顷,又叫来马车,竟往诏衙去了。 不多时,两位故交于诏衙后堂会面,马阎对孙莲英的到来略显意外,兜头便冷笑道: “我正要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了。” 两鬓斑白,一副迟暮老人模样的孙莲英愣了下: “你找我作甚?” 马阎面无表情:“你教那赵都安来攀我的关系,还来问我?” ??? 孙莲英了解内情后,一时哭笑不得: “咱家昨晚给那滑头灌了一斤迷魂汤,说了些醉话,倒也都不是打紧事。如何能想到……” 他叹了口气,幽幽道: “咱家亦被他蒙骗许久,今日才知,他为袁立办事,执行离间之计……” 马阎瘦长阴冷的脸庞,粗糙眉毛扬起,忽然道: “看来,你果真被他蒙骗着。” “何意?” “离间之计,与袁公无关,乃他一人为之,否则,裴楷之如何羞恼至斯?”马阎道破真相。 孙莲英愣住了。 …… …… 天师府。 最深处那座庭院外,金简衣袂飘飘,如幽灵般飘然而至,沿途神官对她视若无睹。 “师尊,弟子刚看了一场有趣的戏,又是那个赵都安……” 气质神秘,嗓音虚幻的少女不曾敲门。 径直穿过木门,踏足小院。 却发现,大榕树下那张躺椅上,空空荡荡。 “师尊不在?他老人家去哪了?” 金简眉眼呆滞了下,用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仰头望向枝条碧绿,来历不凡的大榕树。 榕树枝叶沙沙抖动,风穿过其间,似在低语。 “师尊出门了?”金简歪头,心想这真是稀奇事。 …… 皇宫,御书房外。 赵都安清晨水喝多了,等得膀胱肿胀,正思索是否要先去如厕,便见袁青衣飘然而至: “陛下要见你。” 我现在不方便……赵都安张了张嘴,在对方鼓励的眼神中,硬着头皮,来到御书房门外: “陛下,白马监赵都安觐见。” 屋内,传来清冷威严的女声:“进。” 79、带你去看京城最美的风景 “进。” 清冷声线如冰块碰撞般清脆,隔着门扇,便令赵都安于脑海中,勾勒出女帝模样。 他深深吸了口气,将膀胱尿意压下,双手按在雕花深红的御书房门上,轻轻推开。 吱呀—— 这并非他首次来此。穿越那天,他入宫时,便是在这间房屋中,觐见女帝。 养心殿是一座巨大的建筑,御书房便在其靠西侧的一间。 而事实上,“御书房”也并非只有一座。 皇帝寝宫里,数个书房都共用这个称谓。 一回生二回熟,赵都安踏入门槛,便见宽大桌案后,丛丛老笔堆积如山,白砚之内,墨已渐趋枯竭。 大虞女帝端坐案后,白衣素裹,青丝如瀑,冰肌玉骨,浑然天成。 素白而不施粉黛的脸蛋如初雪,浓密睫毛下,美眸中神采复杂,令人无从揣度,其心中想法。 “臣,赵都安参见陛下。” 照例行礼高呼,身后的门扇却自行关闭。 门关刹那,只听徐贞观板着脸,佯怒道: “赵都安,你可知罪?” 啊? 赵都安愣住,这个展开着实出乎预料,脑海中无数纷乱念头闪过,最终汇聚为一: 袁立那老小子坑我?! 但已来不及思考,赵都安茫然道: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也因低头姿态,并未看见徐贞观笑吟吟模样: “欺君之罪,你莫非不知?竟瞒着朕,暗中做下这许多事,若非袁公与朕提起,为你请功,你还想瞒朕多久?” 这也行?赵都安哑然,从女帝语气中,已听出是对方故意作弄。 愚蠢的下属,这时会惶恐解释,说事情未成,不敢贸然禀告圣人云云。 但这种应对太直白,领导难道会想不明白? 聪明的赵都安纳头就拜: “陛下息怒,臣恃宠而骄,未及时禀告,请陛下降罪!” 谁宠你了……徐贞观好似瞧着一条滑不留手的黄鳝,在自己面前扭啊扭,不禁哭笑不得,纤手摆了摆: “少惺惺作态,你难道以为,朕是那不分是非,有功不赏的昏君?过来,替朕磨墨。” 说着,她站起身,提起御笔,摊开奏折。 又磨墨,我想磨点别的……赵都安吐槽,熟稔地来到女帝身旁,蓝袖添墨。 前后两次磨墨,意义却迥异。 穿越那日,只是将他当個仆人来用。今日却已是表示恩宠了。 只是往砚台里倒泉水时,哗哗哗……赵都安不禁尿意昂然,只好抬起头转移视线,却正瞥见女帝欣长粉颈,近在咫尺。 “……”深吸口气,重新盯向砚台,小脑膨胀。 徐贞观好似浑然不觉,一边批阅不甚重要的折子,一边轻轻叹了口气,道: “距离庄孝成一案才过去多久?一月有余,伱便着实给了朕太多次惊喜。” 说话时,她也不禁感慨。 哪怕一再调高对赵都安的预期,但又屡被对方打破。 庄孝成案前,印象模糊,只是孙莲英举荐,一个模样俊朗的军卒。 名声不好,但既是丢出去当盾牌,引贼人的“棋子”,那些许骄纵,也便当做补偿吧。 案后,察觉这小卒的聪慧不凡,深觉浪费,提携为供奉,也是正式步入考察期。 她本以为,赵都安要许久后,才能做出些许成绩。 却不想,转头便机缘巧合,破了火器匠人案,挖出蛀虫,也给了她敲打朝堂,趁机布下大网的契机。 出人预料。 但那时,也只感慨他运气好,斗张家兄弟,并无太多可圈可点处。 结果扭头来,当初被自己忽视的小卒,已联手袁立,参与“斩裴”党争这等大漩涡,立下战功。 且不再依靠运气,而是实打实的手腕。 无论是欺诈裴楷之,还是阴谋转阳谋,完成“离间计”,虽与袁立这等老辣朝臣相比,仍显稚嫩,但棋手的锋芒已然初显。 自己过去,究竟漏掉了怎样一个能臣啊……好在,为时未晚。 “陛下谬赞,微臣只做了些微末小事,真正的难关,还是袁公以及诸多朝臣破解。” 赵都安谦逊极了。 徐贞观笑了笑,说道: “我听闻你在午门前,将裴楷之气吐血,如此算得罪死了淮水裴氏……参与此事,也彻底恶了李彦辅……你不怕?” 赵都安正义凛然: “京城有天子照拂,臣有何惧?” “京城以外呢?”徐贞观忽然道: “这方天地颇大,京城只区区一隅之地,大虞朝便有九道,虞朝关外,亦有神秘奇诡之地,你若离开京城,就不怕死?” 赵都安突然联想起,那位十八岁的“掌印太监”,明白女帝所言非虚。 再得宠的红人又如何?离开京城,天高皇帝远,都是敢杀的,无非嫁祸他人罢了。 他想了想,道:“那臣就苟在京城,修炼到天下无敌再出去。” 天下无敌……徐贞观莞尔,打趣道: “你一区区凡胎,便妄想无敌了?你修太祖武神传承,如今到哪一步?可曾登山?” 赵都安一脸不服: “臣已观太祖山顶练拳多日,亦习得吞吐霞光。” “哦?”徐贞观怔了下,忽地笔锋一转,手中硕大狼毫,便朝他手腕斩去。 力道压制到凡胎之境。 “叮!” 赵都安手腕霞光应激覆盖。 女帝美眸中掠过讶色,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 “朕听闻你刀斩镇物傀儡时,一刀毙敌,如今看来,进境比朕预想更进一步。” 目睹霞光护体的,唯有金简神官一人,少女显然不是大嘴巴。 女帝掌握的情报,则是底下人侦查现场,还原得出,落后大版本。 我如果说,我已经跟着你祖宗,在沙漠里跋涉了好些天,你会不会更吃惊? 赵都安心中嘀咕,趁机道: “海供奉说,臣天资不错,金简神官也说,臣神魂壮大,与武神传承匹配。” 徐贞观瞥他: “戒骄戒躁,持之以恒,或真有登临世间境一日。” 你太低估我了吧,我可是要成为武道人仙的男人……恩,最次也要是“天下境”,方能欺君罔上……赵都安用吐槽,转移注意力: “陛下训诫的是。” 女帝似乎笑了笑,美眸不着痕迹朝下瞥了眼,微微吃惊之余,疑惑道: “你腿怎么在发抖?” “有吗?” “有。” “陛下气度威严,臣心下惶恐,双股战栗。” 真能编……徐贞观翻了个白眼,挥手赶人: “去外头等着,晚上留在宫中用饭,至于你的赏赐,容朕思量下。” 赵都安如蒙大赦,扭头就走,跨出门槛之际,只听身后女帝朱唇轻启: “茅房在右侧。” “……” 赵都安落荒而逃。 …… …… 俄顷,泄洪完毕的赵都安走出,神清气爽。 这才注意到,女帝之前话语中的华点。 “眼下才中午,为啥说留我吃晚饭?”赵都安隐约觉得,有点古怪。 他四下一扫,寻到老熟人年长女官,说出心中疑惑。 “陛下今日留使君一同用晚膳?” 年长女官眼神古怪,道: “今日可是月圆之夜。” 有什么特殊吗,总不会是女帝来姨妈吧……赵都安熟稔逃出银票贿赂: “姐姐说个明白。” 年长女官这次没敢收,只是笑道: “使君晚上便知。” 姿态言语,对他似更尊敬了几分。 神神秘秘……无奈之下,赵都安揣着疑惑,在皇宫偏厅中熬了一个白天。 中午时,饭菜送去御书房,他也得了一份,未能与女帝见面。 据说“倒裴”后,还有一系列后续,徐贞观忙的两脚朝天,只潦草充饥。 倒是他,闲的发慌,干脆盘膝打坐观想修炼。 直到日暮,天色昏黑,一身白衣的大虞女帝沐浴后,才再次召唤他见面,笑问: “饿了么?” 赵都安诚实点头。 徐贞观莲步轻移,径直往外走:“跟上。” “咦,陛下,这不是去用膳房的方向吧。”好奇宝宝赵都安举手发问。 夜色下,一轮圆月高悬。 徐贞观看了他一眼,说道:“今夜不在宫里吃。” “那去哪?”赵都安茫然。 大虞女帝:“今晚……带你去看京城最美的风景。” 80、戏神睁眼 最美的风景不是你吗……赵都安吞咽下土味情话,随徐贞观走出“养心殿”。 殿外已备下龙辇,数十名女官,太监随行。 六匹血统纯正的骏马整装待发,龙辇镶嵌金银玉器,宝石珍珠,尽显尊贵。 他曾以为,袁立的座驾已是气派,今日才知小巫见大巫。 …… 月圆之夜。 京师皇宫西南角,一队锦衣校尉正在巡街。 带队的,赫然是诏衙百户周仓。 身为禁军序列的一员,锦衣阎王们同样负责京师防卫,日巡,夜巡。 夜色静谧,行走间,唯有甲片碰撞。 “头儿,前头那座望楼好高啊。” 周仓身后,一名新晋官差望向前方,语气好奇。 这片区域虽在皇宫外,但仍属官府衙门范围,闲杂人等罕有靠近。 周仓一手扶着刀柄,眯眼望向前方,那座夜色下漆黑的楼阁,说道: “那可是‘天子楼’,昔年建造京师望楼时,最大,最高的一座。 战时,乃向宫中递送消息,瞭望京师的好地方,后来无战事了,京中众多望楼废弃,另改它用。 以前中秋灯会,北坊还开时,百姓云集,圣人便居于其上,与民同乐。 不过后来北坊市关了,便成了禁地般,平素除衙门负责修缮外,极少动用。” 话音方落,那漆黑高耸的“天子楼”,突然一节节亮了起来。 从最低处,一盏盏灯笼次第点亮,直到顶楼。 周仓:“……” 年轻锦衣问:“头儿,不是说极少动用?” 周仓脸色变了,道:“原路返回,前方的街区不用巡逻了。” “为何?” “除非你想惊扰圣驾,”周仓哼了一声,训斥道: “当今圣人登基后,偶尔会登楼赏月。圣人出巡,方圆数里净街宵禁,闲人退避。” 说话间,他不禁回望高楼,有句话没说: 往次女帝登楼,惯例只亮半数灯笼。 今夜全亮,莫非登楼者不只女帝一人? 但普天之下,谁有这个荣幸? …… …… 天子楼底。 尊贵气派的龙辇缓缓停下。 徐贞观领着赵都安走下,早等候于此的太监恭敬递上温热沐巾,擦洗风尘。 这座“第一望楼”下,竟早有数百名宫中侍者垂首等候,八角风铃模样的古韵楼体,充斥岁月痕迹,盏盏红灯,美轮美奂。 “禀陛下,御膳房已将晚膳送至顶楼,此刻正是最合口的时候。”一名女官恭敬道。 “禀陛下,周遭已布下宵禁,金吾卫已在四方镇守,确保无人打扰。”一名侍卫上前。 徐贞观颔首,众宫人纷纷散开,在远处垂首伫立。 全程无人抬头直视二人哪怕一眼。 “很意外?”大虞女帝忽然轻声笑问。 赵都安诚实道: “确实。意外竟来这里,也意外圣人出宫,只吃个饭,便已是这般大的排场。” 徐贞观气度雍容: “当你走到一定位置,便会发现,世间之人皆良善,任何一扇门也都会在你面前自行敞开。” 赵都安若有所思。 女帝迈步登楼。 夜风轻拂,她的白衣便也飘荡开,散发出极淡的体香。 赵都安紧随其后,循着盘旋折叠的楼梯向上。 他望向远处,伴随逐层抬高,视野中的京城范围扩大。 万家灯火,如地上星河,但对于在现代都市生活多年,习惯了光污染的赵都安而言,这夜景未免太寒酸。 “陛下带臣看的,便是这京师夜色?” 徐贞观的侧脸,在经过灯笼时,会被映成橘色,如暖玉,移开灯笼时,又在黑暗中莹白耀眼。 闻言看也不看他,道:“很失望?” “不敢。” “那就还是了,不过这当然不是真正的风景。” 说着,徐贞观迈步登楼间,纤纤玉指,屈指轻弹。 一抹金光自其晶莹如玉的指腹击出,没入赵都安眉心: “这般再看。” 赵都安猝不及防,只觉双目刺痛,继而冰凉之意流转。 再睁眼时,愕然发现,世界如同揭开轻纱,露出真实的另一面。 远处,一座坊市上空,一艘巨大而虚幻的楼船缓慢游曳。 其形如元宝,舱内装满了堆积如山的金银玉器,宝石铜钱,立起的桅杆上,巨幅风帆绘制着一张巨大笑脸。 楼船左右,还有金童玉女拎着竹篮,不断洒下银票。 “那是神明‘财神’,左右侍奉的,乃是‘散财童子’。”徐贞观平静解释。 赵都安移动视线,投向天师府“大钟楼”方向。 夜空被晕染成青色,荡开一圈圈宏伟涟漪。 无数奇形怪状,虚幻神秘的“神明”,围绕着青天沉沉浮浮,浑浑噩噩。 与之遥遥照应的,乃是“神龙寺”方位。 淡金佛光撕裂夜空,隐约可见佛光中央,一尊巨大无朋的“佛首”悬浮其上,悲悯的目光俯瞰人间。 “天师府汇编正神名录,其间神官修行,便会招引众多神明汇聚,盘亘不散。”徐贞观说道。 顿了顿,又道: “至于那宏伟佛首,乃神龙寺主修神明【世尊】,喻指‘智慧’,不要多看,修为不足,强观世尊,会被其灌输智慧,轻则头晕,重则痴傻,中则了断凡根,再无红尘欲望。” 断根……赵都安瞬间收回视线,决定再不朝那边看了。 京城的夜晚,竟这般热闹? 凡人闭门归家之际,世界好似归属了神明。 赵都安大受震撼,好奇道: “神官术士修炼,引来神明显现,微臣大概能理解。但那坊市上空的财神,还有零散分落在各处的那些,又是怎么回事?” 视野中,除“天师府”与“神龙寺”外,整个京城,各個方位都有神明悬浮,只是相较黯淡微小太多。 “凡人念想汇聚,亦会供养神明。”女帝言简意赅。 所以,坊市内家家供奉财神,念想汇聚,便有体现……赵都安恍然。 目光忽瞥见“八方戏楼”方向,只见其上亦有黯淡神明。 唔,一帮戏子,供奉何种神明?好奇。 “臣见诸多宅邸中,似亦有光辉?” “那是百姓供奉的‘宅神’,强大的宅神,自成天地,强者踏入,不留神也要折戟。” “臣上次与靖王府术士搏杀,曾见‘风伯’,听闻还有‘雨师’?” “天降大雨时,若开天眼,便可见乌云中‘雨师’行云布施,你武道若够强,自可一掌拍灭‘雨师’,云散雨住。 昔太祖帝武道通天,恰逢西北大旱,南方大雨滂沱,朝廷派遣的术士也未奏效,太祖帝大怒,亲赴南方,于浓云中生擒三百‘雨师’,将其押去西北大地。 沿途所经之处,千里雨云如盖,蔚为大观。” 徐贞观分享秘闻。 什么南水北调……赵都安心驰神往。 突然想,可史书上仍有灾年连连。 可见超凡手段恐有代价,无法轻易动用。 这时,眼孔中清凉消散,夜空也恢复了原样。 静谧安宁,灯火如星子,再不见奇诡神秘景象。 君臣二人,也来到了望楼上。 一圈围栏中,是平整的天台,中间矮桌上,是御膳房备好的丰盛菜肴。 亦有漆黑酒坛,围绕排列,足有数十。 夜风吹来,绝色女帝盘膝落座,三千青丝飘舞,冰肌雪肤,红颜胜却人间无数。 “还傻站着做什么?” 徐贞观袖子一招,“呜”的一声,一坛桂花酒沉甸甸给赵都安抱住。 他突然明白,老司监从哪里搞到的美酒了。 徐贞观嘴角翘起,美眸促狭: “小二,上酒。” …… 与此同时。 八方戏楼,灯火通明。 一场大戏方甫结束,戏子退入后台,隔着帷幕,仍可闻大堂里喝彩声不绝。 那名被裴四娘看中,唱“小生”的戏子脱下戏服,额头沁出汗水。 “吴伶,今晚辛苦。”戏楼班主走来,竖起大拇指,祖母绿扳指耀目: “这戏绝了,有客人要见你。” 名叫吴伶的小生神态虚弱: “我有些不舒服,恐难见客。” 班主一脸为难,但终归还是咬牙道: “那伱去休息,莫要染风寒,坏了嗓子。” 吴伶谢过,穿过人群去了戏楼后头的安静卧房,等远离人群,神色瞬间凌厉,从掌心摊开一张纸条: “赵都安仍在宫中,今夜或将回返家宅,可伺机截杀。” 吴伶眯起眼睛,将纸条于灯盏焚毁。 继而从床下竹篾箱中,摸出一卷画轴,于墙壁悬挂展开。 画中,是一位身披彩衣,戴着纯白面具的神明。 吴伶稽首拜了三拜:“请戏神!” 画中呆板戏神,蓦然睁开双眼。 81、同年,第一次在望楼与女帝谈心 请叫我老二上酒……赵都安抱住黑漆沉重酒坛,手拍掉封泥,登时酒香四溢。 女帝袖子方才拂过时,周遭更有无形力场扩散,将冷风屏蔽在外。 于是这座“第一望楼”上,便也静谧下来。 头顶星空璀璨,地上万家灯火。 空荡巍峨的“天子楼”顶,珍馐美酒,孤男寡女……赵都安突然醒悟: 今日这般大排场,数百名宫中侍者皆在,哪怕知情人大多嘴巴严实,但难免流露出些许风声。 赵都安与女帝深夜密会……无疑会大大增加,二人“绯闻”的真实性。 这也是你的目的吗?贞观? 赵都安思绪乱飘,人已来到女帝对面,开始倒酒。 眼睛也不由自主乱飘。 女帝修为强大,身姿高挑,但终归低他半头,有经验的都知道。 身高差这个东西,不用太多,只要差一点,居于高处的,便可对低处一览无余。 何况一坐一站。 虽说女帝为彰显威严,领口颇高,裹胸用力,人为压缩规模,令人无缘一睹山谷风光。 但纤长鹅颈顺延下去,惊心动魄的弧线,令人遐思。 “哗哗……” 清冽酒液激荡而出,将女帝面前瓷碗几乎蓄满。 赵都安才挪开酒坛,盘膝坐了下来。 忐忑抬头时,却见女子帝王清亮的眸子,静静审视他。 无来由的口干舌燥……赵都安有些怔神。 这还是,他初次这般仔细,看清她的正脸。 两次磨墨时,上次逛花园时,皆是侧颜。 至于上次一同吃午膳,赵都安心头惴惴不安,压根没心思审美,几乎是吃断头饭的劲头,也未瞧的仔细。 直到这时,偌大天台上,一圈火红灯笼高挂,桌案佳肴美味间,亦摆放有精致蟠龙烛台。 徐贞观浑然天成,挑不出半点瑕疵的脸蛋,从未这般清晰。 黛眉如远山,玉骨乃天成,粉腮似堆雪,琼鼻尤挺翘。 骨子里的皇家威严,与女子修士的清冷出尘,融合一处,便成就了徐贞观世间独一无二奇女子的高贵气质。 “喝酒。”女帝声音清冷。 “哦……”赵都安给自己也斟满一碗,正想举杯,说个祝酒词啥的,前世酒桌上历练出的拿手本事。 徐贞观却已端起酒碗,扬起脖颈,一饮而尽! 端的豪迈! 清冽酒液沿着嘴角溢出,循着雪白紧致的脖颈洒下。 赵都安忙陪了一碗。 “倒酒。” “再倒。” 徐贞观一口气吃了三碗,赵都安也陪了三碗,他注意到,酒气给女帝吃下后,半点未曾溢出。 她在刻意锁住全身毛孔,刻意感受醉意。 旋即,才听女帝轻声道: “你可知,朕为何今晚来这里喝酒?” 赵都安眨眨眼,道:“今晚月中,圆月正好……” 他语速缓慢,似组织语言,实则察言观色。 这是前世习得的,一个揣摩说话的小技巧,先放出半句,再根据上司神态变化,调整下半句。 与小说家基于读者老爷反馈,调整后续异曲同工。 察言观色之际,他道: “但,月色虽好,总归常有,快意事却难得。” 宋人著《退斋笔录》中,曾记载,宋神宗欲斩一人,却遭大臣驳斥,未能如愿,神宗愤慨之际,发牢骚说: 朕快意事便做不得一件! 赵都安前世读到这個故事时,心下动容,猜测自古君王,多少有相似感触。 哪怕专制顶峰的暴君,在其幼年初登基时,必也饱受制衡。 穿越之初,他曾以为,身负强大修为的女帝会不同,但这段时日观察下,却不然。 裴楷之的牵挂是子孙后代,徐贞观的牵挂,便是大虞王朝的稳定存续,亦或还有,想证明自己不逊历代帝王的心念。 她若一心求道,或可做个逍遥人,但偏生她要的,是缔造一个盛世。 那只凭武力,便不够了,从历史经验可得知,以暴力维系的统治的确可行,但只能局限于小范围。 一旦统治半径过大,暴力便会发生系统性失灵,背后的逻辑也很简单。 一个暴君的统治人群越大,那么敌视他,对抗他,试图推翻他的人群也就越多。 女帝“伪天下境”的修为,尚不足以对抗一整座天下。 哪怕她晋升“女武神”,登临传说中的人仙境界,举世无敌,可暴君治下的国度,也不会是盛世。 所以,赵都安觉得,大虞女帝风光的背后,是浑身的枷锁,锁住了她一身修为。 她同样不曾快意。 “快意事难得……快意事……”徐贞观愣住。 这一刻,风华绝代的女帝好似被戳中心窝。 她怔怔看向赵都安,未想到,对方一口便道破她的心思。 他懂我…… 这个念头一经浮现,便止不住。 女帝的目光也转为柔和,她忽然笑了,站起身,头顶圆月,踱步凭栏,俯瞰下方半座京师,朗声道: “说得好!今日斩去李党一臂,却是一桩快意事,当浮一大白。” 她转回身,又笑吟吟道: “那你再猜猜,为何朕唯独令你陪着?” 她喜欢我……赵都安迅速掐灭这个错误答案,略一思考,说道: “自饮自酌未免太孤独无趣,臣的样貌或许还算可观?” 翻译过来:自己出门喝酒多没劲,不得叫个俊男作陪? 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要脸……徐贞观忍俊不禁,摇头笑道: “你这回却说错了。” 赵都安明知故问:“那是为何?” 徐贞观哼了一声,刹那间,竟有些女子媚态一闪而逝: “与伱吃酒,好歹不会有什么胡乱谣传。” 这话莫名其妙,但赵都安听懂了。 居于上位者,一举一动,会被无数人解读揣摩。 与任何大臣吃酒,若传开,都会引发一系列,不可控的风险。 但赵都安例外。 二人本就有“绯闻”,既是男宠,那陪吃,陪喝,陪睡……都理所当然。 反而不会令朝臣胡乱揣测。 很莫名的,赵都安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可怜”。 “陛下……”他张了张嘴,却给女帝抬手打断:“闭嘴,听朕说。” 赵都安沉默。 女帝皱起小眉毛:“听到没有?” 赵都安指了指自己紧闭的嘴巴,摆手表示: 陛下你让我闭嘴的。 “……”徐贞观莫名好气,但心情好,懒得与他计较。 她抬手一招,一坛酒自行旋转飞起,盖子掀开,给他纤长细嫩的手指抓住,仰头痛饮一口,俄顷吐出一口酒气,轻轻叹息,说道: “你方才还有一点猜错了,朕以往来此,却不是快意,多是消愁。” 借酒消愁是吧……赵都安捂嘴不出声。 徐贞观好似陷入回忆:“最早一次,已是十几年前了。” 十几年前?那还是三皇女时期?赵都安挑眉。 徐贞观道: “那时,朕还年幼,但已入了宫中皇室学堂读书,太子,与二皇兄那时也都还在。太子性子宽厚良善,但有些驽钝,当时学堂授课的董太师便点评说,太子若继位,必是仁君。 二皇兄相反,颇为聪明,无论习武,还是读书都不俗,唯独性子热烈,只喜好交友出游,与京中名流,武将勋贵厮混……对读书并不上心。 如今来看,恐那时二皇兄便有了培植党羽的心思了吧?分明他也还是个少年。” 赵都安第一次得知,关于“玄门政变”中的另两个主人公,如此生动的描述,不禁听得入神。 徐贞观却没继续说,而是等了下。 似觉得没人接话,只自己说,显得很蠢,无奈挥手: “朕准你开口了。” 赵都安笑了笑,望着女帝背影,说道: “这般皇家秘事,臣却是不敢置喙。” “让你说就说!”徐贞观微醺,言行举止,与以往的威严镇定迥异。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赵都安嘀咕,配合问道: “陛下读书应该很好吧。” 女帝嘴角微翘: “那是自然,朕那时是整座学堂中,读书最好的。” 顿了下,徐贞观忽而怅然,叹息道: “但课业成绩,却是皇族学堂中,最末一名。” 赵都安愣住:“为什么?” 82、女帝的过往 读书成绩最好,课业却排行最末?赵都安本能察觉,里头有故事。 天子楼上,徐贞观沉默了下,才说道:“因为朕是女子。” 赵都安怔然:“就这样?” “不然?”白衣女帝扭头瞥了他一眼,“不够么?” 她拎起酒坛,仰头又喝了口,旋即将偌大一个坛子丢下栏杆,“砰”的一下撞的粉碎。 底下的宫人毫不意外,似习以为常。 徐贞观略带自嘲,道: “自古公主都是有名无权,哪怕出身皇家,亦概莫能外。 若我一皇女课业超过一众皇子,尤其是太子,传扬出去,岂非教人说皇家男人无能?给我一介女流压下去? 况且,皇子自年幼时,便应养成自信之心,挫败多了,于帝王威仪养成有害……我那父皇对此深信不疑,便叮嘱太师,将我排在最末。” 赵都安沉默,心想只怕也有三皇女不讨先帝喜爱的缘故。 否则,学堂中总不会只有一位公主,排也该倒数几名……匪夷所思。 “所以,陛下那时便常郁郁?”他缓缓道。 徐贞观颔首,轻声说: “起初,我被瞒在鼓里,每次学堂放榜,心情不好,便跑来望楼散心。 这里的风景很好,我有一根远望镜,可套在眼睛上,去看城中人的生活……那是远比宫里更鲜活的生命。 哼,公主成年前,不许外出,但天子楼在皇城边,底下是官署,算我能离开皇宫最远之处。 我也是那时初次学会饮酒,还是叫莫愁和孙莲英偷偷帮我寻来的。 他们那时吓得要死,若给父皇知道,敢给公主饮酒,他们也要受杖罚。” 怪不得,俩人深受女帝信任……赵都安暗想。 且注意到,女帝自称时,改成了“我”字。 他说道:“但您还是知道了。” “是啊,”徐贞观吐了口酒气,笑道: “许久后,终是董太师看不过去,私下告知真相,我才知晓,论才学,朕才是第一。 自那以后,便也不在意了学塾,学会了‘韬光养晦’四字,我那父皇,也逐渐不再关注我……我只要不与皇子争锋,做其他的什么,他都是不在意的。” 赵都安说道:“所以陛下开始修行?” 徐贞观纠正道: “是读书与修行,皇宫有一座书库,汇集天下藏书,就在武库附近,罕有人游,我便成了常客,修为也是水涨船高。” 赵都安略冒险地试探: “陛下那时便有问鼎之心?” 徐贞观抬手招来一坛新酒,摇头道: “不曾。哪怕你等或不肯信,但朕在玄门政变前,从未想过,真的能做女子皇帝。” 你一口一个朕,说这话很没说服力啊……赵都安吐槽。 徐贞观许是醉意渐浓,倾诉欲爆表,自顾自道: “朕起初只是憋了一股心气,想证明自己不弱于人。直到那年,靖王世子赴京求亲……” 赵都安警觉地竖起耳朵: “求亲?!” …… …… 京城,在天子楼与赵家的必经之路上。 有条小吃街,夜色渐晚,行人渐稀。 长街上,却悄然走来了一个高大的老人,行走间,仙风道骨。 “老先生,要点啥子?” 一间汤饼铺子内,中年老板将毛巾搭在右肩膀上,瞧了瞧进店老叟气度,问道。 张衍一笑道:“有醒酒汤么?” “老先生吃酒了?”汤饼铺老板狐疑,说道: “倒也可现做,但要等一等。” 张衍一在店铺外,撑起凉棚下,一张桌旁坐下,笑道: “不急,慢些好,老朽正要等人来。” 中年老板恍然: “老先生替友人备下的汤么?不知人在何处,我好估摸着时辰。” 大虞王朝,四座“天下”之一,天师府这一代老天师,传说中的当世最强修士,张衍一笑了笑。 目光抬起,越过街道上方,两侧店铺撑起的凉棚,望向远处明亮的“天子楼”,悠悠道: “这可说不准喽……” …… “求亲?” 赵都安皱起眉头,这是他不曾知晓的知识。 徐贞观忽地丢给他一坛酒,道: “要你陪朕喝酒,不是让你滴酒不沾的,满饮此坛,说与你听。” 顿了顿,又补了句:“不许排出。” “遵命……” 赵都安苦笑,自忖以他前世锻炼出的酒量,对付这古代低度酒不成话下。 当即豪迈抱起酒坛,鲸吞干净,并未以内力排出酒气。 徐贞观满意颔首,说道: “靖王世子,向先帝求亲,要娶我进门。” 这不是近亲结婚?赵都安难以置信。 旋即才想起,靖王并非先帝的亲兄弟,是从更早的皇帝分封的王爷。 此外,这方世界历史上,皇族对族内通婚并不那般严苛。 相比于生育,更看重“亲上加亲”的政治意义。 甚至有近亲娶妻,却不生子,让妾室诞下子嗣继承的例子。 又是靖王,之前那术士险些伤我,世子还要抢我的女帝……赵都安不乐意了。 对素未谋面的“靖王世子”生出敌意。 “陛下如何应对的?”他酸溜溜问。 徐贞观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说道: “朕自然不愿,靖王世子算個什么东西,也想染指寡人?先帝逼迫下,我干脆抱着铺盖,去了神龙寺居住,要剃发出家。 先帝见我意已决,加之靖王世子风评不佳,太子皇兄和母妃极力替我说话,此事才作罢。” 她语气随意,但赵都安却听得心惊肉跳。 能脑补出,彼时的三皇女,该是何等决绝?何等刚烈? 徐贞观平静道: “也自那时起,我方立志,此生必要主宰自己的命运。朕不愿嫁,哪怕太祖帝从皇陵爬出来逼迫,也休想。” 平静的语气中,蕴藏惊人的力量。 这话可不经说啊……赵都安心头一动,符合人设地试探道: “那不知怎样的男子,才能令陛下倾心?” 徐贞观神色古怪地看他,片刻后,笑了笑: “起码现在的你,不行。” 赵都安就不服气了:“人也是会成长的。” 徐贞观哑然失笑,许是有了醉意,亦或今晚做了“快意事”,心情很好,竟未呵斥,而是轻声说: “那伱便多努力吧。” “陛下说什么?臣没听清。”赵都安眨眼。 徐贞观拂袖回桌案,板起脸来: “没什么,朕饿了,朕要吃饭,你给朕讲些宫外趣事下酒,立刻,马上。” “……臣,遵旨。“ 于是,夜色下寂静的天子楼下,一群宫人垂首等待时,酒疯子女帝毫无形象地开始大快朵颐。 赵都安坐在旁边给她讲故事。 夜色渐深。 当一身女官袍服,头戴无翅乌纱,气质冷艳的“女子宰相”抵达望楼下时,不禁颦起眉头: “陛下还没下来么?” 83、赵都安醉走夜路,老天师驾临人间 “未曾。”一名太监小声道: “陛下从与赵使君登楼后,已丢下十二酒坛了。” 莫昭容脸色微变,她知道徐贞观望楼饮酒,多只微醺。 如今日这般,实属罕见。 若酩酊大醉,给那奸诈小人占了便宜,简直不敢想。 …… 望楼上,杯盘狼藉。 “陛下,酒喝光了。”赵都安抱着空荡酒坛,说道。 意味着,这场小聚到了尾声。 灯下,徐贞观的肤色有些泛红,但随着她沉沉吐出一口浓郁酒气。 女帝脸上醉意肉眼可见消散,眸子也清明许多。 此刻天穹上云絮聚集,也遮住了明月。 “罢了,今日便到这里吧。“ 她平静说道,旋即看向已不很清醒的小禁军,笑道: “此番扳倒裴楷之,你的功劳不容忽视,想好索要什么奖赏了么?” 你此前不是说,让你仔细想想,倒来问我……赵都安说道: “陛下看着赏赐便是。” 他修为稳步推进,暂不需要资源补足,飞刀金乌也未驾驭纯熟,一时还真想不出。 女帝清醒后,恢复往日雍容尊贵模样,笑道: “袁公此前在御书房中,倒向朕举荐,替你求了个差事。 以你的聪慧手段,放在白马监太可惜,恰好诏衙梨花堂缺个‘缉司’,不知你可有兴趣?” 啥?诏衙缉司? 赵都安一个激灵,精神抖擞。 意识到,自己好像要升官了! 据他所知,诏衙由督公马阎执掌,下辖九個堂口。 以不同花卉冠名,梨花堂便是其中之一。 缉司一职,乃堂口主官,手下有一批锦衣校尉可供驱使,属武官序列。 品秩不算高,但权力吓人。 监察百官,动辄抓人抄家。 若说马阎是“阎王”,锦衣校尉是“小鬼”,那缉司便是阎罗殿里的中流砥柱。 赵都安几次三番,斗倒官员,所作所为,与诏衙职能重叠。 若能成缉司,便可光明正大地放手做事,立功机会更多。 手中权力也将更大。 当然,与之对应的,受到的关注,面临的敌人,也非以往可比。 嘭嘭……赵都安心脏狂跳,却未立即回答,而是斟酌道: “以臣的资历,空降缉司,只怕不妥吧。” 按他想法,若调任去做个“副职”,还算合理。 直接补正,难免令人不服。 尤其他名声还差…… 徐贞观瞥了他一眼:“伱怕了?” 赵都安正色道: “主要是臣不舍得白马监的同僚,还想在陛下身边做事。” 白马监使者有进出皇宫特权,诏衙缉司可没有,他在权衡利弊。 滑头……徐贞观哼了声,道: “你白马监的官职也不会丢,去诏衙暂兼任缉司,若做的不好,或有了更好人选,你再回来。” 呼,原来是“暂代缉司”啊,这就勉强说得通了…… 况且,同时身兼使者与缉司两个位子,进可攻退可守,赵都安没有拒绝的理由: “既如此,臣愿往一试!” 至此,他也明白: 当初袁立承诺,若他办事得力,会送给他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徐贞观满意颔首,又道: “不过,要你去做缉司,也不是白做的。朕还要你做一件事。” “何事?” “尝试寻找,诏衙中潜藏的匡扶社反贼。”徐贞观冷声道。 庄孝成一案中,赵都安判断出,诏衙内部可能潜藏反贼。 这段日子,马阎反复试探寻觅,却都未有收获。 要么是判断出错,要么,便是潜藏的太深。 女帝叹道: “朕是信任马阎的,但他毕竟在诏衙坐了太久,底下人皆一手提拔,难免人在局中,被迷了眼,且他本也不擅心机手段……” 啥意思,所以我就是擅长玩心机的小人呗……赵都安无辜极了。 “而你,身为局外人,或反而可看的清晰,”徐贞观说道,“若你能揪出内贼,朕再送你一桩好处。” 赵都安正色道:“微臣定尽心竭力。” 徐贞观颔首,说道: “朕累了,便先回宫,你自己归家吧。” 我不介意在宫中留宿的……赵都安心说,但也知道不现实。 龙辇更不合适送他回去。 “陛下且慢。” 见徐贞观要走,他这才想起一事,从内袋中取出一枚带着体温的瓷瓶,双手奉上: “陛下恩赏,臣无以为报,特琢磨出这蔷薇香露,陛下可洒在衣衫上,行走坐卧皆有花香萦绕。” 徐贞观一怔。 美眸盯着他手中瓷瓶片刻,终究还是抬手一招,以纤纤玉指攥住瓶颈。 并未尝试,只是说道: “有心了。” …… 当赵都安独自一人,走下天子楼时。 只见“大冰坨子”莫愁率众上前,狐疑扫视:“陛下呢?” 赵都安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天空:“陛下已先行回宫了。” 身为大修士的女帝,早有踏空御风的本事。 “来人,上去收拾杯盏残羹。” 莫昭容扭头吩咐,登时一队太监蜂拥登楼,等她再想细问,陛下与他说了些什么时。 却发现,赵都安已径直离去。 …… …… 夜色静谧,风吹云移,遮住明月。 京城的街巷也显得昏暗清冷。 赵都安酒足饭饱,迈步行走之际,尝试从毛孔逼出酒气,却发现失败了。 他修为远逊女帝。 酒气入肚后,长久不排,便再逼不出。 在楼上时,还只觉微醺,这会冷风一吹,赵都安惊觉自己真的醉了。 “糟糕,前世我替领导酒桌挡酒,锻炼出千杯不醉,但这辈子换了个身体啊。” 赵都安感觉自己失误了。 御酒后劲翻涌,头脑渐渐浑噩,只凭记忆,朝家的方向走。 不知不觉,前方出现一条小吃街,两侧店铺撑起一片交织连绵的凉棚。 部分铺子歇业,却仍有些敞开。 屋檐下悬挂的火红灯笼,垂下的酒旗,飘逸的香气,令赵都安有些意动。 他踏入一间汤饼铺,袖中甩出一串铜板: “来碗醒酒汤!” 旋即,便听身旁传来一道苍老笑声: “老朽这里刚剩了一碗,小公子若不嫌弃,便送你了。” 赵都安猝然转身,撑开眼皮。 昏黄灯影中,只见凉棚下,方桌旁端坐一名老叟。 其身穿一身极寻常普通的长衫,却有着大虞朝罕有的高大身材。 看不出年岁,但那纯白无半点杂色的长须长眉,显出寿数已然不小。 面庞红润,略狭长的双目,温和地俯瞰他,似在审视。 张衍一审视着赵都安。 赵都安也审视着张衍一。 夜幕街巷中,一时安静的好似落针可闻。 终于,赵都安迈步,大咧咧坐在了老天师的对面。 垂眸盯着面前那一碗,热气腾腾,熬煮的恰到好处的醒酒汤。 “老先生,是在等我?” 赵都安悄然攥拳,指甲刺入肉中,以痛觉强行驱除醉意,从浑噩的头脑中找回清醒。 衣衫下全身肌肉紧绷,武夫的灵机警钟大作,气海悄然轰鸣。 如临大敌。 张衍一笑了笑,如寻常老叟般缓缓道: “吾本凡间客,静待有缘人。” 84、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道生一” 静待有缘人……汤饼铺外,赵都安眯起眼睛。 视线透过桌上袅袅蒸腾的汤碗,氤氲出的白色水汽,仔细打量这名不速之客。 确认自己从未见过。 源自身体的本能,提醒他面前老叟绝不简单,但并没有感受到敌意。 “敢问先生名讳?” 赵都安明白,京城高手如云,庙堂官场,从来只是这方世界的一角。 张衍一微笑摇头: “老朽名声不显,天师府内一散官罢了。” 天师府! 赵都安一怔,这神秘鬼祟的老登,是天师府的术士? 至于“散官”二字,他倒也有所耳闻。 天师府内,神官分为两类: 一类乃“执事神官”,即,负责天师府日常运转,诸多实际事务。 令一类,乃“散官”,即,只专注修行,身上不兼职务的神官。 后者往往修为更高,虽手中无权,但地位崇高,金简便属于“散官”。 “本官与天师府交集不多,却不知,先生来意?”赵都安疑惑。 张衍一饶有兴趣打量他,说道: “老朽偶听朱点神官提及,京中出了个天生神魂强大的武夫,恰好,老朽走的路,对神魂要求苛刻,便来瞧瞧。” 果然是金简,喜欢隐身偷窥,还大嘴巴……赵都安愣了下,脸色古怪道: “先生这话何意?总不会是,来收徒的吧。” 说后半句时,他用了调侃的语气。 但张衍一却只是微笑,静静看着他。 “……”赵都安调侃神色渐渐收敛,脸色愈发古怪: “先生认真的?” 张衍一笑道:“寻到好苗子,想收入麾下,莫非不该?” 不是……这不是该不该的问题,你这是公然挖皇室墙角啊……而且,这么草率的嘛?听人提一句,人就来了? 赵都安无力吐槽,旋即意识,这似乎的确是“散官”风格。 天师府作为“国教正统”,招生极苛刻,执事神官还好,但“散官”收徒极少。 如传说中的“张天师”,数百年的寿数,也不过收下区区六个弟子。 神龙寺也类似。 也因此,当得知某处诞生修行天才,天师府神官,神龙寺僧人,会竞逐争抢。 酷似清华北大争抢高考状元…… 越厉害的修士,越不守人间礼法,行事风格不拘一格。 “多谢老先生看重,不过,晚辈已入皇族供奉,走了太祖帝武神传承。”赵都安婉拒。 张衍一霸气侧漏: “大虞太祖都死了多少年,能教你什么,入老朽门下,亲自教授,岂不比观想什么破画强百倍?” 卧槽……赵都安险些激出白毛汗,天师府的神官,都这么任性吗? 啥话都敢说? 他当然不可能猜到,眼前这个老头的真正身份。 毕竟那太过匪夷所思,张天师乃是神仙般的人物,哪怕女帝都推崇备至。 是哪怕袁立,李彦辅,都无缘一睹真容的世间绝顶强人。 是百年前,便已鲜少踏足人世的陆地神仙。 身为“穿越者”的他虽有独属的自信,但起码在当下,尚不认为,自己有求见张天师的资格。 更何况,要张天师深夜堵人,开口要收他做徒弟? 做梦都不敢想! 在他看来,眼前的老叟大概在天师府中的确有些地位和本事,能与金简说得上话。 但想仅凭几句话,挖他叛出皇室,未免太过离谱。 “老先生慎言!” 赵都安左右瞥了眼,确认交谈声够低,一脸正色道: “晚辈有幸得圣人垂爱,领入武神一道,已心满意足,收徒一事先生休要再提!” 张衍一眼神古怪: “年轻人不要急着拒绝,何不问问,老朽所修的神明是哪位?” “……哪位?” 面庞红润,双目狭长的老天师抬起手指,蘸了蘸面前汤碗,在桌上写下两個端正文字。 “天道?”赵都安挑眉,问道: “是与神龙寺的‘世尊’对应的那个?” 天子楼上,与女帝闲谈时,他旁敲侧击,得知少许秘闻。 辟如此前开天眼,夜观天象时,天师府上空,那一片浩大青冥的“青天”,便是道门主修神明:天道。 据女帝说,天道与世尊,乃不逊于“武神”的两条修行路。 “据我所知,天师府里,修天道的神官不说为数众多,至少也是人手一个……老先生,您莫要欺晚辈不懂。”赵都安鄙夷。 觉得这老头在扯大旗,忽悠他。 张衍一莞尔,也不解释,反问: “天道不比武神强?” 我哪知道……赵都安摇头,随口糊弄道: “天道或许厉害,但不巧,晚辈信奉人道。” 他主要想找个由头,让这倔老头死心,别缠着他。 张衍一失笑:“你这小小年纪,却喜说大话,却好似分得清天道与人道般。” 若是平常,赵都安不会与他辩论。 但今晚醉酒,头还有些晕乎,又给这陌生老头一阵说教,心头不悦,随口怼道: “有什么分不清?依我看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这是老子《道德经》中的名句,前两句几乎无人不知,但后一句却不很有名。 赵都安前世为仕途钻研国学时,将老子五千言背的滚瓜烂熟。 此刻酒醉下,随口抛出,心中本没有什么算计。 却不想,落在倔老头耳中,却令其短暂怔神。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张衍一咀嚼片刻,略显惊异地看向对面少年。 以他的境界,当然不会因这句见解而如何惊诧。 他意外的,是这般凝练深刻的句子,竟出于这醉酒凡胎浪荡子口中。 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张衍一生出考校心思,问道: “哦?那依你之见,何谓‘道’?” 赵都安随口背诵: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 张衍一起初还饶有兴趣听着,但渐渐的,老天师不再慵懒随性,狭长双眸也缓缓眯起。 赵都安却不背了。 “怎么不说了?”张衍一有种被断章般的难受。 赵都安理所当然道:“我就只有这点看法,说完了啊。” 张衍一想了想,摇头道: “你说的这些,过于玄虚,算不得真正体悟,若能凝练为一句,才算你明白。” 一句?用一句话阐述道? 赵都安呵了声,乘着醉意,模仿老天师,抬起一根手指,蘸了蘸醒酒汤。 抵住朽木桌案,用拙劣字迹写下一个个笔画: “道生一……” 就在他写出这三个字时,京师上空云层中,竟忽有电闪雷鸣。 “轰隆!” 狰狞蛛网般的电光撕裂暗夜。 而后,噼里啪啦,豆大雨滴,毫无章法,砸落下来。 一笔,惊天。 …… 明天有事,更新可能晚一些 85、风大雨大,送你一程 六月天,小孩的面。 一个时辰前还在高楼赏月,这会豆大雨滴就落了下来。 “啊,下雨了。”赵都安抬起头,听着头顶遮阳棚密集鼓点般的响,收回手指,仿佛被雷声从醉酒状态惊醒。 他站起身,看了醒酒汤一眼,终归没冒险喝下,道: “晚辈得回家去了,不然家中女眷要担心。” 说完,他见眼前老叟正盯着桌子出神,无声松了口气。 迈开大步,顶风冒雨朝家中疾奔。 不一会就已消失不见。 落雨的世界中,家家闭门歇业,只剩下这一角红灯笼摇曳。 张衍一静静凝视着桌面上,兀自冒着热气的汤碗旁,那歪歪扭扭的“道生一”三个字。 似在走神。 不禁心想,这世界之上当真有生而知之之人吗? 收徒之语,本来只是玩笑话,但这会,却有些上心了……可惜,给皇室抢先截胡,哪怕以他的身份,也不好抢夺。 再看看吧…… “老先生,进来铺子里躲躲雨吧。” 汤饼铺子老板这会掀开了打烊的牌子,开始将屋外的桌椅往铺子里搬。 张衍一回过神,忽抬手轻拂过桌面,起身笑道: “不必了,老朽也该归家了。” 说着,他放下银钱,高大挺拔的身躯径直没入疾风中。 视线投向赵都安消失方向,忽而扬起眉毛,似发现了有趣的事。 老天师忽而隔空挥了挥手,而后双手笼着袖子,如俗世老翁般,碎碎念朝天师府走去: “风大雨大,便送你一程吧。” 汤饼铺子老板来到桌旁,看着桌上近乎未动的醒酒汤,摇了摇头: “两个怪人。” 他捧起汤碗,拿起抹布去擦桌上水渍,继而愣住。 只见朽木桌案上,“道生一”三個字,竟已入木三分,擦之不去了。 …… 赵都安必经之路的某条僻静街巷中。 身穿夜行衣,身后用布条绑缚一杆花枪的吴伶躲在屋檐下,面罩上方,眉头皱起,又舒展。 身为匡扶社潜藏京城的一员,他今晚奉命截杀那个女帝豢养的小白脸。 虽然情报中提及,对方武力近期有所长进,但吴伶仍有十足把握。 他离开八方戏楼后,便来此等待,却不想半夜变天。 不过也好,越恶劣的天气,闲杂人等越少。 唯一担心的,是赵贼寻地方躲雨,更改行程。 “来了!” 吴伶耳廓微动,秀气的双瞳有青光掠过,似能窥破黑夜。 他精神抖擞,抬手抽出身后花枪,只一抖。 “嗤嗤”声里,缠绕武器的布条脱落,露出寒光凛冽的兵器。 吴伶踏入雨中,迎着空荡的街道疾奔,气势节节攀升。 身上的夜行衣忽幻化出一套戏台上的“武生”戏服,脸上覆盖一张花脸面具。 头顶延伸出两条极长的花翎,分于身侧左右,颈后一杆杆令旗迎风招展。 黑夜中,隐隐传来敲锣鼓点声,戏台武生入场,杀气弥漫。 然而下一秒,气势方甫攀升至巅峰的吴伶突兀惊恐抬头。 只觉深邃的夜色中,隐有一股浩大无边,如渊如海的气息弥漫而来。 他瞬间犹如海浪前的一只蝼蚁,身子顿住,身躯如风中细沙般,被吹散。 无声无息间,便已化为飞灰。 俄顷,赵都安鼓荡武夫气机,手遮着头顶,略显狼狈地从远处跑来。 经过这片地面时,疑惑地看了眼地上水坑中的,一杆缠绕破布的花枪,摇了摇头: “谁掉的东西……” 靴子踩在坑中,溅起大片积水,径直掠过,未曾停留。 更对方才发生的“战斗”一无所知。 …… 八方戏楼。 某间卧房内,跪在地上的吴伶真身突然仰头喷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如纸! 他死死咬住牙关,令自己不发出声音。 抬头只见墙上悬挂的“戏神”凭空燃烧卷曲起来。 “那到底是什么力量?” 吴伶瞳孔发散,惊悸无比,好似受到极大的恐惧的小兽。 “难道有人在保护他?是谁?伪帝吗?” 这名近日声名鹊起的京城名角,恐惧地喘不过气。 …… 皇宫,养心殿。 在女帝与赵都安去天子楼后,宫中留守的宫女便开始为浴池蓄水。 圣人每次酒醉归来,沐浴都是保留节目。 这次也不例外。 当徐贞观沐浴完毕,换上干爽的里衣,返回卧房时,浑身疲惫有如化开了般。 沐浴后的女帝长发湿漉漉的垂在腰后,浑身肌肤白里透红,白日的紧绷被夜晚的松弛取代。 一双白皙细嫩,纤巧精致的玉足踩在铺满地面的名贵地毯上,徐贞观坐在梳妆镜前。 寻常女子的梳妆台总是琳琅满目,堆满各色胭脂水粉。 但女帝这里却只有最简单的篦子,铜镜,眉刀。 但今日,桌上多了一只色泽温润的瓷瓶。 “蔷薇露……” 徐贞观眉眼慵懒地捏起瓷瓶,旋开塞子,放在鼻端轻嗅,顿时一阵馥郁芬芳的花香扑鼻。 大虞女帝愣了下,眸子亮了几分。 身为帝王,宫中进贡香料无数。 但如这般淡雅怡人的露水状物件,却还是生平仅见。 “只将寻常的蔷薇,化为水露,竟便有这般味道么?” 徐贞观不懂这东西如何制成的,只觉奇妙。 回想起赵都安所说,她小心地将“香水”倒在掌心少许,淋漓洒在身上。 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陛下。” 徐贞观放下香水,轻声道:“进。” 女官莫愁推门而入,抬眼见其神色如常,不由心中舒了口气: 看来陛下也只与那虚伪小人吃了顿饭,不曾真被其花言巧语诓骗,发生别的。 “陛下唤奴婢前来,不知有何吩咐?”莫愁问道。 徐贞观平静道: “袁公举荐赵都安入诏衙,暂代梨花堂缉司,然诏衙水深,梨花堂更复杂难驯。 赵都安初来乍到,唯恐难以立足,你便替朕走一趟,给他撑撑场面,朕派去的人,总不能第一天便丢了面子。” 言语间透露出,似乎那诏衙梨花堂,是个什么龙潭虎穴般。 赵都安?任诏衙缉司?! 莫愁怔住,眼睛微微撑大,被这个任命惊到了。 哪怕只是“暂代”,那也是破格提拔。 是因为“倒裴”事件中,其作为马前卒,执行袁公的计划的功劳? 可哪怕有功,也功不至此,何况,诏衙缉司可不是什么绣花枕头都能担任的。 为了保护赵都安,避免其站上风口浪尖,徐贞观与袁立默契决定,掩盖“倒裴”行动中,赵都安的真正功劳。 顺水推舟,只说是袁立的计划,赵都安只负责执行。 如此,“李党”的炮火便会对准敌人主力,不会倾泻在赵都安身上太多。 因此,哪怕是莫昭容,也并不了解内情,自然对这个任命难以理解。 但身为天子近侍,当女帝明确做出决定,她哪怕再多不解,也仍会坚定执行。 这也是她能坐稳“第一女官”位置的原因: “奴婢遵旨。” 徐贞观“恩”了声,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退下吧。” “是。”莫愁应声,正要离开,鼻端不禁轻嗅,忽然道: “陛下今日换了香料么?这样好闻。” 徐贞观嘴角微微翘起,正要说话,忽而听到外头雷鸣电闪。 大虞女帝目光倏然远眺,微微凝眉。 察觉天道扰动,正待以磅礴神念扫视时,却发现天道痕迹消弭,且疑似透出熟悉感。 徐贞观绣眉舒展,心想是老天师的气息,那便无碍了。 只是张天师已许久不曾显圣,今夜莫非是有所感悟?竟勾动天象…… 女帝心中隐隐焦虑,对早日踏入真正的“天下境”,愈发渴望。 86、新官上任 这日清晨,赵都安是被府内喧闹声吵醒的。 提拔缉司的文书前两日便已送到,得知自家大郎升官,整个赵家欢欣鼓舞,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 尤金花作为主母,认为升官赴任是件大事,必须认真对待。 依照大虞传统,新官上任当日,家中应洒扫庭院,洗去尘埃,博取一个“日日更新”的好彩头。 因而,一大早赵家仆人们便起来,开展大扫除。 早饭很丰盛。 吃饭时,美妇人喜滋滋的道: “大郎的官袍已用‘火斗’熨烫好了,下人手笨粗糙,等会姨娘亲自给你穿。” “大郎第一日去衙门,午时回家用饭么?姨娘炖好汤,命下人给你送去好不好?” “大郎初入新官署,想必要与同僚应酬吃酒,若来家中,姨娘好早做准备……” 赵都安被美艳继母一口一个“大郎”叫着,心中别扭极了。 俄顷“啪”的一声,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淡淡道: “姨娘今日话格外多。” 神态柔弱的尤金花吓了一跳,再次回忆起往昔被继子支配的恐惧。 当即怯懦地挤出讨好笑容: “姨娘话多,让你听着烦了,不说了,不说了。” 旁边,闷头干饭的赵盼冷笑,对娘亲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举动,已习以为常。 清丽少女屡劝不改,知道性格传统的母亲信奉“夫死从子”那一套。 她则不然,将女帝视为偶像。 …… 饭后。 尤金花亲自捧着崭新的“缉司”官袍,给站在衣冠镜前,张开双臂的赵都安穿衣。 玄色为底,覆盖锦绣,袖口滚着银边的官袍式样峻拔,与赵都安颜值绝配。 穿戴完毕,尤金花望着镜中高大继子,略有失神,继而露出姨母笑: “大郎这般俊朗,便合该是做大官的。” 女帝的父皇,即驾崩的老皇帝是個颜狗,逢科举殿试,每每依照颜值更改状元名次。 以至于,容貌与仕途的绑定关系,已深入百姓心中。 赵都安理智上不认同这套诡异逻辑。 但作为最大受益者,他没底气驳斥,并隐隐认同。 …… …… 出了家门,赵都安走过两条街,上了街角一辆外表朴素,奢华内敛的马车。 甫一坐下,朝车厢中另一道身影笑道: “下官来迟一步,令莫昭容久等了。” 女官打扮,头戴无翅乌纱,气质高冷,富有‘中性美’,眉心点缀梅花妆的“女子宰相”闭目养神。 此刻撑开眸子,语气冷淡: “我奉陛下旨意,今日送你上任,有什么要问的,直接说。” 仿佛一台无情的,只为尽快完成任务的机器。 话落,车轮转动,马车朝诏衙方向行驶。 好冷淡啊,压根不接话茬可还行……赵都安腹诽,知道眼前女官对他刻板印象极深。 哪怕他屡次立功,但在莫愁眼中,赵都安也只是从“草包小人”,晋升为了“心机小人”。 或者说,莫愁从始至终鄙视的,都是他恶劣糟糕的人品。 并认为,赵都安之所以得到女帝和袁公,包括孙莲英的赏识,是因为他虚伪,且擅长逢迎拍马,伪装人设。 赵都安深知,偏见一旦根深蒂固,想扭转便非一朝一夕。 干脆便也公事公办道: “下官赴任匆忙,确有些不解,想了解下,那梨花堂的情况,以及为何没有缉司?” 在得知女帝派莫愁压阵后,赵都安就觉察出不对劲了。 若只是简单赴任,哪怕底下人有些不服,但女帝大不了吩咐马阎照拂一二,没道理派出女宰相。 他怀疑这里有坑。 莫愁闻言,眼底浮现出些许幸灾乐祸: “赵使君不知?” 叫我缉司大人……哦,还没正式上任啊,那没事了……赵都安正色: “请莫昭容明示。” 莫愁淡淡道: “诏衙共有九个堂口,彼此既是同僚,也有竞争。 马督公掌管诏衙后,这两年里,多次对堂口官员做调整,你要接手的梨花堂,排在第九。 上任缉司手脚不干净,犯了事,被废掉了,连带原班人马也被打散……一度成了个空壳子。 后来,马阎准备重建梨花堂,便从其余八个堂口中抽调了些‘精英’填充……” 赵都安隐隐察觉不妙:“精英?” 莫愁“恩”了声,举例道: “要么是办事能力强,但不合群被排挤的刺头。 要么是办事不力,懒惰混日子,却又不好踢出的诏衙老人。 或者没资历没背景的新人……当然,最多的,还是有背景,有关系,却桀骜难驯的权贵,官宦子弟。” 赵都安表情一点点变得僵硬: “官宦子弟?据我所知,诏衙官差多是从各地卫所,选拔进来的士卒。” 诏衙负责监察,抓捕百官,为保证队伍的廉洁,拥有独特的选拔机制。 以此减少其与官场势力的人情关联——这是原主,以及大多数人的印象。 莫愁“呵”了一声,一副“看来你真不知道”的模样: “诏衙最初确实如此,但大虞立国六百载,哪怕一轮轮换血下来,但时间久了,总归难免弊病累积。 到如今,虽仍有相当多的官差,是卫所选拔而来,但也有许多,是承袭的锦衣校尉,更在漫长的时光中,被各路神仙塞进来不少子弟…… 总之,其中成分之复杂,远超寻常人料想。” 系统性问题……赵都安叹息。 任何组织,总是最开始能保持纯洁性,而后逐步腐朽。 看来诏衙也不例外,马阎掌权后,频繁换血,进行人事调动,想来也是在女帝授意下,清除弊病。 将诏衙这把刀上的铁锈磨去,恢复雪亮锋锐。 但因积弊太久,终归无法完全解决。 所以,马阎干脆借“填充”之名,将其余八个堂口里,那些不好“开除”,但又会对衙门造成拖累,阻碍的“害群之马”,一口气全都丢进了“梨花堂”。 赵都安脸色不太好看: “所以,梨花堂迟迟没设置主官缉司,也是因为这个?” “算是吧,”莫愁淡淡道: “诏衙内部,无人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而有意接手的,又都目的不纯,索性便搁置着。” 顿了顿,她嘴角仿佛笑了下: “此番,想必也是袁公看重伱的能力,才命你担此重任。” 幸灾乐祸! 绝对是幸灾乐祸! 赵都安心中一片羊驼狂奔而过,心说怪不得给自己破格提拔,袁立那老小子就没憋着好屁。 嘴上说送自己一份大礼,结果就是个坑。 怪不得女帝派心腹来压阵,只怕梨花堂里的刺头,背景不同凡响,马阎都不愿意招惹。 不过,反过来讲,凡事皆有利弊。 难度越高,收获越大。 梨花堂的确棘手,但倘若他真能立足,将那帮有背景,有能力的刺头收入麾下。 那赵都安这个缉司,能动用的权力,将会远超出其余八个堂口,成为督公之下第一人也说不定。 赵都安恍惚间,眼前仿佛浮现徐贞观的笑脸,女帝仿佛对他说: “敢不敢接受这个挑战?” 车厢内。 莫愁幸灾乐祸看着眼前俊朗的“梨花缉司”脸色变幻不定,想着女帝的叮嘱,说道: “陛下正是担心你无法立足,才命我跟来,稍后我亲自送你进去,有陛下的面子在,总可以……” “不!” 赵都安突然开口,他眼神清澈明亮,嘴角带着笑意: “莫昭容暂且在衙门外等着便好,我想自己去会一会这龙潭虎穴,若需要,再请昭容露面镇场子,如何?” …… ps:明天周二,最后一次尝试冲推荐,虽然机会渺茫,但还是拜求大家点开明天的更新。 另外,上上周,编辑就问过要不要上架,我给推迟了,然后上周五,本来可以上架,又给我推迟了,总共多免费了五万字。后天,也就是五一,不出意外肯定要上架了。手里一点稿子都没有,又恰好进入新剧情,很慌! 87、下马威(周二求追读) “使君要如此,我自无不可。” 莫愁怔了下,旋即似明白了什么,淡淡道。 给你撑腰你不用……是自视甚高,因屡次立功,信心膨胀?以为不用陛下帮助也能行? 还是单纯的,想彰显能力,令我刮目相看?扭转印象? 不重要,女宰相也并不关心。 虽然她已有预感,赵都安入梨花堂后,必然仍会寻自己当援兵。 毕竟……一个欺下媚上,欺软怕硬的奸佞小人,平素在底层官吏,百姓面前作威作福还可。 但若对上惹不起的权贵子弟,想必膝盖也是软的,这与能力手腕无关。 莫愁并不怀疑赵都安很聪明,亦有手段。 但她也知道,越是聪明人,越懂“审时度势”,甚至趋炎附势。 唔,若这样说,还有一种可能: 便是姓赵的压根没打算立威,而是与梨花堂的纨绔权贵沆瀣一气,勾肩搭背。 基于赵都安的糟糕人设,这种可能性并不小…… 但倘若朱逵在这里,必然心头会咯噔一下,每当自家使君露出这种笑容,都意味着,有人要倒霉。 …… 俄顷,马车抵达诏衙外,赵都安一人下车,留女宰相在外等待。 诏衙是整片建筑群,每个堂口都有独门独户的院子。 正门对应的,是马阎办公的“总督堂”。 左右分散的九个堂口,再往后,便是威名赫赫的“诏狱”地牢。 “缉司大人!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赵都安甫一通报进门,老熟人百户周仓,就大笑着迎接: “督公有事脱不开身,特命卑职恭候多时,为缉司领路。” 脱不开身?不会是躲着我吧,师兄白叫了的感觉……赵都安咂咂嘴,欣然颔首: “既如此,便有劳了。” 周仓堆笑:“大人客气,请随我来。” 二人循着石板路,朝梨花堂走,沿途偶有隶役,官差经过,皆侧目而视,显然对空降新长官早有耳闻。 “督公责令卑职,给您介绍情况,有何不了解的,随时唤我便好。”周仓边走边道。 赵都安笑道: “我来之前,对梨花堂也略有耳闻,听说都是一群不服管教的,可对?” 上来就这么尖锐……周仓尴尬回禀:“这……确有其事。” 赵都安好奇道: “督公便容忍着么?以他权柄,若真要剔除,很难么?” 周仓叹了口气,苦笑道: “督公背靠陛下,若铁了心,不顾代价要动,些许顽疾,自然手到擒来,但……” 他犹豫了下,似在衡量,终于还是压低声音,选择了個委婉说法: “大人可知,自诏衙创立以来,历代的督公,下场大多不是很好。” 赵都安秒懂! 他上辈子读史,发现东西厂,锦衣卫等机构,首领官往往下场悲惨,后期成为平息朝臣愤怒的牺牲品。 但也有例外。 例如明朝锦衣卫首领陆炳,便吸收前辈经验,为官时,极注重巴结权臣,皇帝首辅两头吃。 明面替皇帝做事,暗中也替权臣办事,双向跪舔,游走其间,最终全身而退。 赵都安受影视剧影响,一度以为,特务机构无法无天,对大臣们威慑力拉满。 但翻开史书后,才发现情况复杂。 比如陆炳,就曾为求当时的首辅原谅,跪地哀求,痛哭流涕……而后投靠其政敌,将其咬死,这是后话。 回到大虞。 马阎虽不至于巴结李彦辅,袁立,但终归也是人。 替女帝办事足够忠心,但也会为自己考虑,试图降低官员集团的仇恨值。 故而,一些没必要得罪的人,马阎也会容忍。 梨花堂的这群人,便归属此列。 想到这,赵都安突然有所明悟,他的贞宝和袁立老贼把自己塞到这个位置,是否还有另一层考虑? “原来如此。”他轻轻颔首,又问: “那你且说说,梨花堂中,有哪些不好得罪的?” 周仓无声吐气,斟酌道: “新人,以及其他堂口不合群被踢出来的几个不算,其余有背景的,以大人您与陛下的关系,倒也不必敬畏。 只要不太过,少许得罪也无妨,唯独有一个,是例外,绝不能吃罪的。唤作李浪,也是梨花堂最大的刺头。” “有些耳熟,哪家的少爷公子?”赵都安皱眉。 “云阳公主的儿子。”周仓小声说。 赵都安恍然! 云阳公主此人,名声甚大,乃是老皇帝的妹子,女帝也要叫她一声姑姑。 不过因年龄小,也就比徐贞观大十岁左右。 真正的皇家贵胄。 当初秦俅能混入京圈,就是攀上了云阳驸马的大腿,不过,云阳公主最有名的,却并非尊贵的身份。 而是“放荡”二字。 身为女帝姑姑,却公然豢养面首,动辄寻俊美少年入府游戏,驸马头顶一片绿,堪称大虞第一神龟。 “云阳公主的子嗣?”赵都安挑眉。 怪不得不好得罪。无论马阎还是他,都依附皇家。 得罪外臣没关系,但若吃罪皇室成员……总归要忌惮许多。 …… …… 说话间,穿过一道侧门,进入一方院落。 庭院中央,一株巨大的梨树枝繁叶茂。 枝条上,一颗颗青皮梨子悬挂,尚未成熟。 左转,便是内堂,牌匾上书“梨花堂”三个烫金大字。 此刻早过了点卯时,堂内却空空荡荡,一张硕大的“会议桌”周围,歪歪扭扭散落几把椅子。 唯有一名女官差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赵都安:?? “咳!”周仓脸色尴尬,握拳咳嗽: “其他人呢?督公不是早通知过,今日新任缉司到来?要你们等着?” 瞌睡的女官差一个激灵,啪地站起来,还晕头转向的。 看着也才二十出头年纪,模样颇为周正,半边脸被压出红印,嘴角带着一串晶莹。 许是睡蒙了,蠢呼呼的,令赵都安联想起职场类影视剧里,初入职场的女大学生形象。 眼神清澈而愚蠢,仿佛下一刻,就会九十度鞠躬,来一句“私密马赛”! 钱可柔昨晚熬夜看话本,耽搁了时辰。 这在以往不算事,因梨花堂没有堂官,大家无组织无纪律。 点卯走个形式,动辄翘班,打瞌睡更是家常便饭。 但今天不同,她浑噩之际,想起新缉司上任,战战兢兢解释: “他们都来了,在后头打牌……我,我这就去叫!” 说着,拔腿就走,走出两步,才想起回头朝新上司行礼,冷不防看到赵都安俊朗容貌,愣了下,小声说了句: “大人稍等。” 就一溜烟跑了。 周仓尴尬搓手解释:“昨日分明是通知过……” “无妨,”赵都安脸上不见怒容,反而挂着微笑,似浑不在意: “对了,方才这个是……” “哦,入衙门不久的新人,没什么背景,顶替家人的空缺录用的,凡胎入门武夫。”周仓介绍,“是梨花堂少数听话的下属。” 你说的“少数”,是不是“唯一”……赵都安腹诽,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好,很好,第一天就藐视上官,他很满意。 毕竟,若都老实听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怎好立威?毕竟他又不是什么恶魔。 “人才济济,甚得我心。”赵都安背靠院中大梨树,平静说道。 周仓汗流浃背,只觉阴风袭人。 却见赵都安已迈步,径直走到大堂中,目光瞥了眼紧挨墙壁的武器架。 而后转身,施施然,坐在尽头主位上,闭目等待。 88、赵都安:踏出此门者,死!(求追读) 周仓见赵都安端坐,只好也走到他身旁侧立。 俄顷,凌乱脚步声逼近,内堂外稀稀拉拉,走来数人。 为首的,是方才去叫人的女官差,抱拳拱手,一板一眼道: “回禀赵缉司,周百户,梨花堂缉事悉数就位。” 值得一提,诏衙中等级森严,督公掌大权,统辖九名堂官缉司。 缉司底下,是十人左右的“缉事官”,待遇享大虞武官校尉,故而,习惯称呼为锦衣校尉。 恩,与被废掉的张家二郎同级。 再往下,每一个缉事,有数名随从官差,也穿锦衣,属于胥吏。 再算上负责日常的白役,文书工作的刀笔吏,整个诏衙人数在千人至三千区间。 赵都安抬起眼皮,视线扫过堂下来人。 钱可柔身后,紧跟一名身材精悍,浓眉大眼,古铜色肌肤,面无表情的青年。 眉宇间一股桀骜与不耐烦,布满茧子的手垂在刀鞘旁,应是个苦修刀法的武夫。 模样气质,酷似《神探狄仁杰》中的李元芳。 周仓低声耳语: “此人姓侯,名人猛。原在排名第一牡丹堂当差,办事能力很强,但不服管束,多次与同僚武力冲突,故被排挤过来。” 侯人猛……如果姓朴就完美了……赵都安在心中,给其打了個“猴子”的标签。 青年身后,优哉游哉,是一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官差。 个子不高,头发略秃,手中端着只陶瓷大茶缸,腋下夹着一卷邸报。 进门后,先朝赵都安笑了笑,熟稔地找椅子坐下。 “……” 赵都安看向周仓,仿佛在问:你确定这种年纪,还没退休? 周仓面色尴尬,低声附耳: “这是衙门中的老人了,姓郑,还有一年就退下,资历很深,是为数不多,主动申请来梨花堂的。” 呵呵,你就直说,是个来养老的混子不就行了……赵都安面无表情。 老差役后头,终于是个年轻锦衣,约莫比钱可柔大几岁,两只黑眼圈醒目,神态慵懒。 走路时,步伐松垮,与“侯人猛”对比鲜明。 周仓解释: “此人名为沈倦,家中有些背景财富,衣食无忧,为人游手好闲,业绩垫底。” 懂了,职场躺平的二代混子……赵都安叹息,心说果然都是人才。 视线再投,堂外只姗姗来迟,一个青年。 与旁人不同,其竟没有穿制服,而是一身绸缎衫,容貌底子不错,细皮嫩肉。 但低垂的眼皮,噙起的嘴角,给人种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意味。 手中,竟还提着个鸟笼,内藏一只珍贵的伯劳雀。 “李浪?”赵都安猜出其身份。 周仓点了点头,说道: “梨花堂尚未满编,如今只有这五名缉事官。” 好吧,赵都安叹息一声,对五人有了初步印象: 公主子嗣纨绔李浪。 萌新女锦衣钱可柔。 退休养老的郑老头。 刺头桀骜的侯人猛。 摆烂混日子的沈倦。 这个班底,不能说人才济济,只能说天崩开局,袁立老贼……算你狠……赵都安默默记仇。 …… 五人相继落座,周仓咳嗽一声,宣布道: “相关布告,督公昨日已下发,不再废话,我身旁这位,便是陛下御笔钦点,暂代梨花堂缉司一职的新堂官,亦是近期屡立大功的白马监,赵使君。” 传言中,那个女帝豢养的纨绔? 被满朝文武弹劾,却能全身而退,并斗倒了张家兄弟。 近期更替袁公办事,疑似在“党争”中,咬了裴楷之一口的那个人品卑劣,张狂自大,骄奢淫逸的小白脸? 众人神态各有不同,但都对“赵都安”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昨日得知通报,便已吃惊了一回。 今日一睹真容,只能说女帝审美确实不错。 但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走狗人渣,空降成顶头上司? 哪怕是萌新钱可柔,都有点不服。 想必,也是与李浪类似,是来挂个闲职,镀金混履历的吧?女官差默默想着。 其余四人想法也类似,对新上司并无尊敬。 见冷场,周仓正要说点什么,却给赵都安一摆手: “好了,周百户且去忙吧,后续事宜,本官与他们说。” “这……好吧,大人若有事,可来总督堂寻我。”周仓直接向马阎汇报,不属于九堂序列。 …… 目送周仓离去,梨花堂内,就只剩下自己人。 方才勉强正襟危坐的锦衣校尉们顿时松散下来。 身为皇家子弟的李浪率先起身,提起鸟笼,嘴角噙着嘲弄,耷拉着眼皮,招呼道: “走了,回去继续打牌,呵,多大点事,还要折腾这一回。” 摆烂王沈倦打了个哈欠,屁股发沉,瞥了眼女官差,笑嘻嘻道: “柔妹子,你替我吧,实在困了,我趴一会。” 萌新钱可柔“啊”了一生,坐姿笔直,慌张摆手,眼睛朝赵都安瞟,意思明显: 缉司大人还在这,你们这样不妥吧!! 旁边,刺头侯人猛抱着胳膊,神色不屑。 他向来瞧不上赵都安这种趋炎附势之辈,也要离席。 唯有老郑头不急不徐,吹着缸中热茶,眯着眼睛,似在看新上司会如何应对。 却只见赵都安神态平静,端坐在主位上,似对下属的举动并不意外般。 没有动怒,只是声音平静地说道: “坐下。” 正要离席的侯人猛顿住,似也想看新上司的成色,未再离席。 桀骜的眼神却不躲不避,似浑不惧怕女帝红人的权势。 世间总有些人,不畏惧这些,他恰好是一个。 如此一来,往外走的,便只剩下穿绸缎衣衫,跋扈公子李浪。 李浪好似浑然不曾听见,迈步继续往外走。 “我说,坐下。” 赵都安双手交叠于小腹,声音依旧平静,语气却重了几分。 李浪终于停下脚步,无所谓地转回身,耷拉着眉眼,嘴角略带嘲弄地说: “赵都安,都是来混日子镀金的,没必要在这拿腔作调,抖威风吧? 我听过你,据说和我姐有一腿?呵,皮相倒是不错,怪不得能做男宠……不过伱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听说你仗着宠幸,在京中横行无忌,也混京圈,跟那什么秦俅厮混在一起,我不玩那圈子,但也知道,你们这几个是个什么货色……” 他口中的“姐姐”,指的自然是当今女帝,徐贞观。 也是在强调,他母亲乃云阳公主的身份。 堂内几人脸色古怪,没想到李浪丝毫不给新缉司面子,装装样子也不肯。 不过,谁让人家是皇亲国戚? 虽说嫁出去的公主,泼出去的水,他跟的也是驸马姓氏,日后没法入徐氏皇朝的族谱。 但……归根结底,仍算一家人。 皇室子弟,与外臣终归是两个阶层,旁人畏惧赵都安,但李浪丝毫不惧: “所以,别以为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得了个肥缺,就真如何了。 你若识时务,在梨花堂当个透明人,一切照旧,我也懒得与你作对,若你懂事,我或许还能带着你一起玩,认识下真正的权贵子弟,听清了么?” 说完,这位锦绣华服的公子哥,便转回身,继续大摇大摆,朝门外走去。 边逗弄笼中鸟,边意有所指: “打牌打牌,都跟我出来。呵,鸟比人听话,知道不该叫的时候不乱叫。” 刷——堂内四人瞬间望向赵都安。 艳阳高照,烈日高悬,但不知为何,气氛却悄然剑拔弩张。 近乎凝固的氛围里,赵都安眯起眼睛,嘴角一点点上扬,仿佛看到猎物的猛兽。 下一刻,梨花堂内,忽有细线般的金光一闪而逝。 在众人尚未回神之际,只听“啪”的一声炸响! 堂内,两只巨大的等身落地大花瓶被强大气机撕裂,瞬间破碎,瓷片水珠狂飙。 门口,李浪手拖着的那只造价不菲的鸟笼,被某种锋锐至极的刀兵,拦腰切断,断口光滑如镜。 笼中鸟只余一滩带毛血肉。 他的右脚,悬在门槛上。 还差一步,便可跨出,却硬生生逼停在空中,不得寸进! 众人惊骇起身,只见跋扈公子眉心处,不知何时,已悬停巴掌大的一把金色飞刀。 飞刀嗡鸣震颤,似有灵性,渴望喋血,刀锋已刺入眉心少许,一滴殷红血珠缓缓滑落。 静。 一片寂静中。 只听端坐于主位,从始至终,连姿势都未动弹分毫的新任缉司,赵都安冷漠说道: “踏出此门者,死。” 89、你一个外姓人,装什么皇亲国戚啊 “踏出此门者,死。” 梨花堂内,赵都安的声音并不大。 但因房间寂静的落针可闻,便得以清晰递入每个人耳中。 他的神色依旧如常,端坐的姿势都未曾改变,好似倏而飞出的金刀,与方才的爆炸,都与他全无关系。 庭院中,郁郁葱葱的大梨树在风中摇晃,发出沙沙的响。 清风吹拂在李浪的身上,密集的冷汗沁出来,脊背发冷。 好似站在鬼门关前,稍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你……”纨绔公子喉结滚动,身体将要前倾。 只觉眉心抵住的刀锋又刺入少许,忙将空悬的腿收了回来,却兀自站定,不敢轻举妄动。 “啊——” 直到这时,其余四人才惊醒回神。 萌新女官差钱可柔发出短促惊呼,怔在原位,手足无措。 刺头侯人猛衣衫下,肌肉已绷紧隆起,右手扶住刀柄,死死盯着震颤的“金乌飞刀”。 武夫源自本能的危机感,令他做出戒备,心底却有些发寒。 心知,若方才这一刀奔他而来,自己哪怕不被割断首级,也要重伤。 无它,太快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金乌飞刀本就轻盈,赵都安获得后,日日盘在手中。 如今不说如臂指使,但悄然发刀,已不在话下。 “这飞刀……” 顶着黑眼圈,举止懒散的躺平青年沈倦眯起眼睛,死死盯着这极品法器,似看出什么。 便是手持大陶瓷茶缸,端详邸报的郑老头也收起散漫姿态。 看了看李浪,又看了眼赵都安。 忽然意识到,自己等人对新缉司的判断,可能出了些差错。 欺下媚上? 不……或许,是无法无天才对。 “赵……赵都安,你想做什么?!” 收回右腿后,感受着飞刀不再逼近,纨绔公子李浪三魂七魄回归,终于意识到,发生何事。 一股邪火,猛地窜出。 更多的还是被以下犯上的愤怒与难以置信。 在他眼中,女帝豢养的小白脸,无疑是皇家的一条走狗。 那么,自己身为皇室子嗣,理所应当,算半个主人。 天底下,哪有敢朝主子狺狺狂吠的走狗? 这是他敢怼赵都安的底气。 至于敌视的原因,倒也不完全基于跋扈性格。 更多的,还是赵都安与女帝的关系,令他联想起,生母云阳公主的那些野男人。 身为公主的儿子,本该是地位尊崇。 但倘若母亲是个放荡的,父亲是個敢怒不敢言的。 长久下来,心理多少会有些偏激。 加上一条走狗,竟空降成为顶头上司,要他来迎接……心头不满,这才予以下马威。 却不想,对方的反应,远比他预想中更猛烈。 “记住你的身份,”赵都安神色平静: “在这里,你是下属,我是缉司,我说的话,你必须听。 否则,便是藐视上官,以下犯上,据我所知,武官最忌以下犯上,诏衙亦是禁军,若按军法,该如何处置?” 这熟练的大帽子压上来,顿时令李浪吃了苍蝇般难受。 但冷静下来后,他亦笃定,赵都安不敢真的伤他,当即恼火道: “你这条走狗,才叫以下犯上!” 眼睛瞥见手中,半截鸟笼里,那已死无全尸的名贵鸟雀,眼睛登时红了: “伱敢杀我的鸟!卖了你全家都赔不起!” 情绪激动下,大声道:“给我把姓赵的拿下!” 然而四名锦衣,却都没动,只冷眼旁观。 他们几人,只是搭伙同僚,当然没什么感情。 不愿在这节骨眼,触怒赵都安。 李浪怒了,指名道姓: “侯人猛!你不是自吹,敢砍大官狗头么?还愣着做什么?杀了他!陛下怪罪下来,我扛着!” 抱着胳膊,浓眉大眼的刺头懒得搭理他,反而饶有兴趣看戏。 “钱可柔!去把马阎叫过来,我若伤了,看他如何跟我娘交代!” 李浪换了个好欺负的。 清澈愚蠢的女官差无所适从,哭丧着脸,既不敢得罪李浪,又怕被刀。 “好了,不要叫魂了,本官话放在这里,今日,我不收刀,谁敢迈出一步,莫怪本官不留情面。” 赵都安幽幽道:“至于你……” 顿了顿,他缓缓站起身,哂笑道: “本官就站在你身后,你有胆子,便转过身来啊。” 李浪脸皮涨红,就要拧身。 可头颅刚动弹,便觉刀锋拉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试图后退,可金乌飞刀却如跗骨之蛆,始终死死抵在他眉心,令他不敢乱动。 “你看,又急。”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一副关怀语气: “让你动,你又不敢动,不让你走,你却偏要走。” 纨绔公子脸色发青,吼道: “你有本事,挪开这破刀,别躲在人身后,与你浪爷堂堂正正打一场。” 赵都安脸色古怪,仿佛看个蠢货: “我占着先机,为何要与你堂堂正正厮杀?你也配?” 李浪语塞,骂道: “卑鄙小人!你敢伤我,等我禀告陛下,定要你……” 赵都安摇头,眼神愈发失望: “本以为好歹是公主养育的,再蠢也有个限度,但你让我很失望。” 权贵子弟中,大多数都不简单。 手腕眼界,武力双商,都远超小门小户。 但凡事总有例外,如李浪这种,便俨然是养废了的。 无怪乎被丢在梨花堂,大概除了身份背景,全无一样拿得出手的。 白白重视了,还以为是个厉害角色……赵都安摇头。 转身抬手,忽地从武器架上,拿起那条两端用熟铁箍着的木棍。 似有年头了,类似供惩戒使用的“戒尺”。 但已许久不曾动用,覆了浅灰。 赵都安单手拎着棍子,慢条斯理,走到李浪身旁,望着庭中梨树,说道: “方才的话,你还没回答我,藐视上官,按军法该如何处置?” 李浪兀自破口大骂,不曾回答。 赵都安自顾自道: “看来也是个草包,连军规都不记得,那本官便告诉你,按照《律疏》,军中藐视,辱骂上官者,视情节,轻则廷杖一百,重则发配流放。” 顿了顿,他道: “当然,本官胸襟大度,不与你计较太多,发配流放便免了吧,只许你廷杖之刑,你可愿意?” 四名锦衣瞠目结舌,被赵都安的无耻嘴脸惊呆了。 而李浪更是愣住,心头窜起强烈不安: “赵都安,你敢……” “啪!” 一声清脆声响,蓦然响彻众人耳畔。 旋即,钱可柔等人才惊愕发现,赵都安手中的棍子,已敲在李浪的右腿腿弯处。 轻微骨裂声。 这位细皮嫩肉,从小不曾受过苦的纨绔子弟,登时脸色一白,“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旋即才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啊!!” “闭嘴,不然按喧哗公堂处置,掌嘴一百。”赵都安淡淡道,又补充道: “这才第一杖,还有九十九下,莫急。” 说着,第二棍闪电击出。 “噗通!” 左腿也跪了。 李浪竟真的止住了喊声。 不是意志力强大,而是赵都安这次打了经脉,令他浑身发麻,短暂失声。 赵都安掂量着棍子,转回身,站在他正对面,便好似接受叩拜,居高临下道: “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你说你,何故偏要引火烧身?公主子嗣很了不起么?有本事你改姓徐啊。” 他将棍子压在对方右肩膀上,蔑视道: “你一个外姓人,装什么皇亲国戚啊。” …… …… 诏衙大门外,马车上。 莫愁闭目养神许久,却迟迟不见动静,不禁狐疑起来。 按她估算,这么久了,赵都安理应已入梨花堂。 而以“李浪”为首的刺头,大概率要给新上司一个下马威。 双方对上,其余人不谈,以李浪的出身,赵都安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必定忌惮。 “难道,姓赵的真与李浪混在一起了?臭味相投?融入其中?这才用不到我。” “但这样一来,他这个缉司岂非有名无实?还有什么意义?” 莫愁脸色变幻,放心不下,略一思忖,道: “去梨花堂正门。” 九个堂口,在内部有侧门彼此串联,但同样有单独对外的门户。 驾车的侍卫应声。 俄顷,马车抵达梨花堂围墙,还未及大门,莫愁便隐隐听到,凄厉喊声。 “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女宰相询问侍卫。 侍卫说道:“是院中传来的,似有人受刑哀嚎。” 梨花堂离诏狱还远,并非刑堂,岂会……莫愁诧异,忽而脸色猛地一变,想到了某种可能: “停车!” …… “啪!” 第三棍落下,李浪再次发出愈发嘹亮,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身子几乎匍匐在地。 金乌飞刀绕了赵都安两圈,被他收回袖口。 这时候,饶是吃瓜看戏的四人,也都嘴角抽搐,暗暗吸气。 钱可柔更是侧过头去,不忍直视,低头默念: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沈倦咧嘴,缩了缩脖子。 郑老头咽了口吐沫。 唯有侯人猛,眼睛放光,隐隐有些兴奋。 梨花堂前头,那些隶属于锦衣校尉的“随从官差”们,也闻声从值房中跑出,聚集而来。 他们也都是从其余八个堂口中精挑细选的“精英”,虽没啥背景,但都是刺头。 昨日得知新缉司,乃是那个女帝面首后,心中多有轻视不耻。 这会看到这凶残的一幕,顿时大跌眼镜。 望向赵都安的眼神都不对了,收起轻慢之心。 这也正是赵都安的目的。 想在一个陌生地方立足,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找出这里最大的刺头,用以立威。 而感受到外头投来的,一道道视线,跪地哀嚎的李浪面皮涨红,倍觉耻辱。 这一刻,身上的鞭笞疼痛,都没有耻辱来的伤人。 原本已经要脱口而出的求饶话语,硬生生咽了下去。 “咦,嘴巴还挺硬,看来你是不服啊。” 赵都安惊叹,手中棍子已搭在前者左肩膀上: “还有九十七下。” 李浪吓得险些晕厥过去! 恰在此刻,人群外传来喧声,继而如潮水分开。 只见一袭女官袍服,头戴无翅乌纱,眉心点缀梅花装的“女子宰相”率领数名侍卫急匆匆走来。 李浪宛若看到救星,一下激动了,险些喜极而泣: “莫昭容!救我!快杀了这以下犯上的狗贼!” 莫愁脚步一顿,愣神了足足三息。 这才面无表情,走到堂前,用诡异的眼神看向始作俑者。 赵都安挑起眉毛:“你怎么进来了?” 90、他身后站着女帝 “我若再不进来,你是不是要把他活活打死?” 有女子宰相美誉的女官冷冷道。 诶,大冰坨子,我在你心目中是那种睚眦必报,不知轻重的小人嘛?你不懂我啊……赵都安伤心了。 这时,伴随李浪喊出“莫昭容”三个字,在场的锦衣们才轰然醒悟,明白来人身份。 纷纷垂首行礼,大气不敢喘。 莫愁居于宫中,外出也多出入大人物府邸,绝大多数人只闻其名,不曾见过。 却不想,女帝身边的“第一女官”,竟出现此处。 还目睹自家新长官,痛揍圣人的弟弟…… 要遭……钱可柔小脸变了,替赵都安捏了把汗,心想新缉司不会刚上任,就卸任吧? 有类似想法的并不在少数。 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叫“皇帝的金锄头”的信息差。 即,底层官吏们终其一生,都无法了解上层之间复杂的人际关系。 只以刻板印象认为,皇帝的弟弟,哪怕随驸马姓氏,也不该是一个面首能欺负的。 就如小妾再受宠,也不敢得罪主家亲戚,这是礼法制度下的森严等级。 但也有一些人,如郑老头经验丰富,敏锐察觉不对。 莫昭容公务繁忙,怎会这般巧合出现? 哪怕是恰好来见督公,但也该在“总督堂”。 岂会跑来梨花堂? 与新缉司大人的对话也颇怪异,缉司毫不意外模样。 简短的两句交谈,二人好似才是平等关系。 至于跪在地上受刑的“皇亲国戚”,倒是被忽略的对象。 “莫昭容!我是李浪啊!” 这时,被忽视的公子哥又哀嚎起来: “姓赵的目无王法,动用私刑,把我腿打断了!” 啧啧,可以啊,终于知道给我扣帽子了,方才怎么没这么聪明,智商上线了?反射弧挺长……不知道有没有你母上腿长…… 赵都安啧啧称奇,却笑而不语,懒得解释。 莫愁面无表情,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李浪一眼,眸中掠过一丝厌恶。 她平等地讨厌一切纨绔子弟。 对赵都安如此,对公主子嗣亦然。 若非要做個比较,她甚至更“欣赏”赵都安一些,起码他是个有手腕,有能力的小人。 不像地上这个,纯纯废物。 “赵缉司,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她问道。 “他啊,藐视辱骂上官,我处罚自己的属下,有问题吗?”赵都安笑问。 李浪气急败坏: “看到了吧,他就这样嚣张,莫昭容,你快禀告圣人,我要他死!抄家!发配!还有这些官差,不听我的话,眼睁睁看这狗贼以下犯上,竟不阻拦,我要他们都下诏狱!” 公子哥语无伦次,脸色狰狞,仍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堂内外锦衣们纷纷变色。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时噤若寒蝉。 刺头侯人猛眯起眼睛,握住刀柄,旁边的躺平二代瞥他一眼: 伱干啥? 钱可柔懵了,萌新女官差是几人里最没背景的,往日虽也厌烦李浪的行事风格,但都忍着。 却不想,对方竟只因为这个,就要将大家打入诏狱,一股火气上涌,大声道: “分明是你之前说,要给新长官下马威,才拉着大家去后头打牌……诶,郑老头你拽我干嘛?” 赵都安瞥了她一眼,笑了。 对嘛,这才是武夫该有的胆魄。 所以说,这个看似乖巧的萌新,其实骨子里也是个刺头,只被一群老刺头遮掩了锋芒。 他转向莫愁,却见极富中性美的女官脸色如罩寒霜,看向李浪的眼神,不加掩饰的鄙夷。 纨绔也就罢了,还没脑子,无可救药。 莫昭容收回视线,平静说道: “既是赵缉司的‘家事’,自理应处罚,并无问题。” 嘎? 李浪的痛骂戛然而止,仿佛听错了。 其余锦衣也都愣住,这与他们脑补的剧本迥异。 接下来,更令人茫然的一幕出现,只见莫昭容视线徐徐扫过在场所有人,声音威严道: “赵缉司,乃陛下钦点的梨花堂主官,尔等即隶属他手下,由他管辖,理应遵从,尽心竭力替陛下分忧。” 说完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看向赵都安,道: “赵缉司,那我就不打扰你办事了,等你忙完,出来说话。” 赵都安微笑道: “好。不过本官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赵都安用脚踢了下地上懵逼的李浪,道: “按律法,此人藐视上级,呵斥公堂,理应重罚,但本官刚来,认不全人,呵,劳烦几位禁军的同僚,将此人押去诏狱关起来,可好?” 莫昭容深吸口气,对左右道: “去吧。” 几名随行侍卫应声,上前拖起死狗一般的李浪,朝诏狱行去。 直到此刻,公子哥才回过神,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住呼喊,咒骂,却已无人在意。 在场众人也都意识到,这位“女宰相”突兀出现,并不是搭救李浪,而是……专门为赵都安而来。 方才那番话,反复提及陛下,言外之意: 她今日是个人肉喇叭,传达的是女帝的意思。 女帝亲自派女官,来为自家上司立威撑腰。 想到这点,梨花堂的官差们集体沉默。 意识到,自己悠闲的日子,可能要结束了。 …… …… 李浪喊声消失,莫愁也离开。 赵都安挥了挥手,驱散围观的底层差役,拎着染血的箍铁木棍,踱步回到“会议桌”上首。 将棍子放回落灰的武器架,坐下来,双手交叠,微笑道: “还有人要走吗?” 余下的四名缉事官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赵都安满意颔首,笑道: “很好,我是个不喜欢长篇大论的,简单说两句。不要打断。” “第一,我来诏衙,只办三件事,立功,立功,还是他娘的立功。 所以,明日一早,我要在案头上看到所有该出现的卷宗案牍,老郑,你是老资格,管文书的,这件事你负责。” “第二,我不亏待自己人,但前提是‘自己人’,谁不听话,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今日的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但以后每日点卯,非特殊情况,我要你们全都在。” “第三,我很忙,不会整日坐堂,而梨花堂懈怠太久,要有个管事的。 钱可柔?今后我不在时,你便代表我,知道了么?恩,今后你就是我的‘机要秘书’。” 说道“秘书”二字,赵都安语气带着某种恶趣味。 自己上辈子鞍前马后给人做秘书,今天也该享受享受了。 女官差茫然,迟疑地抬手,指了指自己: “我?我不行的,我是新人。” “新人怎么了?本官也是新人。”赵都安脸色一沉,“还是说,你要违抗命令?” 钱可柔顿时不吭声了。 “好了,这些话你们传达给下面的胥吏,本官明早再来,希望看到个焕然一新的堂口。” 赵都安抬起屁股,就往外走。 说是简单讲两句,还真就两三句。 等他离开,堂内只剩四人面面相觑。 “郑老头,你看人准,咱们这位大人,是个什么路数?” 沈倦打了个哈欠,揉着黑眼圈,嬉皮笑脸: “是上任三把火,还是真来办事的?哎呀,若是来个和牡丹堂缉司一样的狂人,可真遭不住,多累啊,糊弄糊弄不就得了。” 旁边,抱着肩膀,浓眉大眼,神态桀骜的侯人猛咧嘴笑道: “我倒觉得有点意思,软蛋没劲,老子在梨花堂闲得发霉,找点事才好。” 郑老头端着大茶缸,吹了口气,幽幽道: “年轻人啊,就是急,看人要慢慢来,仔细着,不过我倒觉得,他和传言中挺不一样的。跋扈,但有脑子,还真未必是来镀金的。” 钱可柔哭丧着脸,加入讨论: “不是,你们倒给我拿个主意啊。” 三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 “机要秘书,厉害了哦。” 钱可柔:…… …… …… “督公!人送到了。” 总督堂,周仓方甫归来,禀告道。 穿玄色飞鱼服,瘦削魁梧,脸庞冷峻,眉毛花白凌乱的马阎“恩”了声,端坐“办公室”桌案后,问道:“如何?” “不太妙,那帮刺头很不配合。” 周仓忧心忡忡,将众人打牌一事说出。 马阎毫不意外,冷哼道: “若配合,便不是梨花堂了。” 周仓疑惑道: “督公,以赵缉司的性格,贸然过去,卑职只怕闹出事,您真不过去一趟吗?” 他不理解。 按理说,既是女帝钦点的官,于情于理,马阎都该亲自出面。 但却只推脱繁忙,派他去送,多少不妥。 大太监幽幽道: “你以为,陛下为何将他塞入梨花堂?若要赏,大有旁的好去处,还是你认为,陛下和袁公会不知道,赵都安过去会闹出幺蛾子?” 周仓愣了下:“督公是说……” 马阎冷峻瘦长的脸庞,笑了笑,意味深长道: “自古以来,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的陛下,是嫌本公下手太软,所以递来一柄刀子,剜去腐肉啊。” 周仓若有所思。 马阎静静喝茶,叹道: “本公非是躲他,而是要拖一拖。等到赵都安与李浪那群人冲突起来,闹起来,本公再去调和。” 能坐上诏衙督公位子的,自不会是纯粹的莽夫。 亲近人才知晓,以“阎王”著称的大太监,其实是个粗中有细,心思细腻之人。 不过他若知道,女帝私下另派了莫愁来送,大概会换一种处置方式。 按马阎的设想,赵都安是个聪明人,大概率不会得罪李浪,要么挑软柿子立威,要么先按兵不动。 但冲突迟早会爆开,到时候,才是他该出面的时候,而若开始便亲自为其站台。 就真辜负了陛下的一番良苦用心了。 不过这些,他懒得与周仓讲,只道: “你去盯着梨花堂那边动向,若闹起来,再来汇报。” 周仓领命而去,马阎伏案处理公文。 俄顷,周仓急匆匆回返,脸色焦急: “大人,出事了!” 这么快……马阎皱眉道: “梨花堂那边斗起来了?现阶段如何?姓赵的有没有吃亏?” 李浪的跋扈骄纵,他很清楚,生怕赵都安畏首畏尾,真被李浪搞的灰头土脸。 堂官首日赴任,若颜面扫地,那威信便再难以立起来了。 然而周仓闻言,神态变得古怪,他苦笑道: “不是……大人您快瞧瞧吧,李浪被打入诏狱了!” 马阎表情骤然僵住:“你说……什么?!” 91、他失去的只是一双腿,但本官险些失去的可是面子啊 赵都安走出梨花堂,独自从正门走出,抬步钻进“女子宰相”的车厢。 “安排妥当了?”大冰坨子正闭目养神,抬眸望来。 “立了几条规矩而已。”赵都安微笑说道。 “为什么要这样做?”莫愁开门见山,“我指的是,拿李浪开刀。” 赵都安淡淡道: “立威而已,他背景最大,又主动送上门,没道理不杀猴儆鸡。” 莫愁盯着他,颦起眉头: “以你的头脑,想立威站稳脚跟,有更好的方式,最不济,只要令我与你一同出现,李浪再蠢,也不会当众拂陛下的颜面。 可你却故意让我在外等待,说明你刻意支开我,本就打算寻人祭旗,李浪恰好撞上而已。” 被一口道破心思,赵都安神态如常,微笑道: “是又如何?这不正是袁公和陛下,派我来此的目的么?莫昭容何必明知故问?” 莫愁平静道:“说出你的想法。” 赵都安慵懒地靠坐在枕垫上,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事情不是很清晰了么? 梨花堂汇集衙门弊病,马督公碍于人情也好,留条后路也罢,总之,不好亲自动手解决。最好的方法,便是派个外人来整顿。” “这个外人,必须与诏衙旧势力无联系,且不怕得罪人,敢于得罪人,而我恰好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情于理,我今日上任,马督公都该亲自出面,但他却借故神隐。为何? 因为他若帮我,那在众人眼中,我便是执行督公意志的刀子,我的所作所为,就是督公的指派,那我这个‘外人’的到来,就失去了意义。” “所以,马督公必须与我切割开,我只能且仅仅代表陛下的意志…… 恩,这也是陛下派你过来,为我撑腰的真实目的,伱站在我这边,就是向所有人昭告。” 赵都安侃侃而谈。 观察了下女官脸色,继续道: “至于李浪,呵……陛下岂会不知道,云阳公主的儿子在这里? 知道,却从始至终,不曾提醒我,包括莫昭容你也不曾提点,这意图还不够明确么? 无非,是让我放手做事,甚至借我的手,收拾惩处下这個不成器的东西,本官不过闻弦音知雅意,奉命行事罢了。” 这一番话抛出,莫愁板着的脸孔,也不禁稍稍动容。 身为天子近侍,她对这两个月来,赵都安表现出的机智与老辣,早有耳闻。 更清楚,能令袁公亲自举荐。 这绝非只依靠一张漂亮的脸蛋,取悦女帝能做到的。 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此刻见赵都安只凭借一点点信息,就将背后各方意图,包括她肩负的任务,猜出个七七八八。 饶是不喜,也不得不承认,是个有能力的。 可惜……有才无德。 哪怕头脑再好,手腕再精明,但人品低劣,虚伪跋扈…… 总归还是个人渣。 莫愁冷冷道: “但即便默许你教训他,但也要有个度。你今日当众刑罚,将其断腿,哪怕云阳公主可去神龙寺求取丹药救治,但也过线了。” 赵都安嘴角翘起,幽幽道: “所以,我才请你等在外头啊,否则昭容若在场,岂不难做?” 莫愁被噎的胸脯起伏,险些被气笑了: “那我还要谢你体贴喽?” “那倒不必,谢字太轻,我喜欢实际点的谢礼。”赵都安厚颜无耻道。 旋即轻轻叹了口气,一脸真诚: “我也很难做的,若只点到即止,罚的不够重,手段不够狠,那有什么意义?那些锦衣,岂会服气畏惧?仍会认为,我欺软怕硬。 而如今,我敢说,起码明面上,这帮人不敢惹我了,立竿见影。至于代价,无非是李公子的一双腿。” 赵都安一脸委屈: “他失去的只是一双腿,但我险些失去的,可是面子啊!” 车厢内。 女子宰相被这句逆天发言惊到了,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都安又笑道: “况且,稍后昭容可从皇宫内库,取丹药送过去嘛,就说陛下赏赐。 我权当不知,如此一来,恶人我来做,皇家亲情也可稍作弥补。 没关系的,李公子说到底,也只是骂了我一句,我打也打过了,气也出了,倒也不是非要废掉他,罪不至此嘛。” “……”莫愁闭上眼睛,深呼吸压制情绪。 她发现,自己对赵都安的无耻和阴险仍大大低估了。 她睁开眼睛,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你就真不怕,云阳公主报复你?哪怕她早已嫁为人妇,礼法上不再算皇室,但能动用的力量,同样不容小觑。” 赵都安难得地沉默了下,忽地笑了笑,说: “从我为了活命,剑指李彦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债多不压身了。 我连当朝相国,淮水裴氏都敢往死得罪,还怕个泼出去的老公主么?从我踏上这条路起,就已没了回头的余地。” 莫愁怔了下。 这一刻,夏日一束阳光从车帘缝隙中透进来,恰好照在赵都安的眼睛上。 他的眸子亮的刺眼。 莫愁沉默了下,挥手赶人: “下去,我要回宫复命,此事我会禀告陛下的。” “求之不得。”赵都安微笑抬步下车。 …… 目送低调内敛的车驾离去,他面露狐疑。 按理说,以自己近期表现,徐贞观和袁立,都能察觉他与传言中不同,意识到蹊跷。 猜测出,他疑似刻意自污。 但同为天子身边红人的莫昭容,却始终坚定如一地敌视他,认为他是个虚伪小人,这多少有些奇怪。 “能被誉为‘女子宰相’,虽说只是谣传的虚名,夸大太多,与真正的宰相完全无法比拟,但起码说明,她并不蠢。” “那是她聪慧程度一般?只因跟随女帝太多年,足够忠诚,才获得今日地位?所以才没察觉?可能性有,但不大……” “还是说,有别的不为我所知的隐情,才令其对原主偏见极深,无法扭转……” 赵都安苦思良久,皆无答案,索性懒得再想。 一个宫中婢女罢了,他也并不在乎对方的想法。 只要女帝信任自己,莫愁如何认为,且都随她去吧。 “来人,备车。” 赵都安回头,朝值房里的胥吏吩咐。 立威的消息,还要给时间扩散开。 他今日不留下坐堂,也懒得与同僚应酬,准备花点时间,提前进行下一步的安排。 他没忘记,自己的隐藏任务,是揪出诏衙里藏匿的“内鬼”。 …… …… “事情就是这样了。” 总督堂内,周仓将听来的消息叙述完毕。 房间内。 大太监马阎负手踱步,脸色难掩精彩。 棒打李浪……莫愁站台……打入诏狱……立下三规…… 赵都安赴任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就完成了一整套组合拳,令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马阎方才还想着,等赵都安应付不来,自己再出手调停,既算帮他,又不会落人口实。 却哪里想到,事情进展这般神速。 而且,莫昭容竟随行站台,这是他也未曾料到的。 略一思忖,便明白陛下心思。 终归是不想自己掺和其中……故而,身为督公的他,在对待梨花堂的事情上,最好保持“神隐”状态。 “我知道了,”马阎停下脚步,斟酌片刻,问道: “如今梨花堂风向如何?” 周仓说道: “立威效果极好,那些刺头都乖顺了下来,起码接下来几日,会暂时听话。赵大人立下规矩后,便离开衙门了,不知去往何处。” 这小子跑的倒是挺快……马阎负手而立,视线望着屋檐下风铃: “但也只是暂时,畏威而不怀德,非长久之计。” 当下,梨花堂锦衣们畏惧赵都安,暂时恭顺。 可想驯服一群野马,只凭借鞭子是不够的。 赵都安想真正,将堂口纳入自己的班底,必须收服那帮人的心。 “卑职以为,以赵缉司的手腕和智慧,或可做到。”周仓想了想,说。 马阎瞥了他一眼,笑道: “只跟他抓了次靖王府密谍,就信服了么?要知道,驭下,领兵的学问,与仗势欺人,或玩弄心机可大相径庭。 他过去几次立功,多是凭细致入微的观察,寻契机,玩人心,诓骗,借势……且也精于此道,可这次不同。 想令一群桀骜的武夫刺头打心眼里认同,归心,是绝不能用心机手段的,所以,许多擅权谋之道的文官,到了军中,便死活不成,只因他们无法获得将士的爱戴和信任。 相反,最有效收服将士的法子,乃是人格魅力,可偏偏,他的名声狼藉恶劣…… 更何况,梨花堂那群人,可不是好糊弄的士卒,一个个贼精贼精的,便是我,也难令其归心。” 说着,马阎也皱起眉头,觉得棘手。 开始思索,如何才能帮赵都安一把。 但想了几个法子,都需要他亲自出面推动。 可偏偏,女帝已经近乎明示了,要他不要插手梨花堂。 这一刻,以这位“阎罗王”的经验,也都竟一时想不出,好的法子来。 苦思冥想片刻,马阎揉了揉眉心,忽然心中一动: 正面帮他若做不到,或许可以换个思路。 不过只恐用力过猛,弄巧成拙……马阎略作权衡,终于开口,道: “传令,唤九大堂口主官缉司,来总督堂议事。” 略一停顿,补了句: “不在衙门内的,便不必来。” 如此,八大缉司汇聚,却唯独少了赵都安。 92、嗟来之食 白马监正门外。 赵都安下车,径直步入衙门时,引来不少诧异目光。 “使君?您怎么回来了?” 属于他的值房内,皮肤黝黑,满脸横肉的老吏朱逵起身堆笑。 赵都安没搭理他,先端起桌上茶壶,吨吨吨,灌了几口,缓解嘴巴干渴。 旋即将自己摔进红木座椅中,斜乜着眼睛,笑骂道: “混账话,我回自家衙门,不理所应当?” 朱逵谄媚地拿起蒲扇,为其驱逐暑热,解释道: “主要今天,不是您去诏衙赴任的的日子么。” 赵都安吐了口气,享受凉风,叹道: “那边一堆麻烦,快刀虽可斩乱麻,但刀子也要休息啊。” 唯有身兼两职,对比才鲜明清晰。 以往在白马监的日子太舒坦,整日无所事事,今天猛地上强度,他顿时怀念起老窝来。 对比那几个刺头校尉,连带看老朱这张丑脸,也都顺眼许多。 “行了,回来有事,关于诏衙锦衣的文书送来了么?”他切入正题。 朱逵忙不迭取出牛皮纸袋封存的厚厚资料: “送来了。封的好好的。” 赵都安坐直身体,将其拆开,准备阅读。 那一日,天子楼上,徐贞观提拔他升官,却也交代了调查“内鬼”的隐藏任务。 但与预想中,直接与马阎接洽不同。 “内鬼”一案,竟是绕过诏衙,由女帝直接通过孙莲英,以“白马使者承接任务”的形式,交到他手中。 说的更直白些,是女帝私下里命他暗查此事。 马阎只以为,女帝派赵都安来,是为了解决诏衙内部的弊病,收拾那群刺头。 却并不知道,赵都安还背负了这件任务。 “为什么这样安排?是因为信不过马阎么?但女帝又明确说了,她相信对方……恩,许是为了避嫌,防止走漏风声?毕竟,理论上马阎的确存在嫌疑。” 赵都安思忖着,拆开了牛皮纸袋。 翻开了那一叠厚厚的,关于诏衙内鬼“嫌疑人”的调查卷宗——显然是马阎自我筛查后,呈递给徐贞观,又转交给他的。 粗略翻阅,共几十分资料。 详细描述了,庄孝成一案的诸多细节。 譬如,诏衙当初是如何得知庄孝成行踪,涉情报链条各级相关人员有哪些,知情人是谁等等。 纸上更用朱笔,圈圈点点,标记了重点怀疑对象。 “唔,按卷宗描述,庄孝成行踪呈报后,立即列为绝密,最高保密等级,只有马阎,以及少数几名缉司知情,负责跟踪此案。” “之所以未立即逮捕,一是在核查信源,二则为了顺藤摸瓜,一举钓出潜藏京城的反贼网络。” “……女帝责令马阎自查后,涉事人员悉数被排查了一次,重点调查方向,是情报的来源,但相关线索悉数被切断。” “所以,只能用笨办法,圈定所有知情人,毕竟要配合匡扶社的圈套,内鬼必须能时刻掌握抓捕动向……已剔除部分,但剩下的嫌疑人,仍有数十名之多。” 赵都安看到嫌疑人数字,不禁脑壳疼,心中疯狂吐槽: 保密工作太差了吧! 但仔细阅读后,才发现真相并非如此。 之所以嫌疑人众多,乃是将重点嫌疑人身边,有可能间接获取情报的下属,也列了进去。 至于重点嫌疑人,共有三名,分别是: 牡丹堂缉司:张晗 石榴堂缉司:铁尺关 水仙堂缉司:海棠(女) ……唔,都是与我同级的“堂官”啊……赵都安继续翻阅资料,发现其余零散的嫌疑人,遍布各堂。 唯独没有“梨花堂”。 “我的下属竟然这么干净。”赵都安惊讶极了。 继而醒悟,是了,梨花堂连个上司都没,压根是一群被打入冷宫的官差,根本接触不到大案。 可不最干净么? 所以,女帝将自己打入梨花堂,或许还有另一重含义。 就是梨花堂的人嫌疑最低,他可以放心用,避免行动被内鬼察觉。 “老朱,你对这三个人,有了解么?” 赵都安翻阅片刻,手指“笃笃“轻敲桌案,忽然发问。 说着,他抽出三人的简略档案,铺在桌上。 纸上并无任何敏感内容,只是人物粗劣介绍。 朱逵守在门口,闻言才走回来,小心翼翼瞥了一眼,笑道: “大人在了解诏衙里的人际么?” 在他想来,赵都安新官上任,找孙莲英要资料,以快速掌握新衙门的水深水浅,极为正常。 “少废话,不该打听的瞎打听。“赵都安笑骂。 老朱厮混底层多年,对京城各大衙门口的神仙们如数家珍。 他想从自己的宝藏下属处,了解更多。 朱逵思忖了下,说道: “卑职对他们了解也不多,只知道,是九個堂口里,实力功绩排在前三的,也是最受器重的三位缉司。” 他用粗黑的手指,点了点最上头的“张晗”,说道: “这位最强,有督公下第一人之称,无论武道修为,还是办事能力,包括堂口水准,都是断层领先的。 其擅长使一柄七尺剑,为剑道高手,性格铁面无私,治下刚柔并济。 对了,按照您平常挂在嘴上的新词,是个‘卷王’,很疯,连带着牡丹堂的锦衣校尉,也都很疯。” 麻蛋……我最讨厌卷王了……对了,侯人猛就是原牡丹堂的,其脾性只怕深受张晗影响……赵都安点头: “继续。” 朱逵又拿起第二份,道: “这位铁尺关,出身行伍,治下极为严苛,是个性格爆裂如火的,擅使锤。 据说早年在军中时,外出剿匪,往往一人攻寨,战功赫赫,枢密院的薛神策曾点评,说此人乃猛将也。” 猛张飞?治下严苛,有多严……赵都安嘀咕,对这种不懂体恤下属的领导没好感,不像自己…… 朱逵笑道: “最后这位女缉司就厉害了,江湖人称一点红,因其擅使飞刀,例无虚发,往往敌人身上甫一见红,便没了命,虽是女子,却是巾帼,而且还很漂亮…… 对了,坊间传闻,她一直想把水仙堂,改成以她名字命名的‘海棠堂’,马督公嫌弃这名字太软弱,说她何时超过张晗,登顶九堂第一,就允许她改。” 海棠堂……叠词词,恶心心……擅使飞刀? 巧了,本官也擅长啊……改日切磋一二,看有多漂亮……赵都安遐想。 对三人有了初步印象。 可惜,结合档案实在看不出谁是内鬼。 “是了,马阎费大劲都没揪出,我一个新人,前世又不是啥大侦探,压根不懂刑侦技巧,若凭卷宗资料就能找出,才有鬼了,这事恐怕急不得。” 赵都安思忖着。 心知抓内鬼不容易,要有耐心。 尤其,自己刚赴任,多少人都盯着呢,这个时候若去调查,极容易引起内鬼警惕。 最好的办法,是先降低内鬼对他的提防心,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赵都安琢磨着,还是得上套路。 他不懂刑侦,所以想揪出内鬼,就必须走非常规的路线。 “呼,没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又不是非要抓鬼,我的目的是立功,捞业绩,只要捞到足够的业绩,也可以。” 赵都安决定两手抓,一明一暗,这样即使完不成女帝的任务,也不亏。 将卷宗卷起,重新塞入档案袋。 赵都安将工作抛诸脑后,与朱逵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放松: “老朱啊,我看你也挺不容易,平常我在监内,你要守着,我不在,你也得值班,没必要。” 他享受着清风,眯眼道: “我接下来一段日子,重心会放在诏衙,这边没什么事,你也可以多去外头厮混下,放松放松。” 朱逵用力挥舞扇子,递送清凉,笑道: “多谢大人体恤,不过卑职这把年纪了,也耍不动了。” “那回家,多陪陪老婆孩子也好啊,别太扑在公事上,事是衙门的,身体是自己的。”赵都安感慨。 前世,他为了公家,过劳猝死,如今后悔不迭。 朱逵笑笑: “孩子在老家读书,家里也就个没见识的妇人,老夫老妻了。” 赵都安才想起,朱逵是有一双儿女的,但年纪都还小,寄养在老家父母处。 说是为了让孙辈多陪陪老人家,等过了蒙学阶段,再接回京城读书,教育条件毕竟好些。 原主对此不以为然,但毕竟是下属私事,也懒得管。 赵都安困意上涌,打了个哈欠,起身拎着档案袋,朝隔间走去: “我去睡会。” 朱逵低眉顺眼,目送赵都安背影离去。 这位经年老吏脸上笑容一点点消失,转为凝重,若有所思。 …… …… 当天,李浪被下狱的消息,如旋风,席卷整座诏衙。 各大堂口的官差议论纷纷,对女帝小白脸的行事风格,反应各异。 但有一点统一,就是所有人都等着看热闹,想知道跋扈嚣张的女帝小白脸多久会摆烂。 毕竟,梨花堂是公认的难管,威风再大,也架不住底下人阳奉阴违。 而督公马阎对此的态度,是沉默,也颇耐人寻味寻味。 一时间,无数视线聚焦,期待后续。 然而风暴中的主人公,赵都安却优哉游哉,当日再未出现。 晚上。 赵都安与继母和妹子,照例在圆桌旁吃饭。 尤金花不住给他夹菜: “大郎多吃些肉,第一日上任想必累了吧。原以为你会与同僚吃酒,饭菜便备的少了些……” 关怀殷切,眉眼内疚,仿佛做了错事般。 她个子又不高,少女时是个玲珑的身段,夹菜时不住站起身,丰腴身子前倾,手臂悬在汤碗上。 碗中湖光便倒映出山色傲然。 赵都安吃了几口,便饱了。 赵盼沉着瘦削的脸蛋,坐在母亲和兄长间,捏着筷子,终于忍不住道: “娘,伱挡住我夹菜了。” 她有些委屈,母亲一个劲给那头恶狼添菜,碗中高高的一坨。 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待遇差别悬殊。 尤金花柔顺的眉眼浮现歉疚,正要说话,赵都安放下碗筷,起身打了个哈欠: “吃不下了。” 又看向身材单薄,因处于发育期,而苗条瘦削的赵盼,随手将自己的一碗丢给她面前,笑道: “妹子是长身体的时候,才是该多吃肉的。” 赵盼板着清丽小脸,不吃嗟来之食,垂下眼帘,闷头奋力扒白米饭。 长长的睫毛,在灯下牵住了光。 “啧,还挺傲气,不过你吃的白米饭也是我的。 天底下不知多少百姓一辈子都吃不起精良白米,有肉不吃,反正亏的不是我。”赵都安哂笑了下,迈步往外走。 “大郎,盼儿不懂事,你莫要与她置气……” 尤金花忙追了出去,小心谦卑一如往常。 也不知道,曾经也据说出身大族的贵女,见惯了多少世态炎凉,才如这般。 饭堂内。 赵盼怔了怔,慢慢抬起清水芙蓉般的脸蛋,脸颊上沾着米粒。 她盯着摆在面前,赵都安那碗油水丰富的饭菜,咬了咬牙,端起来大口吞咽。 …… …… 翌日,清晨。 赵都安再次抵达堂口,越过庭院中那一株茂盛大梨树后,欣慰地看到,堂内四名下属坐的整齐。 “卑职见过大人!” 四人起身行礼,略显敷衍。 赵都安也没在意,慢条斯理,在主位落座,视线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机要女秘书”身上。 钱可柔今日换了个发型,虽仍是制服,但黑发扎在脑后,微微盘起。 试图在拙劣模仿宫廷中的女官发饰,小秘书觉得,这样的形象更符合新身份。 却无形中,得了职场ol的几分精髓。 恩……可惜是古装,如果换上黑丝套裙,白衬衫,红底高跟,再戴副无边框眼镜……就完美了……赵都安有些走神。 旋即随口问道: “昨日我离开后,有人来找事么?” 钱可柔摇头,诚实道: “没有,倒是督公召在衙内的缉司议事,但您不在,便也不知是什么事。” 议事?赵都安挑了挑眉,压下疑惑,问道: “那李浪呢?” “还关在诏狱里,不过……听说有御医被放了进去。”机要秘书小心道。 呵,大冰坨子还挺听劝……赵都安笑笑,问: “驸马府没人来责问么?” “不曾。” 啧,有点意思了……按理说,儿子被我当众欺辱,云阳公主不说大发雷霆,总该来兴师问罪。 但一天过去了,都没动静。 是漠不关心?还是说,女帝替我遮风挡雨?赵都安并不确定。 “大人,按您的吩咐,堂内需要您过目的案牍都在这里了。” 钱可柔见他走神,指着桌上一叠,道。 “很好,”赵都安欣然翻阅,速度很快,但渐渐的,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就这些?” 除了基础的人员档案,日常公文外,关于“绩效”,也就是手底下案子的内容极少,几乎为零。 钱可柔忙道:“因堂口一直没主官,所以大家除了这些,无事可做。” 九大堂口的工作,大体有两类。 一类,为日常公务,诏衙作为禁军一员,同样有巡逻城防,天子出巡时随驾等任务。 二类,为女帝下发的任务。 这里,又细分为两种,即“长期任务”与“短期任务”。 比如火器匠人失踪案,就属于短期任务,案发后,女帝指派马阎调查。 马督公就会将案子交给九堂中的某个,或某几个。 再如“追查逆党”,则为长期任务,所有堂口都肩负着,但也非一朝一夕可完成。 梨花堂的性质,近乎“冷宫”,马阎不曾指望他们办事,只要不闹腾,养着就好。 若是镀金混日子的,或乐见其成。 但赵都安是要捞功绩的,手底下一个正经任务都没,岂非坐蜡? “向督公申领案子可行么?”他皱眉问。 临退休的郑老头慢悠悠说道: “禀大人,衙门里,好做的,值钱的案子一出来,就早给别的堂口争抢走了,咱梨花堂尚未满编,您又新上任,只怕去要,也只能捞到一些零星的小案,比如巡防一类。” “呵呵,别人不要的,本官若拿来,岂不成了吃嗟来之食的?连我家妹子都不如了?”赵都安冷笑: “他们吞的多了,那就吐出来,你们分头去八大堂口,传我的口信。 就说以往梨花堂空着,该给我们的份额,分给了他们,如今梨花堂重建,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这……”几人面面相觑。 “有难度?”赵都安问。 四人想起昨日堂上飞刀,只觉脖颈微凉,忙应声去办。 堂口间距离不远,赵都安独坐大堂等待。 俄顷,四人陆续返回,却都两手空空,灰头土脸: “禀大人,我们依次拜访了八座堂口,传达了您的口信。” 赵都安双手交叠于小腹,八方不动: “如何?” 钱可柔脸色不好,有些愤慨地说: “七堂,八堂都推说缉司不在,但明显在扯谎。” 沈倦耷拉着眉眼,怏怏道: “五堂,六堂说手里的案子太紧缺,匀不出来,许诺下个月再给,呵,空口白牙,糊弄鬼呢。” 郑老头一副见怪不怪模样: “三堂,四堂说了,以往是咱们自己没能力接,他们帮着分摊,没有欠账要还的道理。” 侯人猛抱着胳膊,略带戏谑地看向上司,说: “我去问的一堂和二堂,也就是牡丹和石榴。前者闭门谢客,哪怕我原本是牡丹堂的,如今也不许我进去了,张晗压根懒得搭理咱们。” 顿了顿,他抿了下嘴唇,带着三分火气说: “至于石榴堂,倒是见我了。” 赵都安平静道:“怎么说?” 侯人猛咧嘴道: “铁尺关让我转达给大人你一个字:滚!” 瞬间寂静。 有清风穿堂而过,桌上薄薄的文书案牍哗啦啦翻飞。 赵都安眯起眼睛,嘴角缓缓上扬,噙着微笑,赞叹道: “真是群儒雅随和的好人啊。” 93、大逮捕!倾巢而出的梨花堂 如何在被誉为“阎罗殿”的诏衙立足? 赵都安杀猴儆鸡,踩着皇室成员为踏板,初步确立了在梨花堂内的权威。 但这波余威显然并不足以令其他八位缉司敬畏。 尤其是排行前列的几个,更丝毫不给面子。 哪怕是更委婉的堂口,传达出的态度,其实也是那个字: 滚。 吞进去的东西,岂会仅凭赵都安一句话,就吐出来? “大人,您可不要冲动啊!” 四人听见赵都安笑呵呵说出的这句话,却只觉脊背发寒,新晋秘书钱可柔心脏提起,忙道。 生怕上司一时冲动,拎着刀去八个堂口砍人。 这很像赵都安能做出来的事。 赵都安瞥了女秘书一眼,无奈道: “本官像那种鲁莽的人吗?” 四人没吭声,但眼睛里都写着“像”字。 赵都安叹了口气,世人对他误解太深了,他想了下,忽然问道: “昨天各堂缉司是否聚会见面过?” 昨日,莫愁替他站台,已明确无误表达,他背后是女帝。 按常理,八個堂口出于各自利益,哪怕心中再不愿,但为了少得罪人,稍微割点肉喂给他,也是值得的。 前几个堂口有底气拒绝,但后几名呢? 就没一个,愿意与他交好的? 今日却如此默契,整齐划一地拒绝,不合常理。 他怀疑,八人私下通过气了。 钱可柔摇头:“应该没有,若说聚会,只有督公召集的那场议事了。” 赵都安挑眉:“议事我没参加,但也该有通知吧。” 钱可柔想了想,忽然从手中的一叠文书中,抽出一张,道: “有的,昨晚督公下发了一份公函,说这一季考评开启,各堂口功绩月末核算,会影响调拨钱款。” 她不是忘了,而是习惯性觉得,这文书不重要。 毕竟考评这档事,与梨花堂压根毫无关系…… 赵都安思忖片刻,忽然吐了口气,面露恍然: “我明白了。” 四人面面相觑,明白什么了? 赵都安却不好解释。 马阎在这个节点,推出考评,无疑是狠狠加速了各堂口的内卷程度。 本来可能割肉放血,给赵都安的堂口,为了确保自己考评成绩,也会攥紧手中的案子,不松开。 这才是八堂统一战线,严词拒绝的原因。 可马阎为何要这样做?大太监定然清楚,赵都安入主梨花堂,是为他排忧解难。 二人理应是同一阵线,没道理坑他。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便宜师兄在侧面助攻,他很清楚,哪怕他不推动,八堂也最多给我些汤水,无济于事……” “而推动考评后,强迫八堂拒绝孤立我,表面上看,我被坑了,但反过来,当梨花堂被集体孤立敌视,也会迫使内部愈发团结,产生向心力。” 赵都安前世工作,总结出三条经验如下。 问:如何解决内部矛盾? 答:高速增长 问:如何掩盖内部矛盾? 答: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问:如何转嫁内部矛盾? 答:构建一个强大的外部敌人 “当梨花堂全体被排斥,孤立,那么这群锦衣就会将对我的敌视,转为对外部的敌视,从而将我当成‘自己人’,这可以极快地提高集体凝聚力。” 赵都安赞叹,便宜师兄是个懂转嫁矛盾的高手。 当然,这个方法也有弊端,赵都安一旦在这场斗争中输掉,败下阵来,那就会令所有属下失望。 失去建立威望的可能。 但相反,只要他能获胜,冲破八堂联手的“制裁”,那他就会受到属下的真心敬佩。 想收服一群男人很简单,只要你足够牛,让他们服气。 “便宜师兄啊,你可真看得起我,就不担心我扛不住压力,翻不了盘,玩崩了?” 赵都安心中嘀咕,眼神中却透出兴奋。 “大人,您还是去见督公吧,请他出手,从其他堂口调集些案子来。”钱可柔提议道。 侯人猛抱着胳膊,嘴角撇了撇,说道: “我倒以为,他们不给咱们面子,那大人也不必给他们脸面,一个个打上门去简单直接。” 你挑事啊,嫌死的不够快? 沈倦拦了他一手,嬉皮笑脸道: “大人别听他的,我觉得,既然本月考核,那等到考核结束,必然伴随任务重新分配,我们等等就好了。” 身材矮小,头发半白的郑老头没吭声,装透明人。 赵都安面无表情:“本官已有决断。” 这些方法都有效,但他都不满意。 “大人您是要……”四人狐疑。 赵都安忽而笑了下,说道: “还有一条更简单的法子。其实我们手里并不缺大案,不是么?” 他慢悠悠道: “比如……搜捕逆党。” 逆党? 众人面面相觑,这的确是大案。 但问题在于,他们手里压根没线索啊。 赵都安却懒得解释,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封皮的小本本,朝桌上一丢,说道: “传令下去,梨花堂全体出动,我要你们一日之内,将这本子上第五页到第十八页间,记录的所有人都抓回来,打入诏狱,等待审查。” 钱可柔疑惑拿起,翻开,其余三人抻脖子看,继而愕然。 只见小本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一个个名字,遍布大虞朝堂各大小衙门。 赵都安提及的区间,都是五品以下的官员。 这些是他了解得知的,曾在庄孝成一案中,曾经上书弹劾自己的那批官员的名录。 是的,赵都安将这段日子,所有与他明确为敌的人,都写在了小本本上。 其中少数划掉了,比如吕梁,比如裴楷之。 但更多的,还在。 可惜,他缉司的权限,只能签署逮捕五品以下官员的手令。 五品以上,就必须马阎亲自签署拘捕令了。 可饶是如此,他要求逮捕的官员人数,也达到了恐怖的五十八人。 “大人……您这是要……” 钱可柔张了张嘴,捧着小本本的手微微发抖。 一口气逮捕五十八名官员,这是足以轰动整个朝堂的大事。 疯了……绝对是疯了…… “大人,您不要与我们说,这五十八人都与逆党有关。” 沈倦也收起吊儿郎当,罕见地正色起来。 赵都安表情如常,平静道: “不该问的别问,本官既敢令你们抓人,自然有依凭,你们只要去做事,有任何麻烦,本官一人担之。” 侯人猛眯起眼睛,第一次正视这位上司。 哪怕以他的疯狂,都被这位上司的手笔震住了。 继而涌起的,便是难以言喻的兴奋。 作为原牡丹堂的刺头,他这把刀在梨花堂藏了太久,几乎要生锈。 闻言目露凶光: “大人说真的?若那些人拒捕该如何?” 赵都安淡淡道: “那是伱们的事,我只要人,活的,拘不回,你们也别回来了。” 侯人猛哈哈大笑,抬手撕下五页纸,抱拳道: “卑职这就去办!必不辱命!” 说完,黝黑桀骜的汉子,杀气腾腾离开。 “这……”钱可柔懵了,却见向来摆烂躺平,准点打卡,绝不加班的沈倦忽然笑了笑,也轻轻扯下五页纸: “大人有命,做下属的,哪敢抗命?” 说着,他转身也走出堂口,嘴角舌头轻轻舔舐嘴唇,显露出往日不曾有的戾气锋芒。 钱可柔愣住了,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沈倦。 “咳……老头子我半退了,比不得年轻人。” 装透明人的郑老头忽然笑了笑。 钱可柔心中一喜,心想总算有个正常人了。 下一秒,却见往日里在衙门里只喝茶看报,余暇时间只喜欢一个人摆弄木雕,有一手极好的雕工的郑老头,竟也走上前来。 轻轻撕下三页,笑了下: “但大人有这般气魄,老郑我也不能扫兴不是?” 钱可柔双目茫然,目送郑老头也走出堂口,去召唤随从官差,披甲执锐。 她看着仅剩的一张纸,脸色变幻不定。 终于也一咬牙,撕了下来,攥在手里,碎碎念着: “要疯大家一起疯……” 然后话也不说,径直也朝外奔去。 只剩下大堂内,赵都安独自一人端坐,闭上了眼睛,开始假寐。 面前桌上丢着被撕去十四页名字的小本本。 风吹过,隐约露出本子前两页上,李彦辅,与庄孝成的名字。 …… …… 这一日,诏衙内的人们惊讶看到一幕奇景。 往日里游手好闲,岁月静好的梨花堂中,突然蜂拥而出大批官差。 四名锦衣校尉各自领着一群随从官差,提刀纵马,杀气腾腾奔出衙门,朝着京师不同的方向疾奔。 某条街道上。 侯人猛骑在马上,策马扬鞭,招摇过市。 沈倦率领的队伍暂时与他同路,二人并马而行。 顶着黑眼圈的躺平二代忽然以气机将话语递入侯人猛耳中: “老侯,你觉得姓赵的能不能顶得住?会不会拍拍屁股走了,咱们背锅? 一口气抓五十八名官员啊,虽说都是五品下的小官,但没有个说法,也要命啊。” 侯人猛攥着刀柄,瞥了他一眼: “你怕了就滚回去,把你拿的名单给我,老子不怕,姓赵的敢说,我就敢做,他若跑了,我就一刀砍了他个孬种,再自杀。” 沈倦骂骂咧咧策马离开,心说都是一群疯子。 不过,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既要闹大,那就闹个天翻地覆。 94、统治诏衙第九堂口的第一天 举人街。 夏日酷热,街道两旁撑起一座座茶棚。 此刻,一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却将一间茶棚占住。 周遭人人退避,生怕触到这群“阎王”的晦气。 侯人猛将刀鞘摆在桌上,手中一把刀在阳光下反射辉光,正用手绢擦拭。 “头儿,等会若目标拒捕,我们真的要强拿吗?”一名差役问道。 浓眉大眼,神情桀骜的侯人猛眼角眯起鱼尾纹: “不然呢?” 这名跟随他,一同被从牡丹堂赶出来的随从差役撮着牙花子,道: “我就是觉得做梦一样,光咱们今天就要抓十几人。 第一个就是文选司员外郎,正六品的京官,关键这位可是李党的人,背后靠山不小,您确认没看错?” 侯人猛咧嘴笑道: “若说靠山,咱们这位新任缉司的靠山还是圣人呢,哪个靠山比圣人还大? 别给老子废话,你们这群小子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 以往抓人哪个手软过?什么篓子不敢捅破?还是说,给你们打入梨花堂半年,就变得胆小如鼠了?” 一群随从嘻嘻哈哈笑了. 梨花堂的刺头可远不只五個,底下更多的随从都不是善茬. 不了解的人以为,梨花堂是最废的堂口,但真相截然相反。 但凡能成为刺头,却没被踢出,只被打入“冷宫”的,哪个没点真本事? 这群人就是一群孙猴子,往日里没猴王领着,不起眼。 但当赵都安一声令下,这群桀骜难驯的官差,爆发出的胆气和狠厉,是其他堂口的软蛋拍马难及的。 “别废话,人来了。” 侯人猛站起身,叉着手走到长街中央,只见前方一辆马车驶来。 俄顷,马车被逼停,跟车小吏掀开车帘,只见里头端坐一名中年人,皱眉道: “何故挡道?” 却见数名锦衣嘻嘻哈哈,分左右包抄,将车围拢。 二话不说,一顿拳脚如雨点般砸下,将这位文选司员外郎的亲随打的哀嚎不已,抱头鼠窜。 “尔等住手!”背景惊人的员外郎大怒,厉声呵斥。 却因看到对方那身锦衣,有些本能畏惧。 “这位大人,梨花堂赵缉司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侯人猛咧嘴,抖出拘捕凭票。 “本官何罪之有?你等……”员外郎试图挣扎。 侯人猛手腕一转,手中刀呼啸而出! “呜”的破空声里,“哚”的一下,径直掷入车厢。 贴着头皮,将员外郎的乌纱帽狠狠钉在车厢上,刀柄兀自颤抖! “啊!!” 中年官员吓得跌坐,远处观瞧的百姓们一哄而散,大呼“杀人啦”。 侯人猛将这位正六品官员拖死狗般拽出来,掷在地上,啐了一口老痰,歪头道: “捆起来。” 然后从怀中取出撕下的纸: “下一个。” …… …… 另一边。 郑老头勒住缰绳,稳稳控制住座下烈马,抬头朝街对面的礼部给事中七间衙门望去。 身旁,随从悉数下马,等郑老头下来,立即递上从不离手的大茶缸。 “郑缉事,要在这等着么?”一名随从道: “等午时散值,再去抓,能把影响降到最低吧。” 郑老头接过大茶缸,饱饱地痛饮了一口,笑呵呵道: “时间紧,任务重,便不等了。” 见随从欲言又止,他说道: “有什么话,就说吧。” 那名从其他堂口调来的年轻随从困惑道: “您这岁数,也快退了,何必这般呢?” 他是入梨花堂后,才被分配给郑老头当下属的。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老上司永远对人和和气气,和刻板印象中的诏衙阎王迥异。 在梨花堂也是熬时间。 怎么想,都没必要在最后一年横生枝节。 郑老头还没吭声,旁边另外一名中年锦衣走过来。 笑着拍了下年轻同僚的肩膀,说道: “终归是太年轻,你进诏衙也不短了,都没听过‘梅花老九’的故事?” 郑老头笑了笑,感慨道: “物是人非啊。” 诏衙历史上,从不缺少传奇。 梅花老九,便是三十年前,那一代诏衙中大名鼎鼎的一个人物。 其出身“梅花堂”,因名字里带了个“九”字,被称为老九,胆大心细,能力极强,屡破大案。 一度被提拔为梅花堂缉司,也是当年最年轻的缉司。 可惜,许是年少轻狂,或骨子里的正义,梅花老九在某次抄家中,看不惯同僚另一位缉司的行事作风,不肯同流合污,怒而拔刀相向。 而后,面对当时的督公要他检讨的要求,怒而提刀入总督堂,刀劈牌匾,被一路贬成最底层的随从差役。 其中几经风波,最后被剥夺了外出办案的权力。 意兴阑珊,也似对衙门失望,才销声匿迹。 于是,衙门里多了个整日喝茶看报,摆弄木雕,糊弄事的郑老九。 “呵呵,本以为,会在梨花堂这座冷宫里一直混到退休,但谁成想,临了临了遇到个肯放权给我老郑抓人办案的小上司。” 郑老九笑得一脸褶子: “那总得再折腾下,再脱去这身锦衣,才算有始有终啊。” 他将大茶缸塞到年轻随从怀里,背着手,跨过长街往对面走,嘀咕道: “礼部给事中?早听说这人不是个好东西,没成想,有落到我老郑手里的一天。” 俄顷,给事中衙门被破开。 郑老九一挥手,身后官差如狼似虎涌入。 不多时,将一名青袍官员五花大绑,拽了出来。 “下一个。” …… …… 整整一日,梨花堂的锦衣四处出击,几乎跑遍了京师各大衙门。 每次或有阻拦,便是一顿拳脚,刀鞘狠砸,将一群文官打的哭爹喊娘,然后五花大绑将目标拉出去。 朝诏狱里送人的过程更是没停过。 以至于衙门上下的人,都悉数被惊动。 茫然以为,是朝堂上出了什么惊天大案,才有这么多涉案官员集体被捕。 到晚上时,诏狱里空余的牢房几乎被塞满了。 疲惫不堪,却隐隐带着兴奋的四名校尉,也率领手下随从,回到梨花堂里,交换各自的收获。 “大人,名单上五十八人已悉数捉拿归案,随时等您提审。” 钱可柔走到主位上,闭目养神,仿佛睡着了的赵都安身旁,小声禀告。 看似睡了一天,实则沉浸在“观想”中,跟随太祖皇帝在沙漠中跋涉了一天的赵都安睁开双眼。 望见长桌旁,正殷切看向自己的属下。 大堂外,夕阳余晖洒在那一株大梨树上。 青涩的梨子都仿佛镀上暖光,像是熟透了般。 “知道了。”赵都安说道。 他云淡风轻的姿态,仿佛压根不觉得,一口气逮捕五十八名朝廷官员,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钱可柔询问: “那接下来,您今晚要提审么?” “提审?”赵都安挑起眉毛,“为什么要审?” …… …… 就在整个京师,都被赵都安的大动作,搅的风起云涌的时候。 牡丹堂内,议事厅中。 八个堂口的缉司,汇聚于此,都是得知梨花堂的动作后,不约而同前来,试图商议的。 此刻,八人分散在长桌两侧。 其中一人率先开口: “诸位想必都已听说,那赵都安今日做的事了,整整五十八名官员,遍及各大衙门,都以疑似与逆党勾结,配合调查为名,丢进了诏狱。 如今大牢中已是人满为患……官场上最晚明早,必然一片哗然……这姓赵的究竟想干什么?” 话落,坐在左侧第一位置的,石榴堂主,铁尺关冷笑开口: “姓赵的是想抢功劳想疯了,早上派人来我这索要案子,口口声声要债,被我给骂出去了,中午就开始大肆抓人,意图还不明显吗?不就是为了捞功绩?” 他身材敦实魁梧,官袍下肌肉隆起,胡须钢针一般。 双手密布老茧,虬结的青色血管几乎要冲破皮肉。 旁边。 坐在他对面,右下第一位置的海棠鄙夷道: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真以为,那赵都安是个草包纨绔?他会不知道,自己这般大肆搜捕的后果?” 她身材修长,英姿飒爽,瓜子脸,薄嘴唇,眼角有一颗泪痣,长发在脑后扎起一条马尾。 腰间绑缚着软牛皮鞣制的武器袋,其中插满了飞刀。 此刻身为“水仙堂主”的她皱眉分析道: “姓赵的想捞取功劳不假,但我以为,他肯定不会无的放矢。” 铁尺关反唇相讥: “所以?你真以为,他手里有这五十八人勾结逆党的罪证?简直异想天开。” 其余缉司也参与讨论,一时众人各抒己见,猜测不一。 总而言之,对赵都安的迷惑行为,充满了不解。 “安静。” 俄顷,传来敲击桌案的笃笃声,众人闭口,望向坐席上首。 也是公认排行第一的,牡丹堂缉司,督公座下第一人,“卷王”张晗。 张晗约莫三四十岁,器宇轩昂,肤色偏白,鲜少有笑容。 此刻吸引众人视线,缓缓开口: “伱们是否调查过,这被捕的五十八人的共性? 据我所知,很巧的一点是,这五十八人,都曾在前段时日,庄孝成逃走一案中,上书弹劾赵都安,请求将其处死,以儆效尤。” 95、计划第二步:受贿一万两 “提审?为什么要提审?” 赵都安端坐大椅,背后的武器架上方,雪白墙壁上一副泼墨挂画气势恢弘。 此话一出,四名下属都怔住了。 钱可柔茫然道:“大人您不是说……” 赵都安打断她,认真道: “这么多人,本官一个个审多累? 况且,马上就到散值的时辰了,难道要本官为了区区五十八名官员,加班熬夜伤身么?先关押一阵子,想必他们也能理解。” 理解个天老爷啊……四人默默吐槽,沈倦扶额道: “可是大人,我们若不尽早审出点罪证,等明日舆论哗然,只怕难以收场。” 可以料想,明日早朝会何等精彩。 女帝面临满朝文武的控诉,大概也会茫然吧? 赵都安摆手道: “天塌下来,有陛下撑着,你们急什么?” 他相信,女帝既然将他委以重任,更派莫愁来表态。 那么,区区五十八名小官的压力,徐贞观总能替他抗住。 恩,反正按照计划,只要女帝替他挡住压力三天,就足够了。 四名下属面面相觑,突然生出不妙预感,钱可柔忐忑道: “大人,您不会压根没有这群人的罪证吧?” 你这姑娘,怎的净说大实话?不,怎的凭空污人清白? 赵都安正义凛然:“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以后不要说。” 啊?萌新女锦衣没听懂。 赵都安叹了口气,说道: “总之,你们照我吩咐做事就行了,少打听。 接下来你们的任务,是放出风声去,就说梨花堂之所以大肆抓捕这群人,乃是本官打击报复。 但只要这些官员的家人懂事,前来孝敬一二,便可放人。” 四人:“……” 赵都安皱眉:“还不去办?” “……是。” 四人应声,并肩走出堂口,沈倦嘀咕道: “所以,咱们这位上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合着是要勒索钱财?” 郑老九吐了口茶叶沫子,这位经验老道的锦衣校尉眼睛雪亮: “等等看吧,我有预感,这事才起了個头。” …… …… “这五十八人,都曾弹劾过他?” 牡丹堂内,名叫海棠的女缉司愣了下,醒悟道: “所以,姓赵的是在打击报复?” 其余人也面面相觑,他们争论猜测了半天,但真相可能异常简单。 卷王张晗平静道: “我仔细调查过他,相信你们也一样,此人素来睚眦必报,当初庄孝成一案中,弹劾他的主力御史吕梁,如今落得发配岭南的下场,另一个张昌硕,连带整个张家,都近乎覆灭。可见一斑。” 众人悚然。 是了,这都是公开可查的记录。 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两个月来,赵都安做的事,一直是在报复。 先是张家兄弟,而后是吕梁,如今升任缉司后,权力更大,终于急不可耐,开始大肆清算其余仇敌。 “嘶……以此人风格,还真有可能如此。若他有更大权限,把相国抓了我都不意外。”一人唏嘘。 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这是赵都安的对外人设。 铁尺关皱眉,嗓门颇大地道: “但这有意义吗?咱诏衙虽有抓人之便,但却无审判之权,哪怕他想栽赃陷害,一口气对五十八人动手,朝堂诸公除非眼睛全瞎了,才会视而不见。 等明天早朝,各方势必向圣人控诉,哪怕姓赵的受宠,但也不可能无法无天。” 这番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诏衙权力虽大,但被限制的也极狠。 莫说只是个缉司,哪怕是督公,也顶不住这般压力。 “对了,督公怎么说?”海棠忽然问。 张晗摇头: “督公不会插手的,你没发现吗,督公对梨花堂完全是听之任之姿态。因为赵都安背后是圣人,不是他,所以哪怕要惩戒姓赵的,也只有圣人能惩戒。” 顿了顿,他摇头道: “不过在我看来,那赵都安已入取死之道,以为立功受宠,有陛下撑腰,就肆无忌惮。 何其自大猖狂,不出三日,若不收敛,陛下定会派人敲打,或许,他会成为史上任期最短的缉司……我们无须干涉,只要坐等他自取灭亡便好。” 最后,他用八个字做出总结: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众人点头,深以为然,都期待看赵都安倒台的那天。 …… …… 当夜,两个消息,开始于京城官场疯传。 第一个,便是女帝面首升迁,入诏衙后,一日逮捕数十名官员,遍及各衙门。 第二个,乃是赵都安之所以如此,是为了打击报复,被逮捕的官员,悉数为当初曾上书弹劾之人。 同时,被捕官员家属们被透露,想要赵大人高抬贵手,就得识相一些,送上钱财孝敬。 否则,哪怕最后迫于压力释放,但三天两头找机会抓一次,也足够要命。 没人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这得益于赵都安人设的深入人心。 尤其张家兄弟和吕梁的接连倒台,也证明了赵狗“睚眦必报真小人”的本性。 不出意外,几乎每个被捕官员的家人,在被指点“明路”后,都开始筹钱。 些许黄白之物,与自家顶梁柱的安危,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何况若只花些钱,就能与女帝身旁的大红人冰释前嫌,这已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翌日,当赵都安抵达梨花堂后。 钱可柔立即禀告,说堂口外头已经有不少人排队,要拜见赵大人,单独谈谈。 “啧,动作很快嘛,”赵都安笑道: “不错,按先来后到,一个一个叫过来。” 钱可柔表情复杂地去叫人了。 接下来的事情,异常简单,每进来一位犯官家属,赵都安都拿腔作调,表示事情不好办。 而家属便会奉上数额不等的“茶水费”。 声称天热,些许孝敬,请赵大人喝茶,不成敬意。 赵都安则视茶水费的多少,给出不同反应,和颜悦色,或面无表情。 至于收费标准,则以犯官的品秩高低,在肥缺衙门,还是清水衙门,背后家族大小等分档位收取。 最后给出的答复,则异常统一: 回家等消息。 “一群贪官,一个个肥的流油!” 赵都安看着面前越来越厚的银票地契,不禁暗骂。 若是清官,只凭借俸禄,哪怕去筹借,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奉上赎金。 结果一个个给钱贼痛快,让赵都安痛心疾首,感慨大虞官场到底怎么了。 水至清则无鱼,但水也不能浑浊的看不见底啊。 期间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某个犯官的家眷,竟是个貌美的小妇人,拜见他后,一个劲卖弄风骚,往他身上贴,对牢中相公不管不问。 最后架不住赵都安索贿,从肚兜里摸出温热银票后,羞答答地要求,请他将人多关一段日子。 简直绝了。 “下一个。” 忙到午间,赵都安喝了口茶,润嗓子。 将刚收下的一盒名贵雪山参,以及珠宝玉器随手丢进桌下的箱子里。 对机要秘书道。 短短一个上午,他收下的贿赂价值早已超过万两白银,足够在外城买下一整条商街。 钱可柔却脸色忐忑地朝他耳语了几句。 “驸马府来人了?”赵都安愣了下。 这才想起,诏狱里还关押着个李浪。 不过人都关了两天了才来,这速度,比这群小官家眷都不如。 “请进来吧。”赵都安说道。 俄顷,庭院中领进来一道身影,乃是一名长相斯文的中年人。 华服玉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胡须也打理的很精致。 只可惜,脸庞一侧,从眼角到太阳穴位置,隐有乌青,伴随些许伤口,似被钝器砸伤。 赵都安眼神好,立即认出来人,正是云阳公主的丈夫,驸马李叔平。 李浪名义上的父亲。 二人不熟,但也算认识,只因原主混迹京圈,与之有过接触。 赵都安对此人的印象,是极度的妻管严,在家唯唯诺诺,在外重拳出击。 “赵大人好大的派头!” 驸马李叔平声音冷淡,带着讥讽: “见伱的人,都还要排队。不愧是陛下身旁红人。” 赵都安哈哈大笑,态度热情,但屁股却连挪都没挪: “驸马爷怎么有空造访,有失远迎啊。” 李叔平眼角跳了跳,径自坐下。 赵都安挥了挥手,命钱可柔上茶,然后去外头等着。 驸马没有寒暄,径直道: “犬子前日似得罪了赵缉司,领了罚。 他母亲得知后颇为气愤,本想亲自过来,但顾忌影响,便还是我来登门。如今赵缉司罚也罚了,人也关了反省两日,总该放人了吧。” 赵都安故作懊恼,屈指轻轻敲了敲额头,笑道: “看我这脑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险些忘记了令郎还在狱中,竟劳烦驸马爷亲自登门,实在不好意思。” 李叔平忍住纠正他用词的冲动,神色稍缓: “那就请缉司命人将犬子送出吧,我也好带他回去,叫他母亲安心。” 赵都安却故作诧异,看了下对方空荡的双手: “驸马爷莫非是空手来的么?” 他嘴角上翘,露出笑容: “今日那么多来拜访本官的,想请我放人的,可都是诚意十足啊。” 李叔平愣住了,仿佛难以置信。 前日云阳公主得知消息后,就送信去了宫里,但被徐贞观委婉劝阻。 如此,才耐着性子等了两日,才来要人。 他本以为,凭女帝姑父的身份,赵都安总归要给几分面子。 却不想,这奸贼竟胆大至此。 李叔平眼角抽搐,面露怒容: “赵都安,你莫非是向本驸马索贿不成!你好大的胆子!” 赵都安闻言,脸上笑容也一点点敛去,他缓缓站起身,绕过桌子,逼近李叔平。 惊得斯文的驸马爷下意识要起身后退,却猛地肩膀被一只铁手按住! 无法动弹! 赵都安按着这位大虞驸马的肩膀,用另一只手攥着袖中一叠银票,轻轻扇了下李叔平受伤的脸颊,幽幽道: “我若没猜错,驸马爷脸上这伤,是被公主打的吧?”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我混迹京圈的时候,就听秦俅说过,驸马爷是属绿毛龟的,忍气吞声习惯了,我那时还不怎么信,但今日信了。 分明是来救儿子的,却一口一个‘他母亲’。 怎么?生怕不搬出来云阳公主压人,镇不住我? 所以说,你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但可惜,人实在不怎么聪明。本官今日给你两个选择。” 他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和其他人一样,想要儿子,拿钱来赎。” 顿了顿,他袖口一抖,将巴掌大的金乌飞刀轻轻塞进了驸马湿润的掌心里。 又用力,帮他将五根手指合拢,柔声道: “第二,拿这把刀,往这捅。”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笑眯眯道: “将我这个女帝身旁的红人,受宠的臣子给捅死,然后提着我的头出去,放心,到时候没人敢拦你救人。但……你敢吗?” 你……敢吗? 赵都安的声音犹如恶魔响彻耳畔。 方才还一脸怒色,大声斥责,眼高于顶的驸马爷愣住了。 他额头青筋一根根隆起,脸庞渐渐狰狞。 攥着金乌飞刀的手却不住颤抖,迟迟没有动作。 赵都安见状,干脆将他另一只手也按住了刀柄,让他双手持刀。 更主动将刀尖顶在心脏位置,笑道: “来,你不是想要人,又不肯守规矩么?那就做个大丈夫,杀了我,来啊!” 一声厉喝。 “当啷!” 金乌飞刀脱手掉在地上,暗金色的刀身,比阳光更刺眼。 驸马爷浑身颤抖着,默不作声。 赵都安失望地捡起飞刀,返回座位,语气冷淡: “滚吧!下次叫能做主的人来。” 李叔平怒视他。 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拂袖离去。 等人离开,赵都安脸上的反派嘴脸消失,摇了摇头,闭上双眼: “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做的有些过分?” 堂外。 钱可柔咬着嘴唇走进来,她姣好的脸蛋上眼神复杂: “大人,卑职不明白,李浪虽得罪了您,但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如今驸马亲自登门,也算给了您颜面,为何……” 赵都安长长叹息一声,感慨道: “因为,咱们那位云阳公主,这是在刻意报复我啊。” 96、反转!八缉司联袂求罢手,赵都安收服梨花堂 刻意报复? 钱可柔巴掌大的小脸上浮现茫然,头脑单线程的“机要秘书”思考不出其中关窍。 赵都安负手立在那副泼墨大画下方,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幽幽道: “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会来,是巧合吗?未必。” 他以李浪立威,这个目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云阳公主定然明白。 今日他大开方便之门,索贿赎人,驸马趁机登门,却要当众将人提走。 若赵都安允了,他费力构建的威严,必会狠狠削弱。 会被解读为,他那日敢打李浪,是因旁边有莫愁撑腰。 今日莫愁不在,一个京圈公认的“窝囊废”,“绿毛龟”就可令他退让。 尤其,今日不知梨花堂内锦衣,还有京城小半官场遥遥关注。 同样是赎人,对小官家眷索贿,对驸马免费,区别对待明显,云阳公主只要略一宣扬。 赵都安欺软怕硬,狗仗人势的行为,就会传开。 威严扫地,前功尽弃。 当然,这個揣测也未必真实。 但无论云阳公主是否有此心思,在这个关键节骨眼上,驸马登门白嫖索人,就是在给他上眼药。 赵都安必须,也只能狠狠打回去。 “卑职不懂。” 钱可柔诚实道,女官差觉得朝堂大人物的心思好复杂。 好似步步深坑,稍不留意,便行差踏错。 无形中,她对自家上司愈发钦佩,觉得大人真厉害。 “你不必懂,事想多了容易心脏,单纯些很好。” 赵都安自嘲地笑了笑: “继续吧,叫下一个。” 等女秘书离开,他摸了摸自己心脏位置,怅然失神。 不知何时开始,自己也变得腹黑,脏心烂肺了呢。 …… 小插曲过后,索贿流程继续。 下午时,许是消息传开,登门行贿的家眷更多。 赵都安桌子底下的箱子装满了,只好又换了一个大的。 赃款累积,也早奔着三万两白银大关冲击。 直到傍晚散值,才算暂停。 当天,早朝上不出意外,掀起大风波。 五十八名官员集体入狱,足以令三公九卿侧目。 大虞女帝徐贞观坐在龙椅上,静静听着底下大臣连番弹劾,久久无言,末了只平静说了句: “朕会予以查验,待了解原委,再议。” 而后,太监高高扬起鞭子,“啪”的一声抽在光可鉴人的金銮殿地板上,尖声高喊: “退朝——” 群臣愤然离去。 国子监学子热议,痛斥奸佞做乱,国将不国。 翌日上午。 赵都安继续受贿,期间驸马府再无人登门,云阳公主毫无反应。 这反而令赵都安对这个“放荡”艳名远播的女人高看了一眼。 “大人,今日恐已无人再来了。” 傍晚。 钱可柔捧着一份记录了行贿人员,礼金多少的清单,走进门说道。 给了两日了,时间也的确差不多了……赵都安“恩”了声,问道: “都齐全了么?” 钱可柔翻了下名单,道: “犯官五十八人,已有五十七人家眷送礼。” “还有一个呢?”赵都安扬眉。 钱可柔面色复杂解释: “余下的一个,是大理寺七品评事,鲁直。此人……家中贫寒,只怕凑不出。” “哦?仔细说说。” “是。据卑职所知,此人乃寒门出身,进士及第后,被安排入大理寺任评事。 这个官职,是进士起步的位置,按理说,会很快升迁,但鲁直名如其人,刚正不阿,似与同僚关系不睦。 曾多次出言驳斥上司,甚至上书批评过先帝,也不结交朋党……故而,这个评事一坐,便坐了十年。” 钱可柔难掩钦佩地说: “不过此人坊间名声倒不错,据说断案公正,有‘小青天’的绰号。” 啧……听起来是个海瑞一般的正派人物啊…… 所以,弹劾我是存了为民除害的心思? 赵都安吐槽。 对于这五十八人,其实他粗略摸过底。 得知几乎都是为跟风讨好李彦辅,才蜂拥而上。 其中大部分,都是“李党”底层。 这也是他心安理得拘捕的原因,但似乎,这鲁直是个例外。 “他在牢狱中说了什么没有?”赵都安问。 钱可柔迟疑道:“卑职不敢讲。” “说。” “哦。他在狱中痛骂您,说您是奸佞小人,目无法纪,败坏朝纲的奸贼,绝不会向您屈服,送上哪怕一个铜板……” 女秘书越说声越小,用目光瞥赵都安。 却见这位跋扈霸道,横行无忌的上官,非但没有怒容,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很有脾气的一个人嘛,”赵都安轻笑,吩咐道: “传令下去,将鲁直放了,其余人继续关押。” 这时,其余三名属下也走进来,听到这命令,齐齐怔然。 怀疑自己听错了。 “大人……莫不是说反了?不该放了那五十七人,唯留下鲁直吗?”沈倦呆了呆,问道。 侯人猛也目露疑惑。 赵都安嘴角上扬,端坐上首,微笑道: “本官说过,只是请他们入狱配合调查,鲁直既与逆党无关,理应送回去。至于其余五十七人嘛……” 顿了顿,他收敛笑容: “虽也与逆党无关,但……他们竟敢当众向朝廷命官行贿,已触犯《大虞律》,还想出狱? 本官身为缉司,有监察百官之责,将亲自起草奏折,以告陛下。至于这近三万两赃款……” 他弯腰,将桌下两大箱金银玉器搬上桌。 随手从中捞出一堆银锭,放在一旁。 指着剩下的两箱改口道: “至于这剩下的两万多两赃款,以封条裹住,随奏折一同送入宫中。” 他又将划拨出的银锭朝前一推: “堂口弟兄们这几日辛苦奔波,本官便自掏腰包。这些银子分下去,本官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自己人,懂?” 堂下四人目瞪口呆。 一时无人应答。 赵都安懒得照顾下属情绪,思忖了下,又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你们发动渠道,再散播出一个消息。 就说,本官之所以拿钱不办事,反而反咬一口,钓鱼执法,只因被其他八个堂口针对,拿不到案子,怨恨督公偏心,处事不公。 本官顾虑通不过本月考评,因此才出此下策。” 连环计! 这一刻,捧着青瓷茶缸,腋下夹着邸报的郑老九率先明悟。 终于明白,赵都安谜之操作的真正目的。 打击报复? 这只是顺手为之! 他真正的目的,是将事情搞大,引起整个朝堂的关注。 可想而知,等赵都安将奏折和“赃款”送入宫中,朝堂上针对他的抨击会短暂哑火。 钓鱼执法虽可耻,但行贿的事实摆在眼前,就有了拉扯争辩,和稀泥的理由。 赵都安完全可以解释为: 自己只是抓人“配合调查”,本来调查个一两天,就会放人。 怎奈何一群贪官来行贿,这就怪不得他了。 如此,女帝和袁立再偏帮少许,这件事完全可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赵都安最多落得个罚俸的处罚,不痛不痒。 却狠狠报复了一群蛀虫。 同时,李党也会辩称,非是有意行贿,实乃被坊间传闻误导,情有可原。 哪怕为了维护脸面,也必会竭力将五十八人捞出。 这时,赵都安放出消息,称自己受委屈,被八堂联手针对。 以马阎的智商,必然会明白他的用意。 只须顺水推舟,便可强行命令八堂屈服,将案子拱手奉上。 且不会令人怀疑,马阎与赵都安是一伙的。 同时,赵都安一番操作,既展现了手腕和霸气,又摧垮了八堂联手的封锁,更从脏款中悄悄挪出来些许,赏赐下属,收买人心。 恩威并施。 梨花堂一群官差焉能不心服口服? 认同追随他这个缉司? 一举三得。 虽说郑老九等人猜不出全部算计,但只看见的冰山上的一角,就足以令他们惊惧。 对这位年纪轻轻的上官,生出敬畏之心。 “卑职明白,大人且放心,我等这便去做。” 为人懒散,却头脑聪慧的沈倦也反应过来,深深看了赵都安一眼,拱手退去。 至此,心底已然彻底服气,也直到此刻,这一声“大人”才真正落到实处。 从下马威,到收服梨花堂刺头,赵都安只用了三日。 待四名下属离开。 赵都安再次闭上双眼,耳廓听着院中枝繁叶茂的大梨树发出的沙沙声。 静心思索。 四名下属只以为,到这一步,已经是连环计的结束。 但真相是,截至目前,赵都安折腾的一切,都只是铺垫。 “下一步,该提上日程了。” 要不要挑战下,一周内,将内鬼揪出来? 给贞宝一个惊喜? 赵都安觉得,可以试试。 …… …… 当晚。 一封奏折与两箱子金银财宝,借助赵都安“白马监使君”的特权,被紧急送入宫中。 第二日,早朝。 当百官蓄满怒气,准备质问女帝“调查结果”时,太监当场宣读了赵都安的奏折。 一时群臣寂然。 接下来的走向,与赵都安的推演完全一致。 在朝堂拉扯下,压力最终被导向马阎。 督公迫于女帝压力,不得不召开八堂会议,大发雷霆。 本来静观其变,期待赵都安倒台的缉司们惨遭喝骂,被喷的狗血淋头,散会后,所有人都是懵的。 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等人似乎被算计了。 气恼愤怒,但无可奈何,督公已下了死命令,要他们“看着办”,安抚赵都安,释放官员。 终止这场闹剧。 八人只好打落门牙和血吞,硬着头皮联袂登门,前往梨花堂拜访。 却吃了个闭门羹。 …… “我家大人在午睡,不好惊扰,诸位可先移步花厅等待。”钱可柔一本正经道。 因说谎,脸颊微红。 “……?” 身段高挑,梳着马尾,眼角点缀泪痣的水仙堂主官,海棠抬起头,看了眼西斜的太阳。 面无表情道:“你确定赵缉司在‘午睡’?” 英姿飒爽的女缉司近乎咬牙切齿,在“午”字上咬的极用力。 肌肉发达,胡须坚硬如钢针的铁尺关脸颊抽动,双手紧握,发出“嘎吱”骨节声。 强行按耐破门冲动。 “海棠,没必要为难底下人。” 张晗平静开口,这位颇有大将之风的面瘫中年人说道: “我们去花厅等就是。” 时隔不过三日,形势逆转。 从赵都安派人登门被拒,到他们这群主官前来吃闭门羹。 “姓赵的真记仇啊!” 海棠愤愤不平,恨不得用飞刀戳他几个窟窿。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 就在天都要黑了,众人耐心几乎耗光时。 花厅外,火烧云般的绯红色暮光中,才徐徐走进来一道漆黑的剪影。 身披玄色为底,绣飞鱼制服,身姿挺拔,容貌俊朗的赵都安悠然而至,脸上还带着些许未睡醒的倦意。 说来讽刺,同衙为官已数日,双方还是初次面见彼此。 好一副皮囊! 英姿飒爽的海棠眸子一亮,用飞刀断他根的冲动弱了几分。 然而很快的,当双方寒暄过后,赵都安狮子大开口时,她这一丝好感便烟消云散了。 “想平息此事,很简单,”赵都安环视众人,微笑道: “我要你们各个堂口,手中掌握的有关逆党的全部线索,无条件与梨花堂共享。” 略一停顿,补充道:“每人单独与我交谈。” 八堂吃了他多少,赵都安都要他们加倍吐出来。 97、不存在的“逆党” 赵都安赴任诏衙,第六日。 清晨,东海红日拱出云层。 御花园内,六百年里,从大虞各地不辞辛苦,耗费人力物力,迁移搬运来的奇珍草木枝叶上,粒粒晶莹水珠儿滚落。 池塘里,成群的金色锦鲤争先恐后,争夺鱼食。 白衣女帝站在亭边湖畔,素手托着青花鱼食罐,白皙的肌肤下,隐现淡青血管。 随意抛洒,美人如画。 “陛下,袁公到了。”身后,有女官上前禀告。 徐贞观头也不回,专注逗弄鱼儿: “请。” 俄顷,一袭开襟大青衣,在宫人带领下,沿着蜿蜒的青砖小路,穿过由众多侍者垂首环绕的山石流水。 来到赵都安那日曾目睹的凉亭旁。 儒雅清俊,眸光深邃的御史大夫笑道: “陛下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可是发生什么趣事?” 徐贞观将半碗鱼食倾斜池塘中,转回身来,雍容高贵的女子帝王笑着打趣: “袁公何故明知故问?” 君臣相视一笑。 清楚彼此所指的,既是这两日赵都安搅动的风雨。 也是方才,早朝上这桩闹剧的尘埃落定。 昨夜,当八堂缉司迫于赵贼淫威,不得以屈服认怂后,赵都安终于松口,大发慈悲地释放了余下的五十七人。 今日早朝,督公马阎亲自上奏,表示双方“误会”已达成和解。 至于百官,则因那巨额贿赂,也生不出深究的心思,扯皮起来没完。 双方默契作罢,始作俑者赵都安,只落得个罚俸三月,如有再犯,绝不姑息的惩罚。 几乎等于没有。 赢麻了。 而从始至终,坐在高处观山景,俯瞰风云的女帝与袁立,目睹以李党为首的官员吃瘪模样,心中难掩快意。 俩乐子人了属于是。 二人步入亭中,于桌旁相对而坐。 袁立笑道: “赵都安入诏衙不过五六日,便已然立足,站稳脚跟。若说起初立威,底下人只畏惧,却未折服,但经过这一次风波,想必已大有改善。” 有时候,观棋之人,才对局势看的最清晰。 在身处局中的人们尚未明了之际,袁立就已大概猜出赵都安的真正意图。 但饶是如此,当一切真如他预料的那般发展,这位一品大员仍抚须赞叹。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赵都安有如此驭下之能,是陛下之福。” 袁立轻飘飘一记马屁奉上。 徐贞观心旷神怡。 有时候,人说不喜欢拍马屁,并非真不喜欢,或者嫌弃拍的手段方法不够精巧绝妙。 而是拍的人地位太低。 从袁立这等清名冠绝大虞,天下士子景从的人物嘴里递上恭维,谁也扛不住。 徐贞观冰雕玉琢,毫无瑕疵的脸上浮现浅浅笑意: “袁公说笑了,只一个缉司,些许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机手段而已,若是给那小禁军听到,怕不是尾巴翘到天上去。” 明贬暗褒。 嘴上说只是一区区禁军,不上台面,微末手段,实际上是极满意的。 五六日间,就能将马阎头疼已久的梨花堂收服。 虽说不能横向比较。 毕竟马阎的身份在那里,为了平衡照顾其他堂口,受限制颇多,而赵都安纯外来者,毫无顾虑。 但也足以堪称神速。 这是女帝之前不曾想到的。 不过赵都安若在这里,肯定会义正词严予以纠正: 他才不会翘高尾巴,哪怕是翘高,那也不会是尾巴…… “若说缺点,他行事风格,手段终归是太刚硬了,不够柔和。” 徐贞观冷静客观指出缺陷。 袁立微笑道: “但陛下既同意将他丢过去,便已早有所预料。” 徐贞观无奈道: “朕的确想过,他拿了朕的‘尚方宝剑’,会折腾些事来,却没想到,他这样能折腾。” 袁立莞尔,轻轻捋着胡须,感叹道: “这小子是心知肚明,有陛下给他撑腰,才连驸马都敢驱赶。” 提到云阳公主,自己那位“姑姑”,徐贞观也叹了口气,有些头疼。 她向来是念及亲情的,虽说与这位姑姑关系不算好,但终归有一层血亲。 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只能拦着,这会叹道: “稍后朕亲自派人下一道口谕去诏衙,将李浪送回去吧,压了这么多天,朕那姑姑喋喋不休,烦也烦死了。” 这个时间点,由她下令,已不会折损赵都安的威严。 只是,如此一来,赵都安却彻底将自己那位姑姑惹怒了,希望后续不会有冲突吧。 袁立见女帝神色不渝,转换话题道: “据臣所知,赵都安已向八堂索要了逆党线索,怕不是有心揪出内鬼。” 显然,身为女帝铁杆支持者,他同样知晓,赵都安进诏衙的“隐藏任务”。 提起正事,徐贞观表情严肃少许,纤细黛眉颦起: “袁公觉得,他能做到么?” 袁立反问: “陛下又对他信心几何呢?” 徐贞观略犹豫了下,眸光沉了沉: “若说此前,朕只有一二成把握,那如今,便有了五成。” 袁立笑了笑: “臣倒更要看好他些,如今已觉有六成把握。 不过……诏衙水深,此前马阎已试探多次,内鬼必早有警觉,赵都安此时去查,难度过大,只怕要充裕的时间。” 徐贞观好奇询问: “袁公以为,他多久能有所发现?” 袁立思忖了下,谨慎道地伸出两根手指: “至少两月。” 并非低估,而是基于客观事实的推测。 徐贞观摇头道: “朕信心不如袁公,但他若真能做到,朕却以为,必在两月之内,一個月或便足矣。” 一个月……袁立奇道:“陛下何以如此猜测?” 徐贞观哼了声,道: “因为朕责令他,年底前抓回庄孝成。所以,他可没有足够的耐心,浪费时间。而且,袁公没发现,他办事向来很快么?” 袁立愣了下,继而失笑: “好,那臣便斗胆,与陛下赌一赌。那赵都安究竟要用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方能办成此事。” 徐贞观嘴角微翘:“可。” 旋即目光投向宫外,诏衙方向,心想小禁军你可莫要让朕失望。 …… …… “阿嚏!” 赵都安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嘀咕道: “谁又骂我了。” 算了,天底下骂他的人多了,这几天只怕更多。 “说起来,百姓的信念愿力能凝聚为神明,那恨我的人足够多,会不会凝聚个‘赵神’来……” 转着奇怪念头,赵都安耳廓微动,听到院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此刻,他所在的位置,乃是诏衙总督堂后院,也是便宜师兄的私人住处。 太监在步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了“家”。 正如孙莲英住在白马监后衙。 马阎也没有属于自己的院落——女帝曾赏赐过,但被冷峻的大太监拒绝了。 因而,其同样以衙门为家。 赵都安今日是凭借武道,避开旁人视线,偷偷翻进来,专门等待对方的。 “吱呀”一声院门推开。 身材瘦削,花白眉毛凌乱如倒刺,脸庞瘦长,不苟言笑的督公太监迈步进门。 凌厉视线瞬间锁定庭院中央,大咧咧坐在石凳上的赵都安。 原本胸腹间,因感应到宅中有人,而提起的雄浑气劲如开闸泄洪的浑河,朝七经八脉流淌。 巍峨气势缓缓滑落。 马阎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手掌负后,轻轻一推。 “砰”的一声,双扇院门轰然关闭。 赵都安笑呵呵指了指桌上两盒“醉月居”的糕点,道: “闲来无事,莫非还不能来拜会师兄?说来,师弟我入衙门也数日了,却一次都没与师兄见面,哪怕是避嫌,也未免过了些吧。” 马阎面无表情,眼角轻微抽搐。 被他左一句“师兄”,右一句“师弟”叫的心烦意乱。 张了张嘴,试图纠正,但看到眼前人笑眯眯的样子,无奈放弃,随便吧。 “既要拜访,有正门不入,本公却未听闻,有私闯人宅邸的走法。” 马阎虎步龙行,走到石桌旁,冷漠说道: “孙莲英怎么教你的?” 赵都安理所当然道: “我在白马监,也是经常私闯孙司监的后宅的。” “……”马阎脸色木了下,低估了这小子的无耻。 马督公与老司监是迥异的性格,不是会废话寒暄,多愁善感的。 但赵都安知道,便宜师兄本性不坏。 按孙莲英的说法,马阎当初受了太子救命之恩,入宫后二十几年过去,期间几乎没再与太子有多少交集。 但在政变日,这个几乎被太子遗忘过的,二十几年前曾随手搭救的小乞儿,却默默走出,一声不吭,为太子挡刀数十。 近乎力竭战死。 只这份感恩之心,便不可能是什么冷漠无情之人。 这大概也是女帝登基后,敢于重用他的原因。 更是赵都安敢嬉皮笑脸,和这位有“阎罗王”之称,令百官闻风丧胆的阴冷太监套近乎的原因。 “……你,罢了。” 马阎深吸口气,于他面前坐下,皱眉道: “有什么事,直说吧。” 性子这么直,若不是证明过忠心,你这样在官场混不开的啊……赵都安以职场前辈姿态点评,微笑道: “我的确有事,想请托师兄帮忙。” “说。”马阎言简意赅。 赵都安笑道: “其实也很简单,昨日,师弟我不是从其余八个堂口嘴巴里,撬出不少关于逆党的情报么。我昨晚翻看了一整夜,今日又看了许久,结合各堂口的情报,还真有了些发现。” 马阎眸子一亮: “你找到了逆党的线索?” 他难掩意外,但仔细一想,又觉得确实有可能。 九个堂口是竞争关系,彼此都在独立查案。 一些重要线索,有突破时,才会递到督公面前。 而很多暂时没有进展的线索,都攥在各个堂口的主官手里,彼此严防死守,互不交流。 此番,赵都安强迫八人交出。 虽说马阎敢肯定,八人绝对有所隐瞒,交出来的,大概率是相对不重要的那部分。 但当原本彼此隔绝,互不关联的诸多线索,同时在赵都安手中汇聚。 彼此交叉印证,构建关联。 真的很有可能,将不同线索联系在一起,获得突破。 “是。我的确寻到了逆党疑似潜藏之处,不过请恕我眼下还不好告知。”赵都安说道。 “……” 马阎胸膛再度起伏,深吸口气,冷漠道: “所以?” 若眼前人是他手底下的,马阎早大发雷霆,但考虑到对方身后站着陛下,他选择忍。 赵都安诚挚道: “我准备明日突袭,率领梨花堂抓人,但师弟我修行时日尚浅,唯恐遇到强敌,镇之不住,所以想请师兄明日随行。” 就这?马阎欣然应允: “可。” 凌乱眉头舒展,心想这小子虽油嘴滑舌,乱攀关系,但还是懂事的,知道孰轻孰重,未贪功冒进。 恩,想来也是庄孝成一案给了他教训吧。 然而赵都安却没停,继续道: “此外,还请师兄今日下一道命令给八堂,要求八位缉司明日闭门在家,严禁外出,底下校尉,差役,皆在各堂口驻守,未经允许,不得移动。”!!马阎眸中蓦然掠过精光: “伱是担心……” 赵都安微笑道: “师兄莫要多问,明日自有分晓。” 马阎沉默。 他不清楚,赵都安如何知晓衙门中存在内鬼,是陛下告知,还是如何。 但要求各堂口禁足,无疑是在排除风险,确保梨花堂的抓捕行动不出意外。 “可以。” 马阎沉声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不过,倘若梨花堂人手不够,逃脱了反贼……” 赵都安意味难明地笑笑: “师兄且放心,贼人就在京城,只要露出头,便跑不掉的。” 说完,他转身远去。 马阎喊道:“大门在这边。” “我知道,但有后门,这年头谁走大门啊。”赵都安翻墙而出,动作熟稔至极。 独留马阎呆坐院中。 良久,垂眸看了眼桌上的糕点,忽然抬起满是茧子的手指,捏起一块绿豆糕,塞入口中,轻轻咀嚼。 臭小子……还挺好吃的。 …… …… 与此同时。 赵都安翻出“总督堂”后,径直回了“梨花堂”。 召唤来手下四人,吩咐叮嘱了一阵,并给他们每人一个锦囊,要求今晚归家后再拆开。 四名下属听完内容,面面相觑。 但如今,他们对赵都安已颇为信服,虽疑惑,但仍应声下去执行。 不知不觉间,赵都安已有了属于自己的班底。 许多小事,便无须亲自去做,或全依赖朱逵一人。 而后,他脱下官袍,换回常服,乘上马车: “去白马监,快。” 车厢内。 赵都安隔着帘子,望着外头诏衙总共十个堂口,连成一片的建筑群,缓缓眯起了眼睛。 只有他知道,自己并未从那些纷杂散碎的线索中,获得任何有关逆党的情报。 他只是赌一把,赌内鬼明日会不会浮出水面。 而“杀鬼”的刀,只有马阎一把并不稳妥,在尘埃落定前,他保持着对一切人的怀疑。 当然也包括马阎。 98、一个一个诈过去 从诏衙返回白马监,距离并不长。 监内同僚们,对于他动辄往返,脚踩两条船的行为已司空见惯,倒是上来打招呼的骤减。 望向赵都安的目光,已多了敬畏。 赵都安自己都未发现,成为缉司,统御一座堂口,数十号人马后,短短数日里,他的气质已发生了些许改变。 不经意间的一瞥,都沾染上些许威严。 俗称:官威 “环境改变人呐,要不说上辈子认识的同学,在学校里嘻嘻哈哈,后来上岸披上警皮后,就换了个人似得……” “恩,后来下马披上囚服后,又换了个人似得……” 赵都安感慨良多,默默自省: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返回堂口,他立即挥毫泼墨,起草了一份“申请函”。 稳妥起见,他对诏衙的任何人都不全然相信。 所以,他在诓了马阎做明面上的“斩鬼刀”后,也需要再寻一把暗中刀,用来制约马阎。 而有能力提供帮助,且值得信任的人,并不多。 老司监是一个。 笔走龙蛇之际,赵都安悬腕收笔,捧起纸张吹了吹,折起便往外走。 值房外,朱逵恰好赶过来,见状惊讶道: “大人这是要送什么信么?交给卑职便好,哪里劳烦您屈尊降贵。” 说着便要去接,赵都安让了一步,摆手道: “不必了,你忙你的。” 说罢,他径直朝后衙走。 留下堆起谄媚笑容的老朱愣在原地,双手停顿在空气,沉默良久。 …… “你又要保镖?” 后衙,两鬓斑白,穿松垮官袍的老太监将视线从“申请函”上收回。 皱起眉头,没好气道: “你小子又搞什么?才去诏衙几日?就闹腾的满朝文武跟着折腾,给陛下省省心吧。” 老孙表示心累。 甚至有点后悔,当初为啥要鞭策这小子,从一個游手好闲的极端,走到整天搞事的另一个极端…… 赵都安却没嬉皮笑脸,认真道: “这次是正经事,我需要高手。” 老司监见他语气郑重,也微微坐直: “要多高的高手?” 赵都安毫不犹豫道: “起码要能制服马督公。” 老司监遍布皱纹的老脸抖了抖,沉声道: “是要压服‘世间’武夫,还是压服马阎?” 这句话粗听怪异,但赵都安听懂了,他略惊讶: “马督公是世间境武夫么?” 凡胎,神章,世间,天下,人仙……武道五大境,当初远隔千里,救走庄孝成的野生术士,便在“世间”。 见老司监懒得回答,赵都安说道: “我要能压服马阎的高手。” 沉默! 老司监微微动容,从这个回答中,解读出密集的信息量: “你……” 赵都安笑着解释: “大人不必多想,只是有备无患,以防万万分之一。” 老司监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说道: “你什么时候要用?” “明日。恩……若有可能,最好黎明前就抵达我家,藏在暗中不要露面,一直跟着我即可……需要擅长敛息,不被发现。” 说到这里,他猛地想起了喜欢隐身偷看人洗澡的金简,说道: “金简神官……” 老司监摇头: “不够稳妥,伱且去吧,此事咱家会为你安排妥当。” 顿了顿,又补了句:“也不会走漏消息。”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世间境强者,召之即来一般。 …… 当天,诏衙中发生了两件事。 其一,督公颁布一条莫名其妙的命令,明日八堂禁足,主官缉司须留守家中,不经允许,禁踏出家门一步。 其二,小道消息称,梨花堂全员整备,磨刀霍霍,似是明日有任务外出,疑似与逆党有关。 两条讯息结合,一时令人浮想联翩。 但处于漩涡中心的赵都安,却再次消失。 晚上。 赵宅饭厅内。 一家三口安静用饭,美艳继母小口吸吮筷子,不时朝继子瞥去,墨绿长裙下,丰腴身段不安扭动。 “姨娘有什么话,便说吧。” 赵都安捏着勺子,捞起一块噙满汤汁的豆腐。 今晚桌上的主菜,是一道“鲫鱼炖豆腐”,乃尤金花亲自下厨,是她的拿手菜之一。 自前几日,尤金花因吃饭时话多,惹他烦躁后,这两天吃饭时,继母安静了许多。 尤金花如蒙大赦,憋不住般道: “姨娘就是想问问,近日大郎在新衙门顺利与否……姨娘在家中,也听到了些闲话。说大郎抓了好些官儿,还吃罪了云阳公主。” 尤金花是个胆小怕事的柔弱性格,满心只想着一家人平平安安。 “无妨,都是小事。” 赵都安吃了口继母烹饪的豆腐,软糯嫩滑,汁水饱满。 “娘,我就说了,不必担心他,”赵盼一副看透这厮的姿态,板着脸: “他不招惹别人,就烧高香了。” “哈哈,不错,还是我妹子懂我。”赵都安起身,放下筷子,将剩下的半碗鱼汤泡饭丢给她: “赏你的。” 说完,转身打着哈欠走了,他要养精蓄锐。 只留下赵盼巴掌大的瓜子脸气得涨红,攥着筷子的手用力,骨节泛白。 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成吃剩饭的了! …… 一夜无话。 清晨,空气微冷,赵都安步行出家宅后,以武夫的感知,左顾右盼。 并没有察觉“保镖”的存在,喊了两声,也无人应答。 “老孙安排的人到没到啊……高手都爱装深沉么。” 赵都安无奈,索性信他一回。 独自一人,迈步朝锦江堤走。 今日多云,天空愁云惨淡,锦江堤没有了裴楷之。 京城的钓鱼佬们结伴到来后,却惊愕发现,长堤掩映的垂柳间,立着一名名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锦衣官差。 “大人!” 当赵都安抵达时,等候多时的四名下属拱手行礼。 今日,四人皆披了软甲,背劲弩,覆护心镜,佩长刀,令人望而生畏。 “呵呵,不必紧张,今天未必用得到你们,但戏要演足。”赵都安微笑道,缓解下属们的紧绷情绪。 旋即问道:“督公何在?” 钱可柔指了指远处准备好的马车。 赵都安欣然前往,待掀开车帘,果然见脸庞冷峻瘦长,不苟言笑的大太监闭目端坐。 “你来了。”马阎撑开眼皮,平静道。 “我来了。”赵都安语气深沉,仿佛两名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宿敌,时隔数十年江畔相见。 “那还废什么话,到底去哪抓人?还不上车?”马阎不悦道。 好好的气氛都给你破坏完了,扫兴……赵都安腹诽,抬步上车,等松下车帘。 马车当即朝远处行驶,梨花堂的锦衣们则环绕左右。 车厢内。 马阎沉着脸,狐疑道:“你到底搞什么?” 他已察觉不对劲,若正常逮捕,兵贵神速,理应骑快马而行。 赵都安笑着从车厢暗格里,掏出一张竹子小桌,一盘新鲜瓜果: “师兄莫要急躁,吃些瓜果降降火气。” 马阎面无表情盯着他。 赵都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说道: “事情尚未尘埃落定,有些话却不好透露,师兄若信我,便在车厢中好好坐着。 稍后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讶,弄出响动来,只要记得一条,唯有听到我喊你出来,才可露面。” 马阎默不作声,闭上眼睛,这便是默认了。 …… …… 张晗今日醒来很早。 算不上特殊,身为精于剑道的神章境武夫,他有每日清晨练剑的习惯。 武夫的修行比术士要艰苦很多,讲究不可懈怠,松懈一日,便须三日才能补回。 身为牡丹堂缉司,诏衙里知名“卷王”,督公之下第一人。 他有着严格的作息,无论昨晚睡多迟,黎明时分都会醒来,吐纳养气,于庭中练剑。 待晨光熹微,沐浴用餐,抵达衙门点卯。 风雨无阻。 但今日,张晗用完饭后,却呆坐于堂中开始走神。 昨日督公的禁足令颁布,在八名缉司间引发轩然大波,再结合梨花堂的异动,张晗已然有所猜测。 更隐隐生出预感,今日会发生大事。 “老爷,老爷!”突然,张家门房急匆匆奔进来,喊道: “外头来了一群诏衙的官差。” 端坐堂中,闭目养神的张晗骤然睁开眼睛。 耳廓微动,清晰从院外马蹄声中,辨别出人数。 甚至在脑海中,描摹出那队官差分成几队,分别包抄,围堵封锁了自家宅院的路径。 “老爷,后门也来了官兵,瞅着凶神恶煞!”厨娘也惊慌奔来。 这些家仆分不清那些官差隶属于哪座堂口。 但身为人的本能,可以轻易辨别,对方来者不善。 张晗身旁,红木桌案上横放的一柄沉重“七尺剑”骤然出鞘! 于气机牵引中,将剑柄递入主人手中。 约莫三四十岁,器宇轩昂,肤色偏白,有些面瘫脸的牡丹堂主起身,一步步走出厅堂。 清晰瞥见,庭院四周院墙上,皆有弓弩手跃起,将闪烁寒芒的箭矢锁定他全身。 “砰!” 大门被劈开,梨花堂的阎王们鱼贯而入,为首的,赫然是昔日下属,侯人猛。 “大人!姓张的没跑!” 侯人猛咧嘴笑道,全身肌肉紧绷,警惕至极,面对昔日长官,他深知双方差距。 张晗瞥了他一眼,视线便绕过他,望向如浪分开的人群后,那一袭玄色缉司袍。 赵都安施施然走来,在数丈外站定,微笑道: “张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99、内鬼出笼 剑拔弩张! 玄黑色的锦衣官差如漆黑的海浪,被赵都安劈开,却也将他送上风口浪尖。 庭院中武夫气机震荡,绵密交织如蛛网,实打实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缉司!” 张晗那张面瘫脸上,罕见地浮现疑惑: “你这是何意?” 赵都安笑眯眯道: “张大人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按说,你乃是我的前辈,该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张晗沉默了下。 视线逐一扫过诸人身上防具武器,破甲劲弩,忽觉风也冷冽起来: “我听闻,梨花堂今日似有任务,外出缉捕逆党,但不知真假。如今看诸位模样,却莫非怀疑,逆党藏匿于本官家中么?” 赵都安笑呵呵道: “不敢。我只是怀疑,逆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张晗愣了下: “你怀疑本官是逆党?” 赵都安怅然道: “我起初也不敢相信,张兄竟便是藏匿于衙门中的内鬼,呵,事实上我也是今早才确定,否则张兄昨日便已被督公亲手擒下,倒也不至于苟活到今天。” 他身高与对方相仿,但此刻却居高临下,幽幽叹道: “张兄,好歹同僚一场,我劝你还是放下武器,主动投降,随我回去见督公,乃至圣上,或念及你这些年功劳,从轻发落,但你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呵……” 轻笑一声,周围弓弩齐齐发出弓弦绷紧声。 侯人猛等人,手中刀也悉数灌注气机。 杀气沸腾。 神章境虽强,但猛虎亦架不住群狼。 梨花堂官差们全副武装,防具武器加持,再辅以配合,的确有与神章境掰手腕的能力。 见状,张家仆从们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不敢动弹,从后宅奔出的家眷也被官差持刀逼退。 张晗独自一人,手持七尺剑,宛若站在漆黑海浪前的一块礁石。 他沉声道:“赵缉司,各种或有误会,张某绝不会……” 赵都安厉喝:“那就放下武器!” 张晗愣住。 赵都安脸上笑容悉数敛没,只剩阴沉暴戾,衣袖鼓荡,丝丝霸道气机弥漫: “伱当知晓,本官背后站着的是陛下!你若问心无愧,便丢下武器,随本官回去,否则……” 他狞笑一声,抬手作势欲挥: “梨花堂!” 身后,排成半圈,手持寒铁盾牌,充当步卒的官差踏步超前紧逼。 双方逐步迫近,张晗身上武夫气劲也应激发出,手中七尺剑嗡鸣震颤。 然而,这位牡丹堂缉司终归长叹一声,闭上双眼。 “当啷!” 七尺剑丢在地上。 平展双臂,慨然道: “张晗俯仰天地,无愧于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日蒙冤,便随你入狱又如何?待陛下,督公查明真相,定还我张家清白!赵缉司,动手吧。” 赵都安举起的手停在半空,眼神惊疑不定,递了个眼神。 顿时有两名随从差役,胆战心惊上前。 用准备好的一副专门对付武夫的,特制黄铜枷锁,将张晗脖颈,双手禁锢。 直到彻底锁住,众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确认其不会暴起杀人。 “赵缉司,我尚未判罪,望你莫要惊扰我家中亲眷,更莫要惊扰邻里。” 张晗说了几句,又扭头望了眼身后哭成泪人的家人,嘴唇动了动,终于转回头: “走吧。” 旋即,却见赵都安眼神古怪地看他,并未接茬。 周围锦衣没得到赵都安命令,也没动。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张晗皱起眉头: “赵缉司,莫非这点要求,也不肯?” 下一秒,却见凶神恶煞的赵都安忽然哈哈大笑,张开双臂热情走过来,亲手为其解下枷锁。 满脸真诚: “张大人忠心天地可鉴,赵某着实佩服。多有惊扰,还望担待。” 张晗懵了,或哭泣,或绝望,或胆寒的张家人也都懵了。 不只是他们,哪怕是有少许心理准备的锦衣官差们,也都愣了。 心想自家大人是学过戏么,这脸说变就变。 张晗茫然:“你这是……” 赵都安笑道: “此事三两句说不清,赵某还赶时间,张大人且在家中等待消息,谨记督公命令,家中人切莫外出,以免发生误会。” 说完,他一挥手: “撤!” 大群官差如退潮的海浪,消失在门外。 唯独留下半扇被破碎的大门,凄惨地悬在门柱上。 门洞里,是簇拥在一起,泪水犹挂在脸上,于风中凌乱的张家人。 …… …… 马车继续行驶。 车厢内。 凭借超凡感官,将院中经过“听在耳里”的马阎表情先后经历了茫然,愤怒,疑惑,懵逼…… 最终转为复杂,看向返回的脏心烂肺的某人: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要诈出内鬼?” 马阎大概看懂了,方才的一切,都是演戏,目的是欺诈张晗,若其武力反抗,便嫌疑巨大。 而其选择了束手就擒,虽不能说百分百洗脱嫌疑,但也足够说明问题。 “师兄明鉴,”赵都安笑道,“正是如此。” 马阎平静道: “陛下派你进驻梨花堂,不只是升你的官,或帮诏衙解决顽疾,更还有查出内鬼的任务吧。” 赵都安颔首:“是。” 马阎叹息道: “所以,今日压根就没有什么‘逆党线索’,都是你编造出的,目的就是将他们彼此分开,逐一欺诈?” 赵都安微笑:“是。” 马阎疑惑道:“你觉得这样可行么?” 赵都安摇头道: “不敢保证,但我知道,类似的手段,师兄你的身份用出来,未必好。甚至你可能也诈过他们,但没效果。可套路这个东西,并不是没用,而是要看谁来用,怎么用。” 马阎盯着他: “你觉得,你用出来就能成?” 赵都安想了想,说道: “起码我下的功夫更深,师兄你不也被我骗到了么?相信了,我真从那堆情报中,得到了逆党线索?” 马阎语塞,他突然有所明悟: “你之前逼迫八堂向你屈服,之所以索要的是逆党情报,目的就是制造这个误解?让他们相信,你的确可能有所发现?信任今日行动的真实性?” 这一刻,他终于看懂,赵都安入梨花堂以来的一系列操作: 立威,与八堂对立,既是为了收服下属,也是在悄然铺垫。 包括这段日子表现出的,嚣张跋扈,行事霸道却不乏智慧的形象,也在润物无声地,加深八個堂主对他的印象。 唯有这一系列的前置铺垫,才令马阎对今日的“抓捕”未曾起疑。 若舍去前面那些。 赵都安入诏衙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禁足”,上欺诈套路,那效果必然大打折扣。 赵都安恭维道: “师兄明察秋毫。也正因连师兄都被短暂诓骗住,我才有信心唬住他们。 试想,若内鬼就在其中,那么其必然明白,自己之所以被禁足,是因为您不信任他们,担心消息泄露。那怎样重要的线索,才会令师兄大动干戈?” 马阎骤然眯起眼睛,接口道: “必是极关键的线索,所以他们会担心,会焦虑,会试图与其他同党联络,但又唯恐自己被监视,而左右为难。 这时,你率人破门,说出那番话,会令其误以为,是你抓住了某些人,顺藤摸瓜,识破了其内鬼身份。” 赵都安颔首,从果盘中递过去一只梨子: “所以,师兄你必须藏起来,否则一旦露面,既会令对方警惕起疑,也会因与师兄武力悬殊,放弃反抗,心存侥幸。” 马阎接过梨子,沉声道: “而若只是你率领的这些人,会令其生出厮杀反抗的心思,不怕他不反抗,就怕他不敢反抗。” 二人相视一笑。 这也是赵都安第一次,在大太监脸上窥见笑容。 说话间,马车已经行驶到了第二个目的地。 “大人,石榴堂主的住处到了。”钱可柔的声音从车帘外传入。 “这么快?”马阎愣了下。 赵都安起身,朝车外边走边解释: “因为我制定的路线,本就最短。” 三名重点嫌疑人: 张晗,铁尺关,海棠。 赵都安选择在“锦江堤”集结,就是因为路线上可用最短的速度,速通三家。 否则,如此兴师动众的行动,必然被外界关注。 一旦匡扶社的人察觉不对,进行传讯,哪怕他也派出人,暗中盯着各个缉司府邸。 但仍有功亏于溃的风险。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聪明人,最多有些小聪明罢了。 他真正赖以在这个凶险世界生存的,是前世锻炼出的凡事多想一层。 以及将能想到的,所有流程节点,都提前安排好。 这本就是大秘的基本功。 …… “大人,就是这里。” 钱可柔四人见他下车,围拢过来。 赵都安抬目,望向前方一座靠在巷子边缘的院子,后门往外就是商街,往里是错综复杂的巷弄。 “三个嫌疑人,排除一个,剩下的概率是多少?”赵都安忽然问。 四名下属愣了下,齐声说: “当然是一半吧。” “不,是三分之二。”赵都安说了句违反逻辑的回答,嘀咕道: “我本来最怀疑的是海棠,但现在,必须得换一换喽。” 从未听过“三门问题”的下属们茫然,只觉上司高深莫测。 说出的话与神龙寺的和尚一般,充满了机锋。 赵都安摸了摸官袍里的内甲,说道: “让弟兄们都十二分小心,不要逼得太近,发生意外,立即撤离,不要管我。” 毕竟我有明暗两大保镖罩着……不是你们这群脆皮能比的。 然而四名下属听到,却同时心头一暖: “遵命!” 少顷。 仿佛场景再现,赵都安率领一群鹰犬破开铁家大门,弓弩手封锁宅邸。 甫一进院,便看到已做出戒备的铁家家丁,以及怒喝一声,拎着一杆长柄圆头擂鼓重锤,从房中奔出的石榴堂缉司。 神章武夫,铁尺关。 铁尺关身上覆着匆匆套上的皮甲,肌肉虬结,胡须如钢针,双手密布老茧,虬结的青色血管几乎要冲破皮肉。 手中倒提重锤,怒目扫来,如猛虎下山,极具压迫力。 “姓赵的!” 铁尺关今日脾气格外暴躁: “你们要做什么?!” 赵都安眯起眼睛,将上一场的流程,又走了一遍。 然而,还没等他的威胁结束,便听铁尺关咆哮道: “少拿鸡毛当令箭,给老子滚!” 赵都安面无表情,看了他几秒,忽然说道: “铁缉司,据我了解,你虽脾性火爆,但其实心有内秀,极少真的出格,今日却好似格外暴躁啊。” 继而,语气一沉: “来人啊,给铁缉司降降火。” 霎时间,刀剑鸣颤,盾牌手逼近。 而这一次,沙场猛将般的铁尺关怒目圆睁的瞳孔却猛地掠过一丝决绝,狞笑道: “你要找死,怨不得人!” 话落,一股沛然爆裂的气浪自他双脚下炸开,手中重达数十斤的擂鼓破阵锤呼啸飞出,直奔赵都安面门! 迅如闪电! 已是夺人性命的杀招! “大人——” 侯人猛等人大惊,纷纷便要向前营救,但境界上的差距,却令他们跟不上铁尺关的动作。 这一切,只发生在闪电间,四周院墙上的弓弩手刚扣动弓弦,箭矢脱离凹槽。 铁尺关的锤头,便已逼至赵都安身前。 强风朝后掀起,撕裂了他束发的绑带,赵都安黑发朝后飘动,他袖中的金乌飞刀,早已蓄力到极致。 然而就在飞刀行将斩出时,一道高瘦的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赵都安身旁。 脸庞瘦削阴冷,花白眉毛凌乱暴躁,有“阎罗王”绰号之称的督公马阎面无表情,探出骨节粗大的左手。 轻轻按在擂鼓锤上。 “砰——” 一声闷响,那足以摧垮一座山寨大门的重锤,便如此轻易地,被这只大手抓住。 马阎侧头,瞥了赵都安一眼,低沉沙哑地说道: “小子,沙场武夫出手时,可不会给你时间喊人,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去后面等着,前半程你已铺好,这捉鬼的最后一程,交给师兄来。” 说完,马督公看向铁尺关,掌心劲力一吐,横眉冷对: “跪下!” 100、赵大人,本官已恭候多时 “跪下!” 铁家前院。 伴随马阎掠出,掌心一股劲道溯着“擂鼓锤”数十斤的器身朝后,递进持握主人的臂膀。 沙场猛将铁尺关浑身如遭雷击。 持握锤柄的手臂,毛孔沁出殷红血滴,过电般,被迫丢弃兵器。 整个人更宛如一颗炮弹,呼啸着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庭院中,一座花坛上。 “砰!” 花坛四分五裂,泥土砖块飚射,几名家丁不慎被击中,哀嚎倒地。 全场静了。 提早后退一步,将马阎护在身前的赵都安眼皮抖了抖。 真切地感受到了武夫实力的差距。 在铁尺关锤杀他时,赵都安虽有飞刀引而不发,但源自武夫本能,仍察觉出极大的威胁。 知道: 以自己战力,绝不是对方敌手。 最多撑几个回合,就会被锤至“马下”。 可这足以吊锤自己的猛将,却被马阎如手提鸡仔般,轻松轰退,不费吹灰之力。 其余梨花堂的锦衣,也都静了下,心中涌起强烈的安全感,旁观看戏。 “督公!?” 铁尺关从瓦砾中爬出,哇地吐了口淤血。 这个肌肉虬结的狠厉汉子,脸上被瓦片划破了几道猩红口子,眼神中却已没了暴戾,只有苦涩: “是了,我早该知道,若无督公坐镇,这阴险的小子岂敢挑衅我。” 马阎面容冷峻,眼神中藏着痛惜。 居高临下俯瞰自己亲手从军中提拔,跟在身边两年的下属,说道: “本公可以给你一個辩解的机会。” 铁尺关沉默了下,却摇了摇头,用染血的牙齿挤出一个复杂难明的笑: “事既已败露,铁某无话可说。” 马阎长叹一声,却听铁尺关继续道: “下属心知以督公武道,我今日在劫难逃,唯有一个心愿。 铁某十七岁便在行伍,军中讲求强者为尊,入诏衙后,多耳闻督公武道境界高深,却从未有机会,与督公战一场。 今日过后,恐此生再无机会。 今日无所愿,唯盼堂堂正正,输在督公手中,我服。总比被什么奸佞小人,卖身的小白脸擒下来的痛快!” 苟在后方观战的赵都安冷不防被cue到,不高兴了。 这厮死到临头咋还骂人呢? 马阎沉默了下,忽然抬腿,一脚将地上的八十斤重锤踢过去: “如你所愿。” “多谢督公成全!”铁尺关抬手,接住擂鼓锤,深深吸了口气,气海丹田处,隐约竟有微光闪烁。 伴随潮汐奔涌之声。 赵都安忽听马阎说道: “看好了,等你踏入神章境,亦会于气海中鼓浪。 所谓武夫蓄力,便是这丹田中内气轮转次数,每过一浪,转过一轮,力量便蓄高一重,蓄力次数越多,所能爆出的杀伐便越凶猛。 然武夫交战,讲求高效,绝大多数时,对手不会容许你蓄力到极限。” 这咋还现场教学上了……我才凡胎中品啊……赵都安虚心听讲。 马阎似全然不曾认真,还在讲解蓄力细节: “不要以为,只是凡胎便无须掌握这些。 蓄力之法,与境界无关,哪怕是不曾修行的武人,也可积蓄气血筋骨之力。弓箭拉弓,钢刀劈砍,如何蓄力才最高明,皆是要点。” 赵都安心中一动,默默将其讲解记在心中。 另一边。 铁尺关丹田中,气海潮汐已足足叠加十三层,到达极限,他整个人的气势也攀升至巅峰。 外溢出的气息,令诸多锦衣动容,心生畏惧。 “督公,接我破关锤!!!” 突兀,铁尺关怒喝一声,双脚于地面撑开,靴子内的细绳根根绷断,露出粗大脚趾 双手持锤,高高举起,潮汐声连绵成片,好似他身后积蓄起数十米高的海浪。 下一秒,八十斤重的擂鼓锤轰然砸下,脱手而出,一圈圈白色湍流般的气浪,盘绕追逐锤柄。 “咔咔咔——” 铁尺关脚下,青砖铺成的庭院地面,砖石瞬间龟裂。 狂风席卷,一片片青砖掀起,如大旱之年,田野中烈日烘烤的泥瓦。 赵都安眯起了眼睛,心头有些骇然。 这就是神章武夫蓄满力量,所能打出的一击吗? 望着那如脱轨的列车般,呼啸而来的擂鼓锤,赵都安毫不怀疑: 哪怕自己面前有一座小城城门,亦会被这一锤攻破。 也就在铁尺关打出他此生,最强的一击后。 这个放出豪言,要堂堂正正输掉的武夫,竟如离弦之箭,朝院墙奔去! 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便已屈膝踏地。 如一根弹簧板,跃上院墙,朝外遁去! 跑了! 赵都安瞳孔骤缩,袖中飞刀却被他强行拦下。 第一时间,看向了马阎。 却见这位“阎罗王”冷哼一声,似早有预料,左腿跨出一步,左手五指张开,竟仍旧以肉身之躯,硬接擂鼓锤。 “铛——” 金铁撞击声中,他半边身躯蒙上金色霞光,坚硬如铁,与擂鼓锤硬碰硬。 一股劲力,则从他左腿递入大地。 瞬间,脚下丈许范围,地砖龟裂塌陷,化为浅坑。 右拳朝后拉开,在瞬间蓄力数次。 朝远处,刚跃上院墙,处于凌空状态的铁尺关隔空砸去。 这一拳,竟活生生拉出音爆声。 赵都安目睹,空气荡开一条笔直成线的“涟漪”,尽头便是铁尺关。 “噗!” 铁尺关口喷鲜血,如折翼大鸟,颓然跌落,掉在院墙跟下。 距离逃出院子,也只差半步。 “当啷!” 擂鼓锤近乎同时,掉在地上,八十斤重的巨锤,头部竟朝里凹陷出半个拳头的印记。 体表霞光退散,马阎轻轻吐气,平静说道: “搏杀之时,生死不一定取决于修为高低,武道强弱,经验同样可发挥逆转翻盘的效力。 如他这般,从沙场下来的,更都清楚无所不用其极,所谓的沙场猛将,堂堂正正单挑,那是话本小说,茶楼说出匠人口中的演义故事,做不得真。 除非是身份足够高的人物,彼此惺惺相惜,才有可能于搏杀中,只守正,却不出奇。” 赵都安愣了下。 心说都打成这样了,合着你还在这教学呢? 马阎瞥了他一眼,略有得意。 车厢中,他被这小子“教育”了半天,这会岂有不“教育”回来的道理? 不露一手,真以为自己这个“督公”是吃干饭了的。 “大人,人还活着,但动弹不了了。” 这时,有锦衣将铁尺关拖了回来。 他躺在地上,浑身浴血,一动不动,唯有胸口起伏,眼睛圆睁。 看了二人一眼,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赵都安皱眉:“不会快断气了吧。” 马阎淡淡道:“他没事,能思考,能说话,我只是断了他经脉。” 顿了顿,他看了赵都安一眼,幽幽道: “若他死在本公手里,那岂不是麻烦?” 意有所指……赵都安讪笑了下。 若铁尺关凉了,那马阎的嫌疑就大了。 带马阎来诈人,有三个原因。 一来是坐镇,二来,也是试探,他没说,但马阎显然已猜到了。 至于第三,则是倘若马阎有问题,那捆在身边,也可避免其有机会进行额外安排应对。 “你做得对,在尘埃落定前,包括本公,也值得怀疑。”马阎淡淡道。 赵都安堆笑道:“我从未怀疑过大人。” 恩,毕竟按我的猜测,庄孝成当初设计,就是为了杀伱……不过,猜测终归只是猜测。 二人说话功夫,其余锦衣也反应过来。 一拥而上,将铁家其余人绑了起来。 “钱可柔,郑老九,”赵都安喊来两名下属: “你们带几个人,仔细搜查这座宅子,寻找可疑物。” 逆党之间,上下线肯定有联络方式,铁尺关闭嘴顽抗不配合,他就要这座宅子说话。 “是!”二人应声。 赵都安挥手,指挥其余人撤离: “去第三场。” 马阎亲自提起“铁尺关”,将其嘴巴堵上,准备贴身看管,闻言愣了下。 赵都安笑着解释: “不能放松啊师兄,万一内鬼不只有一只呢?” …… …… 第三个嫌疑人,是水仙堂缉司海棠。 海棠并未成家,宅子也是三人里最小的。 当一行人浩浩荡荡,熟稔地完成包围。 尝试破门时,惊讶发现,海家院门大开。 这令劈门成瘾的侯人猛有些失望。 而当赵都安率众踏入前庭。 更惊讶发现,院中丫鬟仆从,竟都好似毫无意外,安静地等在屋檐下,一副扫榻相迎姿态。 院中,一方石桌旁。 英姿飒爽,大长腿,高马尾,眼角点缀泪痣的女缉司身穿家中常服,正在饮酒。 桌上随意丢着插满了飞刀的布袋,对院墙上的弓弩,杀气腾腾的梨花堂官差视若无睹。 抬起头来,清亮的眸子看向赵都安,仿佛笑了笑,说道: “赵缉司可算来了,本官久等多时,更已备下美酒,舟车劳顿,可饮一杯否?” 这…… 梨花堂官差们怔住,心说这和前两场有点不一样。 侯人猛和沈倦对视一眼,同时望向赵都安。 赵都安也眯起了眼睛,审视着漂亮的女同僚,忽然笑道: “佳人美酒,盛情相邀,谁能拒绝?” 嘴上这般说着,可脚步却没动,话锋一转: “只是女侠请先将刀子丢掉可好?” 101、赵君一日除三鬼 “都说赵缉司天不怕,地不怕,怎么竟畏惧我这‘小女子’三五飞刀?”海棠语气揶揄,面带笑意。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 “我曾听一位前辈说,江湖上三种人不要惹,女人,孩子,僧道。” 海棠挑眉:“这话倒有趣,不知是哪位修行‘前辈’?” 好像是古龙,但我不确定……赵都安心中嘀咕,没有接茬,环视周遭,问道: “海棠姑娘说等我许久,莫非知道我今日要来擒贼?” 海棠将两根手指夹着的酒盅放下,嘴角噙着笑: “赵缉司不必演戏了,若我猜测不错,你今日号称要擒拿的逆党,并不存在。真正的目的,是要欺诈我们这八位堂主,可对?” 话落,赵都安神色尚无变化,周围那些梨花堂的锦衣们先愣住了,相继错愕。 不曾料想,自己等人的来意,竟早被对方看穿。 赵都安见状,也终于无奈叹了口气,说道: “海棠姑娘这句,也是在诈我吧。好吧,确实如此。” 当其余锦衣给出错愕反应后,他再表演便失去了意义。 赵都安能保证自己的演技发挥稳定,但众多手下不行。 他好奇道:“你如何发觉的?” 海棠得到肯定答复,嘴角翘起弧度更高,眼神中,带着印证猜测的兴奋,更有种小胜了赵狗一次的得意: “思考。” 她指了指自己的头,说道: “昨日我收到消息,得知今日须禁足,唯有梨花堂可外出,回家后便一直在思考,督公此举用意。 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只有让我们避嫌。” “诏衙中存在内鬼,这件事不知你知道,督公知道,我们同样知道。 督公此前针对衙门,明里暗里的排查,已不止一次,这不难猜。 但是,若只为避嫌,防止我们有人泄露消息,那为何偏要我们八人,禁足在家里? 将我们聚集在衙门,甚至聚集在一间屋中,彼此监视,岂不更稳妥?” 海棠笑吟吟道: “在意识到这个矛盾点后,我开始怀疑,今日事是否另有玄机。 你这位陛下御笔亲题,指派过来的缉司,只是为了捞政绩么?督公又为何为你大开方便之门?” “所以,我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也许,你真正的目的,从始至终,就是捉鬼。 而之前的一切表现,布置,都是为了在今日,将我们八人彼此隔离,令我们焦虑不安…… 我曾向诏狱的牢头请教过审讯的法子,他讲过一种审讯的方法,便类似这种。 可我仍不确定,直到方才看到伱这些下属的脸色变化,才确信了这点。” 赵都安平静地听她说完,过程中没有进行打断。 直到女缉司解释完毕,他才轻轻拍手: “啪”……“啪”……“啪”…… “很敏锐的洞察,很精彩的推理。” 赵都安不乏赞叹地说道: “我此前曾疑惑,你究竟如何,才能率领实力寻常的水仙堂,跻身前三,并扬言向张晗发起挑战,但现在我确信,你有这个资本。” 三人里,张晗文武双全,综合第一。 铁尺关以军中之法治下,武力突出。 海棠便胜在了智慧。 能在纷乱的局势中,短时间内,窥破赵都安布局中的漏洞。 并予以假设,试探。 看似简单,实则能做到的,寥寥无几。 “不过,”他话锋一转,问道: “既然海棠姑娘已经猜到了我的目的,那不该装作不知么?你这般与我说出,看似展示头脑,但实则却难以洗脱自身嫌疑了。” 海棠哼了下,不屑道: “本官不会演戏,你这人又心机深沉,演的不像反而容易遭怀疑。” 倒是個对自己优缺点,心知肚明的女人…… 顿了顿,海棠又说: “况且,嫌疑这东西,真的可以洗清么?今日干净的,谁又能保证明日不会投敌?” 赵都安开始欣赏她了,尤其在和自己的“机要秘书”对比后。 唔,不过太聪明的女人,放在身边很麻烦,反而小钱那般的,用起来放心。 见他不语,海棠好奇问: “其他人怎么样?已经揪出来了吧。” 赵都安笑道: “这种问题,想也知道是不能说的。” 海棠捏着酒盅,哼道: “不说我也猜得出,呵,你这些手下进来时,明显不够紧张,那是种刚结束一场成功‘抓捕’后流露出的松弛,我太熟悉了。 而有资格排在我前头的,张晗那面瘫脸是个死脑筋,按读书人的说法,是个可以被欺之以方的君子。 若被怀疑,只会傻乎乎束手就擒,一副忠君报国姿态。那想必就是铁尺关了。” 赵都安说道:“你似乎并不惊讶。” 海棠说道: “因为我最怀疑的,也是他。不过没有证据。 呵,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身为缉司,抓捕逆党是本职,我想超过张晗,成为九堂第一,自然会对内鬼上心,可惜,这份功劳被你抢了。” 顿了顿,英姿飒爽的女缉司醒悟一般道: “但以你手下这些人,可擒不住他,督公出手了?督公此刻不会也藏在暗中吧。” 院外车厢里,马阎脸色变化了下。 他身旁躺着的铁尺关闭着眼睛,因重伤听不到院中对话。 “……”赵都安不置可否: “你想说什么?” 海棠嫣然一笑: “没什么,但你得快些了,这般声势浩大的抓捕,当铁尺关被擒那一刻,逆党的眼睛必然已行动起来,与他相关的,可能被牵扯出同伙,只怕也开始遁逃了。 对了,提醒你一下,铁尺关被欺诈后,倘若跳出来的特别快,承认的也很直接,那有可能,是在掩护一些人。” 赵都安眯起眼睛:“说清楚。” 海棠笑了笑: “我说了,我也在调查他嘛,虽没掌握有力证据,但我发现了一桩趣事,他私下里,与桃花堂主似过从甚密。” 桃花堂缉司……赵都安脑海里,浮现出对应模样。 那是九堂中,唯二的女性缉司的另一个。 外表并不出众,三十余岁,较为低调。 办公室恋情……不会吧……赵都安挑眉。 但倘若二者真有一腿,那双方同时投敌的概率的确很大。 这也能解释,方才铁尺关为何跳的那般直接,几乎没用废话,就下死手。 之后先坦然承认,而后闭口不言,意外的顺利。 若是解释为,他心知暴露,便故意如此,想以此掩护桃花堂缉司,一切疑点就都说得通了。 而桃花堂因排在后头,属于欺诈路线中,较远的一个。 赵都安厉声道: “撤!” 大群锦衣呼啸退出。 海棠微笑道: “慢走不送,放心,我不会离开家中,会等尘埃落定的。” 一副智珠在握的女诸葛模样。 然而下一秒,冷不防的,已经转身朝大门走的赵都安垂在身侧的右手,袖口突然“嗤”的一声被撕裂。 若将镜头放慢无数倍。 便可见,他骨节匀称修长的手指倏然外翻,掷出一柄巴掌大,造型古朴神秘,暗金色的飞刀。 飞刀似有灵性,脱离主人操控,于闷热的空气里,撕开一挂湍流。 以极为恐怖,近乎拉出残影的速度,朝院中,端坐饮酒的海棠刺去。 “隆隆——” 低沉引爆声里,飞刀尖端,竟撑起锥形气罩。 危! 镇定自若的“女诸葛”脸色猝然大变。 饶是在赵都安发出飞刀时,便已轻拍石桌。 布袋中一柄柄精铁飞刀自行跃出,拦在身前。 却终究比不过金乌速度。 “啪!” 她两根手指捏着的酒盏瞬间四分五裂,酒液四溅! 洒在她脸颊,琼鼻,下巴,嘴唇,脖颈,心口…… 而金乌飞刀却已绕了一圈,如被主人召回的狗子,稳稳被赵都安发刀的手攥住。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 赵都安甚至不曾转回头去,仍旧迈步朝外走,声音飘了过来: “说的很好。但本官不喜欢有人教我做事。” 说着,消失于院门外。 只剩下庭院中,呆立的仆从,停滞在半空的精铁飞刀,以及保持着持酒盏姿态,石雕般定格,脸庞上酒液一滴滑落的海棠。 方才,身为神章境武人的女缉司,仿佛察觉死神擦肩而过。 …… 车厢内。 马阎眼神复杂地盯着赵都安: “刚才你的飞刀,已有杀她的机会。” 赵都安有些脱力地靠坐下,无奈地摊开右手,只见掌心正缓缓沁出鲜血,他自嘲了下,道: “见识过了铁尺关,我才知道大境界间差距如鸿沟。 我方才出全力,将飞刀的速度提到极致,加上突然出手,才勉强做到这点。 若非如此,哪怕我的刀比她的好十倍,但速度不够,只怕还是近不了她的身。” 马阎深深凝视他: “你用了我方才教你的蓄力法门。” 他心底有些动容。 自己方才只讲述了一遍,赵都安竟就掌握了。 虽说还显生疏,但这种学习速度,也足够惊人。 蓄力之法,叠加金乌飞刀的品质,令赵都安的全力一刀,已足以威胁神章境。 而他也只是区区凡胎中品。 赵都安却对自己还不满意,但也没继续这话题,说道: “最后试探她下罢了。” “试探?”马阎哼了一声,也不戳破他,似笑非笑道: “本公的下属如何?头脑不逊于你吧?” “脑子还算聪明,但人太蠢。”赵都安冷静点评: “表现欲太旺盛了,若不懂藏拙,她比不上张晗。” 马阎颔首,同样认同这个判断。 旋即正色道: “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你觉得可信么?” 赵都安想了想,说: “我愿意相信。 她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当我的欺诈战术开始那一刻起,逆党的眼线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而我已不可能,逐一将战术实施下去。 此刻,与铁尺关有联系的逆党们,只怕都已得到消息,开始撤离。” 他冷静判断: “我的速度,只怕不足以及时赶到桃花堂缉事的家。” 马阎眼神冷厉下来,说道: “但我可以。” 世间境武夫的脚力,已极恐怖,最关键的是,人可以走直线,翻墙过屋,但奔马不行。 为今之计,继续欺诈已没有太大意义,抢时间抓人才是第一要务。 赵都安拱手道:“请师兄捉鬼。” 马阎看着他:“你不怕我也是鬼?” 赵都安笑了笑,忽然掀开车帘,朝天空高喊道: “请现身,随督公前往擒贼。” 声音嘹亮,周围锦衣们愣住了。 四下茫然望去,不知自家上司在与谁说话。 马阎也愣了下,视线倏然投出。 瞬间循着某种刻意显露出的波动,望向了不远处,一座屋脊。 只见,那屋脊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年轻的白袍僧人,看着竟有些斯文。 一点都不像个高手,此刻双手合十,朗声道: “好。” 马阎瞳孔骤然收缩! 似认出远处屋脊上那名僧人身份,继而苦笑摇头: “走了。” 他已意识到,这就是赵都安为防止他是鬼,而布置的后手。 而马阎同样清楚,自己的确不是他对手。 说着,他大手拎起铁尺关,跃出车厢,腾身好似化作一只大鸟,眨眼功夫,便消失在远处。 而屋脊上的白衣僧人,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伴随二人消失,侯人猛,沈倦等人目露茫然,望向赵都安: “大人,那我们接下来……还继续吗?” 保镖都没了,还继续个头……就拿这点俸禄,玩什么命啊……他摆手道: “掉头,回铁家。” 擒拿桃花堂主的任务,交给马阎,但他还有事情可做。 “越是复杂多人情报网,越难以完全销毁与同伴的联络痕迹,哪怕是单线联系,同样如此。” 赵都安暗暗思忖,以铁尺关的官职,在匡扶社中,肯定拥有为数不少的下线。 他会为了桃花堂缉司,而销毁证据,进行掩护,但在保护“下线”上,却未必那么用心。 尤其今日被禁足家中,意识到梨花堂在抓逆党,铁尺关肯定会想办法,将这个情报递出去。 或许,就会有来不及处理的线索留下。 …… 俄顷。 当赵都安率众返回铁家,留守搜查的钱可柔与郑老九顿时眼睛一亮,迎上来: “大人,我们发现了些东西。” “什么?”赵都安精神一振,却见钱可柔献宝般,递来一张纸条: “在铁尺关书房发现的,郑老头验了墨渍干涸程度,凭经验判断,是昨晚书写的,应该是有人传递给他的,但还没销毁。” 赵都安用手指捻开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的文字很短: “赵于今日,自诏衙返回后,书公文,递送孙莲英,疑请护卫。” 笔迹很怪,似是刻意改用左手书写,笔画并不自然。 赵都安表情瞬间凝固。 102、人世如囚笼,你我皆困兽 “大人?大人?” 铁家院中,见赵都安盯着纸条,愣神许久,两名缉司轻声呼唤。 赵都安这才回过神。 郑老九心思敏锐,道: “大人可是想起了什么?这纸条若为真,只怕大人您的行迹,也已被逆党监视。” 赵都安沉默了下,将纸条攥在掌心,说道: “你们在这里‘保护现场’,我需要去验证一些事。” 说完,他迈步走出院子,骑上马背,朝白马监方向疾奔。 疾风吹起他散乱的头发,赵都安抿了抿嘴唇,是你吗? …… 从白马监出城的路有很多。 其中一条,便是从侧门出,往最近的河边。 可乘船渡河,循着一条狭窄的,河道两侧满是建筑铺面的繁华地带,绕个弯,便可入浑河,去渡口。 朱逵匆匆抵达河岸,一名等客的船夫登时压低帽檐,装看不见——平白百姓最忌做官差的生意,动辄不给钱。 “那船家!” 朱逵大步走上前,拎起佩刀,未曾出鞘,只往对方脊背拍去,厉声道: “官府要事,借你这小舟一用,不用你操船,上岸等着去,待回来少不了你的赏钱!” 船夫苦着脸,想要婉拒。 但朱逵身上那一身虎皮,搭配满脸横肉的长相,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唯唯诺诺,将脚下只能容三五人的破船拱手送上。 朱逵跃上甲板,熟稔地捞起船篙。 细长的木棍朝水底岸上一戳,脚下的小船便灵巧地,如离弦之箭,驶离河岸。 走出一段距离,他又将拎着的包袱抖开,披上自己的衣服,以遮掩吏员的身份,刀也塞入包袱内。 再戴上从船夫头上摘下来的斗笠,活脱脱一名壮硕船夫。 “哗……哗……” 小舟划破水面,很快进入繁华热闹的河段。 前方每隔一段,都架起石桥,两岸商铺林立,行人如织。 朱逵机警地撑船,速度保持在比正常稍快。 耳畔小贩的叫卖声,茶楼里说书人的惊堂木,天桥上杂耍艺人的喝彩…… 朱逵默默撑船,安然无恙地驶过最热闹的河段,稍稍松了口气之际,忽见一侧岸上有府衙官差急匆匆奔过。 朱逵登时侧身,生怕被往日同僚认出,船也慢了下来。 终于,那群官差远去,朱逵这才松了口气,正要提速,却只觉船尾猛地沉了沉。 而后,一道熟悉而淡漠的声线,递了过来: “老朱,你这是要去哪啊。” 朱逵身躯倏然僵硬,攥着船篙的手猛地一抖,也忘记了撑船,只任凭小舟顺流而下。 他脖子一寸寸回转,只见船尾,赵都安正负手而立,平静地审视着他,眼神意味难明。 “大……大人……” 朱逵嗓音有些变调,愣了数息,才后知后觉,强行挤出讨好谄媚笑容: “您怎么……” “办完事了,回衙门歇歇,恰好在岸上瞥了眼,瞅着身影熟悉,没想到真是伱。诶,这时辰,哪有不载客,空船渡河的船夫?”赵都安淡淡道。 是啊,哪有不载客的船夫? 朱逵苦涩一笑,说道: “卑职见快到晌午,便想着回家。” 赵都安说道: “这可不是去你家的方向。倒像是出城,回你老家的方向。” 朱逵沉默。 赵都安俯瞰着船夫打扮,精明强干的老吏,说道: “铁尺关是逆党,已于上午被逮捕,梨花堂从他的案头,寻到了一张写于昨夜的情报。 是关于我的,我想了下,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而你恰好是最可疑的一个。” 朱逵沉默。 小舟顺流而下,两岸的景色也愈发宜人,垂柳倒映在水面,河面也碧绿如翡翠汤。 赵都安叹道: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白马监那么多使者,为何我这般的‘草包’,却能招揽到你这样精明强干的老吏? 为何,那日我突然去抓庄孝成,诏衙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但庄孝成却还是提早潜逃了?” “我此前只以为,是对方早有布局,所以足够机警。但还有另一种可能,便是,我身边同样有匡扶社的眼线。” “这样也能解释,为何庄孝成与芸夕,一老一少,却能在一整队禁军的追杀下,一路平安地逃到南郊竹林,地神庙中,因为那时候,带队追杀的正是你啊。” 朱逵仍旧沉默。 赵都安自嘲道: “可笑,那时我还以为,是你懂事,知道不贪功,所以才围而不擒。 但之后,我被术士打晕,险些丧命,你那时露出的关切应当不全是假的,毕竟我若死了,你也难辞其咎。 你呀,和那個芸夕一样,都是被庄孝成随意抛弃的棋子,不带半点心疼,也不会考虑你们的生死。” 他忽然有些恨铁不成钢: “但芸夕年纪小,涉世未深,被庄孝成骗的五迷三道,自以为正义,蠢得也算可以理解。但老朱你不是啊,以你的阅历,应该很清楚这些,为何还要替他们卖命呢?” 朱逵依旧沉默! 赵都安呵斥:“说话!哑巴了!?” 满面风霜的老吏终于开口,叹道: “大人既已洞悉了一切,卑职又有什么话可说呢?难不成求饶么?” 赵都安说道: “马阎擒拿铁尺关时,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但他没有珍惜。我也可以给你一个。” 朱逵摇了摇头,仿佛认命了般,忽然低低地笑了下: “其实,卑职对这一日早有预料了,无非早来几天,或晚来几天,其实只这一个多月,我便已走在鬼门关前三次了。” “匡扶社的术士险些杀你,是一次。 那是我没想到的,也是个意外,当时我想,你若死了,我也逃不过牵连,想着你若醒不过来,我便直接逃跑。但你醒了。” “大人你入宫,接受圣人质询,是第二次。那次我甚至准备好了后事,但你竟翻盘了。” “再然后,就是这次。逆党还是输了,但我却耗尽了下半生的运气,终归落到了大人手里。 其实,我在见识过大人这段时日的手段后,就明白,迟早会被您看破。这条命能续了这么久,也该知足。” 小舟顺流而下,周围有鸟鸣声,好似哀乐。 赵都安说道: “理由呢?逆党许下什么好处?你就不为家人考虑?哦,是了,你的两个孩子早送出去了,但发妻还在吧。” 朱逵说道: “我方才逃跑时,就已命人往家中送信,我那老妻,此刻想必也收拾细软想法子出城,我本想着,哪怕暴露,由我吸引追兵,她能逃掉,但眼下看来,也是逃不脱了。” 你们怎么都一个套路……铁尺关这样,你也这样,跟老子在这玩纯爱?赵都安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再次追问: “理由呢?” 朱逵那张丑陋的脸上,终于再次挤出无奈的笑: “我没办法啊,大人,我没办法。” 赵都安挑眉: “你被胁迫了?因为老家的一双儿女?” 朱逵点了点头,然后道: “但说这些,有何用呢?我在府衙混了二十多年,见惯了太多犯人的情非得已,但他们也鲜少有无辜的,于是心肠也早硬了下来。 今日可算轮到我,只能说天道好轮回。” 顿了顿,他丢下船篙,放弃反抗: “大人抓我回去吧,也许这也是解脱。” 赵都安却没动,忽然道: “你被抓走,便坐实了逆党身份,你的儿女离得远,能逃掉,但以后想必也要隐姓埋名,一生心惊胆战,或许连‘朱’这个姓氏都没法延续。 你那发妻更惨,根本逃不出城,沦落为奴已是好的。” 顿了顿,他声音冷漠地道: “当然,这些与我无关。最重要的是,你若被坐实是逆党,同样会牵累到本官的名声。” 朱逵愣住,不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荒诞念头升起: “大人肯放过我?” “放不掉。”赵都安无情击碎他的幻想。 且不说二人只相识了一个多月,他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只有工作交集的下属,担放走逆党的大罪。 何况对方还出卖过自己! 哪怕退一万步,这般大的案子,必将引来各方查验,根本无法遮掩。 朱逵倒没太多失望,以他的阅历,对这些早不抱幻想。 却听赵都安平静道: “但……我可以晚一些找到你。” 朱逵愣住:“大人的意思是……” 赵都安没有解释: “以你的头脑,应该能明白。记得,不要心存侥幸想着逃,哪怕你跳进河中,本官的飞刀也顷刻便至。” 说完,小舟微微一晃,赵都安纵身一跃,便竟掠上岸去。 只剩下朱逵怔然站在船上,沉默良久。 这时,顺流而下的小舟快要经过一座石桥。 朱逵深深吸了口气,盘膝坐在船上,伸手,从包袱中抽出佩刀。 雪亮的刀锋,几可鉴人。 这位混迹京城数十年的老吏,将刀柄以古怪的姿势持握,而后静静地盯着船只,一点点驶入石桥下的阴凉,调整着握刀的角度。 当船只即将没入,他最后扭头,略显留恋地望向城外故乡的方向,而后眼底浮现一丝决然,呢喃: “谢了,大人。” 猛地挥刀! “铛!” 钢刀以古怪角度,巧妙地撞在桥墩上,予以回弹,斩向自身。 “噗!” 石桥下染了一抹红,而后被河水冲刷淡去。 …… 岸上。 赵都安负手静静站在阴凉下,目睹那艘小船一点点从桥底驶出。 船上,朱逵已仰面栽倒,脖颈鲜血汩汩流出,双目圆睁,已然气绝。 刀已坠入河中,哪怕是府衙最有经验的老仵作,若不仔细查验,凭借刀口,也会以为,是遭他杀,而非自裁。 两岸上。 百姓们发现了河中的尸体,发出连绵起伏的惊呼声,一片嘈杂。 赵都安轻轻闭上了眼睛。 只要朱逵死在前头,那便死无对证,难以判定他的逆党身份。 身为逆党畏罪自杀是一种解释。 但被逆党套取了情报,畏惧刑罚,从而自杀也是一种解释。 两者的性质却截然不同。 赵都安作为此案的主官,完全可以用合乎律法,让人挑不出错的方式,将朱逵的死,解释为别的可能。 朱逵听懂了,他更进一步,将自己伪装成了他杀。 这样解释的空间就更大。 甚至,只要赵都安努努力,没准可以将他的死,解释为“因公殉职”。 只要朱逵最后不被打为“逆党”,那么他的妻子,子女就不会被牵连,而失去价值后,匡扶社也不会节外生枝。 包括赵都安自己,也可避免因下属是逆党,而引来的一系列麻烦。 朱逵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所有人更好的结果。 一个区区底层小吏,连官都不是的存在,也压根不会有什么大人物关注,揪着他的死因不放。 看似一切都很好。 但…… “为什么有些伤感呢?” 赵都安不明白,分明两人也没什么情分可言,对方甚至也算间接害过他。 圣母心泛滥? 赵都安觉得不是,更像某种兔死狐悲。 世如囚笼,他与朱逵皆乃笼中困兽,力量不够,命运便只能操于他人之手。 “还是得上牌桌啊。”赵都安叹息一声。 很想掏出小本本,在“庄孝成”三个字上多描一笔。 这时,远处府衙的官差听到动静,蜂拥而来,见河中尸体后也是大吃一惊。 赵都安收拾心情,走上前去,取出缉司腰牌,晃了晃: “本官查案至此,却见关键人身死,你等可见凶手去往何处?” 一群府衙官差战战兢兢,忙束手行礼,结巴道: “小的见过缉司大人,我们也是听到动静,才刚过来,未曾目睹凶手。” 赵都安沉着脸,说道: “尔等分出一队人,去河中将尸体打捞上来,送往诏衙梨花堂。 另一队人,沿河搜查,船上杀人,只怕凶手遁入水中逃走了。” 府衙官差不敢抗命,立即应声而行。 …… 不多时,赵都安返回铁家,只见梨花堂众人齐聚,望眼欲穿。 见他归来,侯人猛起身迎接: “大人,方才督公来了,见你不在,便先回衙门了,交待我们转告您一声,石榴堂,桃花堂两名缉司都已被捕,会押入诏狱,督公自己会坐镇看押。” 抓到了?赵都安并不意外。 “大人,我们接下来也回衙门吗?”钱可柔问: “铁家可疑的东西都封存起来了,人也都抓了,准备一起带回去慢慢查。” 赵都安抬头,望了眼天色,已临近正午。 他擦了下额头汗水,说道: “你们回去吧,给我留一匹马即可。” 四人疑惑:“大人您是要……” 赵都安吐了口气,挑眉道: “督公都说要坐镇不离开,其余缉司抓的抓,禁足的禁足,那入宫向陛下汇报案情的事,也只能由本官勉为其难肩负了。” 103、臣不辱使命,诏衙内鬼,已于午前拿下 赵都安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但他明白,这也是马阎的意图。 对方之所以传话说,要坐镇诏衙,便是不与他争功。 既如此,他便欣然应下,吩咐叮嘱几句,安排好后续的事,并单独命人去白马监一趟,禀告老司监后续。 自己则跨上马匹,直奔皇城。 “掐指一算,今日刚好上任第七天,一周内完成隐藏任务……妈耶,我也成速通玩家了。” 赵都安春风得意马蹄疾,用吐槽来冲淡心头的悲伤。 忽有种打怪爆装备后,回主城找npc交任务的既视感。 …… 皇宫。 因朝堂连日来的争吵暂告一段落,徐贞观今日犯懒,没有上朝。 罕见地一觉睡到了太阳高悬,而后雷打不动地完成了每日的修行功课。 估摸着已处理不了几件事,便提前开启午膳。 午膳很丰盛。 有一道将鲜美的鱼肉片成白腻腻的一锅羹,女帝素手调羹,用勺子挖着吃,心情颇为不错。 “陛下。” 这时,忙了一上午的莫愁走来,仍一幅认真端正模样。 白衣女帝露出笑容,招呼道: “来的正好,今日御膳房改良了新菜式,这道鱼肉羹颇为不错,你也尝一尝。” 莫愁忙推拒,表示君臣,主仆尊卑有别。 徐贞观无奈地摇摇头,一边吃鱼肉羹,一边说道: “你眼下却还不如当年跟在我身边时放的开,相处轻松了。” 莫愁正色道: “陛下已非皇女,奴婢如今也不只是女婢。” 徐贞观轻叹一声: “是啊,我们都变了。” 顿了顿,她似不愿纠结于此,转换话题道: “这会过来,是有事禀告么?直接说吧。” 莫愁“恩”了声,道: “也不是什么急事,得知陛下今早休憩,便没急着说。 恩,是关于诏衙,与白马监的。奴婢收到消息,今日诏衙颁布禁足令,唯有梨花堂例外,似涉抓捕逆党…… 白马监内,司监孙莲英以职权,请出神龙寺辩机和尚,尚未向宫中递送详细文书阐明。” 徐贞观怔了下,捏着白玉汤匙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表情有些古怪: “禁足?辩机和尚都被请动了?” 若两件事单独看,并不会联系在一起。 毕竟不属于同个衙门,但若加上个“赵都安”就不一样了。 诏衙突然的异常动作,与孙莲英请动高手,这在不久前便曾有过“先例”。 那次,是两个衙门联手,一起抓捕建成道靖王府的密谍。 只是这回手笔明显更大。 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奴婢怀疑,这两件事与赵都安有所关联,”莫愁平静道,“他最近行事有些太出格了。” 徐贞观哦了声,笑着反问: “若真是为抓捕逆党,也不算出格吧。” 莫愁摇头道: “只怕赵缉司是刻意杀鸡用牛刀,借着为陛下办事的名义,来彰显自己的威风。” 这位第一女官分析道: “这种事,他已不是初次干,当初胁迫冯举攀咬李彦辅,便见端倪。 如今升官,愈发不加掩饰,梨花堂立威还能解释的通,但之后抓捕五十八名官员,便明显是刻意为之。 他完全有更温和的手段,来解决那些事。 但他偏要选声势最大的一种,看似将事情办妥,但实则,却是故意向所有人炫耀自己受宠,以达到威慑朝堂的目的。” 这番话也的确说对了,赵都安的确抱有这個想法。 从这个角度,莫愁其实对他的心思,看的比很多人都清楚。 见女帝不语,莫愁苦苦劝谏道: “奴婢知道,陛下欣赏此人的能力,奴婢也不否认,但陛下是否过于纵容他了? 他上任,您派奴婢给他撑腰。前面五十八人的事,您又替他挡下,甚至不惜与云阳公主闹僵,可结果呢?他是怎样做的? 非但没有体贴陛下,让陛下省心,反而愈发骄纵,为了捞取功劳,不被其余人抢夺,竟巧立名目,强令八堂禁足。 更利用职权之便,频繁从天师府,神龙寺请人保护…… 上次的金简也就罢了,毕竟是其自愿而来,但此番请动辩机僧人……实在是……” 徐贞观放下汤匙,打断她,说道: “莫愁,你对他的偏见太深了,已经影响了你的判断。” 略一停顿,她说道: “退一步,哪怕如你所说,他确实骄纵,但马阎,孙莲英会因惧怕他,而唯其马首是瞻么?” 莫愁被敲打,有些急切地辩解道: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怀疑,马督公和孙司监,都被赵都安编造的说法欺骗了,就比如他的梨花堂今日要捉逆党。 可他刚上任,哪怕是从其余八堂中得了些线索,但能有多大收获? 至于要兴师动众至此? 至于要请动辩机和尚保护?京中有武力这般强的逆党么? 只怕连诏衙内部可能藏匿的内鬼,也不至于这般吧。” 她一口气说完,见女帝不语,突然反应过来,猛地跪地告罪: “奴婢一时失态,请陛下责罚!” 外人只道,宫里有位“第一女官”。 但事实上,莫愁底子里,还是跟在三皇女身边的那个“丫鬟”角色。 所以,她从来只自称“奴婢”,而不是“臣”。 所以,她哪怕聪慧,但行事风格上,仍与朝堂上那些老油条迥异。 更像跟在“小姐”身旁的“大丫鬟”,而不是官。 “起来吧,朕又岂会因这些罚你。” 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她并不认同贴身女官口中,赵都安一直在骗人的判断。 但她也的确无法解释,赵都安行为的用意。 就像莫愁所说,匡扶社在京中,有足以惊动辩机和尚的“逆党”吗? 至于抓捕内鬼,她昨日与袁立在御花园中对赌,也只敢说一个月见分晓。 所以,当她想为赵都安的行为做出解释,以扭转贴身“大丫鬟”的偏见,竟也找不到合理的说辞。 当然,身为帝王的她,本无须对一个婢女解释。 但女帝终归是个念旧情的人。 从这个角度来讲,她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擅长权术,冷血无情的帝王。 “罢了,此事朕稍后会命人询问。” 徐贞观轻轻挥手,无形力量将莫愁扶起,说道。 然而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小太监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诏衙缉司,白马监使者赵都安求见。” 说某人,某人就到。 屋内二女怔了下,徐贞观笑笑,看向贴身女官: “好了,伱当面问他便是。” 莫愁没吭声,但心中亦有期待,心想等下看你如何解释。 …… 俄顷。 在养心殿外等待许久的赵都安,给小太监领着,穿过笔直回廊,抵达膳堂外。 正看到一群御膳房的人,将残羹剩饭撤下去。 不是……我踩着饭点来的,结果你已吃完了可还行……我还饿着呢啊……赵都安张了张嘴,一阵失望。 与女帝共进午餐的期望惨遭落空。 待宫人们散去。 赵都安终于看到,房间中,数日没有见面的女帝,正坐在圆桌旁。 身边是与他极不对付的大冰坨子,正侧立一旁,为女帝打扇吹风。 这烦人精怎么也在这里,我最讨厌电灯泡了……赵都安心中嘀咕,表面正色行礼: “臣,觐见陛下。” “不必多礼。”吃饱喝足的大虞女帝神情有些慵懒。 白色的常服软软垂着,满头青丝也没精打采。 若是往日,午膳后她会脱下鞋子,侧坐靠在卧房的罗汉床上看书休息。 今日毕竟是接见“外臣”,便要正式些。 这会她有心询问,便故作威严,板着脸,问道: “朕正要派人唤你入宫,没想你却自行来了。” 唤我作肾……呸,该死的输入法…… 唤我作甚?赵都安好奇:“陛下有事吩咐?” 徐贞观板着一副面孔,只是终归不是真的蕴怒,便显得威严不起来: “朕今日听闻,你在诏衙搞出好大动静,甚至还把神龙寺的辩机僧惊动了,可有此事?” 辩机僧? 是那个白衣和尚的法号么?有点耳熟啊……赵都安说道: “确有此事,臣入宫便正要向陛下禀告这件事。” 顿了顿,他说道: “臣于昨日,与马督公商谈秘议,又请托孙司监搬来强者护卫……于今日上午,率领梨花堂,对逆党予以逮捕。” 他先解释了下自己做的事,女帝安静听着,等待下文。 捧着宫廷扇子的莫愁竖起耳朵,期待他怎么巧舌如簧,解释自己的行动。 旋即,便听赵都安平静说道: “此行大获成功,臣率梨花堂与督公联手,已成功揪出潜藏于诏衙内部的逆党,即石榴堂,桃花堂缉司……现二人已打入诏狱,等候陛下审问。” 恩……徐贞观听着,先是轻轻点头,表示满意。 然后,才后知后觉,从赵都安那过于平淡,毫无波澜的叙述中,捕捉到关键词。 诏衙内部,逆党二人…… 徐贞观慵懒的脸庞上,表情有了短暂的怔然: “等等,你方才说的逆党是……” 赵都安微笑点头: “臣不辱使命,诏衙中潜藏的内鬼,已经找到了。” 大虞女帝一下清醒了,困意瞬间全无,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内鬼找到了”,“内鬼找到了”…… “啪!” 旁边,莫昭容手里的宫廷扇子,不慎脱手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响声。 仿佛一记巴掌,清脆响亮。 104、此子有劫 内鬼找到了…… 当赵都安用平静的语气,道出这个消息,房间内两女同时陷入短暂愣神。 徐贞观眸子难以置信地望向他,慵懒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微微坐直的身体。 与心海中,骤然掀起的无数风浪。 “说清楚,仔细说清楚!”大虞女帝声音略显急促。 “是。” 赵都安来时,早打好腹稿,且对汇报这种事已驾轻就熟。 不急不缓,将自己昨日如何思考,又如何定计,如何立了一根“虚空靶子”,将包括马阎在内,所有“嫌疑人”诓入其中。 并于今早“一网打尽”,玩心理战诈出内鬼的经过,用娓娓道来的方式,讲述了一遍。 过程中,徐贞观不曾打断,只是安静听着,旁边的女官亦然。 “……事情经过,大概便是这般了。” 赵都安最后做了个收尾,对自己这次的表示颇为满意。 结构清晰,表达完整,语言流畅……实在是一等一的好汇报。 大虞女帝却没立即吭声,只是略有失神地凝视着他。 心下远不如外表平静。 掐指算来,才过了多久? 似乎,对方赴任满打满算也才七日。 上次,她于天子楼上,丢给赵都安抓鬼的任务,但当初也不曾抱有太大的期望。 提拔他入诏衙,更多还是觉得该赏。 而以赵都安的才能,也的确需要更大的舞台。 至于能否揪出内鬼,甚至于……诏衙中究竟是否存在内鬼,都还是个未知数。 但那之后,赵都安连续的操作,引发朝堂议论,她才提高了期待。 开始觉得,这小禁军或许真能做到。 可饶是如此,她昨日与袁立打赌时,说的也是一月之期。 这还是高估的说法,毕竟袁立合理推测起码两個月。 结果,两人的赌约才建立一天,就宣告结束。 没用两月,也没用一月,赵都安只用了七天。 匪夷所思。 但在详细听了他整个套路后,徐贞观又觉得,内鬼暴露理所当然,。 严格来说,整个套路摊开来看,并不精妙,甚至很粗糙。 包括海棠指出的漏洞等等,有太多不尽善尽美的地方。 但赵都安偏偏用自己的“人设”,掩盖了这些漏洞。 “朕且问你,你这些日子折腾出的动静,也是为了……”徐贞观檀口轻启,略带不确定。 赵都安心领神会,不等她说完,便点头道: “陛下明鉴,臣这几日先后得罪云阳公主,与朝堂百官,确系出格。 但唯有出格举动,方能坐实臣好大喜功,喜排场,仗势力的印象,才好令今日这禁足抓人的手笔,不令人起疑心。” 果然…… 徐贞观轻轻颔首,忽然扭头,似笑非笑看向贴身女官: “莫愁,你可听见了?” 莫愁沉默,说不话来,只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火辣辣的。 尤其想到,就在不久前,自己还在女帝身旁,大声说出那些话,笃定认为,赵都安绝不可能抓捕什么厉害人物…… 反转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将她刮蒙了。 “哦?昭容莫非也提到过微臣?” 赵都安故作天真无邪,实则暗暗挑衅。 “奴婢……奴婢……” 大冰坨子支支吾吾,无言以对。 第一次在她讨厌的狗贼面前,垂下了头。 女帝莞尔,却也没有作弄婢女的心思。 她重新看向赵都安,美眸中满是激赏赞叹,似有许多话想说。 但最终,也只是感慨一声: “朕越来越怀疑自己的眼光了。” 赵都安诧异:“陛下何出此言。” 女帝幽幽叹道: “否则,如何令明珠蒙尘一年有余?” 不,这真不怪你,之前那个的确是真“猪”……赵都安想了想,说道: “陛下眼中是天下,是众生,是黎民万户。看得远了,自然易忽视身边人。” 女帝一怔,继而笑着打趣: “花言巧语。” 赵都安厚着脸皮道: “花,巧二字,都是好词,陛下称赞微臣言语,臣受之有愧。” 呸……臭不要脸……低头画圈圈的莫愁心中啐了一口。 心想: 不怪陛下信谗言,实在是这奸贼说话太好听。 徐贞观收起打趣心思,回归正题,脸色也严肃起来: “诏衙缉司,这般职位竟也背叛朝廷,一出还就是两个,逆党残存势力之顽固,强大,野蛮,只恐超出预想。” “莫愁,你即刻去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传朕口谕,责令审理此案,务必彻查,揪出更多同党。” 涉案之人出自诏衙。 为了避嫌,这件案子的后续必须移交三法司。 莫愁应声。 女帝想了想,又补了句: “你再顺便去诏衙走一趟,命马阎处理好后续后,入宫见朕。” 这般大事,赵都安虽汇报了一次,但马阎肯定也要汇报第二次。 “是。”莫愁点头,这才转身匆匆离开,不想留在这个尴尬的场合一秒。 “赵都安。”女帝又道。 “臣在。”赵都安翘首以盼。 女帝眯着眼睛审视了他片刻,说道: “伱且在宫中候着,等稍后核实你奏报无误,朕自有嘉奖。” 奖励啥……赵都安可记得,上次天子楼上,女帝许诺过。 若揪出内鬼,除了身为“缉司”本职,履历考核上的功劳外,女帝还会额外给他一笔赏赐。 女帝却没说,只是用眸子从上到下,仔细扫了一遍他的身体。 似乎做下了某种决定,然后意味难明道: “你听说过,易经洗髓么?” 见赵都安没吭声,她悠然道: “朕今晚,便赠你一场脱胎换骨的机缘。” …… …… 就在赵都安等在宫中,对晚上的特殊奖励心驰神往时。 这场事件的后续涟漪,也于宫外,层层扩散开。 都察院。 午后,袁立睡了个午觉,悠然转醒之际,推门走出衙门内供他休憩的屋子。 穿过天井庭院,只见楼台假山,清风徐来。 清俊儒雅,目蕴沧桑的御史大夫悠然迈步,在衙后小花园中踱步,以此令头脑清晰。 这是他的习惯,衙门底下人都知晓。 因此这时段,如非要事极少有人来打扰。 可今日不同。 袁立走了没几步,小花园外奔来一名御史: “大人,莫昭容自宫中来,携陛下口谕,似有要事发生。” “哦?”袁立略意外。 从裴楷之倒台后,朝堂上两党之争趋于平稳,除了姓赵那小子这两天折腾的小事外,并无其他风浪。 何以令莫愁亲自来一趟? 少顷。 袁立在内厅,见到了莫愁,笑道: “昭容今日气色欠佳,可是出了什么事,寻到这里来。” 莫愁苦笑了下:“袁公还不知?” 都察院并非情报机构,袁立整日在衙门,尚不知外头动静。 莫愁叹了口气,语气复杂道: “是诏衙……那赵都安于今日设计,诓出两名内鬼……” 她简明扼要,将事件经过叙述了一番。 大青衣起先还悠然,渐渐严肃起来,而后转为怔神。 末了,等她说完,袁立才怀疑地盯着她: “你是说,赵都安仅用了七日,便擒下诏衙内潜藏逆党?” 莫愁艰难点头: “虽尚未核实,但既已入宫禀告,想必是真的。” 沉默。 厅内,午睡方醒的御史大夫有些走神,怀疑自己没睡醒。 自己判断的分明是两个月,但赵都安只用了七天。 如梦似幻。 …… …… “什么?两名逆党都已被擒拿?” 白马监,两鬓斑白,眼窝深陷的孙莲英略显吃惊,望向奉命前来禀告的梨花堂锦衣。 钱可柔“恩”了声,因不熟,显得拘谨: “我家大人,哦,也就是赵缉司,特命我来禀告。” 孙莲英坐在后院的竹椅中,消化这个消息,良久才缓缓点头,说道: “那马阎如何了?” 萌新女锦衣茫然,弱弱道: “督公眼下在诏狱镇压贼人,以防意外。” “好,知道了。”孙莲英吐出一口气,道: “姓赵那小子还说了啥?” 钱可柔耿直道: “我家大人说,他手下有个叫朱逵的吏员,疑似被逆党杀了,如今带去了诏衙,请您按白马监的条例,妥善安抚其家眷。” 孙莲英对那个丑陋的老吏略有印象,闻言颔首: “回去吧,说咱家知道了。” 等钱可柔走了,老宦官独自坐在树下,忽见头顶树冠中有一叶飘落,落在他膝盖上。 “人死如叶落啊。” …… …… 天师府。 气质神秘,浑身以星辉包裹,以透明人姿态存世的少女金简迈着轻快步伐。 化作流光,抵达最深处的那座幽静宅子门口。 两只小手推开棕色木门,只见那株大榕树下,老天师罕见地没有闭目休憩。 而是搬了张矮桌,席地而坐。 手中攥着只刻刀,正神态专注地,朝桌上摊开的一卷玉简上篆刻文字。 “咦,师尊你在修天书啊。” 肤色透白,五官精致,双目无神的少女视线一点点有了焦距,惊讶道。 天师府历代掌门,皆有修书传统。 便是将本门派至高心法,对天道,对修行的理解,以文字形式记载。 数千年来,天书经过一代代人的修改,能增删的字句,已越来越少。 哪怕张衍一号称天师府历代掌门中,也能跻身前三。 但对天书动笔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有什么感悟,破天荒能值得师尊动笔修书? “是啊,”张衍一笑了笑,放下刻刀,捧起玉简吹了吹,说道: “金简儿来看一看,这句好不好?” 金简迈着烂漫步伐,靠近一看,轻声念: “道生一……咦,师尊你好不要脸。怎么把自己的名字写进天书里了。” 金简皱起琼鼻,很精明地指出: “生一……便是衍生的意思吧,那就是衍一喽。” 张衍一怔了下,继而哈哈爽朗大笑,摇头道: “非也,此句乃为师偶从一小友口中得知。” “我认得吗?”金简疑惑: “弟子怎么不知,师尊何时结交了小友。” 张衍一笑而不语,心中浮出“赵都安”三字,却不准备说出。 然而也正是心海中,刹那间浮出这名字,竟隐约生出天道冥冥中的预感。 张衍一忽轻皱眉头,掐指略一推衍,惊讶察觉,“赵都安”三字之上,已蒙上淡红杀机。 “此子……有劫?” 105、与女帝共浴? 脱胎换骨的机缘?赵都安眼睛一亮: “敢问陛下,具体是什么?” 徐贞观却懒得解释了,只瞥了他一眼,哼道: “总归不会令你失望,去等着吧。” 旋即,白衣女帝袖子轻轻挥动,赵都安眼睛一花,惊愕发现,自己竟已退出数十丈,立在养心殿门口了。 神乎其技……这也算武道手段? 赵都安心驰神往,旋即才苦着脸捂住肚子: “我还没吃饭啊。” …… 女帝发话,赵都安只好苟在偏厅耐心等待,将桌上瓜果糕点吃干抹净。 借此机会梳理后续: “恩,今日之后,诏衙中必会闹腾一阵,空出两个缉司的缺,要有新人填补,咦,这么说,我的梨花堂没准能趁机,把排名往上挪一挪。” 不过他也就想想,对劳什子排名,并不在意。 至于诏衙内部,是否还存在逆党,也不是他关心的了。 哪怕有,想必也是小鱼小虾,不成气候。 “不过说起来,二皇子兵败身死,匡扶社没树倒猢狲散也就罢了,竟还有这么大能量……” 赵都安咂咂嘴,觉得只怕传言是真的。 匡扶社背后,绝对有“八王”在支持。 如此,才能解释这群逆党为何杀之不绝。 二皇子虽死,但他们还可以扶持某位亲王登基,仍属从龙之功。 “罢了,这距离我太远,我还只是个冲锋陷阵的卒子。” 赵都安对自己的定位有清晰的认识。 看似风光,但仍是依附于朝堂大人物的一根藤蔓。 见识过便宜师兄的恐怖实力,他对于掌握属于自身的武道,愈发渴望。 …… 如此枯等到天黑,就在他肚子再次咕咕叫。 太阳沉没,天色入夜青冥时,终于有人想起他。 “海供奉!?”赵都安大吃一惊,“您怎么来了?” 偏厅外,赫然多出一道穿鲜红蟒袍,身材略显佝偻,脸庞红润,气场强大的老太监。 皇族大供奉,老海。 海公公背负双手,身后跟着一名提灯太监。 这位极少离开“武功殿”,出现于皇宫其他处的大内高手,眼角仿佛笑了笑: “怎么,不想见到咱家?” 赵都安起身迎接,笑容灿烂: “您说的哪里话,公公有召,下官莫不敢辞。” 海公公似对他的奉承颇为享受,审视着他,感慨道: “听闻你又立下功劳,好小子,这才多久,就已换了一身皮了。” 言语中,指的是“缉司”官袍。 赵都安笑道: “下官无论走到哪里,最里头的,都是咱供奉的腰牌。” 海公公对这番表忠心颇为满意,笑骂道: “少嘴甜,陛下派咱家过来引起去做些准备,走吧。” 说着,转身朝外走。 赵都安忙抬腿跟上。 旋即惊讶发现,海公公身后竟不只是一两个提灯太监,而是足足三十余名太监。 却并非供奉,只是寻常阉人。 这些人规矩地站成两排,每個人手中或拎,或捧着一只只类似食盒的东西。 空出的手提着灯笼,沉默地跟在后头,青冥的夜色中,便好似两条红彤彤的火龙。 “这些是……”赵都安不解。 蟒袍老太监背着手,走在前头,淡淡道: “稍后你就知道了,呵,都是给你准备的。” 妈蛋,一个个谜语人……赵都安不死心,跟在老供奉身边,旁敲侧击。 海公公被他搞烦了,无奈道: “你怎么这般嘴碎?” 赵都安笑道: “公公说清楚,这易经洗髓,脱胎换骨是什么,我自然便不问。” 一行人此刻已离开养心殿范围,却并未朝武功殿去,而是拐了个弯,朝宫中西南角去。 入夜后,整个皇宫便成了灯火的海洋。 巡行的侍卫,往来的太监宫女,好似夏夜飞舞的流萤。 偏僻处自然昏黑,不见灯光。 但赵都安瞥见,他们前往的方位却格外明亮。 且有数座金黄色光辉的楼宇,极为醒目。 “罢了,”海公公叹道,“年轻人就是急性子,你可知道,前方是何处?” “不知。”赵都安坦诚摇头。 海公公笑道: “这座皇宫落成时,曾将一片温泉泉眼囊括其中,改为了天然的浴场,专供宫中贵人沐浴,如今唤作‘汤泉宫’。” 汤泉宫……赵都安听过这个名字。 在民间艳清话本中,有一极受欢迎的“贵妃出浴图”,便以汤泉宫为蓝本,据说销量极为恐怖。 赵都安疑惑道: “所以?陛下总不会赏我在宫中洗澡吧。” 海公公没搭理他,继续道: “汤泉宫内有大小汤池三十六座,因受龙气数百年滋养,乃是一等一的好水,尤其对武夫而言,更是如此。” 好水……赵都安脸色微变。 心想,难道是赏我喝女帝的洗澡水……他被这个变态的念头惊到了。 海公公不知他的想法,慢悠悠道: “伱既习武多年,当知晓,于武夫而言,一副厚实的身板,有多重要。” 赵都安点头,说道: “我昔年习武时,为我开蒙的师父说,修行路能走多远,极看重‘根骨’二字,‘根’指的是术士的灵根,‘骨’指的是武夫的骨架。” 大虞王朝,武夫数量远比术士多的多。 相关的知识,也更普及。 正所谓“穷文富武”,走武道修行的,非但要数年如一日地苦练,还要辅以大量的药材,培养气血,养炼体魄。 简称:炼体。 海公公道:“我探过你的骨,只能算中人之姿,天生倒不差,但从小炼体用的药材很一般,体魄的基础便不够好。 你如今正值青年,还看不太出,但等你修行到高处,或年岁渐长,便能知晓体魄的好坏,对修行路的影响多关键。 呵,我知道,你或许要说,历史上许多强大武夫亦出身贫寒,但你也该知道,这些武夫,寿命却远不如同品术士。便是基础不够厚实导致。 看似巅峰璀璨,实则透支的是命。” 赵都安皱起眉头: “可我听闻,根骨这东西,长成后便无法更改。” 海公公纠正道: “不是不可,而是难。 人年岁越大,修为越高越难,如你这般年纪,境界,改起来便已殊为困难了,但终归还远未艰难到难以扭转的地步。” “而所谓的易经洗髓,便是以秘法,帮人重锻躯壳,将武夫的根基重新淬炼,夯实。” 蟒袍老太监瞥了他一眼,说道: “也不知你这小子,走了什么大运,以你如今立下的这点功劳,尚远不够换一次易经洗髓,但偏生陛下却允了你,呵。” 赵都安终于听懂了,心脏砰砰狂跳。 女帝给他的赏赐,竟是一次脱胎换骨,重锻修行根基的机会。 而从海公公不乏酸涩的话语中,足以得知,这机会的难得。 对未来修为上限影响且不提,单单一个“增长寿元”,就足以令他欣喜动容。 …… 说话间,一行人踏入“汤泉宫”范围。 只见,这里赫然是一座花园,周遭白墙黑瓦,松柏林立,中央却是一座座温泉池。 地上铺着白色的石头,间杂青铜灯柱。 虽是夜晚,但泉水中升腾的热气,仍氤氲出大片水雾,好似仙境。 “这就是宫中贵人沐浴的池子吗?”赵都安好奇。 海公公瞥了他一眼,似看出他心中所想,道: “别想了,陛下可不会在这露天的汤池中,而是在前头。” 赵都安抬眼望去,见远处耸立一座古色古香的楼阁,牌匾上龙飞凤舞“清池”二字。 最大的泉池就在楼内,外头露天的这些,明显低级很多。 此刻,这片区域空荡,海公公领着他,来到一座汤池旁,挥手道: “开始吧。” 继而,只见身后那三十余名太监,将汤池围了一圈,打开手中的盒子。 将里头各式各样,有价无市,珍贵异常的天材地宝,倒入池中,噗通声不绝于耳。 “哗——” 更有太监,持巨大木勺,进行搅拌。 俄顷,这座汤池,已成了药浴的沐桶。 “脱衣服,进去。”海公公淡淡道。 赵都安已被这大手笔震惊了。 匆匆一瞥,随便一份药材,都至少价值上千两: 天山七彩莲,龙脉六朝果,金芝玉叶,蛮歌花,登仙草…… 其中珍品,更是足以拿出去,给京城的药芝堂做世代相传镇馆之宝的。 此刻却随意倾倒池中,足以令全天下武夫眼红,怒斥暴殄天物。 “哦哦!” 赵都安当即扯下衣裳,也不管周围一群太监了,就要往里跳。 “脱干净,一件不剩。”海公公淡淡道。 不是……我是给你们留面子,照顾你们心情好吧……赵都安看着仅剩的大裤衩,挑了挑眉。 干脆利落踢掉,一群太监顿时难过自卑地撇开头去。 心想陛下选赵使君做面首,是大有道理的。 “噗通!” 赵都安跃入汤池,瞬间感觉浑身毛孔在呼吸: “公公,我打坐汲取药力就行了吗?” 海公公摇头,说道: “脱胎换骨乃逆天之举,这些天材地宝,只是辅药。最关键的,乃是须一位强者为你灌顶,重塑根基。” 灌顶……赵都安脸色有些抗拒: “是公公为下官做?” 海公公摇头,说道: “咱家虽也能做到,但终归修为不济,无法至臻圆满。陛下对你当真恩宠,今夜亲自为你灌顶,且静心等待吧。” 说完,蟒袍老太监挥一挥衣袖,率领一群被刺痛了伤心往事的太监们离去,不带走一丝云彩。 眨眼功夫,整个汤泉宫内,孤零零的只剩赵都安一个。 他愣神了足足好一阵,才醒悟过来,将要发生什么。 蓦地抬头望向远处那座灯火璀璨的楼阁。 只见楼阁二层,门扇倏然敞开。 一道身披白衣,青丝如瀑,绝色出尘的“仙子”乘风而来,飘飘然落在园中。 大虞女帝似也方甫沐浴完毕,肤色如粉蒸,白皙中透着些许淡红。 披肩长发松散,湿漉漉的,极随意慵懒地垂在颈后。 一双赤裸白皙,精巧的纤纤玉足,踩在温热的白石上,粒粒脚趾蜷缩,继而舒展。 脚边寸许,便是赵都安散落在地的衣裤。 徐贞观如仙子降世,垂下眸子,居高临下俯瞰,浸泡在汤中,只露出一个头的赵都安,目光淡然。 “陛……陛下?!” 106、美人灌顶 汤泉宫中,今夜月色明媚,零散分散的青铜灯柱上,昏黄的火光打在氤氲的水汽上,如梦似幻。 赵都安怀疑自己眼花了。 往日里威严雍容,有帝王之相的大虞女帝,今夜却好似褪去“女帝”光环,俨然是一位冰肌雪肤的仙子。 因藏身池中,眼前正对着的,是未穿罗袜的一双雪白晶莹的小脚。 如玉之润、如缎之柔,又好似天池水面缓缓盛开的两朵纯白无垢的莲花。 脚背隐隐映出的几条青筋,衬托的冰肌透明一般,当为神品。 视线上移,脚踝上一截纤细小腿隐入云中,徐贞观缥缈出尘,恰如仙子出浴,御风而行。 挑不出瑕疵的绝色脸庞上,点漆的眸子不含烟火气地俯瞰他,眉心隐隐点了一抹红。 愈发不似凡尘帝王,恰似世外真人。 “陛……陛下……” 赵都安愣神了数息,抬头致意,以表尊重。 再想要起身拱手,但旋即察觉不妥,又噗通缩了回去: “臣身体不便,难以尽全礼……” “无妨。”徐贞观嗓音清冷,如泉水叮当。 不知为何,她今晚的神态举止,与以往又不同。 脸上少了许多表情,如庙宇中的女神像,似在刻意维持身为“大修士”的高冷,以保持某种距离感。 但方才落地时,微微蜷缩的脚趾,似暴露出女帝的内心,远不如外表这般冷淡平静。 “海供奉想必已与你说过了。” 徐贞观说道: “今夜,朕亲自为你灌顶,易经洗髓,重铸武夫根基。” 赵都安微微躬身,双手横档,姿势怪异道: “陛下再造之恩,微臣无以为报。” 他苦笑道: “事实上,臣有些忐忑,受宠若惊,以臣此番这微末功劳,实在不值得这般大的赏赐。” 身为缉司,抓捕逆党本就是职权范围的事,哪怕出力多,在考评簿子上记一笔,赏赐些银两,其实也就足够了。 他之前奢望的,也不过是能再入皇家武库,挑选点好的法器,或辅助修行的丹药 ——毕竟上次得的丹丸,早已耗光了。 却万万没想到,女帝这般大手笔。 方才那些药材也就罢了。 对寻常人珍贵,但对六百年王朝底蕴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但女帝亲自为他灌顶,这等殊荣,天下再无一人拥有。 何况,还涉及到男女大防…… 当然,赵都安也明白,应是自己连番惊艳的表现,令女帝生出了“加大投资”的念头。 也是他赶上了好时候。 女帝登基不久,手下嫡系人才尚少。 他这样既足够忠诚,又能力极强的,得到超预期的“培养”,便能理解。 “你既知晓,日后多多为朕出力,朕也便算不白费这功夫。”徐贞观平静道。 赵都安也不虚伪客套,认真道: “臣必尽心竭力。” 徐贞观轻轻颔首,对他的表态颇为满意。 恩……倘若忽略了君臣二人这尴尬的场合,以及她脚边的一堆衣裤的话。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那个灌顶?” 赵都安也觉得尴尬极了,尝试用正事冲淡奇怪氛围。 徐贞观淡淡道: “池边有石,你且背对坐过来,将上半身露出水面,朕先为你施针。” 赵都安这才注意到,女帝袖子下,手中攥着一个小布袋。 “遵旨。” 赵都安也没矫情,当即摸索到温泉池旁。 果然发现,水中有隆起的石头阶梯可以坐。 他转过身,一点点将自己的上半身拽出水面。 “哗啦——” 安静的汤泉宫中,水浪声阵阵。 伴随赵都安破开水面,显露出的,是一具体态颀长,健美阳刚的身躯。 肌肉线条饱满流畅,肩宽腰细,平举舒展于池边岸上的两条手臂,匀称修长,刀削斧凿,没有半点赘肉。 并非健身房里练出的死肌肉,而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此刻,水珠沿着赵都安脊背线条滑落,一副真人姿态,高冷出尘的仙子,呼吸微不可查地乱了下,有些走神。 “陛下?” 赵都安乖巧坐好,等了一阵,见身后没动静,不由轻声呼唤。 徐贞观这才回过神,淡淡道:“不要动。” 我没动……赵都安心中嘴硬。 因背对,感知不到身后动静,眼睛只能看着身前的水面。 恩,好在是夜晚,加上一堆药材浸泡,整个泉池一片混沌,水质并不清澈。 这大大减少了他的羞耻感。 身后,女帝估摸了下高度,索性也盘膝坐在了岸边,将布袋随手一抖,里头显出密密麻麻的银针。 她纤长的玉手捏起一根,搓了搓,气机从指尖没入银针。 旋即略有些生疏,笨拙地将此刺在男子的后背上,某個穴位处。 银针极细,赵都安只察觉出细微疼痛,更多的是酸涩麻痒。 “陛下,敢问灌顶究竟指什么?臣曾听闻,灌顶多是武夫传功的法子。”他不忘学习。 徐贞观捏起第二根银针,换了个穴位刺入,说道: “少听些江湖话本故事,武夫传功,虽不是完全做不到,但极苛刻,非但须二者皆修同门同源功法,还要武道根基,经脉穴位高度相符,以及一系列苛刻条件,才可做到。 但哪怕符合条件,一身功力传给外人,也要折损个七七八八,最后能得的,无非两三成,传功者更要大大折损寿元,因此极少发生。” 这样啊,找人传功让我一夕神功大成的路线看来走不通了……赵都安心想。 徐贞观继续道: “因此,常说的灌顶,多乃大修士以自身力量,助他人打通经脉,梳理气机,疗伤固本,最多助人破关,但这种也非好事。 旁人帮助晋升的境界,极为虚浮,江湖中便有些家族子弟,空有武道境界,实则依靠长辈晋升,不可去学。” 说话的功夫,扎针的动作也没停。 赵都安恍然,想了想,又换了个话题: “方才臣见陛下从清池中走出,也是沐浴完毕?啊——” 他突然呲牙咧嘴,痛呼了声。 女帝扎针的手方才抖了下,一股气机没收束稳,直接打在他经脉上。 后背顿时多了个血红的针眼。 “……”徐贞观深吸口气,故作镇定将银针拔出,用布袋里附带的棉絮,按住他伤口,皱眉道: “疼就忍着,不要乱叫。” 不是……这真疼啊……赵都安脸颊抽搐,嘴贱道: “陛下是担心声音传出去,给外头的人听到不好?” 汤泉宫外,是有大批宫人守着的,以防有不开眼的人乱闯,破坏了灌顶。 大虞女帝素白的脸蛋上,刷子般浓密的睫毛抖了抖,淡淡道: “朕为何要担心?” 赵都安道:“传出去影响陛下声誉。” 徐贞观嘴角略带揶揄讽刺,丢掉棉絮,重新施针: “声誉?你在外头借朕的名声行走,明里暗里,宣扬面首身份时,可曾在乎朕的声誉?” 许是因背对着,看不到脸,她维持的“真人”姿态有点破功,神态语气活泛了许多。 这句话说的,就有些咬牙切齿。 赵都安被点破,尴尬不已,说道: “臣这也是为了陛下着想,才……啊!” 他脸颊一阵抽搐,又被扎疼了! 故意的! 这次绝对是她故意的! 徐贞观冷哼一声,眯着眼睛道: “少废话,专心感应经脉。” 赵都安不敢吭声了,闭上嘴巴,任凭女帝将所有银针扎满了他的后背,脖颈,包括头顶。 活像只可怜巴巴的刺猬。 而看到自己这副“杰作”后,女帝嘴角也不由轻轻翘起,似颇觉有趣。 好似完成了一项大工程似得,成就感满满。 “陛下,这针要扎多久?”赵都安一动不敢动。 女帝板起脸孔: “一刻钟,期间静心调息,缓缓搬运气血,以令全身敞开,汲取药力。” “哦……”赵都安应声,吐纳了阵子,忽然又睁开眼睛,有点心神不宁地问: “陛下,臣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说。” “就是……”赵都安脸色有点古怪: “上上次,臣与您在御花园中行走,陛下曾说过,以您的修为,神识覆盖笼罩整座寝宫,无须双眼去看,无须双耳去听,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您的感知。” “恩,怎么了?” 赵都安迟疑道:“那现在,也是吗?” “……” 大虞女帝沉默了。 夜风下,她的脸颊微微泛起一丝羞恼的红晕,然后扩散开,遏制不住。 二人间的气氛古怪起来。 忽然,徐贞观用两根手指,再次捏起一根银针,随手一丢,“噗”的一下扎在赵都安水面处的腰上。 赵都安应声惨叫。 不远处,庭院边,一株迎风挺立的郁金香花,忽然给风吹倒。 “陛下,不必如此吧。” “闭嘴!准备灌顶,易经洗髓。” 女帝袖口拂动,他背上,头顶,一根根银针自行拔出,唯独留下腰上的一根没动。 继而,徐贞观眼神清明,无喜无悲: “稍后朕为伱灌顶,你须观想武神图,进入修行。” “好。”萎靡不振的赵都安,眼神也认真起来。 默默于脑海中,观想《武神图》,逐渐进入冥想状态。 等确认他已陷入冥想,徐贞观这才咬了咬唇瓣。 一双美人玉手,缓缓朝他厚实的脊背按去。 有风起,汤泉宫中,三十六座泉池沸腾,天下境威压弥漫。 107、成为武神的路途孤独坎坷,小子你可莫要掉队才是 雾气氤氲,仙气缭绕之际。 赵都安“睁开”双眼,发觉自己脱离了皇宫,出现在一片沙漠中。 身旁也不再是仙子般的女帝,而是她的祖宗——大虞开国太祖裹着毛毡,披着脏污的白袍,盘膝坐在沙丘上。 魁梧的身躯上,是布满风霜的粗粝面庞,此刻沙漠里晨光熹微,天色一点点明亮。 武夫打扮的大虞太祖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跟上。” 赵都安哀嚎一声,爬了起来,吐槽道: “知道了,走,成天就知道走,谁能走过你啊。” 从美人灌顶,到被糙汉子拉着,在野外拉练,只需要一个瞬间。 仍是那片沙漠。 这段日子,大虞太祖偶尔会蹦出来几个字,但仍旧无法交流。 倒是赵都安,因跋涉太无聊,经常碎碎念吐槽,今天也不例外: “诶老徐啊,你知道我刚才在外头在做啥子么?你肯定想不到。” 他挤眉弄眼道: “你曾曾曾曾……孙女,亲自给我灌顶。 啧啧啧,你说也怪了,你孙女那么好看,但我瞅着伱长得也就一般啊,还是说这六百年里,皇室一代代地基因改良,作用真那么大?” 试探了这么久,加上与海公公的旁敲侧击,赵都安已经确定: 不同的供奉,观想出太祖,彼此并无任何交集。 所以,他说话也放肆了很多。 “老徐”对他的逼逼赖赖充耳不闻,仍一脸坚毅地往前走。 沙漠的早晨荒凉而孤寂。 气温会从寒冷,一点点升高,到酷热。 不过,赵都安也发现,经过这么久的跋涉,他们正逐步走出沙漠。 比如眼下,他脚下的大地,就从堆满黄沙的“沙海”,渐渐变成了戈壁,也能看到零星的植物。 手中牵着的野骆驼,偶尔会不听话地抻长脖子。 去啃吃那些坚强地,好似飘在戈壁沙地上,实则根系却深深扎入沙土的枯黄的草。 是的! 赵都安捡到了一头野骆驼! 大概在某次夜晚扎营时,他尝试引燃捡来的枯树枝,吸引来的。 有了骆驼后,两个苦哈哈的武夫,偶尔能跟着骆驼找到沙漠中的绿洲,歇歇脚。 赵都安发现,这個世界的沙漠与上辈子不同,会生长一些古怪的植物。 比如一种生在沙漠里的“竹子”,拔掉外面的刺,砍下后,可做竹筒,拿来装水。 这会被他起名叫“小野”的骆驼背上,除了背负两人的褡裢背包外,便挂满了一串的竹筒。 骆驼迈步的时候,那串竹筒彼此碰撞,发出的声音好似乐曲。 赵都安惦记着真实世界里,大虞女帝给自己灌顶的情况,今天的修行显得心不在焉。 不知不觉,沙漠中又到了夜晚。 赵都安熟稔地开始扎营。 从背包中,取出那每次吃光后,下一次会再次凭空出现的饼子。 生火做饭。 饭后。 头顶上又是璀璨的,横贯东西的银河。 然而这次,太祖皇帝却说道: “我们快走出沙漠了。” 赵都安与名叫“小野”的,趴在地上的骆驼同时抬头,二脸懵逼地盯着他。 对其竟能一口气,说出这么长的句子,深深震撼。 “老徐,你说啥?”赵都安不困了。 他旁边的骆驼则打了个响鼻。 太祖皇帝盘膝,坐在戈壁上,仰头望着天上银河,说道: “这段时日,你学到了什么?” 赵都安陷入沉思: “老实讲,我感觉自己除了受苦,啥也没学到。” 太祖皇帝没搭理他,道: “很好,看来你悟性不错,是的,你的精气神得到了磨砺,武夫之路,世人往往误以为在气力,在体魄,在武技……但他们说的,都是错的。” 不是……你到底是能和我对话,还是在自言自语……赵都安一直摸不准这点。 太祖皇帝说道: “武夫的终极,并不在体魄,而在一股精气神。所谓炼体之后当炼神,易经洗髓,脱胎换骨,可令你的体魄臻至完美,但若想登临武人之巅,精气神的锤炼,才是重中之重。” 赵都安愣住了,不是因对方“精气神”的这番话,而是因为…… 白天时,他刚说徐贞观给自己易经洗髓。 结果这时,太祖皇帝就提起这茬。 巧合吗? 还是对方真的能听懂自己的话? “所以,老徐你的意思是,这段日子拉着我在沙漠中跋涉,就是为了打磨精气神?” 赵都安说道: “你说快走出沙漠了,是意味着,精气神打磨完毕了吗?但我没感觉出什么变化啊。” 太祖皇帝道:“日拱一卒,不知进境。” 赵都安恍然道: “老徐你的意思,是说我每天都进步了一点点,但因微小,且循序渐进,所以我才感知不强,但事实上,我的精气神比之最初,已经强了许多?” 太祖皇帝仍旧没搭理他,忽然起身,说道: “看好了,我只演练一次。” 这一刻,老徐屹立于星空之下,他的气息,好似与天地融为一体: “这一掌,名为‘星河倒挂’。” 话落,老徐凭空一掌打出。 霎时间,漫天星斗颤抖起来,化作流星雨,朝大地坠落。 黑夜也如潮汐倒卷。 赵都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身旁趴伏的骆驼也张大了嘴巴,露出大大的后槽牙。 天亮了。 戈壁滩上,忽然落下零星的雪花来。 赵都安极目远眺,发现戈壁尽头,大地与天空相接的地平线上。 出现了一片雪原。 “走吧,”老徐背起行囊,忽然抬手,用力拍了下骆驼的屁股。 小野嘶鸣一声,扭头依依不舍地,朝着二人身后的沙漠跑远了。 “接下来的路,它走不了。” 老徐仿佛解释了下,迈步朝雪原行去: “成为武神的路途孤独坎坷,小子你可莫要掉队才是。” 赵都安愣愣地望着西行的小野。 扭头,又看向朝东北方前行的大虞太祖。 脑海中满是那招“星河倒挂”。 一掌打出,黑夜也要后退八万里。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大虞太祖究竟有没有“灵智”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千里路途,有位师父陪他走过。 “老徐,等等我!” 赵都安喊了一声,追了上去。 忽觉前方先是模糊,继而清晰。 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回到了“现实”中。 …… 赵都安仍旧坐在汤泉宫中,只是天色不知何时,已然大亮。 整个池子,药力也近乎枯竭,水面上飘着从毛孔中排出的污血。 他扭回头,发现身后也没有了徐贞观。 只有他散落的衣裤犹在。 他竟冥想了整整一夜,而为他完成灌顶后,女帝已悄然离开。 “一夜过去了啊……” 赵都安愣神,尝试站起身,只觉浑身筋骨从未有过的畅快。 气机搬运,比之从前顺畅数倍。 境界虽并未提升,但真实战力提高了一大截。 他抬手拨开污垢,于清澈的泉水中,看到了已脱胎换骨的自己。 “颜值竟又攀升了一个层次……” 赵都安心念一动,忽而张开右手五指,朝前按去。 “呜呜——” 园中忽有风起,三十六座泉池水面吹起皱纹,草木哗哗作响。 “星河倒挂……” 赵都安呢喃,意识到自己又掌握了一门新的武技。 且是既打实体,也摧神魂的双重武技。 “对了……” 赵都安猛地想起什么,伸手在后腰上一抹,拔出一根银针。 顿时,蔫吧了一夜的小赵迅猛抬头,更胜从前。 “嘶,脱胎换骨有点厉害了啊。” …… 俄顷,当赵都安穿上衣服,从汤泉宫中离去。 一群在外头等了一夜的宫人终于进来,开始清理被污染的温泉。 一群小宫女窃窃私语: “呀,弄得岸上到处都是水花。” “这池子怎么都脏了,好多血,好可怕。” “定是折腾的厉害,你们没听到么,昨夜赵大人叫喊了许久……” “是了,陛下离开后,他梦中还喊什么老徐呢……好怪的称谓。” 院门口。 穿女官袍服,头戴无翅乌纱的莫昭容不知何时出现,脸色很不好看,呵斥道: “都嘀咕些什么?还不速速将整个院子洗刷一遍?” 宫女们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莫愁面无表情,转身离开,眉头皱紧: “老徐?” 她不理解。 …… …… 赵都安走出皇宫时,天已大亮了。 宫外没人接他,便也只好迈开双腿,朝家里走。 他没急着去衙门,连续两顿没吃正经饭,此刻饿的有些发慌,只想回家饱餐一顿,然后好好睡一觉—— 灌顶冥想,无法取代睡眠,起码在凡胎境不行。 沿着熟悉的路线,不多时,赵都安抵达了某条商铺摊贩林立的街巷。 然后,被空气中飘来的,一股羊肉汤饼的香气勾起了馋虫。 “索性在外头吃吧。” 赵都安迈步,进了汤饼铺子,招呼道: “来大碗羊杂汤,五个炊饼。” 说话间,他挪着屁股,径直坐在了铺子凉棚下的条凳上。 旋即,才猛地察觉出强烈的熟悉感。 似乎……前些天的某个夜晚,他也是在这…… 忽然,一道苍老爽朗的笑声传来。 赵都安木然地扭过头,看到对面,端坐着一名身材高大,长须长眉的老叟。 张衍一笑眯眯看着他。 赵都安见了鬼似得看着他: “你……你……” 老天师笑道:“小友,我们又见面了。” …… 108、教天师一个道理 淦—— 清晨的汤饼铺子内,周遭人来人往,浓汤香气萦绕,然而赵都安却只想骂人。 人吓人,吓死人。毫无防备之下,再次看到这名“天师府散官”,他心中下意识惊了下。 “怎么又是你?”赵都安不禁吐槽,心头则是惊诧对方的手段。 他刚脱胎换骨,六识正敏感的时候,按理说,对于见过一面的熟人,且还是术士,总该在踏入汤饼铺时,便有所察觉。 但事实却是,直到他坐在张衍一对面,才迟钝地觉察。 这老登是个高手……赵都安愈发肯定了这个判断。 面庞红润,双目狭长的老天师温和俯视,依旧如昔日老叟打扮,面前摆放着吃了一半的羊杂汤与饼子,笑道: “因小友与我天师府有缘。” “……”赵都安无语,疑惑道: “老先生,据我所知,这里距离天师府可还有好大段距离,您别说,自己大早上跑这老远,就为吃这家的饼子。” 他有点不信。 高度怀疑,对方肯定又是得知自己留宿宫中,所以大早上专程来堵他。 得知这点小事,于天师府“散官”而言,并非难事。 长眉长须的老天师笑了: “据老朽所知,此处距赵小友家宅,也还有大段距离,你是从宫中出来?” 你这厮果然老奸巨猾,连我家在哪都查清楚了……赵都安腹诽,没好气道: “对啊,本官昨日立了功,得了圣人恩赏,夜宿宫中,辛苦劳累了一夜,才出来。” 高明的谎言,是每个字都是真的,但连起来就是假的。 这句话听在外人耳中,俨然是他为女帝侍寝。 赵都安这样说,一来是隐晦表明,自己与女帝的关系很深,老头你别白费心思了。 跳槽是不可能跳槽的,只有吃吃软饭,才能维持得了生活。 二来,是在暗示,自己是女帝宠臣,不怕你個散官。 张衍一却笑眯眯没上当,目光上下打量了他,道: “易经洗髓,脱胎换骨……看来陛下着实栽培你。” “呵,老先生眼力可以啊,”赵都安笑道: “所以,您就甭白费力气了,我对拜入天师府真的没兴趣。” 这时,汤饼铺的老板呈上来一大碗热汤,五个体态酥软,热气腾腾的烧饼。 赵都安喝了口汤,咬了口饼子,热食下肚,整个人心情愈发美好。 恩,只可惜这汤没什么作料,制作调料改善饮食迫在眉睫。 张衍一摇头道: “修道讲求缘法,小友既不愿,老朽自不会强求。今日来此,有两件事。” “伱说。”赵都安专心吃吃饼,含混道。 “第一件,是上次小友口述天道论述,微言大义,老朽颇为喜欢,回去后抄录给晚辈观瞧,特来告知小友一声。”老天师慢悠悠说。 赵都安这才想起,自己上回酒醉,胡诌了几句《道德经》原文。 不想这老头却喜欢,他倒不很在意,毕竟他也只是个两界搬运工,关键大虞王朝没有版权法。 他也收不了版税,人家抄走,他也没辙。 要不怎么说,前世看起点文抄题材小说,开篇背景介绍,都说主角穿越到版权法完善的异世界呢…… 不过这老头也不实在,白嫖了我搬运的句子,也不拿点礼物啥的……赵都安没吭声,静待下文。 “第二件么,则是老朽对推演天象,卜卦占命之术略有研究,昨日心血来潮,占出小友近日将有血光之灾,特来提醒一二。”老天师又道。 “噗!” 赵都安一口羊杂汤险些呛到,愕然抬起头,眼睛里满是“你咒我”三个字。 旋即,他又想到这方世界,可不是上辈子,此界既有神明,而对方又乃天师府的道士。 能掐会算,也不意外,当即正色了起来,放下汤碗: “老先生莫要诓骗人。” 张衍一哭笑不得,轻轻捋着胡须: “老朽何至于此?小友若不信,自可将老朽当做江湖骗子。” 赵都安神色郑重起来,拱了拱手: “晚辈方才言语多有得罪,还望先生说仔细些。” 张衍一却笑着摇摇头: “天机难测,世事无绝对。天地有仁,给予的祸福,却也非恒定,哪里能说的仔细?” 呵,你要说这个,我就想和你聊聊量子物理学了……赵都安皱起眉头。 他并不觉得,一个天师府的厉害人物,会闲着无聊,来吓唬他。 而血光之灾……意味着近期可能遭遇危险,这同样符合逻辑。 铁尺关二人的落网,意味着匡扶社在京城的谍报网络,受到巨震。 寻常人或许并不会知道,赵都安在这起案子中,所发挥的关键作用。 但逆党绝对知道。 那引起针对自己的报复,也就顺理成章。 当然,潜在的敌人不只有逆党,还有他接连得罪的“李党”,包括淮水裴氏,靖王府,云阳公主…… “呵,我的确变强了,但我的敌人也变多了,而且是指数级地增多。”赵都安心中自嘲。 保不准某个小心眼的敌人,就来刺杀他,然后嫁祸给逆党。 “多谢老先生提点。”赵都安叹了口气,“我会注意的。” 说是这样说,但他也想不到什么自保的好办法。 总不能整日龟缩在皇宫,或者诏衙总督堂,寻求强者庇护。 或者动辄外出,都要整个梨花堂全副武装护驾吧? 至于找老司监寻找保镖,也不现实。 办案临时请人可以,但也不可能派个高手,全年段无死角地贴身保护他。 赵都安的身份,还没这个资格,哪怕可以,他也不乐意啊,整天被人盯着隐私都没了。 终究……打铁还需自身硬,赵都安感受着“脱胎换骨”后,经脉奔涌的雄浑气机,以及袖中的“金乌飞刀”。 再辅以“护体霞光”,“星河倒挂”,一攻一守两门皇族武技。 心中腾起一股跃跃欲试。 他忽地有所明悟,这或许便是太祖皇帝口中,武人的所谓“精气神”。 不过,以他的性格,虽不惧怕刺客,也不乏与之死战的勇气。 但倘若能无须亲自动手,就稳稳把敌人废掉,脑子有病才自己上啊。 小赵大人可是高贵的瓷器,岂能与低贱的瓦罐碰撞? “老朽虽无法告知具体,但却也有一物相赠。” 张衍一闻言,忽然从袖中抖出一张银色的符纸。 用手指按着,于桌面上推过来。 赵都安惊讶望向那符纸,银色的符箓正面有“天师府”的徽记。 中央以天青色丹砂,龙飞凤舞地勾勒描绘道门敕令。 仔细观瞧,那天青色的丹砂,似非实体,而是一股清气在缓缓流淌。 “敕神符!”他吃了一惊,辨认出这物件来历。 京中,天师府与神龙寺的招牌不同。 神龙寺擅药理,其售卖的伤药堪称一绝,武人锤炼体魄,耗费的药包也以神龙寺出产为上品。 行销大虞全境,各大府城,都有神龙寺旗下药铺。 天师府擅丹,符两门学问,产量稀少。 但每一炉丹,每一张符,都价值惊人,往往只有豪门大族,高官勋贵才用得起。 银色敕神符,撕毁可召唤一位神明助战。 神明来历,强弱则由符箓品质决定。 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关键时刻,能保命。 “老先生,这东西贵重,我不能收。”赵都安将手盖在符纸上,一脸正色。 “……”张衍一看着他攥得死死的,没有半点松开意思的手,对这少年的脸皮厚度,有了新的认识。 “呵呵,拿着吧,此物便当老朽擅自抄录,小友关于天道见解的报酬。”老天师风轻云淡,一副高人做派。 赵都安眼睛一亮,心说《道德经》这么值钱吗,他沉吟了下,说道: “我的见解其实还有很多……” 张衍一笑道:“小友上次可不是这般说的,你说只感悟出那几句。” 问题是,上次你就送了一碗醒酒汤啊……赵都安认真道: “哦,是我这两天有的新感悟。” “……”张衍一莞尔一笑,不甚在意地说: “哦?那你且说来听听?” 以他的境界,倒不会真不懂那些异世界字句的含义。 但同样的道理,能否用足够凝练,精妙的句子来阐述,却是另外一码事了。 天师府的《天书》修了上千年,张衍一本以为已尽善尽美,无一字可增减。 但赵都安随口道出的,却竟比天书中历代大修士琢磨的字句更加洗练,直指天地大道。 不过,正如诗文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张衍一很怀疑,赵都安此前说的,已是最好的那些。 后续的狗尾续貂,哪怕仍旧不错,但也不够取缔天书上的文字了吧。 另一边,赵都安也在思考哪个句子比较值钱,他想了想,说道: “方才老先生说,天地有仁,给予启示,我倒有不同看法。” “哦?” 赵都安侃侃而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俞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 顿了顿,他道:“此为天地不仁。” 汤饼铺凉棚下,张衍一愣住了。 109、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道法自然” 天地不仁……天地不仁…… 清晨的汤饼铺子内,当赵都安念出这一句话来。 原本不甚在意,也并未抱有期待的老天师,仿佛被击中了。 静静咀嚼着这个句子,虽年岁已大,但仍清澈如孩童的眼眸猛然亮了几分。 严格来讲,赵都安说的“仁”与张衍一方才提到的“仁”在语境上有所区别。 张衍一说,天地有仁,是在特定语境下的感慨。 喻指他作为信奉“天道”的术士,可从天道运转中,窥得凶吉祸福。 从而予以规避,这于世人而言,如同天地的“仁”。 是主观的感叹,却并不意味着,他当真认为,“天道”存在类人的情感。 而赵都安复述的句子,则是一种冷静,甚至略显冷酷的描述。 意指天地无所谓“仁”,亦无所谓“不仁”,天地自然而然存在,世间人世的种种,则遵循规律而生灭。 如是,天地之间便如一座巨大的风箱。 空虚而不枯竭,鼓动而风增,政令繁多扰民,不如保持虚静。 赵都安上辈子,看到有人用这句话,来阐述老子的“无为而治”观点。 将其解读为一种道家学说,对上层统治者的谏言。 但同样的句子,换了个世界,说给这位“天师府散官”听,意思就有了些许区别。 更像是对“修士”该如何认知天地。 如何自处,避免外界纷扰,守住内心的阐述。 …… “好一个天地不仁。” 张衍一不禁赞叹出声。 身为钻研天道的术士,他对此体会尤为深刻,看向赵都安的目光也愈发起了爱才之心: “小友未曾修过天道,却已有如此鞭辟入里的认识,选择走武人一途,实属屈才。” 赵都安被吹捧的有些脸红。 赵公子还是要脸的。 且不说这话是抄的,哪怕抛开这個,但凡上辈子读书,上过物理课的,对客观世界规律认识都能达到这个水平。 他一脸正色: “老先生,这种话切莫再说,我怕陛下误会。” 老天师笑了笑,有心说一句“徐贞观那丫头只会耽误了你”。 但想了下,终归没开口,转而说道: “小友对天地的阐述颇有见地,且形象易懂,可在老朽看来,终归差了些。” 赵都安这就不服气了: “先生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见。” 张衍一笑道: “莫要误会,非是贬低,而是残缺。如你所言,天地不仁,修士当自守虚静。但只知虚静,依旧是凡人,该当如何修行?” 赵都安闻言,却是没急着开口,慢悠悠吃了几口饼子,喝了半碗浓汤。 如此,拉扯了老天师的好奇心片刻,才笑着说道: “这个就更简单了。” “简单?”张衍一挑眉。 “当然,”赵都安平静说道: “老先生既也认同,天地不仁,天道自然存在。那吾辈应做的,便再简单不过,我以十三字概括。” 他想起上次经历,想要用手蘸汤汁写字。 但顾虑羊汤油花太多,字也太多,遂作罢。 十三字? 老天师好奇,《天书》中概括描述的字句,足有二十一个,近五百年,都未曾更改过。 这少年竟敢放下豪言,用十三字便可阐述明白? 张衍一有些期待了。 只听赵都安忽正襟危坐,一字一顿: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 这一刻,饶是心中有了准备,甚至因上次“道生一”的教训,老天师悄然布下立场。 切断了二人与天地的联系。 但当这十三枚大字逐一砸入耳中,仍旧于这位屹立于这方世界顶端的大术士心海中,掀起一层层的风浪。 “法”,在这里是“效法”的意思。 赵都安抛出砸人的两个句子,连起来,便是说: 天地不仁,遵循客观规律运行,而人的修行,便是效法天地自然规律。 而最后“道法自然”四字,并非道效法自然,而是说,道效法其自身。 翻译成白话,其实并不复杂深奥。 正如这世间绝大多数的真知灼见,也都再简单质朴不过。 但想真正明白,却要很多人耗费一生才行。 而对张衍一而言,他虽早在很多年前,就已明悟了这些道理,却从未想过。 可以用这般凝练的文字,将对“天道”的理解,与修行的本质,阐述的清晰明白。 “天师府”历代的天师无人做到,张衍一同样不行。 但今日,却给一个走武人途径的,区区凡胎武者一口道出。 如何能不令他惊喜,意外? “老先生,以为如何?” 赵都安也在观察对方的反应,嘴角露出得逞的笑容。 恩,看样子这两句,应该能卖上价了。 张衍一回神,深深地看了赵都安一眼,心中百味杂陈: 只凭“道法自然”四个字,他便知道,《天书》里的部分字句,又要修改了。 说来讽刺,张衍一担任掌门这上百年里,对天书的改动,都不如赵都安随口诌的半句多。 “不错。” 老天师情绪有点低落地说,旋即起身,意兴阑珊道: “老朽还有些事,便不打扰了。” 说着,他转身迈步,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人海,好似从不曾出现。 而周围那些百姓,却无一人察觉。 “不是……” 赵都安张了张嘴,有些傻眼。 心说‘不错’是几个意思?你不该表示一下吗? 再给张符纸啥的……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被白嫖了。 咬牙切齿,将桌上的银色“敕神符”塞入怀中,作为底牌。 赵都安将烧饼和肉汤吃干抹净,丢下几枚大钱就要走。 铺子老板追出来,胆怯道: “这位公子,您友人吃的汤饼还没付账。” “……?”赵都安面无表情: “我不认识他。” 汤饼铺子的老板是个耿直的汉子,梗着脖子道: “您二位都在小店吃两回了。” 赵都安仰天长叹:“……作孽啊。” …… …… 八方戏楼。 因午后,晚上皆有场次,乃是戏楼最热闹的时段。 故而,每日上午,戏楼并不待客,戏子们关起门来,大清早便会吊嗓子,磨砺基本功。 吴伶作为新晋“头牌”,给戏楼班主安排了单独的院子居住。 然而今早,这位面白覆粉,容貌俊俏如女子的“小生”,推开后院房门时,却迎进来一群不速之客。 皆穿着灰扑扑的罩袍,以面纱蒙面。 为首的一个,戴着靛青鬼脸面具。 从暴露在外的身体部分判断,应是一个中年男人。 吴伶将一行人迎入房间,等关上门,他才眼神热切地抱拳行礼: “属下参见舵主!不知舵主提前抵达京城,有失远迎。” 戴着靛青色面具的中年人笑了笑: “无需多礼,你应已得知,我此番入京,乃接替庄太傅执掌匡扶社京城分舵。不过京城近来似乎并不安生啊。” 吴伶苦涩道:“舵主已经知道了?” 中年人颔首,语气也凝重了几分: “我昨日在京外,便接到紧急传讯,说埋在诏衙的人已被拔除,这才提早入城。不过书信简短,未能道明情况,你且详细讲来。” 吴伶颔首。 当即将他掌握的,有关诏衙内鬼暴露的情报托盘而出。 一众灰袍人俱是动容,新舵主则安静倾听。 末了问道: “所以,铁尺关二人落网后,已立即通知,与之相关的上下线撤离?” 吴伶说道: “是。不过终归太急,仍有成员不慎出了事,辟如安排在那赵贼身旁之人,便命丧赵贼之手。” 新舵主皱眉道: “如你所说,昨日之祸,也是那赵都安设计?” 吴伶点头,认真道: “据我们所知,的确如此。所有人都低估了赵贼,自太傅被其逼迫遁走后,这两月间,此人屡立大功,俨然已成祸患。” 新舵主问道:“伱们可曾试探过他?” 吴伶苦笑道: “属下曾试图截杀此人,却连对方的面都没见到,戏神替身便被大修士摧毁,属下怀疑是伪帝出手。 赵贼在伪帝心中分量,远超预计,此人的手腕智谋,也绝非如传言中那般糟糕。” 闻言,屋内这群风尘仆仆,从外地抵京的匡扶社成员大为诧异。 没想到,江湖传言中,那个臭名昭著的女帝小白脸,在吴伶口中竟有这般高的评价。 “人不可貌相,这次的事,便是个教训。” 新舵主感叹一声,环视众人: “京城乃伪帝地盘,我等初入,又恰逢动荡,传我命令,各社员暂且蛰伏,避避风头。” 众人称是。 新舵主话锋一转,看向吴伶,笑道: “不过,你等也莫要灰心丧气。庄太傅走后,你等群龙无首,这才给了朝廷,和那赵都安可乘之机。如今我既已到来,必不令社内弟兄白白牺牲。” 吴伶精神一振: “舵主您的意思是……” 覆着鬼脸的新京城分舵掌门人笑道: “既如你所说,那便从这个赵都安入手吧,伪帝能护他一时,但护不了他一世。 他既胆敢与我们为敌,那便先取此人性命,以祭众弟兄,提振士气,也好报庄太傅当日布局,被此人破坏之仇。” 110、公主拦路 京城的气温,跨入了最热的伏天。 这一点,是赵都安从自己被活活热醒而确定的。 这日清晨,他撑开眼皮,朝被褥一抹,发觉整个后背都湿了。 “什么叫冰火两重天啊。”赵都安盘膝爬起,睡眼惺忪,哀嚎一声。 昨夜观想修行中,大虞太祖领着他,离开了炎热的沙漠,跨入了寒冷的雪原。 赵都安灵魂被冻的直哆嗦,身体却热的冒汗,体验堪称酸爽。 “倘若给我一台不用电的空调,哪怕让我吃香喝辣,给女帝侍寝我也愿意啊……” 赵都安竖起手指,庄重地向这方世界的“天道老爷”许愿。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起床穿衣,简单洗漱后,赵老爷迈着四方步前往饭堂,享受继母的爱心早餐。 今早饭桌上,却少了个清丽脱俗的妹子。 “赵盼呢?” 赵都安端坐主位,疑惑发问。 尤金花温柔起身,亲自手持木勺,给他盛白花花的米粥,回答道: “盼儿小肚子胀气,今早吃不下。” 希望不是被我气的……赵都安于心中,默默为妹子掬一把同情泪,开心地吃饭。 许是天实在热。 尤金花没穿她那条深爱的墨绿裙子,换了身轻薄透气的长裙。 搭配妇人发髻,丰腴的身段,令赵都安联想起唐时仕女图上的宫装丽人。 大虞衣着风尚开放,尤其女帝登基后,京城女子们穿衣愈发大胆。 尤金花身上这件,便大概类似于影视剧中,唐朝的“低胸装”。 恩,没被神兽和谐打码的版本。 时下颇为流行,让赵都安这两日走在街上,目之所及,流连忘返,获得近似夏天去大学城附近闲逛的体验。 “这几日天气炎热,给家里买些冰解暑吧。” 赵都安瞥了眼继母被香汗打湿的衣襟,说道。 尤金花迟疑道: “京中的冰价钱可不便宜,大郎多在衙门里,家里买冰回来,也存不住。” 这时节,冰块都是冬季在地窖中储藏,炎热时挖出贩卖。 京城贵人高官,豪绅巨富极多,冰块向来供不应求。 “很贵吗?储的冰不够,用硝石也能凑合吧。”赵都安愣了下,问道。 “硝石?”尤金花面露茫然。 似乎并不明白,硝石与冰如何联系起来。 “硝石制冰啊,姨娘没听过?”赵都安诧异。 据他所知,这种古老的制冰法子,在唐末宋初时,就已出现。 大虞王朝虽不好与他熟知的历史时期对标,但手工业已算发达。 他下意识认为,类似的方法早已传开。 旁的不说,穿越小说都抄烂了。 尤金花摇了摇头,羞愧道: “姨娘只是妇人,不如大郎懂得多。” 这不是见识多广的问题,是商机…… 赵都安没想到,自己竟也有填补历史空白的机会,当即欣喜道: “姨娘附耳过来!” 尤金花扭着圆臀,凑了过去,眼睛却朝堂外洒扫做活的家丁丫鬟瞥去,有些扭捏紧张。 俄顷,继母好奇地忽闪大眼睛: “这般……真的可行?” 赵都安笑道: “姨娘且命人买来硝石,在家中尝试即可。” 他也没验证过,只在书中读过方法。 若真能成,倒可趁三伏天发一笔横财。 虽说最快的敛财方法是贪污,但赵都安最近得罪的人实在太多。 他也想避避风头,若给人抓住贪腐的把柄,会很麻烦。 尤金花将信将疑,但还是咬着嘴唇“恩”了一声。 家里终归是大郎做主的。 …… 饭后。 赵都安走出家门,只见院外大柳树下,早已停了一辆马车。 驾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隶属于梨花堂的随从小吏,模样周正,办事利落。 是赵都安给自己配的“专职司机”,姓王,赵都安习惯称呼为“小王”。 “大人!” 车夫小王恭敬行礼,继而将一张小凳摆在车下,又掀开半扇车帘。 赵都安满意上车,慵懒道: “走吧,去衙门。” 距离抓捕内鬼,已经过了两日。 那日辞别张衍以后,赵都安下午去了一趟诏衙,料理后事。 得知余下的六名缉司,已解除禁足,回归率领各堂锦衣,以两名内鬼为突破口,力求一鼓作气,扩大战果。 赵都安却深知见好就收,不能吃独食的道理。 最大的功劳他已拿下,余下的汤,便没去抢。 如此一来,反倒令张晗,海棠等人意外,承了他的情一般。 此外,赵都安也与马阎私聊,妥善处理了朱逵的后事,将其从逆党事件中摘出去,定了個因公殉职。 至于更多的后续,因此案被移交“三法司”,马阎能做的,也只是在移交犯人前,努力试图从铁尺关二人口中,挖出更多情报。 赵都安未曾插手。 案子消息传开后,在京城官场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虽说赵都安竭力将功劳往马阎身上引。 试图藏于幕后,维持自己无能的人设。 但聪明人已觉察这位“梨花缉司”的不简单。 “唉,以后再想继续用人设骗人,就难了啊。” 赵都安长吁短叹,颇为遗憾。 马车行驶中,很快进入了热闹的朱雀大街。 赵都安闭目凝神,却察觉马车骤然减速。 他撑开眼皮,隔着抖动的车帘问道: “怎么回事?路不好走么?” 心中吐槽:都穿越了,还避不开京城早高峰堵车…… 车夫小王的声音传来: “大人,是对面有轿子在阻拦我们,好像是故意的。” 翻译过来:他们的车被别了。 赵都安挑起眉毛,没有大意。 当即坐直身体,右手轻轻挑起车窗,探出半个头望去。 只见热闹繁华的,足以容许三辆普通马车并行的大街上,他们的马车前头,赫然是一座六抬大轿。 迎面走来。 轿身颇大,描龙绘凤,顶部垂挂红色丝绸布幔,制式绝非寻常人家敢用。 此刻轿子四周,共六名壮硕轿夫肩扛,步伐稳健,将这座大轿扛的稳稳当当。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大虞朝立国前,轿子这种以人力肩扛,远比马车更舒适稳当的座驾,就已流行。 前朝官员,更是人手一台轿子,哪怕走几十步路,也要乘轿。 等到大虞开国,太祖皇帝总结前朝教训,颁布律法,要求为避免滋生享乐之心,不思进取。 大虞朝任何官员,皆禁止乘坐轿子。 只有极少的特殊典礼中,允许短暂乘轿。 虽六百年过去,许多地方也管束的并不严格,但在京城天子脚下,百官仍遵循古训。 故而,反倒是民间的豪绅乘轿较多。 但也最多二人抬,四抬已属少数。 如这般六抬的,已触犯礼制,更遑论车身装饰,隐隐表明,轿子的主人身份尊贵。 “让路看看。”赵都安平静说道。 “是!” 车夫小王调整缰绳,驾车尝试朝旁让路,给对方先走。 然而那轿子却好似专门跟他们作对。 无论往哪边走,也都同步挪移,稳稳拦在前头。 迫使马车难以前行。 赵都安眯起眼睛,已确定对方来者不善,他略一思忖,收回视线,说道: “停车。向对方表明身份,询问对方来历。” 车夫小王应声,勒住缰绳,而见马车停了,那轿子也稳稳落地。 “此处乃诏衙缉司赵大人车驾,敢问对面轿中何人?”小王开口道。 轿内没有立即回答,倒是隐隐震动了几下,伴随喘息声,似乎内部不只一人。 耳聪目明的赵都安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旋即,又等了几息,才听对方一名轿夫道: “此乃云阳大长公舆轿,还请赵使君出来说话。” 大虞习俗,皇帝女儿称“公主”,姐妹称“长公主”,姑姑为“大长公主”。 云阳公主? 车厢内,赵都安目光一凝,心中暗道一声: 果然! 在京城,并非官身,且敢乘六抬舆轿,并与他有仇的。 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位女帝的姑姑,驸马李叔平的妻子,名声颇为“放荡”的云阳公主了。 此前,李浪被带出诏狱后,赵都安忙于捉内鬼,便也没再关注。 还以为,看在女帝的面子上,这件事会就此揭过,但对方显然不准备忍气吞声。 “大人?您看……” 车夫小王隔着车帘请示。 赵都安略一思忖,抬手持握车内佩刀,用刀鞘将车帘轻轻挑开。 却并未下车,只盘坐在车厢内,朝对面望去,朗声道: “本官赵都安,大长公主有何指教?” 此刻,周围也引来围观百姓,但见这架势,便知双方绝非简单人物。 无须驱赶,便自觉远远旁观。 一车一轿,周围竟骤然空出一大片区域。 宽大舆轿内,又震动了几下,隐约传来男女交谈声。 旋即,只见厚厚的轿帘内部,忽然探出一只男人的手。 抓住帘子一角,缓缓掀开半扇。 赵都安眼皮一跳,饶是以他的沉稳,也不禁愣了下。 只因轿内的男人,竟并非驸马李叔平。 而是一个约莫三四十岁,蓄着精致胡须,器宇轩昂的男子。 此刻上半身随意裹着件罩袍,隐现内里丝织睡衣,慵懒地半坐半靠,宽大的车厢内,也铺着厚厚的丝绸被褥。 这会,这名陌生男子另一只胳膊,似环抱着一个女人。 却因只掀开半扇帘子,无法一窥全貌。 赵都安只隐约看到一只女人白皙细嫩的手,攥着只轻薄透气的毯子,替男子盖住身体。 掀起的帘子下摆,隐约可见一双女子白蟒般的大长腿,盘坐着。 什么白日宣…… 赵都安眼角抽搐,一口老槽没等吐出来,便听身旁的车夫小王惊讶道: “夏江侯!” 111、赵都安:何人胆敢放肆? “什么?” 赵都安扬起眉毛,看向自己的“专职司机”。 车夫小王忙压低声音,解释道: “大人不识得那人,但卑职曾见过,那乃是本朝勋贵夏江侯爷。” 侯爵?赵都安脑海中,翻涌出些许记忆。 大虞王朝中,存在数个势力集团。 其中一个,便是“勋贵集团”,由历代功臣获封而成。 他穿越之初,揍的第一个掮客宁安县子,严格来说,也隶属于勋贵。 因同为贵族,受朝廷供养,故而勋贵集团与皇族宗室走得较近。 只是赵都安也没想到,走得这样近,都滚一张床单了。 “夏江侯”这個名字,他也有所耳闻。 其祖上乃三百年前,徐氏皇朝中兴时获奉的武勋侯爵。 传到这一代,多数勋贵早已没了实权,夏江侯也不例外。 但毕竟是武勋世家,底子仍在,其本人亦是“武人”途径的修行者,与赵都安素无交集。 却不想,今日在这种场合见面。 “名不虚传啊……” 赵都安啧啧称奇,对这个“侯爷”没啥兴趣,倒是对其与云阳公主搞在一起,颇为意外。 不是意外于二者睡了。 毕竟云阳公主名声在外,给驸马戴的帽子摞起来,高度堪比天师府大钟楼。 “但掩饰都不掩饰,大街上这样……有点过了吧……” 这一刻,赵都安突然理解了李浪为何纨绔。 任哪个少年,有这样一位交友广泛的娘亲,那样一个忍气吞声的父亲,都很难心理不出问题。 “你就是赵都安?” 这时,对面坐在轿子中,器宇轩昂,但眼神沾染些许邪气的夏江侯发问。 居高临下的姿态,近乎审问的语气,令赵都安顿生反感。 他没理会这个侯爷,视线落在只露出大白腿的云阳公主方向,淡淡道: “大长公主为何不露面?莫非是无颜见人么?” 双方早已敌对,他也懒得假客套。 轿子的帷幔于风中轻轻摇晃,轿内的长公主似乎生气了,露在外头的手骤然攥紧。 夏江侯亦同仇敌忾,面露怒容,冷声道: “赵都安,你莫非没听到,本侯爷在与你说话么?” 你跳个什么,大家都是男宠,好似你比我高贵一样……赵都安不乐意了。 乜向他,敷衍道: “原来是夏江侯爷,久仰大名,不知呼唤本官有何贵干?” 摸不准情况下,他决定先稳一手。 凌乱披着丝绸罩衫,温香软玉在怀,蓄着精致胡须的夏江侯上下审视他片刻,忽然道: “不为什么,只是本侯听闻,京城最近出了个赵缉司,风头正劲,颇受恩宠,连宗室勋贵都不放在眼中,便想来瞻仰一二。” 说是“瞻仰”,但那低垂的眼角,高高在上的态度,却俨然一副贵族端详平民的架势。 这令赵都安莫名很不愉快。 一个劳什子贵族,开着豪车,将自己在上班的路上拦住,就只为看看他。 还露出一副,好似“本侯爷肯赏脸看你,已是看得起伱”的纡尊降贵嘴脸。 赵都安很想将对方拽下来,按在地上摩擦,然后问一问: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不礼貌? 但他终究没有选择那样做,而是“哦”了一声,平静问道: “侯爷看出了什么?” 夏江侯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姑且叫你一声小赵大人吧,本侯虚长你一些年岁,在京城这片地界,厮混的也远比你久。 本侯见过的一朝得势的人物,比你走过的桥都多。 今日呢,便想提点你几句,做人要懂谦逊。做官呢,更不要太嚣张。 哪怕你要做孤臣,也该擦亮眼睛,知道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不行。 我侯府的狗都知道,要看人高低贵贱,这大虞朝,风风雨雨,起势又跌落的臣子哪年不出几个? 真正屹立不倒的,还是我们这些贵人,而非你们这些平民。” 他的语气很真诚,甚至的确有劝诫的意味,但那股俯视感,却挥之不去。 爹味十足。 见赵都安沉默不语,更幽幽补了句: “本侯言尽于此,若你能听进去,便该知道怎么做,倒也不必感激,只当本侯日行一善。 若执迷不悟,他日风光不再,勿谓言之不预也。” 说完,夏江侯便当真挥了挥手,示意轿夫们抬轿。 厚厚的帘幕也垂落了下来,遮住了舆轿中的狗男女。 赵都安于轿帘抖动落下的瞬间,隐约与一双妖娆妩媚的眸子对视。 那双眼眸里,没有情绪。 “起轿!” 轿夫低喝一声,壮硕的汉子们同时扛起沉重的深红木杠,迈开大步。 云阳公主的舆轿绕过马车,径直朝朱雀大街的另一头去了。 围观的人群亦作鸟兽散。 可想而知,要不了多久,夏江侯当街训诫赵使君的八卦,便会于茶楼酒肆传开。 “大人?您……” 车夫小王看向上司,有些忐忑。 赵都安眯着眼睛,端坐在车厢内,手中的刀鞘终究没有拔出,笑道: “你担心本官对其出手么?放心,不至于。” 车夫小王松了口气。 身为梨花堂的一员,见识过赵都安的肆无忌惮,他还真担心,上司受不了夏江侯的“训诫”,当街翻脸。 却听赵都安幽幽道: “对方想要激怒我,我若真上当,岂不是如他所愿?” 车夫小王愣了下,后知后觉: “大人您是说,夏江侯故意说那些?” “不然呢?”赵都安吐了口气,意味难明道: “宗室勋贵中的确有蠢货,但一下碰到两个,也未免太巧。” 云阳公主的初次登场,的确刷新了他对这名“放荡”公主的刻板印象。 从始至终,对方皆犹抱琵琶半遮面,始终藏在帘后,只推出个姘头打前锋。 赵都安若真敢动刀,一来,还真未必能稳赢夏江侯。 二来,也会落下把柄。 须知,大虞王朝的律法,明确保护贵族。 赵都安揍过宁安县子,因对方爵位太低,无权无势,才忍气吞声。 至于纨绔李浪,虽是公主的儿子,从血脉角度算皇族宗室,但身上却并无爵位。 而夏江侯不同,虽无实权,但“侯爵”封号在身,无理也胜三分。 “我承认,有点低估这个女人了。” 赵都安叹息一声。 云阳公主当街放侯爷,令赵都安硬吃下这个闷亏。 也幸好他经过这段时日,已收复了梨花堂。 故而,倒也不担心此事动摇他的威信。 “走吧,先回衙门。” 赵都安说,心中却暗暗警惕,总觉得云阳公主的报复,绝对不只是口头警告几句。 …… …… 接下来路途顺利,当赵都安抵达梨花堂时,已过了点卯时辰。 院中大梨树上,青涩的梨子也即将成熟。 “大人,您来了。” 机要秘书钱可柔抱着一叠案牍公文,眼睛一亮: “属下替您点卯过了。” 赵都安满意颔首,施施然走到主位,好奇道: “怎么只有你在?” 钱可柔脸蛋红扑扑的,精神抖擞汇报: “郑老头在后头清点案卷,侯人猛和沈倦在外追查逆党线索。” 值得一提: 关押在诏狱的铁尺关二人,已于昨日清晨转入刑部关押。 此案也顺理成章,转交由大理寺督办。 都察院负责监督。 大虞王朝的“三法司”分工各有不同。 刑部主“刑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大理寺拥有断案,审判,抓人的职权,类比法院。 都察院的御史,在哪一步都能插得上话,属于旁观全程,只动嘴不动手的选手。 马阎为避嫌,虽无奈将案子转交,但还是成功撬开了铁尺关的嘴,获得了部分其他逆党情报。 并交给了梨花堂追查。 “进展如何?”赵都安询问。 吃过了大鱼大肉,他对于这种小虾米提不起兴趣,交给四个属下去办,权当练兵。 钱可柔说道: “铁尺关被捕后,与其相关的逆党紧急撤离,大多扑空,但有了身份线索,我们仍顺藤摸瓜,揪住了两条逃跑的逆党踪迹。 侯人猛和沈倦带人抓捕,前者还没消息。 但沈倦的一队,就在刚刚派人送信回来,说已成功逮住目标,且还缴获查封了一批赃款赃物。 如今正在清点,准备运回来,要我们派人去接应。” 赵都安目露惊讶: “这么快,干得不错。接应的人派出去了么?” 钱可柔道: “正在前院套车,要搬运些赃物回来,正要出发。” 赵都安想了想,忽然道: “叫几个人,跟我亲自去一趟。事关逆党,不容有失。” 嘴上这般说,但真正令赵都安起心动念的,还是方才云阳公主莫名其妙的拦车警告。 他隐隐有种不好预感: 可能有些事,会横生枝节。 “哦,好!”钱可柔愣了下,忙点头,飞奔去安排了。 …… 俄顷。 赵都安骑乘骏马,亲率一群锦衣官差先行,拖运脏污的板车在后。 不多时,一群锦衣招摇过市,在百姓们惊恐避让中,抵达南城的一座民宅。 也是沈倦派人送回的消息中,提及的逆党藏身地。 然而当赵都安抵达时,还隔着一段距离,便见宅子门口,街道上,竟有两伙人在对峙。 其中一方,堵住院门,拔刀做防守姿态的,赫然是梨花堂的几名锦衣。 而站在他们对面,人数多出数倍,正试图强闯的,则是身份不明的一群人。 同样拔刀相向。 为首的一名青袍官员,神色冷冽,正厉声呵斥: “给本官让开——” 人数处于弱势,只能龟缩防御,竭力守住大门的沈倦脸色阴晴不定。 忽只听远处马蹄声由远及近。 沈倦骤然抬头望去,眼睛猛然一亮: “大人来了!” 几名锦衣振奋精神,抬头望去。 却见赵都安策马,一骑当先,玄色官袍上银色细线抖动如浪。 人在马上,赵都安已随手拔出佩刀,凌空掷出,厉喝道: “谁敢放肆!!” 112、没带够人手,就不要出来学人家耀武扬威 尖锐的刀身猝然掷出,于空气中摩擦出厉啸。 对峙在院门前的双方同时变色,即将短兵相接的双方,近乎同时朝后退让。 就如刀劈大江,河水也要断流。 “砰!” 灌注的赵都安体内气机的佩刀,狠狠扎在青砖地面上,嵌入大半截,逸散的力道将周遭地面炸裂。 这是他以往做不到的——亦是脱胎换骨对武功的体现。 “啊——” 那群试图闯门的人发出低呼,为首一人勃然变色。 似没料到,赵都安会赶到,且出刀果决至此。 “大人……” 沈倦等几名梨花堂锦衣也愣住了。 但旋即想到自家缉司的风格,倒也不意外。 “唏律律。” 顷刻间,赵都安纵马已奔至近前。 人在马上猛勒缰绳,那匹健硕的黑马也高高扬起前蹄。 “发生何事?”赵都安面无表情,视线于场间横扫。 发觉围堵的这群人虽看似来势汹汹,但并无禁军出身之人的行伍气。 领头的,赫然是一名青袍中年文官,模样端正,气势凌人。 沈倦等人见主心骨到来,心下大定,当即拱手告状: “禀大人,属下一行查案至此,缉捕逆党一人,查获赃款赃物数箱。 本在等待衙门派车来接,这群大理寺的人却赶来,声称要提走逆党与一应物件,属下不愿,对方便欲强夺。” 抢人?抢赃物? 大理寺的人? 赵都安捕捉关键词,扭头看向另一群人。 却见为首那名端正的中年文官眼皮不抬,拱手道: “本官大理寺丞,何正。来人可是诏衙赵缉司?还请下马说话。” 大理寺丞……正五品官员,品秩上压赵都安一头,恰好卡在他的抓人权限上。 “原来是何寺丞。”赵都安一改方才跋扈,忽然笑了笑,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身后赶来的其他锦衣,散漫道: “不知诸位这是什么意思?” 何寺丞深吸口气,淡淡道: “赵缉司应当知晓,贵衙所犯逆党一案,已遵圣上旨意,移交我大理寺查办,嫌犯铁尺关供词指认,线索指向此院中逆党同犯,本官特来将其擒拿归案……” 言下之意: 铁尺关这狗贼,将同一份情报卖了两次,先后告知了马阎和大理寺。 于是双方循着相同的线索,撞在了一起。 赵都安“哦”了一声,故作疑惑: “所以?” 何寺丞面无表情: “此案既已交由我大理寺审理,便不劳烦诏衙的弟兄了,还请赵缉司将人交给本官。” 谁特么和你是弟兄……沈倦等人暗骂。 赵都安当然听懂了,但他却只是笑笑: “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人是我的人先抓的,东西也是。贵寺来人,便要拿走,这不合规矩吧。” 何寺丞皱眉道: “赵缉司是要违抗圣人之命?此案既归我们,便当移交,谈何先来后到?” 呵……可别给我扣大帽子……赵都安眯起眼睛,冷静指出漏洞: “何大人好大的一顶帽子,我诏衙时常从京城府衙,乃至刑部提走人犯,却也都是先递交公函,待双方签押盖了大印,才和和气气动手。但却从没听过说,移交犯人是靠抢的。” 猛听上去,对方的话似乎合情合理。 但赵都安却敏锐察觉不对劲。 官场上,除非是政敌,否则大多是一团和气,不会平白无故得罪人。 何寺丞晚来一步,合理的手段,应是先任由人犯被沈倦押走。 扭回头去开文书,递送马阎。 走个流程,而后再提人…… 当然,也可以解释为对方心急争功,担心东西落在诏衙手里,被刮下一层皮。 也勉强能解释对方动手抢夺的行为,但赵都安本能察觉不对。 对方会不知道沈倦是梨花堂的么? 会不知道,自己的恶劣名声么? 这么头铁,非要和自己硬钢? 至于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缉司!” 对面,正气凛然的青袍寺丞沉下脸孔,道: “你是聪明人,没必要装傻,既然此案归我大理寺,那何必绕弯子,折腾人?让你的人闪开。” 赵都安没吭声,好似在权衡思索什么。 片刻后,他嘴角微微上扬,似隐晦地笑了笑,扭头看向杵在院门前的沈倦,倏然沉下脸道: “沈倦,我对你很失望。” 沈倦愣了,这个梨花堂的躺平二代似没料到,自家上司会调转枪口,对准他。 不只是他,其余在场的锦衣,也都愣了下,意识到自家大人似乎服软了。 是了,对方是实打实的五品官,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人家也的确占着道理。 哪怕真将人抢回去,对方走個流程,还是能提走。 如此这般说来,倒是自己等人错了,死不退步,导致拔刀相向,险些激发冲突。 可这与他们印象中的大人不同,梨花堂的首领,不该是天老大,他老二,敢与任何人拍桌子,拔刀斩人的主儿吗? 为何这次却退让了? 莫非真如衙门中一些人私底下传言的那般。 自家上司,只是“狗仗人势”,“欺软怕硬”,有莫昭容撑腰才敢怼李浪,因那五十八名官员品秩不高才敢肆意抓捕? 失去了人撑腰,面对比自己品秩高的人物,便怂了? 这似乎是最合理的猜测,但…… “大人,我们……”沈浪还想争辩,他很憋屈,异常憋屈。 赵都安却厉声呵道:“你还不认错?!” 沈倦哑口无言。 在场两拨锦衣,也都闷不吭声,但眼中的不服气和失望,却是掩饰不住的。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大理寺众人。 他们对赵都安的跋扈嚣张早有耳闻,方才也的确慌了神,心生怯懦。 人的名树的影,生怕姓赵的发飙,自己等人被殃及。 但此刻,见其被自家寺丞三两句话,便压的服软,扭头训斥自己的手下,心头紧张烟消云散。 一个个脸上浮现笑容,悠闲轻松看戏,心想传言也做不得真嘛。 “哈哈。”何寺丞更是笑了起来。 抖了抖青袍袖口,背负双手,眼神轻蔑,笑道: “诶,缉司也不必如此严苛,底下的人不懂事,带回去训斥一二便可,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不是?” 风凉话不要钱般。 说着,何寺丞更抬头,示意随从官差收起刀剑,准备进门锁人,截取胜利果实。 沈倦也憋屈至极,垂下头,不忿地挤出话来: “卑职……知错……不该与……” 然而下一秒,中年官员与身后一群人,脸上的笑容却骤然消失了。 只听赵都安板着脸道: “你错就错在,身为梨花堂的人,怎么是个怂蛋?” 沈倦愣了。 赵都安沉声训斥: “伱手里拿的是什么?是废铁吗?还是衙门的佩刀,是木头做的?有人敢抢咱们的东西,你们装模作样拎着刀,怎么就不知道砍过去? 就知道后退,堵门,本官的脸都让你们这群软蛋丢光了!” 一群锦衣也都愣住了,愕然地抬起头,望向上司。 怀疑自己听错了。 所以……自家大人不是屈服于对方,更不是服软。 他骂的,也不是自己等人与大理寺的人拔刀对峙,而是骂他们太软,顾虑太多,也太怂…… “大人,我……” 沈倦脸庞一阵红一阵白,羞愧至极。 赵都安冷声骂道: “本官上任前,一群人与我说,梨花堂里刺头多,桀骜不服管。我看就是个屁,桀骜在哪?刺头在哪?倒是都听话的很! 若本官今日不赶过来,是不是咱们梨花堂缴获的人犯,赃物,就被你们拱手让人了?” “大人,我们……”守门的几名锦衣也羞愧难当。 既为自己等人的胆怯行为而羞愧。 更为之前心头对赵都安的误解而羞愧。 心中更骤然涌起一股热血与暖流。 他们在原本的堂口,每次出格,都被缉司呵斥,被同僚劝阻,从未想过,会遇到个包容,替他们撑腰的上司。 此刻虽被喝骂,但这群人一个个却毫无怨愤,反而眼睛亮亮的,生出一股“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的冲动。 仿佛赵都安骂的越狠,他们越激动,兴奋,热血沸腾。 “大人,我们知道错了!请大人责罚!” 沈倦红着脸大声道,身躯站的笔直。 赵都安哼了一声,道: “既知错,还不改?该做什么,要我吩咐?” 沈倦骤然转身,望向对面已经听傻了的一群大理寺官差,狞笑一声: “贼来须打,想抢咱们的东西,呸,你们也配?小爷忍你们很久了!” 说着,提刀扑了上去。 他身后几名锦衣也嗷嗷叫着,如饿虎扑食,冲向对方。 将一群猝不及防,已经收起武器的大理寺官差揍的抱头鼠窜,哀嚎不止。 “你……你敢……” 何寺丞气的胸膛起伏,指着赵都安,难以置信的神情。 沈倦等人还是有分寸的,将这位主官,留给了赵都安,没有去动。 “何寺丞想说什么?”赵都安笑眯眯一步步逼近他。 何正只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当场惊得后退。 但身上的青色官袍给了他些许底气,色厉内荏道: “你这是违抗圣旨,阻挠三法司办案,马阎也保不了你!” 赵都安一脸无辜: “何大人似乎没弄懂一件事,你凭什么说,这院子里的逆党,与铁尺关的案子有关?有证据吗? 我梨花堂前来抓捕,乃是依据早几个月便获得的线索,本来便是诏衙缉捕逆党的职权范围。 与铁尺关一案,全无关系呀,又凭什么也要移交贵方? 贵衙门是断案的地方,寺丞想必也是个讲理的人。” 中年文官被他的强词夺理噎住了,竟一时无从反驳。 赵都安已走到他面前。 抬手,轻轻拍了拍青袍文官的脸,发出轻轻的“啪”声。 不重,但鄙夷意味很浓: “没带够人手,就不要学人家出来耀武扬威。” 何正脸色铁青,忽然说道: “大长公主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混人。今日本官领教了,咱们走着瞧。” 说着,他头也不回,率领一群被揍的哭爹喊娘的官差,逃也似离开。 赵都安站在原地,久久不语,眉头皱起“川”字,呢喃: “云阳公主……果然,又是你吗……” 113、获得法器:风月宝鉴 沈倦拎着佩刀返回时,眼神中仍难掩兴奋,见赵都安面露沉思,不禁小心翼翼道: “大人,是不是弟兄们手不够重?要不属下追上去,再打一顿?或者您担心麻烦的话,咱们等晚上,换了便衣,去堵那个何寺丞……” 赵都安从思索中回神,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让你们遇事别怂,但也不意味找事。” 梨花堂躺平二代嘿嘿一笑,略有天然卷,顶着黑眼圈的脸上露出讨好笑容: “主要那姓何的不给您面子……咱们气不过。” 刺头不意味着蠢。 辟如方才,一群锦衣拳打脚踢,打的对方鼻青脸肿。 但也都是用刀背砸人,没有真动刀喋血。 赵都安思考的,却不是这些,他问道: “你对这个何寺丞,有多少了解?关于他与云阳公主的?” 沈倦怔了下,略一思忖,道: “属下所知不多,只记得,何寺丞应是大理寺卿的嫡系,至于其与云阳公主……坊间的确有些传闻,二者似乎有染。大人怎么问起这个?” 还真是姘头……赵都安咋舌。 所以说,女人报复起来也很可怕。 那位他尚未谋面,只瞥了眼大腿的云阳公主,只一個早上,便派出两个床上姘头来找茬。 “这算啥流派?我被公主姘头包围了?”赵都安吐槽。 不过相比于夏江侯,这个何正段位低了不止一筹。 尤其最后一段话,既可以理解为威胁。 但反过来,也能解释为“甩锅”。 “是故意透漏给我,他背后的幕后主使是云阳公主……还是威慑?或者掩饰他抢功劳的本质?不重要……” 赵都安摇头。 相比于这个小卒子般的人物,他真正要提防的,还是云阳公主后续的手段。 “麻烦的女人。”他有些烦躁。 碍于对方宗室的身份,他无法像扳倒其他敌人一样,套路掉对方。 暂时只能见招拆招,以不变应万变。 “没事,”赵都安摇头,没有解释,转而道: “人犯和赃物在哪?” 沈倦等下属忙将他请入这座民宅。 不大的一进院中,石桌上五花大绑着一个商贾模样的中年人。 嘴巴堵着,发出呜呜声。 周围还散落几个大箱子,赵都安掀开扫了眼,多是零散的银两铜钱,还有乱七八糟的账册,信函。 以及凌乱杂七杂八的物件。 “大人,此人应是替逆党打理生意的,匡扶社在各地的分舵能运转,皆要耗费钱财,此贼表面上是个小典当铺商人,实则暗中替逆党办事。” 沈倦解释道: “这些都是搜到的,还未来得及仔细清查。” 赵都安满意点头,伸手摘下商人口中破布,后者大骂: “伪帝走狗,败类奸贼,我与你……呜呜!” 将破布塞回去,赵都安意兴阑珊,摆手道: “带下去,吵得人心烦。” 一名锦衣狞笑着,拎起后者一拳打在肚子上,口喷脏话的中年商贾躬身如虾,痛的汗水如浆。 “等进了诏狱,看你还嘴臭不臭?” 等人被拽下去,赵都安环视小院: “就这些?” 沈倦忽然道:“大人请随我来。” 神神秘秘……赵都安狐疑,与之踏入主屋。 却见摆烂咸鱼下属鬼祟地扫了眼,伸手入怀,摸出一面银色小镜: “大人请看,此物乃卑职从那堆典当古董中挑出,若没看错,应是一件‘镇物’。” 镇物? 术士使用的“法器”? 赵都安尤记得,金简神官曾给他科普过,说“镇物”乃是具有特殊能力的法器。 严格来说,张衍一赠予他的“敕神符”也算。 而金乌飞刀,则属于武夫专用的神兵利器,虽可变幻大小,内部却不蕴含“法术”,不算镇物。 不过赵都安基于习惯,还是喜欢称之为“法器”。 “你确定?”赵都安挑眉,提起兴趣,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沈倦笑道:“大人一看便知。” 赵都安低头打量,银色小镜不大,还不到巴掌宽。 呈圆形,造型古朴精致,四周镜框雕刻神秘纹络。 背面赫然烙印“风月宝鉴”四个大字。 “这名字……”赵都安脸色古怪,总觉得不太正经。 旁边,沈倦兴致勃勃道: “这物件在咱们诏衙书楼中,典藏天下镇物的书籍中有记载,乃是寻常人也可用的一类。” 法器有两类,一类唯有术士才能驱动,比如金简手里的法杖。 另一类,则限制少得多,如符箓。 诏衙中还有记载镇物的书?……赵都安表示学到了。 暗想有空得去恶补下知识,以免日后看到宝物,都认不出。 “这东西怎么用?” 他好奇把玩,尝试渡送气机,镜子却只微微发光。 沈倦解释: “只需手持此物,静心观想欲寻找的人,镜子便会呈现出对方当前在做什么…… 不过,咱们非术士,无法频繁使用,一日最多几次,便会耗光这镜中法力。 需静待一阵,令其自行恢复……此外,观想之人所在的距离远近,修为高低……等,皆会影响成败。 若用其探查厉害人物,极容易被反向锁定……想来,是逆党用来侦查情报所用……” 啊这,这功能不就是“千里眼”外加“偷窥”么? 感觉更不正经了……赵都安腹诽。 脑海里第一个念头: 是观想下贞宝在干啥,但听到会被强者反向追溯,顿时怂了半边。 想了想,他尝试于脑海中,回忆“庄孝成”的样貌。 镜子表面微微荡漾,旋即归于平静。 失败了……是了,应该是距离太远……赵都安略感失望。 他略一思忖,尝试于脑海中回忆继母。 这次,镜面水波荡漾,缓缓呈现出一副动态画面。 赵宅内。 尤金花正半蹲在房间里,面前摆放一大一小两个铁盆,小盆放在大盆中,以清水隔开。 她旁边,是一袋子下人买来的硝石。 这会美艳丰腴的继母犹豫了下,撸起袖子,弯腰将白色硝石倾倒入水盆中,尝试遵从赵都安的叮嘱,制作冰块。 尤金花弯腰幅度之大,令身上裙子不堪重负。 我就说制造这件法器的术士绝壁不正经…… 赵都安深吸口气,反手将镜子倒扣,继而揣入怀中,平静道: “此物于查案颇有用处,便暂由本官保管。” 沈倦只隐约看到镜中有女子身影。 但没等看清,赵都安就不给看了,微微失望,笑道: “什么镜子?属下查抄此地,却从未见过什么镜子。” …… …… 俄顷。 钱可柔赶着车,姗姗来迟,赵都安大手一挥,将逆党连通赃物,一同带回梨花堂。 交给手下审理调查。 中午。 京城,吏部文选司主事冯举离开衙门。 命马车远远停在巷子里,独自一人疾步行走在一条僻静街道。 今年四十有余,模样清瘦,典型文人气质的冯主事神色焦躁,眉宇间盛满了浓重的不安与急迫。 作为赵都安穿越之初,为了逆风翻盘,狐假虎威,正式忽悠的第一个官员,冯举这段日子可谓精彩。 起初,被赵都安请到湖心,于乌篷船中,定下“攀咬相国”的计策。 冯举以为是奉皇命行事,一口气在家喝了一坛酒,才壮着胆子,挥毫泼墨,写下攀咬的状纸。 而后,女帝一道旨意传下,冯举作为“污点证人”,暂时被都察院控制起来。 接下来,进行了为期十余日的拉扯,斗争。 期间他反复被不同御史提审,心力交瘁。 好在最终结果是好的。 女帝口谕,称冯举戴罪立功,殊为难得,保留官职,只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表面是罚,实则不然。 冯举回归吏部后,很快被“皇党”引荐,进入了忠于女帝的圈子。 明里暗里透露,等这阵子风声过去,他会予以升迁,获得重用。 先提至五品,未来若表现好,四品大员的空缺也不是没希望。 周围同僚也得到风声,对他恭维奉承。 冯举春风得意,这段日子可谓滋润。 却不想,今日祸从天降。 长街上。 冯举径直钻入一栋清静的茶楼,迈步上楼,来到定好的包间。 “咚咚咚,是我,老冯。”他叩门道。 包厢门打开,露出另一个年龄相仿,身材微胖的文人的面庞。 他皱起眉头,左右看看,将人拉进来,关上房门。 包厢内,低矮的茶桌旁还坐着另一个头戴幞头,儒生模样,举止从容的中年人。 微胖文人说道: “伯长兄,你今日急匆匆唤我们来聚会,所为何事?” “伯长”是冯举的表字,眼前这两人,乃冯举的至交好友,也是昔年同窗,在朝为官的同僚。 端坐茶案旁,头戴幞头的中年人也好奇道: “这段日子,伯长兄仕途正顺,发生何事令伱这般模样?” 冯举双目泛着些许血丝,脸色铁青,环视两名至交,从牙缝里挤出话语来: “子固兄,长风兄……小女被人绑架了!” 什么? 房间中二人对视一眼,都郑重起来: “你是说,莲莲被绑了?怎么回事?” 冯举深深吸了口气,似在竭力控制情绪。 他径直迈步,走到茶桌旁坐下,一口气喝干了桌上两杯茶水,才面无表情道: “是夏江侯!他派小厮向我递了话,说要我上奏,供出当初乃是赵都安逼迫我诬告李彦辅,若不从,便别想莲莲安然无恙回来。” 114、求助 “竟有此事?”包厢内,两名好友悉数变色,意识到问题的棘手。 当初冯举诬告李彦辅,明眼人都能察觉不对劲。 再稍加打探,不难猜出赵都安在其中穿针引线,发挥的作用。 只不过,百官们本能认为,此乃女帝与相国的又一次小小博弈,大家看破不说破。 夏江侯能得知,并不意外。 但没人想到,早已尘埃落定,过去的事,竟会再次被翻出来。 “这是为何?那赵都安莫非得罪了夏江侯?” 微胖文人疑惑: “我不曾听闻,双方有过交集。” 头戴幞头的中年人沉声道: “二位莫非忘了,云阳公主?恰好,我午时过来前,听友人说,今早朱雀街上赵都安的车被大长公主的舆轿逼停,夏江侯似也在。 起初还以为是谣传,如今想来,只怕是真的。” 微胖文人吃了一惊: “长风兄,你的意思是,夏江侯此举,乃是为了讨好云阳公主,才出手对付赵都安? 是了,夏江侯其人向来自喻贵族,眼高于顶,为人狠辣,手底下脏事据说不少,这还真是他的能做出的。” 幞头中年人分析道: “赵都安近来屡立功劳,受圣人宠爱,夏江侯想对付他也不易。 状告相国一事,则是个契机,只要逼迫伯长兄反咬一口,予以翻案,公之于众,乃是赵都安蓄谋诬告,那‘李党’必定助力,恰好双方本就有仇……如此一来,坐实了罪证,哪怕是陛下也难以公然偏袒。” 冯举脸色难看至极,不发一语。 显然,他同样已想透了这一层。 微胖文人道: “可是,一旦翻案,且不说夏江侯那厮,是否会遵守约定完璧放人。伯长兄却会同时得罪死圣人和相国两方,更遑论赵都安,据传其睚眦必报……如此一来,岂还有活路?” 死局! 三人皆是聪明人,简单分析,便判断出局势之糟糕。 冯举若不从,亲生女儿便没了。 若从,便会彻底沦为弃子,下场同样不可能好。 这就是小人物的无奈,想在夹缝中生存都没机会。 冯举红着眼睛,嗓音低沉道: “我如今脑子一团乱,不知如何是好。故而急寻二位兄台见面,帮我想想法子……” 两位好友面露难色,三人乃至交,但与冯举一般,他们同样地位低微,既无权柄,背后也无大族。 如何能对抗一位世袭侯爵? 哪怕想要找关系,送礼求饶,都找不到门路! 气氛一时沉默。 微胖文人想了想,道: “你既已投靠皇党,何不寻求圣人庇佑?” 冯举苦笑摇头: “以你我之身份,如何能与陛下说得上话?何况,我手中亦无绑架证据,只知小女失踪,夏江侯也只派小厮传来口信,如何证明?” 他还有句话没说: 涉及一位世袭侯爵,一位大长公主……他认识的皇党成员,真会为了他,得罪二人吗? 只怕消息压根都递不进宫里,就会在中途被丢掉。 微胖文人义愤填膺: “依我看,不若直接去府衙,去大理寺报官!六品官也是朝廷命官,还能给个并无官身的勋贵随意威胁?朝廷颜面何在?” 幞头中年人苦笑: “子固兄莫要说气话,府衙如何敢接?至于大理寺,可别忘了,大理寺卿与相国也是过从甚密。依我看,若非要找,倒是有一个人可行。” “谁?”二人同时看来。 “赵都安!” 幞头中年人吐出这個名字,看向冯举: “伯长兄莫要忘了,在此案上,你与他乃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若翻案,他也要遭殃。且归根结底,此事也因他而起,理当由他解决。” 冯举眼睛陡然一亮! 是了,若赵都安肯出手,以他的人脉关系,但凡向陛下递一句话,自己的困境便会解决。 方才他急火攻心,头脑混乱,竟没想到。 旁边,微胖文人却摇头: “可姓赵的会帮吗?据说此人心黑手狠,不是善类。 便是求上门去,他得知此事,大可以另做准备,甚至翻脸,将伯长兄打入诏狱,或将其绑了送给夏江侯,以图修好关系…… 那种奸贼,什么事做不出?反倒是出手救人,既费力,又没好处,还要担心伯长兄投靠夏江侯,反复横跳……” 冯举眼睛骤然黯淡。 是了,以赵都安的人品,会出手救他? 还是翻脸无情,把他直接弄死,以避免翻案风险? 还真说不准。 只能说……赵都安在享受了“反派人设”好处的同时,也难免背负上不被信任的负面buff。 包厢中,两名友人各执一词,却都有道理。 冯举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一咬牙,握拳用力砸了下桌案,道: “我去求赵都安!” 爱女心切的冯举,终究还是耽搁不起: “相比于夏江侯的信誉,我宁肯赌姓赵的大发慈悲!” 两名友人见状,沉默了下,微胖文人不再开口。 幞头中年人则提醒道: “你若去,切记不要威胁他,说出类似,伱们同一条船,你倒霉他也不好受的话。 也不要求他去寻陛下,只讲述清楚,请他出手即可。 对了,最好私下见,或者递送信函,夏江侯肯定派人暗中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切记小心。” 冯举起身,重重点头: “我明白。” 以他的头脑,本不至于要人提醒。 但如今情绪上头,理智下降,才需两位好友参谋。 …… …… 下午,梨花堂。 赵都安没有睡午觉,而是从衙门寻了“夏江侯”的资料翻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相比于没有实权,只懂驾驭男人的大公主,他觉得,还是这位侯爷威胁更大。 “啧啧,还真不简单啊。” 赵都安翻看完资料,感慨不已,明白为何这货那么飘了。 据内部档案描述,夏江侯十年前便踏入了武道神章境。 虽说疑似请了强者灌顶,辅助破关,属于女帝口中的“水货武夫”。 但境界摆在那里,底子打的也好,更不缺厉害武功。 “怪不得敢当街拦我,是有底气的。”赵都安轻轻摇头。 此外,档案中还记载,夏江侯疑似把控了京城的帮派产业。 是京城第一大帮派“红花会”的幕后大佬。 世间有明就有暗。 赵都安前世读史,曾好奇为何帮派屡禁不绝,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漕帮”、“盐帮”……因牵扯利益巨大,且不说。 单单各地的本地小帮派,就多如牛毛。 后来才明白,是封建王朝对基层的把控力较弱,皇权的触手无法深入街头巷尾。 但社会运转又确实需要底层的“治理”,来维持一定的秩序。 乡下有宗族势力把持,而人口繁多的城市,则给了帮派生存的空间。 虽有些反直觉,但帮派能存在,固然有人性和利益驱动因素,但反过来,也是百姓需要一个帮派来建立秩序。 哪怕是坏的秩序,也比混乱要强。 当光明出现了真空,便会有黑暗的王应运而生。 “有贵族身份,也有手下打手……在我面前装的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结果背地里也是个捞偏门的。” 赵都安腹诽。 默默思量,是否可以从红花会入手,套路夏江侯。 一味地挨打不是他的风格。 打过群架的都知道,若是蹲着抱头,祈求围攻的敌人们失去兴趣,从而离开,那只会被欺负到死。 正确的方法要么是摇人,要么是逮住对方领头的还击,把领头的打趴下,其余小弟自会退散。 云阳公主身份特殊,暂时不好动。 但一个没实权的世袭侯爵,搞一下问题不大吧? “有点难办啊,封建贵族接受帮派供奉,提供保护,好像也很难上纲上线,属于一定程度的潜规则……潜规则这种事,不出大问题,便不能挑破……” “要不制造点大问题出来?” 赵都安肚子里黑水试图酝酿,但全无头绪。 忽然,机要秘书钱可柔走进堂来: “大人,咱们堂口底下,有个差役递过来一封信,说是吏部文选司主事冯举托他送来的,有极为要紧的事与您说。” 冯举? 赵都安一怔,回忆起穿越之初,乌篷船上狐假虎威,诓骗的那个颇有文人雅士风格的主事。 听说其受女帝嘉奖,想必日后也会平步青云,他也便没再关注。 对方找自己做什么? 为何不亲自上门? 还七拐八绕,让底下差役送信。 赵都安对冯举印象不错,对方虽说是受到诓骗。 但自己之所以能翻盘,从庄孝成一案活下来,老冯的攀咬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赵都安是个念旧情的人,朱逵背叛他,但他还是给了对方一个体面的结局。 老冯若是遇到难事,赵都安倒也不介意顺手帮助。 当即接过那封蜡封的信函,撕开阅读。 片刻后。 他脸色微变,先是一惊,后背窜起些许凉意。 “翻案……好手段……若是真给他做成了,我哪怕不出大事,也要脱一层皮。” 旋即,赵都安若有所思,屈指轻弹信封。 意识到,自己需要的,可以反攻夏江侯的突破口,似乎近在眼前。 “绑架朝廷命官家眷,侯爵也顶不住吧?” 115、锦衣出巡!“小阎王”一言号令九堂 正堂内,赵都安捏着信纸,做沉思状。 不同于冯举三人担忧恐惧,怀疑他是否会予以帮助。 看到信函的瞬间,赵都安便决定施以援手。 问题是,如何做? 直接“点齐兵马”,以冯举为证人,逮捕夏江侯? 这个选项最爽利痛快,但可行性太低。 前世影视剧小说中,类似“东西厂”,“锦衣卫”一类的机构,动辄打着“皇权特许,先斩后奏”的旗号,肆意抓捕,无法无天。 但赵都安翻看史料后,才发觉存在艺术加工成分。 诏衙能否绕过三法司,直接逮人?可以。 但前提,是“皇帝下令”,即是说,倘若女帝现在下达一封旨意给马阎,要他逮捕某人,或查某件大案。 那诏衙官差的权力会立即膨胀,展现出暴力机器的风采。 非法凌虐,肆意诛杀,罗织罪名,扣帽子,搞株连……能想到的肮脏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相当于套上了一个有时限的“狂暴”buff。 但若没有皇帝下令,正常查案过程中,想要逮人,遵照祖制,须经过一套程序: 主官须先开“驾贴”,类似拘捕令,而后将驾贴呈送刑部给事中衙门,予以“批签”。 倘若给事中驳回,便无法执行。 去外地办案抓人,更加麻烦,还要走一道司礼监的印信。 多个衙门同时批签,走城门还有验证关防。 这些举措,都是为了限制这台暴力机器,防止其失控。 大虞六百年国祚,对如何限制诏衙,已有成熟模式。 女帝登基后,为应对复杂格局,对诏衙予以一定程度松绑。 所以赵都安上次抓五十八名官员,只需自己开“拘捕令”即可,却也动不了五品以上。 侯爵在勋贵中,也属上层,抓捕须马阎同意。 何况,以夏江侯“神章”境的武力,贸然去抓,也并不稳妥,最少也要其余堂口配合。 …… “以便宜师兄的性格,不可能允许我,在并无实际证据。只凭冯举一面之词,去逮捕一個世袭侯爵。”赵都安对此有清晰的判断。 冯举的信中写的明白。 夏江侯只派了一个小厮,来有意无意暗示传达了这个意思。 但全程可都没有落在纸面上,更无第三者旁听。 这种事,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能留下证据。 就像当初,赵都安和冯举在乌篷船上密谋,那段交谈中,双方也都互相谜语人。 所以,冯举说夏江侯绑架? 如何证明? “没有证据,就没法让向来按规矩办事,从不徇私的马阎下场。” 赵都安摇头: “那直接入宫,禀告女帝?找贞宝帮忙?” 赵都安有自信,只要他去说,女帝肯定会下令解决此事。 不只可帮冯举挣脱困境,女帝肯定还会出手,惩罚敲打夏江侯,乃至云阳公主。 禁止两人再找他麻烦。 “看似最简单,且一劳永逸,但有两个弊端!” 第一,找女帝解决,很可能耽搁时间,徐贞观不可能亲自出宫管这种事,必会委派他人。 还可能与那位“姑姑”陷入拉扯。 可冯举的女儿被绑,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 且不说多耽搁一秒,其就多一份危险,夏江侯手底下的人,可未必守规矩。 单说这个年代的女子,最重视名节。 若失踪超过一夜,哪怕最后救回来,但周围人如何看待? 赵都安自忖,他算不上什么“好人”。 但因为他的事,将一个无辜女子牵连进来,毁了名节,这种事他干不出来。 这还没考虑,极端情况下,夏江侯为了掩饰罪行,灭口的可能性—— 哪怕只有一丝丝可能,对冯家也是天塌的大事。 “而且,若这个时候禀告女帝,考虑到事件尚不严重,对方还没来得及对我造成伤害。 以及‘姑姑’这层关系,更还要顾虑勋贵集团的反应,最终的惩罚很可能不会太重!” 这也是赵都安不愿接受的。 “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一口气将敌人打疼了,打怕了,对方哪怕畏惧女帝,暂时偃旗息鼓。但没准哪天窜出来,暗搓搓给我下绊子。” 赵都安思来想去。 还是觉得,最好的方案仍旧是自己动手。 先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然后再扣押奉命绑架的小卒子,撬开他们的嘴,这样才算有了过得去的证据。 唯有将“夏江侯绑架朝廷命官家眷”的罪名坐实,之后再操作,才能握住主动权。 “但如何救人?找到绑架者?” 赵都安皱起眉头。 京城这么大,夏江侯既敢做这种犯忌讳的事,手法必然很隐蔽。 想在对方反应过来前,将人救出,绝非易事。 赵都安思忖间,忽觉信封里好似还有东西。 他倒出一看,愣了下。 里头有两张纸。 一张详细写清楚了,冯莲莲失踪的时间地点,穿的衣服,以及容貌年龄等相关描述。 另一张,更干脆是一张肖像画。 画师笔功精到,纸上年轻女子神韵长相跃然纸上。 “老冯想的还挺周到……” 赵都安惊讶之余,忽然心中一动: “有画像和名字,不知法器能否起效。” 他伸手入怀,取出半个巴掌大的银色小镜,将背面“风月宝鉴”四个字翻转过来。 默默于脑海里,勾勒冯莲莲的样貌,诵念名字。 渐渐的,镜面荡漾波纹。 先是模糊了一阵,最后在赵都安险些放弃时,终于缓缓浮现出一副景象。 那是一处类似柴房模样的昏暗屋子。 地上用麻绳绑缚着一个衣着长相,与画像极为相似的女子。 “竟然真的可以……” 赵都安心中一动,尝试予以意念,将镜中画面朝外拉远。 隐约看到,是一座民宅。 院中似有数人守卫,院门大门口,悬挂半幅“门神”像,门扇上,彩绘着一株红花。 “嗡——”镜中画面破碎,似法力消耗完毕。 赵都安立即取来纸笔,将看到宅院附近的标志物,誊抄在纸上,唤来钱可柔: “看得出这是哪里吗?” 小秘书眼巴巴看他谜之操作,心中好奇不已。 这会抻长脖子看了下,说道: “好像是城东方向,我看到鼓楼了……咦,这是红花会的印记,应是其一座堂口吧。” 红花会……京城地下世界第一大帮派……背后是夏江侯……赵都安想到资料描述,眼睛一亮。 一切都对上了。 “很好,”他没有犹豫,提笔又刷刷刷写了一封信,递给她: “这个仍教那差役转交冯举,记得要隐蔽,小心被人察觉。” “是。”钱可柔乖巧点头。 赵都安又将自己誊抄的画纸,叠加冯莲莲的画像递给她: “将前一张画誊抄几份,你叫上侯人猛他们,带上咱们的人,立即给我去查! 今日天黑前,必须找到这个地方! 红花会在京城能有多少堂口?哪怕用最笨的办法,一个个给我分头排查去,也要找到! 将里头的人控制住,安全带回来。” 二十出头年纪,模样颇为周正,眼神清澈愚蠢的女锦衣愣了下,说道: “可是,这么模糊的范围,凭借咱们堂口的人手,恐怕不够。” 关键是时间上来不及,距离天黑也就两个时辰了。 赵都安冷冷道: “那就将画像递送给其他几个堂口,就说我需要借他们的人,若是不给,我亲自上门找他们谈。” “呃……” 钱可柔怔住,见赵都安眼中的冷意,虽是酷暑,却不由打了个寒颤: “是!卑职立即去办!” 既然急匆匆奔出去,心中疑惑: 究竟又是哪个倒霉鬼,招惹自家小阎王了? …… …… 京城,某茶楼包厢内。 微胖文人在房间中往返踱步,一刻不停。 茶桌旁,那名头戴幞头的中年人也是神色苦闷: “子固兄,莫要走了,你晃得我眼晕。” 微胖文人叹道: “长风,你说老冯也去了好一阵了,怎么还不回来?怕不是给那姓赵的扣住了?要不,你我去看看吧。” 幞头中年人摇头道: “若真扣住,他留在外头的家丁自会来报,我二人若贸然前往,一旦令夏江侯的眼线警觉,才麻烦。” “唉。” 微胖文人正待说话,忽然,包厢门被拉开。 二人猝然一惊,却见冯举失魂落魄走了进来。 “如何了?你可见到姓赵的?他如何说?”两人忙起身询问。 冯举欲言又止,将手心攥着的一张纸递给二人。 只见那封信上,只写了三个字: “知道了。” 知道了?这算什么意思? 微胖文人:“他没说别的?就回这三个字?” 冯举点了点头,失魂落魄坐下,脸上满是失望。 意味难明的回复,说不准是帮,还是不帮,这让他有些心里没底。 幞头中年人沉吟了下,道: “他既没抓你,说明起码没有堵伱的口的意思,想来必是有动作的,多想无用,你既已求了他,便也绝了答应夏江侯的路,只能耐心等待,或有转机。” 冯举沉默点头,为今之计,他也只有等待二字可选。 两名好友对视一眼,无声叹气。 对赵都安是否会救人,已不抱信心。 …… 水仙堂。 “什么?找我们借人?帮他赵都安办事?” 梳着高马尾,英姿飒爽,腰间悬着插满飞刀挂袋的海棠愣了下。 眼前的下属点头: “这是对方递过来的画像,方才您不在,对方似乎很急,丢下话就走了,好似要一个个堂口都找过去。” 所有堂口,他姓赵的都要借人……海棠挑起眉毛。 心说虽然这两日,衙门里许多人,私下给他起了个“小阎王”的绰号。 隐隐奉为督公之下第一不好惹的存在。 但也不意味着,他姓赵的真有权给他们几个下令了。 大家都是同级别,谁指挥谁啊。 “对方还说什么了吗?”海棠问。 下属迟疑道:“赵缉司说,若不帮,他等下亲自过来找您谈。” 什么态度! 海棠气的柳眉倒竖,胸膛起伏,一脸不爽的样子。 “大人,那咱们是……”下属弱弱发问。 海棠骂道: “借!借给他!就当老娘这次怕了他了,行了吧!” 下属默默退出,听着厅内海棠摔东西的声音,无声松了口气。 如果有可能,水仙堂的锦衣们也不想招惹那位“小阎王”。 只是借人帮个忙而已,没必要撕破脸。 …… 牡丹堂。 “借人?” 面瘫脸,肤色偏白的张晗盯着堂下女萌新,疑惑问。 钱可柔独自面对这位督公下第一人,还是有点打怵的,但想到自己代表梨花堂脸面,便挺直腰杆,板着脸道: “是。我家大人说了,你若……” “可以。”张晗收起画卷,起身走到门口,唤来十余名校尉,开始调兵遣将。 “……”钱可柔呆了呆,没想到这样顺利。 连张晗都这般畏惧自家的小阎王吗? “还有事?”张晗安排人手完毕,扭头疑惑看她。 “没……”钱可柔转身要走,张晗忽然想起来什么,叫住她: “对了,你回去跟赵都安说,我家院门被侯人猛劈坏了,你们梨花堂负责出钱修门。” “……哦。” 于是,在这个下午,诏衙中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钱可柔在八个堂口走了一圈。 而后,九座堂口相继派出一堆堆人马,分别攥着一份急匆匆拓印的地图,分头赶往京城的各个方向。 目标: 所有与画像相似的,红花会分散在京城的一座座堂口。 一时间,无数锦衣出动,马蹄如雷,惊得沿途百姓纷纷侧目。 心想又是朝堂上哪位大官要倒了? 竟引得这般大的动静? 而更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 赵都安一道命令发出,整个红花会的各个帮派堂口,都在这个临近傍晚的下午,不约而同遭到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破门搜查。 …… 城东。 某座偏僻的,院门紧闭的民宅内。 约莫五六名帮派成员,围坐在院中方桌旁,吃肉饮酒。 阳光下,院门上绘制的红花印记,和模糊的门神画像,反射着如血的光。 为首的,一名衣襟上绣着红花的壮硕汉子端碗喝了口酒,视线朝紧闭的柴门望去,哂笑道: “小娘皮精神头倒真足,绑起来这么久竟还挣扎呢。” 116、申请拘捕令 这时夕阳渐渐下沉,倒映出汉子脸庞红润,如戏台上的老将军。 “嘿,说的是呢,”另一名红花会帮派成员挤眉弄眼: “不愧是当官的人家里的‘小姐’,许是吃的好,力气足,模样也秀丽,细皮嫩肉的。” 其余几个也都露出会心的笑。 端酒碗的为首汉子瞥了帮众一眼,警告道: “都给我手脚干净些,没有上头的吩咐,谁也不能动她。天知道,后头会牵出什么事来。” 众人怏怏道: “知道。不过说起来,抓个官家小姐作甚?再者,她可看到咱们的脸了,若放回去……” “少想有的没的,蒙爷吩咐的事,照做就是。” 他们口中的“蒙爷”,乃京城第一大帮派的掌门人。 在底层平民中,有“夜王爷”的绰号。 更甚者认为,京城白天归女帝,晚上归蒙爷——底层人见不到广阔青天,蒙爷是他们能望见的,最大的人物。 一群人吃肉喝酒间。 忽而,隐隐听到外头有嘈杂脚步声逼近。 “有人——” 为首汉子警惕起来,竖起手指在嘴唇上,示意噤声。 一只手握住身旁的铁棍。 “嘭嘭嘭!”有人用力拍门:“开门。” 无人应答,一群帮派汉子放轻脚步,持握武器,朝院门逼近。 下一秒,却见“砰”的一声,木头院门愣是被几双大脚合力,生生踹开! 门扇倒塌时,只见一群诏衙官差飞扑进来! 几乎一个照面,这群帮派汉子便被悉数打倒,战力碾压。 “啊,官爷饶命……” 踹门的赫然是一名牡丹堂缉事,一脚飞踢,正中持棍的汉子心窝,寒光凛冽的刀刃架在脖子上: “你们可绑了人?在哪?” 汉子支吾不语。 一名去搜查的官差站在柴房门外,朝里瞥了眼,喊道: “头儿,里头有個女的,衣裙与描述相仿。” 牡丹堂缉事眼睛一亮,道: “不要妄动,放烟花。” 一名随从自腰间取出竹筒,底朝天空,攥住拉绳狠狠一拽。 “咻——” 一声尖锐厉啸,有殷红的烟花拔地而起,于上空爆开,伴随一缕醒目烟雾飘散。 俄顷。 院外有马蹄如雷,同样在东城搜查的侯人猛与钱可柔同时抵达。 “人在柴房,尚未验明身份。”牡丹堂同僚拱手。 二人欣喜对视,钱可柔迈步上前,拔刀劈断锁链。 甫一进门,便见昏暗柴房中,一个穿着襦裙,容貌秀丽的少女被捆着,呜呜扭动。 “不要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钱可柔蹲下,拔出少女口中破布,又与手中画像对比了下,问: “你叫什么?” 少女恐惧极了,怯懦道: “冯……莲莲……” 她青涩的面庞挂着泪痕,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找到了……钱可柔无声吐了口气,笑着给她割断绳索,道: “我们是诏衙梨花堂,赵缉司属下,奉命救你出去,跟我们走吧。” 赵缉司……爹爹说过的,那个女帝面首……白马赵使君? 冯莲莲呆住了。 骤然想到坊间传闻里,赵都安的恶劣名声,不禁更害怕了,往后缩了缩。 钱可柔:“……” 这时,院外又传来脚步声。 只见胡同尽头,赫然是一群身穿统一式样褂子,衣襟上绣着红花的帮派打手如潮水般压来。 却在看到诏衙官兵后,气势稍稍一扼。 人群中,一个约莫五十余岁,穿着类似唐装的褂子,踩着布鞋的银发老者踱步而来。 手中还盘着两枚油润光滑的核桃。 身旁,更跟随一名眼神凌厉的青年,步伐沉稳,俨然也是一名修行武夫。 乃是红花会中,最年轻的一位“红棍”打手。 “呵呵,各位差爷不知何故驾临?又是哪一位大人麾下?”银发老者微笑问道。 被五花大绑,丢在院中的几名汉子眼睛一亮: “蒙爷——” 孔武精悍,神态桀骜的侯人猛摩挲腰间刀柄,眯着眼睛走出来: “你是红花会的当家?” 蒙爷养尊处优惯了,但久居“上位”,气度还是有的,当即笑着颔首。 心头却不如外表这般松弛。 他并不清楚夏江侯要针对谁,只是听命行事,命人绑了冯举的女儿。 一名六品吏部文官,对掌管京城地下世界的蒙爷而言,虽不大愿招惹,但也不惧。 何况,类似的脏事,他早替夏江侯干过不止一次,已是驾轻就熟。 但令他不曾想到的是: 前脚绑了人,才过了半天,便收到消息,诏衙的阎王们集体出动。 疯狗一般,同时搜查所有堂口。 蒙爷大惊失色,只好硬着头皮匆匆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是你就好,还省的老子费劲去寻伱。” 侯人猛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厉声喝道: “给我拿下!” 蒙爷脸色变了,心说哪里来的不守规矩的差役? 不该盘一盘道么? 怎么鲁莽至此? 身旁的红棍立即拔出腰间铁棒,上前一步,武夫气机迸发。 “好胆!竟敢拒捕,蔑视朝廷!” 侯人猛不怒反笑,一刀劈出。 蒙爷勃然变色,忙喊道:“不许还手!” 哪怕最大的帮派,也是黑的,如何敢大张旗鼓,对抗官府? 侯人猛却得势不饶人,一刀刀将只能防御的红棍劈的吐血跪地,才桀骜地吐了口吐沫,冷笑: “算你识相,呵,就你这等阴沟里的老鼠也配问我家大人名号?” 更劈手打落老者手中的两枚油润核桃,抬脚用力碾碎—— 老侯最烦装哔的人,恩,自家大人例外。 院中。 钱可柔扶着腿软的少女走出,冷漠地看了这群人一眼,又见已吸引不少百姓远远围观,朗声道: “梨花堂办案,闲人退避。” 梨花堂……他们是赵都安的人…… 蒙老爷脸色骤然苍白,这位“夜王爷”突然脊背发寒,双腿战栗。 心说怎么惹到这位小阎王了? 心中登时焦急起来。 只盼望夏江侯尽快出手搭救——他出来前,便已派人去通知。 …… …… 残阳如血。 赵都安独自一人,坐在梨花堂口主位,攥着只白色抹布,擦拭佩刀。 堂口里空荡无人,除了几名文吏,其余都已派出。 两个时辰内,将人从这座浩大的京城挖出来。 哪怕九个堂口齐出,且有线索,也并非易事。 忽然,堂外传来喧声。 天生着一张圆脸,衬的眼神尤为清澈愚蠢的女锦衣返回,雷厉风行。 抱拳拱手: “大人,冯莲莲已救出,安然无恙。涉事者,以及红花会当家‘蒙爷’,皆被带回。” 赵都安没看她,仍旧不急不缓,慢慢将白布从刀柄,捋至刀尖。 语气平静:“把冯莲莲带来,我瞧瞧。” “是!” 少顷,冯莲莲被领进来了。 典型书香门第小姐气质,裙子脏兮兮的,文静且紧张地瑟缩着,一张秀丽的脸蛋上,既畏惧,又好奇。 等看到赵都安的容貌,顿时愣了下。 心如小鹿乱撞,突然就不怕了。 “是莲莲吧,”赵都安起身,露出暖男笑容: “你受苦了,底下人可曾吓到你?” 冯莲莲脸红了,低头绞着手指,怯懦道: “不……不曾,可柔姐姐待我很好。” 赵都安爽朗大笑,道: “那就好,你父亲与我乃是好友,他得知你丢了,便来寻我,幸好是找回了。可柔,你亲自送她回家,通知老冯,也好教他安心。” 啊,父亲的朋友吗? 冯莲莲茫然,下意识福了一礼: “多谢……叔叔。” ……你什么眼神,我分明是哥哥好吧……行吧,谁让我说是冯举朋友呢,差辈分了……赵都安眼神幽怨。 他又唤来侯人猛,简单询问后,命其将“蒙爷”打入诏衙: “你亲自去盯着,以免这老地头蛇在诏狱里也有关系,给我狠狠收拾,让他开口,供出夏江侯。” 侯人猛问道:“若他死咬着不说呢?” 赵都安瞥了他一眼:“这还用我吩咐?” 侯人猛咧嘴一笑,扭头去了—— 蒙爷这种帮派当家,手底下就没有干净的,用不着审问,枪毙一百回都不会冤枉。 对其动刑毫无心理负担。 赵都安又唤来沈倦和郑老九,吩咐道: “其他堂口的兄弟们辛苦了,老郑,你从账上取些钱散过去,请他们吃酒。牡丹堂多给些,连带给张晗修大门的钱……” 说到修大门,他也有点无语。 张晗好歹也算是一号人物,俸禄也不低,咋还惦记个破门呢。 他摇摇头,又道: “沈倦,你叫咱们堂口的人先等着,不要下衙,今夜可能还要外出。” 沈倦一怔:“大人,您是要……” 赵都安笑了笑,没做解释。 抬头瞥了眼西天边如血残阳,院中的梨子都镀上一层金边。 证人逮住了,接下来,就要趁热打铁。 …… …… 总督堂。 当赵都安抵达时,便见宽敞威严的房间内,马阎已等待多时。 脸庞瘦长,眉毛凌乱暴躁,气质阴沉冷漠的大太监淡淡道: “来了?解释一下吧。” 身为督公,九堂同时出动的第一时间,他便已得知。 但没有插手阻止,亦未询问,只等着赵都安上门解释。 “师兄果真有静气。” 赵都安笑道,一记不要钱的马屁奉上。 奉承这种事他最喜欢了。 不要钱,只要动动嘴皮气,就有几率爆金币,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赚的事吗? 马阎无奈叹了口气: “说正事,你折腾这一遭,又是为了什么?” 赵都安正色道: “下官正要向督公禀告,申请一张‘拘捕驾贴’。” 马阎皱眉:“你又要抓谁?” 这个“又”字用的好……赵都安沉声吐气,字正腔圆: “大虞世袭,夏江侯爷!” 117、抓捕夏江侯 拘捕夏江侯……马阎杂乱的眉毛突然抖了抖,问道: “我需要一个理由。” 赵都安毫不犹豫,当即从今早上,他出门路上被对方堵截说起,一直到冯举的求助。 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他明白,马督公眼里揉不得沙子。 左右也瞒不住,且无必要,索性坦诚。 “所以,夏江侯为云阳公主出头,想以冯举为突破口对付你。” 马阎神色平静: “你借调九堂人手,就是为了救出那被绑的女子?” “是。”赵都安坦然承认。 “你只要启奏陛下,本无须如此大动干戈。”马阎说道。 “但时间等不起。”赵都安义正言辞: “督公该知道,能做出这种犯忌讳事的,可不会在乎一个女子的清白。” 马阎瞥了他一眼,说: “也是你想拿住对方把柄,不想轻轻放过吧。” “师兄明鉴!”赵都安叹息道: “我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住您的法眼。” “……”马阎对他的奉承无力招架,叹了口气,说道: “所以,如今你手中有实打实的证据么?夏江侯虽在背后,为红花会提供保护,但这并不足以说明,红花会的任何行为,都是他指派的。” 赵都安说道: “红花会当家已丢入诏狱,相信口供一会就有了。” “也就是还没有。”马阎铁面无私盯着他。 “……暂时还没有。”赵都安硬着头皮回答。 屋内陷入沉默。 就在他心中叹息,觉得可能计划泡汤的时候。 端坐桌案后的马督公忽然抬手,从手边一摞卷宗里,抽出一张“驾贴”,即拘捕令,推给他。 白色的纸上,盖着诏衙督公的鲜红四方大印。 符合格式的驾贴名字一栏,赫然写着“夏江侯”三个大字。 拘捕令竟提前写好了! 赵都安愕然抬头。 便宜师兄怎么知道,我要逮捕夏江侯? 是了,执掌诏衙的他,在我之前得到一些消息也并不意外…… 只见马阎冷峻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既如此,便去吧。” “可是……那個蒙爷还没开口……”赵都安张了张嘴。 “他会开口的。”马阎看了他一眼,“不是么?” 干得漂亮……我就说能做到督公这个位置的,不可能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赵都安面露惊喜。 将拘捕令抓在手里,又迟疑道: “但下官听闻,夏江侯武道修为不差,我们梨花堂本就人少,若对方拒捕……” 马阎说道:“那不是好事么。” 妈蛋……你也挺心黑的啊老马……赵都安啧啧称奇。 夏江侯若拒捕,甚至动手,就是送上门的罪名了。 不过赵都安还是有点迟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可还记得张衍一的那句“血光之灾”的警示。 万一应验在这里,不就完犊子了……怀中的“敕神符”谁知道靠谱不。 “放心,”马阎似乎洞穿了他的心思,悠然说道: “他伤不了伱。还记得,前几日你带我去欺诈九堂时的安排么?” 赵都安愣住了。 …… …… 茶楼包厢内。 伴随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渐渐黯淡。 房间内,沉闷压抑的气氛达到极致。 “茶又没了,要再续一壶么?”微胖文人拎起空荡的茶壶,问道。 幞头中年人摇头,这一壶茶,已反复续了一整个下午,都没半点滋味了。 “快天黑了,”冯举脸色灰暗地颓然坐着,眼睛里满是血丝。 他试图入睡,但做不到: “我等不下去了。” 说着要起身,又被两名好友拦住: “你这时候能去哪?” “去哪也比枯等要强!”冯举脸色略显狰狞: “大不了,我上门去侯爵府问,去擂鼓,把事情闹大。” 疯了……二人对视一眼,知道冯举已有些失去理智。 恰在这时,包厢门被敲响。 微胖文人愣住,去拉开门,只见外头站着的,赫然是冯举的车夫。 “大人,”车夫喘着气,手中攥着个信封: “梨花堂回信了。” 冯举骤然起身,几步上前,夺过信封撕开,然后愣住。 只见信封内赫然写着“已解决”三个字。 “这……”两名好友也看到了,不禁面面相觑。 微胖文人嘟囔: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解决了?难不成,夏江侯已答应放人?还是说,莲莲已经救回来了?” 幞头中年人摇头: “这才过去多久?满打满算,两个时辰不到。莫非有诈?还是在假意安抚我们?” 时间太短了。 他们本能地对此产生怀疑——当然,这也得益于对赵都安的不信任。 冯举患得患失,不知具体情况,想了想,道: “我去诏衙看看。” “不妥……” 三人正商讨间,忽而,楼梯间再次有脚步声逼近,竟是冯家的一个家丁,气喘吁吁: “老爷,老爷,小姐回来了。” 什么?! 冯举呼吸猛地急促,盯着他: “你说什么?” 家丁被吓了一跳,解释道: “方才有个自称梨花堂缉事的女校尉,护送小姐回家了。 说奉赵缉司之命,九座堂口联手出动,才从劫匪手中将小姐及时救出,并无大碍,只是被关在柴房里几个时辰,如今绑匪已悉数下了大牢……” 冯家距离这边,比诏衙更近,因此两个消息才近乎同时到达。 三人齐齐怔住。 微胖文人与幞头中年人面面相觑,没想到那个歹毒心黑的赵使君,竟如此靠谱。 更有这般大的能量,竟可调集整个诏衙的人马…… 这是一个缉司能拥有的权力吗? 冯举更是完全愣住了。 继而近乎喜极而泣,积累了一天的压力骤然松懈,心头百感交集。 他没想到,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且是利用关系的赵都安,竟愿意这般出力帮他。 “备车,我要去诏衙,当面感谢赵大人。”冯举正色道。 家丁却说: “那位姓钱的女校尉说,赵大人晚上可能要忙,老爷您这会去只怕不妥。” 忙?忙什么? 冯举三人对视,心头不约而同,浮现出某个惊人猜测。 …… …… 与此同时,京城某座酒楼三层。 云阳公主与夏江侯也在欣赏天边的夕阳晚霞。 两人正在吃饭,整座第三层都被包下,闲人免进。 晚风习习,吹散伏天的酷热,送上丝丝清凉。 “如此美景,当满饮杯中酒。” 气宇轩杨,胡须打理精致,穿绸缎衣衫的侯爷手持青玉的酒盅,朗声笑着,望向对面的女人。 摆满了丰盛佳肴美酒的圆桌对面。 雕花的圈椅中。 慵懒地坐着一名容貌出众的妇人。 云阳公主虽为女帝“姑姑”,但因生的晚,与死去的老皇帝名为“兄妹”,实则年龄差颇大。 加之自小泡在蜜罐里,养尊处优,保养极好。 虽连儿子都那般大了,但容貌仍显年轻,不见一丝半点的皱纹。 尤喜红色轻纱长裙,衬的肌肤嫩白,两条白蟒般的大长腿好似能夹死人。 此刻双腿交叠,一只美足暴露在空气里,唯有脚尖挑着绣鞋,一晃一晃的。 “侯爷自去饮便是,与本宫说这些做什么,莫非真要将本宫灌醉不成?” 云鬓下,狐媚子般的脸庞上,挂着慵懒浅笑。 夏江侯被那只绣鞋晃的心神荡漾,伸手便要去捉: “公主乃酒中豪杰,只怕酒不醉人人自醉……” 云阳公主巧妙地侧身,避开对方魔爪,痴痴笑道: “侯爷倒才是醉了,天色要黑了,本宫等下也要回府。” 夏江侯偷袭失败,无奈道: “公主赏我一晚吧,你且放心,本侯必狠狠教训下那姓赵的,为公主出了这口恶气。” 云阳公主佯嗔道: “侯爷口口声声说要教训他,却没见着怎么动手,莫非早上拦他的车,便算了么?还不如何寺丞。” “哼,”夏江侯不屑道: “何正那厮唯唯诺诺,算个什么?也只是大理寺卿手下一条狗罢了。” 说着,他笑道: “公主莫要心急,本侯早已安排人去办事,务必给那赵都安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哦?你莫要卖关子,倒是说一说。”云阳公主好奇道。 夏江侯确实有些醉了,加之四周无人,有意在美人面前炫耀,便道: “本侯暗中派人,捏住把柄,威胁了吏部主事冯举。 呵,此人当初受赵都安哄骗,去诬告了李彦辅,如今只要他肯改口翻案……那姓赵的便也逃不掉干系。” 云阳公主微微吃了一惊: “你竟要拿此事做文章?如此一来,那赵都安面临的,只怕便不只是教训了,哪怕有我那侄女护着,也得给朝臣一个交待。” 夏江侯听出她语气中,并无多少欣喜,心头猛地升起不悦: “公主不开怀?莫非觉得我手段太重了?” 他忽然冷哼一声,将酒盅重重按在桌上,道: “公主莫不是见了那小白脸英俊,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以他对云阳公主的了解,难免如此揣测。 毕竟这位长公主是出了名的,对丈夫儿子漠不关心。 报复赵都安,只怕更多出于维护脸面。 云阳公主愣了下,忽然笑得花枝乱颤,眼神有些无奈地说: “侯爷多大的人了,怎的还吃一个小后生的飞醋?本宫只是顾忌我那侄女,你若做的太过火,真把我那侄女惹怒了,可不好收场。” 夏江侯却不甚在意: “此事本侯只是顺水推舟,一旦做成,有人自会出力。” 云阳公主眸子一闪,隐约听出弦外之音: “你是说……” 忽然,楼梯传来脚步声,打断二人交谈。 守在楼下的侯府小厮禀告道: “侯爷,出事了。” 夏江侯皱起眉头,看了眼公主。 犹豫了下,还是起身走到一旁,听小厮低声汇报: “红花会的人送来消息,说城中堂口悉数被诏衙扫荡,那冯莲莲也被救走,‘蒙爷’也被抓走了。” 竟有此事……夏江侯醉意顿时醒了一半。 仔细追问几句,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发生何时?”云阳公主好奇问。 夏江侯挥手,将小厮打发掉,走回来沉着脸: “出了些小意外,那个冯举可能向姓赵的求救了。” 他略一思忖,就猜出大概。 唯有这个可能,才能解释诏衙的动作。 这超出了他的预想。 动手前,他仔细查过赵都安的为人,以及和冯举的关系。 在他看来,二人毫无信任基础,哪怕冯举真敢去找,以红花会的手段,短时间也不可能被官府查到踪迹。 他完全可以在得到消息后,将冯莲莲灭口,抛尸。 “姓赵的怎么做到的?哪怕他猜到我是用了红花会的人,又怎能指挥整个诏衙?” 夏江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心中在错愕后,却也并不太慌乱。 以他的谨慎,绑架官员家眷,早已做好一系列脱罪安排。 哪怕“蒙爷”扛不住刑讯,最多也只能给他带来一点麻烦。 并不致命。 最关键的是,以赵都安区区缉司的权力,无法奈何的了他。 最多把罪责推到红花会身上。 难不成,姓赵的还真敢违抗律法,不走程序,便来抓他? 那样反而相当于,主动将把柄送给他。 “所以,你的法子失败了?” 云阳公主问,语气无喜无悲,好似单纯的好奇。 夏江侯淡淡道: “只是小意外罢了,继续喝酒。公主且放心,那赵都安跑不了……” 蹬蹬…… 楼梯间再次有急促脚步声传来,打断二人。 夏江侯面露恼怒,冷眼扫视楼梯口: “又来作甚?” 那名小厮脸色难看,张了张嘴,示意“私聊”。 夏江侯却暴怒地将酒盅一摔,道: “直接说!” 小厮无奈,只好道: “侯爷,不好了,咱们派出去盯梢的人回禀,那赵都安率领一群官差,径直朝这里杀来了,似乎是奔着您来的!” “啪!” 酒盅在桌上滚了两圈,摔碎在地上,残余酒液迸溅。 夏江侯猛然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 对面。 红裙之下,一荡一荡的绣花鞋也停止摆动。 乌黑浓密的鬓发之下,云阳公主那张满是贵气的脸庞上,亦浮现错愕。 118、都是成年人,谁跟你讲规矩啊 “你说什么?!”夏江侯近乎失声,对这个消息高度存疑。 云阳公主也抿紧了红唇。 小厮焦急道:“确实是过来了……” 他又将消息转述一番,确凿无误。 夏江侯还算俊朗的脸庞上,显出铁青,那是被激怒的状态: “好,好好,果然如传言中那般,好胆!” 作为向来以“贵族”身份自傲的侯爷,他对于赵都安这等依靠脸蛋从底层爬起来的平民有着天然的优越感。 而背靠整个勋贵集团的他,对庙堂纷争向来秉持冷眼旁观态度。 哪怕是凶名赫赫的诏衙,也是对大虞官场威慑力十足,但极少对勋贵动手。 因而,纵使得知“蒙爷”落网,夏江侯仍不觉得,赵都安敢动他。 何况……一个区区缉司。 哪里来的权力逮捕他? “侯爷,且冷静些。” 旁边,云阳公主适时开口: “他这般大张旗鼓动作,马阎必然知道。” “公主的意思是……他得了马阎的默许?放纵?”夏江侯难以置信。 云阳公主幽幽道: “这种事,本宫也猜不准,但若他真持了马阎开的驾帖来捉你,侯爷若冲动之下拒捕,麻烦会很大。” 夏江侯瞬间冷静下来。 是了! 那赵都安十足一個奸诈狡猾的小人,虽嚣张跋扈,但却不蠢。 如此这般大张旗鼓,越权抓自己,难道真的没有半点依仗? 是否在做局?故意引诱自己还手? “公主所言甚是有理!” 他点了点头,皱眉道: “但本侯难道还能束手就擒?” 云阳公主没吭声,只默默把玩手中空荡的酒盅。 果然,夏江侯也不是真的问她,而是给自己找个台阶。 身为男子总是要面子的,很多时候,所谓的愤怒,都是装给别人看的。 见公主递来台阶,他顺杆下滑,沉吟道: “若姓赵的是故意要激怒我,本侯若是反抗,只怕还真上了他的圈套。罢了……” 夏江侯吩咐小厮: “备车,去大理寺。” 又转而朝身后女人遗憾拱手: “公主,本侯且去料理了后续,再来寻你。” “呵呵,侯爷自去忙便好。”云阳公主笑了笑。 目送其匆匆离去,她才不紧不慢,放下酒盅。 乌黑云鬓下,狐媚子般的脸蛋浮现思索神色。 这会楼外天边最后一缕余晖落下,她轻轻吐了口气,扭着腰肢起身,裸足也塞入绣鞋,走下酒楼。 上了自己华贵的轿子,说道: “回府。” 六人抬舆轿升起,朝驸马府返回。 云阳公主视线透过抖动的轿帘,望向长街尽头惊起的一群飞鸟,幽幽叹了口气: “好狠的人儿……呵,本宫也要避避风头了。” …… …… 又过了一阵,长街尽头一队锦衣缇骑奔袭而至。 为首的高头大马上,赵都安勒住缰绳,看着眼前“人去楼空”,挑起眉毛: “去问问。” 身后,沈倦跃下马,奔入酒楼,少顷返回: “禀大人,人已提早跑了,二人吃酒后分道扬镳,云阳公主应是打道回府,至于夏江侯……” “说。” “酒楼小二说,夏江侯离开前,告诉他,若等会大人您来了,便转告您一句,说他在大理寺等您。” 大理寺!? 赵都安心中一动,显然,夏江侯提早得知了消息,避而不战。 但却主动告知去向,这显然是一种无言的挑衅。 “大人,”郑老九在身后低声道: “对方有恃无恐,只怕早有准备,我们……” “老郑啊,”赵都安人在马上,淡淡道: “你是知道我的风格的。” 郑老九闭上嘴巴。 侯人猛眼睛放光,嘿了一声,笑骂道: “我还真没试过去大理寺抓人呢。” 赵都安一拔马缰: “走了,人家都邀请了,咱们若不去赏光,岂不是不给侯爷面子?” …… 身为三法司中,唯一有完整独立查案,抓捕,判案权限的衙门,大理寺坐落在京城西南方向。 与刑部大牢距离不远。 赵都安上次来这边,还是设套坑吕梁,顺便和裴四娘来了一出假的“夫目前犯”。 当梨花堂一行人马,抵达大理寺衙门正门,天色已经暗了。 衙门口,巍峨的镇衙石兽上头,牌匾高悬。 大红灯笼高挂,气派十足。 连台阶都比别的衙门高,凸显出一个律法无情。 “梨花堂缉司赵都安前来拘捕嫌犯,叫夏江侯滚出来。” 赵都安毫不客气,朝守门的小吏吩咐。 小吏也是一惊,不明所以,扭头进门通传。 俄顷,一道熟悉的,身披青袍,正义凛然的中年文官走出,身后跟着一群携枪带棒的小吏。 大理寺丞,何正! 恰是上午时,与沈倦对峙,后被赵都安及时赶到,当众打脸,灰溜溜跑路的那货。 “呵呵,赵缉司,咱们又见面了。” 何寺丞皮笑肉不笑,主打一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赵都安也笑了: “大理寺是没人了么,怎么走到哪,都能遇到你?” 何寺丞冷着脸,懒得与他打嘴仗,道: “赵缉司这般来势汹汹,所为何事?莫不是要马踏我大理寺衙门?” 也不是不可以……赵都安笑吟吟道: “我诏衙收到举报,夏江侯卷入一起触犯律法的大案,本官亲自来请他回去配合调查,却不想,得知他来了贵衙…… 呵,可别说他不在这里,那就没意思了,何寺丞行个方便?将他叫出来,本官今日不与你为难。” 何寺丞淡淡道: “夏江侯确在此处,但可惜,伱们来晚了一步。” “哦?”赵都安诧异。 何寺丞平静说道: “我大理寺也在查一起关于红花会的案子,今日有了眉目,疑似与夏江侯有关,这才将其拘了回来。 方才审问红花会帮派之人,更爆出一桩涉及那所谓‘蒙爷’私下绑了官宦家眷的要案…… 寺卿大人得知,已亲自过问,正在审理,赵缉司先回去吧,按照律法规程,等我们这边审理完,再把人送过去。” 这番话一出,梨花堂众人都愣住了。 大理寺先一步,把人拘捕了? 也是涉及红花会的案子? 甚至也牵扯出了冯莲莲的事? 不过在何正的描述中,却将其定性为“蒙爷”的个人行为。 赵都安心头骤然一沉。 他的确没想到,夏江侯竟会玩了这一手。 其并没有选择负隅顽抗,或以勋贵身份压人,否认罪责的路线。 而竟是主动将自己,递到了大理寺手中。 恰好提早一步被拘?扯淡! 必是夏江侯与大理寺的人串通一气。 如此一番操作,这起案子,就落在了大理寺的管辖范围内。 至于案子最后审理结果,冯莲莲被绑的定性权,也会由大理寺主导,而非诏衙。 “……不得不承认,我有点低估他了。”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 何正假装没听懂,神色倨傲,拂袖道: “诸位请回吧。” 形势逆转。 早上的时候,是大理寺来抢赵都安的人,被他以不符规程怼了回去。 到了晚上,则是赵都安来抢大理寺的人,这次,轮到何正用“规程”的名义来怼他。 赵都安没动,身后的梨花堂刺头们也没动。 气氛发生了些微妙变化。 何正眯起眼睛: “赵缉司何意?这次一切可都是按规矩来,你莫非还要在这打人么?” 语气中带着哂笑。 虽说武力值上,双方对比仍旧悬殊。 但地盘换了。 两个衙门的人,在一个逆党的私宅发生冲突,和在三法司衙门冲突,是迥然不同的两件事。 何正并不相信,赵都安敢在这动手。 倒不是他低估赵都安的胆量。 而是在他看来,想抓人有更好的方法,比如去找女帝,或按官场的游戏规则运作。 大打出手,从任何角度看,都是最糟糕的选择。 姓赵的既是个聪明人,便该明白以退为进的道理。 “你可能想错了一件事。”然而赵都安却轻轻摇了摇头。 何正皱眉:“本官想错了什么?” 赵都安忽然翻身下马,他身后的梨花堂众人,也都同时下马。 整齐划一的动作中,透着某种威势。 赵都安迈步,拾阶而上,身后的锦衣们亦跟上,好似潮水上涌,吞没礁石。 何正眼皮狂跳,身体下意识惊惧,想要后退。 但强忍住了,仍傲然伫立。 好似一位面对恶势力,刚正不阿,寸步不退的英雄形象。 赵都安停在了他的面前,二人相距不过寸许,他嘴角微微翘起: “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何正瞪大眼睛:“你要做……” “彭——” 下一秒,赵都安的手掌已轻轻朝他按去,太祖亲传的星河倒挂以最平静的姿态重现人世。 狂风大作。 青袍文官犹如一片叶子,被风掀起,轻飘飘朝后飞去,径直栽倒于花坛中。 而他身后那一群手持棍棒的,孔武有力的吏员,也都被吹倒一片,犹如飓风过境时,俯身拜倒的麦穗。 惊呼声一片。 不只是对方,哪怕梨花堂的官差们,也都被自家大人的果断惊到了。 赵都安缓缓收回手掌,迈步越过大理寺的门槛,头顶的大红灯笼也缓缓垂下。 “啧,都是成年人了,谁跟你讲规矩啊,幼稚。” 119、师兄,请登场 幼稚—— 听到赵都安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场的锦衣们不约而同,向倒在花坛中的青袍文官投以“同情”的眼神。 何正到头来也想不明白,赵都安为何放着更“聪明稳妥”的法子不走,却偏偏选择最简单粗暴的一个。 就如同他口中强调“规矩”,但世间的胜负,从来只靠拳头。 “走。既然他说大理寺卿在亲自‘审问’咱们的侯爷,那本官也只能当面去要人了。” 赵都安负手前行。 身后侯人猛与沈倦,二人各领一队左右开路,沿途胆敢阻挠者,悉数倒下。 “不好了,姓赵的打进来了,快去通报……” 一片混乱。 …… …… 大理寺后衙,房间内方甫掌灯。 此刻,气宇轩扬,胡须精致的夏江侯微微躬身。 亲自将沏好的茶壶捧起,浅绿泛黄的茶汤洒入方茶碗,激起漩涡: “大人且尝一尝,本侯这珍藏的‘春神茶’,为江南茶商编撰的《茶经》中,列为与皇家贡品同级的上上品。 滋味却与贡茶不同,清冽可口尤甚,本侯也是侥幸才得了些许。” 与他隔了一张桌案,端坐于方正红木大椅中的。 乃是一名年近六旬,国字脸,头戴乌纱,眉头有深深川字纹的绯袍文官。 正是此地最高长官,大理寺卿,正三品大员。 虽相较李彦辅,袁立稍差一筹。 但其在朝廷中的位置,比之已倒台的裴楷之,却毫不逊色,甚犹有过之。 毕竟二人虽同为三品,但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之一。 虽与通政使排在九卿末尾,但终归不同。 历来每逢大案,由大理寺卿主审,刑部尚书都要靠后。 乃是朝堂上绝对的实权派。 “呵呵,侯爷这好茶,却只怕不好喝下。” 大理寺卿似笑非笑,却仍是单手端起茶碗,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恩——确实是好东西。” 这里的“不好”,自然并非是茶不好,而是背后的代价。 夏江侯哈哈一笑,仿佛没听懂,爽朗道: “大人若喜欢,本侯明日便命家仆,将府里的都送来。好茶,还得落在懂茶的人手里才是好归宿,落在本侯这里,倒是毁了。” 一番话尽是吹捧对方,贬低自己的意味…… 所以说,也不是他真自恃身份,看不起勋贵以外的大臣,主要看眼前人的分量。 “呵呵,”大理寺卿没吭声,慢悠悠闭目品鉴了一口。 片刻后眼皮缓缓撑开,却没继续这话题,只将茶盏放回案上,道: “人老了,天黑后可不敢多饮,睡不着。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惹了什么人,急匆匆跑到本官这避难来了?” 夏江侯赔笑道: “大人明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接着,他三言两语,将自己如何从云阳公主处得知她受了委屈,如何应承下来,要帮她出气。 又如何以被赵都安捉到痛脚,说了一遍。 “本侯只吩咐底下人,要他们找机会教训姓赵的一下,却不想,底下人胆子也大,竟自作主张,绑了那冯举的家眷,想以此设套……” 夏江侯一副被底下人牵连的委屈模样: “结果事发,那姓赵的便以为是我安排的,杀气腾腾过来,无奈之下,本侯也只好来大理寺投案自首。” 好一个“投案自首”…… 好一个“睁眼说瞎话”…… 大理寺卿略显浑浊的眸子平静地瞥他,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态: “侯爷倒真是御下有方,底下人贴心尽力。” 夏江侯也略显尴尬,道: “也怪本侯,知道后未及时阻止,主要也是想着,那赵都安诬告攀咬相国,人尽皆知。 正所谓天理昭昭,若能还相国清白于天下,以正我大虞律法之清明……少许出格,总归不是坏心。” 顿了顿,他察言观色,又补充道: “尤其以大人您与相国的交情……” “侯爷,慎言。” 大理寺卿忽然出声打断,淡淡道: “满朝文武,都知我大理寺不掺和党争。若非要说忠于谁,唯有陛下一人。” “对对,是我一时失言,哈哈。”夏江侯告罪。 心底却大骂虚伪。 虽说大理寺卿明面上,的确并非“李党”,但其与李彦辅的交情颇深。 暗地里,凡涉及李党的案子,多少都会有所偏向。 这已不算秘密。 双方暗地里的利益交换,早不知进行多少回了。 这看似正义凛然的老家伙,更是個喂不饱的“饕餮”,贪婪的很。 夏江侯为了结交人脉,从红花会中搜刮的巨额钱财,相当大一部分,都送进了这位饕餮的嘴。 如此,他才敢于肆无忌惮,命人绑架冯举家眷。 只因类似的事,他做过不止一回。 哪怕漏了马脚,也会被大理寺卿出手掩盖。 这次他之所以选择以“翻案”的方式,对付赵都安,一方面的确是为了讨云阳公主欢心。 更多的,其实是想借机,将“翻案”这份礼物,送给眼前的“饕餮”。 或者准确来说,是送给李彦辅。 从而卖个人情。 这也是他之前与云阳公主吃酒,说翻案若成功,不用他卷入其中的缘故。 这本就是送给大理寺卿的礼物。 结果事出了纰漏,这老东西却一副不想管他的态度……无比现实。 “大人,”夏江侯深吸口气,认真道: “本侯虽并不惧他一个区区缉司,但此人心黑手狠,此番大张旗鼓来拘我,背后或许有马阎的默许也说不定。本侯若落在马阎手中,只怕……” 大理寺卿忽然沉下脸来: “你莫非想威胁本官?” “大人误会了!”夏江侯指天发誓: “本侯与大人清清白白,乃君子之交。” 大理寺卿看了他一阵,忽然道: “本官听闻,侯爷府上有一件前朝的青花螭龙纹胆瓶,一直想借来把玩几日。” “……明日,我命小厮送去大人府上。” “瓶中无花,甚为不美。” “……本侯府上恰有一树青玉金蕊的桃花,一并送与大人观赏。” “呵呵,那这春神茶?” 你他妈别太过分! 夏江侯强压怒火,道: “自然不会少了大人口福。” 这一刻,他甚至有点后悔,不该来避难,不如与姓赵的硬钢划算。 国字脸,眉心川字纹浓重的大理寺卿这才笑道: “既如此,侯爷便在这小住一二,区区一个缉司,还不敢来我大理寺抢人。” 夏江侯笑道:“如此便谢过……” 剩下半句还没吐出口,二人便陡然听到,外头传来嘈杂喧闹声。 少顷,便见一名绿袍官吏匆匆从前头奔来,呼喊道: “大人,不好了,那赵都安打进来了!” 什么?! 这一刻,夏江侯猛地起身,心头先是一惊,意外于此人竟嚣张跋扈至此? 来要人也就罢了,竟还敢武力硬闯? 旋即,眉间浮现一抹喜色。 突然就觉得,方才许诺下来的古董玉器,乃至几斤“春神茶”变得物超所值起来。 他扭头看向大理寺卿,只见这位正三品大员,脸色阴沉。 可以理解。 毕竟刚放话就惨遭打脸,他承受了他这个地位,不该有的冒犯。 “此贼在何处?” 绯袍文官起身问道。 然而下一秒,后衙虚掩的院门,便被一股巨力掀开! 两列漆黑如洪流的锦衣官差涌入。 瞬间完成对大理寺卿与夏江侯的包围。 而后,一身玄色绣银线官袍,挺拔俊朗的赵都安慢条斯理踏入院中,笑道: “呦呵,还挺热闹嘛,方才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想必应是廷尉大人了。” 他的目光,也掠过夏江侯,落在了那一袭绯红官袍的朝堂大人物身上。 廷尉,乃是对“大理寺卿”的别称。 “你就是赵都安。” 大理寺卿脸色阴沉,浑浊的眸子也俯瞰着他。 久居上位的朝堂大佬,一举一动,不怒自威。 虽被包围,但全然没有半点弱势。 完全是此地主人,镇定自若的派头。 与此同时。 后衙院门外,也蜂拥进来大群隶属于大理寺的官吏。 人数更多,干脆围了一个大圈,将梨花堂众人也包围了起来。 只是终归术业有专攻。 虽人多,但气势上,却被梨花堂一群刺头压的死死的。 “呵呵,没想到我的名气还蛮大,廷尉也知道。”赵都安笑了笑。 大理寺卿没闲心与他废话,冷声道: “本官却不知,何时诏衙有了擅闯三法司的权力。” 赵都安笑呵呵道: “廷尉大人不要误会,我们此番来,只为拘捕人犯。” 接着,他不急不缓,将与何正说过的话,又叙述了一遍。 “何寺丞却硬要说,是大理寺先拿了人在审,我却有些不信,只好进来亲眼瞧瞧。”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看来,果然是那何寺丞在满口扯谎,欺下瞒上,廷尉这分明在与侯爷品茶,怎么硬说是拘捕审问? 不过廷尉大人不必动怒,本官已替您出手教训他了。至于夏江侯爷,你涉嫌卷入一起案子,还请与我们走一趟吧。” 无耻! 厚颜无耻! 当听完赵都安这番话,在场的大理寺官吏心头同时冒出这个念头。 分明是他打了人,结果竟硬说成是何正的错,不愧是传言中那个声名狼藉的白马赵使君。 饶是以大理寺卿的养气功夫,都险些气笑了。 他没有试图与赵都安讲道理,或争对错。 而是直接道:“以你的身份,无权拘捕世袭侯爵。” 赵都安挑眉:“老郑。” 身后,郑老九迈步,抖出一张盖着马阎大印的“驾贴”,又用灯照着,确保所有人可看到那鲜红的印泥。 “如此可够了?”赵都安笑问。 这狗贼果然有准备……马阎真允许他了? ……夏江侯心头一惊,生出庆幸,伴随疑惑。 大理寺卿神态不变,目光沉稳依旧如常: “不够。夏江侯一案,已入我大理寺管辖。今日,莫说你,便是马阎来了,也休想从本官的地盘,把他带走。” 顿了顿,这位朝堂九卿之一,权柄极大的绯袍大员,嘴角上扬: “倒是伱,强闯三法司,真以为入了诏衙,便可忽视《大虞律》,无法无天?” 他忽然侧头示意了下一旁站立的夏江侯,道: “诏衙缉司赵都安触犯律法,本官且借侯爷武功一用,擒下他,我说的。” 夏江侯眼睛大亮,嘴角也露出笑容。 既有大理寺卿扛着,他自不会拒绝,当即气海轰鸣,滚滚气机循经脉流转。 独属于神章武夫的威压于夜风中弥漫开。 迈步抬拳,径直朝赵都安逼近。 “大人小心——” 梨花堂官差们变色。 然而赵都安却神色平静,嘴角的笑意都显得慵懒。 他无视了摩拳擦掌逼近的夏江侯,与周围看热闹的无数双眼,只盯着大理寺卿: “你说马阎来了,也休想?” 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仰头,朝夜空喊道: “师……督公,您听到了吧,我官职太低,不顶用啊。该轮到您现身了!” 下一秒,有风骤起。 一道瘦削挺拔,冷峻如雪山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赵都安身前。 目光冷漠,扫视全场,鸦雀无声。 诏衙督公,马阎王,驾临! 120、你的背后,有陛下默默遮风挡雨 在马阎出现前,现场仍显嘈杂,伴随阵阵的惊呼。 当马阎出现后,却一下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了。 京城官场内,对这位“阎罗王”的描述向来不好,哪怕身为“三法司”一员大理寺,也对其心怀敬畏。 人的名,树的影。 若说赵都安的名声只是差,那马阎便令人惧。 “哗——” 短暂沉默后,梨花堂的官差们先开口了。 侯人猛,沈倦等人表情从紧绷,一瞬转为松弛。 伴随着“督公”的,此起彼伏的行礼声,也终于明白,为何赵都安有恃无恐。 与之对应的,大理寺一方的人马则心头一颤。 已递出拳头的夏江侯猝然止步,气势骤然停滞,强行止住倾泻而出的气机,如何敢向马阎出拳? 心头巨震。 他原以为,赵都安最多只得了马阎默许。 却不想,这位执掌诏衙的高手,女帝御用的刀子,竟似一直潜藏于暗中,却未被任何人察觉。 这远超出他最糟糕的预料。 发号施令的大理寺卿同样眼皮抖了抖,虽脸上维持古井无波,但实则心海动荡。 以他的身份,虽倒不至于惧怕这尊“阎王”,但这两年见惯了太多大臣落马,若说对其毫无惧意,也未免太假。 呼……幸亏早有准备,不然还真骑虎难下了……赵都安无声吐气,有人撑腰的感觉确实不错。 此前,在总督堂中,他担心夏江侯武力拒捕。 马阎提出,不妨再仿照当日诈人的安排,赵都安在明,他在暗。 所谓“套路不怕老”,赵都安欣然同意,结果竟也真的用上了。 “督公,他们不放人。”赵都安恶人先告状。 马阎用眼角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看向绯红官袍,国字脸,额头“川”字纹深重的廷尉,道: “大理寺要保他?” 没有废话扯皮,直指核心。 大理寺卿面无表情反问: “诏衙要违背律法,从三法司抢人?” “所以,廷尉的确是要保他了,”马阎淡淡扫视全场,说道: “本公要拿他,凭你们,保得住吗?” 霸气侧漏。 众人皆听出弦外之音,若马阎以武力抢人,那此处的确无人可阻拦。 大理寺卿冷声道:“马阎,你要……” 轰隆—— 回答他的,是大太监悄然踏下的右腿。 “彭。” 地面突兀震动,最外围的地面上青砖裂开,一根根土刺相继如雨后春笋顶出,于惊呼声里,围成了一圈低矮的“栅栏”。 将大理寺的官吏逼退,隔绝在外,也封死了这座院落。 神乎其技……这是武道,还是术法? 赵都安眼睛一亮,心想便宜师兄不会又是在刻意炫技。 在自己面前装——恩,展示吧? “你要做什么?”大理寺卿终于变色。 马阎却没回应,对赵都安说: “把人绑回来,放心,他不敢反抗。” 得令! 赵都安摩拳擦掌,笑吟吟朝夏江侯逼近。 而此刻,耀武扬威的侯爷惊骇察觉,伴随马阎目光笼罩而来,他全身的气机搬运极为迟缓。 虽仍能动,但如在泥浆中,比凡人还要慢许多。 “侯爷,请指教。” 赵都安笑了笑,人闪电般,已到他近前,探出手去,却是个假动作。 引得夏江侯下意识格挡,拳头擦过他衣角。 “好哇,你敢拒捕……” 赵都安大声道,蓄力数次的右手掌,已轻飘飘朝他胸口印去。 “砰。” 铁器入肉的闷响,夏江侯额头青筋隆起,瞳孔收窄,被那一股雄浑的掌力,打的脏腑抽搐,经脉内气机断流。 双脚离地,朝后飞起。 赵都安抢先来到他身后,手中佩刀未曾拔出,只当铁棍用,狠狠朝他脊椎砸去。 “啊!!” 全身气机被马阎锁死,修为难以施展的侯爷撕心裂肺惨叫一声,身躯过电般麻了半边。 噗通摔在地上,躬身如虾,脏腑痉挛,呕出大片污秽,一时恶臭逼人。 赵都安快步退回,避免被秽物沾身,一脸无辜环视众人: “你们都看到了,是他先打本官的。” 无人应答,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了。 让你绑人,不是揍人啊…… 可赵都安深知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 虽做不了太过火,但打个重伤,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这一棍,是替那些被伱欺辱过的人打的……赵都安俯瞰夏江侯。 旋即又摇摇头,心道: 算了,自己终归做不到那么虚伪,不站道德高地了,就是为了出心中一口恶气打的。 身心舒泰。 后头,几名梨花堂官差上前,用铁索将人捆了。 马阎一挥手,一群人浩浩荡荡,径直离开,大理寺的人如潮水被逼退,无人敢挡。 来去自如。 直到目送这群“阎王”离开,才有人小心翼翼看向台阶上: “大人……” 大理寺卿面无表情,浑浊的眼眸如一潭死水: “传令,起草奏折,弹劾马阎无视律法,越权拘捕,放纵行凶,蔑视勋贵……盖大理寺印,随本官明日入宫,上朝。” 众官吏悚然一惊,暗道明日早朝,只怕要热闹了。 外围,人群中,一人扭头道: “鲁评事,走了,你快些下衙,莫要惹大人碍眼。” 旁边,那个不久前,曾被赵都安下令抓捕,打入诏狱。 而后因家中贫困,无钱行贿,而成为五十八人中,唯一一個被放出来官员的鲁直沉着脸,忽然道: “夏江侯不是个好东西。廷尉大人为何要保他?” “嘘,小声些,大人正在气头上,你找死莫要拉着我们一起。” 周围几名同僚大惊,忙将鲁直生拉硬拽离开。 心中叹气:多事之秋。 …… …… “诏衙赵都安率众夜闯大理寺,顶撞廷尉,马阎出面撑腰,强行拘走夏江侯——据目击之人称,侯爷被捕时,被打的浑身沾满秽物,全无半点体面。” 当晚。 这条爆炸性的消息,不胫而走,开始在京城官场,权贵,文人圈中疯传。 抢人时,本就天色刚刚擦黑,之后京城各大衙门官吏“下班”。 按照习惯,三三两两去酒楼,教坊司,勾栏酒肆等地小聚应酬。 更是得天独厚的,散播讨论八卦的场合。 “真的假的?那赵都安仗着武力强闯三法司?当真无法无天了不成?” “这会有假?我亲眼所见,大理寺卿厉害吧?都没被赵缉司放在眼里。” “没错,我在现场,那个灯笼就是我……可以证明。” “诶,没人关注夏江侯么?堂堂侯爷,怎么得罪了那位小阎王?” “听闻与大长公主有关……” “我倒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督公亲自下场,只是为了给下属撑腰么?大理寺卿岂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明日早朝,要闹腾喽。” 诏衙,总督堂。 赵都安解散了手下,朝这边走的路上,都隐约听到衙门里的人窃窃私语。 可想而知,外头会如何议论。 “呵,若是上辈子,这热度直接能冲上热搜……不,想什么呢,根本连词条都建立不了,会提示依据相关法规不予显示……” 赵都安心中吐槽,迈步进门。 只见马阎端坐,提笔似在书写奏折,见他过来,等了一阵,才放下笔,道: “人已抓了,还有事?” 赵都安嬉皮笑脸: “方才多亏师兄在场,否则我命危矣。不过,我的命不重要,关键岂不是堕了咱们诏衙的脸面……” “说正事。”马阎无奈打断。 “哦。”赵都安寻摸了个椅子坐了,道: “属下想问的,是接下来的处置问题。” “你想如何?”马阎问。 赵都安也认真起来: “属下原本计划,是将人捕了,再寻摸罪状,把案子坐实。之后禀告陛下也好,兵来将挡也罢,总归攥住了主动权。” 顿了顿,他皱眉道: “却没想,竟牵扯到了大理寺。如今只怕多生变故。” 马阎没好气道: “你也知道此事麻烦?若起先便禀告陛下,岂会到这地步?” 赵都安尴尬地笑了笑,忽然说道: “属下这不也是遵照督公的意思么。” 马阎“哦?”了一声,饶有兴趣看他: “我什么意思?” 赵都安试探道: “督公不会原本便打算,对夏江侯动手吧?” 这个疑问,他憋了半天了。 见便宜师兄不吭声,他只好自顾自说下去: “之前我来申请驾贴,师兄你便早准备好了,我当时虽诧异,但想着以您的眼线,我又闹得这样大,提前得知并不意外。 “但之后越想,越觉不简单。 师兄您虽被外人百般诋毁,但据我所知,执掌诏衙两年有余,却罕有肆意滥用权柄的时候。 此次逮捕一位世袭侯爷,虽有个‘蒙爷’口供,但归根结底……是不大够的。” 马阎安静听着,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 “所以,你不明白,为何我答应的那般利落。” 赵都安坦诚点头: “是。尤其当我硬闯大理寺,您却并未出手阻拦,任凭我莽撞行事,我心头疑惑便愈发深了。” 马阎是个什么人? 铁面无私算不上,但冷面无情是真的。 起码赵都安自忖,以他目前和老马的关系,还没到对方肯无条件,为了他罔顾规矩的程度。 但马阎非但允许他越过规矩,逮捕世袭侯爵。 更为他撑腰,不惜打脸一位三品大员…… 赵都安认为,这不大对劲。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当面问个明白。 有时,适当在上司面前暴露自己的无知,不是坏事。 尤其当自己的人设是个“聪明人”的时候,更会令上司获得智商层面的优越感。 这是一种不留痕迹的奉承。 马阎嘴角不出预料扩大,素来冷峻的脸上,罕见地浮现笑意: “没错,本公的确准备对付夏江侯。” “为什么?”赵都安疑惑,这未免太巧合。 马阎忽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复杂道: “本公从始至终,只听陛下一人的话。” 赵都安愣住。 马阎只听女帝的话。 马阎突然决定对付夏江侯。 所以…… “您是说,这是陛下的安排?”赵都安真的意外了。 马阎笑了笑,忽然将手中刚刚写好,弹劾夏江侯的折子轻轻一丢,道: “陛下岂会不知,你得罪了云阳公主?又岂会猜不到,自己那位‘姑姑’忍不下这口气,会找你麻烦?” “陛下一切都知道,所以早命我暗中盯着,帮你遮一遮风,挡一挡雨。” “所以,哪怕你这次什么都不做,我也已准备出手抓他。” “你很有能力,能人做事往往喜欢自己来,不想依靠他人,担心结果最终不如自己的愿。” “但你也要知道,你是陛下的人。正如沈倦被欺负,你会替他出头,你被欺负,陛下也会替你出头。” 赵都安怔然,定定看着桌上墨渍未干的折子。 耳畔是马阎的声音: “此事后续,你不必劳心,折腾了一天,回去休息吧,余下的风雨,我会妥善安排。明日早朝,自有分晓。” 明日早朝么……赵都安霍然扭头。 视线仿佛透过墙壁,黑瓦,昏暗的天色,投入巍峨明亮的皇宫。 落在了那一袭白衣,青丝如瀑的女帝身上。 御书房内。 正批改奏折的徐贞观忽地皱了皱好看的琼鼻,嘀咕道: “谁在惦念朕?” 121、杀局 徐贞观摇了摇头。 以她的修为,倒也还远没到“凡有言,必被知”的人仙境界。 所以,苦苦在御书房加班的女帝并不知道,此刻她默默的安排,已被赵都安知道了。 “咚咚。”房门忽被敲响,徐贞观干脆放下笔,道: “进。” 吱呀门开,穿女官袍服,戴无翅乌纱的莫昭容走了进来,禀告道: “陛下,大理寺出事了。” “哦?”徐贞观抬起纤细的黛眉:“说。” 莫愁将经过简略叙述了一番。 罕见地,并未因此事涉及赵都安,而“添油加醋”。 “所以,赵都安去逮人,大理寺卿不允,马阎出面强行拘走了?”女帝总结般地反问。 “是。” “恩,朕知道了。” “……陛下,明日早朝,大理寺卿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莫愁冷静分析道: “夏江侯不算什么,但涉及三法司与诏衙的冲突,若处理不好,终归……” 徐贞观淡淡道: “朕已有计较,会给他们一个答复。” 莫愁怔然。 她发觉眼前的女子帝王近来愈发强势了,面对朝臣不再如以往那般小心,而是多了些许帝王的乾纲独断。 这改变大抵发生在“裴楷之”被废掉后。 这件标志性的事件,看似只换了一个侍郎。 但实则,意味着女帝对朝堂的掌控力,跨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莫愁有些替她高兴。 登基这两年,她是亲眼看着“三皇女”如何一步步,收归帝王权柄的。 虽说距离真正彻底掌控朝堂,还有相当大的距离,但这已是可喜的趋势。 “是。奴婢这边退下了。”莫愁行礼,转身要走。 徐贞观捏着青玉蟠龙笔杆,忽然好奇笑道: “你这次竟没说他的坏话,倒是稀罕。” “他”指的显然是赵都安。 莫愁脚步一顿。 不由自主,想起了前几日,她振振有词告状,说赵都安在诏衙乱搞一气,抖威风,结果惨遭光速打脸。 这次惨败令“女子宰相”大伤元气,缓了整整两日。 总结教训,决定不再重蹈覆辙。 却不想被女帝调侃,一时心头羞恼窘迫,她沉默了下,忽然冒出一句: “陛下也该提醒赵大人注意些,如‘老徐’这般称谓,私下说说便好,但给底下宫女听见,委实不妥。” 说完,她告辞离开,消失在门外。 只剩下白衣女帝捏着青玉笔杆,坐在桌案后,仙子般的脸庞上渐渐浮现迷惘: “老……徐?” …… …… 赵都安辞别马阎,自总督堂走出时,心头微暖。 他的确不曾想到,这一切竟然是女帝的安排。 “无怪乎,冷酷无情的便宜师兄答应的这般干脆,更一点不怵大理寺卿,原来背后早已得到贞宝的授意……” “我就说么,我的舔功啥时候这么厉害了,老马这次这么给力……一切都说得通了。” 解开疑惑,赵都安心头顿感轻松,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别看他在大理寺的时候,一副一切皆在掌握的神态。 但实际上,挑起两個衙门的斗争……他一个小小缉司,属实难顶。 不过马阎交底后,后续的事便无须他操心。 “只等明日早朝,看尘埃落定。” 赵都安唤来车夫小王,乘着夜色往家里赶,吩咐道: “明天我要去趟宫里,大概散朝的时候抵达即可,你估摸下时辰来接我。” 毕竟是因他而起,赵都安不去亲眼看下,心中不踏实。 尤其……还有个云阳公主,也不知女帝会怎样处置。 毕竟是姑侄女关系,赵都安想想,也觉得头疼。 “哦哦。” 车夫小王应声,没有多问,马车驶过街巷。 二人都不曾发现,远处一个漆黑的巷子口,缓缓走出数名披着灰色罩袍的人,目送马车远去。 这些人皆蒙着面纱,为首的一个,脸上覆盖靛青色鬼脸面具。 赫然,是匡扶社派来京城,接替庄孝成的“分舵主”。 “舵主,就这么放他离开吗?” 一人低声问,有些蠢蠢欲动。 覆盖鬼脸面具的分舵主缓缓摇了摇头: “再等等。诏衙与大理寺矛盾这么快便挑起,倒是意外之喜。 不要忘了我们的目的,相比于杀一个小白脸,动摇朝堂,削弱伪帝对大虞的掌控,才是最重要的事。 若此时杀了此人,反而徒增变数,会令大理寺失去憎恨目标,弱化双方敌对情绪。 更会引得朝堂上下同仇敌忾……反而不美。 一个小白脸罢了,再让他多活一日,等明日早朝召开,两衙门对簿金銮殿,届时再杀他,才更稳妥。” 其余匡扶社成员顿感佩服,被分舵主的智慧所折服: “舵主深谋远虑,吾等大事必成。” 而后,一群人消失在黑暗巷子深处。 等他们走了,就在巷子口对面,一株百年树龄的大柳树上,空气悄然扭曲。 浮现出一道娇小少女身影: 身披玄色为底,绣“天师府”徽记术士袍,气质神秘,目光发散,显得有些呆。 金简默默坐在大柳树的树杈上,小脸上浮现思考的神色。 片刻后,她终究没有轻举妄动。 只是化作一蓬星光,朝天师府方向疾驰。 …… 俄顷。 金简再次来到了天师府深处,那座幽静的,独门独户的院子外。 推开院门,只见巨大茂密的大榕树碧绿枝条摇曳,散发出莹莹的光,照亮了整座小院。 树下。 张衍一席地而坐,天当被,地当床,竟似在走神。 老天师面前,那一方矮桌上,是随意摊开的青玉竹简,旁边丢着一枚刻刀。 那无比珍贵,传承数千年,由一代代天师不断修改而成的《天书》,赫然又被抹去了相当数量的文字,被刻上了新的句子。 “咦?师尊您又在修书啊。” 金简愣了下,好奇走过去。 见师尊仿佛没听见,压根不搭理自己,好似神游天外,留下的只是一具躯壳般。 她便蹲下身,抻长脖子,朝名为《天书》的竹简上看去,低声念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金简疑惑嘀咕:“道法自然是什么意思?” 张衍一忽然开口了:“为师也在想啊。” 吓! 金简吓了一跳,瞪大眼睛: “师尊您没有在神游啊。” “恩。只是想一些事。” “唔……这些新句子,又是您的那位‘小友’说的?” “恩。为师初听时,虽觉惊艳,见猎心喜,但却也并不曾疑惑。但回来修书时,却生出迷惘来。” 张衍一望着夜空,说道: “书写是最好的思考,文字现世之前,古之圣人亦用对谈思考,世间许多迷惑,你自以为懂了,但当你付诸于笔,诉诸于口,便才会察觉出不懂来。” 金简听得一脸懵逼,坦诚道: “弟子不明白。” 张衍一收回视线,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金简的头,道: “是教你平时多写,多思考。” 写书什么的才没意思……金简嘀咕,好奇道: “师尊也有不明白的事么?” “那可多啦,”张衍一温和笑着: “辟如这‘道’之一字,为师十岁时,自以为懂了,二十岁时才发觉不懂。三十岁又以为明悟,四十岁才觉之前的我根本不明白……如此循环往复。 大概六十年前,为师彻底读通了这册本门天书,自以为再无疑惑。 之后六十年,也并无新的体悟,但今日,却才惊觉,以往看透的‘道’之一字,又变得陌生起来。” 老天师的脸庞上却没有失望和沮丧,反而红润憧憬如孩童。 他没有说的是,他方才与天道交感,隐隐有了一个预感: 当他将手中《天书》彻底推倒重修一遍。 《新天书》定稿之日。 便是他在天道的修行上,更进一步之时。 而这一切,却又要依靠那个姓赵的少年了……老天师有些走神。 心想一个凡胎武人,为何能屡屡道出精妙字句? 历史上可曾有过这等人物? 思来想去,唯有六百年前的大虞太祖有些许近似。 “唔,对了,你又来找为师何事?”张衍一回过神。 金简被提醒,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她忙将自己刚看到的“新鲜事”说了一遍,末了道: “师尊,那些逆党好像要对付赵都安,就是白马监那个使者。弟子想帮他一下。” 天师府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不插手庙堂争斗。 若朝廷来请人助战,可以视情况帮助。 但天师府不会主动介入争端,哪怕是发现了逆党,也只会当做没看见。 也正因紧守这条规矩,加之强大的底气,天师府才能屹立上千年,坐看一代代皇权更替,岿然不动。 “哦,这样么。”张衍一毫不意外,笑了笑,说: “那便去吧。正好,还要交待伱一件事。为师送给你防身的‘敕神符’你带在身上么?” 金简认真点头,小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 “贴身放在这里。” 张衍一道: “之后若有人问,你便说将符箓给了那个赵都安,记住了么?” 金简茫然不解: “可是弟子没有送给他啊,就在这里。” 又拍了拍小肚子,示意贴身放的很好,没有丢。 “……为师知道,有人问,你就这样说。” “奥。” “别忘了。” “知道啦!” 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翌日清晨,当赵都安步入饭厅时,热腾腾的肉包刚端上桌。 “大郎来的正好,早食才做好。” 尤金花笑靥如花,捏起褐色木筷,夹了一只白花花的包子。 用另一只手的掌心虚托着,又鼓起雪腮,轻轻吹了几口气,递到他的碗里。 继母今日心情似乎极好。 “恩,”赵都安心中揣着事情,精神头不大集中。 坐下的同时,用手抓起肉包子咬了口,好奇道: “赵盼又不在?” 咦,他为什么要说又? 尤金花咬了咬唇瓣,委婉道:“她身子不太舒服。” 昨天说肚子胀气,今日又不舒服……赵都安瞥了她略显尴尬的神色,心中一动,道: “不会是来癸水了吧?” 癸水,即红潮,又称“姨妈”。 尤金花一听,饶是以她早已生儿育女的年纪,仍是羞的脸颊微红,支支吾吾,无法应答。 大虞朝风气虽相对开放,但身为姨娘的她,仍放不下脸来,与继子公开讨论此类话题。 看来是猜对了……赵都安咂咂嘴,没再吭声。 饭桌上,二人默默吃饭。 好一阵,尤金花才从尴尬的气氛中解脱,想起了高兴的事,道: “大郎,有一桩事正要与你说。硝石当真能制出冰来。” 尤金花昨日怀着忐忑心情实验,竟当真做成了。 虽因屋子炎热,只出了薄薄的一层。 却乃实打实的冰块无疑。 只需多制些,将屋子温度降下来,冰块厚度想来也会增加。 昨晚便想说,但赵都安回来后,径直去睡了,才忍到现在。 “是么,还不错。” 赵都安并不意外,毕竟他通过“风月宝鉴”已经看到过程。 尤金花喜滋滋道: “姨娘算了下,采买硝石可便宜了太多,这下家里整个伏天都不会闷热了。” 赵都安笑道: “只是这般,姨娘便满足了么?” 尤金花愣住,不明所以。 赵都安却没多做解释,心中盘算起来。 尤金花验证成功,说明这个配方的确可行,但也因法子过于简单,很难建立“行业壁垒”。 只能趁着这个三伏天,狠狠捞一笔就走。 这就需要一個成规模的商业体的辅助,赵都安只想赚一波快钱,对经商毫无兴趣。 找谁合作? 以他的地位,捏着配方寻个商人倒不难,但寻个靠谱放心的,却不容易。 毕竟是缺乏门槛的暴利生意…… “罢了,之后再说。” 赵都安今日还要去皇宫,等朝会结束后的第一手消息。 以此确定夏江侯与云阳公主的下场。 马阎虽说不用他劳神,但赵都安不亲眼看下,总归不放心。 三两下填饱肚子,赵都安丢下句“吃完了”,便穿戴整齐,拎起佩刀朝外走。 走至垂花门,略作犹豫,他转身朝厢房走去。 …… …… 赵盼儿的闺房在西厢。 一夜过去,房间中积蓄了阵阵闷热。 窗子已敞开,东方鱼肚白混着清新的空气,吹散屋中浊热。 “哗啦——” 屋内,赵盼站在洗漱架前,从洗脸盆中捧起水花,将脸庞打湿。 完美继承了母亲颜值的少女瓜子脸上,小刷子般的睫毛抖动,水珠循着白皙的脖颈滚落。 因尚未打理,而略显凌乱蓬松的乌黑头发,为其增添了少许慵懒。 少女略显单薄的身段,只裹着白色的小衣,这会却透出一股虚弱来。 “呼。” 赵盼擦干脸庞,单手捂着小腹,走到窗边颦起眉头。 视线朝前院望去,心想这时候母亲与那人应该在吃饭吧。 她不太想去,不只是因为身子不适。 也因为,每次一家三口在一张桌子吃饭,母亲总是殷勤地照顾她那个“兄长”。 好像衬的她才是外人。 赵盼当然理解,母亲这样做的用意。 毕竟,就如赵都安说的那样,她和母亲吃的,穿的,用的……都来自于对方。 包括能安安稳稳地生活,而不遭受外界的恶意,都仰赖与他。 那么,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谁呢? 可心中那股酸涩和委屈,却又挥之不去。 少女模糊的记忆里,还记得当初自己与母亲刚来赵家时。 那个“兄长”虽也板着脸,但其实并不坏。 那时她还小,并不懂得太多,许是出于本能,很喜欢找生的漂亮的兄长玩耍。 对方虽总是一脸不耐烦,但赵盼乐此不疲,哪怕一次次被赶回来,但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就又乐颠颠去跑过去了。 某次赵父命令赵都安领着她出去买糕点,赵都安嫌她烦,便将她独自丢在路旁。 小小的赵盼茫然地蹲在原地,也不敢走,眼巴巴等兄长回来,却只引来一群乞儿,来抢她身上的长命锁,她不给,便拳脚相向。 赵盼犹自记得,那时买了糕点回来的赵都安如疯狗扑入人群,顶着乱棍将她解救出来,脸上被打的乌青小一个月才好。 那一刻,赵盼觉得有个兄长真好。 但那也是仅存的美好记忆,之后,随着赵都安进入叛逆期,兄妹关系愈发冷淡,等其搬出去住,便好似陌生人。 再然后,便是赵都安一朝得势,性情大变,变成了她眼中的“恶狼”。 赵盼裹着单衣,想着过往。 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令她曾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不喜的“兄长”。 等等……不是仿佛! “呵呵,傻乎乎杵在着做什么?学人家望夫么?” 披着缉司官袍,陪着长刀的赵都安嘲笑道。 赵盼愣了下,一声低呼含在嘴里。 然后脸庞倏然涨红,双臂张开去关窗——她只穿着小衣! “彭!” 然而,赵都安的大手却扳住了两扇窗棂,瞥着她: “怎么,就这么不愿意看见我?” “你……放开!”赵盼使出吃奶的力气,但窗子纹丝不动。 赵都安叹了口气: “你不该是抱着胳膊才对么。” 赵盼愣了下,才后知后觉触电般松开手,环抱自己,警惕道: “你要做什么?” 却见赵都安闪电般,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下,一股精纯的武夫气机灌入,转身便走: “上门送温暖。” 心中嘀咕: 莫名其妙,穿的严严实实,有啥可怕人看的,说好的风气开放呢…… 送温暖? 赵盼立在原地愣神,似乎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到察觉小腹暖洋洋的,好似有气流盘绕,竟是不疼了。 少女这才猛地醒悟,望向“兄长”离开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 “他……是在关心我吗?” 大门外。 随手送了一发温暖的赵都安神清气爽,抬步坐上马车。 对早一步等在外头的车夫小王道: “进宫。” 这时天边大日已跃出地平线,整个京城被阳光笼罩。 又是个大晴天……但不知为何,赵都安忽有种乌云盖顶的错觉。 …… …… 皇宫,午门外。 早在黎明时分,宽大的广场上便来了一名名官员。 寻常小朝会,参与人数不过数十人,此刻,却是彼此三两成群,泾渭分明。 不少官员低声议论,目光默契地瞥向人群中的两人。 大理寺卿:周丞 诏衙督公:马阎 显然,昨晚两个衙门发生的冲突,早已在圈子里传开,满朝文武都知道,今早有热闹看了。 “铛——” 伴随午门钟声响起,百官默契噤声。 跟随领路太监脚步,踏入金銮殿,各自入列。 而后,换上了龙袍,冠冕垂帘的大虞女帝,才姗姗来迟,坐于龙椅,俯瞰群臣: “诸卿可有奏报?” “臣有奏!” 毫不意外,身披绯红官袍,国字脸,眉头“川”字纹明显的大理寺卿迈步而出。 几步行至殿前,手捧奏折: “臣大理寺卿周丞,弹劾诏衙督公马阎,纵使下属梨花堂缉司赵都安行凶,挟武力强闯大理寺衙门,强行拘走夏江侯,并打伤大理寺丞何正在内一十三名官员,目无法纪,肆意妄为……” 周丞的声音铿锵有力,如钢刀一般,每一句都沾着杀气。 将昨晚发生的冲突,描述了一番。 百官虽早已听闻,但不确定细节真伪。 此刻听到弹劾,皆暗暗心惊,看先马阎的目光顿时多了敌意。 同仇敌忾! 对大臣们而言,诏衙本就是他们的共同敌人。 何况这次连大理寺卿这等大人物,都被打上门去,无疑容易激起他们的同理心。 御座之上,女帝安静听着,一粒粒珍珠串成的帘幕后,是她威严冷静的面庞。 若赵都安在这里,必会发现贞宝的另一面,相比于白衣状态的她,此刻的徐贞观才更像一位生杀予夺的帝王。 “马阎,你如何解释?”女帝垂眸,望向后者。 面庞冷峻,眉毛凌乱的大太监神态平静,同样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双手呈上: “臣想说的,都在奏折中。” 旁边,有太监将二人的折子递上去。 大理寺卿周丞见状,大声道: “陛下,此事脉络清晰,无可辩驳。臣只要马督公回答一句,是否强闯我大理寺,逮捕我大理寺先一步拘捕的犯人即可。” 徐贞观捏着刚送上来的两分折子,没有打开,眸子望向马阎。 群臣也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马阎迎着无数敌视目光,平静颔首: “是。” 哗—— 霎时间,满朝哗然。 123、朝堂逆转,剑客拦路 金銮殿上,一时间喧声四起。 承认了! 面对周丞的陷阱问题,马阎竟不躲不避,直接承认了! 人群中,一袭青衫的御史大夫袁立静静旁观,眼眸缓缓眯起,视线悄然瞥向女帝。 似乎猜到了什么,嘴角浮现微不可查的笑意。 与之对应的,身为“党魁”的相国,则皱起了眉头,隐隐不安。 任何人都该知道,周丞这句话便是在定调,其抛开了一切杂乱线索,只死死抓住核心。 从马阎点头承认那一刻起,诏衙一方便跌入了极被动的处境。 “督公承认了?” 周丞怔了下,眉头的“川”字纹愈发深刻了。 马阎冷眼看他,讥讽道: “本公与周廷尉不同,做下的事,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周丞没有在意他话中的刺,当即转身,朝女帝道: “陛下,您也听见了,马阎已认下这桩罪状,臣恳请依照大虞律法,严惩马阎及其下属,以赵都安为首的梨花堂一众官差!” 话落,跟随他一同上殿的,大理寺其余五品以上官员纷纷出列,异口同声: “臣请陛下严惩,以正律法严明!” 百官中,亦有一名给事中站出,大声附和: “诏衙肆无忌惮,民间怨声载道,此乃积弊已久之故……” 又有一名官员跳出,力挺大理寺,抨击马阎。 其中倒也并非全是周丞党羽,还有一些纯粹是落井下石,一时间,奏请声不绝。 “啪!” 金銮殿旁的太监扬起鞭子,狠狠抽打在地上: “肃静——” 群臣这才安静下来,高居御座之上的徐贞观神态仍旧不变,只是眼神变得冷漠许多,她清冷的声音传遍大殿: “说完了?” 无人应答。 徐贞观平静说道:“既说完了,便也该马阎你说给他们听了。” 什么意思? 周丞敏锐察觉出这话的怪异。 “是。”马阎这才不慌不忙开口,环视群臣: “周廷尉的话的确是真的,但我诏衙,却从不曾违背律法。” 周丞愣住了,许多人也生出疑惑。 然而下一秒,马阎便为他们解惑道: “依照大虞律,若寻常案件,大理寺既先拘下人犯,诏衙自不可争夺。但……有一种例外,便是皇权特许,下旨捉拿!” 周丞脸色微变,已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果然,马阎又从袖中取出一叠厚厚的案牍,抽出最上头的几份,展示给诸公: “早在前日,陛下便已传令诏衙,调查夏江侯罪状,必要时予以抓捕。相关流程,皆有正式批文,可供复查。按大虞律法,钦命特许之案件,诏衙可越权行使逮捕,三法司亦不可阻挠。 故!昨夜赵都安持我驾帖,逮捕夏江侯,乃奉皇命行事,大理寺丞何正因私怨而阻挠,被赵缉司击退,并不违背律法之实! 况!皇命查捕在先,而大理寺拘人在后,且据我所见,逮捕时,夏江侯与周廷尉在小聚饮茶,面对提审,坚决力保。 我也想问一问,夏江侯许了你多少好处,才让周大人甘心出面?!” 话落,他将手中的那些卷宗朝周丞砸去。 “哗啦——” 纸张翻飞,洒落一地。 全场寂然。 大理寺一众官员愣在原地,未曾想到,马阎竟抛出这个答案。 陛下竟早已下令,调查夏江侯……不是因为他与赵都安的破事吗? 这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至于地上卷宗是真是假,是确有其事,还是女帝为保护诏衙,连夜赶工,事后补上的? 哪怕有人怀疑,却也不会蠢到当场提出。 真相不重要。 重要的是,马阎拿出了合法的理由,那周丞的弹劾,便立不住脚。 “陛下……此事……” 大理寺卿周丞的脸色从红润转为苍白,又逐渐呈现铁青色,他转身望向御座。 女帝面无表情颔首: “周卿误会了。” 误会……周丞张了张嘴,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但那赵都安进门时,从未说过乃是奉皇命行事……” 马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凡陛下之臣子,哪个不是奉皇命行事?” 言外之意,赵都安既然做了,便说明肯定合法。 你质疑他不守法,是你的不对。 周丞哑口无言。 那些方才跳出来支持他的人,也都沉默下来。 人群中,袁立嘴角笑容不加掩饰,他目光看向老对头李彦辅,却见相国早已闭上双眼,似并不打算插手。 这让磨刀霍霍的袁立有些遗憾。 马阎这时再次开口,他抖了抖手中余下的厚厚的卷宗,道: “周大人不说话了,那便轮到我发问了,大理寺既声称调查夏江侯,不知可查出了什么?” 周丞沉着脸,道:“只是有嫌疑,尚未确凿。” 马阎颔首:“那便是没有了,无妨,我有。” 他取出一张纸,念道: “据我诏衙查证,夏江侯与京城帮派红花会有大笔金银往来,其借红花会之手,私自开设赌坊四座,地下印子钱庄两座……” “因催债,借红花会之手私下杀人暂计三十九名……” “去年九月,借红花会之手,间接控制人牙组织,贩卖入京良家少女十四人,疑似以此行贿,并藏三人入私宅,并于今年一月凌虐至死,投入江中毁尸灭迹……” “以及最新一桩,其绑架吏部主事之女冯莲莲,幸由赵都安及时救出。以上案件证据俱全,皆可查证。” 金銮殿上安静了。 大理寺卿周丞绯红色的官袍后,脊背悄悄沁出细密冷汗。 他没想到,诏衙竟不声不响,掌握了夏江侯如此多的罪证。 虽然最要命的一些,比如与他的一些交易因缺乏证据,并未事发。 但只以这些已有的罪状,便足以将这位世袭侯爵送上秋斩刑场。 可夏江侯若入了牢狱,会不会供出他们这些人? 周丞飞快于脑海中过了一遍,确认自己虽从对方手中捞了不少好处。 但每次都很谨慎,没有留下证据。 况且,只要夏江侯入狱,那想他闭嘴的人,大概比会出手救他的多出数倍。 “此人竟如此罪大恶极,若非督公指出,本官险些被他欺骗!” 周丞翻脸如翻书,义愤填膺道。 方才那些站出来的臣子如梦方醒。 纷纷调转枪口,大骂夏江侯,请求女帝严惩不贷。 这场针对赵都安与马阎的弹劾,也好似被所有人忘记,成为了夏江侯的审判会。 …… …… 就在朝堂审判如火如荼之时。 赵都安也离开家宅,朝着皇宫方向走出许久。 太阳升起后,阳光炽热,他躲在车厢中纳凉。 没有手机,颠簸的车厢也着实不适合看书…… 尤其这年代的话本故事,不是才子上了佳人,就是才子上了女鬼,或者才子尚了公主…… 赵都安表示,这个年代的作者胆子太小,连幻想都不敢写女帝,鄙视之。 只能无聊地看窗外风景。 然而起初外头街道景象还一切正常,渐渐的,他却生出不安来。 “小王,还没到皇宫么?”赵都安忽然问。 车夫小王也奇怪道: “大人,好像不大对劲,这条路我走过不止一次,但不知怎么的,这条街好陌生。” 说话的时候,他也操控马车降下速度来。 赵都安起身,下意识握住佩刀,挑起车帘。 只见二人不知何时,拐入了一条清冷的街道。 两侧是一栋栋铺子,却都空荡着,没有半個行人。 也没打烊,店铺都敞开着。 包括路边一个面馆,锅里甚至还有翻腾的面条,与散发出的袅袅热气。 偏偏却没有半个人影。 “停车。”赵都安沉声道。 车夫也意识到危险,忙勒紧缰绳,按住腰间武器,警惕地打量四周。 主仆二人下了车,先朝后方望去。 却见二人过来的方向街道绵长,好似望不见尽头。 再看向前方,也是一般无二模样。 “大人,这怎么……” 姓王的年轻官差脸色发白: “我们不会遇到鬼打墙了吧。” 赵都安抬手削了他一个头皮,骂道: “青天白日,哪来的鬼怪?” 他脸色难看道:“不过,我们的确遇到麻烦了。” 这一刻,他想到了天师府那名“散官”的预警: 他头顶萦绕的血光之灾! 赵都安起初以为,这场灾劫应在夏江侯身上,但昨日却并未发生。 却不想,竟于此刻到来了。 “大人,您是说有人……”车夫小王愣了下。 赵都安却打断他,忽然看向远处,脸色微变: “那是什么?” 小王下意识扭头望去,继而只觉脑后剧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赵都安收回掌刀,抬手抓住晕倒的下属。 有了朱逵的教训,他对身边的人难免多了个心眼。 虽然无法确定,拐入这条古怪街道,是否与车夫有关,但他都没必要冒险。 况且,面对足以威胁他生命的敌人,多一个随从也用处不大。 “抱歉了,若与你无关,等我解决了敌人,再带你出去。” 赵都安将下属丢进车厢,然后抬手安抚躁动的马儿。 “锵”的一声拔出佩刀,迈步朝前方走去。 安静的街道,绵密建筑群。 空中悄然浮过一片云,遮住了炽热的阳光,洒下阴影。 赵都安提刀而行,走出数百步,猝然停下了脚步。 街道前方有一座茶摊,倚靠着一面灰砖砌成的墙,茶摊撑起的雨棚下,摆着区区两张桌。 其中一张桌旁,条凳上端坐着一个人。 披着灰色的罩袍,头戴斗笠,罩袍内,竟是白色的剑士袍服。 他低着头,正安静品茶,桌上除了一只茶壶,一只茶碗,便只横放着一柄剑。 一柄未出鞘的长剑。 一名……剑客? 赵都安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伱在等我?” 剑客缓缓抬起头,斗笠下方,靛青色鬼脸面具后传来笑声: “久仰大名,赵都安。” 赵都安盯着那张鬼脸,轻轻叹了口气,心想小王你猜对了。 青天白日,真有鬼怪横行。 124、时隔八年再出剑,送赵使君归天 寂静的长街上,有风拂过。 吹的茶摊凉棚上垂下的幡子抖动,一个硕大的“茶”字,飘逸如战场旌旗。 赵都安浑身肌肉紧绷,盯着拦路剑客,讽刺道: “中元节还没到,怎么就有小鬼跑到阳间了。莫非,本官的名声已经播撒到地府冥都了?” 鬼脸剑客并没有在意他的嘲讽,镇定自若笑道: “倒的确是牙尖嘴利,怪不得能讨得伪帝欢心,不过今日我这只‘鬼’倒的确要送你上黄泉路。” 伪帝……赵都安捕捉到关键词,挑眉道: “你是匡扶社的逆党?” 鬼脸剑客没有否认,欣然颔首,叹道: “庄太傅离京这段时日,京中群龙无首,倒是令你钻了空子,你没死,已是意外,铁尺关也栽在你手里,更是意外。 虽不想承认,但我们却低估你了,谁能想到,一条被伪帝豢养的忠犬,其实也有狼的獠牙?” 赵都安“呵”了声,说道: “这算夸奖吗?” 鬼脸剑客淡淡道: “当然算,否则我也不会亲自来取伱性命,你应该感到荣幸。” 这么装逼……不是,你谁啊……赵都安讽刺道: “藏头露尾之辈,口气倒是大的吓人。敢在京城伏杀朝廷命官,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不久前率众踏入京城,接替庄孝成,晋升京城匡扶社分舵舵主的男人手托茶碗,淡淡道: “不必试探了,坦率告诉你也无妨,这条街道已不在京城中。 呵,你可以理解为,是在京城里开辟出的一条夹缝,就如隐藏在茫茫建筑中的一条隐蔽的巷弄,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光顾。” 你这台词用在这种场合不太合适吧……赵都安心中吐槽,以此缓解紧绷的情绪。 也理解了,脚下这条街道,可能是以某种方法,在京城原有的地图上,搭建的一个“结界”,或迷阵。 不禁心头一沉。 对方摆下如此阵仗,必有十足把握。 而一味的被动防守,不如主动进攻。 赵都安攥紧手中刀,忽然说道: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反派死于话多?” 话落,他双腿突兀猛然踏地,裤管骤然收紧,如离弦之箭,手中出鞘长刀直指对强敌。 鬼脸剑客愣了下,平静地摇了摇头,说道: “不,反派只会死于不够强大。” 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他手中粗糙的陶瓷茶碗便旋转着飞出,劈头向赵都安撞来。 高速旋转的茶碗与刀尖碰撞瞬间,隐隐擦出火星,继而爆碎开。 雪亮的刀锋颤抖着,穿过一滴滴褐色的茶汤,逼进茶棚。 “叮!” 下一秒,却被一柄缠绕着麻绳的剑鞘挡下。 鬼脸剑客仍保持着坐姿,左手抓着剑鞘,于电光火石间横挡下赵都安蓄力已久的一刀。 雄浑的气劲,于碰撞声中爆开。 紊乱的气流,如无数锋锐的刀片,将遮阳棚撕裂,洞穿的千疮百孔。 “嗤嗤……” 缠绕于剑鞘上的一圈圈麻绳,也悉数寸寸绷断。 显露出半红半黑,质地极好,入眼便绝非凡品的剑鞘本体。 赵都安蓄力一刀全力递出,竟被对方轻描淡写挡下,饶是心中已有准备,但仍难免失望。 毫不犹豫,他一击即退,双脚朝桌子踢去,竭力后掠。 “啪!” 朽木搭成的四方桌瞬间四分五裂,鬼脸剑客的右手却已握住了剑柄。 缓缓拔出。 “锵——” 清悦的剑鸣声响彻长街,赵都安清晰看到,剑鞘中缓缓滑出光滑如镜的剑身。 剑刃一面倒映出半只鬼脸,一面倒映出赵都安此刻凝重的双眼。 一股摧枯拉朽的剑意弥漫。 长街上,气温骤然下跌,分明是三伏天,赵都安却于此刻感受到了极致的寒冷。 仿如夜晚观想中,与大虞太祖跋涉于雪原之上,直面高耸入云的寒流风暴。 “这是什么剑?” 赵都安诧异瞥见,那剑锋上先浮现一层雾气,继而,覆上浅浅的冰霜。 …… …… “寒霜剑?” 早些时候,诏衙,牡丹堂内。 束发高马尾,英姿飒爽,腰间插满了飞刀的“水仙堂”女缉司海棠惊讶问道: “你是说,当年曾在京城闯出偌大名声的那個天才剑客?” 海棠对面,坐在主位上的,赫然是牡丹堂缉司。 张晗肤色偏白,罕有表情的面瘫脸上,显出些许凝重: “是。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匡扶社在京城新上任的分舵主,便是此人。且于数日前便已入京,替代庄孝成的位子。” 海棠脸色有些不好看。 早上抵达衙门后,她就收到了牡丹堂的邀请。 却不想赶来后,却得知了这样一个消息。 她垂下眸子,再次阅读手中卷宗上,最上头赫然写着的名字:高离。 海棠回忆般说道: “我没见过此人,但也听过他的故事,据说其出身江湖,小时也曾富贵过。 但后来遭逢大难,被江湖上一个剑客收为弟子,继承了那个门派的衣钵,便是所谓的‘寒霜剑’。 其剑道天资颇为不俗,弱冠之年便踏入神章境,这还是修行年龄稍晚的缘故。 也是那时踏入京城,一举扬名,意气风发,被喜好结交人脉的二皇子看中,意图收为门客,却被他婉拒。 二皇子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愈发欣赏,高离此人也因此有幸进入皇宫,在先帝面前表演过剑舞。” 张晗轻轻点头,接口道: “可惜,此人年轻气盛,被天才名号吹晕了头脑,竟在先帝面前,说要与皇宫供奉切磋。 先帝欣然应允,海公公懒得搭理,也或是不忍挫他武道锐意进取之心。 起先只派出两个修为尚浅的供奉应付了事,却接连被高离击败。 高离不知进退,竟洋洋得意,大放厥词,海公公这才派了同为神章境界的供奉上场。 以皇族武道,将其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凄惨落败。” 顿了顿,他补充道: “若我所知消息不错,当时击败此人的,便是马督公。” 海棠也唏嘘道: “据说此人被击败后,武道心境破碎,一蹶不振,二皇子虽极力挽留,但他仍旧扭头重回了江湖……自此销声匿迹…… 却不想,反倒是二皇子兵败后,此人再次出现,入了匡扶社。” 同为武道修行者,双方虽立场敌对,但仍难免唏嘘。 “此人蛰伏多年,虽武道进境停滞,但终归是苦修多年的天才剑师,只怕要强出你我许多。” 海棠忧心忡忡: “此番他时隔多年,重返京城,只怕来势汹汹。更是新上任的分舵主,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必然要搞出一点事情来,才能在匡扶社中立足,让京中的逆党们服气。” 这是很合理的推断,也是必然。 新舵主想建立威信,会做什么? 只需想想,近来匡扶社最大的打击是什么,便不难猜出。 海棠皱眉分析道: “高离进京的时候,恰是铁尺关二人被揪出的时间点,近来我们的大肆搜捕,也必令匡扶社人心惶惶。故而,高离若想迅速树立权威,最好的选择,便是对我们动手,予以反击。” 张晗摇头纠正道: “准确来说,是对梨花堂动手,才算是复仇。” 内鬼一案中,出力最多的,只有赵都安率领的梨花堂,以及马阎。 但马阎武道强横,高离脑子但凡正常,也不会选择鸡蛋撞石头。 那么,他的选择就只剩下一个…… “你是说……赵都安?”海棠脸色微变。 张晗点头,说道: “我今早得到消息后,便想到了这点,本来想唤赵缉司过来,当面提醒他。 但去问了才知他不在,他那个叫钱可柔的下属说,赵缉司今日上午会入宫。 所以,我便派人去他家中送信。找你过来,也是商讨一二,高离此人不简单,非我牡丹堂一堂之力可对付……” 正说着,忽然间,堂外一名锦衣急匆匆奔来: “大人……” 张晗与海棠扭头,看向他,前者问道: “你可见到赵缉司了?” 那名锦衣大口喘息,平复了下,才飞快道: “属下先去了赵宅,问了才得知,赵缉司已提早一步去宫里了,属下估摸着,我骑马总比赵缉司乘车快,此事又涉及安危,便沿着去宫里的路径策马追赶,结果……” “结果怎样?”张晗已察觉不对。 只听锦衣神色紧张: “结果追出去一阵,刚远远瞥见赵缉司的马车,就看到,那马车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 这一刻,张晗与海棠二人同时起身,面露惊容。 彼此对视,都看出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 “糟了……” 海棠大声问道:“他们消失的地方在哪?” 锦衣战战兢兢,说出街道名字。 没有犹豫,二人同时抄起武器,纵身朝外奔去。 一边传令通知其他人,一边各自骑上马匹,挥鞭朝目的地疾驰。 “驾!” 海棠奋力策马,心中却已不抱太多希望。 锦衣汇报这一来一回,已经耽搁不少时间。 何况督公又不在衙门,等她与张晗赶到,只怕赵都安尸体都凉了。 想到那个可恶的家伙就要命丧高离之手,女缉司心头没有半点畅快,只有兔死狐悲。 …… 寂静长街。 “这是什么剑?” 赵都安飞掠后退之际,惊骇发现,自己手中刀锋都渐渐覆盖一层寒霜。 茶棚下。 戴着靛青色鬼脸面具的高离缓缓起身,平静地挥出一剑,轻轻叹了口气: “时隔八年,高某人再回京师,物是人非矣。这第一剑,便送赵使君归天。” 125、“敕神!” 归天…… 多年前曾扬名京城,意气风发,却被彼时籍籍无名的马阎打断武者之心的天才剑客平静说出这句话。 手中覆着浅浅冰霜的一剑,不沾烟火气地挥出。 嗤嗤…… 寒气肆意蔓延,他没有选择欺身逼近,追赶疾退的赵都安。 只是甩出一道弧形剑气。 形如寒雾,凝聚如烟的剑气脱离剑刃,如索命的厉鬼,无声无息沿着长街掠去。 咔嚓咔嚓…… 沿途青砖铺成的地面覆上一条白霜,笔直纤细如线。 赵都安仓促之际,身躯下沉,双脚撑住地面,绷直如弓,手中刀笔直斩落,与剑气撞在一处。 刹那间,诏衙配给的,由锻兵局皇家铸刀师锤炼而成的缉司长刀被冻结。 伴随着摧枯拉朽的锋锐巨力。 那于烈火中千锤百炼的金属发出低低的哀鸣,不受控制颤抖。 赵都安脸色微变,果断丢弃佩刀。 下一秒,刀身笔直跌落在地,绷断为三截。 残余的剑气击打在他胸口,有淡金色霞光一闪而逝。 千钧一发之际,赵都安以太祖传授的“采霞呼吸法门”,挡下剑道余韵。 好强……赵都安饶是有所准备,但还是心头凛然。 “咦?” 远处,戴着面具的高离却惊讶出声。 似并未想到,与自己相差超出一个大境界的小白脸,竟完好无伤。 等瞥见那隐现的霞光,短暂恍然出神,幽幽道: “你竟当真走了皇族供奉武道。” 匡扶社中,对赵都安的实力评估中,曾标记其疑为供奉,但具体细节尚未探明。 而高离恰好对“供奉”很了解。 当年他得志轻狂,挑战大内高手,却被一个无名太监击败,那场对决中,马阎便曾用过这门武学。 赵都安桀骜一笑: “眼光不错嘛,那就教你领教下世间第一的武道修行路。” 他身躯如离弦之箭,竟不退反进,再度攻杀而来。 行走间,呼吸吐纳转换韵律,脚步撑开,双臂舒展。 脑海中浮现《武神图》中,大虞太祖在山顶领着他,演练了整整一个月的那套“无名拳法”。 也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打出这套拳。 拳头一经递出,丹田气海轰隆沸腾,滚滚气机循着粗壮经脉,以极霸道狂野的姿态,攻向拦路之敌。 恍惚间,他的身影仿若与画中太祖重叠。 凡胎武夫,竟敢悍然向神章境出拳,气势不降反升,世间也唯有徐氏皇朝秘传能做到。 “攻山拳……” 高离靛青色面具下,眼中浮现回忆。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昔年皇宫演武场中那次比武。 然而,赵都安不是彼时的马阎,他高离,也早非当年。 “哼!” 这一刻,高离竟施施然,将左手背负在后腰,只单手将长剑当做棍棒般,迎向赵都安。 “铛!” 被淡金色霞光包裹的拳头,坚比精钢,直直锤击在柔软的剑身上。 剑刃倏然弯曲,继而迅猛回弹,雄浑的劲力,也回馈递入赵都安体内,令他闷哼一声,隐隐吃痛。 赵都安不顾,双手拳头绵密如网,几乎打出拳影。 而高离却始终背负左手,时而后退,时而上前。 以身法配合单手持剑,竟将赵都安绵密如疾风骤雨的拳头悉数挡下。 天降暴雨,他却一滴不曾沾身。 而等赵都安一鼓作气,再而衰之际,高离更果断反击,一剑又一剑劈斩过去,反而逼的赵都安转入防守。 攻守之势异也! 唯有“铛铛铛”的金属碰撞声不曾断绝,如战场上急促的鼓点,每一次碰撞,都是生死间的较量。 高离一边劈斩,一边冷冷道: “架子倒是模仿的不错,已有大虞太祖五六分神韵,你这躯体也算锤炼的厚实,武道根基牢固,却是新了些,一副尚未完全适应的模样。 怎么?莫不是最近才重新锻造的武道根基? 可惜,这般好的拳法,这般得天独厚的武夫躯体,却给你打成这般模样,松垮垮的全无力道。 若是遇到同是凡胎境的武人,还可逞凶。 但想对付我,还差得远,皇城供奉中哪一個拎出来不比你拳法扎实?” 赵都安默不作声,只专注抵挡一道道刁钻诡异的剑锋。 这套拳法他的确不熟练,与大内供奉们难以比拟。 但他并不沮丧,因为高离并不知道,这只是赵都安第一次打出这套拳。 更不知道,赵都安踏入这条修行路,才短短两月。 而他闲暇的精力,也绝大部分投入在其他方向。 若高离知道眼前之人,只第一次打出“攻山拳”,便已有这般成效,不知会作何想法。 然而赵都安并无解释的必要,他虽处于绝对的下风,可眼中神采却愈发明亮。 温室中养不出武道强者,真正的领悟与进步,须在生死搏杀间才行。 这一刻,赵都安甚至有些感念高离的傲慢。 他在这一次次攻守中,疯狂从这位昔年的天才剑客身上,汲取营养。 抵挡对方的姿态,也从起初的手忙脚乱,渐渐趋于从容。 “恩?” 高离也察觉到了这变化,眼神变了变,手中剑锋倏然凌厉。 可赵都安却好似提早察觉,竟突兀朝后暴退,拉开距离。 靴子在地上摩擦,忽然也背负起左手在后腰。 右手翻转,于顷刻间一掌推出。 “呜呜——” 狂风乍起,这一刻,长街上空的阴云似乎也被搅动,伴随赵都安一掌打出,漫长的街道两侧,无数酒旗,灯笼飘起。 飞沙走石…… 脑海中,浮现出沙漠边缘,大虞太祖打出掌风,吹落漫天星辰的一幕。 星河倒挂。 这一刻,饶是以高离的经验,也猝不及防眯起了眼睛。 凛冽的掌风袭来,掀飞了他的斗笠,吹散了他的头发,靛青色面具也簌簌抖动。 他的双腿却死死扎根在地上,如林中老树,根须深深扎入大地。 哪怕风暴过境,也无法动摇。 然而这传自大虞太祖的掌法,真正的威力却不在此处。 掌风只是其一,吹打神魂为其二。 这一刻,高离身躯虽扎根不动,可隐约间,却见一道模糊的神魂虚影,被掌风击打,隐隐要脱离躯壳。 “回来!” 高离突兀断喝一声,武夫气血沸腾,头顶隐有红光透出,将神魂硬生生拽回了躯体。 他迎风而立,轻轻摇头,心想这便是你的底牌么? 不愧是徐氏皇朝秘传,区区凡胎境,便已有如此手段,凭此一掌,同品中可横行。 然而,大境界的差距却不是仅凭一门武学,便可弥补的。 神章境武人神魂稳固,却不是…… 高离正想着,心头却突兀生出强烈的危险预感! 脑海中警铃大作,源于神章武人的机警,先于五感六识,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高离瞳孔骤然收缩。 耳廓中,隐约于风声的掩盖中,捕捉到了一丝轻微的音爆。 瞳孔深处,也倒映出一柄迅如闪电,兴奋地颤抖,不断放大的暗金飞刀! 飞刀金乌! 这一刻,被赵都安藏在袖中,暗暗蓄力已久的上品神兵,在掌风的掩盖下,以恐怖的速度袭杀而出。 当初,赵都安曾以飞刀偷袭,切断海棠的发丝。 那时候,他便判断出,只要对方缺乏警惕,他便有重伤神章境的可能。 所以,从看到高离那一刻起,他便在蓄谋这一刀。 之前的一切都是佯攻,哪怕星河倒挂,都也只作为飞刀的掩盖。 而此刻,蓄谋已久的飞刀,在叠加了马阎教给他的“蓄力”法门之后。 携着他当前境界最强的力量,如流星般,撕开了高离的罩袍,白色的剑士服,狠狠扎在了他的心口! 风停了! 长街忽然安静下来。 高离立在原地,缓缓垂下视线,有些愕然地看着心口处的刀柄。 白色的绣浅色云纹的剑士袍上,缓缓晕染出殷红,如雪地上绽放的玫瑰。 高离愣在原地,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一个区区凡胎后辈攻破防线。 成功了……赵都安心头先是一喜,旋即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嗤!” 这一刻,暗金飞刀蕴含的力道,才后知后觉爆开,瞬间将染血的袍服撕开一个拳头大的缺口。 露出了底下的肌肤。 飞刀的确嵌入了高离的胸口,却远远比预想中来的浅。 只见,在袍服与肌肤之间,在高离的体表,赫然覆盖一层薄薄的“气罩”。 那是神章境武夫独有的“护体罡气”,与赵都安掌握霞光类似。 飞刀的力道,便是被这层薄薄的罡气阻隔,削弱。 消弭了绝大部分的威力。 赵都安心头一沉,心念转动,“金乌飞刀”如蒙召唤,瞬间拔出,飞回到他的手中。 继而伴随气机灌注,膨胀延展为一柄暗金短刃。 高离胸口的伤口,开始以缓慢的速度愈合。 他这才抬起头来,脸上一片冷漠: “很漂亮的一刀,我承认,伱比我想象中更奸诈一些。 不过很可惜,今日的我已非当年,呵,你应该很意外吧,因为绝大多数的神章武人,虽可撑起罡气护体,但终归要足够的时间做出反应。 如你这一刀的突然,我本该是来不及撑开罡气的。” 顿了顿,高离面具后,眼神有些复杂地说: “当年,我在宫中与马阎比武,他虽不曾用暗器,但之所以能击败我,却也是用了一招攻杀之法。 而彼时的我,原本是可以挡下的,却只慢了那么一点点,便惨遭落败。 后来,我离开了京城,隐身入江湖,我苦思冥想,在无数个日夜里反复推演,若重来一次,该如何才能打败马阎。 我发现,皇族武道与其余武学最大的区别,便是那一股霸道迅捷。 所以我重修了剑道,琢磨出了对付包括你那护体霞光,与攻山拳法的方式。 最重要的是,我用了八年,将护体罡气修至瞬发,感应到危险的刹那,便会自行应激撑起。” 赵都安眯起了眼睛。 脑海中疯狂回忆,从他看过的卷宗,原主的记忆中,不断翻找。 忽然锁定了一个名字: “高离!你是二皇子当年招揽的门客,后加入匡扶社的高离!?” 高离笑了笑,他抬手,摘下了靛青色的鬼脸面具。 露出了一张有着青黑胡茬,略显沧桑的中年剑客的脸孔。 “啪嗒。” 随手将面具丢下,他拎起手中寒霜剑,一步步朝赵都安走来,脸上带着冷漠的笑: “恭喜你,猜对了。不过可惜,你也该上路了。” 这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剑道气息弥漫来开。 赵都安突然觉得身体发沉,好似被一股无形力量锁定。 他握着短刀,却知道,有了提防,且再不做任何留手的高离,绝非区区修行两月的他可以对抗的。 这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然而赵都安脸上仍旧没有恐惧,只是轻轻吐了口气,微笑道: “耽搁了不少时间,也的确该结束了。” “什么意思?” 已经踏入他身前丈许的高离突兀停步,扬起眉毛。 “没什么,”赵都安摇了摇头,忽然眨眨眼,问道: “对了,你擅长对付术士么?” 高离一怔。 只见赵都安空着的那只手忽然摊开。 他的掌心赫然攥着一张被汗水打湿的银色符箓。 此刻,那印着天师府徽记,正面以天青色朱沙,龙飞凤舞描绘道门敕令的神符,已被悄然撕裂。 符箓上。 如青气般流转的一缕缕气息逸散开,朝天空袅袅升腾。 宛如道观正殿前的大黄香燃烧时,缭绕的青烟。 赵都安吐字开声: “敕神!” 霎时间,天地之间,一股浩大缥缈,无远弗届的宏伟力量,凭空降临于这条隐藏于世的街道。 高离瞳孔骤然收紧。 下意识抬头,只见天空中无数青云疯狂汇聚。 赵都安身后,那袅袅升起的青烟中,无声无息,浮现出一道身高百丈,身披五色道袍,头戴阴阳冕,手捧拂尘,俯瞰人间的道人。 道人眼中无喜无悲,天地不仁。 赫然是“天道”显化,太上道尊! 126、获得战利品:太虚绘卷 京城,繁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男女来往无数。 却无人知道,在他们身旁,视野无法窥见的夹缝中,正爆发一场武夫间的战斗。 金简迈着步子,身躯呈现半透明状态,穿过人群。 在她面前,那根顶部固定一颗独眼,模样怪异的“法杖”在地上弹跳着。 “笃……笃……” 法杖领着她,拐入了某条僻静狭窄的巷弄。 小巷空荡寂静,寥无人声,金简行于其间。 法杖顶端独眼骨碌碌转动,忽而迷惘地原地打转。 “是这里吗?” 气质神秘,外表天然呆的少女神官严肃问道。 手中掐诀,下一秒,一股磅礴缥缈的气息浮现,笼罩了整座街区。 金简愣住,下意识抬头朝头顶望去,只见被巷弄两侧屋檐夹成一线天的上空,忽有青气凝聚成云。 伴随雷鸣声,一股令她熟悉且畏惧的冥冥伟力降临。 附近热闹街道上,行走的百姓们也注意到这异常天象,惊讶地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 八方戏楼。 独属于吴伶的房间内。 此刻,圆桌旁静静坐着一群披着灰色罩袍的逆党。 赫然是高离带来的那些手下。 “这个时辰,舵主不知是否已经得手,可惜,今日竟不曾带我们前往,无法亲眼目睹那姓赵的身死当场。”一人开口道。 另外一人认真道: “京中强者众多,尤其还是白昼出行,人多反而麻烦,容易被盯上,以舵主的修为,辅以镇物,伏杀一个小白脸手到擒来。” 众人心情都不错,轻松交谈着。 并不觉得今日的任务会有什么意外。 同在屋内的吴伶却有些不安,可这位近日名动京城的小生,却又说不出不安源于何处。 “许是我上次伏杀失败的阴影吧。” 吴伶心中自嘲,感慨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此次伏击,高离吸取了吴伶上次的失败经验,特意选在朝会召开时。 此刻,大虞女帝在上朝,马阎也在金銮殿上。 整个朝野的目光都聚集在皇宫。 是最好的,对付赵都安的时机。 他们甚至于将张家兄弟,即靖王府密谍一案中。 曾出现的金简都计算在内 ——众所周知,金简神官只在夜晚出行,白日多在补觉。 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万无一失的刺杀。 “诸位,我等也不可太过松懈,那赵都安绝非善类,若舵主那边出了岔子,我等也当按计划,制造乱子,吸引注意力。”吴伶开口道。 圆桌中央,此刻摆放着一只木牌,其上贴着一张子母符。 所谓“子母符”,共两张。 一定距离内,可分开持有,用以传递讯号。 按约定,符咒亮起不同次数,代表高离传回不同命令。 闪烁一次,乃刺杀成功。 二次,乃要他们立即转移。 三次,乃求救讯号,需制造动乱,为高离脱身争取机会。 “呵,吴伶,你莫不是因上次失败,过于夸大那赵都安的本事了,” 一人淡淡道: “此人哪怕有些心机,但今日刺杀,却是武道的较量,他纵使狡诈,心思深沉,懂得谋算,又有何用?” 另一人也笑道: “怕不是你等在京城潜伏太久,已失了胆气。” 众人皆笑。 这群从外地入京不久的社员,对以吴伶为代表的京城匡扶社分舵成员颇有些瞧不上。 吴伶心头暗恼。 心说一群蠢货,京城乃伪帝大本营,危机四伏,岂是大虞其他州府可比的? 正要分辨几句,异变突生! 只见圆桌中央,木牌上符箓突然闪烁了下。 有人笑道:“舵主成了!” 话音未落,符箓开始连续闪烁。 众人还没等回神,分辨是几次,便见整张子母符箓突兀燃烧爆炸,焚为灰烬! 爆炸荡开的一圈火焰气浪成环状,朝四方扩散,惊得社员们惊呼跌倒。 再爬起时,却见桌上木牌“啪”地一声跌倒,焦黑一片。 寂静! 匡扶社员愣住,面露惊恐。 闪烁三次乃求救,爆炸损毁,意味着另一张由分舵主贴身携带的符箓,来不及激发,便被恐怖力量摧毁。 “舵主他……” 一個念头同时在众社员心头升起,却无人愿意相信。 …… “天道……” 金简精致的面庞上,发散的目光缓缓聚焦,脸色变化。 本能开启星遁,一个闪烁,躲到巷子一侧高高的屋檐上。 旋即,便见青云中劈下无声的电光,吞没了整条巷弄。 空气突兀扭曲,浮现裂纹。 继而,好似一个隐藏的空间被击碎,无数碎片纷纷落下。 僻静的巷弄中,先是凭空出现了一辆马车。 马儿四条蹄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仿佛在朝拜什么。 旋即,金简的瞳孔中,隐约看到一条虚幻街道,一点点崩碎。 从中坠落出两道人影。 一个伫立在巷中,披着诏衙缉司玄黑色的官袍,手中还攥着一柄暗金色的短刀。 赫然便是赵都安! 而在赵都安面前,几步之遥,竟单膝跪伏着一个面容沧桑,单手持剑的中年剑客。 高离单膝跪地,右手握着寒霜剑柄。 覆着雾气的长剑拄在小巷的砖缝中,支撑着他的躯体。 他垂着头,好似睡着了。 双眼紧闭着,风拂过巷子,吹乱了他额前的长发。 吹的他身后数丈之外,一张靛青色的鬼脸面具,与一只倒扣在地上的斗笠齐齐翻了个面。 静。 巷子中没有百丈道人,头顶聚集的青云也缓缓散去。 方才意气风发,时隔八年重返京城的天才剑客,除了胸前飞刀刺出的一点殷红外,看不到任何伤口。 但无论赵都安,还是苟在屋檐上的金简都知道: 那单膝跪地的只是一副空荡的躯壳,高离的神魂,早已形神俱灭。 烈日光耀大地,却照不进小巷分毫。 “嗤……” 赵都安松开手,暗金色的断刀缩小为巴掌大的飞刀,盘绕了一圈,被他收回袖口。 他环视四周,确认自己已经回到了“真实世界”。 等循着感知,看到飘在高处屋檐上,一副见了鬼神情的少女神官,眉头扬起,好奇道: “金简神官?你怎么在这?” 金简俯瞰着赵都安。 赵都安仰望着金简。 看似镇定的二人,心中情绪都远不如外表这般平静。 “卧槽……我刚才看到了什么……敕神符这么厉害的吗?有点超模了吧?说好的,符箓可召唤一位神明助战,但老登你也没说,召唤来的是天道啊……” 赵都安心乱如麻。 方才面临高离的逼近,他看似风轻云淡,智珠在握,但实则内心慌得一批。 毕竟“敕神符”这种宝物,只听过,却未曾见过。 且上下限差别极大。 他也不确定,这张底牌中封印的到底是哪位神明,以及何种层次的力量。 所以,撕开的时候虚张声势的成分居多。 却没想到,这玩意威力惊人。 当初夜登“天子楼”,他曾在女帝帮助下,目睹过天道青云模样,再结合张衍一自称,其主修“天道”。 便不难猜测唤来的道人身份,无疑是这方世界中,对“天道”概念具象化的形象。 即:民间百姓供奉的所谓“太上道尊”。 而道人虚影浮现的刹那,他只见两袖清风拂过。 曾名动京师的天才剑客,便跪的毫无悬念。 至少也是“世间”境层次的术法……赵都安凭借有限的经验,做出判断。 房檐上。 金简内心同样并不平静。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确认里头那张“敕神符”还在。 那为何,赵都安会拥有?再联想昨夜老天师的叮嘱……金简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能成为朱点童子的少女神官,哪怕不算聪明,起码也不笨。 念头转动间,她想了想,试探道: “我说我路过,你信吗?” 赵都安:“……” 尴尬的气氛中,金简清咳一声,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说出实情。 主要在她原本预想中,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赵都安陷入险境,绝望之下,她从天而降,展现一波高人风范。 但实际情况既然相反,非但差点跟丢,还没等她出手,赵都安就反杀完毕了。 想到跟丢这茬,金简心念一动,目光扫过街巷,忽然抬手一抓。 “嗖”的一声,空气荡开波纹。 一个被术法遮蔽,隐藏在巷中的物件,被她摄入手中。 金简略一打量,纵身轻飘飘跃下巷子,将手中的东西丢给赵都安: “你的战利品。” 这是什么……赵都安抬手抓住,发现赫然是巴掌大的一个画轴。 青玉质地的轴体,卷曲着银色丝绸的布帛。 他尝试将画轴展开,发现是一副水墨丹青。 描绘的,赫然是他方才所处的那条街巷。 只是此刻,画卷蒙着一层暗灰,好似失去了色彩。 “这是……法器?”他试探问道。 金简瞥了他一眼,纠正道: “是镇物。若我没记错,名为‘太虚绘卷’,乃是罕见的,内藏阵法,可依托外界,开辟出独立空间迷阵的法器,我天师府内的藏书中记载过。” 所以,我方才就是进了这幅画里? 赵都安见猎心喜: “这一类法器很少见么?” 金简“恩”了声,说道: “每一件镇物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与符箓,丹药这种可复刻的不同。 世间也只有一副‘太虚绘卷’,哪怕真有相似的物件,但细节也会不同,名字也极少有重复。 尤其涉及独立成阵,内蕴空间的镇物,哪怕是我天师府中,也不多。 哪怕有,也是由‘世间’境神官持有,神章几乎不可能获得。” 说到这里,饶是财大气粗的金简,也不由有些羡慕赵都安的运气。 赵都安听得愈发心动,意识到自己捡到宝贝了。 恩,高离之所以能拥有,应当与匡扶社密不可分……想在京城刺杀朝廷官员,若想足够稳健,只能动用这种法器…… 若非“敕神符”威力强大,只怕我折腾出花来,也不会被外界察觉,死的无声无息……赵都安醒悟。 “这东西怎么用?”他问道。 金简摇头道: “这种层次的镇物,都有密咒封印,外人无法使用,除非有修为极高的强者,予以解除。” 也就是说,这画卷有密码,我打不开呗……赵都安欲哭无泪。 但还是果断地揣进了内袋,然后又想起还有一件战利品——高离的“寒霜剑”! 心念一动,正要去搜尸体,忽听巷外马蹄声逼近。 赵都安与金简扭头望去。 只见巷子外,张晗与海棠下马,率领一群锦衣,狂奔着冲入小巷。 有的持刀,有的持剑,海棠腰间的一柄柄飞刀已悉数拔出,蓄势待发…… “赵缉司!伱还活着?” 张晗手持七尺剑,悍然冲入巷子,面瘫脸上先浮现喜色,继而警惕起来: “逆党在何处?可是遁逃了?” 127、六进皇宫 僻静小巷处。 伴随诏衙官差们蜂拥而至,一下变得热闹拥挤起来。 因视角缘故,慌忙赶来驰援的海棠视野里,先是一辆栽倒平躺在地上的马车。 然后才是立在巷中的赵都安,以及旁边存在感较低的金简。 至于死去的剑客,则恰好被二人挡在身后,位于视线死角。 “你们怎么来了?”赵都安愣了下。 既意外于两名同僚的出现,也惊讶于,对方口中的“逆党”二字。 海棠视线上下打量,见他并未受伤,先松了口气。 视线又挪向少女神官,微微愣神。 顷刻间,完成一系列脑补,似乎明白了什么,拱手道: “见过金简神官。” 旋即才解释道: “我们得到消息,匡扶社新舵主进城……” 她语速飞快,言简意赅地将经过描述了一遍。 张晗点头,也道: “我们方才在远处,隐约窥见这边有青气升起,顷刻又消失,还在疑惑,猜测莫非是逆党派出术士,欲要对你不利。 眼下看来,莫非是金简神官出手?” 二人对眼前局面,也有些困惑。 说话间,还在四下警惕打量,似在寻找战斗痕迹。 旋即,毫不意外地察觉到赵都安身后似有人影,当即大喝道: “谁在那!” 说话同时,已摆出攻击姿态。 “……不必紧张,他已经死了,”赵都安沉默了下,无奈侧身让开,介绍道: “这个,便是拦路欲对我行刺之人,恩,已经被我杀了。” 被我杀了……杀了…… 赵都安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入二人耳中,令他们先是愣了下。 等看清那单膝跪地,以手拄剑,闭目仿佛沉沉睡去的尸体。 脸上的表情,转为难以置信。 “高离!” 二人近乎异口同声,将眼前人的样貌,与资料中画像联系在一起。 尤其那柄标志性的寒霜剑,无不昭示尸体的身份: 前几日方甫抵达京城,庄孝成的继任者,匡扶社的新一任分舵主,亦是数十年前,便已踏入神章的天才剑客。 就在不久的之前,他们还在牡丹堂中,认真商讨如何对付高离。 该如何集合九个堂口的力量,共同应对挑战。 可此刻,赵都安却说,新舵主已经被他杀死了。 “他真是高离?” 英姿飒爽,长腿细腰高马尾的女缉司喃喃自语。 张晗迈步走上前,确认了下,语气复杂道: “应该没错,的确已死了。” 他抬手,摸了摸其胸口的鲜血,茫然道: “是刀伤?可这伤口似乎不对……没有致命伤,难道是神魂……” 赵都安清咳一声,说道: “他的确是被术法杀死的。” 没办法,这个东西无法隐瞒,同时心中纠结起来,不知道这事该怎么解释。 一张敕神符,竟有如此威力。 赵都安几乎可以确定。 那個屡次试图挖墙脚,收自己当徒弟的老头,绝对是“世间”境的修士。 否则,寻常神章境神官,哪怕有这等压箱底的符箓,也不会财大气粗到随手送人吧? 自己堂堂朝廷命官,皇族供奉,却与高品神官不清不楚…… 好说不好听。 这时,旁边的金简忽然开口说道: “是依靠我天师府的'敕神符'。” 见三人看来,她面不改色撒谎道: “是我送给他防身的。” 啊? 你什么时候送的……赵都安愣了没有一秒,便笑着颔首: “没错,上次我请金简神官保护我,便成了朋友,近期我招惹敌人过多,加上昨日夏江侯的事,便请她帮忙。” 完美的借口!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赵都安突然明白,金简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肯定是那个能掐会算的散官老头,感应到了自己今日有劫,这才与金简通了气,让她过来一趟。 如此一来,只推说符箓是金简给他的,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 至于理由,也有现成的 ——上次靖王府事件中,抓到的中年术士,恰好是天师府叛逃的神官。 相当于,在那起案件中,赵都安意外帮天师府抓回了叛徒。 此事不是秘密,许多人都知道。 金简神官为答谢赵都安,私下帮他一次作为报答,合情合理。 反正身为老天师弟子的她财大气粗,不差钱。 “竟是这样么……” 张晗与海棠对视一眼,面露恍然。 与此同时,心中却也难掩吃惊。 他们没想到,赵都安竟与天师弟子是朋友,面子这么大,能请动人家。 心高气傲的神官,何时看得起声名狼藉的小白脸了? “好了,此番颇为凶险,好在最后死的是敌人,不是我。” 赵都安正色开口: “多谢两位前来搭救,兹事体大,本官正好要进宫,这便前往汇报,这尸体还请两位帮忙带回,另外,我怀疑附近或有逆党潜藏……” 张晗与海棠对视一眼,同时说道: “赵缉司放心,这边交给我们。” 赵都安点头道谢,又看向金简。 却见少女神官抬起小手打了个哈欠,身影缓缓淡去: “我走了,有事来天师府找我就好。” 还真是夜猫子啊,困成这样……赵都安摇了摇头。 借了一名官差坐骑,策马扬鞭,朝皇宫方向奔去。 “希望没耽搁太久……” …… …… 皇宫,午门外。 太阳已升上高空,天色大亮,今日早朝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白玉搭成,雕刻龙凤的白玉台阶上,大群官员陆续走出。 气氛异样。 不少目光都落在大理寺一行官员身上,眉头“川”字纹深刻的周丞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愤然离去。 没有做任何停留。 每个人都看得出,这位大理寺卿心情的糟糕,更无人去触他霉头。 马阎是最后一批走出金銮殿的。 身边没有哪怕一个大臣与他亲近。 人缘之差,可见一斑。 当他孤零零一人,走到午门前,忽而抬头远眺。 午门外,皇城的门洞外头一骑奔马逆流奔来! 待到城门前,马上的黑影翻身下来,脚步极快,由远及近。 深红的宫墙,金色的阳光,黑如点墨的人影,构成了一幕颇有意境的风景。 “你怎么过来了?” 马阎停下脚步,瘦长冷峻的脸庞上,浮现诧异。 赵都安风尘仆仆,一路策马疾行,这会也喘着气,笑呵呵道: “敢问师兄,结果如何?我过来路上,看到周丞脸色铁青,都不搭理我。想来是吃了瘪。” 马阎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简单说了下朝堂经过。 就是说,我闯大理寺衙门打人……都没事了? 赵都安颇觉有趣,好奇道: “夏江侯呢?” 马阎平静道:“罪大恶极,斩立决。” 这么狠……赵都安大为意外。 但等得知他犯下的罪状,摇了摇头,心想这种人死一百次不嫌多。 “那对云阳公主的处置结果……” 他终于问到最关心的问题。 马阎看了他一眼,道: “你来得正好。我出来时,陛下说要我寻你进宫,单独给伱个交待。” 夏江侯一案,虽背后有云阳公主撺掇,但毕竟缺乏证据。 且涉及皇家颜面,未当场提及,毫不意外。 但女帝肯定是要给他一个处置结果的。 “陛下找我?” 赵都安心说这不巧了么,事情都赶在一起了,当即笑道: “我这就过去,刚好还有一件大事,要向陛下汇报。” 皇宫距离刺杀地距离很远。 加上敕神符的效力,被“太虚绘卷”遮蔽。 短暂凝聚的青云,引发的动静只局限于那片街区。 故而,金銮殿上众人尚不曾知晓此事。 马阎疑惑道:“大事?” …… …… 御书房。 散朝后,大虞女帝先在宫女服侍下,褪去了龙袍,摘去了珠帘。 换上了白色常服,这才一如往常,来到御书房批阅累积的奏折。 穿女官袍,戴无翅乌纱,眉心点缀没化妆,极具“中性美”的“女子宰相”则已等候多时。 “陛下,影卫刚发来的密报,已放在最上头了。” 莫愁严格扮演“女大秘”的职责。 刚下早朝,隐隐有些疲倦的徐贞观听到“影卫”二字,提起精神。 迈开莲步,走到桌案后。 靠坐在铺着丝绸坐垫的金丝楠木座椅上。 白皙纤长的手指,从堆成小山般的奏折最上层,捏起了那一封“密折”。 天下人都知晓,诏衙是女帝手中,摆在明面上的一把刀。 但只有很少人知晓,历代大虞皇帝手中,还有藏于暗面的一柄匕首。 便是“皇家供奉”体系之下,只忠诚于帝王的一个江湖密谍组织,名为“影卫”。 与驻扎于京城,监察朝臣为主,每逢大案,派人出差赶赴九道十八府的诏衙不同。 影卫散播在大虞境内,除京城以外的各大州府。 成员皆隐藏在暗中,以密谍身份存在。 借助“密折”的形式,为女帝呈送各地的重要讯息。 “分舵主?” 徐贞观翻开密折,美眸扫过一枚枚文字,细长的黛眉微微颦起,冷声道: “走了一个庄孝成,又塞过来一个高离,这群阴沟里的余孽,倒真不安分。看来……还是朕对他们太过仁慈了。” 这份密折中,赫然是高离接替庄孝成,秘密潜入京城,担任“分舵主”的消息。 128、启奏陛下,逆党首领,已于今晨伏诛 “陛下,影卫密谍分散在江湖各地,向京中传递消息,路途中难免耽搁时间。算来,只怕那个高离已潜入城中了。” 莫愁脸色凝重道。 徐贞观青葱玉指一动,将密折丢在桌上,轻轻颔首,道: “你认为,他们近期会折腾出事来?” 第一女官“恩”了声,沉吟道: “新舵主上任,势必要有所动作。高离此人……当年心高气傲,却败于马阎之手,此番回归,又恰逢铁尺关二人落网,只怕……” 徐贞观黛眉颦起: “你是担心,匡扶社会对马阎……不,以马阎的修为,却是难啃的,那么,便是给整个诏衙找麻烦,或者针对赵都安。” 想到这里,大虞女帝心中一动。 暗暗决定,等稍后马阎唤那小禁军入宫,她当面提点几句。 不过只提醒,还不够稳妥,保险起见,或也该给他一枚“护身符”…… 今时不同往日,当初的小白脸毫无被逆党针对的价值。 但经过“内鬼”事件后,赵都安难免被有心人盯上。 恰在此刻,外头忽有太监小碎步赶来: “禀陛下,赵使君外头求见。” 他这么快? 徐贞观略有惊讶,欣然颔首: “唤他进来。” …… 少顷。 赵都安在太监的引领下,再次来到御书房。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五回热炕头……赵都安距离爬上龙床尚远,却也没了面圣的紧张。 “臣,参见陛下。” 赵都安迈步越过门槛,举止从容。 抬起头,便见白衣女帝端坐在宽大桌案后,浓密青丝于后腰披散,身旁杵着“电灯泡”大冰坨子。 徐贞观笑吟吟看他,打趣道: “朕前脚命马阎寻你,你后脚便到,什么时候练了这一手好轻功?” 不……你根本不知道我遭遇了什么……赵都安看似镇定自若,但实打实从鬼门关走了一圈,说不怕是假的。 从长街到午门,始终靠一口气撑着。 直至此刻,看到当今“四座天下”之一的白衣女帝,绷紧的心弦,才终于松缓下来。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笑道: “督公昨日与臣交代过,说陛下早有安排,臣这才知道,陛下圣眷深厚,无以为报,故而一早便入宫来,以谢圣恩。” 恩……实话是不可能说一句的。 总不能老实回答,说自己不放心,想看夏江侯那混蛋怎么死,所以一大早屁颠屁颠来凑热闹吧? 赵大秘的情商不可能那么低! 徐贞观听了,心情顿感愉悦。 这世上没人真喜欢“默默付出”。 人类的本性,终归是希望自己为旁人做的好事,能被看到,获得正向回馈的。 这会摇头失笑: “莫昭容说你惯会花言巧语,看来的确不假。” 伱又说我坏话……赵都安瞥了电灯泡一眼,发现大冰坨子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 寒暄过后,进入正题。 徐贞观却没先提云阳公主,而是将桌上密折丢给他: “来的正好,刚巧有事与你说。看看吧,匡扶社又潜入京城一个新舵主,你得小心些了。” 赵都安下意识接过,翻开扫了眼,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徐贞观语气凝重道: “高离这人,你应听过,当年名声不小,先帝在世时亦曾赞许,虽败走后归隐江湖,但仍不容小觑……” 赵都安脸色愈发古怪,见女帝没说完,也不好打断,只能欲言又止。 徐贞观沉吟道: “如今其潜入京城,你这些日子又名声大噪,更屡次挫败其谋划,只怕会盯上你。” 不是只怕,是已经……赵都安张了张嘴,想说话: “臣倒以为也没那么……” 旁边。 杵着一言不发的莫愁突然开口,颇有中性美,总给人一种女扮男装感觉的“第一女官”幽幽道: “没什么?赵大人莫要轻敌,被这段时日的胜利冲昏了头,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庄孝成那逆贼当日留给你的教训,想来已够深刻,能在匡扶社中任舵主的,哪怕只是一個分舵,也绝非等闲之辈。” 不是……你俩一个个的,能不能让我完整说句话…… 赵都安哭笑不得,拱手道: “陛下,臣此来,恰好也有一桩事汇报,与这位新舵主有关。” 徐贞观与莫愁同时一怔,心想莫非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恩,倒也有可能。 影卫传信受限于距离,毕竟慢了些,梨花堂有所察觉,也不意外。 然而赵都安的下一句话,却彻底令两女坐不住了。 只见他拱了拱手,道: “其实,今日一早,臣从家中赶往皇宫路上,便恰巧遭遇高离伏杀,幸臣早有准备,侥幸之下,挣得一命,予以反杀。 那剑客高离,也已伏诛,其尸首现已送往诏衙,缴获寒霜佩剑,也已带入宫中,以为凭证。 如今寄存在寝宫正门处,陛下若要看,可命人送来甄别一二。” 静。 这一刻,御书房中几乎落针可闻。 莫愁惊愕抬头,眸子瞪圆,死死盯着赵都安,怀疑自己听错了。 高离伏杀他,却被反杀了? 刚赴任的新舵主,第一把火就把自己烧死了? 而作为“刺杀对象”的赵都安,却好端端地站在这,身上别说伤口了,一点皮都没擦破。 如何敢相信? 铺着明黄丝绸,摆着笔架砚台,奏折堆叠如小山的桌案后。 徐贞观也怔住了,静静地凝视赵都安。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的倾国女帝,冰肌雪肤之上,漆黑如墨的美眸,有了片刻的茫然。 她听到了什么? 眼前区区凡胎中品的赵都安,竟将昔年名动京城的天才剑客……反杀了? 她有理由怀疑,实在是这件事存在本身,就挑战了常识。 若说以往几次,赵都安入宫汇报案件进展,因女帝对他的低估,才屡屡被刷新印象。 那这次,就多少有些离谱了。 徐贞观的视线,不受控制落向案上那份百里加急,耗费人力物力,连夜从遥远的江湖送上她案头的密折。 分明是热气腾腾,刚出炉的一份奏折,怎么转眼就过期了呢…… “你……再说一遍。”徐贞观面无表情发问。 “是……” 赵都安无奈,只好仔仔细细,将过程描述了一番,并未漏掉任何细节。 除了那张“敕神符”的来历之外 ——他只说,是金简为偿还上次欠下的人情,赠予符箓,予以帮助。 …… 俄顷。 听完整个经过的两女,才缓缓回过神。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可饶是得知了前因后果,整件事仍旧显得虚幻,但如此言之凿凿的语气,人证物证俱在,显然做不得假。 “所以,高离已经死了。京城匡扶社再一次失去了头领。”徐贞似在自言自语。 而后,不等赵都安回答,她语气难明道: “匡扶社的反贼,已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刺杀朝廷命官了么?” 女帝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白皙的脸庞上,神态被怒容取代。 事实上,逆党虽与女帝斗了两年,但在此之前,其实并不常用刺杀手段。 尤其是在京城,更是如此。 一来,刺杀行为容易暴露自身,京城卧虎藏龙,达到一定程度的修行战斗,极易被察觉。 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 二来,普通官员行刺意义不大,而如袁立等重臣,或有强者保镖,或有保命的手段,难度不低。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便是匡扶社想要的,并非颠覆大虞,只是想夺权。 若将能臣刺杀了,那大虞的统治体系崩塌,对匡扶社而言,也是弊大于利。 而且,刺杀的行为,势必令百官人人自危,敌视匡扶社……所以,逆党对朝堂主要以“渗透战略”为主,逐步腐蚀,拉拢。 以动摇女帝权威为辅,挑动朝堂各势力,与“皇党”为敌。 可许是因两年来,女帝非但未曾败落,反而位子坐的愈发稳固,导致匡扶社行为愈发激进。 这才有了前些日子,庄孝成以身入局,试图对付马阎的“局”。 可那一次,也是将人诱骗到城外动手的,如今日这般,于城内截杀女帝身旁红人。 无疑是极大的挑衅。 “莫愁。”徐贞观忽然语气忽然转冷。 “奴婢在。”莫昭容应声。 徐贞观语气冷漠: “第一,传令京营,严查近日入城记录,对一切可疑人员予以排查,不放过任何疑点,不要给朕推脱说什么进城人数太多,鱼龙混杂,难以分辨,朕只要结果。” “第二,传令羽林卫,金吾卫,千牛卫……包括诏衙在内六大禁军统领,即日起,将京城给朕挖地三尺,高离带进来的人不只一个,余下的人,还能真不留下半点痕迹?” “第三,告诉马阎,将高离的尸体吊在城门楼上,朕倒要看看,匡扶社那些自喻正义,豪气干云之人,究竟有没有胆子跳出来,取回他们舵主的尸首。” “第四,传令分散九道十八府影江湖影卫,对已掌握的逆党人员予以斩首,一个不留!” 杀气腾腾!! 四道旨意一道比一道凶狠,一道比一道杀意浓烈。 赵都安愣住了。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当初玄门政变时,提一口宝剑横扫千军,杀的血流成河,人头滚滚的三皇女。 “陛下,这……” 莫愁脸色也变了,她急忙劝道: “筛查搜捕自无不可,可吊尸体于城门……此法岂非落逆党话柄? 那些奸贼一直散播谣言,试图将陛下您塑造为暴君模样,如此一来,岂非遂了他们的愿?于您名声不利。 至于斩首……您不是准备拉拢,策反那些逆党么? 您也说过,逆党之中并非全无可救药,庄孝成拉拢腐蚀朝堂官员,我等亦可拉拢匡扶社员……如今若予以斩首,之前的功夫岂非都白费了……” 她担心,女帝是一时被情绪左右,做出不理智决断。 赵都安也开口劝道: “陛下冷静,此事还须三思而后行。” 然而徐贞观却摇了摇头。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任凭湖面的风吹起长发,眼神中一片清明,平静说道: “朕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朕以往顾忌名声,因而束手束脚。但事实上,有些人,是真的会得寸进尺,就如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假夫子。 他们炮制出一条条仁君应遵守的规矩,自己却从不遵从。 既然他们不守规矩,那朕也没必要遵守了。” 顿了顿,大虞女帝忽然笑了笑,幽幽看向二人,轻声道: “你们说,庄孝成那帮人,是不是真以为,朕……挥不动刀?” 129、女帝的任务 御书房内。 当女帝幽幽说出这番话,赵都安身处夏日,却好似感受到了些许秋意。 莫愁也意识到,陛下心意已决,当下不再劝阻,恭敬道: “奴婢遵旨,这便去办。” 接着,她转身便走,雷厉风行,没有一丝半点的迟疑。 赵都安静静看着这一幕,他几乎可以想到,等这四道旨意发出,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整个京城将拉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扫逆风暴”,而在京城以外的江湖中,亦不知有多少人头滚滚落下。 女帝再次提刀,这一刀,砍向的不再是朝堂,而是黑暗中的鼠辈。 “赵都安。” 等御书房中,只剩下二人,女帝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臣在!” 赵都安打起精神,却见一袭白衣飘出门外: “陪朕走走。” …… 徐贞观每次动怒,似都有外出散心的习惯。 赵都安犹记得,上次他汇报“京营火器案”,引得女帝动怒,便去了花园散心。 这次也不例外,只是行走的园林,不再是上次那个。 君臣二人循着雕梁画栋的走廊拐了个弯。 面前出现了一条河。 河流很小,名为“内御河”,便是从御书房后窗可以看到的那個。 徐贞观沿着河岸行走,凉风拂面,沐浴阴凉,她心头的火气,也渐趋平和。 “朕方才像不像个暴君?”走了一阵,她忽然问道。 赵都安有了上次经验,没有做尾行痴汉,只落后贞宝两步,闻言愣了下,毫不犹豫: “陛下若是暴君,天底下再无半个好人。” 白衣女帝莞尔一笑。 微风拂过,她头上青丝有些乱,划过面庞眉眼,隐隐朝他翻了个白眼,自嘲道: “花言巧语。” 却也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忽然道: “关于与高离的一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嘶……这意味深长的问询……赵都安摸不准女帝想法,试探道:“陛下指的是?” 徐贞观眸子望着远处,淡淡道: “高离昔年虽被断了武道路,但在神章境也绝非弱手,却给一张敕神符杀死…… 那张符,怕是也有‘世间’境威力,这般层次的术法,又在城内……朕哪怕彼时在金銮殿上,按理说也不该察觉不到。” 呼……吓我一跳,我以为你看出“敕神符”不是金简给的。 赵都安松了口气,面露钦佩: “陛下明察秋毫,臣正要禀告……” 说着,他伸手入怀,将巴掌大,青玉轴体,银色丝绸布帛质地的法器画轴取出,双手奉上。 徐贞观抬手一招,画轴自行飞入她手。 女帝听着他的解释,随手展开画轴,面露恍然,道: “太虚绘卷……原来是这东西,怪不得能避开朕的感知。” 赵都安好奇道: “陛下知道这东西?” 徐贞观抚摸画轴,美眸中流露复杂之意: “当然知道,这东西,原本便是宫中的宝物。” 啥?赵都安惊了。 徐贞观面露回忆,道: “此物乃皇宫武库藏品,当年一次宫廷聚会中,由先帝赏赐给我那二皇兄,一晃眼也好些年没见了,不想如今却辗转回到宫中。” 二皇子的东西? 赵都安大为意外,略一思忖,猜出大概: 应是二皇子为拉拢势力,结交人脉,转送给了什么人。 “玄门政变”后,当初二皇子的支持者们遁逃,组建“匡扶社”,持有这画轴的,只怕也是匡扶社中某位“高层”。 此番高离赴任京师,因其肩负重任,才获赠了这宝物,方便行事。 或者,干脆是当年二皇子亲手送给了高离,如此出手大方,才令高离折服,都有可能。 “金简神官说,此物被封印了,外人用不了。”赵都安试探道。 徐贞观美眸瞥了他一眼,一副已看穿他小心思的模样,颔首道: “确实如此。内蕴空间的镇物,哪怕放眼全天下,也是存量极少的。 何况这般可布阵困敌,遮掩波动的,更是少见,哪怕放在天师府,神龙寺,乃至皇宫武库中,论稀有程度,也可排在前头。 只此一物,价值堪比一座小城了。” 这么值钱? 赵都安呼吸一紧。 徐贞观也有些感慨: “以高离的修为,地位,本不可能拥有。匡扶社中也不会有几件。” 言外之意,赵都安这等小虾米,更不配拥有。 赵都安一副可怜巴巴模样,挤出笑容: “既这般珍贵,便该收归宫中才好。放在臣这里,却是不妥。” 茶里茶气的…… 徐贞观略感好笑,摇了摇头,纤纤玉手忽地在画卷上一拂,隐有光华闪烁,旋即随手丢给赵都安,道: “封印朕已解开,此物珍贵,本不该流落在外,但念你铲除逆党有功,便暂且……放在你处吧。 使用法子可寻海公公询问,不过你若不出京城,大概也没机会用到,倒是可以拿来做储物法器使用。” 储物法器? 那不是穿越小说主角标配吗……赵都安大喜过望: “陛下隆恩,臣无以为报。” 名义上虽是“借”给他,但公器私用这种事,他熟。 女帝看了他一眼,忽然又道: “说来,你替朝廷办事,遇到危险,却还要请天师府神官相助……倒是朕的疏忽,此物伱且拿着。” 她白皙纤细的手,忽然落在腰间。 从腰带上摘下一枚紫色腰玉,颇为精巧,女子佩玉式样,底下悬着金穗,丢给他: “这枚腰玉,乃是朕做皇女时,母后赏赐防身的,名为‘传送宝玉’,若遭遇生死危机,只需捏碎,便可传送离开…… 不过以朕今日之修为,早已无用,只留着做个佩饰,今日索性予以防身吧。” 还有意外之喜…… 赵都安下意识伸手抓住,感受着紫色腰玉上的温度,以及淡淡的体香,愣住了。 这一刻,相比于腰玉的“实用价值”,他更关注其背后代表的含义。 根据前世的经验,能获得女帝的私人物品,意味着: 如今的他,才真正算得上“君王”身侧的红人。 左手一卷“太虚绘卷”,右手一块“传送宝玉”。 可令全天下修行者疯狂的宝物,他今日便获得两件, 恩,马阎不好说,但起码其他九座堂口的缉司,绝没有这般待遇。 “陛下……” 赵都安感动道: “这……太贵重了。臣这点微末功劳,实难以回报……” 心中嘀咕补了一句: 实在不行,就只能以身相许了。 徐贞观瞥了他一眼,忽然说道: “宝物不是给你白拿的,朕这里还真有一件事交给你。” ……我白感动了……赵都安正色道: “陛下所托,臣纵百死,不敢辞。” 徐贞观笑了笑,道: “用不着你死,朕只要你好好查一个人,寻出足够的罪证。” 呼……咬人啊,这我在行啊……赵都安好奇: “敢问是哪个奸贼?” 女帝平静说出一个名字: “大理寺卿,周丞。” 赵都安真的愣住了。 他第一个念头,是贞宝咱不至于……虽说自己和老周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但也不至于把人官袍扒了啊…… 小心眼的赵都安都觉得,这有点过于“睚眦必报”了。 但下一秒,便打消了这个明显错误的答案,脑海中,诸多线索电光火石般掠过。 他忽然问道: “大理寺卿与陛下不是一条心?陛下想换个听话的?” 这并不难猜,且不说周丞与“李党”若有似无的关系,单他与代表女帝的诏衙硬碰硬,就足以证明。 但赵都安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本能告诉他,女帝突然对大理寺卿动手,背后必然有更深层的缘故。 徐贞观沉默了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 “你只需要回答朕,能不能做到。”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赵都安掂量了下手中的画轴与腰玉,想了想,说道: “需要时间。” “给你,一个月够不够?” “需要人手” “马阎会全力配合你,还需要什么,告诉孙莲英即可。” “既然如此……”赵都安深深吸了口气,笑道: “臣,领旨!” 130、传旨!赵都安初登驸马府,长公主云阳驯夫有术 河边。 见赵都安答应的爽快,徐贞观素白的脸庞上,灵动的眸中,也带上了期许。 “陛下,既如此,臣这便告辞。” 赵都安一副摩拳擦掌,恨不得为女帝赴汤蹈火的姿态。 双脚却没动弹。 徐贞观瞥了他一眼,打趣道: “没听到对朕那位姑姑的处置,你甘心离开?” 赵都安憨厚一笑: “臣只是不想陛下与大长公主伤了亲情。” 可笑夏江侯已下了大牢,半只脚踏上了秋斩刑场,云阳公主却半点未曾卷入泥潭。 徐贞观沉默了下,说道: “马阎已审了夏江侯,针对你布置的局,乃是他一人所为,并非朕那位姑姑的手笔,不过归根溯源,的确是她撺掇夏江侯与你为敌。” 女人一旦懂得合理利用自身优势,杀人往往无需亲自动刀。 赵都安想起轿舆内,短暂与他对视的淡漠的双眸,心想这个女人不简单。 徐贞观忽而叹息道: “其实长公主她……当初并不是这样的……不提也罢。” 听起来有故事啊……你倒是说呀,断章什么的最可恶了……赵都安好奇心爆炸。 但皇帝不说,身为臣子的再追问,就太不懂事了。 默默在心中合计,之后查一查云阳的底细,赵都安正色道: “陛下切莫为难,想来长公主经过此事,明白陛下心意,也不会再……” 所谓拿人手软。 女帝刚赐下重宝,云阳公主又偷鸡不成蚀把米,赵都安大度表示,不再追究。 徐贞观却摇了摇头,打断他道: “朕已有决断,经此一事,让她反省下也好。云阳公主稍后会送入寂照庵,修身养性,也正好断了她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联系。 届时,她也没法再寻你麻烦。” “寂照庵?神龙寺旁那座?”赵都安愣了下。 他知道这个地方。 乃是建造在佛门总坛,神龙寺附近的一座不大的尼姑庵。 庵中尽是闭门清修的女尼。 按惯例,若皇帝驾崩,无法继续留在皇宫里的嫔妃,便会被送入寂照庵。 也有一些皇家女子,若做了错事,便会被责令去庵中居住一阵。 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乃至终生不许外出,与青灯古佛相伴。 女帝竟要把亲姑姑丢去尼姑庵里禁足…… 嘶,这算不算“改造教育”? 唔,关键是断了其与诸多姘头的联系。 恩,“强制戒色所”? 赵都安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 觉得这个处罚倒也合理,毕竟是亲姑姑,总要留些情面。 徐贞观隔空一抓,掌心竟凭空出现一卷圣旨。 随手丢给赵都安道: “圣旨已拟好,便由你带人去驸马府传旨吧。” 啊这……赵都安看了女帝一眼,隐隐明白了什么。 没有推拒,手捧圣旨应声,转身离开。 传旨有极严格的流程,受旨者在家中,须提早沐浴焚香…… 不过女帝登基后,简化了流程。 赵都安手持盖好了二十四方红色大印的圣旨。 只要带一队太监,便可登门。 外臣本无法承担此任务,但他身为“皇家供奉”,且为“白马监使者”。 礼制上,可行宣读圣旨职责。 赵都安走向午门,隐隐有些期待。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这位大长公主的真容,不知她看到我当面骑脸,会是什么表情?” 这场闹剧,终于到了收官的时候。 “小婊砸,本官来了!” 他急匆匆带人走出午门,并没注意到,远处另外一行人与他错开。 …… 另外一边。 徐贞观等自己的忠犬离开,又独自在河畔吹了阵风。 待情绪恢复平稳,这才返回御书房,准备处理政务。 刚坐下没一会,便听有女官禀告: “陛下,董太师长孙求见,说奉太师之命,来呈送名单。” 徐贞观美眸一亮:“唤进来。” “是。” 俄顷,御书房外,一個身穿华贵衣袍,约莫二十五六,容貌平凡,气质中庸,神态略有些拘谨的青年行礼: “学生董大,参见陛下!” 徐贞观端坐桌案后,一派帝王威仪,恩了声,浅笑道: “无需多礼,太师命伱来传话?” 当朝太师长孙,曾经在“小雅姑娘”开设的“青莲小筑”与赵都安有过一面之缘,容貌普通,才气平平的董书生略显紧张地抬头。 显然并不适应这种场合。 先应了声,才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子,一板一眼道: “回陛下,爷爷命我将学士名单送来,请陛下过目。” 旁边侍候的女官上前,将折子转呈给女帝。 徐贞观翻开阅读,折上赫然是一个个名字。 也是女帝意图组建的,只忠诚于她的“新内阁”名单。 只是相比于老皇帝时期,权倾朝野的“内阁”,这个新“新内阁”极为稚嫩。 名单上的名字,大半都是有才学的年轻一代读书人,手握大权的寥寥无几。 然而谁都知道,一旦新内阁成立,且女帝能将皇位坐稳。 那十几年后,名单上这些人必将取代当今这些大臣,成为新贵。 “很好,太师还说什么?”女帝合上名单问道。 董大紧张道: “爷爷只说交给陛下批示,哦,对了,还要学生与陛下带句话。” “什么话?” 董大期期艾艾道: “请陛下亲贤臣,远小人。 爷爷听闻近日那赵都安颇受圣眷,便斗胆劝谏陛下,那赵都安声名极差,虽有些能力,但也只是一酷吏罢了。 陛下可任用其办事,却切不可重用,更不可倚重,否则这等酷吏一旦结党,于陛下而言,隐患极大。” 徐贞观怔了下,有些意外道: “太师也知道他?” 董大老实道: “爷爷虽早不插手朝局,但门生还算多,翰林院和国子监里,近日也都在声讨赵都安,爷爷便也有所耳闻,才……” 徐贞观无奈一笑,倒不意外了。 董太师德高望重,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向来不喜德行有亏之人。 赵都安如今能力虽逐步为人所知,但除了极少数亲近之人,外人对他的印象仍旧极差。 主要的黑点,都局限于他人品之恶劣。 一个“酷吏”的名头,逐步扩散开。 董太师不了解真相,被流言误导,担心女帝倚重酷吏,故而才有此劝谏。 也是一片忠心。 徐贞观笑了笑,想替赵都安解释几句,但也明白,三两句话根本说不清。 捏着名单,又想起大理寺卿与新内阁的矛盾,以及赵都安刚接下的任务,心下一动: 恩……若他真能扳倒周丞,倒可为契机,引荐他与太师见面,解开误会。 索性道:“朕知道了,自会权衡,请太师放心。” 董大松了口气,告辞离开。 等他走出御书房,乃至出了养心殿,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却犯了难。 他多少听出了,女帝那句话的敷衍。 “唉,要不要如实告诉爷爷呢?陛下也是的,干嘛要宠幸一个酷吏?难道那人当真很好看?” 董书生一脸愁苦。 并不知道,他早已见过了赵都安,并对其推崇备至。 …… …… 驸马府。 云阳公主今日醒的很早,却赖在床上,到太阳升起,才在婢女服侍下,穿衣洗漱。 等来到饭厅时,驸马李叔平已在等待。 值得一提的是,她与夫君早分居多年。 公主独占正房,李叔平身为驸马,只能配住在厢房。 “云阳,厨娘刚做好的八宝粥,我给你盛好了。” 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太阳穴处隐有乌青的李叔平堆起笑容,主动开口。 身穿大红纱裙,踩着绣鞋,虽已育有子嗣,肌肤却仍如牛奶的云阳公主莲步轻移。 在丫鬟的搀扶下,慵懒地坐在主位。 乌黑云鬓之下,狐媚子般的脸庞上不见笑意,瞥了面前的八宝粥一眼,冷淡开口: “胃口不好,倒掉吧。” 李叔平殷勤的笑容一僵,缓缓坐下,小心试探: “今日怎么没胃口?” 吩咐丫鬟丢掉粥碗,云阳公主视线从始至终,都没看她名义上的“夫君”一眼。 此刻也好似没听到般,捏着白瓷汤匙,小口吃着鸡蛋羹。 厅外的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一幕毫不意外。 此地虽名为“驸马府”,但实际上,驸马也就比下人地位高些。 李叔平脸色变幻,咬了咬牙问道: “听说昨日那赵都安闯入大理寺,抓了夏江侯……你莫非在为夏江侯……” 云阳公主动作一停,终于看向他,娇媚的脸庞上浮现一丝嘲笑: “吃醋了?觉得本宫在担心夏江侯爷?” 被当面戳破心思,李叔平一时语塞。 云阳公主捏着汤匙,一边搅动,幽幽道: “没错,是我寻了夏江侯去对付赵都安,我与他睡了一场,他便肯为本宫出头了。 你不愿?有本事,你去寻那姓赵的,把丢掉的脸面捡回来啊,你有那个本事么?你若能做到,本宫也可陪你睡一次。 你……行么?” “啪!” 李叔平脸庞涨红,额头隆起青筋,手中握着的筷子,竟被他硬生生掰断了。 下人们吓了一跳,云阳公主却冷笑道: “怎么?长本事了?” 李叔平许是连日受刺激,罕见地生出一股胆气,深深吸了口气,道: “云阳,我终归是你丈夫……” “丈夫?”云阳公主忽然笑了,是自嘲的笑,她眼神复杂,道: “你不要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若非……我岂会下嫁给你这窝囊废?!” 厅外下人们默默往远处走,假装听不见。 云阳是被迫嫁给李叔平的,这件事不是秘密。 按照规矩,公主嫁人,最差也要是嫁给一些地方豪族的子弟。 或许配立下大功的新贵。 多数情况,还是与豪门联姻。 然而李叔平是个例外。 其成为驸马时,早已家道中落,只是个京城里不起眼的小家族的继承人。 也未考取到什么功名。 据说是先帝在位时,云阳公主不知因为什么事,恶了皇兄。 从而,被愤怒的老皇帝一道旨意,嫁出了宫,许配给了李叔平。 彼时的李叔平大喜过望,只觉天降鸿运。 但云阳却对他没有任何好脸色。 后来,许是逐步自暴自弃,认清了命运,这位曾经身份尊贵无比的大长公主,才逐步成就了如今,仿佛人尽可夫的“放荡”名声。 “我……说错话了。” 李叔平垂下头,缓缓吐出口气,他早已习惯了窝囊的角色。 更没有与公主针锋相对的勇气。 毕竟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这位妻子带来的。 李叔平调整情绪,试图打破压抑气氛,主动笑道: “听说今日早朝,大理寺卿周丞,领着一群官员怒气冲冲上朝去了,那赵都安,还有诏衙那些走狗,这下可有的好受了。 哼,上次他大肆逮捕五十八名官员的事,才勉强压下去,如今竟胆敢打杀入三法司。 满朝文武势必无法容忍,我看当真也是无法无天,这个缉司,也该做到头了。” 云阳公主喝了口鸡蛋羹,脸上却没有轻松。 她对自己那个侄女太了解了。 知道看似仙子般,以仁君形象示人的侄女,骨子里亦有杀人不眨眼的冷漠一面。 “希望顺利吧。” 她心中想着,不知愤怒的周丞是否能下诏衙一城。 至于夏江侯……她毫不关心。 事实上,此刻蹲在大牢中被拷打的夏江侯并不知道。 云阳公主从一开始,便没有指望他。 她从最初,想的便是祸水东引,让本就与诏衙存在矛盾的周丞下场。 所以。 大理寺丞何正才会一大早与沈倦抢人,发生矛盾。 所以。 夏江侯在酒楼中,得知赵都安要来抓他时,云阳公主才及时泼了盆冷水。 她知道,夏江侯能依靠的人不多,周丞是近乎唯一的一个。 只不过令她意外的是,赵都安竟然胆大包天到,竟然真的敢硬闯三法司。 而马阎更当真出手包庇…… 只用了不到一天,两个衙门就站到了对立面。 迅速的让她心生不安,觉得可能玩脱了…… 这时候,外头急匆匆奔来一个家仆,禀告道: “公主,不好了。” 云阳公主眯起眼睛,放下汤匙: “散朝了么?莫非是周丞失败了?” 被派出去,第一时间打探早朝结果的家仆点头,将获得的情报说了一遍。 当得知诏衙毫发无损,大理寺众人灰头土脸下朝,夏江侯被剥夺爵位,秋后问斩时。 穿大红纱裙的公主面无表情。 放在白蟒般大长腿上的双手下意识攥紧。 夏江侯要死了……驸马李叔平难以控制,露出笑容。 嘴角根本压不下去! 而就在这时候,外头又飞奔进来第二个家仆,气喘吁吁,脸色难道: “公主,大事不妙。” 云阳愣了下,她不记得还派出过第二个人。 只听这家仆道: “小的跟车,去东市买冰,结果半路上看到那个赵都安,骑着马,带着一群宫里的太监,朝咱们府上来了!” 131、耳光响亮 “你说什么?” 云阳公主猛地站起来,红色纱裙抖动,云鬓之下,脸庞上浮现出愕然。 赵都安领着一群太监登门? 这无疑释放出一个不好的讯号。 但她一时还想不通为何,倒是旁边的李叔平嘴角刚刚上扬的笑容瞬间消失。 是他! 李叔平瞳孔收缩,这一刻,他回想起了当日在梨花堂,被赵都安威胁的恐惧。 虽不想承认,但从那件事后,他对于近来这个声名鹊起的“小阎王”,已生出畏惧之心。 “他怎会带人来府上?莫非,他还胆敢硬闯驸马府不成?”李叔平下意识道。 说了一半,声音便小了下去。 因为他突然想到,以赵都安无法无天的性格,还真说不好。 毕竟昨晚连三法司那等重地都敢闯,三品大员都不放在眼中。 他一个无权无势,只有個虚名的驸马府,被打上门似乎也不算什么。 想到这,他脸庞浮现惊慌,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娘子: “云阳,那煞星过来,难道是知道了你……” 他认为,是赵都安来上门寻仇了。 云阳公主也想到了这点,但又觉不对,她皱眉问家丁: “你说他领着许多太监?” “是。”家丁点头,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毕竟在刻板印象中,也很难将赵都安一个外臣,与传旨联系起来。 云阳公主颦起眉头,冷声吩咐仆从撤下早饭,洒扫庭院,静观其变。 面无表情道: “不必阻拦,他要进来,便让他进,本宫倒要看看他意欲何为。” 这一刻,她身上全然没有“放荡”的俗气,反而尽显出皇家贵胄的尊贵来。 少顷。 便听府门外传来嘈杂声,赵都安懒得等人通传,下马后,径直领着身后一群太监浩浩荡荡杀入中庭。 驸马府倒还算气派,踏入宽敞的中庭,他惊讶看到,府中下人们竟有条不紊,洒扫庭院。 正堂内,一双夫妇分别坐在两只高背大椅中,身后是垂挂的山水画。 他一眼瞥见驸马李叔平,方才窝囊十足的驸马此刻端坐,一副主人气度。 赵都安懒得多看他一眼,视线一挪,落在旁边一袭红衣纱裙美妇人身上,眼睛微微一亮。 不禁羡慕驸马好艳福……恩,忽略帽子数量的话。 “赵缉司好大排场,前来拜访,也不提前递上拜帖,倒是真当京城是赵家后花园了。” 李叔平在外人前,一副主人姿态,语气隐隐带着怒气,视线则探寻地看向那些太监。 摸不准其来头。 夫妻二人屁股一动没动,只端坐正堂,好似衙门高堂明镜下的官老爷。 赵都安嘴角勾起,没等他开口,身后一名太监便上前一步,双手捧起那一卷圣旨,板着脸高声道: “传圣人旨意,驸马李叔平,云阳公主接旨!” 圣旨?! 这一嗓子喊出,非但府内下人们大惊,饶是闭口不言,腰背挺直,一副冷艳贵妇模样的大长公主也是一惊。 赵都安前世历史上,到明朝之后,才衍化出跪地接旨要求。 颁发圣旨的流程也很繁琐,但大虞朝却反而与影视剧里的规矩类似。 云阳公主俏脸微变,不情不愿起身,提着红裙,快步走到庭院中。 恨恨地瞪了赵都安一眼,却还是跪了下去,从银牙中挤出一句: “云阳……接旨。” 她为表率后,李叔平也忙不迭跟着跪下,连带中庭中所有仆人,呼啦啦跪倒一片,生怕担一个“蔑视皇权,不尊礼法”的罪名。 呵……继续拿腔作调啊,不还是老老实实滚出来了……赵都安撇撇嘴。 垂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夫妻二人,抬手拿起圣旨,展开,淡淡道: “今,朕听闻长公主云阳心浮气躁,故请寂照庵住持师太整备禅房一间,青灯一盏,蒲团一只,即日起,云阳公主入寂照庵修身养性。钦此。” 圣旨内容简短且随意,赵都安一句话就念完。 然而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云阳公主耳中,却好似晴天霹雳。 她霍然抬头,眸子瞪大,乌黑云鬓之下,极富媚态的脸庞刷地白了! 整个人虽跪伏着,却仍踉跄了下,难以置信模样。 尼姑庵! 她那个好侄女,竟当真不留半点情面。 圣旨中没有提及半个“罚”字,但谁还听不出,女帝的意思? “尼姑庵……要送云阳去尼姑庵?” 驸马李叔平也愣住了,这一刻,他没有半点喜色,脑海中嗡的一下,脸庞上浮现怒色,突然大声道: “是你!你对陛下说了什么?” 他在家中虽地位低贱,但李叔平更明白,若公主倒台了,他也落不得好。 寂照庵是什么好地方? 哪怕算不上冷宫,但也相差不大了。 赵都安神色冷淡,居高临下乜眼看他,将圣旨随意卷了卷,看向旁边跌坐于地,面无血色的长公主,似笑非笑: “公主还是要管好自家男人才是,莫要放出来乱咬人。” 李叔平怒极,却又不敢反抗。 让赵都安无端联想起,上辈子老家养的那条,给主人用链子拴着时叫得可大声。 但一旦松开链子,没了主人在后头,便只会夹着尾巴呜呜叫的黄狗。 “公主,起来接旨吧。” 云阳公主这会冷静下来,她抿了抿嘴唇,缓缓站起身,接过那卷圣旨。 展开又看了眼,布帛上的一个个墨字,如同一柄柄箭簇,将她一次次贯穿。 她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然后睁开: “云阳,领旨。” 一阵风来,大红纱裙飘动,开叉很低,式样宽松的衣襟如水波般荡漾着。 赵都安近距离,审视这个给自己找了不少麻烦,却直到此刻,才初次一睹芳容的女人,忽然笑道: “公主不请本官喝杯水么?” …… …… 府内。 一间仿照禅房式样,地上铺着凉席,摆着整套茶具的房间内。 伴随房门关闭,屋中只剩下赵都安与云阳两个。 门外,是充当门神的驸马,再往外,是庭院中耐心等候的太监们。 赵都安盘膝坐在凉席上,视线越过深紫色檀木打造,颇为厚重,门板般的茶盘,以及其上摆放的一整套名贵紫砂壶。 抬手拿起那只玉蟾蜍模样的精致茶宠,把玩了下,笑道: “不愧是长公主宅子里的物件,这般品相比赵某人家中拿来待客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对面,因席地而坐,两条比赵都安命都长的白皙玉腿曲起,饶是此情此景,亦不减风华的云阳面无表情坐着。 经宫廷礼仪官严格调教过的上半身腰背挺直,欣长脖颈高傲昂起。 目光冷漠地扫过他的手,嫌恶地道: “赵使君是来本宫这里打秋风的了,你若喜欢,便拿走,省的稍后还要给奴婢打碎丢了。” 赵都安故作诧异:“为何要丢?” 云阳公主盯着他,说道:“本宫嫌脏。” 赵都安忍俊不禁,笑道:“原来公主也知道嫌脏啊,依我看,却茶宠却要比人干净太多。” 当朝女帝的亲姑姑,老皇帝的亲妹子没有理会他的嘲弄,冷冷道: “伱究竟想说什么?莫非单独寻本宫坐下来,就为了说这些废话,或者享受胜利者的耀武扬威? 本宫的儿子你也揍了,本宫的夫君你也打过。 听说只是稍稍得罪你的何正也被你打伤,夏江侯更已被丢入诏狱,不日项上人头不保…… 如今,本宫也要被打入尼姑庵禁足,还不知何年何月能出来,你应该很得意吧。” 顿了顿,她说道: “还是说,你仍旧不满意?” 赵都安轻轻将茶宠放下,微笑道: “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不过本官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只是,你身边那些男人我虽都打了一遍,但总还有些气理不顺,便想在长公主身上,收一点利息而已。 毕竟……等明日,公主进了尼姑庵,本官想寻你,怕是也难了。” 利息? 云阳公主愣了下,定定看了他一眼,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神中噙着些许的不屑与鄙夷,她忽然笑了,眼波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心想:呵,天下男人一般黑。 毫无征兆的,她舒展腰肢,抬手将地上的一个靠枕拉过来,塞到后腰,顺势往后躺下。 两条白蟒般的腿舒展,换了个更方便的坐姿,咬了咬红唇,媚笑了下,贝齿轻咬,朝赵都安勾了勾手指,媚态横生: “你有胆,便来吧。李浪得罪了你,使君想不想让他娘亲亲自赔罪?” 她分明在笑,姿态撩人,但眼神却冷漠冰冷。 让赵都安莫名想起一句话:一半是火山,一半是海水。 然后他笑了,站起身,绕过茶桌,走到了云阳公主身前,缓缓蹲了下来。 用钳子般的手,掐住她尖俏的下颌,充满笑意的眼睛,与她对视。 云阳公主闭上了眼睛。 “啪!” 一声极清脆的响。 云阳公主愕然睁开双眼,感觉着脸庞上火辣辣的疼痛,难以置信地伸手捂住红成一片的侧脸。 赵都安收回手,在她耳畔低声说道: “看在陛下的面子上,这次只打你一耳光,下次若再惹我,打你屁股。” 说完,赵都安站起身,哈哈大笑着朝外走去。 只留下云阳公主侧坐在地上,捂着脸颊,沉默不语。 132、调查赵都安 气顺了! 甩出一记耳光的赵都安神清气爽,没有理会身后侧坐在凉席上的大长公主,朝外走去。 虽然“让李浪娘亲赔罪”这个提议还挺刺激的,但这么明显的一个大坑,他哪怕瞎了,也知道不能踩。 “吱呀。” 抬手推开屋门,赵都安走出来,就看到走廊一根漆成红色的木柱旁,驸马李叔平踱步,神色焦躁。 许是被赵都安的笑声吸引,这会看过来,脸色变了变,垂头挪开视线。 “走了。” 赵都安摇摇头,懒得与他废话,大手一挥,率领两名太监回去复命。 留下的太监则默不作声,他们是监督旨意落实情况的。 最晚今日,他们必须将长公主带去尼姑庵。 “云阳,那姓赵的与你单独说了什么?” 驸马李叔平等人走了,才松了口气,匆匆进了房间,然后愣住。 只看到凉席上,妻子抱着一个绣鸳鸯的枕头,侧坐着。 将被打的一边脸藏在另一边,身上的红色纱裙凌乱,鞋子也脱在一旁,默不作声。 李叔平见状,愣了下,呼吸急促几分: “他对你……” 想到方才房间中孤男寡女,发生的某种可能,他在愤怒之余,心底竟滋生出奇异的兴奋。 云阳冷笑一声,扭回头来,失望而鄙夷地看向他: “废物东西。” 李叔平甘之如饴。 …… …… 赵都安离开驸马府,没有返回宫中。 朝两名公公拱手,拔马朝天师府方向赶去。 前往的路途上,他足足看到五波禁军杀气腾腾掠过长街,京城的气氛也有了变化。 显然,女帝的旨意已经下发,京城进入新一轮对逆党的扫荡。 “新舵主上任没几天就嘎了,相信匡扶社的人再癫,也该小心蛰伏,起码总部没有下一步任命前,这群阴沟里的老鼠不会再蹦哒。” “对了……我手里还有個逆党呢,差点忘了。” 赵都安想起芸夕,这位被庄孝成抛弃的女弟子已经关在大牢好些天了。 前些天,赵都安在诏衙站稳脚跟后,一纸调令,命人将芸夕从府衙大牢,押到了诏狱。 以免上次吕梁抢人的事再度上演。 可人虽然转移到自己地盘了,但赵都安一直没搭理。 “呵,小姑娘若知道新舵主又被我砍了,不知什么表情。” 赵都安摇摇头,“算了,以后再说。” 最近太忙,懒得临幸她。 天师府是一个独立的建筑群,四四方方的墙壁围成一圈,里头是道观模样建筑。 最醒目的,便是中央那座摆在高楼上的大钟。 每次敲响,沉重的钟声在城外都能听见 ——穿越当天,他便听到了钟声,但还是初次来这里。 正门有道人守着,这类没穿神官袍的,并非修行者,属于天师府中的杂役。 赵都安客气报上名字后,道人惊奇看了他一眼: “使君稍等,我去通报。” 俄顷,金简打着哈欠,一副刚从被窝爬起来的姿态,像只幽灵一样飘了出来: “哈欠~你来啦?” 不是……这都眼瞅着中午了……赵都安张了张嘴,联想起上辈子熬夜的自己。 四点睡,七点起,阎王夸他好身体。 “神官借一步说话。” 赵都安示意有外人,表示想进去说。 肤色苍白,脸孔精致,双眼失焦的少女摇头道: “非特殊情况,天师府禁止外人入内。” 继而一挥手,隐约有光华闪过: “好了,我们的交谈不会被人听到了。” 我不特殊吗……原来我在你心中,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外人……赵都安心中吐槽,顿感失望,姿态端正地拱了拱手: “此前匆忙,特来答谢神官帮忙遮掩。” 他指的,是敕神符的事。 金简抬起小手掩口: “哈欠~不用谢,我也是受人之托。” 赵都安恍然大悟: “是那个很高大的散官?说起来,他屡次来寻我,也是金简神官介绍吧?他与您相熟?” 金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恩”了声,说道: “挺熟的。” 果然!赵都安印证猜测,好奇道:“敢问其名讳?” 金简沉默了下,说道:“他姓王。” 老王啊……有空可以找人打探下,天师府里哪位厉害的散官姓王……赵都安记下,委婉道: “烦请神官帮忙带个话,就说本官这次承了他的情,上回送他的句子,就不收费了,以后还想要,可以来找我,拿符箓之类的来换。量大从优……” 金简:“……好。还有事么,没事我去睡觉了,哈欠~” 赵都安心中一动,突然道: “对了,我记得咱们天师府也经营不少产业吧,商铺什么的。” 天师府,神龙寺这种地方屹立多年,养活这么多不事生产的神官,需要大量资源。 售卖丹药,伤药之类的只占一小部分。 大部分运转资金,都依赖于各自旗下的产业,如大量田亩,商铺等。 金简蠢萌地点了点头: “对啊。” 赵都安从怀中掏出制冰的配方,解释了一番,道: “不知神官,或老王……咳,王散官是否有意,购买下我这配方,借助天师府的商铺售卖,定可大赚一笔。” 赵都安这个举动有两个意图。 第一,搞钱。 天师府有完整的销售体系,且本身炼丹炼药,就有大量低廉硝石。 第二,则是可以借助生意合作,加深与老王和金简的关系。 他甚至想好了,宁肯少赚点,多让利给对方,也要维系好这条人脉。 尤其,眼前少女可是传说中的天师弟子。 万一处好了,以后搭上老天师这条线,岂非大赚? 一个区区老王,就能拿出这等好东西,传说中的张天师更不用想。 赚钱! 金简眼睛一亮,顿时不困了,发散的目光随之聚焦。 她是喜欢钱的,这一点,从当初靖王府一案,就体现的淋漓尽致,狐疑道: “硝石真能制冰?” 赵都安拍着胸脯: “如假包换,制不出你来找我。” 金简眼巴巴盯着那张配方: “这个多少钱?” 赵都安心中默默算了下,能赚取的大概利润,伸出一根食指。 想了想,又搭上大拇指,比了个“八”字,说: “一口价,一万两银子,给你打个友情价,八千两,配方拿走。” 金简吓得一哆嗦,原地后撤了一大步,连连摆手道: “我没那么多钱!” 啊?堂堂天师弟子这么穷吗? 我已经大出血,让了巨利了啊……赵都安说道: “伱有多少?” 金简低头,十根略显粗短的手指扒拉了下腰间的荷包,然后小心翼翼抬头,有些心虚道: “八十两,行吗?” 告辞! 赵都安深深吸了口气,忍住拔腿就走的冲动,说道: “我还有个办法,就是技术入股……你不需要花钱买,等卖出钱来,按比例分红。” 听到不用钱,金简大为满意,露出纯真笑容: “那说定了!放心,我不亏待你,赚到钱咱俩一人一半。” 唉……这傻孩子,明明一口价你更赚,非要给我送钱……赵都安含泪点头: “对了,之后我若有事,如何联系你?上门来找么?” 赚钱是其次,借生意名义拿到联系方式才是真。 金简不疑有他,递给他一根短短的黄香: “只要在京城内,点燃这根香,我就会过来。不过你最好晚上找我,白天我要补觉,来得慢……哈欠~” …… 天师府深处,小院内。 金简打着哈欠回来时,表情振奋: “师尊,我跟他说好啦。” 大榕树下,张衍一躺在藤椅中,手握一把蒲扇: “很好。” 金简好奇道: “可您为什么不告诉他真身份?又是怎么认识他的?师尊你不是背着我,偷偷找他啦。” 少女有点怀疑,师尊说的新认识的那个“小友”就是赵都安! 但她没有证据,而且一个凡胎武夫,如何会说出能上《天书》的话? 她抓破头也想不明白。 身材高大,白发白眉,脸庞红润的老天师笑了笑,悠悠道: “天机不可泄露。” “嘁,不说算了。” 金简困的眼皮打架,哈欠连连,她对修行和搞钱之外的事情几乎并不关注。 张衍一好奇道: “对了,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金简拿出配方,解释了下,旋即盘算道: “师尊,你说我找师兄合作,一起卖冰怎么样?” 张衍一愣了一阵,哈哈大笑: “好啊,不过等赚钱了,你别心疼分红就好。” 金简莫名其妙,心想卖个冰块能挣几个钱,赵都安敢要八千两,她才不上当呢。 …… …… 当晚。 关于今日朝堂上,大理寺与诏衙的冲突,夏江侯与云阳公主下场的消息,在京城官场疯传。 一时间,无数人热议。 没人想到,圣上竟偏心至此,为了一个男宠,将自己的亲姑姑丢去尼姑庵,与青灯古佛为伴。 至于夏江侯,当其恶行曝光后,众人群情激愤,不少人暗骂死得好。 不过更多的目光,都还聚焦在皇家的八卦上。 赵都安反而落得清闲。 至于逆党分舵主饮血一事,因知情人不多,并未为大众所知。 反而是女帝一系列雷霆手段,令人隐隐在伏天里感受到一股寒流。 不过,江湖上的杀戮,对京中的绝大多数人而言,体感不强。 更不被人所知的是,就在这个晚上,大理寺卿周丞的宅邸内,上演着另一场戏码。 “大人,您找我?” 周宅,一间堂屋内。 大理寺丞何正关上屋门,恭敬地朝端坐于黄花梨太师椅上的上司行礼。 昨晚,他被赵都安打晕后,醒来时已经是天亮。 身上倒没有受太严重的伤,相比于皮外伤,当众丢掉的脸面,更令他难以承受。 告假在家中苟了一日,却不想,傍晚时候受到召唤。 此刻,这位身披青袍,鼻青脸肿的中年文官缓缓抬起头,好奇地看向上首。 只见,约莫六十余岁,国字脸,眉头“川”字纹深刻的大理寺卿穿着一身居家常服,手中正把玩着一只花瓶。 在他旁边,茶几上摆放着两只打开的名贵盒子,里头垫着柔软的丝绸。 其中一只空着,另一只盒子里头,陈列另一只花瓶。 “伤可好些了?” 周丞语气平淡询问,视线却始终黏在那只极珍贵的前朝青花瓷瓶上。 何正恭敬道: “大人惦念了,下官伤势无碍,已请了医者看过。” “那就好。”周丞淡淡道: “正好,老夫有一件差事,准备交给你做。” 何正诧异:“敢问何事,竟令大人亲自嘱托?” 周丞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令何寺丞一惊。 “我要你查一查赵都安的罪证,来而不往非礼也,此番我大理寺颜面尽失,若不做点什么,教百官如何看?威严何在?” 调查赵都安! 何正吃了一惊,为难道: “大人,可那姓赵的乃是陛下身边红人,深受宠爱,夏江侯已离死不远了,连云阳公主都被送去了尼姑庵,咱们……” 周丞动作一顿,缓缓转头,一双浑浊的老眼居高临下看向他,不怒自威: “你怕了?” “不!”何正肃然道: “下官受那姓赵的当众羞辱,如何不想扳倒他?只是陛下那里……” 周丞神色平淡道: “此人近来之所以肆无忌惮,无非仗着圣人宠幸,然则,他折腾出这些事,早已惹得朝中诸公不快。换言之,只要让他在圣人面前失宠,再想除掉他,轻而易举。” 失宠? 何正好奇:“大人有法子?” 周丞没好气瞥了他一眼,说道: “老夫若有证据,还用得着你?不过法子的确有一个。 此人在京中厮混一年有余,老夫便不相信,他真没碰过别的女人,呵,血气方刚,一朝得势的少年人,入了花花世界,岂能把持得住?” 何正眼睛一亮: “大人您的意思是,姓赵的别看表面上一副不近女色,不留恋烟花柳巷,只爱慕圣人的模样,但私底下肯定与别的女人有染。 以咱们这位陛下的脾气,一旦知道赵都安在背后乱搞,定然会对他失去宠幸,届时,没了依仗,他自然活不成。” 周丞微笑颔首: “所以,才教你去查,只要找到证据,就是那小贼的死期。” 何正大喜过望:“下官明白,下官明日便着手调查。” 周丞满意点头:“记得隐蔽些,莫要被他察觉了。” “是,下官这便告退?” “等下。把这些散碎的带出去丢了。” 周丞忽然叫住他,然后在青袍文官愕然的目光中。 一松手,任凭手中那只极为珍贵,不知是什么人送来的青花瓷瓶,掉在地上。 “啪”的一声,摔的粉碎。 “大人,这……”何正看的直心疼: “下官若没看错,这可是前朝的贡品吧?世间只有这一窑孪生的两只,如今毁了一个,多可惜?” 周丞笑了笑,这位私底下受贿颇多的贪官摇了摇头。 指了指桌上剩下的那只瓶子,说道: “这两只瓶子的确稀罕,更是天底下唯二的珍品,然而你要知道,物以稀为贵,老夫毁了一只,那余下的一只,便才是真正的绝世孤品。” 何正愣住,恍然道: “大人高见,下官受教了。” 周丞哈哈一笑,摆了摆手: “去吧。记得,做的妥帖些,本官不想看到赵都安活过这个秋天。” 133、十三年前的一桩旧案 清晨,赵家,卧房内。 “呼。”当赵都安撑开眼皮,猛地醒来,不禁打了个寒战,心中骂骂咧咧: “老徐欺人太甚!” 昨晚,他在观想中跟随大虞太祖深入雪原,不幸遭遇一场风暴,面对恐怖的天威,赵都安本想掏个洞苟过去。 老徐却头也不回迈步一个猛子扎入风暴,赵都安无奈硬着头皮跟上,险些被冻成冰雕。 只能提前结束观想,用“下线”的方式缓一口气。 结果下半夜做梦都是挨冻。 揉了揉惺忪睡眼,赵都安起床,欣慰地发现,自己这次终于没热出汗了——屋子里摆的冰盆已经融化成水。 抵达饭厅。 姨娘与妹子也梳洗完毕,一家三口排排坐,吃包子。 “咦,今儿来吃饭了?” 赵都安惊讶看向妹子。 清丽可人,继承了娘亲美貌的赵盼素面朝天,头发湿漉漉披洒,面对他的揶揄,意外地温顺。 这让赵都安有点失望,不欺负下这便宜妹子,感觉生活少了一件乐趣。 “大郎喝药吧。” 尤金花起身,将一碗刚盛好的滋补药汤双手奉上。 美艳继母今日简单梳了個美人髻,特居家,脸上满是温柔笑意。 “……我能不喝吗。” 赵都安笑容消失,心理抗拒极了。 尤金花一副做错事小妇人模样,咬了咬嘴唇: “是不合大郎口味吗,姨娘见你近日劳累的很,才煮了补药……” 不是……主要你名字里还有个金……赵都安叹了口气。 大手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尤金花露出姨母笑,殷勤伺候他吃饭,赵盼也罕见一副乖巧温柔模样。 寻常人家里温馨的吃饭景象,在赵家却好似破天荒头一遭。 “大郎,你喜欢什么式样的香囊?” 快吃完时,尤金花忽然问道。 赵都安愣了下:“姨娘什么意思?” 美妇人笑眯眯道: “大郎公务繁忙,许是忘了?再过几天,便是乞巧节了。” 乞巧节……大虞同样有这个节日。 不过这个世界没有鹊桥的典故,乞巧节时,女子们往往聚集吃喝赏月,比较针线活。 按大虞习俗,家中女眷要为自家男子缝制香囊,展示女工技巧,男子则象征性回赠一些首饰。 赵家只有一个男丁,且尚未婚配。 所以尤金花已在准备,给继子缝制香囊。 “啊,我都可以。” 赵都安是个不挑的,毕竟上辈子买衣服都是购物软件扫货,销量排序的存在,微笑道: “姨娘挑的,我都喜欢。” 尤金花对这种话语毫无抵抗力,感动的稀里哗啦,又笑又哭的模样。 糟糕……忘了维持人设…… 赵都安板起脸来,丢下碗筷,逃也似离开。 …… 饭后。 尤金花欢天喜地,美滋滋地拽着女儿,在房间中挑选图册式样,桌上是新买的七彩线。 “你看这个怎么样,鲜亮好看,很配你大哥,就是太花哨了些,不够沉稳。” “这个好一些,大气,有官气,还是平步青云的寓意,可惜太老气了。” “这个呢,这个呢?诶呀,死丫头,让你帮娘挑,伱倒说句话呀。” 素面朝天,如清水芙蓉般的少女坐在圆凳上。 看着身旁母亲,秋水般的眸子盯着桌上的针线盒出神。 听到母亲呼唤,这才回过神来,往日里沉默寡言,与赵都安不对付的少女忽然说: “娘,要不两个样式的都各自缝制一个吧。” 尤金花无奈地用指头戳她额头: “一个女子只能送一个,何况也没几日了,你想累死为娘啊。” 赵盼闷闷道:“我也可以给他缝一个的。” 尤金花愣住,怀疑女儿转性了。 …… …… 家门口。 车夫小王已在等待,经过调查,当日的伏杀的确与他无关。 而当日昏迷苏醒后,得知赵都安以凡胎境,反杀剑客高离后,小车夫大为震惊,连带看向自家上司的眼神,都多了一丝崇拜。 “走了。”赵都安大大咧咧上车,吩咐道。 马车辘辘驶离,今日却没有去诏衙,也没去白马监。 穿过四条街,抵达了一座茶楼底下,赵都安命小王在底下等着,自己迈步上楼。 成功于楼上窗边一张方桌旁,看到了两道身影。 “哈哈,二位久等了。” 赵都安笑眯眯招呼,慢条斯理走过去坐下。 方桌旁,赫然是牡丹堂主张晗,以及水仙堂头海棠。 今日,两名缉司没有穿制服,和赵都安一样,都是便服出门,正坐着等待。 高马尾,大长腿,英姿飒爽模样,以智商见长的海棠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的瓜子壳丢下,不咸不淡道: “赵缉司还真准时,都不带提前来半点的。” 距离被刺杀,已经过去了两日。 赵都安虽领了女帝任务,但并没急着动手,而是缓了两日,以此令大理寺放松警惕。 对于寻找大理寺卿罪状,女帝同样告知了马阎,命其协助赵都安,为其提供必要的帮助。 马阎索性大笔一挥,将两名缉司派过来,给赵都安当副手 ——让九堂中如今排名前二的神章境缉司,给赵都安打下手,牌面拉满了属于是。 相当于,赵都安这个梨花堂主,可调集的人马已经达到了三个堂口之多。 且是诏衙最精锐的一批人。 “小阎王”的绰号,愈发名副其实。 赵都安哈哈一笑,从海棠面前抓了把瓜子。 不理会女武夫的白眼,笑呵呵道: “查案不急那一时半刻,关键是要把事情作对。如何?我让你们调查的资料,拿到了吗?” 肤色偏白,居于九堂第一的“卷王”张晗端坐桌边,坐姿笔挺,一副开会的专注态度。 闻言将一份卷宗放在桌上,平静道: “这是我们筛查后,确定的,最可能找到周丞把柄的一桩事。” 没错! 赵都安给他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借助诏衙的情报网络,寻找周丞的破绽。 以此,找到撕开这位三品大员金身的突破口。 “就这点?” 赵都安抬手按了下,感受着卷宗袋子的厚度,有些失望: “我以为,这种宦海沉浮多年的大人物,总该有一堆黑点的。” 嘴上嫌弃,但赵都安对两个同僚的“业务水平”还是信任的。 当即打开纸袋,抽出里头的资料低头翻看。 海棠则“呸”了下,吐掉两片瓜子壳,懒得解释。 心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想对付谁,只要转手卖个队友就行了? 我们好人没你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啊。 而这时候,赵都安也大略扫过了这份陈年的资料,挑起眉毛: “十三年前的旧案?这和周丞有什么关系?” 134、寻找薛家后人 一桩旧案! 在赵都安的预想中,“档案袋”中会是什么举报信啊,隐匿财产线索啊,或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 可看过去才知道,这竟是一份卷宗。 记录了十三年前,老皇帝在位时期,“正统年”发生的一件命案。 而这档案,还是京城府衙内的记载。 案牍看似像模像样,但简单翻阅,发现信息含量低的令人发指。 几乎都是各个部门走流程,盖章走的一些“手续”。 “你往后看看,算了,你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案件经办官员的章。” 海棠撇撇嘴,指点道。 重要的东西放在上头啊……一点都不懂事,一看就没有办事经验……赵都安吐槽。 直接跳过前头,抽出最后一页,眉毛扬起: “主审官,都察院御史中丞……周丞?咦?他在都察院做过官?” 赵都安惊讶了。 面瘫脸张晗酷似一本正经的业务骨干,背诵般道: “周丞出身贫寒,幼时酷爱读书,头脑聪慧,十六岁成秀才,先后中举,进士,入户部担任主事,监管国家钱粮,也是那时初次与当朝相国有了同僚情谊。 而后在六部中调任了几次,又外派去临封府城做了一任知府,因政绩卓著,升任淮水道按察使,又转布政使…… 之后调回京城,入了都察院,担任御史中丞,时任恰是正统年。” 无聊嗑瓜子的海棠幽幽补了句: “对了,值得一提的是,那阵都察院御史大夫一职空悬,所以他这个中丞,便主管整个都察院。” 卧槽……这老登履历这么漂亮么……果然,能做到九卿的,就没一個简单的。 赵都安知道,“御史中丞”,乃是“御史大夫”的副手,从四品。 相当于晋级大理寺卿前的跳板。 “咦,这一长串的犯官又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开头只是个小案。” 赵都安又扫了眼案犯名单,微微变色。 这次,不用同僚提醒,他便沉下心,飞快从头开始翻看。 —— 案件如下: 正统年间,某日,京中一名唤作杨安的百户官突发恶疾,病死家中。 家人悲痛处理丧事,却不料,杨安的一名同僚站出,声称杨安非是病死,乃是造了奸人毒计。 状告杨安的妻子岳氏,与其妹夫私通苟合。 因杨安素有旧疾,故而,这对奸夫淫妇通过邻居郝氏,请了天师府一位姓沈的低品术士出手,以符纸混入汤药,激发疾病,从而害死了杨安。 状纸被递到了府衙。 府衙查证审理后,发觉确有其事,将那对奸夫淫妇,邻居郝氏,皆收押入狱。 便是连那姓沈的术士,也因触犯了律法,被从天师府“引渡”进了大牢。 因涉及命案,府衙的判决文书需要交由三司覆审。 此案先后经过都察院和刑部的手,都认定应予以犯人死刑。 但递到大理寺这块,却被时任大理寺少卿的,一名叫薛琳的官员驳回了。 赵都安正看的兴致勃勃,逐渐入神。 结果却发现,手中的资料突然断档了。 中间好像缺了一部分。 新的一页上,只简略描述,因三司意见不一致,案子最终呈送先帝圣裁。 后经查证,认定大理寺卿少卿薛琳等人收受贿赂,集体枉法,包庇犯人。 先帝震怒,以薛琳为首的数名大理寺官员集体入狱,审问后,又牵连出一批犯官。 最后,这件本来不算大的案子,愣是卷进去一批人。 涉案犯官,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 “中间的部分呢?” 赵都安抬起头,将资料丢在桌上,狐疑道: “这卷宗少了一部分吧?” 瞎子都看得出来,从薛琳驳回府衙的判决,到先帝下场,薛琳一系官员入狱这段中间,少了一截故事。 四方桌旁,张晗面无表情摇头: “没有了,中间这部分卷宗全部遗失了。” 赵都安扬起眉毛:“仔细说说!” 张晗看向对面的水仙堂主,道: “这件旧案你最了解,也是你最早翻出来的,你来说吧。” 赵都安顿感兴趣,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向英姿飒爽的女同事: 来吧,展示。 “……”海棠叹了口气,无奈说道: “其实,在你接到这任务前,诏衙也不是没有关注过周丞,但都没什么大收获。 当然,也是因为那时陛下没让咱们查,但我为了竞逐九堂第一的位子,便格外对这些朝堂大员上心。” 哦,我懂……伱太想进步了……赵都安面露欣赏。 海棠说道: “所以,我便查了查他经手过的大案,便发现了这桩,他任御史中丞期间的案子,而后,当我尝试深入调查时,才发觉不对。” 赵都安目光闪烁: “你发现,卷宗不全?” “没错!”海棠面露回忆: “以咱们诏衙的权限,哪怕三司里的卷宗,都有机会调取。 我便找了个由头去查,结果发现,除了案子最初围绕的‘杀夫’部分,在府衙案牍库中还记载的较为齐全。 到了后头薛琳卷入后的部分,就全部消失了,哪怕剩下的,也只有极简略的只言片语。” 赵都安微微坐直身体: “你怀疑,有人在遮掩一些东西?” 海棠点头,严肃道: “只是十几年前的卷宗,按理说,还应保存相对完整。 何况,这件案子牵连官员这么多,甚至砍了一位大理寺少卿的头,参与的衙门更是众多,可各家衙门却都将其遗失了,这太反常了!” 赵都安问道:“然后呢?” 海棠怏怏地朝后一靠,抱着胳膊,没精打采地不吭声,说道: “然后我私下里尝试简单查了下,但没进展。加上当时我手里的案子一堆,也分不出精力满足好奇心,就暂时搁置,丢在脑后了。” 张晗补充道: “直到得知你要对付周丞,她才将这条线索捡起来。 我们两个一致认定,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当年主审此案的,便是周丞,而当年涉案的人中,除了先帝之外,也就只有周丞最有可能做到,抹除相关记录。” 妙啊! 若真是周丞销毁的卷宗,那说明这件旧案中,极可能存在威胁到他当今地位的内容。 赵都安咂咂嘴,捏着瓜子: “这么说的话,的确是个突破口。不过好像有点难查啊。我不懂破案,这块你们是专业的,有什么意见?” 他最擅长的,是搞定人。 而不是从错综复杂的迷雾中寻找线索。 但没关系,前世的经历告诉他一个道理,当领导不需要懂业务,只要手底下的人懂就行。 海棠嘴角微翘,一副“你也有说不行,求到本姑娘的一天”的得意模样。 端起手旁茶盏,拿腔作调喝了口,才淡淡道: “案牍毁了,但知道当年事情的人还在。薛琳虽被砍了头,家里的人也几乎死光了,但却唯独有一个女儿还活着,而且就在京城。” 女儿……赵都安恍然道: “我们接下来要去教坊司么?” 一般而言,犯了大罪的官员,家中男子发配边疆做苦役,女子充入礼部下辖的官办青楼打工还债。 那个薛琳全家死绝,却唯独剩下个女儿,赵都安理智猜测,大概率是被迫下海了。 张晗也点了点头,有同样的推测,当即起身。 思索去教坊司的“门票钱”该以什么名义报销。 海棠懵了一秒,才明白这两个男人的脑回路,不禁脸颊一红,恼怒地拍桌子啐道: “你们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干净的?人家好好的,没去那种地方。” 继而解释道: “当年薛琳入狱,朝中也有很多官员为其奔走。薛琳的独女,名叫薛暄,与当朝董太师的长孙定了娃娃亲,只是双方还年幼,尚未见面。 薛琳入狱后,董太师居中斡旋,但终归未能救下其性命,两家的亲事自然也作罢,但却救下了薛暄,令其幸免于难。 如今,十三年过去,那薛暄也早已成人。 如今就在东城居住,开了一个小私塾,我们只要撬开她的嘴,或许就能知道案牍中空缺的那部分内容……” 竟是这样……两个男人一阵尴尬,是他们心黑眼脏了。 不过,既有了需要搞定的人,那就简单了。 赵都安不懂破案,但搞人……他擅长啊。 “那还等什么,择日不如撞日,随本官去会会那个薛家后人。” 赵都安拍掉手上的瓜子壳,起身道。 正有此意……两名同僚也起身,付账下楼。 楼下。 赵都安抬脚迈上马车,两名同僚则没乘车,只独自骑马。 抓周丞把柄,不适宜大张旗鼓,所以都没带手下。 “啧,咱俩骑马,他坐车,倒好像咱们真的成了他的下属护卫了。” 英姿飒爽,大长腿,高马尾,容貌出众的海棠哼哼道。 旁边,牵马的张晗默不作声,心说: 督公将咱俩派过来,不就是给他当下属,做护卫,以免他再遭刺杀的么? “海棠姑娘,你若不喜骑马,便来我这边坐吧。” 车厢内。 赵都安听到她的嘀咕,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车厢内,自己身旁的坐垫。 浪荡子……海棠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翻身上马,一鞭子下去: “驾!” …… …… 另外一边,教坊司外。 街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车夫低声说: “大人,根据汇报,赵都安那个狗腿子,唤作秦俅的,昨晚来的这里,便没出来,应是夜宿了。” 隔着一道厚厚的帘子,车厢内。 没有穿青色官袍,同样是便服打扮,眉目看似正义凛然,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何正从小憩中睁开眼睛。 这位与赵都安两次结怨的大理寺丞抬手,抿了抿唇上胡须,隔着车窗望向街对面的教坊司。 目光阴沉:“找到他。” 135、赵都安:我看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是!” 车夫应了声,将马鞭塞在腰间,又请示道: “找到人后,直接逮出来么?” 何正大拇指剐蹭着八字胡,这是他思考的习惯动作,摇头道: “不必,只要确定他在,不必惊动。然后出来等即可,里头人多眼杂,等他出来,将人绑走再审。” 他谨记周丞的叮嘱,尽量避免提前惊动赵都安。 目送亲随朝教坊司走去,青袍官员轻敲膝盖,眼神飘远: 经过了两日调查,他愣是没寻找赵都安背着女帝搞女人的线索。 不过却得知,这个“秦俅”乃是赵贼的贴身跟班,若能撬开对方的嘴,或可有所突破。 …… 东城。 赵都安一行离开茶楼后,径直朝目标所在地赶去。 而随着他们越发靠近东侧,街道两旁的建筑,便肉眼可见地破败下来。 不意外,若将京城按四方划分,大概可以简单粗暴概括为: 北贵,西富,东穷,南热闹。 东城本就是穷苦百姓最多的地方。 是的,哪怕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也不乏大量的贫民。 “那个薛暄的私塾,就开在这边?” 赵都安掀开车帘,好奇四下打量。 海棠骑着马,在车厢一侧,与他并排而行,闻言淡淡道: “不然呢?董太师只是保下她一命,可一个犯官之女,在京城还能有什么出路? 何况,女子教书,哪怕在当今,也少见。何况几年前? 只有东城很多孩子送不起去好的学塾读书,才愿意接纳女先生,饶是如此,她教的也多是开蒙的学童罢了。” 懂了,民办幼儿园……赵都安张望之际,看到前方有個大院子,里头似有不少孩童,好奇道: “那个也是学塾?” 海棠撇嘴: “那是济孤院,善堂的一种,专门收养孤儿的。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赵都安好奇道:“哦,是官府拨款的么?” “是,但只靠衙门那点拨款可不够,”海棠冷笑一声: “拨给善堂的银子发下来,经那么多手,每人拿一点,剩下的也不多了。 尤其东城最穷,前些年都有饿死人的情况。不过近些年好了些,我听说,是有位神官定期会私人来捐赠,养活了不少孤童。” 还有这种大善人? 赵都安有些惊讶,继而好奇道: “你好像对这些很熟悉嘛。” “比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强。”海棠翻了个白眼: “别废话,再往前就快到了。对了,等到了地方,你别说话。我和张晗来问,省的吓到人家。” 许是因当日诈内鬼,赵都安射了她一刀,海棠说话夹枪带棒的。 我至于那么可怕吗……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呵呵,不说就不说。” 赵大人心胸开阔,不与这小女子计较。 主要他也知道,自己在民间恶名昭著,纯粹一个纨绔狠毒的大反派形象。 海棠若能好言好语获得情报,他也懒得出手。 …… …… 东城,众坊街。 这里的百姓都知道,街道一侧的花间胡同里,第三家,门口有一株大柳树的那户,住着一位女先生。 女先生搬来十多年了,来的时候还是个稚嫩少女,身边只跟着一对老夫妻。 据说,她是从北城搬来的官家的小姐。 因遭了难,才流落到众坊街,身边的老夫妻是原本的家仆。 大早上,附近的一些女人,便会陆续领着自家的稚童来这边,送到薛家娘子开的私塾里读书,下午再领回去。 离得近的孩子,也有自己跑过来的。 今日也不例外。 太阳升起后,一个个孩童陆续跑来,进了院子,便会规规矩矩,鞠躬朝站在庭中的文雅女子行礼,唤一声: “先生。” 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薛暄便会穿着一身女式的儒袍,微笑地挨个点头。 她也才二十余岁,身材单薄柔弱,举手投足,却满是这片街区罕见的书卷气。 许是天生面皮比较薄,哪怕是正常与人说话时,脸颊也泛着微微的红晕。 “先生!这是我娘炸的春卷,要我专门给您带哒!” 一名约莫五六岁,模样乖巧可爱,梳着羊角辫的女童抱着个小盒子,颠颠地从门外跑进来。 进门时险些被绊倒,哎呀一声,吓得薛暄忙去扶。 小女童却自己个站稳了,脸上还嘻嘻哈哈傻乎乎的笑,迫不及待地,献宝般将饭盒高高举起,喊道: “先生吃,先生吃!” 因为个子矮小,那么一丁点大,举起盒子也够堪堪够到薛暄胸口。 小女童努力踮脚,却怎么也够不到。 薛暄脸上绽放温柔笑容,抬手揉了揉女童的头发,接过饭盒,轻声细语笑着问: “娘亲炸了几个啊,你吃了么?” 这个女童有点笨,年纪也是一群孩子里偏小的,薛暄对她便格外照顾。 女童掰着指头,认真数了数: “一、二、三……六,娘亲炸了六个,说是给先生的,不让囡囡吃。” 有点失望的表情。 薛暄莞尔,帮她整理了下羊角辫,将饭盒又塞给她: “先生等下要上课,囡囡先替先生存着,去学堂里背书,中午一起吃好不好?咱俩一人一半。” 女童就很开心,乐颠颠地朝屋子里跑过去了。 孩子没来齐前,都自行背书,人齐才会上课。 这会屋子里已有稚嫩的读书声。 薛暄笑着直起身,又见了几个孩子,门口才清静下来。 “小姐,我这就去铺子买纸钱香烛,有什么叮嘱的没?” 这时,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仆走了过来,小声说道。 老仆拎着一个竹筐,虽穿的朴素,但仍能依稀看出只有在大户人家才能练出的气度。 薛暄脸上笑容缓缓敛去。 这位沦落到此的,也曾大富大贵过的女子眼底浮现一丝落寞。 脸上有一瞬的哀伤,勉强笑了笑,柔声细语道: “没什么叮嘱的,福伯伱办事我从来都是放心的。” 名叫福伯的老仆露出宽慰笑容: “比不得年轻时记得清楚了,再过两日,便是老爷的祭日了。 去年便险些忘买了酒,幸亏小姐你记着,老爷生前不在乎银钱,独好一口黄酒。 若再给忘了,等再过几年,老奴也下去了,见着老爷夫人,倒要数落我办事不周全了。” 薛暄眼眶微微泛红,挤出笑容,想说两句,却有些哽咽。 十三年了,距离薛家灭门,已过去了足足十三年,当年侥幸逃得一命的薛暄早已长大。 而唯一没有离开的福伯夫妻,也都已年迈。 众坊街的街坊们只知道,薛暄本是官家小姐。 可地位低下的他们并不知道,这位性子柔和中不乏坚强,知书达理,周围人无不称赞的“薛家娘子”,当年可是堂堂四品大员的独女。 不只他们不知,薛暄自己都快要渐渐忘记。 唯有每年一家人祭日的这天,她才会被迫回忆起昔年的灭门惨案。 心中有恨么? 自然有,是刻骨铭心,血海深仇的大恨。 可当年那害薛琳入狱,害薛家灭门的仇人,却已步步高升,如今更早已是她这只蝼蚁,连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 徒之奈何? 薛暄只能抹去眼角湿润,挤出笑容,让自己忘记那些惨痛过往。 然而就在这时,花间巷外传来马车和马蹄声。 然后,三个不速之客,出现了在了大柳树的阴影里。 “你们找谁?”福伯疑惑且警惕地问道。 来人,自然是赵都安三人。 这会,他也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简陋的私塾,视线越过老仆人,落在了身后那名书卷气,脸皮薄而红润的落魄小姐身上。 瞬间认定,此人便是薛琳后人。 无它,哪怕落魄十几年,但骨子里养成的那股大家闺秀气质,在这群草根百姓中,还是太鹤立鸡群了。 这女子只那么一站,就差把“我祖上阔过”五个大字焊脑门上了。 “薛小姐,咱们又见面了。” 海棠微笑开口。 她许久前,调查案牍时找上门来过,但当时只简单了解情况,报了诏衙官差的名号。 薛暄也认出了她,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中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冷漠疏离: “原来是官爷驾到,有失远迎,这二位想来也是您的友人?” 官爷……赵都安表情古怪,看了海棠一眼: 还说我吓人家,你也没好多少啊。 海棠笑着颔首: “这两位是我的同僚,今日登门,还是想再了解下当年薛琳大人的案子,上次有事耽搁,走的匆忙,未能深谈,故而……” 薛暄没等她说完,便摇头恭敬地道: “家父罪行深重,民女侥幸活的一命,已是感念天恩,当年案子官府也早有定论,相关案牍想必都在,几位官爷想了解,去查便好,民女对那些朝堂之中的事,并不知晓。” 啧,明显是不信任啊……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如果来个官差询问,就叫屈,那才是自找死路。 呵,当年的案子可是先帝过问的,是当今大理寺卿周丞定案的。 薛暄若敢说半个冤字,不服,岂不是说先帝错了?周廷尉错了? 赵都安摇了摇头,果然没那么顺利。 “薛小姐,你不必这般戒备,本官与两位同僚来此,并无恶意……”海棠还在好言相劝。 旁边,面瘫脸张晗也沉声道: “薛小姐,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完蛋! 赵都安想捂脸。 果然,无论二人如何说,薛暄都咬死了“家父罪大恶极”六个字,完全不漏口风。 这下,海棠和张晗也觉难办。 又不能直说,自己等人是奉陛下旨意来找周丞麻烦的。 “算了,还是我来吧。” 一旁,自进院以来,一声没吭的赵都安实在看不下去,幽幽开口道。 迈步上前,眼睛瞥了两人一眼,摇头道: “你们平常办案,都是这么温良恭俭让么?” 他又扭过头,看向薛暄与福伯,脸上已换了一副反派脸孔,居高临下,桀骜一笑,讥讽狞笑道: “我看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136、早这样乖乖配合多好,何必闹得不愉快? 私塾前院,赵都安一秒变脸,当他幽幽说出这句话,两名同僚不约而同愣了下。 而站在对面,一副消极抵抗态度的女先生也心头一沉。 “好言好语与你们说话,却不领情。那本官也只好不留情面了。” 赵都安面色阴沉,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越过面面相觑的同事,慢条斯理,径直朝主仆二人走去。 “这位大人,切莫动怒,我家小姐不是那个意思……” 头发花白,名叫“福伯”的老仆忙上前,躬身堆笑,一个劲解释。 对于大虞官吏的道德水平,丝毫不抱信心。 终于还是露出本来面目了吗……薛暄心中叹息一声,并不意外。 昔年贵为官家小姐时,所见的官差都“眉目和善”,可这些年身处底层,她早见惯了真实。 何况还是诏衙的“阎王”……她压下悲哀,努力做出谦卑模样: “官爷息怒,民女非是不说,实在不知各位想要什么,我父昔年犯案,早有定论……” 赵都安脸色再沉,好似即将有雷霆暴雨落下。 “先生!” 恰在这时,后头的私塾中,颠颠奔来一个女童。 就那么一丁点大,扎着羊角辫。 身后的私塾窗口,探出一個个小孩子好奇的脑袋,朝这边张望。 他们尚不知发生什么,只以为是“大人在说话”。 小女童没理会赵都安三人,飞跑过来,一个急刹,仰起头,眼巴巴看她。 薛暄脸色微变,努力和颜悦色: “囡囡过来作什么?是不是要上茅房?” 小女童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绞着手指: “我……春卷太香了,我方才没忍住,偷偷提前吃了两个。” 说了一半,又忙摆手: “不过,我吃的是自己的两个,先生的一半没动的!先生不要告诉娘亲好不好……” 海棠惊讶地看着这小孩,觉得还挺可爱的。 张晗一如既往面瘫。 薛暄面色急切,语气催促: “没事的,先生不会说的,也不怪你,你先回去念书,别出来。” “奥!”羊角辫女童开心地答应,就要往回跑。 “慢着!” 赵都安忽然开口,饶有兴趣地看向女童,笑眯眯道: “挺可爱的小孩嘛,过来,让本官看看。” 女童愣愣地看着陌生的三人,然后怯生生后退了半步,有点害怕。 薛暄也心中咯噔一下,努力维持镇定: “这只是附近百姓的孩子……” “是吗?”赵都安却抢先一步,将女童单臂抱了起来。 另一只手,捏了捏对方肥嘟嘟的脸蛋,嘴角扬起笑意,语气却不见半点温度: “啧啧,不怕生,不错。你家在哪啊,家里都有什么人?” 看似只是寻常人逗弄孩童,但配上他此刻冰冷的眼神,却令在场众人心头都跳了跳。 薛暄一阵心慌,想抢夺,又不敢,只好道: “这位官爷,小孩子不懂事,若冲撞了您便不好了,还请……” 赵都安横眉冷对,瞥了她一眼,不悦道: “一口一个官爷,口口声声说配合,却连我等是谁都不问,我看薛小姐嘴上说的好听,心却半点不诚啊。” “不敢。” 薛暄忍气吞声,生怕学生激怒这官差: “民女多有失礼,忘问官爷名讳。” “我啊,你没准听过,”赵都安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自报家门: “诏衙梨花堂缉司,赵都安。” 是他!? “赵都安”这三个字一出,薛暄略显红润的脸颊陡然白了,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 底层百姓中,或许还有很多人,并不曾听过这个名字。 但曾身为官家小姐的薛暄,眼界更为开阔,对这个人名当然不陌生。 传言中的女帝面首,声名狼藉的新晋纨绔。 近两个月来,更是声名鹊起。 因大肆打击报复,又添了“睚眦必报”和“手段阴狠”的新标签。 依仗圣人恩宠,横行霸道,是诏衙新上位的“小阎王”。 竟然是他? 那种人物,为何会上门来? 薛暄心乱如麻。 “白马监那位赵使君?”福伯也面露恐惧。 坊间传闻,白马赵氏穷凶极恶,但凡得罪他的人,无论身份高低,都会被其清算。 不是下狱,就是砍头。 这位活阎王怎么来了? 自家小姐还似惹恼了对方? “赵大人,小人……” 他结结巴巴,战战兢兢,生怕一句话说错,引来杀身之祸。 “咦?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本官莫非很令人惧怕么?” 赵都安收敛笑容,眯起眼睛,而后扭头,手指又捏了捏女童脸颊,幽幽道: “都不如个小孩子。” 女童怯生生看他,不敢吭声。 她没听过赵都安这个名字,但本能想挣扎,却逃不开。 “赵缉司……这些孩子……” 身后,海棠皱眉,忍不住开口。 赵都安打断她,忽然笑了笑: “海缉司提醒我了。” 他视线扫向学舍中那些好奇张望的稚嫩小脸,慢条斯理胡诌道: “我若没记错,有一条情报是说,有逆党疑似窝藏在这片众坊街吧? 依我看,也不用费劲侦查,派人将这片街区的住户都带回去,好好审一审,想必这些孩子的父母会很配合的。” 说着,他再次看向落魄小姐,忽然笑了笑: “薛小姐,伱说……是吧?” 咚! 这一刻,主仆二人的心脏如大石,猛地沉入湖底。 面对这毫不掩饰,毫不伪装的威胁,他们哪里还听不出话中含义? 薛暄脸色愈发苍白,此刻在她眼中,赵都安那颇为俊朗的面容,却无比的凶恶。 如同一只浑身滴血的恶狼,好似随手便会将抱着的女童掐死。 联想到传闻中“小阎王”的名声。 她丝毫不怀疑这点。 一群孩童,一群没有任何背景的百姓…… 以赵都安的身份,只需扣个“窝藏逆党”的罪名,便可肆意挥砍屠刀。 “赵大人……” 落魄的官家小姐慌张上前一步,近乎哀求地说: “民女若冲撞了大人,一应罪责民女一力承担,与旁人无关……” “你承担的起吗?” 赵都安面无表情道: “薛小姐,我的耐心很不好,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要么,乖乖配合,本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要么……你也不希望,因自己,连累这些老街坊吧。” 赤裸裸的威胁! 薛暄脸上终于再没有半点血色。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所谓的“虚与委蛇”,“消极抵抗”,在真正的凶人面前,多么可笑,不堪一击。 这会,羊角辫女童忽然用软绵绵的小拳头锤打赵都安: “坏人,不许欺负先生……不许欺负先生……” 学舍中的其他孩童也意识到不对劲,纷纷跑出来。 赵都安仿佛被激怒了,他面无表情拎起女童,忽然高高扬起,好似要摔下来的动作。 海棠顿时变了脸色,作势要上前,却突然被张晗拽住。 “我说!” 千钧一发之际,薛暄发出一声悲鸣,双腿一软,扑倒在地上,眼眶翻红: “别牵累孩子!” 赵都安扬起的手微微一顿,他脸上终于缓缓露出笑容。 将女童轻飘飘放在地上,丢给福伯。 轻轻掸了掸衣袖,瞥着跪伏在地的落魄小姐,笑容灿烂: “薛小姐早这样配合多好,何必闹得不愉快?” 薛暄踉跄起身,拱了拱手: “请三位大人去后宅稍坐,民女安抚了这些孩童便至,以免他们吵闹,令大人们不悦。” 赵都安没再吭声,只是转回身,朝身后的两名同僚递了个眼神: 搞定。 …… …… 俄顷。 福伯将三人领入后宅,一间不大的堂屋里,奉上茶水后,告辞去帮着照看孩童。 等人走了,憋了半天的海棠终于开口。 这位英姿飒爽,聪慧直率的女锦衣脸色不善,盯着赵都安: “这就是你的手段?” 赵都安悠闲地捧起茶碗,喝了口,咂咂嘴。 心说不愧是“贫民区”的茶,滋味实在寡淡,勉强解渴。 闻言笑了笑:“你就说薛暄配不配合吧。” 这会,他脸上早没了大反派的阴毒之色。 笑呵呵说着话,配合俊朗的容貌,令人绝对无法将其与方才形象联系起来。 “……”海棠被噎了下,才夹枪带棒道: “不愧是小阎王,我终于有点明白,赵缉司为何能屡立大功了。” 说我能立功是靠没下限呗? 这是战术懂不懂……赵都安撇撇嘴。 当初诈内鬼时,他评价海棠有小聪明,缺大智慧。 如今仍旧维持原本看法。 恩,不过勉强能加一个标签:善良。 也难怪死活屈居第三,做不成九堂第一…… “对付不同的人,要灵活采取不同手段。” 赵都安淡淡道: “督公叫二位来帮我,未必没有让你们学下我的办事方法的意思。” 算了吧,学不来……海棠并不认同。 以她的聪明,当然知道赵都安方才那副作态,有很大的表演成分,目的无非是拿捏软肋,予以威胁。 但这种办法,也不是什么人用起来都有效果的。 赵都安名声太臭,所以薛暄毫不怀疑,他真的没啥底线…… 换一个名声不够凶狠的,同样的套路,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这就是人设的力量。 “如果,”海棠沉默了下,忽然问: “我是说如果,方才薛暄死咬着不开口,你真的会摔死那个孩子么?” 赵都安闭口不答。 旁边,寡言少语的张晗忽然说道: “他不会的。所以我才拽你。” 海棠就不服气了:“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张晗想了想,说: “据我所知,他诈我们那一日,虽闹得声势浩大,闯了那么多宅邸,但从没有波及哪怕一个下人。所以……” 卷王扭头看向赵都安,忽然认真道: “我觉得赵使君是个好人。” 赵都安一愣,好似被这句话逗笑了,大声肆意嘲笑道: “老张你这句话说出去,半个京城的人都要笑掉大牙的,你这人不会吹捧奉承人,便不要硬捧……” 他忽然闭上嘴,扭头看向堂外。 只见洗了把脸,已调整好情绪的落魄小姐走进来,先行一礼。 薛暄扬起没有表情的面孔,直入正题: “没错,我父的确是被冤枉的。” 137、获得真相 后宅,薛暄平静吐出这句话后,在场三名“调查员”都愣了下,没想到她这样直接,毫无铺垫。 赵都安饶有兴趣审视她: “你知道我们问的是这个?” 穿着女式儒生袍,黑发束在脑后,充满书卷气的薛暄平静道: “民女思来想去,唯一值得各位前来的,也只有我父当年的冤案,尘埃落定的案子,赵大人追问,必是想知道不同的说法。” 她的叙述清晰有条理,哪怕不久前刚被威胁失态,此刻却已平静下来。 “看来薛琳当年将你教的不错。” 赵都安赞叹一声,不愧是险些嫁入董家的女子。 海棠则好奇道: “你说,薛少卿当年是被冤死的?” 张晗的面瘫脸上也眼睛一亮: “坐下仔细说来!” 这个答案的信息量着实巨大,便是赵都安都坐直了几分。 这条线索果然有东西! 薛暄依言坐下,却没有立即讲述,而是看向最好说话的海棠: “民女不知各位知道哪些,又想听哪些。” 我们想听案牍中消失的那段……三人心中嘀咕,但却不好透露。 赵都安抢先说道: “将你知道的案子过程,完整讲述就好。” “是。”薛暄不敢违抗,略作回忆,似在组织语言,才说道: “事情最早,是府衙接到的一起,关于百户官杨安之死的状纸……” 薛暄前半部分叙述,与赵都安在卷宗中看到的并不太大区别。 起因,都是杨安生前的同僚,声称死者被妻子岳氏,伙同妹夫,邻居郝氏,以及天师府低品神官谋害至死。 区别在于,多了一些细节,比如那个术士的全名,唤作“沈荣”。 案子被府衙审判认定后,送三司覆审,都察院,刑部都通过,但到大理寺时被卡主。 “当时,负责覆审此案的,便是我父薛琳,”薛暄讲述道: “我父为官喜亲力亲为,他翻看府衙卷宗时,发现岳氏的口供前后不一,与其他几人口供也有出入,凭借他多年断案经验,认定存在屈打成招。 便将案子驳回刑部重申,刑部却仍维持原判,我父便再予以驳回,如此拉锯数次。” 对对对,就是这! 赵都安精神一震,卷宗就断章在这里。 他顿时有种追的小说更新了感觉: “然后?” 薛暄平静叙述道: “往来拉锯数次后,都察院彼时的御史中丞,也就是如今的大理寺卿周丞亲自来见我父,与他争执此案。 说都察院与刑部都认定的结果,我父却不予承认,岂不是在说其余两司办事不力? 周丞为此跑了数次,甚至大发雷霆,但我父并未妥协,依旧坚持驳回重审。” 这么刚?赵都安讶异。 旋即想起,资料中的确曾描述薛琳履历。 此人年轻时,曾拜董太师为师,在读书文人圈层中,颇有名声,而后从仕途,屡破大案,以“正直”著称,时人评价颇高。 一個靠山又硬,自己有能力,为人又正直的官员,不给周丞面子倒也说得通。 张晗疑惑问道: “按理说,案子在大理寺与刑部之间拉扯,为何周丞却率先跳出来,这般急迫?” 薛暄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 “各位既在诏衙,应当知道,诏衙上一任督公是谁吧?” 上任督公? 三人对视一眼。 海棠率先点头,开口道: “自然知道,上一任督公,乃是宫中掌印太监王震,其掌握诏衙十余年,算来,你父入狱时,诏衙便是由王震把持。” 王震? 赵都安压榨脑细胞,终于想起了这个人物。 此人,乃是老皇帝晚年时期,颇为倚重的宦官,据说巅峰时,其身肩二十余差事,权力颇大,能干涉朝局。 也属于一代权宦了。 不过在玄门政变中,此人陪在老皇帝身边,乱军中被嘎了……死的无声无息。 之后女帝继位,马阎被提拔,接替王震为新督公,大概是这个时间线。 薛暄点头,平静说道: “当年,王震势力颇大,我父上任大理寺少卿时,王震命人送礼物来拉拢,我父师从董太师,与宫中宦官素来不睦,便谢绝了。 且说了一些难听的话,因此得罪了王震。” “而那时,周丞执掌都察院,与王公公走得很近……周丞或是为了讨好王公公,才如此。起码,当时我父是这样以为的。” 派系斗争……赵都安摇了摇头,明白了原因: “然后呢?” 薛暄说道: “见我父死活不松口,周丞便又去联合刑部,一起向大理寺施压,时间久了,我父也有些承受不住,于是他手下一个评事官便献策,说实在不行,可以将案子呈送先帝,由先帝定夺。” 剧情接上了! 三人竖起耳朵,卷宗上,曾简略提及此事,但语焉不详。 薛暄继续说道: “可案子呈送上去后,因三司口径不一,先帝也不知该如何定夺,便单独寻了都察院一名姓潘的老御史,命他重新调查这件命案。” “让都察院的人查?”张晗惊讶。 赵都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先帝既这样安排,说明这个潘御史肯定与周丞不是一路人。” 就像吕梁也是御史,但与顶头上司袁立却完全属于两个派系,这种事很正常。 薛暄闻言,点头道: “的确如此,潘御史并非周丞的人,而他仔细调查后,发现案子的确判错了,杨安长期久病不愈,岳氏的确请了邻居郝氏,寻了术士沈荣救治,但并未下毒。 至于通奸之事,纯属捏造,那杨安只是正常病死。潘御史禀告先帝,先帝见事实清楚,便大笔一挥,做出判决,释放被抓的岳氏几人,诬告者下狱。” 案子澄清了?三人先是惊讶,继而,是更深的疑惑。 海棠好奇: “案子既已查清,尘埃落定,为何又起波澜?” 薛暄沉默了下,说道: “因为王震出手干预了。” 当年的诏衙督公? 下场了? 赵都安挑眉,心说这案子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薛暄说道: “王震派人干预后,很快的,案子整个反转,负责查案的潘御史被打成了欺君罔上,而已被释放的岳氏四人,也再次改了口供。 王震给出的说法,是我父收受贿赂,加之与术士沈荣都是武陵人,有同乡之实,故而徇私枉法,予以包庇,潘御史也参与其中,与大理寺一应官员一同蒙蔽先帝。” “王震汇报先帝后,先帝震怒,下令将我父,潘御史等一众涉案官员下狱,交由都察院审理。 可想而知,掌管都察院的周丞会审出个什么结果。 我父等人入了都察院的‘台狱’后,遭到严刑逼供,不少人不堪刑罚,按照周丞他们的意思攀咬,牵连出的人越来越多…… 至于最后的结果,几位大人也都知道了。 我父身死,潘御史充军流放,也死在了路上。” 房间中微微安静了下。 薛暄说完了更详细版本的案情,但三人却愈发疑惑。 无论是潘御史莫名其妙成了欺君罔上,还是已经出狱的岳氏四人,突兀认罪。 显而易见,都是那位王公公的手笔,屈打成招,栽赃陷害,手段简直不要太简单。 赵都安眯起眼睛,说道: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因为王震?因为伱父亲得罪过这位王公公,所以,王公公便借助这起案子,联合周丞,一起陷害了你父亲?” 张晗与海棠也微微皱眉。 都觉得这个说法,倒也能说得通,可是总觉得有点牵强。 毕竟当年的薛琳也并非简单人物,他背后有以董太师为首的一群文人。 连女儿都与董家定了亲,王公公哪怕权倾朝野,但就为了这点事,就插手陷害? 薛暄似乎也看出了他们的想法,这位躲在东城陋巷教书的女先生忽然自嘲一笑: “当初,我也以为是这样,后来才知道另有隐情。” “隐情?”赵都安挑眉。 薛暄“恩”了声,平静说道: “当时,王震有一名很是喜爱的义子,也安排在诏衙中当差。 而这位王公公的义子,某次意外撞见了岳氏,也就是百户杨安的妻子,被其美貌吸引,欲要强占岳氏,却未能如愿,因此怀恨在心。 得知杨安死讯后,这才暗中收买了杨安的那位同僚,命其诬告,意图报复。” 赵都安三人愣了下,没想到最开头的案子,内藏大瓜。 还吃瓜吃到了自家衙门身上。 薛暄自嘲一笑,说道: “原本,若无我父阻挠,这件冤案也就过去了,王震的那义子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样大,到无法收场的程度。 潘御史奏报,先帝裁决后,恼怒于这样一件小事,竟闹到金銮殿上,唤来周丞等人责骂了一通,又罚了俸禄。” “而周丞其实早已知道,这起案子的主使者,是王公公的义子,都察院之所以通过了这起案子,便是卖王公公的面子。 他之前跑到大理寺,给我父施压,也是这个原因。” 竟然是这样…… 所以,周丞跑过去拍桌子,是为了帮王震的义子……赵都安轻轻吸气。 没想到这个破案子,竟到处都是伏笔…… 张晗与海棠也面面相觑:“之后呢?” 薛暄说道: “周丞被责罚后,许是觉得,不能白白受罚,便去见了王震,说清楚了此事原委,也是卖个好处,毕竟归根结底,他折腾出这些事,也是为了‘孝敬’王公公。” “王震得知,此事根源,竟是义子的色心导致,也颇为不满,便唤他来痛骂了一顿。 那义子却不敢承认,死活不松口,只一口咬定,是潘御史说谎,说着案子与他无关。” “王震身为权倾朝野的宦官,眼底岂会揉沙子?想来也是知道,义子在撒谎。 但那时,恰逢朝堂党争,王震与董太师等人势同水火,而我父身为大理寺少卿,于王震而言,也是个眼中钉,肉中刺……” 赵都安叹息一声,总结道: “所以,王震哪怕明知道,是自己义子的错,但仍意识到,这是个打击敌人的好机会,这才出手,将已经坐实的案子,又翻了过来?” 薛暄点了点头。 憋了十几年的隐秘故事,今日终于一口气吐出,于她而言,也是对昔年事的一场惨痛回忆。 举止文雅,富有书卷气的女先生说道: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还有一个问题,”海棠忽然问: “王震那个义子,叫什么?” 她之所以问起,不是因别的,主要是对方也在诏衙当过锦衣校尉,属于三人的“前辈”。 实在好奇。 薛暄沉默了下,吐出一个名字: “王山。” …… …… 与此同时,南城。 一间平素无人居住的民宅内,身材矮小,喜穿绸缎衣裳,后颈插扇子的秦俅,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被打的鬼哭狼嚎。 他从教坊司出来后,没走多远,就被人蒙头打晕,绑架到这里。 对方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毒打。 宅子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大理寺丞何正静静靠坐在车厢中,手指在腿上轻轻敲击着,耳畔是从院子里传出来的,呜呜低沉的惨叫声。 良久。 院中的惨叫停止了,又过了一阵,院门被推开。 之前充当车夫,便装打扮的大理寺小吏走到马车旁,低声道: “大人,这个秦俅招了。他说,他唯一知道的一次,赵都安极可能睡了女人的地方,是在王宅。” 何正撑开眼睛,大腿上的手指也不再敲击,先是眼睛一亮。 心想折腾了这么久,总算找到赵都安的马脚了。 继而皱眉道:“王宅?哪个王宅?” 京城姓王的多了,他一时不确定。 小吏低声报出一个名字: “王山。” …… 138、禀告袁青衣 “王山?你说的是,王公公的义子?他与赵都安何时扯上关系?” 何正愣了下,回想起这个人。 玄门政变后,王公公死在乱军中,新帝登基后,朝堂大换血。 王震树倒猢狲散,生前辛苦编织的势力网顷刻瓦解。 王山这名义子,因没了依靠,便主动离职,手握义父留下的“遗产”生意。 大虞朝堂中没了这号人物,但在权贵圈中,混的风生水起。 下属禀告道: “赵都安去年起势后,被秦俅引领,踏入京中权贵子弟圈子。 某次,便是去王宅拜访王山,据秦俅供认,那王山设宴摆酒,请赵都安入席吃喝,为了结交姓赵的,刻意准备了一名美姬。 宴后,王山亲自领着赵都安去见那名美姬,秦俅无缘入内,只知道翌日早上,赵都安才来寻他,离开王宅,离开时,脸色发白,脚步虚浮。 不过之后却不知为何,很少与王山来往。” “哦?”何正眼睛一亮,手指肚下意识摸索胡须,笑道: “这才正常。什么结交?那王山只怕打的捏赵都安把柄的主意,这般说来,赵都安是睡了那美姬了。” 他语气难掩兴奋。 如此一来,只要从王山手中,将赵都安睡了女人的证据拿到手,就可完成廷尉大人交待的任务。 “大人,我们这就去抓那王山么?”下属请示。 何正却摇了摇头:“不妥。” 身为周丞心腹下属,他多少知晓,当年周丞与王山皆在王公公手下做事,交情不浅。 虽说人走茶凉,但稳妥起见,还是先汇报周丞才好。 “将这个秦俅丢进大理寺大牢中,不要走漏风声。” 青袍文官志得意满: “且回去见廷尉大人。” …… “王山?” 东城,薛家私塾后宅。 听到这个名字,张晗与海棠反应不大,赵都安却瞳孔骤然收缩。 脑海中,一些尘封的记忆受到触动,凌乱的画面如胡乱剪辑的电影镜头,在他脑海中翻腾。 这個名字……好熟悉……等等,‘我’好像见过他,似乎还曾与他一同喝酒?好模糊的记忆,似乎在‘我’得势不久后…… 赵都安以大拇指按压眉心,竭力从凌乱破碎的记忆中,获取有效信息。 恍惚中,他似看到,‘自己’与王山勾肩搭背,酒气醺醺地离开宴会厅,沿着回廊行走。 最终停在一间卧室外,王山笑着推开门,然后……忘记了。 “你怎么了?” 瓜子脸,眼角一滴泪痣,英姿飒爽的海棠狐疑看向他。 “没什么,觉得这名字耳熟。”赵都安勉强笑了笑,掩饰失态。 “耳熟正常,此人虽退出庙堂数年,但在京城纨绔圈中,还有些名气。”张晗意有所指。 所以,是‘我’在京城当纨绔那阵,曾与之厮混?与秦俅类似的狐朋狗友?不是吧……赵都安略显尴尬。 只能感慨,世界真的很小。 海棠又追问了几个小问题,薛暄皆予以回答,但正如她所说,知道的只有这些。 命薛暄出去等候,等关起门来,“卷王”张晗看向两位同僚:“ 你们以为如何?她说的是真是假?” 海棠说道: “未必完全真,但大体想必确有其事。况且,这么复杂的案情,她想来也编造不出。 我认为,是个极好的突破口,只要我们能拿到更多证据,这一桩案子,就足以让周丞万劫不复。” 说完,二人一起看向赵都安,等待他这个“主办官”发话。 赵都安也认同二人看法,缓缓点头: “的确是个好的突破口。” 海棠兴奋不已,进入推理状态: “不过,只凭薛暄的证词,毫无意义,相关卷宗又都遗失了,想要翻案,难度极大。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个王山入手。” 张晗却摇头,有不同意见: “王山是此案的关键人,的确是我们的目标。但纵观整个案件脉络,哪怕王山吐露实情,周丞也尽可声称,自己秉公办案,乃是受了虚假的证词欺骗。” 海棠摩挲着尖俏的下颌,一张脸垮下来: “有道理。所以,真正能指认他的,还是当年那些丢失的卷宗,物证,或者经办人,可那些东西,早被他抹除了吧。” 张晗摇头道: “抹除倒也未必,试想,此案当年可绝非小事,牵扯之人众多,且将三司与诏衙都卷入其中。 周丞哪怕权势不小,但想让所有知情人与物证‘消失’,且不引起庙堂上的注意,几乎不可能做到。” 海棠精神一振,分析道: “也就是说,肯定还存在证据,但问题在于,如何找。残余的证据,哪怕还在,只怕也在都察院或刑部中,不会轻易给我们看。 当年涉案之人,如今更或升迁,或贬官,分散在各个衙门,想要找他们问,更难上加难。” 女缉司站起身,在堂屋中踱步。 漂亮的脸蛋上浮现焦躁: “我们虽有监察百官之权,但若想命令包括三法司在内,各大衙门配合,只怕,便是督公出面都未必管用。何况,那样也必然声势浩大,岂非打草惊蛇?” 张晗也皱眉不语。 死结! 两名擅长查案的缉司,发觉陷入了死胡同。 他们严重低估了,为一起十三年前的大案翻案的难度。 “恩,就是说,只要有足够强的,可以在各衙门间畅通无阻,调取卷宗,且可令诸多涉案人开口,并能遮掩住动静的人帮忙,就可以了对吧?” 焦躁的气氛中。 悠然喝茶,不急不躁,一副旁观者模样的赵都安,忽然问道。 沉浸于探讨案情的两人,这才想起他,扭头看来。 海棠没好气道: “你这语气,好似以为这很简单一样,整个朝廷,能做到你说的这些事的人,也超不过一只手,不,甚至比那更少!等等,你不会想禀告圣人吧?” 张晗也想到这个可能,便要劝阻。他们只刚找到线索,就惊动女帝大动干戈,实在不妥。 何况,女帝那个位置,一举一动,无数双眼睛盯着,也难遮掩动静。 赵都安面露微笑,浑身松弛地吐了口劣质茶叶梗,懒得解释,起身道: “放心,本官说的另有其人,时辰不早了,跟我走吧。” 两人一头雾水,只能跟上,走出后宅时,瞥见薛暄静静等待。 错身而过时,赵都安在她面前停了下,忽然露出灿烂笑容: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薛暄心头一颤,不敢与声名狼藉的“赵使君”对视,卑微地垂下螓首。 “小姐,他们走了。”少顷,福伯走过来小声说道。 薛暄这才缓缓抬起头,眸中满是悲凉。 “小姐,这群人打探当年的事,会不会是要为老爷翻案?”福伯忽然问道。 翻案?薛暄摇了摇头,惨笑道: “伱觉得,赵都安这种卑劣小人,会为了早已没半点价值的那些冤魂,与三品大员对抗么? 想必,只是他们恰好查某些事,涉及这桩旧案罢了,即使得知了真相,也会装作不知。 翻案……我当年还妄想过,但如今早已不做那种梦了。” 福伯语塞,想起赵都安的恶劣名声,摇头叹息,捡起地上的花篮,出去买纸花蜡烛了。 走出庭院时,私塾中再次响起孩童朗朗读书声。 …… …… “你不要跟我们说,你要找的帮手,就是袁公。” 三法司之一,曾名为“御史台”,后改名为“都察院”的建筑外。 街道上,海棠攥紧缰绳,面无表情,看向车厢中一副慵懒姿态的赵某人。 “不然呢?” 赵都安打了个哈欠,慢腾腾下车,一脸的理所当然: “当年周丞是在都察院任上判的这起案子,相关的卷宗也好,人证物证,经办人也好,大多都在都察院。若都察院肯全力帮忙,收紧当年证据想必会比我们简单容易的多。” 海棠的小表情上,满是匪夷所思,她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以对。 连张晗那张面瘫脸上,也神色古怪,终于只憋出一句: “那可是袁公啊。” 袁立! 清流党魁,势力覆盖半座朝堂,与相国李彦辅分庭抗礼的大人物。 海棠皱眉道: “你难道要借陛下的名义,要求袁公帮你?我提醒你,不是什么人,都能受你驱使威胁的。” 顿了顿,她语气转柔,试图劝谏: “我也听说过,你曾替袁公办事,但……” 她很想说: 以咱们的身份,压根不配求见人家,双方等级差太大,存在鸿沟。 是的,在裴楷之一案中,赵都安与袁立的私人交情,至今都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在几乎所有人眼中,赵都安与袁立唯一的交集,只是在“斩裴”行动中,位居同一阵营。 仅此而已。 至于“交情”?那是什么? 海棠和张晗更不敢想象,赵都安找的榜首是当朝御史大夫,一品朝臣! 就连车夫小王,虽不清楚具体情况,但瞅着都察院的大门,也有些发憷: “大人,袁公只怕不会见咱们……” “……”赵都安被几个人连番唱衰,哭笑不得: “袁公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们何至于此。罢了,你们不愿去,那就在门口等着。” 说着,他跃下马车,拍拍屁股,丢下几个不成器的猪队友,径直走到都察院巍峨的两尊石狮子中间,表明身份,登时有人入内通报。 少顷,有吏员奔出,说了什么,赵都安迈步,径直踏入都察院大门,消失在三人视野中。 139、袁立的震惊 “赵缉司,请随我来,袁公正在处理事务,命我先请你去内堂。” 出来迎接的,赫然是一名年轻御史。 领着赵都安进来,边走边说,目光犹在好奇打量他,似对这位近期声名鹊起的女帝宠臣颇为好奇。 “多谢领路。” 赵都安微笑点头,整理仪容,沿着一条小路朝后衙行去。 都察院同样是一座建筑群,许是尚未散值,路上并未见到几个人。 赵都安进入内堂后,年轻御史便退去。 他等了没到一刻钟,便见堂外院中,缓缓走来一道熟悉的大青衣。 伏天夏日,绚烂阳光将庭院照中的身影映照的纤毫毕现。 袁立穿天青色对襟袍服,头戴官帽,儒雅清俊的面庞上,眼眸深沉内敛,似蕴着岁月洗涤出的沧桑。 此刻独自一人迈步行来,脸上也浮现出笑容。 “袁公!多日不见,风采依然。” 赵都安在看见袁立第一时间,便起身迎接,吹捧话语本能砸出。 当朝御史大夫,“清流党魁”袁立摇头失笑,打趣道: “多日不见,赵缉司倒仍旧油腔滑调。” 若外人看到这一幕,必会大跌眼镜。 既为名声相差极大,本不该出现在同一场合的两人这般熟络而诧异。 也因在百官面前,威仪风度兼具的大青衣,竟会与一地位差距悬殊的晚辈这般打趣。 而于二人而言,虽好些天不曾见面,但只这一句自带性情的寒暄,些许的生疏便飞快淡化。 “可不敢当‘赵缉司’三字,袁公叫我‘小赵’就行。” 赵都安眨眨眼,迎他入座。 不能飘! 虽说自己最近声名鹊起,但都是虚名,与面前的御史大夫,仍旧差着天与地。 小赵……袁立不禁莞尔,迈步进入堂中落座。 宽大的衣袖垂落,格外潇洒自然,却没开口,而是认真端详审视了他片刻。 旋即,这位跺一跺脚,大虞都要颤抖的大青衣目露感慨: “上次见你,还是在与那张家兄弟争斗的小使者,一转眼,竟也是可将公主拉下马的‘小阎王’了。而这才过了多久?后生可畏啊。” 他仍记得,“倒裴”一案中,原本只是身为一步闲棋的赵都安,施展一手精彩的离间计,以区区小使者的身份,参与到了庙堂党争的漩涡中,并成功分了一杯羹。 彼时,袁立心中便已讶异。 而后,履约送了赵都安一份礼,袁立奏请女帝,将赵都安从白马监,调入诏衙。 当时,更与女帝在宫中打赌,却不想,他与徐贞观竟都低估了他。 “袁公谬赞了,”赵都安一脸正色,恭敬谢道: “下官能入诏衙,也多亏袁公举荐,此恩从不敢忘。” 袁立摆手笑骂道: “你不怨我便算好的,能在梨花堂站稳脚跟,是你的本事,何况,陛下若不点头,我便是举荐,也无用处。” 赵都安一脸认同: “陛下待我恩同再造,我等为臣的,理当为陛下竭力分忧。” 袁立闻言,却是似笑非笑道: “你这是话里有话啊,说吧,突然上门,所为何事?” 说话间,大青衣抬手去拿茶盏,赵都安眼尖递上,口中却没回答。 而是借动作遮掩,眼角余光观察对方,嘴上说道: “袁公不如猜猜?” 猜?袁立悠然端坐,坦然接过赵都安双手奉上的茶盏。 这位官场沉浮多年的大青衣笑了笑,哪里听不出,他试探的用意? 坏的试探会令人反感,但好的试探则不会。 赵都安精于此道,知道什么时候,怎样试探才稳妥。 果然,袁立丝毫不曾蕴怒,故作沉吟了下,悠悠笑道: “总不会,是为了周丞来的吧?” 赵都安真的惊讶了:“袁公知道?” 他只说了“知道”两个字,但没有明确指代,这便是第二个试探了。 袁立却不上当,笑着反问: “我该知道什么?” 赵都安眨巴眨巴眼睛,没吭声,脑子飞快运转,思考如何应答。 心中吐槽,能混到这位置的果然都是人精。 自己没问出什么,反而被对方反客为主。 迟疑思索之际,袁立忽然大笑,索然无味道: “罢了,懒得逗弄你,陛下教伱调查周丞一事,本公知道。” 赵都安既意外,又不意外,毕竟据他了解,周丞与李彦辅关系紧密。 而削弱“李党”,显然是当前阶段,女帝与袁立联为之。 他故意长长吐出口气,一副尴尬模样: “袁公早知道了啊……” 适度的露怯,同样是一种隐晦的奉承方式。 袁立却反而赞许道: “谨慎些不是坏事,为陛下办事,理应如此。好了,说正事吧,你不去查周丞,跑来我这里做什么?莫不是无从下手?找不出他的破绽?来我这里碰碰运气?” 这個猜测并不难做。 都察院虽只是监察机构,并不擅长“调查”,但袁立身为清流党魁,对朝中有分量的官员自然了如指掌。 当初的裴楷之如此,今日的周丞亦然。 袁立皱眉说道: “周丞此人,极擅钻营,当初太监王震掌权时,他便是因与之搭上关系,才从布政使调任回京。 这种人也极谨慎,的确难以寻找够分量的把柄,在这点上,比裴楷之不遑多让。 可裴楷之有亲人子女给你抓把柄,对付周丞,却只怕难以复刻。” 赵都安好奇道: “袁公执掌都察院,也没有周丞的把柄么?” 袁立摇头失笑,抬手指了指他,笑骂道: “你这倒是暗讽起本公来了,的确胆气见长。” 赵都安嬉皮笑脸,知道他并未嗔怒。 果然,袁立笑骂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只是都是些小事……总之,如今陛下新朝,却也不好再提。” 赵都安心中一动,听出些许弦外之音,似乎里头还有些事。 但袁立明显不愿说,他也没急着问。 袁立见他不吭声,以为他在发愁,不禁劝慰道: “你此前办案神速,多少却也是借助了一些地利人和,或借助他人对你能力的低估,或是裴楷之的小儿子,对你不设提防…… 总归,都是你之前一年坏名声的积累,却无法始终依靠,如今受阻,倒也不是坏事……” “啊?”赵都安抬起头,笑道: “袁公误会了,我不是在苦恼寻不到突破口。” “哦?”袁立诧异:“那你是……” 赵都安微笑道: “下官方才,刚得了一桩周丞违法乱纪,枉杀朝廷重臣的罪证,冒昧前来登门,便是要与袁公汇报。” 袁立愣住了。 140、我想坐上牌桌 汇报……又是汇报…… 庭院中,夏日炎炎,堂屋里,袁立却猛地有了似曾相识的预感。 恍惚间,回想起那上次,赵都安上门禀告的那个夜晚。 自己刚长篇大论,劝慰对方不要急,说周丞的马脚不好捉,你就说找到了……袁立心头一跳,板起脸来,微微皱起眉头: “枉杀朝廷重臣,违法乱纪,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久居上位,袁立见惯了太多夸大上报的下属。 赵都安虽能力不俗,但终归年少,或许的确捉到了一些线索,但“枉杀重臣”四个字,却不是能随便乱用的。 因此,这句话多少带了些敲打的意思在里头。 赵都安苦恼道: “下官方才沉默,就是在想,不知下官找到的罪证,算不算袁公口中,不被追究的‘小事。毕竟,只是涉及区区一位大理寺少卿,一位御史,以及十几个受牵连官员的死罢了。’ 袁立听到他前半句,身躯悄然放松,以为的确非是大事。 可等听到后半句,这位权倾半座朝野的大青衣蓦然抬头,手中端着的茶碗倾斜,溅出些许茶汤也不顾。 区区? 十几位官员的死? 他愣了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等看见赵都安笃定自信的神态,呼吸微紧。 此刻,饶是以他的城府,也难以遏制,脸上浮现少许错愕,但很快收敛,沉声道: “说清楚!” “是!”赵都安不再贫嘴。 当即一五一十,将同僚如何发现缺失的卷宗,他又如何寻到薛琳后人,得知旧案真相的过程讲述完毕。 袁立安静聆听,期间不曾打断。 等他叙述完毕,这位现任的御史大夫坐直身体,目光凌厉: “那后人所述,你可相信?” 赵都安斩钉截铁:“下官认为,此事必有蹊跷。” 袁立站起身,缓缓在堂中踱步,似在思索,片刻后叹息道: “薛琳此人,我昔年也有耳闻,虽无缘打交道,但也知其风评,后来听闻入狱,也觉惋惜。至于太监王震……哼。” 他冷哼一声,对其评价溢于言表,颇为不耻。 赵都安也早起身,眨眨眼: “袁公既也听过这件事,不曾查过?” 袁立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十三年前,我还在外地做官,等回京时,早过去数年。” 原来如此。 袁立与薛琳又没交情,隔了那么多年,有多无聊才会去深究当年的旧案。 若非海棠为立功去查,若非女帝下发命令,这件旧案只会尘封在暗无天日的案牍库中,直到被人遗忘。 赵都安恭敬道: “下官正是查到此处,发觉若想寻到被抹除的线索,仅凭我一人,实在艰难。 尤其涉及打通各個衙门关窍,非诏衙所长,故而斗胆登门,想请袁公施以援手。” 袁立却不意外,沉默了下,说道: “给我一个理由。帮你的理由。” 一件“前朝”的旧案,上任御史中丞审判,先帝御笔盖棺定论。 哪怕错了,但袁立也没有为此大动干戈的理由。 赵都安没有犹豫,说道: “据下官所知,周丞与李彦辅相交甚密,其执掌三法司之一,都察院办的许多事,也要受其制衡。” 正如当年,薛琳可以反复驳回都察院覆审的案件,今日的周丞,对袁立也起到遏制作用。 赵都安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便是周丞也是袁立的敌人,若能取缔,于都察院好处巨大。 袁立居高临下盯着他,眯眼问道:“就这样?” 赵都安垂眸点头:“就这样。” 堂内一时安静。 旋即,方才一副威严模样的袁青衣忽然笑了,眸中的凌厉也转为欣赏。 他迈步,重新坐回了椅中,轻声道: “我以为,你方才会借陛下给你的任务为理由。” 赵都安却认真摇头: “这是陛下给下官的任务,不是给袁公的任务。” 按照道理,女帝既命赵都安调查,便是“皇权特许”,他完全可以命令都察院配合。 否则,便可上奏女帝告状。 但道理,也只是“道理”。 赵都安前世走出校门时,也曾以为“有理走遍天下”,凡事总要争个对错。 工作后,却发觉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从来都与“道理”二字无关。 “对错”二字,也只对当事人重要,而外人从不曾在意。 正如穿越前他在电影院看《飞驰2》,剧中沈腾声泪俱下,说自己不在乎名次,但要的是清白。 但哪怕是电影中的世界,也不曾在意这些,只在乎结果。 他当然可用告状女帝威胁袁立出手,但那样便是为自己树立强敌,且对解决问题有害。 所以,哪怕袁立追问,他也从不提“女帝”半个字。 只讲斗倒周丞,都察院会获得怎样的利益。 袁立听了,眼中欣赏之色愈浓。 倘若赵都安借女帝名义,那他也会予以帮助。 以他的心胸,也不会因此就对赵都安厌恶,生出芥蒂。 但……心中对其评判,却必然会降低数个等级,认为其未来成就必然有限。 混迹朝堂,若不懂拉拢盟友,哪怕得势一时,但也只会是昙花一现。 “很好,”袁立思忖片刻,道: “扳倒周丞,的确于我有利,但若案子并非伱调查的那般,或寻不到足够的罪证,那都察院的介入,则会与大理寺撕破脸。 届时,与周丞交恶的后果,则要都察院来担。” 风险确实有,但若成了,收益也巨大……赵都安没吭声,静待下文。 袁立沉吟了下,笑道: “所以,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其一,此案所需的一切,我都可予以全力帮助,甚至,哪怕罪证不足,本公也可帮你‘补足’,周丞因此予以的任何反击,本公也可全部替你抗下。 你可尽享成果,完成陛下交待的任务,但……最后若成,功劳你只能占小份。” 言外之意: 袁立也认定,这是个好契机,他愿意出手,对付周丞。 但胜利果实中的绝大部分,都必须给都察院。 “第二个选择呢?”赵都安询问。 袁立缓缓道: “至于第二个,你需要的那些,我也会提供,帮你拿到。但也只限于此,之后如何斗倒他,仍是你,或者你背后的诏衙来做。 周丞后续的一系列反击,也都由你独自承受,本公不会替你遮风挡雨…… 但相对应的,若成了,功劳你占大部分,都察院只要一部分即可。你可以慢慢思考,再给我答复。” “不用思考,”赵都安没有犹豫: “下官选第二个,请袁公成全。” 袁立静静审视着他,提醒道: “你可要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若调查下去,哪怕可以隐瞒一时,但迟早会被周丞得知。 到时,一位三品大员的全力出手,哪怕你有马阎护持,但也不是好受的。 就如当初的裴楷之,若无本公在前头,你早已被他丢入刑部大牢。 不要以为,穿了一身锦衣,那些朝堂上的重臣,就拿你束手无策。” 赵都安语气真诚: “多谢袁公提点。下官很清楚,裴楷之能倒下,是因整个都察院出手。 若只我一个,哪怕策反了吕梁,离间了那对翁婿,也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被反应过来的裴楷之捏死。但……” 他语气一顿,抿了抿嘴唇,缓缓道: “但……那时,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使者。如今,已然不同。 当然,我知道,一个区区梨花堂缉司,与周丞这位堂堂九卿相比,仍旧如一蝼蚁……可是……”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桀骜,有些凶狠,有些野望: “可是,我也想做一次棋手。” 棋手! 裴楷之一案中,赵都安虽自喻“棋手”,但终归只是棋子,袁立才是执棋的那个人。 执棋者,才能吞掉最大的那块蛋糕。 但这次,面对周丞这块肥硕丰腴的蛋糕,赵都安掂量了下自己手中有限的势力底牌,有点跃跃欲试了。 倘若庙堂斗争,是一场无尽的牌局,女帝是发牌的荷官。 那么赵都安这次,想踮踮脚,坐上牌桌。 “袁公当初,曾教导我,既想立功,与其盯着小鱼小虾,不如博一次大的。这个道理,我听进去了。”赵都安说道。 安静。 炎炎夏日,庭院中的炽日,似都不如少年眼中锋芒明亮刺人。 袁立静静看他,眼角鱼尾纹忽然愈发细密,好似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好,”他忽然朗声大笑,继而宽松的袍袖一挥: “如你所愿!本公这次,倒要看看,你这小小缉司,能否咬死大象。” 赵都安恭敬行礼: “多谢袁公成全。” 袁立瞥他: “要本公帮你查哪些,呈上来吧。” 赵都安从怀中,将那份卷宗资料的最后一页。 也就是当年,周丞盖章,上头记了密密麻麻名字的那张纸双手递上。 “请袁公帮忙,搜集这件案子当年的相关案牍。 以及纸上这些或当年在都察院,刑部任职,参与了案件审判,或是被牵连入狱的大理寺官员如今在何处。 若是死者,其直系后人有哪些…… 虽说许多卷宗被‘消失’,但这么大的一件案子,必然留下诸多无法抹除的痕迹。 我要的,便是将这些早已分散,打乱,埋藏在旧日尘埃中的证据,重新汇集起来。 以此汇成足以将周丞钉死在公堂上的铁证。” 袁立抬手接过,垂眸一扫。 那密密麻麻,遍及各处衙门,乃至京城之外的诸多令海棠与张晗头疼无比的线索。 在这位当朝一品眼中,却好似全无阻碍。 “来人。” 袁立唤来一人,正是时刻伴随其左右的那名“袁家车夫”。 将赵都安所需转述了一遍,末了道: “明日之前,将一切搜集完毕,送到梨花堂,记得,小心些,不要惊动外人关注。” 雷厉风行,霸气侧漏。 “遵命。”那名袁家车夫拱手下去,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赵都安愣了下,忙道:“其实,也不用那么急……” 毕竟那么多名字,涉及诸多衙门地方。 袁立却只神色平静,淡淡道:“一日足矣。” 赵都安心驰神往。 令诏衙三座堂口束手无策的难题,袁立只一句话,迎刃而解。 141、“证据”到手 “还有什么需要?不超过你我约定范围的,可以予你。” 袁立负手,立在堂前,扭头对他说道。 赵都安摇了摇头:“袁公帮助已然足够。” 略一停顿,他好奇道:“不过,却还有一个问题,心中不解。” “说。” 赵都安疑惑问道: “袁公此前说,周丞的些许小把柄,不好追究,敢问何意?” 袁立看了他一眼,并不意外,略一沉吟道: “你可知道,陛下为何忽地命你寻周丞的麻烦?” ……不是因为他是“相国”的人吗? 赵都安下意识想说,但猛地想起,女帝在湖畔吩咐他时的情景,摇头道: “下官不知。” 袁立感慨道: “因为他是九卿,也曾是先帝时入阁的臣子,更重要的是,玄门政变前,他也是先帝托孤的‘顾命大臣’之一。” 顾命大臣?他?赵都安吃了一惊。 袁立回忆道: “当日,先帝突兀病危,急召三公九卿,内阁大臣入宫,是为顾命,周丞本来差一些不够资格,但因王震的缘故,得以成为八位‘顾命大臣’之一,于先帝驾崩后辅佐太子。但……” 但太子嘎了……赵都安默默吐槽: “顾命大臣有何特殊吗?” 袁立解释道:“按大虞旧制,凡顾命大臣,非重罪不予纠察。” 原来如此! 怪不得说他的小把柄,也不好深究……这顾命大臣是块弱化版免死金牌啊……不过在我上辈子那个历史上,顾命大臣似乎死的都挺惨…… 赵都安恍然大悟,道: “所以,陛下想换用新臣换掉旧臣,只能命我寻重罪才可?” 袁立轻叹一声,瞥了他一眼,提醒道: “陛下一直在筹备组建新内阁,而这是李彦辅,周丞那些人不愿看到的,周丞反对的格外激烈。” 新内阁? 赵都安大喜,习惯地丢出一记奉承: “待新内阁开启,袁公必可入阁,取李彦辅而代之!” 袁立哭笑不得,笑骂: “少学拍马。新内阁与你想象中不同,以青年读书士人居多。我也无法进入。滚去办你的事吧,伱个武官莫要打探文人的事,又与你无关。” 说谁武官呢?我前世正经的文秘出身好吧……我也是文人啊,一肚子诗词文章没抄呢…… 赵都安对所谓的“新内阁”愈发好奇了。 …… …… 都察院外,大街另一侧的阴凉处。 “赵都安都进去好一阵了,怎么还没出来?” 英姿飒爽,瓜子脸,眼角一颗泪痣明艳的海棠靠着车厢,抱着肩膀嘀咕。 视线朝街对面的大门望去。 “袁公日理万机,岂是那么好见的?哪怕凭他与陛下的‘关系’,袁公答应见他一面,但也必然要令他等好一阵。” 卷王张晗冷静分析,车夫小王频频点头。 海棠叹息一声,因阳光刺眼,抬手在额前搭了個“凉棚”,望眼欲穿: “都快中午了,咱们就这样傻等?早知道,方才就该拽住他。异想天开,寻袁公帮忙,他也真敢想,怎么不去登门找李彦辅求助?” 张晗没说什么,但也对这次求助不抱丝毫期望。 与周丞为敌,哪怕袁公也要慎之又慎,赵都安惯会以势压人,却压不住袁立。 “咦,大人出来了。”车夫小王低呼。 两人精神一震,果然看见赵都安迈步,从两尊白玉狮子中间走出,径直返回这边。 “如何?见到袁公了没?” 海棠揶揄打趣,期待看到对方沮丧模样。 张晗也看了过来,安慰道: “袁公不帮才正常,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小王也殷勤地说: “大人,我知道附近有家馆子不错。” 试图用美食抚慰上司空落落的心灵。 赵都安哭笑不得地看他们: “你们对我都这样没信心?袁公已答应了,会帮我们搜集线索,明日前会送到。迟则生变,二位,今晚看来咱们得加个班了。” “我就说你不……”海棠揶揄的后半截话卡在嗓子里,愣愣地看他: “你再说一遍?” 张晗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小王更是瞪大了眼睛。 袁公……同意施以援手了? 匪夷所思。 …… 大理寺后衙。 当日夏江侯与周丞喝茶交易的地方。 “所以,你撬开了那秦俅的口,得知的此事?” 穿绯红官袍,头戴乌纱,国字脸,眉心“川”字纹深重的大理寺卿垂眸,略显浑浊的目光,锁定下属。 已换回青色官袍的何正带着邀功般的谄媚: “大人,确实如此,那秦俅已丢入大牢,单独看管起来,您若要见,可随时拉开审问。” “那倒不必了,你办事,本官放心。”年逾六旬的大理寺卿微笑颔首,以示嘉奖。 何正备受鼓舞,急切道: “大人,那王山自王公公死去,辞官后,便厮混于京圈权贵子弟中,明里暗里,勾连不少人。 其明知赵贼乃女帝宠幸面首,却仍送女人……必有拿捏之心,卑职以为,其手中必然留有证据。您若要,卑职这便去拿。” 周丞瞥了他一眼,却没吭声,而是在思量权衡。 手中缓缓盘着一对珍贵的“龙眼”大珍珠。 那出自滨海道的大珍珠一枚纯白,一枚纯黑,大小浑圆,极为罕见,不知又是从哪里盘剥来。 “不急……” 周丞缓缓开口: “王山此人,与本官也算旧相识,你冒冒失失前往,他倒要怪本官不讲情面了,这样,本官书一封书帖,你命人暗中送去……” …… …… 赵都安一行,离开都察院后,去小王推荐的馆子填饱肚子,回到诏衙时,已是下午。 “我们真就等着?要不要,先查一查那王山,或干脆将他请过来?” 海棠靠坐在椅中,缓解奔波半日的劳累,忍不住说道。 赵都安同样的动作,微微扯松腰带,以令吃的有些撑的肚子松快,慵懒道: “不急。人就在京城,一时半刻又跑不掉,今日我们的动作已有些多了,若去查他,容易打草惊蛇。” 张晗也点头,表示同意。 此刻,三人坐在梨花堂的“内厅”。 硕大的长桌两侧,空荡的椅子上,给三人独占。 生着一张圆脸,眼神透着清澈愚蠢的“机要秘书”钱可柔端着茶盘进来,依次给三人倒上,茶盘上还有三颗梨子。 “大人,院中的梨子陆续熟了,您尝尝。”钱可柔轻声说。 赵都安眼睛一亮,拿起一颗喀嚓咬了口,饱满微酸的汁水盈满口腔,眼睛一亮。 挥挥手,本欲命小秘书离开,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 “你今晚留下值班,然后派个人,去寻找这个人,就说我找他,让他滚过来。” 赵都安递过去一张纸条,上面写的赫然是秦俅的名字和住址。 对于白日里,脑海中浮现的关于王山的记忆,他不曾忽视。 回来路上也在回忆,隐约记起,是与秦俅一同去过王山府上。 便准备寻这狗腿子过来询问。 等钱可柔领命离开。 赵都安这才看向两名同僚: “等袁公帮着查的资料送到,就要仰仗二位探案高手从中寻找线索了。” 海棠啃着梨子,翻了个白眼: “前提是你说的是真的。” 虽说赵都安言之凿凿,但她和张晗对于袁立会帮助仍旧谨慎怀疑。 然而这种怀疑,在晚上便被打破了,三人静静在梨花堂等到天黑掌灯时,主动留下值班的钱可柔跑进来: “大人,有人找。” 赵都安精神一震,忙命她请进来。 俄顷,一名陌生的袁府家丁拱手: “见过赵缉司,我家老爷命我送来您要的东西。” 说着,他身后,另外两名家丁各自将一个箱子“砰”地放在桌上,扳开卡扣,里头赫然是塞得满满的案牍资料。 真的送来了? 海棠和张晗起身,各自抱着一箱,飞快翻看了下,眼神大亮,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替我谢过袁公。” 赵都安微笑道:“竟这么快,就搜集到这么多。” 那名家丁摇头道: “这只是第一批,还有后续,袁公担心大人等急了,便命我先送来。” 第一批?赵都安也愣了下。 送走对方,转身就见厅堂内,“高马尾”与“面瘫脸”已经点燃灯烛,一盏盏灯烛摆在桌子中央,屋檐下灯笼摇曳。 外头夜色静谧,堂内灯火通明。 案子涉及甚大,需保密,谨慎起见,二人不准备召唤属下帮忙,当即撸起袖子翻找查阅起来。 以不懂查案为由,当了甩手掌柜的赵都安殷勤为二人剪灯花。 一时间,房间中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低声对话急促讨论声盖过了夜色。 而这还只是开始。 当晚,每隔一个时辰,袁府家丁就送来一次资料,梨花堂宽大的桌案上,一时堆积如山。 而随着一份份资料送来,关于当年那起案子的细节,也逐步清晰起来。 直到清晨时分,靠坐在大椅中闭眼小憩的赵都安突被叫醒。 “又有资料送来了?” 他掀开盖在脸上的外套,撑开惺忪睡眼,含糊询问。 模糊见天色隐隐放亮,一夜竟过去了。 “没有资料了,” 彻夜未眠的海棠面无表情俯瞰他,眼神中满是对他这个甩手掌柜的嫌弃。 继而,嘴角又微微上扬: “也不用更多资料了。” 为啥……赵都安睡得有些迷糊,思维迟缓。 卷王张晗精神抖擞,因熬夜加班而愈发精神,他也笑着站起来,说: “我们需要的东西,找到了!” 142、分头行动 “证据找到了?” 厅堂内,委顿在太师椅中打盹的赵都安猛地坐起,困意消散。 张晗摇头道:“准确来说,是证据的位置。” 旁边,海棠转回身,迈步走回案旁。 只见堆积如山的陈年册子中央,灯油近乎枯竭,唯余豆大火苗跳跃。 “我与张晗找了一夜,终于锁定最可能锤死周丞的两个证据。” 海棠将两张泛黄的纸递给他: “一个名为张祝,乃是当年薛琳手下的评事官,先帝圣裁的提议,便是他提出,当年同样被牵连,后贬官回乡。” “第二个,是当年都察院内被诬告欺君的潘御史后人。 这两人,前一個,应还在世,乃是当年的亲历者,后一个,则试图翻案,曾借助潘御史的人脉,复刻携带走了许多当年的卷宗。” 海棠语气兴奋: “根据我们的论证,只要能拿到这两个关键证据之一,结合其他散落的证据,就有可能重启这桩旧案的侦查,若能将两份证据都拿到手,足以证明周丞手脚不干净。” 赵都安不懂探案与律法中的弯弯绕绕,但他相信两名同僚的专业素质,脸上浮现笑容: “做得好!” 一夜。 只用了一夜,就有了突破性进展,这个速度堪称恐怖。 当然,若没有袁立出手,仅凭他们,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 “不过,唯一的缺憾在于,这两个关键证人,都不在京城。” 张晗皱眉道: “好在也不算远,一个在京城以西的栾县。一个往北,在铁关道边界了。若现在出发,一切顺利的话,来回也要半月。” 海棠却忽然摇头,这位水仙堂的女堂主迈开大长腿,走到桌旁,取来地图铺开,估算了下,语速飞快: “你说的,是常规赶路,若是修行武夫,骑乘军中快马,日夜兼程之下,能压缩到至少七日。” 千里路途七日还? 赵都安略作思索,道: “这么多卷宗,相关等人的资料汇聚,再小心也瞒不住。半个多月时间太久了,哪怕有袁公遮掩,但以周丞的耳目,也足够他反应过来。一旦他有了准备,会很难办。” 海棠点头,赞同这个看法: “这么说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样,我水仙堂手中,正有一个去栾县方向的案子,本来交给底下校尉去办,既如此……我走一趟,借出差掩护,单人离队,能最大程度缩短时间。” 这么积极?赵都安诧异看向她。 隐约猜到,事到如今,海棠已不只是辅佐他完成女帝的任务。 或许,为薛家人,与正统年间那些冤魂沉冤得雪,才是她的目的。 坐到缉司这个位置,还这么富有正义感?哦,对了,她似乎不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二代未经职场残酷,总更容易维持善良…… 说来,海棠背后的家族是哪个?似不曾听人提及,好像还挺神秘…… 赵都安一脸钦佩: “太好了,但铁关道这条路线,还缺个信得过的人。” 说完,两人默契地盯着张晗,也不说话,就直勾勾盯着。 “……”张晗面瘫脸微微抽搐,无奈叹息: “好吧,另一份证据,我去拿。” 完美! 赵都安抚掌笑道: “赵某今日得卧龙凤雏相助,大事可成。” 这是何典故?张晗不解。 你说谁是雏儿?海棠柳眉倒竖。 三人又商定了下细节,为赶时间,“卧龙”与“凤雏”各自离开,回返自己的堂口。 准备借出差办案的名义出城。 赵都安独自一人,披着外套,捧起熄灭的烛台,推门走到庭中。 此刻,天色青冥,天边隐隐泛着鱼肚白,院中的大梨树上,一颗颗梨子渐趋成熟。 或许,再过几日,便可供全堂口的人大快朵颐。 …… “醒醒,小懒猪别睡了。” 赵都安走到隔壁值房,看到萌新女锦衣趴在桌上睡觉,无奈轻声呼唤。 “啊!” 钱可柔一个激灵醒了,慌张起身,满是胶原蛋白的圆脸上,一半压出了红印,嘴角还有晶莹流淌: “大……大人!” 赵都安披衣环抱黑铁烛台:“去我屋睡吧。” 钱可柔昨晚充当门卫,不停给袁府家丁开门,这会脑袋一坠一坠的: “哦!” “等等,”赵都安想起一事: “我要你派人寻秦俅,人还没带过来?” 钱可柔茫然摇头,表示没有。 赵都安皱起眉头,隐有不安,难道秦俅那厮昨夜在外头鬼混,没回家?所以才寻不到? 这时,清冷的梨花堂外,脚步声传来,一名钱可柔手下的随从满脸倦色进来,意外道: “大人?您来的这么早?” 我压根就没走……赵都安面无表情。 钱可柔眼睛一亮:“我命你寻来的那个人呢?缉司大人要见。” 随从苦着脸道: “大人,属下循着那地址去了秦家,得知那个秦俅不在,他家里人说,不知他在哪里厮混,前日晚上也一夜未归,只告诉我几个可能在的地方。 属下想着大人您吩咐的事,不敢耽搁,干脆依次将秦家人告知的几个玩乐的地方都走了一遍。 结果最后才打探到,秦俅前天晚上夜宿在教坊司,但昨日上午便离开了,至于去了何处,教坊司那些女子也不知…… 我想着偌大京城,岂非大海捞针,干脆又回秦家等,结果等到后半夜,也没见人影,只好回来复命。” 人不见了? 赵都安心头一沉,不安感悄然加重,从腰间钱袋取出一枚银锭丢过去: “辛苦了,去休息吧。” 随从大喜,道谢离开。 “大人,您寻他很急吗?”钱可柔见他眉头紧皱,轻声问。 赵都安摆手,不做解释,将烛台丢给小秘书,独自回到了堆满案牍的厅堂。 以秦俅的性格,整日与诸多纨绔子弟厮混,找不见两日,并不算什么异常。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赵都安不会放过任何不对劲。 他伸手进入怀,取出储物法宝《太虚绘卷》,轻轻一抖,一面古朴玉石小镜掉落出来,赫然是《风月宝鉴》。 赵都安扣住镜面,默默于脑海中,回想秦俅容貌。 镜面波光抖动,渐渐的,镜中浮现出一处景象。 赫然是一座昏暗的监牢,火光映照下,秦俅被打的鼻青脸肿,绸缎衣衫上满是鲜血,正扒着栏杆,轻轻拍打。 “他进大牢了?” 赵都安一怔,试图将画面拉远,渐渐的,通过标志物,他认出这赫然是大理寺的牢狱! 大理寺……秦俅…… 这两个关键词一经浮现,赵都安脸色陡然一沉,意识到不妙: “秦俅向来圆滑会做人,且攀附诸多权贵,如何会不声不响,进了大理寺?尤其在这个节骨眼,难道……” 赵都安脑海中,诸多线索乱窜,生出不妙预感。 垂眸观察法器铜镜片刻,估摸内部法力还能支撑一次窥探。 他略作沉吟,放弃了窥探周丞,而是竭力回忆起记忆中,曾出现的“王山”那张脸。 镜面内景象破碎,又缓缓荡漾,形成新的景象。 他这次窥探的目的,并非确定王山状态,而是想通过“看”对方,刺激大脑,激活与之相关的尘封记忆。 约莫十次呼吸后,镜面中呈现新的画面: 一间卧房内,铺着绸缎的床榻上,一男一女,正在酣睡。 男人约莫四五十岁,好似生了白化病般,下颌胡须只有浅淡的几根,身材肥胖,五官平凡。 此刻,大大咧咧,如肥猪般仰躺着,怀中搂抱着一具白花花的美肉。 赫然是个容貌俏丽的小妾,这会胳膊环着中年人,沉沉睡着,似疲惫至极,身上斑斑点点的蜡油和鞭痕。 以及凌乱的床铺,诉说着昨夜的疯狂。 赵都安无事了窗边丢弃的小皮鞭等作案工具,死死盯着中年人的脸,脑海中开始抽痛,一点点记忆浮现出来。 王宅…… 秦俅和自己…… 王山…… 美丽的女子……卧房…… 轰! 脑海里好似有玻璃破碎,一股股记忆奔涌出,鲜活清晰,赵都安闭目“察看”,脸色阴晴不定。 手中小镜中,画面徐徐破碎。 良久,赵都安撑开眼皮,沉沉吐了口气,望向满桌上堆着的案牍,忽然轻笑一声,低声自语: “这么玩是吧……” 略作思索,赵都安相继将脑海中浮现的几个应对方案排除。 最终,他再次取出银色画轴,将铜镜放回,转而从中捞出一柱黄香。 赫然,是金简留给他,用来召唤自己的联络法器。 “天还没亮,应该还没睡吧……” 赵都安起身,用火折子点燃黄香,固定于桌上。 香头炽红明亮,好似将夜色烫出一个窟窿,袅袅青烟缭绕,笔直升起,穿过房梁,屋脊…… 俄顷,忽有风起,青烟剧烈抖动。 空气扭曲,穿玄色神官袍服,小脸精致,头发末端微卷,双目发散的少女神官缓缓浮现。 垂眸凝视他,面无表情,带着起床气,似乎在要个说法。 赵都安仰头,望着漂浮在堆积如山的案牍之上的少女,微微一笑。 …… 天色渐渐明亮,伴随一名名锦衣“上班”,诏衙内也热闹起来。 “你昨晚没睡吗?” 当侯人猛,沈倦和郑老头踏入梨花堂,看到捧着“打卡本”的钱可柔时,吓了一跳。 “有在睡……哈欠……” 钱可柔眼皮直耷拉,正要回答,忽而,听到身后房门紧闭的厅堂被从内而外推开。 身穿官袍,精神抖擞的赵都安负手而出。 “大人!”四人忙躬身行礼。 赵都安目光扫过手下,嘴角翘起一丝危险的弧度: “先去吃早饭,等弟兄们都到了,随本官出发。” 钱可柔茫然:“做什么?” 赵都安露出森白牙齿,吐出两个字: “抓人!” 143、赵都安:周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抓人?” 梨花堂内,四名下属齐齐怔住,但却没有多说,只扭头去筹备。 只余赵都安立在庭院中,仰头望着茂密的梨树,心想既然计划赶不上变化,那就只能换一种方法了。 “呵,想用王山对付我?那就要看看,老登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 清晨,当太阳升至高空,整座京城再度热闹喧嚣起来。 而对于酒楼而言,上午却往往是最冷清的时段。 然而今日一早,位于南城浑河南岸的和乐楼,却迎来了一位大人物的包场。 身穿红色绯红官袍,头戴乌纱,眉头“川”字纹深重的大理寺卿独自一人,坐在二楼的方桌旁。 双手交叠于身前,一边欣赏窗外河上景色,一边用右手摩挲着左手手指上,一枚火红色鸽蛋大小的珍品翡翠。 俄顷,楼梯上有沉重脚步声逼近,须发已略有泛白的周丞扭头,望见一道肥胖的身影,神色淡然: “王统领,好久不见。” 登楼的,赫然是赵都安通过法器镜子,看到的那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 身材虚胖,好似生了白化病般,颌下没有几根胡须,眼珠略有泛红的王山脸上顿时挤出灿烂的笑容。 几步走上近前,叹道: “周廷尉折煞我了,什么统领,我如今只是一介布衣,哪里值得廷尉大人设宴相邀?” 口中这般说着,但却并无布衣草民见到三品大员的惶恐战栗。 周丞似乎笑了笑,同样心绪有些复杂。 当年先帝在时,掌印太监王震权势滔天,王山身为其义子,还是周丞需要费心思结交的对象。 可一场玄门政变,改变了一切,风水轮流转。 看着昔日要讨好的对象,如今卑躬屈膝,周丞有三分得意,七分感叹世事无常。 继而,心头倒生出些许故友重逢的情绪。 挥手命王山入座,周丞笑了笑,指着桌上一条清蒸河鱼,道: “特意为你要的,不知几年过去,还是否合口,本官犹记得,你对和乐楼的鱼情有独钟。” 曾为宦官忠犬,如今布衣从商的王山受宠若惊,却不敢动筷: “难得周大人还记得。不过,大人今日召唤,想来不会是想起昔日过往,特意来寻草民叙旧的吧。” 王山虽仍富贵,在纨绔圈子里厮混,也算有头有脸。 但与面前的大理寺卿却早已是云泥之别。 他很清楚这点,所以从女帝登基,义父倒台后,王山便不曾主动找过周丞,省的自讨没趣。 若无意外,双方虽曾“亲密无间”,且生活在同一座京师,但此生再难相见。 所以,当昨天他突然收到周丞的亲笔信,邀请他今日赴宴时,王山是忐忑疑惑的。 为此足足焦躁了数个时辰,只能在小妾身上发泄蹂躏,缓解焦虑。 今日一早如约赴宴,表面堆笑,实则惴惴不安,自然没有寒暄叙旧的心思。 周丞对他心思洞若观火,笑了笑: “也罢,那便开门见山。本官这次寻你来,不为其他,只为一个人。” “谁?” “赵都安。”周丞说道: “你应当知道,前些日子,此人冲撞我大理寺衙门的事吧?而我听说,你与他有些交情。” 王山心头咯噔一下,脸上却笑道: “大人说笑了,那赵都安当初得势,我的确曾想过与他结交,但此人不识抬举,我便与他再没什么交集了。” 周丞哦了声: “只是如此么?我却听说,当初他曾受邀去伱家中,备受款待,甚至还送了女子服侍。” 王山叫屈:“我的确曾请他吃了家宴,但也只有那一次,至于送的女人……” 他说了一半,突然顿住,泛红的眼珠陡然一缩,隐约意识到这個昔年义父手下的走狗,今日找他的意图了。 周丞自顾自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另一只手拎起垂下的袖口,竟亲自递到王山碗里: “送的女人如何了?” 王山受宠若惊,看了碗中鱼肉几眼,摇头苦笑: “说起此事,也是令我记忆深刻。 那日,我几乎已将他灌醉,领着他去了我家中安排的卧房,更提早将我极喜爱的一个小妾丢在里头,给他享用。 本想着,哪怕他不动,但既已醉了,那小妾主动些便总能成,结果……” 说到这里,饶是这位见惯了风雨的权宦义子,也露出见了鬼的神色: “结果,那赵都安竟用腰带,将小妾捆住,丢在一旁,自顾自睡了一夜。 第二日醒酒后,便对我态度冷淡,更怒斥我这般是要害他,言称心中只有圣人一个,天地可鉴。” 显而易见,王山对这件事记忆犹新。 他无法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谨慎的男人,那种场合下还能忍得住。 方桌对面,周丞也怔了下。 这与他预想的有些出入。 但他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的本领,连夹菜的动作也不只短暂停顿,便神色如常道: “哦?你如何确定他不曾碰过那女子?” “自然是……”王山正要回答。 却见周丞平静道:“想仔细些再说。” 王山陡然清醒,看了他一眼,改口道: “大人提醒的是,我的确不曾确认过,只是那小妾的一面之词。” 许多事,本就无须说的太明显。 以二人曾经共事的默契,王山已猜出周丞的想法。 对方此来,明显是要寻自己拿证据,对付赵都安。 正如王山当初,故意设套,给赵都安送女人,也是为了拿下他的把柄,以此绑住这位女帝面首。 可惜他失败了,手中并没有周丞需要的证据。 但对于习惯了徇私枉法,也擅长玩弄律法的大理寺卿而言,证据这种东西,本就是可以无中生有的。 当然,凭空捏造只能对付小人物,而无法骗得过女帝的眼睛。 所以,周丞需要王山的配合,需要一个合适的,可以经得住查验的把柄。 王山当然确定,赵都安没有动那名小妾。 不只因为小妾的话,也因为他亲自验过,并且在赵都安走后,他亲眼看到过小妾被捆成粽子的模样。 但外人不知道。 如秦俅,只记得赵都安进去和出来后的样子。 而王家的一众仆从丫鬟家丁,乃至当日宴上作陪的人,则可以佐证,赵都安的确在王家睡了。 知道真相的,只有王山和那名小妾,那这件事便是可以大做文章的。 比如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换一个说法: 赵都安酒醒后,发现自己与小妾滚了床单,但惧怕被女帝知晓,从而失宠,进而威胁恐吓了小妾,说没碰她? 王山领会到了周丞的意思,所以他选择了配合。 虽然他也并不愿意得罪赵都安,但他没得选。 “所以啊,事关一名女子清白的事,怎么可以不仔细查验?” 周丞捏着筷子,夹了块豆腐,悬在陶碗上,任凭浑河的风吹去滚烫: “那名女子如今在何处?本官想见见她。” 呸,你是想让她当证人,攀咬姓赵的吧…… 王山表情尴尬,小声道: “那日赵都安离去后,我便将她赶出去,不久后死了。” 真相是: 王山得知圈套失败,还被赵都安狂喷,心中怒极,将戾气愤怒悉数发泄在那名美丽的小妾身上。 后又将其打杀,眼瞅着活不成了,才命人丢出去。 周丞神色泰然,将豆腐放入口中咀嚼,轻轻点了点头,说: “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死便死了,只恐是被什么人灭口。此等性命攸关的大事,我大理寺焉能不过问?” 言外之意,死了也可以做文章: 赵都安威胁恐吓小妾后,又担心其说出去,便予以灭口,合情合理。 所谓的死无对证,哪怕女帝派人查,只要王山一口咬死,那么无论怎么查,都是极不利于赵都安的证词。 而身为帝王,也并不需要实打实的证据。 只要编造的谎言足够真,令女帝怀疑,便已足够。 只要女帝不再宠幸赵都安,周丞认为,自己想捏死这个挑衅自己的蚂蚁,将再无阻碍。 王山看透了这个杀局,不禁遍体生寒。 战场上杀人的刀子看得见,朝堂上的阴损刀子防不胜防。 却同样致命,好狠的周丞,好狠的一刀。 “大人明鉴,必是那赵都安杀人灭口,实在是目无王法。” 王山怒不可遏,用行动表示,自己愿意配合。 一来,他本就与赵都安有些过节。二来,他也无法承受拒绝周丞的后果。 懂事……周丞哈哈大笑: “本官今日终于知道,你当初如何获得王公公宠爱了。来,饮一杯。” 王山堆笑,举起酒杯,心中盘算着,如何从这笔交易中捞取好处。 可就在二人碰杯,弹冠相庆之际。 突然,酒楼外传来马蹄声如雷! 伴随着的,是一阵惊恐的叫喊,与刀兵相接的打斗声,伴随着惨叫。 二人愣住,同时朝楼梯口看去。 继而,便见一道俊朗挺拔的身影,不疾不徐,迈步登上二楼,身后是凶神恶煞的大群梨花堂锦衣官差。 赵都安脸庞上噙着笑意: “好热闹啊。咦,周大人也在这?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144、摊牌! 赵都安! 和乐楼上,酒桌旁,周丞与王山看到他,脸色明显变化。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尤其是虚胖无须,眼珠偏红的王山,更是手一抖,手中茶杯滚落,酒液迸溅。 心虚地避开赵都安笑盈盈的目光。 刚大声密谋,正主就打上门来是什么体验? “大人……”这时,楼梯口,一群大理寺官差也踉跄着奔上来。 为首的青袍寺丞何正脸上带着乌青: “他带人过来要上楼,下官不许,这群人便依仗武力硬闯上来。” 三次! 短短这段时日,何正挨打了三次,哪怕泥人也要熬出三分火气。 可无需赵都安开口,他身后的侯人猛便狞笑着一刀鞘举起,作势欲劈: “好狗不挡道,屡次阻挠我家大人办案,次次不长记性,该打!” 何正与身后那群不擅武力的大理寺官差惊恐后退,缩到二楼一角。 “够了!!” 突兀一声厉喝。 桌旁,穿绯红官袍,头戴乌纱的朝廷大员怒而拍桌,酒盏摔碎在地上。 周丞脸色铁青,怒不可遏。 当着自己的面殴打大理寺下属,这无异于隔空抽他这个主官的脸面。 而类似的场景,前些天便曾发生过一次。 可一不可二。 “赵都安!你胆敢以下犯上?!”周丞怒斥。 “呵呵,廷尉大人莫要说笑,”赵都安笑眯眯开口,递了个眼神,侯人猛等人嘻嘻哈哈收回手: “底下人不懂事,与何寺丞他们开开玩笑。我回去自会惩处。” 开玩笑? 周丞险些被气笑了。 他深吸口气,维持住朝廷大员的气度。 何正等人见状,连忙来到大理寺卿左右。 一时间,两帮人马,竟隐隐好似对峙上了一般。 周丞面沉如水,没有纠结底下人的冲突,冷声问道: “赵都安,你真以为上次侥幸逃过一劫,便可无法无天?还是说,你今日率这些犬马,又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擒拿本官?” 咦,你竟然猜对了…… 赵都安一副笑脸,却没立即回答,而是轻轻踱步,走向酒桌。 何正等人心头一颤,犹豫是上前护住,还是后退保命。 王山则竭力低头,朝人群中退去,试图装透明人。 周丞一言不发,只见赵都安走到近前,扫了眼桌上菜肴,赞叹道: “很丰盛嘛,我这就要劝周大人一句了,这样大的年纪,就不要碰大鱼大肉了,这些该归年轻人才对。” 说着,他抬手拽出一张椅子,大大咧咧坐下。 左右看看,似在寻筷子,看到苟在人群中的王山,不禁笑着招手: “王兄怎么躲的这样远?近些,否则岂非辜负本官一大早来寻你?” 寻我? 王山心头咯噔一下,看向周丞。 周丞也目光一凝,看见赵都安转回头,翘起二郎腿,对他道: “周大人莫要误会,下官只是一区区从六品缉司,如何敢对廷尉动手? 今日过来,是因一桩案子,牵扯到王兄,这才来请他配合调查。 先去了王兄家中,却扑了个空,只好追过来,却不想,又见廷尉与之宴饮…… 啧,上次逮捕夏江侯,也是这般无二,说来,我与大人也当真有缘。” 又是这個理由! 周丞气笑了: “王山又能卷入什么案子?本官倒想知道。” 赵都安盯着他,幽幽道: “本官有个朋友,名为秦俅,本来约定这两日相见,却突然走丢了。 本官心系友人安危,探听后才知,他似乎去了王兄府上。周大人,你说他该不该怀疑?” 信口胡诌! 王山脸色变了,秦俅失踪?与我何干? 他正要解释,却猛地警醒,周丞如何寻到自己? 是否便是绑了那秦俅? 若是,那赵都安突兀来逮人就能解释通了。 其必是得知秦俅失踪,甚至通过诏衙的情报网,得知绑架的乃是周丞。 稍加联想,不难猜测周丞目的。 如此才想到自己。 若这般推演…… 岂不是说,赵都安抓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闭嘴,防止他投靠周丞,威胁自身? 周丞瞳孔收缩,赵都安暗示的已这般明显,他当然也想到这层。 不禁暗骂何正办事不力。 绑个人,竟只一天就被其察觉。 自己刚与王山达成“协议”,准备大做文章。 赵都安后脚便赶来拿人,反应不可谓不快。 “荒唐!” 周丞冷笑,斥责道: “诏衙办案这般随意?只凭子虚乌有的怀疑,便捉拿一位昔日统领官?还是伱们诏衙的旧部? 况且,友人失踪……呵,这何时也归属诏衙管辖?陛下养你们,不是为个别人服务的!” 他凌厉视线扫过梨花堂众官差,以他的官威,往日只需呵斥,底层差役无不惶恐。 但梨花堂这群刺头,却神态轻松,全然不曾在意。 “周大人这般模样,是要阻挠本官办案了?” 赵都安笑容收敛,嘲弄道: “还是,你又要说,王山也已先投案给你们大理寺?与夏江侯一般的理由?” 周丞却不上当,王山是受他邀请的,与夏江侯当日境况迥异,只冷冷道: “本官今日与昔日故友叙旧,凭你,还想夺人?” 顿了顿,同样目露讥讽: “或者说,马阎又藏在暗中?不如现身一见?” 赵都安没有表情。 周丞目光冷漠,好似居高临下俯瞰他一般: “没有马阎撑腰,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在本官面前放肆?” 对面,梨花堂众官差怒目而视,但面对一位三品大员,他们也觉无力。 以下犯上这四个字,从来都不是轻飘飘的罪名。 周丞身在京城,有恃无恐。 哪怕是女帝宠臣,若真敢伤他,整个大虞的官员,为维护自身地位,都会站在他背后。 那是皇权也无法对抗的“礼法”。 楼内气氛一时紧绷凝固。 赵都安却神色平静异常: “所以,周大人是铁了心不放人了?” 周丞伸手,从腰间取出一枚“廷尉”的腰牌,平静地放在桌上,神色讥讽: “年轻人,要懂得敬畏,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朝堂上的规矩,你的牌大不过我,人你就带不走。” 王山无声松了口气,嘴角翘起。 何正等人挺直腰杆,神色倨傲。 侯人猛,沈倦等梨花堂官差面无表情,刀柄握的紧紧的,却重若千钧。 官场终究是依靠规则运转的,但凡踏入这个体系,从中获益,便要遵守这套规矩。 你不遵守,就是与所有人为敌。 赵都安垂眸,盯着桌上的三品廷尉腰牌,轻声说: “比谁的牌大么……” 在众目睽睽下,他忽然伸手入怀,用两根手指,缓缓夹出一枚腰牌式样的紫色腰玉。 巧夺天工,底下悬着金穗,似还沾染着仙子幽香。 当他取出这枚玉牌时,在场其余人都还没有反应,面露疑惑。 唯独坐在对面的周丞,瞳孔骤然收窄。 他当然认得这枚玉牌。 他曾许多次,目睹其悬挂在女帝腰间,知道这是徐贞观贴身信物。 为什么……会出现在赵都安身上? 又代表了什么? 区区一个侍寝的小白脸,怎么有资格持有女帝的信物?! “啪!” 赵都安将女帝的腰玉放在桌上,微笑道: “不好意思,我的牌似乎比较大呢。” 周丞一言不发。 周围人纷纷愣住,不明所以。 赵都安缓缓站起身,迈步走回梨花堂手下身旁,背对周丞,忽然伸手拔出沈倦腰间的制式佩刀。 竖在手中,这个动作顿时令一群人警惕起来,何正大声怒斥: “你要做什……啊!” 下一秒,只见赵都安手腕一抖,一股狂暴充沛的雄浑气机灌入刀刃。 “砰”的一声,数尺刀刃竟崩碎成一片片,化作狂风暴雨,裹着气机,朝四面八方呼啸。 坐在大椅中,身穿红色绯袍子的周丞浑身僵直,只觉劲风拂面。 一枚薄薄的刀片划过他的太阳穴,将头顶乌纱帽刺穿,碎片的动能挟裹着乌纱,脱离头皮,“笃”的一声,钉在窗棂之上! 其余刀片,也或刺入地板,或钉在木柱、窗棂上,引得惊呼声无数。 旋即,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赵都安一松手,手中光秃秃的刀柄跌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他徐徐转回身,看向对面以周丞为首的一张张凝固的脸孔,歉然一笑: “哎呀,军器坊的刀剑太脆了,竟连气机都承受不住,让诸位受惊了。” 沈倦脸颊抽搐了下,努力想控制上扬的嘴角,但有点压不住。 “笑什么,还不赶紧把人索了,省的打扰周大人用饭?”赵都安笑骂。 沈倦等官差得令,如狼似虎上前,将面如土色的王山擒下,又将赵都安留下的腰玉取回来。 期间无人阻挠。 “周大人,周大人……” 王山试图求救,却在于周丞阴沉至极的目光对视后,闭上了嘴。 俄顷,诏衙众人扬长而去。 只剩下一片狼藉的酒楼,以及外头远远朝这边望来,看热闹的百姓。 “大人……咱们这就放他走了?” 死寂的气氛中,何正小心翼翼上前,双手将乌纱帽从窗棂上拔下来,躬身递到周丞面前。 下一秒。 “啪!” 一记耳光摔在他脸上,周丞站起身,胸腔因愤怒不断地起伏,吓得一群大理寺官差跪倒了一片。 “赵……都……安!” 145、赵都安入狱!谋士以身入局 午后,白马监后衙,清静小院里。 赵都安与司监孙莲英,坐在石桌旁下棋,旁边的桌上陈设一坛馥郁芬芳的桂花酒。 披着宽松袍服,两鬓斑白,眼窝深陷的老司监执白,听完赵都安的讲述,落下一子,说道: “所以,周丞是通过秦俅,寻到王山,想以那小妾构陷你,令你失宠,从而针对。而你,选择当众将那个王山抢了回去?” 赵都安只穿常服,神色如常,将手中半碗桂花酒饮下,点头道: “其实,本来也打算将他抓捕的,毕竟此人乃是十三年前,薛琳一案中最关键之人,想要扳倒周丞,需要王山的口供,我只是顺水推舟,提前下手而已。” 方才,赵都安提着酒肉来探望老司监。 并于手谈时,将自己这两日做的事,悉数告知。 孙莲英颦眉道: “如此一来,岂非打草惊蛇?” 赵都安捏起一粒黑子,说道: “原本,贸然逮捕王山,的确会令周丞警觉。但经过我今天这一闹,却未必了。” “哦?” 赵都安眼底透着精明: “我今日去逮人,当着周丞的面,做出暗示。 令他以为,我之所以来抓王山,是因为我因秦俅的失踪,担心周丞利用王山,构陷我,不得以而紧急抓人,被动应对。 甚至,我还刻意在他面前予以武力威胁,这一系列动作,都会加深他对的判断…… 而一旦他相信,我抓王山是为了自保,就不会想到我在查薛琳的案子…… 如此一来,反而可以给海棠和张晗争取时间。 呵,我本来还在发愁,如何尽可能延缓周丞警觉的速度,争取更多取证时间。 不想,周丞也在暗中寻我的破绽,我干脆便顺水推舟,以此做局。” 孙莲英认真听着,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咱家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呢?” 赵都安只当在夸奖自己,笑容灿烂地落子。 孙莲英思忖了下,又道: “所以,你真有把握翻案? 王山肯定不会主动交代的,哪怕你用刑,逼迫他承认也意义不大,一旦当年的案子重申,但凡周丞还有反抗的空间,王山随时都会改口供。” 赵都安说道: “所以,海棠和张晗出去拿的两份关键证据才重要。所以,尽可能给他们争取时间才重要。” 孙莲英看向他: “那这段时间呢?周丞不会善罢甘休的,伱虽抢走了王山,但两人既然已经见了面,很可能已达成协议,哪怕王山攥在你手里,但以周丞的手段,仍可大做文章。 只要确认这件事可以做文章,就能完成对你的诬陷。 王山必然也指望周丞救他出去,你这样抓人,反而会可能令二人的结盟更加牢固。” 顿了顿,老司监神色古怪地说: “虽说,周丞想用一个小妾,令你失宠这个想法,从根子上就错了。” 作为服侍三皇女的太监,孙莲英是清楚,赵都安只是個“假”面首这件事的。 更知道,女帝之所以“宠幸”赵都安,完全因其办事能力,而非床榻上的办事能力。 “但周丞不知道,”赵都安笑道: “天下人也都不知道,他们会下意识认为,只要令我失宠,就可以轻易捏死我。 所以才绞尽脑汁,去寻找证据,来破坏我与陛下的‘感情’。 而我对此表现的越激进,抢人的手段越狠辣,越急,周丞反而会越坚信这点。” 这是个很简单的,利用信息差,配合心理战布置的圈套。 赵都安今日抢人的举动,会令周丞坚信,他用小妾设局的方向是对的,从而忽视暗中涌现的危险。 若说“薛琳案”,是赵都安在暗中对周丞刺出的致命一刀。 那“小妾案”,就是赵都安主动揽在身上,吸引敌人注意力,从而掩护暗中那一刀的外衣。 谋士以身入局。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可以猜到,此刻周丞必然已经行动起来,开始布置针对他的狂风骤雨。 而赵都安需要做的,就是假装被算计。 争取时间,等待两名同僚的归来。 孙莲英摩挲着棋子,将这个计划反复思量,说道: “如你所说,周丞的确很可能被你骗过。但王家小妾这件事,你真不准备解释? 将污蔑担在身上?还是寄托于王山替你澄清? 我要提醒你,周丞绝对不只是污你的‘名节’这般简单,他一旦出手,势必会是致命一击。” 赵都安笑道: “虽说以我的名声,也不在乎些许污蔑。但没做的事,就是没做,我可一直为陛下守身如玉的。” 顿了顿,他伸手入怀,取出巴掌大的一个卷轴,以及一张折子,轻轻递过去: “所以,卑职今日过来说这些,便是想请大人做个见证,将这两样东西,悄悄呈送陛下。 呵,我现在被太多目光盯着,为了计划的周全,最好不要进宫。” 就知道你小子找我不只是喝酒……老司监好奇接过,却没展开,而是问道: “你小子到底想做什么?” 赵都安微笑道:“请陛下演一场戏。” …… …… 当日,关于和乐楼中,新晋红人赵都安与廷尉周丞疑似冲突的消息,不胫而走。 可惜这次目睹的人很少,且都被周丞下了封口令,传出的几个版本,语焉不详。 令许多看戏围观者,大为失望。 只知道,曾经的王公公义子,被赵都安拘捕,纷纷猜测缘由。 翌日。 约莫中午时分,有人身穿白绫,披麻戴孝,抵达大理寺门前,敲响鸣冤鼓。 鼓声阵阵,大理寺丞何正亲自接待。 报案人称,乃王家妾室的叔婶,状告赵都安于去年,玷污,杀害自家侄女。 并有诸多证据,因涉及命案与朝廷官员,廷尉周丞亲自出面审理。 据说周大人在公堂上,得知赵都安种种恶行,怒而拍桌,许下承诺,必不令奸人逃脱法网,会给死去女子一个交代。 当场立案,火速侦查。 王家,以及当日宴席相关人等悉数被传唤。 被关在牢狱中的秦俅也被拉出来溜了一圈,合理地又关了回去。 而后,周丞以涉及大案为由,起草公文,递交诏衙督公马阎,要求将王山转至大理寺。 被马阎使用推延战术婉拒。 第三日。 事件再度有突破性进展。 早朝上,周丞奏报此案,以玷污,谋杀之罪名,要求逮捕诏衙缉司赵都安,予以调查,以正法典。 尤其重点强调,赵都安对那美妾施以的种种变态手段,据说其被从王家送出时,浑身悉为蹂躏伤痕。 数名李党言官跳出,慷慨陈词,怒骂赵贼,要求严惩。 马阎以一面之词,且大理寺与赵都安有仇怨一事予以质疑。 女帝最终裁决,将赵都安暂时收押入都察院大牢“台狱”。 王家小妾死亡一案,由大理寺主审,刑部都察院监察,简称“三司会审”,并下令,务必查清原委。 当日散朝,周丞面露欣喜,马阎面无表情。 袁立与李彦辅喜怒不形于色,作壁上观。 消息一出,百官哗然。 …… 中午。 梨花堂。 赵都安从今日一早,便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庭院的梨树阴凉下,望着树上密密麻麻的梨子出神。 按照他的估算,再过几日,便可彻底成熟了。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梨花堂的锦衣官差们急匆匆跑进来,钱可柔神色慌张: “大人,不好了,都察院的人到了衙门外,要来抓你入狱!” 往日慵懒的咸鱼沈倦神色焦躁: “大人,定是周丞那老贼刻意构陷,想要报复咱们,该如何是好?” 侯人猛脸上戾气横生,毛躁的眉毛竖起: “谁敢在咱们梨花堂拿人……我……” 郑老头怒斥: “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要给大人惹麻烦吗?这是陛下下令,三司会审!抗命才是周丞乐于看到的!” 钱可柔焦急道:“大人,您快说句话呀。” 梨树的阴凉下,赵都安坐在藤椅中,膝盖上放着本书,此刻却淡定的仿佛局外人: “我无愧于心,陛下一时被奸人蒙蔽,待查清后自会出来。” 钱可柔急了:“大理寺主审,岂会……” 这时,外头脚步声终于临近。 一群官差在一名御史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竟还是个熟人,正是那一日,赵都安去寻袁立时,负责领路的年轻御史。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赵都安,公事公办道: “奉陛下口谕,现押解缉司赵都安入台狱,等候审理。赵缉司,请吧。” 赵都安恋恋不舍,收回视线,起身将那本《大虞律》晃了晃,问: “带这个可以吗?” 御史犹豫了下,拿过来检查了下,见只是普通的书籍,便点头: “可以。” “多谢,”赵都安解下佩刀,包括金乌飞刀放入储物法器中,递给钱可柔保管: “我不在这几日,你们莫要招惹事端,都好好的,等我出来,否则闹出事来,可没人给你们出头。” 梨花堂大群锦衣这会聚集在堂中,闻言不禁动容,不少人眼眶竟微微泛红。 三司会审,这是何等场面? 他们已有预感,这位纵容他们的缉司大人可能回不来了。 …… 当日晚间,赵都安入台狱的消息,于京城传开,一时满城哗然。 146、舆论发酵 下午。 一则关于赵都安已被缉拿归案的消息,便已不胫而走,在各大衙门中扩散。 引来无数人关注,而相比于谨言慎行,如履薄冰的各级官员而言,与朝堂关系密切的读书人,学子们,则高谈阔论。 “真的假的?那个赵都安不是正火?怎么突然被下狱?” “哼,谁让他得罪了周廷尉?若非如此,岂会有今日早朝的弹劾?” “可他不是圣人宠幸的面首么?圣人以往屡次偏袒,这次怎么……” “呵,受宠?他与王家小妾的事曝出来,你认为,陛下不会在意?怎么可能?这便是报应。” “没错,此贼恶名昭著,飞扬跋扈,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终于要灭亡了。可喜可贺,大虞朝又少一佞臣奸贼!” “还是太年轻……一朝得势,便不知天高地厚……” 幸灾乐祸者有之,拍手称快者有之,爹味点评者亦有之…… 人们对这个结果,很迅速地接受了,因为非常符合常识。 自古帝王,哪个会容忍妃子背着自己偷男人? 但凡发现,都是毫不留情地毙杀。 徐贞观为女帝,也不会例外。 哪怕据说,那赵都安颇有些手段,可堪一用。 但倘若打上“背叛”二字的标签,再好用的臣子,女帝都不会留情。 周丞这一击,不只在离间双方的“感情”。 更深层的,是让女帝意识到,赵都安欺瞒背叛了她。 “鲁兄,这次那姓赵的彻底完了。” 大理寺值房内,一名官员感慨。 曾被赵都安抓了又放了,因性格因素,被死死压在“评事”位子上许多年的鲁直却摇头道: “这件案子不对劲,状告者明显是被人驱使的,廷尉大人办案的流程也不符合规范……” “嘘!”身旁同僚吓了一跳,苦劝道: “你这张嘴啊。莫要害人,况且你不向来抨击敌视那赵都安?他倒了岂不是好事?” 鲁直摇头,梗着脖子道: “一码归一码,赵都安品性恶劣,身为臣子,我虽位卑,但理应铁口直谏,将其绳之于法。 但这件案子……现有证据不足以判定,岂能因敌视他,便用糊涂案处罚他?这般行径,吾不耻……” 同僚们纷纷摇头躲避: 活该你死活升不上去……莫非看不出,这是廷尉大人在报复? …… …… 赵家。 夕阳西坠,今日天气好,尤金花与女儿两個,坐在卧房内绣香囊。 最终,她赞同了女儿的提议,母女两个,一人绣一只香囊给赵都安。 作为乞巧节的礼物。 尤金花坐在桌旁,墨绿色绸缎长裙衬的丰腴有致的身子如一条肥硕白鲤。 这会螓首垂着,手指灵巧地打了个结,用银牙咬断多余的丝线,端详起大气庄重,绣着青云图样的香囊,满意点头。 又看向女儿:“你的那只怎样?” 身材纤瘦,清丽脱俗,依稀与母亲少女时眉眼八分相似的少女也收了最后的针脚: “好了。” 赵盼捧起色泽鲜亮的香囊,递给母亲,有些不满意: “娘,有几处针脚不是很好。” 尤金花却笑意盈盈: “无妨,为娘稍后给你修整下。想来伱大哥也不会在意,总归是你的一番心意。” 赵盼轻轻“恩”了声,隐隐有些期待。 经过这许久的相处,母女俩终于确认,赵都安的确变好了。 尤金花更欣慰于,女儿也逐渐重新接纳继子,赵家最阴霾笼罩的时候过去了,一切都在变好。 这些天,她每天脸上都带着笑。 这时,外头的老管家突然急匆匆跑进来,口中喊着: “夫人!小姐!” 母女两个面面相觑,放下香囊,走出门: “什么事这样慌乱?” 老管家大哭道: “不好了!大郎被下了大狱,说是要活不成了!” 轰…… 尤金花如遭雷击,脑子一下空白,只觉天旋地转,双腿发软,径直往地上跌倒下去。 赵盼愣在当场,脑海里回荡着“下狱”,“活不成”的字眼,仿佛丢了魂般。 …… …… 都察院,后衙大堂。 袁立在夕阳行将坠落时,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马阎?你们这是……” 袁立负手,从堂中走出,望向外头呼啦啦涌来的一群锦衣。 其中大部分,是以钱可柔四人为首的梨花堂成员。 为首一人,面庞瘦长冷峻,气质阴冷暴戾,赫然是大太监马阎。 “袁公,不请自来,多有失礼。”马阎拱了拱手。 虽神态依旧,但熟悉他的人,可以敏锐察觉,他神色中,隐隐夹杂焦躁担忧等情绪。 这在马阎身上,殊为罕见。 “诸位,是为赵都安来的吧。”袁立将马阎请入堂内落座。 马阎双手按膝,正襟危坐: “我知逮捕他,乃陛下旨意。身为主官,我理应避嫌,但架不住梨花堂这群小子来我门外请求,只好来走一趟。” “唔,是么。”袁立神色泰然,不去点破。 马阎王素来治下严苛,岂会被一群下层锦衣逼迫? 无非,还是他想过来的一个托词罢了。 袁立语气平静,道: “你既知此乃圣意,便当明白,本官不会因你来,便开什么方便之门。” 马阎苦笑道: “不敢令袁公为难,更不敢寻袁公偏袒,只求袁公秉公,一视同仁,莫要给大理寺方便即可。” 袁立听懂了他的意思,淡淡道: “这点你可放心,赵缉司在台狱中,只会被关押,不会受到任何刑罚。” 马阎颔首,拱手道谢:“有袁公此话,我便放心了。” 袁立好奇道:“我素闻你冷面无私,今日怎么竟为那小子奔走?” 早朝上,马阎为赵都安说话,可以解释为维护下属,应有之事。 但冒着被陛下厌恶的风险,在这个风口浪尖来此,已超出上司,下属的范畴。 马阎沉默了下,道: “袁公知我出身供奉,这小子虽屡屡破格,给我惹麻烦,但归根结底……也曾叫我一声师兄。” 袁立淡淡一笑,端茶送客。 钱可柔等梨花堂众人,得知赵都安不会被严刑逼供后,才勉强退去。 他们的力量太卑微,欺负小官吏还可,但面对这等大事,唯一能做的,只有这些。 …… 台狱。 一身对襟大青衣,面容清俊,目蕴沧桑的袁立行走于阴暗的地牢。 周围没有任何狱卒跟随。 当他走到一间单独的囚室外,借助火光朝内望去,眸中透出一丝讶异。 只见,牢房内,赵都安换了一身囚服,席地而坐,借助火把光束看书,竟十分入神。 非但不见分毫惊恐忧虑,眉眼间,竟似怡然自得。 “在囚笼中仍手不释卷,与其说你是武官,我倒以为,更像文人。”袁立赞叹道。 “袁公!” 赵都安这才抬头,笑着起身行礼: “外头纷纷扰扰,杂事太多,要操心的事也太多,却不如这里能静下心读书。” 袁立瞥了眼书名: “律书?人在囚中,才来读此书,莫非以为,可凭此破局么?” 我说在研究,周丞能判几年你信不……赵都安摇头道: “只是恰好读到这本。” 这句话不假。 最近,他在恶补大虞治国的条条框框,研究这个朝代的政令规矩,经济,军务等杂项,其中,亦包含律法条目。 并与脑海上,前世地球的各个朝代对比,本意是加快对大虞王朝的了解。 但却意外发觉出,诸多可以改进的地方。 袁立当然不知道,眼前这个禁军小卒出身的正牌武人,胸中会藏有五千年异界王朝统治的韬略。 略过这个话题,凝视着他,道: “方才马阎来找我……说你手下那群刺头去请命,求他来托我,保证你在台狱不受刑罚。 看得出,他们很担心你。外界如今,更是疯传你已失宠,已活不成了的传言,许多人都想你死。” 赵都安不语,这是他早预料到的事。 袁立略一停顿,忽然道: “但见你还有心情读书,我就知道,他们恐要失望了。” 赵都安垂眸: “袁公高看我了,下官只是强装镇定罢了。” “是么?”袁立笑了笑: “前日我与你说过,周丞一旦动手,必是致命一击。想必如今你已领教到。你仍有机会,选择请我出手,我可以帮你化解眼下的一切危机,代价不变,一旦事成,功劳我都察院占多。” 赵都安恭敬道: “请恕下官依旧拒绝。” 袁立笑容愈深: “所以,这般局面下,你仍选择自己下这盘棋?要知道,一旦等过两日召开三司会审,周丞将证据准备完全,哪怕是我,也救不了你。” 赵都安抬起头,微笑道: “但袁公也相信,我可以将周丞扳倒,不是么?否则,也不会在我已失宠沦为阶下囚的当下,给我再选一次的机会。” 袁立莞尔,转身离去,丢下一句: “我期待你如何翻盘。对了,大理寺的人来提审你了。” 他行走时,仿佛漫步在云端。 俄顷。 端坐在囚笼中的赵都安,便听见凌乱脚步声逼近。 而后,火光中,出现了何正那张淤青未散,倨傲得意的脸孔: “赵都安,做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147、三司会审,对簿公堂 “我以为,来的人会是周丞。” 赵都安席地而坐,视线穿过牢房的栅栏,望向外头的青袍文官。 墙壁上的火盆静谧燃烧,光斜打在这位大理寺丞的脸孔上,令他的五官多了些阴鸷的层次感。 何正率两名大理寺书吏,身后还跟着两名台狱狱卒。 “呵,你也配廷尉大人亲自来审问?” 何正嗤笑一声,两撇胡须上翘,眼神里不加掩饰的快意。 屡次三番被赵都安痛揍,这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耻辱。 如今,风水轮流转,如何能不心中开怀,得意? 此刻负手立在走廊中,俯瞰前头的阶下囚,何正浑身轻飘飘的,心情从未有过的愉悦。 然而从牢房中传出的下句话,却令他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咦,你脸怎么浮肿着?我不记得,上次打过你的脸啊。”赵都安忽然出声。 然后他摇了摇头,不加掩饰的鄙夷: “跳梁小丑,案子还没审,就以为能定了我的罪?还是说,你想就凭这张嘴,让我认罪?” 何正深吸口气,遏制住发怒冲动,他冷笑一声: “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呵,本官今日来,本就没指望你会伏法,只是来帮你认清现实。 要知道,逮捕伱的旨意是圣人颁下的,如今外头无数人都在盼着你死,这是人心所向! 你还以为自己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呐? 周大人托我给你带句话,他会在三司会审的公堂上等你,亲手送你这个奸贼上刑场。” “说完了?” 赵都安闭上眼睛: “说完就赶紧滚。周丞蠢,你比他还蠢。” “你……好!很好!看你到公堂上,还能否嘴硬!”何正拂袖而走。 他今日,本是奉周丞之命,以审问的名义想给赵都安上一套刑罚,却遭袁立拒绝。 见面也只是走个过场,至于审讯,从来不曾重要。 “哼。就再让你苟活几日。” 何正心情再度愉快起来,对过两日的公堂会审充满期待。 …… 接下来两日,舆论继续发酵。 随着大理寺开始着手调查,一条条“证据”相继被找出。 而关于“王家小妾”一案,越来越多的细节,也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赵都安的处境愈发恶劣,而伴随那些证据的披露,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也加入了声讨“赵贼”的行列。 所有人都相信,赵都安真的要完了。 而唯一有可能搭救他的女帝,却从始至终,不曾发声。 如此,第三日傍晚。 身在御书房的大虞女帝,收到了三法司呈送的案件最新进展。 “陛下,这些是大理寺送来的卷宗。” 穿女官袍服,头戴无翅乌纱,中性打扮的“女宰相”躬身进门,将案牍送上女帝案头。 徐贞观端坐明黄大桌后,一如既往的仙子玉颜,清冷绝尘。 她在金銮殿上时,是威严的帝王,在私下,却总令人觉察她好似仙人,欲登天而去。 “哦?” 徐贞观合上一册奏折,纤纤玉指将碧玉蟠龙杆的细狼毫搁在笔架上,随手翻开卷宗。 少顷,翻到最后一页,上头是奏报明日开堂审理的句子。 “知道了。” 徐贞观语气冷淡地道,便要埋首继续理政。 片刻后,她略显疑惑地抬起头: “还有事?” 女官莫愁脸色变幻,终于还是道: “陛下,近日城中多了许多关于赵缉司的议论。” 徐贞观眸中疑惑:“所以?” 莫愁犹豫了下,咬牙道: “奴婢以为,如今舆论风向有异,受人引导痕迹颇多,周丞与赵都安有仇,此案由他审理,只怕不公。” 徐贞观素白晶莹的面庞上,显出意外的神色,她缓缓坐直,饶有兴趣道: “你竟会替他说话?” 莫愁敌视赵都安。 这在宫中不是秘密,只她说赵都安坏话,就有数次。 这次舆论汹汹,可本该拍手称快的莫愁,却始终缄默。 “禀陛下,”莫愁板着脸,认真道: “奴婢的确不喜他。但莫愁先是为陛下分忧的女官,而后才是有个人好恶的自己。 公是公,私是私,奴婢往日说他的坏处,亦是尽身为臣子,以正陛下视听的本分。 若周丞说,赵都安品行不端,贪污受贿,欺凌弱小,不择手段……等等,奴婢都会相信。 但唯独,说他玷污虐杀女子,奴婢却是不信的。” 徐贞观奇道: “为何?你不是调查过他,总说他是個欺下媚上的小人么,做出这等事,岂不是正常?” 莫愁摇头道: “正因为奴婢调查过他,才相信,此人起码在对陛下的忠贞上,令人钦佩。” 徐贞观眼中古怪笑意愈发浓郁,轻轻颔首: “朕知道了,退下吧。” “陛下……”莫愁还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了回去:“是。” 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女帝的声音: “对了,明日董太师要进宫来,你记得不要忘记。” …… 台狱牢房。 光束透过墙壁顶端,高高的“品”字形通气口照进来,笔直的一束。 光束中,尘糜浮动。 赵都安盘膝在地,任凭光束照在他的脸上。 在他身旁,地上摆放着数十本书册,都是从狱卒手中索要来——有袁立的关照,这点方便,还是有的。 他若没记错,这是他正式进来的第四天。 四天里,除了一开始有人来打扰他,后续再无人来,他得以安静而高效地读书。 然而今早,他合上了书本,专注地望向城门方向。 “已经第七天了。如果一切顺利,海棠和张晗应该已经在回京的路上,甚至距离京城已经很近。” 赵都安思索着。 三司会审,足以令周丞将全部精力,放在自己身上,而不去留心对薛琳的调查。 但身陷囹圄,失去对外界的把控。 哪怕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数日的牢狱生活,仍旧令他心底难以遏制,产生些许焦躁的情绪。 “不过,周丞应该已经等不急了吧。“ 赵都安想着。 念头纷呈间,走廊中传来脚步声,然后是牢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数名狱卒走进来,望着他盘膝而坐的背影,捧着针对武夫的手镣脚镣: “赵缉司,今日开堂三司会审,请随我们走吧。” …… 今日会审的公堂,在大理寺衙门。 当赵都安身穿囚服,戴着镣铐,被都察院的御史和官差们押送抵达时,发现大理寺外,竟已聚集了许多人。 并非是寻常百姓——这等大案,并不会如电视剧中那般,允许百姓在外头旁听,聚集都会被胥吏驱赶。 因此,聚在此处的,以三法司衙门的人为主,也有其他一些不知具体是哪个衙门的官员。 而其中,最显眼的一群人,赫然是以梨花堂为首的一群锦衣官差。 “大人!” 萌新机要秘书钱可柔那张圆脸上满是憔悴。 其余几人,虽好一些,但明显精神不振。 这会远远看到赵都安,纷纷大声喊叫起来,引得不少人瞩目。 赵都安微笑点头,而后迈步踏入熟悉的大理寺高高的门槛,一路被送入最大的公堂。 踏入时,他发觉堂上仍旧空荡。 为三法司主副审官们准备的位置上,空空如也。 整个公堂,只有两排大理寺差役,手持水火棍立在两旁。 此刻,都用复杂的目光看向他。 “就我一人么?” 赵都安忽然笑了笑,左右看看,朝一名差役说: “本官还没定罪呢,莫非连把椅子都没有么?” 你还想要椅子? 众差役横眉冷对。 倒是后头一起跟进来的,都察院负责押送,也是当日逮捕他的那名年轻的御史微微皱眉。 迈步从角落拎过来一把椅子,摆在赵都安身后。 “多谢。” 赵都安大咧咧坐下,朝年轻御史点头,确认此人必是袁立心腹。 一群差役想阻拦,但以他们胥吏的地位,却是不敢得罪一名御史的。 这会,随着赵都安抵达,门口的胥吏高声道: “升堂!” “咚咚咚……” 公堂两侧,差役们整齐划一,用水火棍锤击地面,门口还传开沉闷急促的鼓声。 赵都安抬头,望见从公堂左后,一道道人影走了出来。 身穿绯红的老仇人大理寺卿周丞,青衫乌纱,代表都察院前来监督审案的御史大夫袁立。 以及一名他不认识的,同样穿绯红官袍的刑部官员,从胸口刺绣图案判断,应是刑部尚书。 三司之首依次落座,而在两旁的“陪审席”上,赫然也多出数道身影: 何正,年轻御史…… 以及,诏衙督公马阎,和白马监司监孙莲英。 赵都安愣了下,没想到他们也来了。 但仔细一想,却也不意外,毕竟他同时身兼“白马监使者”和“诏衙缉司”的职位。 那么两个衙门的长官前来陪审,也合情合理。 唔,可惜海公公不可能来,否则三个与自己关系莫逆的断了根的男人在一起,陪着他审案,大概也是一幕奇景。 转着稀奇古怪的念头,赵都安的目光与他们交汇而过。 马阎眉头紧皱,满是忧虑,似乎对这场审判颇为担忧。 而孙莲英脸上不见喜怒,令人猜不透。 威严的气氛中,鼓声停歇。 “开堂!” 周丞猛拍惊堂木,厉声呵道。 148、我等的证据,她来了 伴随主审官周丞宣布开堂,周围“威武”的水火棍敲打声停歇,鼓声也安静下来。 公堂敞开的大堂外,在外头等候的,受邀前来观看这场大热闹的各衙门官员也蜂拥而至。 威严庄重的气氛,登时弥漫全场。 饶是赵都安,也不禁双肩一沉,察觉到无形威压降临,循着感应望去,威压源于公堂上“明镜高悬”四字牌匾。 这是一件法器?镇物? 似起到威慑犯人心神功效……赵都安尚有余暇思考这些。 “砰!” 高堂之上,身穿绯袍,头戴乌纱的周丞眉头“川”字纹皱紧,拍下惊堂木: “赵都安,今日三司会审,你胆敢藐视公堂?来人,将人犯坐席撤下,押解跪下!” 赵都安扬眉。 这么急么?上来,便是迫不及待的下马威…… 若非太多人关注,他毫不怀疑: 周丞会从公堂上写着“执”、“法”、“严”、“明”的四只签筒中,抽出最狠的红头签,先给他十大板杀威棒。 “且慢!” 陪审席上,面庞冷峻的马阎抬起眼皮,沉声道: “周廷尉,案子尚无定论,起码此刻,赵都安仍是我诏衙缉司,亦是白马监使者。” 周丞还记着上次的仇,横眉冷对,冷声道: “马督公,今日会审,本官乃主审官,我大理寺怎么审案,还轮不到诏衙指教。” 甫一开堂,两个衙门就传出火药味。 互不相让之际,就听身旁,同样端坐高堂的袁立淡淡道: “审案要紧,二位不妨各退一步,撤下座椅即可,至于跪伏,便免了吧。” 旁边的刑部尚书也附和一声: “袁公说的是。” 周丞皱了皱眉,今日审案,他可以不理会马阎,但对于同为三法司另两位,却不可怠慢。 当下,有差役上前,将椅子取走。 赵都安站起身,有些恋恋不舍,椅子都还没坐热乎…… 堂外。 观摩这场会审的人们彼此对视,梨花堂的锦衣们站在后头,难掩担忧——周丞这个开场,便来势汹汹。 …… 审案继续。 周丞冷声道: “今日,三司衙门会审武官赵都安奸杀民女苏红玉一案,现宣读案情。” 左侧陪审席上,青袍大理寺丞何正起身,念诵卷宗: “日前,有民女苏红玉叔父婶娘,擂鼓鸣冤……” 苏红玉?赵都安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依稀回忆起一個女子。 昔日王家宴席上,曾献上歌舞,他印象很淡,只记得那女孩年纪不大,舞姿曼妙,是下过苦功夫的。 自己醉酒被推入房中时,对方曾试图撩拨他,却被身为舔狗的“自己”绑了起来,丢在一边。 离开王家后,便再没关注,更不知道,这个跳舞很好的女子竟因“自己”没碰她,而被王山迁怒,非但遭到暴力凌辱,更驱逐出王宅,不久后死去。 死后一年的今日,更因为要对付自己,而被周丞重新拉了出来,当做工具。 人命如草芥…… 这时,何正宣读完毕,周丞喝道: “带原告!” 外头,有官差领着一对中年夫妻上堂,男的商贾打扮,女的面相刻薄。 此刻登堂,吓得“噗通”一声跪地,周丞和颜悦色道: “尔等且将原委详细道来。” 男人应声,好似早背好了台词般道: “小人乃红玉叔父,红玉幼年父母离世,我们代为抚养,后送她去学歌舞,做了歌伎……偶然被富户王山相中,纳为妾室……” 堂外,不少人闻言微微皱眉。 在大虞,歌舞伎并非“妓女”,是真正卖艺的女子。 但虽如此,却仍是下九流的行当,这夫妻二人看穿着打扮,也非穷苦人,却将亲侄女送去当歌伎……可见亲情淡薄至极。 男人继续道: “去年八月,红玉突然被王家奴仆送了回来,说在王山相公休了。 当时身上多有伤痕,明显是被玷污了,神情憔悴……我夫妻找人医治,本已转好,却不想后来莫名死了。” 说这话时,赵都安注意到,许是牌匾威压作用,他略有心虚。 事实上,苏红玉送回时,的确遍体鳞伤,但他夫妻只恐其得罪王山相公,压根没去医治,吃喝都懒得送。 苏红玉病痛饥饿交加,才香消玉殒。 周丞又审问两句,道: “传唤医师,仵作。” 官差又领着两人上堂,一个自称是当初给苏红玉诊断的医师,一个乃是这两日,挖出苏红玉遗体验尸的仵作。 前者指认苏红玉病情本不重,死的蹊跷,后者称其死因,疑似窒息。 话里话外,意指苏红玉被灭口。 “传秦俅,”周丞再道。 这时,身材矮小,虽穿着皱巴巴绸缎衣裳,但依旧难掩身上拷打伤势的秦俅被带了上来。 其甫一上堂,两只小眼睛茫然惊恐,等看到赵都安,嗷的一声跪倒就要扑过去,却被官差拽住,涕泗横流: “兄长救我……” 赵都安有些动容,没想到自己这狗腿子成了这般模样。 “秦俅!本官问你,当日是否与赵都安在王宅宴饮,目睹其与王山一同去了卧房?”周丞冷漠道。 秦俅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眯缝着眼睛打量一位位高官,战战兢兢: “是……但小人没看到赵使君他……” 周丞厉声打断:“你只要回答是不是?” “是……” “本官再问你,赵都安是否在王宅过夜?” “是……但赵使君没……” “带下去!”周丞挥手。 秦俅瞪大眼睛,似乎才回过神来,想说什么,却被官差暗暗锤了一拳,顿时痛苦地失去了言语能力。 这时候,随着连续三轮证人上场,厅外人群隐隐有些骚动。 显然,这诸多证据彼此交叉,对赵都安极为不利。 不少人看向赵都安,却发现身为人犯的他从始至终,脸色都极为平静,看不出情绪变化。 “带王山!”周丞再拍惊堂木。 这次,身材虚胖,眼珠略红,好似生了白化病般模样的王山,走上堂。 他原本被关在诏狱,但三司会审后,周丞以其为关键证人名义,予以提走,马阎也难以阻拦。 这会却全然没有在诏狱的惊恐,而是气定神闲,眼角余光看向赵都安时,嘴角微微上扬: “赵大人,没想到咱们在这见面了。” 赵都安目光古怪地看着他,心想希望之后你还能笑得出来。 “王山,对苏红玉之死,你有何话说?”周丞问道。 王山当即指认,称当日他设宴款待,赵都安见色起意,暗示他送上小妾服侍。 王山畏惧,命妾室陪了他一晚,却不成想,苏红玉被搞的遍体鳞伤,精神失常一般。 “小人见状,也不想留她。便命人送回了苏家,却不想人却死了。”王山说道。 闭环了。 这一刻,众人的证词加上开堂前,何正宣读的那些“证物”,彼此印证,好似一根根钉子,要将赵都安钉死在杀人犯的柱子上。 堂下骚动愈发大了,梨花堂人群中,郑老头眯缝着眼睛,低声道: “有备而来啊,人死无对证,活着的人众口一词,大人难了。” 小秘书钱可柔咬着嘴唇: “这帮人肯定在诬陷大人!” 她对赵都安存在某种美化滤镜,而不自知。 侯人猛和沈倦没吭声,从情感上,他们不愿意相信。 但从理性上……恩,考虑到自家大人的行事风格,哪怕赵都安真干过这种事,似乎也不意外…… 便是马阎,都微微皱起眉头。 不太确定,周丞究竟是在诬陷,还是赵都安真干过这种事了…… 他扭头看向孙莲英,发现对方一如既往,面无表情。 “砰!肃静!” 周丞拍惊堂木,疾言厉色,俯瞰赵都安: “堂下人犯,对以上指控,伱可有话要说?” 霎时间,无数视线汇聚。 然而令所有人诧异的是,面对这么不利的局面,赵都安只是沉默着,竟是不发一语。 “你可有话说?”刑部尚书也喊了句。 赵都安依旧置若罔闻。 周丞笑了:“所以,你是无话可说了?” 赵都安依旧闭嘴。 公堂上,骚动来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人们的表情都有所变化。 在他们看来,这种局面下,虽已极为不利,但总该辩驳几句。 沉默又是几个意思? 众人议论起来,面色怪异,同一个念头浮现于众人心头: 莫非,案子是真的? 不是诬陷,而是他真的做了? 他这才面对指控,无话可说,无力反驳? 亦或者,哪怕没做,但他已心知肚明,自己给不出有力的证明,所以……认命了? “大人怎么不说话?他是不是被用了手段控制了?怎么不开口辩解?”钱可柔急的小脸通红。 “大人可能在思考证据吧。”沈倦开口,但语气中满是不自信。 “说啊,好歹解释几句,起码有机会把声音递给宫中的陛下……” 梨花堂的锦衣们跟着着急。 若非情况不允许,都想大声叫喊,提醒赵都安反驳。 而更多的围观官员,则是纷纷摇头,认为赵都安已经放弃了抵抗。 “唉,终究还是太嫩了……真以为廷尉是好惹的?” “呵,他也心知肚明,陛下已经不信任他了,否则不会有这场审判。” “但争取下,还有机会的,不过他自己既然放弃了,那就没悬念了。” 人群纷纷议论。 马阎面露焦急,他想提醒赵都安,案子还有很大的争论余地。 比如说,为何人死了这么久,突然来报案? 或者要求再次验尸…… 连堂上同为主审官之一的袁立,也面露疑色,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打算。 但赵都安仿佛无视了众人的视线,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望着堂上的牌匾走神。 堂上,周丞脸上再也难以掩饰喜色,他虽也有疑惑,但他更清楚,只要坐实了案子,赵都安再有什么手段,也没意义。 当即举起惊堂木,宣判道: “人犯既无辩驳,等同认罪。现,本官宣判,赵都安奸杀苏红云一案……” 突然,就在一片肃杀的氛围里,一个略显虚幻的少女声线回荡在公堂。 “且慢。” 堂内,一簇星光倏然从远处奔袭而至,如龙卷般疾速盘绕,凝聚为一道娇小身影: 玄色为底,勾勒金线的神官袍,同色靴子,末端微卷的长发,略显苍白的精致五官,以及看人时,有些对不准焦距的双眼。 老天师亲传弟子,朱点神官,金简! 三缄其口,只是望着牌匾出神的赵都安终于收回了视线,嘴角微微翘起。 朝公堂上三名主审,朗声道: “我等的证据,来了。” 149、周大人,这个,你如何解释? 就在大理寺内,三司会审赵都安的同时,另外一边。 大虞京城。 西城门上,守城士卒一如往常交接,当新的守军走上城墙,持握兵器站在脚下这座雄城上,朝西边望去时。 地上排队进城的那些百姓,就如一串洒在大地上的墨点。 “哈欠。” 一名军卒不禁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视线下意识朝远处移去,想要借远眺清醒。 然后他眨了眨眼,看到视线尽头,地平线上,一个黑点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起初还看不太清,但当对方进入守城弓弩的射程,他终于看清,那赫然是一骑奔马。 马蹄扬起,速度几乎在地上飘着,于身后地面扬起一串烟尘。 马上的骑手,赫然是一名风尘仆仆的“女将”! 其策马扬鞭,英姿飒爽,头发于脑后扎成一束马尾,眼角点缀一颗泪痣。 七日前,离开京城的水仙堂主人在马上,朝城门口排队的人们断喝: “诏衙缉司回城,通通闪开!” …… 北城门。 风尘仆仆的张晗,勒马停在城门口,居高临下问道: “京城这些天,可有什么变故?” 那名守门军官与张晗相识,这会表情古怪道: “你回来的正好,赶紧去大理寺,或还有那热闹看,今日三司齐审赵都安,你们那位梨花堂主,只怕离死不远了。” 张晗脸色骤变。 …… “我等的证据,来了。” 公堂上,当赵都安朗声说出这句话,空气先是有了瞬间的安静。 旋即,本来以为尘埃落定的人们不禁愣住。 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突兀闯入公堂的少女神官身上。 一些人对其陌生,但也有很多人,认出了这位行事风格与常人迥异的天师弟子。 脑海中,亦回荡着赵都安这句话,却愈发茫然。 “证据?” 马阎眼睛一亮,没来由的,提起的一颗心陡然安放下来。 这一刻,他看着赵都安嘴角的笑容,联想起了抓内鬼那天,这少年也是这般模样。 那是一种掌握全局,一切都胸有成竹的笑容。 “大人终于说话了!” 钱可柔在人群中,兴奋激动,垫着脚说道: “原来大人不是认罪,也不是哑口无言,而是在等证据送来!” 沈倦,侯人猛,郑老头三个也是精神一振,目光灼灼,意识到转机或已到来。 “证据?” 高堂上,袁立眼神中透出感兴趣的神色,视线瞥向旁边的周丞。 只见他手中的惊堂木还悬着,口中的宣判却已戛然而止,皱纹深刻的脸上显出了瞬间的不安。 “金简神官?” 存在感较低的刑部尚书惊讶地道出少女身份,继而看向赵都安: “你说,你有证据?” 赵都安等人群骚乱稍稍平息,微笑颔首,说道: “正是。方才周大人连番提审人证,摆出物证,指认我奸杀苏红玉,后又问我是否有话说。” 他的语气轻快,气定神闲。 虽身穿囚服,戴着镣铐,立于这巍峨肃杀的大堂内,却丝毫不见紧张。 举止从容地缓缓踱步,视线扫过周遭一张张面孔,声音忽地高昂: “我当然有话说!” 他目光投向王山,医师仵作,苏红玉叔父婶娘等证人,感慨道: “这么多人证,供词,以及背后详细缜密,环环相扣的证据。安排的妥妥帖帖,想必也废了周大人你一番辛苦吧。” 周丞手中的惊堂木,终于“砰”的一声落下,他面无表情,厉声呵斥: “堂下人犯,你胆敢忤逆诬陷本官?是何居心?” “诬陷?”赵都安笑了笑,意味深长道: “周大人说出这话,不觉亏心么?” 接着,不等周丞做出反应,他便继续道: “好在,我当日得知秦俅失踪,疑似被伱们绑架的时候,就意识到,你可能要对我动手,所以,为了自保,无奈之下,只好也做了一些布置和安排。” 当日,他用镜子窥见秦俅在牢狱,便已猜到周丞对自己下手。 果断召唤金简到来,请她帮忙,暗中尾随周丞,果然有所收获。 这也是他后来去抓人,那么巧,偏偏等二人密谋完毕,才破门登楼的原因。 就是在等待取证完毕! 布置?安排? 这一刻,大理寺众人表情都有明显的变化。 连带堂外人群中,不少人也都聚精会神。 “故弄玄虚!” 陪审席上,何正冷笑一声,然而他眉宇间细微的紧张,暴露出内心的不安。 金简的到来,本就意味着某种讯号。 只是故弄玄虚,会惊动天师弟子到来么? “金简神官,我手脚不便,还请劳烦你,将我寄存在你那里的证据,拿出来,给今日堂上诸位一观。” 赵都安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嘴角也浮现些许冷色。 “好。”金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困得厉害。 她也很不喜欢这种场合,但还是很给面子地伸手,从腰间布袋中,取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卷轴。 当卷轴拿出的刹那,不少人脸色微变,认出了这东西。 摄录卷轴! 赵都安穿越之初,与宁安县子见面时,“情敌”张昌硕就曾大出血,耗费一张摄录卷轴,记录下他与对方见面的过程。 大虞朝堂上,达到一定品级后的官员,对这东西都不陌生。 如冯举,当初与赵都安在舟上见面,反复打哑谜,就是为了避免被记录,留下把柄。 这卷轴内有什么? 记录了什么? 没人知道,但却勾起人无限的遐想。 高堂上,周丞眯起了眼睛,倒还沉得住气,因为到了他这种位子,对这种法器自然不会毫无提防。 他手上那枚火红色,鸽蛋大的翡翠戒指,便是可感应法力波动的宝物。 一旦被术法窥探,自会应激提醒。 他下意识认为,是底下人办事的环节出了问题。 或是王山进入诏狱那几日,被诱骗出了什么。 然而下一秒,当金简展开卷轴,渡入法力,将卷轴中记录的画面与声音,悉数以“光幕”的形式,投在空中时。 周丞脸色顿变,再也不复镇定。 只见,光幕中浮现出的,赫然是那一日,和乐楼中,他邀请王山见面时的场景。 也是赵都安赶来之前的一幕。 画中。 王山满脸堆笑:“大人今日召唤,想来不会是想起昔日过往,特意来寻草民叙旧的吧?” 周丞道:“……本官寻你,不为其他,只为一个人。” “谁?” “赵都安!” 这段画面甫一开场,声音传出,在场的人们表情瞬间微妙起来。 而接下来的对话,才是真正的杀招。 “送的女人如何?” “说起此事,我也记忆深刻……结果,那赵都安竟将小妾捆住,丢在一旁,自顾自睡了整夜!……言称心中只有圣人一个,天地可鉴。” “你如何确定?想仔细些说!” “大人提醒的是……” “那名女子在何处?本官想见见她。” “大人明鉴,那赵都安杀人灭口,目无王法!” 画中,周丞哈哈大笑,举起酒杯,与之相撞: “本官今日终于知道,你如何获得王公公宠爱……” 至此,画面戛然而止,光幕消散,充当放映员的金简默默卷起卷轴,一脸无辜。 安静。 公堂内外,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不知是谁手中的东西掉了,发出声响。 人群嗡的一声,喧哗声大作! 仿佛锅中水沸腾,不少陪审的大理寺官员,更是惊得站起身,何正手中的卷宗都撒了一地,脸色苍白如纸。 下意识看向堂上的周丞,却见这位九卿之一,托孤大臣同样愣住了。 脑海里,只有“不可能”三个字。 自己当日明明戴着戒指,为何…… 当他瞥见一副“与我无关”模样的金简时,猛地醒悟。 是了,法器能防一般的窥探,但倘若偷窥记录的,是老天师的亲传弟子呢? 那没有察觉,也便说得通了。 他眼前一黑,几乎失态。 而身旁的袁立和刑部尚书,看向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是怜悯。 陪审席上。 马阎冷峻的脸上浮现笑容。 孙莲英一副睡着的样子,早已知道内情的他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那群证人也都脸色煞白,尤其是王山,腿一软,跌倒在地,面无血色,得意之色荡然无存! 堂外,梨花堂众人难掩喜色。 “我就说,大人绝对是清白的!” 钱可柔一张圆脸红红的,那是激动所致。 “大人他……怪不得,当日带咱们去抓人时,一点不急,还让咱们先吃饭。”侯人猛后知后觉。 “理应如此,我就说大人被抓走那天,平静的异常。” 沈倦啧啧称奇,“原来早有安排。” 郑老头笑呵呵,一身轻松。 而周围的旁观的人群,更是沸反盈天。 没人想到,赵都安拿出的“证据”竟然是这个。 他没有去解释苏红玉之死。 没有去应对,那精心编织的一条条罪证。 他的应对很简单,就像一把刀子,割破迷雾,直指核心。 这份摄录一出,只画中王山的话,就足以推翻这起案子的指控。 而周丞话里话外,若有所指的“暗示”,则将他这位主审官推上了风口浪尖。 “竟然如此……赵缉司对陛下忠心可鉴……令人钦佩!” “这王山,还有这群所谓证人,当真十足刁民,竟红口白牙,污蔑赵使君!” “周廷尉竟早已见过王山……这……” 议论纷纷,风向也立即扭转。 只此一条证据,赵都安今日便倒不了,非但如此,甚至很可能圣眷会更浓。 一句“心中唯有圣人,天地可鉴”谁顶得住? 不过,话说回来,舔到这种程度,美人送到身上都不碰,多少有点……众人既钦佩又鄙夷。 觉得赵都安属实有点大病…… “周大人,这个,你如何解释?”高堂上,袁立似笑非笑看向他。 150、七日取证,十日杀人,赵都安一言诛心 如何解释? 周丞脸色难看至极,但归根结底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条。 凭画中对话,虽能看出他在诱导,但却没一句实证。 换言之,对话之中,他说的每一句单独拎出来,都没问题,质疑王山最初的说法,亦有理有据。 反而是王山自己改了说辞。 所谓“说话的艺术”,就是每一句部落人口实,但个中意味,全凭底下人自我揣测。 赵都安可以指责他刻意诱导暗示。 但反过来,周丞也可辩解为,他那些问话,只是例行公事,合理质疑。 这一刻,周丞无比庆幸自己的谨慎,为他争取到了腾挪的空间。 故而,对袁立的询问,周丞没有回应,转而板起脸来,俯瞰堂下: “本官若没记错,本朝有规矩,天师府神官,如非受朝廷发令邀请,严禁插手参与任何朝堂之事。金简神官是天师弟子,总该知道这条。” 赵都安都惊讶了。 到此时,这老登仍试图从证据来源,寻他麻烦。 是认为画轴锤不死他么? 金简一怔,似没料到竟还有自己的事。 瞥了后者一眼,脸不红心不跳撒谎道: “这卷轴又不是我摄录的,本神官只是送过来。” 干的漂亮……赵都安赞许点头,这妹子虽说看起来呆呆的,但智商还是够的。 “周丞!” 陪审席上,马阎骨节粗大的手掌拍案,猛地站起身来,冷声道: “赵都安的证据给出了,接下来,轮到你的事了。 与王山密谋,导演出这一出戏码,呵,你大可以不予承认,但我自会将今日之事,如实奏报陛下!这件事,没完。” 周丞一言不发,似在思量之后如何应对。 但到了这时,这场针对赵都安的审判显然已经结束。 刑部尚书看了袁立一眼,站起身,开口道: “此案既有新证,按照规程,相关案犯收押,等候再审。” 周丞这次没有予以阻拦。 所有人也都知道,所谓的“再审”,已不会有了。 只等马阎将消息递入宫中,澄清误会。 可想而知,女帝必会下旨,释放赵都安。 至于对周丞的指控,倒没那么快。 好歹是九卿之一,顾命大臣,起码现在,周丞还是主审官。 官员相继起身,堂外众人也准备散场。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今日的戏码已经结束的时候。 大理寺门外,忽有马蹄声如雷! 人们诧异转身,纷纷望去,赵都安与堂内诸人,也都抬头。 只见,两匹彪悍的军中快马近乎同时抵达,两道人影下马,不顾守门的胥吏阻拦,裹着京外的寒风,硬生生闯入人群。 “张晗?海棠?” 这一刻,在场不少人,都认出了诏衙的这两名缉司。 “他们怎么回来了?不是前些日才出去办案?”更有知情人诧异。 马阎也扬起眉毛,忽然看了赵都安一看,隐有猜测。 “赵缉司!?” 两名武人甫一闯入大堂,似还没搞清楚状况,见他身穿囚衣,心中焦急。 海棠脸色变了,不明白为何只离京数日,就有这等变故。 张晗更冷静些,明锐察觉出气氛不对,沉声道: “我与海棠刚回城,于城门口听闻今日三司会审,故而前来。” 赵都安却不在意这些,第一句问的是: “此行可顺利?” 海棠与张晗心领神会,同时点头。 赵都安笑了。 笑容中,带着几分感慨。 虽说按照路程计算,二人也该回来,但如此巧合,赶在这公堂上,却好似天意一般。 “莫非,十三前死去的那些冤魂,也在默默助力么?” 赵都安不禁遐想,心道,戏台既已搭好,东风已至,那便择日不如撞日。 “我已无事。”赵都安先对两人解释了一句。 然后转回身,直视高高的“公案”上方端坐,如神灵般的大理寺卿,眼神冷漠: “轮到你有事了。” 继而,不等周丞做出反应,赵都安便朗声道: “还请诸位大人稍坐。今日,三法司长官俱在,我斗胆,欲递上诉状一张。” “诉状?你欲要状告谁?”刑部尚书皱眉,道: “本官话且说在前头,你若说的,是要告周廷尉诬陷你……” 赵都安却摇头: “我所状告之人,确系周丞。却非陷害我,而是十三年前,周丞伙同王山,前任诏衙督公王震等人,迫害忠良,祸乱朝纲,诬陷冤杀大理寺少卿薛琳等数十官员一案!” 声如惊雷! 当他说出这番话,本已欲要散场的围观众人,皆愕然驻足,怀疑自己听错了。 还有反转? “薛琳?那是谁?”钱可柔等人茫然。 郑老九目露追思:“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不少上了年纪的官员,皆被触动,想起了这桩往事。 高堂上。 今日以“看客”自居的袁立眼中溢出笑意,扭头看向周丞。 却见这六旬老人在听到“薛琳”二字时,绯红的官袍下意识抖了下,瞳孔骤然收窄。 继而面皮抖动,勃然变色: “贼子,既胆敢污蔑本官,来人……” “周大人,”刑部尚书却突然按住他的手,沉声道: “这里是公堂。” 继而,这位在裴楷之倒台后,行事再无掣肘的“皇党”大臣看向赵都安,平静道: “赵缉司,伱可当知晓,若无实证,诬告三品大员,乃是重罪。你确定还要说?” “多谢尚书大人提醒,”赵都安只是道谢。 刑部尚书叹息一声,知道今日之后,朝堂恐又要震动了。 没了周丞阻拦,赵都安缓缓踱步,却是不疾不徐,讲起故事来: “诸位都知,我诏衙有监察百官不端之责,不巧了,自上次冲突后,周廷尉暗中查我,而我,同样也查了周大人……” 接着,他开始讲述,自己如何请动两名同僚相助,从丢失的卷宗入手,一路寻访薛琳后人,从薛暄口中,得知昔年真相。 过程中,隐去了自己是受女帝指派,只推说是自己想查 ——这很合理,毕竟赵使君睚眦必报,凡得罪他的,必遭打击报复的刻板印象,早已深入人心。 而当他复述了薛暄口中的真相后,堂外骚乱起来。 王山原本煞白的脸色,已经近乎透明。 “一派胡言!” 周丞暴怒冷笑: “区区犯官之女,自然对判决不服,仇视本官,编造出谎言诬陷,试图推翻先帝判决,何其可笑?若这便可算罪证,那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你看,又急……赵都安哂笑一声: “周丞,你也莫要拿‘先帝’来压我,先帝自然圣明,但怎奈何被某些奸臣蒙蔽。至于你要的罪证,我当然有。” 这一刻,二人虽一个在高堂,一个在堂下。 可气势上,却倒转过来。 赵都安侃侃而谈: “我三人得知供词后,欲要调查,怎奈何许多卷宗遗失,无奈之下,只好入都察院寻袁公,幸得袁公慷慨相助,愿为十三年前的冤魂主持公道。 如此,才获得诸多散乱各处的陈年案牍,经办人所在。” 此话一出,众人惊愕望向堂上,始终一副“看热闹”姿态的青衣大夫。 周丞更是木然扭头,死死盯着袁立: “是你……” “……”袁立神色淡然,意味深长地看了赵都安一眼,笑了笑: “既是都察院昔年主办的旧案,本公职责所在,顺手之劳。” 袁公下场了! 人群一下几乎炸了,若说赵都安方才的讲述,还无法令人察觉到性质严重。 但袁立的入场,则无形中,大大加重了赵都安话语的分量。 更有人开始脑补,这是否又是朝堂大人物的一步大棋? 赵都安的讲述还在继续: “接着,本官的两名同僚彻夜未眠,终于寻到关键证据,为免打草惊蛇,这才借外出办案掩护,前往取证。” 这时,海棠与张晗对视一眼,开口应声,简要描述了他们寻找证人的过程。 因间隔太久,两人的取证过程都有些波折,但好在能坐到缉司位置的,都非简单人物。 虽有阻碍,但仍功成。 “我身上有当年遗失的相关卷宗,可供查验。” 张晗从怀中取出一個布皮包裹,想了想,递给了马阎。 海棠也从腰包中取出几张纸,道: “我寻到了几个证人,如今还在后头,给底下人保护着,晚些时候才能入京。但他们已经都写下供词,予以画押。” 马阎收获证据x2 赵都安又扭头,指着旁边跪在地上,已经面如土色的王山,道: “至于此人,系当年一案关键案犯,本官当日去逮捕他归案,却撞见周丞与此人大声密谋。相关证据,呵,方才诸位大人已经看过。” 你抓他,不是为了自保吗?怎么是…… 陪审席上,青袍御史中丞何正想要开口。 下一秒,他猛地醒悟,或许,从那时开始,他们就已经上当了,被赵贼误导,从而忽视了对方暗中刺来的这把刀。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个世界没有这个典故,但赵都安的手段,却与之不谋而合。 七日取证,十日杀人。 周丞为赵都安准备的三司会审,如今却成了他自己的公审大会。 “相关一切物证,人证,皆可供三司查验。” 赵都安身穿囚服,抬头遥望高高的“主审席”上,颓然呆坐的周丞,嘴角上扬,字字诛心: “周丞,你可认罪?!” 周丞不发一语,脸色惨白。 短暂安静。 旋即,整个公堂轰然沸腾。 151、七进皇宫,十荡十决,徐贞观一笑倾城 哗—— 当赵都安侃侃而谈,于公堂说出整个计划,并拿出相应证据。 整个公堂内外,人群发出了今日以来,空前的喧声,那是难以言喻的震撼。 非是不够气定神闲,实乃反转太多,太密,原本以为,赵都安行将倒台,是最后的挣扎。 却不想,赵都安完美自证清白,反而将了周丞一棋。 然而,这竟然还不是结束,伴随两名缉司七日返京,千里取证,赵都安露出獠牙,朝周丞递出了诛心的一刀。 “竟可以这般……所以,今日的一切,难道都在他的计算中?” “好一招釜底抽薪,周廷尉只怕完了。” “这位赵使君到底是哪里冒出的?之前一年,怎么都只说是草包一个?” “多事之秋,朝堂又要有重臣倒下了么?短短数月而已……” 议论纷纷,不少人望向赵都安的背影,心底暗暗发寒。 若说之前的几次,他们都只是听到传言。 那今日,亲眼目睹赵都安的手段后,可想而知,赵都安这個名字,将会真正意义上,进入朝堂大人物们的眼帘。 而不只是如之前,被视为替大人物冲锋陷阵的小卒看待。 这种身份的转变,看似不起眼,实则意义重大。 就如打工皇帝,终归也只是员工,而哪怕只是一个很小公司的老板,也已跨入资本家行列。 棋手,棋子,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经此一役,赵都安已有了“棋手”的身份,虽仍旧小的可怜,但某种程度上,已与真正的朝臣有了平等对话的资格。 “啪,啪,啪。” 袁立抚掌赞叹,眼眸中带着惊叹之色。 当日,赵都安做出选择,要独自与周丞掰手腕时,这位大青衣并不看好。 毕竟实力过于悬殊,当赵都安入狱后,他反而看出些许胜的希望,但仍不笃定。 直到此刻,尘埃落定。 虽说那些证据还要验证,但既然是陛下要周丞死,那证据已如此完整下,周丞如何能不死? “砰!” 刑部尚书也起身,拍下惊堂木,止住喧哗声。 看向周丞,见其一语不发,索性也不看他,宣布道: “案情重大,因主审官涉案,本官以刑部尚书之权责,暂拘押大理寺卿周丞,以候陛下亲审!” “还有大理寺丞等人,先收押才稳妥。”赵都安突然补刀。 刑部尚书欣然颔首:“理应如此!” 何正失魂落魄,跌坐在地。 袁立洒然一笑,补了句道: “莫要忘了正事,呵,本官宣判,苏红玉一案清晰,犯官赵都安无罪释放,可有人异议?” 哪里有人应答? 袁立挥手:“退堂!” 当下,有官差上前,解开赵都安镣铐。 年轻御史一挥手,更有人捧着托盘过来,上头赫然是赵都安的衣裳叠放整齐。 竟是早准备好了,似是袁立早预料到一般。 而伴随退堂,外头的人群也飞快散去,许多人小步奔跑,急着将这件大事,尽快通知出去。 可想而知,若薛琳真的翻案,那牵扯进去的,将远不止一个周丞,当年涉及其中的许多官员,还在朝中。 生死如何,却都要看女帝的心情了。 “大人!” 钱可柔逆着人流,跑进大堂,圆脸上洋溢笑容,然后拍了下额头,好似想起来般,忙从怀中取出“太虚绘卷”,物归原主。 其余梨花堂锦衣,则将赵都安团团围住,表达喜悦,一片喜气洋洋。 马阎躲在人群外头,没去凑热闹。 靠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派大理寺一方如丧考妣,对比这边笑容,不禁啧啧称奇,扭头看向孙莲英,突然说道: “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孙莲英笑呵呵装傻: “知道什么?咱家就是来凑个热闹,不掺和你们的事。” 马阎见状,却愈发笃定了,忽然反应过来: “陛下是不是也知道?” 孙莲英没吭声。 当日,赵都安托他向女帝送上两样东西,一个是摄录卷轴,是复制了那场对话,以此给女帝证明清白。 一个是奏折,赵都安简要写明,周丞要借王山来对付自己,希望女帝帮忙演戏,顺水推舟,他好将计就计。 所以,女帝是知道赵都安的“清白”的,也知道赵都安要将计就计,坑周丞一把。 但女帝一来,尚不知进展如何,不知赵都安以身入局,现下是否已自证清白。 更重要的是,奏折中,并未提及薛琳一案。 所以,女帝并不知道,赵都安已经利用旧案,几乎扳倒了周丞。 因此,怎么说呢。 女帝知道一点,但不多…… “袁公?” 人群中,赵都安看向走来的袁立,正要道谢,却见袁立摆了摆手,笑道: “这里不是寒暄的场合,你现在,该去另一个地方。” 他眨了眨眼,竟有一瞬间的老不正经。 仿佛在说: 快去吧,快去陛下跟前人前显圣。 “多谢袁公提醒。” 赵都安深知,在职场上,很多时候,做得好,不如汇报的好。 所以,他才不是喜欢人前显圣,纯粹是要将每一次在领导面前表现的机会把握住。 “不好,记得方才我丢出卷轴,周丞准备退堂的那阵,好像有个宫中来监督的小太监跑出去了,怕是以为审问结束,忙着进宫汇报了……” 不过,赵都安转念一想,又觉得问题不大。 小太监跑的太早,并不知道后续的这一节,奏折中也没写,所以贞宝对于我翻薛琳案的事还尚不知晓…… 稳妥。 赵都安匆匆换了衣服,借了张晗的马,扬鞭,朝皇宫奔去。 …… …… 与此同时。 皇宫中,大虞女帝今早迎来了一位客人。 御花园内,池塘边的凉亭中。 徐贞观纤细白皙的玉指从棋盒中,捏出一枚白子,望向棋盘对面的老人,说道: “……所以,太师您实在是误解他了,赵都安并非外界传言中那般,往日种种行迹,乃是刻意自污罢了。” 她口中的“太师”,自不是旁人。 乃是大虞朝文坛举足轻重的泰斗,亦是元老级重臣,朝中“三公”之一,顾命大臣,与逆党太傅庄孝成曾并称“南庄北董”。 现如今,执掌翰林院,任职三品“翰林院承旨大学士”的朝中顶级清贵的董太师。 作为昔年,三皇女时,曾教授女帝学问的“授业恩师”,董太师是彻头彻尾的“皇党”。 亦是女帝初登基时,朝中最为支持的一股力量。 因而,虽因年岁早已大了,难以负担重要职位。 但这位耄耋老人,在女帝眼中,仍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也因此,才委以重任,由其牵头选人,组建“新内阁”。 今早,董太师入宫,再度劝谏她亲贤臣,远小人。 显然又是不知从哪个学生口中,听到了关于赵都安的坏话。 无奈之下,徐贞观只好如此解释。 董太师约莫七八十岁,身穿绯红大学士官袍,须发皆白,面如重枣。 因保养得当,神完气足,饶是白发苍苍,但一双老眼依旧锐利有神。 这时执黑棋落子,紧皱的眉头略有舒展,说道: “若如陛下所说,此人品性,倒不如老臣那些学生说的那样败坏。” 徐贞观颔首道: “翰林院学子读圣贤书,受太师熏陶,嫉恶如仇,闻听他名声恶劣,由此不喜,倒也正常。” 董太师摇头道: “可老臣却听闻,此人近日入了台狱,似涉及一桩女子案件…… 若记得不差,今日便是三司会审。由此可见,纵使不如传闻那般败坏,却也远不及君子。 纵使此人是个能吏,但终归也只是个不懂读书的粗鄙军卒出身,权势越大,越难守本心……陛下莫嫌老臣唠叨……” 徐贞观苦笑。 心知董太师虽忠心耿耿,怎奈何对武人向来有强烈偏见。 或说的更准确些,是对读书人以外出身的官僚,都不怎么看得上。 当年与太监王震敌对,最早的起因,便是王震对翰林院指手画脚。 董太师大怒,于先帝面前斥责宦官不学无术,由此结怨。 赵都安禁军士卒的出身,也是京城读书人敌视他的原因之一。 董太师对武人偏见由来已久,徐贞观也不好说什么。 但听他提起三司会审,不由看了眼天色。 心想,若一切顺利,此刻公堂上,那小禁军只怕已洗脱了嫌疑吧? 只是,那画轴上所记录,周丞说话太过谨慎,想要以那只言片语,定一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却是还不够稳妥。 不过,那小禁军能做到这一步,以身入局,将周丞拖下水来,已经很不容易,自己又岂能不满苛责他? 虽罪名还不很够,但他也尽力了……这还是一切顺利的前提,那周丞宦海沉浮多年,却还未必上套。 想着,徐贞观有些走神。 “陛下?”董太师不禁呼唤。 徐贞观恍然回神,正要说话,忽然远处御花园小径中,一名年轻太监小碎步跑过来,气喘吁吁。 来到近前,将匆匆于公堂上记录下的纸张呈送上去: “禀陛下,三司会审退堂,审案经过,皆录于纸上。” 结束了么? 徐贞观眸子一亮,抬手接过那薄薄的几张纸,纤纤玉手拂过,纸张翻飞。 从那些记录中,好似亲眼目睹,赵都安如何绝地反击,面对诸多不利证据,翻手脱罪,反将周丞一军的全过程。 虽记录寥寥,却比话本还精彩。 徐贞观看到最末,嘴角微微上扬,这一笑,倾城倾国,御花园也好似明亮如春神降临。 152、禀告陛下,臣不辱使命,周丞及其党羽,已被拿下 “哒哒哒。” 马蹄敲击在宽敞的青石板路上,赵都安意气风发,抵达皇城脚下。 守门禁军下意识上前阻拦,待看到马上之人模样,露出见了鬼的神色: “赵……赵使君?你不是该在……” 他想说,你不该在牢狱中么? 或在公堂上受审,怎会突兀出现在这里,好端端的,不见半点犯人模样? 逃狱了?荒诞的念头升起…… “呵呵,别废话,本官有要事入宫禀告陛下,速速让开。” 赵都安懒得解释,丢给对方一个马屁股,刷脸入城。 只可惜,皇城好进,但在宫城门口却被拦下。 须耐心等人通传,赵都安也不急,牵马等待,守门的宫中禁卫频频看他,不知脑补些什么。 这会,敞开的门洞里,远远行出一辆马车来,赵都安愣了下,好奇问: “那出来的是谁?” 宫城内,外臣不可乘车。 可若说是宫内老皇帝留下的妃子们,或女官出行,马车的制式模样,却又不像。 守门军卒解释道: “今早,董太师入宫觐见,这会是出来了。陛下怜太师年迈,行走不便,特准许在宫内乘车。” 董太师? “三公”之一,执掌翰林院的那位大学士? 险些和薛琳一家成为亲家的那个当世大儒? 赵都安略感惊讶。 翰林院乃储才之所,当年,承旨大学士几乎是“宰相”的预备役。 不过后来衍变,如今与内阁脱钩,但这位董太师的地位,仍不容小觑。 权力虽不大,但名望极高,是当今整个大虞文坛泰斗,其对圣人典籍的诠释,是科举学子必读,不少文章诗词,家喻户晓。 可谓是当今天下,守着大虞朝“文脉”的第一人。 甚至有人称,董太师是有可能在文道上封“亚圣”的存在…… 不过,玄门政变后,因其站队支持女帝登基,导致名望大大受损。 遭到许多文人抨击,京城还好,但在远离朝堂中心的“八王”地盘,遭致极多骂声。 可饶是毁誉参半,但其在文道上的建树,哪怕是咒骂他的,也承认仰望。 这会马车已驶入门洞,赵都安规矩地牵马在一旁,垂首相送 ——这种名满天下的大儒,还是不招惹为妙。 然而马车却突兀停下了,一名董家仆走来: “可是赵使君?太师有请。” 啊?我? 赵都安懵了下。 记忆中,他从未与对方有过任何交集。 甚至于,赵都安与整個大虞读书人圈子,都没啥接触…… 这位董大儒找我做啥……赵都安茫然上前,来到马车边,只见帘子已被挑开。 一位白发苍苍的耄耋老者端坐,自有一股儒学泰斗气势,大红的学士袍,面庞轮廓方正,老眼锐利有神。 似在审视这位声名鹊起的女帝红人。 “下官赵都安,见过太师。”赵都安行礼。 董太师表情不见喜怒,气度沉稳,缓缓道: “不必多礼,老夫今日觐见,听陛下讲起你,颇为赞许。恰巧遇见,便想看看你。” 赵都安谨慎的一批: “些许微末功劳,竟得陛下夸奖,下官惶恐。” 董太师“恩”了声,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说道: “不必过谦,你这些时日所做,老夫也有所耳闻,虽手段稍有出格,但如此年纪,也堪一声‘能吏’。” 赵都安没吭声,静待下文。 以他的经验,知道大人物这般开场,往往是欲抑先扬。 接下来,大概要接一个“但是”。 果不其然,董太师先称赞了他几句,话锋一转: “但……一昧依仗权术,不顾名声,或可为将,却当不得帅字。 你既是行伍军卒出身,如今又在诏衙任职,想来也知晓,自古凡名将,皆文武兼备…… 伱若专心走武道,一心修行,老夫便也不会说什么。 武道一途,走至绝巅,可为宗师,亦为大道。或去军中厮杀历练,或去江湖潜修游历都可。 但……你既走了为官一路,便该知进退,多读书。 刀剑虽好,但为官一道,治国安邦,少不了刀剑,但真正要依靠的,还是文道。言尽于此,你自思量吧。” 说完,这位大学士闭上了眼睛,家仆放下帘子,马车辘辘朝宫外驶去了。 留下赵都安杵在原地,先是茫然,继而沉思。 这无头无脑的一番话,粗听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劝诫,要他多读书,才好走得更高的意思。 但仔细琢磨,字里行间透出的真正含义,倒像是告诫。 告诫他: 朝堂上,真正走到高处的,大多还是文人。 这世界虽有玄妙伟力,但治国,终归不是武力所擅长的,治民,律法,礼法,开智,农耕,商贸…… 上到治理一国的策略,下到划分一村一县的利益,都要依赖文人。 赵都安武者出身,又不去从军,无法走枢密院,或兵部的路线。 那走到顶点,也无非是马阎这个位置。 “是提醒我不要因被陛下赏识,就心生妄念,试图成为如当年太监王震那种‘权宦’佞臣么? 恩,换一句我熟悉的话,就是告诫我,要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赵都安脸色古怪。 他想说一句,太师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我根本没想过走仕途……做什么权臣啊…… 如今的立功,升官,都只是在自己尚且孱弱的时候,不断积累防身的底气。 并不意味着,他真想成为名臣,做到某个位置上发光发热。 如果非要说目标,一个是武道修行,想见识下另一番风光。 比如当个“武神”啥的…… 一个是攻略女帝……咳,从这个角度,董太师误解他,也不意外了。 毕竟,赵都安如今的表现,确实在朝着女帝宠臣的方向走。 而历史上,如他这般,从宠臣,进化为奸佞的例子屡见不鲜。 至于他想说的另一句话则是: “我读书很多的好吧,怎么都觉得我没学识,不懂文人那套东西一样……” 赵都安无奈。 袁立是这样,这个董太师也这样。 “算了,随你们想吧。”赵都安懒得解释。 …… …… 御花园,凉亭内。 “陛下,赵大人来了。” 伴随女官禀告,徐贞观笑着招呼他进来。 俄顷,身材昂藏,俊朗非凡的赵都安一身缉司官袍,迈步而至: “臣,前来复命。” 旋即,便听女帝清冷中带着笑意的声线: “过来坐吧。” 她的声音很有辨识度。 不是江南女子的柔,也非北方女子的硬朗,沉声时,威严的令人生不出亵渎之心。 如此刻这般,心情好时,简简单单句子,却好似一双无形的手,钻进人的耳朵眼,抚在心口里。 “是,陛下。”赵都安躬身入座。 在董太师方才的位置坐下,这才抬起头,近距离,再次看清了白衣女帝那张挑不出半点瑕疵的脸庞。 徐贞观满头青丝随意垂着,浑身不见半点首饰。 琼鼻之下,唇瓣丰润,之上,眸如夜空星子。 此刻含笑,被他盯着,却也不若寻常女子羞恼,而是指了指棋盘: “与朕手谈一局?” 赵都安回神,自知方才略有失态,忙恭声: “遵命。” 于是,盛夏亭中,君臣二人开始静谧地摆下棋子。 只是两人心思明显都不在棋盘上,落子也是循规蹈矩,无甚出奇,走了十几步。 徐贞观才笑着揶揄: “方才太监回宫禀告,朕便知道,你怕是要来了。” 赵都安假装没听出取笑,正色道: “旁人虽转述,但周丞一案,既是陛下指派的任务,臣受命于天子,理应前来复命。” 徐贞观对此颇为满意,因已知道了过程,便只问道: “朕原本想着,若一切顺利,你便该能洗脱污蔑,如今看来,已是当堂释放了?” 赵都安一脸认真: “袁公与刑部尚书秉公执法,且有陛下在看着,自然不会让忠臣蒙冤。” 徐贞观莞尔,饶是对他的油嘴滑舌已有领教,但如此大言不惭地自称“忠臣”,偏偏一句话里,又将所有人都夸了一遍……还是…… 她明知故问: “哦?如此说来,周丞试图阻挠了?” 这段后续,小太监的汇报里没有。 赵都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尝试过,但失败了。” 此时的女帝尚不知道这句“失败”的真正含义。 她一边落子,一边说道: “失败了好。 不过你这番手段,已令朕很是满意,以身入局,借你二人恩怨,诱骗周丞出手谋算你……哪怕那画卷作为证据稍显不足,但也可做一做文章了。 只是朕倒是不明白,你怎么想到这法子的,莫非是暗中透露给他这把柄?诱他上钩? 但以周丞的谨慎,竟当真被你瞒过去了? 呵,稍后朕倒是要寻他问个明白。” 她有些疑惑。 毕竟有裴楷之的例子在先,周丞竟然对赵都安没有足够提防,实在出人预料。 赵都安却平静道: “只怕,他已没法来见陛下了。” “哦?为何?”徐贞观美眸惊讶,颦起好看的眉毛。 赵都安捏起一粒黑子,按在棋盘上,说道: “因为,臣借助十三年前的一起旧案,拿到了周丞贪赃枉法,足够他死上十回的证据,并当堂公布,袁公与刑部尚书受理。 因案情重大,周丞及大理寺诸多官员,已被拘捕…… 臣此来,便是向陛下禀告此事,那周丞,死定了。” 徐贞观捏起的一粒白子,倏然脱手,重新掉在了棋盒内,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她嘴角笑容僵住,愣愣地看着对面的赵都安: “你……再说一遍?!” 153、举荐贤才 再说一遍,不是没听清,而是想再做一次确认。 赵都安对此驾轻就熟,记得上次也是在这座亭中,当时坐在他这个位置的,还是袁立。 他只配立在一旁,给他们端茶倒水。 但这次,坐在这里的,已经是自己了。 “遵命……”他不急不忙,又原话复述了一遍。 这次,女帝确认了。 她抿了抿嘴唇,因帝王掩饰心绪的本能,下意识收敛了一切的外在情绪。 但心头泛起的种种惊讶,做不得假。 “方才回宫的宦官不曾提及这件事。” 她稳了稳心神,重新从棋盒中,将那一粒漏掉的棋子捞了出来,攥在掌心。 似乎以此获得一些掌控感。 赵都安说道: “因为那位公公走得早。其实,若非实在巧合,我等待的证据恰好到了,今日也没法做到这点。” 徐贞观说道:“朕要知道前因后果。” 赵都安早打好腹稿,何况早在公堂上讲了一遍。 当即娓娓道来,从最开始的薛家后人入手,一直到意外因“王山”这个人,与反向调查他的周丞对上,再干脆顺水推舟,完成了这套连招,一举将周丞斩落马下。 故事很长,女帝听得很专注。 她听故事的时候,晶莹的耳廓会微不可见地前倾,目光一眨不眨。 偶尔会突然打断,询问一些细节。 甚至于,连两人交替落子对弈都没耽搁。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 良久,赵都安讲述完毕: “此事中,我的两位同僚颇为辛苦,袁公出力甚大,没有他们,只凭借臣一人,万万做不到这些。” 他甚至没忘了一起请功,都是上辈子写稿子练出来的肌肉本能。 竟是这样……竟然还可以这样……竟然能这样…… 徐贞观心头涌起千头万绪。 既有对赵都安手段的惊奇,更有对周丞当年犯下罪恶的愤怒。 起初,她给赵都安下达命令时,说寻找罪证。 却也没想到,会牵扯出这样大的一桩旧案。 不只是没想到,赵都安能从这个角度入手,明修栈道,将周丞诓骗进了这個局。 毕竟,谁能想到,他主动入狱这件事,还是个“局中局”? 莫说周丞了,哪怕是提前得知情况的她,也以为“苏红玉”一案,就已经是赵都安为了完成任务,布下的一个圈套了。 这个圈套,已经很妙,足够令她满意。 可直到现在,一切揭晓,才明白,她以为赵都安在第三层,实则在第五层…… 苏红玉一案,只是拿来掩护真正杀招的一记佯攻…… 只能说一句,周丞输的,不冤! 此外,她更不曾想到,肩负司法公正的“九卿”,先帝托孤的大臣,竟胆敢做出这种欺君大案! 若说,徐贞观开始要对付周丞,完全是出于政治需要,心中多少还有些许,对这位顾命大臣的愧疚。 那么现在,当得知周丞当年犯下的事后,便只有愤怒。 “好一个狗胆包天!好一个瞒天过海!” 徐贞观难掩怒意,面庞如罩寒霜,她站起身,好似在金銮殿上: “如此奸佞,竟然好端端活到现在,令薛琳那些官员,死后蒙冤十年!” 附近宫人见状,惊恐瑟瑟,不知为何天子动怒。 “陛下息怒,”赵都安起身,劝道: “先帝昔年为王震蒙蔽,才有此错案,陛下您又才登基不久,不曾察觉周丞这种人真面目,也不意外。” 他的话还是太委婉了,事实上,老皇帝压根就是昏聩,昏庸。 在位时依仗宦官,权力被李彦辅为首的内阁稀释,外头放任八个亲王做大。 驾崩之后,还引得两个儿子血拼,兄弟相残……哪怕女儿登基了,留下的也是一堆烂摊子…… 简直绝了。 “赵卿不必多说,”女帝摇了摇头,压下怒火,杀气腾腾道: “这次,你做的很好,周丞既已被擒,想必这时袁公已朝宫中赶来了。 薛琳一案翻出来,牵扯不会小……哼,依朕看来,上行下效,大理寺只怕已经从上到下都烂了,该都抓起来查一查!” 赵都安想了想,忽然道: “臣倒以为,大理寺里也不是没有好官。比如有个叫鲁直的评事,似还不错。” 徐贞观看了他一眼,意外道: “那个曾上奏折弹劾你的小官?朕记得,你上次抓五十八人,唯独他没有行贿给你。” 言外之意:这不是你的仇人吗? 咦,你这么关注我的吗?这细节都知道……赵都安笑了笑,说道: “举贤不避亲,既是个清廉刚正的官,便不该受牵累。” “哪怕与伱有仇?” “呵,臣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 徐贞观没吭声,美眸看向他的神色,愈发不同了,似再一次刮目相看: “朕知道了。你先留在宫中,等朕处置完这些事,再……唤你说话。” 说着,许是想到了上次留赵都安在宫中,二人在汤泉宫那边,银针灌顶的一幕。 女帝转回身时,白皙的脸颊似乎掠过一抹绯红,一闪即逝。 …… …… 就在赵都安入宫,满心期待,等女帝再召唤的同时。 关于三司会审的结果,也如涟漪,在京城扩散开。 赵家。 “夫人,小姐,大理寺衙门咱们根本进不去,莫说进入,只要靠近便会被驱赶,那姓钱的女官差,不是说了,会审结束,会来家里送信。” 内院,老管家苦口婆心,阻拦想要出门的主母。 附近,其余赵家仆人也都聚在这,神色哀戚,气氛压抑。 几日功夫,尤金花整个人憔悴了许多。 眸子遍布血丝,那是整日失眠的体现。 旁边,搀扶她的赵盼,尖俏的下颌也好似又瘦了些。 少女同样面庞晦暗,秋水般的眸子里,是浓浓的担忧,这时也劝道: “娘,管事说的对,若有进展,大哥的下属肯定会来报信的。” 尤金花没有血色嘴唇嗫嚅: “可为娘实在放心不下,若是你大哥真出了事,可怎么好……” 美妇人眸中隐有泪花,神色哀婉。 前几日,得知赵都安被捕后,尤金花便鼓足勇气,找去了诏衙梨花堂。 却也只得知,赵都安不会在狱中被用刑。 至于是否能出来,结果如何,无人知晓。 而随着谣言四起,舆论风向明显愈发不利,尤金花整日在家以泪洗面,赵盼也闷闷不乐,整个赵家人心惶惶。 “娘,不会的,他上次不也没事么,这次肯定也会逢凶化吉。” 赵盼说的,是庄孝成一案的时候,少女从怀中拿出母女两个缝好的香囊,勉强扯出笑容: “肯定没事的,咱们给他的礼物都还没……” 这时,家门外传来马蹄声,一家人忙抬头,尤金花等不及,牵着女儿朝门口小跑过去。 就看到钱可柔翻身下马,圆脸上带着笑容,不等母女二人询问,便报喜道: “赵大人已洗脱罪名,乃是被人诬陷,如今已无罪释放了!” 尤金花瞪大美眸:“当真?” 赵盼呼吸一紧,少女整个人明亮起来。 钱可柔笑道: “当然,非但如此,大人还反手将诬陷他的大理寺卿状告了,如今外头都在议论这事呢。” 赵家仆人面面相觑,一扫阴霾。 …… …… 东城,生着一株大柳树的胡同内。 今日私塾只上了半天,中午的时候,孩童们便散去了。 “小姐,车备好了,这就出城吧。” 福伯将屋门锁了,朝坐在院中的薛暄说道。 她今日没有穿女式儒生袍,换了一身白裙,脚下的几个竹篮中,是准备好的香烛纸钱。 满是书卷气,柔柔弱弱,脸皮很薄的落魄小姐抱着一只酒坛,从走神中回到现实。 “恩”了声,与福伯一同出门上了那辆驴车,朝城外走去。 今日,是薛琳的祭日。 也是十三年前,那批一同上了秋斩刑场的正统年冤魂们的祭日。 “小姐,早上老奴听说,今天好像是那赵都安被审的日子。” 福伯赶着驴车,忽然说道。 薛暄一身孝服,抱着酒坛坐在板车上 ——带车厢的马车是昂贵的东西,她只能向邻居借来驴子拉的板车出城,去郊外的坟头。 那日赵都安登门后,她着实紧张了许久,但没过两天,就得知赵都安入狱。 主审的好像又是当年诬陷冤杀了父亲的那个周丞。 薛暄到现在,都没明白赵都安来问那些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隐约觉得,与他入狱有一些隐秘的关联。 许是那些肮脏的朝堂斗争吧……薛暄想着。 许是因都是三司会审,都是周丞主审的缘故……莫名对那个魔鬼般,以孩子性命威胁她开口的赵都安生出一丝同情。 当然,也只是一丝而已,薛暄对于赵都安这种声名狼藉的奸贼恶霸,只有厌恶和恐惧。 “外头都说那赵都安活不成了,如此一来,也不会再来找小姐的麻烦了。”福伯挥舞着鞭子,轻轻抽打小毛驴。 薛暄抱着酒坛,轻声道: “福伯,你说他所谓的那个,奸杀女子的罪名,是真是假?” 福伯惊讶道:“小姐觉得不是真的?可外头都传的有鼻子有眼。” 薛暄摇了摇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以那人坏名声,做出这种事应该也不稀奇,但……主审是周丞,便也说不好。” 福伯沉默,知道她联想到了当年的冤案,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他这些年竭力避免提到的话题,毕竟已经是那么多年前的事。 前几日,赵都安来问,他心中还升起一丝丝盼望,想着或许这件陈年的冤案能有昭雪的一天。 但如今……那个赵缉司自身难保,便也……罢了。 “驾!”福伯挥鞭。 忽而,街道上只看到远处一群官差蜂拥而至,为首的两个,竟十分眼熟。 对方直奔小驴车前,将主仆二人逼停,继而,在薛暄和福伯紧张惶恐的目光中。 海棠迈步,越过张晗,笑着对他们说道: “我们又见面了,恩,赵缉司让我替他,向你带个好。” 154、赵都安:陛下,我想入…… 中午,伴随京城各大衙门散值,书院散课。 一座座茶楼酒肆中,关于今日“三司会审”的爆炸性消息,开始在官场,以及读书人圈子里疯传。 “诸位,你们绝对想不到,今日会审发生了什么!” 一名曾在堂外观看,目睹全程的官员甫一坐下,便向通同僚好友们吐沫横飞,讲述见闻。 毫无意外,几乎所有人都大为震撼。 “什么?赵都安当堂拿出周廷尉密谋害他的证据?更无罪释放?” “所以,他真的没碰那个歌女?这……” 这个结果,显然大大超乎了人们对赵都安的刻板印象。 大虞的官场和文人圈子,狎妓成风。 与后世的“个人作风问题”不同,在大虞,这是风流韵事。 但赵都安竟然守住了“清白”……难以置信。 而如果说,以上的消息,还只算八卦。 那接下来,赵都安当堂指控周丞,为十三年前旧事翻案的消息,则如一颗炸弹,在深水中炸开。 “砰!”一名读书人拍桌起身,神色激动: “昔年薛少卿之死,本就蹊跷,不想竟是这姓周的国贼欺君枉杀重臣!呜呼哀哉,今日终沉冤得雪!” 说着,竟隐隐眼圈泛红,有人认出,此人当年乃是与薛琳走得近的文士。 薛琳当初拜在董太师门下,在读书人圈中,颇有名望。 如今翻案,顿时引起诸多经历过当年之事的“老人”发声。 “那周丞贪婪无度,早有恶名,我就说过,人在做,天在看。”有人马后炮。 “竟是那赵贼替薛少卿正名……” 也有人无法接受,平日痛骂不耻的赵都安,竟做出这等正义之事。 不过随着更多细节披露,大家才明白,赵都安压根不是为了什么“正义”,薛琳一案纯粹是他拿来复仇的工具。 “当真可怕,早听说这位赵使君极为记仇,凡是得罪过他的,都难逃清算……当初的张家兄弟,裴家翁婿,乃至公主侯爵…… 到如今,周廷尉不过是前些天在朝堂上,弹劾他一次,竟就遭到这般报复……” 众人对视,都闭上了嘴巴,心中痛骂: 果然是個睚眦必报的真小人! 酒楼中议论纷纷。 …… 某个隔间内,一群年轻读书人也在楼中小聚,听着外头的讨论,不禁错愕。 “真是那赵都安的手笔?一个区区武夫军卒,有这般谋略?”一人怀疑。 另一人摇头道: “谁人知?没听说此案中,袁公也出手了么?没准是群策群力,他只是被推到台前的。” “李兄说的是极,一个军卒出身的酷吏,或确有些本事。但若说有这等谋略,未免太匪夷所思。”有人附和。 这时,席间却忽有一道温润声线开口道: “诸位兄台莫要小觑天下人,这位赵使君,我也略有耳闻,风评恶劣是真,但以陛下之圣明,若真只有一副好皮囊,断不会予以重用。 依我看,哪怕这次对付周丞的布局确有旁人相助,但或也确为此人主导。” 这人一开口,席间读书人们顿时改变口风,纷纷道: “半山兄说的是。” “还是半山兄雅量高洁,倒是我等小人之心了。” 雅号“半山”的,是个约莫三十的文士,穿儒生袍,略有些文弱,头发整齐梳在脑后,双眼澄澈,文气极重。 在京中读书人里,乃是一等一的名流,名为“韩粥”。 也是公认的当今京城年轻一代才子之首。 出身贫寒,自幼攻读百家之书,后高中状元,入翰林院任修撰。 此刻被众读书人吹捧,也只是淡然一笑,似对这种场面已习以为常。 “说来,那赵都安虽近来声势不小,但终归只是个武官,纵然有些本事又如何? 最多,无非是下一个马阎王罢了。 而半山兄据说已被太师纳入修文馆,再过几日,便是开馆的时候,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座中一人大声吹捧。 修文馆? 霎时间,包厢外的一些士子都侧头望来,难掩震惊。 这段日子,文人圈子中最火热的话题,便是女帝要广纳青年才俊,入新衙门修文馆,辅佐圣人治理朝政大事。 据说修文馆第一批入馆学士遴选极为严苛。 坊间更有传闻称,修文馆乃是未来的“新内阁”的雏形。 凡能跻身进入,成为天子身旁近臣,可想而知,未来会有何等成就。 韩半山入馆了? 这消息尚在小范围内传播,如今被宣扬,登时在这一片读书人坐席中,竟盖过了赵都安铲除周丞的话题。 韩粥眉头轻轻皱起,对这种捧一踩一的行为有些不喜。 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寒暄两句,告辞离开。 这一幕,引得不少人羡慕嫉妒恨。 “是韩粥,韩半山啊,” 同一座酒楼,大堂中一张桌上,一名官员望着离去的青衫翰林,难掩艳羡: “又一位将平步青云的年轻俊杰啊。” 说完,他扭头看向坐席对面的鲁直,打趣道: “你看人家,在翰林院几年,便直接要入修文馆。 你当初也在翰林院呆过吧?如今呢?在一个小小评事上蹉跎了小十年,你若早圆滑些,岂会如此?” 鲁直闷头喝酒吃菜,闻言平静道: “若我圆滑奉承,今日就该与周丞,何正那帮人一起被牵连了。” 同席的好友哑然,苦笑道: “你这话……说的倒也是。” 今日,大理寺震动,三司会审后,虽因尚未奏明圣上,周丞与何正那一派人只被暂时“禁足”。 但谁都知道,要不了一两个时辰,圣人的旨意便会下来,到时候才是风雨大作。 鲁直运气好,因为官职低,且与周丞并不亲近,所以暂时没有被牵连。 好友叹了口气,说道: “可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那个赵都安是真狠呐,上次你被他抓走,却又单独放了,导致愈发被孤立,也因此被周丞那帮人不喜。 但不想,竟也因此逃过一劫,只能说福祸相依。不过,伱这脾气也真该改一改。” 鲁直不悦道: “我秉公执法,问心无愧,更没他们会贪,有钱供奉那些大人物,如今的俸禄也够养家,大不了这样过一辈子,也好。” 友人盯着他:“你真甘心,一辈子当个小评事?昔年,你我凌云壮志…” 鲁直沉默。 友人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说。 二人酒足饭饱,携手出了酒楼往外走,迎面却见一名大理寺的中层官员,领着一队禁军走来,看到他,眼睛一亮: “鲁大人!” 鲁直愣了,目睹这群人走来,不明所以。 而且……对方竟然称呼自己“大人”,而不是“评事”,或“老鲁”…… “王大人,这是……”他皱起眉头。 那名往日对他颇为不喜的上司热情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笑着说: “可寻到你了,快快接旨。” “接旨?”鲁直更迷糊了。 这时,禁军队伍中,一名太监走过来,笑呵呵道: “鲁大人不必惊慌,也不是旨意,咱家只是来传陛下的口谕。 陛下说,大理寺如今动荡,许多官员无法履职,然衙门事务繁多,不可缺人。 听闻鲁评事执法甚公,特命你暂代大理寺丞,待案子结束,再做安排。” 鲁直如坠梦中,旁边的友人也酒醒了,面露愕然: “鲁兄……” 鲁直眼眶忽然红了,隐有泪水滑落。 他因不愿同流合污,被死死按在这位置近十年,终于要被起用了吗? 可是,陛下又如何知道自己这个小人物? 他想不明白。 …… …… 皇宫内。 赵都安对外界的风波,尚不知晓,也不在意。 徐贞观去忙后,他自己在御花园中逛了逛,便给女官领着去休息。 中午时,蹭了一顿御膳房的吃食,而后直到天黑。 期间听闻朝中重臣入宫,召开了一次小朝会,商讨薛琳一案的后续。 这个小朝会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算结束。 他本以为可以很快见到女帝,但愿望落空,再次独自一人吃了晚饭。 等天黑透了,在宫中苦等,几乎以为自己被遗忘的他,才得到了女帝的召唤。 “陛下,赵大人来了。” 御书房门口,领路的年长女官恭敬道。 伴随屋内一个“请”字,赵都安时隔半天,终于再次看到心心念念的女子帝王。 屋内灯火明亮。 徐贞观伏案在桌后,一如以往,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示意了下屋中的椅子: “坐吧,还有一会就好。” 赵都安起初不愿,还是女帝又第二次命令他,才勉强坐下。 忽然就有种,上辈子去办事,坐在沙发上等领导的焦躁感……赵都安心中吐槽,无聊地四下看去。 御书房博古架上,有诸多名贵器物,山石盆景亦乃大师手笔。 但他看了一圈,视线终归落回女帝身上。 常人若这般辛劳,必然顾不得形象。 但身为天下境修士的徐贞观却好似无论何时何地,姿容都不损毁半分。 哪怕灯火阑珊下,烛火映照下的侧颜有些许疲倦,也只是增添韵味。 白衣松垮垂着,隐约可见裙下鞋袜,鼻子嗅了嗅,淡淡的蔷薇花香……咦,她喷了自己调制的香水吗? “好了。” 良久,徐贞观终于放下笔,合上纸卷,有些慵懒地舒展了下腰肢。 转而看向屋子里正在走神的,寝宫唯一的男子,眸中带着些许歉意: “等了许久了吧。” “不久。”赵都安回神,睁眼说瞎话: “陛下日理万机,相较之下,臣实在轻巧了太多。” 徐贞观笑着摇头,懒得戳穿他的谎话,倏然起身,莲步轻移: “忙了一日,陪朕出去走走吧。” …… 帝王的所谓走走,排场自然不同。 夜色下,宫内灯火明亮。 徐贞观与赵都安近乎并肩而行,出了寝宫,便是宽敞阔大,足以容纳数千人演武的大广场。 身后,则是两条宫中侍者组成的长龙,皆一手提灯,一手持握各种物件,以备女帝不时之需。 同时,又跟的并不很近,是一种恰好好处的距离感。 “臣下午看到,诸位大人入宫。” 夜风负面,赵都安鼻端好似萦绕女子幽香,沉默走了阵,主动开启话题。 徐贞观走出书房后,整个人都慵懒了许多,闻言轻轻“恩”了声,笑道: “知道你想问什么,周丞及其党羽已被正式逮捕,丢进了台狱。 关于薛琳当年的案子,由袁公主审,你送的那些证据已很严密,王山也已经招供,又吐露出不少关于周丞的罪证…… 都是昔年,王震弄权时留下的把柄,呵,倒是意外之喜了。 有了这许多,周丞认不认罪,已不重要,下午的小朝会上,已判了他斩首,家人流放,家产充公。 夏江侯在牢中,说只他一人便送了周丞极多的好处,这么多年累积下来,怕是一个惊人数字,如此,国库倒是可有一笔大钱入账了。” 这么快就判了?不挣扎下么……赵都安诧异。 但转念一想,诸多铁证在前,似也确无必要。 一个不久前,还要将他置于死地,高高在上的九卿,短短一天就凉了…… 饶是作为“始作俑者”,也不由叹息。 “那便恭喜陛下得偿所愿,”赵都安恭维道: “周丞倒下,陛下筹措新内阁的阻力想必大减。” 徐贞观瞥了他一眼,意外道: “是袁立告诉你的?” 赵都安果断卖队友: “袁公说,新内阁一事,周丞反对尤甚。听闻,新内阁是董太师在操办?” 徐贞观美眸闪动,审视身旁的忠犬,有些好笑道: “左一个内阁,又一个内阁,你一个武官,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 赵都安故作尴尬,讪笑道: “臣听袁公说,新内阁禁止大臣入内,而以年轻一代读书人为主……当然,臣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为陛下分忧。” 他太想进步了! 虽说上午入宫,被董太师明褒暗贬了一通,赵都安也的确对做官没啥兴趣。 但不意味着,他对这个“新内阁”就没想法。 一来,新内阁意味着更大的权力,可获得更高的身份,以此换取皇权更有力的保护。 苦哈哈修炼,要多久才能变强? 抵御大修士的威胁? 几年?还是十几年? 若能获得更高的地位,直接安排大修士当保镖,则一步到位。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个道理,他很早就明白了。 二来……若能进入“新内阁”,他岂不是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整天和女帝在一起了? 想成为领导的心腹,成天在外头跑业务是不行的,要多刷存在感! 夜色下。 徐贞观听了,却是莞尔一笑,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看他: “你也知道,入阁辅政的是年轻的读书人,你只占了年轻二字,和读书人又有何干系?” 155、太祖皇帝的私藏 “臣其实平常也读了很多书……”赵都安沉吟了下,毛遂自荐。 然后,他就无奈地看到,身旁的女帝嘴角上扬,好似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徐贞观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 “你想为朕分忧,朕很开怀,但正所谓术业有专攻。 你擅长的是办实务,这段时日的表现,朕都看在眼中,已是办的极好,朕自然不会亏待有功之臣,也非不愿提携你。 只是,这新建的所谓‘新内阁’的,名为修文馆的衙门,做的事乃是为朕分摊政务,献言献策,商讨国事,琢磨的是政令法度,银钱工事,军务礼仪等诸多事项。 如此,才只能寻读书人进来。 而且,还要是尽可能与朝堂两党牵扯较少的士人入内。” 能这般耐心解释,可以说是推心置腹了。 赵都安当然能听懂。 所谓的新内阁,无非是女帝想打造的一个忠于皇权的文臣班底。 所以刻意将现在朝堂上的大臣们拦在外头,还要避免“李党”和“清流党”的渗入,修文馆,即是未来“内阁”的雏形。 如此一来,他更想往里凑一凑了,但女帝的态度又很明显: 修文馆是读书人发光发热的地方,赵都安一个武人就别往里凑热闹了。 至于他所谓的读书……在徐贞观看来,或许是有的。 但如何能与从“尸山学海”里杀出来的进士们相比? “臣……”赵都安张了张嘴,有点无奈。 没办法,刻板印象太重,可三五句话里显然无法扭转。 自己总不能现场空谈治国方略吧? 他这段时日虽读了很多书,但也只是对大虞朝的统治框架进行了了解。 细节情况尚不清楚,而任何策略,首要的就是“因地制宜”。 没有具体的问题摆在眼前,他想表现也无从谈起。 “好了,”徐贞观看他一副挫败的模样,莞尔一笑,想了想,说道: “朕这样说,你又不死心。 这样吧,你若感兴趣,过几日修文馆开馆,朕可以带你去见见世面,也好教伱知道,你所谓的读书,与馆内那些读书人的区别。 到时候,你自然死心。” “臣那就先谢过陛下!”赵都安眼睛一亮,忙拱手道谢。 甭管怎样,先混过去看看再说。 况且,他虽自忖上辈子积累了不少经验,但赵都安也从不敢小觑古人的智慧。 万一人家一个個贼强,用不着他呢? 夜风中,二人沿着广场行走,天黑后,空气也不再闷热。 这个小插曲结束,轮到女帝起了个话题,问起他的修行进度。 赵都安略作犹豫,回答道: “臣在武神图中,已出了沙漠,正要踏入雪原。” 事实上,他早已进入雪原深处了,但考虑到自己过于“惊世骇俗”的天赋,还是稳一手。 可饶是如此,女帝仍明显愣了下,吃惊于他的速度,也只能将其归结为上次“易经洗髓”的影响。 “既如此,倒是朕有些低估你了,”徐贞观笑了笑: “也好,本来今晚便准备助你一臂之力,原本还担心,你武神图内累积的心境磨砺不够,如今倒是远远超出了。” 赵都安奇道:“陛下什么意思?助力?” 徐贞观颔首,道: “距你入凡胎中品,已有段日子了,上次为你易经洗髓,药浴用了诸多灵药,那诸多药力,哪怕刨除脱胎换骨所消耗,残余的,也足够帮你节省一年苦功,晋级上品。 若是正统武夫,每日与人切磋厮杀,药力自会耗干。 可你整日在京中,也无搏杀经历,药力便都沉淀在你体内。 朕可助你将药力逼出,晋级上品。” 晋升修为? 赵都安呼吸一紧: “陛下,咱们在哪突破?还去汤泉宫吗?” 他有点期待。 徐贞观乜了他一眼,黑暗中面皮有些滚烫,抬手指向前方: “快到了。” …… 俄顷,赵都安被带了一座亭子外形的楼阁前,亭子共两侧,上头牌匾书三枚大字: 元祖庙。 徐贞观命后头跟着的那些侍者在外头等待,独自领着赵都安往前走。 解释道:“你可知这是何处?” 赵都安诚实摇头。 徐贞观说道: “这是太祖皇帝还在时,亲自命令督造的一座亭楼,被用来作为静思之处。 据说,太祖帝每逢大事,无从决断,便会将自己关在这楼中,静心沉思,以避外物干扰。 而后,世世代代便流传下来,太祖仙逝后,祭祀时虽在太庙,但为便于皇室子孙缅怀,便常在这里烧香,故而,也算是一处‘家庙’吧。” 说话时,她已来到楼外。 一挥手,紧闭的大门打开,里头摆放的一盏盏灯也都自行亮起。 迈步进去,楼内赫然是一二层打穿的,类似道观殿宇那种空间,四周粗大的要数人合抱的红漆木柱撑起巍峨穹顶。 前方一张巨大的供台,只是上头没有神像,只有墙壁上悬挂的一副极为巨大的字画,上头龙飞凤舞,酣畅淋漓的一个“武”字。 赵都安怔然仰望,被那好似要撑破纸面,撑开天地的“武”字震慑住。 “这是太祖帝的字?”他问道。 “……不是,”徐贞观尴尬了下,解释道: “太祖并不精于书法,这字乃是由当年的书法大家所写,但被太祖皇帝加持了武道意韵在其中。” 我就说么,谁家字写得这么好看,然后石碑上武神图能画成火柴人啊……赵都安无声吐槽。 就看到女帝径直走到供桌前,拉开抽屉,取出六根香。 递给他三株,自顾自点燃,恭敬拜了拜,继而插在供桌三足香炉内。 赵都安哪里会耽搁? 也学着女帝模样,敬了三株香。 静谧的家庙内,灯火透亮,一男一女,并肩站在供桌前,朝“武”字敬香。 这一刻,徐贞观收敛了身为帝王的威仪,与身为修行强者的仙气,在祖宗面前,只是子孙。 赵都安只当是给便宜师父老徐上个香,人家教了本事,倒也不算吃亏。 但插香的时候,青烟缭绕中,余光看了眼身旁女帝上香时,滑落的袖口中,探出的两截白嫩莹白的手腕,以及半张不可方物的侧颜。 心中没来由冒出个古怪想法: 这算不算某种形式的“见家长”? “你发什么呆?还不坐下?”走神之际,赵都安听到女帝的声音,看到她指了指地上的蒲团。 “哦哦。”赵都安忙盘膝坐下,倒是有些庙里打坐的意味了。 徐贞观上香后,自在了许多,拂袖关上了元祖楼的门扇,这样里头发生的一切,外面都看不见。 女帝又走到供桌侧方,忽然抬手转动桌案上的一根烛台。 只听“扎扎”声里,墙面赫然开启一道石门,里头延伸下去阶梯。 赵都安大吃一惊:“陛下,这是……” “酒窖。”徐贞观迈步进了石门,没一会便拎着两只酒坛走出来,丢给他一坛:“喝了对消化药力好。” 赵都安盘膝在蒲团上,抱着酒坛,好奇道: “不是家庙么?怎么会……” 徐贞观纤纤玉手掀开酒坛泥封,仰头先喝了口,清亮的酒液凝成一束,倒入她撑开的红唇与檀口。 螓首之下,鹅颈吞咽,显出与当初在“天子楼”上,也是二人饮酒时的肆意潇洒来。 赵都安忽然明悟,女帝上次便说过,开心时喜独自饮酒,上次裴楷之倒下,去了天子楼。 今日周丞倒下,来了元祖庙,女帝竟然还是个酒鬼,谁敢信? “呵,家庙是后人给赋予的,当年太祖皇帝建造时,便留下这隐藏的酒窖,里头甚至布置了阵法,好令酒液常年爽口不变……” 徐贞观拎着酒坛,莲足踢了一只蒲团到他对面,然后便也坐了下来,打了个酒嗝,酒香混着体香扑面而来,眯眼道: “朕登基后,才发现这里头暗藏玄机。 记得太祖起居录上写过,当年太祖皇帝的皇后不许他喝酒,想来建造这栋建筑,什么静心思考都是假的,乃是太祖皇帝独自一个,偷偷喝酒的所在。” 赵都安哑口无言,感觉武神图中所见的,“老徐”的高人形象有点崩塌。 “好了,别废话了,喝几口酒,然后闭目冥想,朕替你化解药力。”徐贞观催促。 这时候,她坐在蒲团上,半点也看不出帝王威仪,倒好像是仙子降落凡尘后,江湖中仗剑的侠女。 赵都安嗅着对方近在咫尺的甜香,有了上次的经验,努力压制住不安分的小赵,闭目冥想。 却不知,当他进入观想后,坐在他对面的徐贞观,明亮的眸子,静静看着他的脸入神。 “还挺……好看的。” …… 呜呜…… 雪原上,凛冽的寒风中,夹杂着雪沫。 赵都安撑开眼皮,发现自己裹着棉衣,蜷缩在一个背风的雪坑里。 此刻天色将明,晨光熹微,他从雪坑里爬出,发现同样穿着厚衣服,踩着靴子的老徐盘膝坐在雪地上。 他厚实的脊背如岩石,如高山,凌乱的黑发与浓密的胡须连在一起,没有睡,而是用黑亮的眼睛,望着北方。 “老徐,你在看什么?” 赵都安熟门熟路,抓了把雪,蹲在坑边搓脸,皮肤搓的红彤彤的,身上寒意才逐渐退去。 老徐说道:“旧民。” 啥玩意?赵都安没听清,再去问,老徐却不说了。 他对此已经习惯,知道老徐就像是偶尔在线,大部分时间离线的ai,也不与他计较,这会洗了脸,忽然促狭一笑: “你知道我刚才干啥了不?你曾曾曾曾……孙女领着我去给你上香,就在宫里那个元祖庙,或者叫元祖亭里,说起来,你盖了那个楼,真就为了挖个酒窖偷摸喝酒?” 他随口打趣,本没有指望回答。 老徐却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词来: “十一,密道。” 156、晋级高品,与牧北森林的“禁地” “老徐你说啥?” 雪坑边,赵都安愣了下,一下不困了: “密道?你刚才说了密道?” 然而,面对他急切的追问,盘膝打坐的武夫却不吭声了。 行吧,间歇性智商上线……赵都安叹息一声,却没敢忽视,仔细咀嚼“十一”和“密道”这两个关键词。 他犹记得,上次他提到女帝灌顶,老徐就说了易经洗髓,脱胎换骨的相关知识。 可见,眼前这个太祖皇帝,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对他的话予以反馈的。 “刚才我只提到了元祖庙……说明,两个关键词与之相关,密道?难道说,元祖庙并不如表面那样简单?内藏玄机? 唔……贞宝没说,要么是她刻意隐瞒,这很正常,人家皇室的机密,岂会随便与我一個外臣说……要么,就是她也知之不详。” 后一个猜测很大胆,却并非全无可能。 女帝乃是意外登基,老皇帝死于非命,太子也嘎了…… 因而,女帝登基时,没能继承一些皇室的隐秘,是符合逻辑的。 当然,以女帝的修为,也可以自行探查,但若是太祖皇帝昔年亲手布置的手段,女帝看不破,也不意外。 “十一……这个数字又是啥意思?与密道有关?” 赵都安全无头绪,想继续问智障老徐,却见棉衣上覆盖霜雪,凌乱如野草的须发抖动的中年武夫站起身,继续朝北方走去。 “唉……等等。” 赵都安叹息,只好将谜团暂时压下,竭力跟上对方步伐。 如此,又走了数个时辰,风雪没有半点减小迹象,反而随着北上,愈发大了。 为了御寒,赵都安不得不全天候搬运气机。 当他再次筋疲力竭,爬上一座山丘,双腿一软,“噗通”摔在雪地里,呈“大”字形躺着,大口喘息,呼出一口口水雾: “不……不行了……我动不了了……” 老徐停下脚步,垂眸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摆烂的少年,眼神中不加掩饰的嫌弃,仿佛在看一滩垃圾。 赵都安假装看不见,疯狂吐槽: “不是我说,在雪地跋涉我也认了,但咱好歹走点平地吧? 这破地方本来深一脚,浅一脚,一点不比沙漠好走,你还往高爬,要不,咱找点树枝,我做个爬犁,你拽着我走……” 雪橇犬什么的,想想也很带劲。 老徐嘴角隐约抽搐了下,不再看他,负手如一位宗师般,望向正北,说道: “这里,已是此行最北端了。” 恩?赵都安一愣,不是“此行的终点”,而是强调最北端。 “我们不继续往北了吗?” 赵都安爬起来,手脚并用,蹭到山丘顶部,隔着漫天风雪,可以看到远处地平线上,似有绵延横亘的黑色。 在数日前,他就已望见,以为是此行的目的地。 老徐摇头:“那不是你现在该去的地方。” 赵都安好奇:“再往北是什么地方?” 老徐吐字道:“牧北林海。” 赵都安吃了一惊:“大虞王朝以北,疆域版图之外的那片林海?” 他对此有所耳闻,说是在大陆最北端,有风雪和一望无尽的林海,那是大虞王朝不曾涉足的土地。 但因为过于遥远,民间对其知之不详。 除了修行者,凡俗人终其一生,都罕有机会到来。 “旧民?你说的是牧北林海中生存的人吗?为什么这样称呼?”赵都安好奇询问。 他逐渐发觉了武神图的好处,可以足不出户,跨过千山万水,看到历史上大虞太祖曾涉足的世界。 那是一方充满了神秘的世界。 “若伱达到天下境,可以来这里。”老徐说道。 “……世间境行不行?我感觉天下境有点难搞,恩,各种意义上的难搞。”赵都安讨价还价。 老徐不搭理他,只是说道: “这一趟跋涉雪原,你一刻不停吞吐搬运气机御寒,体内气机已浑厚无比,收发自如,可以尝试习练吞云吐息法。看好了。” 赵都安忙不迭爬起来,瞪大眼睛。 看到眼前邋遢至极,须发凌乱如野草的中年武夫突然猛吸一口气,肚腹膨胀,隆隆巨响。 呜呜—— 令赵都安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伴随太祖帝吞吐,那漫天雪花,竟都疯狂被他吞入腹中。 好似巨龙吸水,从他的视角下,漫天风雪的轨迹,形成了巨型龙卷。 龙卷庞大的难以想象,几乎覆盖天空,末端隐入他撑开的巨口中。 这一刻,方圆十里的雪花都被吸入腹中。 世界干净了。 雪原的天空从未有过的澄澈,赵都安的视野不再受阻碍。 他极目远眺,将那生机勃勃,由无数苍青高大的绿叶林木汇成的莽莽森林纳入眼帘。 森林上空,更有巨鸟盘旋。 忽然,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无形的目光从森林深处投来,瞬间跨越数千里,笼罩在赵都安身上。 牧北森林被惊动了。 轰隆隆,大地开始震颤。 森林中,竟有无数野兽奔出,为首的赫然是大片狼群,后头,更隐约间有体型庞大的生命朝这边靠近。 “老……老徐……” 赵都安浑身冰凉,突然明白,为啥便宜师父要他足够强大再来了。 因为,或许只有到达“天下境”,才能在这远离人间的地方自保。 下一秒,却见老徐突然朝北方吐出无穷无尽的云气,庞大的寒流从他口中吐出。 雪原如怒海,掀起十级巨浪,狂风裹挟冰雪,化作滚滚怒涛,朝牧北森林席卷。 跑在前头的狼群瞬间被吞没,冻死,化为冰雕,后头的无数走兽惊恐地败走,那庞大的意志,似乎也有些惊异。 “走吧。”老徐抬手,拍了拍赵都安的肩膀。 见他双腿发软没力的废柴模样,无奈地拎起他的腰带,将赵都安拎着转身,往东南方向前行。 “……” 赵都安从心地没吭声,脑海里一遍遍翻涌着方才那一幕。 武夫吞云吐雾,一息冰封千里。 当年的巅峰期的老徐,到底有多强大? 这都还不是“人仙”吗? 那森林中的意志,又是什么? 赵都安感受着雪花重新飘落,洒在头上,脸上,他对于大虞之外的世界,开始感到好奇了。 “诶,老徐,我们接下来去哪?” “往东,带你去武帝城观海。” …… …… 元祖庙内,清晨。 当赵都安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只觉身躯难以言喻的舒泰,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他能清晰感到,气海中的气机厚度翻了至少一倍。 这意味着,他出刀时爆发出的威力,也至少提升一倍。 除此之外,老徐教授的“吞云吐息法”,也烙印在心海。 令他有种玄妙的预感: 只要他想,便可将体内的,如武侠小说中“真气”一般的“气机”换一种颜色,变成……寒霜真气? 无需任何人提醒,他就已明白,自己晋级凡胎高品境界了。 再向上一步,就是冲击神章境。 “陛下?” 短暂走神,赵都安这才惊讶发现,徐贞观并未如上次一般离去,而是仍在庙中。 白衣大美人盘膝坐在蒲团上,与他面对面,似乎也在冥想修行。 身旁,是好几只空了的酒坛。 徐贞观眸子紧闭,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被从庙宇门缝中透进来的熹微晨光照亮。 她冰肌雪肤,晶莹剔透的面庞沉静飘逸,好似仙子下凡尘,令人生不出玷污的心思。 白皙皓腕搭在盘起的双腿膝上,纤长手指掐诀,青丝垂落如瀑。 长裙略有些透,远处时不觉,此刻近处观摩,隐隐约约,能看到裙内丝毫不输云阳公主的大长…… “你……在看什么?” 赵都安的审美活动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他忙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意味深长的点漆眸子。 “陛……陛下……你醒了?” “恩。你……” “我突破高品了。” “……很好。” 短暂安静,终还是徐贞观打破了略古怪的气氛。 她飘然起身,一挥手,一只只酒坛被送入酒窖。 赵都安特殷勤地上前,转动烛台,“扎扎”声里,地道口关闭。 难道……所谓的密道,指的是这酒窖? 他压下好奇,努力不表现出异样。 到现在,他早已察觉,自己修炼武神图时,可能与外人不同。 起码与马阎闲聊时,旁敲侧击,得知他修炼时,遇到的太祖只在教导武道时会说话。 其余时候完全是段影像一般,远不如他遇到的老徐“智能”。 所以,出于稳妥,赵都安压下了询问女帝“密道”和“牧北森林中庞大意志”的念头。 “谄媚”笑道:“多谢陛下助臣破境!” 徐贞观幽幽看了他一眼,轻轻“恩”了声,往外走: “去寝宫洗个澡,便出宫去吧,修文馆过几日召开,会命人通知你。” “哦,好好!” 赵都安忙替她推开庙门。 吱呀门开。 一夜过去,外头天色已经快亮了,好在昨日开了小朝会,所以今早女帝不上朝。 不曾耽搁时辰。 元祖庙外,两排手持灯笼的宫中侍者仍旧垂首而立。 赵都安与徐贞观在家庙内修行了一夜。 这群人竟也在外头默默站了一夜。 不,还多了一个人。 穿女官袍服,戴无翅乌纱,眉心烙印梅花妆,气质冷艳,极富中性美的“大冰坨子”目睹二人走出。 眼神先是落在女帝衣裙上,见并不凌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再看向嬉皮笑脸的赵都安,没来由一阵憋闷: “陛下……圣安。” 157、糖葫芦与抄家 “恩。”徐贞观先是颔首,继而眸子落在女官身上那些微的朝露,神色转柔: “你们也辛苦了,都去歇息吧。” “是。”众侍者都松了口气,纷纷散去,休养精神。 赵都安跟在女帝身旁,目光在莫昭容与徐贞观之间飘了一圈,若有所思。 …… “哗!” 女帝的寝宫内,一间坐落在边角上的房间里,赵都安从洒着花瓣的浴桶中站起身。 水流沿着他躯体上的阳刚的线条,朝下滚落。 说来也怪,分明自己练功并不勤奋,但身材却愈发好了。 “难道在观想中进行的锻炼,也会反馈到现实中?”赵都安无端猜测。 抬手从额头朝后捋了下头发,浸透水渍的黑发贴在头皮上,如同做了个油头。 迈步走出浴桶,等小赵低头,依次擦干身体。 扭头看了眼浴桶,他忽然吸了口气,继而一掌缓缓朝浴桶打去。 体内,原本白色湍流模样的气机,陡然转为浅蓝。 吹出的掌风打在浴桶中,水面竟缓缓覆了一层薄冰。 “人形制冷机……”赵都安啧啧称奇。 太祖传授的“吞云吐息法”,并不是简单吹口气的群攻aoe技能,而是可将本无“属性”的气机,覆盖冰霜伤害。 “这个夏天不会热了,这不比房间里放冰块来的爽利?” 感叹之下,赵都安推门出去。 本想再找女帝见面,却得知女帝不在寝宫。 赵都安无奈,只好先行离开皇宫: “奇怪了,陛下能去哪了?” …… 大内武库。 “老奴见过陛下。” 幽静深邃的庭院内,一身蟒袍,身材略显佝偻的海供奉躬身,迎接天仙般飘然而至的女帝。 诧异道:“尚未到例行修习的日子,陛下怎么突然过来?” 徐贞观白衣飘飘,淡淡道: “昨夜……偶有所得,便来再观太祖石壁。” 海公公难掩惊讶。 需知到了女帝这个境界,想要有所感悟已经极难,怎么突然就有了? 老供奉一边领着女帝踏入武库深处,那座陈列太祖壁画的陈旧建筑。 一边好奇询问。 海公公往日里,也多与女帝探讨修行感悟。 好歹是活了二百年的老不死,虽天资境界不如女帝,但经验丰富太多。 徐贞观对他也是颇为尊敬,涉及修行,并未隐瞒: “昨夜,朕在元祖庙,帮那個赵都安消化药力后,因夜深,便也干脆盘膝修行,不知怎么,观想的极为顺畅,梦中先祖也生动许多。” “竟有此事?”海公公先是诧异,继而思忖了下,道: “若非巧合,那无非差异就出在元祖庙和那赵都安之间了。” 徐贞观颦眉道: “朕以往在元祖庙中修行,都没有特殊之处。如此说,难道与那小禁军有关?” 她觉得匪夷所思。 一个区区凡胎境,况且赵都安的身体内外,她早已看清,除了那不安分的东西外,也没什么特异之处。 海公公却忽然道: “记得太祖皇帝起居录中,曾记载一段关于修行的话。 是太祖帝与西域佛门本宗之人谈论佛法,说起哪怕在西域中,也属禁忌的‘欢喜禅’。 曾说,那所谓‘天地阴阳交感大乐赋’虽为人不耻,但却也并非一无是处。 天地便是阴阳,修行者若想登临浑圆至臻境界,阴阳互补,也是一条明路。 只是世间人千千万,能互相在修行一道上匹配的,却极为难寻。” 徐贞观听的一愣一愣的,好一阵才明白蟒袍老太监委婉想表达的含义。 她白皙脸颊上隐现羞恼,不悦道: “海供奉想多了,朕岂会与他……适合?况且,那所谓调和的法子,本就非正道,古今强者,也少有依靠这些的。” 海公公笑了笑,拱了拱手: “想来也是老奴想多了。” 心中却道: 古今强者确实没有依靠双修这种邪门路子登临巅峰的。 但人家身边也都不乏异性啊,总归是调和过的。 而女帝显然失衡的厉害……不过这种话,点到即止。 徐贞观转移话题道: “依朕看,没准是龙魄气息隐现导致。” 龙魄…… 提到这个话题,向来老不正经,喜欢开人玩笑的海供奉也罕见严肃起来,叹道: “陛下还是对龙魄不死心么? 昔年,太祖皇帝徒步行走四方大地,走出武神路来,于途中吞吐练就一口‘玄黄真气’,霸道无双。 说来也怪,后世无数天资纵横的武夫也学着太祖当年的路线行走,却没一个悟出‘玄黄气’。 只能归结为太祖惊才绝艳。 后来因称帝,又身负了一国大龙脉,那一口玄黄气便演化为龙气,被称为‘龙魄’,为世间一等一的珍宝。 可惜,气随人走,太祖帝归天后,那龙魄也消散无踪…… 只是历代帝王都不死心,时常察觉宫内有龙气逸散,元祖庙内最重,猜测龙魄并未完全消散,而是藏于深宫…… 可无论历代帝王,还是陛下您,不也都探查了无数次,都毫无发现,那龙气只怕也是龙脉动荡时的余韵……” 徐贞观默然不语,她如何不知道这些? 只是始终抱有一丝侥幸罢了。 太祖死后,大虞虽国祚绵延六百载,但却再没有一个帝王能企及太祖高度。 她如今凭借帝王气运,勉强跻身“伪天下境”,心中却倍感紧迫。 若能寻到那条“龙魄”,吞入体内,修为必然踏入一个新的境界。 即便无法追上太祖皇帝,但也足以傲视天下。 也不必整日提防其他“三座天下”。 更遑论大虞疆域之外,隐藏的一些“不出世”的强者。 “罢了,”徐贞观叹息一声,说道: “近来忙于政务,修行的时间倒是少了许多。过几日,修文馆开启,有诸多读书人替朕分摊,倒是可以空出一段。” 海供奉道:“陛下要闭关一阵子?” “恩,不过要等一等,起码要料理完近日朝堂上的动荡。” 徐贞观眯起凤眸: “连续扫落裴楷之,周丞……接下来新政的推行,便会顺畅许多。 不过……唉,父皇留下的这江山,当真是四面漏风。 朕久在深宫,不擅休养生息,治民商贸之事,若这修文馆中,能出一位‘帝国缝补匠’,才算大虞子民之幸。” 京城百姓只知道,这半年以来,朝堂震荡不休,官员倒了一个又一个。 却不知,这一切的背后,乃是女帝的一盘“大棋”。 …… …… 接下来两日,周丞倒台的余波仍在扩散。 赵都安苟在家里,没有参与,而是将余下的立功机会,主动让给了诏衙,刑部和都察院。 他吃肉,总得留下足够的肉汤给旁人,这也是他一以贯之的手段了。 不出预料。 薛琳一案翻案后,当年诸多参与的犯官被牵扯,女帝杀气腾腾,又接连斩落马下数人。 同时,当年那群冤死的人沉冤得雪。 有后人的,皆予以补偿。 还有一些被贬的官,也得到了启用,可想而知,这些人自然成了忠诚的“皇党”。 值得一提的是: 鲁直正式被提拔为大理寺丞,至于周丞的位置尚且空悬。 赵都安举荐对方,这次是真的没有多少私心。 他自忖这辈子早算不上好人,但能顺手提拔个好官,让世上少点冤假错案,总归是好的。 转眼功夫,到了乞巧节。 这日,民间的节日氛围冲淡了朝堂上的腥风血雨。 赵都安换了常服,与继母和妹子,一同乘车出去逛街。 天色晴好,街上男男女女结伴而行,热闹非凡。 尤金花与赵盼坐在车厢里,朝外看,兴奋地叽叽喳喳。 “咦,大郎,这时节怎么还有卖糖葫芦的?” 尤金花在马车上,惊讶地朝外打量。 因外头闷热,美艳继母穿了身低襟的裙子。 饶是如此,还得热的香汗淋漓,胸口滑腻腻一片,不住打着小香扇。 赵都安本可以用气机,往车厢里渡送寒气。 但他蔫坏,只将寒气覆盖毛孔,只管自己,不管旁人。 赵盼敏锐察觉到他身边凉快些,隐隐往这边靠。 但兄妹两个刚关系缓和,还不大好意思。 闻言说道: “娘,我听说,近来京中有大量便宜的冰块卖,远低于市价,一些商贩便用冰块保存糖葫芦,外头蒙上棉布,便不怕化了,卖的可贵了,就逮住节日,想大赚一笔。” 尤金花道: “莫非也是用硝石制的冰?为娘之前便觉得,大郎能得到那配方,旁人肯定也知道的。” 继母至今都以为,硝石配方是赵都安从别处听来的。 因而对市场上大肆出现的便宜冰块不疑有他,只以为是商贾贩卖。 赵都安笑笑,知道是天师府的销售渠道铺开了。 只是才过了半月,还没售卖多久,钱款想必回笼的不多。 他也不急,等伏天快过去,才是找金简分红拿钱的时候。 “停车。” 赵都安喊了声,下去街边,买了三串红彤彤的大山楂冰糖葫芦拎回去。 他,继母,妹子人手一个。 尤金花心疼钱,但继子只说了句: “今日乞巧节,便算送你们女眷的礼物。” 一大一小两个美人便欣然接受了。 令赵都安不禁感慨,家中女眷太好糊弄,若放在前世,少不了奉上大红包。 “兄长!您也来了啊我的亲大兄!” 忽然,远处窜出一个裹着绸缎衣衫,缠绕纱布,鼻青脸肿的矮个子。 秦俅谄媚地滚过来,看到两女,嘴甜地一个劲叫“亲娘”和“妹子”,吓的两女花容失色。 赵都安一脚踢过去,淡淡道: “少出来吓人,刚出狱才几日,不好好养伤,满大街逛什么?” 对于秦俅在周丞一案中的“背叛”,他并没有深究。 一来是对方当日在公堂上曾试图为他说话,站队没错。 二来,归根结底,秦俅被打成这样,受了太多苦,也是被他牵连。 反正只是个狗腿子,赵都安大人有大量,不准备提携,但也懒得针对。 秦俅堆笑道: “今日是抄周丞那贼家宅的日子啊,旁边就是,您不是来看抄家的?” 赵都安愣了下,他真没关注后续的破事,皱眉道: “周宅不在这里吧?” 秦俅道: “这是周贼的一处私宅,诶,您可不知道,这姓周的老贼私宅一堆,藏匿财产无数。” 本着看戏心态,赵都安叫家丁陪着女眷在附近的店铺逛。 自己拎着一串大冰糖葫芦,跟着秦俅,绕过一条街。 便看到一座气派府邸,被诏衙牡丹堂的官差围的水泄不通。 一架架马车,正往外搬运周家罪产。 忽然,他眉毛一扬,注意到了不远处两道身影。 158、第三次与天师论道 “兄长?” 秦俅疑惑朝那边望,只隐约见街边胡同里藏着两人,似在争执。 “嘘。”赵都安表情古怪,拎着糖葫芦,眼神示意狗腿子等着,独自迈步而行。 一名约莫五十余岁的老仆拦在一个十六七的少年身前,急切道: “少爷,不可上前啊! 那都是诏衙的官差,多有武道功夫在身,老爷已然倒了,诏衙的狗贼竟也寻到这私宅来,少爷您好不容易躲过,如何能现身?” 那少年外头罩着一件布衣,戴着斗笠。 此刻双眼含泪,犹如一头愤怒的小狮子,试图挣扎向前,闻言道: “文叔,可我娘还在里头,如今父亲要死了,我娘落入朝廷鹰犬手中,岂有活路?我虽年少,但为人子,岂能目睹生母被捕,而不舍命相救?” 老仆仍拽着他,苦苦劝道: “夫人非老爷正室,也不曾有名分,不会被牵连过重,或许能避免发配之刑,而你不同。 少爷你虽是私生,但终归是老爷血脉,官府不会放过你。 老奴既受老爷恩惠,留在这看家护院,便理应带你远遁出去,为周家留一条血脉。” 少年扬天长叹,泪水不受控制落下,已生出死志: “文叔,我意已决,必不会抛下娘亲独自逃走。你自己走吧。” 老仆大受触动,忽然咬了咬牙,做出艰难决定: “少爷,你武道未成,且在此观望,我受老爷恩惠,今日便舍出这条性命与四十年武功,也要将夫人救出! 若成,伱我三人在东城南亭庙见,若败了,你便当知不可力敌,速速逃命去吧。” 少年大受震撼,嘴唇嗫嚅,最终双手作揖,深深拜下: “文叔大义,若事不成,我便逃出城去,潜心苦修,待有所成,再回来取那赵都安项上人头,以报今日之仇! 若敌不过他,便寻机会杀他家中女眷,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老仆露出欣慰笑容。 抽出后腰短刀,腾身而去,好似死士,跃入私宅院墙。 等人走了,少年神色转冷,擦去脸上泪水,表情讥讽怨毒,啐了一口,骂道: “老狗倒是个好骗的,哼,当我不知你与那贱女人媾和?想做我便宜老爹?呸,什么东西,都死了才好。” 忽听一声赞叹: “精彩!着实精彩,不想周家人人如龙,周丞是个坏的,生出来的私生子也是個心肠歹毒的。” 少年悚然一惊。 扭头看到身后屋檐上,徐徐跃下一个一手按剑柄,一手拎着只红艳艳糖葫芦的俊朗青年。 “你是……”少年瞳孔骤然收窄,伸手去摸衣袍下的匕首。 赵都安笑眯眯道: “想杀我全家,怎么却不识得本官?” 不等对方回话,赵都安拔剑出鞘,胡同口灰墙上陡然泼洒一抹殷红。 少年人头坠地,徐徐染红,表面又覆上一层寒气凝结的冰霜。 好似一颗巨大的红艳艳山楂冰糖葫芦。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赵都安默然不语,抖了抖剑锋上的血滴,徐徐收剑入鞘。 深感这柄上次缴获的“寒霜剑”,与自己新掌握的寒霜气机匹配。 “啊——” 听到动静寻来的秦俅目睹,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发出惊呼。 赵都安一阵心烦,顺手将糖葫芦塞进他嘴里: “别吵。” “唔……” 这时,院墙内有数人跃出,为首的,赫然是老熟人张晗。 面瘫脸卷王张晗瞥了眼胡同里尸体,皱了皱眉: “死了?” “他想逃,没逃掉,”赵都安解释了句,好奇道: “刚才进去那个呢?” 晋级凡胎高品后,他耳力愈发增强,不曾听到打斗声。 张晗漠然道: “那名周家仆从进院后,主动弃刀投降,说他抓住了周丞的私生子,就在院外,愿以此人将功抵罪。” 赵都安目瞪口呆。 张晗眉头舒展,命手下人将尸首拖走。 从怀中取出两只沉甸甸镶珍珠的宝钗,递给他: “本想回衙门再给你的。衙门抄家不成文的规矩,大家都有份,放心,都是不曾登记在册的干净物件,听海棠说,你家两个女眷没什么好首饰。” 赵都安怔了下,欣然笑纳。 和光同尘,杀人受贿,外头的人骂他倒也不冤。 往回走的路上,行至路口。 赵都安忽然驻足,望向街角另一个方向。 只见另一双主仆,也在静静望着周宅被抄家。 满是书卷气,面皮略薄的薛暄被身旁福伯提醒,扭头望过来,咬了咬嘴唇,忽然很认真地,远远朝这边作了一揖。 “兄长,你认识那小娘子?要不要我给她请过来?” 秦俅含着糖葫芦,做出凶狠状。 赵都安瞪了他一眼,朝薛暄遥遥点头,转身离去。 同样是围观周家被抄,两对主仆,对他却是两种迥然态度,天上地下。 …… …… “大郎遇到什么事了么?” 马车旁。 从首饰铺子逛了一圈,空手回来的母女看到他归来,尤金花敏锐察觉继子神色有异。 “没什么,就是……遇到了几个同僚。”赵都安笑了笑。 “那就好,”尤金花松了口气,继而笑逐颜开: “逛了一圈,也该回去了。” 花一般年纪,清丽脱俗的赵盼望着首饰铺子,眼神依依不舍。 但没说什么,懂事地“恩”了声。 “你们先回去吧,我在外散散心。” 赵都安说道,伸手入怀,将两枚热乎的价值不菲的宝钗塞给她们,淡淡道: “同僚送的,给你们戴吧。” 说着,迈步径直走入人群。 只留下尤金花与赵盼愣神在原地。 母女两个,捧着手中的珍珠金玉宝钗,怔怔失神。 大贪官周丞的藏品。 只一打眼,便知比方才那铺子里所有首饰加起来,都更珍贵。 …… …… 赵都安扶着黑红剑鞘,穿行过市。 因乞巧节,街上不少年轻女子,看到他模样,皆纷纷驻足,更有脸颊泛红的。 女帝临朝,风气开放。 赵都安从人堆里走出来,行到僻静处一只小石桥旁,怀中已多了十几张女子丝绢。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丝绢抛入桥底。 然后才发现,这石桥,赫然是当初朱逵自杀的那座。 自嘲一笑,赵都安扶着栏杆,忽然说道: “出来吧,跟了一路了,鬼鬼祟祟,算什么真人?” 呼……有清风拂过,岸边杨柳飘动。 无声无息,赵都安身旁出现了一道人影。 赫然是身材高大,穿寻常布衫,白眉白须,双眸狭长,面庞红润的老神官。 “老王?”赵都安愣了下,一路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无语道: “怎么是你?” 被称为“老王”的天师府真人,当今四座“天下境”之一,百姓口中神仙般人物的张衍一笑呵呵道: “如何便不能是老朽?” 赵都安叹道: “我还以为,有仇人上门了,一直有股窥伺感挥之不去。” “哦?你晋级高品了?呵,感知倒是强盛了几分嘛。”张衍一故作惊讶。 以他的修为,若存心隐藏,当然不可能被赵都安感知到,方才刻意显露罢了。 “那是自然,陛下亲自帮我晋升的。” 赵都安嘚瑟道: “再给我两年,没准都比你强了。诶,去那边坐着说话。” 比我强……张衍一笑而不语: “好啊。” …… …… 茶摊上。 “您二位的白茶。” 卖茶水老板拎着大长嘴铁皮壶,吆喝一声,转身退场。 赵都安与张衍一,第三次相遇。 相比前两次,少了些提防和警惕。 先是寒暄一二,赵都安盛赞了“敕神符”的效力,并问上次让金简带的话,带到没有。 张衍一则笑呵呵点头,问了两句他最近的近况。 “……大概就是这样了。”赵都安端起茶碗,喝了口,笑道: “别说我了,老王你今天跑过来,总不是偶遇吧?” 张衍一笑道: “上次小友谈论天道不仁,又抛出‘道法自然’之高论,颇为精道,老朽回去后,每每琢磨,竟不能增删哪怕半字,深感佩服。今日特再来讨教。” 赵都安笑着搓搓手指: “好说,但价码上……” 张衍一哭笑不得: “老朽不过抄你几句话,怎么这般市侩?” 赵都安认真道: “老王你这话不对,你既是修天道的,莫非忘了,我当初与你说过,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你就是有余,我就很不足。” 老天师无言以对,摇头笑骂: “天道焉能如此解释?修士论道,乃高雅之事,到你这里,却好似商贾交易一般。” 赵都安正色道: “你莫要以为商贾之道便低贱,这可是大学问。” 老天师笑呵呵道: “好好,老朽不与你争辩,老朽这些天为门下弟子修书,正为一些字句发愁,你若能给老朽些许启发,少不了你的好处。” 行吧……赵都安勉为其难,好大不乐意道: “你要问啥?” 这副态度,若给天下人知道,势必令无数人捶胸顿足。 能与张天师对坐论道,这等机缘,不知多少强者求之不得。 哪怕女帝,都少有这般待遇。 可赵都安非但不珍惜惶恐,还一副担心被白嫖的守财奴模样。 老天师也不恼,笑眯眯道: “也不是什么新问题,只是底下年轻弟子,虽懂修行,却始终对修道不得要领。 如你上次阐述‘道’字,老朽虽能体悟,但年轻弟子,却大多分不清修行与修道的区别。 以为,修道便是奉‘天道’神明,而修行,便是以自身为容纳天地伟力之器物,小友以为此解如何?” “道和器分不清么?” 赵都安思索了下,忽然记起《周易》中的一句话,有些适合,略作沉吟,缓缓念道: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正如一阴一阳是为道,此为,我之浅见。” 159、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当赵都安念出这句话,老天师狭长的双眸缓缓眯起,仔细咀嚼品味其这句中意蕴来。 所谓“形而上”,赵都安上辈子读书时,相当一段时间是不懂的。 听起来只觉晦涩,工作后才逐步明白,其实解释起来也容易,即: 无形之物,与有形之物互为对照。 最常见的,被广泛提及的“形而上”的,就是事物的客观规律,比如王朝之兴衰,客观存在,但却摸不着,看不见。 与可触可感的器用之物迥异。 赵都安引用《易经》的话,将修道,等同于追寻“虚无缥缈的形而上”。 修行,既修炼术法,掌握超凡伟力,等同于追寻可见可感的“器”。 可谓是异常清晰明白的阐述。 老天师略一琢磨,便明了这句话中的妙处。 只此一句,倒是胜过天师府中,为弟子讲述时的长篇大论。 他不由笑道: “好一个形而上,形而下,这说辞,倒是有些儒学的味道了。” 这个世界,是存在儒学的,虽没有孔孟等人,却有类似的学说,影响读书人至今。 赵都安点头,说道: “差不多吧,在我看来,儒学与道学,本质都是一个源头。而如今修行者,所追求的术法,武技等,与凡人口中相传的道德律令,也没什么差别。” “哦?”张衍一听到这话,倒是露出好奇的神色来,这是他不曾想过的: “此话怎讲?” 赵都安却没立即回答。 事实上,从上次,他发觉自己胡乱抄的《道德经》句子,竟备受眼前的散官重视后。 赵都安就开始思索,这個世界的修行,到底是什么? 若说只是一种获得超凡力量的方法,但老王与自己交谈时,明显思索的东西,与他那个世界的先贤们相近。 更近乎于一种……哲学思辨! 是的,哲学思辨! 赵都安前世走文秘途径,终归少不了恶补哲学……当然,涉猎不深,只浅尝辄止,但也令他对其有了些许了解。 等到了大虞朝,见到了举手投足,天地为之变色的修行者,他理所当然,生出好奇,并进行了一些猜想。 这时,面对“老王”,倒是第一次找到个比较合适的,倾诉与探讨的对象。 他沉吟了下,说道: “首先,我认为,这个天地原本存在它自己的道,也就是……天地的规律? 比如人的心念,会凝聚为神明,神明的力量,更像是一种众生念力汇聚的力量,足够多人的妄想,就可以影响凡尘。 又比如武夫吐纳,是对‘气’的使用……这些,是此方世界的特殊,原本不被凡人所知。” “后来,很久前的远古。少数人脱离生存解饿困扰后,开始思索一些问题,进行思辨,因蒙昧时,人因恐惧滋生出对各类神明的想象与敬畏。 一些人,开始思考‘神明’的秘密,随着探寻深入,他们对神明的‘认知’超出常人,而‘认知’本身,便令他们逐步拥有了,驾驭驱使神明,获得神明具有的力量的能力。 这些人,是最初的‘修道’者。” 张衍一听到这里,神色有了微不可查的变化。 他仔细端详面前的年轻人,说道: “认知神明,就可以获得力量?” 赵都安点头,笃定道: “肯定可以。就如凡人观察水势,掌握了水的流动规律,便自然会利用水的规律。 从而有了水利之法,借助智慧,因势利导,便可将滔滔江河这等宏伟巨力,予以引导使用。 既然,格物可以获得非人的力量,那以格物之法,理解神明,获得术法,又有什么奇怪的?” 张衍一眼眸明亮了几分:“继续说。” 赵都安道: “武夫同样如此,是一些古人,对呼吸,对气与体魄的思索,探寻,而衍生出的这条修行路。 还有一群人,称为‘智者’吧,在思索人本身,他们或许察觉,众生都会生出诸多迷惑。 比如为何活着,为何不去死,为何要受人驱使,又该如何解决一生中的诸多困境……等等。 远古时的人们,但凡饱腹后,都会陷入这种迷惘中,而如‘修道者’与‘修武者’这两种自觉地去追寻探寻的修士,只是众生中极少的一部分。 修士因心有探寻的目的,便知为何而活,所谓朝闻道,夕可死矣,便是说,修士知道自己为寻道而活,便不会困惑痛苦。” 而芸芸众生里的绝大部分,并无这种自觉,便不知为何而活,从而痛苦。 这时,智者们,便创造了覆盖人的一生的,一整套‘目的’,创造了‘意义’,并将这些东西,通过教化,告诉众生。” 于是,众生知道,自己身为人子时,需尽孝,身为人父时,需供养子女,身为臣,需为君王分忧,身为君,需为百姓谋福……” 顿了顿,赵都安道: “于是,凡人从懂事时起,从生到死,都被一个个由‘智者’规定好的‘目的’牵引着。 他们的人生,就不再迷惘。 而当今的修行者,最初也只是为获得力量,而修炼,按部就班,遵循一个个由修道者定好的境界攀升,掌握术法,或武技。 也就是,只将自己作为‘容纳力量的器物’。 但这种修炼,终归只是在获得术,而非‘寻道’,真正的寻道,是挣脱他人教化,给予的目的,自我觉醒,去主动探寻天地的真理。 如此,才是‘修道’,而不是‘修行’,也唯有如此,才最贴近远古先民,最初获得力量的路径。” 一番长篇大论说完,赵都安自嘲一笑: “当然,我一个凡胎境,妄言修道,却是……” “不!” 茶摊下,张衍一盯着他,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欣赏: “并非妄言。你对道的想法,很……有趣。” 他反复权衡,最终用力这个词来表达。 很难形容张衍一此刻的心绪。 若说,前两次与赵都安交谈,从对方口中获得鞭辟入里的句子,老天师是惊讶和困惑。 那么今日他这番话,却彻底扭转了张衍一的看法。 以老天师的眼光去看,总觉得,赵都安之前说的那些“句子”,更像这小子从某处看来的。 而方才这番思考,却是眼前的年轻人自己的真知灼见。 其区区凡胎境,还是个读书不多的武夫,非但对“修道”与“修行”阐述的异常明白。 其关于儒学为众生创造了目的言论,更是令张衍一眼前一亮。 这是老天师都从未思考过的角度。 若说之前两次,他是因那些句子,而关注赵都安。 那么今日以后,他真正有兴趣的,反而是赵都安这个年轻人了。 之前,他说与赵都安“论道”,只是随口一说,不曾当真。 只是想从这小子口中,再挖出几个精妙独到的句子。 但此刻,这“论道”二字,却反而成了真实。 自己,竟当真与一个凡胎高品的年轻人论道? 张衍一恍然失神,有些不真实。 “晚辈浅见罢了,不值一提。”赵都安笑了笑。 张衍一目光激赏地看着他,缓缓点头,说道: “你只今日这些见解,便超出当世修行者太多。” 赵都安无语道: “老王,你见过多少修士啊,就这么捧我?这么大口气的话,换你们的老天师说,还差不多。” 张衍一莞尔,洒然一笑,道: “怪我口气太大,对了,险些忘记正题。” “正题?”赵都安无语: “合着你一直和我在聊闲天?” 张衍一笑笑,说道: “老朽领了任务,思索为天师府弟子写一句劝学之语,却无头绪,便想来寻你。” 这样啊……赵都安搓了搓手,面露难色: “这事吧,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 张衍一幽幽道: “伱且说来听听,再讨价还价。” 行吧,毕竟是老主顾了……赵都安笑道: “今日既说了儒道同源,那我便送先生一句。” 说着,他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两行文字: “如何?” 老天师定睛一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呼呼……盛夏伏天,忽有风乍起,吹皱一城江水。 天地风云汇聚,茶摊老板忙不迭稳住凉棚。 张衍一轻轻捋着长须,狭长双眸绽放净光,口中默默诵念了两遍,露出笑容: “甚妙!” 《天书》卷末,劝学之句,有了! “诶,你别跑啊!” 赵都安突然发现,老王身影徐徐淡去,连带着桌上的文字也被风吹干。 他跳脚大骂:“你想赖账啊?咨询费还没给!” 风中,传来张衍一的笑声: “待老朽回去禀明长老,上奏天师,获得首肯后,再与你结账。” “……我特么。” 赵都安气得够呛,心说你决定不了,在我这承诺什么报酬啊。 “仙……仙师!” 旁边,茶摊老板大惊,跪地口称仙师,其余百姓也大为惊奇,纷纷叩拜。 京城虽修士众多,但寻常百姓,极少有机会目睹神官显圣。 赵都安丢下一串铜钱,扶剑柄离开,撇嘴: 仙师?呸,白嫖的老赖罢了,老王太不讲究了。 160、修文馆来了个年轻人 一场小雨过后,梨花堂的梨子成熟了。 这是赵都安回衙门后发现的。 因是种了许多年的树,硕果累累,赵都安大手一挥,小秘书率领一群官差,集体转职果农,摘下好几大筐。 这日清晨,赵都安迈步进入饭厅。 一眼就瞅见圆桌旁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围着一只汤碗打转。 “大郎,你来瞧瞧,按你吩咐熬煮的,却不知你说的‘冰糖雪梨’是不是这模样?” 尤金花看见他,眸子一亮,略有些忐忑地道。 “我来看看。” 赵都安走过去,观察了下切开的梨子,在糖水熬煮中已变了色。 大虞的糖霜产业还算发达,但冰糖杂质太多,远不如后世,多少影响了外观。 赵都安捏起勺子,盛了一口,放入口中。 旁边,两张漂亮的脸蛋盯着他,尤金花忐忑中夹杂期待。 赵盼秋水般的眸子中,是跃跃欲试。 “怎样?” “唔,还不错,火候正好,”赵都安笑道,“你们也都尝尝。” 二女也对这道闻所未闻的新菜式颇感好奇。 娘俩一人一只汤勺,盛了连汤带梨到碗里,小心吃下。 品尝片刻,母女两个眸子同时一亮,眼睛弯成月牙: “呀,甜滋滋的……” “娘你净说废话,放了糖霜的。” “大郎研究的吃法真新鲜。” “吸溜吸溜……” 赵都安坐在主位,看着两名女眷吃的起劲,恍惚有种投喂猫儿的既视感,心情也明媚许多。 尤金花盘起的发髻上,横插着他送的那只沉甸甸的宝钗,因形状是一条条黄金铸造盘绕的“树枝”,被赵都安起名“金枝”。 末端金片一晃一晃的,搭配墨绿长裙,白腻肤色,也显出几分贵气。 从打乞巧节送她,便成天戴着,逢人便笑,好似显摆一般。 至于赵盼,少女却没戴那只因有一片片翡翠叶,被起名“玉叶”的钗子,两相对照,顿时失色许多。 “今日有要事出门,我要洗净的那筐梨子呢?”赵都安问。 尤金花立即命人取来,满满的一筐,肥瘦合宜。 …… 饭后。 赵盼回到卧房,少女坐在梳妆镜前。 拉开抽屉,小心翼翼取出被红布包裹的很好的“玉叶”宝钗,然后认真地对着铜镜,将钗子插在发间。 双手捧着因发育期,略显消瘦的脸颊,左看右看。 又换了几身衣裳搭配,在屋中站起,徐徐转圈,丝毫不厌倦。 “果然好看了很多。”清丽少女眉头舒展,雪腮红妆,心思飘远。 有点后悔早上因羞耻而没戴,大哥频频看向娘亲,却对她少有关注。 …… 赵家门外,赵都安出了家门,今日外头却没有车夫“小王”。 他径直迈步,到街口静默等待。 好一阵,远处才有一辆低调奢华马车驶来,缓缓停下。 赵都安弯腰拎起一筐梨子,迈步钻进车厢,大大咧咧坐下,笑道: “莫昭容,咱们又见面了。” 女官袍服,头戴无翅乌纱,气质冷艳,极具‘中性美’,眉心点缀梅花妆的“女子宰相”平静地看向他。 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见过。 等视线落在那一筐梨子上,不由颦眉: “赵使君该知今日要去什么地方,你拎这东西做什么?” 赵都安笑呵呵捡出一只青梨,递给她: “堂口自家产的,拿去给学士们解渴,昭容也尝尝?” “呵呵,不必了,”莫愁敬谢不敏,淡淡道: “修文馆可不缺几个梨子。” “不一样,不一样,礼轻情意重嘛,”赵都安笑了笑,“再说,诏衙里自产的梨子,天底下也就我这独一份了。” 莫愁没接茬,一边命车夫动身,一边略有不悦道: “赵使君的宅子太偏了些,一来一回,浪费太多时间。” 赵都安的宅子,还是爷爷攒钱买下的,父亲一辈翻新过,但地段距离皇宫确实不近。 毕竟京城房价贵,不是什么人都能住“内环”,赵都安手里的几千两也不够买新房的。 “呵呵,京都居,大不易,比不得莫昭容打小住在宫中,不知民间疾苦。” 赵都安靠坐在她对面,小小阴阳了下。 伱会缺钱?不会贪? 莫愁对他的这话半点不信,道: “说正事,今日修文馆正式召开,陛下特命我接你过去,见见世面,董太师和陛下今日都在,到地方你看着就好,不要乱插嘴,耽搁了大事。” “大事?” 赵都安自顾自,啃起了梨子,好奇道: “第一日见面,不是该寒暄下,互相熟悉么?能有什么大事?” 莫愁瞥了他一眼: “你以为陛下的时间很多么?会抽出宝贵时间,与一群学士寒暄闲聊? 那些人,之前或多或少,陛下都已了解过了,董太师也召集他们见过不止一次,一些规章上的东西,早已都知晓了。 今日说是开馆,却已是正式地商议一些王朝大事。” “比如?” “比如,新政。”莫愁正色道: “先帝在位数十年间,对朝堂约束不严,故而,落到陛下手里时,已是千疮百孔,弊病累积,如此一来,就需推出新政。 这也是修文馆开馆后,除了为陛下分忧,处理一些不重要的奏折公务外,最重要的一件要紧的大事。 不然,你以为,之前陛下频频对朝臣动刀,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新政铺路,扫清阻碍……赵都安明悟。 收起了些许游玩的心思。 所以,今日开馆,比他预想中更重大,是一群学士才俊献言献策,商讨制定新的国策么? “明白了?” 莫愁看向他,叹道: “所以才叫你不要乱插嘴说话。 我都不理解,陛下为何肯准许你一個武夫过去旁听。 涉及新政,凡入馆内,参与今日议政的,都必须守口如瓶,予以保密,这也是我要跟你强调的,今日馆内发生的一切,都不许透露出去。” 赵都安这下也认真了几分,说道: “那馆内有哪些人,我总该知道吧。” “这是入馆学士名册。”莫愁递过来一个册子: “凡入馆者,无论之前身份如何,都获封‘修文学士’,第一批入馆的,一共八人,算上董太师,才九人。” 这么少? 赵都安诧异,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意外。 真正涉及大事的决议,除非是投票,否则从古至今,也都只是几个人的决断而已。 他翻开册子,入目第一个名字: 韩粥。 马车摇晃。 莫愁解释道: “这八人里,最重要的,便是前三个,这韩粥,乃是寒门出身的状元,在翰林院任职编撰,有第一才子美誉,诗词文章且不必说,都是小道,其人颇有智慧。 这几年,虽未担任官职,却屡次外出各道,各府,甚至田间地头,观摩走访,其学识深被董太师欣赏。” 第一才子么…… 赵都安又翻开第二页,看到了个熟悉的名字: 王猷。 莫愁说道: “这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王家乃是大虞朝数百年的大族,门第显赫,王猷才学自不必说,父亲更是书画大家,只是……此人眼高于顶,颇有‘名士’脾气,为人高傲,且门第之见极深。” 让我别得罪呗?大宗族门阀子弟? 唉,看来贞宝想坐稳皇位,也需争取部分门阀的支持……赵都安默默记下。 又翻开一页,笑道: “这名字倒是古怪,郭解元?解元不是科考乡试第一的名称么?” 莫愁清咳一声,说道: “其父起名时,因当年自身科考,只得了乡试第二,引为遗憾,便起名希望儿子能中解元,而后来还真遂了心愿。” 这么敷衍么……赵都安吐槽: “那应该起名叫郭状元,或者叫郭宰相?” 莫愁沉默了下,说道: “他父亲确实想给他改名……好吧,这不重要。重点是,此人八面玲珑,见人先是三分笑,乃是个财政高手。” 赵都安默默记下,又扫了余下五名青年才俊履历。 出身各异,却都是读书人里,精英中的精英。 群英荟萃……只有我是个大萝北……赵都安叹息一声。 心想放在上辈子,这帮人不是世界顶级学府,也该是清北天才班了…… 莫愁叹息一声: “原本,还有一位大虞隐士想请进来的,但可惜董太师出马,也未能邀来。” “隐士?” “恩,京城之外隐居的名士……罢了,你一个粗坯武夫不知道也正常。” 被鄙视了……赵都安无所谓地耸耸肩,见气氛沉闷,合上册子。 莫愁瞥见这一幕,揶揄道: “有没有自惭形秽?看到了吧,这些才是真正的才俊。随便吟一句诗,都是你练一辈子刀都做不出的。” 赵都安忽然笑了下,问道: “你不是嫉妒我啊,嫉妒我能被陛下邀请,去修文馆?” 莫愁仿佛被戳破心思,当即否认: “才没有。你一个旁听的……” 赵都安笑呵呵,忽然道: “说起来,听说你从小就跟在陛下身边?做女婢?宫中阴气那么重,说来,你是不是没正经接触过几个男子啊。” 略一停顿,赵都安语出惊人: “我说……你总看我不顺眼的样子,不会是喜欢陛下吧?” 莫愁一下仿佛被天雷击中。 慌乱地移开视线,手指脚趾蜷缩,冷艳的面庞瞬间滚烫: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我对陛下只是仰慕。” “真的?”赵都安一脸怀疑,认真道: “其实,你若有这个想法,又没脸开口,我可以帮你把心意传达给陛下。” “不要!” 莫愁调门一下拔高,眼睛瞪大。 惊得外头驾车的太监侧目,表情惊恐。 心想车厢内,难不成赵大人对莫大姑娘做了什么? …… “哈哈,逗你的,来吃个梨。” 赵都安哈哈大笑。 莫愁脸皮通红,恼火地盯着他,意识到被戏耍了。 她盯了两秒,一把夺过梨子,恶狠狠咬了口,仿佛将其当做赵都安,要一口吞下去。 这会,马车开始减速。 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并决定将今天所闻埋在心底的太监说道: “修文馆到了。” 赵都安精神一振,掀开车帘,望向前方那栋建筑,有些期待。 商定新政? 他还真不信,一群封建时代文人,还能把他比下去。 161、来自异世界的“考成法” 修文馆,坐落在宫城的北门之外,被皇城涵盖其中。 以确保禁军拱卫,闲杂人等无法靠近,馆内的机密事不遭泄露。 马车停靠后,赵都安迈步下车,瞬间感应到数十道明里暗里的目光朝他扫来。 这是晋级高品后,感知的巨大提升。 “等下进去后,记得不要乱说话。”莫愁迈步下车,这会脸上的热辣滚烫已然压下,切换到女官状态。 还不忘提醒。 “知道了。”赵都安无奈,这个意料之外的“情敌”对自己是有多不放心…… 有莫愁领路,修文馆门口的守卫没有查验身份,朝两侧让开,请二人进入。 踏入院子,又绕过影壁,前方最大的一间屋舍内,隐隐传来激烈的说话声。 只是隔音很好,饶是赵都安耳聪目明,也听不清具体内容。 直到二人来到门前,莫愁轻轻敲门两下,缓缓推开。 修文馆的“大办公室”映入眼帘。 一个苍老的声音才清晰起来: “吏治是首要大事!” 然后,是新鲜的笔墨纸砚的汇集在一起,组成的“书香气”,以及众人商讨时,空气中的严肃激烈的气氛扑面而来。 赵都安一阵怀念,想起了前世档案室的堆积如山的材料,以及熬夜开会时的浓茶与香烟。 恩,不过他更喜欢统称为“班味”…… 宽敞的巨大空间内,分散摆放着一张张桌案,上头是一应文房四宝,以及尚未点燃的灯盏。 此刻,约莫十来人围坐在中间拼成的大桌旁,似在商讨议论什么。 赵都安瞬间就明白,自己迟到了。 “所以,吏治问题如若解决不了,后续的新政就无法推行!朝廷的政令,无法传递到下方,有效地执行。” 大桌上首次席。 身披绯红大学士袍,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端坐,轮廓方正的面庞上,眼眸锐利,为争议定下了第一个基调。 董太师! 赵都安一眼认出。 继而,便看见了董太师身旁,也就是上首坐席上,一身白色常服,头戴冠冕的,神态威严冰冷的大虞女帝。 徐贞观今日满头青丝盘起,显得格外端庄肃穆。 此刻一言不发坐镇,见二人进屋,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任何其余表情。 今天是严肃认真款的女帝…… “走。”莫愁轻轻用胳膊肘碰了下他,示意不要出声。 赵都安心说我懂,会议迟到,领导又不点你,那就悄咪咪找角落里坐好。 他视线一扫,发现桌案末端,角落处还有個陌生的官员,正握着笔,专注地抄录董太师的话。 “会议记录员……” 赵都安见状,干脆拉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 将手里的一筐梨子放下,方便等会偷瞄记录好的那部分文字,补一补会议开头的内容。 那名录事官看了他一眼,似颇为意外。 但见莫愁点了点头,便心无旁骛继续专注码字,只当凑过来的两人不存在。 赵都安见状,眨眨眼,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浑身不舒服。 一拍脑袋,在莫愁一脸懵逼的注视中,顺手从录事官手旁的厚厚一摞白纸上,取了一叠,又随便拿了纤细的毛笔。 摆出听领导讲话,记笔记的姿势,顿时浑身舒泰 ——感觉对劲了! 这才有闲心去打量那八名“学士”。 果不其然,都是颇为年轻。 虽桌上没有身份牌,但他仍旧按照“座次距离女帝的远近”,将人与名字对号。 “第一才子”韩粥距离董太师最近,是个约莫三十的文士。 穿学士袍,略有些文弱,头发整齐梳在脑后,双眼澄澈,文气极重。 是个看起来温润儒雅的读书人,符合人们对“君子”二字的刻板印象。 世家大族出身的王猷,约莫二十八九,同样的学士袍。 皮肤白皙,一只匀称不沾阳春水的门阀贵胄的手放在桌上,轻轻敲击。 另一只手肘撑着椅子扶手,似在沉思,姿态是在场年轻学士中,最随意放松的。 排在第三的“郭解元”年纪最大,大概三十五左右,容貌普通,属于丢人堆里找不见那种。 气质最为俗气,也是三人中,唯一朝赵都安看过来的。 这会双方视线对上,郭解元露出笑容,轻轻点头,然后扭回头,继续专注于会议。 这时,随着董太师重申基调,众人又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太师所言极是,然吏治败坏已久,依我之见,若要整治,重点还在‘贪腐’与‘冗官’二字上。” “裁撤精简如何?” “不妥,冗官乃当初先帝为分散地方官权力,而拆一官而设二员……到如今,看似冗余,实则事干能吏匮乏,若裁撤,岂非自断臂膀?或可高俸以养廉?” “国库亏空巨大,还急着填窟窿,哪里拿的出?不若恢复祖制,严刑峻法,虽长久无效,但短期可行……” “……积弊皆在吏部,也该在吏部解才是,哼,还不是李彦辅的遗毒?” 一群青年学士各抒己见,气氛热烈。 谈及相国,也是直呼其名。 这让赵都安有些意外。 而更意外的,还是面对这几乎如菜市场般热烈的讨论,无论是董太师,还是女帝,都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反而乐见其成。 这就有点意思了。 第一天商讨国事,就进入状态了……这才是讨论真问题的气氛啊,而不是一板一眼地依次汇报,没说一句话,都要看领导脸色斟酌…… 且不谈其他,赵都安对修文馆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当然,或许也是这群年轻的学士太想一展抱负,憋了太久了。 今日女帝亲临,令其畅所欲言,一个个表现欲旺盛。 “朝廷吏治很糟糕么?”赵都安压低声音,向坐在旁边的莫昭容询问。 莫愁刚看完“会议纪要”,闻言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低声道: “大虞京官六年一次京察,地方官吏三年一次大计。 依此祖制,虽难以杜绝蛀虫,但若严格执行,总还不会出大错,但先帝放权太久,考评又在李彦辅手中,天长日久,愈发松懈,考评也流于表面…… 如今早已弊病丛生。此事想解决极难,但如今国库空虚,乃一等一的要紧事,没有钱,什么都做不成,故而,之前才有改稻为桑的提法……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而想填充国库,又避不开吏治……” 伴随莫愁的解释,再结合众多学士争吵议论时,提供的信息,赵都安对大虞的吏治糜烂情况,终于有了清晰的认知。 倒并不意外,这是很容易推导的。 但凡涉及人,若缺乏有效的监督,必然会滋生乱象。 而从李党,八王纷纷做大的结果反推,就知道老皇帝绝对是个不管事的,手中的权力没有抓牢。 也不是没有尝试过解决。 按莫愁的说法,老皇帝曾将考核事物从礼部,移交给内阁。 相当于将这块的工作,从底下的部门,拿到了自己身边来,也算一种对“集权”的尝试。 但偏偏内阁宰相,李彦辅又是吏部尚书,结果考核看似移交,实则纹丝未动,流于形式…… 如移。 “六年京察?三年大计?” 赵都安皱起眉头,觉得这套方法,有点熟悉: “只是这样吗?” 这回轮到莫愁无语了:“不然呢?” 赵都安没吭声,他只是习惯性,将这套考核方法,与自己上辈子熟悉的那套对比。 明显不同,kpi呢?万恶的绩效指标呢? 也不是说,大虞这套考核方法不涉及,但…… 不对劲。 很熟悉……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房间中的议论还在继续。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赵都安闭上了眼睛,开始在脑海中,翻找前世的记忆。 伴随脑力压榨,一些上辈子看书时记下的知识,开始浮现。 六年京察…… 是了,上辈子领导喜欢的明史相关书籍中,曾有过记载,是明朝的考核方式。 后来,也因为时间太久,流于形式,导致考核机制瘫痪,也是由吏部负责。 再后来,怎么解决的? 伴随回忆加深,赵都安脑海中,猛地蹦出来一个名字: 张居正。 下一个词条,顺利地蔓延了出来:张居正改革,万历中兴…… 张居正用了什么方法解决? 似乎,记得是发明了一套极为知名的考核方式。 赵都安睁开了眼睛,握在手中的毛笔下意识在面前的一叠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考成法 162、从一条鞭法,到摊丁入亩 修文馆中,争论和商议还在继续,空荡的房间内,仿佛划分为了两部分。 中心的“会议桌”上,一名名年轻的学士,尽情在女帝和董太师面前,以自己的才智,为新政出谋划策,气氛热烈至极。 连莫昭容,在看完了“会议记录”上的文字后,也起身,走到了女帝身旁,参与了讨论。 于是,留在角落里的,只有孤零零的赵都安。 以及一个闷头码字,专注抄录学士们讨论内容的录事官。 就像前世,很多次下班后,赵都安都喜欢去家附近一个热闹的市民广场。 老人们会跳广场舞,音响里鼓躁着音乐,小孩子们三五成群奔跑嬉笑,烟火气十足。 赵都安则会安静地坐在广场边缘的公园长椅上,低头思考一些事。 就像现在。 “考成法。” 赵都安盯着纸上,被他写下的这三个字,许多记忆好似决堤一般,涌入脑海。 历史上,张居正的改革无疑是成功的。 虽说同样也有诸多弊端,但能令万历中兴,一扫颓势,且没遗留下太大的坑。 哪怕死后,部分新政被废掉,但还有部分,被保留下来。 纵使改朝换代,都还被新的帝王沿用,其策略的先进性,可见一斑。 最重要的是…… 合适。 与大虞朝当今面临的状况很相似……不过,这也并非巧合,而是某种必然。 封建王朝的体系下,历朝历代,所要面对的困境,其实都没啥本质变化。 就像哪怕上辈子,发展的路上,先进者踩过的一些坑,明知道存在,后进者也只能踩上去,别无他法一样。 赵都安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后靠。 手中的一叠纸很厚,可以当做本子用。 他干脆就将厚厚的“本子”斜搭在桌沿上,手中纤细的毛笔,在纸上继续写下新的字句: “致理之遣,莫急于安民生;安民之要,惟在核吏治。” “悬法于众。” “行赏予夺,秉持公道……”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下,不是因为没墨了,而是因为,这不是关键。 又不是在写策论……没必要开篇点出主题,写什么总分总,一二三点的结构。 习惯了。 赵都安手腕一转,在纸上画了一条分割线,然后回忆着考成法的要点,只摘录最核心的字句。 “立限考事。” “以事责人。” 恩,这次没错了,赵都安有点牙疼。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这两句话还是当年备考的时候,在粉笔考公的试卷上刷到的知识点。 当时只顾得上提分,不求甚解,后来为了进步,去钻营史书,才弄明白相关内容。 更为在有需要的时候,能随口说出,灵活装逼,更硬生生将许多关键内容背诵了下来,倒不难,也算岗位基本功。 这会换了一张新纸,又蘸了下墨。 略一回想,只起了個头,笔下的文字就如涓涓细流,蔓延出来: “定程限,立文簿,月终注销。抚按稽迟者,部院举之;部院容隐欺蔽者,六科举之;六科不觉察,则阁臣举之。月有考,岁有稽……误者抵罪……” 他的毛笔字算不上好,起码与这帮古代读书人相比,天差地别。 但胜在工整,不多时,半背半改,就写了两页。 “呼……我就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当初下的功夫,迟早能用上。”赵都安感慨。 抬起头,发觉屋中的讨论,还在继续。 “积弊已久,非三两月之功,在下仍坚持原定看法。” “我不赞同,依我之见,吏治终归要落在监察二字上。” “扩充言官?多命巡行御史下去?可御史终归不可在地方常驻,底下必然糊弄了事,反而劳民伤财。” “或可在考核之法上下功夫?”有人提出,“人只能官一时,要时时刻刻,还要靠法。” “此言不错,但……如何改?祖制已是完备……” 七嘴八舌的讨论还在继续,但激烈程度渐趋于缓和。 说明这些学士,已将自己的看法阐述完毕。 赵都安发现,女帝和董太师始终没表态,女帝只旁听,似乎不准备开口。 董太师不时询问几句,大多时候,仍是沉思。 这会,见暂时达不成共识,也不意外,想了想,道: “吏治且放在一旁,关于国库空虚,徭役过重,财政枯竭一题,你等有何谏言?” 赵都安挑眉,想起方才莫愁说过,大虞朝新政,最主要想解决的,就是财政问题。 随着董太师开口,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众人都没急着说话。 之前发言较多的,吏部尚书之子王猷也闭上了嘴巴,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 董太师见状,锐利的视线投向身旁的韩粥,朝他示意。 而后扭头看向女帝,说道: “韩粥此前为财税一事,写了一份十分完备的奏疏,拿给老臣看过,或可一听。” 徐贞观闻言,微微颔首,视线也投向对方。 太师亲口推荐……这是在做背书么? 赵都安也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雅号半山,传言中的“京城第一才子”,谦谦君子模样的韩粥起身。 朝女帝与太师相继行礼,这才捧出一份厚厚的奏疏,双手呈递上,口中说道: “臣观今日虞朝财政弊病,症结所在,非是开支过多,实乃生产甚少,究其根本,乃民贫力薄,为何?一在徭役过重,二在豪族兼并!” “臣昔日走访地方,听谚云‘豪民有田无粮,穷民摊派受病……” “豪族隐田,户籍混乱,每逢灾年屯粮兼并……由此,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病实在此……” 房间中,韩粥声调义愤,字字如锥。 陈词中,赵都安苟在房间的角落,竖起耳朵听,也借此了解财政状况。 说白了,还是封建王朝逃不过几大弊病。 朝廷每年有太多事工事要做,水利,道路,边防,采矿……如此,徭役总要落在百姓身上,影响生产。 再者,大虞的税收也是五花八门,按人头收税。 这年月,收税往往交的是物,层层转手,统计上也极复杂。 再加上地方豪族兼并土地,为了少缴税,又隐瞒人口,造成账目上大量隐田……一团糟。 赵都安偷瞄在场众人,发现学士们神色平静。 显然,对以上的分析心知肚明,关键在于,新政如何改善。 这时,韩粥也说到正题,朗声道: “臣为此,书策十条。” “其一,春秋两税法……每逢青黄不接时,可由官府向百姓借贷,半年去利二分……随春秋两税归还。” “其二,免役之法……” “其三,分田之法……” 这位略有些文弱的读书人,一条条策略抛出。 每丢出一条,在场的年轻学士们脸色就变化一分。 精通财税,逢人便笑的郭解元坐直了身体,飞快在心中默算贷利。 门阀士族出身,贵公子气度的王猷脸色发沉,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嘴唇紧抿。 其余学士,也是面色各异。 有的惊异,有的赞叹,有的沉凝,有的面露担忧…… 却无人注意到。 角落里,捧着纸笔偷听的赵都安表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这十策,虽有许多细微差异,但这隐隐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赵都安皱眉思索,久远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青黄不接,分两税…… 等等! 赵都安呼吸一窒,他想起来了! 怪不得这样熟悉,什么“春秋两税”法,分明不就是改了名字的“青苗法”么? 还有丈量土地,划分上中下三等的……虽有不同,但不也是均田法的变种么? 赵都安越听越耳熟。 对方这些策略,好几条,都与他熟悉的宋代王安石变法相近。 不过,相比于王安石那套,韩粥的策略,虽有几条相似,但在具体细节阐述上,却要温和许多。 且尤其强调: “务必徐徐图之,且任用贤才。” 显然,这位第一才子心中也清楚,所提出的部分策略存在弊病。 若操之过急,或用人不对,哪怕成功扭转大虞的财政危机,但留下的坑,也不会小。 “嘶……玩这么大?”赵都安轻轻摇头。 任何未曾经过验证的策略,都没人知道具体的结果。 所以,这十条策略,纸面上,的确对扭转朝廷危机有极大功效,这应该也是董太师提及的原因。 韩粥这人,也的确不简单,以区区翰林编修之职,能搞出这十策来,足见智慧。 可惜……赵都安轻轻摇头,知道这套法度,本质乃是搜刮天下财富入国库。 违背客观规律,只怕难成。 手中毛笔,先在纸上依次写下韩粥十策的名字,然后,在“春秋两税”和“分田法”后打了个x。 也在科举改良法等几条策略后打了个对号,这几条倒可采纳。 然后,他又翻了一页纸,懒得再听。 而是刷刷刷,在纸上先写了“一条鞭法”四个字,之后想了想,又划去。 抄都抄了,索性一步到位,他另起一行,写下“摊丁入亩”四字。 而就在赵都安回忆相关内容的同时。 董太师等人,也针对韩粥十策,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显然,这份奏疏造成的轰动颇为不小。 韩粥凭借此奏疏,也坐实了修文馆中第一青年学士的位子。 只是女帝始终一言不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董太师也深知这方法虽有效,但弊端也不少,干脆放任学士们议论,群策群力,共同商讨。 时间在讨论中流逝的极快。 董太师看了眼沙漏,惊觉已经快到中午,轻轻拍了拍桌案,众人也都朝他看去。 163、赵都安的手稿 “各位,”披红色大学袍的耄耋老者敲了敲桌案,吸引众人注意,说道: “陛下日理万机,已到午时,今日议政,便暂告一段落。 待明日,便须在馆中处理政务,至于新政……不急于一时,且将自己今日提议,留在桌上,之后陛下与老夫会仔细察看。” 话落,众年轻学士才惊觉,已经过了这么久,转眼已经正午。 顿感口干舌燥,肚腹饥饿。 虽说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董太师都发话了,自然纷纷起身相送: “恭送陛下。” 同时,一个个的,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厚厚的奏疏,放在桌上。 可见,虽今日出风头的主要是韩粥,但这帮读书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无需多礼,今后,家国大事,还要你等劳心。”徐贞观起身,微微颔首。 整个上午,她几乎就是個摆设,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因为身为帝王,任何的举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她今日到来,本就不是决断什么的,而是象征意义更大。 “臣等必为陛下,为大虞肝脑涂地。”读书人们异口同声。 角落里。 正在沉思的赵都安被这伙人的喊声惊醒,这才回过神。 惊讶发现,旁边的录事官,已经放下笔,正在揉搓发酸的手腕。 散会了吗? 是了,都中午了……赵都安肚子咕噜噜乱叫,成为高品后,他更容易饿了。 低头,看了眼手中洋洋洒洒的,十几页纸,他思忖片刻,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 本来,他是打算人前显圣一波的,但方才仔细思索细节后,却发现没那么容易。 一来,大虞朝的情况虽与万历有很多相似,但毕竟有差别,而涉及新政,任何一点差别,都不容小觑,要反复思量。 二来,他虽记得“考成法”与“摊丁入亩”的关键点,但一国之策,绝非几百个字就能阐述明白。 那是一整套成系统的策略,没看韩粥那帮人,每一个的奏疏都厚厚的一大摞? 都是反复写了好几个月的,而赵都安却没那个时间,将整套东西梳理清楚。 这时候若贸然开口,只怕是讲不清楚的。 若给这帮文人逮住漏洞问住了,岂不是连自己,带老祖宗们的脸都给丢光了? 尤其……他实在有点饿了……这种事,也不着急,时间还多。 “还得再思量仔细些……” 赵都安思忖着,决定稳一手,站起身,想了想,将手中的一叠纸也放在桌上。 进门前,莫愁叮嘱他过,房间中的一切消息不能外泄,包括这里的任何带字的纸,未经查验,都不可带走。 这是规矩。 心中,倒是生出些许恶趣味,想试试董太师和女帝,能否看懂。 至于被人剽窃,据为己有……他毫不担心。 因为纸上只零零散散,写了几个词,几个互不连贯的句子。 绝大部分细节,都只在他的脑子里。 只凭借这么些残句,还有只有他懂的符号,绝无可能还原整体。 “赵都安,你随朕一起走吧。”徐贞观这会看向他,说了句。 霎时间,屋内的学士们,才第一次集体看向他,表情各异。 倒是看不出敌意,但也没有热情就是了。 仿佛只当是普通官吏看待。 “是,陛下。”赵都安应了声,猛地想起什么,弯腰拎起一筐梨子,笑呵呵道: “诸位学士说了一上午的话,想必是渴了,诏衙自家产的梨子,都尝尝?” 无人动弹。 气氛略有些尴尬。 莫愁摇了摇头,心想这群心高气傲的读书人,哪怕表面上,碍于陛下在场,不会表露出什么。 但要他们主动与一个名声恶劣的酷吏交好,委实不切实际。 这个赵都安也是,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还想着用一筐梨子与这群学士交好? 然而,这时候,却见一袭白衣飘然走过。 大虞女帝好似出门,却恰好走到他身旁,停下脚步。 伸出玉手,捏起了一只,把玩了下,轻轻颔首: “有心了。” 然后朝外走去。 这……见状,一群学士们哪里还敢托大? 当即纷纷上前,各自拿了一只梨子,口中道谢。 陛下都拿了,他们岂敢不拿? 赵都安笑眯眯的,也不在乎这帮读书人的感谢是否真诚,散了一圈梨子,然后才扭头出门,跟上女帝。 …… 等女帝和学士们陆续离开,修文馆房间内,一下冷冷清清,只剩下两人。 负责记录“会议纪要”的录事官认真整理了手稿。 走到桌案上首,正翻阅那些奏疏的董太师身前,低声道: “太师,午时了,先去用饭吧,这么些奏疏,一时半刻是看不完的。” 说着,他将手中的会议纪要放下。 这也是要给太师过目的,且不能离开这个屋子。 须发皆白,已是高龄,却精神矍铄的文坛泰斗,翰林院大学士摇了摇头。 肩负新政的制定,第一天却困难重重,董太师如何有胃口吃饭? 闻言只挥了挥手,吩咐道: “将奏疏都拿来近前。” 录事官无奈点头,沿着长桌走了一圈。 将一份份奏疏都搬到老人面前,方便他翻看。 “那边的是什么?” 董太师眼尖,忽然注意到,角落一张桌上,还放着一摞纸,上头似乎有字。 录事官望了眼,“哦”了声,说道: “是那位赵使君坐的位子,想来也是他写的,卑职与他挨着,但专注记录,也没看清他勾画些什么,想必也是记录?” 说话间,迈步走了过去,拿了起来。 董太师摇了摇头,对于陛下将赵都安带过来有些不满。 一个武官,来修文馆凑什么热闹? 难道说,他还能听懂?大抵是知晓修文馆的重要,才凑过来…… 罢了,且由他吧,想必经过今日,那赵都安也该明白,术业有专攻,回去踏实办案,才是正道。 “……太师?要不,您看看这个……” 然而,录事官这时候,却忽然语气奇怪地开口。 他捧着赵都安留下的手稿,似乎已简单翻了几页,神色很是古怪,有些迟疑,有些…… 不确定? 更多的,还是迷惑。 看不懂,但身为书吏的本能,告诉他这纸上的文字很重要。 不明觉厉。 “看什么?”董太师疑惑,但见对方神色,也生出几分好奇,略作犹豫,抬手接了过来。 心下想着,倒要看那赵都安写了些什么。 低垂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三个字: 考成法 董太师颦眉,不记得有人提到过这个词。 视线下移,略过两行口水文字,再次停顿。 “立限考事。” “以事责人。” 嘶……这……董太师眉头缓缓拧紧,继续往下看去。 一页,又一页…… 旁边,录事官诧异望见,董太师竟看的越来越慢,越来越认真,越来越…… 庄重。 分明只是破碎零散,好似记录思路随笔的潦草手稿。 董太师却看的,好似比韩半山的“十策”都更专注。 那赵都安,到底写了什么? …… …… 修文馆外。 赵都安原以为,自己是走路,陪着女帝行走,或者坐在后头的小车上。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女帝却将他领上了皇家车辇,那足足十几驾的大车的明黄车厢内。 连莫愁,都没这个待遇。 “陛下有事吩咐?” 赵都安不是第一次乘坐皇家车辇,当初去天子楼也坐过,但仍忐忑。 等垂下明黄的车帘,马车行走,整个宽敞的车厢内,就只剩下了两人。 徐贞观装了一上午的“泥塑木雕”,这会也有些累了。 坐下后,随手摘下头上的冠冕,丢在一旁,拔出簪子,晃了晃头,满头青丝如瀑披洒下来。 这一刻,她不再是威严雍容的女帝,而是成了清冷出尘的仙子。 这会闻言,美眸瞥了他一眼,哼道: “朕无事,便不能送你一程了?” 修文馆回皇宫,的确距离诏衙较近。 但赵都安可不觉得,女帝只是送他这么简单。 “怎样,今日在修文馆旁听如何?”徐贞观语气随意,带着些许调笑。 赵都安沉吟了下,谨慎道: “各位学士才情不俗,太师选人,的确眼光独到。” 小小一个修文馆,不同的学士,不只擅长方向不同,且背后代表的群体都不同……可想而知,背后反复权衡的心思。 徐贞观笑了笑,道: “如今,你总该知晓,朕为何说你去不得了,国策大事,涉及方方面面极多,非是单凭聪慧便足够的。” 她觉得,今日赵都安低调地缩在角落,是因为插不上话,甚至未必能听懂。 “其实,臣……”赵都安犹豫着,该怎么说。 徐贞观却摆手打断他,道: “好了,与你说正事,上次……伱与朕在元祖庙中修行,可有……感到异常?” 说到后半句,饶是这句话心中早演练了多遍,她仍旧有些不自然,目光也略有躲闪。 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海供奉那一日,对她笑呵呵说的那番话。 阴阳调和……莫非,自己与他共参大道,真的事半功倍? 那一日后,她虽嘴上不认同,但心中,却记挂上了,思来想去,总归是烦心,索性今日确认一番。 也好……省得胡思乱想。 “异常?”赵都安愣了下,迟疑道: “那日,臣修为破境,自是有异于平常的。” 他摸不准,贞宝这话啥意思,难道她上次察觉到什么了? 意识到,自己修行《武神图》时,与旁人不同? 这个猜测,令他有些紧张。 “……”徐贞观眸子盯他看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心道是自己蠢了,这般问他,如何能得到答案? 那也就只能…… 犹豫片刻,徐贞观忽然咬了咬嘴唇,开口说道: “你坐过来,到朕身边来。” 啊?赵都安愣住了。 164、和女帝的第一次牵手 “陛下……”赵都安心头没来由打了个突,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孩怕。 “……”徐贞观无奈,心说你平常不是很大胆?当初在宫中,还敢朝自己表白。 眼睛什么的也不怎么老实,怎么今日却怂了? “朕命你过来坐。”只能加重语气。 赵都安只能硬着头皮,起身,迈步坐在了女帝一侧的车厢小塌上,保持了一定距离。 “过来些,”徐贞观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自己身旁位置。 “哦。”赵都安愈发惊疑不定,他敏锐察觉,今日的女帝有点奇怪。 绷紧心弦,小心翼翼挪着屁股,在女帝身边坐下。 因太近,坐下的同时,身侧便敏锐察觉到一股热气。 那是女帝身子透出的热气,伴随着幽香,夏日伏天闷热的空气,汇成一股难以形容的氛围。 两个人都正襟危坐,却靠的很近。 直视前方,活脱脱像是年代剧中,在照相馆并排面对相机的夫妻。 突出一个僵硬。 “陛下……”赵都安紧张的一批,总觉得大难临头,愣是没心思心猿意马。 徐贞观虽外表沉稳镇定,实则身体细微动作,也暴露出心中,并不如外表这般平静。 她说道: “你突破高品,已过了些时日,朕方才观你气息隐有不畅,只恐修炼出了岔子,今日索性替你查验一番。” 这话自然是信口胡诌,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 “多谢陛下圣恩……” 赵都安觉得女帝这话有点假,但他没证据,小心翼翼试探: “陛下以神念,便可观臣体魄吧?” 徐贞观淡淡道: “神念探查,终归有缺,朕等下会以气机渡入你体内,探查经脉。” 又在扯谎。 她今天,主要是想验证下,是否与这小禁军,在修行上存在互相影响。 自然无法以神念替代。 当然,女帝必不可能,在这马车上,如海公公所说,尝试什么西域佛门高僧的阴阳大乐赋…… 所以,也只准备稍作试探,但哪怕不去尝试什么“双修”,总归也要肢体接触。 验证起来,才更清晰。 “哦哦。”赵都安更慌了,总觉得,是女帝察觉到了自己的小秘密。 但又无法反抗,沉吟了下,问道: “需要臣观想么?” 他在想,等下观想,便不与老徐说话,尽可能掩饰。 “不必。”徐贞观压根不知道,身旁小武夫的心思: “只渡送气机即可,稍后,伱吐纳搬运,以寻常法运转周天,不必观想。” 赵都安无声松了口气,心想难道自己猜错了? 只探查经脉,不涉及武神图的秘密? 徐贞观见他一动不动,只好板着脸道:“手。” “啊?” “……渡送气机,需手掌接触。” 恩? 赵都安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 他扭头,下意识朝白衣女帝的纤手望去。 皇家车辇内,摘去冠冕的女子帝王正襟危坐,浑然天成的冰肌玉骨,只坐在那,便是世间绝好的风景。 她的两只手,微微蜷缩着,放在两腿上,这是个尤其僵硬的坐姿,带着刻意与不自然。 左手边,也就是靠近他的一侧,那白皙纤长的玉指缓缓舒展开。 在大腿根上,掌心朝上摊平,指缝张开。 想了想,又抬起来,放置在两人之间夹缝的空气里悬停。 “……看前边。”徐贞观命令。 赵都安刷地扭头,与她并肩坐着,瞪眼望着前头伴随马车行走,微微晃动的明黄帘幕。 哪里还需要指示? 他张开骨节匀称的右手,掌心朝下,心脏突然跳的有点快: “臣……来了?” “废话那么多,”徐贞观似乎不悦,“医者诊病罢了,你不必顾虑。” 一副正大光明,理直气壮的语气。 “哦……” 赵都安心说这可是你让的……无须用眼,只凭记忆,大手便自然地覆了上去。 接触,调整位置,十指相扣。 沉默。 如何形容? 赵都安很想找一句文雅的诗句形容,但一时愣是想不出,只觉柔弱无骨,在这炎炎夏日中,竟带着些许的凉意。 令人心海中,那一叶扁舟微微荡漾。 “……”徐贞观有了瞬间的僵硬,虽目不斜视,但她可以作弊,无形的神念早已笼罩周遭。 心头冒出第一个想法: 自己的手这么小吗? 平常看着也相差不大,怎么这会对比,竟悬殊了起来…… 然后是难以言喻的细微感受。 天下境的大修士,哪怕面临千军万马,也不曾动摇的心神,有些摇曳。 其实本不会如此,正如她所说,医者诊病罢了,哪里会有别的心思。 但许是因海公公当日那番话,进行了不大不小的暗示。 再加上过往这段时日的接触,以及那刻意放出的“谣言”,共同于此刻,些微地撼动心神。 但女帝还是很快镇定,开始搬运气机。 赵都安也闭上眼睛,清晰的感受到,掌心有一股清凉灌入。 一股纯金色,高贵的湍流,从女帝经脉中流出,渡入体内里。 气海内色泽相较寡淡太多的气流应激而出,本能地试图抵抗,却轻而易举被镇压,没翻起丝毫浪花。 若是不同的传承,气机相撞必然损伤。 但此刻,两股同源同宗的气机交汇,当即融为一体。 接着,赵都安清晰感知到,体内的气机完全不受控制,在女帝的操控下,缓缓流经周天。 活像是开启了挂机模式,身体会自己修炼。 等走过了完整一个周天,那股融合二人的气机,又回流到女帝经脉内,也转了一圈。 等再转回来,赵都安隐隐察觉出,那股气机雄壮了些许。 但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女帝太强,逸散的些许。 徐贞观的感触则更为清晰。 她确凿无比发现,伴随两股气机融合,她吐纳修行的速度,有了些许加快。 很小的幅度,但确实存在! 女帝愣住了,所以,海供奉说的是真的……与元祖庙无关,而只与这小禁军有关。 可……为什么会? 修行皇家武道的人虽少,但也不是没有。 且不说那些公公们,单是同为皇室子弟的太子,二皇子等人,当年兄弟姐妹一起修炼,也没有这等效果。 难道,真的是体质相配? 她不确信,又尝试了一轮,然后是第三轮。 不知不觉,随着运转周天次数增加,赵都安觉得越来越热,原本镇定的心神,也莫名心烦意乱。 徐贞观同样如此,但她很清楚,是修行方式导致。 天地阴阳二气一旦交汇,便会有靠拢的趋势。 她果断停止了吐纳,睁开美眸,道: “还好,许是伏天缘故,你阳气燥热,并无大碍。” 赵都安也睁开眼睛,点头: “多谢陛下诊断。” 徐贞观嘴角抽搐,无奈道: “那你还攥着做什么……快到诏衙附近了,你且下去吧。” “哦哦。”赵都安依依不舍抽回手,起身告辞。 女帝开口命人停了皇家车辇,目送赵都安离开。 等宽敞的车厢内只剩下她一个,才沉沉吐了口气,抬起手,看着掌心的汗水,有些走神。 竟然真的可以……不过…… 意义不大。 双方的修为境界差距过于悬殊。 导致修行加成的确存在,但……增加的很有限。 至于如那晚,在元祖庙中观想,获得的领悟,今日也没再有。 以女帝如今的修为,赵都安提供的这点加成,不能说毫无意义,但也微乎其微。 再考虑到代价…… “呼,还好。”徐贞观莫名松了口气。 但脑海里,不由自主转出一个念头: 凡胎境的他没什么用,但若是等他到了世间境呢? 是否会不一样? “罢了,想踏入世间,谈何容易?哪怕有皇家功法,也得耗十年苦功……” 徐贞观摇了摇头。 总之……还早。 与其想这个,还不如搜寻太祖遗留下的“龙魄”。 她始终怀疑,龙魄可能还存在于世间,甚至就藏在皇宫里。 但却始终找不到,不知藏于何处。 摇了摇头,徐贞观开口,唤来跟在后头的莫昭容: “今晚,朕会闭关些时日,不会很久,大概半月。 若无要事,不得打扰。如今修文馆已设,些许决断,你与董太师商定即可。若拿不准的,便等朕出关。” 她劳心政务,已许久没有闭关过,如今总算解脱。 至于新政,短时间不可能制定出来,有董太师坐镇,她只要最后审阅裁定即可。 莫昭容点头应下:“是。” 等明黄车帘垂下,车辇重新驶向皇宫,莫愁站在原地,表情变幻不定。 凭借女子某种敏锐直觉,她意识到陛下今天有点不对劲。 …… …… “呼,可算逃出来了。” 附近,一处街巷胡同口,赵都安沉沉吐气,表情古怪。 方才在车厢中,分明是在认真修行,心思澄澈,后面却莫名心猿意马,小赵蠢蠢欲动。 “这不正常!有古怪!” 赵都安揉了揉脸,运转“寒霜气机”,平复心绪,却死活想不明白原因。 “奇奇怪怪的……” 赵都安头疼,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否暴露了什么。 沉思半晌,他摇了摇头,将疑惑抛在脑后,避免精神内耗。 定了定神,他从巷子走出,肚腹咕噜噜作响,更饿了。 视线一扫,便准备先找点吃食。 然而就在踌躇中午吃什么的时候。 忽然,一辆素雅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帘掀开。 显露出,“京城第一才子”韩粥,那张温润面庞: “赵使君,我们又见面了。” 165、试问赵君,十策如何? 是他?赵都安怔了下,脸上显出意外,眯眼打量这位不速之客,说道: “原来是韩学士,这么巧啊。学士的家在这附近?” 马车内,被誉为“第一才子”,不久之前,于修文馆中大放异彩的大虞“王安石”,微笑道: “使君不必试探,韩某出馆后,便刻意追随陛下车辇,目的便是为了使君。 眼下已是正午,我恰好知道这附近有家酒楼不错,不知使君可否赏光?” 为了我?赵都安扬起眉毛,欣然颔首: “好。” …… 俄顷。 某座装潢文雅的酒楼内,赵都安与韩粥在店家引领下,进入单独的雅间包厢。 酒楼不算大,是“闹中取静”风韵,格调不俗,价格亦不俗。 赵都安进门时,看到来此的客人多是读书人打扮,就知道,这是文人士子们常聚集的场所了。 “赵使君请。” 韩粥显然是常客,邀他入席后,二人寒暄客气点了酒菜。 这包厢并非桌椅式样,而是平铺着席子,摆放矮桌的式样。 吃酒需盘膝而坐,是京城读书人流行风尚。 赵都安见他举止得体,似笑非笑: “韩学士大名,本官也是久仰。只是却没想到,却会请我吃酒。” 约莫三十岁,文气极重,头发整齐梳在脑后的韩粥笑了笑,先是整理了下头冠,又理了理袍袖——离开修文馆后,他换回了儒袍。 这才主动拎起酒壶,给赵都安斟满,笑道: “赵使君在京城,亦是闻名遐迩。久闻不如一见,我等又同朝为官,之前吃了使君的梨子,理应回请。” 虚伪……赵都安摇头道: “闻名遐迩……不如说臭名远扬恰当,我可听说,翰林院里不少文人可是恨死了我,大骂国贼。韩学士就不怕,与我走得近了,脏了名声?” 这位自幼家贫,节衣缩食苦读,那年大雪封山,因无米下锅,曾将一碗冰凉的粥用树枝分成三份,吃了三天,并因此改名,取了单名一个“粥”字。 并因目睹灾年饿殍遍地,立志令天下人日日有白粥果腹的状元郎。 文名远播,诗文一绝的翰林编修,被当今士林认为,胸中气度,隐有宰辅之才的第一才子,气度如春风。 丝毫没有因这番过于直白的话而失态,反而一派君子风度,说道: “韩某既已入馆,又哪里还在乎什么名声?” 赵都安咀嚼这句话,视线落在这位雅号半山的栋梁之材脸上。 韩粥不躲不避,眼神澄澈中带着些许自嘲。 分明是文弱书生模样,却偏偏隐隐透出一股硬朗锋芒来。 赵都安听懂了这话的含义,于是稍稍对这位异界版王安石提起了一丝兴趣。 坦白讲,赵都安前世读史,对文人是情感是复杂的。 一方面,这些古代的高知阶层的确是支撑社会运转的重要支柱,其中亦走出太多青史留名的人物。 而另一方面,其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接地气的作风,以及对名声近乎变态的渴求,又着实令人生厌。 这世上,如何才能令名声毫无瑕疵? 很简单,不做事就可以了。 只要袖手清谈,指点江山,专心去批判他人,好名声自然手到擒来。 不做事,自然不会犯错。 而那些真正做事的人,必然会被苛责,做的事越大,犯的错也会越多,触及的利益阶层越多,遭到的谩骂与攻击也会越广。 而韩粥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他入修文馆,就是来“做事”的。 想把事做成,必然会得罪很多人。 甚至为了成事,牺牲无辜,双手染上淋漓鲜血,背负千古骂名……所以才说,既已入馆,便不在意名声。 既然迟早名声都要坏掉,又何必在意? “哈哈,此言甚妙,”赵都安笑了,抬手拿起对方推过来的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当饮此酒。” 雅间内。 清风自窗缝中吹出,墙角摆放妆点的修竹,墙壁上悬挂字画山水…… 以及盘膝而坐,饮酒吃菜的气质鲜明,一文臣,一“武将”的二人。 气氛由起初的僵硬紧绷,伴随赵都安满饮此酒,骤然舒缓松弛下来。 “如此说来,”赵都安放下空杯,笑道: “韩学士邀我吃酒,却是目地不纯了。” 韩粥好奇:“如何不纯?” 赵都安一副有自知之明模样,笑吟吟道: “我与读书人圈子向来相看两厌,思来想去,于韩学士而言,唯一的价值,大概便是做事还比较利落,且与陛下相较亲近些。 韩学士那十策,我也是听了的,颇受董太师看重,一举压过了诸多学士,我说一句野心甚大,想来不会错。 但你想做事,想把心中所图推行下去,一要获得陛下的支持,二要寻到能帮你办事的人,而这两者,我自忖都还沾边,敢问学士,我说的可对?” 被一举点破心思,韩粥也不尴尬,谦谦君子如故: “使君果然心思玲珑,倒是韩某不够磊落了。” 承认了。 显然,在其他学士都还自恃身份,保持清高姿态,不愿与赵都安这等酷吏来往的时候。 韩粥已经放下身段,试图拉拢赵都安,进入他的阵营了。 只此一点,就令赵都安对这个读书人另眼相看。 “不过,韩某请使君吃酒,却也并非只是结交。”韩粥继续道。 “哦?”这回轮到赵都安好奇了。 韩粥拎起酒壶,又为他斟了一杯,这才说道: “此前在馆内,我等商议国事,使君始终坐在角落,虽一言不发,但依我看来,使君似乎对我等议论之事另有看法。 尤其,是韩某谏言,奉上‘十策’时,我瞥见使君似乎……并不赞同。” 赵都安大大咧咧,享受着对方的“服侍”,眯着眼睛,道: “韩学士怎么笃定,我不赞同?” 韩粥说道: “或许,有人会以为赵使君只是在旁听,对我们商议之事,并不明白。 但韩某读了二十几年书,论别的,不如旁人,但辨认一个人是听懂,还是装懂的眼力,还是有的。 故而,韩某斗胆,想听一听使君对我那‘十策’的看法。” 呵,听取看法是假,是想说服我认同你是真吧……赵都安似笑非笑。 这個韩粥明显想拉他入伙,让他帮其在新政的制定中获胜。 因此,才必须先在策略上说服他。 以其学识,和对十策的自信,显然并不认为,赵都安能提出什么有力反驳。 他都能猜到,韩粥的剧本,应该是这样的: 先以请教的名义,让赵都安说出看法。 然后,韩粥再逐一解释,用嘴皮子,给身为武夫的赵都安,来一点认知层面的小小震撼。 只要说服了赵都安,认同十策,便相当于拉拢到一个实力外援。 可惜…… 你找错了人。 赵都安轻轻叹息,心中摇了摇头,看向对方的眼神有些怜悯。 心说你可算问对人了…… “你真的要听?” 赵都安表情古怪,有些不忍心摧残对方的心灵。 毕竟要因为自己的几句话,把这位京城第一才子的信心碾碎了,也挺不落忍的……赵公子毕竟不是什么恶人。 韩粥尚不知道,自己面对的,乃是一个挂壁,仍风度翩翩地笑道: “使君但说无妨,理不辩不明,我也想听取大家的意见,以修补漏洞。” 是伱非要自取其辱的……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勉为其难道: “既如此,那我就简单说下你的十策。” 韩粥微笑静听。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只听赵都安嗤之以鼻,评价道: “强国十策?误国之策罢了,我的评价,不如狗屎。” 166、当头棒喝 不如狗屎…… 雅间内,韩粥表情僵住。 这一刻,饶是以他的“君子风度”,都险些压不住心头骤然涌起的火气。 任谁,自己苦心孤诣,积累数年,编撰数月而成,且被当朝太师赞许的“十策”,被一个武夫贬损至此,都无法接受。 “赵使君,敢问韩某之策,何以这般入不得你的眼?”大虞王安石说道。 赵都安饶有兴趣,打量他的神态反应,淡淡道: “你以为我的评价太低?无法接受,既如此,就不要跑出来求评。” 韩粥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认真道: “韩某失态了,非是我听不得恶评,实在是……” “第一,”赵都安根本懒得听他解释,直入正题: “施政者,当因地制宜,任何策略,都要视当下情况而定。 天下无万世不改之策,否则,陛下也没必要筹划新政,这个浅显道理,你定是懂的。 那我且要问一句,学士以为,当今大虞朝局如何?地基可曾牢固? 皇权分散,门阀林立,内部党争不断,在野二皇子逆党频频复燃,更有八王虎视眈眈…… 陛下登基这两年,虽大有改善,但时日毕竟太短,且京城之外,民间始终质疑声不断…… 这般情况,如何经受的住大刀阔斧的变法?你的十策,太激进了。” 韩粥闻言,并不意外。 因为这个点,同样是修文馆中,其余学士担忧质疑的地方。 太过激进。 赵都安提出这点质疑,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当即诚恳道: “使君担忧之处,确为弊端。然则,事急从权,使君在诏衙办事,对地方并不了解。 事实上,如今朝廷财政已是赤字悚然,京城乃大虞国都,最为富裕,一眼望去,还是气象蔚然,可在京城之外,已是摇摇欲坠,国库空虚,而朝廷每年各项所需又是笔庞大银钱…… 使君,此事已是迫在眉睫,的确有更柔和的方略,但如何等得起? 你说当今陛下,登基尚短,根基未稳,这是实情。 但反过来……呵,我今日便冒死说句大不敬的话,你又如何确定,继续任凭财政糜烂下去,过几年,会更好? 等朝廷发不出俸禄粮饷,那时便已晚了! 而如今,陛下挟登基天子之锋锐势头,或还可将新政推行下去,等真病入膏肓,便是想动刀,也不行了。” 说话间,韩粥语气有些激动。 他又吸了口气,盯着赵都安,语气诚挚: “使君,凡事皆有代价,我知十策激进,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况且,我也说过,新政推行不会过激,而是策略激进,但手段柔和……” 赵都安嗤笑了一声,摇头道: “策略激进,手段柔和……学士未免太想当然了,只怕是在翰林院呆了太久,已不知下方疾苦了。” 韩粥激动道:“我非门阀出身,亦是穷苦过……” “但伱现在不是了,” 赵都安打断他,捏着酒盅,指了指这环境雅致的包间: “这等酒楼。” 他又指了指桌上酒菜: “这等菜肴。可都不是寻常百姓享受的起的。 学士当年苦过,我也相信,你有敢为天下的志向与胆魄。 但我还是那句话,学士在翰林清贵的位子上太久了,哪怕走访地方,看到的,也不是真正的底层民间。 如此,你的设想,早已脱离凡人烟火。” 赵都安哂笑一声: “手段柔和?呵,你能把控这個度,你寻找的一些人,或许也能把持这个度,但……能有几人? 新政的推行,势必要九道十八府无数底层官员,乃至胥吏来操刀!来执行! 你以为,他们还能把持这个度? 本官敢放下一句断言,当新政出了修文馆那一刻,就已变了! 越往下,越会层层加码,你站在京城抛出的一粒沙子,等到百姓头上,就会变成一座山!” 韩粥被怼的面红耳赤,忙辩解道: “可引入监察,各地方衙门,皆设有监察官吏,还可派出御史巡行……” 赵都安冷笑: “监察?怎么监察?好,哪怕退一万步,你真能找出足够多的,听话的监察官吏,派出去,保证新政传到地方衙门不变,但接下来呢? 你信不信,底下的人有一万种办法,将新政转为牟利的法子?” 他捏着筷子,指向桌上一盘炒青苗,道: “我们就以你十策中的第一条,青……那所谓的,春秋两税法为例,你说,每逢青黄不接,由朝廷向百姓借贷,购置粮种……” 韩粥也被激起火气来,昂首道: “是。我曾走访民间,每逢青黄不接,百姓为了活命,只能向地主富户,或商贾借贷,辛苦耕作一年,还了钱,余下的只够果腹。 若遇到灾年,更是还都还不起,只因民间高利!而由朝廷借贷,可将利息压低,避免奸贼盘剥百姓,岂不是利国利民?” 他说的理直气壮,慷慨激昂。 赵都安却冷笑一声,幽幽道: “想的挺美,若我为地方胥吏,只需等农家子弟朝官府借贷走银钱,便与商贾勾结,以赌坊,酒肆,勾栏……种种手段,引诱他们将借来的钱财花掉。 相当一部分农家子弟,手中有了钱,根本无法拒绝,也留不住。 如此,既不违反朝廷法度,又将朝廷拨款,悉数瓜分干净,我问你,御史能监察到么?” 韩粥语塞! 他愣了下,很想说一句,朝廷官吏岂会都像你这么坏…… 但这句话没说出口。 因为他想到当年,自己贫苦时,所目睹的乡间胥吏的模样……恩,那些底层官吏,的确干得出这种事。 赵都安继续道: “不不不,这种法子甚至都不够妙。 据我所知,酒亦是朝廷的营生吧?那只要将发下去的钱,诱惑那群子弟将其再花在购买朝廷售卖的酒上。 如此一来,钱转了一圈,中间一层层官吏都有油水可捞,甚至售酒的主管官吏,还能借此把账面数字做的漂亮,向上头请功……” 韩粥哑口无言,被这种他想都没想到的花式操作惊到了。 这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可赵都安却知道,这些骚操作,都是历史上,青苗法施行后,真实发生的。 甚至比这更过分的都有。 赵都安还没结束,又捏着筷子,指了指桌上另外一盘肉菜,道: “再说你的免役法,更是可笑。” 韩粥辩驳道: “百姓苦于徭役,如今只要当年应服役者,交一定免疫钱,便可由官府用这笔钱,雇佣另外一些,当年不曾服劳役者,如此一来,岂不是各取所需?” 赵都安嗤笑一声: “各取所需?我且问你,‘租庸调制呢’?” 所谓“租庸调制”,是大虞对百姓各项纳税的统称,属于一种征税的条令。 赵都安熟悉的历史上,隋唐时也曾施行。 赵都安道: “你的十策只提了免役,但却没废止大虞的这套收税的法子,而租庸调中的‘庸’,本就是要求百姓服徭役。 你这边要求纳钱免役,而另一边,税制未改。 如此一来,那应服役的百姓岂不是要被收两次税?既要服徭役,又要缴纳免服徭役的钱……简直可笑!” 韩粥闻言,惊出一身冷汗。 这的确是他的疏漏。 实在是大虞的税法一团糟,各种税混合在一起,韩粥又不曾在户部任职,未曾想到这点。 而接下来,赵都安又毫不留情面地,连续驳斥了他十策中的种种弊病,只将韩粥驳斥的无法回嘴。 末了,赵都安盯着他,语气冷峻: “然而,以上我说的种种,却都还不是关键。 真正的核心弊病在于,你这十策,看似为国为民,实则追溯其本质,无非是以种种手段,将所有人的钱,想方设法,都捞到朝廷手中,与蚊虫吸血无异! 这是什么? 无非是四个字,与民争利!” 赵都安叹息一声,这也是他前世翻看封建朝代历史,最为感慨的一点。 历朝历代,都是一群人,在瓜分有限的财富,强者愈富,弱者愈贫。 这十策,无非是让朝廷下场,做瓜分最狠的那个,对朝廷以外的所有人进行盘剥。 以此达到短期国库充盈的目的。 王安石变法,本质也是一套以抢钱为唯一目的的方法。 赵都安最后总结道: “与民争利,便是将所有人推到朝廷的对立面,一旦十策施行成功,国库固然会迅速充盈,但同时,天下人,都将视朝廷为敌,视陛下为强盗! 江山非但不会稳固,反而会愈发动荡,而这时,只要匡扶社逆党宣扬此事,让百姓仇视陛下,八王再拿出一些好处,分给治下的百姓,收买人心。 到时,你觉得,天下人会更认同谁来做大虞朝的皇帝?是盘剥他们的陛下?还是收买人心的贼子?” 赵都安将筷子重重按在桌上,俯瞰面前这位第一才子,冷声道: “如此,我说乃误国之策,不如狗屎,可有错?” 可有错?! 这一刻,赵都安平静的声音,落在韩粥耳中,却好似惊天炸雷。 炸的这位今日在修文馆中,出尽了风头,隐有未来宰辅气象的文人大脑一片空白,后背给冷汗浸透,浸湿!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袭上心头。 韩粥眼前,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十策施行后,天下人被盘剥,银钱如江水汇入京城。 伴随着的,还有无数双仇恨的眼,揭竿的旗,燃起的烽火与狼烟,与浸透浑河的血水。 这一刻,他好似被当头棒喝,脸色煞白。 从迷之自信中猛地清醒过来,身子摇晃。 沉默良久。 他忽然端起面前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狗屎吗? 似乎……没错。 韩粥痛苦地闭上双眼,又睁开,沉沉吐出一口酒气,自嘲道: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使君大才,韩某……受教!!” 167、赵大人,太师有请 受教! 包厢内,韩粥重重将酒盅按在桌上,心头百感交集。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到过,自己竟然会被赵都安说服。 不。 不是说服,而是批评的无力反驳,如佛门高僧当头棒喝。 正如赵都安猜想的那般,他今日的目的,本就是借助“请教”的名义,想试图说服赵都安,并将其拉入自己的阵营,以辅助推行“十策”。 可谁能料想,最终的结果,却是自己反被说服了。 十策?不如狗屎! 伴随着的,还有接踵而至的疑惑。 一个武夫官差,如何竟在这等方面,有如此深刻的见地? 此番高论,其余学士,包括董太师都不曾能说出 却出现在了一个“不学无术”的武夫口中,难以置信。 “使君今日棒喝,发人深省,如今看来,韩某的确如赵君所言,离开凡俗太久……” 韩粥苦涩一笑,恭敬地拱了拱手,向其行礼。 而后,终于耐不住疑惑,问道: “却不知,赵使君如何想到的这些?” 赵都安神态自若,施施然受了对方的礼,闻言沉默了下,说道: “可能是我见过的太多吧。” 韩粥一怔,下意识认为,这话的意思,是赵都安起势时日还短。 一年多前,还只是个禁军步卒,并未脱离底层。 感触自然深些。 此外,相较于他们翰林院这些清贵,赵都安也是個做“实事”的人。 见惯了蝇营狗苟,人心险恶…… 呃,考虑到其名声,他本身也算个险恶的人…… 然而,只有赵都安自己知道,他这句感慨的真正意思,是他读过的史书上写过太多次。 “这样么,”韩粥点了点头,继而神色颓然: “如使君所言,朝廷窘境,却是又无解了。” 赵都安却没吭声,无解么? 当然不。 且不说,张居正的改良方式更适合,单说一个“钱”字,朝廷需要钱,就只有从其他人处掠夺这一种方式么? 经济学了解一下? 财富不只有“分配”一条路,还可以“创造”出来。 不过,这就没必要与韩粥说了。 赵都安自己,也需要时间思考。 毕竟,张居正的方案虽更好些,但实际上,推行起来同样困难重重,弊端也同样不少。 他有个思路,就是在此方案上,再加上一些经济学的玩法。 既然是钱的事,最直接的解决方式,当然也是搞钱。 雅间内。 见赵都安闭口不言,韩粥苦涩更甚,也没指望赵都安能给出什么好方案。 批评挑错很容易,但建设创造很难。 归根结底,还是要靠他们这些学士想办法。 想到这,他又振作起来,十策不妥,那便再重新思考,天无绝人之路。 正在此刻,忽然包厢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叩门声。 两人同时扭头望去,韩粥疑惑说了声进。 门开,却见外头站着的,赫然又是个熟人。 “王猷?你怎么在这?”韩粥愣了下。 门口,站着个约莫二十八九,身穿华服,皮肤白皙,贵公子模样的读书人。 赫然是修文馆学士中,排在第二,当朝礼部尚书之子,亦是门阀子弟的王猷。 赵都安对他的印象,是馆内议事时的散漫放松,以及莫愁资料中,说的眼高于顶。 “呵,我怎么就不能在这?” 王猷神色倨傲,视线在房间中一扫,似笑非笑: “我说么,怎么从馆内一出来,你就驾车追着陛下的车辇,还以为是想半路拦陛下,说什么,却不想,是私下拉帮结派。” 韩粥面色尴尬,站起身,说道: “我与赵使君乃是……” “不必解释,”王猷挥手,打断他,道: “想让陛下采纳你的策略?担心我们阻挠,便来找外援么?不必解释,呵,以往倒是小瞧了你韩半山,罢了,我只顺路看看,你们继续。” 说完,这位尚书之子,贵胄公子,竟就转身,下楼离去了。 好似过来,就是为了确认情况。 “使君,莫要与他计较。” 韩粥见状,上前关了门,转回身说道: “我也不知他会跟来。” “无妨,”赵都安姿态随意,笑了笑: “这个王猷……倒果如传言中般恃才傲物。” 方才,对方除了一开始扫了他一眼,便只与韩粥交谈,未再看他半分。 没有针对,或者说,也不屑针对,却忽视了个彻彻底底。 韩粥叹道: “王猷此人,的确傲气,且门第之见颇重,我当初与之相识,也不曾被其正眼瞧过。” 后来,因才华出众,被王猷认可,才勉强入眼……这话却是不好直说。 赵都安笑了笑,没说什么。 显而易见,在这位尚书之子眼中,自己还不配与他平等论交。 “文人的傲气么……” 赵都安摇摇头,起身告辞: “吃饱喝足,多谢款待,本官这就告辞了。” 他还忙着,去思索改良新策。 韩粥亲自将他送下楼,等目送人离开,韩粥站在酒楼下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上车: “回修文馆!” …… 等马车重新返回京城北门外。 韩粥娴熟踏入门槛,进入空荡的“办公室”内,果然看到董太师尚未离开。 仍在翻看面前厚厚的奏疏。 “韩粥?” 耄耋之年,面如重枣,穿大学士官袍的老人诧异看向他: “有事?” 如谦谦君子的韩学士忽然躬身拜下,道: “学生此来,乃是请求取走‘十策’再做修改。” 董太师吃了一惊,疑惑道: “发生何事了?” 十策他早已过目,虽部分内容确有过激,但仍为可挽救当今危难的有效法门。 不久前,还慷慨激昂讲述,才过了一个多时辰,就要索回,必有蹊跷。 韩粥汗颜道: “学生惭愧,此前思虑不周,方才遭赵使君棒喝,才猛然惊觉,此法不妥。” “你说的是……赵都安?”董太师一怔,指了下椅子: “且坐下,仔细说来。” “是。”韩粥落座,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即将自己如何试图拉拢赵都安,又如何被其逐一批驳过程,讲述了一番。 末了道: “赵使君一言,发人深省,学生这才厚颜欲索回十策,再做修改。” 对面,坐在红木大椅中的老人,却是怔然出神。 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手中,那一叠赵都安留下的,断断续续,写了许多散碎句子的“手稿”。 若有所思。 …… …… “大人,您来了?” 梨花堂,当赵都安抵达,正围坐在堂口内吃梨的手下们纷纷起身。 机要秘书钱可柔献宝一般,捧着浸在冰水里的切开的梨子: “大人请,嘿嘿,近日京中冰价骤减,我们也买来一些,冰镇梨子吃。” “恩,不错。”赵都安饭来张口,入口清冽解暑。 “大人,修文馆有趣么?都讲的什么啊?” 沈倦围过来,嬉皮笑脸问道,侯人猛与郑老头也竖起了耳朵。 都知道,自家大人今天去了修文馆。 “呵,都是一群读书人,商议什么治国之类的,不可言说。” 赵都安守口如瓶,遵守保密条例。 虽然在他看来,一上午讨论的那些毫无价值就是了……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但也不在意,在他们看来,那些读书人研究的东西,本就稀奇古怪。 自己这些武人,哪怕听也听不明白。 至于大人,想必也没听懂多少,只是去凑个热闹。 文臣武将,终归不是一伙人。 等众人散去,赵都安独自一人,坐在堂屋里,一边吃着冰镇的梨子,一边捏着毛笔写下画画。 进入思索状态,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关于新政的想法,也愈发清晰。 …… 晚上,赵家。 餐桌上,一家三口在吃饭。 “大郎今日累了吧?” 尤金花察言观色,体贴入微,“等下姨娘给伱打水,泡个澡吧。” “没什么,只是想一些事。”赵都安随口道。 旁边,赵盼没话找话般,凸显存在感: “大哥,听说今日修文馆召开?你知道么?” 家中女眷,并不知赵都安今日去了修文馆——工作上的事,赵都安不给她们说。 “你也知道修文馆了?”赵都安笑问。 少女鼓了鼓腮,镇定自若: “如今京中读书人们都在传呢,下人们出去买菜,都能听到,说是未来的内阁,能进去的以后都了不得,比如那个京城大才子,姓韩的,便进去了。 不过大哥你向来不喜那些读书人,应该也不认得。” 之前不认得,但中午认识了……赵都安心说。 尤金花道: “读书人有什么好,负心总是读书人,大郎这般武功盖世,才是好男儿。” 美艳继母是个偏心的,赵都安不喜读书人,她便也讨厌。 赵都安笑了笑,放下筷子: “天热,吃不下,我去院中纳凉。” 继母便招呼下人,给他冰西瓜吃,然后看了眼女儿,奇怪道: “都快天黑了,你戴那沉甸甸的钗子作甚,再给戴坏了。” 尤金花今晚没戴钗子。 “娘你不也天天戴……” 赵盼表情一僵,默默撇过头去,气恼地摘下名叫“玉叶”的黄金钗子。 这次她戴了,但大哥好像压根没注意。 赵都安刚走到庭院中,正准备坐下,忽然门房急匆匆奔进来: “大郎,外头有人找。” 恩?赵都安挑眉,不明所以。 迈步走到门口,只见院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旁边是一名略有些眼熟的仆从。 仔细一想,好像是当初,与董太师在宫门口见面时,曾叫他过去的那人。 董太师的人? 赵都安心中一动,隐隐有了个猜测。 只见那人恭敬拱手: “赵大人,太师请您前往修文馆,与诸位学士议事。” 168、赵公子开堂讲课 皇城北门,修文馆外。 一辆马车,划破夜色,在禁军的视线中进入皇城,停在了新组建一日的衙门外。 赵都安掀开车帘,迈步走下,只见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 天边半光线也无,浓郁的夜笼罩了京师,天空中繁星隐现,圆月澄净高悬。 视线投向前方,修文馆外悬挂的灯笼,点缀夜色。 巧合的是,与赵都安一同抵达的,还有从南边,即‘宫城’方向驶来的另一辆车。 莫愁走下马车,二人在衙门口两侧对视,都愣了下,异口同声: “你怎么来了?” 然后又再次异口同声: “我当然能来!” 沉默。 赵都安嘴角抽搐了下,视线朝宫城方向瞟: “陛下没过来?” 他没看到女帝的皇家车辇。 被起了个“女宰相”的绰号,实则更像是个大丫鬟的莫愁板着脸,淡淡道: “陛下闭关修行……你还没说,为何又过来了?” 上午那次,是“皇权特许”,但这回不可能是陛下允许他来的。 闭关了?闭多久……赵都安愣了下,稍感意外,但迎着对方质问的眼神,只是道: “董太师邀请我来的,怎样?” 不服,你咬我啊。 太师会邀请你? 中性打扮的第一女官瞪大眼睛,显然不信,但瞥见马车旁太师随从,又迟疑了。 完全想不明白,向来对赵都安这等酷吏不喜的文坛泰斗,如何会邀请他。 “诶……等等我。” 正想问,却见赵都安已经迈步进馆了,只好追了上去。 对今晚太师的突然召唤,倍感疑惑。 …… 馆内灯火通明。 二人推开房门时,只见屋内仍是白日的布局,只是桌上一盏盏灯罩都亮着光。 此刻,屋内上首位置,是一袭鲜红大学士袍的白发白须耄耋老人。 在其身旁,是谦谦君子模样,头发整齐后梳,气质文弱的韩粥,韩半山。 此外,还有四名学士,显然也都是被急匆匆召唤而来。 人还没到齐…… 但赵都安这回,却不再是迟到的那一个了。 再考虑到赵家距离修文馆的位置…… 说明,董太师可能是第一個召唤的他,然后才是其余人。 赵都安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刷——” 这会,一道道视线投了过来,神态各异。 除了董太师外,其余学士脸上都浮现诧异。 莫愁到来不意外,涉及大事,女帝无法亲至,总需派来一个信得过的“耳朵”旁听。 但…… “这个武夫怎么又来了?”没人说出这句话,但他们流露出的神情,分明是这个意思。 韩粥也很惊讶,但旋即似乎脑补到了什么,当即微笑朝他点头示意。 那名容貌普通至极,有世俗官场老油子气质,极擅财政的“郭解元”,也跟着笑了笑。 视线在韩粥与赵都安间打转,似看出二人关系变化。 “太师。”莫愁迈步,径直走了过去: “不知夜晚急召聚集,所为何事?” 董太师抬头,目光从奏疏里拔出,先朝代表女帝的莫愁点头: “有些关于新政的变动。先坐吧。” 然后…… 视线便投向了小透明般的赵都安,忽然抽出一叠纸,晃了晃: “这是……你写的?” 果然……是手稿引起主意了,这老头眼力还可以嘛…… 赵都安微笑道: “白日旁听,随手记下的一些……零散想法,不值一提。” 语气轻松随意。 众人难掩好奇,包括韩粥在内,都并不知道这份手稿的存在。 “恩,”董太师锐利的目光顿了顿,缓缓点头,忽然环视众人,道: “不等了,开始议事吧。” 学士们愣住,心说还有好几人没到,怎么就不等了? 恩,想来太师在等莫昭容,莫大姑娘到来……也算合理。 学士们精神一肃,正襟危坐,夜晚的修文馆内,气氛一下严肃凝重起来。 啧……有大晚上紧急开会加班那味了……赵都安迈步,又来到了角落里,录事官身旁坐下。 后者捏着笔杆,正要记录,见他过来,破天荒地点了点头,眼神复杂。 “今晚急召诸位到来,仍为新政之故,韩学士下午寻到老夫,要求撤回十策。”董太师语出惊人。 众人大惊,不明所以。 韩粥起身,面露愧色:“实在汗颜,此前韩某所献十策,经人点拨,才觉不妥……” 接着,他坦然将中午如何与赵都安“巧遇”,席间受其指点,察觉不妥之事简略描述,限于篇幅,未详叙内容: “赵君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深感十策之谬,故而请求重写。” 一番话说完,在场之人都愣了下。 本能认为荒诞离奇,那个被他们忽视,看不起的武夫酷吏究竟说了什么? 竟令韩半山如此? 不等众人议论,董太师便抬手压了压,视线投向角落,平静道: “老夫对你所写想法,颇感好奇,伱既能点出韩半山之策论谬误,想来心中对新政,亦有独道看法,不若上来讲述,如何?” 讲讲,如何? 太师他……在邀请,一个酷吏?谈论新政? 众人再懵了下,实在是这场夜间会议的节奏太快,韩粥的发言,都好似是过场。 他们还没回过神,话筒就递到了赵都安前。 赵都安扬了扬眉毛,迎着一道道诧异的视线,笑了。 若是上午,他心中腹稿还未清晰,或会拒绝。 但经过了一下午的梳理,一些基本思路,已成形。 本来,他准备效仿历史上的张居正,写一本奏疏,递给女帝看,吓她一跳。 不想,董太师的召唤突如其来。 也好。 “呵呵,”他轻笑了下,站起身,迈步径直绕过了长桌。 瞥着那几张空荡的椅子,觉得不大舒服。 视线一扫,沉吟道: “太师,请借一架屏风,大纸笔墨,可好?” 董太师轻轻颔首。 录事官起身,将屋中一张屏风挪到桌子末端,又找出空白的大纸,按赵都安的要求,覆在屏风上。 如此,就有了一块勉强可用的“白板”。 赵都安单手负后,捏着一根小毛笔,蘸了下墨,立在白纸屏风前。 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前世,开会时汇报讲解幻灯片的岁月。 “呼……”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都安迎着会议长桌两侧,一名名学士,与情敌莫愁那困惑的眼神,微笑道: “太师叫我讲,却是没有腹稿,那就……从吏治开始吧。” 这是白日里,首要商议的问题。 赵都安侃侃而谈: “致理之遣,莫急于安民生;安民之要,惟在核吏治……” “盖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若询事而不考其终,兴事而不加屡省,上无综核之明,人怀苟且之念,虽上有圣君,下有贤臣,亦恐难以底绩而有成也。” 开场白,是引用张居正《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以修实政疏》的原文,细节上予以修改。 而这段话甫一抛出,便令众人愣了下,意外于: 这个武夫酷吏,文辞竟然不差。 而敏锐者,已捕捉到这开篇明义的话语中,蕴藏的关键词。 赵都安转身,提笔,在屏风白纸上,依次写下: 吏治,考核,考成法。 转回身,笑道: “太师言吏治为新政首要,我极为认同,不清吏治,再好的法子,都是无用功,然而,相较于诸位所言之策,我以为,最有效的,仍要落在考核之术上…… 大虞祖制,已有察举之法,然,我以为,今时不同往日,昔日之法,已不足以应对当今局面,故而,我构想一新法,名为考成。顾名思义,便是将考核的目的,放在各级官吏任务的成果上……” “考成之精神,在立限考事、以事责人……具体施行,由六部与都察院将所属官吏应办之事定立限期,登记于三本账簿上,六部与都察院留一为底册,一册送六科,其三呈内阁…… 六部与都察院按账簿登记,逐月查验。对官吏承办之事,完成一件须登出一件,反之须如实申报;六科亦据账簿,命六部半年上报一次……违者限事例议处;内阁亦依账簿登记,对六科的稽查工作进行查实……” 赵都安在说,屋中众人在听。 董太师眉头紧皱,不发一语。 耄耋老者辛苦一日,本已疲倦不堪,此刻却眸光炯炯,似陷入沉思,于脑海中,推演此法。 韩粥目光茫然,他原以为,是太师请赵都安,来讲他十策的弊端。 以此,令学士们参详。 可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预料,赵都安压根没提十策半个字。 而是一开场,就讲起了上午时,陷入僵局,无从推进的吏治一事。 至于莫愁…… 这位女帝身旁的大丫鬟已完全懵掉了,赵都安?那个不学无术的武夫? 在未来‘内阁’中,给一群学士讲吏治? 她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很疼,不是梦。 却比梦还荒诞虚假。 这一刻,她猛然回想起,上午时候,赵都安问她关于考核的事,如此想来,自己倒间接帮他找到了思路? 只是,当时她全然不曾在意,压根也没注意,他写写画画了什么。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吱呀门开。 然后,贵公子模样,吏部尚书之子,门阀大族的子弟,中午在酒楼时,眼高于顶,连看都懒得看赵都安一眼的王猷,姗姗来迟。 “太……” 王猷一只脚踏入门槛,然后看到了屋中景象,愣了下。 他下意识抽回脚,关上门,抬头四周看了看,确认是修文馆没错。 “肯定是我开门的方式不对……” 王猷自嘲一笑,再次推门,而后,这位门阀中的大才子,世界观崩塌了。 169、从摊丁入亩,到银本位与资本萌芽 房间中,赵都安的讲课还在继续。 王猷的到来,并没有掀起任何水花。 因为此刻所有人,都已经从惊讶的状态脱离,转而,逐渐沉入了赵都安讲述的内容中。 考成法……似乎…… 真的有点东西…… 虽说在赵都安看来,这群读书人因治理的经验较少。 或者哪怕有经验,但因为做官时,也是层次较高的官,很少厮混于最底层,一些策略和想法,有些异想天开…… 正如他上辈子那个历史中,很多策略也因制定者过于理想化,而惨遭失败。 大虞朝的读书人们也有类似的问题。 但…… 不可否认的是,被选入“修文馆”内的这群人,论头脑,绝对是大虞的精英。 与聪明人交谈,总是省心的,赵都安表述的意思,他们能做到准确地理解。 甚至自行推演,为他不曾想到的细节查漏补缺。 正因学士们很聪明,所以他们轻而易举,辨认出了这套“考成法”的先进性。 “……张法纪以肃群工,揽权纲而贞百度……” “……如此,九围之人,兢兢辑志;慢肆之吏,凛凛奉法。” 赵都安边写边讲,身后的屏风上,已经多出了许多个墨字,他最终用毛笔在最上头三个字底下又深深描了两下,道: “此,我谓之‘考成法’。” 静。 房间中,他的讲述告一段落,而所有人都还沉入其中,似在思考。 唯有偷偷摸摸,坐在坐席中,没敢吭声的王猷还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 而这时候,剩下的几名迟到的学士,也陆续进门,看到这一幕同样愣住。 “你们这是……”有人开口。 却被莫愁突然用力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莫要打扰太师思考。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已经意识到,这套考核方式的价值。 而董太师,韩粥,郭解元等人,也都眼神有了明显变化。 彼此对视,无需说话,便能看懂各自的意思。 “此法……” 韩粥张了张嘴,皱起眉头: “若实施这等考核,是否会导致底层胥吏,为完成限定,而无所不用其极?” 赵都安没吭声,废话,当然会。 绩效考核这种东西,当然不可能完美,同样有诸多弊病。 但相比之下,已经是当前阶段,最好的策略了。 而坐在太师椅中,红袍白发的耄耋老人,这时也从沉思中回神,忽然没头没脑说了句: “如此一来,六科是要受内阁管辖的。” 赵都安微笑道: “如今没了内阁,只有修文馆,而修文馆唯陛下马首是瞻。” 二人的对话看似驴唇不对马嘴。 但如韩粥这等聪明人,已经是眼神一动,听懂了。 董太师不愧是老江湖,一眼便瞧出考成法的一個大弊端,那就是“压制言路”。 因在这套设计中,本来负责弹劾的六科给事中,以及都察院御史,也都被纳入考成中。 受到“内阁”,其实也就是如今的修文馆管束。 如此一来,言官们为了自己的乌纱帽,就不敢得罪修文馆。 无形中,言官们被压制了。 历史上,张居正施行此法后,被人指责的一个罪状,也是打压言路,将权力都把控在内阁。 而赵都安的回答很巧妙。 若“内阁”还在,这套机制一旦开启,那身为相国的李彦辅,将成为最大的权臣,无人可压制。 但“旧内阁”已经没了,如今的修文馆,只有一群年轻的,没有权势的学士,以及一个彻头彻尾皇党的太师。 所有人只忠于女帝。 这样一来,只要考成法运转起来,那么整个朝堂的权力,都会向女帝个人集中。 李彦辅再想用言官钳制女帝,都会变得极为困难。 董太师沉默了下,道: “朝中很多人会极力反对的。” 赵都安笑道: “新政从筹措那一刻起,就注定被无数人反对的。” 董太师缓缓点头,看向赵都安的目光,已经大为不同。 对手中那本“手稿”,也愈发期待。 “老夫观你这手稿中,考成法只写了小半,后面这‘摊丁入亩’,如何解?”董太师问。 还有?才一半不到? 学士们愣住了。 赵都安却没急着说,而是看了眼桌上的毛笔: “墨汁不够了,白纸也不够了。” 众人:“……” 董太师扭头,目光一扫,随手指了指后进来的几个学士: “磨墨,换纸。” 王猷等学士难以置信,尤其眼高于顶的王公子,更险些变了脸色。 让他给一个草芥之身,以卖脸蛋与心狠手辣崛起的面首打下手? 门阀贵胄出身的他,无法接受。 莫愁这会也看了他们一眼,声音淡漠: “没听见么?莫非还要让太师亲自来做?” “……不敢。” 王猷几人怂了,只好不情不愿,取了新墨汁倒入砚台,又给屏风换了一页新的白纸。 赵都安揉了揉嗓子:“说的口干舌燥。” “……”一名学士叹息一声,起身去泡茶。 另一人拉开抽屉,取出中午时,赵都安给他的梨子,物归原主。 夜风清凉,赵都安慢悠悠吃了只梨子,又喝了一盏茶,也是留时间,给这群读书人消化方才所得。 约莫一刻钟后,他才拍了拍手,吸引注意力,笑道: “方才,我们说了吏治。但归根结底,如今朝廷最大的难题,乃是一个钱字。 韩学士的十策,若只是为国敛财,是有效的,我所批判的,并非其无用,而是其弊端太大。” 韩粥面红耳赤,道: “赵君莫要再提,有何法子,还请讲来。” 赵都安笑笑,也不再揶揄他,正色道: “关于钱字,我想分两部分来说,第一部分,还是白日里,诸位商议的,也是韩学士策略中的重点,即赋税与徭役这两大难题。” “说是两个,其实是一个,盖因徭役本身,便是税的一种。 王朝国库,最大的银钱来源,也是一个税字。而大虞收税之法,在我看来,实在不敢恭维。 苛捐杂税且不提,难以避免。以物抵税,又给了下层官吏太多可捞油水的空隙,而最要命的,还是自古以来,已用了上千年的‘人头税’。” 赵都安在屏风上,写了“人头税”这三个字。 所谓的人头税,他自不陌生,就是每一个人,都要缴,无论古今中外,都是最常见的。 大虞的人头税,是典型的封建王朝形态。 穷人富人,缴纳的都一样,富人自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对穷人便不同了。 正所谓越穷越生……加上夭折率高,大虞百姓很能生孩子。 可一个家庭,人丁越多,需要缴纳的人头税越多……逐渐无力支撑,若遇到灾年,更是交不起。 要么逃走躲避,成为“隐户”,要么只能将田产卖了,去做佃户。 而士绅阶层,却享有免税的特权,又有家财,于是可以肆无忌惮收购土地……于是打开潘多拉魔盒,大虞财富迅速向少数人集中。 “人头税下,伴随王朝国祚绵长,势必导致朝廷可收的税钱越来越少……所以,我的第二条策略,便是摊丁入亩!” 赵都安在屏风上写下这几个字,而后解释其内容。 所谓摊丁入亩,其实是张居正一条鞭法的修改版,其核心变化不大。 一个,是将乱七八糟的各种税,只折抵为唯一,就是“白银”。 朝廷只要银子,一改以往缴纳物品,或服徭役等烂七八糟的名目。 这里倒是与韩粥策略中的一个类似,便是服徭役的百姓,只需缴纳银子,而徭役所需的工人,由官府雇佣。 但与韩粥十策不同点在于,赵都安直接动了收税之法,所以不会反复收两次。 其二,便是将人头税,改为“田亩税”,有多少地,交多少,没地的不交。 如此,有地的士绅的负担的起缴税,而穷人因为没了人头税,就可以尽情生孩子…… 赵都安很清楚,人多力量大,人就是生产力,他不嫌人多,只嫌少。 “除此之外……” 赵都安讲完了主体内容,又转身,在屏风上添加了两个附属的词: 火耗归公 官绅一体 “以往官府要将百姓缴纳的赋税中,那些碎银熔炼为银锭,供给朝廷,而这熔炼中必有损耗,被诸多人中饱私囊。 所以,既新法要以白银结算,就必须将这损耗,归为朝廷。” “同理,既改了依照田亩征收,那么,就必须剥走士绅免税的特权,此为官绅一体。” 赵都安最后总结道: “摊丁入亩,田多则丁多,田少则丁少,计亩科算,无从欺隐,其利一,民间无包赔之苦,其利二,编审之年,照例造册,无须再加稽核,其利三;各完各田之丁,无不能上下其手,其利四。”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掷地有声: “此法若能推行,可保江山社稷,朝廷国库,再无匮乏。” 房间中,陷入了第二次安静。 当赵都安讲完,在场许多人,脸上都浮现出憧憬神色。 豁然开朗。 “妙啊,大妙。”韩粥拍案而起,目光炯炯,盯着屏风上的文字,定定失神。 无人知道,这个下午他心头是如何沮丧,不只因自己的十策被否定。 更因为,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所谓的,将十策拿回去修改,但如何修,怎么修? 他全无头绪。 然而此刻,只是隔了几个时辰之后,他就看到了一套与他的十策截然不同,却明显更为优越的方法。 如何能不激动? “摊丁入亩……摊丁入亩……”莫愁也呢喃念着这个词。 她虽远不如真正的“女宰相”,因与赵都安为情敌,很多时候表现的更像个大丫鬟。 但能受女帝重用,辅助处理家国大事,足以说明,莫昭容起码在眼界和判断力上,绝不逊色于这群学士。 所以,她同样看懂了这套方法的好处。 而王猷等后来的学士,也终于明白,为何之前房间中的气氛那般古怪。 实在是,赵都安讲述的东西太具有冲击力了。 关键,并不是语不惊人那种,而是怎么想,都觉得的确可行。 只是在惊讶之后,身为门阀子弟的王猷,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新法,显然是对士绅阶层动刀子。 这对各地的门阀大族,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太师……” 有人看向为首的老者,想询求看法。 董太师目光炯炯,盯着那屏风,良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好一个摊丁入亩。” 顿了顿,他又摇头道:“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 董太师看向赵都安,说道: “此法确颇为可行,怎奈何,虽比韩粥的法子柔和许多,但只恐仍难以推行。若要做成,必要徐徐图之,而朝廷等不及。” 等不及! 这句话,瞬间将众人从激动中,拉回了现实。 韩粥冷静下来,先是一怔,然后再次坐下。 是了,赵都安这法子虽好,但绕了一圈,仍旧很难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是钱字。 若要徐徐图之,则难以缓解国库空虚。 若力求迅捷,那必然要与士绅大族为敌,虽可赢得民心,但…… 倘天下士绅因此,离心离德,纷纷投靠八王,朝廷同样会动荡。 的确比他的十策好了太多,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王猷眉头舒展,神色稍微轻松了些。 莫愁也反应了过来,眼神稍显黯淡。 是了,无论是摊丁入亩,还是之前的考成法,其实都需要时间来慢慢推行。 好是好,但…… “呵,太师说的不错,以上两法,若要推行,势必要时间。” 赵都安将众人神色,悉数看在眼中,却丝毫不慌。 因为他手中,从来不只有张居正这一把武器。 关于如何迅速,且在不动刀兵,尽量不影响朝廷稳定的前提下搞钱,他起初没有头绪。 但在与韩粥交谈后,一些灵感清晰起来。 “可是,诸位莫要忘了,我方才说过,为解决钱这个字,我要说两部分,如今才只说了一个。 而下一个,才是缓解燃眉之急的办法。”赵都安笑道。 什么? 还有办法? 这一刻,包括董太师在内,所有人都愕然看向他。 才记起,这武夫酷吏之前的确说过,要讲两部分。 众目睽睽下,只见赵都安转身,亲自换了一张新的白纸。 在屏风上,然后刷刷,写下几个大字: “白银,商人,资本,市场。” 170、为京城镀上一层金箔 夜色渐深,修文馆内,气氛却逐步推入高点。 若说,上午时的讨论,乃是一出群像戏,那今晚这一幕,便成了赵都安的独角戏。 董太师坐在椅中,靠着柔软的锦垫,目光炯炯盯着屏风上出现的字迹。 然而这次,便是他,竟也都有些看不懂了。 “这是什么意思?”没人吭声,但所有人眼神中,都露出同样的含义。 赵都安写完这四个词,转回身,迎着众人视线,笑道: “方才,我提出了摊丁入亩,徭役等人头税,皆转为以‘白银’结算,这固然省了朝廷许多辛苦,但同时,也有弊端。” 这时,坐席中,那个外貌平庸,擅长财政的郭解元忽然开口: “银子储备。” 刷—— 见众人看向自己,名字颇有几分望子成龙意味的郭解元迟疑道: “铜比银多的多,以往,各地以铜钱为主要货币,真在外头买卖中,用金银的很少。但若朝廷开了以银为税的例子,那日后……只怕,能用的钱会变少……” 赵都安有些惊讶,这名不起眼的学士,竟反应的这么快。 虽说,大虞在“经济学”这一块,属于极为落后,所以郭解元的描述并不准确。 但凭借敏锐的直觉,他捕捉到了这种变化。 “没错,郭学士眼光毒辣。”赵都安赞叹一句。 历史上,张居正改革后,明朝从铜银的双本位,过渡到银本位。 而因为明朝银子储量匮乏,这极大地制约了经济的发展。 经济想繁荣,必须有足够的钱来流通,但如果作为钱的银子不够……就很尴尬了。 而赵都安在之前,查阅了大虞朝的情况。 惊喜地发现,这个世界的白银储量,要比明朝多很多。 这才令他愈发笃定,选用接下来的策略。 赵都安先简略地,为不熟悉财政的其余学士,讲述了下银本位会导致的后果,令他们有了個概念。 而后才道: “据我所知,我大虞朝的白银其实并不少,但郭学士为何说少呢? 只因为,太多的白银,都不作为货币流通,而是被遍及各地的士绅,门阀,商人,乃至官员……囤积了起来。 他们会将白银埋在自家院子的地里,藏在库房里,非不得以,不会拿出来…… 就如一群老鼠,藏起来白银,然后日常花销只用铜钱……这才是银少,而铜钱多的真相。” 赵都安侃侃而谈: “所以,我写下白银二字,想说的,乃是用什么法子,让这帮人,心甘情愿地将藏在宅子地里的白银拿出来,花出去。 只有花出去,我们才能想办法,把它弄到国库里,若只是藏着,那郭学士担心的事,就会发生。”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纷纷浮现诧异。 心甘情愿? 让那群人将金银财宝花出去? 这个提议,在他们眼中,如同天方夜谭。 “这根本做不到,”韩粥说道: “囤积金银财宝,乃至所能囤积的一切,乃是天下人生存之道,唯有囤积,才能抵抗灾年,你说不动刀兵,岂能令人双手奉上?” 王猷,莫昭容等人也点头。 赵都安叹息。 这就是缺乏经济学理论的结果,封建王朝的财富,完全是“零和博弈”,你多抢一分,我就少一分…… 所以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在囤钱。这种肌肉记忆,渗透骨髓。 但天下人,真的只会囤吗? 赵都安摇头道: “正午时,我与韩学士交谈,曾指出,他的十策乃是从天下人手中,把钱抢过来。 相信各位也这般想,觉得一枚铜子,不在自己手里,便在别人手里。 所以朝廷需要钱,就只能用各种法子从别人手里抢,但我们换个思路,是否可以有一种方法,让你我同时持有一枚铜子?” 同时持有? 莫愁愣了下,眼神怪异。 心想除了结亲,二人成为夫妻,还能有什么办法,同时持有? 这家伙,之前说的头头是道,怎么突然就说起怪话了。 赵都安见众人迷惘,只能说的更明白些: “方才韩学士说,天下人都喜囤钱,不喜花钱。 我有不同看法。我想问,商人呢?天下商贾,却都是很舍得花钱的,有时,甚至一分不囤,悉数花掉。” 王猷摇头道: “商人花钱,非是花掉,而是拿来购置商铺,雇佣伙计,乃是为了赚钱……岂可一概论之?” 赵都安看向他,笑道: “说的没错!商人花钱,是因钱花出去,能赚回来更多。 士绅购土地,也要花钱,但他们花的很痛快,因为土地拿到手里,最后耕种能赚回来更多。” 突然,郭解元一拍桌子,仿佛恍然大悟: “是了!天下人非是喜囤钱,而是没有钱生钱的门路!所以只能囤在手中。 赵使君的意思,是只要朝廷能让天下士绅,商人,乃至官员,发现有一个地方,花出去一枚铜钱,就能赚回来两枚。 那他们无须任何人逼迫,势必将家财悉数取出,花出去……” 他说着,却又摇了摇头: “可这种好地方太少了,已有的,如盐铁,也早在朝廷手中了,总不能,为了哄骗那帮士绅商贾,将盐铁生意开放给那些那些人做……” 赵都安惊讶,心想老郭可以啊,这思路延展的很快啊。 不愧是擅长财政的读书人,提到钱字,反应是所有人里最快的。 而随着郭解元的解释,其余人也明白过来,皱眉看向赵都安。 不知他绕了一大圈,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赵都安却不急不缓,完全掌握了场中节奏,道: “郭学士所言不错,天下已有的生意,早被瓜分干净。但谁说,天下的生意只有这些?” 说出这句话时,他心中感慨。 上辈子,他曾研读过一些经济著作,比如熊彼特的创新利润原理,就说经济本身不会发展。 如农业时代,上千年也都没太大变化,财富只在不同人手中不断地流动。 而到了工业时代,生产力攀升,经济才开始发展。很多原本不存在的“财富”,被凭空创造了出来。 所以,大虞朝如今的情况,若遵循“博弈”,让朝廷和天下人抢钱,就会动荡不安。 而若是用“创造财富”的法子,则非但不会激化矛盾,还会因为朝廷坐庄,而将越来越多的人,在利益上,和朝廷绑在一起。 赵都安说道: “据我所知,大虞通往西域的关口走廊,以往只给兵力镇守时,每年只会花钱,但后来,给了一些商人来往两地,做生意的机会,朝廷从关口抽税,便赚了许多钱。 同理,京师在太祖时,也很破败,但后来,定为都城后,所有权贵都往京城来,便催生出码头千帆竞渡,只收城门入城费,就能支撑皇宫的开销…… 敢问,这些例子,可曾动了刀兵? 不曾。 但为何钱财却自行蜂拥而至?主动递到朝廷手中?” 不等众人回答,他便吐字道: “市场。” “只要朝廷出手,构建了一个市场,给予一个地方某些特权,将一些重要的衙门搬到这些地方……等等手段。 天下商人便会闻风而动,蜂拥而至,主动为朝廷奔忙,他们赚了许多,但朝廷赚的更多。 而当商人们赚到后,那些底下开设无数商铺的门阀,乃至一些富有的士绅,若力所能及,也都会将囤积的白银丢过来。 因为只有丢过来,才能赚,而若不拿来,便是别人赚。 而别人赚,他们不赚,手中的钱就会不值钱……” “而只要这个市场的规模够大,或者九道十八府,每一个地方都有这样的市场,那富人的钱,就会都投进来,变成‘资产’…… 朝廷不用担心,如何让所有人都有钱赚,因为那些商贾会自己想办法,将钱创造出来……” 赵都安说到这里,莫愁眼睛一亮,说道: “就像最近京城里,天师府售卖的那种便宜的冰? 天师府的术士制造出了冰,便让许多富户来买,从而将那些富户囤起来的钱,拿到了手里,就像那些商贾做的那样。” “……”赵都安眼神怪异地点了点头,说道: “没错,制造出众人都渴求的商品,就是一吸引所有人花钱的方式。 只要这些商贾绞尽脑汁,让人们将钱花掉,商贾们也不会囤钱,而是会继续把钱花出去,以获取更多。 这个过程中,会雇佣越来越多的伙计,于是,百姓们也有了赚钱的门路,百姓们有了钱,又会把钱花出去,购买类似冰块这种东西…… 如此,就如同一个轮子,朝廷轻轻推了一把,它就会飞快转动起来。 相比于囤钱,所有人都把钱花掉……这样,大虞朝的银子就会变多。 而朝廷则可以不停地抽税……源源不断。 甚至,若朝廷的钱多了,还可开设钱庄,将钱借给那些商贾……” 赵都安越说越快。 所有人脑海中,那一幕图景越来越清晰。 韩粥愣在原地。 这一刻,他又一次脑补出了未来的画面,同样是天下的金银,如潮水汇入京城。 但这次,不再有仇恨的目光,而是无数双兴奋的贪婪的眼睛。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赵都安,望向他身后屏风上,那“白银”、“商人”、“资本”、“市场”四个词。 余光发现,学士们陆续起身,站了起来。 因赵都安描绘的未来而心潮澎湃。 末了,赵都安丢下毛笔,口干舌燥地做出总结: “最关键的是,这样一来,哪怕是逆党与八王,也无法阻止天下人逐利之心,而只有朝廷有能力做到这些,旁人无从模仿。 逆党哪怕再心有不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钱流入国库。 而等士绅门阀们也被迫卷入,再实施摊丁入亩,他们再想抵抗,就要顾虑,是否会被朝廷踢出这座市场…… 是得罪朝廷,还是讨好朝廷,以获得更多?不难抉择。 如此一来,新政推行,阻力也会减轻。” 赵都安淡淡道: “如此,这三策并行,若能施行成功,不出十年,国库中的钱财,可给京城镀上一层金箔。” “此为,黄金三策。” 171、入职修文馆,编外赵学士 黄金三策! 修文馆内,当赵都安将这一整套,三项彼此交织,互相影响的策略抛出。 房间中一时好似落针可闻,而在这群学士的脑海中,则堪称振聋发聩。 为京城镀上一层金箔? 只是想想,就令人神往……而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赵都安所说的这些,听起来…… 竟然…… 都具有可操作性。 前两个且不必说,最后的一个搭建“市场”,所投入的不会很多,甚至不需要多少钱,只需要一纸公文。 更有人,突然想到,赵都安之前讲“摊丁入亩”时,曾提过一嘴,说不给商人加税。 当时众人还没想太多,只以为“商人没有农田”,若按农田征,自然不必缴。 但此刻再去想…… 这一条,显然是为了鼓动,激励那些商贾,加入朝廷主导的市场。 否则,若是一开始便征税,积极性将会受挫,至于日后等市场成形,再如何收……那是以后的事。 “黄金三策,黄金三策……”韩粥呢喃,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忽然垂眸,望向自己手中,原本十策的奏疏稿子,突然心悦诚服,将稿子如废纸般丢弃。 “有此三策,我这十策当如废纸。” 他难掩怅然,这才明白,赵都安中午时,点评他的缺陷,并非什么久在底层。 而是…… 高屋建瓴。 这位京中盛传,被无数读书人鄙夷,不学无术的酷吏,胸中韬略,竟比他们这群学士都高出太多。 谁人敢信?谁人能信?但偏生,真切地发生了。 “这些,是你想到的?” 眉心点缀梅花妆的“女宰相”这时才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看向他。 赵都安笑着道: “是做梦时候,有個姓张的老神仙托梦给我的。” 众人:…… 鬼才信。 莫愁也翻了个白眼,当然不会相信这种明显的揶揄,姓张的老神仙?张天师? 你也配与那位老神仙相识? 再者,退一万步,张天师修行厉害,但也不可能懂治国。 关键在于,这黄金三策,乃是汇集精英的修文馆内学士都想不出的。还有谁能做出? 给这家伙抄来?不现实。 那……莫非真的是他的想法……莫愁只觉难以置信,一个武夫,一个酷吏,一个纨绔恶霸…… 哪怕私底下读了许多书,也未免太妖孽。 但又不得不承认。 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等再过几日,陛下出关,若是得知此事,会是什么表情? 女官身旁,端坐上首的红袍大学士没言语,但看向赵都安的目光,更是复杂。 董太师想起前段时日,自己在宫门口,与对方说的那些话。 要求对方多读书,隐隐暗示,文官比武官大……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此刻,那些话语如同化为巴掌,打的耄耋老者脸庞火辣。 赵都安不学无术?不如文人? 那当下,又是什么? 董太师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心想,或许年轻的陛下眼光比自己更好,根本无需他这个糟老头子辅佐。 陛下,她到底从哪里挖出来这么一个声名狼藉,却文武双全的家伙? 房间中,其他学士有着相似的心情,他们想维护读书人的尊严,但被屏风上那黄金三册,砸的口不能言。 “赵使君,”郭解元兴奋道: “那以你之见,该在何处开市?如何主导?” 赵都安笑道: “我对大虞各地方情况,却并不了解,所以,要我提策略可以,但若具体落实,却非我长处。 还要仰赖诸位。 不过,我倒认为,应先开在朝廷可完全把持,且近河道之地…… 开市之初,最快聚集银钱的法子,还是贸易,如此,便极度依赖运输。 不过再往后,便要鼓励‘发明’,令那些造出好商品的商贾多赚钱,如此未来可期。” 郭解元连连点头,已经提笔记录。 准备以今日赵都安所讲述之法,细化为可施行的奏疏。 见赵都安讲完,董太师忽然看向角落里,码字到手腕疼的录事官: “你取一块学士腰牌,给赵使君。” 众人都愣住了,旋即猛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赵都安也眉毛一挑,道: “太师这是……” 董太师背负双手,深深看着他,道: “陛下先前带你来,如今看来,倒是老夫怠慢了。 如今陛下闭关,不好打扰,赵使君若不嫌弃,便先持一块编外学士腰牌,如此可自行来修文馆,畅通无阻。 接下来这段日子,新政制定,或还要时时问你看法。” 所以……自己今后也是“学士”了?恩,虽然是编外的…… 虽然,可能是临时的。 虽然,修文馆还只是个内阁雏形。 但…… 这可是大虞王朝最高决策机构啊……自己真的就,一脚踩进来了? 哪怕只能做一段时间的学士,无法长久任职。 赵都安沉默了下,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拱了拱手: “为陛下分忧,分内之事,本学士便不推辞了。” 众人:…… 见气氛突然古怪尴尬起来,赵都安咂咂嘴,又回答了几个散碎问题,便告辞离开。 今天该说的,都说完了。 董太师见状,也宣布“散会”,让众人回去好好消化,并再次重申,不得泄密。 赵都安倒不怕泄密,这法子全是阳谋。 隐瞒一时,等推行的时候,也还是瞒不住。 从录事官那里拿到了学士腰牌,又签字画押,走了一个入馆的手续。 迈步走出修文馆,夜色已深。 赵都安仰起头,深深呼吸了下空气,仰头见繁星点缀,远处宫城明亮。 “伱怎么还不走?” 身后,大冰坨子走了出来,阴阳怪气,“赵学士?” “诶——”赵都安微笑道: “再叫一声我听听?” 莫愁气的胸膛起伏,扭头就走,心想陛下怎么就看重了这么个人。 …… …… 赵都安是被董太师安排人送回去的。 在众人散去后,董太师也乘上自己的马车,缓缓朝府邸返回。 终归是没有修行的凡俗老者,熬了一天,此刻已是疲惫不堪。 但闭着眼睛,想着那黄金三策,董太师却睡不着。 心底的一股兴奋,难以遏制。 忽然,马车走了一阵后,缓缓减速,外头的亲随车夫道: “太师,袁公的车。” 董太师睁开眼睛,抬手掀开窗帘,就看到侧方,一辆有着徽记的马车正朝这边过来。 很快并排停下。 对面的车窗也掀开,露出了一张模样清俊,内蕴沧桑的脸孔。 袁立露出笑容: “太师这么晚才回府?首日开馆,看来学士们献策不少。” 董太师也回以笑容,只是表情多少沾点复杂: “你这也是才从都察院回府?莫不是故意堵老头子我。” 袁立洒然一笑: “修文馆主持新政,满朝上下,哪个不关注?风吹草动,都是大事。” 倒是坦然承认了。 董太师笑呵呵道: “你倒是坦诚,不过馆内事务,只留在馆内,却是要让你白跑一趟了。” 袁立毫不意外,他也压根没指望,三言两语获得情报。 而且,才开馆第一日,新政必然还在讨论中,最多有个模糊方向,哪有这么快确定? 所以,嘴上说是来问,实则倒不如说是关心。 “太师的口风,一如既往的严实,让我猜猜,今日怕是首要商讨的,还是吏治吧?那韩粥颇为才智,想必大放异彩。”袁立闲聊道。 董太师呵呵,心说你猜的全对,也猜的全错…… 不过按考成法,一旦推行,袁立的都察院权力也会受限,他关心倒也不意外。 “对了,你与那个赵都安打过许多交道,对此人评价如何?” 董太师与他闲聊了几句,忽然话锋一转。 袁立愣了下,他并不知赵都安今日去过修文馆,略一思忖,道: “董太师可是又听了一些读书人,对他的抨击?呵,依我之见,那赵都安却非外界所说的那般,此子颇有才智,尤其在办事,与人争斗上,极有手段……” 顿了顿,想到董太师不喜武夫的性格,他又帮赵都安粉饰了下: “上次,其关在台狱中数日,我曾去看过,发现他酷爱读书,在牢狱中数日,手不释卷…… 学问自然远不如真正的读书人,些许斗人的手段,也上不得台面,无法与修文馆中学士治国相比…… 但总归也有向学之心……” “在狱中亦手不释卷么……”董太师抓住重点,若有明悟。 似乎,终于找到了个能接受的解释。 “多谢袁公解惑,老夫疲惫不堪,先行告辞了。” 董太师说道,继而放下车帘远去。 袁立目送其离开,有些疑惑。 “谢我解惑?我解了什么?” 以大青衣的智慧,竟是丝毫想不明白。 …… 另外一边。 京城某条街道上,王猷也坐在马车中,消化着今日受到的冲击。 既包括那个赵都安的表现,更令他震撼的,还是那“黄金三策”。 若当真施行,只怕不少门阀都要受到冲击……身为门阀子弟出身的王猷,有些矛盾复杂。 这时,马车忽然减速。 “少爷,是李家人。”车夫低声说。 哪个李家? 王猷疑惑,先命停车,这才掀开帘子,借助月光,隐约看到对面出现了一台轿子。 大虞官员很少会乘轿,但也有一些人例外。 王猷立即明白对方身份,皱起眉头。 却见对面轿子已经落下,轿夫拎着灯笼,掀开了轿帘。 显露出里头端坐的,一名年近四十,长相阴柔,鼻梁较高,眼窝深陷的中年人。 中年人微笑道: “王公子,不,应称你为王学士,可否下车一叙?” 王猷却没动,眼神警惕。 盯着对面这位曾经的京圈第一纨绔,先帝时期,曾被称为“小阁老”的,当朝相国李彦辅的亲儿子,李应龙。 神色淡漠:“李公子,这是在等我?” 172、一石二鸟 清晨,赵家。 “呼——”赵都安伸展四肢,睁开眼睛,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帷幔,不想起来。 昨晚从修文馆回来后,抵达家中,才觉疲倦。甚至都没有观想修行。 “动嘴皮子怎么比和人争斗都累……懂了,上班开会综合征。”无声吐槽,赵都安翻身而起。 简单洗漱后。 走到饭厅,发现美艳继母正摆弄一只花瓶,在里头灌满了水。 玉手攥着一只根茎不俗的莲梗,往上,是一朵体态硕大,绽放的粉色莲头。 似乎正犹豫着,要不要塞进花瓶里。 “哪里来的莲花?”赵都安诧异道。 尤金花吓了一跳,手拍胸口,扭回头来,见是继子,才露出笑容,喜滋滋分享: “清早邻居送来的,说是神龙寺中求来的,可祈福保家宅平安。” 赵都安身后,赵盼懒散地走进来。 少女今日头发编成辫子,在脑后盘成两个环,鼓了鼓腮,脆生生道: “娘你也信那些鬼话?都是那帮和尚敛财的手段,每年中元节前都有卖,早给人戳穿了。” 尤金花瞪了女儿一眼,道: “可不敢这样说佛门法师。” 赵盼叹了口气,不想解释,心累。 “中元节?”赵都安愣了下,才想起,大虞的中元节与他上辈子那个不同。 时间上要晚一些,乃是一个“祭神”的节日。 因大虞存在神明,所以每年中元节,都有祭神的活动和传统,是個格外热闹的节日。 神龙寺的僧人在中元节存在感很高,据说还有什么庆贺活动。 会有身份颇高的法师出现,邀请京中一些有地位的“名流”聚会。 不过赵都安起势时间短,对上层社会一些的活动所知不详,也不曾受到过邀请。 继母是个信神的,不过她很实用。 属于哪个神都浅浅信一下,万一灵验呢? 不灵也不亏…… “大哥,昨晚你回来的很晚。”饭桌上,少女忽然询问。 她有点怀疑,大哥是不是又出去鬼混了。 尤金花也想起昨晚继子被马车接走的事,眸子也柔柔地望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她有点担心,继子是不是又和哪个朝廷大员敌对了。 我在你们心中就没点正面形象吗……信任都去了哪?……赵都安放下筷子,拿起一家之主的派头,吓唬道: “在家做你们的事,不该问的别问。” 于是母女俩就不吭声了。 …… …… 当朝相国李彦辅的府邸,坐落在京城最好的地段,距离皇宫并不远。 乃是颇为气派的大宅,周遭整条街也都是朝堂中有头有脸人物的居所,寻常百姓不敢靠近。 清晨。 一抬轿子抵达了相国府邸外。 “少爷,您来了。”府门值守的仆人忙走下台阶,恭敬行礼。 年近四十,长相阴柔,鼻梁较高,眼窝深陷的“小阁老”李应龙“恩”了声,迈步下轿,边走边道: “父亲可起了?” 这个年纪,父子早已分家,只是宅子距离也不算远,走动频繁。 李彦辅年纪大了,许多事分身乏术,李应龙身为其最重用的子嗣,肩负“李党”中许多事务。 若说相国是李党的“党魁”,那李应龙,便是党魁的手。 “老爷早起了,这会已经吃过饭了。” 下人说道。 最近女帝闭关,群臣不必上早朝。 但习惯了早起的相国仍旧天没亮便醒了。 李应龙点了点头,穿过前院,走到遍布假山池塘,亭台楼阁的宅内花园庭院。 远远的,就看到家中婢女侧立。 穿着居家松散常服的当朝相国,大权在握,根系遍及大虞朝的“党魁”李彦辅,在投壶。 青砖地面上,摆着三耳的细颈铜壶。 约莫两丈外,李彦辅手中捏着一只带着尾羽的箭矢,正在瞄准。 虽已是年迈,然而这位鬓如反猬皮,眉如紫石棱,凌乱胡茬沿着两侧脸颊蔓延,与鬓角相交的老人,眼神中仍有着内敛的凶狠。 “父亲。” 李应龙恭敬走近,侧立一旁,看了眼身旁捧着箭袋的婢女,主动伸手接了过来。 婢女懂事地快步离开,下人们也退散开,到不会听到二人交谈的距离。 李彦辅好似没看到儿子的到来,专注瞄准。 忽而用力一掷,箭矢划过弧线,却打在铜壶边缘。 “老了……”李彦辅轻叹一声,倒也没什么失望。 李应龙奉承道: “父亲老当益壮,这般距离,军中武人也难投中。” 李彦辅没搭理他的马屁,伸手从箭袋中抽一支新的,也不看他,仍旧在瞄准: “大清早,跑过来有事?” 李应龙恭敬道: “昨日修文馆初开,儿子等了一天,晚上去打探情况,因太晚,怕耽搁您休息,才清早来。” 李彦辅动作停顿了下,扭头,面无表情俯瞰他,冷冷道: “你去搅合什么?” 背着老爹,偷偷去打探的李应龙忙道: “父亲,修文馆初开,那新政只怕要提上日程,儿子也是担心的紧,这才……况且,去打探的多了,也非咱们一家。” 李彦辅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再次拿起箭矢: “继续说。” “诶,”李应龙绘声绘色: “儿子去堵了吏部尚书的儿子王猷,本想询问,结果这姓王的嘴巴极严,不愿与儿子接触,更反唇相讥,很快离开。” “……”李彦辅第三次放下箭矢,看着他: “所以,是什么都没打探到。” 气氛略僵。 李应龙忙道: “父亲,他们越是不说,才越证明有大事。且那王猷脸色极不好,更是深夜从修文馆返回,第一日开馆,便召了两次商讨,这绝不寻常啊! 依我看,只怕是来势汹汹,新政若要出,第一个要涉及的,必然是您手底下的吏部。 这一年来,陛下频频朝咱们动手,尤其这半年,裴楷之,周丞,都给那个赵都安扳倒了。 背后显然都是那位陛下的意思,是在为修文馆扫清障碍……之前解散了内阁,夺了咱们的权。 如今连消带打,又建了个新内阁,却完全将咱们排除在外……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一番话,显然憋了许久。 李彦辅安静听他说完,才淡淡道: “说完了?说完了就回去。” 李应龙愣住,大急道: “父亲,您怎么还这般沉得住气?都火烧眉毛了,之前陛下敲打咱们,您说忍着,后来裴楷之倒了,您还是没说什么,如今周丞又倒了……咱们李党里头,人心浮动。 您不管这些,可能不知道,可儿子我却再清楚不过。 前段日子,那赵都安蹦哒,大肆抓人,便已是群情激愤,还是我压下去的。 周丞倒了这几日,不知多少人找到我,表达不满,人人自危,那些压力也都是我抗下来的,一个个去安抚……但这总不是个头啊。” 李彦辅好似置若罔闻,仍旧专注投壶。 李应龙见状,深深吐了口气,苦口婆心道: “父亲,你就不为儿子想想,也为您自己个想想,新政要推行,肯定要查吏治,到时候陛下会不会问责您?您就不觉得冤枉? 是!大虞九道十八府的吏治烂透了,但这口锅也不该您来背啊。 还不是先帝不管事,还担心底下人成气候,所以硬把一个官位拆成两个?导致冗官? 先帝要钱,修宫殿,炼丹,搞排场,随便一次祭天就耗费无数银子,怎么办? 不还是您想办法弄钱出来?结果,锅咱们背了,现在新君又记恨咱们,您说这……” “铛!” 猝然,李彦辅抛出手中箭矢,准确砸入铜壶中,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旋即,这位历经两朝的相国冷漠地看过来。 李应龙顿时住口,不敢吭声。 李彦辅仿佛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怒其不争般,缓缓道: “伱既知道这些,便该明白,你爹我这些年,能坐稳相国这个位子,而不是别人来坐,就是因为,为父能帮先帝办事,也能背锅。 如今,新君登基,忌惮为父,自然会连消带打,陛下发怒了,便由她打。 打了多了,气也就消了,如此,我们的损伤才最小,以退为进,这个道理,你跟我这么久,怎么不明白?” 李应龙道: “父亲,道理我懂。可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况且,底下人心浮动,多少大员,都被一个区区面首走狗,六品的小武官搞的不可终日,我们不与陛下抗衡,但总不能被一个小白脸骑在头上。” 李彦辅冷哼一声: “你的眼界,整日就知道与一个六品官计较?区区小卒,没了姓赵的,还有姓王的,姓李的,陛下才是发号施令的关键。” 他声音明显不悦。 在这位当朝相国眼中,哪怕赵都安最近连扳己方两员大将,风头正盛,李彦辅也从未正眼瞧过。 因为他很清楚,赵都安不是关键,女帝才是狗背后的主人。 不解决女帝,与狗较劲,毫无意义。 “父亲……” “滚吧。” “……唉!” 俄顷。 李应龙愤愤走出相国府,返回轿内,犹自气愤难平。 “少爷,老爷的意思是……”心腹亲随小心询问。 李应龙烦躁地摇了摇头,略作思忖,冷声道: “我爹糊涂了,早没了锐气,只以为龟缩着,任人打就能挨过去……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不然底下的人心都散了。” “少爷您是打算……” 李应龙眸光闪烁,脸色阴柔: “那赵都安屡屡作乱,如今陛下闭关,无法照拂他,正是最好的时机。 听说,董太师极为厌恶此人,京中那些读书人亦如此…… 倒是可以做做文章,若能略施手段,驱虎吞狼,挑动修文馆那帮读书人,与那赵都安发生冲突…… 如此一来,既能平息底下人的怒火,让人知道咱们不是只会坐以待毙。 又能令陛下与修文馆那帮读书人生出嫌隙与不信任……阻碍新政推行,当为一石二鸟之计。” 说着,这位“小阁老”仿佛已经看到得手后的一幕。 而李彦辅更不会知道,李应龙今日之所以频繁提到赵都安。 乃是昨晚上,王猷被他问的烦了,曾反唇相讥,嘲笑李家窝囊,被赵都安一个小白脸骑脸,一声不敢吭。 173、湖中女神,岛上狂夫 饭后,当赵都安抵达修文馆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 他一点不慌,作为“编外学士”,他给自己的定位,是新政的“顾问”角色。 所以,他甚至抽空先去了趟梨花堂,走了个过场,才赶过来。 畅通无阻进入馆内,推开门,就看到偌大的衙门内,已经忙碌了起来。 一名名学士或在处理奏折,各部的公文,或在细化“黄金三策”。 “赵……学士。” “赵君,来了?” “赵大人好。” 学士们纷纷主动打招呼,待遇与昨日上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只不过,大概是仍难以接受,一个武夫成了同僚,不少人用了别的称呼。 赵都安大人有大量,不与一群读书人计较。 目光一扫,看到了同样在屋子里,占了一张桌的“女宰相。” “太师呢?怎么没看到他?” 赵都安溜达过去,拽过一张椅子,习惯地坐下。 “……”莫昭容不乐意搭理他,板着脸回答: “太师领着韩粥外出了,你那三策出来,需要做的事很多……” 简单解释了句,又道: “你来的正好,太师早上说,有个事要你把关。” “什么事?”赵都安好奇。 “黄册库,”莫愁吐出三個字,解释道: “太祖当年缔造大虞,为了解天下以各地有多少子民,多少土地,曾用了二十年,将天下百姓记录在册,土地亦丈量登册…… 因朝廷税款,乃是按人丁来收,故而,这黄册,便关乎征税,不可马虎,要求十年一次修订。 即所谓,册成,为四本,一以进户部,其三则布政司、府、县各留其一。” 唔……大虞版人口普查…… 所以,黄册库就是天下最大的档案室……赵都安思忖着。 而按照莫愁的说法,黄册库存在太久。 因征人丁税,地方衍生出太多的伪造手段,隐藏人口,篡改内容…… 总之,黄册记录的数据,已经严重错谬。 “太师的意思,是问你对这黄册库的看法。”莫愁说道。 看法? 是问我有啥主意,解决数据造假的问题吧……赵都安听出弦外之音,想了想,问道: “那个库房在哪?我得当面看下情况。” 莫愁并不意外,道: “就在城北的后湖,不算远,骑马的话,很快就到了。” 赵都安闲来无事,对大虞最大的档案库颇感好奇,欣然点头。 …… 二人商定,没有乘车,各自骑马从京城北门出去。 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前方一座座青山拔地而起,围绕一圈,气象万千。 四十里方圆的湖泊,就坐落于群山之间,风景极好,有如嵌在大地的宝玉。 “哒哒哒……” 赵都安攥着马鞭,策马而行,远眺前方后湖,好奇道: “我听说,此处乃皇家园林,有军队守卫,方圆不得有人靠近,以前便不曾来过,却不知,那所谓黄册库,竟就藏在此间?” 莫愁出来时,换掉了女官袍服,摘掉了乌纱。 如今只是寻常偏中性的女子打扮,黑发披洒在脑后。 整个人的冷艳气质被冲淡,柔和了许多。 若忽视掉眉眼间掌权的威仪,说是某个书香门第的小姐,也不突兀。 这会淡淡道: “天下黄册,每十年造册一次,六百年过去,虽太过久远的册子已经损毁,但只剩下的,也有数百万册。 因事关社稷,必须放在京城附近,方便取用,城内哪里找这样大的空闲地方? 这后湖内,曾以河底淤泥堆积,造出五座‘岛屿’,称为‘五洲’,分别名为环、樱、菱、梁、翠…… 因天然地利阻隔,黄册库放在岛上,既可避免火患,又足够安全,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 唯一的麻烦,便是岛上水汽和虫鼠,但也可用人在夏秋晾晒通风看管解决。” 数百万册? 赵都安啧啧称奇。 以封建王朝的书籍量,一般来讲,几万册的书楼,就已经罕有了。 何况百万册的库房…… 说话间,两人已抵达后湖附近。 莫昭容取出腰牌,附近守卫的军卒恭敬放行。 而后,二人抵达码头,只见船坞内,一条条船只竟给封条封着。 岸上有吏员走出,得知是莫昭容奉命来查档案,不敢耽搁。 当即解开一条船只,由吏员亲自操船,送二人登岛。 赵都安站在船上,只觉清风徐来,暑气尽去。 眼前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更因到了夏日,湖中大片荷花盛开,船只穿行于安静至极的湖面上,两侧无数深绿荷叶,红艳的莲花摇曳生姿。 “这般景色,若不是有禁军守卫,只怕早已人流如织。” 赵都安赞叹,又俯瞰船舷两侧的莲花,说道: “早上听闻神龙寺在卖莲花,我看了,却远不如这边的好。” 莫愁微微一笑,并肩来到他身旁,眸子倒映湖光山色,心情也是大好,骄傲道: “神龙寺的莲花池虽好,但也只有在寺院内院的佛莲,才饱受佛光加持,寻常人难得,至于售卖给百姓的,只是外院的寻常莲花,自然不值一提。” 赵都安表示学到了,心中一动: “听说,过段时间中元节,神龙寺的法师会举办祭神的法会?” 莫愁瞥了他一眼: “恩。每年中元节,至少会派出‘世间’境的僧人主持,神龙寺热衷此道,每年都邀请不少达官显贵参加,呵,说是祭神,不如说是为了捞钱。 天师府便只在府内祭神,不会广邀外人…… 怎么,你想去看看? 呵,以你这几个月闯出的名声,还真有可能被邀请……前提是,佛门大和尚肯对伱这种声名狼藉,臭名昭著的人伸出橄榄枝。” 感觉你在讽刺我,但没有证据……赵都安摇头。 他对什么祭神不感兴趣,但对神龙寺很感兴趣。 毕竟是与天师府并驾齐驱的修行势力。 寺内的玄印住持,乃是与张天师掰手腕的,世间最强者之一。 他穿越至今,还没有与神龙寺的和尚打过交道,难免好奇。 正思忖间,忽然,船只微微摇晃了下。 好似水面下有什么异动,惊扰了这片湖泽。 赵都安的武夫预警,登时激发。 他瞳孔骤然收窄,右手下意识扣住袖中暗藏的金乌飞刀。 肌肉紧绷,死死盯着动荡波纹的深绿色水面。 犹如原始森林中,察觉危险的猎人。 好似,有极致的危险,在从水下,朝船只靠近! “不必紧张,”旁边,莫愁脸色微变,但还能维持镇定: “放心,湖底的东西上不来。” 仿佛在印证她的话。 下一刻,那股奇异的动荡消失了,赵都安瞬间失去了目标。 他仍不敢放松警惕,问道: “湖底的东西?是什么?” “不知道,”莫愁回答的理直气壮: “反正是很厉害的东西,你可以理解为镇守后湖的‘湖神’,若有修行者偷偷潜入,试图接近黄册库,湖神就会出手,将其击杀。” 顿了顿,她神色怪异道: “我也曾问过陛下,黄册库这般重要,凡人难以登岛,但若修行者出手该如何,陛下说,后湖有两位镇守,一个在湖底,一个在岛上。一个是囚徒,另一个也是囚徒。” 女帝是不是本家姓鲁……赵都安吐槽,心想不愧是皇家重地,底蕴深不可测。 除了明面上的强者,背地里隐藏的,不知有多少。 只是这“囚徒”二字,却好似在说,此地的高手并非自愿镇守。 船只缓缓驶离了这片荷花塘。 没有人注意到,深绿色的荷花中,水面忽然鼓起一个个巨大的水泡。 而后,一张没有血色的,眼孔苍白的年轻女子脸孔缓缓浮了上来。 长发缓缓在水下飘散,如同一蓬水草。 女子一身红衣,手脚却锁着玄色镣铐,那长长的锁链好似没有尽头,一直延伸到湖底深处。 湖底的白瞳女子缓缓将头探出,飘在水面上。 静静望着远去的船只。 没有瞳仁的眼睛,盯着船上那名俊朗的青年。 良久,才缓缓沉入湖底。 …… 另一边。 赵都安乘坐的船只,也抵达了后湖五座岛屿中的“环洲岛”。 甫一下船,就看到岛上伫立着好几间房屋。 类似衙门的布置,显然是这里守卫的官吏的住处。 此外,不远处还有唯一的一座楼阁,却不知是什么地方,颇为突兀。 “下官黄册库主管,见过莫大姑娘。” 岛上值房内,一名约莫五十余岁的官员走了出来,忙拱手行礼。 又看向赵都安,面露迟疑。 莫愁淡淡道: “这位是赵大人。此番来查看库房黄册情况。” 老库管许是长年驻扎岛上,消息闭塞。 并未立即猜出赵都安身份,但也没多想。 管他哪个衙门的大人,总归是惹不起的就是了。 当即笑脸相迎: “还烦请二位先签押,走个流程,下官再带两位去库房。” 二人自无不可。 等简单签字盖章,走出房间时,赵都安指了指远处那栋小楼,好奇道: “那是什么地方?我看这里只有一栋楼。” 老库管闻言脸色微变,小声说: “大人莫要去那边,那楼中住着个疯癫的汉子,先帝时候给发配到岛上的,很少出来。 陛下只管要我们定期给送吃的,送酒。 说若湖上有什么危险,这个疯子会出手护佑。 想来是一位修行高手。” 另一个囚徒么? 赵都安挑眉,隐隐意识到,这岛上的疯子,与湖中的“湖神”,可能是互相钳制的关系。 这时,好似感应到有人注视,那座小楼二层,窗子隐隐推开一条缝。 隔着数十丈,赵都安突然如坠冰窟,感觉被某种可怕野兽盯上。 174、“十一”密道,女帝惊醒 毛骨悚然的感觉只持续了片刻,就倏然消散。 赵都安扭头望去时,见小楼二层窗子紧闭。 “去查黄册吧。”旁边,莫昭容同样浑身不舒服。 “好。”赵都安点头,不再多想,这一刻,他从未感觉到京城内是那样安全。 …… 存储黄册的库房,不在“环洲岛”。 按老库管的说法,是因环洲岛上会生火造饭,为免起火,库房设立在其余五座岛屿上。 俄顷,三人乘船抵达“樱州岛”。 甫一下船,就看到巨大的东西向的巨大的库房。 外头,是密密麻麻的,如晾衣绳的竹竿,其上悬挂着许多巨大的黄纸方册,且有不少人进出,似在晾晒。 “这就是黄册?”赵都安好奇。 老库管笑呵呵点头: “伏天太阳好,正是晾晒大册的时候,只可惜积压的太多,饶是从早到晚,也难以尽数晒干。” 赵都安说道:“比我想象中更大,纸张更好。” 莫愁叹道: “黄册本就造价不低,更遑论其涉及税收,几百年来,大虞朝已衍生出一条依附于十年造册的利益链…… 恩,这个词是你说过的,倒挺形象。 每年,岛上要将册子晾晒,防止被虫蛀破坏,但有形的虫子晒的掉,可那无数趴在黄册上牟利的无形的虫,却日益肥硕。” 你还懂这些?我以为你只会跟我争风吃醋……赵都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才想起,身旁女子终归是统御六尚的第一女官。 二人给老库管领着,进入一间库房。 入眼处,是数列绵长的木架,其上陈列无数黄册。 赵都安恍惚间,仿佛来到了某个集散仓库,木架高丈许,需以木梯攀爬,上方还有可活动的木板。 若屋顶漏雨,可倾斜着,将雨水倒入地上沟渠,避免打湿黄册。 赵都安随便捧起一册,掸了掸灰尘,翻开看去。 发现是建成道次府下辖,某个县城区域内,某村庄的一户人家的历代人丁增减数目。 这户人家有几個人,叫什么,年龄几何,婴儿哪年出生,老人哪月去世,都一笔一划,记录清楚。 十年一册,此地数百万册,若将记载这家人的黄册排成一排,就是这家人的六百年来的家族史。 再考虑到大虞黄册库内,记载了天下黎民所有人的生老病死。 这宏伟的库房,就像是一栋历史博物馆。 令赵都安恍惚想起,前世曾听过一个不太讲逻辑,但很浪漫的段子: 若从秦始皇一统到现代,不过两千二百多年,听起来很久,但若按一个人七十岁计算,也才相隔三十个人。 这样一想,身为现代人的自己,与秦朝的距离也不过是三十个人的一生。 老家村口的上千年寿命的樟树,栽种时,刚刚汉唐。 “你在想什么?” 莫昭容见他久久不语,以为他在思考,轻声询问。 大冰坨子还是有优点的。 但凡涉及到大事,正事,她就可以暂时放下成见,不和赵贼争风吃醋。 “没什么,我在想,这些纸确实挺好的。” 赵都安抚摸着黄册厚厚的板纸。 “这话你之前说过,”莫愁翻了个白眼,她也捧着一本黄册,道: “你关心纸做什么,重点是这上头的字,怎么解决。” 赵都安合上黄册,拿出手绢擦拭手上灰尘,说道: “不解决。” “啊?”莫愁愣住,如知书达理小姐一般的女官没听明白。 赵都安仿佛在看一个白痴,无奈解释道: “如伱所说,这些黄册上的数字,这几百年里不断被底下人隐瞒,篡改,早已失真,那便是一堆无用的废字,能有什么用? 还是说,你以为我有什么办法,能将这么大范围的,被污染过的档案库还原真实?” 赵都安的语气很冷静。 在看到黄册库前,他的确想过,是否可以用一些数学方法,来解决数据污染。 但在看到这座天下第一档案库的规模后。 他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想。 六百年的黄册,早被污染的一塌糊涂。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 没意义。 “这些黄册已经废掉了,我们也不再需要。记得我黄金三册中的核心吗? 以前,朝廷按人丁收税,所以必须知道王朝有多少人,分别是谁。 但今后,我们按照地收税,而地没长腿,跑不了,这里不还是有当初丈量天下田地,编纂而成的‘鱼鳞图册’吗? 那些才有些许用处,但仍需重新丈量土地…… 至于这几百万,上千万册的人丁档案……” 赵都安转身,视线望向这座庞大的库房,语气轻描淡写: “最大的价值,也就只剩下纸张本身了。 我记得,有一种制造铠甲的方法,是将许多层纸锤击成纸板,制成的铠甲轻便,能抵挡寻常箭矢,若将这些黄册拿去制造铠甲,可以节省下来一大笔拨给兵部主管军器铸造局的银子…… 或者,干脆将其拉出去卖掉,这么好的纸,总归有人会买的。 无论重新捣成纸浆,还是做什么,应该也都能卖出一大笔钱…… 国库不是非常缺钱? 将这几座岛屿上的册子卖掉,应该能解决燃眉之急。” 旁边,莫愁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你……你说……卖掉?打造成盔甲?你疯了?” 她有些难以接受: “这可是天下万民的户籍……” 赵都安冷静瞥她: “是已经没了参考价值,也没任何实际用处的废纸。” “可是……” “没有可是。或者,你说说,等换了摊丁入亩,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 莫愁语塞,有些恍惚。 一边,情感上认为,大虞朝辛苦打造,守护了六百年的档案库,应是无比珍贵的。 另一边,理智又告诉她,赵都安说的没错。 六百年的积累,近千万册的户籍,似乎的确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 而它们最后的价值,是变废为宝。 为新政的实施,送上一笔或许可观的银两。 “知道你难以接受,但忍一忍就能接受了。” 赵都安习惯性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们走吧。” 这一趟过来,赵都安只翻看了一本黄册,就终结了这五座岛屿六百年的使命。 莫愁跟着赵都安走出库房时,还有些失神。 守在门口的老库管堆起笑容: “莫大姑娘,赵大人,是否还要去别的库房看?离咱们最近的,乃是九岛,或者七岛也不远。” 这位困在岛上,守卫档案库已近二十年的老吏,尚不知晓,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不必了,送我们回去吧。” 赵都安淡淡道。 虽然理智上,他认为岸上的疯子,湖里的“湖神”不会威胁到自己。 但那股被盯着的感觉萦绕不去。 让他不太愿意在这地方多呆。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九岛,七岛?” 赵都安好奇道: “这里总共不才五座岛屿?各有名字?” 老库管解释道: “大人您不知道正常,下官所说的,不是官面上的称呼,而是我们这帮守岛人的老称谓。 说起来,还是当年太祖皇帝在位时,给岛屿定下的顺序。 传说当年太祖帝打进京来,缔造大虞朝,曾为勘测地貌,骑马绕着京城跑了一圈,将看到的岛屿,山丘,编了顺序。 咱们这后湖的五座岛屿,分别是五六七八九……也叫五神山。 说是岛,但在太祖帝眼里,凡是比城墙高的,通通算作山。 呵呵,不过几百年过去了,为了疏通河道,好些当年的岛都没了,也没多少人记得这个说法了……” 赵都安却猛地愣住了。 他隐晦地看了正呆呆傻傻,望着身后的库房走神的莫愁,看似随意地问道: “哦?还有这个讲法?本官倒是闻所未闻,你说的,其余的岛屿都是哪些?” 老库管不疑有他,笑着一个个介绍起来。 当他说到排行“十一”的岛屿,就在京城之中。 几百年前,为了方便行船给挖平了时。 赵都安心脏悄然加快,脑海中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元祖庙,密道,十一!” 这是那一日,大虞太祖老徐曾说给他的关键词。 赵都安这段日子,多方留意,却都没头绪。 “有无可能,老徐说的‘十一’,就是他当年勘测地形,命名的第十一座山头?” 赵都安强压激动,故作平静地与莫愁告辞,乘船返回后湖码头。 直到二人登岸,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窥伺,才骤然消失。 …… 一男一女,各自揣着心事,也没心思互怼,当即骑马回城。 莫愁去修文馆,准备就卖掉黄册库,筹措银子这件事,与董太师等人商量。 赵都安则推说,快中午了,要去吃饭,与她分道扬镳。 等只剩下一个人,赵都安先以吃饭的名义,来到了六百年前的“十一”岛所在的河段附近。 找了家有名的馆子饱餐了一顿。 确认无人跟踪后,赵都安悄然来到河畔僻静处,躲在一处桥梁底下。 先将衣服鞋袜脱下,悉数塞入空间法器中。 而后,赵都安将储物卷轴咬在嘴里,悄然潜入湖水,朝着“十一”岛旧址摸去。 盛夏时节,太阳毒辣。 令他可以借助阳光,看到湖下景色。 游了一阵,终于找到当年挖掘岛屿留下的痕迹。 数百年冲刷下,已经几乎成了平地。 越往下潜,光线越黯淡。 好在浑河不算深,加上晋级凡胎高品后,增强的目力,以及强大的水下闭气能力,令他可以进行长久搜索。 然而赵都安在湖底转了两圈,却都没什么发现。 “不行啊,区域太大了……” 赵都安思忖片刻,忽然有了想法。 默默运转大虞皇室的武道功法,体表覆盖霞光。 而后隐隐泛着金色的手掌猛地朝河底一推。 星河倒挂! 湖底淤泥被一股蕴含着气机的沛然巨力推开,一圈圈水浪,在湖底徐徐扩散开。 赵都安凝神感应。 就在他即将放弃时,忽然感知到打出的气机,经过某处时,似有些微扰动。 他精神一振,不断缩小范围,最终确定了某块湖底石头旁,隐有波动。 “骨碌碌。” 赵都安吐出一串气泡,欣喜地游过去,双手拨开湖底淤泥。 渐渐的,一个丈许方圆,嵌刻在石头上,古怪的“阵法”图形时隔数百年,显露在他面前。 “果然有东西!” 赵都安一喜,连忙用各种方法试探,却都毫无作用。 唯独当他用手按在阵法上,以体内气机灌入时,隐约能感受到湖底圆阵亮起些许微光,又迅速黯淡。 而就在赵都安一次次尝试“叩门”的同时。 皇宫。 大内武库深处。 那座荒废的,陈设着太祖帝石壁的旧楼第五层。 房间里,大虞女帝徐贞观盘膝坐在蒲团上,闭关修行。 忽然,沉浸在观想中的女帝猛地绽开美眸,绝色容颜微变: “龙魄?” 她再一次,感受到了龙魄的气息。 无比强烈。 175、佛门的邀请 紧闭的楼阁内,阳光从门缝中射进来一线,打在女帝白皙的脸庞上。 徐贞观盘膝坐于蒲团,美眸中掠过一缕神光。 继而,无形无质的神念,以她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散开。 笼罩宫城,试图捕捉“龙魄”的位置。 可下一秒,那猝然出现的气息,又骤然消失了。 “咦?”女帝正失望,撤回神念时,那气息再度出现。 她神念再度扫去,却见气息再度消失。 这次,徐贞观学聪明了,始终维持神念覆盖。 却只感知到,龙魄气息有规律一般,出现一瞬,又消失数息,如此反复。 而任凭她如何探查,亦无从锁定方位。 最终,伴随最后一次消失,良久不再出现。 “发生了什么?”徐贞观收回神念,蹙起眉头,表情茫然。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莫非,与中元节即将到来有关?”徐贞观思来想去,只勉强牵扯出这个关联。 之所以在中元节祭神,也是那一日,天地间的灵气最为浓郁。 “罢了,”徐贞观轻叹一声,神念既无所获,她也没必要出关。 掐指一算,闭关已有数日。 “不知修文馆中,新政推进到哪一步,又是否有了方向。” 徐贞观不禁想着,在她看来,新政的谋划必然缓慢。 等再过几日出关,只怕都没有进展,只希望能有个填补国库的方案,她便已知足。 身为帝王,她不擅长这些,只能寄希望于,如韩粥那些学士群策群力,为她分忧。 摒除杂念,女帝闭上美眸,再次进入观想。 从始至终,不曾将新政与某个小禁军联系起丝毫。 …… …… “哗!” 桥底,赵都安破水而出,湿淋淋的头发贴在头皮上。 他大口呼吸,用新鲜的氧气,缓解憋气太久的眼冒金星。 爬上岸,匆匆取出衣物,换上干燥的外套,赵都安迅速离开。 等走远了,才沉沉吐出口气,皱起眉头。 “打不开啊……” 在湖底,他反复试探,都未能将那尘封阵法启动。 “是因为我修为太低?不足以开启?还是打开的方式不对?” 赵都安基本笃定,湖底的阵法,就是“密道”的入口或出口。 “既然是门,按理说,应有独特的钥匙才对。” 赵都安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得从老徐身上入手。 没有遇宝山而不入的道理,他总觉得,既是这般隐秘的存在,肯定不简单。 “只能暂时离开,再想办法。” 赵都安做下决定,当即离开,并决定在找到开门方式前,不再过来。 …… …… 接下来数日,赵都安的生活规律起来。 每天固定观想修炼,用各种骚话,旁敲侧击。 试图从老徐处获得关于“密道”的更多情报。 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 老徐则不搭理他,坚定地带着他朝东海走,将牧北森林抛的越来越远。 白日里,固定在诏衙打卡,偶尔去一趟白马监,时不时溜去修文馆出谋划策。 馆内,新政以恐怖的速度在推进。 若是正常情况,本该彼此争吵,不断商定個至少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能定出雏形。 但赵都安给出的“三策”太过优越和完善,于是,一群学士要做的,就是在已有的成熟方案上,进行细化。 进度自然一日千里。 与此同时。 不知为何,京中的读书人圈子中,开始有一些言论逐步抬头。 起初,只是许多文人对修文馆的第一批学士羡慕嫉妒恨,以韩粥为首的读书人,地位水涨船高。 乃至,有为数不少的读书人,主动投靠,韩半山家的门槛,都险些被踏破。 所有人都明白,一群年轻的新贵将要诞生。 所谓捧一踩一,随着韩粥等人的名声开始迅猛增长。 这段时日,同样声名鹊起的赵都安,很自然地被拿来对比。 作为拉踩对象。 读书人对赵都安本就厌恶鄙夷,骂他的声音从未断绝。 周丞案后,赵都安将精力放在修文馆内,又因为保密,所以在外人眼中,他就显得格外消停。 名声逐渐被韩粥等人超过。 更不知谁点了把火。 声称,陛下终归还是知晓谁轻谁重,相比于未来可能登临“宰辅”,成为大虞朝缝补匠的韩半山。 女帝裙下小白脸,睚眦必报真小人的赵都安,被衬托的愈发令人不耻。 “赵都安?呵,陛下豢养的一条恶犬罢了,也就只能丢在诏衙那等地方,时不时放出来咬人……如何与韩半山相比?” “是极,呵呵,这段时日陛下不上朝,那赵都安果然就夹起尾巴,没动静了,也没再咬人,当真是狗仗人势……” “酷吏终归只是酷吏,听说董太师也对他颇有微词,更曾上书陛下,说要亲贤臣,远小人…… 想必那赵狗,也是听到风声……修文馆建立后,董太师大权在握,赵狗哪里敢得罪?不怕惹得太师不高兴?” 茶余饭后,凡读书人聚集场所,都有类似声音。 “大人,听说最近城中那些读书人,都在组团骂您,您就不生气?” 这一日,梨花堂内,圆脸小秘书钱可柔洗了一盆梨子,递进内堂。 看向悠闲看书的赵都安问道。 “为什么要生气?” 赵都安大咧咧靠坐在太师椅上,双腿搭在桌子上。 瞥了眼梨子,示意小秘书喂他吃: “天下人骂我的多了去了,若谁骂,我就生气,还能做别的?” 顿了顿,又懒洋洋: “况且,也要理解一下嘛,他们羡慕嫉妒,之前被本官压得不敢吭声,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个修文馆,就好似给他们读书人提气了一般。 想想也有趣,韩粥那帮学士厉害,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读书人总有这个毛病,喜欢关心别人,少有关心自己。” 钱可柔用小刀削梨子外皮,认真点头,同仇敌忾: “大人说的是,读书人最讨厌了。” 顿了顿,又道: “不过那个韩粥最近名声确实好大。 据说,修文馆里在谋划新政,用的便是他提出的,名为‘十策’的东西,只是外人不知具体是什么。” 赵都安笑而不语。 随着新政的推进,外界难免得知一些。 倒不是学士们走漏风声,而是为了给新政做准备,董太师必须与六部等衙门进行一些安排,调取一些资料等等。 这些动作,是藏不住的。 虽说新政早晚都要公布,而且按照这个速度,再过一些天,就基本完成,可以拿出来了。 但太师认为,能多藏一会,总是好的。 于是,和赵都安密谋后,合伙朝外头放了个烟雾弹。 将被废弃的“韩粥十策”推出去,误导朝臣。 让外人以为,新政是按照十策来做的,韩粥也被丢出去,吸引外人目光。 以此掩护赵都安的“黄金三策”。 因而,赵都安听到那些读书人,拿韩粥和自己对比,捧一踩一,就想笑。 这几天,他最大的乐子,就是每天去修文馆,找到韩半山,当着他的面说外头的人怎么吹捧他的。 韩粥每次都尴尬的恨不得原地用大拇指抠出三室一厅。 偏偏董太师还不让他澄清,只说俩字: 憋着。 赵都安就很开心。 “唔,是么,那看来,那帮学士确实也挺有本事。” 赵都安张开嘴,咬了口小秘书殷勤递到嘴边的,去了皮的白花花的梨子。 吭哧一口,汁水饱满。 钱可柔点头,道: “是的呢,也不知道那帮读书人脑子怎么长得,不过大人您一点不比什么学士差……” “哈哈,吹捧技术有待提高,” 赵都安笑着换了个话题: “对了,后天就是中元节了,到时候衙门放假,你们准备怎么过?” 钱可柔脱口道: “去神龙寺啊,中元节,神龙寺会举办盂兰盆法会,会有许多百姓去祭祖祈福。据说今年玄印住持的弟子,辩机法师会亲自住持。 不过,辩机法师是在神龙寺对面的‘斋园’里。 能进斋园的,也不是我们这些普通官差,得是人家邀请的达官显贵,文人名流…… 说起来,今年修文馆召开,那群学士肯定也是受邀的,太师必然也是要去,还有袁公啊,各部尚书啊…… 毕竟是佛门法会,面子还是要给的。 往年陛下甚至都会露面,但最近陛下没上朝,应该就是莫昭容代替过去参加了。 还有的,就是读书人,佛门很喜欢邀请读书人来,许多翰林院,甚至国子监的学子,都会破例受邀……” 赵都安面露惊讶。 他倒不了解这些,如此看来,这所谓的盂兰盆法会,倒是个汇聚京城大人物的场所。 自己熟悉的那些人,还有骂自己的那帮人,都会到场。 “大人您今年风头这样大,没准也能被邀请呢。” 钱可柔忽然道,旋即又有点迟疑: “不过神龙寺那帮和尚,很讲究佛性,心性……大人您名声终归不太好……” 言外之意,以赵都安的糟糕名声,神龙寺可能不会邀请他。 “神龙寺邀请还看名声?”赵都安好奇。 “恩,反正咱们督公每年都不受邀……”钱可柔弱弱道。 赵都安:“……” 行吧。 看来和尚们确实有脾气,这么说,自己估计够呛。 正说着话,堂口外,沈倦迈步走进来,手中是一封佛贴: “大人,外头来了个神龙寺的和尚,说邀请您参加中元节的盂兰盆法会。” 176、再遇董书生 转眼,到了中元节。 一大早,赵盼儿就被尤金花从被窝里拽了出来,梳洗打扮。 至于继子……尤金花是不曾推门去拽的。 故而,当赵都安穿着睡袍,打着哈欠推门而出,就听到母女两个的笑声。 “啧……这么兴奋么……不就参加个法会。” 没错,按照神龙寺递来的邀请函,每个受邀的人,都可以带亲眷亲友前往。 赵都安理所当然,带继母和继妹一起。 “我们……真的可以去?”初听消息时,一大一小两美女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赵都安给出的回答极符合人设: “呵,独自一人前往,岂不跌了面子?” 按照大虞朝的“潜规则”,受邀参加重要活动,往往都要带女伴。 尤金花心领神会,一大早拽着女儿梳洗打扮,誓要将两人打扮成漂亮的花瓶,不给大郎丢脸。 等赵都安洗漱穿戴整齐,才看到两母女结伴而来,不禁眼睛一亮。 二女今日精心打扮,本就颜值过人,如今皇室御赐的锦缎一披,沉甸甸的宝钗戴在云鬓。 上好的胭脂水粉扑面,竟是容貌气质,又上了一個台阶。 赵盼今日的头发精心编织在脑后,化了淡妆,如清水芙蓉,秋水般的眸子中透着一股灵气。 尤金花则画了浓妆,却不艳俗,墨绿色的长裙,贵妇款的发髻。 搭配沉甸甸的金首饰,丰腴有致的身段,颇为凸显贵气。 二人站在一起,却好似是姐妹一般。 “大哥……” 赵盼轻声唤了下,侧过少女略显瘦削的脸庞,避开直刺而来的视线。 “大郎,你就这样简单的装束么?姨娘给你打扮打扮。” 美艳继母径直走过来,踮起脚,就要给他整理发冠。 相比于打扮的相当隆重的二女,赵都安的装束堪称潦草。 没有穿官袍,只是一身薄缎外袍,腰间搭了一块玉。 把本来俊朗的颜值,往下拉了些许。 姨娘请自重……赵都安后退半步,淡淡道: “不必了,一个法会罢了,听说也就是吃吃喝喝。” 他只有见女帝的时候,才会精心打扮。 至于今日,在他的设想中,不过是找个热闹的地方过节,顺便一窥神龙寺的神秘面纱。 在他的坚持下,尤金花尝试失败。 一家人又收拾了一阵,等差不多了,才乘马车朝神龙寺方向前去。 …… …… “好多人啊。” 街道上,随着靠近神龙寺方向,街巷中人流肉眼可见密集起来。 因闷热,掀开了车帘,二女得以左顾右盼,叽叽喳喳,兴奋议论。 赵都安也好奇望去,见街上有不少商贩,贩卖各种样式的,花花绿绿的祭神器具。 远处,一座规模与天师府相仿的寺庙,香火鼎盛。 此刻,寺庙前头宽大的广场上,却是挤满了人。 更排起数道长龙,购买瓜果糕点。 “这是做什么?”车外,有外地人询问。 赵都安听旁边人解释: “此乃传供仪式,将瓜果,香烛等物,放在盆中,从僧俗弟子一双双手中传递,一直递到鲜花铺满的佛像前,便可得佛门世尊护佑…… 恩,别看了,想排队是要花银子的,咱们可买不起资格。” 赵都安:“……” 行吧,他愈发确定,这帮和尚的确很会做生意。 马车从神龙寺外围经过,却未靠近,而是朝相反方向走。 前方,出现了一座小型园林。 这就是“斋园”了,也是京城达官显贵们聚会的场所,外围有披着灰色僧袍的武僧隔开人群。 百姓们也默契地,不朝这边靠近。 赵都安抵达时,看到斋园外头,已经停了许多马车。 好在“停车位”充沛,没费多大力气,便找地方停下。 下车时,却听见不远处有家仆颐指气使,要求另外一辆车让开位子。 双方似乎起了冲突,隐约听到“董三爷”的名字。 于是,后者便忍气吞声,另寻他位。 “董三爷?” 赵盼这会扶着车厢,莲足踏地,好奇地望去: “是大哥曾说过的那个,什么京圈四公子之首,董家的三少爷么?” 旁边。 尤金花也在下人搀扶下走下来,闻言却是面露畏惧,担忧地望向继子。 “董三爷?” 赵都安愣了下,脑海中,些许记忆浮现出来。 才想起此人身份。 当初,‘他’在秦俅的引领下,一头扎入京中纨绔子弟的圈子,得知了“四大公子”,也就是四大纨绔的名号。 其中一个,是王猷,前不久在修文馆中才初次见到。 另外一个,隐隐被冠以第一公子称号的,却是董太师的孙辈。 长房第二个儿子,圈内尊称为一声“小三爷”,或者“董三少爷”。 其上有一位已外嫁的二姐,还有一位颇为低调神秘,很少露面的大哥,也就是董大少爷。 董三少爷之所以能力压王猷,成为第一纨绔,并非因其能力超群。 而是其余三位“公子”相较更守规矩。 如礼部尚书之子的王猷,虽也是鼻孔看人,门阀贵公子作风。 但脑子不蠢,知道分寸。 所谓的嚣张跋扈,更多是高高在上习惯了。 而董三少爷却不同。 许是因为年轻,热血冲头,或是修行武道的缘故,做事张扬莽撞,沾染了“江湖气”。 有着年轻武人标志性的桀骜。 加上年纪轻轻,周围聚拢了一批纨绔子弟,用“三爷”的称谓捧着,飘飘然。 仗着太师的权势,以往没少与旁人冲突。 哪怕其父耳提面命,都压不住。 而这位京城第一纨绔,却唯独只听那名不见经传的兄长“董大”的话。 也是一奇。 赵都安当初便与之,因区区争抢坐席发生冲突,乃至拳脚相向。 后来,一方面是老司监孙莲英出面,为事情做调停。 另外,也是这件事被董家人知道,被其父,也就是董太师的儿子禁足了一段时日。 “大郎……”尤金花目露担忧。 赵都安却只笑了笑: “走吧,我们进园子。” 若是穿越之初,他或许还忌惮一二。 但如今……尤其是,自己打穿了修文馆副本后,对于一个当初曾与“自己”有些梁子的董家三代小纨绔…… 就实在瞧不上眼了。 再说,与他有仇的人多了,一个纨绔圈子里所谓的“第一公子”,还真不放在眼中。 …… 三人命家丁守着马车,出示请柬后,被放入斋园。 穿廊过院,只见这座园林中,一栋栋房屋,围绕居中的一座荷花池点缀。 四周假山亭台,风景极好。 此刻,园中已经有不少人。 一眼望去,却大多都是受邀名流的家眷,或者读书人。 三两成群,聚集在一张张由神龙寺准备好的,摆满了瓜果素斋的露天桌案旁。 谈天说地,气氛轻松。 浑然没有想象中,“法会”的庄严神圣。 赵都安一行人进来,也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实在是他名声虽大,但实际上,真正认识他的人却不多。 加上今天也没仔细打扮,而其余宾客或多或少,男女都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导致颜值也没那么突出。 相比之下,尤金花母女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大郎,这般是要去哪?怎么也没见那些大官和辩机法师?” 尤金花嫁入赵家多年,已养成了小家小户妇人的眼界。 虽底子好,但猛地来到这等大场面,难掩紧张,身子崩的紧紧的,走路都不自在。 赵盼也不比娘亲好多少,但胜在初生牛犊不怕虎,板着脸吭哧吭哧走。 面对一些年轻公子哥的视线,完全不搭理,只当看不见。 “我也第一次来……”赵都安同样没搞懂。 正思忖着,找个僧人问一下,却忽然听到对面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赵兄?” 目光移过去,只见某个亭子中,赫然站起一个容貌平庸,无甚出奇,甚至有些许书呆气的青年。 正惊讶地朝他招手。 “董书生?” 赵都安也愣了下。 记起,对方赫然是当初他为干掉张昌吉,去“青莲小筑”小雅姑娘的会所找线索。 意外同席,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书生。 “你怎么在这里?” 赵都安领着两女走过去,二人异口同声。 然后同时笑了。 董书生拱手道: “愚兄今日乃是跟随家中长辈前来,不想竟在此与赵兄相逢。” 说着,他看向尤金花母女,迟疑道: “这二位……是赵兄妻妾?” 尤金花与赵盼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后者还好,毕竟年龄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大虞女子十五岁就算成年,可以出嫁。 但尤金花就有点绷不住了…… 羞恼不已,心想这书生什么眼神? 自己这般年纪了,怎么可能是…… “……呵呵,董兄说笑了,” 赵都安哭笑不得,介绍道: “这是我姨娘,这位是舍妹。” “啊!” 当朝太师长房长孙,鲜少露面的董家大少爷尴尬极了,忙拱手朝二女道歉。 不是本少没眼睛,实在是姨娘太年轻…… 赵都安摆摆手,表示误会一场。 见这处亭中并无他人,还算清静,且石桌上摆满了瓜果等吃食,便干脆拉着女眷一同坐下。 这才笑道: “当日一别,不想董兄家中长辈也是京中名流,不知是哪一位?” 177、董玄没教你,在外不要乱学狗叫么? 凉亭中。 面对赵都安抛出的问题,董大少爷迟疑了下,拱了拱手,汗颜道: “小门小户,能过来,还是因每年给神龙寺不少香油钱,呵呵,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赵都安“哦”了声,心中有谱了。 这个董书生应该的确不是什么大的官宦子弟。 或许家中经商的,所有才有钱捐赠,至于不说,也好理解,用使钱的路子进来,的确算不得体面。 他并没有将眼前的书呆子,与董太师联系在一起。 大虞朝“董”这个姓氏也不算冷僻。 况且,太师家的子弟,必然是眼界高的,岂会去痴迷一个卖笑的妓子……险些被戏耍。 不合常理。 “赵兄呢?不知如何进来?”董大好奇。 赵都安呵呵一笑,扯谎道: “我也是一位家中长辈,帮忙弄到的名额,听说今年辩机法师亲自主持,心下好奇,才来看看。” 董大连连点头,也并没有多想,更未将眼前的“赵兄”,与大名鼎鼎的女帝面首联系在一起…… 逻辑更为清晰: 女帝面首岂会去大大咧咧,找一個寻常妓子去嫖? 不合常理。 于是,两人基于各自的逻辑,成功隐瞒了彼此身份。 尤金花与赵盼都没吭声,并未戳破大郎的谎话,只好奇地窃窃私语,朝四周打望。 “说起来,我初次来这等场合,却不知,京中诸位大人物,与辩机法师在何处?”赵都安不耻下问。 董大见状,笑道: “赵兄有所不知,这斋园也分内外,你我此刻所在的,乃是外园。 那些大人物的家眷,邀请来的读书人,神龙寺的阔绰施主,或者一些虽获得请柬,但身份不够的,都在这边。 等晚些时候祭神,才有机会一睹法师真容。而那些真正的大人物,都在内园中。” 他抬手,指了指园林深处。 “这样么……”赵都安从果盘中,拿了一只橘子把玩,心道: 神龙寺是觉得自己地位不够么?不配入内园? 突然与做弼马温的那只猴子感同身受了。 董大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兴致勃勃道: “至于辩机法师,倒的确令人好奇,据说其在神龙寺中,也是地位超然的存在。 玄印住持与张天师一般,极少会踏入凡尘。于是,辩机法师便几乎成了玄印大师在外的代行者……就如宫中那位莫昭容之于陛下……” 在他的描述中,赵都安也对那个“辩机和尚”有了更深的了解。 其同样是玄印大师的弟子,段位明显比金简高出一层。 非但修为强悍,且据说因主修佛门“世尊”,智慧超出旁人。 尤其擅长打机锋,每每入公卿府邸,皆有发人深省之言。 其最为著名的,乃是一个小公案。 据说,某日玄印大师在寺内讲法,询问众僧人: “如何是诸佛出身处?” 众人沉思不语,唯独年纪在场最小的辩机和尚微笑说出一句: “出处不干佛,春来草自青。” 自此,“春来草自青”这一句话,流传甚广。 也成就了辩机和尚的名声。 有人称,辩机和尚极有可能,在若干年后成为神龙寺新一任住持,登顶“天下”境界。 …… “听起来很厉害啊。” 赵都安啧啧称奇。 旁边,赵盼默默剥了一只香蕉,赵都安张口吃了,留下少女一脸懵逼。 “……”董大见赵都安边嚼着香蕉,边称赞。 一时有些不确定,这称赞的真伪,转而道: “不过相比于辩机法师,今日最受瞩目,还是修文馆的学士们。” 赵都安:“哦?” 董大指了指周边: “赵兄你看,那些读书人,可都是奔着以韩半山为首的那群学士来的。 没看他们一个个都翘首以盼,望着大门?就是不知,那些人何时过来,许是要等到下午,乃至晚上也说不一定。” 赵都安咽下香蕉,随口道: “不会,等会就来了。” 昨晚,他在修文馆问过。 董太师和他说,新政基本敲定了,已经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说他要不要明日一起,与修文馆学士的身份来法会,正好帮他扬名。 赵都安却摇头,说大可不必。 何况还要带继母和妹子,不方便,便没答应,而是单独先过来了。 “哈哈,赵兄你倒是笃定,好似知道一般。” 董大打趣道,他身为太师的长孙,都不清楚。 何况外人,只当他在玩笑。 赵都安也不解释,忽然道: “我倒听说,这帮读书人最近骂诏衙赵缉司很火热。听说,甚至翰林院里,都有大学士参与一起骂……董兄也是读书人,可认识那些人?又是否在这里?” 董大笑道: “你说的,莫不是翰林院大学士陈正儒? 还有个骂的最厉害的,是其门生,一个姓许的翰林。 说来也不意外,据我所知,这陈正儒乃是‘李党’中人,那赵缉司,这几个月与李党结仇不少,被骂再正常不过。 至于那个许翰林,呵,更是有一桩趣事。 说是前几个月,因淮水改稻为桑一事,曾上书圣人,提出什么‘以改兼赈’的法子……后来被圣人口谕叱责…… 你看,那边坐着,正高谈阔论的那个,就是许翰林。” 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详细了,忙找补了一句: “这些趣谈在读书人中流传甚广,至于真实与否,我却不知了。” 赵都安愣了下,没想到还有这层渊源。 怪不得,那些读书人骂他骂的起劲,本来以为是书生意气,嫉妒他…… 如今看来,是“李党”的陈大学士,与其弟子在推波助澜。 他突然心中一动。 若是李党在推动……那最近针对他的骂战,或许并不如表面那般简单。 这时,董大忽然皱了皱眉,感到肚腹不适,起身道: “赵兄先且歇着,愚兄得去一趟茅房。” 赵都安笑着颔首。 等对方离开,旁边的母女花才凑过来。 “大郎,你与这人相识么?他好似不识得伱的身份?” 尤金花满眼好奇,低声询问。 “恩,以前办案时,有过一面之缘,”赵都安自嘲道: “至于身份,呵,若他知道我是谁,只怕便聊不到一起了。” 赵盼又剥开一根香蕉,用小手护住,避免被夺,忽然说: “那些读书人,好像一直往这边看呢。” 赵都安点了点头,他也注意到了。 看来,终归是有一些人,认出了他。 不过,今日乃盂兰盆节。 赵都安思忖,这群读书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至于找他麻烦。 然而,正在他与女眷闲聊时。 忽然,远处一道颐指气使,刻意放大了许多倍的声音,忽然响起: “呦,这不是最近风头正劲的赵缉司么?诏衙的小阎王,怎么也来了这佛门净土了?不知是哪个知客僧疏忽,竟胡乱将人放进来。” 这声音很大,语气阴阳。 霎时间,周围原本各自聚集的人群,同时朝这边望来。 空气短暂安静了一瞬。 然后,人们才醒悟过来。 “赵缉司?是那个赵都安?在哪?” “凉亭中的就是,嘶,神龙寺怎么会邀请他?往年不是连马阎都不请吗?” “是董三小爷……啧,听说两人当初有过节,今日有好戏看了。” 议论声中。 赵都安也看向了声音来处。 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锦衣华服,气场张扬的青年,噙着冷笑走来。 他容貌无甚出奇,身材高瘦,唯独脸侧有一小块胎记。 这会面容桀骜,气势凌然,身后还跟着数名纨绔。 大摇大摆走到凉亭内,眼皮耷拉着,扫了眼赵都安身旁,下意识依偎在一起的母女花,突然笑了,大声揶揄道: “全京城都知道,你赵都安对陛下忠贞不渝,在外头哪怕是风月场所,也从不碰其他女人。 本少爷之前还不信,如今才明白,原来是家中养了两个美人,怪不得用不着去外头泻火。” 哗—— 此言一出,霎时间,周遭围拢过来的京中名流们脸色都起了微妙变化。 倒不是真信了董三的鬼话。 更多是诧异于,这位太师的孙子,果然不愧是“京城第一纨绔子弟”。 明知赵都安最近风头正劲,竟还敢当面羞辱。 是仗着修文馆开设,董家再次崛起的底气? 所有人都知道,董太师如今代替陛下执掌“新内阁”,如韩粥等学士,更是董太师座下弟子。 只要女帝的皇位能坐稳,董家有望问鼎帝国第一门阀。 如此一来,本就性格张扬,动辄与人掐架的“小三爷”,的确不惧赵都安。 有热闹看了。 所有人心头生出同样的看法。 “大郎,不要……” 凉亭内,当董三说出这番话后,第一个做出反应的,竟是尤金花。 这位柔弱胆怯的美妇人,忙伸手去拽继子,生怕他被激怒,与对方动手。 尤金花虽在内宅,但也知道,董家近来如日中天。 那位文坛泰斗,女帝授业恩师的董太师,对继子颇为不喜。 今日这等重要场合,若赵都安含怒出手,不知会遭到董家怎样的报复。 “大郎,莫要动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姨娘和盼儿没关系的。” 尤金花低声苦苦劝他。 在这个封建朝代,女子名节大过天。 董三的一番话传扬开去,其实对赵都安的伤害不大。 真正会名节受损,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终生活在阴影之下的,乃是尤金花和赵盼。 然而…… 这一刻,哪怕是明知名节受损的代价,尤金花仍旧竭力劝阻。 哪怕是往日很有主意的赵盼,也咬着嘴唇,悄然拽住了赵都安的胳膊。 董三居高临下,俯瞰被两女劝阻的赵都安,尚且青涩的脸孔上,嘴角上扬: “怎么,本少爷才说了一句,就来护男人了?”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他的笑声。 众目睽睽下,赵都安依旧端坐,脸上神色悉数敛没。 没有愤怒,也没有别的情绪。 只是静静看着这名“京城第一纨绔”表演,手中慢慢剥着橘子。 等他笑罢,赵都安才慢条斯理,将剥好的橘子递给母女。 而后轻轻掸了掸手,抬起头,平静说道: “董玄平常,没教子孙在外,不要乱学狗叫么?” 董玄,是董太师的名字。 短暂安静,继而…… 一片哗然。 178、修文馆学士到来,赵学士身份揭晓 外园亭子一角的热闹,吸引了越来越多宾客的关注。 因而,当赵都安平静说出这句话,人群外围发出议论声,尤其是聚拢而来的读书人们,表情各异。 尤金花母女更是俏脸刷地变了,意识到覆水难收。 而方才跋扈嚣张的“四公子”之首,错愕后,眼底不怒反喜。 赵都安将其的神色变化,悉数尽收眼底,道: “其实本官知道你的用意,无非是用这种拙劣的手段,试图激怒我,用言语上的挑衅,换来我行动上的出格。 尤其在这个地方,今日神龙寺高僧邀请京都名流齐聚的场合。” 面容桀骜,脸侧有胎记的纨绔公子哥愣了下,表情微变: “你在胡说什么……” 赵都安却置之不理,平静继续道: “你与我当初有过节,此事许多人知道。所以你来挑衅,可以解释为寻仇,这符合你的‘人设’,恩,就是在外人眼中的形象。 但你还是做的太粗糙了,时隔这么久,伱若要找我麻烦,以前为什么不来?偏偏选在今天?” 董三张了张嘴:“因为……” “因为恰好遇到?因为董家最近势头猛?令你底气十足?” 赵都安一口戳破他的谎言,直视这名第一纨绔的眼睛,摇头道: “不,都不是。这最多是给外人看的由头,你虽然脑子不算好使,但终归不该蠢到这个地步。 让我想想……是为了讨好董玄?讨好你那位太师爷爷吧……这是唯一勉强说得通的理由了。” 赵都安淡淡道: “董玄对我颇为不喜,甚至寻陛下,谏言远我这个小人……这在京中不是秘密。 尤其最近盛传,这应也是,为何那么多读书人,敢于得罪本官,攻讦本官的原因…… 呵,读书人中,的确不乏一些铁骨铮铮,敢于直言的,但更多的,也还是蝇营狗苟之辈。 以往抨击我就罢了,可我不久前,刚废掉堂堂九卿之一……他们就不怕引得本官报复?” 周围,有读书人脸色微变,似被戳破心事,欲要开口: “当……” “当然怕,”赵都安说道: “但他们还敢,既因法不责众,也因,坊间盛传董太师不喜本官的流言。 而你,作为董家三代孙辈,因疏于管教,也被董玄不喜。 那跳出来对付我,试图引导我在神龙寺斋园出手,以此讨好董玄,就说得通了。 所以,你从始至终,只言语上不干净,甚至从头到尾,也只针对我赵家,不牵扯旁人半個字。 只停留在口头上的挑衅,哪怕被呵斥责罚,终归也算不得大事。 呵……而我若在今日,在这里动手,既会得罪神龙寺,又会令朝堂诸公觉得面上无光,说不准,就会被扣上一个破坏朝廷与神龙寺关系的罪名…… 以此,给你身后那群读书人口实……最终达到,令陛下迫于压力,疏远我这个小人的目的。”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 瞥了眼已经彻底变了脸色的纨绔少爷,说道: “我现在有点好奇,是谁给你出的这馊主意?被人当枪使,你还洋洋得意? 看来,董玄的确是年纪大了,没精力去教你们这些三代小辈。 要知道,上一个因子弟纨绔,导致牵累了家人的,还是裴楷之……你也不长长记性?哦,你可能压根不知道这茬……” 而伴随他一番话说完,场间的气氛有了微妙变化。 董三少爷更是没了跋扈嚣张的劲头,只觉冷飕飕的。 全中! 他的心思,全部被赵都安说中了! 这时候,感受着周围人群复杂的视线,一股怒火上涌。 心中却知道,计划已无法实施,顿时进退维谷。 对方既已说的这样明白,又岂会上当? 然而下一秒,赵都安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忽然笑了: “很拙劣的激将法,但若成功,也很有效的算计。” 果然,虚假的权谋是高手过招,层层算计,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真实的权谋是鸿门宴埋伏刀斧手,是无脑小卒莽撞冲锋。 “但……” 就在众人都以为,热闹要散的时候,赵都安忽然笑着说: “但我,还真就吃这套。” 什么? 董三还未回过神,就见赵都安身前桌上,忽有细密的冰霜蔓延扩散,那是转为寒冰的气机在沸腾扩散。 赵都安缓缓起身,袖中的金乌飞刀倏然延展,化为一柄覆盖寒气的古朴短剑。 迈步,朝对方走去。 周围响起惊呼声,人群惊恐退散。 董三更是愣在原地,感受到了真切的杀意。 他不明白,为何赵都安明明看破了,还会动手?而且,上来就动刀? 是谁给了他底气?就真不怕自己的爷爷迁怒吗? “大郎……”尤金花母女也面露惊恐,却不敢去拉。 就在此刻,人群外围,忽然传来呵斥: “你在做什么?!” 人群让开一条路,只见从茅房返回的董大,正脸色铁青地朝这边望来。 董三少爷身子一颤,转身一看,顿时犹如老鼠见了猫: “哥……” 赵都安表情一下变得怪异。 其余人也难掩诧异。 哥?能令董家三少爷这般低眉顺眼,叫哥的,大概唯有一人…… “我问你!你在这……做什么?” 董大沉着脸,大步走过来,这才看到提剑站在二女身前的赵都安。 这会,因太热,方才的寒雾已消弭,赵都安也压下气机,董大瞧在眼中,也只以为是他提着寻常佩剑。 “他是你弟弟?”赵都安神色怪异。 董大汗颜拱手: “赵兄,舍弟缺乏管教,不知这是……” 赵都安“哦”了声,平静道: “我之前得罪过他,他过来,侮辱我姨娘和妹子声誉。” 董大脸色骤变,难以置信看向亲弟弟。 瞬间脑补出整套剧情: 必是性格顽劣的弟弟来找麻烦,见色起意,赵兄无力阻拦,被迫拔剑抵挡。 而他一看董三心虚的表情,就知道,赵都安所说非虚。 当即怒目圆睁,一股血气冲头,额头隆起青筋,怒火攻心: “你……死性不改,死性不改!” “哥……我……” “闭嘴!” 一声怒斥,董三也真垂下头,闭嘴不言。 董大强压怒火,一脸羞愧地朝尤金花母女拱手告罪。 而后扭头,不知从哪里捡了条木棍,眼神失望地看向弟弟: “跪下!” “哥,我……” “我让你跪下!” “砰!” 一棍朝后背打过去,京中名声赫赫,无人敢惹的第一纨绔,竟在众目睽睽下噗通跪倒。 分明其身材远比文弱书生模样的董大壮硕,且也修武道,且愣是不敢还手。 董大一脸怒其不争: “你上次与我怎么说的?说痛改前非,要令爷爷刮目相看,你就是这样刮目相看的?” 这一刻,董书生已是失望至极。 当众如此训诫弟弟,无疑对董家名声影响极差,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可见是心中失望透顶,宁肯让外人看笑话,也要给三弟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跪在地上的纨绔公子想要解释,但见兄长模样,又说不出口。 赵都安见状,将金乌飞刀收入袖中,似乎用不着他了。 “董公子,息怒!” 突然,围观人群中,一人走出,大声道: “三公子虽有些鲁莽,但出手亦有原委,大公子何必如此,折辱自家人?” 出声的,赫然是一名约莫二十七八的读书人,举止谈吐不凡。 “许翰林说的对,莫要因外人伤了自家兄弟感情。”又一名读书人附议。 “大公子,你发怒也要问清楚原委,三公子言辞或许不好听,但咱们这位赵缉司,却也是半点不留情面,对太师更无半点尊重,竟口呼其名,更要拔剑斩向三公子……” 更多的读书人站出,表面劝阻,实则发难。 赵都安见状,哪里还察觉不出异样? 他看向那名许翰林,恩,对方就是这段日子,攻击自己的排头兵,“李党”成员? 终于跳出来了么……他丝毫不慌,静静看这帮人表演。 “什么?赵缉司?” 董大一愣,也从众人七嘴八舌中,听懂了经过,不禁愕然望向赵都安: “赵兄,你是……” 赵都安轻轻点头,微笑道:“是我。” 董大懵了。 心头一时有千头万绪,他想问,为啥你会去嫖小雅姑娘…… 但考虑到场合不对,忍了下来。 继而,想到自己不久前,当着对方的面,谈论针对赵都安的骂声,顿时尴尬无比,怒火也消了数分。 再然后,才后知后觉,心想自己记忆中的赵兄,与传言里那个比三弟还丑恶的酷吏…… 大相径庭。 “原来大公子竟不知他身份?” 那名许翰林大惊,调转枪口,冷笑道: “好一个赵大人,竟隐瞒身份,接近董家大少,却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幸好今日三公子撞破,否则岂不是给你得逞?对董家不利?对太师不利?” 好帽子……赵都安都想给他敏捷的才思鼓掌。 他猜测,背后鼓动董三找自己麻烦的,就是“李党”这群读书人。 对方早“埋伏”在附近,只等他还击,就跳出来,却不想横生枝节。 如今见董大出场,只好临时换了个理由。 “不是……”董大就想解释,这事有点复杂…… 但周围早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的读书人们不给他机会,当即纷纷开口,斥责赵都安: “方才你拔剑动手,意欲做什么?真当神龙寺斋园,是可以撒野的地方?你置神龙寺于何在,你置后园诸公脸面何在?” “是谁指派你这样做的?你奉了谁人的命令?” “你还当众诬陷三公子……说他故意挑衅,实在令人不耻……” 群情激愤。 读书人厉害在嘴皮子上,这会以许翰林为首的读书人纷纷开口,怒斥赵贼。 赵都安一言不发,只是冷眼看他们。 “陈大儒来了!” 忽然,有人喊了声,只见远处有一名腐儒打扮的老人走来,似被这边吵闹声吸引。 正是翰林院大学士之一,陈正儒。 赵都安对这个名字不熟悉,第一次听到,还是董大不久前给他说过。 陈正儒走到近前,先皱起眉头,喝道: “住口!斋园内呼喝,成何体统,发生何事?” 许翰林“大喜过望”,忙道: “老师,你可来了……” 接着,他飞快将经过描述了一番,在他的讲述中,董三的恶行被轻轻代过,形容为“说了几句怪话”。 赵都安的行为,却被痛批。 仿佛十恶不赦。 “竟有此事,”陈正儒勃然大怒,抬眸看向赵都安,冷然道: “早听闻京中出了个能吏,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在中元祭神之日,这佛门清静斋戒之地妄动刀兵,只因些许言语,便欲杀人,更胆敢侮辱当朝太师,欺瞒董家公子…… 好一个能吏,好一个赵使君,老夫今日却是开了眼界,京中竟有你这等狂徒…… 先前听闻有人将你与韩半山相比,老夫还以为是个人物,如今看来,将你二人相提并论,才是辱没了韩粥,辱没了修文馆众青年学士,更辱没了太师威严。” 赵都安耷拉着眼皮: “说完了?” 陈正儒见他一副无所谓姿态,沉着脸: “孺子不可教,你有何话说?” 赵都安正要开口,终结这场闹剧。 忽然,人群之外,斋园入口方向,传来骚动,有人喊着“修文馆学士”的名号。 渐渐清晰。 人们才知,修文馆的学士们抵达了。 霎时间,许多围观看热闹的人们移开视线,伸长脖子,好奇打量这群新贵。 陈正儒,许翰林等人面露喜色,心说来得好,正好将事坐实。 他们不怕闹大,就怕闹不大。 “爷爷他们来了?” 董大脸色微变,一时也不知如何收场。 地上跪着的三公子悄悄爬起来,鬼鬼祟祟往外挪,今天的事闹的太大了,已超出他预想。 “韩半山!久仰久仰……” “郭解元,可还记得我?” “王公子……令尊近来可好?” 许多人攀附过去,笑脸相迎。 那边的热闹,与赵都安这边的剑拔弩张,形成鲜明对比。 而这时候,刚为新政收尾完成,前来赴会的一群修文馆学士也被这边聚拢的人群,吸引了注意力。 不禁好奇地走过来,想一探究竟。 陈正儒微微一笑,递给学生许翰林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堆笑主动上前: “半山兄……” 韩粥一头雾水走过来,看到大学士陈正儒,与同僚许翰林时,微微皱眉。 继而,视线落在了亭中某人身上,脸上顿时绽放亲切笑容。 径直迈步走来。 外人只以为,是韩粥与许翰林同袍情谊,不禁羡慕。 许翰林却有些诧异,他与韩粥关系只算一般,为何对方这般热情…… 然而下一秒,他就知道了原委。 只见韩粥径直与他擦肩而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而是来到赵都安身前,拱手笑道: “赵学士,方才我等还猜你会在哪,却不想,进门便寻到了。” 179、大虞儒林学子千万,不敌赵君一人 伴随修文馆学士的登场。 更准确来说,是韩粥说出的这句话,以及表现,呈现在这群京中名流面前。 原本因众学士抵达,显得有些骚乱的空气,好似突兀被掐住了脖子,没了声音。 “赵……赵学士?韩半山方才说了什么?” 一名读书人呆立当场,呢喃自语。 “咦,那韩半山怎么没有理会许翰林,而是朝那赵都安行礼?” 远处,一名不知哪个官员家眷贵妇诧异出声。 这一刻,许多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恩,或许,只是韩粥敬畏赵贼宠臣的身份,故而礼节性问好——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但接下来,双方的对话无情击碎了他们的幻想。 “呵呵,倒并不难猜,你们比我预想中来的晚了些,”赵都安轻轻颔首,问道: “太师呢?” “在后头。”韩粥回答。 这时候,其余学士也都跟着走了过来。 财政高手郭解元逢人便笑,此刻笑得却格外真诚开怀,急匆匆上前,拱手道: “赵学士,多亏你前日教我的那个什么数术算法,才提早结束手头的事,关于那数术之法,鄙人还有些疑惑,之后想找你讨教。” 赵都安笑着颔首:“好说,好说。” 接着,是第三名学士拱手行礼,口称:“赵学士。” 然后是第四名。 第五名…… 修文馆第一期八名青年学士,最近在京中皆炙手可热,无数读书人踏破门槛,都无缘得见。 高冷的一批。 然而此刻,被京中无数文人绞尽脑汁,巴结讨好的青年学士们,却排成一串。 进了斋园第一件事,都是过来向赵都安问好。 哪怕是鼻孔朝天,最是傲气的礼部尚书之子王猷,在瞥见周遭场景后,沉默片刻,也朝赵都安点了点头。 如同一幕荒诞的滑稽戏上演。 不。 滑稽戏的主角当然不是赵都安,而是方才那群蓄谋已久,群起而攻之的文人。 方才趾高气扬,扣帽子小能手许翰林僵立原地。 拱手的姿势都还未放下,可到场之人,却无一个看他。 可许翰林已没心思生气,他只是错愕,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甚至怀疑,这群学士是有人伪装的。 否则,心高气傲的第一才子,岂会对一個不学无术的酷吏如此客气? 那不是一般的,对权力的敬畏,而是一种…… 尊敬。 是的,尊敬。 可…… 怎么可能? 旁边,腐儒打扮,同为大学士的陈正儒的表情,同样不比学生好多少。 每一个学士的行礼,都好似一柄锤子,狠狠锤击在他心头。 为什么? 就因为权力吗? 只因姓赵的是陛下宠臣么? 就令你们这些人卑躬屈膝? 过于惊骇之下,这名腐儒甚至忽略了“赵学士”这个称呼,胸口一团火腾起。 他在嫉妒。 嫉妒于,韩粥等人竟只与赵都安交谈,却对他视而不见。 “太师来了!” 忽然,有人喊道。 陈正儒抬头,果然看到,在众学士后头,带着几名亲随的耄耋老者,姗姗来迟。 董玄依旧是一身绯红学士袍服,白发白须,眸光锐利。 虽已是年迈,行走间,却自有一股虎步龙行气势。 这会走过来,视线环视一圈,周围皱眉。 “见过掌院。”陈正儒上前开口,董玄执掌翰林院,二人是上下级关系。 “陈正儒?你不在内院,在这做什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董太师眸光扫过众人,俨然已察觉不对。 视线忽地锁定在董大身上,诧异: “你也在?” “孙儿见过祖父!”董书生这会躬身行礼,不敢有丝毫逾矩。 行礼后,才想起三弟,视线扫过,窥见正鬼祟地朝外偷溜的纨绔身影,不禁怒气上涌: “三弟!伱要去哪?还不过来见过祖父?” 噗通……董三公子吓得一哆嗦…… 又跪了。 “掌院,是这样的,这赵都安大放厥词,竟要拔剑斩杀三公子……”陈正儒见缝插针,歪曲事实。 董大这会胆气足了,当即打断,不悦道: “陈大学士,莫要听信谣言。” 接着,他看向祖父,以中立言辞,将事情经过描述了一番。 末了羞愧道: “三弟有错,孙儿身为兄长,未尽到管教之责,恳请祖父责罚。” 董太师听完经过,古井无波的脸上,眼睛缓缓眯起,似乎明白了什么。 许翰林微微变色,突然大声道: “太师,哪怕此事确因三公子所起,但这赵都安竟欲要动武,更口称您的姓名,毫无敬意,实在是……” 赵都安便懒得听,径直看向董玄,平静说道: “太师,看来您昨日猜的没错,近来舆论滔滔,确有人兴风作浪。” 董太师叹息一声。 忽然看向尤金花母女,这位当朝重臣,文坛泰斗忽然拱了拱手,歉然道: “我董家教‘子’无方,令赵家主母,令爱受惊,实在惭愧,老夫且代他赔礼,稍后会令送薄礼去府上,聊表歉意。” 尤金花和赵盼已经完全懵了。 整个经历,于她们而言,犹如坐过山车。 方才本以为大祸临头,却不想峰回路转。 当那饱负盛名的韩半山,对自家大郎如此客气,尊敬有加时,母女俩大脑就宕机了。 而此刻,当朝太师竟屈尊降贵,向她们两个民女赔礼…… 这是母女俩做梦都不敢想的。 “太……太师客气……” 尤金花结结巴巴,手足无措,求助地看向继子。 赵都安笑了笑,说道: “太师都这样说,那此事便算了。” 董太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继而扭头,冷漠地望向跪在地上,已经完全傻了的三公子,呵斥道: “还不滚回去?在这里继续给老夫丢人么?” “啊……是……”三公子唯唯诺诺,哪里还有半点桀骜? “祖父……您与赵兄相识?方才韩学士称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等弟弟屁滚尿流逃开,董大才缓缓回过神,问出了所有人心中最渴望的问题。 究竟是为什么? 坊间不是都在说,董太师最为厌恶这酷吏吗?为何……会如此? 董太师看见他,神色稍转柔和,缓缓转身,视线又扫过在场所有读书人。 那锋利的视线扫过,无人敢与之对视,皆胆怯地垂头。 包括陈正儒,也已是大脑空白,说不出话来。 “呵,”董太师低声冷笑,情绪复杂地道: “好一番大阵仗。 老夫这段日子,便听到许多风言风语,本不欲理会,却不曾想到,你们竟愈演愈烈,扛着老夫的大旗,在今日这等场合,用起手段。 更算计到我董家子孙身上,很好,非常好。” 他语气平静,然而这一番抛出,却令方才参与发难的所有读书人,汗流浃背,浑身凉透了。 意识到,只怕今日之后,自己等人在士林,将再无立身之地。 念及此,个别读书人竟也破罐子破摔般抬起头来,道: “太师何以对一不学无术的酷吏这般敬畏?” 他们不明白! 更愤愤不平,这里许多人,都是因董太师厌恶赵都安的传闻,而加入声讨。 如今,顿时有种被背刺的憋屈。 董太师怒极反笑: “好一个为何,那老夫今日就告诉你等为何! 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不学无术的酷吏,以外编学士的身份,全程参与了朝廷新政的制定,搭建了新政的骨骼,其余学士,所做之事,无非填充血肉罢了! 甚或说,他一人所占的功劳,还要超出整个修文馆! 你们不是好奇,为何韩粥等人推崇他吗?这就是原因!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不学无术,这就是你们不耻鄙夷的武人官差! 文人杀人不提刀,皆在口诛笔伐四字,如今你们倒要口诛笔伐我修文馆的赵学士,你们来说,老夫该是何等态度!” 顿了顿,这位当朝太师,耄耋老者忽然“呸”了一声,失望摇头: “一群谄媚逢迎之人。” 他又扭头,看向陈正儒和许翰林,哼了一声: “一群蝇营狗苟之辈。” 寂静。 这个外园,好似除了老太师的声音,再没有半点声音。 就连远处,那些神龙寺负责接待客人的僧侣,也都面面相觑,双手合十。 历年斋园法会,这应是近百年来,最有戏剧性的一场了。 而这一切,都源于亭中,那名背负双手,淡然伫立的青年。 一名僧人低声赞叹: “今日之后,赵都安之名,只怕在大虞儒林,如雷贯耳。” 大虞儒林学子千万,今日,却不敌赵君一人。 180、女帝出关 斋园内。 董太师怒而斥责后,也不理会这群人,扭头看向赵都安,说道: “神龙寺竟也不引你去内园?随老夫一同进去吧。” 赵都安却摇了摇头,说道: “太师好意心领,但不必了。” 他此刻已有些明悟,或许,今日法会,并非神龙寺高层想邀请他。 而是某些藏在暗中,试图挖坑对付他的敌人,疏通了佛门的关系,才给他递了一张邀请函。 他今日受邀,可能只是神龙寺内某个中层执事僧人决定的。 既如此,又何必借外人的关系,使劲往上凑? “今日本想带姨娘和妹子凑个热闹,不想折腾出这些事来,如今却也没了游玩的心思。” 赵都安意兴阑珊,朝后笑道: “我们回家去,自家人过节好不好?” 母女二人用力点头。 她们往日里,对京城文人充满滤镜,今日才知,当真没什么意思。 正如董玄所言: 蝇营狗苟之辈,谄媚逢迎之人。 董太师见状,也只轻叹一声,命董大去送。 而后冷冷瞥了同僚陈正儒一眼,冷哼一声,迈步朝内院走去。 韩粥,王猷,郭解元等学士这会也明白了经过,皆高冷地拂袖而去。 无人敢阻拦。 那些原本想上前攀附的文人,也都偃旗息鼓。 气氛沉闷,没人会想到,堂堂太师竟会为赵都安公开站台,但仔细想来,又不奇怪。 毕竟,此事由董家子孙引起,自然当由祖父出面。 只是…… “新政制定,赵都安出力颇多?比其余学士功劳都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轻声问。 却无人解答。 修文馆的人走了,留下了一地鸡毛,以及更多的谜团。 赵都安一个酷吏武人,如何能居功至伟?折服一众才子? 甚至扭转了太师对武人的刻板印象? 他凭什么?新政又到底是什么? 他们答不出,但无人会怀疑董太师的说法。 外人会谄媚畏惧赵贼的权势,但太师不会。 人群渐渐散去,不少人提前离场,想要将这边发生的事,传扬开去。 陈正儒与跳梁小丑般的许翰林等人,灰溜溜离开。 “老师,您不回内园了吗?”许翰林低声问。 陈正儒拂袖而走,轻叹一声,视线投向斋园深处,心想: 李公子,老夫今日已是丢了半生颜面,相国大人总归怪不到我头上。 继而又想,这個赵都安,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怪物? 莫非天助陛下不成? 再瞧旁边的学生,愈发不顺眼起来: “你看看人家。” 许翰林:?? …… …… 赵都安走了,但余波才刚刚扩散。 斋园内园。 是单独的一座别苑,此刻,繁密茂盛,景色奇佳的莲花池旁,搭着一座大大的凉棚。 珍馐美味摆放整齐,一名名僧人,与侍女交替行走。 凉棚坐席,按尊卑一字排开,此刻,一名名朝堂大员,早已就位。 正在随意攀谈。 而居中的主位上,赫然是一名白衣僧人。 其外貌年纪,约莫三十有余,五官柔和俊秀,神色从容,谈吐优雅,说话时总是带着笑。 略显稀疏的眉毛下,是一双如婴儿般澄澈的眼眸。 赫然,便是玄印住持在人间行走的“代理人”,以“春来草自青”这一句闻名遐迩,世间境佛门法师,辩机和尚。 在他身旁,左右分别是代表女帝,参与法会的“女宰相”莫昭容。 以及都察院御史大夫,青衣袁立。 此时,莫愁身旁却还空悬一个坐席,自然是为董玄准备的。 “这个时辰,太师想必也快到了。” 莫愁抬头,估摸了下时辰,说道。 容貌清俊,儒雅沧桑的大青衣笑道: “我入园时,见诸多文人士子聚集,想必都是奔着太师来的。呵呵,法师的风头,却要被抢走了。” 白衣僧人莞尔一笑,自是浑不在意。 虽是一身白丁,与朝堂诸公坐在一处,却自有一股主人气度。 “哈哈,袁公这话,倒该等太师来了再说。” 席间,有“小阁老”之称,如今任职工部侍郎,身穿绯红官袍,头戴乌纱,容貌阴柔的相国之子,李应龙笑道: “看太师如何做答。” 李应龙作为李彦辅操控“李党”的“手”,与执掌“清流党”的袁立在朝堂上,可谓势同水火。 但既在斋园,言谈自然不沾火药味。 袁立笑笑,眼中却不以为意,对于李应龙,他评价并不高,曾私下点评“志大才疏”四字。 李应龙身为相国之子,聪慧是有的,但其权势绝大部分,还依赖于李彦辅。 “说来,这次陛下闭关未出,不曾到来,却不想,相国也不曾来聚一聚。”袁立随口道。 一句话,看似平常,却隐含机锋。 既将李彦辅和陛下做对比,贬了一手,隐晦表达的意思是: 你老爹李彦辅莫非想与陛下比肩?学陛下缺席?陛下派莫愁来替,你也学着替代你父…… 又顺口说给辩机和尚听,言外之意: 陛下重视神龙寺,只是今年赶上闭关,无法出席。可李彦辅这老狗也托大不来,显然是不给玄印大师面子…… 如果赵都安在这里,必然秒懂,并暗骂一声袁立老阴比,随口一句话都是密密麻麻的坑。 但李应龙反应却慢了半拍,下意识道: “我父这两日身体抱恙,这才……” 说了一半,反应过来,看了眼笑如春风的白衣僧人,以及面无表情的“大冰坨子”,只好道: “才由我代为出席。” 这应对,却已是落了下乘。 同席的刑部尚书,以及礼部王尚书微微摇头,心想“小阁老”终究太嫩了,与袁立老贼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的选手。 若李彦辅在此,绝对不会这般。 忽然,别苑门口有僧人跑进来,低声与一名神龙寺的知客僧说了什么,神态焦躁。 知客僧面色微变,隐晦地朝凉棚这边看了眼,低声叮嘱几句。 “去问下,发生何事。” 辩机和尚目光如炬,身为世间境术士,不可能忽略这等异动,当即唤来一名小沙弥吩咐。 小沙弥应声去了,俄顷返回,低声道: “回禀座主,外头出了乱子,似是那赵都安与董家少爷冲撞,引得文人士子围观。” 他声音不大,但在场官员离得近,也都听到只言片语。 “赵都安?他也来了?” 莫愁愣了下,她虽在修文馆,但并不知这件事,不禁看向辩机和尚。 心想: 佛门不是讲求心性,对诏衙的“阎王”们敬而远之么? 一身白衣,举止如春风的辩机和尚微微蹙眉,以他的身份,自然不负责邀请的事。 但对“赵都安”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与董家人冲撞?文人围观?” 袁立眯起眼睛,老谋深算的狐狸敏锐嗅到异样味道。 而方才丢了面子的“小阁老”李应龙却眼神中透出喜色,只是掩饰的很好,同样装出诧异模样。 今日针对赵都安的布局,自是他的手笔。 方法很粗糙,但往往越是粗糙的计谋,才最有效。 如今显然是成了……以赵贼的脾气与行事风格,遭到挑衅,必然予以回击。 届时,早“埋伏”好的,隶属于李党的陈正儒就会予以攻击。 刚好京中读书人演武赵贼许久,又酝酿多日,只需点一把火,就可成燎原之势。 届时,赵贼会同时得罪董家和神龙寺,乃至读书人代表的修文馆。 而董玄老贼,一旦与赵都安对上,等女帝出关,就必然面临抉择,倾向哪一方。 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而最妙的在于,女帝怎么做,都会令至少一方离心离德,若犹豫不决,则双方皆有裂隙。 李应龙对自己的谋划,颇为得意。 “诸位稍坐,我去看看。”莫愁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 虽明白赵都安与董玄早已关系缓和,但若因一个子嗣出了间隙,总归不妥。 袁立沉吟了下,也道:“不若同往。” 其余一群朝臣有些意外,见状,也纷纷作势起身,准备一同去看看。 辩机和尚也随之起身,身为主人,是必要出场的。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出园的时候,忽然,别苑门外径直走来一群人,赫然是修文馆一行。 “太师?”莫愁诧异,急问道: “方才我等听闻,外头赵都安与……” 人群中,李应龙见董太师面色低沉,心中一喜,心道天助我也,看来是恰好撞见。 这比他预想中的剧本更好。 然而,董玄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 “一场误会,已无事了。” 略一停顿,老人眸子冷冷看向小阁老,幽幽道: “不知是什么人,竟鼓动老夫那顽劣孙儿,去寻赵学士的麻烦,幸好,吾等及时抵达。” 李应龙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继而,是深深的茫然。 什么赵学士?不是找赵都安的麻烦么? 翰林院内,有哪个姓赵的?莫非寻错了人? 莫愁无声吐了口气,笑道: “无事便好。” 她隐隐猜到,外头发生的事,应当很精彩,只是这会却不方便细问,扭头看向白衣和尚,道: “法师……” 名为辩机的白衣僧人方才安静听着,眼眸中同样浮现异色。 似乎,对赵都安这个名字,有了些许好奇。 闻言正要答话,神色淡然,眸如婴孩的青年僧人忽然抬头,朝皇宫方向望去,眉心浮现一个卍字。 一闪而逝。 “出关了……”他忽然说。 什么?莫愁等官员不解,下一秒,却都明白辩机和尚的意思。 皇宫,武库深处。 太祖留下的阁楼五层,陈旧的房门倏然被推开,大虞女帝徐贞观迈步走出,任凭阳光洒在她倾国倾城的脸庞上。 徐贞观美眸微微眯起,慵懒地舒展腰肢,结束了为期小半月的闭关。 距离真正的天下境,隐隐又近了一步。 此刻神念散开,眸中倒映出天地神明,呢喃感叹: “阁中无岁月,已是中元节。” 心念一动,徐贞观莲步轻移,只朝前方轻轻踏去。 下一秒,身影却已消失不见,唯独留下武库古朴的庭院中,身穿蟒袍的海公公拱手行礼模样: “恭迎陛下出关。” …… 斋园,别苑内。 众人望向皇城方向。 顷刻间,只见一抹金光如流星般迫近,空间微微扭曲,大虞女帝一步跨出,竟已抵达此地。 辩机和尚双手合十,恭敬行礼: “小僧参见陛下,恭迎陛下驾临。” 莫愁眼睛一亮,也忙行礼:“恭迎陛下出关。” 袁立紧随其后,笑呵呵:“臣恭迎陛下……” 董玄、各部尚书,韩粥等学士,乃至愣神的李应龙,都纷纷躬身行礼,口呼恭迎。 徐贞观欣然接受,缓缓落地,恰如仙子降临凡尘,微笑道: “诸卿免礼,今日恰逢中元,朕岂能错过神龙法会?玄印大师近来可好?” 这句话,是皇权与佛门的对话。 代表着一种态度。 辩机和尚恭敬道谢: “住持一切都好,闭门礼佛,编撰经书,多谢陛下惦念。” 徐贞观微微颔首。 与张衍一相仿,神龙寺住持玄印,也是极少露面,闭关冲击“人仙境”。 不过,与一统中原的道门总坛天师府不同,神龙寺乃西域主宗分支,在大虞生根落地的结果。 略作寒暄,徐贞观这才奇道: “诸卿方才可是要出去?” 她有些奇怪,讲法时辰远远未到。 “这……”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都看向董太师。 董太师也没料到,女帝会在今日出关……想必,也是为了不错过盂兰盆法会,维系皇权与佛门的关系。 当即道:“老臣正有一事,向陛下禀告,既事关新政,也事关赵都安。” 他? 又和新政扯上什么关联? 徐贞观秀眉颦起,有些担忧,莫非自己闭关这几天,那小禁军又乱折腾,得罪了董太师? 若太师找自己告状,倒是麻烦…… 念及此,女帝轻轻颔首,朝辩机和尚说了句: “法师自便。” 继而,袖子一挥,霎时间,便以近乎术法的武道修为,带着董玄,凭空出现在斋园别苑,一处清静的禅房内。 “太师要禀告什么?才过去十余日,新政莫非有了岔子?”徐贞观担忧地问。 老人稳了下心神,才缓缓道: “陛下莫要误会,新政非但无差错,反而已制定完成,如今定稿就在修文馆内,随时可给陛下过目。” 徐贞观皱眉道: “是用了韩粥十策?” 她对那十策,终归有些不满意。 老人摇头,平静说道: “我等所用,乃是赵氏黄金三策。” 赵氏? 徐贞观愣住了。 …… 另外一边,京城街道上。 推拒了董大亲自相送的好意,赵都安带着家中女眷,乘车原路返回家宅。 相比于去时的期待,回来时气氛反而更为热烈。 尤金花与赵盼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稀罕物一般打量着赵都安,好似不认得了。 眸中满是仰慕与崇拜: “所以,大郎(大哥)你真成了学士?” “准确来说,是临时工,恩,编外的挂职。”赵都安纠正道。 他是不可能真进修文馆,整日处理文书奏折的,也没指望经此一事,就会受到读书人认可。 相比于一个学士的身份,他更在意的,从来都是…… “咦?”忽然,赵都安抬头,望向皇宫方向。 “怎么了?”二女问。 赵都安摇摇头,疑惑道: “好像眼花了,方才看到一道光咻的一下过去了。” “哪里有光……” “大哥又在骗人……就像之前,藏着自己学士的身份一样。” “……”赵都安耸肩,不信算了,或许…… 的确是自己…… 看错了吧。 他靠在车厢软枕上,慵懒道: “回家。” 181、“启禀陛下……没错,都是臣干的” 马车离开神龙寺,逆着人流,在中午前返回了赵家。 厨娘大为惊讶,忙急着加菜,好在如今的赵都安不同以往,哪怕饭菜做的慢了,也不会动辄打骂。 饭桌上,家中女眷化身好奇宝宝,询问赵都安在修文馆中的经历。 无奈之下,只好挑拣着一些能说的说了……当然也是满足装哔需求,成功收获母女俩满脸的崇拜。 但……终归差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饭后,赵都安翻身爬上屋顶,望向皇宫方向,心想陛下啥时候出关呢? 可惜,这次自己只怕来不及去当面汇报了。 怅然若失。 “唉。” 赵都安躺在屋顶一片片灰瓦上,头顶是院子后头大树投下的阴凉。 清风徐徐,他思考着今日的后续。 “董太师当众开口,说明新政已经定稿,接下来只等陛下出关,过目后,不出意外,就会一步步进入实施阶段。” “至于我,经过今日之事,来自文人的攻击会减少许多……起码暂时如此。 至于我在修文馆中的贡献,太师说的不清楚,但那么多学士,迟早瞒不住,外人信不信?倒也不重要。” 他贪图的,从来也都不是狗屁名声。 倒是自己制定新政的事传开后,只怕会引来更多敌视……比如那些门阀大族,贪腐成风被整顿的官吏? 包括,匡扶社对自己的重视等级? “人家穿越,都是越混越好。我咋敌人越混越多啊。”赵都安哀叹一声。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已是日暮西沉,天边最后一缕沉入大地。 突然就觉得,在家小憩比参与个破法会,惬意太多,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正经过节。 “大郎,大郎……” 院中,老管事呼唤声传来。 赵都安坐在屋顶,俯瞰下方,叹道: “我在这,中元节也别用这种叫魂的语气啊……” “呀!大郎在这呢。”老管事吓了一跳,说: “门口有位姑娘找,看着贵气逼人,许是不简单。” 姑娘?难道是莫愁? 赵都安疑惑,拍拍屁股落在地上,朝外走去。 当他走出大门,却没看到情敌莫昭容,门外没有马车,随从。 只有形单影只的一名蒙面女子。 其穿着一身浅蓝色长裙,身姿高挑,蒙着面纱,只露出狭长双眸与额头,头发简单盘在脑后,用一根玉簪束着。 衣着平常,并不出奇,但只一站,便自有贵气袭人。 “敢问这位姑娘……” 赵都安谨慎开口,等对上陌生女子那双眸子,猛地愣住,难以置信: “陛……” “住口。”以凡人姿态行走人间的女帝一挥手,带着他凭空消失了。 …… 京城,某座小桥上。 黑夜吞没这座城市的一刻,两道人影悄然出现。 “臣,参加陛下!”赵都安毫无廉耻地卑躬屈膝,语气激动: “陛下,您什么时候出关的?” 大虞女帝站在桥上,好笑道: “你怎么认出朕的?” 赵都安有着充分的舔狗自觉,花言巧语道: “陛下风姿,臣如何敢忘?哪怕只露出一角容颜,天下人便再无一个可比……” “……油嘴滑舌。”徐贞观对他的脾性已是见怪不怪。 说来也怪,同样是谄媚,有人就令她厌烦。 有的……就……说话还挺好听的。 所以女帝也是個双标怪。 油嘴滑舌?你没尝过怎么知道……赵都安就不服气了,觉得不经过实验的判断,就妄下论断,一点都不科学。 “朕今日方出关,之前去了盂兰盆法会,这会才回来。” 徐贞观纤纤玉手,扶着石桥的栏杆,浅蓝色的长裙被迎面的河风吹起褶皱。 精致耳垂旁散乱的几卷青丝,也微微摇动。 倾城国色,不是口头说说那般简单。 哪怕遮住大半张脸,换了最普通的衣裙,仍旧是极出挑的美人。 赵都安上辈子听说,口罩是最好的时尚单品,可以轻松让人的颜值提升数倍。 因为人脑会根据露出的半张予以脑补出完美模样。 但这个定律在女帝身上失效了,因为她完整的容貌比脑补出的更胜出许多。 如果非要形容,大概就是半张脸,就能令小赵血脉偾张。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太师与朕说了你的事。” 说到这里,哪怕已经消化了半日,大虞女帝仍旧有些迟疑: “所以,黄金三策,是……” 赵都安无耻点头:“是臣所为。” “……为什么?”徐贞观朱唇轻启,问出了盘亘在她心头许久的疑问,“为何,你会……懂这些?” 她仍清楚记得,禅房中,董太师一五一十,将赵都安如何留下手稿,如何被他邀请去讲述,如何说出“黄金三策”,又如何查漏补缺,这段日子暗中帮衬细化新政……的时候。 看似平静的她,心头曾翻涌怎样的情绪。 似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远超之前预料的那种。 徐贞观并非“不长记性”,所以她已一再调高对这小禁军的认知。 哪怕这次出关,赵都安跑到自己面前,说他又扳倒了六部的某位尚书。 她自忖,都不至于失态。 可……修文馆? 新政? 三策? 学士? 这些完全与既往认知不相符的名词,到底是如何与他联系在一起?女帝想不明白。 那种冲击,就像突然发现,耄耋之年的太师是个无双猛将,手臂能跑马,万军之中杀个七进七出……一样不讲道理。 “臣之前说过,私下看了许多书。”赵都安早有腹稿,平静说道。 “只这样?” “还有的,就是臣比那群读书人,更明白世间险恶,更务实。” “只这样?” “……臣做梦,有个老神仙……” “……信不信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臣错了。”赵都安秒怂,也很无奈,他是想说实话的,奈何没人信啊。 徐贞观抿着丰润唇瓣,眸中带着感叹。 不过这种事,终归问不出原委,只能解释为赵都安当真腹有锦绣江山,只是以往无人赏识。 女帝忽然轻叹一声,幽幽道: “若哪天。你突然吟诗作赋,诗词文章也力压天下才子,朕都不意外了。” 我还没来得及抄……伱这先把我堵死了可还行……赵都安表情一僵。 “你不会真懂吟诗作赋吧。”徐贞观只是随口一说,此刻见他神态,表情也古怪起来。 “咳咳,略懂。”赵都安坦诚道。 “……作一首听听?” “现在啊,没灵感。”赵都安矜持道。 嘁……徐贞观忽然翻了个白眼,却也不是真的要他作诗,诗词什么的,她关心的,从来都是朝廷,是大虞: “朕想听听,你对新政的看法。” “是,”赵都安想了想,道: “具体细节,太师想必早已转述,如今陛下已出关,新政也该到浮出水面的时候。” “不过,这注定是个漫长过程,需要一边整顿吏治,落实考成法,同时划定区域,开辟市场圈钱……解掉燃眉之急后,再去推进摊丁入亩,没有几年,别想到这步。” “此外,从哪里开始实施,也是个问题,臣以为,八王遍及各道,总是避不开的,但先后选择,就是个大学问。 臣在馆内,听人谈论起前朝削藩,大虞朝没有藩王,八王也只是势大,却不算藩。 但若要予以削弱,道理是相通的,必须,也只能从最弱的一个下手,而不能反过来。 且臣以为,以市场之法,先竭力将敌人的钱抽干,才是上策,刀兵永远是下策中的下策……” 桥边。 夜风拂过。 暑气散去,凉爽怡人。 赵都安侃侃而谈,好似回到了前世,闭门开会发言的时候。 其实相比于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所经历的种种,如今谈论的这些,才是他专业的领域。 当他一口气,将心中的想法说尽,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女帝许久不曾出声。 赵都安一个激灵,心说飘了,忙朝身旁看去,然后愣住。 只见,夜色下,蒙着面纱的徐贞观,正安静而专注地看着他,美眸如星辰。 “陛……陛下?”赵都安有点慌。 徐贞观却忽然说道:“你知道吗?” 赵都安懵了下:“臣该知道什么?” 徐贞观眼神奇怪地看他,说道: “你刚才,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好像在……闪闪发光。” “……” 赵都安一时不知如何接茬,罕见地显得有些呆。 这时候,有商贩推着小车过桥。 一名跟着长辈出摊的小孩子脖子上挂着一堆稀奇古怪的“神明”面具,跑回来,眼睛一转,朝赵都安道: “公子公子!给您娘子买只面具吧!” 大虞民俗,中元节这一夜,神明与死去的亲人都会行走世间。 而活人为了避免被鬼神勾走,会佩戴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神明面具,假装成神明,萌混过关,从而避免被神鬼捉走。 夜间还有活动,名为“夜游”。 娘子……女帝愣了下,然后才意识到,给人误会了,皱起眉头,正要解释。 却见赵都安笑呵呵递出几枚大钱,从小孩子脖颈上摘下一黑一白两只“夜叉”面具。 将白夜叉递给女帝,说道: “陛下,入乡随俗。” 徐贞观似笑非笑盯着他:“你想死吗。” 182、无妨,朕会替你出气 赵都安并不想死。 有人说,一回生二回熟,但经历过一次死亡的他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生命。 所以,哪怕明知眼前集仙子与帝王两种属性的绝色佳人不会真的如何,但他还是装出惶恐模样: “臣孟浪失礼,请陛下降罪。” 徐贞观点漆般的明眸盯着他,不吭声。 就看。 不是吧……总不会玩脱了?说来也怪,自己今晚举动为何大胆? 思来想去,大概是方才女帝专注地倾听他的时候,那一低头的温柔? 或是因她今日褪去龙袍与常服,如寻常女子般与他并肩在这夜色下的河畔…… 气氛烘托到了。 “陛下……”就在赵都安心头有点擂鼓的时候。 听到面前的佳人轻轻说道: “在外头,不要叫朕陛下。” 那叫啥?徐姑娘?不好吧…… 赵都安嘀咕着,忽然感觉自己手里一空。 那本来收回来的“白夜叉”面具,就给女帝捞在手里,继而玉指轻轻摘下面纱,将面具戴在了脸上。 那摘下面纱的短促瞬间,显露出的仙子玉颜……美的惊心动魄。 夜风中,一角轻纱飘落在桥底,河面上,缓缓飘远。 “下不为例。” 徐贞观说道。 “……哦哦!臣……我记得了。”赵都安愣了下,然后忙保证道。 至于这句保证有几成可信度,就只有神明知道了。 “跟朕……跟我走走吧,今日便当与民同乐。”女帝迈步,朝远处走去。 赵都安这才忙着将“黑夜叉”的面具,也戴在了脸上。 用以遮掩容貌,避免被认出来。 两只面具并不是覆盖整张脸的,而只覆盖上面一半,顶部延伸出两只角,下头只到鼻子,露出嘴和下巴。 方便年轻男女们戴着,去吃夜市里的小吃。 于是,一黑一白,一公一母两只“夜叉”,走下了桥,渐渐汇入了人流。 …… 今日的京城很是热闹,街上人来人往,两侧商铺小摊人头攒动。 许多人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两人混在里头,半点不突兀。 还有商贾出钱,雇佣了人抬轿子,轿子上是纸扎的财神像,长生像…… 吹吹打打穿行过市,后头大群戴着面具的百姓跟着,这便是“游神”了。 逛街的时候,自然不适合交谈,于是也没说什么有营养的话。 只是人挤人,有时为了避开车子,难免靠的近些。 女帝登基后,京城女子虽穿着行为大胆了许多,但男女大防还在,彼此走在一起已是极限。 像赵都安熟悉的那个世界,小情侣逛街当众开啃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但人类的智慧是相通的。 于是,一些青年男女就会刻意往人多的地方凑,制造躲闪不及,撞入满怀的机会。 每当这个时候,女帝就会回头,面具下,眼眸会警惕地盯着他。 于是赵都安只能惨兮兮一退再退,用高大健硕的躯体,将周围强势挤出一片空间,无辜地表示自己是陛下忠诚的侍卫,绝对不会趁机揩油。 徐贞观颇为满意。 虽然以她的修为,只要稍稍动念,哪怕万军之中,也无一人可近身。 “陛下,要不要吃点东西?” 二人好不容易,从一条拥堵的街道挤出来,周围人群猛地稀疏了很多,前方是连绵的吃食铺面。 徐贞观四下看了眼,径直朝一间虽不大,但干净雅致的面馆走去。 店面人多,也是运气好,刚巧空出一张坐席。 二人落座后,年轻店家殷勤凑过来: “两位要点什么?”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大虞女帝早有想法,直接要了碗鲜肉馄饨。 然后才看了他一眼:“你呢?” “俺也一样。” 赵都安正色道,又补了句,“加点芫荽。” 芫荽就是香菜,在大虞,想要需单独点,否则默认不加。 等人走了,赵都安才道:“就吃这些?” 他实在摸不准如何称呼,干脆省略主语。 徐贞观有些怀念地说道: “这家店,我曾吃过,但那已是数年前了,当初铺子尚未修缮如新,牌匾也是旧的,店家也还是个老汉,如今大概是子承父业。物是人非。” 赵都安这才知道,她不是胡乱带自己逛,而是奔着这里来的。 “数年前……那时,出来还不方便吧。”赵都安斟酌道。 未出嫁的皇女,都住在皇宫里,老皇帝在位时,风气也不如现在,贵为皇女,行动会受到限制。 远不如嫁人后的皇室女子“自由”。 “是啊,”徐贞观轻轻叹了一声: “那时,还是跟随太子兄长外出,这里,还是他与我说的,当时陪在身边的,便是莫愁和孙莲英。 以往不方便外出时,整日想着微服出巡,求而不得,如今……虽是无人管束了,却也没了外出的心力、心情。” 赵都安觉得这话实在不好接,便只安静听着。 好在女帝也不是与他交谈,更像在感慨,说着轻笑了下: “罢了,都过去了。” 这时候,店家端着托盘过来,先依次给两人面前放了一碗馄饨,一個加了香菜,一个没有。 然后,又取出一个小碟子,里头是一枚茶蛋,旁边还搭配了一朵小花,微笑道: “这是本店额外送给老爷和夫人的。” 老爷夫人……属于尊称,并不与年龄绑定。 显然,继承了父亲面馆的新店家很有想法,为进店的情侣额外赠送小吃食。 梅开二度。 徐贞观:“……” 赵都安:(*❦w❦) 等店家走了,赵都安无辜地低声说: “这次不怪我……” 徐贞观懒得与他计较,更不会因此迁怒皇城下的子民。 于是,二人闷头开始干饭,赵都安抽空,默默将那枚蛋推了过去,女帝也没客气,用筷子夹着小口咬着吃。 而这两个连在店铺内吃饭,都不摘面具的“怪人”,很快引起了一些客人的注意。 徐贞观皱了皱眉,放在桌下的一只手掐诀,一道无形的念力扩散,将二人这张小桌子屏蔽了起来。 隔绝内外声音。 “陛下?” 赵都安感应到了异样,试探开口。 女帝慢条斯理,捏着勺子喝汤,一副不要大惊小怪的模样,说道: “对于今天,你在斋园里的事,你如何看?” 突然就聊起正事…… 赵都安想了想,如实说道:“这显然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主导的,应是翰林院大学士陈正儒师徒……” 他将自己的猜测和分析,说了一遍。 徐贞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猜的不错,但主导的,并非陈正儒。” 赵都安诧异:“您是说……” “李应龙。”徐贞观平静地说出这个名字: “李彦辅的儿子,‘李党’内主管任免的重要人物。你这段日子,多次出手,终归还是引起对方的重视了。而太师为你澄清扬名后,只怕李彦辅也会注意到伱。” 李应龙? 京圈上代第一纨绔,传说中的“小阁老”? 赵都安对这个名字,当然不陌生,但却没打过交道。 “李彦辅之前难道都没注意到我?” 赵都安对小阁老没概念,只对他爹印象很深,毕竟是穿越当天便见过的人物。 徐贞观平静道: “李彦辅在朝廷中沉沉浮浮多年,政敌无数,见过的有能力的官吏,又岂止你一个? 况且,到了他那个位置,本已很少有人能被他当做敌人了。当然,那是以往,涉及新政,自然不同。” 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赵都安不甚在意,笑笑: “反正早已得罪了,债多不压身。” 徐贞观意外地看向他,见其神态不似作伪,好奇道: “这朝廷中,莫非就真没有你怕的人物?” 赵都安吃混沌的动作一顿,略抬起头,认真道: “有啊。”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滑头。”女帝意识到,这家伙又在油嘴滑舌。 板起脸来,决定要给他一点教训。 筷子一动,将碗中半只茶蛋当炮弹掀飞过去,咚的一声砸在赵都安的碗里,顿时飞溅起汤汁,洒了他面具一脸。 赵都安愣了下,茫然道: “陛下何故奖励臣?” “……”徐贞观被他这副无赖模样弄得哭笑不得。 将筷子放在桌上,似笑非笑: “早知你要半只茶蛋便够了,朕便不该安排那些事。” 赵都安疑惑:“陛下指的是……” 徐贞观缓缓站起身。 这一刻,虽是寻常装束,脸上戴着略显滑稽的母夜叉面具,但她身上,仍显出一股天家威严来: “你此番献策有功,朕又岂能,任凭功臣被欺辱,不管不问?” “朕……只是替你出出气罢了。” …… …… 与此同时。 诏衙,总督堂内。 没有受邀的督公马阎,端坐于大椅内,将手中一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的名单,轻轻沿着桌面推了出去。 对今日留守值班的几名缉司说道: “陛下对近来京中读书人的风言风语很不满,去将这些人带回来,好好查一查,是否是受了逆党背后鼓动,刻意丑化污蔑朝廷命官? 审不出个结果,不可放人。明白吗?” 堂下的锦衣纷纷应声,取了名单风风火火走出总督堂。 低头一看,彼此面面相觑。 今日在斋园参与攻讦赵都安的读书人,乃至没有到场,但近些日子骂的最狠的那些人,皆在此列。 “嘶……” 他们都明白,今晚,文坛又要巨震了。 俄顷。 诏衙大门外,无数锦衣缇骑,蜂拥而出,杀气腾腾。 183、湖底的呼唤 今晚,对京城的读书人们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就在诸多文人意兴阑珊,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中,准备入眠时。 一队队杀气腾腾的诏衙官差,叩开了他们的门。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外头官差上门了!”陈府。 翰林院大学士陈正儒正在伏案读书,门外突兀有家仆惊恐奔来,一把推开门扇。 “什么?” 陈正儒豁然起身,不等他反应,就见外头官差已蜂拥而入,为首的,赫然是百户周仓。 这会笑吟吟道: “陈学士,我们怀疑近期京中风向,与逆党有关,莫要令我等难做,还请跟我们回去一趟吧。” 陈正儒勃然变色,道: “赵都安只区区六品,没有权力抓本官。” 周仓丢出一张逮捕凭票在他脸上,走近几步,笑容消失,道: “大学士还不明白吗?请你过去的,不是赵大人,是陛下啊。” 陈正儒在脸色煞白,面露苦涩。 清算——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 某处宅院。 “砰!”如狼似虎的官差闯入。 许翰林刚睡下,这会披着衣服走出来,色厉内荏: “我乃翰林……” 梨花堂今日值守的侯人猛一刀柄击出,许翰林登时眼前一黑,剧痛袭来,躬身如虾。 竟活活疼晕了过去。 “呸!废物,就这还敢对付我家大人?” 侯人猛索然无味,扭头狞声道: “带走!” …… 类似的一幕,同时在许多地方发生。 相国府,书房内。 灯火通明。 鬓如反猬,眉似石棱,凌乱胡茬沿着两侧脸颊蔓延,与鬓角相交的李彦辅面无表情,端坐在方正大椅。 深如幽潭的眸子,死死盯着房中华丽针织地毯上,垂首而立,一副受训模样的“小阁老”。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了。” 年近四十,五官阴柔,鼻梁较高,眼窝深陷的李应龙将今日之事叙述完毕,却不曾等到父亲的回应。 房间中,气氛沉闷的可怕。 桌上的沙漏缓缓流淌,落针可闻的气氛中。 这位志大才疏,年岁分明已不小,行事却仍显稚嫩的工部侍郎仿佛能听到细沙的流淌声。 沉默里。 终于,高坐正堂的相国党魁缓缓开口,只有两个字:“愚蠢。” 李彦辅脸上隐隐带着怒其不争: “为父上次是否与你说过,要你忍让,莫要盯着一个酷吏?结果,你又是如何做的?” 李应龙不吭声。 李彦辅叹息一声,似有些疲惫: “罢了,事已至此。若我所料不错,陛下既已知晓,借这個由头也好,千金买马骨也罢,总归,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怕陈正儒也要受到牵累,遭一次罪。” 略一停顿,他眯起眼睛,冷静吩咐: “你明日上朝,自己寻个由头,称办事不力,请陛下罚你至少半年俸禄。哼,自罚总比陛下寻伱霉头好。” 李应龙猛地抬起头: “父亲,儿子只略推动此事,想必查不到……” “糊涂!”李彦辅面沉似水,“你莫非真以为,陛下年纪轻轻,猜不出你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李应龙张了张嘴,想要辩解。 这会,外头忽然有脚步声,继而是敲门声: “老爷,宫里派了人过来,说是陛下听闻,您身体抱恙,故而来探望。” 屋内父子对视一眼。 “将人请到前厅。”李应龙说道。 俄顷,李应龙搀扶着气色不佳,咳嗽连连的当朝相国,来到前厅。 就见数名宦官等在那这里,为首的一个太监忙不迭起身: “相国既病重,怎的还亲自出来,该我等前去探望的。” 李彦辅缓缓坐下,虚弱的与方才判若两人: “天使到来,老臣自当迎接。听闻,陛下已出关了?” 中年太监点头,一挥手,旁边小宦官捧着一个个名贵盒子上前: “陛下听李侍郎说,相国大人偶然风寒,故而缺席今年法会,特命奴婢送上雪山老参等宫中滋补珍品。 陛下有感相国为朝廷操劳,说既如此,便该安心养病,接下来一段时日,相国大人便不必上朝了。” 他又转向李应龙,道: “陛下又说,李侍郎是个孝子,想来要照顾相国,工部的些许事务,便也先不必管了,安心照料家人为宜。” 禁止父亲上朝……削弱自己的职权…… 小阁老脸色微变,不曾想到,陛下出手竟如此果决,又是如此回护那小白脸。 连夜报复……竟连一日都等不及么? 李彦辅神色镇定,微笑道: “如此,替老臣谢过陛下。” 深邃的瞳孔深处,却已是一片冷寂。 …… …… “陛下圣恩,臣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 赵都安隐隐猜到结果,果断奉上一颗忠心。 领导奖赏时,必须及时给予正面回馈,于他而言,几乎形成肌肉本能。 徐贞观大为满意,继而颦眉道: “只是朕能帮你挡下明枪,却难防暗箭,接下来,新政便会放出来,逐步缓慢施行。 而这无疑会激起朝中很多人的激烈反抗。 朕与太师的意思是,你接下来,最好远离修文馆,包括那学士头衔,对你而言,此刻还是弊大于利。” 这话说的已算直白。 一旦新政公开,门阀士族出身的官员,势必会疯狂反扑,试图阻挠。 朝堂上,必将上演新一轮龙争虎斗,其声势规模,只怕相比于上次围绕裴楷之的党争都不遑多让。 尤其…… 这次,新政波及的可并非一个“李党”。 袁立背后的“清流党”成员,同样有大量的门阀士子,乃至于女帝的“皇党”,也同样面对反水抗争的巨大风险。 归根结底,当朝廷要与百官争利,最忠诚的臣子也会举起刀剑。 所以,提出策略只是第一步。 如何能抗住重重阻力,才是真正的难点。 就如历史上,赵都安熟悉的那些变革者,几乎都面临悲惨下场。 赵都安如今还太弱,品级只有区区六品,还是武官。 修文馆卷入的朝堂斗争,于他而言,还是太激烈了。 所以,女帝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让他躲在自己等人的羽翼之下,低调发育,避避风头。 “全凭陛下吩咐。”赵都安欣然点头。 徐贞观看了眼时辰,说道: “在外头已经太久了。” “臣送送陛下。” 赵都安掏钱付账,女帝解除屏蔽后,两只夜叉这才走出面馆。 找了个僻静处,女帝身影倏然消失,只留下一只夜叉面具掉在地上。 赵都安默默捡起面具,望了眼远处灯火璀璨的皇宫,转身原路返回。 月明星稀,热闹的繁华街巷里,只剩他形单影只。 …… 不知不觉。 赵都安走回了方才与女帝交谈的那座桥梁,视线朝河水望去,想起了那条飘走的面巾。 然后…… “咦?” 赵都安突然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 更隐约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机自行沸腾,与远处的河水深处,隐隐建立了某种呼应。 他四下观察了下,见无人注意,悄然身影掠入黑暗,翻身抵达桥底。 表情怪异: “这么巧……这不就是皇宫密道的位置么。” 然而,真正令他惊讶的地方在于。 此刻,他清晰感觉到了,湖底阵法传来的淡淡的吸引。 仿佛在…… 呼唤! 184、密室中的“太祖皇帝” “噗通!” 黑暗的桥底,没有太多犹豫,赵都安借助依稀的月光,飞快将外衣扒了个精光。 而后跃入河中,循着那股感应,朝着河底阵眼的方位摸去。 因是夜晚,水底能见度极低,潜入几米后,几乎就成了“睁眼瞎”。 好在体内的气机,与之建立起的隐晦联系,如黑暗中一条无形的绳索,悄然连接二者。 终于,赵都安循着感觉,摸到了水底。 淤泥覆盖的石头上,竟隐约散发出微光。 “真发生变化了!”赵都安一喜,手脚并用,划水爬过去。 等用手抹去污泥,清楚看到阵法的纹路上透出光辉。 “为什么会发生变化?分明一个时辰前,还都没有。” 赵都安毫不怀疑,若女帝在旁,肯定可以感应到。 “我这几天,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与之前相差不大,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在于时间。” 赵都安迅速捕捉到一个关键点: “中元节!” “中元节,乃是一年里天地灵气最为浓郁的一日,神明也最为活跃,难道是因为这個? 等等……倘若说,之前我打不开,是因为太弱,那今日阵法活跃,是否有可能撬动?” 想到这个可能,黑暗冰冷的水底,他心脏砰砰狂跳。 略作犹豫,赵都安双手死死按在阵法上,尝试渡入“武神途径”的独特气机。 继而,伴随他的注入,死气沉沉多年的阵法光芒,愈发明亮,一股玄奥的力量降临,将河水撑开。 好似,在河底制造出一个空气泡,将赵都安吞入其中。 “可行!” 赵都安精神一震,所以,开启密道之门的钥匙,只是太祖一系的武道气息? 今日天时地利,却省却了他无数功夫。 下一秒,他只觉眼前一花,整个人便凭空消失在河底。 …… 皇宫。 “陛下!” 宫中广场上,一队宫娥提灯行走。 忽然望见一抹流光逼近,化为身披白色常服,青丝如瀑披洒,仙子玉颜,雍容威严的大虞女帝。 也不知道,她怎么在路上换的衣服…… 徐贞观轻轻颔首,说道: “朕去元祖庙静心,若有事,可来禀告。” “喏!” 宫娥们忙点头,目送女帝走远。 “陛下这是从宫外回来?” “嘘,莫要议论。” 皇宫很大,灯火亦只能照亮小部分区域。 元祖庙距离寝宫不远,周遭亦并无侍卫驻守。 徐贞观摆脱女官跟随,神色自然地走到庙宇前,吱呀推开古旧的庙门。 入眼处,殿内立式的灯盏纷纷亮起,墙壁上,龙飞凤舞的一个“武”字,几乎要撑开天地。 “呼。”徐贞观小口吐了下气,袖口一卷,庙门自动关闭。 迈步走到供桌旁,扭转烛台。 “扎扎扎——” 墙边,地窖的入口缓缓打开。 女帝迈步拾阶而下,走出没几步,豁然开朗,眼前赫然是一座拱形酒窖。 四周的架子上,摆着一只只酒坛,墙壁上镶嵌的水晶在阵法加持下,悉数点亮,映照的明亮如昼。 徐贞观撸起袖子,露出雪白滑嫩的手臂,她身上几乎没有饰品,手腕上也干干净净,犹如羊脂美玉。 这会却嘴角微翘,从一个架子上,拽出一个硕大食盒,里头竟满是各类吃食。 她又“啵”的一声,掀开一坛酒,当即在墙边一张小桌旁坐下,一口酒,一口吃食,填起肚子来 ——武夫的食量惊人,一碗馄饨实在不够。 此外,每逢喜事,她都喜欢私下饮酒庆祝,这已是惯例。 只是,今夜的她,却万万想不到,就在她独斟独酌的近乎同时。 在她背后的一墙之隔,另外一座无法被探查,无法被感知的,密闭的“密室”内,突然凭空多出了一个人。 …… 赵都安感觉自己经历了片刻的晕眩。 仿佛穿过了一条漫长的隧道,又仿佛只是眨眼功夫。 他就已离开了河底,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眼前一片黑暗,他警惕地弓身爬起,手中攥着金乌飞刀,做好了应对危险的准备。 然而四周一片安静,唯有身下地板上,一座圆型的法阵光芒缓缓淡去。 继而。 “噌!” “噌!” “噌!” 赵都安惊讶看到,黑暗中,周围开始突兀燃起一团团火光,呈现环状,绕着以他为中心的墙壁次第点亮。 等光芒填满了整个密室,他才看清,那是一枚枚拳头般大,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 珠子里,有火焰在跳动。 “这是什么鬼地方……说好的密道呢?”赵都安愣住。 身处的密室不算大,与他在家的房间大小相仿,空荡荡的,四周没有门。 只有中央一个石台,上头盘膝打坐,一道人影,背对着他,身上落满了灰尘。 “你是谁?”他下意识问,身体紧绷,生出强烈的悔意。 暗想难不成老徐口中的“密道”,有大内高手驻守? 自己撞枪口上了? 等会如果被抓,该坦白从宽,还是坦白从宽? 赵都安有苦难言。 按他原本构想,所谓的密道,可能是城外的桥底阵法,连通皇宫内,元祖庙的一条通路。 没准就会出现在,贞宝口中的“酒窖”内。 他闯进来,也的确是存了一点捞好处的心思。 反正大不了,若被发觉,就将一切推给武神图。 但这里显然不是什么“酒窖”,关键是…… 人。 然而,赵都安尝试叫了几次,与空气斗智斗勇半天,那道背对他的人影,始终一动不动。 “死的?” 赵都安脸色变了。 下意识攥紧手中的紫色腰玉——在看到人影瞬间,他就将女帝御赐的传送腰玉取出。 确认没有反应后,他沿着墙根,缓缓绕行,到了盘膝打坐之人的“正面”。 一看之下,脱口失声: “老徐?!” 是的! 那坐在石台上的,赫然与武神图中的大虞太祖容貌相仿。 赵都安只觉头皮炸开,一口老槽无处可吐: 所以,自己难道是传送到了老徐的坟墓里? 别闹! “等等,不对劲,老徐死的时候都多大了,不可能还是中年样貌!” 赵都安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小心翼翼靠过去,突然发现,石台上竟然篆刻着几行字。 “元祖庙……武神台……龙魄存续所在……后世子孙……” 他低声念诵,旋即,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石台上的文字口吻,赫然是大虞太祖皇帝的所留,文字也的确歪歪扭扭…… 恩,丑出了老徐的风格。 文字约莫百来个,半古不白,一看就是没啥文化,却硬装文绉绉。 意思大概是说,这个地方,是太祖庙下的“武神台”,太祖皇帝独创“武神体系”,便是要将武夫自身修成神明。 武神台,就是供奉他自身之神的供桌。 可惜,他终其一生,也没真正迈出最后一步。 只将气海内一口龙气,炼成了一个类似神明,但又还不是的玩意,取名叫“龙魄”。 说自己若死了,龙魄如未消散,便会盘踞于此。 后世子孙若有在武道上天赋强大的,可在突破世间境后,容纳龙魄于体内,大有助益云云…… 死后,龙魄会自行返回武神台。 “啊这……” 赵都安表情很精彩。 首先,他没有来错地方,密道通往的的确是元祖庙,至于为啥没看到酒窖,不清楚…… 其次,他好像捡到了不得的东西了。 “这玩意是龙魄?老徐观想自己,生造出来的一个‘神’? 好家伙……别人是集众生念力造一种神明,所有人都驱使,你自己搞自己,只给自己用……” “听起来,是留给后世皇帝的……但为啥贞宝没有将其容纳?她境界肯定到了啊……而且这么多灰,一看就是很久没人碰了……” “是了,她是‘篡位’上来的,可能压根不知道元祖庙下,还有这么一个密室……这么大的秘密,想也知道是一代代皇帝秘传,结果太子嘎了……” “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修了皇室功法就能找到密道进来,是不是有点随意…… 恩……不对,密道入口都没了,正常人不知道地点,根本不可能找的到……何况还需要皇族功法作为‘钥匙’……” 赵都安念头百转。 好奇地靠近,打量台子上盘膝而坐的“老徐”。 这会他才注意到,其形态略有虚幻,好似并非全然实体…… “我就看看不动你,毕竟我才凡胎,还不是世间境……唔,要不要上交呢,真是头疼啊……” 赵都安正嘀咕着。 突然,好似终于感应到了外人的靠近,石台上盘膝而坐的“老徐”忽然…… 睁开了…… 眼睛。 那是一双纯金色的眼眸,没有人类的情绪,唯有难以言喻的威严。 轰! 继而,“老徐”身影倏然溃散,化为一团纯金色的湍流,形态如真龙,在密室半空盘旋,光明大作。 赵都安在龙魄飞起的瞬间,便已只觉浑身僵直,无法动弹。 被狂猛如山呼海啸的威压,震慑的动弹不得。 莫说捏碎传送腰玉,连思维在此刻,都变得无比迟缓。 只能眼睁睁,看着太祖皇帝终其一生,观想出的龙形半步神明俯瞰着自己。 四目相对。 突然,金色的龙魄扬头,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继而,径直化作一股湍流,疯狂地,如决堤的怒江,生生灌入赵都安的眉心! “等等——” 赵都安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与此同时。 一墙之隔,已是面庞微醺的帝王仙子青葱玉指挑开新的一坛酒,忽然,浑身一僵,愕然仰头望向天空。 手中酒坛“砰”的一声,被她下意识逸散的气机震的四分五裂。 这一刻,她耳畔清晰听到,一声……久违的…… 龙吟! 185、收获巨大 同一个夜晚,夜幕下,一群僧人返回了神龙寺正门。 “法师。”守门的僧人双手合十,恭敬地望向率众而来的白衣僧人。 辩机和尚微笑颔首,迈步踏入寺内,朝后殿走去。 其余僧人也尾随进入,手中搬动一些讲法的器具 ——今晚,法会结束后,先等邀请来的京中达官显贵离开,这群僧人才开始善后收尾。 外表约莫三十余年岁,五官柔和俊秀,神色从容,谈吐优雅,略显稀疏的眉毛下,眼眸澄澈如婴孩的辩机和尚走过寺庙道路。 沿途一名名僧人皆停步行礼,他则回以微笑,无一人被怠慢。 “法师待我们真亲近啊,不像那些执事僧,一个个摆着臭脸,懒得搭理人。” 有年轻的小沙弥低声赞叹。 引得周围人附和。 所有僧人都知道,辩机是一位传奇人物。 据说其很早之前,就曾跟随在玄印大师门下听经。 只是彼时的玄印法师,尚且不曾踏入“天下”境界,亦不曾担任神龙寺住持首座。 那时,一同竞逐新一任住持,即大虞佛门领袖的,还有两位长老,玄印并不是赢面最大的那個。 直到那年,玄印孤身入凡尘,行走大虞朝各地讲法。 与凡人讲经,行过滚滚红尘,经种种俗事,以炼一丸佛心。 诸多天才弟子追随玄印身后,欲要与玄印同走同卧。 期间凄苦无数,渴了饮朝露,饿了乞斋饭,每每露宿野外,一个个弟子耐不住苦,加之或也不想押宝在玄印身上,陆续离开。 只剩下孤零零几个坚持追随,彼时只是个小沙弥的辩机在余下的几个人里同样并不出彩。 若论修行智慧,他远远比不上曾被上代住持点评为千年罕有之佛心灵动,哪怕最晦涩的《世尊宝藏经》也只看了一夜,便能明了开篇题眼的龙树菩萨。 若论毅力与坚持,同样不如曾为苦思座师一道题目,枯坐芭蕉林十年不曾动摇最终于暴雨中破境,胜却三十年功夫的大净上师。 但当最后玄印徒步走到西关走廊,欲要出境去西域佛门祖庭走一遭时。 最终选择跟上,并成功与玄印活着回来的,就只有辩机一人。 据守门的将士绘声绘色说: 那时,玄印大师已踏入天人境界,成为世间至强者之一。 并硬生生从西域佛门手中抢了两箱子经文回来。 当时那两只箱子,就由辩机用担子挑着。 而这时。 结束了讲法的辩机,独自一人走到了神龙寺后头的正殿外。 “咚、咚、咚……” 正殿的门很宽敞,足足有十扇雕花木门并排连在一起,可见殿内空间何等宏伟。 如今门却都关着。 辩机从最左边,朝右走,缓缓推开了第一扇门。 有烛光从殿内透出来,可以看到,恢弘宽阔的大殿内,最醒目的,赫然是一尊庞大的镀着金身的世尊佛像。 眉目慈悲地俯瞰下方。 而那长长一排,同样气派无比的供桌上,是足足三十二根粗如婴儿手臂的黄香。 供桌下,唯独只有孤零零一名老僧。 背对着他,面朝佛像闭目轻轻敲击硕大木鱼。 老僧一身褐色僧衣,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矮小。 容貌也并不很好看,表情庄严肃穆,隐隐有些凶恶。 但细细看去,又变得慈悲起来。 而这时候,那庞大无比,俯瞰下方的师尊佛像则变成了金刚怒目。 “师父,今日盂兰盆法会,弟子讲法已归,特来说给你听,其余的倒也没什么稀奇,唯独两件事颇有有趣。” 辩机和尚推开第一扇门,却没有进去。 而是迈步继续推开第二扇,而殿内的玄印住持,却好似毫无反应。 “第一件,乃是关乎那位女子陛下。 陛下原本闭关,不该出现,但却还是到来了,我思忖着,这无疑还是大虞皇室在示好,不意外。 就如您所说,咱们这位陛下的根基未稳,修为也欠缺了关键的一步,总归是底气不很足。 天师府与神龙寺,在那位陛下眼中,大抵便形同朝堂上的‘李党’与‘清流党’,总归是要彼此制衡,帝王心术才最为放心。” 辩机迈步,推开第三扇门。 语气顿了顿,笑道: “至于另一件,倒是颇为有趣,乃是与那个赵都安有关的。此人近来声名鹊起,弟子倒也偶有关注。 因那天师府的金简似与之相较甚密,上次弟子便也借着白马司监孙莲英的邀请,去看了他一看,倒的确与传言不同。 却不曾料到,胸中竟还有治国文才……这倒是奇异了。 若非其不通佛理,几乎要以为他是受了‘世尊’灌顶,这才开悟……” 辩机独自一人缓步推开一扇扇门。 殿外也就越来越明亮: “师父啊,知道您神游天外,只留一具躯壳在这里,但好歹也给个回信啊。 您说,咱们那位陛下,这次突然闭关,是否是有所领悟? 距离真正的天人境更近一步? 如您所说,还是她永远不要破境才好,否则,一些格局就要被打破了,我神龙寺便也不好借朝廷的势,来完成‘东西合流’的夙愿了…… 恩,还是不要突破的好……” 辩机说着,已经推开了最后一扇门,殿内的木鱼声却忽然停下了。 “咦?” 辩机扭头望向皇宫所在的方向,微微皱起眉头。 听到了一声低低的龙吟。 佛殿内,玄印住持睁开了眼睛,似在感知。 片刻后合拢双眼,平静说道: “龙脉扰动,稍安勿躁。” 只是扰动么?因中元之夜?还是……女帝真的有所进境了? 辩机沉默,拧眉不语。 …… 天师府,深处小院内。 神秘的大榕树晶莹的叶片沙沙作响。 忽然,那树冠中,隐隐浮现出一张似人的脸孔上,静静眺望皇宫方位。 “师尊,什么在叫?” 五官精致,双眼失焦,显得有些呆萌的少女金简鸭子坐在一张桌旁,茫然地四处看。 她旁边,摇椅上,身材高大,双目狭长,穿玄色神官软袍的老天师手捧一卷玉简,同样静静眺望远处。 片刻后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应是龙气躁动,与天象有关么……” 他有些不确定,因整座皇城本就存在强大的禁制,隔绝外界的窥探。 他虽可以强力打破,但那将意味着与朝廷翻脸。 “奥。”金简得到了一个答案,就不在乎了。 反正那玩意就叫了一下,还不怎么大声,若非修行者耳聪目明,未必能听见。 她兴致勃勃分享八卦: “师尊,那我继续给你说,今晚斋园里赵都安的那场热闹……” 张天师笑呵呵道: “好啊,仔细给为师说说。” …… 密室内。 赵都安只觉头疼欲裂,好似有一根庞大的棍子,生硬地桶进他的脑子,伴随着剧烈的搅动。 他大声痛呼,但声音悉数被密室完美隔绝。 赵都安跌倒在地上,抱着头,皮肤上血管根根隆起,显得格外可怕。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那金色的,眉目虚幻,宛若由烟雾凝聚的“龙魄”在他经脉内转了一圈,似乎在巡视新家。 而后颇为嫌弃地挑了半天,终于还是钻入他丹田气海中,轻轻盘卧起来。 如一只猫儿,重新陷入沉睡。 只是沉睡中,它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将赵都安体内的气机吞入,再吐出来,却是精纯数倍。 痛觉如潮水般退去。 不知过了多久,赵都安缓缓爬了起来,脸上呈现出茫然之色。 “不是……”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小腹,感受着体内由丹田处,缓缓泵送出的强劲有力,源源不绝的力量。 隐隐有种预感,有了这东西,自己好似开启了自动挂机模式,每时每刻都在吞吐修行。 同时,更有一种冥冥中的感知: 只要自己遇到危及生命的危险,就可以唤醒体内的“神明”……代价未知。 “我把老徐造的神明吞了?” “不对吧……石台上不是写了,需要世间境界……我才是凡胎啊……” “还有,这玩意不是给皇室子孙准备的吗?就没有血脉啥的要求吗?修了这门传承就能吞?你看不出我不是你徐家人吗?” 赵都安在风中凌乱,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愈发怀疑,自己身上某些东西不对劲了,武神图就和别人不一样,现在也是。 “呵,不过往好了想,终究不用纠结要不要上交了,现在是想交也不成了。” 赵都安自嘲一笑,忽然想,不知道贞宝能不能察觉出自己身上的异常。 万一像上次在轿子里,给自己检查身体…… 吨。 他咽了口吐沫,有点头疼了,这玩意被发现了怎么办? 女帝问:我家的宝贝怎么在你肚子里?! 赵都安:其实吧……臣也可以把臣的宝贝放陛下肚子里…… 摇了摇头,将古怪的念头抛在脑后。 赵都安鬼鬼祟祟,又确认了一遍,密室中什么都没有,便急匆匆趁着中元节的时间buff还在,启动阵法,逃出皇宫。 …… “哗!” 京城夜晚的石桥下,赵都安破水而出,仰头望着天上的残月,吹着夜风,只觉梦幻。 …… 皇宫内。 徐贞观白衣飘飘,站在元祖庙顶上,神念覆盖整座皇城,面色茫然: “又……消失了?” 沉默片刻,她叹息一声。 龙魄……终归…… 还是自己的幻觉么。 186、庙堂风波,与被遗忘的赵都安 夜色愈深,赵都安返回自家时,发现灯都亮着。 “大郎回来了!” 老管事打开门,疲倦忧虑的脸上浮现喜色,大声报喜。 俄顷,尚未入睡的继母与妹子联袂而至。 显然,赵都安之前突兀离开,引起了家人的关切,尤其,还是白日里发生那冲突的情况下。 “无事,衙门里一些公务罢了,我去处理了下。”赵都安随口扯谎。 丰腴美艳的继母轻拍两坨累赘,长舒一口气,恢复笑容,关切道: “饿了没,姨娘给你留了饭。” 什么饭……吃的喝的? ……赵都安有些疲倦,没有了打趣心思,说道: “让下人送我房间里吧。” 折腾了一日,饶是以他武夫充沛的精力,这会也没什么精神。 …… 卧室内。 赵都安风卷残云,填饱了肚子,精神头恢复些许,摸着肚皮发呆。 经过反复试探,他确认气海内的龙魄已陷入深度睡眠,除了对修行大有裨益外,尚无缺陷。 “还好,我以为它也要吃东西什么的……”赵都安无声吐槽。 摇摇头,将这件事暂时抛在脑后,他起身,扒掉外衣。 脱掉因浸泡河水,湿乎乎的里衣,将自己摔在床榻上。 精壮的躯体暴露在空气里,双手枕在脑后,转而开始回想起与女帝交谈的内容。 “这次针对我出手的,是李彦辅的儿子……那位小阁老,呼……随着我战绩的提升,终究还是与李党高层碰上了。” “贞宝说,希望我接下来从修文馆摘出去,是担心我遭到后续的波及……苟一点是对的,但一味的苟是战略上的逃避。” “这次,她替我出气,教训了一群读书人,爽则爽矣,但与那位小阁老的仇,却只会更深。 恩,接下来,李党主要面对的,应是阻拦新政,暂时无暇找我麻烦,但只要空出手来,迟早还会找上我……”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但以我区区六品的地位,尚不足以扳倒对方……但谁说,扳不倒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贞宝对付李党,也是一次次敲打,逐步削弱……我也可以借这个思路,不求一举击溃,但求日拱一卒……” “小阁老,呵,李应龙……来而不往非礼也,真以为,坑我一次,这就算了?” 赵都安思考着计划,眼皮打架,倦意如潮水涌来,昏昏睡去。 …… …… 同一个夜晚。 李府门前,一抬轿子缓缓落下。 年近四十,五官阴柔,鼻梁较高,眼窝深陷的李应龙走出轿子,在家丁的簇拥下,迈步进入属于自己的宅子。 作为“小阁老”,堂堂侍郎,宅子自然气派阔大,奢华无比。 院子里随便一颗石头,都是不远千里,从京外耗费人力运来的奇石。 李应龙平素日用,也是尽显奢靡,喜好乘轿可见一斑。 若非如此,年轻时也无法成为当初的“京城第一纨绔”。 哪怕如今已近四十,但奢靡之风不减,京城官场老油条都知,小阁老最喜女色。 正妻之外,妾室就超出五指之数——这还是限于《虞律》,只有六个名额,但经常更换。 非但如此,更有诸多稀罕玩法。 府内豢养大量女婢,每逢冬日,会遴选其中身材壮硕的,围绕李应龙站一圈,用身体给他抵挡寒风。 名为“肉屏风。” 有亲近客人到来,府内设宴款待,不放桌椅,一应餐盘皆由一名名美貌妾室捧着,跪坐给客人食用。 美其名曰“秀色可餐”。 也就是多少还要考虑到风化二字,否则赵都安毫不怀疑,李应龙会把女体盛给搞出来…… 这时,府内一名名婢女,妾室迎接出来,齐声道: “老爷。” 李应龙面色阴沉,心情不佳。 见到这些女子,不由愈发烦躁,挥手道: “滚。” 妾室们噤若寒蝉,不知老爷为何发怒,忙惊做鸟兽散去。 李应龙大马金刀,坐在堂内喝了口下人奉上的茶汤,心头怒火渐渐平息:“六夫人睡了么?” 旁边,府内嬷嬷道:“屋中不曾熄灯,老爷要过去睡?” 六夫人,乃是李应龙不久前强纳的一房新的“姨太太”。 据说,乃是那一日小阁老外出吃酒,意外瞥见一年轻美妇人,心神摇曳,颇为喜爱。 派人调查后,得知此女原本为一江南艺妓,后被一姓胡的商人娶为妻子,此番随丈夫进京,贩卖货物。 这年头经商,难免做些灰色手段。 李应龙得知后,派人再查,捉住了胡姓商人办事的错处,又略施手段,将其牵扯进一桩案子,小事化大。 将其遣返原籍,丢入了大牢,而这名商人之妻,也被他以权势纳入房中。 为了空出名额,原本的“六夫人”惨遭抛弃。 全程合理合法,低级的纨绔只会调戏良家妇女,高级的纨绔做事滴水不漏。 只是,新的六夫人入府后,整日以泪洗面,是個不屈的性子,文雅的外表下,是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 李应龙尚且未能降服。 “恩,去看看。”李应龙起身,在嬷嬷陪同下,抵达刘夫人所在院落厢房。 果然看到窗纸上,一女子灯影倒映。 似听到响动,屋内的六夫人悚然一惊,蓦然起身,冷冷道: “谁?!” 李应龙这会露出笑容,仿佛忘记赵都安给他的不愉快,柔声道: “林娘子,是我……” “滚!” 屋内,性子刚烈的女子冷声道,吓得老嬷嬷一惊,却见身旁的老爷竟也不怒。 李应龙好言相劝: “林娘子,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已是我的妾室,身在京城高门大宅,岂不比委身一区区商人强出百倍?” 屋内,女子肩头抖了抖,声嘶力竭: “你若再敢进门,我拼了这条命……” “唉!说的什么话!”李应龙不悦道: “不进便不进,老爷我在你眼中,莫非便那般不堪?” 说着,他竟也当真拂袖而走,脸上隐隐有些怒气。 旁边老嬷嬷道: “老爷息怒,六夫人过门不久,还拗不过那道槛,老身这些天一直在劝,想必再过两日,她接受了现实,便不会这般。” 李应龙点了点头: “但愿吧,不过,也莫要逼迫太急。” 说着,睡女人都未能如愿的小阁老没来由,又想起导致他今日诸多不顺的罪魁祸首来。 “赵都安……” 李应龙眼神阴戾,想起父亲叮嘱,只能强压火气。 接下来一段时日,他与相国需竭力对抗新政,暂时忌讳节外生枝。 “暂且容你蹦哒一段时日。” 厢房内。 貌美文雅,鹅蛋脸,卧蚕眉,虽是艺妓出身,却自有一股书香气质在身上。 容貌不逊于高门大户小姐的林娘子眼眸含泪,双手紧张地攥着一把剪刀,死死朝着房间门扇。 直到门外脚步声远去,确认李应龙今晚不会“临幸”她。 林娘子手中剪刀“咣当”落地,披着轻纱衣的她扑在桌上,望着江南方向,泪流满面。 谁能救救她? 大概…… 也只能,认命了吧。 ……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群臣早早进了午门。 皇宫内,元祖庙门轰然打开,女帝缓步走出,望向垂首等在门外的一群女官,视线落在为首的莫昭容身上。 大冰坨子手里的托盘上,赫然是上朝的冠冕与龙袍。 “陛下。太师与一众朝臣,已在午门外。” 徐贞观“恩”了一声,美眸凌厉: “上朝。” 她知道,今天是新政正式抛出的日子。 届时,迎接她的,是整个大虞朝无数门阀士绅,以及其出身的官员和读书人的反抗。 …… 这一日,京城中一条消息迅速流传开。 据说,早朝上,太师董玄献上女帝登基后新政三策,引发百官震动。 当场,便有大批官员反对,指出三策种种弊端。 更有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的众多言官予以批驳,认为拟定策略者其心可诛,乃夸夸空谈,若实施,国将不国…… 这一枚消息,好似炸弹,轰的一声,吸引了无数人关注。 导致昨日斋园中的风波,一时都无人问津。 至于赵都安,则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将那枚外编学士的牌子交了回去,果断抽身,避开了这场风波。 而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事情果与徐贞观说的那般,整座朝堂,几乎吵成了菜市场。 女帝居高临下,俯瞰各方势力斗法,这场事关整个大虞朝利益划分的斗争,也如烈火烹油。 在这个伏天渐渐过去的夏日,愈演愈烈。 任何贸然靠近者,都会被烧的肠穿肚烂。 而原本被许多人关注的赵都安,却突然销声匿迹,渐渐被人们暂时“遗忘”。 …… “网民总是健忘的……给事件降温的最好方法,就是出现一个更大的热点。” 白马监,后衙小院内。 喝至微醺的赵都安胡言乱语。 对面,穿松垮垮官袍,鬓角霜白的老司监孙莲英醉醺醺道: “臭小子说的什么?咱家没听清。” “没什么,”赵都安抱着酒坛,将视线从屋檐一角,即,皇宫方向收回,咕哝道: “陛下就这么任由各方吵的势均力敌么?不,我感觉董太师都未必扛得住。” 孙莲英眯着眼睛,这位老辣的宦官叹息一声: “这种大事,陛下不能立即下场,必须,也只能坐在龙椅上旁观,任凭以董玄为首的皇党冲锋陷阵,再看势头,决定何时一锤定音,而若直接下旨,虽也可强行推行,但这便是不留余地了,远不如先让他们斗一斗,来得好…… 何况,你小子这三道策略,可是砍向了太多官员身上,他们岂能不搏一搏? 倒是伱,几句话搞的这样大的风波,自己却抽身跑了,整日游手好闲,找咱家喝酒,好似庙堂之上与你全无关系。” 赵都安放下酒坛,起身就走: “朝堂纷争,与我区区一个六品小缉司有什么关系?” “诶,你去哪?” “有事要办。” 187、谋算小阁老 东城,济孤院。 当赵都安除去一身酒气,拎着两盒糕点,抵达这座低矮而破旧的建筑时。 不由想起了当初与海棠、张晗一起来东城寻找薛家后人的那个明艳的上午。 “哎呦,公子您又来了?” 院门口的小房间里,有个守门的老门房。 然而赵都安知道,这名脸庞黝黑,缺了一条腿,身板虽瘦弱但内蕴一股子精气神的老门房的另一个身份,是这座济孤院的院长。 作为京城里的“善堂”机构,这座收养了许多孤儿的建筑里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所谓的院长听起来好听,实则地位也就和胥吏差不多,甚至还不如。 赵都安与姓吴的老院长攀谈得知,其年轻时与他一般,同样是军卒,只是地位更低。 是在西南的朝廷边军中服役。 彼时,头顶上是大虞朝赫赫有名,有“瘦虎”之称的大将军赵师雄。 与养尊处优的京城禁军不同,边军是真有机会厮杀的。 无论是剿匪,还是对付一些大虞疆域外的“蛮夷”,总归是见过血的。 老吴就是在一场厮杀中断了腿,后来哪怕接上,也已无法留在军中。 这才带着积攒下的军功,换了一個京城里勉强能与衙门沾边的位置。 若放在赵都安熟悉的时代,也算退伍后安排进编制了。 但老吴进来后,才知道被坑了。 破破烂烂的济孤院里嗷嗷待哺的一张张嘴,光只是让这些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吃饱穿暖,生病了能吃得起药,每年少死几个,都是一桩难事。 尤其朝廷下拨的那本就不多的钱粮,经过层层克扣,到他手里,更是不剩下几个。 老吴哪怕将自己的俸禄贴补进去,也才勉勉强强,能过活。 若是旁的退伍老卒,大概会撂挑子不干,或者想法子寻关系转去别的营生。 老吴原本也是准备这样做的,但同样从小没了爹娘的老卒几次想要离开,几次又都被那些瘦巴巴的孩子纽扣般的眼睛给留了下来。 心想再留一年。 于是一年之后又一年,再三年…… 便一直稀里糊涂到了如今。 不过许是多年辛苦感动了上苍,近些年济孤院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隔三差五,就有个眼睛似乎不很好的漂亮姑娘,会送些钱来,算是捐赠。 据他所知,那姑娘每次过来都一个人,拎着个大大的袋子,里头是用纸包好的一份份银两,会一家家济孤院挨个送上门去,却从不说来历。 而这段日子,又多了个会偶尔上门捐赠,出手大方的贵公子。 “呵呵,顺路过来,拿去给孩子分掉吧。” 赵都安眉目柔和,与往日里在朝堂上与那帮官宦相处时的飞扬跋扈判若两人。 将糕点递过去,又从袖口塞过去两枚十两的沉甸甸纹银。 这个额度,对大人物而言不过一道菜的钱,却足以令济孤院孩童一个月都能顿顿吃上好的。 “公子善心,看公子面相就是个大善人,必是积善之家,自有余庆。” 老吴用有限的文辞恭维,忙掏出小本本,请他留名。 赵都安却摇头拒绝,甚至连门都没进,只说还有事忙,留下钱就走了。 令老吴一个劲感慨: 相比于那些捐几个铜板,都恨不得要将名字写满善堂的布告栏的士绅老爷们,那姑娘与这公子,简直是两股清流。 而他若是知道,方才被他称赞“善人”的家伙,究竟在京城中有怎样恶劣的名声,大概要跌掉眼球。 …… …… “大人。” 济孤院远处,一辆马车内。 当赵都安迈步钻入车厢,留守在里头的圆脸小秘书,甜甜叫了声。 看向他的眼神,愈发不同。 “我脸上有东西么?”赵都安慵懒地伸展躯体,靠在车厢内柔软的坐垫上,反问道。 “啊。”钱可柔支支吾吾,摇头吞吞吐吐: “只是,属下没想到,您会来这种地方。” 夏天快过去了,女锦衣的一张脸,愈发的圆了,像是一颗苹果。 “求个心安罢了……”赵都安随口道: “可柔啊,你要知道,越是坏事做多了,就难免心不安,做点慈善,这心就安了。大人我以前也不理解,但现在算是知行合一了。” “……”钱可柔一下不知如何接茬,憋了半天说一句: “大人您今天要去做坏事吗?” “是啊。”赵都安呵呵一笑,抬手轻轻翻阅手中那份,关于“小阁老”李应龙的资料。 资料里,列出了李应龙的诸多弱点,其中好色又是格外凸出,令赵都安看的啧啧称奇,感慨城会玩。 李应龙昔年混迹“京圈”时,就好美人,颇为多情。 后来离开“京圈”,不再做纨绔子弟,改去做工部侍郎,还是好美人……可见再垃圾的人也有优点,比如爱好专一…… 当然,小阁老的对女人的欣赏比较高级,对教坊司是不太感兴趣的,看重的女子,除了外貌,还要看格调气质。 要能与他谈论历史古今,对朝堂有独到见解,主打一个灵魂契合…… 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资料里这个“六夫人”,似乎就是不久前,李应龙用了某些手腕搞到手的,手法颇为直白,令赵都安直皱眉头。 敏锐察觉出不对劲——以李应龙的格调和地位,按说不至于急色到这个程度。 以往纳妾的几个夫人,也几乎都是家室清白的,再不济,也是平民女子。 而这个六夫人,就古怪的很了,非但是出身低贱的艺妓,更早被商贾娶走了。 且据说,李应龙对其还颇为忍让。 “有问题,有大问题。” 赵都安直觉认为,可以从这里作为突破口,找一找李应龙的麻烦。 如今,整个京城的视线,都聚集在朝堂上那场风云波澜,关注着这台大戏。 却无人注意到,销声匿迹的赵都安,已经暗暗伸出刀,捅向了堂堂小阁老。 “得罪了本官还想跑?是真没听过我睚眦必报赵阎王的名号啊。” 赵都安眯起眼睛。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就是倘若自己能搞定李应龙,显然可以大大帮贞宝一把,将朝堂上这场斗争的胜利天平,朝她狠狠倾斜。 “老侯,去神龙寺。”赵都安平静说道。 眼神中含着杀气。 情报显示,今日,六夫人林娘子,将去神龙寺烧香。 188、你进了这间屋子,能否离开,便由不得你了 “是!” 今日替换,临时充当“车夫”的梨花堂刺头侯人猛应声。 抬手轻轻压下遮阳帽檐,手一抖,马鞭甩出脆响。 一行微服私访的官差,径直朝神龙寺赶去。 …… 另外一边,从李府驶出的香车,同样赶赴神龙寺。 车厢内,小阁老的第六房妾室夫人,被尊称林娘子的女子静静端坐,犹如一截没有生气的枯木。 或是一具失去灵魂的美人骨。 在她对面,坐着李应龙安排的丫鬟,这会看似恭敬的姿态,实则眼珠死死盯着“六夫人”,不放过丝毫风吹草动。 今日的林娘子,穿了一身素白的裙子,显得格外俏丽可人。 但只有她知晓,这身白裙象征着某种心死,为夫君守心的态度。 恩,也只能是一种态度。 甚至于…… 她担心,随着时日的增多,伴随那名李家嬷嬷的游说,自己终有一日,会彻底麻木。 适应新的生活,甘心委身于那拆散她夫妻的仇敌。 林娘子清楚地知道,人适应环境能力的可怕。 她在江南时,亲眼目睹太多艺妓,起初每一个都抱着攒钱赎身的坚定想法。 但最终,伴随时间流逝,却再也生不出离开的勇气。 乃至于,被同化,将艺妓作为人生最后的归宿。 正因如此,她虽因才貌双绝,很快就在江南地界打出名气,引得许多文人士子追捧。 巅峰时,距离登上艺伎花魁榜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却毅然选择退隐,没有嫁给任何权贵人物做妾室,而是由着自己的心意,选了一名彼时并不算出众的商贾为丈夫。 短短几年,夫君生意越做越大,林娘子也告别过去。 此番入京,既是陪同夫君走一趟生意,也是想亲眼看一看大虞王朝第一雄城。 却不想,一脚踏入炼狱。 这段时日在李府中,如深陷囚笼,日夜思念夫君,能做的,也只是去寺庙为他求神祈福。 好在那虚情假意的李应龙并未彻底将她禁足。 许是为了令她早日回心转意,或是最近忙于朝堂之事,疏于在意,竟允许她外出透气。 这会,林娘子貌美文雅的脸庞,望向抖动的窗帘外,热闹繁华的街巷,苦闷的心情也不由舒缓几分。 …… 俄顷。 李府的马车在神龙寺外停下。 “夫人,地方到了,”同车的丫鬟平静道: “咱们家不必与那些低贱的平民挤在一起,在外头上香礼佛,可径直去后头的殿宇,要清静许多。” 神龙寺占地颇大,前头数座院子都可供香客礼佛。 但佛前亦有尊卑,常年捐赠的尊贵香客到来,有专门的“贵宾”室,李家自然在范畴以内。 “恩。” 林娘子冷淡地发出一声鼻音,算作回应。 对李家奴仆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颇为不喜。 这会莲步款款下车,驾车的护院警惕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我跑不掉。”林娘子语气略带讥讽。 那名护院只是拱手:“夫人见谅。” 护院和丫鬟,自然是来监视她的。 这会小沙弥已主动走上前,见是李家马车,当即引着三人从侧门进入,避开了人声杂乱的前殿。 将人引到了一座清静的佛殿中。 “我要礼佛念经,你们连这也要寸步不离么?还是怕我在这屋子里能跑掉?” 林娘子见二人紧跟着,不由发怒,虽是艺妓出身,竟然也很有气势。 二人忙垂首:“不敢。” 终归是老爷喜爱的妾室,他们是不敢真得罪的。 眼看前头的佛殿只有正门,谅一个弱女子也插翅难逃,二人便侧身,在门外守着。 林娘子这才眉头稍稍舒展,穿一身白色纱裙,迈步进殿。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偏殿,一根根木柱撑起穹顶。 前头供桌上,立着一尊药师佛。 两侧垂下绸布帘,烟气袅袅,按说殿内一般会有僧人守着,但却不见人。 林娘子也没多想,只当是值守僧不在,清静些,正合她意。 反手关上殿门。 她径直走到佛前跪下,双手合十,眼眸合拢,鹅蛋脸上神情专注,默默为不知情形如何的夫君祈祷。 亦为自己悲苦的命运而祈求神佛保佑。 笃…… 笃…… 笃…… 房间外的木鱼声,前殿隐隐的诵经声,古刹庄严神圣的氛围,逐步令她的一颗心安定下来。 然而,就在她闭目祈祷到尾声时,隐隐感觉,似有脚步声靠近。 林娘子眼眸撑开一条缝,继而看到,自己跪坐的蒲团前,竟然出现了一双靴子。 往上,是一双腿。 以及,一个男人似笑非笑的声线: “好一個俏丽的小娘子。” 吓! 林娘子悚然一惊,被这犹如鬼魅般出现的神秘男子吓得花容失色。 张口就要惊呼,却只觉胸腹一痛,惊呼声,变成了沙哑的吐气声。 “嘘,不要大喊大叫,你也不想外面的人闯进来吧。” 神秘男子将屈指弹出气机,击中她“哑穴”的手指竖起,抵在嘴唇上,俊朗异常的脸上挂着微笑。 林娘子踉跄地后退,仓促起身站稳,惊魂甫定,张了张嘴: “你……是什么人?” 她能说话了。 神秘男子自然就是赵都安,他笑了笑,没有继续靠近,刺激对方。 而是悠然迈步,走向香案,晃了晃手中的几根檀香: “能在这里的,不是和尚,自然就是香客了。” 香客? 林娘子愣了下,想说自己方才怎么没看到? 继而念头一转,猜测对方刚才,可能是在帘幕后头,取香烛过来,自己进门时没看到…… 那领路的小沙弥,竟也丝毫不提醒,还有其他的香客在…… 林娘子神魂稍定,这才注意到,面前青年一身低调内敛的华服,容貌更是出众。 心道,只怕是京中某个高门的公子哥,只是女子的第六感,隐隐提醒他,对方身上透着古怪,似并非偶然,试探道: “这位公子也是来礼佛的?方才却是没看见,不知如何称呼?” “我啊?” 赵都安步伐优雅,拿起火折子,一边点燃檀香,一边笑了笑,随口道: “姓赵,赵都安。” 轰! 当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林娘子眸子瞬间瞪大! 身体下意识后退,表情惊愕,继而,便是本能的畏惧! 赵都安! 哪怕她非京城人,但对这个名字,同样并不陌生。 前段时日,她抵达京城时,正值赵都安声名鹊起之际,也听说了一些关于这位女帝面首的传说。 据说,此人心黑手辣,睚眦必报,凡得罪他的都落得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 依仗当朝天子的宠爱,行事飞扬跋扈,肆无忌惮,乃是诏衙中,仅次于督公马阎的“小阎王”。 一等一的真小人,女帝座下头号走狗,声名狼藉,阴险毒辣的酷吏奸臣…… 简而言之,李应龙的名气,相比之下都算讲规矩的君子。 “你是那个……白马监……” “呵呵,赵某的名声,竟这般大了么,六夫人也知道?” 蹬蹬蹬! 林娘子惊惧的连退数步,既惊愕于对方的身份,又察觉到对方来意不简单: “你……认识我?” “夫人稍安勿躁,”赵都安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吹灭了火折子,又抖了抖香烛。 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暴戾官差,反而像是一位出身名门,腹有诗书的读书人: “呵呵,我没见过夫人,但却认得你……恩,小阁老……也就是李侍郎,没与伱提过我?呵,看样子是没有了,我与他同朝为官,倒也打过一些交道。” 林娘子愣了下。 李应龙的朋友? 这是她第一个念头…… 身为一名江南来的商贾之妻,她对庙堂之上的纷争知之甚少,这也是大虞朝绝大多数百姓的状: 最多听过几位大人物的名号,除此之外,就一无所知。 既不知朝堂上划分几个党派,更不知不同的官僚之间,那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因此,哪怕听过赵都安的一些事迹,诸如大肆拘捕数十名官员,与夏江侯爵,乃至云阳公主交手,却并不知道,赵都安和李应龙之间是敌是友。 赵都安何等老辣,几句话略作试探,就摸清了这六夫人的根底,笑吟吟道: “当然,夫人不识的本官,也正常。倒是方才本官冒昧走出,冲撞了美人。” 说话间,他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个女人。 不由得心中赞叹,暗道李应龙这厮虽然能力拉胯,但你永远可以相信门阀贵胄的审美…… 鹅蛋脸,卧蚕眉,容貌文雅秀美。 尤其一身素衣,眉目哀婉伤感的模样,兼具良家的端庄,与艺妓的媚骨…… 林娘子被他审视着,恍惚间,只觉自己好似被剥光了,生出强烈的不适感。 尤其想起对方恶劣的名声,她不由侧身,语气也冷淡下来: “赵大人不必客气,既是误会,那大人自便就是。我先行告辞了。” 说着,迈步就要往外走—— 虽然她不愿回去李家,但更不愿在这佛殿中,与赵都安相处。 她总觉得,对方怀有歹意。 否则,为何这般巧合在此遇到? 更好像是在等自己到来一般。 赵都安没有去阻拦。 只是转身,双手将燃烧的檀香高高举起,毫无诚意地朝佛像拜了拜,而后将香栽入香炉。 口中淡淡道: “夫人可要想好,你进了这个屋子,能不能出去,便由不得你了。” 嗤—— 炉中,青烟倏然紊乱了一瞬。 林娘子脚步瞬间停住。 纤纤玉手,停在了距离殿门只有半尺的空气中。 一道深深的刀痕,缓缓出现在她身前的地面上。 距离斩断她的绣鞋,只有毫厘之差。 林娘子后背汗毛乍起,冷汗如瀑。 189、老皇帝的遗孀 佛殿内,香炉中的檀香散发出的青烟,从紊乱重新变得笔直。 赵都安双手合十,面对着佛像,虔诚的像是一个教徒。 然而那倏然飞回,悬着他转了两圈,消失在袖口的金乌飞刀,显示出礼佛的不一定是信徒,也可能是杀胚。 “嘭嘭……”林娘子只觉心脏直跳,仿佛能听到胸腔里传来沉闷的声响。 她缓缓收回手,身子僵硬的转回来,文雅秀美的鹅蛋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你……” 她终于确定,背对着自己虔诚拜佛的男子,绝对早有预谋。 且对自己图谋不轨。 为什么? 她不明白,因为美色?可京城美女如云,她自认容貌虽不错,但与李应龙的其余五个妾室,其实也各有千秋…… 更别说,与传闻中的女帝相比了,无异于萤火之于皓月。 “六夫人不要急,本官也不是什么坏人。” 赵都安慢条斯理转身,脸上仍旧带着笑容,好似方才出刀威胁的,并不是他一般。 只是此刻,这笑容在林娘子眼中,便格外可怕,她再次后退了两步,警惕地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背后可是李应龙!” 危机之下,她选择暂时扯虎皮。 “呵,”赵都安轻笑一声,似乎浑然不将小阁老放在眼中,他悠然地迈步,缓缓走到她身后,一只匀称修长的手,缓缓按在了她的肩膀上,轻声说道: “拿李应龙来吓我么?我好害怕啊……” 林娘子一动不敢动,浑身僵直。 只感觉到,肩膀上的手缓缓抬起。 几根手指端详货物一般,缓缓滑过她的脸颊。 她只觉好似被一条阴冷的毒舌舔舐,入坠冰窟,耳畔回想起赵都安的声音: “啧,的确是细皮嫩肉。 不过,本官还是有些好奇,除了这张脸,你究竟有什么魅力,能令李侍郎不惜用这等粗糙不雅的手段,也要将你弄进府邸呢?夫人可否为我解惑?” 林娘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缓缓溢出。 身子微微颤抖着,已经脑补出了接下来的戏码。 她没想到,京城纨绔竟都一般无二,这个赵都安,更急色到这等地步。 竟然胆敢在神龙寺,在神佛面前,调戏自己。 她颤抖着声线: “这里可是佛殿,你不怕神明降罪吗……” 赵都安挑眉,意识到对方大概是误会了,以为是自己要玷污她一样…… 好吧,似乎的确很容易令人误解,但是…… “神明?” 赵都安嗤笑一声: “求神有用的话,你会落到这般境地吗?” 他现在气海就趴着個“半神”……自然没有什么敬畏心。 林娘子颤抖了下,想到自己的命运,泪水簌簌落下。 赵老爷心善,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方才举止不过是试探,以及心理施压而已。 见目的达到,哼了一声,嫌弃地收回手,迈步朝供桌缓步走去,道: “想离开也简单,只要回答我方才那个问题,我就放伱走,如何?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我,李侍郎为何想得到你,别说是因自己的才貌这种话。” 林娘子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误解了对方的目的。 可是,对方处心积虑找到自己,就是为了问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林娘子面露迟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赵都安脚步停下,站在佛前供桌旁,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六夫人是不愿意配合本官了。” 顿了顿,他有些遗憾地说: “可惜,原本还想拿你夫君的命来换,如今看来,你已是归附了李侍郎,不想让你那个受牵连的夫君活着出来了。” 嗡! 原本伺机逃走的林娘子脑子嗡的一下,好似被锤子敲蒙了。 整个人先是愣住,继而猛地瞪大了眼睛。 泪水也顾不得擦,难以置信地上前走了几步: “你说什么?我夫君他……” 当初,她被李应龙盯上后,起初是有所察觉的,但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是谁,也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晚上突然有官差闯入客栈,强行将夫妻二人带走,分开关押。 她从那时起,就再没能与丈夫见面。 最终只等到了不知用什么手段,获得了她艺妓卖身契的李应龙,将她带走。 赵都安没看她,先自顾自,从供桌上拿了只苹果啃了口。 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份资料,随手丢到地上,道: “这上头的是,是他吧?” 李娘子见纸张如雪花般飘落,忙不迭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飞快将纸张拿在手中翻阅。 其上,赫然是其夫君,商人胡雪斋卷入案子的审判结果,相关记录。 赵都安说道: “胡雪斋,呵,被牵累进入的事可不算小,倒也正常,商人么,但凡与官府打交道,或多或少,都要留下一些把柄,若寻常官吏也就罢了,可李应龙出手,想给他判个罪,再简单不过。 想必你或多或少,也该知道,拆散你们的幕后之人,就是李侍郎……恩,不得不承认,手段虽粗暴了些,但流程清晰,合理合法,哪怕本官都挑不出错来…… 你那丈夫,按照日期算,如今也该被押送回原籍了,按照判罚,倒还远不止于死罪,但被发配去采石场之类的地方服苦役总归是免不了的。 而那种地方,每年或生病,或意外死一些人,再正常不过。 如果我是李侍郎,为了绝了你的心思,完全可以稍微暗示底下官吏一下,让他们用合乎律法的方式,送你那便宜夫君下阴藏地府…… 啧啧,倒也真是个可怜人,分明生意蒸蒸日上。 做的事,也没大错,却以为你这么一个艺妓出身的娘子,断送了性命,当真是……” 话没说完,佛殿地上,一身素衣的林娘子,已是抱着一张张纸,哽咽难言。 泪水吧嗒吧嗒掉在纸上。 既有终于获得夫君情况的欣喜,又被强烈的愧疚和自责而折磨。 然而,她竟意外地强行控制住了哭音。 甚至刻意将声音压低,努力平稳情绪。 抬起头来,仰头望着华服锦衣的青年,眼中带着期翼: “赵大人,您……” 赵都安冷漠地俯瞰近乎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道: “我可以帮你把胡雪斋捞出来,救他一命。甚至于,我还可以出手,把你也救出来,让你们夫妻团圆。” 林娘子愣愣地看着他,鹅蛋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赵都安扬眉: “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林娘子忙摇头。 她虽不知赵都安的具体能量,但只凭借听到的那些,她毫不怀疑,眼前的男人,有说这话的底气。 但…… “大人,您不怕李应龙他……”林娘子试探询问。 那可是李家啊,当朝相国李彦辅的儿子,她不敢相信,对方愿为她与李应龙做对。 赵都安幽幽道: “否则,你以为本官为何来寻你?” 林娘子愣住。 赵都安说道: “本官与李应龙早就势同水火,换言之,仇敌的仇敌就是朋友……” 见后者神色茫然,赵都安也懒得解释朝廷各派那复杂的纠葛,只是简单道: “总之,你只要知道,我与李应龙有仇就行了。本官找到你,便是需要你配合我,做一些事。” 林娘子沉默了下,忽然仿佛做下决定: “您要我下毒?杀了他?” “……” 饶是以赵都安的养气功夫,都愣了下,看向这女人的眼神都变了。 什么叫最毒妇人心啊……不至于,真不至于…… 赵都安可不想为了报复李应龙,把自己这条命也搭进去……谋杀一位侍郎,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本官有更安全的法子,不会令你陷入险地。” 赵都安声音稍微柔和了些许,见目的达到,不再刺激她。 这女人多少有点偏激了…… “您要我做什么?才肯帮我?” 林娘子跪在地上,十根手指死死攥着那些纸张,已绝望的眸子里,重新焕发亮光。 “首先,是之前那个问题,回答我。”赵都安平静道。 林娘子又沉默了下,此刻的她,不再怯懦,而是变得出奇的冷静: “大人不是在诓骗民女?” 赵都安哂笑道: “你可以不信,不回答,或欺骗本官,甚至向李应龙告发我……或者,按我说的做,赌本官发善心。 总之,是从了他,还是赌一次,你自己选。人的命,不在神佛手中,是自己选的。” 林娘子沉默片刻,仰起头,心中已有了决定。 她说道: “李应龙强纳我做妾,应该是因我与他昔日的一个爱人模样很像。他与我说过。” 这个答案略微有些超出他的预想。 赵都安一怔,表情古怪: “他说你像谁?” 林娘子吐出一个名字:“元茹。” 元茹……赵都安脸色顿变,他知道这个名字…… 若他没记错的话,元茹,正是皇城后宫中,驾崩的老皇帝册封的一位贵妃的名字,而那位贵妃,便名为“元妃”。 李应龙昔年的爱人,是老皇帝册封的“元妃”? 要不要这么狗血…… “真是好大一个……八卦!” 190、跟我们走一趟吧,我家大人有请 佛殿内,香火缭绕。 赵都安一颗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元妃?李应龙?他实在很难将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对于老皇帝的那些遗孀,他了解并不多。 但得益于当初担任皇城禁军,或多或少,耳濡目染,总归知道一些妃嫔的情况。 元妃入宫,也已有近十个年头,乃是京城内一位漕运官家的女儿。 老皇帝人老心不老,分明年岁已大,但选妃的心思却没中止过。 但赵都安实在没想到,李应龙和元茹有什么关联。 “是在入宫前,还是入宫后?如果是入宫后,就刺激了……不,应该不至于,外臣进宫极难,李家又不是外戚,李应龙压根没机会进宫勾搭乱搞……何况是皇帝的女人……” “那就是入宫前了……恩,年龄上倒也符合,嘶……没听说过啊,而且妃子入宫,肯定要验身的吧,元妃应还是处子……不出意外,俩人还是一段纯爱……” 赵都安胡思乱想,只觉伏天里吃到一口大瓜。 他皱起眉头,说道:“这是李应龙与你说的?” 他有点怀疑,因为以李应龙的谨慎,应不至于随便将这种猛料乱说。 林娘子摇头道: “他只与我说了,我与他昔年爱人相似,至于名字,却是意外得知。” 赵都安步步紧逼:“意外得知?” 林娘子沉默许久,才平静说道: “他强行睡我的时候,喊了这个名字。” 赵都安:“……” 林娘子既已做出决定,反而没了方才的柔弱胆怯,说出这话来,也不曾掩饰。 只是跪在佛前,等待他的指示。 赵都安缓缓在殿内踱步,思索着,如何用这件事做文章。 片刻后,他心头隐隐有了個计划,道: “很好。这个线索,很有价值。” 他并不担心林娘子说谎。 因为这个答案非常好验证,以他如今的身份,想要弄到元妃的画像,甚至找机会亲眼目睹,都并非难事。 “大人,我需要做什么?”林娘子复仇心切,格外主动,说话时,眼神中带着迫切的刀子。 所以说,绝对不要低估女人。 尤其是绝境中,重新抓住希望的女人。 “这样……”赵都安沉吟片刻,问道: “你近期,还能想办法再出来一趟么?” 林娘子犹豫了下,道: “有些难,但若我虚与委蛇,应该可以,我可以说再来神龙寺还愿。李应龙对我的一些要求,还不算为难,一般会同意。” 赵都安点头,说道: “那好,我需要你想办法,尽可能套取有关他与元茹的情况,但不能令他察觉,你在刻意套取。 如果可以,最好弄到一件李应龙常年用的器具,能代表他本人的东西,更准确来说,是元茹能认识的东西。” 在江南地界,曾只差一步便踏入花魁行列的艺妓又岂会是愚蠢之辈? 闻弦音知雅意,林娘子目光闪烁,隐隐猜出这位赵大人的想法。 但聪慧地没有挑明,只是点头: “奴家知道了。大人还有吩咐吗?” 赵都安摇了摇头: “你只做好这些就够了,本官会派人盯着李家,你出来时不用考虑太多,只要想办法制造独处的机会,自会有人与伱接触。” 如今执掌梨花堂的他,手底下并不缺乏心腹干将。 林娘子表示记下,说道: “奴家在殿中已许久了……” “恩,回去吧,记得小心些,不要被李家人察觉异样,否则……本官倒是不会有任何损失,但你的安危,却说不准了。”赵都安淡淡道。 这次,随手尝试布局,于他而言,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没结果。 毕竟他与李家早已撕破脸,赵都安并不担心,李应龙知道自己在搞事。 但这位六夫人,若事败,下场可想而知。 “大人且放心,是奴家自己的选择,只希望事成之后,大人不忘今日所说,奴家便已感恩戴德,大恩不敢忘。” 林娘子款款行礼。 “去吧。” 赵都安迈步,径直消失在佛殿两侧的帷幔后。 林娘子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又抬眸看了眼殿内巨大慈悲的药师佛。 心想,莫非自己的祈祷,真的应验了么? 摇摇头,她飞快整理仪容,推门走出佛殿时,脸上已是再无半点异样。 台阶下方。 等候的丫鬟与护院同时望来,看到她脸上泪痕,愣了下,但都没有任何意外。 六夫人以泪洗面,又不是秘密。 “回府吧。” 林娘子平静说道,隐隐有了些夫人的威严气度。 表演……对她这个曾名动江南的艺妓而言,本就是最擅长的事。 …… 等三人离去。 佛殿内,赵都安才慢条斯理走出来,静立不动。 不多时,侯人猛与钱可柔从远处走来: “大人,事情办妥了?” “恩,那些和尚如何?” “大人请放心,咱们诏衙虽不招这帮和尚待见,但咱们背后可是陛下,今天神龙寺不会有人‘记得’大人您来过这。” “很好,那就走吧。” “大人,咱们回衙门?还是……” 赵都安走了两步,略一沉吟,问道: “陈正儒和许翰林那对师徒,放了没有?” 当日,女帝下令,马阎执行,将带头骂赵都安那帮文人都抓了回去,收拾了一通。 不过归根结底,只是骂几句,不是大罪。 主要的目的是杀鸡儆猴,所以一帮人被收拾一通后,也就陆续放人了,算是给了个深刻教训。 钱可柔说道: “哦,那两个翰林院的文人啊,前天刚释放,大人,您要把他们重新抓回来吗?那个许翰林咱们能直接抓,但陈正儒毕竟是大学士,还得找督公才……” “不必,”赵都安眯起眼睛,似乎想到了某种有趣的事,嘴角扬起: “不必那么麻烦,这样……” 他低声吩咐,两人专注听完,面面相觑。 都生出同样一个念头: 大人他……又要算计人了! …… …… 傍晚。 京城醉仙楼内,许明远坐在一间包厢中,与一群同样被释放的文坛友人觥筹交错。 前天,缴纳罚金,且受了一顿不轻不重刑罚后的许翰林,终于从诏狱那个恐怖的地方出来,重新回到人间。 先回了家,与家人团聚。 之后,他本以为以自己的人脉身份,会有许多读书人前来,为他“接风洗尘”。 结果,许明远从白天等到日暮,往日里门庭若市的许家门槛,愣是无一人踏入。 “一群鼠辈!” 许明远大骂。 明白是那群往日里道貌岸然,将圣人之学挂在嘴边的读书人不敢接触自己。 生怕因此得罪女帝,得罪太师,甚至惧怕那个赵都安。 不由感慨,太师当日骂的也真不算错。 愤懑睡下后,翌日去了翰林院,也是无人搭理。 倒是老师陈正儒待遇比自己好太多。 出狱后,就被小阁老李应龙亲自接走,只怕还见了相国。 陈正儒在李党中,权势虽不大,但名望不小。 此番替李应龙背锅,李彦辅必须出面安抚。 许明远无奈,只好去寻那批同样释放出来的文人。 得知大家处境相仿,一群人报团取暖,报复似的一连两日,饮酒消愁。 关起门来大骂不公,大骂赵贼。 “许兄!要说,我们这些人被当做弃子也就罢了,你可是深受相国大人器重,更是陈大学士的弟子,怎么竟也被冷落么?为何不寻小阁老?” 酩酊大醉间,一名读书人吐着酒气,说道。 许明远脸色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旁边另一人道: “此言差矣,这段时日,朝堂上风起云涌,可谓一片混战。 小阁老便是那中军大将,事务繁忙,想必是抽不出空来,这才冷落了功臣。 否则,单明远兄这次入狱受苦的功劳,便理应受赏,你们说,对不对?” 一群醉醺醺的读书人纷纷附和。 却没发现,许明远如芒在背,脸色通红。 功臣? 呵,打了胜仗的才叫功臣,自己这败军之将,算什么? 他不敢说,自己昨日私下里,去李府拜访,结果吃了闭门羹的事。 毕竟,经此一事后,他已经彻底得罪了董太师与修文馆一系,更被陛下厌恶,能依靠的,也只剩下李应龙。 而这一切,都拜“赵都安”所赐! 许明远不敢对小阁老,对老师不满,只能将怒火迁怒于赵都安。 若当日,姓赵的俯首被他攻击,自己岂会落得如今局面? 若当初,姓赵的不隐瞒与董太师的关系,自己岂会傻乎乎,一头撞上枪口? “赵贼误我!” 许明远痛饮酒碗,豪迈道: “今日吾等之耻,来日,必寻那赵贼百倍报回!” 众人喝彩,同仇敌忾。 …… 曲终人散。 许明远醉醺醺走出醉仙楼,徒步朝自家走。 此刻天色已然全黑,夜空中星辰稀疏,乌云遮月。 当许明远途径一条冷清的街道。 突然,前方黑暗阴影中,走出数名黑衣人。 为首的一个,肤色偏黑,面容桀骜,咧开嘴时,露出森白牙齿: “你是许明远?” 许明远一个激灵,醉意散了一半,警惕道: “我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侯人猛笑容愈发灿烂,一脚踹过去,砰的一声,许明远痛苦地躬身如虾,人在半空,将胃袋里的酒菜吐了一地。 “许翰林,跟我们走一趟吧,我家大人有请。” 191、改换门庭 夜晚,锦江堤。 赵都安上次来这个地方,还是受裴楷之邀请,彼时,他只是个白马监的使者。 而这次,他再次到来时,身份已发生巨大变化。 “物是人非。”赵都安舒展腰肢,靠坐在一张布帛缝制的靠背椅上。 身旁悬着灯笼,身前架起一根鱼竿,前段用y形支撑架固定,末端径直延伸到黑暗的河水中。 水上倒映出晦暗的星光,破碎的月亮。 今晚,赵都安心血来潮,选定了这个地方夜钓。 身后,梨花堂的心腹官差们警惕地环顾四周,提防可能存在的外来者。 “大人,人带来了。”俄顷,侯人猛走上前,低声说道。 一挥手,身后校尉将一個破麻袋丢在河岸的浅滩上,解开口子。 “呜呜呜。” 被捆住手脚,堵住嘴巴的许明远狼狈地滚落出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呵呵,你小子最好别乱叫,否则你知道后果。” 侯人猛摘下他口中破布,继而用匕首,轻而易举,切断他身上麻绳。 “呼——” 身为翰林院清贵,来往皆是读书人,曾在昔年科举中名列榜眼,翰林院中虽不及韩粥,却也声名赫赫的许明远大口喘息。 眼珠警惕地四下乱扫,心下忐忑。 他不知这群人是何来历,但既明知道他身份,必然不惧他背景。 故而,他并没有愚蠢地放狠话。 这时,飞快一扫,视线掠过那些如标枪般杵在黑暗里的便衣官差。 定格在身旁,那一盏灯笼旁,悠闲坐在椅子上野钓的神秘人。 意识到,这才是正主,只是黑暗太浓,他一时看不清晰,警惕道: “阁下是何方神圣,许某可曾与阁下有仇?” 神秘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依旧静静望着灰蒙蒙的河面,伏天已然过去,夜晚的京城已经有了些微的凉意。 这会河面的风吹乱了野草,那只纸皮灯笼也摇晃了起来,晕染出鬼祟般的阴影。 这静谧至极的河滩,好似与繁华的尘世隔绝,不像在热闹的京师,更好像在什么荒郊野岭。 就在许明远愈发忐忑不安时。 神秘人终于发出一声轻笑: “许翰林如此健忘么,你我不久前,可才见过啊。” 这声音……好年轻……许明远一愣。 继而觉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 直到戴着一只斗笠,手持鱼竿的赵都安转过头来,一张俊朗的脸孔被影影绰绰的灯笼照亮。 许明远脑子才嗡的一下,猛地瞪圆了眼睛,浑身好似被一桶冰水浇下,残存的那点醉意瞬间烟消云散! “是你!” 赵都安! 绑架自己的,竟然是一个时辰前,他还在醉仙居中大骂的女帝走狗! 这一刻,许明远只觉寒气从脊椎骨往上窜,有种自己被监视着的恐惧。 难道,自己说的话被对方得知了? 前来报复? 是了,京城谁人不知,白马赵氏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无耻小人…… 他本以为,自己进了一趟诏狱,事情已了,却不想,赵都安如鬼魅般,出现在眼前。 想到赵都安往日的恐怖名声,许明远近乎本能后退,色厉内荏: “你要做什么?你们诏衙想翻天吗,绑架翰林学士,可是……” 赵都安扭回头去:“掌嘴。” 一旁,神态慵懒,顶着黑眼圈的沈倦笑眯眯甩出刀鞘,木制刀鞘挟着巧劲,准确抽在许翰林脸庞上。 “啪!”的一声,极为刺耳。 “啊……”许翰林痛呼一声,冷不防被郑老九一脚踹了回去,双腿一软,跪在了草地上。 旁边两名校尉上前,一人按住,堵住他的嘴,另一个左右开弓。 “啪”、“啪”、“啪”…… “差不多得了,打毁容了,耽误了大人的事就不好了。” 钱可柔幽幽道,然后又补了句: “用针扎骨头缝,钻心刺骨,表面不留痕迹。” 许明远被抽的眼冒金星,听到这话,吓得亡魂大冒,呜呜地望向赵都安,摇尾乞怜。 “呵,不要吓唬人家,许翰林可是读书人,与我们这些粗鄙的武人不同。” 黑暗里,传来赵都安揶揄的声音,“许翰林,伱说是吧?” 伴随官差放开他,许明远捂着火辣辣的脸庞,虽心头极为不甘,但读书人讲求个底线灵活,这会强压屈辱,低眉顺眼: “赵大人,许某上次误听信谣传,这才对赵大人多有不敬,已是……” 赵都安笑吟吟道: “哦?听信谣传?本官倒好奇,你听了谁的谣传,又是受了谁的指示?” 许明远闭上嘴巴,默不作声。 他虽然还有些晕晕乎乎,但也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乱说。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许翰林还是心不诚啊。” 旁边,梨花堂的官差们作势又要动手。 许明远脸色变了。 正在内心挣扎之际,却见坐在椅中,戴着斗笠垂钓的赵都安摆了摆手,于是那群如狼似虎,心黑手狠的鹰犬便止住了步伐。 “不要做什么事,都用暴力,对待读书人,还是要柔和一点,知道了么?”赵都安平静道。 梨花堂众人惭愧地低下头: “属下知道了。” 心想不愧是自家大人,心胸如此开阔,面对这等小人,竟都以礼相待。 许明远见状,不由挺直了腰杆,心中暗道: 看来这赵贼虽凶,但终归对自己翰林的身份还是有所忌惮的。 一颗心也安定了几分,胆气少有恢复。 赵都安也没看他,只是将灯笼拿的离自己更近了些,调整了下鱼竿的角度,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许翰林不说,本官也知道,无非是李应龙在背后捣鬼。 陛下也与我说过,也教训了下李家父子,本来么,本官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便不曾再计较。 只是这两日,听闻翰林你的遭遇,本官却是颇为替你不平啊。” 替我不平?许明远摸不准这奸贼葫芦里卖什么药。 赵都安叹道: “据我所知,许翰林为李家办事也算尽心竭力了,如当初改稻为桑出了事,相国明知陛下不喜,还呈送了所谓两难自解的折子,好像就是许翰林的手笔。 当时本官就在御书房,还是从陛下口中得知此事,便感慨,许翰林当真是出力不少,宁肯给李家做棋子,若真按照此法办事,最后必然要出大篓子,届时相国大人只要将提出此策的翰林一丢,便是万事大吉…… 唔,说起来,那法子是翰林自己想的,还是替人呈送?呵呵,不必回答,本官倒也不怎么关心真相。” 许明远脸色变幻不定。 赵都安继续道: “好在,陛下也没有太追究此事,却不想,这次翰林又被李应龙拿来做马前卒,他倒是聪明,全程躲在后头,这样出了事,火也烧不到他身上。 恩……本官原想,这次李家总该不看功劳看苦劳,出手提拔下翰林,但似乎并非如此。” 许明远被一把把刀子戳的透心凉,平静道: “赵大人想说什么,便直说吧。” “好,我喜欢爽快的人。”赵都安笑着第二次看向他: “你知道,我与李应龙有仇,你呢,想必在他手底下也不开心,不如投奔本官如何?呵,若你点头,本官对你之前的些许冒犯,可以既往不咎。” 许明远愣住了,然后险些笑了。 心想这狗贼是疯了么? 三言两语,就想让自己改换门庭? 开什么玩笑。 李应龙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姓赵的有什么脸说小阁老啊。 他虽心中不平,但好歹与李家是一起的,凭借老师陈正儒这层关系,能背靠李党立足。 而赵都安?俩人的仇是实打实的,他疯了才会投靠。 “赵大人说笑了,若我投靠你,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我学冯举,攀咬小阁老,甚至攀咬相国?” 许明远淡淡道: “若大人是存了利用我对付相国的心思,那只能说大人白费力气了,许某虽一介书生,敌不过诸位手中刀,但些许骨气还是有的。” 赵都安表情奇怪地看向他,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好一个铁骨铮铮的读书人,所以,你是拒绝本官咯?” 许明远梗着脖子,闭上眼睛: “请恕许某不能答应。” 他已经笃定,赵都安之前的举动就是吓唬自己。 无论绑过来,还是掌嘴,说白了,都只是皮外伤,甚至连重伤都远远算不上。 对方再疯狂,也定然不敢在京城,谋害一位翰林。 所以,许明远坚信,自己哪怕拒绝,大不了被打一顿。 这未必是坏事,如果自己带着一身伤,再去找李应龙,对方必然会拉他一把。 否则,李党的人心就该散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赵都安神色也冷淡下来,淡淡道: “来人,送翰林下去。正好,本官这鱼饵不够香甜,缺一味大补的来喂鱼。” “是!” 许明远愣了下,隐隐生出不安。 却见梨花堂官差已经上前,一个用破布堵住他的嘴,另一个重新将他手脚捆起来,而后将他推入麻袋,拖曳着朝河边走去。 “往边上一些,别惊了大人的‘窝’。”钱可柔抱着胳膊道。 侯人猛咧了咧嘴,拽着一根绳子,将被绑在麻袋里,只勉强露出一个头的许明远拖曳的越来越远。 河边,沈倦扛着一块用绳子绑缚的大石头过来,将绳子另外一端,拴在麻袋上。 许明远惊恐地瞪大眼睛,终于明白了什么,呜呜地挣扎起来,却被侯人猛一脚踢翻,反而捆的更结实了: “叫唤什么,别怕,等会就没感觉了。” 说着,他运力将大石头猛地踹入河中。 咚的一声,绳索倏然绷紧,迅速将许明远拖进了冰冷的河水,然后迅速朝河底下沉。 “呜!呜呜!” 许明远疯狂挣扎,感受着水渐渐吞没脖颈,竭力用舌头顶掉破布,惊恐大喊: “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他的视野中,却已看不见了赵都安,只隐隐望见远处黑暗里,那只明亮的灯笼。 好似傍晚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 “救命……” “赵大人……我……愿意……” “咕嘟咕嘟……” 最后一句,被河水吞没,许明远视野被黑暗笼罩。 192、妾心如刀 “咳……咳咳……” 黑暗笼罩的锦江堤,满是野草的河滩上。 许明远大口咳嗽,感受着胸膛上那只脚每次踩下来,他的眼耳口鼻,都在往外吐水。 头晕目眩之际,在阴曹地府转了一圈的翰林学士疯狂地,近乎贪婪地汲取氧气。 随着新鲜空气逐渐填满肺泡,他终于缓缓找回一点理智清明来。 第一个念头:我死了?还是没死? 然后才隐约记起,自己在黑暗的水底,彻底失去意识前,似乎看到有黑影潜入水下。 “醒了?”一个悠然的声线,缓缓递入他的耳廓。 然后是一个狞笑的声音: “大人,我看这家伙是傻了,要不还是再丢下去吧。” 不—— 许明远一個激灵,强烈的求生欲令他跌跌撞撞爬起来,眼前迷乱的景象逐渐清晰。 依旧是那只鲜红的灯笼,如海面升起的朝阳。 四周,黑暗里,伫立着一名名官差。 侯人猛浑身湿淋淋的,将佩刀刺在泥地里,正脱下外套用手拧着。 灯笼旁,戴着斗笠的赵都安悠然坐在椅子里,身前的鱼竿仍旧是先前的位置。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许明远浑身湿透的衣服,腰间仍旧捆绑着,末端已被匕首割断的麻绳,以及身旁的破麻袋,都无声诉说着,他的确险些死了。 “我……” 许明远吞吐这一个字,然后如丧家野狗一般,手忙脚乱爬到赵都安身旁,结结巴巴: “大人,我听话,我听话!别杀我,别杀我……” 他被吓破胆了。 方才,他无比笃定,自己真的只差一点点,就死掉了。 唯有经过生死间的大恐惧,才知道活着多么宝贵。 “哦?你不再想想?或许,本官不敢杀你呢?比如,方才丢你下去,哪怕你不求饶,也会救你。”赵都安轻描淡写说道,语气温和极了。 “不,小人知错了,小人方才鬼迷了心窍,求大人高抬贵手。”许明远没有犹豫,一个劲讨饶。 吓唬? 呵,拿命赌吗? 用自己宝贵的命,去赌对方是否真会杀自己? 许明远不敢赌,更不想再体会一次,那种黑暗中的绝望。 他这时候,突然才明悟,自己想错了一些事。 他以为赵都安是讲规矩的,赵都安以往对付那些人,也都是按照庙堂上的游戏规则在做事。 但问题在于,赵都安以往对付的,都是什么人? 大理寺卿,刑部侍郎,侯爵,长公主…… 而他许翰林是个什么东西? 赵都安不会用暴力,直接对付那些人,因为代价太大,会遭到反噬。 可哪怕将自己真的沉江,然后呢? 谁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就算有人知道,但有证据吗? 没有证据,谁会为了区区被李党并不看重的,被陛下不喜的小翰林,而大费周章,找赵都安的麻烦? 读书人的聪明,就在于灵活的底线。 “大人,我愿意投靠您,没错,之前诋毁您的事,都是小阁老……呸,都是李应龙那王八蛋让我做的! 结果小人替他们李家背了责罚,却愣是没有半点关照,我去上门,都吃了闭门羹……李应龙这种人,就该死!” 许明远大骂小阁老,以表忠心,又道: “大人您想让我怎么做?去作证么?状高他?” 赵都安坐在椅子里,轻轻扶着钓竿,闻言“嘘”了一声,道: “小声点,莫要惊了本官的鱼。” 许明远顿时不吭声了,捂住嘴巴,配合极了。 若此刻有外人在场,必然会大跌眼镜。 想不到向来以“傲骨”自称的许翰林,竟这般不堪。 赵都安点了点头,等了阵,才缓缓道: “很好。大虞朝有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官虽在外名声不好,但最是善待自己人。你能迷途知返,本官很欣慰。” 许明远谄媚堆笑:“是,是是。” 赵都安继续道: “至于要伱如何做,呵……放心,不是要你做什么证人,攀咬什么人,本官不会让你太为难。 你暂时只要回去,保持原样,以往怎样,接下来还怎样,等什么时候需要你办事了,本官会吩咐你。” 能成为翰林的,哪有蠢人? 许明远之前被利用,也是心甘情愿,想搏一个出身罢了。 此刻,闻弦音知雅意,顿时明白过来,目光闪烁: “大人的意思是,让我藏身在李党中,做一个内鬼?” “呵,不要说的这么难听,”赵都安笑了笑: “本官替圣人办事,你既投靠本官,便也是圣人门下。诏衙本就有监察百官不端之责,你如何算得上内鬼?” 许明远连连称是,表示自己不会说话,心中却涌起一丝希望来。 他知道,冯举当初替赵都安办事,后来得女帝赏识。 那自己,若尽心竭力,是否也可以谋一个进身之阶? “大人教训的极是,那若无事,小人这就先……回去?”许明远试探。 赵都安没吭声。 旁边,梨花堂老吏郑老九低沉笑了笑: “你这翰林不懂事了。不留下点抵押,若你回去后反水,该如何?” 说着,他笑呵呵拎过来一个箱子,打开。 里头赫然是全套的笔墨纸砚: “许翰林,请吧,我念什么,你就写什么。” “……”许明远叹息一声,没有反抗,乖乖地跪在地上,借助灯笼的火光提笔: “请说。” 郑老九嘿了一声,摸出几张纸,先叮嘱了句: “莫要耍花招,换你不常用的笔迹什么的。我们这事先已拿到了你在翰林院写的一些公文,笔迹都有参照,若是对不上,你知道后果。” 许明远彻底打消最后一丝侥幸,用自己真正的笔迹,认真抄写。 只是听了一半,他就愣住了。 郑老九所念的话语,赫然是与逆党通敌交流的句子。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写了这东西,若有二心,赵都安凭借着笔迹,就可以扣他一个通敌的大罪。 “写啊。”侯人猛狞笑,“怎么不动笔了?” 许明远再不敢犹豫,低头抄写。 连写了几封,最后甚至还写了一封向逆党投靠的“投名状”,用印泥按了手印。 等郑老九将东西收好,赵都安才慢悠悠道: “可以了,夜色已深,许翰林且回去休息吧。对了。这浑身湿淋淋的……” 许明远失魂落魄道: “是我喝醉了,走夜路不小心坠入河中所致,今晚不曾来过锦江堤。” “懂事。” 赵都安挥挥手,命他离去,与此同时,鱼线绷紧。 上鱼了! 赵都安手腕一甩,一尾筋疲力竭的青鲤鱼,破开水面,落入他手中: “好一尾青鲤。” 周围几名锦衣笑嘻嘻道: “大人好手段,这么黑的天,都有鱼儿上钩。” 赵都安随手将鱼儿丢入竹篓: “带回衙门去,先在水缸里养着,过两天烤了吃。” 钱可柔抱着鱼篓,可惜道: “这鱼还没长成,不再养养?” 赵都安丢下钓竿,起身,意兴阑珊地拍了拍手,道: “野外的鱼儿,养不熟的。” 说完,不等几个手下反应过来,转身道: “天晚了,都回家去吧。” 他本想今晚就去一趟白马监,尝试推动计划的下一步。 但又想到老司监屡次三番跟他说,晚上别打扰他睡觉。 那就…… 明天去看看老头子吧。 捉鱼,要有耐心。 …… …… 李府。 李应龙今晚回到府中,颇感疲惫。 这段日子,朝堂之上,对新政的拉锯战已是如火如荼。 李应龙不得不跑前跑后,合纵连横,一边与自家的官员商讨,安抚,一边联合诸多门阀势力,没精力关注其他。 “老爷,今日有个好事。”老嬷嬷走过来,满脸笑意。 “什么好事?”李应龙懒洋洋地,任凭丫鬟给自己洗脚。 “今个六夫人去神龙寺礼佛上香,回来后,明显好说话许多,怕是已经想通了。” 老嬷嬷一个劲给自己邀功: “老身这段时日,软磨硬泡,总算说的六夫人回心转意,此番去上香,便是帮自己个迈过心头那个槛,这女人嘛,总归是要倚靠男人的,如今她孤苦伶仃在京城,岂能不倚靠老爷?” 李应龙听得精神一振,惊喜道: “真有此事?” “老身不敢欺瞒老爷。”老嬷嬷道。 李应龙大喜,脚也不洗了,踹开丫鬟,匆匆踩着鞋子,兴致勃勃道: “我去看看夫人。” …… 少顷。 李应龙来到厢房外,敲了敲门,果然发现林娘子今日已不那么抗拒。 虽仍有些冷冰冰的,但相比于前些天的模样,已是大相径庭。 李应龙大喜,只当是老嬷嬷苦劝的功劳,欣喜进门,与林娘子说了阵话,又是好一番哄骗。 最终,半推半就,再登床舆。 相比于当初,以暴力强迫,强上六夫人的光景,此番已是大不相同。 事后。 李应龙神清气爽,仰躺在床上,只觉连日来忙碌的压力,都为之一轻。 林娘子躺在他身旁,一双藕臂环着身子,神态愁苦。 “夫人,你有心事?”李应龙关切道。 林娘子颦眉,神态楚楚可怜: “你是否只将我当做你那昔日旧情人?” 李应龙啊了一声,忙解释,说当年事已过去云云,林娘子趁机耍脾气,要他说清楚。 李应龙也没多想,只当是女人心,海底针,挑拣了一些不暴露元茹身份的事说了。 林娘子又忧心忡忡: “奴家出身低贱,你这些日子,不在府里,你那些妻妾,看我自不顺眼,连下人都不将奴家放在眼中……” 李应龙大怒:“哪个下人?我杖杀了给你出气。” 接着,又是一阵保证,甜言蜜语。 林娘子只说,自己没有依靠,在府里会受欺负,最后哄得李应龙将贴身玉佩给她,以证明宠爱,她才露出笑容。 想了想,又说:“还有一件事……” “夫人且一口气说完。” “我今日去神龙寺,与神佛许愿,今后与你生活,过两日,总该去还愿才妥当。” “我当是什么事,都依你,依你。” 李应龙不疑有他,欺身而上。 却没瞧见,黑暗中,林娘子眼神冰冷如刀,无喜无悲。 193、禀告老司监 “啊,少爷你怎么搞的一身湿?” 另外一边,许明远回到家中,开门的仆从大惊失色。 “酒喝多了,不小心踩进水里。无妨。”许明远神色平淡,制止了仆人喊其他人的动作,旋即问道,“今日有人来家中么?” 仆从一边领着他进门,一边说道: “陈大学士的家丁派人来了次,带了句话来。” “哦?”许明远扬起眉毛,生出几分期待,“老师说什么?” 仆从道:“督促少爷您多立功课,少与他人饮酒寻欢。” “别的没了?” “……没了。” 许明远沉默了下,然后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中有几分玩味,有几分悲凉,有几分狠毒,却不是仆从能看出的。 “知道了,明日我会去向老师请安,酒也不会去喝了。”许明远说道。 继而回到房间,擦洗了身体,换上了干燥的衣服。 独自坐在桌前,凝视着铜镜中,那张属于自己,却显得像是个小丑的脸,低声说: “都是你们逼我的。” 许明远抽出纸张,在桌面平摊。 开始回忆自己所掌握的,那些李党读书人们的烂事。 包括今日,与他一同在包厢中咒骂赵都安的一个个“好友”,也都悉数记录在案。 最后,他手腕用力,写下“陈正儒”三個字,铜镜中的脸庞有些狰狞。 “既然我没有回头路了,你们也就帮我最后一次,做一回投名状吧。” 他准备,将掌握的关于师长,同窗的一切罪证,都交给赵都安,求取提携。 …… …… 一夜无话。 翌日,天光明媚,出了伏天后,空气也没那般燥热。 赵都安清晨乘车,让小王拉着他,先慢悠悠去采购了菜肴,又磨蹭到中午,这才抵达白马监。 后衙。 “你小子怎么又来了?” 穿松垮垮官袍,鬓角霜白,眼窝深陷的老司监皱起眉头,一脸嫌弃。 赵都安哈哈笑道: “这不是最近闲暇,无事可做,便寻您吃酒?说到底,我还是咱们白马监的使者嘛。” 孙莲英鄙夷道: “寻咱家蹭酒喝还差不多。” 赵都安每次都只带菜,然后喝他的桂花酒,原本一坛酒,他自斟自酌,能慢悠悠喝一个月。 结果,赵都安每次来,都至少干掉两坛。 “这可都是御赐的……”老司监不情不愿嘀咕,却还是扭头去拿。 赵都安笑道: “大不了,下次我立功了,去找陛下请赏的时候,不要别的,只要酒。给你补上。” 老司监抱着酒坛回来,习惯地在庭院中石桌旁坐下,赵都安已摆开酒楼里带来的佳肴,咕哝道: “立功?我看你小子这段时日,过的悠闲的很,可半点没有立功的意思,怎么?之前不是如饥似渴,如今不急了?” 赵都安亲自给他倒满,笑着指了指天上: “如今朝堂上神仙斗法,我这不是避其锋芒?” 老司监轻轻哼了声: “知道就好。新政本就与伱有关,你若掺和进去,一旦被推上风口浪尖,神仙难救。” 赵都安点头应声,边吃边询问朝堂如今情况。 孙莲英摇头道: “并不乐观。陛下毕竟登基还短,你这新政里,开市那套还好些,起码是软刀子,外头的人,还未能领会精髓,基本已是成了。 但考成法与摊丁入亩,却是困难重重…… 你啊,这次触动的利益太多了,朝中官员,许多背后都有地方豪族,差一些的,也是士绅,官宦出身……如韩粥那般破落寒门,有几个? 越是大的豪族,就越抗拒,如今陛下虽也获得了一部分人支持,但以‘皇党’之力,去抗衡满朝文武,终归是力有未逮。 要咱家看,最后若陛下强命,推行肯定是可以的,臣子总不会明面上抗命,但能否‘落实’,‘落实’几成,就不好说了。” 虽常年在宫中,但智慧远远被低估的老司监叹息道: “方法再好,也要人来用。陛下的权威再强,可出了这京城,也要依靠那大大小小的官员来做事……正所谓现官不如现管。 归根结底,那些出身豪族,且身居要职的官员不点头,哪怕推行下去,也是阳奉阴违,错漏百出。陛下这些日子,想必也不好过。” 赵都安沉默听着。 他对今日局面并不意外。 正如孙莲英所说,这盘棋不是好下的。 他熟悉的历史上,每次变革,也都是内部阻力重重。 哪怕是集权帝王,大权在握,莫敢不从,但一旦触及臣子的利益,也是以失败居多。 何况女帝? “咦,你小子这次怎么沉默寡言的,不对,你不会是找咱家有事吧。”老司监眯起眼睛,察觉要素。 赵都安笑呵呵道: “卑职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打听些事。恩,您对宫里的事务想必极熟稔……那元贵妃,可否熟悉其来历?” 元贵妃? 老司监酒醒了一半,微微坐直,盯着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 孙莲英从赵都安脸上的笑容中,读出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每一次,对方要算计人,来找他求援时,都是这般。 “你又想对付谁?” 老司监沉声问,浑浊的眼珠显得很锐利: “竟涉及到宫闱之内?” 以往,赵都安如何折腾,都在宫外。 但此番,竟涉及贵妃……性质便大为不同。 赵都安沉默了下,吐出一个名字:“李应龙。” 老司监瞳孔收缩,剩下的一半酒也醒了: “你疯了?!陛下可曾知道?” 说了一半,这位女帝心腹的老宦官摇头道: “不!陛下不可能让你对付他,尤其是这个时候。你是自作主张?因为他得罪过你?等等……你难道已经掌握了他的一些把柄?与元妃有关?” 老宦官越说,脸色越凝重,带着凛然与吃惊: “元妃与李应龙有什么关联?” 这是他,都不曾知晓的信息。 赵都安双手沾着油花,这会慢慢地,用手撕开一只烤鸭,将一半递给老司监,又撕开一条肉吃了,举止从容道: “大人确定要听么?” 老司监沉默。 继而,他缓缓重新靠坐在椅子里,眯起眼睛。 片刻后,说道: “总之,你不要想着这时候扳倒李应龙。哪怕你真能搞到足以送他进诏狱的把柄,也不能用。” 说着,许是怕他听不进去,苦口婆心劝道: “非是让你忍让,而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李应龙背后,是李彦辅,是整个李党。而陛下如今正在推进新政,这个时候,绝不是与李党开战的时机。 你若对李应龙动手,无异于逼迫君臣搏杀,到时候,必是一场震动大虞九道十八府的动荡,朝局禁不起这样的折腾!新政更禁不起! 你当陛下不想动他么?不是动不了,而是要考虑代价!要考虑时机!什么时候动,什么时候不该动!” 赵都安平静地吃着烤鸭,甚至抽空给说的口干舌燥的老司监倒了杯酒,这才微笑道: “您说的是。” 孙莲英愣了下,见他态度从容,忽而冷静下来: “你没准备这会扳倒李应龙?” 赵都安微笑道: “您觉得,我是莽撞的人吗?” 当然不是……虽说赵都安给人的外表印象,一贯是飞扬跋扈,谁都敢惹,但孙莲英很清楚,这都是伪装。 眼前这个小子,分明年纪轻轻,却有着朝堂老狐狸般的嗅觉和冷静。 任何一次看似莽撞的行为,都在心中权衡好了利弊,甚至将其自身作为整盘棋中的一环。 天生的棋手——这是袁立对他的评价。 “你到底想做什么?” 孙莲英竟有些看不懂了。 虽不想承认,但以他宦海半生的眼力,竟猜不透这小子的真实意图。 赵都安拿起手绢,慢条斯理擦着手,说道: “暂时还不确定,一些想法,只在我的脑子里,只存在假设中,还需一步步验证。 能否成功,或几率有几成,我无法判断。 但总归,您只要知道,我对陛下一片忠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君分忧。” 孙莲英再次沉默下来,良久,说道: “咱家能相信你,对吧?” 赵都安露出雪白牙齿,微笑道: “当然。” “好。”孙莲英仿佛做出决定,他眯着眸子,说道: “咱家也不问你小子到底藏着什么心思,元妃的情况,咱家知道的不多,大多都浮于表面,你诏衙也能知道。 若说别的,便是她自入宫后,便郁郁寡欢,从不与其他妃嫔争宠。别的妃子,都想着能诞下龙子,但元妃却极少取悦先帝。” 赵都安说道: “元妃近期会出宫吗?” 孙莲英看着他: “先帝还在时,妃嫔很少有机会出宫。但今时不同以往,陛下登基后,后宫妃嫔一片和气,陛下对她们,也宽松许多。 妃嫔们时常可以获得回家省亲的机会,这由宫中的司礼监负责安排。” 女帝登基后,三千后宫佳丽顿时没了“争宠”的对象。 一群雌性生物和气一团,只剩下无聊寂寞。 女帝或许同为女子,对嫔妃出宫一事,很是开明。 赵都安再次问道: “所以,元妃近期会出宫吗?” 孙莲英沉默了下,说道: “你需要她什么时候出宫?” 赵都安:“还不确定,但若一切顺利,大概也就这个月内。” 孙莲英:“咱家在宫中多年,如今虽来了白马监,但这等小事,还是说得上话的。” 赵都安:“会不会惊动一些人?” 孙莲英:“事以密成。你若需要,便是负责六尚的莫昭容,也察觉不出异样。” 这老头对后宫的掌控力这么恐怖? 都出宫两年了,还有底气说,只要他出手干预,后宫的事,连莫愁都无法察觉…… 赵都安深吸口气,觉得自己这位“老领导”,愈发深不可测了: “既如此,卑职且敬大人一杯。” 老司监笑骂道: “少借花献佛,别忘了,这次立功,替咱家向陛下要酒喝。” “一言为定。” “千金不移。” 194、娘娘,奴婢有事禀告…… 赵都安走出白马监时,太阳已过了中天。 马车等在外头,车夫小王脸上扣着帽子遮光,正在假寐,听到动静激灵起身: “大人,您出来了。下一站咱们去哪?” 赵都安说道:“回衙门。” 小王好奇道:“然后呢?” 作为领导的司机,他经过这段时间考验,多少也掌握了一点赵都安的行事风格。 虽不知具体,但隐约知道,自家大人最近在针对什么人,做一些布局。 “等。”赵都安靠坐在柔软的靠垫上,平静说道。 前世狂飙大火,他好奇买了本孙子兵法,看完只得出两条心得。 第一,战争就是以多打少,集中优势兵力,大举压上,不给敌人喘息之机。 第二,保持不败,耐心等待敌人犯错。 就如武道宗师,双方摆起拳架时,先动手的那个,往往是先沉不住气,最先露出破绽的。 然而,世人往往缺乏耐心,见不得“不动”,偏要“乱动”,才能缓解焦虑。 对小阁老的算计,算不上战争,但原理相同。 他眼下做的一切,都是在尽可能多地做准备,集中优势兵力,并诱使对方露出破绽。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需要的只有等待。”赵都安闭上眼睛。 等待和希望——人类的一切智慧都在于此。 …… ……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 赵都安每日优哉游哉,过上了穿越之后,难得的轻松悠闲时光。 些许关注他的目光,也逐渐移开,被朝堂上的神仙打架吸引。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学乖了,想要在这场风雨中低调,明哲保身。 而庙堂上的争斗,则每一日都在发生新的变化。 修文馆彻夜灯火通明,与早起早睡,踩点上下班的赵某人,形成鲜明对比。 直到这一日。 皇宫中,司礼监衙门。 秉笔太监跨过门槛,进入了这座负责宫中诸多杂物的地方。 “见过公公。”一群小太监起身行礼。 先帝时,司礼监权柄颇大,那时大太监王震便是此处首领。 女帝登基后,身边多用女官,但徐贞观也顾虑到,若一味任用女官,与任用宦官无异。 故而,刻意令宦官与女官两个集团共存,不令两者势力悬殊。 因而,后宫中许多事,仍由司礼监负责,不归六尚管理。 “恩。” 秉笔太监点了点头,慢悠悠来到工位旁,先问了几件事务,而后,才漫不经心道: “已过年中,娘娘们近来可有出宫省亲的?” 一名小太监捧着册子上前: “请公公过目。” 妃嫔们出宫,需提前申请,而后由司礼监审批,因循旧例,许多申请会提前许多,灵活调整。 秉笔太监翻看片刻,目光落在“元妃”名字上,勾勾画画,更改排期。 安排妥当后,道: “呈送六尚总管批阅。” 司礼监的一些决定,由六尚审核,与之对应,六尚的决意,也会由司礼监监督。 …… …… 作为“六尚总管”的莫愁,最近过的很疲惫。 因朝堂上,神仙斗法,女帝不好表态,只能间接通过她,来与皇党沟通。 几乎不是在修文馆,就是在宫外,回六尚的时间少了许多。 因而,当底下的女官,捧着司礼监的条子过来时,莫愁只简单扫了眼。 见只是后宫嫔妃的省亲排期,不甚重要,也无异常,便道: “可。按这个安排吧。” 顿了下,又颦眉到: “如这等杂事,你等斟酌处置就好,不必交给我来看。” 贵妃出宫。 这在先帝时期,的确是重要事务,涉及方方面面很多,属于规格较高的事务,需主管官员小心对待。 但如今……便着实不算什么事了。 几乎可以说,只要贵妃们别闹出什么丑闻,辱没了皇家脸面,其余的,便都好说。 女官应声去了。 莫愁吐了口气,转身,推门,返回修文馆。 甫一进屋,便是一片议论声,气氛凝重。 她抬起眸子,看到大虞女帝静静坐在主位上,听着底下学士争论,偶尔才说句话,多数时候在沉思。 是的,近来,女帝出现在修文馆,参与“会议”的时间也大为增多。 莫愁迈步返回女帝身旁,徐贞观点漆般的眸子转向她,投去一個询问的眼神。 莫愁低声说: “禀陛下,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六尚宫的一些琐事,已安排妥当。” “恩。”徐贞观闻言,便不再关注,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会议。 莫昭容坐在旁边,见女帝白皙不染尘的面庞上,眉宇间,凝聚着淡淡的愁绪,不禁有些心疼。 却也无能为力。 新政的阻力太大了。 经过这段时日的努力,皇党已经获得朝堂上三分之一的官员的支持,这已不容易。 毕竟,皇党成员们背后,也是士绅大族,换言之,推行新政,就是拿刀子往自家身上砍。 而想要较为顺利,将“黄金三策”彻底推行下去,至少还要获得三分之一官员的倒戈。 如此,以大多数,去压少数,事情才算稳当。 可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 陛下这些时日,虽看似稳坐钓鱼台,但实则内心的焦躁,忧虑,愁绪……莫愁都看在眼中。 苛政猛于虎。 新政于天下士绅门阀官员而言,便是女帝放出的一头猛虎。 如何能不惧? 终归,还是她们太无能,无法为陛下分忧。 …… …… 元妃即将出宫,回家省亲的消息,当日在宫中开始流传。 而后,有太监去告知元妃的娘家,做好接待准备。 好在,元家就在京师,来往不远。 不久后,这个消息也从一些隐秘渠道,传入了梨花堂。 赵都安慵懒地坐在内堂的主位,手中翻看着几样东西。 第一样,乃是一份手抄的资料,由林娘子去神龙寺还愿期间转述,乃是从李应龙口中套取到的,其昔日与元茹相处的一些过往故事。 除此之外,还有李应龙佩戴多年,如今偶尔会拿出来佩戴的腰玉一枚。 第二样,乃是许翰林偷偷送来的,赫然是关于其师长大学士陈正儒,以及一群相熟的读书人过往犯下的错事的线索。 每一条,都贴心地备注了,可以去找谁查验,获得证据。 怎么说呢…… 赵都安突然就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敌人想找你的把柄很难,但你的同伙想卖掉你,可太特么容易了…… 不过,这些东西,他暂时不准备动,以免打草惊蛇。 第三样,是白马监送来的,关于元妃省亲的安排。 “万事俱备。” 赵都安将东西丢在桌上,抬眸,望向径直立在堂前的四名得力下属。 “大人,该动手了吗?” 神态桀骜的侯人猛咧嘴一笑,早已摩拳擦掌。 “大人,要不要再准备些,以求稳妥?” 如今,已经不再躺平,但黑眼圈依旧醒目的沈倦说道。 赵都安淡淡道:“夜长梦多,不等了。” 林娘子那边,随时可能被发现异常,元妃也不可能在宫外太久。 准备是为了胜利,而不是为了“周全”。 赵都安平静道: “老九,你之前总跟我吹嘘,你一手仿照字迹的本领诏衙中无人能及,如今到了用伱的时候,将这些文字,仿照李应龙的笔迹,抄写一封。能否做到?” 数十年前,曾名动诏衙,如今外表人畜无害,整日喝茶看报的郑老九笑着上前接过。 略显佝偻的腰挺直了几分,脸上闪烁着某种骄傲: “大人且瞧好就是。” 赵都安说道: “沈倦,你自喻潜行易容,反追踪在衙门里一枝独秀,由你去寻元妃,可能做到?” 沈倦笑呵呵上前,拿起那枚玉佩,轻描淡写道: “属下若完不成,您把我沉江里去。” 赵都安看向侯人猛: “我只问你一句,胆气足否?” 侯人猛摩挲着刀柄,高高昂起眉眼: “老子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大人你只需说,砍谁就完事了。” 旁边,生着一张圆脸,眼神清澈愚蠢,但实则办事很是妥帖,近来成长飞速的机要秘书鼓了鼓腮: “大人,那我呢?” 赵都安微笑道: “可柔你的任务可最艰巨呢,恩,大人我要请几位贵客吃酒,你去安排酒席,可能做好?” 钱可柔张了张嘴,觉得自己被轻视了,瘪了瘪嘴,无奈道: “行叭……” 赵都安哈哈一笑,如发号施令的将军: “成或不成,在此一举。” …… …… 又一日。 宫门打开,一辆华美的车子,载着元贵妃出宫,径直回了京师内的娘家。 又一日。 元妃贴身的婢女,外出采买物件时,忽然遇到了一个俊朗风度翩翩的青年。 元府。 某座香闺内,梳妆镜前,元妃身姿曼妙,端坐于镜前,打量着自己因年纪渐长,相较青春时,已逊色数分的容颜。 似在走神。 镜中,是一张与林娘子颇为相似,但仔细看去,气度神态,却又有诸多不同的鹅蛋脸。 元妃入宫近十年,如今也不过三十余的年岁,因保养得当,容貌依旧不俗。 只是,那眉眼间一股常年郁郁寡欢,缺乏滋润的神态,却令其失色许多。 “咚咚。” 忽然,房门被敲响。 元妃回过神,冷淡地说了声进。 继而门开,婢女小心进来,神色复杂: “娘娘,奴婢有事禀告。” 195、请君入瓮 鹅蛋脸,卧蚕眉,神态郁气横生的元妃没有动。 一双呆板的眸子,透过面前铜镜的反射,看着身后那进门后,神态拘谨瑟缩的女婢,忽然道: “本宫有那般令你畏惧吗?” 女婢吓了一跳,险些跪倒,只是垂着头: “娘娘恕罪……” 看到对方这副态度,元妃面露自嘲,眼神中更多的还是哀怨。 后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元贵妃性子不好,时常打骂呵斥下人。 甚至她宫中婢女,不只一个被杖杀过。 以至于,极少有下人愿意去元妃宫里头,而留下的这些,也养成了畏惧胆怯的脾性。 所谓面由心生,元妃每年的郁气,亦是多年心结累积所致. 外人只道元贵妃待下人极为苛刻,是个难伺候的主人。 但当年的她,却并不是这样的。 昔年的元茹,也曾是温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以为是受家人宠爱的“公主”。 直到,一纸敕封贵妃的诏书,打碎了元茹的迷梦。 她才知道,往日待她很好的父亲,为了家族荣华,竟暗中贿赂大太监王震,将亲生女儿送上垂垂老矣的皇帝床头。 甚至没有提前透露一丝半点,以至于得知消息时,已成定局。 那一日,青春正好的元茹心如死灰。 面对在她面前祈求的父母,她终于没有狠下心来,说出自己早已芳心暗许,有了意中人,只差没迈出私定终身那一步。 她清楚,一旦她早有情郎的消息爆出,非但整个元家,都将因欺君之罪,面临灭顶之灾。 心头的爱人,也将前程尽毁。 于是,元茹在一個初冬,被金色的轿子抬进了深宫,从此,大虞多了个元贵妃。 唯一值得庆幸的,乃是老皇帝年老力衰,娶她更多像是在向外界证明什么,故而极少临幸。 元茹也抗拒争宠,日日夜夜,盼望老皇帝早死。 如此盼了数年,老皇帝真的死了,可她却仍不得解脱,甚至因女帝登基缘故,贵妃身上的“光环”黯淡无光。 家族再也享受不到她带来的余荫。 此番回家省亲,感受再明显不过,哪怕表面上家中人人恭敬,但实则……也只是维持虚假的体面罢了。 一个没法亲近君王,为家族带来利益的“贵妃”,也只不过是盆泼出去的水罢了。 “起来吧,”元妃冷笑出声,“有什么事,这样神神秘秘。” 婢女起身,小心地走到近前,低声说了几句话,元妃面色微变。 大概意思是,贵妃昔日的故交,托人给娘娘带了一封信。 似乎……很是重要。 婢女只背下来一个“青坪”的词,那人说,只要说出这个词,贵妃自然明白。 青坪……故交……元妃脸色惊疑不定:“信在哪?” 小婢女从怀中取出,道: “奴婢不敢私自查看。” 元妃看了眼信封上的蜡封,确认不曾被拆开,微微点头,道: “你出去吧,此事只当不知。” “是。” 等婢女关门出去。 浑身贵气的元妃犹豫片刻,才撕开了信封,朝外倾倒,先是滑出一块陈年的玉佩。 看到那玉佩的瞬间,元妃身躯猛地僵硬了下,面色变得极不自然。 而等她打开了信封中的信纸,看到那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笔迹,整个人如遭雷击。 死去的记忆,这一刻袭上心头。 元妃读着纸上的文字,读着那些往事。 这位独守空闺,无比寂寞,早已没了亲情与爱情,以至性情古怪的妃子,竟是眼圈缓缓泛红,肩膀抖动,不知不觉,已是潸然泪下。 “李郎……” 这封信,虽未署名,但只凭借其上提及的,只有两人知道的昔年旧事,以及玉佩信物,便已令元妃确认了对方身份。 信中内容异常简短,除了前面几句含糊的叙旧外,便是邀请她明日去某处私会。 若同意,便命人传出信号云云。 其余一概未谈及。 可这寥寥数语,却已成功勾起元妃无数遐想。 为什么……他会送来这封信?私会?二人如今身份,又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难道说,他还能帮自己脱离苦海,离开深宫不成? 是了,他如今已非当年,是“李党”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而那老贼皇帝已死透了。 新登基的女皇帝对后宫并不在意,若他肯花心思,未必没有进行一些“交换”的可能…… 元妃本不是多聪明的女子,更对庙堂斗争一知半解,只胡乱猜测着。 一时间,又喜又忧。 忧的是,一旦自己与男子私会泄密,只怕会面临大麻烦。 喜的是,李应龙还记挂着自己。 元妃摇摆不定,左右为难,一时心慌意乱,足足呆坐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狠下心来。 她认为,以李郎如今地位,与自己见面风险巨大。 李应龙敢寻自己,必做好了十全准备。 况且。 自己如今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在清冷的宫中凄凉到死,还是搏一搏,这并不难选择。 至于牵累家族……她早已不在意。 “来人。”元妃收拾好情绪,喊道。 吱呀门开,外头的婢女又走了进来: “娘娘有何吩咐?” …… …… 发生在元府的小插曲,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同样无人察觉的是。 当晚,最近因听了陈正儒训诫,重新专心功课的许翰林返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翌日。 阳光并不明媚,京城上空阴云笼罩,似乎预示着不平静。 清早,许明远照例起床穿衣,与家人用饭后,一如往常抵达翰林院。 沿途面对院内其余翰林一道道或幸灾乐祸,或鄙夷,或叹息,或同情的视线,他一概只当不见。 午后。 许明远收拾妥当,找了个由头,离开了翰林院,径直赶往工部。 李应龙身为兵部侍郎,这时正在衙门做事,得知小吏通报,许明远登门,不禁皱起眉头。 以他的身份,是不愿在这个小翰林身上浪费时间。 小吏道:“大人,许翰林说,奉命前来。” 奉命? 面庞阴柔的小阁老皱眉: “唤他进来。” 俄顷。 一间单独屋舍内,许明远出狱后,第一次见到了将他坑苦了的小阁老,脸上却满是尊敬仰慕。 “你说奉命来寻本官?”李应龙开门见山。 许明远不慌不忙,拱手道: “学生座师陈大学士,邀大人一叙,商讨关于新政之事。” 陈正儒找我? 李应龙愣了下,皱起眉头,他倒没有怀疑,毕竟许翰林的确是陈正儒的学生,二人关系紧密。 许翰林,也不是第一次替老师传话了。 他疑惑的是,陈正儒寻自己什么事,关于新政……莫非,是翰林院那边有何变故? 毕竟,董玄是翰林院掌院…… 李应龙不敢大意,心知陈正儒绝不会无聊来寻自己消遣,既然邀请自己,必是有重要事务商谈。 “陈学士现在何处?”他稍微和颜悦色了几分。 许明远低着头,恭敬说道: “老师已寻了清静之地,学生领着大人去便是。” 他并不担心,这个谎言被戳穿。 因为他很笃定,陈正儒今日不会与小阁老见面通气。 而不久前,陈正儒的确就关于新政的事,在与李党其余人商讨。 “好吧,”李应龙点了点头。 这段时日,白天忙的团团转,晚上又在六夫人处耗费不少精神,他本就一个头两个大,并未察觉到异常: “备车,你且为本官带路。” 许明远恭敬道:“遵命。” 垂下的面孔上,一双眼珠藏着戾气,转瞬消弭。 …… …… 明月居,是一座清静文雅的居所。 以包厢私密,兼具茶楼与客栈而闻名。 明月居隔着一条街,则是极热闹的地段,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此处,也有一座酒楼。 今日午间,赵都安就便衣前来,负手悠然进入小秘书安排好的坐席。 迎接今日请来的客人。 “赵使君来的竟这样早?倒是我失礼了。” 容貌平庸,在京中名声不显,但家世显赫的董大走上楼来,不由拱手致歉。 赵都安微笑摆手,起身迎接,请他入座,笑道: “董兄莫要见外,称什么使君?你我还如往常,以兄弟相称便是。” 董大肃然起敬,被他的风采折服,叹息道: “京中太多庸人,听风便是雨,屡屡诋毁赵兄名声,说什么睚眦必报,却不知,赵兄胸怀何其宽广。” 上次斋园事后,董府派人送上厚礼,以表歉意。 不肖子孙董三,也被再次勒令禁足,这次,董太师亲自发话,将其丢出京城,丢到西南边军中去。 让这第一纨绔去军中从小卒做起,狠狠磨一磨顽劣,这个结果不可谓不狠。 毕竟一般的镀金,都是去比较安全的军府,而西南边军,那是真会死人的。 尤其传说中那位赵师雄大将军,可从不惯着什么官宦子弟。 饶是如此,董大仍觉亏欠。 却不想,今日赵都安却邀他吃酒叙旧。 “谁说不是呢……”赵都安恬不知耻,将这句奉承收下。 二人寒暄了阵。 董大好奇地看向桌旁,摆着碗筷,却不见人影的另一个空位: “赵兄今日还请了客人?还未到么?” 此地,除了赵都安与董大,便只有立在一旁的钱可柔。 但那多出的碗筷,显然不属于任何一人。 “哦……她嘛……” 赵都安正斟酌如何回答。 就看到,楼梯口,一个换了身较为寻常的衣裙,显得不再那般与众不同的少女径直走来。 一声不吭,小屁股在空位上坐下,有些分散的双瞳缓缓聚焦,一语双关道: “人来了。” 196、赵都安:侍郎大人,可还记得下官? “金简神官?” 董大愣了数息,才猛地认出少女的身份,下意识想起身: “您怎么……呃,您也是赵兄的客人?” 他这才想起,传言中,赵都安的确与张天师的小徒弟相识,且关系匪浅。 只是,对金简的到来,仍难掩惊愕。 至于这么大反应么……好似比遇到朝堂大人物还紧张……赵都安心中吐槽,继而后知后觉。 似乎,自己低估了呆萌少女的咖位…… 许是接触的多了,便少了敬畏之心,但对于绝大多数朝堂之人而言,只“天师弟子”这个身份,就已是巨大牌面。 “……”金简看了他一眼,似乎压根没认出来这人是谁,低头开始干饭。 赵都安笑呵呵道:“董兄不必惊讶。” 董大自觉失态,左右看看,见少有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 “赵兄今日是有什么大事安排吧。” 赵都安微笑道: “稍安勿躁,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可能有一场戏上演,故而特邀董兄和神官做个见证……呵呵,放心,绝不会令你为难。 毕竟,我与太师也有些交情。” 戏? 见证? 又与祖父有何关系? 董大双目茫然,想不明白。 …… …… “侍郎大人,就在那里了。”马车行驶过街道。 宽敞的车厢内。 许明远屁股只沾了凳子半边,这会看着车窗外的街景,指着前方的建筑道。 闭目假寐的李应龙睁开眼睛,命令车夫在附近停下。 考虑到,陈正儒邀请自己见面,肯定要避免人多眼杂。 所以他只带了个车夫兼护卫,甚至连最喜欢的轿子都没乘坐。 身上也没有穿官袍,只是简单的长衫。 这会下了车,许明远主动走在前头引领,李应龙对在这种地方见面倒不意外。 “老师在楼上的包间。”许明远说道。 李应龙点头,负手而立,拾阶而上。 只是不知为何,人到了地方,隐约觉察出几分不自在来。 但又寻不出古怪的地方在哪。 楼上很清静。 “大人,就在那個包间了,您过去就好,学生便不跟随了。”许明远很“贴心”地停下脚步。 李应龙点头,既是密谈,自然不好让其跟随。 眼珠看也不看他一下,迈步径直来到了安静的包间外,也压根没有敲门,抬手吱呀一声,便推开了包间。 入眼处,却非房门,而是一道室内屏风。 透过屏风,隐约看到后头,似有模糊人影,听到开门声,似乎有些紧张地起身,想开口,又害怕的模样。 李应龙迈步绕过去,然后猝然愣住,脱口道: “夫人?” 房间中,矮塌旁,赫然站着一名鹅蛋脸,卧蚕眉的女子,其衣衫低调寻常,竟好似故做男子打扮,眉眼容貌,与林娘子颇为相似。 李应龙懵了,不明白为何自己新纳的小妾会出现在这里。 视野环顾,又哪里有什么陈正儒? 对面,已提早一步到达,昨夜失眠至今的元妃,终于看到阔别多年的旧情人,也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因激动,并未立即察觉不对,听到“夫人”二字,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或以为听错了。 一瞬间,心中千头万绪,只化作一声极为复杂的呼唤: “李郎……你来了……” 李郎…… 李应龙愣住,这才猛地惊醒,眼前之人虽模样相似,但却并不是林娘子。 那她是…… 轰! 李应龙脑海中,一个念头如闪电般掠过,伴随着惊雷。 “元茹?!是你?” 近乎不敢置信地询问。 继而,不等女扮男装的元妃回答,虽志大才疏,但绝不愚钝的小阁老心头,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疯狂涌动。 元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且一副早知自己会来的模样? 陈正儒又在哪里? 在搞什么鬼? 不对……那个许明远……有问题! 李应龙脸色骤然变化,只觉一股森冷的寒意,从脚底板沿着脊椎骨,蹿到天灵盖。 虽是夏末,却只觉身处寒冬。 虽是男子打扮,却精心化妆过的元贵妃此刻再恍惚,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她颦起眉头:“李郎,你怎么……” 李应龙脸色阴沉,突然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元妃被他的模样吓到了,茫然道: “不是你写信,约本宫过来见面……” 说着,她从腰间,取出李应龙的“信物”玉佩。 写信……约见……玉佩……许明远…… 这一刻,李应龙脑子嗡的一下,无数念头沉浮。 仓促间,虽尚无法完全捋清楚前因后果,但…… “中计了!” 小阁老毫不犹豫,扭头几步奔出房间,却哪里还寻得到领路的许翰林? 这时,楼梯下方,却传来吵闹声,好似有大群人闯进门。 伴随着呵斥: “我等接到举报,有逆党潜藏此处,谁人阻挠办案,形同谋逆,杀无赦!” 楼下一片混乱,惊呼声四起。 脚步声朝这边飞快逼近。 “糟了……” 五官阴柔,眼窝深陷的李应龙一颗心猛地沉下去。 果断返回房间,关上屋门,又用屏风挡住。 “李郎……伱要去哪,带上我。”元妃这会也慌了,听到楼下的官差动静,早已吓得面如土色。 强烈的求生欲,令她去抓李应龙,如抓握救命稻草。 “滚开!” 李应龙这时泥菩萨过江,哪里还念什么旧情? 仓促间将元妃推搡倒下,几步奔到窗前,推开窗子。 这里是二楼,窗后是一条小巷,铺着青砖。 李应龙毫不犹豫,扒上窗台,靴子已递了出去,一咬牙,整个人狼狈却果决地跳了下去。 “李应龙!你敢抛下本宫……” 元妃给他一推,跌在地上,雍容抑郁的脸孔上,眼睛也红了。 听到官差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也仓促爬起,想要跳窗逃跑。 可低头望了眼高度,双腿不由发软。 这一耽搁,只听“砰”的一声,身后的门已被硬生生踹开,屏风也轰然倒下。 “你们在外面守着。”一个懒散的声音响起。 而后,元妃惊恐地看到,一名穿着锦衣的,顶着黑眼圈的官差扶着刀柄走进来。 沈倦目光一扫,看了眼洞开的窗子,笑了笑,也没去追。 而是反手关上了身后的房门,又扶起屏风。 再然后,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用恰到好处的声音说道: “嘘,小声些。娘娘,你也不想自己与当朝工部侍郎私会的事,被除了我家大人以外的人知道吧。” 元妃被点破身份,已是魂飞魄散,哪里还端的起往日刻薄的娘娘架子? 瘫软在窗边,嘴唇嗫嚅: “你们是……谁的部下?” 沈倦温声道: “梨花堂,赵缉司命我向娘娘问好。” 赵都安……元妃脸色发白。 …… …… 小巷中。 李应龙跌在地上,虽双腿发麻,但他终归有一些武道底子。 虽不是修行者,但只二层楼的高度,倒也不至于受伤。 飞快爬起,没有半点犹豫,他仓惶朝小巷口奔去。 这条巷子,乃是茶楼与客栈中间的夹缝。 因而,很是狭窄,只能并行二人,两侧高耸的建筑,遮住了阳光,投下大片阴影。 李应龙屏息凝神,跑了没几步,却见,前方宛若希望般明亮的“巷口”,忽然被挡住了。 早已藏身于暗处,此刻方走出的梨花堂官差面无表情,堵住了巷子口。 为首之人,神态桀骜,将一柄环刀大大咧咧抗在肩膀上,刀锋已然出鞘。 侯人猛昂起头,眼神睥睨,狞笑道: “李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诏衙……李应龙不认得这一员梨花堂大将,但认得那身锦衣,脸色大变。 扭头想从另外一侧跑,却绝望看到,另一侧也被锦衣官差堵住。 为首的,是个身材矮小,几乎要到退休年龄,却自有一股如老狼般狠厉的老官吏。 郑老九笑眯眯道: “李侍郎,抱歉了,此路不通。” 李应龙脚步停住,沉默了下,缓缓站直身体,竟于这等绝境中冷静下来。 他没有任何废话,说道: “区区官差,既认得本官,还不让开,想要以下犯上?信不信,本官凭此,可以将你们发配岭南种荔枝去。” 郑老九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大人说什么?卑职年龄大了,耳朵不好,没听清。” 李应龙面无表情,转向侯人猛,好言相劝: “只拿那点微末俸禄,何必赌命?” 侯人猛的回答异常简洁有力,他手中刀倏然隔空劈出。 “嗤嗤——” 刀气所指,李应龙身旁两侧,墙壁上多出一道道狰狞疤痕,伴随着墙皮脱落。 他的发冠被吹掉,头发凌乱地朝脑后掀起。 李应龙僵立原地。 后有狼,前有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小阁老木然立在巷中,头顶一线天上,乌云汇聚。 “你们,是马阎派来的,还是……” 李应龙终于放弃幻想,闭上了眼睛,当他睁开时,只问出这一句话。 “督公可没空寻你的麻烦,没错,是我。” 一个声音姗姗来迟。 侯人猛侧身让开,一名名梨花堂官差默契侧身,让出一条狭窄的,只容一人通过的路径。 身穿华服,容貌俊朗的赵都安剔着牙,悠然走来,好似闲庭信步。 在他身后,董大一脸凝重,亦步亦趋尾随,而金简早已不知所踪。 赵都安走到近前,微笑着,看向“小阁老”,轻轻行了一礼: “侍郎大人,可还记得下官?” 李应龙头晕目眩,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赵!都!安!” 197、面见李彦辅 赵都安! 逼仄的小巷内,当赵都安那张微笑的脸庞,映入眼帘。 堂堂相国之子的小阁老只觉头晕目眩。 严格来说,这是双方第一次正式见面,但彼此的模样画像,早已烙印在双方心底。 不是马阎……是赵都安…… 今日,针对自己布置的圈套,幕后黑手竟是这个几次三番,对“李党”出手的女帝走狗。 李应龙发现,自己竟并不意外。 既因为,他看到诏衙官差后,便已有猜测。 也因为,在过往的几个月里,赵都安展现出的手腕与行事风格,早已沾染了某种浓烈的色彩。 这种谋算功夫,的确是姓赵的能做出来的事。 这一刻,李应龙突然很后悔,自己为何听了父亲的话,上次失败后,竟暂时放弃了针对此人。 分明,赵都安睚眦必报的名声,早已深入人心。 是了,自己终归还是太自信,不认为赵都安敢对自己出手,尤其,是在这个时期动手。 “小阁老竟还记得在下,实在荣幸。”赵都安嘴角上扬,似是受宠若惊。 李应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口气,平静道: “赵大人不在衙门做事,带这许多人马,意欲何为?” 赵都安笑道: “本官得知有逆党行踪,出现在这里,故而前来查看,却不想,逆党没寻到,却撞破了小阁老的好事。” 李应龙深邃的眉眼盯着他,缓缓道: “赵缉司此话何意?本官不明白。” 事到如今,他只能装傻充愣,以不变应万变。 人证物证俱在,关键楼上还有個元妃,私会的事只怕要被坐实。 看似最好的解释,是自己被诓骗,但赵都安既苦心孤诣布局,必然早有准备。 若他一句“被骗”就能糊弄过去,也未免太低估敌人了。 “不明白?呵呵,没关系,诏衙有个清净地,小阁老过去坐坐,想必便能将许多事想起来。“赵都安轻描淡写道。 李应龙眯起眼睛,沉声道:“本官若不去呢?” 赵都安说道:“那只怕由不得大人了。” 李应龙阴沉着脸,质疑道: “你一个区区六品,凭什么抓我?凭马阎给你撑腰?” 赵都安摇了摇头,认真纠正道: “第一,不是抓,只是请。请大人去梨花堂坐坐,没有别的意思。第二,本官身后也不是任何人,只有一颗拳拳赤子之心。” 说着,他淡淡道: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请小阁老去坐坐?” 侯人猛露出雪白牙齿,迈步上前,便要动手。 “……赵都安,你很好。” 李应龙眼角抽搐,眼神如鹰,这一刻竟有些许酷似其父: “不必劳烦你的人动手,本官自会走。” 说完,他竟也不做纠缠,转身对身后官差道: “还不带路?” 郑老九看向赵都安,见其点头后,便领着李应龙走出巷子。 两队人马,共同“押”着李应龙前往诏衙。 …… “啧……比我想象中难对付啊……” 赵都安望着其离去背影,有些失望。 他期待李应龙会大怒反抗,或口不择言的。 但事实上,除了被诓骗入陷阱这件事外,李应龙从始至终的应对,算不上好,但却都没出大错。 被抓了现行,但若深究下来,仍有转圜余地。 毕竟,二人之间的确没做别的。 李应龙不知赵都安布置了多少,又掌握了多少,所以,最好的策略,是闭嘴配合。 等待“李党”得知消息后,予以救援。 “赵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时,一头雾水的董大终于开口。 方才,金简神官突然说:“可以了。” 便消失无踪,接着,赵都安便领着他抵达此处,撞见小阁老。 “董兄稍安勿躁。”赵都安笑着安抚了句,领着他走到巷口,等了阵,便见一辆马车缓缓停靠。 赶车的,乃是沈倦:“大人,人带来了。” “没有惊扰到吧?” “自然不敢。” 赵都安点头,挥挥手,一众梨花堂官差悉数退开,将这一片区域隔离。 只留下他与董大二人。 赵都安朝车厢拱了拱手,说道:“诏衙缉司赵都安,见过元妃娘娘。” 元妃?董大悚然一惊。 接着,令他更惊愕的一幕发生,只见赵都安抬手,掀开了车帘。 里头,赫然一左一右,坐着两道身影,一个自然是女扮男装,失魂落魄的元妃。 另一个,是替她传讯,方才等在楼下望风的婢女,瑟瑟发抖。 “赵大人……”元贵妃下意识颤抖了下,继而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却已没了往日的跋扈尊贵。 表情中,带着一丝不自然的讨好。 这同样是二人初次见面,但彼此并不陌生。 元妃是因听了他名声太多次,也看过画像。 至于赵都安…… “和林娘子真像……怪不得李应龙强也要强过来,不,林娘子甚至更年轻。”赵都安心中感慨。 嘴上客气道:“下官救驾来迟,让娘娘受惊了。” 元贵妃不知如何应对,只是僵硬笑着。 赵都安自顾自说道: “下官等人搜捕逆党至此,却也不想……发生这种事。这便送娘娘回府。” 元妃终归是先帝的后宫,赵都安身为外臣,是绝对不能乱动的,这是性质问题。 说完,不等元妃拒绝,便递了个眼神。 沈倦主动请缨,想了想,又从怀中,将那枚玉佩递了过来: “大人,拿到了。不过信被她烧掉了。” “无妨,本也该烧。”赵都安平静点头,收起“证物”。 元妃浑浑噩噩,即将被送走之际,这头脑不很灵光的女子忽然掀开帘子,说道: “赵大人,信是你送来的吧?” 竟然变聪明了……赵都安认真道: “娘娘说的什么,下官听不懂。” 元妃苦涩一笑,闭上了眼睛。 …… 等马车离开,董大再也忍不住了,他脸色微变,低声道: “赵兄,元妃为何与李侍郎都出现在这里?这难道是你安……” “董兄慎言!” 赵都安打断他,双手陇在袖子里,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将编好的说辞又讲了一遍。 大抵经过,便是自己获得逆党线索,碰巧撞破李应龙与元妃私会,因涉及皇家脸面,故而事急从权,将小阁老请回去调查。 董大听完,一脸伱特么在逗我的表情。 “赵兄,愚兄的诗才虽平平,但脑子并不坏,”董家长孙大郎正色道。 继而,他压低声音: “今日你请我来,便是要我看这些?” 董大已经明白,必是赵都安暗中设套,一手导演了这戏码。 再考虑到不至于无的放矢,他已猜出,李应龙只怕的确与元妃不清不楚。 好大的瓜。 赵都安揽住董大的肩膀,低声说道: “董兄看破莫说破,今日之事,你看在眼里,便是个见证。我只想请董兄暂且将此事按在心底,不要说给外人听,切记外传,等最迟明日,我会与你说个明白。” 董大看了他好一阵,终于苦笑一声: “赵兄所说,我记得了。” 许多事,没必要说的太明白。 赵都安今日请董大过来,便是要一个证人,做多一重保险。 董大身为董玄的孙子,是绝对的皇党,所以立场没问题,也绝不会偏袒畏惧李家。 这是他精挑细选的人选。 如袁立,虽也属于极有分量的第三方。 但一来其一举一动会被关注,易打草惊蛇,二来,一旦袁立得知,这场戏只怕就轮不到赵都安来唱了。 “赵都安,你要的东西。” 忽然,头顶一道娇小人影轻飘飘落下,却只悬浮在众人肩膀位置,便不再下坠。 金简身影半虚半实,小脸平静,将一只摄录卷轴丢给他,继而抛下一句: “我还有事。” 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是……你跑这么快干啥,总觉得今天怪怪的,好像怕我跟你要钱似得……赵都安攥着卷轴,心中吐槽。 继而心中一动: 是了,伏天过去了,冰块生意也快过去,天师府的分红快该出来了。 “赵兄准备还真是充足。” 董大表情复杂,不用看,他都知道卷轴是记录的是啥。 赵都安笑笑,将卷轴塞入袖中,哭穷道: “我这也是欠了好大的人情,毕竟李应龙身上肯定有反法器摄录的宝物,只能求人帮忙……” 董大理解点头,心想能请动天师亲传弟子出手,必是耗资不菲。 如果他知道,赵都安压根啥也没付出,空口白牙硬拉来的帮手,不知是何种表情。 …… 董大走了,带着满腹沉重。 附近只剩下,钱可柔率领的一小队锦衣。 小秘书走进巷子,低声说: “李应龙车夫跑了,此人是个修行武夫,我们没能拦住。” 赵都安毫不意外,笑道: “没关系,一切都在计划中。” 钱可柔面露诧异,心想难道连此人逃跑,都是自家大人布局的一环吗? “怎么了?”赵都安看圆脸女武夫欲言又止,好奇问。 钱可柔犹豫了下,还是低声说: “大人,元妃会被牵扯进来吧……” 作为旁观赵都安全部操作的人之一,她心中有些别扭。 既惊叹于自家大人的手段,又觉得……部分操作有些出格。 若说,那许翰林先对大人动手,想要致大人于死地,于是报复沉江,或如何处置都算以牙还牙。 咎由自取。 林娘子自愿牺牲,乃是等价交换。 那元妃,在这件事中,便是唯一一个纯粹的受害者了,可以说是赵都安谋算的工具。 侯人猛等人是男子,对这种事并不在意,但钱可柔身为女子,难免共情。 “呵呵,小柔是不是觉得大人我太无情了些?”赵都安笑眯眯问。 钱可柔没吭声。 赵都安却没做解释,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事情还没结束,真正的关键戏码,还没开始呢,想评价一出戏,要等看完落幕再说。走吧,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钱可柔疑惑道: “大人您还要去哪?去见督公吗?还是进宫面圣?” 她觉得,李应龙的“罪证”已落入手中,接下来便是呈送上去了。 然而赵都安却摇了摇头,迈步走出小巷,望着头顶狭窄的一线天空上,翻滚的浓云,说道: “不,我要去见一个人。” “谁?” “相国,李彦辅。” 198、宿命中的见面,青梅煮酒论英雄 就在小阁老被逮捕的时候,京中的云水楼上,整整一层都被包下,只有孤零零的一张桌子有人。 “李相,翰林院这一边,情况大抵已妥当了。” 穿大学士袍,腐儒打扮的陈正儒微笑说道。 坐在他对面的,赫然便是当朝相国,前“阁老”,“李党”党魁,女帝之下隐隐权势最高的重臣李彦辅。 因年岁已大,李彦辅坐在方椅中,显得有些没精神,但低垂的眼眸,却暗藏凌厉: “不错,很不错。” 李彦辅慢吞吞地说道: “如今,朝堂之上风雨飘摇,董玄一意孤行,欲要行那名为黄金,实乃害民三策。 天下有志之读书人,热血正盛,理应仗义执言。若得翰林院青年学子之联名上表,想必陛下自会认清利弊,不受董玄蒙蔽。” 这几日,出狱后的陈正儒没有闲着,而是竭力以翰林院为突破口。 集结士族出身的学子,青年官吏议政。 以此煽动舆论。 翰林院原本归属董太师管辖,但一来,太师虽肩负承旨学士之官职,但因精力不足,对翰林院掌控力下滑。 二来,更为关键。 这年头,读书好的,大多还是士族子弟,为维护自身利益,自然结伴议政。 李彦辅暗示陈正儒,牵动这股力量,试图撼动朝堂上的僵局。 以外力,打破平衡。 女帝本就得国“不正”,若天下士子发声,必然要顾虑一二,如此一来,西风压倒东风。 新政之辩,也将迎来结果。 此为李彦辅准备好的,即将打出的一张决胜牌。 在皇党一方,还在思考,如何再拉拢朝堂中三分之一的势力时。 李彦辅已准备出手反攻了。 “李相说的是,那我便依照计划……” 陈正儒面露得色,心知,只要他这次把事办成,非但在李党内地位会提升,且还会获得天下士族的友善。 原本,他尚未决定出手,但上次因赵都安的事,得罪了女帝,陈正儒这才下定决心。 “蹬蹬蹬……” 恰在这时,楼梯口突有脚步声逼近,竟是两人。 密会交谈的二人同时噤声,望了过去。 只见,为首的一个,赫然是李彦辅留在楼下的亲随护卫,而在其身后跟随的,赫然是逃跑的,那名李应龙的护卫。 前者恭敬道: “大人,公子的护卫来找,说有要事禀告。” 李彦辅皱起眉头。 旁边,陈正儒站起身,道: “相国既有家事,我便先行告辞。” 李彦辅略一犹豫,并未阻拦。 等陈正儒下楼,他才语气随和道: “应龙叫你来做什么?” 那名护卫上楼后,表情就异常古怪,神态焦躁,几次欲要开口,这时才终于道: “禀告李相,大事不好,公子中了圈套,被诏衙的人抓走了!” “什么?”李彦辅愣了下,沉声道:“仔细说清楚!” 护卫飞快道: “今日下午,陈正儒那弟子许翰林,前来工部寻找公子,称陈学士有要事,邀公子商议。 公子不疑有他,由小人驾车护送,抵达一座酒楼,公子随之上楼后,立即有诏衙官差从暗处涌出,包围客栈,封锁前后,以搜查逆党之名闯楼…… 小人想要救出公子,以轻功上楼后,便被锦衣校尉盯上……对方倾巢而出,小人为免失手酿错,只好逃出来禀告……” 李彦辅安静听着,原本慵懒的坐姿,一点点绷直: “陈正儒的学生相邀?” 这头老狐狸眼眸中,先掠过寒光,继而转为疑惑。 陈正儒反水了? 不……这个念头升起刹那,便被他打消。 如此,那就是“许翰林”假借名义……诏衙官差…… 仿佛猜到相国想法,护卫忙道: “是。那许翰林必然有鬼,只怕被诏衙买通,搜捕那几名官差,小人恰好认得,皆是梨花堂下属,并未见其他堂口锦衣。” 言外之意,设套的人,是赵都安无疑。 “你可知,应龙中了什么圈套?莫非是被诬陷勾结逆党?”李彦辅问道。 他第一个念头,是赵都安知道某個逆党在楼内,故意引李应龙过去。 但转念一想,又觉这计划太过粗陋,若是如此,倒不是问题了。 护卫摇头: “小人仓促间,未能进楼,并不清楚,但……隐隐听见,公子逃出时,似有女子叫声。” 女子?得到这个答案,饶是以李彦辅的城府,都愣了下。 一时想不透。 他没有立即起身,而是闭上眼睛,静心调息,将近日朝局捋了一遍。 而后,这位老牌权臣撑开眼皮,平静异常说道: “备车……” 他本想说,前往诏衙。 但楼下再度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亲随上楼,抱拳道: “大人,楼下……诏衙缉司赵都安,言称要见您。” …… …… 登……登……登…… 当一身华服的赵都安,循着许翰林给的地址,抵达云水阁楼,并沿着楼梯,一步步抵达空荡的三层时。 视野豁然开朗,远处碧波万顷,这楼宇四周栏杆外,天空晦暗不明,层叠的乌云犹如白纸泼墨,晕染开一朵朵。 宛如一副巨大的丹青水墨。 今日空气微冷,尤其湖风吹来,更是将燥意也驱除的一丝不剩。 阁内,李彦辅正坐于一张桌旁。 这位鬓如反猬,眉如紫石,凌乱胡茬沿着两侧脸颊蔓延,与鬓角相交的老人,神色古井无波。 身上一袭鲜红的官袍,乌纱却已摘下,放在一旁。 鲜红的衣袍,与背景黑白亮色的泼墨景色,相得益彰,如一点朱砂。 李彦辅面前的桌上,摆放着煮酒器具,浊酒在玉壶中静静烹煮,火舌舔舐壶底,一旁是吃酒的器具。 此刻,李彦辅神态专注,捏着一只小勺子,从一旁的瓷碗中,取了几只青梅,丢入酒壶里,看也不看他。 “李相好雅兴,” 赵都安笑了笑,也不嫌弃对方待客态度散漫,迈步径直走到对面,拉开椅子,大咧咧坐下。 视线扫了眼面前陈正儒留下的酒器,自顾自将其挪到一旁,又取了新的: “我以为,相国公务缠身,想必是个难见的,不想竟有机会,与李相同席,啧,这梅子早过了最熟的时节了吧,竟还有这般成色?” 李彦辅慢悠悠将手中玉勺放回碗里,见他抬手捏起青梅,缓缓道: “南方以水运至京城,沿途以冰瓮保存,这几颗梅子,便已价值不菲,好在只放些作酒调味,便也还承担的起。” 赵都安微笑道: “大虞谁人不知,李相家大业大,淮水李氏,也是累世公卿的豪族,江湖中,更有说法,李家每百年,必出一位当朝一品,已为传奇,岂会缺几粒梅子?” 说着话,他两根手指,缓缓拧转青梅的根茎,视线审视着眼前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者。 却知道,对方实在堪称一位不简单的人物。 与袁立少年浪荡,一朝家族衰落,而奋起直追的传奇故事相比,李彦辅的人生经历堪称平平无奇。 出身李氏,自小聪颖,为人低调,与同代李家天才相比,不差,却也不出挑。 后入官场,起步也并不高,一度不被李家家主看好。 若说特殊,唯一的特殊,便是其位置挪动的颇为勤快。 挪动,指的不只是升迁,还有平调。 在其他李家子弟,忙于升官的时候,他不声不响,将一县之地各个要职都做了一圈。 等入了府城,依旧如此。 哪怕后来调入京师,仍不改其作风。 兜兜转转,竟便将整个大虞朝,要紧的衙门官职,或多或少,都经历过。 这时,李彦辅已年近五十,仍不出挑,只是“中庸”。 然而接下来的二十年里,他却后来居上,一步又一步,直到将自己送上内阁首辅的位子。 主打一个“稳”字。 据说,先帝曾问他,为何年轻时换了那么多位置,莫非不知这样有害升迁? 彼时的李阁老只平静说道: “臣只是想把大虞朝看的明白些。” 先帝听后大笑,拍肩而走。 李彦辅这个位子,一坐,便直到内阁解散。 赵都安了解这些后,哪怕彼此已是仇敌,却仍不免肃然起敬。 尤其,说起来,这位当朝相国,才是他穿越后,看到的第一位大人物。 那时,赵都安初入大虞,狼狈入宫。 在御书房外等了许久,李彦辅走出时,面对他一声“相国”,却连眼珠都不曾转向他。 彼时宫中,赵都安站如喽啰。 今日,却与对方“平起平坐”。 之间,不过区区数月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家哪里有什么财,无非是替陛下打理罢了。” 李彦辅淡淡说道,抬起头来,深陷的眼窝内,凶狠暗藏的眸子,平静地审视着这个年轻人。 哪怕身为敌人,却仍不免因赵都安泰然自若的气度,而生出些微赞叹: “本相数月前,亦不曾想到,陛下身边,会走出一个大才来,日后,天下未必不会多出一个赵氏。” 两个身份悬殊,年龄相差,却因种种奇妙因缘际会,从穿越第一日,便跨入敌对立场的老少,第一次正式见面。 没有刀光剑影。 只有请客吃饭。 199、寓言:头羊与牧羊犬 “咕噜咕噜……” 桌上的酒壶中,青梅在浊酒中一沉一浮。 桌旁,赵都安却只笑了笑: “李相说笑了,我赵家小门小户,只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却没有做士族的心思。” 恩,他只有做皇族的心思…… 李彦辅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哪怕知道,也不会在意,这会朝椅背靠了靠,显得十分随意,叹息道: “有时候,当你到了一定位置,很多事,不是你想不想,能决定的。 辟如这家族,也未必是你想开枝散叶,你不想,你能保证家人不想?亲族不想?人呐,管住自己容易,管住身边人难。” 赵都安深表认同,假装听不出对方话中隐喻,道: “李相明白就好,就像这次,李相能管得住自己,却是管不住令公子。” 这就算进入正题了。 李彦辅神态不变,“哦”了声,是疑问的语气: “应龙莫非又寻你霉头了?” 赵都安叹息一声,苦笑道: “李相是错怪我了,我可不是兴师问罪来的,令公子虽与我有些嫌隙,但事情都已过去,我也不是什么睚眦必报的小人……” 听到后面这句话,李彦辅嘴角抽动了下,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的确无耻多了: “那赵缉司大驾光临,是所为何事?” 赵都安故作诧异:“李相不知?” 李彦辅泰然自若,好似真的一无所知般: “本相应知道什么?” “唉,”赵都安大为遗憾道: “也好,那我来的倒及时了,其实,今日说来也是巧合……我梨花堂本在埋伏追查一名逆党,却不想,逆党没寻到,却意外撞见令公子,与一妇人相会,实在是……” 李彦辅皱眉打断,不想听他废话: “诏衙如今,也闲到管男女之事上了?” 赵都安语气真诚,坐姿却愈发随意: “若只是寻常女子,我便也不意外,毕竟令公子喜纳妾,性风流……本官也早有耳闻。只是,这妇人身份却有些棘手……乃是那……” 说着,他故作神秘地抬起一根手指,遥遥指了指头顶,口中吐出的名字,令故作沉稳的李彦辅倏然变色。 “先帝遗孀,元茹,元贵妃!” 呜呜! 酒壶中,适时喷起一股白气,顶开壶盖,发出低低的尖啸。 身穿绯红官袍,鬓发浓密的国之重臣,饶是养气功夫极好,这一刻,也是瞳孔骤然收窄,心脏漏跳了一拍! 元妃! 应龙,与元妃私会? 李彦辅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但转瞬,隐约记起,似的确听说,元妃前几日回家省亲。 至于李应龙与元茹当年被斩断,隐藏的那段旧情,外人不知,但李彦辅却是知道的。 因当年,李应龙得知元茹要入宫,曾找父亲求情,是李彦辅将此事压下。 再联想到梨花堂恰好“撞破”,以及许翰林的背叛…… 电光火石间,这名威压大虞朝堂二十年的老人,望向赵都安的目光,已是森寒如刀。 这一刻,方才对眼前年轻人的些许赞赏,已烟消云散,化为愤怒,以及……难以置信。 “呵呵,李相为何这般看我?本官起初也不信,毕竟,元妃此刻该在家中省亲,岂会女扮男装,与令公子在客栈中见面? 底下人,更隐约听到,‘李郎’这等称呼……呵,八成是听错了…… 也怪我驭下不严,底下人没轻没重,直接冲撞进入,竟引得令郎跳窗逃跑。 如此,本官却是想控制局面,也不成了,只好将令郎先行请回诏衙……” 赵都安说话时,始终面带微笑。 仿佛他压根不是幕后黑手,而是个无辜路人: “当然,我肯定相信令郎清白的,先帝虽仙逝,但李侍郎再如何贪慕美色,也不至于与元妃…… 呵,其中必有误会,本官这才急匆匆上门询问,想必李相应当知晓为何。” 这时,太阳已经西斜,碎金般的光映照在楼外的湖面上。 李彦辅死死盯着他,没有表情,不见喜怒。 这眼神……令赵都安想起,当日他在午门,将裴楷之气到吐血那日,老相国的回眸。 良久。 李彦辅袖口中,攥紧椅子扶手的双手才缓缓松开,平静道: “本相对此一概不知,伱只怕问错人了。” 这话的意思是: 别想给老夫设套,问就是不知,与李应龙坚决切割,避免引火烧身,父子一同栽进去。 这么冷血么……老奸巨猾……赵都安见其态度,顿感失望,不死心道: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李相总该知道,令郎前段时日,新纳了一房妾室吧,据说其眉眼,与元妃颇为相似。” 李彦辅闭上眼睛,似是年老困倦了,叹息道: “常言也道,儿大不中留,应龙的家室,本相向来不知。” 别唬我,不是女大不中留? ……甩锅是真的快,老泥鳅,滑不留手……赵都安也叹了口气,整理了下衣袍,站起身道: “相国既一问三不知,那本官也只好将此事上报了,毕竟,涉事甚巨,我一个小小的梨花堂,区区六品官,可不敢妄做决断。” 说着,他迈步就走,心中默数一二三…… 李彦辅面无表情,也不起身追赶,只目送到赵都安走到楼梯口,才平静说道: “这等小把戏,便省去吧,你若真要捅上去,何必来寻本相?” 赵都安脚步一顿,转回身来时,已是笑容满面。 他动作丝滑,返回坐席,看了眼沸腾的酒壶: “李相待客,不请人吃酒?” 李彦辅说道:“想吃自己取。” 赵都安也微笑摇头:“相国的酒,可不敢乱喝。” 李彦辅嘴角浮现讥笑:“怕本相给你下毒么?” 赵都安叹息道: “我出身低贱,远不如李相家室好,但我父亲小时,也会教我一些朴素道理,比如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这话就是明示了。 想要他“嘴短”,“手软”,将这件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便要喂饱他的口,塞满他的手。 李彦辅听懂了。 或者说,当赵都安苦心设计,成功诱骗李应龙入计后,没有立即上报,而是跑到自己面前,满口“必有误会”的那一刻起。 他就明白,这個狡猾的小狐狸,是来找他谈生意的。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 谈,什么都可以谈。 站在赵都安的角度,他想不想除掉李应龙?一举将其扳倒? 想。 但不能。 正如老司监孙莲英说的那样,要看时局。 如今朝局状况,不适合对李家父子动刀,一旦动了,换来的,极有可能是满盘皆输。 哪怕赵都安真的将这份罪证递上去,女帝也会压下去,因为起码这个关键节点,不能废掉李应龙。 那只会激起士族的仇恨。 所以,赵都安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仅凭借这个小小布局废掉小阁老。 他的目的,一直都是李彦辅。 是李党。 是新政。 是这场席卷了整个大虞朝堂,已持续一段日子,无数人关注的政治风暴。 他这个处于风暴边缘,背风港口的小棋手,想要在某个节点上,稍稍用力,做一点大事。 所以,这场见面,其实是一场独属于两个人的谈判。 只是此刻,坐在谈判桌另外一头的李彦辅,尚且不知道,赵都安真正要的是什么。 但虽是如此,这位镇压朝堂二十载的前阁老,还是从赵都安闪烁的眸光中,读出了一个关键信息: 这头小狼,胃口很大! 只怕不是“一壶浊酒”,能打发的了的。 想到这里,李彦辅忽然岔开了话题。 没有询问赵都安想要什么,而是借着方才的话题摇头说道: “本相虽出身淮水李氏,但能走到今日,所学所用,也与你一般,都是一些田间地头,最朴素的道理。” 换话题?老狐狸葫芦里卖什么药…… 啧,难不成要压价……赵都安露出好奇的神色: “哦?比如?” 就仿佛,一个真心在向相国讨教为官之道的后辈。 李彦辅靠在圈椅中,红色的官袍仿佛吞没了他,这位皓然白首的老人说道: “你放过羊么?” 赵都安摇头。 李彦辅说道: “本相幼年时,曾跟随家中长辈,去地里田户的庄子看,见牧童放羊。 颇为有趣,那羊群说来,也有几十头之多,一个小小的牧童,却能放纵自如。 我心中疑惑,向长辈请教,那位族中长辈指了指羊群中的一只老公羊,又指了指草丛里的一只怪模怪样的,好似西域那边串进来的土狗。 对我说,农人牧羊,全靠这一羊一犬。” “他说,羊是一种很愚蠢的动物,他们视野短浅,头脑蠢笨,没有独立的头脑,那如何行动生存?很简单,便是跟随‘头羊’。 每一个羊群,都有一只头羊,头羊做什么,羊群便会跟着做什么。 哪怕头羊跳下悬崖,后头的羊群也都没脑子一样跟着往下跳,你说怪不怪?” “所以啊,牧童不需要驱赶那么多只羊,只要驱赶那一只头羊,整个羊群便都跟着走了。 那位长辈对我说,农人养的羊,肥硕以后,都是要卖掉宰杀的,所以除了母羊好一些外,反是公羊,都活不了太久…… 但头羊例外,因为头羊可以帮着看管羊群,所以就会晚一些挨刀。” …… 200、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然后?”赵都安好奇询问。 李彦辅眼神中带着追忆: “然后,那位长辈又指了指那条狗,说这是农人驯养后,帮着放牧羊群的帮手,羊群虽有头羊率领,但因其数目庞大臃肿。 有时经过旁人家的农田,许多羊被田间地头的庄稼吸引,便会离群去吃,而若是毁坏了庄稼,主人家便会来找…… 牧童只能驱赶头羊,却没法看管的住这些羊偷吃,所以,便轮到了狗发挥作用。” “狗跑的快,模样酷似狼,羊群畏惧它,有偷吃的,狗跑过去便可将其逼退……于是,狗也就有了价值,同样可以避免被杀了吃肉的结局。 长辈最后对我说,做那些羊,是最没出息的,吃的越多,离死越近,唯有做头羊,或者做狗,对主人家有用,才能活的好一些。” 顿了顿,李彦辅说道: “我又问,那究竟是做头羊更好,还是做狗更好?” 赵都安好奇道:“那位长辈如何说?” 李彦辅说道: “他摇了摇头,说都不好,最好的,是做头羊时,能将自己的生死,与羊群的生死绑在一起,同生死,共进退。 如此,哪怕头羊年老体衰,主人家想换新的,也要考虑,杀了老羊,是否会令羊群惊恐溃逃。 而做狗时,则要掌握个度,既不能太懒散,又不可太勤快,若懒散,主人家便会换掉,若太勤快,整个羊群都听话了……” 说到这里,李彦辅从记忆中回过神,意有所指地凝视着他,说道: “那,还留着狗做什么呢?” 沙沙……楼外,湖水泛起微涛。 传来水浪拍打岸边石头的声响。 桌上的酒壶里,青梅已经几乎化开,浊酒也渐渐要变成清酒。 赵都安平静地听完了这个简短,却寓意颇深的故事,心中已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按他的理解,牧童便是天子,羊群则喻指百官。 头羊,自然是李彦辅,袁立,董玄这些大臣。 至于牧羊犬……指的无疑是自己,马阎也算。 当然,人群远比羊群要复杂更多。 这也就有了庙堂之上,多方党争,君臣制衡的规则。 女帝为什么不能一言废掉李彦辅? 其实就是这头年老的头羊,绑定了太多官员,在“李党”这条战船上。 结党,不是说说而已,是通过一系列的手段,互相攥着把柄,因单個臣子的力量太弱,无法与君斗,所以抱团。 这才有了,一些权臣动辄就上表请辞,要告老还乡。 皇帝却不得不挽留的虚伪戏码。 孙莲英说,不能这时扳倒李应龙,也是这个意思。 李党可以一步步削弱,一点点瓦解其势力,逐步限制权力,陆续扳倒裴楷之,周丞……都是在由易向难地削。 包括这次“考成法”,也是在将权力,从吏部向修文馆转移。 但若对李家父子下刀,必会导致整个“李党”战船上的官员反抗。 若集体请辞,朝政便会瘫痪,难以运转。 更糟的是,会令这群人,以及背后的士族们倒向“八王”。 李彦辅这番话,是隐晦提醒他: 不要以为,捏住了李应龙的把柄,就赢了。 而后面牧羊犬的比喻,在赵都安听来,无非四个字: 养寇自重! 李彦辅又在提醒: 你赵都安能活的滋润,是因有李党这个敌人存在。 若李党溃散,你这条陛下的鹰犬,又还有多大价值? 谈判前,总要压价,李彦辅便是通过一个故事,巧妙地压了两次价钱,哪怕暗中有人“摄录”,也不惧怕。 正如当初,赵都安在小舟上,与冯举交谈,对方也只是“意会”,而不“言传”。 李彦辅宦海沉浮多年,其谨慎程度,比之李应龙,要高出不知多少。 …… “啪、啪、啪……” 赵都安轻轻拍手,笑着感慨: “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李相这是敲打我呀。” 李彦辅不置可否。 却见赵都安笑罢,却只是摇了摇头,唏嘘道: “只是,我倒有一点不同看法。” “哦?” 赵都安竖起一根手指: “若是年景好,主人的确不会杀头羊,但若大荒之年,羊群将禾苗吃光了,人都要死了,哪里还顾得上许多?” 言外之意: 百官吃的太多了,留给陛下的太少了,你想活,关键不在身后战船上有多少人,而在于要留余地。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羊群内部听话了,牧羊犬也死不掉,因为外头有狼。” 让我养寇自重?呵! 且不说老子本来就没打算跟你们混官场。 退一万步,现在的问题,是寇太多了。 哪里还需要养? 哪怕朝廷内部如铁板一块,外头的八王和逆党的就不存在? 赵都安还没说完,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根卷轴,没有打开,只是轻轻按在桌面上,缓缓朝前一推,身体却往后仰,双手交叠,道: “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我并不太喜欢打机锋,这件事,我也从没想过隐瞒陛下,方才与李相绕着弯说话,不是我怕今日这番话泄露出去,而是你怕……” 他笑了笑。 这一次,脸上已没有装出的恭谨,反而有些肆意的嚣张意味,就像掀开了羊皮的狼: “原本,我想着李相若诚意十足,便没有必要,将一些话说的太透,彼此留一些颜面,日后也好相见。 但李相连我的条件都不听,便说教压价,看来诚意并不足,那我不妨便说的明白些,令郎与元妃是什么关系,其实并不难查,当年知情的相关人,也没死光,无非是都默契地闭嘴,假装遗忘。 这些日子,本官也不是没调查,我掌握的证据,比李相想象中更多些,包括那名被令郎强抢来的民女,也在其中。 只是缺了些一锤定音的证据,好在如今也有了。 私通贵妃,欺瞒先帝,染指后宫,李相应知道,这件事一旦公之于众,陛下再不愿,也只能杀人以维护皇家脸面。 当然,你会说,陛下不会……但现在不会,以后呢? 李相年纪也大了,还能撑几年? 伱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后头的家族考虑,是平平稳稳地退下去,还是逼着整个淮水李家蒙羞?你说没法选,我看有的选。” 李彦辅面色一变,似是没想到,赵都安突然掀桌子。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差了一些事,低估了对方的胃口。 他以为,赵都安是要谋私利,所以,这场交易不会愿意给外人知道。 他也不认为,赵都安会掌握什么“实锤”的铁证。 只要存在转圜余地,就有运作的可能。 但这一刻,当赵都安撕掉了温良恭俭让的外衣,露出里头锋利的爪牙。 已是年迈的头羊,突然有了面对初生的牧羊犬,那埋藏于血脉深处的恐惧。 是的…… 堂堂相国,这一刻,竟然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微不可查的…… 恐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彦辅没有去看那张卷轴,只是盯着他,犹如八风吹来,岿然不动的岩石。 赵都安翘起二郎腿,混不吝的姿态,手指拧转着青梅的根茎,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 “我要,在明早的朝会上,李党转换立场,支持新政。” “不可能!” 李彦辅脱口道,花白而浓密,覆盖两侧脸颊的胡子抖动,攥着椅子扶手的手骨用力。 他没想到,赵都安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以为朝堂是儿戏?仅凭借你这……” “李相!” 赵都安声音突然沉重,脸色也冷淡下来,神色间带着冷漠与讽刺: “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演戏,我也不是在与你商量,而是通知。” “或者,你也可以赌一赌,赌陛下会不会对你动手,拿到这份证据后,日后等时机成熟,也不会拿来做刀,砍下你李家人头。” “亦或者,赌一赌我有没有胆子,不经过陛下的手,便将此事宣扬出去?” 李彦辅道:“你敢……” 赵都安打断他,冷笑: “我为什么不敢?我只是一介区区六品小官,身后可没什么家族累赘,李应龙要弄死我,我弄死他,很合理吧? 倒是你,若事情闹大,你真有勇气为了李应龙,拉着整个李家与陛下开战? 呵,偷先帝的妃子,哪怕是八王,为了皇家脸面,也容不得。 而且,我为何要自己宣扬出去? 今日看到此事的人那么多,一不小心被某个人泄露,比如那个许翰林?与本官有什么关系?” 李彦辅沉默。 赵都安语气忽然转柔。 屈指一弹,将手中的青梅丢入酒壶,溅起一蓬滚烫的浊酒,他轻轻叹了口气: “李相啊,你淮水李家真的在乎新政损失的那点税银? 还是真在乎你底下那吃的脑满肠肥的蛀虫? 或者在你看来,新政真的挡得住? 还是只能拖延一时? 迟早都要落下来?你年岁也大了,该为自己想想了。 只要你点头,今日这件事,便是个误会。 若你不愿,我也不为难你。” 他站起身。 连那卷轴,竟然也都没有去拿。 整理了下衣裳,有些遗憾地看了眼已经快煮干的酒壶,摇头道: “可惜,看来没口福喝相国的酒了。” 说着,他徐徐转回身,第二次往楼下走去。 只是这次,他也并不确定,会迎来怎样的答案。 一、二、三…… 就在赵都安以为,这头老狐狸心狠至此,勇气一如当年之时。 终于,身后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 “等下。” 赵都安脚步一顿,回头,疑惑道: “李相还有事?” 埋在深红官袍中的他好似闭着眼睛。 这时夕阳缓缓沉下,刚好悬在他身后,将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竟令赵都安看不清。 李彦辅审视迎光而立的赵都安,忽然说出了一句奇怪的问话: “你觉得,你与本相比较,如何?” 赵都安微微一怔,然后忽然笑了,摇头道: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宁作我…… 宁作我…… 李彦辅咀嚼着这句,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千古名句,竟然仿佛笑了下,闭上了眼睛。 神色恢复古井无波。 身后露出一角的夕阳,也再度被乌云遮蔽。 “好。” 201、九进皇宫,皇党小朝会上的旁听新人 半晌。 云水楼一层,在李家仆从的注视下,在楼上呆了许久的赵都安,迈步走出。 “大人出来了!” 楼外,等在马车旁的钱可柔等人精神一振,忙起身迎接:“大人……” “上车。”赵都安摆了摆手,抬步钻入车厢。 继而,他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绷紧的肌肉松缓下来。 整个人,隐隐有种虚脱的错觉。 分明只是与李彦辅商谈了一阵,耗费的精神,却好似比与人搏杀了一番还过分。 方才在楼内,从外表上看去,他好似掌握着主动权,甚至一度嚣张地威逼利诱,最终逼迫对方点头。 但事实上,赵都安远不如表现的那般轻松。 有的人,只有亲身近距离,才能感受到那股若有若无的气场与压迫力。 个中体会,却很难用语言与人描述。 包括最后,哪怕李彦辅屈服,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 赵都安却都没有生出太多的兴奋。 甚至隐隐有种…… 对方可能早就做好了让步打算,之前的声势,只是在…… “演”他的感觉。 “肯定是我想多了,终归也就只是头老羊,而不是如,以靖王为首的,八位亲王那种的‘狼’。” “当然,我也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这老登是不是故意示敌以弱,能坐了内阁首辅小二十年的人物,真会没有獠牙和利爪? 会没有心狠手辣的一面?妈的,不会是故意让我轻敌吧……” 赵都安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脑补压下。 他知道,归根结底,还是李彦辅的名声太大。 哪怕是他,潜移默化也对其积累了许多忌惮。 所以,哪怕此番计谋,摆了对方一道,他仍不敢真的轻视对方。 “不管了,总之目的达到了。” 在达成基础意向后,二人在楼内,又就具体的交易内容,进行了磋商。 自然少不了拉扯。 他也从李彦辅口中,得知了陈正儒即将准备出手,发动舆论攻势的消息,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投桃报李,赵都安很大方地,将许翰林卖了。 同时也没忘记,解救林娘子夫妻,李彦辅对这等小事,没有拒绝。 至于元妃……既然李应龙都没事,自然也不会被牵扯其中。 先帝不在,女帝也不至于苛责这位“功臣”。 如此,初步达成协议。 “大人,接下来去哪?” 钱可柔将一张圆脸探进车厢,她其实想问的是,事情办成没。 但她又不清楚,自家大人究竟办了什么事…… “接下来啊,”赵都安缓缓吐出口气,揉着眉心,嘴角上扬: “去北门,入宫。” 涉及这种层次的交易,赵都安没有资格,以个人身份与李彦辅商定。 所以,他必须汇报女帝,由女帝出面下达一些命令,完成君臣之间的这次“交换”。 “唉,本官也想深藏功与名的,奈何情况不允许。” 赵都安表示,绝对不是自己想邀功。 …… 云水楼距离皇城北门更近。 赵都安第一站,去了修文馆。 虽为了避风头,他临时的学士头衔没了,但地位还在。 守门的禁军,没有任何阻拦,便任由他这個“外人”,进了修文馆。 “赵学士,你来了?” 馆内,忙碌的巨大“办公室”内,一名名学士聚集于此。 门口的一个惊讶道。 顿时,埋首伏案工作的学士们纷纷抬头,起身行礼。 表示赵学士好久没来了,甚至想念。 模样寻常,名字用典的郭解元更是眼珠子亮了,直奔过来,就要找他请教几个数术难题。 “太师不在?莫昭容也不在?” 赵都安单手将热情的郭解元抵住,好奇地望向韩粥。 他本意想问陛下咋不在……不是据说,这段经常在这里么…… 温文尔雅的韩半山说道: “不久前还在的,但被召入宫中,商议事情了。” “入宫议事?”赵都安疑惑。 韩粥“恩”了声,说道: “这次议事不同以往,乃是陛下召集诸多‘皇党’大臣见面,据说还是为了新政的事,有了什么变故。具体的,我们也不知了。” 变故? 皇党大佬集会? 赵都安心头一跳,不知发生什么,难道李彦辅那老狐狸挖坑了? 不敢耽搁,他当即告辞,径直入宫去,担心出了纰漏。 “赵学士……”郭解元沮丧地捧着本子,满脸遗憾,好奇道: “他有什么急事么?” “不知,想必是有的吧。”韩粥摇头。 一屋子人满头雾水,猜不出缘由。 …… …… 皇党聚会的地点,放在养心殿。 赵都安凭借白马监使者身份,进了宫城,经由侍者领着,熟门熟路抵达养心殿外。 “大人稍等,奴婢这就去通报陛下。”小太监和颜悦色。 赵都安耐心等了一阵,才看到人返回,小太监身边,却又多了个熟人。 莫愁依旧是中性打扮,女官袍服崭新,无翅乌纱下,眉心的梅花妆配合一张冷冰冰的脸,生人勿进。 “你来做什么?里面在商议大事。” 莫昭容颦着眉头,强调道。 我这也是大事啊……赵都安心平气和,没有回答,反问道: “陛下在与皇党议事?可是新政出了什么变故?” 莫愁耷拉着眉眼,道: “听说你这段日子悠闲的很,整日吃喝闲逛,不想消息还蛮灵通。” 不是,这个时候你就别见缝插针讽刺我了……赵都安叹了口气,正要再问。 却见莫愁转身道: “跟我来吧,陛下说让我带你过去,正好让你熟悉一下面孔,至于有什么事,不急的话,就等我们议事完后,伱再说。 若是很急,便给我说,我来通报。” 我也能进去旁听? 赵都安心中一动,说道: “倒也不是很急……” 莫愁嫌出来接他耽误功夫,脚步很快。 俄顷,二人抵达一间偏殿外。 “你记得,等下不要乱说话,少说多看……” 莫愁习惯性叮嘱,然后忽然觉得,这话有点“嘴熟”。 恩…… 好像在什么地方,也与他说过。 莫愁摇摇头,将杂乱念头抛开: “算了,你也不用我教。” 说着,她先轻轻叩门,然后才缓缓推开门扇。 “吱呀——” 此刻,夕阳已沉入地平线,浓密的乌云,令天光有些晦暗。 房间中,没有掌灯,光线有些暗,这座偏殿是仿照金銮殿的格局。 但更“平易近人”一些。 大虞女帝徐贞观一身常服,没有往日上朝的肃穆威严,也没有平常的仙子清冷。 这会面无表情,端坐主位的明黄座椅上。 在她下首两侧,摆放着两排椅子,椅子中间,是一方方桌案。 此时,一名名身穿官袍的大臣,分列左右,正激烈商讨着什么,似乎还在争吵辩驳。 二人进来时,数道目光投来,表情各异。 赵都安低眉顺眼入殿,瞬间从张扬跋扈的“赵缉司”,切换为“小赵”。 脚步轻盈地跟在莫愁身后,视线一扫,先是捕捉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耄耋之年,面如重栆的当朝太师董玄。 儒雅清俊,穿对襟大青衣的御史大夫袁立。 曾经在大理寺,三司会审,主审官之一的刑部尚书。 恩,便宜师兄马阎不在。 应是由于诏衙的特殊性质,实在没必要出现在这种场合。 此外,还有数张全然陌生的脸孔,身份各异。 其中一道视线,最令赵都安在意,当那股视线投来时,他凡胎高品武夫的预警下意识应激。 肌肉绷紧,气海紧缩,浑身汗毛都有一瞬间的立起…… 好似,人在野外,被猛兽盯上。 并非是敌意,而是身为修行者,对武道强者本能的应激。 “除了贞宝,这里还有武道强者?是了,皇党大佬的聚会,其中不只有文官,还有武官……” 赵都安循着那目光望去。 眼帘中,映照出一名穿武官袍服,面色白皙,颌下蓄短须的中年人。 对方似察觉他的紧张,那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如潮水退去,消失无踪。 徐贞观朝这边看了眼,没说什么。 继续在人前扮演威严的帝王形象。 “你坐这。” 莫愁指了指临时在最末尾,加的一张椅子,小声说。 赵都安点头坐下。 殿内,方才因他进来,稍稍中止的商议再度开启。 而听了一阵后,赵都安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因为他发现,这帮皇党大佬紧急聚集磋商的,正是陈正儒准备发动舆论攻势,反攻新政这件事。 202、回禀陛下,庙堂之危局已于今日,迎刃而解 自己刚解决的问题,发现皇党大佬在集体严肃讨论,是什么体验? 赵都安的感觉挺奇妙的。 偏殿内,气氛凝重而紧张。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大虞朝这艘战舰上举足轻重的一员。 此刻,神色因连日来的神仙斗法,都浸润着疲惫。 “……总之,事件如今已是十万火急,怪老臣未能及时体察,竟令对方在眼皮子底下,于翰林院中,纠集了众多力量。 若非有学生得知,透露传达,等士子群起而攻,抹黑新政,甚而攻讦陛下德行,只怕棘手。” 董太师喟然叹息,疲倦的脸上,满是自责。 龙椅上,徐贞观闻言摇头道: “太师不必如此,朕知道,太师鞠躬尽瘁,精力悉数铺在修文馆内,如此年纪,已无暇顾及那许多,这才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 儒雅清俊的大青衣也出声附和: “为今之计,该议如何反制。” 刑部尚书头疼道: “只怕困难,书生议政,自古有之。如今京城士子,多少背后都有家族,岂会愿意束手就擒?依我之见,还是该分而化之,揪出学子中领头的,许以利益,才是正理。” 一名官员道: “此言在理,只是时间来得及么?况且,发动此事的,乃是那陈正儒,背后必有李彦辅支持,其挑出的‘骨干’,只怕也难以收买。” 一时间,群臣各抒己见,却都遭否定。 赵都安好奇听着,发现这小朝会不愧是“关起门来”的,大家商讨起来,并不遮掩。 说话也不云山雾罩,比如收买“领头”的学子,就明晃晃地说出来,也没人觉得不对劲。 这种话,若公开出去,会被读书人喷死,立为奸臣典范。 他若有所悟,所谓的“自己人”,本质上,便是一群人一起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说一些见不得光的话。 如此一来,彼此才能互相信任。 前世他曾困惑,为什么时代进步了,那些享受着充沛物质,分明可以合理地满足需求的大人物们,仍会不时被曝光出,集体参与变态行径。 每一件曝出来,都耸人听闻。 一种解释是有钱人阈值高,寻找刺激,或者抨击其人性丑恶。 但还有一种解释: 哪怕时代进步了,可人与人之间,想迅速地,缔结信任的最有效方法,仍旧只有一起做件坏事这一种方式。 …… “薛枢密使如何看?” 讨论中,忽然有人发问。 目标,赫然是赵都安入殿时,感受到的那股威压视线的源头。 枢密使?薛?赵都安猛地明悟对方身份——薛神策! 大虞朝,最高的军事衙门,乃是“枢密院”。 类似“军机处”,负责调集指挥兵马作战。 与负责“后勤”的兵部,共同掌控遍布大虞九道十八府的百万军卒。 当今,枢密院最高长官“枢密使”,乃是大虞朝赫赫有名的“军神”,薛神策。 其在先帝时期,便已坐上这个位置,非但战功彪炳,且个人武道修为深不可测。 当初,赵都安意外侦破“火器匠人案”,得知枢密院中潜藏逆党。 那是他与这位枢密使的第一次“接触”。 却直到今日,方甫见到真人。 穿武官二品绯红袍服,胸口绣着方正的“狮子”图案,面色白皙,颌下蓄短须。 约莫四五十岁外表,隐约可见年轻时英挺俊朗的大虞“军神”自始至终,少有发言。 这时见众人望来,平静开口道: “薛某一介武夫,只懂排兵布阵,耍枪弄棒,若依我之见,趁着对方尚未发动,先寻個罪名,将诸多首犯擒下,所谓擒贼先擒王,如此,立竿见影。” 好家伙……英雄所见略同…… 赵都安心中啧啧称奇,心说这不就是我刚刚做的事吗。 折腾了那么一圈,就是为了擒下“李彦辅”这个王。 众臣面面相觑,刑部尚书委婉道: “薛神将的法子,不无道理,只是如此粗暴,唯恐刺激到那群士子,反而不好,若实在没有好的方法,再做考虑为宜。” 心中暗骂,抓人谁不会,但问题这不是良策啊。 你今日敢抓,明日准保整个京城舆论大哗,一群热血冲头的年轻学子起身抗议。 薛神策平静地闭上眼睛,恢复假寐: “那薛某没办法了。” 群臣叹息。 一时间,会议陷入僵局。 几条对策,都各有弊端,着实难以取舍。 殿内的气氛如外头的天色一般,笼罩乌云,沉闷异常。 主位上。 徐贞观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心知最终只能自己拿主意,美眸扫过群臣时,视线忽然停在末尾的小透明身上。 她察觉到,中途溜进来的小禁军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 过往的经历,令女帝对这家伙早已不敢轻视。 何况新政本就由他提出。 之前,命莫愁将他带进来,也未必没有想听听他意见的想法。 “赵卿,你可有话要说?” 伴随女帝开口,殿内群臣先是愣了下,旋即一道道诧异的目光,同时汇聚于某人身上。 赵都安宛若享受全场的聚光灯,却丝毫不见局促,拱了拱手: “臣旁听诸位大人商讨,已大略明了当今局面,只是……在臣看来,这议题或已无必要,因所谓的僵局,已由臣解开。恩……臣今日此来,便是向陛下汇报此事。” 他的声音很平淡,好似诉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然而落在皇党一众大佬耳中,却宛若惊雷。 董玄豁然抬头,难掩惊愕。 袁立眼眸亮起,疑惑又期待。 刑部尚书愣住,莫名联想起当初三司会审的一幕。 充当记录员,捏着笔杆的莫昭容抬起头,眼眸撑大,心中猛地涌起熟悉的感觉……来了,他又来了…… 便是连闭目假寐的薛神策,也睁开了眼睛。 自己等人困境,他已解开了? 若是旁人说这话,这群人早嗤之以鼻,但若是这个赵都安,却一时令人惊疑不定起来。 刷—— 霎时间,不少人扭头,看向龙椅上的女帝,投以探寻之色。 揣测: 莫非陛下早有另行安排? 徐贞观神色平静,冰肌雪肤之上,五官没有太大的变化。 然而唯有极亲近之人,如莫愁,才注意到,女帝肢体的细微动作,暴露出她内心同样错愕。 “赵卿,且随朕来。” 徐贞观缓缓起身,抛下一句: “其余诸卿,且在此稍作休憩。” 说完,转身径直朝外走去,经过门口时,目不斜视地低声一句: “跟上。” …… 夕阳西斜。 皇宫的回廊内,白衣胜雪的徐贞观莲步款款,一根根红漆木柱掠过。 赵都安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引得外头许多宫人意外瞩目,又飞快垂下目光。 徐贞观迈步,走入一间安静无人的房间。 转回身来,神态顿时从威严的神明,转为活色生香的仙女。 她不再维持君王的威严,眼眸有些奇异地盯着他,语气急促: “你又背着朕,做了什么事?” 什么叫背着你……说的我好像偷人了一样……赵都安无力吐槽。 本想拿腔作调一番,但见她实在是焦急。 这段日子不见,哪怕以徐贞观的修为,眉宇间也凝结了化不开的疲倦,连近乎完美的脸颊,都好似消瘦了些许。 便也放弃了作弄心思,认真道: “启禀陛下,正如臣方才所说,陈正儒谋划的举动,已不会发作了。不只如此,若无意外,明日早朝上,李党的官员便会偃旗息鼓。” 徐贞观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幽幽道: “你可知,乱说话可是欺君之罪。” 赵都安正色道: “臣禀告前,正要请求陛下宽恕臣的些许冒犯之罪,陛下不宽恕,臣不敢说。” 徐贞观愣了下,似没想到这小禁军竟然会与自己讨价还价,胆气见涨…… 心底与其说气恼,不如说,更多的是好奇。 她略作沉吟,道: “只要不过分,朕可恕你无罪。” 伱这就没诚意了,过分不过分,还不是你一张嘴张合的事……赵都安吐槽。 见女帝还要催促,只好道: “此事说来话长,还要从李应龙说起……” 接着,赵都安不急不缓,将自己如何调查李应龙,得知林娘子的案子,顺藤摸瓜,得知皇室猛料。 并尝试布局,玩了一出“仙人跳”,捏住李应龙的把柄。 再以其为筹码,逼迫李彦辅点头的一系列操作,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同时,从储物画卷中,取出他这段时日收集的诸多证据,一并呈上。 末了,他垂首行礼: “……臣唯恐迟则生变,且心中亦无把握,这才未经陛下容许,与李彦辅私下见面,敲定这一桩交易,其中诸多细节,臣也斗胆私自定夺,实乃逾越之罪。 然,臣之所为,皆为陛下分忧,事急从权,赤胆忠心,日月可鉴……事已至此,恳请陛下决断,便是处罚,臣也无一句怨言!” 他双手捧起与李彦辅草拟的“合同”,大声道。 而站在他对面,仙姿玉颜,清冷绝世的女子帝王,早已是怔在原地。 垂眸定定望着眼前恭敬的小禁军,恍惚出神,久久不语。 他……竟在无人知晓处,为了自己……做出这等大事…… 203、娘家人来信 天边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房间内,光线也逐渐黯淡下来。 然而在徐贞观的眼中,面前垂首而立的小禁军,却好似在发光。 很难形容,她此刻心情。 是惊讶么?自然是有的。 满朝文武僵持不下的局面,整个皇党高层束手无策的危险局面,竟被赵都安以如此一种戏剧化的方式……解决了。 任何一个亲历这些的人,都理所应当惊讶。 哪怕过往的几个月里,赵都安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惊喜,也是一样。 但此刻,徐贞观心中,相比于惊愕与吃惊,更多的,还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在意的点,并不是赵都安的操作有多么惊艳。 堂堂相国,竟然在这头新生的幼狼面前,都予以退让。 而是…… 这些事本不需要他去做,自己也没有给他任何的“任务”。 然而他还是去做了。 在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朝堂上这场神仙斗法,而忽略了他的时候。 在自己明确地跟他说,避一避风头,不要引火烧身的时候。 这個屡次给自己惊喜的小禁军,冒着巨大的风险,与彻底得罪死李党,乃至整个大虞的门阀世家的后果。 再一次,于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递上了这份沉甸甸的礼物。 为了立功吗? 徐贞观不认为是这样。 以赵都安之前立下的这许多功劳,已经足够了,也没必要趟这浑水。 为了报仇?泄与李应龙的私愤? 外人或许这样想,以为他睚眦必报。 但女帝知道,眼前的小禁军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更是不在意骂声的人。 否则也不会自污一年有余,最关键的是,哪怕真要报复,也完全有风险更小的方式,而不是在这个风口浪尖。 那么,排除了一切可能。 答案只有一个。 “为了朕么……” 徐贞观咬了咬丰润的唇瓣,心脏不合时宜地悸动了下。 蓦然想起了当初,对方大胆与自己“表白”的那一幕。 心情变得很微妙。 赵都安同样心情很微妙,因为他低着头,迟迟等不到女帝的回答。 这让他有点心头打鼓。 ……不会翻车了吧……真要治罪?还是,我的操作出问题了?胡思乱想之际,赵都安终于听到仙音: “你……有心了。” 妥了! 赵都安一颗心猛地落地,接着,手中一轻。 香风拂过,女帝将他手中的纸张接过去。 物品交接时,二人的指尖似乎有刹那的交集,又像是幻觉。 赵都安抬起头,恰好与女帝的眸子对上。 夕阳的最后余晖倒映在徐贞观的凤眸中,仿佛燃烧的两团火,要烧穿暗夜。 他怔怔地看着,徐贞观竟也罕见地未曾呵斥他,只是低头翻阅起那些文字。 空气陷入一阵静谧。 耳畔只有纸张翻阅的脆响,以及夕阳融化的声音。 “很好。” 徐贞观抬起头,看完了条目,主动打破了屋中略显怪异的气氛。 她的脸上,露出了这段时日以来的第一次笑容。 仿佛…… 如释重负。 又仿佛,一场艰难的战役,终于到了最后冲锋的时刻。 “你们商谈的条件,朕都允了,会立即安排下去,至于你算计元妃的事,虽有损皇家,但念你赤胆忠心,此番便不追究。”徐贞观说。 赵都安适时奉上马屁: “谢陛下开恩。” 徐贞观眼珠一转,忽然口风变化: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今晚回去好生歇息,明日入宫。” 顿了顿,她故意板起的脸上,嘴角微微上翘: “上次你奉上新政,却剥了伱的学士头衔,这次又立下这份功劳,朕总不好亏待功臣。明日进宫,有你的好处。” 不用……我上次已经从元祖庙里拿到了“奖励”……赵都安嘀咕,表情认真: “其实,臣也可以留宿宫中,陪在陛下左右,这便是最大的奖励了。” 徐贞观似笑非笑,眼睛瞥了他双腿间一眼: “陪在朕左右?你想净身做太监,倒也不是不行。” 好狠毒的女子……赵都安下意识夹紧双腿,正色道: “臣这就告辞!” 说完,逃也似地跑掉,好似真怕被嘎了一般。 女帝忍俊不禁,目送他跑掉,呢喃道: “胆小鬼……” 然后,便又收敛起心中情绪,恢复了冷静的帝王。 赵都安与李彦辅达成的协议不只是口头,女帝必须释放出一些信号,做出一些表现。 “来人。” 外头,有女官恭敬而立。 “传……罢了,将莫愁叫来。” …… 偏殿中。 皇党一群官员枯坐等待,气氛凝重中透着怪异与焦躁。 陛下与那赵都安离开许久,之后,莫昭容也被叫走了。 只剩下他们这些人,孤零零在这里枯等。 “太师,咱们这样等到什么时候?怕不是陛下那边……”有人问。 董玄却很淡定:“稍安勿躁。” 另一名官员苦笑: “您倒是沉得住气,难道真相信那赵都安方才说的话? 退一步,哪怕他真的有遏制陈正儒的法子,但治标不治本,根本上的问题,还是新政难以在朝堂上通过,还是如何再争取三分之一的人……” 这时候,忽然殿门打开。 群臣正襟危坐,却不见女帝。 只看到一名女官恭敬道: “陛下说了,天色已不早,诸位大人先回去休息吧,具体明日早朝再议。”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陛下究竟有什么急事。 陈正儒的事便不管了?还是说…… “那小子真办成了?”袁立轻声嘀咕,又皱起眉头。 直觉告诉他,赵都安做的事,可能不只限于陈正儒。 “总不会连李彦辅都能搞定吧。” 他摇了摇头,打消这个无稽之谈的念头。 起身,率先往外走,座中的薛神策也站起身,跟随其余人一同往外。 只是望向赵都安之前离去的方向,眼神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 …… …… 晚上,赵家。 赵都安从宫中返回家中时,天色已黑透了。 饭堂内,灯火通明,继母和妹子在等他一起吃饭。 晚饭过程中,他有些心不在焉。 虽说他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但事情在彻底尘埃落定前,总归不令人放心。 李彦辅是否会遵守约定? 这场交易,能否成立? 这些,都要等明日早朝才能确定。 至于明天入宫,女帝会给他什么奖赏,同样引人遐想…… 当然,陪床的几率微乎其微,赵都安觉得,自己在想屁吃。 “大哥心中有事?” 赵盼小口小口吃着饭,注意到他心不在焉,好奇问。 所以说……少女也是个眼尖的。 “没什么,”赵都安回神,随口道: “就是觉得家里距离衙门还是远了些,哪怕有车,每日来往,也都耽搁许多时间。若是能往里搬一搬,就好了。” 搬家? 听到这句话,母女二人同时竖起耳朵。 现在住的,还是赵父留下的宅子。 虽说也还过得去,但终归位置远了些。 “换宅子要好多钱呢。”赵盼苦着脸道,“哪怕换个小的,但要往里挪,靠近皇宫些,也要大几千两。” 赵都安不怎么热衷贪污,家里最大的积蓄,还是之前搞到的那点银子。 显然不够。 “再说吧,也没想好。” 赵都安说道,心中却想,再过几日,可以找金简要分红。 积累了这么久,总该是一笔横财。 这会一打岔,他突然意识到,今晚的尤金花格外安静,与往日不同。 他看向继母,只见丰腴美艳的妇人,捏着筷子,碗中的餐饭也没吃很多。 “姨娘心中也有事?” 赵都安拿赵盼的话,对付她娘。 尤金花冷不丁被问,一时语塞,支吾不敢言,螓首垂下去,躲避继子的视线,低声道: “没……没什么……” 你这就不诚实了……赵都安板起脸来: “有事便说,莫要吞吞吐吐。” 尤金花是个小女人性格,听他语气不好,便忙抬起头来,面露难色: “姨娘……白日里接到了一封信,是娘家叔伯发来的,说要进京来,顺便拜访……” 赵都安愣了下。 尤金花的娘家人? 这于他而言,全然陌生。 赵盼也愣了下,少女同样迷茫。 她土生土长在京师,完全没有母亲娘家的任何记忆。 “我隐约记得,父亲当年说过,姨娘出身西平道,也是大户出身。” 赵都安挖掘仅有的零星记忆。 赵父当年,之所以接盘战死同袍的妻女,很大部分原因,就是看中了尤金花的容貌和气质。 尤金花虽只个军卒丘八的妻子,但却知书达理,操持家事也颇有章法,显然不是寻常平民子女能养成的。 据赵父说,也是什么地方氏族家里的小姐。 后来不知怎么,给途径西平道的同袍捡漏,带回京城来,其中显然有故事。 尤金花少女时入京,如今也过去了十几年,期间从未有什么娘家人联系。 如今却突然冒出来…… 尤金花面对继子与女儿探寻的视线,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勾起不好的回忆,轻轻颔首: “西平尤氏,便是我的祖上,也是那边的一个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不过,我不是尤氏主脉,只是旁支家族长房的嫡女。” 204、我这一生,最讨厌威胁 西平尤氏的嫡女……赵都安面露惊讶。 仿佛第一次,真正重新看待继母。 尤金花的故事,并不复杂,她家族这一分支,虽比不得尤氏主脉,但在当地,也是一方势力。 算个江湖豪雄,有诸多生意产业,继母的祖父,亦是修行武人,黑白两道皆有人脉。 尤金花的父亲,原本是继承这一支家族的“家主”,却因当年一次外出,卷入江湖纷争。 似被“法神派”术士所伤,归家后气息奄奄,不久后辞世。 尤金花在长房排行第二,还有个大哥,也失踪不明。 家族一时大权空悬,被二房趁虚而入,即尤金花的二叔,获取家主大权。 二房掌权后,以查账的名义对家族产业予以清查,捉到尤金花父亲的诸多“罪证”。 并以此大做文章,不断打压长房,剥夺其财产。 而失去男人撑腰的长房孤儿寡母,无力抗衡。 尤金花母亲本就体弱,因连续遭丈夫,长子噩耗,一病不起,不久后也长辞于世。 一时间,偌大长房,只剩下彼时只是少女的尤金花一个,生活很是清苦,且多遭受族中欺压。 这时,恰好有军队撤回返京,有队伍借宿尤氏。 尤金花想逃离家族已久,恰好与一军卒郎有情妾有意。 而彼时已为家主的二房叔叔,见状也大度地放行,将尤金花嫁了出去。 如此,她才来到京师,后来又改嫁进了赵家。 “娘……” 赵盼听完故事,眼中隐有泪花闪烁,感同身受,只觉心疼。 赵都安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一個军卒能娶到知书达理的尤二姐。 同时,也突然明白,为何继母一直对自己委曲求全,性格柔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曾经亲身经历过,家中没有男子撑腰的凄惨境地。 “所以,姨娘与家中长辈有仇么?若如此,我出手惩戒他们一番如何,” 赵都安笑吟吟道: “寻个由头,丢进诏狱不死也剥一层皮下来,给你出气。” 尤金花吓了一跳,忙不迭摆手摇头,苦劝道: “大郎莫要如此!” 顿了顿,她苦涩一笑: “终归都是一家人,已过去许多年了,何况,当年二叔待我也不算刻薄,也有照拂。” 照拂? 赵都安不信。 将死去大哥唯一的女儿,嫁给一个军汉,也叫照顾? 还是丢掉累赘?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毕竟是继母自家的长辈。 作为穿越者,他对这个年代的宗族亲情缺乏感同身受,想不通尤金花为何还惦记着亲眷之情。 “好吧,看在姨娘面子上,便不为难他们。既来京师拜访,那便好生接待。” 赵都安笑道: “姨娘毕竟是我赵家的人,总不好教你在娘家人面前丢了颜面。” 尤金花松了口气,咬着嘴唇,眸光闪烁,为继子的体贴大为感动。 赵盼颦起眉头,心想: 十几年没音信的叔伯长辈,突兀造访,只怕是奔着大哥的荣华富贵来的。 …… …… 一夜无话。 翌日黎明,天蒙蒙亮时,京中百官纷纷醒转,梳洗打扮,出门上朝。 午门外。 当朝臣抵达时,彼此泾渭分明,站成几块。 因近些日子,为新政的连续鏖战,都积累了怒意与疲惫。 尤其言官,作为朝堂骂架的主力,不少人嗓子都吵哑了。 只是……不少人察觉,今日李党那一派成员,都格外沉默,没精打采。 揣着疑惑,钟声响起,群臣入殿。 太监将鞭子狠狠抽打在金銮殿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女帝端坐龙椅,意味着今日斗法的开始。 然而,许多人预想中的龙争虎斗,并未出现。 今日李党一系的官员萎靡不振,应对起来有气无力,且呈现松口迹象。 皇党见状,高歌猛进,而李党竟毫无战意。 只象征性略作抵抗,便已是溃不成军。 更有部分,干脆在殿中上演了“幡然悔悟”,“大彻大悟”的戏码。 表示自己反复思索,醒悟三策有利于国,应予以实施,乃是德政。 有人带头,一时间李党官员纷纷倒戈。 剩下的官员,虽竭力抵抗,但已成了少数。 皇党一扫沉郁,气势如虹,女帝趁机一锤定音。 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竟以这种方式,尘埃落定。 散朝后,董玄等人犹自不敢相信,联袂留下单独见了女帝,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女帝对各中细节讳莫如深,只说,是有人说服了李彦辅。 是谁? 皇党大佬们心头,同时浮现出昨日小朝会上,赵都安那张微笑的脸庞。 心头恍惚失神。 “又是他……”刑部尚书走神。 “那小子如何做到的?”袁立也百思不得其解。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呵呵,看来我们终归已是老了啊。”董玄捋着胡须,摇头感慨。 沉默寡言,气质与这群文臣格格不入的薛神策站在午门广阔的,曾经噙满了鲜血的广场上。 眯着眼睛,望着绵长的白玉台阶,迈步离开。 他是武人,还是更欣赏战阵之帅才,再退一步,也该是武道天骄。 赵都安身为修行武夫,整日浸淫阴谋诡计,或许的确手段不凡,或可为能臣。 却不可能在武道上有所建树。 武夫之道,唯在纯粹。 既如此,再聪明,手腕再妙,也都不入他的法眼。 “因小失大,舍修行而弄权,殊为不智,无非又一妄人。” …… 散朝后。 关于今日早朝之上,李党倒戈,新政落下帷幕的消息,如旋风,吹卷过京师的大街小巷。 可想而知,将会霸榜今日士子,官员们聚会的话题榜首。 与此同时。 一则李党倒戈,与小阁老昨日入梨花堂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有人猜测,是赵贼又施展了什么阴损手段,还有人说,曾亲眼目睹,昨日赵都安与当朝相国见面。 “大人,外头都在议论,今日朝堂的上的变故呢,还有人说,其中有赵使君的身影,实在难听,这群人越来越不像话了,什么事,都往赵使君身上扣。” 白马监,一名使者向老司监汇报。 嘴上埋怨,实则羡慕,且夹杂试探。 “随一群庸人说去。”孙莲英坐在庭院中,摆摆手,将人赶走。 那张风轻云淡的脸上,这才浮现出复杂来,轻声嘀咕: “这小子,还真给他折腾成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此刻,老司监于心中,已串联起赵都安的思路,难以遏制心生感慨。 “老赵家怎么生出来这么个妖孽?” 孙莲英揉了揉脸颊,视线瞥向自己藏酒的库房,突然有点担心: “这臭小子别忘了向陛下要酒……” …… 李府。 后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身素白的林娘子迈步,从门槛里走出来,身后是送她出来的老嬷嬷。 “林娘子,大人要我来接你,暂时去衙门住下,之后再与你见面。” 门外,一辆马车停着。 车帘掀开,露出钱可柔那张圆脸。 昨晚,李应龙没能回府,林娘子彻夜未眠,直熬到天亮,才得到一个消息。 是相国命人送来的,要求送“六夫人”出去。 一同送到她手上的,还有解除妾室关系的“休书”,以及她自己的“卖身契”。 林娘子这时神色激动,忍不住道: “赵大人他……” 钱可柔伸手,将她先拽进车里,等马车动起来,才微笑说道: “大人今早要进宫,向陛下复命,会耽搁一些时间,放心,我家大人虽名声……不是太好,但对自己人,向来很好。 答应你的事,不会赖账,对了,这是先给你的‘利息’。” 说着,钱可柔取出一份契约。 林娘子愣了下,发现那赫然是衙门的户籍变更。 她原本的奴籍,已被改为原籍的平民,也就意味着,她从此已是“自由人”。 林娘子咬着嘴唇,眼圈红了,她死死攥着手中自己的身契,将其攥到破烂。 丢向窗外,被车轮碾压在地里。 就像告别了一段人生。 这时,马车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恰好侧方也有一辆格外华贵,有仆从开道的车辇走过来。 车内。 赫然是元妃。 担惊受怕了一夜的元妃同样没彻夜未眠,萎靡不振。 心中想过无数次,可能迎来的死法。 但今早上,宫中一名女官到来,只轻描淡写要她回宫,并叮嘱她: “出来省亲这几日,娘娘从不曾离开元府,谁问也都要这样说,记得了么?” 于是,元妃懂了。 意识到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圈,重新返回了阳间。 至于李应龙……元妃冷笑着,撕开衣袖,将半截袖子抛出车窗,袖子被风吹着,落在地上。 象征着她那死掉的爱情。 做了这许多年的梦,她终于醒了。 什么父母,什么老皇帝,什么李郎,都是一样的货色。 从此之后,她要为自己活着。 两辆马车交错而过,清风掀起窗帘。 两个模样长相极为相似,经历各有不同的女子,“错身”而过,没有看到彼此哪怕一眼。 就像两端截然不同人生的交叉。 某种意义上,是她们“联手”推动了这个古老的帝国,朝着光明的未来迈出了一大步。 可彼此却对此一无所知。 而站在她们背后,主导一切的那个腹黑的男子,此刻也在前往皇宫的路上,与某人狭路相逢。 …… 赵都安骑在高头大马上,俯瞰着前方缓缓停下的轿子。 轿夫将车帘掀起,露出端坐其中,那五官阴柔,眼窝深陷,年近四十,面无表情的“小阁老”。 “出来了?诏衙过夜的滋味如何?” 赵都安有些意外于,竟能与其偶遇,笑着问道。 轿子内,李应龙平静地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用力地盯着他。 没有暴怒,没有大骂,没有质问。 只缓缓说出一句:“我记住伱了。” 这句话,仿佛意味着某种,不死不休。 赵都安却好似浑不在意,只是笑笑: “这算威胁么?” 李应龙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 轿子缓缓抬起,赵都安抖动缰绳。 一轿,一马。 好似两名桥上狭路相逢的剑客。 “嗤——” 马蹄声隐藏了风声被割破的声响。 双方交错而过,好似没有爆发任何的冲突。 直到两人又彼此走了一段,马与轿子的距离,超过百步。 突然。 “轰!!” 一声摧枯拉朽般的轰响,那由上好的木材建造,刷着红漆的,价值不菲的轿子,表层突然崩裂出无数细密的裂口。 继而,是内里被某种力道震碎的纤维。 烟尘弹起,轿夫们惊恐地跌坐在地,将四方的轿子摔落在地上,继而…… 四分五裂! 崩飞的轿厢木板炸碎成一块块破烂木屑,李应龙呆傻地僵坐在几乎被拆开的轿子里,瞪大双眼,表情惊悚。 远处。 一抹暗沉的金光倏然钻回赵都安的袖口,收回飞刀的他拽着缰绳。 骑在马上,头也没有回,声线却隔着百步,清晰钻入小阁老耳中: “我这人,最讨厌威胁。” 205、陛下是人世间最美的风景 丢下这句话后,赵都安没有等待“小阁老”的回答,双腿夹击马腹,哒哒哒朝皇宫赶去。 “分明暂时无法对我做报复,还跑来放狠话,果然是志大才疏。” 赵都安摇头,心中已不再将其当做敌人。 俄顷。 他抵达皇宫,按照规矩通报,再由人领着入宫。 那名熟悉的年长女官走来,笑着说: “赵大人随我来吧,陛下在花园中等。” 御花园有许多座。 但以“花”著称的,唯有一座。 全然没有树木水池,唯有一片各色花卉,拥挤汇成一片“花海”。 据说,乃是当年某一任帝王,突发奇想,要求搜罗天下所有奇花,移栽入宫中,才有了这“后庭花海”。 赵都安抵达时,远远的,便望见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中,一道正伫立赏花的身影。 年长宫女适时留步,与其他侍者,站在外围。 赵都安挺胸抬头,迈步沿着地上的,名为“花径”的石板路,走到女帝身边。 徐贞观今日心情极好,白皙晶莹的肌肤,在阳光下耀人心魄。 拖曳到地的长裙,衬的身材曼妙,却又令人生不出半点俗气之心。 漆黑的发丝披散着,精巧琼鼻,薄厚适宜的唇瓣,长长睫毛下点漆般的明眸,这会正静静欣赏着花丛中飞舞的彩蝶。 “陛下……” 赵都安要开口,却见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好似怕惊扰走蝴蝶。 赵都安溯着视线望去,发现那纠缠在花丛中的两只彩蝶,竟并非寻常生命。 身具七彩,飞舞间,空气仿佛溅起光的涟漪。 好一阵,两只彩蝶飞走,女帝清冷的声音才响起: “这种蝴蝶,名为‘七日之都’,寻常凡人,若盯着久了,心神会被牵引,恍惚入梦,便会回忆起生平里,最幸福快乐的七天。 因此,太多人追寻捕捉,只是这种蝶不可被圈养,故而被捉起,便会绝食,撑不过一周便会死去。 大虞境内,便渐渐少了,这一对,还是从牧北森林中请来,在宫中已活了二百年了。” 赵都安愣了下,他知道这世界存在奇异生命,但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首次: “陛下说,它们无法被圈养?那如何能带回?” 徐贞观抬起纤纤玉手,轻轻指了指远处,一丛纯黑色的花卉: “那是无光花,七日之都最喜此花,只是此花极为罕见。 诞生后,一千多中,九百九十九都会因沐浴阳光,聚热而燃烧,只留下一朵。 吞服后,可不惧火焰,躯壳数百年不坏。当年皇室也是耗费不少力气才获得,以此诱来七日之都。” 赵都安叹为观止,说道: “臣蝇营狗苟,埋首俗世之中,竟不知,世上还有这许多神奇之物。” 徐贞观扭回头来,笑着看他,说道: “你若要,便赏你如何。” 赵都安受宠若惊: “臣无福消受……再者,臣以为,宝物有德者居之。” 徐贞观打趣道:“你是说你无德咯?” 赵都安自嘲道: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京中……甚至天下人,大概没多少认为臣与‘德’有半点关系。” 徐贞观沉默了下,忽然很认真地说: “你受苦了。” 在女帝眼里,赵都安名声这样糟糕,一多半,都是因她而起。 不……我纯粹是觉得洗白费劲……人一旦形成固有印象,想改掉谈何容易? 他故意露出不在意的笑容: “能为陛下效劳,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徐贞观迈步往前走: “陪朕走走吧。” …… 二人漫步于花海中,风拂过来时,百花为她倾倒。 君臣二人先聊了朝堂上的变化。 得知新政之争落下帷幕,赵都安心中石头也放下,道: “贺喜陛下。” 徐贞观嘴角微翘,继而又冷静说道: “只是万里路程第一步罢了,政令出了朝堂,还要出京师,去九道十八府,到百姓的田间地头。哪怕吏治清明,推行中,也会受阻。” 赵都安眨了眨眼,试探道: “陛下担心的,是八王?” 徐贞观沉默,这也等同于承认了。 这些话,她本不该与一个区区小武官说。 但经过这许多事,她早已不将赵都安等闲看: “朕那几位叔叔,定然盯得这边紧。以他们的头脑与幕僚,略加琢磨,便能明白新政的厉害,是听之任之?配合朝廷?还是暗中阻挠? 所谓天高皇帝远,朕的剑锋,也不过能扫过京城这百万人头罢了,再往远,鞭长莫及。” 赵都安皱眉,对这个话题,他无法贸然开口。 一方面,本就近乎无解,涉及皇位的争夺,什么阴谋诡计其实用处不大。 最好的方法,也不过是软刀子割肉。 己方强大了,对方虚弱了,那反抗斗争的心思,自然就淡了。 另一方面,也是他对大虞京城之外的地界,还是太陌生。 穿越至今,赵都安几乎没有离开过京城,大虞九道十八府,他只了解京城这一座。 他既不了解各地的情况,又不了解八王的为人。 江湖中的各种奇怪的修行团体,法神派,五猖教,冥教,白衣门…… 甚而大虞疆域之外,神秘瑰丽的土地,错综复杂的势力。 蛊神族,大黑天教……西域佛门祖庭……与诸多强者……都只停留在“有所耳闻”。 如何能提供什么建议? “不说这个了。” 徐贞观也察觉到,自己给这小禁军上的难度有点大了。 或不如说是习惯于,对方总能帮自己,解决难题,因而习惯性地说了。 但无论“八王”的威胁,匡扶社余孽,还是修行江湖,对他而言,都太远。 “走吧,朕带你去看一样好东西。” 徐贞观微笑道: “唔,这风景伱若还想看,也可再看一看。” 大宝贝么……赵都安收回神,知道女帝要给自己发奖赏了,急不可耐,脸上却一片真诚: “在臣眼中,陛下便是世间最美的风景。能跟在陛下身侧时刻学习,臣已心满意足。” “……”徐贞观笑骂一声油腔滑调,然后转身,朝远处走去。 脚步,却不经意间,又轻盈了几分。 这家伙说话,还是挺好听的…… …… 俄顷。 徐贞观领着赵都安,抵达皇宫中一座空荡的殿宇,上头只有龙飞凤舞的“演武场”三個字。 抵达时,外头已经有太监等待,拉开大门。 沉重的大门开启声里,赵都安望见了一座空荡的铺满了青砖的大殿,以及远处一只人形木头桩子。 木头桩子上,套着一件流光溢彩的宝甲。 徐贞观轻声道: “去看看朕给你挑选的奖励吧,此物名为‘六符宝甲’。” 206、女帝的私人教学 “六符宝甲?”赵都安咀嚼着这个名字。 诏衙的档案库中,记载了许多江湖中知名的兵器、镇物。 但其中并不包括这个名字。 但既是女帝的礼物,可想而知,绝不是便宜货色。 赵都安兴致勃勃,迈步走到这件“护具”前,发现其大小,外表,形似一个“背心”,质地略显古怪。 好似蚕丝织成,网状结构中,似掺杂奇异金属,甲胄很轻,很软,属于可穿在衣内的“内甲”。 “好轻……”赵都安双手将其捧起,大为诧异。 这东西入手轻飘飘如云,触感奇异。 “如你所见,此乃一件极品防具,不要看它纤巧质薄,其可自行汲取天地灵力,蓄满后,可抵挡世间境攻击……哪怕其内法力耗尽,只凭质地,寻常所谓神兵利器,也别想留下痕迹。” 徐贞观莲步轻移,款款走来。 我的矛可破天下盾,我的盾可挡天下矛……赵都安吐槽,想起矛盾典故,好奇道: “能挡下金乌飞刀么?” 徐贞观平静道: “若你投掷飞刀,可挡下。若朕出刀,不行。” 行吧……就是说我太菜,无法完全发挥兵器力量呗……赵都安腹诽: “这也是皇宫武库的藏品?” 徐贞观似看出他心中想法,道:“想知道其来历?” 赵都安谄媚恭维,露出求知若渴姿态。 徐贞观神色感慨,说道: “此甲着实有些来历,最早源头,乃是数百年前的一名匠神术士,此人锻造之力强悍,尤喜打造防具。 每造出一件,便命弟子穿戴着,去挑衅强者来攻,以检验防护之力,故而能流传后世的,都是极品。” 能流传后世……赵都安好奇:“有多少留下了?” “不过十指之数,”徐贞观眸子看他一眼,幽幽道: “所以,他大部分弟子,都在试甲过程中被打死了。” 赵都安:“……” 徐贞观继续说道: “后来,这六符宝甲辗转落到武帝城,成为彼时城主的藏品,后被皇族赌斗赢来,收藏于宫中。” “武帝城?东海之滨那個?” 赵都安没忘记,当初海公公曾为他介绍各方强者。 说当今四位“天下”境强者,其中一位,便在武帝城,乃是走到武道巅峰的大宗师级人物。 “恩。” 提起这个,徐贞观表情也严肃了些,道: “从六百年前,太祖皇帝时起,我大虞皇室便与武帝城一脉结下一些恩怨,每百年,若无意外,便会有一场赌斗。 呵,这倒是与佛道两家上千年,每一代各出优秀弟子斗法的传统相似,也算模仿来的。这六符宝甲,便是其中一次赢来。 恩,当今武帝城一脉的王,名为武仙魁,也是江湖中无数武者崇拜的武道第一人。 江湖中惯喜为高手排名,但其余名次常有变动,可榜首位置数百年里,却几乎都被武帝城一脉宝垄断。 武仙魁虽已许多年不曾出手,却仍是公认的武道巅峰。” 赵都安竖起耳朵。 佛道斗法? 武帝城与大虞皇族赌斗? 这是他初次接触到的知识。 不禁对这个世界的江湖,有些神往了。 哪个少年,没想过青衫仗剑走江湖? 一路败尽天下高手? 久在庙堂之高,不耽误他憧憬江湖之远。 默默将武仙魁这个名字记下,他语气坚定: “区区江湖宵小能有什么见识,臣以为,武道理当我大虞皇室第一。” 徐贞观眼底掠过一丝苦涩。 论传承之高,太祖皇帝开创的“武神”一脉,自然要比“武帝城一脉”更高。 但奈何,皇室子孙不争气,女帝之所以急着晋级,渴望寻找龙魄,成为完全体“天人境”。 一方面是为了稳定朝局。 另外,也是百年之期将至。 她并没有把握,战胜那踏入天人境已多年的老匹夫。 不过这些事,却没必要与区区凡胎高品的赵都安说了。 她促狭地一笑: “这种话,留到等你日后入江湖,再说不迟。 武帝一脉有三千弟子,行走江湖。皆对夺回六符宝甲心心念念,若有人知道,这护甲在你身上,没准便会引来武帝城一脉的抢夺。” ……我大不了藏着,不让人看见……赵都安趁机表现忠心: “臣只愿留在京师,为陛下分忧,至于什么江湖,等个十年八年再去不迟。” 恩,苟道大乘再出山,是他的宗旨…… 徐贞观目光嫌弃,心说你怎么这么怂,摇头道: “凡胎境只打磨自身还好,等入了神章境,想要有所进境,必须与人交手厮杀,于生死中体悟。 京城的凶险,大多在庙堂之上,你若待久了,会磨损武夫锐意,反而于修行有碍。” 这样吗? 所以,在京城苟不成高手……强行苟,也是水货高手……赵都安如丧考妣,喃喃道: “可臣见金简神官,也是神章境,却整日游荡,也不曾外出游历。” 女帝淡淡道: “术士修行的关键,不在于厮杀,而在与神明亲和,和武人不同。” “……”赵都安突然生出危机感。 自己这段日子,光顾着刷功劳了,朝臣扳倒了一大片,对修行投入的时间少了。 本以为可以慢慢挂机升级,但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呵,明白了?”女帝言笑晏晏: “此番赐予伱宝甲,只是其一,朕亲自指点你武技,是其二。” 说着,女帝纤纤玉手隔空一抓。 “嗡!” 远处。 武器架上,一柄长剑倏然卷起,沉甸甸递入她白皙柔软的玉手。 徐贞观转身,裙摆在宽敞的演武场上,转了一个圈,她似笑非笑,看向一脸懵逼的赵都安: “将甲胄套上,与朕打一场如何?朕会将修为压到与你相同,试试你的成色。” 赵都安精神一振。 一位半步天人境的强者,亲自与他切磋,哪里还有半分犹豫? 手忙脚乱,将六符宝甲套在身上,从武器架上,挑了一把刀,拱手道: “陛下,臣得罪了……” 话落,他身躯倏然下沉,躯体绷如劲弓。 气海内沉睡的龙魄吐出的精纯气机,沿着经脉,缠绕脊椎大龙,推动他化作一道残影,直扑徐贞观! 他当然不担心,以自己这点武力,能伤到女帝分毫。 所以一出手,便是全力。 多少,有点表现欲作祟…… 在他看来,女帝将修为压低到自己同层次,哪怕有差距,也不会很大…… 然而下一秒,便见徐贞观轻描淡写地递出一剑,没有半点烟火气。 剑尖便已刺向赵都安胸口。 一股沛然强悍的力道试图钻入他胸膛,霎时间,身上的“六符宝甲”应激亮起微光。 赵都安身上,隐约覆盖一套虚幻的全身甲胄,护持全身。 身周,空气震荡出一圈波纹,六道虚幻的符箓,排成一个“圈”,将他笼罩其中。 此刻,六道符构成的圆环轰然旋转,刹那间,将女帝的一剑力道削弱九成。 饶是如此,硬生生抗下一成力道的赵都安身躯倒飞,如流星般轰然掀出数丈,结实砸在地上,只觉喉咙微甜,气血翻涌。 “陛下……”他目瞪口呆。 仙子般的女子帝王神色从容,提剑屹立,一股渊亭岳池的强者气势,令人望去,如见白瀑飞流直下三千丈。 青丝掠过绝世容颜,仙子嘴角微翘: “就这点本事?看来也不行嘛。” 男人不能说不行……赵都安单手锤击地面,借反震之力,二度扑向女帝。 …… 殿外。 殿门关闭着,一群在此伫立的太监,凭借耳力,可清晰听见里头传来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啊!” “啊啊!” “陛下轻点……” “……臣不行了……” “哼,站起来,再来!朕不许,你便不能停。” “公公。”忽而,太监们行礼。 身穿鲜红蟒袍的海供奉踱步走来,望向紧闭的殿门,满是沟壑皱纹的脸上,啧啧称奇: “还是年轻好啊……能折腾……” …… …… “赵大人的腿被打断了!手脚也都不听使唤了,快,抬他去房间!” 一名太监从演武场奔出,焦急地摇人。 数名宦官奔入,手忙脚乱,将鼻青脸肿,衣衫破烂,身上布满了淤青和伤痕,已经脱力,瘫倒在地上的赵都安抬了出去。 送入准备好的房间,剥去外衣。 先擦洗了身子,然后将他放在床上。 由宫中太监,将准备好的修复外伤的伤药,均匀涂抹在他的身上。 “疼……疼疼……” 赵都安趴在床上,只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涂抹药膏的太监苦着脸: “赵大人,您忍着点,这都是极品伤药,涂上立竿见影。” “……你手太重,能不能换个宫女来……” 赵都安头昏脑涨之际,扭动躯体,不忘讨价还价。 虽然都是“男人”,上辈子去浴池,也不是没和朋友坦诚相见,互相搓背过。 但想到是个太监,在自己身上乱摸,赵都安浑身不自在。 宦官苦笑道:“这得请示陛下……” “……那算了。”赵都安哀叹一声。 不过太监手法其实还不错,此刻经历了两个时辰的,来自女帝惨无人道的教导。 赵都安只觉一股强烈困意袭来,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 却不知道,房门悄然开启,一只莲足,越过门槛,无声走入室内。 “陛……陛下!” 擦伤药的太监大惊,忙起身行礼。 出了一身汗,刚去沐浴了下,换上干爽衣裙,湿漉漉发丝披散在脑后的大虞女帝矜持地“恩”了声,道: “如何?” 太监道:“赵大人疲惫过甚,已是睡过去了,奴婢遵照海供奉的命令,涂抹伤药。” 徐贞观摇头道:“你出去吧,朕看看伤势。” “是。” 太监出去,贴心关上房门。 徐贞观走到床榻边,看着趴在床上,昏沉入睡的赵都安。 那满是淤青和伤痕,肌肉线条明显,宽厚结实的后背上,是涂了一半的药膏。 只是太监修为不够,完全无法以气机催动,发挥药力。 “赵卿?” 徐贞观轻声呼唤,见这头死猪彻底没有反应,不禁莞尔。 看到那累累伤痕,也有些不忍,可武道想要快速进步,又岂能不受伤呢? 只是,这一身伤,若疗愈不当,只怕还要躺个十天半月。 “罢了,便宜你了。” 女帝如白玉雕琢的脸上,美眸掠过一丝无奈,粉颈之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略作沉吟,终归还是伸出纤长如葱白的手指,在碗中挖了一块膏药,缓缓在掌心揉开,犹豫片刻,缓缓按在了赵某人的背上。 一股清凉的力道,将药力缓缓推入肌肤。 一片片,一寸寸。 昏睡中的赵都安迷迷糊糊,舒服地叹息一声。 207、朕该为他遮风挡雨,偶遇辩机 叮……叮铃…… 恍惚之间,赵都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离开了皇宫,再一次出现在武神图内。 此刻,天色依稀将明,夜空中,缀满了繁星点点。 自己趴在一头驴子背上。 旁边,是旅行的行囊,视线往前,看到身材高大,头发潦草的大虞太祖,正迈步前行。 他身上已经不再是厚厚的毛毡棉袄,而是一件单衣,腰间悬挂着青皮葫芦。 “呼,又进来了啊……还好,起码可以避开被太监擦药的尴尬……” 赵都安叹息一声,只觉身体上的疼痛全然消退了。 不意外,毕竟是“观想”状态,外界的疼痛,到这里被隔绝。 “我说老徐啊,你那曾曾曾……孙女手可真黑啊,在真打啊。”赵都安骑着毛驴,大声吐槽。 老徐没吭声,假装没听见。 倒是这只毛驴,打了个响鼻,昂昂地发出几声叫唤。 这只驴子,是他们离开雪原后“捡”到的。 准确来说,是老徐遇见了一伙拦路土匪,他一拳打过去,人跑了一片,就剩下一头驴子。 是的,武神图中有“人”! 这个发现,曾让赵都安兴奋异常。 尝试与武神图中,除了老徐之外的人物攀谈,却沮丧发现。 这里的人,一个個好似游戏中的npc,遵循着一套逻辑行动,却压根不具有足够的智能。 毕竟是画中的人……可以理解。 “老徐,我们距离东海还有多远?”赵都安骑着毛驴,披星戴月。 大虞太祖罕见地抬起手,指了指前方,说道: “一直走,就能到武帝城。” “啥?你说去哪?带我去武帝城?”赵都安愣住。 他前脚才从女帝口中,得知武帝城乃是这方世界,武夫途径的顶级传承。 也是天下武人心中的“圣地”,大抵相当于信徒心中的耶路撒冷。 武帝城的传承,比大虞朝更加久远,是一个很少插手凡尘,却无人敢小觑的地方。 每一代城主,收下的三千弟子,在江湖中都是地位尊崇的存在。 “六百年前的武帝城……等等,你不会是去踢馆的吧。”赵都安脸色一变。 想到女帝之前说,大虞皇室太祖,当年与武帝城有些恩怨。 难不成……《武神图》记载的,不只是老徐的万里炼心旅程,还有重要的资料片? 然而,这次的老徐压根懒得回答他,只是视线灼灼地望向东方,一轮骤然升起的大日。 黑夜破晓,群星隐没。 老徐说道:“带你观沧海。” …… 皇宫。 房间内。 赵都安睁开眼睛,发现身体竟已经不疼了。 眼珠转动,房间中没有其他人,只留下一个。 他尝试坐起来,惊讶发现,已经恢复了许多力气,虽然仍旧有点虚弱,但行走坐卧,已如常人。 “我的伤也好了?什么灵丹妙药……” 赵都安惊讶地打量自己的身体。 发现伤势大为减轻,几乎只剩下印痕,跳下床,用屋内全身镜子照了下,脸上的淤青红肿,更悉数痊愈。 “皇宫里的药这么好用吗?” 低声嘀咕,赵都安看着镜子中,恢复如初的自己,再一次感知到了超凡世界的特殊。 拿起准备好的新衣服,穿戴整齐,活动手脚时,惊讶发现神经反应相较之前,愈发敏锐。 脑海中,过去几个时辰的对战经历,已悉数印入身体。 一位人世间顶级强者的悉心指导,效果何等恐怖? 赵都安感觉,他在武技上的积累,原地被拔升了一个高度。 “记住今日的这些对战,回去后反复琢磨,等你将其消化了,武技之上,同境中便再难有敌手。”女帝的话,言犹在耳。 赵都安今日来皇宫这一趟,既收获了“六符宝甲”,保命能力大幅提升。 更重要的是,收获了女帝的武技指导,只需融会贯通,战力将有飞跃性的进展。 揣着喜悦与尴尬,赵都安推开屋门,看向外头垂首守门的太监。 “赵大人醒了?陛下已去忙,说您自行出宫就好。” 太监说道,眼神中,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能令陛下亲自敷药的,有几人? 何况还是个“衣衫褴褛”的男子。 太监清楚记得,女帝从房间出来时,脸庞都比往常红了一层。 “……哦。” 赵都安并不知他想法,见太监神色怪异,只以为是对方给自己敷药时,被伤了自尊。 他浑身不自在,想了想,板着脸说: “本官当时睡过去了,对公公若有冒犯……还望海涵。” 说着,他逃也似离开,唯恐令这位宦官误会。 “啊?” 中年太监愣神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听懂。 …… “陛下,赵都安走了。” 御书房外,一袭鲜红蟒袍的海供奉来到门口,拱了拱手,朝里说道。 徐贞观静静坐在明黄的御案后走神,不知在想什么。 闻言,她才回过神,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走了么,那便好。” 顿了顿,又好奇道: “只这等小事,你吩咐下人来通禀便好,亲自过来,是有别的事?” 略显佝偻,执掌大内供奉,实力深不可测的海公公点头道: “确有一事,须当面禀告,底下的影卫,送来的一个消息,还请陛下过目。” 海公公从袖中,取出一封密折,递了上去。 影卫的密奏? 徐贞观认真起来,展开,目光扫过,微微愣了下: “匡扶社又有新舵主进京了?” 海公公点头,道: “上次寒霜剑入京,没几日便身死道消。 影卫探知,消息传回匡扶社总坛后,庄孝成等逆党大为震怒,但京师过于重要,又实在不能弃之不管,便又派来新人统领。 此番进京的,乃是三十六天罡中,比寒霜剑排名还高两位的‘千面神君’。” 匡扶社成员有座次的分别。 外围成员不算,核心的,算是“管理层”的成员分为天罡三十六位,与地煞七十二位。 前三十六人都是能独立统领府城级别分舵的“舵主”级人物。 天罡中,同样有区别。 前太傅庄孝成,排在天罡第二位,可见其地位之高。 海公公道: “这千面神君擅长易容,且心思缜密,与莽夫寒霜剑行事风格迥异,此番也是避开了影卫的视线,只知道已经奔京城来,具体行踪,却寻不到。” 徐贞观皱起眉头: “朕倒也听过此人在江湖中的名声,的确难缠,尤其擅长易容隐藏气息,若刻意潜藏,只怕难以搜寻。” 海公公点头,说道: “如今新政刚落下,逆党必不会容许安然推进,只怕又会闹出事端来。” 事端么……徐贞观蓦然想到什么,面露忧虑,道: “京城逆党,几次三番被赵都安破坏,已是斗志涣散,那千面神君想要做事,总归还要依靠京中逆党,那便又回到,如何提振士气之上……” 海公公扬眉: “陛下的意思是,担心逆党再次对赵都安下手?” 徐贞观站起身,走到窗边,垂着傍晚的暖风,眼神锋锐迫人: “很有可能,赵都安在新政中发挥的功劳,匡扶社不会探知不到,无论是为了立威,还是阻碍朝廷,都极可能再次对他动手……海供奉,朕要交代伱一件事。这段时日,你务必暗中护持住他。” 海公公诧异:“不用将此事告诉他吗?” 女帝摇了摇头,迎着暖风笑了笑: “他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朕总不能还要风雨落在他头上。” …… 皇宫外。 赵都安离开皇宫,骑着马,哒哒哒地往家返回。 此刻天色已近日暮。 哒哒声里,炊烟袅袅,赵都安心满意足,只觉人生得意。 忽然,他勒马停了下来,眯起眼睛,发现在暮色如血的前方,多出了个俊朗的白衣僧人,正笑眯眯看着他。 辩机和尚! 208、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偈语 京城日暮。 天边的火烧云与青冥的天空接壤,晕染出一幅油墨般的画卷。 赵都安骑乘骏马,审视着前方道路中央,那名白衣僧人。 其约莫三十余岁,五官柔和俊秀,神色从容,略显稀疏的眉毛下,双眼澄澈如婴。 赵都安没有见过辩机和尚,但他看过其画像。 再搭配上,武夫对修行强者本能生出的预警,心头已猜出七八分。 而下一秒,白衣僧人双手合十,证实了他的猜测: “阿弥陀佛,贫僧辩机,前方可是白马监赵使君?” …… …… 少顷。 街边一座素雅的馆阁内。 伙计小心翼翼,奉上素茶糕点,说了句:“二位慢用。” 缓步退去。 “这家店的伙计识得法师?” 赵都安垂眸打量面前的褐色茶汤,只见波纹荡漾,茶汤中倒映出自己的五官。 方才,辩机以相逢即缘为由,邀他坐一坐,选了附近的这家店,掌柜神态肃穆,亲自接待。 辩机坐在他对面,白色僧衣不染尘,脸上挂着微笑: “这里,勉强算作神龙寺的产业。” 赵都安感叹道: “我早听闻,神龙寺家大业大,日进斗金。不只京师,哪怕在各地府城,都有铺面,今日一见,传言非虚。” 辩机只是笑笑,说道: “不值一提的小道罢了,如何与赵使君做的事相比? 当日,斋园法会,贫僧得知使君受了委屈,本想当面调停,只遗憾使君早一步离开……今日才好聊表歉意……” 赵都安意味难明地笑笑: “法师这话折煞我了,我于官身,只区区六品。 于修行一道,距法师修为远矣,如何敢请法师亲自致歉……何况,此事乃那李应龙手段,我岂会怪罪贵寺?” 恩……虽然不知,是李应龙买通了某些僧人,还是个别人主动攀附……总归,在斋园事件中,神龙寺是沾点责任的。 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位誉满大虞的佛门强者亲自来见他,摆出姿态。 甭管真心假意,起码态度有了。 “倒是,我有一事不解,法师今日总会不是专门寻我,说这个吧。”赵都安打趣般问道。 辩机笑容温和,活脱一暖男形象: “哦?为何不能只为结识呢?” 赵都安叹息道: “我这段时日,虽略闯出些名声,但与法师相比,仍判若云泥,尤其以我的名声……呵,想必贵寺僧人是厌恶多过好奇的。” 神龙寺的和尚,对诏衙的阎王们厌恶已久。 马阎从不被邀请,可见一斑。 以神龙寺的尊崇地位,哪怕女帝都要给十足面子,实在没道理,对他一个鹰犬走狗,如此看重。 辩机双手缓缓盘着一串玉佛珠,却没有正面回应。 那双好似可看透人心的眸子,审视着他: “使君似对我佛门心存抵触?” 你看人真准……赵都安咂咂嘴: “抵触算不上,最多是不太认同吧。” “哦?”辩机露出好奇之色,“愿闻其详。” 赵都安迟疑了下,他有点摸不准对方来意,故而难以给出最恰当的应对策略。 但又想到,在这等修行高人眼中,只怕也藏不住多少心思……既看不出,不如主动试探一番。 索性抬手,依次拿起桌上盘中倒扣的三只茶碗,一字排开,筷子一个個敲过去,说: “儒、释、道……” 辩机饶有兴趣: “以三碗喻指三门功夫么?使君对此也有见解?” 他嗅到了些许熟悉的味道,佛门讲法,喜欢玩禅机,打机锋。 既是一种智慧游戏,更是因为,许多体悟,难以用文字言语传递。 文字是思维不完整的载体。 许多意思,当成了文字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原意。 赵都安这动作,莫名的,有点僧人打哑谜的风格了。 呵……我就知道,这种说话方式,最对你们这群秃头的胃口……赵都安小试探一波,卓有成效。 又拎起茶壶,依次在三只碗中,倒上大略相当的水,说: “这是圣人、佛祖、天道。” 辩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稍稍认真些了: “以碗水喻静心本性么。” 赵都安不答,又用筷子,依次敲击茶碗边缘,叮当声里,水波荡漾,说道: “这是人欲、诸相、动心。” 这段日子,通过与老王的交谈,他渐渐明白,这个世界的儒释道,除了多了个超凡伟力外,其思想主旨,与上辈子那个,并无太大区别。 所以,就给了他打嘴炮的空间…… 哼,甭管这和尚来意如何,反正自己的气势不能输。 尤其参考老王的经验,赵都安在琢磨,是否可以套路对方一次,从神龙寺也捞点好处什么的…… 老王太坑,上次白嫖他。 但神龙寺这么有钱,这个辩机也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和老王那种没名气的散官不同,想必更要脸些…… 应该不会随便跑路……吧? 抄《道德经》能从天师府换好处。 抄《金刚经》能不能,从神龙寺也搞点好东西? 此刻,辩机和尚尚且不知,坐在对面的小白脸,已经准备套路自己……他饶有兴趣道: “使君这话,倒好似是说,儒释道三家一般无二了。” 赵都安却摇头,说道: “若站在门外看,觉得三家学问相似。但若走进去,我却觉得大不一样了。” 他指着第一个碗: “儒门么,没有什么修行玄妙伟力,都是经世修身的学问,存养义气,正心诚意,往小了说,是为了让自身在人世间更好地生存,往大了说,推己及人,修一人,便是修万万人。 讲求的,也是人人心中存一尊圣人。 无非是荡去尘埃,擦亮本心,虽无武人之力,无术士之诡,但却有益于天下,若说弊端,自然有许多,但排开那些腐儒,总归是好的学问。” 他又指着第三个碗: “道门么,能聚成一派,起初倒是简单,无非是为了‘求长生’,人人都想求活,便来学修身养性,所谓的元气,元精,元神……归根结底,也是一样东西。 流动是气,聚集是精,妙用时便是神了,追求长生久视,去奔着那人仙去,飞升成仙……是给求长生者看的目标…… 当然,若真钻研进去了,或许也就不在乎长生与否了,求道本身便是快意事,朝闻道,夕死可矣,这便是已不在乎最初的,因欲望而生的目的。 但哪怕达不到这等境界,单纯只为修炼法力,求一个寿命绵长,虽比不上儒门为天下人的胸襟,但好歹不尽绝人伦,只是个人追求罢了,也说不上不好。” 顿了顿,赵都安终于指向中间那个碗,幽幽道: “至于佛门么……” 辩机看着他,和颜悦色: “佛门度己度人,莫非还不如道门么。” 赵都安小心观察着对方的神态,斟酌调整说辞: “倒也并非‘不如’,只是未免太绝情了。佛门讲求慈悲,但我看来,却是太冷漠了。 佛门之所以聚集,讲求的是人生活在世间太苦,人世如苦海,所以要人斩七情六欲,只因痛苦的来源,便是与他人的关联,斩断了,自然便不苦了。 所以父母斩掉,不娶妻,于是妻儿也可斩掉,又还剩下自己的欲望,还要斩,剃度出家,斩去三千烦恼丝,这话便清晰明白,剃的不是头发,是斩断烦恼…… 入门后,还要守清规戒律,戒贪嗔痴……也是在斩断人欲……最终,将自己修成事不关己,最是无情的一具袈裟。 至于普度众生,也不过是,将众生也拉进佛门,让他们也挣脱‘苦海’,一起成佛,还许诺轮回转世,修成佛,便入佛国,修不成,还能转世……未免太取巧了。” 一番话说完。 辩机脸上并没有动怒,只是有些惊异。 虽在此前,已经听了这人许多本领,但无非也只是在权谋手腕,治国韬略上。 最多加上个修行天资上佳。 辩机今日过来,其实也并没有太多原因。 更像心随意动,佛心隐隐告诉他,这个声名鹊起的“赵大人”非同凡响。 便索性来见一见。 却不曾想到,对方一介武夫,竟对三家修行功夫,有如此见解。 “赵使君的意思,贫僧大概明白了。” 辩机神态柔和,坐姿笔挺。 不知不觉,将眼前人从一名官吏,提升到了可论道的“有缘人”层次,耐心解释道: “只是你对我佛门,想必确实误解颇深。 那些清规戒律,无非是寻常弟子,难以守住心中这碗水,往往执着诸相,而本心蒙尘,只好用戒律,强行帮他们摒除。 使君将本心比作碗水,贫僧则比为明镜,明镜蒙尘,便须时时勤于擦拭,若等弟子入了门,能恪守本心,清规戒律,倒也不必恪守了…… 如此,便是修行的法门。至于玄妙术法,得智慧后,自然派生出来,更不必刻意追寻。” 顿了顿,辩机又感慨道: “不过,使君虽有误解,但只这些佛理思辨,便已有慧根,却不知为何,还要执迷那功名利禄,若静心清修,未来或有大成就,岂不比俗世权臣更好?” 言谈中,颇有种惋惜之感。 赵都安摇了摇头,说道: “法师说的好听,但我所见到的,却并非如此。” “哦?愿闻其详。” “法师说,寻常人用戒律,若修到高处,便不必用这些,想必,到了高处,也是收发由心,世间万物,皆在心中明镜映照出来,不再执着于诸相,而是明了本心了?” “那是自然。”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赵都安忽然似笑非笑,盯着白衣僧人: “那我有些好奇,法师你,到了高处没有?” 辩机怔了下。 赵都安不等他开口,继续说道: “我听闻,法师乃是玄印住持身旁倚重之人,早年间,便以一句‘春来草自青’闻名天下,至于修为外力,也早到了‘世间’境界。 再往上一步,便是陛下,玄印大师,张天师,武仙魁那般的人物行列……如此说来,法师你的修行功夫,必然是高的了。” 辩机颔首,在这点上,他没有过分谦虚: “吾虽不及一些菩萨,却也勉强算高。” 赵都安反问: “既如此,法师为何还执迷诸相? 那斋园法会,广邀京城名流,法师亲自讲法,是为了帮京城权贵们挣脱‘苦海’,还是为神龙寺广结善缘?募捐香火钱? 当然,法师你或许全然不是为了那些名利而来,但总归是为了寺庙存续而做了这些事,敢问,法师为何仍执着于寺庙存续兴盛?岂非执着?” 辩机张了张嘴:“贫僧乃是为……” 赵都安打断他,继续道: “法师方才又问我,为何执迷功名利禄,不去修身,言称大成就。 这倒怪了,法师若心中空荡,不见诸相,又为何看我时满眼只看到我追寻功名? 劝我清修,又只看到大成就?这些种种,岂非都是‘诸相’?” 他指了指桌上的三碗水: “法师看我,就如看这碗水。凭借外界说辞而看待我,人家说是碗,你便认是碗,人说是水,便认作是水……这岂不是执着外相?” 赵都安摇头叹息: “法师这等佛门高人,满心都是外相,都还需要秉持戒律,只请我吃这素斋,还忌讳荤腥……还谈什么心如明镜? 只怕法师心中明镜,也是蒙尘已久。若如法师这般的‘高人’,都还这般,又如何让我相信,佛门修到高处,能心如止水?” 顿了顿,他深深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法师说我对佛门有些抵触,便是这个道理了。今日我话多了些,还请莫怪,最后只想送法师一句偈子,便算我的回答。” 他停了下,缓缓说出上辈子佛学至高经典《金刚经》中的名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嗡—— 这一刻,桌上的茶具忽然震颤了下,三碗水中荡起剧烈的波纹,有水珠飞溅而出。 楼阁上下。 那些在此用饭的客人们面露惊愕,望着叮当作响的杯盘,感受着微微震颤的地板,脸色变了。 “地动!” 便是楼下的掌柜与伙计们,也都勃然变色。 心想京城鲜少发生地动。 哪怕有,天师府也会提前至少一日预警,为何无声无息发生? 楼下有距离门近的客人,已经纷纷逃出门去,或往桌下钻,面露惊惧。 嘎嘎嘎—— 楼顶。 一群立在屋檐上的黑乌鸦惊恐飞起,在空中盘旋,发出难听的叫声。 “不对,只有这座楼在震!” 有人眼尖,望见楼外一切平静安然。 …… 楼上,桌旁。 辩机脸上终于没了温和淡然,嘴唇紧抿,不发一语。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只有他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地动,只是…… 他的心,在动罢了。 强者心神颤动,所立之地,亦随之摇曳。 辩机眼眸闭合,默诵静心咒,以法力稳固佛心,这震动的楼宇也平静下来。 “贫僧稍有失态,令使君见笑了。” 辩机双手合十,眼眸撑开,恢复清明。 卧槽……我以为伱要把楼震塌了……世间术士这么可怕吗?分明任何术法痕迹都没看见…… 赵都安深吸口气,强作镇定。 只听辩机和尚平静说道: “使君之见,贫僧今日受教。” …… 错字先更后改 209、第一“皇商”的诞生 楼阁停止了震动,桌上的三只茶盏中,水也不再荡漾。 赵都安故作镇定,凝视着面前的白衣僧人,说道: “我对佛法也不了解,方才所说,都是偏见,法师自行斟酌便好。” 终归是神龙寺的高僧,他感觉,自己方才有点用力过猛了。 唯恐起到反效果,毕竟,他只是想搞点好处,并没打算平白无故,再树立一个敌人。 然而这话落在辩机耳中,却更像某种安慰。 他摇了摇头,心神难以平静,本来只是简单看一看这声名鹊起的人物。 却险些将他一颗佛心动摇,这是他此前无论如何,无法预想的。 尤其对方最后那句佛偈,虽质朴简单,却宛若钢刀,血淋淋剖开他的胸怀,令他生出如芒在背之感。 这……当真是一个修行后辈能说出的吗? “使君所言,贫僧今日记下,时辰不早,便不再叨扰,先行告辞。”辩机起身说道。 他以咒法压制心灵,却非长久之计,此刻颇有种归心似箭的情绪。 “法师自便,”赵都安说道。 然后,目送白衣僧人下楼离开,他愣了下,有些傻眼。 没想到这和尚白嫖了自己一句佛偈,却愣是一点表示都没。 这就走了? 怎么比老王还坑…… 不过又想到,自己的这番刻意pua的句子,疑似对其造成心灵伤害,也不大好意思要钱就是了…… “等等,忘记了问他找我到底做啥了……” 赵都安等人离开,才想起这茬,无奈摇头,只能下次遇到再问。 匆匆就着茶水,吃下糕点,填饱肚子,起身往衙门赶。 小阁老吃了闷亏,此番事了,但还有一些收尾工作,要他亲自处置。 …… …… 神龙寺。 “见过法师。” 云霞光辉中,一名名洒扫僧人见辩机返回,纷纷停下行礼。 然而,以往必回以微笑的辩机,今日却好似丢了魂,脚步匆匆,直奔后头正殿。 “法师今日怎么了?竟对我等置若罔闻。” “莫非出了急事?” 僧人们面面相觑。 正殿。 那一座幽静而宏伟的佛殿内。 辩机拾阶而上,推开一扇朱红门扇,殿内,笃笃的木鱼敲击声,便传入耳廓。 霎时间,令他躁动的心灵安稳下来。 殿中,庞大的金身佛像神色慈悲,俯瞰下方。 披着褐色袈裟,双目紧闭,身材矮小,容貌普通,只是严肃。 “师父,弟子有惑。” 辩机跨入门槛,走到玄印身后,恭敬道。 笃笃的敲击木鱼声,骤然停止,等待了数个呼吸,好似神游天外,只有一具躯壳在此的老僧缓缓睁开双眼。 却也不转头看他,只是望着佛像前,袅袅檀香: “何事。” 辩机没有犹豫,当即一五一十,将自己与赵都安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末了道:“弟子因其言而动心,又觉不对,故而来问。” 凡所有相……即见如来……玄印住持咀嚼着这首偈子,好似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爬满皱纹的脸上,稍稍浮出异色,道: “有何所问。” 辩机恭敬道: “弟子是否着相,陷入执着,却浑然不觉?如赵都安所说,执着于外相,令本心蒙尘?” 玄印问道:“你觉得,你的心蒙尘了么?” 辩机茫然:“弟子不知。” 玄印平静道: “佛门讲求放下执着,却非放弃执着,有所执,却不固执,灵台清明,心如明镜,便是修行之要义。 修行求佛,非是斩断一切苦痛,你度人时,可曾怀有私心? 可曾入无我之境?可否舍己为人?可否有赤城慈悲心? 如此种种,非要来问我,尽可扪心自问,便无阻碍。” 扪心自问……辩机下意识,以手按胸。 “放下执着,却非放弃执着……弟子为我佛门光大而讲法,心底无私,心中无我……有所执,亦无碍本心……” “弟子普度众生,既劝众生成佛,亦当舍身为人,但问此心,直了成佛……” 辩机一遍遍叩问内心,只觉心上尘埃一次次被擦拭,渐渐恢复清明澄澈。 稍有动摇的佛心,非但恢复如初,更稳固胜却从前。 “阿弥陀佛,弟子知道了。” 辩机起身,微笑着走出殿门。 佛殿内,玄印住持轻轻敲击木鱼,轻声呢喃: “赵都安……” 京师中,何时出了个如此会蛊惑人心的邪魔? …… …… 诏衙。 天黑前一刻,赵都安哒哒骑马,抵达梨花堂。 就看到堂内,四名手下都在等待。 见他返回,起身迎接:“属下见过大人。” 赵都安点了点头,问道:“人呢?” 钱可柔秒懂,说道:“在值房,卑职领大人过去。” 值房内。 鹅蛋脸,卧蚕眉,容貌与元妃颇为相似的林娘子,静静坐在圆凳上,神色焦躁。 从她被接到这里,已过去快一個白天,却都没能等到,唯恐生出变故。 直到房门被推开,那个前些日子,曾出现在神龙寺内,为将堕入绝境的她伸出援手的“奸贼”,微笑着出现。 “林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赵大人!”林娘子眸子亮了,猛地站起身,继而盈盈拜倒: “民女林素素,多谢大人搭救之恩。” 赵都安笑眯眯接受了,这才分宾主落座。 简单寒暄后,赵都安看她神态模样,便没再废话,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 左边的是一叠银票,右边的是一份奇怪的契书: “答应你的事,本官没有食言,既是交易,如今便是该兑现承诺的时候。 你那丈夫的无罪释放命令,现已借助诏衙飞骑送向南方。 等送到,便会释放。当然,此番你得罪死了李应龙,等他回过神来,有可能打击报复。 到时候,以你二人的能力,想必无法抗衡……所以,本官给你们两个选择。” 赵都安指了指左边的银票: “拿了这些,足够伱作为盘缠离开京城,与你夫君团圆,并隐姓埋名,去什么地方再谋生路。与官府彻底不再有关联,只要躲过李家的视线,便可无忧无虑生活下去。” 他又指了指右边的商契: “至于这个,是另一个选择,朝廷主推新政,将开市,引入商贾,第一批次,便要一些商贾作为表率,为朝廷办事。 风险自然有,但利益更大,当然,对你们而言,最大的好处,一旦选择投靠朝廷,成为替朝廷新政开路的商人,便可受到照拂,更为安全,李应龙也要顾虑。 弊端,则是入了朝廷,便会卷入纷争中。” 他淡淡道: “如何选择,全在于你。也不必立即给出答案,诏衙恰好有队伍去南方,你可跟随一同前往,等到了,再做决定无妨。” 林素素怔然抬起头。 没有犹豫,坚定伸手拿起那张契约,却见其上的人名,并非他的夫君,而是自己的名字。 “民女选这个。”她语气无比坚定。 210、分账白银一万两,与“眼镜”的发明 “大人,您是不是早知道,她会选择成为‘皇商’?” 走出值房,小秘书钱可柔侧头,好奇询问。 赵都安笑呵呵反问:“为什么这样说?” 萌新女官差想了下,说道: “感觉吧,就是觉得您没有半点意外。” 赵都安未曾否认: “林素素这种人,不会甘心将命运交给运气。” 钱可柔若有所思,又眨巴眼睛: “那契约上,写她的名字又是为什么?她又不是商人……哦,属下懂了,是为了给她一点傍身的依凭吧。” 赵都安没吭声,负手望着衙门里悬起的灯笼。 爱情这种事,总归是不靠谱的。 谁也不知,经过此事后,那名姓胡的商贾出狱,面对已经被小阁老糟蹋后的妻子,会抱有怎样的态度。 虽说,赵都安履行了交易,这对夫妻未来如何,与他全无干系。 但正所谓送佛送到西,顺手给林娘子加一点筹码,或许便会挽救一个绝望寻死的人。 “大人……” 圆脸大眼,已渐趋干练的女秘书突然抿着嘴,说道: “您其实心肠很软的对吧。” 你才软,你全家都软……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好人不长命,坏蛋活千年呐……赵都安瞪眼赶人。 钱可柔笑嘻嘻退走,却是嘴角上扬。 没人真喜欢,追随一位冷血的生猛动物。 赵都安摇头,表情无奈,打了个哈欠,迈步准备回家。 “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似得……” …… …… 入夜后,许家。 许翰林焦急地在原地踱步,从昨日他出卖小阁老后,便依照梨花堂的吩咐,回家等待消息。 近乎煎熬的一日。 直到听闻早朝上,“李党”调转立场,他终于意识到,事情尘埃落定。 许明远白日,就去诏衙寻赵都安,想要讨好领赏,趁机跻身皇党。 毕竟经此一事,算是彻底成了二五仔,亟需大腿。 可惜,只得到“大人去了宫中,尚未回来”的消息。 “咚咚咚……”门房忽地来报: “少爷,外头有人找。” 许明远精神一振,喜上眉梢,暗想莫非新大腿的提携已到,急匆匆奔出家门,就看到一辆马车停靠。 只是越靠近,心底越生出不安来。 等看清黑暗里,车上人的模样,他大惊失色: “老……老师……” 陈正儒面无表情看着他,手中是一份份,有人送到他手上的,关于许明远出卖亲友的资料。 “你很好,真的很好。” 这位翰林院大学士平静说道,将手中纸张,丢在他身上。 许明远看了一眼,只觉眼前一黑,头晕目眩,意识到自己被姓赵的卖了,颓然倒地。 二五仔从没有好下场,他莫名有所明悟,却已是晚了。 …… …… 当晚,关于朝廷新政的尘埃落定的消息,在京城各处传播。 一时间,无数观望者闻风而动。 更不知多少藏在京城的眼线,用最快速度,将消息送往各大州府。 作为大虞朝的中心,这里的风吹草动,都会牵动无数人心。 然而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真正出手定乾坤的,却是那个臭名昭著的赵某人。 …… 京城终于告别了燥热,奔着初秋而去。 这是翌日一早,赵都安从清晨空气里的一丝微凉判断出的。 赵都安吃过饭后,先去衙门打了个卡,了解到新政已经进入推进阶段。 修文馆学士们忙的脚不沾地。 他摇摇头,没有去帮忙的想法,骑马直奔天师府。 好些天没来,天师府威严依旧。 四四方方的建筑群内,高耸的大钟楼极为醒目。 赵都安报上身份,本以为,守门的道童会去通报。 不想,这次对方却是笑道: “赵使君请随我来,金简师姐叮嘱过,使君若来,便先接待坐下,再知会她。” 咦……金简情商提高了啊,竟然会提前安排,向我示好? 或者是……知道了我会来? 赵都安大为惊奇。 跟随道人进门,远远望见天师府内,一栋栋建筑鳞次栉比,格局与旧有印象中的道观大为不同。 不同的小建筑群,星罗棋布,且模样各异。 领路道人解释: 除了负责天师府运转的常务,主管产业商铺,一些灵田宝地经营的这部分,由专职神官复杂的地方外。 天师府的主体建筑群有六個,分别由老天师的六位弟子挂名……也只是挂名,几乎不管事。 赵都安在一间待客房内坐了会。 门外。 身材娇小,肤色苍白,脸孔精致,目光发散的少女神官,便面无表情出现。 金简身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绣金线的神官袍。 这时候,小表情有些隐隐的警惕: “画轴不是给你了,还有事么,我很忙。” 忙着睡觉对吧……赵都安吐槽,似笑非笑: “神官贵人多忘事,本官今日前来,乃是来拿冰块生意分红的。” 果然是来要钱的! 金简闻言,垂在袖管中的小手猛地攥紧,身躯绷紧,目光发散,顾左右而言他: “今日天气真好啊哈哈哈。” 卧槽……这丫头不会和老王一样,也都要白嫖吧……赵都安板起脸来: “别转移话题。你也不想天师府坑蒙拐骗的消息被捅到张天师眼前吧。” 金简见装傻无果,垂头丧气地,轻轻叹了口气。 不情不愿地,用两只小手翻腰间太极鱼模样的荷包: “给你,给你……本来也都准备好了,不过账目还没完全核算好,还有一些钱没收回,你现在要,只能拿已经入账的一部分……” 赵都安这才笑逐颜开,搓手期待。 谈起钱的时候,少女神官才有点“人味”,不像以往,活似一只飘荡的幽灵。 金简先翻出来的,却不是银子,而是一只手写的小账本,一板一眼地道: “伱先看下账……你只出了配方,制造售卖的花的钱,都是我们先垫付,所以要扣除,才是利润……还有要交给朝廷的税款……你请我出手帮你也是收费的,还有给你用的卷轴……” 少女掰着指头,算账的模样,仿佛守财奴。 最终,咬了咬牙,从荷包里拿出一叠银票,闭着眼睛,不情不愿递给他: “这是你的,一万多两……” 仿佛看不见,就不会心痛。 赵都安伸手去接,拽了一下。 没拽动。 “……你松手啊。” “奥。” 还是没拽动。 “松手!不然我告诉你师尊……” “……” 等终于将厚厚一叠银票拿到手里,赵都安嘴角控制不住上扬。 一个制冰配方,约莫一个月的分账,竟高达一万两,这种敛财速度,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当然,仔细想想,也不惊奇。 以天师府的能力,这一个多月里,何止只在京城售卖? 事实上,在意识到这东西的捞金能力后。 天师府大举压上,周边区域,也都全面铺开。 这还是因配方过于简单,大肆收购硝石的动作,压根无法遮掩,到了后头,市面上就已多了竞争仿制者。 导致价格战的缘故。 否则,利润还会更高。 一个月,京城一套大别墅……赵都安笑容扩散,心想买房的钱有了啊。 金简却是无比肉疼,银票递出后,整个人踉跄了下,小手虚抓,最终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心疼的无法呼吸。 当初,赵都安开价八千两,买断配方,她没答应。 结果现在,只是第一批分账,就分出去一万,这还是扣了一堆杂七杂八的情况下。 “神官怎么了?”赵都安故作关切。 “……没,这配方已有仿制的,只怕来年,便卖不到这许多了,我师兄说,可以趁着配方尚未扩散,多转卖几次,还能捞一笔,问你的意思。” 金简撇过头去,痛苦说道。 啧……专利授权么……很明智的判断嘛……赵都安微笑: “全凭神官做主。” 恩,这样的话,之后还能至少再分一两万出来……果然,我就说了,不需要贪污也能赚大钱…… 金简不想看见他,挥挥手就要走。 赵都安突然好奇道: “冒昧问一句,神官的双目,为何如此奇特?” 他一直很好奇,金简的眼神到底怎么回事。 “……夜晚看星星多了,便这般了,看不大清。”金简有气无力地解释。 “修行者也会这样吗,我是说,眼睛有损伤。”赵都安表情古怪。 他以为,灵丹妙药什么的,就可以解决。 金简垂头丧气道: “我的修为还不够……至于丹药,治这个的不多。” 赵都安迟疑了下,忽然道: “我知道有一个东西,可能有帮助,恩,大概是这个样子……” 他见房间里也有纸笔,拿来简单画了个示意图,以及大概原理什么的,递过来,说: “你可以找匠人,尝试做一副试试,当然,也未必管用。” 他怀疑,眼前少女有点散光…… 金简茫然地捧起图纸。 看着上头“眼镜”两个大字,以及奇怪的透视图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问: “这个……你要卖多少钱?” 赵都安揣起银票,露出暖男微笑:“这个送你的,不要钱。” 打一棍子给一甜枣……虽然配镜是个大行业,但奈何他只懂大概原理,压根没有成品图纸,更没技术…… 而且,这个世界虽有水晶,但其价格昂贵,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购置的起的…… 目送赵都安离开的背影,金简捧着图纸,歪着头,有些走神。 突然就觉得,心不疼了。 …… 天师府深处。 那座独门独院的建筑内,晴空白日里,巨大的榕树舒展枝条,撑开一片树荫。 身材高大,穿玄色袍服,双目狭长,神态温和的老天师躺在竹椅上,正在翻看一封信。 院中,更有一只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包袱的仙鹤,正优雅地饮水。 “咦?鹤。” 半透明的金简,穿过院门,显化身形,望向仙鹤大为惊讶: “是有人送信给师尊吗?” 张衍一抬起头,笑呵呵,将信纸递给她: “是啊。” 金简以术法矫正目光,令眼神聚焦,惊讶道: “是四师兄的来信啊。” 四师兄,是上一代朱点童子,如今在外游历,是个烂赌鬼。 其主修的神明,涉及气运,手中有一样招牌镇物,名为“气运骰子”。 每次投掷出去,随机获赠一段时间对自身气运的修改,运气好时,诸事顺遂,堪称气运之子体验卡,机缘法宝自动汇聚。 运气差时,霉运连连,堪称天煞孤星,人人避之不及。 “四师兄怎么突然写信回来?”金简好奇。 张衍一叹息一声,幽幽道: “他摇出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厄运,担心死在外头,向为师救助。” 金简满脸担心: “那师尊您要以天道手段,替他抗下么?” 张衍一“哦”了一声,说道: “为师权当没这个弟子。” “……” …… …… 京城,西城门外。 官道上,有商人车队径直前行。 车队中,一辆马车上,帘子掀起,探出一个约莫十六七岁,肥胖如猪,满脸痘印,面皮满是油光的少年。 这会指着前方高高耸立的城门,兴奋地大声叫嚷: “京城到了,京城到了,快些!来人呐,快催前头的车走快些!我要进城歇脚,住顶好的客栈,吃顶好的肉!不要在路上受苦啦!怎么这样慢?” 少年大声叫嚷,颐指气使催促,前后不少进城的外地人侧目而视。 车厢内。 一名打扮的珠光宝气,但因路途遥远,神色晦暗的中年妇人被吵得头疼,却也不去阻拦。 只是侧过头,薄薄的嘴唇撇起,望向同车的中年人,埋怨道: “这一路上,可算到头了,你不是提前给你那侄女送信了么?怎么没人出来接?让我们自己进城?” 出身西平道尤氏旁支家族,现任族中掌印家主,也是尤金花口中那位“二叔”的中年人,身材匀称,蓄须,面庞富贵,目光沉稳。 这会皱起眉头,说道: “今时不同往日往日,我那侄女如今嫁入那赵家,有了依靠。 听说,那个叫赵都安的,得圣人宠幸……如今,母凭子贵,倒还不知认不认我这个二叔,你这个婶娘。” 妇人竖起眉头,不悦道: “什么母凭子贵,不就是个继子,还是个小白脸……” “闭嘴。” 中年人突然开口,呵斥住妻子,又拽回小儿子。 望向旁边,另一辆从后头赶过来,渐渐并驾齐驱的马车。 准确来说,是望向车内,那名路上偶然结识,相谈甚欢。 自称出身某个世族大门阀,此番同样入京访友,气度不凡,举止自有一股威风的男子。 露出笑容:“犬子顽皮,让公子见笑了。” …… ps:今天状态很差,就这一更了,正好理一理后续剧情 211、上门攀亲(月初求月票!) “轰!” 一柄覆着冰霜的长剑,倏然掷出,径直刺入立起的靶子,绑着铁皮的人偶炸的稀巴烂。 赵都安伸手,捉住剑柄,轻轻挽了个剑花。 站在自家庭院的小“演武场”上,眼中夏末清晨的东方旭日,沉沉吐气: “有点东西。” 这两日,他全部心神,都放在消化女帝的教学内容上。 于脑海中,一次次复盘,反复训练。 白天里去衙门,也不办案,只轮流找各个堂口的缉司切磋,与这群武道技艺高强的武夫实战磨砺。 进步神速。 若不是督公马阎与他境界相差太大,赵都安都想去找便宜师兄当陪练。 而在实战中,女帝曾指出的他身上弱点逐渐被弥补,长处则不断开发。 “我感觉自己现在强的可怕,亟需敌人给我杀一杀。” 赵都安将剑鞘丢给场边一名家仆,喜提人生三大错觉之“我能反杀”。 “大郎,奴婢给您擦汗。” 继母身旁的,名为棉桃的丫鬟殷勤地跑上来,手中捧着打湿的毛巾。 这丫鬟颜值平庸,胜在身材饱满,伶俐能干。 赵家小门小户,只有寥寥几个丫鬟婆子。 前不久,赵都安才又雇了几个分摊压力,棉桃原地晋级“大丫鬟”,获得侍奉大郎的机会。 “我自己来吧。”赵都安自食其力,随口道: “你不去帮着准备么?” 丫鬟棉桃脸蛋仰慕: “大郎把鼎丰楼的厨子都搬回了家,便也不需准备更多。夫人在梳妆打扮,小姐陪着,用不到婢子。” 二人口中谈论的,乃是今日中午,尤金花娘家人登门,将在家中待客的事。 是的,在那封家信送来后不久,尤家人便抵达京城。 并在安顿后,递上了拜帖,约定了今日前来探亲。 而事实上,在尤家人进城后的两個时辰,赵都安就已经通过诏衙的渠道,得知了这群人的行踪—— 以他今时身份地位,暗中命城门的武官,在其进城后送个消息,只是一句话的事。 此外,赵都安又吩咐手下,简单调查了这群“亲戚”的基本情况: 如继母所说,这次到来的,正是她的二叔一家人。 为首者,乃西平道尤氏分支的家主,尤展德。 资料中,此人竟也是个凡胎高品的武人……这令他略显意外。 但考虑到,大虞朝各地的家族,凡能立足稳定的,要么族中有官宦撑腰。 要么,便是粘了个“修行”二字,算半个江湖势力,也就不意外了。 当然,尤展德绝非纯粹武夫,尤家主要的产业,还是商队。 即,靠着地理优势,在西域和大虞间,做货物买卖。 西平道民风彪悍,江湖气息与商贾气糅杂。 也因商队的关系,常与朝廷西口走廊的边军打交道,才有了后来将尤金花,许给回朝军卒的事。 不过此番进京,尤展德带的人倒不多。 除了几个族中护卫子弟,亲近的,只有妻子,以及小儿子。 按辈分算,尤金花该叫一声婶娘和堂弟。 此外,情报显示,这家人路上还结识了一位同样是西平道方向的门阀贵公子。 不过因是“路人”,底下人只简单调查,并无详细资料,赵都安也没在意。 赵都安命人调查,倒也没别的心思,只是想摸摸底。 虽然按他的心思,这种坏亲戚,不报复回去都算慈悲。 但既然继母念着亲情,赵都安便也给足尤金花面子。 为了这场招待,特意命人将附近大酒楼的后厨,整个叫到了家中,负责午宴。 丫鬟顿时就觉得,大郎真有本事。 “好了,我不用人服侍,你去看顾下那群厨子吧,对了,待客器皿什么的,准备好了?” “恩,上回董家来赔礼道歉,送了一套名贵的器具呢,已是绰绰有余。” 丫鬟快言快语,昂头说道: “要我说,以大郎您如今的身份,不去上衙,今日亲自留在家中接待他们,便已是他们天大的福分了。” 言谈之中,已经有了些许大婢风范。 赵都安却是笑着摇摇头,意味深长道: “外人可未必认我的地位,没准还心中瞧不起呢。” 棉桃急着道: “怎么可能?京城谁人不知大郎的厉害?” …… …… 另外一边,尤展德一家人,今早起的却是迟了。 西平道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好不容易抵达。 有武道修为在身的尤展德还好,但娇气的妻子,和娇惯坏了的小儿子,却是积攒满身疲惫。 加上京城花花世界迷人眼,习惯打扮的珠光宝气的妇人好容易进京一次,拽着儿子整日闲逛,对探亲一事毫不上心。 昨晚回客栈就晚了,上午才懒散起床,打着哈欠,慢腾腾捯饬。 对于化妆这件事,倒是比以往更为认真。 尤展德催促了好几次。 终于在快中午时,一家人才乘车,朝赵家去。 “催催催,你个当叔叔的倒是殷勤,你那侄女也是,不懂尊卑,倒是不来请安,反而是要我们做长辈的上门。” 车厢内。 早已上了年纪,哪怕精心保养,仍不免脖颈皱纹横生的中年妇人阴阳怪气。 头上,颈上,手上,挂满了首饰,手中还捏着一面镜子。 身材匀称,有富贵气,目光沉稳的尤氏家主摇头叮嘱: “这是京城,不是西平。我这几日也找人打探过,那个赵都安听名声,可不是个善茬。” 妇人撇嘴道: “知道,不就是个一朝得势,飞扬跋扈的张狂子么?暴发户习气,能是什么好亲戚?” 尤展德板着脸,道: “就是这种年纪轻轻,有性子张狂的才不好对付,何况,我听说这人只怕不简单,也就最近,好似被抓进大理寺,又放出来才低调了,之前在官面上也是横着走。” 如今,赵都安在外人眼中的印象,存在几个分层。 最了解他,对他做的诸多大事知晓,明白其在女帝心中地位的,只有朝堂上的很小一撮人。 基本局限于顶级圈子: 袁立,李彦辅,董玄……那极少的顶级大佬。 李彦辅都掌握的不算多。 再往外,则是朝廷官场上,诸多官员,读书人对他的印象。 就要弱很多,无论是斗裴楷之,周丞,长公主……还是最近的修文馆与小阁老,其实,在官场上,都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 像最近的斗小阁老……更是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幕后推手是他。 最多听到一些,诸如: “这件事背后,可能有赵阎王的影子”的传言。 还大多被脑补为,赵都安只是个替大人物办事的酷吏。 是个棋子的角色。 而再往外,脱离了五品以上的官场圈子。 往下,一些低品级官员,以及普通的京城百姓,知道的信息,就更少的可怜了。 印象还停留在,赵都安是个卖牛上位,纨绔跋扈的小白脸的层面上…… 说白了,就是三个字: 信息差! 所以,别看赵都安在顶级大佬的圈层中混的风生水起,但对于占据绝大多数的中下层而言…… 对赵都安如今的能量,掌握权势的判断,是完全滞后的! 尤展德在西平道,或许还算个人物。 但进京后,短时间能接触到的人脉渠道,压根不够看。 以他的地位,能勉强接触到的,最大的京官,大概只有县衙知县这个层次…… 因此,尤展德对侄女的那个“继子”,存在极大的低估。 但饶是如此,只凭借“诏衙缉司”这个官面身份,就足以令他重视了。 “总之,就算是靠一张脸上位,那上的也是当朝天子的位,赵家在大虞朝堂那些大官眼中,可能只是蚂蚁,但和我们尤家比,就是大人物。” 尤展德语气严肃,对妻子叮嘱: “要记得,我们这次是来攀关系的。 不想坏了事,就收起你那副态度,等进了赵家,客气一些,尤其是对我那侄女,不可再如当年。 金花是个念旧情的,只要能将她拿下,还怕那赵都安不帮忙? 赵家男人死了,金花就是赵家主母,那赵都安在外头如何骄纵,但回家里,总该还是听长辈的话的。” 珠光宝气的妇人摆弄着手指,不咸不淡道: “知道了,这话都磨出茧子了。” 旁边。 肥胖如猪,满脸油光的少年嘟囔道: “也不知道赵家什么样,有没有咱家气派。” 很快,名叫尤禄儿,被宠坏了的尤家小少爷就得到了答案。 当马车停下,看到那地段偏僻,也只是寻常普通宅子的赵家所在时。 肥胖少年不禁大失所望,鄙夷道: “爹,没走错?就这?你不是说是大人物么?怎么还不如咱家?” 刻薄妇人也皱起眉头,觉得只怕传言夸大了。 那个赵都安若很得宠,真是什么大人物,岂会住这种寻常宅子? 想来也是,当朝女帝就算收面首,肯定也不止一个,赵家或许只是其中之一。 但还是警告了下儿子,要他不要乱说话。 尤展德则也在默默衡量,想的是传言中,赵都安被大理寺审判的事。 揣着复杂心思,一家人拎着几样家仆拿出的礼品,上前敲门。 不多时。 赵家老管事亲自迎接出来,热情道: “夫人少爷早在等着了,请随我来。” 这老仆……也不讲规矩,没有尊卑……一家人眉头越皱越深。 等径直抵达内堂,就看到,堂门口。 尤金花母女,以及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正在等待。 …… 求七月保底月票 212、有眼无珠尤氏女,扮猪吃虎赵家人(求保底月票) 在尤家人打量屋檐下三人时,赵都安同样在审视这西来的亲戚。 他身上没有穿官袍,只是一件相较素雅些的长袍,遮住了身上的肌肉线条。 从外表看去,与其说是武夫官差,倒更像是一名读书人。 配合覆粉般的脸庞,倒的确符合“小白脸”的刻板印象。 旁边,尤金花母女,也是盛装出席。 丰腴美艳的继母今日穿着宫中御赐的蜀锦织成的,她最喜欢的墨绿色印花长裙,极为端庄典雅。 盘成妇人髻的乌黑发间,插着沉甸甸的金钗,放在身前的双手上,也套着董家赔礼,一并送来的翡翠玉镯。 搭配白皙柔滑的双手,倒是真有几分京城贵妇人的风韵。 站在母亲旁的赵盼,今日妆容同样惊艳。 少女纤细的腰肢,用玉带束着,柔滑的黑发给尤金花认真梳成了官家小姐模样。 俏丽的瓜子脸上,琼鼻翘起,睫毛如刷。 秋水般的明眸,浅粉的唇瓣。 因这几个月练习正确的武学功夫,虽仍是三脚猫,却养成了一股少女柔情,夹杂飒爽的奇异气质。 不得不说,赵家三人的颜值,都还是非常能打的。 与之对应的,顿时显得登门的一家三口黯然失色起来。 父子两个还好,毕竟一个是粗犷气质,一个是不修边幅的少年,对外表不很在意。 但珠光宝气的尤氏,一登场,就被克制的死死的。 分明妇人在家族本地,也是雍容的贵妇身份,但与尤金花母女一对比,顿时生出一股子小家子的庸俗气来。 尤展德也是惊讶了下,但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率先开口: “金花……是你么?” 一声带着家乡口音,“情真意切”的呼唤,顿时引爆了尤金花漂泊异乡多年的哀愁。 “二叔……” 尤金花鼻翼抽动,下意识地快步迎上前去,泪光闪动。 十几年过去,眼前的二叔好似没有太多变化,只是老了一些。 此刻,过往的记忆轰然爆开。 性格柔顺,眷顾亲情的尤金花险些哭出来。 过往少女时,那些并不愉快的过去,仿佛也被时光洗涤,淡化了太多。 继子和女儿并不理解,她为何会对曾经待她并不好的亲属如此态度。 但在尤金花看来,当年二叔一家虽的确在争夺家产上,刻薄了些,但总归血浓于水。 她这些年,远嫁到京城,死了两任丈夫。 期间受到的苦,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人总会美化过去,尤金花便是如此,断亲十几年,当初的恨意也淡了许多。 因此当猝然收到家中来信,哪怕心中也猜到,族中亲人只怕目的并不单纯。 攀附也好,如何也罢。 但终归能在有生之年,再与亲人重逢。 于她而言,是某种巨大的慰藉。 然而,尤金花终归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少女,稍稍失态后,便行礼依次给两位长辈见礼: “金花见过二叔,婶婶。” 尤展德面露开怀笑容,妻子尤氏也挤出热情而虚假的笑容。 扮演慈爱的长辈。 “这便是禄儿吧。” 尤金花又看向旁边十七八岁,便已胖如肥猪的少年,好奇道。 尤禄儿进来后,便左顾右盼,四下打量。 等看到人了,目光却是在尤金花母女两個身上,有些发直。 隐晦在身为“堂姐”的尤金花胸口盯了一眼。 视线又黏在后边缓缓跟上来的少女赵盼身上。 赵都安眼睛略眯,嘴角扬起一抹极细微的,有些冷淡的弧度。 但并未开口 ——今天,为了让继母在娘家人面前,能挺胸抬头,挣一回颜面。 他今日决定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继子。 如非必要,不破坏继母这一场来之不易的团圆。 “是啊,禄儿,快行礼,见过你姐姐。” 尤展德豪爽笑着,催促小儿子。 如肥猪般的少年,这才不情不愿,垂下头,叫了声: “堂姐。” 尤金花喜不自胜,这才想起什么,转头去招呼赵盼过来。 介绍了女儿的身份,让她叫人。 赵盼板着脸,心中对这所谓的亲戚,极为抵触。 尤其那小胖子的眼神,也令她不舒服。 但为了娘亲,还是耐着性子行礼,依次叫了: “二姥爷,二姥姥……” 赵都安笑了笑,没有给自己认两个长辈的想法。 走到赵盼身旁,只是点了点头,道: “前几日,听说姨娘的长辈要来,倒是没时间多做准备,只备了一桌家宴,还请进来坐吧。” 尤展德这才看向今日攀附的“正主”。 这位走南闯北,也算一方人物的小家族家主脸上浮现恰到好处的笑容,赞叹道: “这便是赵家大郎吧,果真是仪表堂。” 言语间,全然没有将其看做“晚辈”,反而带着一些敬意。 赵都安笑了笑,也不意外,当即邀请尤家人进了堂屋。 丫鬟忙送上茶点,双方寒暄着分宾主落座。 肥胖少年皱眉进屋,扫了一眼,捂着肚子道: “没准备饭菜吗,我饿了。” 此言一出,富态的尤展德脸色微变,呵斥道: “如何这般没礼数?” 尤氏是个护崽的,一听有些不愿意,护着小胖墩: “你与儿子喊什么?” 气氛略有些僵硬,尤金花下意识望向继子,却见赵都安笑着说道: “无妨,本就快到正午了,棉桃,去吩咐厨娘上菜吧,边吃边聊。” 棉桃应声去了。 早等在厨房的一名名鼎丰楼的传菜伙计,熟稔地将早备好的酒肉菜肴送进来。 不多时,便已是丰盛昂贵的一桌子。 尤氏大为惊讶,为了遮蔽皱纹,覆了厚厚一层水粉的脸庞上,眼睛眨了眨: “侄女啊,这不是你家的厨娘手艺吧……” 尤金花微笑点头: “唯恐怠慢了二叔与婶婶,大郎从附近酒楼请的厨子。” 怪不得……一家人面露恍然。 尤氏坐在桌旁,腰肢挺直,眼神中有些轻视地说: “我就说么,看着不似家养的,原来是雇的,这也要花不少钱吧。” 嘴上说的,好似是受宠若惊。 实际上,却满是优越感…… 对大家族而言,雇人待客,远不如自家养着厉害厨娘体面。 不只是菜肴口味的缘故,更是家族财力的体现—— 唯有大门大户,才养得起一群厨娘。 花钱雇人,无疑有些跌份。 这句话明里暗里,却是在比较赵家与尤家的实力。 赵都安笑了笑,替继母回答道: “倒也还好,花费不多。” 他没有解释的是,他只吩咐下人去说了声。 京城中都排的上号的鼎丰楼掌柜,直接亲自带着整个后厨,自备食材登门。 为此,不惜将酒楼关了一整日。 更是死活不收一个铜板,只求能为赵大人聊表心意。 日后若能稍微照拂一下,便感激不尽。 完全不是尤氏想的,花钱去请人过来。 “咦,这餐具器皿,却是有些意思。” 尤展德眼光毒辣,格局比妻子大的多。 一看看出盛菜的瓷器式样精美,做工精细,捧起来酒樽翻看了下,惊讶道: “这是前朝皇家官窑的戳?” 尤氏也忙看过去,愣了下。 皇家官窑是专供皇室的,寻常人根本别想获得,流入市场的,价格也远高于正常器皿。 何况还是前朝官窑……这意味着,这套餐具年代至少六百年…… 还是一整套,若是真的,该是有价无市的珍宝。 该收藏起来的古董。 岂会拿出来吃饭盛菜用? “呀,这仿的倒是精细,看着当真唬人,” 尤氏笑了下,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劝道: “不过侄女啊,这真正的富贵人家,可是从不去用仿器的。 这吃饭的器皿而已,寻常的便好,何必偏要弄一套仿造的古器来? 咱们在家人还好,但若给懂行的外人瞧去,是要取笑的。” 尤展德虽觉妻子语气不妥当,但话倒不错,便也只道: “说这个做什么,金花也是一片待客的好心。” 夫妻二人,俨然是将这些器皿当成假的了。 毕竟…… 赵家住的这样普通寻常的宅子,显然不是多富贵,这猜测也就顺理成章。 赵都安与继母,妹子三人对视。 彼此交换眼神,表情略显古怪地都没吭声。 尤金花一副很怕磕碰的模样,她知道,这些器皿是真的,的确是六百年前的古董。 价值极高。 乃是上次董太师,亲自命孙子董大带来,送给赵家赔礼道歉的。 尤金花不懂古董。 但她知道,堂堂太师送出来的礼,不可能是假的。 便将其收在柜子里,死活不拿出来用,怕损坏了。 这次,还是赵都安强行要求,命下人取出来用。 一来是给继母撑面子。 二来……赵都安如今身怀上万两巨款,之后还有至少万两的后续分红,也不在乎一套瓷器。 也就是时间赶,不然就先买宅子,搬家了。 “呵呵,说的也是,是我们考虑不周了。” 赵都安懒得解释,只是笑笑,随便这家人怎么想。 尤氏连续两次,对比两家,都自觉胜了一筹,不禁傲气重新膨胀。 又看向尤金花身上的珠宝首饰,以她的眼力,倒没瞧出假来,却也劝道: “都是见自家人,这般隆重作什么,这是蜀锦的裙子吧? 哪怕你家大郎有本事,想来家中也不多。 不该穿着吃饭,若脏了如何是好? 侄女你如今也是当娘的了,要学会当起这个赵家主母来啊。” 尤金花只能笑着点头,接受长辈的谆谆教诲: “婶婶说的是,我们家小,比不得娘家大族人多。” 赵盼在旁边闷头吃饭,这会低下头,借此掩饰笑容。 她很想说,陛下赏赐给大哥的绸缎布匹,做了好些衣服都用不完。 如今堆在厢房里,都担心给虫子蛀了,而且,一家人平常也是这般的衣服。 尤家人上门,自以为找到了优越感。 却不知,他们的一切言语举止,都在暴露自己的无知。 …… 求保底月票 213、赵都安:你们这样的人,该如何去改变呢? 这场家宴,不知不觉中,气氛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赵都安冷静旁观,以他看人的能力,对尤家人的心思,不说洞若观火,但也相差不多。 在他看来,尤展德一家,从进门后,就一直在暗暗试探,调整对赵家的态度。 显而易见,尤展德突然拜访,必是因得知了赵都安发迹,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尤家认为,赵家有值得攀附结交的价值。 但这“价值”具体有多大,却摸不准。 尤展德在西平道,虽并非尤氏主脉,但好歹也是一方家主,并非土包子、穷亲戚。 与赵家相处时,如何拿捏尊卑贵贱这个“度”,就很要紧。 进城后,找人打探赵都安的近况,是试探。 上门拜访,通过察言观色,看宅子大小,家中佣人规模……都是判断赵家实力的方法。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看“人”。 所以,尤氏看似在点评厨娘,餐具,侄女的衣服首饰……实则,也在看赵家人的反应。 若尤金花颐指气使,赵盼神色高傲,赵都安威严不假辞色……自然是有“底气”的体现。 但眼前赵家人的态度,却令他们产生了一些误解。 在三人眼中,侄女是个满脸堆笑,软弱可欺的,对他们尊重有加。 赵盼闷不吭声,一副小家碧玉模样,全然没有大小姐傲气。 至于传闻中,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赵家大郎,也是一副脾气很好,笑呵呵的模样。 再结合赵家宅子还不如自家,请人吃饭要要雇人,器皿跟风仿古,好衣服都恨不得全戴在身上…… 如此种种,着实与“大户人家”四个字相去甚远。 无形中,进门时还有一丝谦卑态度的尤家人,这会腰杆逐渐挺直,对赵家的敬畏,不断降低。 赵都安饶有兴趣地目睹这一幕,眼神中,却不知在想什么。 攀谈叙旧还在继续。 但话题,已悄然间,转变成中年妇人,对尤金花一家的教诲与批评。 …… …… “……所以呀,金花你莫要以为,生了孩子,操持家中,便是主母了。小门小户还好,但真正的大族,高门大户人家,想做好主母可是难得很的,” 尤氏神态倨傲,嘴角带着教育晚辈习惯的弧度: “像你婶婶我,在家中要掌管整个后宅家务事,几十個家仆都要管的条条分明,你若有不懂的,婶婶教你。 就像我们进门时,那个领路的老仆,便着实不懂事,连敬语都不会,这种家仆啊,便该好好教训才对。” 老凡尔赛了。 尤金花表情为难,带着歉意地看了继子一眼。 赵都安神色如常,递了个“无妨”的眼神过去,令她安心。 尤氏越说越上瘾,又道: “还有赵家大郎……我们进城后,可听说……” 旁边,富态中年人模样的尤展德皱眉打断: “少说两句。” 继而,扭头对赵都安笑道: “大郎莫要与内人见怪。” 呵……之前怎么不拦着,这会倒是知道不妥了……赵都安笑了笑,假装看不破这对夫妻演的双簧,故作惭愧,道: “无妨,倒是让你们见笑了,我的名声,呵呵,倒的确不怎么好听。” 赵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纳闷这家伙今天怎么转性了? 若以往日的脾气,这会不早动怒了? 竟然还一副虚心惭愧的晚辈模样……是为了照顾娘亲的脸面吗? 少女咬了咬嘴唇,有些感动。 尤展德见他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敬畏愈发淡了。 也端起少许长辈架子,谆谆教诲道: “大郎如今有幸得圣人赏识,被些许小人诋毁,不意外。正所谓不遭人妒是庸才……只是,这名声啊,也要在意些,否则,不好的话传入圣人耳中,也难免影响仕途。” 他一直记得,探听得知,赵都安被打入大牢,三司会审的事。 尤展德听到的版本,是三司会审中,那位大理寺的大人物,意外被牵扯进旧案,赵都安得以被释放。 而后,横行无忌的赵阎王,就突然偃旗息鼓,变得低调起来了。 至于细节,以他的层次,还没法接触到。 故而,结合眼前的赵都安谦逊低调模样,尤展德心中有谱了: 定是赵都安失宠,才一改常态。 这令他颇感失望——失宠的面首,能发挥的能量,也不知还有多少。 “呵呵,倒也……” 赵都安正要开口,突然,旁边一声尖叫。 赵盼一个激灵站起身,瞪着眼睛,盯着同席的肥胖少年,脸色难看地捂着散乱的头发: “你做什么?!” 众人忙看去,却见方才一直在闷头吃饭的尤禄儿,不知何时已起身,蹭到少女身旁,肥胖的手中,攥着一只金钗。 竟是方才趁着无人在意,伸手从赵盼头上拔下。 这会满不在乎道: “我就拿来看看,是不是镀金的,你喊什么。” 赵盼一上午精心编织的头发散乱,秋水般的眸子难以置信,俏脸冰寒,气的脸都白了,劈手夺回金钗,喊道: “谁允许你抢我的钗子?!有没有家教?!” 这话一出,尤氏先不干了,中年妇人脸色一沉,不悦道: “大吵大嚷像什么样子?是盼儿吧?禄儿扯伱的钗子,的确是他不对,但他可是你的长辈,按辈分,你该叫他一声堂舅,你怎么与堂舅说话? 朝长辈发怒,这在咱们族中,是要挨板子的。” 肥胖少年见亲娘撑腰,本来底气十足。 只是莫名对上赵盼那双近乎要杀人的目光,不由怂了几分,朝后退去。 “这……这……” 尤金花左右为难,正要打圆场,就看到女儿一扭头,丢下一句: “我去整理头发!” 然后径直走出厅堂了。 “盼儿……” 尤金花神色一慌,便要去追。 却被继子抬手按住,赵都安神色从容,闻声道: “姨娘且在这陪客人,我去看看妹子,等会就回来。” 尤金花满眼愧疚,她也不知为何好好一场家宴,会变成这般,只能本能地依靠继子。 赵都安追出厅堂,等脱离屋内众人视线,却是脚步一停。 没有去追跑回自己屋的妹子,只是招手,唤来丫鬟,命她去看着点赵盼。 而他自己,则是自顾自,来到堂外的一根柱子旁,抱着胳膊,闭目等待。 凡胎高品武夫的听力激发,屋中任何对话,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 …… 房间中。 伴随两人相继离开,餐桌旁,便只剩下尤家人。 尤金花坐在凳子上,眉头微微颦起,只能勉强扯起笑容,看向两位长辈: “二叔……盼儿她平素虽任性了些,但心是好的,今日也是先……” 尤展德抬手,打圆场道: “不必说这个,小辈嘛,可以理解。” 旁边。 见那赵都安终于走了,尤氏抖擞精神,胆气愈发壮了,淡淡道: “侄女啊,有些话呢,婶娘说着或不中听,但你在这家中,未免有些不像个主母了。养不教,父之过,孩子父亲没了,你这个当娘的也该担起责来,怎么容许他们这样?都是该狠狠地管束着。” 尤金花笑容僵硬,想要解释:“其实……” 尤氏打断她,高高在上的语气: “长辈说话,晚辈静听,这是咱们尤家的规矩,你莫不是离家太久,忘了?” 尤金花语塞,只好垂下头,默然不语。 尤氏语气稍有缓和: “当然,这不怪你,你可是咱们尤氏的小姐,当初下嫁给个军汉,便已是亏了,这赵家也是个行伍之家,不讲规矩,礼仪粗鄙,倒也正常。 你也莫要嫌婶娘的话难听,都是为你好,盼儿也就罢了,终归是女子,早晚要嫁人的,可你那继子,我看对你倒是没什么畏惧,这怎么行? 主母要拿起架子,不然的话,日后他是要翻天的,夫死从子那一套,都是糊弄小门小户的,按说,是他赵家高攀了咱们……” “适可而止!” 旁边,尤展德皱眉,觉得妻子用力过猛了。 当即唱起红脸,呵斥妻子,转而对侄女柔声道: “你婶娘就这般性子,不要理她,如今你入了赵家,便是赵家人,我虽是你二叔,但也是外人……” 尤金花有些感动: “二叔这是什么话,终归是血浓于水……” 尤展德虚伪地笑道: “侄女还认我这个做叔叔的就好,只是担心,这番令你难做。” 尤金花见他欲言又止,道: “二叔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尤展德一拍大腿,叹道: “倒也没什么,只是我们此番入京,本来是看看你,顺便也为家中生意找找门路,西域的生意愈发难做了。 这两日,倒是听闻,朝廷力推新政,似要划定地方开市,准许部分商贾加入……二叔的意思,是想托你问问大郎,是否有门路,能帮帮家族。” “这……”尤金花瞬间冷静了,心中涌起的少许感动戛然而止。 她不傻,也知道家人登门,是有所求。 但二叔一家今日进门后的表现,到现在,二叔如此直接地提出要求。 还是“新政开市”这种牵扯利益极大的要求,她再顾念亲情,也知道有些过分了。 “二叔说笑了,新政那是何等大事,如何是能随便插手的。”尤金花婉拒道。 虽然,她隐隐知道,以大郎如今的地位,若愿帮,想必也不难。 毕竟新政就是大郎提出的…… 但,尤金花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娘家,就让继子为难,她做不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这样吗?以大郎和圣人的关系,只这点事,应当不难吧。”尤展德怀疑道。 尤金花摇了摇头,看向一桌子好菜,道: “吃饭吧,再不吃该凉了。” 见状,尤氏脸上装出的笑容也渐渐敛去,有种自己努力半天,一无所获的失望。 瞥了眼容貌比自己好了太多,一副柔弱姿态的侄女,声音也冷了下来,一摔筷子: “合着我们千里迢迢,从西平赶过来,就是为了蹭你这一顿饭咯?” 又刻意叹道: “终归是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飞黄腾达了,便不顾情分了。” 尤展德不悦道:“说的什么话?” 尤氏冷笑:“不是么?亏的你一直心心念念这侄女,还上门探望,半点忙都不愿帮。” 尤展德沉声道:“也是事太大,大郎为难。” 尤氏说道:“在家时,听人从京城传信回来,说赵家大郎如何了得,如今看来,都是大话。” 二人唱着双簧,尤金花在一旁沉默不语,一颗心,却是越来越凉。 只觉她以为的亲人相逢,原来在家人眼中,只有“利益”二字。 “啪!” 这时,突然一道响声吸引了三人注意。 只见旁边的肥胖少年,因自觉没趣,便摆弄桌上的酒盏玩,一不留神,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尤金花脸色终于变了,猛地站起身: “你怎么把东西摔了?!” 她心痛的难以呼吸,这可是古董,她平常心疼的都不舍得看。 尤氏则起身,先抱住儿子,仔细检查了下: “割没割到手?怎么这样不小心?” 这才转回头,皱眉道: “不就摔个破酒盅么,能值几个钱?至于这般大呼小叫?” 尤金花嘴唇颤抖,胸脯也在颤抖,只觉手脚冰凉: “这酒盅……” 尤展德也有些不悦道: “一个仿品罢了,几十两银子总够了吧?赔给你赵家便是。” 他也觉得,这个侄女小题大做了。 尤金花只觉话语苍白,一阵无力,仿佛厅内空气带着说不出的压抑和难受。 而就在这时,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以及一个等了许久,只觉火候差不多的声音: “几十两?呵,家主只怕少算了几个零。” 赵都安面无表情走进来,盯着尤家人,冷冷道: “打破前朝古董,看在姨娘的份上,赔三千两银子,就算了。” 三千两? 听到这个数额,尤氏几乎跳起来,惊怒交加,扭头去看侄女: “金花,你就是这般教导子女的?” 然而,这一次,尤金花却只是默默走到了赵都安身旁,与他们划清了界限,平静说道: “二叔,婶娘。这套器具,乃是当朝董太师府上送来的,价值比三千两只会多,不会少,我本不愿拿出待客,是大郎说,要尊重长辈,才这般。” 顿了顿,仿佛猜到对方要说什么,尤金花仰头看了眼高大的继子,神色平静: “二叔也莫要再以辈分压我,方才您有句话说的很对,我既早已嫁入赵家,便是赵家的人。” 这一刻,过往十几年,对家族的滤镜,轰然破碎。 赵都安笑着将她挡在身后。 脸上,之前伪装出的温良恭俭让悉数扯去,嘴角上翘,眼神睥睨。 哪里还是个乖巧温和的晚辈? 更像是个满脸邪气的纨绔。 “金花……你……唉,罢了。” 尤展德见状,也是脸色数变,眼下的一幕,并非他预想中的结果。 也终于后知后觉…… 自己似乎…… 玩脱了。 “今日是二叔不对,没有管教好禄儿,罢了,也难怪你伤心。既如此,我们这就告辞。”尤展德说道。 全然没有将所谓的“董太师赠送”放在心上。 笑话。 董太师是何等样人?那是朝堂上真正的巨擘。 据说,还是女帝的授业恩师。 岂是一个面首能碰瓷的? 尤展德对京城的确不了解,但他不傻,用脑子想想,也知道,哪怕是女帝面首,也不可能让堂堂太师送礼讨好。 反过来还差不多。 只当是侄女说的气话,吓唬人。 “等一等,” 见三人要走,赵都安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本官之前的话,你们是没听见么?我说了,赔三千两,这件事便算了。” 尤展德皱眉,他也是武夫,这会心头一股怒火也涌了上来。 身后,尤氏大声道: “你疯了?好啊,我才算知道,今日这不是家宴,是设局来坑人,你们故意来碰瓷要钱的啊?” 赵都安扬起眉毛,心说你才反应过来啊,倒也没那么蠢。 这时候,房间中的声音,也吸引了外头的赵家家丁好奇聚集。 匆匆简单扎了个头发的赵盼,也听到争吵,与丫鬟一同跑过来。 尤展德板起脸来,说道: “赵家大郎,你这般便过分了,便是不念亲情,也该讲理。” 赵都安冷笑:“我不讲理吗?” 尤展德压制怒火,道: “你在京城,或许有身份地位,我们一家不敢惹你,但我今日终归是上门探亲,岂有被勒索的道理?”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冰寒: “看来你们还是不懂啊,呵,探亲?好一个探亲,无非是攀附权贵那一套罢了,过往十几年不见你们出来,我起势了,倒是来攀了。 也是人之常情,若你们今日好言好语,放低姿态,本官还真没打算为难你们,些许小忙,心情好也便帮了,但你们不知道珍惜机会啊…… 罢了,你们这种人,该如何去改变呢?” 这时候,房间中的肥胖少年许是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神色慌张。 突然趁着没人注意他,迈开步子,就往外跑。 赵都安眸光一瞥,右腿如鞭,电光火石间,狠狠踹在尤禄儿肚腹之上。 “砰!” 仿佛沙袋被踢破,二百多斤的肥胖少年,在这一脚之下,竟好似轻若鸿毛。 惨叫一声,化作一道黑影,轰然飞出房间数丈,一头栽在地上,连鲜血带秽物,吐了出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禄儿!!” 尤氏脸色大变,尖叫一声,便朝赵都安扑去。 却冷不防,被赵都安又飞起一脚,同样踢出门去。 两脚极快,愣是让同为武夫的尤展德没有反应过来。 或者说,是他完全想不到,赵都安竟会动手。 “竖子尔敢!” 尤展德大怒,浑身气机轰鸣,跨前一步,一记武技拳法已递了出去。 身为凡胎高品的修行武人,哪怕他做家主太久,修为存在水分,但拳锋气势,也不是武人能抗衡。 然而,面对这位气势磅礴的中年武夫的悍然一拳,赵都安却只是跨出神鬼莫测的一步,轻轻避开,闪到他身侧。 右手呈掌,轻轻朝他肋骨按去。 轰—— 尤展德只觉一股剧痛从身侧袭来,双脚不受控制离地,五脏六腑气机紊乱,如野鸡见猛虎,恶犬望神龙。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飞出去。 “你们这种人,该怎样去改变呢?” 赵都安蚊呐般,自言自语,给出答案: “无法改变。” …… ps:错字先更后改 214、“大人物”名单 静! 安静了! 伴随赵都安两脚踢飞,一掌将尤展德也掀飞出去,赵家庭院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旋即才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赵盼懵了,容貌清丽的少女怔然驻足,身旁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大丫鬟。 她刚赶回来,就看到了那个极讨人厌的胖子与中年妇人被踢出,栽倒在地上。 惊愕多过于其他,然后才后知后觉升起一股畅快之意。 只觉胸中憋闷的一肚子火终于得到宣泄。 “大哥……” 赵盼明眸望向门口缓缓走出的兄长,一股安心感油然而生。 而尤金花的反应,则要更慢半拍,虽然她已经彻底与其划清界限,但也没料到继子出手如此果断。 这会看到庭院中晕倒的母子二人,脸色发白: “大郎,她们……” 赵都安和颜悦色: “放心,没事,只是略施惩戒罢了。” 哪怕为了照顾姨娘的心情,他也不可能将一家人打杀在这里。 看似吓人的两脚,其实是用的巧劲。 女帝对他的魔鬼训练成效显著。 若是以往,哪怕双方传承,武技都相差巨大,赵都安也做不到,如此轻描淡写地击败尤展德。 “咳,咳咳……” 庭院中,尤展德被这一掌,近乎打的半跪在地上。 这会站起身,只觉浑身气机混乱,剧烈咳嗽,眼神中满是骇然。 按他掌握的“情报”,赵家大郎该只是凡胎低品才是…… 可双方交手一刹那,自己竟没有反抗之力。 难道是武道神章境界? 尤展德心神震荡,武夫热血瞬间冷却。 整个人清醒下来,顿时没了再战的心思。 可赵都安却已慢条斯理,走下台阶,缓缓转动手腕,眼神冷漠: “对朝廷命官动手,看来尤家主是想尝尝诏狱的牢饭滋味了啊。” 尤展德心中百味杂陈,却终归识时务地垂下头,果断认怂: “尤某方才一时激动,非是有意为之……” 说着,又以恳求的目光,望向尤金花。 尤金花欲言又止,默默撇开头去。 赵都安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色: “看在我姨娘的份上,留下三千两,然后滚吧。” 尤展德这次没有讨价还价,伸手入怀,竟当真现场掏出三千两的银票出来,恭敬递上。 他此番入京,便是为了打通一些生意关节而来,本就带了不少银子。 三千两已是巨款,但对一个盘踞地方多年的宗族而言,倒也在可承受范围内。 这么干脆? 果然……怪不得朝廷穷成那样,这帮大大小小的家族,不知囤了多少银钱……富得流油…… 这就是新政推出的必要性啊……赵都安心中感慨,递了个眼神。 旁边的丫鬟棉桃上前,将银票接了。 远处。 赵家的老管事也带着家丁走出来,手中是尤家人上门拎的礼物,却是按赵都安的吩咐,都一起“丢出去”。 尤展德能屈能伸,愣是再没有半点反抗,径直带着昏迷的妻子和儿子离开。 令赵都安有些刮目相看。 一场闹剧结束。 只留下一片狼藉。 “娘,莫要为这种人伤心,不值得。” 赵盼上前,抱住美妇人,心疼地安慰。 尤金花勉强笑了笑,眼神中满是落寞与心寒: “没事,娘明白。” 从此以后,她心中再没有家族,全心全意只有一双儿女。 赵都安见状,想安慰两句,又无从下嘴。 倒是尤金花,自己调整好情绪,主动招呼丫鬟,去房间里收拾残局。 …… 等人走了,赵盼忽然走过来,说道: “大哥,你早知道对不对?” “什么?”赵都安好奇问。 妆容精致,黑发披散在脑后的少女认真地仰头看他,细声细气道: “你是故意让他们放肆的。 你肯定知道,这帮人是奔着攀关系来的,这顿饭期间,你有无数次机会,无数种方法,让他们知道你的实力…… 不,甚至根本不需要他们上门,你只要随便交代一句,尤家人就能知道,你的身份地位有多高…… 这样一来,他们根本不会这般,只会谄媚,扮演好亲戚。但你没有。” 赵盼仿佛洞悉了一切: “所以伱之前一反常态,那么听话温和,就是为了误导他们……等等,你故意拿出这套器具,不会也是算准了他们不信吧?” 赵都安意外地看向她,笑了笑。 没承认,也没否认。 是的,他的确是故意的,而且做的事更多。 事实上,赵都安早在数日前,就暗中命人盯着尤家人。 甚至故意让人透露出,自己经过大理寺会审后,低调做人这個信息。 并切断了尤展德探寻消息的几次行动。 所以,他早上与棉桃说,对方未必能知道他的身份,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说,存在信息茧房,那尤家人入京后,就被他丢进了一个茧房里。 “为什么?” 赵盼追问,少女好奇心爆棚。 赵都安挨不住妹子求知的目光,只好道: “我之前,命人查了查这尤展德,得到了一些资料,恩,这家人可不是善茬,这些年,杀人放火的事,也不只做了一次,总之,不是好东西。 你娘性子软,是个好欺负的,若是与这尤家人牵扯进去,不是好事。” 赵盼恍然大悟: “所以你就故意这般,让他们暴露本性?” 赵都安笑笑: “一个区区外地来的土包子,你哥我随手就能将他们打个万劫不复,但毕竟是你娘的家人,血浓于水,所以才费劲折腾这一遭。 只有让你娘彻底认清这帮人的真面目,才会死心。 否则,几个小人物罢了,哪里值得你哥我这么费心思?陪他们演戏?” 他平常算计的人,最差也是与朝堂大佬有关的线索人物。 对几个外地小家族的人,着实没兴趣。 赵盼听得目光发亮,突然撒娇道: “大哥,我不想学武了,你教我这些谋略好不好?” 完蛋,妹子渐渐往腹黑方向发展了……赵都安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房契塞到少女衣襟里,笑骂道: “滚蛋,女孩子家家玩什么阴谋诡计,好好学琴棋书画去,这是在内城新买的宅子,你拿去要你娘收起来,过几天准备搬家。” 说着,他迈步朝外走去。 只留下少女怔怔地看着塞在胸口衣襟处的,价值上万两的大宅房契,大脑宕机—— 大哥他,什么时候买的宅子? …… 赵家门外。 赵都安走出后,站在门槛前等了会,暗中便有一名梨花堂官差走出,拱手道: “大人。” “恩,”赵都安早有预料般道:“人走了?” “是,另有人跟上去了,属下在此等待吩咐。” 赵都安点了点头,神色冷淡道: “先盯着,他们若老老实实的,便不用管,若闹什么幺蛾子,能处理,便自行处理,搞不定的,再来禀告我。” “属下遵命!”官差悄然消失,轻功过人。 赵都安要下属盯着的,自然是尤展德一家人。 “希望你们懂事一些,不要找麻烦。” 赵都安低声嘀咕,转身懒散地伸了个懒腰,回屋休息。 不想再为几个小人物浪费精力。 …… …… 另外一边。 马车辘辘行驶。 车厢内,尤展德仔细检查了妻子和儿子状态,长长松了口气。 两人虽晕厥过去,但并没有受内伤,只是外伤磕碰,并无大碍。 这会陆续转醒,母子弄清楚状况后,肥胖少年脸色发白,怂的不敢吭声。 尤氏也吓得够呛,又不甘心道: “那就白给他讹诈三千两?” 尤展德烦躁道: “不然呢?你想进诏衙大牢?” 尤氏缩了缩脖子,既胆怯又愤怒,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接下来怎么办?回家?” 尤展德沉着脸,摇头道: “回家?那不是真白来了?姓赵的这条路走不通,但还有别的路走。还剩下一些银子,足够再找找门路。”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上面赫然是一些官员的名字。 这几日,得知朝廷开市的消息后,尤展德敏锐意识到,家族想兴盛,必须提早上车。 他请人打探消息,才有了这么一份名单。 是他这个层次,能接触到的,有可能帮他弄到“皇商”名额的官员列表。 “赵都安……呵,今日之仇,暂且记下,以后有的是机会‘报答’。” 尤展德目光幽冷: “当务之急,不是与他计较,而是成为皇商,攀上朝堂上的大人物。 没了他姓赵的,京城照样转,咱们照样可以寻别的大人物……何况,那赵都安的身份只怕没想象中高,哪怕我们就算讨好了他,也办不成事。” 尤氏点头: “都听老爷你的,对了,那位贵公子不是说,咱们若在京城遇到麻烦,可以寻他帮忙么?说他家在京城人脉神通广大。” 她口中的“公子”,正是来时路上,结交熟悉的那位门阀大少。 入城后,双方分别,但彼此留了地址。 尤展德沉吟了下,说道: “那等真正大门阀的子弟,都是人精,除非迫不得已,尽量不要找他们办事。我们先按名单上的来。” “好。”尤氏伸脖子,看向名单上第一个名字: “吏部主事,冯举……” …… 错字先更后改 215、千面神君 赵都安在京城的权势有多强? 被如丧家之犬般,驱赶出来的尤家人并不清楚。 但理所当然地以为,此路不通,再走别路即可。 尤展德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回了客栈,命家仆买了两副药,给妻儿调理伤势,自己扭头,便按照手中名单,去寻找门路。 第一站,便是吏部主事冯举。 据介绍的中间人说,这位主事大人别看只有五品,名声不显,但实则“深不可测”。 升迁就只在这几月间了,朝廷新政颁布后,实施考成法的担子,落在吏部区区几人肩上,其中之一,便是冯举。 尤展德咋摸着,这位“冯大人”肯定比赵都安权势更强。 考虑到赵都安名声恶劣,隐隐是百官公敌,尤展德决定拜访时,绝口不提与赵都安的关系。 钱可通神,他不信冯举不贪。 起初还算顺利,虽没能见到那位冯主事,但冯家管事答应传信。 尤展德满心期待,回客栈等了一夜。 却并不知道,他前脚离开冯家,后脚,藏在暗中的一名梨花堂官差,便踏进了冯家的门槛。 …… 翌日,尤展德兴冲冲再上门时,喜提闭门羹。 冯举只命管事回了一个字: “滚。” 尤展德不明白,为啥对方态度恶劣。 但身为一方家主,能屈能伸,他堆笑离开,扭头去拜访名单上的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 接下来几日,尤展德揣着银子,一个个登门拜访。 可却如同见了鬼一般,类似的“变脸”,一次次发生。 要么直接拒绝,要么起初态度大变。 甚至最绝的两次,他都与名单上的官员见面了,双方几乎达成共识。 结果,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对方的家仆便追上来,冷淡地撕毁协议。 过往人生中,无往不利的金钱开道,竟然失灵了。 偌大的京城,无数的官员,竟都整齐划一地,对他关上了大门。 尤展德走在繁华的京城中,莫名觉察到了一股初秋的凉意。 “会不会是因为姓赵的?” 客栈里,珠光宝气的尤氏一脸精明地分析道: “那些当官的,想收咱们的礼,肯定也要查一查咱们的底细,结果知道和赵都安有关,所以就对咱们翻脸了?” 尤展德摇头: “这是最大的可能,但这群狗官未免调查的也太快了些。” 尤氏冷笑: “肯定就是了,我就说那姓赵的声名狼藉,人家一听,咱们和赵家有亲戚,哪里还肯带咱们赚钱?姓赵的自己都人人喊打,可恨,你那侄女的光一点没沾到,反而惹了一身骚。” 尤展德皱起眉头: “我还是觉得不大对劲,明日一起去登门,去见见族叔,打听下消息。” 他口中的族叔,乃是西平尤氏主脉在京的一名官员。 本不愿与其打交道,担心主脉插手,但事已至此,只能去见。 …… 转天。 夫妻二人将儿子留在客栈,一起登门,这次,终于没有遭到闭门羹。 然而,当尤展德将自己的遭遇,向那位在工部做官的族叔说出后,对方却没有半点惊讶。 只是用怜悯的目光看向他们,山羊须的尤家官员语气复杂: “老夫算着,你们也该来打听了。呵,你们可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尤家夫妻愣了下,没想到族叔已知道了,又尴尬,又困惑: “得罪人?我们夫妻入京才不过十日,拜见诸多京官时,都是诚惶诚恐,哪里敢得罪人……若非要说,也就只有……” 族叔“呵”了一声:“想起来了?” 尤展德脸色难看: “真的是因为那赵都安?可我们与他赵家关系不和,百官即便迁怒,也不至于……等等……” 他突然察觉不对劲:“族叔您是说……” 蓄着山羊须,年岁老迈的青袍官员叹了口气,摇头道: “你们啊,蠢得可以。进京不知道打听清楚,谁能惹,谁不能惹? 你们莫非以为,是因与赵家沾亲带故,才不被待见?大错特错! 事实上,那些人之所以拒绝与你们扯上关系,恰恰是因为你们得罪了那赵阎王。 据老夫所知,这几日,京城但凡五品以下的官员,都得到了梨花堂的吩咐,任何人,胆敢与你尤家有半点牵扯,便是与赵阎王为敌…… 呵,莫说伱们见的几個,哪怕将腿跑断了,我也敢说,在这京城,没人敢给你任何好脸色。 哪怕你有本事,找到三品,二品,甚至当朝一品头上,也照样没用!” 尤展德夫妻目瞪口呆,只觉固有印象轰然崩塌。 “族……族叔,我听说,那赵都安只是一个失宠的,上次还进了大牢,他住的宅子也看不出气派……” 老官员嗤之以鼻: “你爹没教你人不可貌相?你们从哪里打探的消息,错的离谱,那赵阎王若都算失宠,那天底下便没有宠臣了! 你们知道不知道,他身上陛下圣眷多浓厚? 与当朝太师,甚至御史大夫袁公都关系莫逆,平等而交……哪怕是老阁老,当朝相国,小道传言都吃了他的闷亏…… 你们多大的胆子,敢招惹他? 就你们所求的皇商一事,那赵阎王甚至都不用出面,随便吩咐一句,便能办妥,结果你却舍近求远…… 唉,罢了,赶紧回家去吧,莫要再折腾,牵扯了我尤氏主脉,惹得那赵阎王不喜……” 说着,老头端起茶杯,是送客的意思了。 当夫妻二人魂不守舍,走出府邸。 站在空荡的大街上,才猛地醒悟,他们从一开始,便错了。 那被打碎的杯盏,也的确是真正的古董。 “啪!” 尤展德突然甩了妻子一耳光,气的牙痒痒: “你啊,全毁在你这张嘴上了。” 尤氏一脸委屈,却不敢回嘴,弱弱道: “要不,咱们再去求你那侄女。” 尤展德却摇头苦笑: “没用了,为今之计,只有去求吕公子了。” 他仍旧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离去,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 …… 京城,某座客栈,甲子号房间中。 名为吕白凤的青年坐在桌旁,静静翻看一份份资料。 他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模样俊朗,是典型的西北人长相。 气度不凡,兼具世家大族子弟的贵气,与少年公子的侠气,腰间一条镶紫玉的腰带束着锦衣。 身旁,站着一名容貌俏丽的婢女。 婢女的小手却并不柔嫩,掌心是常年持握武器磨出的茧子。 婢女身旁,墙角还立着一把厚重的大伞,足有数斤分量。 “公子,真的不去联络京城的‘同伴’么?” 婢女忍不住道。 化名吕白凤,真实身份,乃是匡扶社三十六天罡中,排名二十八位的“千面神君”抬起头,笑了笑,摇头道: “青鸟啊,你知道寒霜剑为何入京后便死了么?” 名为青鸟的婢女说道: “因未调查清楚?低估了那赵都安的底牌?” 吕白凤摇头道: “不,是因为他太依赖京城匡扶社那帮废物。” 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以心思缜密,变幻多端闻名的武道高手冷笑道: “社中以武力见长的人不少,但肯动脑子的却不多。 之前庄太傅坐镇京城时,由他调度,京城的分舵还算如臂指使,结果庄太傅走了以后,便成了一盘散沙。 那什么吴伶,贸然去刺杀,还觉得有勇,结果打草惊蛇,令赵贼有了准备…… 寒霜剑更是个纯粹的剑客,脑子也直来直去,非但人没杀掉,反而丢了太虚绘卷这等重宝……” 青鸟安静听着他点评,默不作声。 她对于千面神君有着隐晦的忌惮。 哪怕跟在对方身边已经数年,但却从未见过千面神君的真容。 眼前的男人,仿佛时刻披着伪装的身份。 每次切换身份,连性格,都会有所改变。 “罢了,不说这些,” 吕白凤兴趣索然,将手中包括赵都安在内的,诸多资料丢下,起身负手道: “而且,谁知道京城匡扶社员中,是否存在内鬼?” 青鸟道:“公子担心,寒霜剑之所以折戟,是因为被社中内鬼泄露了行踪?” 吕白凤说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总归,没必要冒风险,且让官府那帮人盯着匡扶社,如此,我们才好行事。 说来,这个赵都安当真诡异,近两月做的事,连庄太傅都大为吃惊,只恨当日没有出全力,将他摁死,如今却成了大患。” 顿了顿,他嘴角浮现微笑: “不过,本神君最喜欢杀天才,若是庸才,还懒得出手。” 这时,青鸟突然望向门外,抬手将桌上的资料收起。 少顷,传来敲门声。 当尤展德夫妻,带着笑容进门时,看到的,便是优雅饮茶的地方门阀之子,吕家三少爷,与身边美婢。 “尤家主,数日不见,二位在京中办事可还顺利?”千面神君风度翩翩。 尤展德苦涩一笑,寒暄过后,将自己面临的境遇委婉说了下。 千面神君哈哈一笑,浑不在意道: “我当是什么事,此事我来想想办法,过两日给你消息如何?呵,不过若有需要,也需劳烦家主帮一些小忙。” 尤展德大喜过望,满口答应。 并额外承诺,若事成,以后尤家在西平道通往西域的商道,可与吕公子共享…… 在进京路上,吕白凤曾多次提及此事。 这也是尤展德敢求到对方身上的原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吕家乃是西北大族,一个贵公子,想在族中掌权也需要拉拢势力。 尤展德认为,对方是看上了尤家的商道,才与他交好。 一番畅谈后,等目送尤家夫妻离开,千面神君笑容冷淡,眯起眼睛,似在谋划什么: “既如此,计划也该改一改了。” 扭头,对青鸟吩咐道: “晚上,本神君要出门一趟。” …… …… 又一日。 早上,赵都安乘车抵达诏衙,入梨花堂日常打卡。 这两日,他在忙着搬家的事。 金简给的分红,刚好帮他拿下一座内城的气派三进大宅。 对于搬家,继母和妹子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赵都安干脆一摊手,将琐事全权交给她们处理,自己当甩手掌柜。 换了宅子后,他最大的体感,就是上班通勤时间大大缩短。 “果然,幸福就是上班不用早起,下楼就是公司。”赵都安迈步进梨花堂,心情大好。 嘴角上翘。 以后进宫见贞宝,也方便多了。 然而他上翘的嘴角没持续多久,便被一桩意外的事压下。 “大人,您可来了,督公找您过去,说昨晚城中发生了一起命案,与逆党有关。”钱可柔脸色严肃地说。 命案?逆党? 赵都安扬起眉毛,没来由,在夏末的京城清晨,嗅到了一股凉意。 216、讨伐赵都安 总督堂。 赵都安从梨花堂,径直抵达这座诏衙枢纽,在路上,便隐隐察觉出空气中弥漫的紧绷氛围。 抵达堂口大门外,恰好撞见熟人。 “你也是被督公叫来的?”二人异口同声。 身材高挑,黑发束马尾,腰间绑着暗器布袋,眼角点缀一颗泪痣的女缉司颦起眉毛: “知道发生什么事吗?” 赵都安看着海棠,摇头道: “我刚进衙门,就来了,只听说是逆党犯下命案。” 海棠表情凝重:“我也只知道这些,走吧,去见督公。” 二人结伴,迈入总督堂,恰好看到马阎走出来。 这位有“阎罗王”之称,脸庞冷峻,眉毛凌乱暴躁,双手骨节粗大,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太监扫过两名下属,点了点头,道: “你们来的正好,一起去现场看看吧。” 这么急? 赵都安与海棠对视一眼,没有废话,当即跟在马阎身后,一同走出衙门。 外头已经有一群锦衣校尉等待。 事发紧急,三人没有乘车,而是骑马而行。 赶路途中,赵都安禁不住好奇,询问具体情况。 马阎瞥了他一眼,只说了句: “府衙那边接到的报案,因涉及逆党,才知会我们。海棠擅破案,你肚子里坏水多,对付逆党有经验。” 不是……老马你这就不讲究了,凭啥形容我就是坏水多……就不能是聪明勇敢,非得是腹黑狡诈是吧……赵都安无力吐槽。 …… 命案发生在牛栏街,一座宅子内。 当诏衙一行抵达时,宅子已经给府衙的官差封锁。 一名青袍官员等在这里,见状拱手行礼: “下官见过督公。” 又看向赵都安,略有些神色复杂地说: “见过赵缉司。” 海棠:“……” 合着就我被忽视了呗? 马阎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大手一挥,命人带路,同时询问情况。 青袍官员道: “这宅子,是羽林卫一位小旗官的家,人死在昨夜,现场留下了逆党的痕迹,这才劳烦督公亲临。现场没怎么乱动,就在这里。” 说话间,一行人抵达一间书房,门口有府衙的官差守着。 马阎领着二人跨入门槛,赵都安不禁扬起眉毛。 房间中,似乎经历过一场并不激烈的“反抗”。 大概意思是: 桌椅书柜等一切都完好,但后面架子上的武器被动过,只留下一个剑鞘。 且架子和后面墙壁,存在大量细微痕迹,不少东西凌乱,有瓷瓶碎裂。 地上,一名中年的军官仰躺着,脖颈处有猩红的伤口,怒目圆睁,眼神中残存着惊恐。 墙上和地板上,留下一串凝固的血迹。 旁边还丢着一柄染血的剑。 “海棠。”马阎停下脚步,沉声说道。 海棠迈步走出,开始极娴熟地蹲下,察看死者的伤口。 一边看一边冷静说道: “从尸体体征看,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夜凌晨之前,只有脖颈一处致命伤,应是一击毙命,死者身为小旗官,有武道修为在身……说明敌人实力远超过他。” 她又站起身,绕着书桌走了一圈,来到书架旁沉思片刻。 又捡起地上的剑,仔细比对,说道: “从痕迹上判断,死者应是昨夜伏案,而后站起身,反身拔剑迎敌,却不知敌人用了何种手段,将剑夺过,一剑杀人,剑气余波扫过后面书架,令器皿破碎……地上的血迹和尸体位置,都吻合……怪了。” “哪里怪了?” 赵都安好奇询问。 他不懂破案,只觉女缉司很专业。 海棠颦眉道: “门窗没有被破开的痕迹,死者又是正面对敌,说明敌人并不是提前藏匿于屋内,而是从正门进来。以死者的修为,不该毫无察觉……” 马阎沉声道: “你是说,熟人作案?倘若进门的是熟人,他自然不会警惕,直到察觉危险,才慌忙起身拔剑。” 海棠说道: “有可能。对了,打斗声音,死者家人没听见么?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报案?” 门口。 府衙的青袍官员解释道: “审问过了,死者家人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昨夜其回家时,便已经很晚,死者家人只以为在书房处理公务,不曾打扰。 快天亮了,其正妻醒来,才察觉人没回来,进书房寻找,才发现尸体。” 几人对视一眼,意识到,恐怕是凶手用了一些“术士”的手段,掩藏了动静。 马阎皱眉道: “你说,现场留下逆党痕迹,在哪?” 青袍官员旁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上: “在这里。死者家眷进来后,发现了这个,带着去府衙报案的。” 赵都安站在一旁,全程没表现机会,这会好奇凑过去。 发现那纸上,竟是用鲜血写成的许多字。 海棠恍然道: “是凶手蘸着死者的血写的。怪不得我方才勘察现场,发现血泊中有一杆笔,还以为是意外跌落的。” 马阎抬手接过,也没避讳两名属下,一起看去。 旋即,三人脸色同时发生了变化! 纸上的文字,约莫几十个,内容很是简单,乃是凶手留下的话。 大概意思是: 因赵贼枉杀匡扶社员,又因伪帝颁布“恶政”,狗男女狼狈为奸,匡扶社替天行道,决定刺杀支持伪帝新政的“皇党”成员…… 要求伪帝叫停“恶政”,铲除面首奸佞……否则将一直杀到执迷不悟的皇党官员醒悟为止。 落款名字: 千面神君。 …… 房间中,一时陷入安静。 赵都安愣住了,终于明白,进门时,青袍官员为何用古怪眼神看他了。 心中几乎要破口大骂: “逆党刺杀就刺杀,写血书扬言威胁就威胁,扯我做什么?” 这血书上,除了逆党总是挂在嘴边的“伪帝”外,就格外强调了赵都安。 言语中的意思,好像之所以杀人,是因为赵都安屠戮逆党,从而报仇一般。 甚至,末尾的要求上,还专门写了,要铲除他这個面首奸佞。 赵都安都想拍手喝彩,心说: 自己不就是杀了一个寒霜剑,挖出了包括铁尺关在内的两个内鬼,打击抓捕了一群京城匡扶社成员,顺便打破了老贼庄孝成的计划,帮女帝扫平了一些敌人,稳固了“伪帝”政权,并起草了新政,帮助“伪帝”增强国力么…… “就这么点事,至于庄孝成这老登将我记恨上么?还专门和女帝并列,写在血书上……” 赵都安表示无法理解。 “千面神君……是匡扶社三十六天罡中的那个?” 海棠的关注点,在落款的凶手身份上,皱眉道: “此人何时入京了?是了,若是此人,就能解释的通了,这人术武双修,出名的,乃是一手改头换面的术法。 并非寻常的易容,而是能近乎完美扮演他人…… 昨夜,若是伪装成死者家人进书房,而后再展露杀机,就解释的通了。” 马阎则沉声道: “千面神君……神章境修士,如此看来,是寒霜剑死后,匡扶社派来的,新任的分舵主。此人心思狡诈,且极擅伪装,怪不得我们没提前察觉。” 赵都安皱眉道: “匡扶社的人,已经丧心病狂到开始刺杀了么? 据我所知,之前他们对官员的手段,是拉拢和设套,想方设法让人加入他们,极少刺杀。 毕竟匡扶社的目地,不是令朝廷崩塌,更不想让百官恐惧敌视他们……还妄想着,推翻陛下,重立新皇。” 马阎瞥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幽幽道: “看来,你折腾出的新政,的确让逆党急了。” 或者说,是让八王急了。 赵都安心中一动: 所以,是因八王,或匡扶社意识到,“新政”若成功实施,女帝的统治会愈发稳固。 这才狗急跳墙,不得以,用了刺杀这种法子。 不过,其似乎还留有余地,起码第一个,杀的只是个小旗官。 更多的,是一个杀鸡儆猴的作用。 “这个千面神君留下这文字,目的便是令朝野上下,尤其是‘皇党’官员人心惶惶,其心可诛啊。”马阎感慨。 不……他还在挑动百官对我的仇恨……赵都安叹息一声。 血书中,反复提及他的名字,无疑会令人们将刺杀的行为,与他联系在一起。 转移矛盾的典型手法了…… 这是血书吗? 不,这简直是讨伐赵都安的诏书。 三人心头沉甸甸的,心知若对方一直杀下去,朝局刚转好的形式,又会起波澜。 念及此,当即便准备离开,汇报女帝,并做出应对。 然而就在赵都安走出书房后。 院中,一声愤怒的咆哮,直奔他而来。 “赵都安,你还我兄弟命来!” …… 错字先更后改 217、引蛇出洞 一声大吼,打破了院落中肃杀沉闷的氛围。 赵都安驻足,抬头望见垂花门里,猛地闯进来一群人,男女皆有。 为首的赫然是个身材彪炳的汉子,看容貌与死者颇为相似。 这会手中拎着一条铁棍,红着眼睛生猛地闯进来,后头是欲要阻拦,哭哭啼啼的妇人。 “什么人?!” 不等几人动作,守在院子里的诏衙官差一拥而上,合力将对方控制住,按在地上。 一名锦衣板着脸施以沉重肘击。 “砰!” 壮汉单膝跪地,铁棍也掉在泥土中,犹自死死盯着赵都安,破口大骂。 马阎皱起眉头,海棠望向赵某人。 赵都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情况: “怎么回事?” 旁边,府衙的青袍官员脸色难看,小声解释道: “这是死去小旗官的兄弟,悲痛之下,冲撞大人。不必理会。” 赵都安却走到汉子前方,淡漠道: “是逆党反贼刺杀你兄弟,为何反倒要本官偿命?” 被押解着,单膝跪地的汉子瞪着牛眼,眼珠里蛛网般的血丝: “我大哥与逆党从无交集,若非你与逆党结仇,得罪死他们,又搞什么新政,岂会招来无妄刺杀?你说与你无关?!死的怎么不是你?” 赵都安险些被气笑了,还别说,某种角度的确是这个逻辑。 青袍官员脸色骤变,怒斥道: “一派胡言!来人啊,将这人带走……” 赵都安却摆摆手,说道: “放开他吧,这种愚蠢的怂货,就如拴起来的狗,叫的大声,但没胆子咬人的。” 汉子好似受到侮辱:“你……” 赵都安负手而立,面露嘲弄: “你什么?且不说,但凡脑子正常的,都能看出是逆党在挑动矛盾,便是照你的逻辑,本官若不激怒逆党,便不会来杀人…… 那血书上,还写着陛下的名字,怎么不见伱去金銮殿找陛下的麻烦? 你不敢迁怒陛下,但却敢迁怒我……看来,哪怕愤怒至此,你仍是清楚谁能惹,谁不能……但……” 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怜悯: “你怎么就觉得,我就能惹呢?” 汉子哑口无言,一时无法反驳。 赵都安却已不再理他,跟上马阎和海棠的脚步,往外走去。 等三人离开,剩下的诏衙官差狞笑一声,一脚踢中汉子心窝,啐道: “蠢货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锁起来,带走让他反省反省,免得惹大人们心烦。” 赵都安可以轻描淡写,说放开他,不与小人物计较。 但底下的官差,却不会真的这样做。 青袍官员见状,摇头叹息。 …… 门外。 解决了小插曲的赵都安心情并不愉快。 大太监马阎看向他,瘦长的脸上没有表情: “你怎么看?” 探案他会问海棠,但如何应对更复杂的事件,马阎则会询问赵都安的意见。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表情复杂: “好的一面,是逆党终于急了。坏的一面,也是他们急了。 对方选择刺杀一个小旗官,隐晦透出的信息,是释放信号居多,而不是真的杀人,否则,第一次出手,就会瞄准皇党大人物。 如今只杀小官,不会真的令满朝文武仇视匡扶社,但却会令底层官吏人心惶惶……而新政,恰好需要底层官吏去办……” 他“呵”了一声,说道: “看上去,刺杀是个愚蠢的行径,但对方这么搞,还真会有效果。 皇党的重要人物,或有宝物防身,或有高手护卫,或身份之高,本就是护身符……但底下的官吏,朝廷却难以防护周全。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抓到贼首,以儆效尤。 毕竟……匡扶社里虽不乏头脑简单,自诩正义的蠢货,可那些真有能力威胁实施刺杀的,总归要掂量下,为了杀一些无足轻重的官吏,搭上性命值不值…… 而且,我们也可以利用这一点,他们敢杀,我们就敢大肆宣扬,不是给官员宣扬,而是说给百姓听…… 呵,这群逆贼不是一直诋毁丑化陛下么? 如今送上把柄,我们也可以反过来,丑化他们……等到匡扶社发现,刺杀获得的好处,敌不过因此带来的恶名,自然会停手。” 马阎与海棠眼睛微微一亮。 心想玩心机手段,这小子的确擅长。 马督公点了点头,认可这個方案,但又道: “但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接下来的刺杀,即,捉住千面神君。” 探案高手海棠苦涩道: “谈何容易?千面神君极擅伪装,除非是极熟悉的人,否则哪怕他站在你面前,都未必能认出。京城百万人,如汪洋大海,他藏匿其中,就如滴水……除非……” 女缉司忽然看向赵都安。 马阎也拧紧眉头,看向便宜师弟,表情意味深长。 “……”赵都安被盯得毛骨悚然,无奈道: “别想拿我钓鱼,对方会这样蠢么?上次寒霜剑对付我,被反杀,这个千面神君岂会没有防备?会想不到,我可能以身做饵?” 顿了顿,他拿起那张血书,摇头道: “而且,你们看对方这次将我名字与陛下并列,俨然是故意为之。” 马阎颦眉:“你是说,借刀杀人?” 说完,摇头否决:“无用之功。” 赵都安却眯着眼睛,自嘲道: “真的无用之功吗?方才院中,那个死者兄弟,不就上钩了么? 不要低估一些人的愚蠢程度,或者说,当亲人被杀,盛怒之下,人的理智会大幅下滑……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这纸上,说了要求铲除我这个奸佞。你们猜,以我的糟糕名声,等传扬开会变成怎样? 呵,甚至都不需要逆党宣扬,京城中,那些与我有仇的,敌视我的人们,就会主动传扬开,将逆党实行刺杀,引导到我的身上……完成转嫁矛盾。” 他幽幽叹了口气,仿佛看到即将到来的“未来”: “相对于如幽灵般,藏于暗中,时刻会出手杀人的逆党的恐怖,我这个摆在明面上的奸臣,岂不更容易欺负?” 马阎摇头道: “但没有用,些许言语,伤不了你。” 因为我名声已经很差了,不在乎更差一点对吗……赵都安吐槽,摇头道: “不要小瞧舆论。这个千面神君很聪明,他知道,一旦实施刺杀,百官会恐慌,或愤怒,而这种情绪,需要有一个宣泄口,百官不敢对陛下发怒,那就只会仇视反贼…… 可如今,反贼又加上了我的名字,人们的愤怒,就会朝着我来…… 看到了吗,很简单,但很实用的转移仇恨的法子。 舆论的确杀不了我,但会令我很难受,而且,只要我在前头顶着,他们哪怕实施刺杀,人们也不会全然仇恨他们,而是会仇恨我。 认为这一切,是我造成的。 就像强盗来村中杀人,村民们会仇恨强盗,但倘若强盗来杀人的时候说,是因为村中某个人得罪了他们,才来杀人…… 村民就会仇恨那个人了。” 海棠忍不住道: “怎么会?或许有少数人这样想,但多数人不会这样蠢吧。不恨敌寇,却恨同胞?” 赵都安看了她一眼,忽然说道: “不要高估人性。” 见气氛严肃沉闷,他主动笑了笑,舒缓气氛: “好了,情况还没那么糟。起码我的名声也很恶劣,那些人,哪怕仇恨我,也只能背地里咒我死,却不敢真找我这个‘小阎王’的麻烦的。 所以,逆党既然需要我顶在前头,替他们分摊仇恨,就更不会来杀我……拿我做诱饵,大抵是钓不出人的。” 马阎叹息一声,只觉棘手。 身为武人,他从不惧怕明面的对手,却最厌烦这种暗中的鬼祟。 此前还不觉得,经赵都安深入浅出的分析,才惊觉千面神君这看似鲁莽的“刺杀”,背后有这么多算计。 偏偏,以赵都安的智慧,一时间,也想不出反制之法。 “走吧,先禀告圣上。” 马阎做出决定,三人骑马,火速离开。 …… …… 当日午时。 一道从宫中传出的口谕,便递入了京城各大衙门官署的案头。 女帝经过深思熟虑,并未选择压下此案,假装无事发生,而是决定公开。 大概意思,是说匡扶社逆党丧心病狂,刺杀朝廷命官,欲亡大虞。 女帝陛下已下令,命京城禁军,连带整个京营的兵马,加强巡逻,京城进入三等戒严状态。 要百官,尤其是五品以下的官员加强警惕。 皇党一派,更尽可能搬到衙门居住,派禁军守卫。 同时,诏衙九大堂口,全力搜捕“千面神君”,甚至请了天师府和神龙寺的部分修行者配合。 只可惜,两大修行势力的“高层”,恪守不参与权力斗争的原则,派出的术士,最高也只到神章境。 消息一出。 京城官场肃然。 本就因进入了八月,城中微凉的秋意,一下子浓郁起来。 一时间,朝堂诸公震怒,底层官吏人人自危。 而就在当天晚上。 又一名皇党小官回家途中,被伪装成“车夫”的千面神君带到僻静处,凌虐杀死。 据说死状凄惨,皮都被剥开部分。 现场,墙壁上,再次用鲜血写下相似的句子,声称杀人是为了天下苍生,要求伪帝撤回“恶政”,严惩奸佞赵某人。 接着,是第三起。 第四起…… 一时间,人心惶惶。 而正如赵都安预料的那般,渐渐的,京中一些人开始敌视他。 认为是他激怒了反贼,引起杀戮的声音开始出现。 只不过,碍于赵都安这几个月展露的手腕,这些声音,也只停留在私人场所的议论中。 以及许多官员,对赵都安的态度变化上。 却并没有人,真的弹劾他。 “一群窝里横的绵羊!” 赵都安嗤笑,李彦辅的比喻,恰如其分。 …… 这一日。 新家的饭厅内,赵家三口人一起吃饭。 因连日追捕千面神君,却徒劳无功,显得心事重重的赵都安闷头吃饭,胃口并不好。 忽然,端着饭碗,小口小口吃饭的美艳继母犹豫再三,开口道: “大郎……” “恩?”赵都安投以疑惑眼神,“姨娘有事?” 尤金花迟疑了下,表情怯怯地说: “尤展德一家,白天给家里又递来了一封请柬,想邀请你吃饭,当面赔罪。” 218、充当猎物的感觉如何?赵都安? “请我,赔罪?”赵都安表情怪异,似笑非笑,“怎么,知道错了?” 他都快忘了这茬。 那日,尤家人离开后,他也派人监视了一阵,后来得知其寻找其余门路,皆被自己阻挡下后,消停了下来。 本以为,会就此放弃,不想竟还真腆着脸,又找上门来。 尤金花神色尴尬,说道: “请柬上说,他们并不是要央求你办事,只是单纯地赔礼道歉,为之前的事,请你原谅。” 不求我办事? 赵都安终于有些惊讶了,他还以为,是尤展德认清了情况,想再来攀附自己。 但对方明白地说,单纯道歉,就有点意思了。 恩……还有另一种解释,的确不需要他帮忙,但希望他不再“设卡”,阻拦其寻其他的门路…… “呵,若只是为这个,姨娘替我回绝了就是。” 赵都安随口道: “就说,让他们离开京城,回西平就好,我不为难他。” 让尤家人顺利办事是不可能的,赵老爷也是有脾气的。 继母迟疑了下,说道: “他们的意思是,已经准备回西平了,皇商的事,也不再尝试做了,只想在离京前,请你吃一顿饭赔罪,否则,心中不踏实。” 准备走了? 赵都安怔了下,细细一琢磨,恍然失笑: “他们不会是担心,走不出京城吧。怕一旦离开京,被我安排人找麻烦?”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尤家人经过这段时日碰壁,深切体会了自己的权势,也知道了,自己“睚眦必报”的小人性格。 因此担心,一旦离开京城,会在半路上被赵都安派人截杀报复……恩,这符合赵都安的人设。 所以,才会请求当面道歉。目的无非是求一个心安,确定不会被赵都安出手截杀。 尤金花咬着唇瓣,垂下头,默默地扒饭: “大郎若不方便,姨娘回绝了就是,左右也与他们没了关系。” 赵都安沉吟了下,略作权衡,说道: “罢了,时间地点在哪?正好最近烦闷,权当解闷了。” 他本不愿理会,但对方既上道,他便想着,当面警告对方一番,彻底切断其攀附继母的心思。 一劳永逸。 为这件事收尾。 尤金花又羞愧又感动,知道又是为了自己,道: “明日中午,南城醉月楼。” 不熟……应该是个小酒楼……果然是小地方的,请客都不豪气……赵都安撇嘴记下,转头叮嘱道: “明日我自己去一趟就好,你们这段时日,都好好留在家中,不要出门。以防被逆党盯上。” 赵都安买新宅子,最主要的原因,其实不是节省“通勤”时间,而是为了保护家眷。 如今的宅子距离诏衙不远,能受到内城官兵巡街的关照。 他这几日,还特意动用权限,要求禁军照看家宅。 防止被千面神君钻空子。 商定完毕,赵都安回屋修行。 一夜无话,翌日他上午照常去衙门,得知搜寻千面神君的事仍没有突破性进展。 中午时,赵都安骑白马,径直朝南城走去。 …… …… 醉月居,是一间不大不小,主打风雅的酒楼。 昨日,一位西平道口音的豪客,将今日整座酒楼包下,说是为了宴请一位贵客。 一早,对方便抵达酒楼等待,随行的,还有一名青年公子,一位婢女。 醉月居二楼,以“吕白凤”身份行走在外的千面神君风度翩翩,负手站在栏杆旁,听着一楼大厅中,一名歌姬弹奏乐曲。 纤长的手指,轻轻击打栏杆,随节奏而动。 “吕公子,时辰还早,您坐下歇歇吧。” 身后,尤展德走上楼来,身后跟着尤氏母子。 这会,这位西平道商人堆笑说道: “为我的事,还要请您亲自出面,实在是……” 千面神君转身,俊朗的脸庞上,勾起笑容: “尤家主说的哪里话,该是我说对不住才是,本想出力帮你疏通关系,却不想,那赵都安的确不好惹。” 前些天,尤展德上门,请吕白凤帮忙寻门路,后者一口答应。 尤展德在客栈等了几日,最后却等来一个好消息,一個坏消息。 坏消息是: 赵都安在京中权势的确可怕,哪怕是吕家出手,也很难办。 好消息是: 吕公子答应出面,代表吕家亲自与赵都安说情,谈一谈皇商的生意。 但前提是,希望尤展德出面,摆宴请人过来。 尤展德无奈,只好抓住最后希望,才递了请帖过去。 指望赵都安能看在吕家公子份上,高抬贵手。 “吕公子说的哪里话,您能出面说和,已是给我老尤面子,只是……您不让我事先透露您也在,这里头的门道,我没能想明白。”尤展德好奇道。 千面神君笑道: “你若说是我邀请见面,那今日便是我吕家与他赵家的事了,还与你有何关系?稍后赵大人来了,我自会与他说。” “哦哦……好。” 尤展德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挑不出毛病。 回头看向妻子尤氏,以及小儿子尤禄儿,板着脸叮嘱道: “等人来了,你俩都老实点,诚恳些道歉。” 尤氏早没了嚣张态度,谦卑恭顺: “都听老爷的。” 肥胖少年被爹娘反复叮嘱过,这会也蔫蔫的,一副听话模样。 几人又等了一阵,待约定时间临近,酒菜也都摆上桌。 楼梯上,貌美婢女才携着那柄黑沉沉的大伞,走了上来: “公子,人快到了。” 千面神君目光亮起,追问:“来了多少人?” 青鸟回答道:“只他一个,骑马过来的。” “好。”千面神君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合拢,眼眸中,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光芒。 好似布好了陷阱,等待猎物上钩的老猎人。 扭头看向有点懵的尤展德,微笑道: “尤家主,还不去亲自迎接?” …… “哒哒哒……” 马蹄渐缓。 赵都安扯着缰绳,缓缓降低马速,望见了前方那座式样风雅的“醉月楼”。 古色古香的屋脊,四周有翠竹环绕,牌匾上店名字迹也很考究,似是书家提笔。 “唔。名气不大,环境还不错。” 赵都安心情好了些,抵达门前,发现尤展德已经在躬身等待。 赵都安下马,将缰绳随手一抛,楼底的客栈小二贴心上前: “贵客,小的将您坐骑请进马厩去。” 泊车门童了属于是。 “赵大人!您可来了。” 身材富态,隐有武人彪悍气的尤展德躬身堆笑,全然没有当日的傲气。 今日不像家主,更像是谦卑的商贾。 一开口,便是一串的道歉。 无非是“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之类的套话。 赵都安也不在乎其是否真诚,反正今天来,只是了结此事的。 便也微微点头,答应着。 等给尤展德领进酒楼,才好奇道: “人这么少?” 尤展德堆笑道: “今日待客,老尤我特意将整座楼包下了,省的有外人在场,乱糟糟的。内人在楼上,不敢让她下来惹您生厌。” 啧……挺下血本嘛,我误会伱了……赵都安略感诧异,点了点头,大度道: “都是误会。” “对对对,都是误会,”尤展德笑容扩散,领着他上楼: “您请,今日还有贵客在,专门请来陪您的。” 贵客?陪我? 赵都安愣了下,这段日子,忙于追捕匡扶社人,他没有再浪费人力盯着尤家,所以不大清楚其请了谁来。 疑惑间,二人在乐曲声中,登上二楼。 入眼处,先看到了垂首等在楼梯口,神色谦卑的尤氏和肥胖少年。 二人开口叫人,神态恭顺。 而后,赵都安看到了一大桌酒宴旁端坐的,那名颇有风度,手持折扇的青年公子。 对上了对方带着冰冷笑意的眼睛。 直到此刻,赵都安的武夫预警才骤然激发,一股强烈的危险感,猛地涌上心头。 而这时候,青年公子身旁的婢女,已经撑开了手中那柄黑沉沉的大黑伞。 那只大半人高的黑伞甫一撑开。 伞面上,便浮现出一枚枚血手印,夹杂着奇异扭曲的血色符文。 以伞面为中心,一圈圈淡淡的黄褐色的涟漪,朝四面八方扩散,笼罩了整座醉月楼。 楼外。 阳光隐隐扭曲,似乎整座楼,都被神秘力场圈禁。 二楼。 赵都安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发软,头晕,目眩,鼻塞,喉咙干痒,眼睛流泪,皮肤滚烫红晕…… 下意识激发的气机,竟骤然衰颓。 就如同上辈子重症感冒,浑身脱力,伴随着强烈的呕吐感。 “我中毒了!” 赵都安一个踉跄,单手扣住栏杆,才避免自己跌倒。 气海内盘踞沉睡的龙魄,有了一丝异动,却并未醒来。 只是吞吐气机的动作悄然加快,不断将已染成黄褐色的气机,不断净化。 却也无法立即解除中毒症状。 “噗通!” “噗通!” …… 一声声重物跌倒的声音里,尤展德一家人,以及楼下的歌姬,掌柜伙计,纷纷中毒,直挺挺跌倒在地。 体弱的直接晕厥过去。 强一些的,如尤展德还保持着清醒,但也全身无力,惊愕地看向“吕白凤”,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你……你不是……” 名为青鸟的婢女扛着巨大的,爬满了血色符咒的大黑伞,不断旋转着伞面,神色倨傲冷淡。 她身旁的贵公子起身,压根没搭理尤展德,而是笑着看向赵都安,说道: “充当猎物的感觉如何?赵大人?” 赵都安撑住躯体,用力眨眼,令模糊的视线恢复清晰。 脸色难看至极,吐出一个名字: “你是……千面神君!?” …… 皇宫。 御花园内,一座凉亭旁,正午日光潋滟。 大虞女帝徐贞观,站在池塘边,朝水中洒下一份饵料,引得金鱼蜂拥争抢。 “大冰坨子”莫愁站在一旁,望向南城方向,说道: “陛下,您就不担心吗?” 219、海公公,还不现身,更待何时? “为何要担心?” 凉亭外,池塘旁。 白衣女帝纤纤玉手托着沉甸甸的青瓷瓦罐。 近乎透明的青葱玉指悬在水面上,细细搓动,指缝间,鱼食纷纷落下。 荡开一圈圈涟漪,好似落雨时的景象,池中锦鲤也是争先恐后探出水面,张嘴汲取氧气。 莫愁说道: “从千面神君刺杀皇党官员开始,您便暗中命禁卫分散开,盯着一些重点人物,甚至提前排查其人际关系…… 毕竟那逆党擅伪装刺杀,最喜欢从亲近人身上入手,越是好的伪装,越需要提前观摩踩点,这也就是‘有迹可循’。” “赵缉司既在名单上,尤家人就纳入了禁卫侦查的范围,由此得知了那所谓的吕家少爷,吕白凤身份成疑。 尤家人昨日包下醉月楼,今日赵缉司午前去南城……保不齐,就有陷阱在等着。” 她说了一阵,突然明悟般道: “陛下您莫非已布置了手段,所以不担心?” 徐贞观清冷如仙子,垂眸望着脚下匍匐的数十条锦鲤。 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 “江湖影卫此前汇报,说这千面神君行事缜密,是十足的刺客,每次出手,都会做好万全准备,自成名以来,极少失手,若不成便退去。 因此,江湖上,甚至少有人知道他功夫究竟底细,只知神章境,似武人,似术士。 除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手段,手上还有一件江湖兵器谱上,排在百名的武器。 据说是一柄剑,又有人说是一把伞,与信奉‘丧神’,擅长诅咒的江湖门派白衣门有些渊源。 此兵器有令受咒者运势变差,头脑昏沉,丧失警惕的能力,每次行刺重要人物,往往会先进行为期至少七日的诅咒,以此令目标露出破绽…… 张天师那位四弟子,便是同时修喜丧二神,运势腾挪转换,似颇有成就。” 莫愁感慨道: “区区一个神章修士,陛下竟记得这样清楚。也是此人的荣幸。” 徐贞观轻轻叹息一声,道: “此人不除,却非京中官吏的荣幸。” 莫愁说道: “陛下既早有安排,今日对方倘若出现,必可擒下,以解近日朝中人心动荡。” 徐贞观沉默不语,能擒下么?她不知。 但却突然很好奇,那小禁军是否心生恐惧,又能抗下对方几招。 …… …… “千面神君!” 醉月楼内,空气中缭绕着无形的诅咒之力。 据说,没有人见过千面神君的真容,但此刻,赵都安哪里还猜不出? 脑海中,诸多线索交汇,心头已明白了过来。 他面无表情道: “你就是尤展德在进京路上,遇到的那个门阀子弟,今日是你诱导他,将我引入这个杀局?” 当初,他对于底下人汇报来的这个小细节,并未太过关注,却不想,竟与匡扶社逆党关联。 如此反向推测,这名新任分舵主,恐怕在入京前,就已在谋划针对自己。 但许是考虑到寒霜剑的下场,没有贸然行刺,而是以“吕白凤”的身份,结识尤展德,铺垫了这么一条线。 之后,才开始逐一行刺官员,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牵引过去。 并于今日,图穷匕见。 “反应的很快嘛,” 千面神君笑吟吟审视着他,仿佛看透他想法,洋洋得意道: “你猜的没错,本神君这次来,第一個目标就是你。这些天,杀那些小喽啰,既是制造迷障,分散朝廷的精力,也是为了让你降低警惕。 呵,通过那些血字,令你以为,我这次是要借刀杀人,你越是这样想,越不会认为,我会来杀你。” 他居高临下的眼神,嗤笑道: “我本以为,哪怕用了这些心机,搭配诅咒运势,也很难让伱入局,但你比本神君想象中,更好骗一些,当然,这也有你这几个亲戚的功劳。” 地上。 尤展德已经愣住了。 脑子里轰鸣作响,通过两人的对话,捋清楚发生了什么。 千面神君……他当然知道,这几日,城中盛传的逆党刺客。 却万万想不到,逆党就在他身边……更早在进京路上,对方就已处心积虑靠近自己……可笑,他还信以为真,成为工具,而不自知。 至于尤氏和肥胖少年,已经晕了过去。 赵都安站在楼梯口,好似并没有面临生死危机的恐惧,亦或强装镇定: “你这么有把握,能杀我?上次,寒霜剑也是这般,在本官面前张扬得意。” 千面神君饶有兴趣说道: “我也很好奇,你当初究竟如何杀死了他。还有,他携带的太虚绘卷在你身上吧,比如你老老实实,将东西奉上,我让你死的痛快些……咦。” 说到这里,他扬了扬眉毛。 发现在诅咒赋予的疾病状态下,面前的朝廷鹰犬身体状况,并未迅速衰弱。 而是稳定了下来,虽仍虚弱,但却抗住了“丧神”的力量。 “是因为大虞太祖的武道传承?” 千面神君进行合理揣测。 他却不知,真正逐步在清除负面诅咒的,乃是赵都安气海中,已经有了苏醒迹象的龙魄。 那虚幻的龙形半步神明,似感受到了外在的危险,正处于将醒未醒的状态。 千面神君对赵都安是心存警惕的,之所以废话,也是在等待诅咒之力加强。 见状哪里还肯继续等待,说话的同时,手中那柄扇子突兀旋转飞出。 “呜——” 看似寻常的折扇,竟暗藏玄机,乃是金铁的扇骨。 此刻给神章境气机加持,舞动如转轮,拉出残影,转眼狠狠斩向赵都安胸口。 这一击极为突然,哪怕赵都安完整状态,也难闪避。 何况此刻? 然而这足以轰碎一面墙壁的铁扇,撞在赵都安胸口瞬间,便发出“铛”的一声金铁轰鸣。 伴随着刺目的火星。 赵都安胸前衣衫破碎,却隐隐显露出一件穿在内里的软甲。 与此同时,他身周空间扭曲,凭空浮现出六只金色符箓,光束形态存在。 围绕他环成一圈,徐徐旋转之际,好似将他身周三尺之地,隔出一片单独的小天地。 赵都安全身,也覆盖上一套虚幻的全身甲。 “六符宝甲!” 千面神君愣住,继而惊愕中夹杂欣喜地吐出这个名字。 旁边扛着大黑伞的婢女青鸟也愣住了。 身为江湖人,如何会对武帝城一脉的这件颇有有名的防具陌生? “伪帝竟将宝甲赏赐给你防身?怪不得如此气定神闲,以为套上乌龟壳,我就奈何不了你?” 千面神君语气酸涩,目光贪婪。 一惊之下,又是焦躁,又是欣喜。 焦躁于,这乌龟壳传说中,能抵挡世间境的攻击,他短时间难以破防,击杀赵贼。 欣喜于,今日若成,缴获必然颇丰。 只这具宝甲,便值得他拼一次性命。 “今日好教你知道,本神君的手段。” 千面脚尖一踮,丰神俊朗的贵公子,霎时间露出狰狞本性。 便朝赵都安扑杀过来。 然而下一秒,旁边一道气力澎湃的拳头,却以撼山之势,生猛砸来! 千面神君面色一变,衣袖轻轻一抖,发出“啪”的一声,右臂横扫,硬生生将尤展德蓄力一拳挡下。 “嗤嗤……” 肢体碰撞,袖子被气流撕碎成柳絮。 而修为虽虚浮,但终归有着明面上凡胎高品境界武夫的尤氏家主,也被神章境修士反手击退。 双脚“蹬蹬蹬”连续后退,每一步,都将地板踩踏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哇!” 身材富态的尤展德吐出一小口鲜血,牙齿猩红,目光却带着一丝丝疯狂。 赵都安愣了下,意外于此人的突然暴起。 “你找死?” 千面神君脸孔扭曲,似对自己竟被一个松垮武夫偷袭颇为愤怒。 尤展德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神中带着决绝再次扑杀上来。 脚下双腿以走桩势逼近,双手握拳,脊背如弓。 他不是为了赵都安而出手,而是为了家族出手。 当意识到,自己成了逆党谋算赵都安的帮手。 这位在西平道立足大半生,以诸多见不得光的手段,挣下一份家业的中年男人,就知道,自己全家已没了退路。 今日,若赵都安死在这里,无论千面神君是否会放他一家三口一条生路。 等朝廷高手到来,愤怒的女帝,必会对整个尤家倾泻怒火。 勾结逆党的罪名之下,整个家族,都要被连根拔起。 尤展德毫不怀疑女帝的狠辣,因但凡涉及逆党,皆是灭族的滔天大罪。 所以,他唯一的生路,就只有赌! 赌赵都安还有底牌,赌朝廷高手能尽快抵达…… 最差的结果,无非是死。 死了他一家,但若能避免身后的家族被灭,他这个家主下了地府,起码也敢面对列祖列宗。 “隆隆隆……” 此刻,抱着必死之心的尤展德使出家传绝技,饶是身上背负诸多诅咒病痛,状态奇差,拳风却也破风,拉出一串音爆。 这一拳,方显出他真正的武道层次。 然而千面神君却只脚下一踏,身影飘忽间,诡异地避开了这一拳。 来到他身侧,两根铁条般的手指朝尤展德肩膀按去。 “噗!” 手指瞬间洞穿肩胛骨,两个血洞窜出殷红鲜血。 那名扛着大伞的婢女青鸟鬼魅般近前,一掌按去。 尤展德腾身而起,轰然撞碎栏杆,如一颗炮弹,朝着一楼大堂坠落,摔在地上,难再爬起。 赵都安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垂下的两根袖管中,双臂各自扣着一样东西。 左手扣住一根精巧的,巴掌大的银色画轴,只要扣动,就能展开太虚幻境,争取短暂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画轴表面,一枚紫色的腰玉隐隐泛着光亮。 只要震碎,哪怕他深处绝境,也能传送回女帝的寝宫。 右手扣住金乌飞刀,刀锋已震颤叠加数次力道。 气海内,龙魄也隐隐有苏醒迹象。 赵都安有一种预感,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将龙魄的力量,灌入飞刀内。 当初,他凡胎中品时,全力斩出一记飞刀,就破了神章境寒霜剑的防御。 那如今,经过了女帝调教的,身为高品武夫的自己,配合龙魄这等半神级别的宝物,若再发出全力一刀,会是何等景象? 能不能斩下一位神章的头颅? 是稳一手,还是冲一下? 赵都安双手犹移不定。 或者说,在等待什么。 这时候,解决了尤展德的千面神君再度逼近,嘴角上扬,露出嗜血的笑容。 赵都安跳动的两只手,最终也做出决断。 右手握住了金乌刀柄,气海内龙魄抬头。 然而下一秒,赵都安却松开了手,龙魄也骤然重新陷入沉眠。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还不现身,我可就真要死了。” …… 醉月楼外。 楼顶上,一袭鲜红蟒袍的大内第一供奉轻轻踏地。 靴子落下,坚固的瓦片四分五裂,化为齑粉,楼宇屋顶洞穿出一个大洞。 身材佝偻,面孔嫩如婴孩的老太监如知秋一叶,飘然落下,双手还背负在身后。 咳嗽声却已响彻醉月楼: “咳咳,年轻人就是性子急,非要折腾咱家这副老骨头……” 220、他本就是个死人 “咳咳,年轻人就是性子急,非要折腾咱家这副老骨头……” 醉月楼内,这一声突兀的人声无异于惊雷,瞬间洞穿了这座封闭的堡垒。 而伴随老太监一脚踏破砖瓦,从天而降。 那笼罩了整座醉月楼的无形的屏障也轰然破碎开。 “砰!” 婢女青鸟手中那一只旋转的大黑伞好似遭遇无形力量,沉厚的好似抹了一层油脂的伞面莫名震动。 表面一个个血手印飞快淡去。 一张张血色骷髅模样,微微凸出,好似要挣脱伞面的狰狞面孔一瞬间露出恐惧的神色。 尖叫着,争先恐后藏入黑伞之中。 悍然前冲的千面神君心头蓦然腾起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 来不及思考,凭借本能用比前冲时候,更快的速度,朝后暴退! 过程中一把扯住婢女的头发,将她也拖曳后退! “咔嚓。” 这时候,头顶碎裂的瓦片才跌落下来。 伴随着一柱光束打下,光中尘糜浮动。 身穿蟒袍的老太监笑眯眯负手落下,看向赵都安,眼神中带着惊奇。 “卑职见过海公公。” 赵都安眼皮一跳,只觉身上的虚弱状态,如潮水般飞快退却。 那股危机感,如炽阳下的雪人,消弭不见。 他同样有些惊奇。 不曾想到,藏于暗中的高手,竟是这位皇宫中的“活化石”。 海供奉眯着眼打量他,坦然受了这一声敬称。 很想询问,究竟如何发现的自己。 但这会终非恰当时机。 压下疑惑,轻轻“恩”了声,扭头望向对面的逆党。 千面神君拽着青鸟,已退出数丈。 原本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听到“海公公”三个字后,瞳孔骤然收窄。 再结合老太监登场后,那股强大的威压,他失声道: “你是皇宫里那个海供奉?!” 海公公咂咂嘴,笑道: “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有人能认出咱家来。” 真的是他! 千面神君只觉眼前发黑,脑子嗡的一下,好似被重锤抡了下,眼神中满是荒谬! 再看向赵都安,顿时有种自己才是踏入陷阱之人的感受。 所以,姓赵的压根不是毫无准备,或艺高人胆大被诓骗至此,他早知道,暗中有人保护? 千面神君在发动埋伏前,并非没有设想过这個可能。 但他万万不曾想到,那个人会是大内第一供奉。 凭什么? 赵都安他凭什么?享受这等强者的保护?! 千面神君恍惚失神,意识到,庄太傅可能严重低估了,这个赵都安受宠的程度。 第一个念头,是逃。 但在念头升起的刹那,他就打消了。 若对方真是那位,他今日绝无可能逃走。 “公公在江湖中,也很有名吗?” 赵都安看到这一幕,只觉无比心安,甚至有心情闲聊。 海供奉笑呵呵,没吭声。 对面的千面神君却突然开口了: “有名?何止是有名?” 这一刻,似乎心知反抗无用,千面神君竟然镇定了下来。 他鄙夷地看向赵都安,说道: “江湖中,但凡叫得出名号的高手,谁人不知,百年前,大内第一供奉只身入江湖。 恰逢武道小峰会,江湖十大武道高手齐聚,却被一无名小卒登台夺魁。 彼时无人知其身份,只隐约看出武道传承与大虞皇室有关。 而后,化身无名小卒的海供奉入东海武帝城,代表彼时的皇室赴约,与那时尚未入天人境的武仙魁比武,一战成名。 可惜,自那以后,便再也没了踪影。” 赵都安一怔,诧异地看向这最喜欢与小辈开玩笑的蟒袍太监。 蓦然想起女帝说过的,皇室与武帝城百年一次的约战。 所以,上一次与当今武道第一人交手的,竟然就是海公公么? 海供奉神态稍显落寞,似不愿提及。 千面神君脸上却显出一股子严肃来。 他不再看向赵都安,只盯着老太监,惨笑道: “今日能令海供奉亲自出手,晚辈也算三生有幸,我心知,这点修为绝不是前辈对手,只斗胆讨教一招,饶是身死,也心服口服。” 你一个杀人如草芥的反贼,一副江湖末路英雄的派头是要闹哪样…… 赵都安总觉得,眼前人的表现,与资料中描述的“千面神君”迥异。 他有心提醒一句。 海供奉却已欣然颔首:“可。” 然后扭头对他笑了笑,说: “看着点,这可是难得的学习机会。京城真正的江湖人不多,眼前的算一个。” 赵都安愣了下,恭敬地抬眸望去。 楼内。 气氛突然有了变化。 “公子……” 婢女青鸟咬着嘴唇,眼神悲哀,似乎预感到了结局,想说什么,却被打断。 千面神君抬手,忽然攥住了大黑伞的伞柄,隐约听见机扩声,继而一柄剑缓缓从伞杆中拔出。 这件白衣门的镇物中,竟藏着一把细剑。 千面神君手持细剑,那剑身极薄,如一泓清泉。 甫一拔出,却透出一股阴森的凉意。 赵都安只一望,便只觉心神摇曳,要似要被剑锋勾走。 “呵,看见了么,此剑名为哉生魄,算是一件兵器,却与术士有些关联,据说哉生魄总共有七柄,杀人时,可汲取死者的残魂进入。 如今看来,这伞面镇物,便是以残魂喂养……以剑杀人,夺魂,再以魂养伞,释放咒术……邪道术士惯用手段。好好的兵器,却不似个兵器。” 蟒袍老太监随意点评。 语气不屑,似对于将武道与术法混在一起的法子,极为不耻。 赵都安却只觉大开眼界。 千面神君一剑在手,气息暴涨。 体内好似有一轮轮潮汐奔涌。 手中细剑绽放光辉,其持剑竖在身前,身周忽有狂风大作,吹得婢女后退。 赵都安微微窒息,清晰地感觉到,此剑的强大威力。 然而蟒袍老太监却浑然没有半点在意。 仿佛对一位神章境修士的全力一击,视若无睹。 “请前辈赐教!” 千面神君厉喝一声,吐尽胸中郁气,手中剑突地化作一抹极亮的银光,刹那间刺到老太监面门。 海公公仿佛这时候,才终于提起一点精神。 不慌不忙,抬起右手,伸出两根手指 ——他的动作分明那么慢,每一个细节,赵都安都看的清清楚楚。 却偏偏,诡异地,比那几如流星般迅捷的一剑,更早一步探出。 轻而易举,不带烟火气地用两根干瘪如木的手指,夹住“哉生魄”。 继而,双指用力。 “砰!” 那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亦堪称名剑的上品兵器,竟硬生生被震碎毁去。 轻薄的剑刃猝然受挫,在强大动能下,朝前推进,却在那一股奇异震动中,一寸寸绷断。 眨眼功夫,剑身碎裂为数十段,并好似被卸下全部动能,或陷入泥沼,无声无息,颓然坠落地面。 “叮叮当当……” 好似在半空洒下的一枚枚银币。 “啊!” 一声女子惊呼声,却见千面神君在发出这一剑的同时,猛然将身旁婢女一掌朝二人拍飞。 自己转身,扛起巨大的黑伞,腾身跃起,如离弦之箭,朝楼下飞掠。 俊朗的贵公子,撑伞飞下二楼,如展翅大鸟。 “想跑?” 老太监哼了一声,不搭理被当做弃子丢来的婢女一眼,右脚轻轻踏地。 “砰!” 无声无息,飞在半空的千面神君惨叫一声,如折翼的大鸟笔直跌落。 身后肩扛的大黑伞,伞面无声无息,洞穿出十几个窟窿眼。 堂堂神章武夫,掉在一楼地上,一动不动,似是死了,却愣是没有半点鲜血溢出。 “咦?” 直到此刻,海公公才察觉不对。 蟒袍老太监忽然腾身跃起,掠至一楼,抬脚踢翻趴在地上的千面神君,看了下,闷声说道: “死了。” 楼上。 赵都安一掌,将那名婢女打翻,闻言好奇道: “打死了?” 海公公摇头,表情奇异: “他本就是个死人。” 221、求助摇人 他本就是个死人……死人…… 醉月楼内,赵都安听着海供奉的话,愣在原地,脑海中,唯有这一句不断回荡。 所以,这个千面神君是个死人?不对…… 赵都安脸色一变,想到一个可能,抬手拎起婢女青鸟,单手撑着栏杆,翻身跃下一楼,来到仰躺在地的千面神君旁边。 此刻,伴随海公公将其翻转,俊朗的贵公子仰躺在铺着精致地毯的地面上。 双眼圆瞪,眼珠充血,脸色煞白,没有半点气息,嘴角溢出的鲜血极少。 而这时,仿佛随着“身死”,尸体的容貌突然开始扭曲。 逐渐,变成了另外一個容貌平庸普通,身份不明的男子。 “他是千面神君?” 赵都安将婢女丢在地上,沉声喝问。 代号“青鸟”的貌美婢女修为只在凡胎境,被赵都安锤击丹田后,本就虚弱。 此刻看到海公公在旁,生不出逃走的心思。 闻言看向地上的人,表情茫然,摇头道: “我不知道……我跟了他一年,从没见过其真容……” 真的假的? 赵都安表示怀疑。 海公公却眯着眼睛,说道: “她应该没说谎。” 身为大内高手,他仅凭对方说话时,心跳和气血流动的速度,便可一定程度辨别谎言。 当然,没有证据,而且也未必准确。 赵都安又板着脸问道: “他是死人,你也不知道?” 青鸟表情愈发茫然,这会也被吓到了,摇头道:“不……” 赵都安冷笑道: “你最好想清楚再说,一具尸体,哪怕用了某种手段加持,也不该能毫无破绽,你跟在他身边,会毫无察觉?还是说,要等进了诏狱大刑伺候,再说实话?” 名为青鸟的婢女,显然远没有庄孝成那个蠢徒弟,热血上头的少女芸夕那般忠诚。 没有什么犹豫地就说: “我们进城这十几天来,的确没有异常,不过……昨晚他回来的晚了些,而且神态也有些不对劲,不让我靠近。等到早上,就神色如常了。” 赵都安与海公公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想法。 “公公,天下有这等令死尸如活人,且有相当修为的术法么?”赵都安低声请教。 蟒袍老太监沉默了下,说道: “有。但大多是邪道术士的手法,且方才咱家竟一时都没察觉不对,手段的确不凡,至于这容貌伪装,倒是此人的看家本领。” 赵都安说道: “上次,寒霜剑入京,匡扶社给了他画轴作为底牌。这次千面神君入京,想必庄孝成等反贼,也为其准备了一些手段。 如此说来,千面神君没有死,方才他是借助了某种手段,操控这尸体与我们对话。” 他吐了口气,神色复杂道: “如此才正常,情报中,此人擅长刺杀心思缜密,哪怕用了尤家人诓我来,也担心重蹈寒霜剑的覆辙,真身藏匿起来,用假身对付我……果然不好对付。” 海公公也有些脸色挂不住。 以他的身份出手,竟被一个小辈打了眼,这会挽尊道: “不过,越是厉害的手段,代价越大,咱家破了他这假身,其真身必然受伤。” 但人没抓住啊…… 赵都安叹了口气,有种放虎归山的焦躁。 这时候,醉月楼外,突然有官兵蜂拥而入。 显然是听到这边动静,闻讯而来的巡逻士兵。 为首一人看到蟒袍太监,愣了下,却一时认不出。 看到赵都安,才脸色大变,抱拳道: “赵缉司,吾等受命巡街……” “不必废话了,”赵都安挥了挥手,打断他,吩咐道: “将这些倒地的人,都带去医馆救治,并派人搜寻附近,看是否有可疑人驻足。” 他垂眸,看向地上那只被暴力打穿的大黑伞,心头抽搐。 心说白瞎了好东西。 但随镇物被迫,诅咒之力消弭,醉月楼内的无辜之人病痛消减,不会有大事。 至于尤家人…… 赵都安看了眼重伤昏厥过去的尤展德,摇了摇头,道: “一并拉走救治吧。” 官兵们应声而行,一时间忙碌起来。 海公公在附近又巡行了一圈。 没有发觉千面神君踪迹,这才带着赵都安和俘虏婢女,返回诏衙。 旋即,才孤身回皇宫复命。 …… “跑了?假身?” 御花园中,女帝听着蟒袍太监的汇报,好看的眉毛颦起。 问道:“赵都安如何?” 海公公嘴角一抽,说道: “那小子好得很,他好似猜出暗中有人保护一般,咱家本还想看看他成色……却被这小子逼了出来。” 老供奉对自己隐藏踪迹的本领极自信,绝对不信,是被察觉。 那就只能是其他渠道泄露了消息。 女帝听到赵都安毫发无损,点了点头,倒也不意外: “如此就好,贼人狡诈,能瞒得过你,想必是庄孝成等人,给了此人保命手段。虽未能击杀,但能重伤,也算好的。” 海供奉明白,这是女帝在给他找回颜面,叹了口气,扭头告辞。 等人走了,莫愁担忧道: “陛下,如今惊扰走那贼子,再想捉到,只怕难了。”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 “若天师府和神龙寺,哪怕任一家肯破例派出高手帮忙,也不至于任凭一藏头露尾之辈嚣张。” 徐贞观默然。 她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且不说她自身修为,单是皇宫供奉,禁军统领……手底下强者也是众多。 怎奈何,清一色的武夫。 若是正面厮杀,不惧任何人,哪怕与两大修行势力对上,也有底气将其推平。 但对这种术士手段,就有点头大。 当然,这些年里,皇室也不是没有蓄养自己的术士,单单后湖中,就藏着两个厉害的。 但术士也各有专攻,大多数术士,同样不擅长卜卦寻人。 以至于,分明只是一条杂鱼,却愣是搅得朝中风雨,人心惶惶。 “命京师军卒多加搜寻,如鱼不吃饵料,那就将池水放空,令他无藏身之所,逼迫他出来。” 徐贞观垂眸,望着池塘中散去的鱼群,平静吩咐。 …… …… 诏衙。 梨花堂内。 独属于缉司的“办公室”内。 赵都安推门进入,将自己摔在罗汉床上,放空大脑。 回顾今日经历,他觉得自己多少有一点冒进,莫名警惕心下降 ——他并不知道,这是千面神君,从入城第一天开始,就暗戳戳对他实施诅咒的结果。 如今复盘,自己之所以胆大,主要是自忖底牌够多,哪怕遭遇敌人,也能脱身。 并且,这段时日,武技的大幅提升,也令他有点跃跃欲试。 “如今看来,神章境还是不可小觑,除非底牌尽出,否则难以取胜。” 他默默总结。 至于暗中的海公公……他的确不确定。 只是基于理性,觉得有寒霜剑在前,自己身旁,未必就没有高手护卫。 不过,当时真正令他喊出那句话的,还是因为,龙魄传递来的感应。 “那一刻,我体内龙魄将醒未醒,我却清晰地感受到了,楼顶传来的,武神一脉气息波动……所以,龙魄的能力之一,是可以感应到一定范围内,同样修行大虞太祖传承的‘同类’?” “不……不止如此,在海公公出手的时候,我甚至隐隐有种预感,只要我唤醒龙魄,甚至能压制他……是的,我好像能压制海公公…… 是因为龙魄代表老徐,而皇宫供奉们,都相当于老徐的徒子徒孙么?祖宗在前,子孙都要跪伏?” 赵都安胡思乱想着。 可惜,当时他只顾着死死压制龙魄,没敢真做尝试。 “唔……倘若龙魄能压制海公公,那能不能压制贞宝?” 赵都安摇摇头,将这个大胆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天人境强者,岂会那么好对付? 自己多少是有点飘了…… “想想眼前的!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千面神君明显是奔着杀我来的……若是不除,哪怕其暂时蛰伏逃走,但等他养伤回来,以其易容的手段,保不准啥时候给我一刀…… 继母和妹子也再没法安心出门……这怎么行?” 赵都安皱眉苦思。 那名叫“青鸟”的婢女,已经命底下人去审问了,但赵都安不认为能挖出多少线索。 “千面神君逃窜时,将婢女丢出来当盾牌……和庄孝成丢弃女弟子异曲同工……可见,压根不可能掌握关键情报。” “我的风月宝鉴,虽可探查别人,但我压根不知道千面神君现在是什么模样……完全无法使用。” “对方受惊,如今只怕早已藏了起来,一个易容高手,藏在人口百万的京城,去哪里找?” 赵都安没有头绪。 “除非……找专业人士。” 赵都安眼睛一亮,翻身坐起,取出银色画轴,轻轻倒出一根燃烧了小半的黄香。 他准备摇人! 这个想法,并非此刻才想到,但之前他没有去实施,一来不知对方能否帮忙。 二来,也是不想搭自己的人情。 但如今,千面神君已明确威胁到他。 “都是你逼我的……” 赵都安喃喃自语,如同滚开兽附体,点燃黄香,望着轻烟袅袅,穿过屋脊,瓦片,没入苍穹。 一分钟…… 三分钟…… 五分钟…… 香火突然扰动,房间半空。 身穿玄色为底,绣着金线的神官袍服,身材娇小,肌肤苍白,目光发散的少女缓缓浮现。 这一届朱点童子之一,天师府的金简神官小脸警惕: “你找我做什么?” 她怀疑,赵都安来催债了。 222、围杀千面神君 “没事就不能找你?” 赵都安露出暖男微笑,一副咱们关系很好的模样。 金简默默朝后退了两步,双手下意识捂住腰间的荷包。 “……”赵都安叹了口气,心说人与人之间最基础的信任呢? 他无奈保证道:“不是跟你讨债的,是有事找你帮忙。” 少女神官无声松了口气,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嘴角甚至微微上扬: “说。” 她并不抗拒帮赵都安做事,因为对方是要付钱的。 “是这样的,关于最近那个千面神君……”赵都安将大概情况,讲述了下。 金简颦起眉毛:“你要找我寻找他?我做不到。” 少女在这种事上十分诚实。 赵都安询问道:“天师府中有人可以做到吗?” 金简理所当然点头,骄傲道: “对方是神章境,比较稳妥的话,只要所修术法合适的世间境神官,就可以做到。” 旋即又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这超出了规矩。天师府只能在有限范围内,辅助官府做一些事,但这件事上不行,朝廷之前已有人找过,但规矩就是规矩。” 两大修行势力,为避免卷入王朝争斗,一向恪守规矩……这不是秘密。 赵都安同样心知肚明。 果然不行……他无声吐了口气,并不意外,而是转而,突然问道: “老王能不能做到?你先不要管规矩,你只要告诉我,他有没有这个能力。” 老王……师尊? 金简转了个弯,才想起赵都安说的是谁,理所当然点头: “当然能做到!” 赵都安露出满意微笑,右手握拳,锤击左手掌心,一副稳妥的模样道: “那就行了,老王上次欠我一笔债,还没还,你去跟他说,不用他亲自出手,只要他能帮我找到千面神君藏身的位置,我俩就算两清如何?” 金简懵了下,不知道师尊啥时候也欠了这家伙债了…… 所以,这家伙竟是她们师徒共同的债主吗? 少女不由有点怯怯的,旋即醒悟过来,正色道: “我说了,天师府的规矩……” “我知道,”赵都安微笑着打断她: “天师府有规矩,不能超规格帮朝廷办事,但……我这次是私人求助,不代表朝廷啊。 那千面神君要杀我,我要报私仇,所以托老王帮忙……这属于朋友间的互助……天师府总不会有哪条规矩,规定神官不许帮朋友忙吧?” 金简小脸懵了下。 低头认真想了想: “好像没有……” 她总觉得,这家伙在说歪理,但偏又无法反驳,仿佛被卡了个bug般难受。 帮朋友,就不触犯规矩了? “那就说定了,”赵都安一副谈妥的了样子: “你快回去,转告老王。说起来,老王也不想闹得世人皆知,堂堂天师府的散官,欠债躲起来不还吧?” “……我去问问,等会回来告诉伱。” 金简觉得,这事用不着她来头疼,该让师尊拿主意。 “快去快去,静候佳音。”赵都安微笑催促。 …… 天师府,最深处的小院里。 “师尊,他就是这样说的。” 金简站在大榕树下,一五一十,将话转述了一番。 说完,她小心地看向师尊。 身披玄色神官袍,身材高大,眉目狭长的张衍一坐在树下躺椅中。 本来在用刻刀雕刻人偶小人,听完整個人沉默了下。 “师尊?您真的,也欠他的债?躲着不还?”金简又怂又大胆地询问。 张衍一:“……” “师尊,他说,若是您不答应,要到处去说,您欠债不还。”金简小声愤愤不平,“他还敢威胁您。” 张衍一:“……” “师尊……”金简还想说话。 突然被张衍一抬手打断。 这位修为镇压天下数甲子,乃当今天人境里,资历最久的神仙般的人物清咳一声,说道: “此子说的也不无道理,私人帮忙总归是不毁规矩的,恩,你既然想帮他,就去与他说,那劳什子神君,今晚天黑前,都藏身于泥瓦街,不会离开。” 金简歪着头,疑惑道: “不是我想帮他啊,是他找师尊你……” “快去。” 老天师一挥袖子,无形伟力将少女硬生生打入虚幻状态,眨眼退出数里地。 “沙沙沙……” 头顶,来历神秘的大榕树摇曳着。 巨大的树冠内,仿佛有一张张脸,发出轻快的笑声。 …… “神官回来的这样快?结果如何?” 梨花堂。 赵都安等了一阵,突然看到金简凭空出现,从隐身状态走出时,好似一个踉跄。 金简沉默了下,假装不是被丢过来的,面无表情,将老天师的话转述了一番。 而后,故作潇洒地遁空离去。 “泥瓦街?” 赵都安默默咀嚼这个名字,眸光发亮: “老王可以啊,不愧是主修天道的,能掐会算……” 距离中午双方厮杀,已经又过去两个时辰,距离傍晚已经不远了。 “必须在天黑前,前往捉拿……而且要带足人手……” 赵都安不敢耽搁,立即起身推门,朝总督堂赶去。 总督堂。 “千面神君藏在泥瓦街?你确定?” 马阎猛地从“办公桌”后站起身,瘦长冷峻的脸庞,惊愕地盯着赵都安。 赵都安表情严肃: “千真万确!起码天黑前,应该一直在那里。” 马阎追问道:“你从何得知?” 赵都安迟疑了下,解释道:“我与金简神官私交甚好……” “不可能,她根本就没……” 马阎下意识摇头,想说金简做不到,但旋即猛地住嘴,想到了少女的身份。 若金简肯出力,找到人帮忙定位,轻而易举……是因为“私交”吗? 所以偷偷违背了规矩? 马阎何等老辣,知道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天下没有不被打破的规矩,但要知道,坏规矩这种事,绝对不能说出来。 当即眼神赞赏地看向他,精神焕发: “好!很好!来人……传唤各堂缉司!” 他准备亲自出手,擒拿反贼。 但为防意外,准备带诏衙精锐一同前往,封锁现场,避免波及百姓。 “师兄,此贼极为狡猾,手段非常,您虽武道强横,但中午时,海公公都被其骗过……”赵都安小声提醒。 马阎缓缓点头,觉得有道理。 能从海公公手里逃脱,虽只是个神章境,但不容小觑。 最关键的是,好不容易获得位置,若因准备不足而再次失败,整个朝廷就该颜面扫地了。 念及此,他唤来亲随,说道: “拿着我的腰牌,进宫找海供奉,请他再来一趟。” 他又起草一封书信,召来第二人: “去天师府,以本公权限,请至少五名神章境神官助战。” 神龙寺的僧人比较“偏科”,多数都是“武僧”,不擅长对付术法。 而擅长术法的“法师”,又大多身份较高,且佛门术法单一。 不如天师府神官专门克制。 所以他仍选择召神官助战。 好家伙……海公公这等实力深不可测的强者,加上世间境武夫马督公,搭配九大堂口缉司,以及天师府神官十名…… 这阵容,都够平推匡扶社总坛了吧……赵都安张了张嘴。 突然就有种高射炮打蚊子的感觉…… 由此可见,这反贼的刺杀,让朝堂上的人物多头疼。 “千面啊千面,你这次要还不死,马阎跟你姓……” 赵都安无声感慨。 …… …… 泥瓦街在东城。 这里是一片绵延的建筑,某座宅子中,厢房内。 一张床榻上,一名身材中等,容貌寻常,表情扭曲的男子,胸膛赤裸,两条胳膊撑着床榻,正一次次起伏下落。 伴随着木板床的摇晃,以及此间女主人呜咽的哭嚎。 终于,他重重瘫软下去。 房间安静下来。 少顷,男人下床,随意披了一件外套。 身后的床榻上,是已经昏厥过去,脸色惨白,好似失去了精气神的女主人。 “呜——呜呜——” 房间一角,是被绳索捆起来的男主人。 这会嘴巴里塞着一条亵衣,死死瞪着眼睛,好似杀人一般看向他,伴随着泪水滚落。 可令人惊奇的是,方才通过采补方式,恢复了少许精力的男人,无论从身材还是长相,竟与被绑起来的男主人极为相似。 唯一的差别,便是眉宇间冷漠暴戾的神态。 “呵呵,看过瘾了?想杀本神君么?” 千面神君笑着一步步走过去,单手按住了男主人的头。 然后不等对方反应,大手一拧,“咔嚓”一声,男主人脖颈断裂,气绝当场! “无趣。” 千面神君啐了一口,走到窗边。 从窗口缝隙中,望着渐渐落下的夕阳余晖,眼神中,是挥之不去的恐惧。 哪怕已经过去数个时辰,且死的只是用秘法操控的一具“替身”,但被海供奉随手镇杀的一幕,仍深深地印在他的心底。 只要回想,就浑身发抖。 还有……那个……赵都安! 千面神君眼神中,满是仇恨。 此番丢了假神和女婢都不算什么,关键是折损了他的镇物黑伞,绷断了哉生魄。 然而,饶是再愤怒,他还是果断逃离,躲藏进这家院落中。 “如今城门必然封锁,我哪怕易容,也难以出城,只能先躲藏一阵,恢复伤势。” “好在京城很大,两大修行势力守着规矩,不会出手,那我就不会被捉到。” “呵呵,等我养好伤……” 想到资料里,赵都安家中的女眷,千面神君脸庞扭曲,隐现暴戾。 不过,他还是压下了复仇的怒火。 飞快穿好了衣服,又翻出食物填饱肚子,准备离开。 换一个地方。 不能久留在任何一地,哪怕看起来是安全的——这是他行走江湖多年,得出的经验。 天要黑了。 千面神君走出小院,沿着泥瓦街,神色自若地往街道尽头走,琢磨着接下来要去哪里躲藏。 他的影子,在地上拉的老长。 忽然,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眯着眼睛,望向了街道尽头。 西沉的余晖中,那径直走来的人影。 因背光的缘故,那人影面貌模糊,看不清晰。 却给他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终于…… 随着对方走近,千面神君瞳孔骤然收缩,身躯紧绷,如坠冰窟! 赵都安微笑着,从如血的暮光中走来,审视着对面明显神态异常的男人,说道: “你已有取死之道。” 223、贺喜陛下,刺客已被捕,今夜可安眠 残阳如血。 赵都安神态悠然,说出这句话后,审视对面之人的反应。 千面神君心头先是猛地一沉,继而表情浮现茫然,似乎没有听懂。 “不用伪装了,”赵都安摇头俯瞰他: “知道本官为何猜出是你吗?” 他指了指周围的街区,又指了指自己: “这个地方的平民,在看到本官这等打扮时,正确的反应是侧身避让,避免招惹麻烦。” 恩……在京城,是真的会因为“你愁啥”而遭到飞来横祸的……毕竟这是个官民泾渭分明的时代。 下属直视上司,便已是“不敬”。 赵都安这等趾高气扬的“贵人”打扮,是人人避之不及的。 千面神君脸色终于变了。 原本,以他混迹江湖的机警与老辣,是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但不久前神魂受创的他,此刻正处于一个精神并不稳定的状态。 这也是他之所以在躲藏期间,还会选择施暴的原因—— 不只是为了恢复力量,更是精神不稳定的体现。 可是…… 为什么? 自己怎么暴露的? 分明真身躲藏的很好,不该被追溯到才是…… 来不及思考,千面神君沉腰下胯,双脚一沉,“咔嚓”将脚下的破烂砖石路,踏出两个凹坑。 身影迅捷如豹,扭转便逃! 没有与赵都安厮杀的任何打算。 刹那功夫,他已奔出数十丈。 眼看冲出街道另一头,肩膀却蓦然一沉,好似背负一座大山,双腿也陷入泥沼中,无法动弹。 “术士……” 千面神君愕然抬头,瞳孔中,倒映出一幕奇景。 只见,这不起眼的街道两侧,不知何时,已多出数十身影。 一身锦衣,腰配钢刀的马阎伫立于尽头。 两侧矮墙上,冒出张晗,海棠等堂口缉司,各個手持武器。 气机如网,而他便是网中的鱼。 街道两侧四方民宅屋脊上,则站立一名名术士,身上清一色的天师府云纹神官,或掐诀,或持握镇物。 更远处,一袭鲜红蟒袍,与其说来参战,不若说,是仍保护赵都安的老太监坐在一座楼子的尖顶上,干枯的双手笼起。 双目翕合,摇头嘀咕: “现在的年轻人啊,杀鸡用牛刀。” 也不知,数落的是赵都安,还是女帝。 马阎狞笑一声,挥手大声道: “劳烦诸位压阵,诏衙奉皇命擒贼,记得,捉活的。” 天师府神官们默不作声,心想没人抢你们的功劳。 “嗖嗖嗖……” 张晗手持七尺剑,一道匹炼剑气兜头罩下。 海棠纤手张开,一柄柄飞刀例无虚发。 千面神君如困兽,奋力抵抗。 赵都安却已摇摇头,自顾转身走了。 这般阵仗,他已没有观战的兴趣,倒是马阎,隐隐有种拿贼练兵的意思。 …… 迈步离开泥瓦街,赵都安去了临街的一个小吃摊。 在店老板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要了一碗粉,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为了避免惊扰百姓,哪怕只相隔一条街,但在神官们的手段下,从这边望去,竟是看不见那场猎杀神章修士的戏码。 街道一边是生死困兽的嘶吼,另一边是热腾腾的粉条。 对比鲜明。 当赵都安吃了半碗的时候。 海棠默默走了过来。 坐在他对面,也点了一碗宽粉。 “结束了?怎么耗费了这么久?” 赵都安嗦了一口粉,咽下,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女缉司。 海棠抬手,将有些散乱的马尾理了理。 动作时,眼角泪痣格外清晰: “料理后续不要时间?那人渣躲藏在一户人家里,将男主人杀了,女主人也被玷污,还是当面做的。” 说这话时,她几乎咬牙切齿,眼睛里藏着不加掩饰的杀气: “就该当场剁了。” 赵都安点了点头: “所以,抓的活的?” 海棠咒骂完毕,吐气道: “打断了四肢,碎掉了气海,督公亲自押着回诏狱给他上刑,直接杀了太便宜他了。 不过以匡扶社的机警,哪怕我们隐藏消息,对方只怕也很快会察觉,不知能挖出多少…… 可惜,他入京后,似没有与京中逆贼过多联络,挖下去,也成效不大。” 赵都安点点头,心中一颗石头也落下。 起码短时间,不用防贼了,不由笑道: “今日之后,皇党的下层官吏,能睡个好觉了。” “难为你还为他们着想……” 海棠习惯地夹枪带棒,翻手将一只彩绘面具按在桌上: “喏,缴获的战利品,一件可易容的镇物,名为‘九易’,将其覆在脸上,脑子里想象,就能变化模样。 非术士使用,一次大概能维持九个时辰。 督公本该按规矩入库的,但海公公开口,说此番你抓贼有功,奖赏给你了,呵,说等你有朝一日,出了京城外头办事,能用到。” 什么叫我出去就能用……是因为仇家太多吗……赵都安无力吐槽。 但还是精神一振,立即将“九易”捞在手里。 这面具不知什么材质。 恩,根据上辈子的经验,像是软硅胶……通体彩绘,颇有种毕加索绘画风格,面具上好似叠加了好几张脸似得。 “千面神君就是靠这个易容?”赵都安好奇道。 海棠瞥他一眼: “你想多了,天底下易容的法子很多,但能做到千面这等层次的,无一不是苦修多年。 他是主修的神明赐下的法门,这面具只有一部分能力。 比如他可以完美复刻成别人,但伱只能改变脸,身材什么的,就无能为力。” 赵都安略感失望,还以为可以千变万化。 看样子,这面具最大的功能,不是易容成别人,而是改变自己的容貌,避免被追踪…… 当然,若是身材相仿,也不是不可以…… “呵呵,那我就笑纳了。” 赵都安将面具收入银色画轴,感慨自己修为进境一般,但身上宝贝倒是越来越多了。 这时候,海棠的粉端了上来,赵都安却站起身,准备离开。 家里的女眷等了一天,他也该回去了。 “对了,陛下知不知道这边的事?” 赵都安一颗入宫汇报的心思蠢蠢欲动。 关键是天黑了。 他寻思,能不能趁机在宫里再过个夜什么的,加深下感情。 海棠捏着筷子,冷笑道: “海公公先回去了,陛下等会自然知道。” 老海不讲究啊……怪不得用面具堵我的嘴,合着是抢我汇报的机会……赵都安一阵失望。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 “对了,还有一件事……” 海棠无奈地夹着粉条,一副你说的表情。 “说来,你姓海,海供奉也姓海,京城里这个姓氏很多吗?” 赵都安好奇。 海棠沉默了下,垂下眼帘,让碗中热气遮住她的眉眼: “姓赵的不多么?” “……呵呵,倒也是。” 赵都安深深看了这个背景神秘的女同事一眼,哈哈一笑,扭头走了。 心中却隐隐泛起嘀咕。 不过…… 懒得多想。 解决了一桩大隐患的赵都安吃饱喝足,揣着战利品,慢悠悠往回走。 刚走出一条街,返回拴马的地方,眼前就忽然多了一群人。 那是十名清一色穿神官袍的术士,沉默而安静地走来。 为首一人,目光饶有兴趣,嘴角笑容缓缓扩散: “你,就是赵都安?” …… …… 皇宫,御书房内。 夕阳沉入地面的时候,徐贞观正与莫愁询问一桩事。 “……所以,这就是薛神策给出的结果?朕让他自查,就只查出这个?” 女帝眼神冷彻,细长的眼眸中,渗出强烈的不满。 将一封折子摔在桌上。 莫愁垂首立在一旁,解释道: “薛枢密使说,他已尽力,的确没有更多发现,当初,与张昌硕联手做事的,应就是这个了。” 女帝冷哼道: “所以,靖王府仅凭一个区区六品军中录事书吏,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将火器匠人窃走?” 莫愁不敢吭声。 当初,赵都安报复张昌硕,意外牵扯出靖王府密谍。 从而指明,枢密院中极可能潜藏暗中投靠靖王的高级军官。 因枢密院的特殊,徐贞观命薛神策自查。 这么久过去,人的确找到了,但女帝并不满意。 “薛枢密使擅长的乃是军务,的确不适合做这种事。” 莫愁想了想,还是委婉说道: “当初诏衙中的反贼,马督公也是无力揪出,倒也未必是不愿办事。” 她知道,薛神策作为皇党中,举足轻重的武臣,陛下一向是极看重的。 这时候适当递上了台阶。 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 “没一个让朕省心。” 莫愁眨了眨眼睛,说道: “术业有专攻,若说这纠察内贼,玩弄人的本领,终归还是要找对人去做……”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彼此说的是谁。 “枢密院与其余衙门不同,军中更是与文官一系迥异的一个圈子……”女帝有些迟疑。 恰在这时。 突然,御书房外守门的女官纷纷开口: “海供奉……” 屋内君臣精神一振。 徐贞观一挥手,御书房门自行打开。 蟒袍老太监飘然入内,躬身道: “见过陛下。” 徐贞观惊疑不定:“可是有了进展?” 傍晚的时候,海公公再次出宫,说是保护赵都安,同时配合诏衙那边想法子拿贼。 如今突兀返回,只怕是有变化。 海公公“恩”了声。 不急不缓,将赵都安如何寻找马阎,定位逆党,又如何召集一群人手,将其围猎一事说了下,末了拱手道: “贺喜陛下,那刺客逆贼真身已被捕入狱,今晚,百官可以睡个好觉了。” 224、带小禁军去见老天师? “你……就是赵都安?” 街道上。 日光缓缓沉入地面,余晖从建筑夹缝中打出来,照亮了眼前一行人的模样。 赵都安站在马旁,目光微凝,审视面前这名陌生神官。 此人年纪并不算大,约莫与他年岁相仿,都是二十有余。 身材略显矮胖,比他低了小半个头,身上穿的神官袍粗看不觉如何。 但仔细分辨,与其余的神官却有细微不同。 勾勒的线条乃是暗金色,而非其余神官的银白色,倒是与金简类似。 只是这本该代表尊贵身份的袍服,穿在这青年胖子身上,却显得皱巴巴,油乎乎的。 除此之外,对方后背上,竟然斜斜背着一根粗大的竹筒,两头用绳索拴着,斜背在身上。 那张略有喜感的胖脸上,眯缝着的小眼睛却透着一股令人讶异的清澈。 与外貌极不协调。 “我是,不知诸位神官寻我何事?”赵都安略有些警惕地点头。 不明白,这帮被朝廷拉来助战的术士,为何找上自己。 “呵呵,不必紧张,我等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久闻大名。” 背着竹筒的胖神官笑呵呵道: “金简师妹与我提起过你,那制造冰块的法门,是你研制的?” 说完这句话,他才想起什么般,笑呵呵补充一句: “差点忘了,我叫公输天元,呵呵,金简要称我一声五师兄。” 五师兄? 赵都安愣了下,脑海里电光火石,划过明悟: 张天师座下六位弟子,最后两个,也就是天师府当今一代的“朱点神官”。 一男一女,其中排在第五的朱点神官,便叫做公输天元。 只是极少走出天师府,外界对其的资料很少。 “原来是天师弟子,朱点神官,久仰大名。” 赵都安露出笑容,亲切地伸出手。 这一下,给公输天元整不会了。 他愣了下,才眨巴着小眼睛,略觉怪异地与赵都安握了握。 “呵呵,这是我听来的一种礼仪,名为握手礼。” 赵都安信口胡诌,掩饰方才前世习惯性动作。 见人握手,听讲话鼓掌,两个习惯刻入骨髓了属于是…… 公输天元恍然大悟。 大虞何其之大,奇怪风俗不胜枚举,他只觉新鲜,倒不意外,笑道: “不愧是能琢磨出制冰法之人,果真博学。 呵呵,你或不知我,但你我早有神交。你给金简的制冰法,便是我安排制作的。 还有你上次送她的,那什么‘眼镜’的图纸,我也看了,颇为……奇妙。” 原来是生意合伙人啊……赵都安顿觉亲切。 当即熟稔地寒暄起来,这是老本行了,很容易就令聊天进入愉快氛围。 也得知,公输天元常年苟在天师府内,不关心外事。 还是因赵都安的两次“发明”,才关注他。 这次朝廷征人助战,公输天元破天荒出来。 目的就是亲眼看一看赵都安,结识一番。 赵都安也乐于建立新人脉,畅谈一番后,邀请一起用饭。 公输天元以事情结束,需回天师府复命为由婉拒。 赵都安这才遗憾离开,声称若有机会,再去拜访。 …… 目送他离开。 木头桩子般杵在后头的神官们陆续开口: “这赵都安看着也没什么特殊,倒是说话蛮好听,与传言不同。” “混官场的么,左右逢源,不意外。” “倒是一副好皮囊,怪不得金简师姐与他交好……唔,我的意思是,皮囊而已,不如公输师兄一星半点。” “没错,那制冰法无非是小聪明,运气好也能发现,至于那什么眼镜,更是异想天开,也就是公输师兄爱护同门,才耗费心思去琢磨,想必也是手到擒来。” 一群神官七嘴八舌吹捧。 火红夕阳里,矮胖神官脸庞滚烫,有些心虚 ——当着师兄弟的面,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找赵都安,其实是怀着请教心思的。 硝石制冰不重要,关键是那眼镜的图纸……金简拿给他后,小胖子从疑惑,到认真,到惊奇,再到困惑茫然…… 区区磨一个水晶片,本身没啥特殊,若寻常匠人,也不会多想。 但主修“匠神”的小胖子眼力非同凡响。 只看到图纸上,赵都安随手画的一個反射折射的图示,就敏锐意识到: 画出图纸的人,掌握着某种工匠途径,极为关键的知识! 所谓见微知著,窥一斑而知全豹……就是这个道理。 小胖子抱着那简陋图纸,整整看了两天。 越琢磨,越觉得背后的“原理”极深,甚至可能浩如烟海! 对师妹口中的“赵都安”愈发好奇。 但小胖子是要脸的,在师兄弟面前,抹不开脸请教。 同时,作为自喻工匠领域的天才,公输天元也有自己的傲气。 觉得仅凭自己,也可以弄懂那图纸背后隐藏的神秘知识,未必非要请教。 “没错,我自己也能行!天元啊,天元,你可是天师府众多弟子里滚出来的蛊王,伱可不能跌份啊,精神点……” 心中给自己鼓气。 公输天元一挥手,豪迈道: “都别废话了,随我回府!” 身后神官齐声:“是!” …… …… 皇宫,御书房。 “……今晚,百官可以睡个好觉了。” 海公公将事情汇报完毕,脸上也浮现笑容,觉得丢掉的脸,稍微找回了那么一点。 莫愁则面露惊喜,扭头看向女帝: “恭贺陛下,又解一烦忧。” 徐贞观在怔神之后,已数日不曾有过笑容的脸蛋,也缓缓有了光彩。 旋即,问出的第一句,却是: “赵都安如何知道的贼人位置?” 海公公道: “马阎未曾明说,但大意,是那小子借助私人交情,寻了天师府帮忙。” 私人关系……金简么? 这小禁军何时与金简那小丫头关系这般好了? 徐贞观莫名有些吃味,有种自己的舔狗扭头去舔别人的不适感。 “陛下?”莫愁见女帝突然走神,小声呼唤。 徐贞观回过神来,这才露出笑容: “很好,非常好,此番海公公辛苦了,除此逆贼,朕心甚慰。” 海公公眼神怪异地看她,笑呵呵道: “奴婢可不抢一个小辈的功劳,归根结底,首功还是那小子。他想必也是为了陛下,才舍得脸去请人。” 徐贞观眼神柔和,突然有些想见那小禁军了。 但看了看天色,只好作罢。 等海公公离开,徐贞观当即吩咐莫愁,通知下边,公布反贼已伏诛的消息。 同时,将此事反过来,作为匡扶社为恶的证据,昭告天下。 “奴婢领命。”莫愁说道。 徐贞观沉吟了下,又说道: “朕许久不曾去天师府,探望张天师了,明日你安排行程,朕过去一趟。” 女帝并非心血来潮,而是雨露均沾。 前些日子,盂兰盆节,她出席神龙寺的法会。 本就想着,抽空要去拜访一次天师府,探望张衍一这位也曾点拨过三皇女的“半师”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释放一个信号。 任何一个组织的一把手,只要位置够高,最重要的工作,往往不是具体的决策,而是不停地出席各种活动,去见各种人。 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正好,这次抓捕逆党,天师府出力不小,是个拜访的好时机。 “奴婢遵命。”莫愁道。 徐贞观又补了句: “通知赵都安,明日随朕一起去天师府。呵,带他见一见张天师真容,也算奖赏他立功。” 恩……她倒要问问,这小禁军和金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愁张了张嘴,嫉妒令她质壁分离: “……是。” …… …… 当晚。 一个消息如旋风般,传遍了整个京城官场。 #逆党刺客已于傍晚伏诛!# 消息一出,好似一颗大石,狠狠砸入湖泊。 引得无数官吏关注。 “逆党真被抓住了?不必再担心被刺杀了?” “千真万确,诏衙马阎王亲率九大堂口出手,还有超过十位神官助战。” “哈哈,该死的逆贼,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露!” “奇怪,如何找到的?不是说,那逆党极擅长伪装么?” “有小道消息,好似是那赵都安以身入局,钓鱼钓出来的,晌午在南城的一座酒楼……许多官兵都知道。” 得知刺客伏法,连日紧绷的恐怖氛围,顿时为之一松,无数官吏喜形于色。 一边咒骂逆党死得好,一边感慨,朝廷终归是厉害。 而等疑似赵都安将贼人钓出的消息传开时,许多官员沉默了。 想起这段日子,城中一些针对赵都安的风言风语,众人百感交集。 一名官吏在教坊司席上,将酒杯重重一放,吐气道: “赵都安虽是个小人,但起码,在这件事上,颇有担当。” 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小人…… 这一句,道出不少官员的心声。 也许,大虞朝,有这样一个臣子,也不全是坏事。 …… 错字先更后改 225、宫中传信 这一夜,京城教坊司客人暴涨,被“刺杀宣言”弄的神经兮兮,好几日无法安眠的官吏们,喜不自胜,展开报复性聚会。 赵都安的风评,经此一事,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回转。 喧闹的人群中,八方戏楼的新晋小生,匡扶社京城成员的吴伶默默起身离去。 穿过夜幕下灯火热闹的街巷,没有返回戏楼,而是抵达了另外一座酒肆坐下。 要了一壶酒,一碟盐煮花生。 慢慢吃喝。 终于,他身后的另外一张桌上,也坐下一名客人,二人背靠而坐,好似全然不相识。 却用传音法门,低声交谈着。 “新舵主真的落网了?”吴伶小声询问,脸色难看。 背后那名匡扶社中年人“恩”了声,沉声道: “已知情报,是给那赵都安带人埋伏,朝廷鹰犬齐出,新舵主已被废,打入诏狱。” 又是赵都安……吴伶拳头攥紧。 想到了当初,他前往刺杀赵贼,却被“女帝”随手反杀的惨痛经历。 定了定神,他问:“接下来怎么办?” 中年逆党说道: “千面神君进城后,没有与我们太多联络,这是唯一的好处,他被捕,对我们的牵扯相对较小。 但还是必须提防,我们很多人都转移了住处,换了身份,蛰伏下来,等待总坛的进一步指示。” 总坛……吴伶苦涩: “连续两位新舵主,上任超不过半月,就……” 中年人也沉默了下,说道: “越到这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我已启动紧急联络通道,将情况传回总坛,太傅会有安排。” 顿了顿,他又哼道: “况且,新政颁布后,该急的并不是我们。我们的敌人只是伪帝,若新政能造福大虞,待我等扶持世子登基,也是好的。” 吴伶心中一动: “你是说,真正着急的,是那几个蠢蠢欲动的亲王……” 中年人借助喝酒的动作,掩饰道: “我们已连续折损两名天罡级高手,也该轮到那些王府密谍出力了。” 吴伶心中一定,又说了两句话,起身结账离开。 走出酒肆时,抬头只见乌云遮月,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心想: 可是,靖王府的密谍,也曾栽在那个赵都安手中啊。 …… …… 京城以南,千里之外。 庄孝成仰头,望着头顶乌云遮月,眉头紧锁。 他身披儒袍,年约六旬,满头银发,皱纹深重的脸庞上,有一股高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国士风范。 作为曾经的“帝师”,三公九卿之一的太傅,也是二皇子门下极倚重的谋士,更是匡扶社中,座次排在第二位的反贼首脑。 从数月前,离开京城后,他就返回了匡扶社如今的总坛。 即,脚下这座建造在一座清净山峰之上,名为“紫禁山庄”的地方。 也遥控着,大虞九道十八府各处匡扶社分舵的运转。 其中,极重要的一个,自然是京师。 然而,令庄孝成预想不到的是。 自他离开后,京城的逆党网络却短时间内,遭到数次重创。 派遣接替他的“寒霜剑”,更是入城后没几日,就身死道消。 再之后,陆续从京中传来的情报,则一次次令这位花甲之年的帝师动容侧目。 朝堂上,数位大臣接连倒台,女帝对朝堂的掌控不断增强。 有“内阁”雏形的修文馆建立,进一步将权柄收束在女帝手中。 当然,若只是这些,倒还并不真令他紧张。 最要命的,乃是那所谓的“新政”。 以庄孝成的智慧,在粗粗阅读那“黄金三策”后,大为悚然,当即判断: “若此三策推成,女帝之皇位,将固若金汤!” 而更令他惊愕的是,那贯穿了几乎每一份情报中的名字。 “赵都安!” 庄孝成呢喃,脑海中,浮现出当日南郊竹林,细雨中,那名持刀破庙的纨绔走狗。 眼神中,充满了困惑。 庄孝成想不明白,为何那個之前怎么看,都瞧不出特殊的面首,会在他离京后,强势崛起,展示出如此手腕与才华。 这令庄孝成无数次后悔。 当日己方术士,为何不出手再重一些,将其彻底杀死。 “已成大患呐……” 庄孝成叹息一声,目光垂落,看向手中那封由鹰隼送来的信函。 京城距离紫禁山庄太远,哪怕在这个有术士的世界,也难以远途传讯。 故而,匡扶社布置了一套类似烽火台般的秘密传信法子。 可以特殊镇物做法,以事先约定的“暗号”,传递一些简单情报。 方才,山下鹰隼传来最新情报: 千面神君被捕。 “短短数月,折损我两员大将……”庄孝成手掌用力攥紧,手背青筋浮凸。 显出,他内心远不如脸上这般平静。 如何折损的? 按理说,以千面的狡诈谨慎,又带了自己为其准备的“贴身”宝物。 不该如此。 可惜,信纸上无法传递复杂情报,只能再等一些日子,详细情报才能传回。 “会不会,又是这个赵都安?” 庄孝成莫名生出预感,又自嘲一笑: “总不会重蹈覆辙……” 身后,忽然传开踩踏楼梯的脚步声,很轻。 “太傅,楼顶风大,可是山下又有什么变故?”一个女人的声音担忧传来。 庄孝成将纸张缩进袖中,面带笑容地转身,借助山庄里这座白鹤楼悬挂的灯笼光芒,看向登楼的女人: “王妃怎么来了,没照看世子殿下?” 二皇子名为徐简文,十岁时,便按照皇室的规矩,由先帝封了“文王”。 只是一直住在京城,眼前的女人,便是二皇子的正妻,文王妃。 气质柔弱,容貌动人的文王妃轻声道: “世子有下人照顾,我上来看看。” 二人口中的世子,还只是个幼童,乃二皇子徐简文的骨血,也是匡扶社的旗帜。 匡扶社对外打出的旗号,一直是推翻伪帝,扶持小世子登基。 庄孝成笑着摇摇头: “王妃不必挂心,些许小事,老夫自会与社中诸将处理妥当。” 气质柔弱的文王妃“恩”了声,好似才放下心,在庄孝成安抚后,才下了楼。 目送女人离开,大儒模样的庄孝成负手而立,忽然说道: “将这个消息告知靖王府,还有其他那几个闲散王爷,哼,让他们自己掂量,看伪帝势大后,会不会拿他们几个叔叔开刀。” 黑暗中,灯影轻轻摇曳,一道身影徐徐显出,抱拳道: “是!” 而后,消失不见。 …… …… 赵都安骑马,哒哒哒返回家宅时,天已彻底黑了。 古色古香的门楼,垂挂的灯笼旁蚊虫飞舞。 搭配远处青冥的天色,赵都安恍惚有种走入画卷的感觉。 进了宅子,有最近家里新添的下人殷勤上前牵马,喊着“老爷”回来了! 家里只他一个男主人,赵都安年纪轻轻,就成了“赵老爷”。 饭堂。 尤金花与赵盼神色焦躁地迎接出来,继母眸子中带着忐忑: “如何了?姨娘在家,听邻居说,你去抓贼了?受伤了没有?” 赵都安露出笑容,哈哈一笑,张开双臂,虚揽着二女回到饭堂。 简略说了下贼人已伏法,之后不必紧张的话。 至于中午时,在南城被伏击的事,他并未提及。 只随口说,自己与尤展德一家见过了,之前的事作罢,两家不再联络。 尤金花舒了口气,这才喜滋滋露出笑容,心头大石落下。 赵盼隐隐觉得可能有事,但没有证据。 …… 饭后。 酒足饭饱的赵都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因天气还有些闷热,便没进屋,蹲在房檐底下,取出“九易”面具摆弄。 “这玩意,盖在脸上就能变?” 赵都安好似得到新玩具,迫不及待要尝试。 他将柔软的面具缓缓覆在脸上,只觉那面具自行吸附,缓缓融入他本身的脸皮。 “变成谁好呢?” 心中,一个个熟人脸孔接连闪过。 最终,他沉默了下,想到了上辈子的自己。 那个苦哈哈任劳任怨,却没放肆享受过一天权力,直到猝死的牛马。 脸孔上,宛若水波扩散。 “大哥,娘买的青提,在井水里冰过的……” 回廊里,穿着轻薄小裙子的少女捧着一只装满了青提的铜盆走来,声音清脆。 看到他蹲在地上,奇怪道: “大哥,你蹲在这作甚……啊!!” 下一秒,少女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子,扭头看过来。 “咣当!” 手中铜盆掉在地上,赵盼脑海中,霎时间联想起了京中盛传的反贼杀手。 心想大哥不是说,对方已经被抓了吗? 还是说,眼前之人并不是那个反贼? 但还有谁,会无声无息,闯入家宅? “怎么了?” 垂花门中,穿着薄薄女子汗衫长裙的尤金花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 恰好与女儿撞了个满怀,看清陌生男子后,也是花容失色: “你……你是谁?怎敢闯人家宅?大郎?” 赵都安抬手,朝后捋了下头发,展示俊朗容颜,淡淡道: “莫慌,姨娘,是我。” 咦……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好像变了,变得与记忆中的前世相似。 “你……你是大郎?” 尤金花懵了,只觉眼前男子,身材,衣服,神态都与继子相同。 但委实容貌太过平庸。 “是我,我新学了一门易容本事。” 赵都安神态自若,随口说了几个只有家人才知道的生活细节,以证明身份。 母女二人这才相信,谨慎而好奇地盯着他看。 赵盼嫌弃道: “大哥怎么换了张如此一般的脸,的确不容易给人注意了,扔到人堆里只怕也看不出。” 尤金花替继子说话: “大郎易容,肯定要平庸些,才好行事。” 赵盼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觉得大哥真聪明,竟能捏出这般毫无记忆点的脸。 “……”赵都安沉默了。 这时,丫鬟棉桃急匆匆跑来,人未至,声先到: “老爷,宫里来人传话,说要您明日早上去宫中,陪陛下去天师府!” 226、抵达天师府 翌日,清晨。 房间中,赵都安站在等身镜前,整理仪容,等将领口衣衫妥帖安置好,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以了。” 走出家门,没有乘车,他自行骑马,赶赴皇宫。 抵达皇城后,请人通报,不多时守卫回来,说: “陛下稍后便出来,请大人稍候。” 于是,赵都安杵在皇城门口,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远处才有浩大规模的车辇队伍,从宫城走出。 “我就知道,等女人出门一个小时起步……” 赵都安叹息一声,乐在其中。 今日拜访天师府,不算盛大活动。 所以皇帝的车辇规模一般,约莫也才五六十人随行。 马车驶出门洞,便停了停,有宫女传话,要“赵大人”上车觐见。 与女帝同乘,放在任何臣子身上都是莫大的殊荣。、 但赵都安短短几个月,已经有了三次体验。 …… …… “臣,参见陛下!” 赵都安钻入那格外宽敞的车厢,老老实实行礼——宠臣最忌讳飘,越是得宠,越不能在领导面前放肆。 “坐吧,你我君臣,不必多礼。” 清冷如玉珠滚落银盘的声音,砸入心头。 赵都安拜谢后,才小心翼翼抬头,继而眼睛一亮。 今日,女帝竟换了一身行头,非是帝王龙袍,也非寻常在宫中的常服,而竟是偏向道门修士的打扮。 里头是白色,外头罩着一袭青衣,与道袍式样相仿。 衣襟敞开,三千青丝半层垂在后腰,半层却于头顶挽了个道髻,用一枚玉簪随意固定。 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却令天下任何貌美女子自惭形秽,自嘲庸脂俗粉的女帝面庞白皙轻透。 眉心点了一枚红色朱砂,宛若一尊玉人。 双眸剪秋水的仙子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起,便令赵都安微微失神。 “朕脸上可有花么?”徐贞观似笑非笑。 赵都安才醒悟失礼,当即一脸真诚: “陛下羞煞百花。” “……呵,”徐贞观觉得自己该板起脸来,但心中确实没什么气,又想到这家伙昨日立功,便只哼了声: “油嘴滑舌。” 只是油嘴滑舌?赵都安眨巴眼睛,看出女帝今日心情确实不错。 竟然都不呵斥他了。 还有点不习惯…… 坐在车厢一侧的绣墩上,赵都安正念头飞窜,想着要不要再大胆一点,男子主动一些总没错。 就听到女帝平静开口: “昨日的事,朕听海公公说了,你居功甚伟。” 赵都安忙回神,正色道: “公公谬赞,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倒是陛下竟暗中派海公公护卫臣的安危,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唯有此生为陛下肝脑涂地,鞠躬尽瘁,都唯恐还不完陛下恩情。” 饶是徐贞观见惯了逢迎拍马的臣子,这会也有些吃不消。 微微侧头,换了個姿势,矜持道: “倒也不必如此……朕只是好奇,你如何得知那贼子位置。” 来了! 果然被问了,还以为能糊弄过去……怎么回答? 说实话是不妥的,正所谓忠臣不事二主,虽然我与老王只是纯洁的生意关系,但架不住女人爱脑补…… 万一,觉得我脚踩两条船,同时勾搭天师府和皇室,就惨了……赵都安念头百转。 嘴上却几乎没有迟疑,立即回答道: “是臣请了金简神官帮忙。” 徐贞观莞尔一笑,语气好似打趣般道: “金简肯帮你?这不合规矩吧。” 糟糕,这句问话有陷阱……一个回答不好,满盘皆输……赵都安大脑飞速运转,神色如常道: “陛下可知,臣最近新购置了一座宅子?” “略有耳闻。” “陛下可知臣如何得来这么大一笔钱?” 徐贞观美眸半眯,语气轻描淡写:“朕不喜欢猜谜语。” “……” 赵都安坦荡地自问自答道: “臣平常喜欢鼓捣一些小物件,此前意外发现了一个制冰的法子,便卖给了金简神官,如此,赚了一笔银钱,才得以购置宅子,离陛下更近一些。 也正因生意往来,金简神官才对臣多有帮扶……” 徐贞观静静听着,对于赵都安与天师府的这桩生意,她其实早就知道了。 但此刻听他诚实回答,心中仍旧很是满意。 女帝知道金简乃是小财迷本性,赵都安帮她发了一笔横财,少女有所报答,合情合理。 她轻轻颔首,噙着笑意: “上次你制那花露香水,这次又懂得制冰,倒是多才多艺。” 呼……死亡话题终于圆过去了……赵都安无声吐气,道: “臣这只是微末小道,奇技淫巧罢了,不值一提。” 心中一动,主动转化话题道: “至于能把生意做起来,主要还是那公输天元出力。” “哦?张天师那个五弟子?” 徐贞观果然被带偏话题,面露恍然,“是他啊,怪不得。” 赵都安仰起头,好奇问道: “陛下知道他?” 女帝“恩”了声,看出自己的小禁军不甚了解,便随口解释道: “公输天元,修的乃是‘匠神’一系,可制神兵利器,镇物法宝,天资极高。 只是常年埋首于匠室,极少外出…… 恩,你此前用过的,那记录声音画面的卷轴,便是出自此人之手……不过,首创的却不是他。” 卧槽……偷窥卷轴是他制作的? 赵都安吃了一惊。 女帝神态唏嘘道: “不过,这一系若想有大成就,却也难,修行进境,却是要铸造出突破性的器物,才可晋升,所以此人对你所谓的奇技淫巧,最为上心。 不过,进境虽难,但若有朝一日,真踏入更高境界,便可堪称国之重器了,呵,一位能造出上品法器,神兵的匠人宗师,哪怕皇室也要交好。” 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意思明显: 若能与之结交,对你而言,有益无害。 这样么?那小胖子还是个潜力股……赵都安精神一振,认真道: “多谢陛下指点。” 徐贞观嘴角翘了翘,本想说一句: 那公输天元虽是个天才,性格却颇为傲气,伱哪怕去结交,对方也是看不上的。 毕竟,这种“技术人才”,只认技术,从不在乎什么权势,也看不起这些。 只凭借一个制冰,根本不足以令那位天师弟子对赵都安另眼相看。 不过…… 罢了,没必要打击下属积极性。 然而女帝尚不知道,赵都安早已凭借一张简单的眼镜透光原理图纸,就令那位孤傲的匠神传人,苦熬了三天三夜未眠,心力憔悴。 “天师府快到了,等下随朕进去,莫要乱说话,若你运气足够好,今日或许还能亲眼看到张天师。” 徐贞观抬眸,望向车辇外头,已经出现的天师府大门,淡淡说道。 传说中的张天师?那位大虞的活神仙? 赵都安面露期待。 227、请使君教我 与女帝交谈的时光,总是短暂。 不多时,皇家的车辇就停在了天师府门前。 今日拜访,早有通报,气派的道门总坛门口,已有数位穿着绣红色细线神官袍的老神官垂首等待。 赵都安跟随女帝下车,以“随从侍卫”的身份,跟在徐贞观身后的队伍里。 顿时显得并不很起眼。 “恭贺大天圣人皇帝陛下莅临……” 为首的方脸道人手持拂尘,恭敬稽首,身后诸多神官跟从。 徐贞观微笑颔首。 昔年,她以皇女身份,也曾在天师府小住,请教张天师修行。 故而,虽为帝王,今日却做了坤道打扮。 略作寒暄,一行队伍,便由正门进入。 值得一提的是,赵都安上次过来,是被守门道童从侧门领进去的,并未走过天师府正门直道。 今天蹭了女帝的光,才有机会正在目睹这座传承千年的道观真容。 步入正门,入眼处,是一座极宽敞的广场,地面由白石铺成,去镶嵌勾勒着一幅尺寸极大的太极八卦图。 一行人行走在太极图上,油然生出敬畏心。 此刻广场两侧,远远地站立着许多低级神官,因离得远,看不真切,却是人人背负宝剑,远望去,剑穗如潮。 穿过正门,眼前又拔地而起,一座牌楼模样的二门。 左右横幅对联……徐贞观抬眸望去,不禁轻咦一声,念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她视线上移,见横批却是斗大四字: 道法自然 “朕上次来时,记得还不是这个。” 徐贞观驻足品味,略带惊讶。 领路的老神官笑道: “的确是前不久更换,以劝年轻神官向学。” 徐贞观螓首轻轻点了点,蛾眉舒展: “相比旧联,却是别有一番气象,不知何人所做?” 老神官摇头道:“这却不大清楚,总归是天师首肯。” 徐贞观点了点头,又仔细盯着牌楼上的字句看了几眼。 初看已是惊艳,仔细观摩……上下联还好,关键横批的四个字,瞧着与这两联着实有点不搭配,好像是生硬拼凑在一起的。 但……多少有点微言大义在里头了。 却无人注意到,女帝身后的赵都安一脸便秘的模样,心中疯狂吐槽: “老王啊老王,果然不是个东西,一直不给报酬还以为是抄我的句子没用上,结果牌楼都早换了,愣是拖到我拿千面神君换……” “咦,说起来,女帝都来了,接待的神官中怎么没看到老王?恩,是身份不够高,还是‘散官’的身份,不凑热闹?” 心中嘀咕着,一行人穿过二门,前头是赫然是一座飞檐斗拱的祖师殿。 赵都安上次从远处擦边走过,远眺过一眼,知道里头供奉着天师府历代“天师”的画像。 过了祖师殿,拔地而起的,是一座巨大巍峨如巨人的钟楼。 钟楼灰扑扑,上头前方墙体上镶嵌一座日晷。 阳光打在日晷上,会在地上投下巨大的“指针”。 再往上,就是固定在钟楼顶端的“黄钟”,只可惜,太高了,仰头望去并不真切。 赵都安望着墙体斑驳,风吹雨打的钟楼。 蓦然想起穿越当日,滂沱大雨中,远远听到的城内钟声。 就是从这座钟楼发出了。 “你等在此止步,朕前往张天师住处。”徐贞观对身后众人吩咐。 钟楼如界限,将天师府辟成内外。 赵都安注意到,那些领路的,级别不低的老神官也停下了脚步。 看样子,自己是没法直接跟随女帝进去……怪不得,女帝说是否能看到天师,要看运气……是等召唤的意思? 赵都安有点失望,觉得这把悬了,而老神官则笑呵呵,将他们这些近侍,领到附近的厅内等待。 “赵使君留步。”忽然,其中一名中年神官拦住他,笑道: “公输神官得知你到来,托我请你过去小叙。” 公输神官?金简的五师兄? 那个修匠神的胖子……赵都安有些意动,又面露迟疑。 神官笑道: “使君不必担心,每次陛下前来,都至少与天师攀谈论道一個时辰,况且,若有变化,自然会寻你,不会耽搁。” 这样啊……赵都安欣然颔首: “有劳神官带路。” 贞宝说与之打好关系有益无害,赵都安听进去了。 人在官场,多条人脉多条路。 …… …… “哈哈,赵使君可算来了,昨日才说有空过来,不想今日便再相逢。” 赵都安被领到一个院子前。 就看到大门里,穿着皱巴巴暗金线神官袍,略有喜感的胖脸上,小眼睛眯缝着的公输天元笑着迎接出来。 然而赵都安却吓了一跳。、 因为这青年胖神官一脸憔悴,硕大的黑眼圈如熊猫,笑容也有点发癫,看向他的眼神中,竟带着一丝火热。 “怎劳烦公输神官亲自迎接?” 赵都安不留痕迹后退一步,却还是被前者强行握了握手,入手只觉油腻,不着痕迹在身后擦了擦,一脸关切道: “神官看着有些劳累。” 公输天元胖脸一僵,挤出笑容: “无妨,睡的少了些而已,快请进……呵呵,鄙人陋室寒酸……也是方才得知,使君随陛下一同过来,才冒昧请人邀请。” 何止是睡得少? 是昨晚压根一夜没睡! 本来,以他的修为,连续几天不睡觉也不是大问题,但前提是,消耗精力不多。 若熬夜的同时,疯狂压榨脑力精神,高负荷地运转头脑,进行思考和试验……哪怕境界再高,也扛不住。 至于“始作俑者”,无疑还是赵都安在那张眼镜图纸上,随手留下的寥寥数笔,透镜原理。 这也是公输天元急于邀请他过来的原因。 赵都安好奇地跟随,进入这座工坊式样的院落。 与文人雅士的庭院迥异,院落中几个大房间,都摆放各式凌乱物件。 二人进入的房间,颇为宽敞,却只在角落里摆放一张小床。 除此之外,房间里只有几个大桌案,其上各种工具。 墙壁旁。 则是一排的置物架,上头摆满了各种古怪玩意,如同一座简陋版工业博物馆。 “呵呵,地方乱了些。” 公输天元见赵都安好奇打量,胸脯微微挺起,精神憔悴的胖脸上,浮现骄傲。 赵都安上辈子,曾与领导见过一些技术大牛,深知这帮人的脾气。 没有寒暄,主动表露出自己的无知与好奇: “我听闻,黑市上价格高昂的摄录卷轴,便是神官手笔?这便是打造法器的地方吗?” 公输天元微微一笑,他最喜欢的,就是给人展示自己的作品。 当然,前提是他瞧得上的人。 此刻见赵都安发问,清咳一声,拉着他走向置物架,介绍道: “没错,我这一脉修行,需不断制造器物,这些,便是我一部分作品。比如这个。” 他随手从架子上,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盘子。 轻叩两下,盘中倏然生出火焰,他随手将盘子来回翻转,火势不灭。 公输天元笑道: “此物名为‘木火通’,我炼制法器,时常要用火,便造了这东西,无需引燃,且不会蔓延,如蜡烛一般,燃尽内里法力,才会耗尽。” 又叩动两下熄灭。 打火机……赵都安点了点头,颇觉有趣。 扭头看到一个西域胡人打扮的木制小人,手中持握一壶酒,好奇道: “这是?” 公输天元“哦”了声,笑道: “此为敬酒胡人,咳咳,我喜好钻研修行,不擅应酬,每逢与师兄弟聚会,却频频被敬酒,烦不胜烦,便造了这小人。 只要将其摆在宴席桌上,它就会挨个敬酒,而凡被它敬酒的,境界只要不超过神章,无论在做什么,都必被操控躯体,强行饮酒一杯,才能挣脱……” 恩,他没说的是,刚研究出时,一次操作失灵,让一群术士被强控了整整一晚上,无人可以逃脱。 直到烂醉如泥,睡了三天,才苏醒…… “……”赵都安轻轻吸了口气。 又看到小人旁,还有另外一个酒桶高的木制僧人,手中一个破碗,一条禅杖: “这又是什么?” 公输天元笼着袖子,一脸回忆: “这是我的早期作品,彼时看神龙寺的和尚不顺眼,便做了个‘化缘和尚’,丢去了神龙寺中,凡是看到它的,若取出钱来,将这碗填满,便会得到一声‘多谢布施’。” 这什么诡异玩意……赵都安警惕道: “那若不给钱呢?” 公输天元沉吟了下,拍了拍和尚的秃头,淡淡道: “若是不给,它会举起禅杖,教对方一点拳脚,直到化缘成功,回来复命。” 赵都安:“……” 公输天元一脸惋惜: “可惜,神龙寺的秃驴很快找过来了,师尊还将我骂了一通。” 赵都安稳定了下心神,迟疑地看向一条黄纸裙子: “这个,总不会攻击人吧?” “哦,这个是好东西,”公输天元眼睛一亮,颇为得意地道: “女修士行走在外时,往往最怕月事到来……因流血不住,大母神会令女修法力下跌,进入为期数日的虚弱期,而只要掐算日子,事先穿戴这纸裙,然后脱掉,就可以解除一次因月事而带来的虚弱…… 可惜,此物制作艰难,价格昂贵,哪怕京中的贵妇人都很少愿意购买。 只有女修士愿意,我曾去寂照庵,想推销给那些佛门女菩萨,对方却不识货。” 说到后面,这位思路清奇的匠神传人神态落寞。 似乎因作品不被认可而沮丧。 ……不是,你和佛门是有多大仇,虽然这东西听起来很厉害,但真的不会被当做是挑衅骚扰吗…… 还有,这和我想象中,能打造神兵利器的锻兵大师,或者一甲子才能炼出一炉丹的道门神官……风格迥然不同……赵都安表情复杂。 “呵呵,让使君见笑了,你也觉得这些东西华而不实对吧。” 公输天元自嘲一笑,突然一屁股坐下。 角落里,一只长腿的圆凳,跑过来拖住了他的屁股。 不……这不是华而不实的问题……赵都安不好评价。 公输天元脸上落寞之色愈发浓郁。 突然从兴奋状态,转为沮丧低沉,碎碎念道: “我也不是非要造出这些古怪东西,实在是匠神一脉,想有所突破,必须造出突破性的造物。 刀剑铠甲,镇物拂尘这些,过往几千年的术士前辈已经将其拉高到极高境界……我哪怕仿造一千把,修行境界也无法突破,只能另辟蹊径……” 赵都安动容,没想到术士修行这般费劲: “没有请教天师吗?” 公输天元头垂的越来越低: “师尊也说,我走错了方向,说匠神乃凡人信奉而成,故而,匠神原本,乃是为万千黎民造物,而我造的法器,用途却极为狭窄…… 可黎民所需之物,我有想不出新的……直到,我看到了你那张图纸!” 顶着黑眼圈,袍子脏兮兮的公输天元突然抬起头,神色亢奋起来: “制冰法虽惠及万民,但着实算不上匠器,可你给六师妹那名为眼镜的图纸上,寥寥提及的文字,却令我看到了一种新的可能!” 他跳起来,一把拽住赵都安的手,神色激动,言辞恳切: “此番请使君前来,只为伱所写的那光线折射之原理,恳请使君能否详解一二?” 赵都安愣住了。 表情缓缓变得怪异。 直到这时候,才有点闹明白,张天师这位五弟子,究竟为何找上自己。 “这……会不会是神官想多了?只是些凡俗之道……”赵都安往回抽手,愣是没拽动。 公输天元摇头,表情坚定,他有种强烈预感,若能弄清楚那所谓的原理,或将可造出无需法力支撑的奇妙器物。 如师尊所说,这才是修行正道,也是自己更进一步的契机。 “请使君教我!”公输天元言辞恳切,声泪俱下。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那我就简单说说,不过具体是否对你有帮助,不敢保证。” 公输天元大喜过望,忙取出那张图纸,又拉出一块白板,方便使用。 赵都安清咳一声,转身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字,同时说道: “想解释清楚光,首先,要理解两个字。” 仿佛又一次,回到修文馆中。 赵都安在白板上,写下两个大字: 《物理》 …… 错字先更后改 228、异世界的物理课 就在赵都安开始科普物理学的同时。 天师府最深处,安静幽深的庭院中。 大榕树下,今日坤道打扮的大虞女帝,也见到了大虞传奇人物,四位天人资历最深,境界最神秘的道门天师。 张衍一。 “你来了。” 身材高大,眉目狭长,笑容和煦的张衍一早等候多时,坐在大榕树下,示意女帝落座。 旁边,金简也在场,今日她的身份,是师尊身旁童子。 这会一改往日烂漫脾气,规规矩矩搬来茶几,给两人斟茶倒水。 “许久不见,天师风采更胜从前。” 徐贞观拖曳长裙,迈步走到空着的竹椅旁,施施然落座,脸上带着恬淡微笑。 张衍一静静打量她,感叹一声: “许久不见,陛下帝王气与日俱增,修行气与日俱减。” 徐贞观笑容苦涩: “天师讲话,还是这般不留情面,只是政务繁多,本以为有人分担会轻松些,逆党又不安生……” 张衍一摆摆手,打断她,闭眼道: “朝政大事,老朽不懂,还是怀念陛下往日过来,谈天论道。” 徐贞观默然,心中明白为何老天师是这般态度。 她清楚记得,当年她为三皇女时,在天师府小住,张衍一对她的修行天赋赞不绝口。 曾称若一心修行,徐贞观有望追赶大虞太祖皇帝。 因这欣赏,耗费了不少心力指点教授,然而,最终徐贞观却登基称帝。 为了朝政大事,拖累了修行。 在老天师这等世外高人的眼里,俗世相比于大道,不值一提。 因此,对于徐贞观放弃修行,心中甚为可惜。 因可惜,而有些气恼,但终归是个人选择。 张衍一虽惋惜,却不会真的恼怒,只是发发牢骚。 这会,见女帝不答,便也主动开口,寻了几个话题,聊了聊。 终归还是关心她的修行的。 只是,不同传承,越走到高处,彼此面临的困境已大不相同。 所谓交谈,也是浅尝辄止。 不过,对于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的金简而言,两位天人境大修士随口说的句子,就已是晦涩难懂。 于是少女只好抱着膝盖,抻着脖子,小嘴微张,表演专注,实则目光发散,大脑放空。 若阿巴阿巴几声,就和痴儿无异了。 等金简回过神来,发现两人终于不再聊修行。 “朕进来时,见二门牌楼上,换了一副新对联,不知是谁的手笔?” 徐贞观抿了口茶,随口问道。 金简一下回神,目光聚焦,警惕地瞅瞅她,又瞅瞅师尊。 “呵呵,是底下神官意外偶得,老朽觉得不错,便替换上去。”张衍一厚颜无耻道。 金简就很佩服,心想师尊这话说的妥当。 没说谎,就是隐瞒了关键信息。 徐贞观美眸闪烁了下。 虽好奇,但也没继续追问,只是“哦”了一声,说: “天师府果然人才济济。” 这句话,本只是场面话,但听在师徒耳中,就有点不对味了。 再联想到女帝突然提到对联,询问来历……金简看向师尊,心想: 不会是陛下知道了什么,找上门暗示咱们来了吧? 张衍一也有点摸不准。 毕竟以他的身份,跑去挖女帝的墙角,着实面上无光。 “咳咳,” 老天师调整了下坐姿,一派高人风范,看似随意地道: “陛下手下,也是英才涌现,老朽虽枯坐院中,却也有所耳闻……像金简儿,便提过有个叫……” “赵都安。” 金简低声捧哏,撇撇嘴。 心想师尊太不要脸了,还假装不认识,不知羞。 “对,赵都安,” 张衍一笑呵呵道,“还把生意做到天师府来了。” 他反试探一手,想确定女帝是否知道,自己挖墙角了。 张天师竟都知道他……是金简提及的么……徐贞观略感惊讶,笑道: “此人的确有些聪慧,这次也随朕前来,就在外头等着,天使若感兴趣,不若叫进来如何?” 她这句话,倒并没有太多含义。 然而落在师徒二人耳中,顿时如临大敌。 糟糕……陛下知道了吗? 还是怀疑? 所以故意带他来,叫进来试探,让师尊当面出丑……金简板着小脸,极为严肃。 不禁焦急地望向张衍一,想看师尊如何应对陛下的发难? 张衍一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帝一眼: “金简儿,陛下既发话了,你便去外头问问,若那人在,便领进来瞧瞧。” “……哦。” 金简不知道师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很老实地出去了。 没一会,又回来了。 少女表情古怪: “师尊,他……外面出了点事。” 女帝和老天师同时疑惑地看向她: “发生何事?” 金简想着方才出去,听到的说法,犹自难以置信: “他们说,赵都安被五师兄请去了,然后……不知怎么的,给五师兄讲起课来……如今,好多神官都闻讯赶过去看热闹,将那边围堵的水泄不通。” 徐贞观愣住了,脸上显出匪夷所思来。 赵都安? 给公输天元讲课? 她不禁探寻地看向老天师,却见张衍一同样一头雾水。 下一秒,只见老天师忽然端起茶几上的杯子,随手将茶水朝半空中一泼。 哗! 霎时间,茶水在空气中,泼成了一副水幕动态的“屏幕”。 水幕中,赫然是被围堵的水泄不通的院子,画面拉近,清楚地呈现出,凌乱的房间内。 站在一块白板前,正在讲课的赵都安的身影。 公输天元,以及其余几個修匠神的术士,一人搬了个圆凳,坐在面前专心聆听。 此刻,水幕中,传出赵都安的声音: “……所以,想理解透镜为何能扭曲图像,便要先明白光的折射。” “何谓折射?” “即,光从一种介质斜进入另一种介质时,传播方向发生改变,从而使光线在不同介质的交界处发生偏折的现象。” …… …… “介质?” 房间内,小学生一般正襟危坐,对院子中那些围拢来的术士置若罔闻的公输天元疑惑道: “敢问使君,何谓介质?” 赵都安没立即回答,只是有些无奈地扫了眼庭院中,那几乎贴在窗户上的密密麻麻的脸。 公输天元忐忑紧张道: “使君是担心他们听到学问之秘?放心,我这就将他们赶走……” “……不必了。”赵都安叹息一声。 他只是不明白,为啥会莫名其妙,来这么多人。 万一陛下找自己,该怎么办……罢了,快些讲完吧,可别耽误了事。 想到这里,他镇定了下心神,说道: “介质是什么?这个问题很好,恩,用个较为形象的话来说,便是水波,声波,光波,在从一处去另一处时,所赖以传播的物质。” …… ps:这章有点短,但快零点了,只能先更新,下一章肯定将这个桥段写完。 229、我见君,恰如蜉蝣见青天 “声波?光波?” 房间内,专心听讲的神官们陷入短暂茫然。 其中一名神官疑惑道:“使君说水波,我等都明白,只是这声音,也有波么?” 赵都安微微一笑,斩钉截铁道: “当然有。事实上,水波与声波,是一样的。” 他随后拿起手中的笔杆,在旁边的书架上敲了下,发出“梆”的一声: “你们看,声音如何出现的,乃是笔与书架碰撞,发生了震动,便有了声,而将石头丢入水潭中,是不是水面亦会震动,发声?” 在一个严重缺乏相关概念的世界里。 赵都安解释一些东西,必须放弃严谨性,追求通俗易懂。 果然,此话一出,屋内外的神官们都恍然大悟,觉得极有道理。 公输天元大点其头,认真道: “使君说的有理,就像若鼓面上覆盖灰尘,我们重重敲鼓,鼓皮上的灰尘,也会如水波一般震动。” 顿了顿,他皱起眉头: “只是,这声音从一处,去另一处,需要什么介质传递么?” “呵呵,公输兄观察细致,比喻形象,”赵都安先称赞了一句,旋即才说: “当然需要。恩,举个例子吧,上次我率领官兵,抓捕通缉术士。 恩,当时金简神官也在,对方信仰风神,打斗中,竟抽离了我身边的气,令我窒息。 当时,我向金简神官呼救,却发现我俩却听不见对方声音。” 房间外。 有神官兴奋附和: “没错,的确有这个术法,我便遭遇过,半点声发不出。但不知为何。” “如此说来,莫非声音之播散,需要的‘介质’,便是气?抽干了气,便无法传递声音了。”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这里大部分神官,并非修匠神。 但不耽误他们听个热闹,参与讨论。 赵都安微笑颔首: “诸位说的不错。同理,水波之所以能存在,盖因水本身,便是那波的介质。” 矮胖青年公输天元却皱起眉头: “使君说的不错,但那光波何解?既抽离空气,还能看清彼此,说明光不靠气来播散,那靠什么?” 糟糕……我好像说顺嘴了,光的传播需要介质吗?好像压根不需要…… 恩,除非把所谓的“以太”这种概念搬出来……唉,没办法,这些知识太多年没用了,工作以后就还给老师了…… 赵都安噎了下,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 不过赵大人是久经考验的,虽然心中发虚,但脸上仍镇定自若。 甚至露出赞赏当年神色,感慨道: “公输兄不愧是天师弟子,随便一问,便在关键之处!” 公输天元不禁挺了挺胸脯,觉得面上有光。 赵都安轻咳一声,正色道: “要说清这個,便要先弄清楚,何谓光,何谓光波。在我看来,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由一种基本粒子构成,就如一块石头,捏碎了,发现是一粒粒尘埃…… 水如此,光亦是如此……因是由粒子构成。 而粒子每时每刻,都受外力扰动,恰如灰尘随风而动,粒子彼此影响牵连,便成了光波……” 说这番话时,赵都安有点心虚。 因为按照他记得的波粒二象性的概念,光本身即是粒子,又是一种概率波…… 不过这玩意太抽象,还要涉及到“场”的概念……他专业不在这里,也只是粗浅了解。 所以犹豫了下,还是决定用更容易令人理解的方式解释…… 反正,说太抽象了,这帮人也压根理解不了。 而且也太超前了,毫无必要。 …… 小院内。 徐贞观表情古怪地望着水幕上,赵都安侃侃而谈。 不禁扭头望向老天师: “世间万物,真的是由‘尘埃’构成?” 张衍一沉默了下,不置可否。 只是含糊道: “呵呵,天地之奥妙,凡人如何揣度?不过,此人所说,倒不失为一种有趣的假设。” 老天师看似镇定,实则同样是迷糊的。 按照道家学说,天地由阴阳二气构成,五行元素构成……但赵都安进一步,将气和五行都拆成粒子…… 若是旁人所说,张衍一只会一笑置之。 毕竟世间从不缺少狂徒。 但说的人,是张口便能道出极精辟的见解的赵都安……老天师就有些拿不准了。 “且看他如何继续说吧。”张衍一道。 徐贞观点了点头,也将视线再次投向水幕。 …… 房间内。 赵都安清了清喉咙,笑道: “说完了光的模样,那便到了光如何在介质中行走的话题。可惜,这个问题我也无法给出答案,也在探索中。” 此话一出,不少神官骚乱议论。 然而公输天元绿豆般的小眼睛,却越发亮了。 沉声呵斥了议论声,正色道: “我等修道,亦有无数奥秘不得而知,岂有洞悉一切的道理?使君这般,才是求道之人该有的风骨!” 一群神官顿时汗颜,望向赵都安的视线愈发尊敬。 公输天元胖脸上,写满激动: “使君不必理会他们,请继续说!快说!” 他意识到,接下来就要到困扰他数日的折射之原理上了。 赵都安微笑颔首,说道: “说清了上面这些,我们就该知道,无处不在充盈着气的空间,与会令人窒息的水下,乃是两种介质。诸位不知多少去河边捕鱼过?” 捕鱼? 当即有不少神官开口,表示自己有过经历。 赵都安负手而立,道: “有经验的捕鱼人,会知道,当我们站在溪水中,手持削尖的木棍,刺向水中游鱼时,不能瞄准,应向下些,才能刺中,你们以为是为何?” “这……” 神官们面面相觑,一人眼睛一亮: “莫非,便是因介质不同,光映照的图影,便错位了么?” “没错!”赵都安赞许了句,“就是这个道理。” 他在小白板上,用图式进行了一系列解释,又道: “这个道理,其实诸位绝不陌生,你们熬夜疲惫,打哈欠时,是否会流泪?这时,会发生什么?” 公输天元突然一拍桌案,激动地站了起来,说道: “清晰!看远处事物,会更清晰!我懂了!泪水覆在眼眸上,便如光入溪水,我所见之图影,亦如水中游鱼……” 这一刻,这位匠神传人神态激动。 大脑飞速运转。 只觉困扰了三天三夜的难题,豁然开朗,呢喃到: “所以,以水晶磨镜,便是相当于,在人眼前时刻放置一片特殊的水……通过计算,调整光束映照……” “等等,那为何人眼会如此?莫非,人眼也如一汪水,正如腿脚受伤会畸形,人眼也会变形……这才导致视物不清……” “哈哈,我懂了!我懂了!” 这一刻,公输天元不断地低声自言自语。 连续数日不眠,疯狂压榨脑细胞,本就令他情绪不稳,神志恍惚。 这会猛地打通桎梏,险些手舞足蹈。 令其余神官纷纷侧目。 “公输师兄又疯癫了,上次如此,还是几年前……” “师兄到底懂了什么?为何我还是不大明白?” “这个赵都安究竟哪里学来的本事,竟三言两语,令师兄如此这般……” 人群议论纷纷。 赵都安也大为意外,因为这胖子的悟性有点惊人了。 他毕竟将这些知识忘得七七八八,对透镜什么的,也只记得大概。 所以,他讲述的多是概念上的东西。 且自己都摸不准,是不是说对了。 可真正的天才,并不需要仔细教授。 只需要给一个方向,给一点灵光,他就会自己补全一切。 匠神传承的的公输天元当然是个绝顶天才。 只是碍于这时代科学被压制的厉害。 而此刻,赵都安简单一番概念性的话,对其他神官而言,如一团迷雾,云里雾里。 但对公输天元而言,却好似一柄利斧,劈开他眼前重重迷雾。 恰如蜉蝣见青天。 “赵兄!” 公输天元收敛笑容。 大踏步上前,双手用力攥住他的手,真挚地摇动,胖脸上满面红光: “听君一席话,胜我师尊无数! 这就是我苦苦追寻的方向,我之前造那些镇物,多依赖术法手段,可赵兄今日所说这些,与术法无关,却得匠神真意。” “……公输兄言重了,天师何等样人物,我也只不过是平日瞎琢磨,加上看过一些零散杂书,妄自揣测,不足为信,呵呵,不足为信……” 赵都安僵笑着,努力把手往回抽。 自己自己随口扯了几句,效果远超预期。 公输天元也自知激动失言,忙找补了两句,然后才道: “总之,今日赵兄所说,发人深省,日后你若有用得上我的,尽可来找。咦,你缺不缺镇物?比如这纸裙,可拿去给家中女眷用……” “……不必!” 赵都安瞅了瞅架子上,那一大堆功能稀奇古怪的奇葩法器,摇头拒绝,义正词严。 “好吧,呀,耽误了你许久,可莫要惹得陛下不快,赵兄且去忙吧,我还要好好消化你今日所教。” 公输天元一脸遗憾。 有种自己的宝贝,不被人赏识的失落。 “既如此,我先告辞。”赵都安微笑道。 对他而言,获得这条人脉,便是最大的收获。 …… 俄顷。 赵都安匆匆回到宫廷侍卫们聚集的厅堂。 就看到,一袭轻纱道袍的女帝缓缓从三门中走出,侍者们纷纷起身迎接。 “陛下?您与天师说完话了?”赵都安愣了下。 徐贞观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极为复杂地盯着他。 想说什么,但终归没开口,迈步朝外走去,轻飘飘丢下一句: “回宫。” …… 错字帮忙捉虫 230、连升四级,女帝的尚方宝剑 “这就回去?” 赵都安张了张嘴,并未将这句话说出口。 意识到,今天是无缘面见张天师了。 不过,又想到天师的两名弟子悉数搞定,也就不遗憾了。 当即迈步,混在一众宫廷侍者中,追随女帝而去。 …… 深处庭院内。 大榕树于风中摇曳,发出神秘悠远的沙沙声,仿佛每一片叶子,都沉淀着岁月的分量。 张衍一负手而立,眺望院外方向,好似看风景。 金简托腮,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长发垂在后脑,眼神发散,呢喃道: “师尊,赵都安讲的那些,弟子还是不懂。五师兄又听懂了什么?” 身材高大,披着柔软垂地的玄色神官袍的老天师神色淡然: “听懂了该听懂的,说了他该说的。” 金简抬起头,瞥瞥老头子,忽然戳他肺管子: “师尊你是不是也没听懂,才说这些高深莫测的话糊弄我。” “……” 张衍一叹息一声,摇头沉声道: “你啊,该向那赵都安学学,如何与长辈说话。” 被抨击情商低下的少女委屈地抱住自己,用一只脚在地上画圈: “弟子学不会嘛。” 老天师表情无奈,回想几个弟子。 大的还好些,越是小的几个,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看着仙呆少女蔫蔫的模样,也不忍心训斥,只好叹息一声,道: “罢了,你出去一趟,找你五师兄。” 金简仰起头,茫然道:“找他过来吗?” “不,”张衍一淡淡道: “他聚众喧哗,责令抄写天书百遍,这月月俸也没有了。” 哼,听君一席话,胜却师尊无数……好啊,真好。 “哦。” 金简麻利地起身,化作幽灵飘了出去,死道友不死贫道,生怕自己也被罚月俸。 …… …… 回宫的马车内。 赵都安再次得以,与女帝同乘。 只不知为何,这一次,对面的女帝看向他的眼神,令他毛毛的。 “陛下?” 赵都安忐忑不已,忍不住轻声呼唤: “您叫臣进来,是有事吩咐?” 今日做道姑打扮,眉心点缀殷红朱砂,罩青色外袍,面庞肌肤素白晶莹,气质清冷出尘的女帝抿了抿嘴唇,脑海里,还回想着之前的一幕。 她对赵都安讲解的那些“知识”颇为陌生,也不甚了解。 但公输天元既狂热如此,可见必有值得称道之处。 原本,其能拿出治国方略,已令她惊叹。 如今却不想,于匠神一道,也能谈出许多见解。 徐贞观很想问一句,究竟如何做到。 但略一想,也知道答案必然是平素胡乱琢磨一类,便也索然无味了,只能归咎于天才。 这一类人,漫长的历史中也不少见。 如她自己,便是一個。 只是如赵都安这般的“通才”,却又不同。 如今,想起二人之前,也是车厢中,提及公输天元。 自己还说,那人不好接触,认为这小禁军欲要攀附,异想天开。 结果扭头就惨遭打脸……这会被呼唤,才猛地回过神。 “恩……朕的确有事想交代于你。” 徐贞观恍惚了下,仿佛做了什么决定。 “陛下请说,臣万死不辞。”赵都安忙表忠心。 徐贞观淡淡一笑,手中把玩着一只锦盒,其中乃是天师府炼制的上品青丹。 不过,这丹药是给她这个境界服用的,赵都安却还用不了。 这时雪白柔荑拂过锦盒,语气随意道: “说来,这段日子,你屡立功劳,朕虽也赐了一些赏赐,但都身外之物,倒是你的官位品秩,也该动一动了。” 赵都安愣住,冷不防被突然袭击,诧异道: “陛下,要给臣升官?” “你不愿?”徐贞观揶揄笑道: “朕听闻京中不少人拿伱区区六品官衔说事,依朕看,升个正四品指挥佥事,还算恰当。” 正四品! 什么概念? 要知道,地方的知府也是四品,国子监祭酒同样是四品。 赵都安懵了下,大虞官位共十八品,除了正品外,还有从品。 诏衙缉司乃六品武官,如今跃升正四品,便是跨越了三个级别,连升三级? 不,准确来说,是连升四级! 这是何等升官速度? 要知道,除非在战事,武官升官是很慢的,一步一个坎。 赵都安距离成为缉司,也才堪堪三个月? 放在别人身上,屁股都还没坐稳,他却又升了。 “谢陛下圣恩!” 赵都安深吸口气,可惜车中不便,只好抱拳行礼。 恩……虽然他也不介意单膝跪一下什么的…… 徐贞观嘴角微翘,雪白手指划过锦盒,如同捧猫,却是堵死了他伴随而来的奉承话: “少做谄媚模样,朕给你升官,却不是白白升的。” 赵都安愣了下,这才想起,女帝给他升的官职,乃是“指挥佥事”。 同属武将官衔品秩,乃是三品指挥使的副手。 一个指挥使,手下常规五千人兵马…… “陛下要将臣调去哪里?臣觉得,在诏衙挺好……” 赵都安试探道。 心说,总不会将自己原地提拔成马阎的副手了吧。 那感觉好像也没啥实际变化。 徐贞观瞥了这满肚子心眼的家伙一眼,有些好笑地道: “放心,梨花堂仍是你的,白马监的职位也还在,这指挥佥事,并非要你真的去做什么军官……只是要你方便去办一件事。” 大虞朝不缺一个普通军官,徐贞观当然不会暴殄天物,将这样好用的走狗丢去管理军务。 呼……吓我一跳,我好不容易在诏衙打下的江山……赵都安疑惑道: “陛下要臣办什么事?” 徐贞观神色严肃,手中的盒子也放在一旁: “你可还记得,火器匠人一案?” 她轻轻叹了口气: “当时引出线索,枢密院中疑似存在投靠靖王府的官员,朕责令薛神策自查,给出的结果,朕很不满。” 赵都安精神一振: “陛下是要臣去枢密院,揪出投靠靖王府的白眼狼?” 徐贞观却摇了摇头,说道: “枢密院内早已打草惊蛇,你去了意义不大,但火器匠人一案,不可能只有两三人便做到,朕怀疑,里头蛇鼠一窝。 所以,想派你去神机营中,查一查线索,看是否能有所发现。正好,你立功颇多,封指挥佥事,去军中挂职一段日子,也算应有之意。” 神机营……火器匠人失踪案的源头……也是张昌吉那厮服役的地方……隶属于“京营”,负责拱卫京师……与诏衙,同属于“禁军”…… 恩,比较坑的一点是。 搬家后,上班路程反正变远了……还不如老宅距离京营更近…… 赵都安脑海中浮现相关信息,无声吐气,微笑道: “陛下有命,臣愿尽心竭力。” 恩,反正只是挂职镀金几天…… “只是……这么久过去,只怕线索早已断掉。”赵都安皱眉。 他没忘记,火器匠人案,马阎率领诏衙就查了很久,后来薛神策又自查两个月。 投靠靖王府的内鬼再蠢,也该打扫好收尾了。 两个字: 难办! 徐贞观纤细的眉毛也是微微颦起,知道任务艰巨。 也是赵都安当初抓诏衙内鬼,卓有成效,这才让她抱有一些希望。 此刻认真道: “朕知晓此事艰难,比之当初派你去诏衙,更难许多,毕竟军中不比衙门,极为排外,哪怕你也是禁军出身,也难免被针对。 故而,此番朕也不要求你必须如何,尽力即可。 此外,再予你内臣监军权责,若谁阻拦你,你只需将其姓名上报。 四品以下,朕不问你任何原因,只要你报上名字,朕便罢他的官!” 只要写名字,就罢官! 不问缘由! 赵都安眼睛一亮,这就是尚方宝剑了,他确认道: “罢官不需要证据?” 徐贞观笑吟吟看他,点头应允: “四品以下,无需证据,四品以上,如有证据,亦可准许你方便行事。哪怕薛神策状告到朕面前,也是这句话。如何?” 莫名的,车厢中萦绕出几许杀气腾腾来。 赵都安忽然明悟,女帝在整治朝堂后,终于空出手来,准备对武将集团动刀了。 而自己,无疑是那个最好的急先锋。 赵都安没来由一股血气升腾,脑海中,浮现出皇党小朝会上,薛神策与他对视的一幕。 “臣,领旨!” 赵都安吐气说道,旋即追问: “陛下,敢问任命何时下达?” 徐贞观微微一笑,风华绝代,却是不曾回答。 …… …… 枢密院。 作为大虞最高的军事机构,这座衙门与文官官衙气质迥异。 远远望去,便有一股肃杀之意。 正堂,墙壁上居中一巨大横条幅泼墨大画,乃是万马奔腾,千军辟易的沙场景象。 四方的桌案两侧,是摆放兵书的木架。 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却是摆放的规矩整齐。 没有半点凌乱。 院内书吏们都知道,自家枢密使大人治军严明,尤在细节。 此刻,被誉为“大虞军神”,修为与官职同样巍峨不凡。 身穿武官二品绯红袍服,胸口绣着方正的“狮子”图案,面色白皙,颌下蓄短须。 约莫四五十岁模样,虽已不复青春,却隐约可见当年俊朗的薛神策端坐大椅之上,坐姿笔挺,正翻看公文。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门槛外,停下一双军靴。 231、谁送礼,赵大人不记得,但谁不送,赵大人记得清楚明白 “枢密使大人!” 伴随靴子停下,一个宽厚沉闷的嗓音响起: “末将神机营指挥使石猛,到。” 薛神策这才抬起头,将手中公文合拢,眼神冷静平淡地审视此人。 人如其名,石猛身材颇为魁梧,身披软甲,肌肉隆起,两条手臂上青筋外凸,肤色暗沉。 四十岁模样,胡须如钢针,眸如虎目。 此刻抱拳拱手,面色疑惑: “不知大人急召,所为何事?” 京营三大营,五军,三千,神机……每一大营都有一名指挥使。 石猛统领神机营,亦是修行武人。 其看似如军中莽夫悍将,与“神机营”略有不搭,但与之关系不浅的薛神策却深知: 眼前之人,外表粗犷只是伪装,实则粗中有细。 能在武官中爬到这个位置,哪里有真正的莽夫? “你看下这个。”薛神策神态平静,将一份公文丢给他。 悍将外表的神机营指挥使翻开一看,大皱眉头: “陛下委任那赵都安来神机营,挂职佥事?这……” 薛神策双手交叠于身前,语气平静: “正式的任命还未下达,这是提前要你知悉,准备迎接。” 粗犷模样,外表极具欺骗性的石猛惊疑不定: “这赵都安虽为武官,却是诏衙那一块的,怎么突然要来京营?难道……是为靖王府……” 薛神策叹息一声,道: “火器一案,殊为紧要,陛下责令本使自查,却未能令圣人满意。如今将此人派来挂职,显然是要接手此事。你尽力配合就好,他要做什么,只要不出格,便由他,并且……” 略一停顿,这位大虞武官一品“军神”语气郑重: “叮嘱好底下的人,莫要在他挂职这个节骨眼,给他送什么把柄。” 石猛愣了下,眼珠微转: “大人是担心陛下……” 薛神策摆摆手,却没有继续多说,只是命他退下,自行体会。 石猛抱拳告辞。 走出枢密院。 魁梧如小山似的身躯骑在那匹军中悍马之上,朝军营返回途中,不断琢磨。 脑海中,想起了近日来,军中传播的小道消息。 即: 朝堂上文臣争斗告一段落,圣人极可能空出手来,整顿武将。 所以……枢密使大人的意思是……怕底下一群骄兵悍将给他找事,惹麻烦,给陛下动手的借口…… 恩,应该是这样了。 只是…… “麻烦啊。”指挥使牵着缰绳,顿觉头痛。 军中武将好勇斗狠,且极看重同袍之情谊,被赵都安弄死的,原神机营校尉张昌吉且不提,毕竟牵扯靖王府,还算小事。 关键是,前不久匡扶社高手,连续刺杀官员,不知有意无意,相当一部分都是武官。 尤其第一個死的小旗官,据说其兄弟,更因激动之下骂了几句,就被赵都安的手下爪牙丢进监牢,狠狠折磨收拾了一通。 加上有心人宣扬,惹得营中一些武官心存芥蒂,如今空降神机营,如何安抚底下人…… 尤其是,以镇国公那位“小公爷”为首的武勋子弟……着实是个难题。 只希望,自己这个“指挥使”的话,能管用一些吧。 以及…… 投靠靖王府的叛徒…… 石猛眼神忧虑。 不知不觉,京营在望。 …… …… “咣当!” 诏衙深处,某座单间女囚室内。 伴随走廊中开门声响起,蜷缩在铺着稻草的床铺上,昏昏沉沉,不知岁月的芸夕猛地惊醒。 黑暗中,身材瘦削,模样周正的少女穿着囚服。 头发凌乱,肤色因数月不怎么见阳光,显得病态般苍白。 她眨了眨眼,看向囚室中高高的“品”字形通气孔,只见其中射出一缕光束,内里尘糜浮动。 “白天……” 芸夕呢喃一声,爬起来,贪婪地迎着光束,走到墙边。 用一枚小石子,在墙壁上画了一道。 灰黑的囚室墙壁上,已经画满了一道道痕迹,用以计算入狱时间。 作为被庄孝成抛弃的“弃子”,芸夕怀疑,自己已彻底被遗忘了。 最近一次被“提审”,还是数月前。 御史吕梁将她押入囚车,试图带去刑部。 中途却被袁立阻拦。 而后,芸夕越想越气,将掌握的关于吕梁的情报,由狱卒递给了那个讨厌的赵都安。 之后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过了好些天,芸夕突然被从府衙大牢,押送到大名鼎鼎,有炼狱之称的诏狱。 芸夕曾激动不已,心想自己这个逆党,终于要迎来残酷的拷问了。 来吧! 十八般酷刑! 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她宁肯牺牲,被伪帝手下的鹰犬残忍杀害,为了匡扶社稷的理想死去,也受够了被人遗忘的痛苦。 然后…… 她又一次失望了! 哪怕进了诏狱,她依旧没逃脱被遗忘的命运,甚至于……不知道为啥…… 住宿和伙食比在府衙的时候,都更好了…… 芸夕从墙边返回,如行尸走肉般,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双手托了下写着巨大“囚”字的囚服胸脯位置,沉甸甸的几两肉。 欲哭无泪。 竟然更大了……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芸夕扬天叹息。 突然,她惊愕发现,走廊中脚步声越来越近。 可分明不是送饭的时候啊。 直到狱卒押着一个年纪比她略大几岁,模样比自己略逊一筹的女囚过来,并将其丢进自己的囚室,并转身离开。 芸夕那迟缓的大脑,才意识到,自己似乎…… 有“室友”了。 她难掩激动,却仍警惕地凑过去,用脚尖踢了踢,趴在地上,似乎受了不少刑罚的女子。 有些生疏地开口: “你……还好吧?” 化名青鸟的婢女缓缓爬起来,失魂落魄地看向她。 四目相对,两女都愣了下,眸子撑大。 然后,不约而同开口: “芸夕?!” “青鸟?!” …… 少顷。 在诏狱中重逢的两女上演了一出相认戏码。 她们本就是旧识。 当初在匡扶社总坛,曾一起相处学习过一阵,后来分开,芸夕跟随庄孝成,青鸟则跟随千面神君。 已数年不曾相见。 “你怎么也被逮捕了?千面进京了吗?” 芸夕将虚弱的青鸟,搀扶到自己的小床上,急不可耐发问。 她太渴望外界的信息了。 已经不再是婢女,真名不知叫什么的“青鸟”神情落寞,说道: “千面已被抓了,恩,不过我没亲眼看到,是听狱卒说的。在此之前,我就被他抛弃,当弃子了。” 芸夕愣了下,莫名感同身受。 但庄师父,肯定不是抛弃她,只是无力带她走。 而随着青鸟接下来的讲述,芸夕整个人都懵了。 新舵主被伏杀……朝廷新政……赵都安与大内供奉联手做局…… “等等!” 芸夕一把攥住她,嘴唇哆嗦,眸子动容: “你说,是赵都安抓了千面?他还杀了寒霜剑?他只是个白马监的小白脸,怎会有这般能力?与诏衙又有何关系?” 青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继而恍然: “你关在这里太久,不知外界变化,那赵都安早已今非昔比,连庄太傅都将其视为大敌,你听我说……” 俄顷。 从青鸟口中,补全了这几个月,外界的诸多变化,以及赵都安的种种手段后。 芸夕如同被玩坏的人偶,呆呆坐在冰冷的小破床上,久久无法回神。 “他?怎么可能……” …… …… 接下来几日,京城进入了难得的安稳期。 朝堂上,各大党派的争斗偃旗息鼓,新政的推行有条不紊进行,不过这必然是个长久工程。 非一朝一夕可成。 赵都安没忘记,自己还背负着逮捕庄孝成的任务。 试图从千面神君口中获取,但得到的情报,却并没多少价值。 也不知道是其嘴硬,还是真不知。 尤展德一家,在南城伏杀后,被救治了过来,倒是没有死。 只是被千面神君重创,尤展德难免要休养大半年。 赵都安难得“心慈手软”了一把,也没再追究。 倒是尤展德托人送一封信来梨花堂,满口道谢。 称若日后赵都安去西平道,有任何吩咐,尤家万死不辞。 主打一个认错态度良好。 而后,携带妻儿离开京城,返回了老家。 与此同时。 赵都安升官到四品的旨意,也姗姗来迟,伴随着委任挂职指挥佥事的皇令。 一时间,官场上又小小轰动了下。 从六品跳四品,着实少见,不过考虑到其功绩,倒也难得的,没有太多人说怪话。 接下来数日,赵都安连续在家中摆宴,认识的,不认识的各种官员,纷至沓来,贺礼收到手软。 尤其袁立,董玄等朝堂巨擘,送来贺礼,更是给足了面子。 哪怕许多官员背地里对“赵阎王”敬畏痛恨,但不妨碍捏着鼻子送礼。 “谁送礼,赵阎王可能记不住,但谁没送,赵阎王的小本本上可是记得清楚明白。” 这样一句话,不知从何处冒出,不胫而走。 顿时令礼物数量再次激增。 而在某个晚上,赵家三口人关起门来,点灯拆礼物的时候。 赵盼好奇问了大哥一句,这话是谁人诋毁。 赵都安略显尴尬,用一条装着百年老人参的盒子,轻轻削了继妹头皮一下,笑骂道: “大人的事,小丫头少打听。” 赵盼就很不忿,她才不是小丫头。 …… 京城入秋了。 这是赵都安今早起床,从窗户上些微冰冷的露水确定的。 而当他打着哈欠,钻出被窝,穿戴上一身崭新的四品武官靛青官袍,推开房门时。 眯眼望着院中绚烂的菊花,视线不由通过院墙,望向城南。 他没忘记。 今天是新官赴任的日子。 232、新官上任 吸了口微凉的空气,赵都安心情愉悦地走入饭堂。 赵家新宅的饭堂颇大,更为气派,抵达时,就看到桌上一只只碗,都用大一号的碗倒扣着。 毕竟天气转凉,不能散了热气。 丰腴美艳的继母,以及清丽脱俗的继妹,安静地坐在桌旁等待。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段日子,不只是他,连带家中女眷也是脸蛋愈发红润,整个气色极好。 见他走来,尤其看清他身上官袍,同时眼睛一亮,露出灿烂笑容: “大郎来了。” “大哥快坐,今日你上衙,娘专门吩咐厨娘给你准备的。” “恩,”赵都安随意点了点头,习惯性大马金刀,坐于主位,抬手翻开了自己面前的碗。 然后皱起眉头:“又是鱼翅啊……” 他面色有些为难,只觉喉咙里反刍出一股子鱼翅味。 因升官,送来的礼物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各类珍贵吃食,尤其以燕窝鱼翅居多。 考虑到放久了也怕坏了,加上也要摆宴。 赵都安这段日子顿顿鱼吃燕窝,有点吃吐了。 尤金花眼神柔柔的,打扮的愈发有京城贵妇人气派,但本性依旧。 见他不喜,忙站起身,亲自走过来,将这碗拿走了,又换了一碗来,道: “大郎不可口,便吃点别的。” 赵都安掀开这碗,眉头再皱: “怎么又是参汤?不是昨晚才喝过?” “昨晚只是九十年份的。今早这颗是一百五十年份。”赵盼在一旁细声细气解释。 赵都安摇了摇头,将其递给妹子: “你喝吧。” 旋即又掀开一碗: 海参汤。 再掀开一碗: 鹿茸水 再一次: 枸杞…… 再一次。 好嘛,这次是人参鹿茸炖枸杞…… 赵都安皱着眉头,将桌上密密麻麻的汤碗逐一掀开,忽然动作一顿,懵了下: “这是……” 尤金花脸颊一红,忙端走,道: “错了,这是姨娘的当归补血汤。” 当归调血,为女人要药,有思夫之意,故有当归之名…… 不是……人家都是为了要孩子,治月经不调,才喝这个……赵都安面无表情: “姨娘最近身子不舒服?” 尤金花一脸尴尬,对于继子谈论这种话题羞于启齿。 赵盼在旁边,瞧着小拇指镇定喝参汤,淡淡道: “送礼上门的补药太多了,娘说放着怕坏了,便都吩咐厨娘煮着喝,补一补总是好的。恩,娘觉得大哥你这次去军营,为免疲惫,也该补补。” “送礼的补药很多吗?” 赵都安愣了下,他没有理会这些小事。 清点礼品,都交给了继母处理。 不过,这帮官员干嘛都争相恐后送补品,还一个比一个大补……我又不需要…… 赵都安迎着二女古怪的眼神,突然沉默了。 合着,都觉得身为女帝面首的自己,会很虚吗? 赵都安无语凝噎。 天可怜见,自己连贞宝的手才摸了没两次…… 他起身就走。 “大郎,不吃了么?”继母试图争取。 “不吃了!”赵都安黑着脸往外走。 人家是虚不受补,他是补的太多了,压根没地方发泄。 …… …… 走出宅子,恰好看到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今日驾车的,却不是车夫小王,而是梨花堂四大缉事之一的刺头侯人猛。 此刻,一脸桀骜的老侯抱着马鞭,牵住缰绳,叫了声大人。 车厢内,也探出机要秘书钱可柔那张苹果般的圆脸,这会带着笑: “大人!” “恩。”赵都安钻进车厢,吩咐了個地址。 “咦,不直接去神机营吗?”钱可柔面露好奇。 今日,是自家大人去京营挂职的日子,赵都安考虑到人生地不熟,便将二人调过来,暂时用一用。 留下沈倦和郑老九看家,反正梨花堂一年的kpi都完成了,闲来无事。 钱可柔二人,对于同属禁军的神机营也是颇为好奇。 “不,我们还有一个熟人。”赵都安微笑。 …… 当马车抵达约定地点,又等了一阵,一辆熟悉的马车才姗姗来迟。 赵都安直接进了新来的车厢,让侯人猛跟在后头,两辆车这才朝着南城京营赶去。 “莫昭容,又是你送我上任啊。” 赵都安笑眯眯,极为熟稔地坐下,与车厢对面的大冰坨子交谈。 头戴无翅乌纱,打扮充斥中性美的“女宰相”原本闭目,这会睁开眼睛,翻了个白眼: “你若想换个人,我乐意至极。” 赵都安笑呵呵道: “那哪能,第一女官送着上任,天下官吏求之不得。何况我现在正补了一肚子气血,正想找个冰坨子消消火。” 胡言乱语……莫愁颦眉,没听懂这家伙在说什么。 但总归绝不是好话……轻轻叹了口气。 这么久的较量,她从不曾在与此贼的对抗中占到半点便宜。 虽因“情敌”缘故,她看赵都安横竖不顺眼,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狗贼是个可靠的同僚。 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莫愁将手中的资料递给他,道: “按理说,我没那么闲,每次都来送你。 这次过来,还是陛下的意思,京营不比其他…… 你莫要觉得,自己之前也在皇宫中任禁军守卫,又进了诏衙,便了解武官集团了。 事实上,真正的军中,与皇宫守卫不同,与诏衙官差更不同。” 赵都安接过资料,神色也严肃起来: “愿闻其详。” 莫愁却没直接开口,而是说: “伱对要去的神机营了解多少?” 赵都安坦诚道: “只有宽泛的那些,京营乃驻扎在城外拱卫京师的卫所,受枢密院和兵部交叉管辖。 恩,算是薛神策的地盘? 神机营乃三大营之一,首领是个叫石猛的指挥使,我去挂职做他的副手,想办法调查勾结靖王府的内鬼线索。” 莫愁点了点头,又摇头道: “你说的不算错,但你可能不了解神机营中,除了石猛外的另一股力量,或者准确来说,是另外一个人。” “谁?几品官?”赵都安好奇。 莫愁摇头道: “他的品级很低,只算中低级军官,你之前的仇人,张昌吉,就是他的手下。不过,这个人真正麻烦的地方,在于他的身份。” 赵都安表情古怪: “不会又是什么纨绔子弟吧。” 莫愁摇头: “不是纨绔,相反的,他反而是个人才,军务武功皆不俗。在军中中低级将官中威望颇高,未来极可能独当一面的将才…… 不过这不重要,我要提醒你的,是他的父亲,乃是当朝镇国公汤达人,也是驻守通往西域大门的边军的第一统帅,与赵师雄类似的大将。所以这人便是……” 赵都安垂下目光,看向手中的资料上的名字,耳畔是莫愁的声音: “小公爷,汤平!” 233、末将,恭请赵将军演武! 汤达人……汤平……这都是谁起的古怪名字…… 车厢内,赵都安强行忍住吐槽冲动,翻看手中资料。 纸张上,赫然是神机营的,值得注意的军官的基本情况。 排在第一的,竟然不是指挥使石猛,而是这位“小公爷”……不过考虑到镇国公的身份,就好理解了。 “朝中有人好做官啊。”赵都安叹息一声。 对于镇国公,他了解不多,但知道其是大虞朝内,少数掌握兵权的顶级武勋。 镇国公的名号,可追溯到数百年前。 汤家,也是世世代代的武勋世家。 与夏江侯那种废物勋贵迥然不同。 不过镇国公常年驻守西平道,远离京城,存在感不高。 这一代镇国公,原本有个长子,但后来意外嘎了,往下连续生了几个女儿,最后才是汤平。 所以,“小公爷”的名头,就从死去的长子身上,扣到了他身上。 “有这等显赫身份,只是一个千户官?”赵都安好奇询问。 莫愁哼了一声,一副少见多怪模样,道: “镇国公家训严苛,教导族中晚辈如治军。哪怕是未来的国公爷,也照样要丢到军中,从最底层的士卒做起……” 懂了……从小卒做到千户,还是在神机营这种极安全的禁军中……这个升迁速度,已经是坐火箭了…… 赵都安秒懂,对这种顶级武勋子弟下来镀金的行为,表示十分理解。 再翻开第二页,指挥使石猛的履历……资历平平,虽也是武将出身,但能做到这個位置,除了战功外,还是得了薛神策提携的缘故…… 如此说来,堂堂指挥使,重要性比一个千户官还低,就解释的通了。 “昭容专门提及此人,要我注意,莫非他瞧我不顺眼?” 赵都安屈指弹了弹资料,忍不住无奈询问: “只因为我废掉了他的下属?张昌吉?” 莫愁摇头道: “那倒不至于,张昌吉虽归在他手下,但据说也并不赏识,何况还是通了靖王府……他不至于因此迁怒你。 准确来说,是这位小公爷平等厌恶一切他瞧不起的人,你只恰好在其中。” “……”赵都安就不乐意了: “他没听过我的故事?” 莫愁无奈道: “听过,就是听的太多了。恩,这多少与你千面神君有些关系。” 她简单解释了下,赵都安这才明白原委。 当初,千面神君杀死的小旗官,曾经就在京营,据说人缘不错,其兄弟也在京营中服役。 后来,其目睹兄长被刺杀,盛怒之下,痛骂赵都安,被诏衙的鹰犬狠狠收拾了一番。 消息传开,引起营中不少袍泽同仇敌忾。 再加上,千面神君刺杀的人里,半数以上都是军中武官……这就导致,相当一部分武官,对赵都安极为不满。 故而,许多“添油加醋”的话,很自然在各大军营中传播,被汤平得知,进一步加剧了这位小公爷对他的不喜。 “那个找我麻烦的小旗官弟弟,也是京营的?” 赵都安扶额,顿时有扭身回诏狱,用鞭子狠狠抽打千面神君泄愤的冲动。 该死的逆党……绝对是故意的……都被抓了,还给他挖坑。 莫愁叹息道: “军中风气,与文官不同。极看重袍泽情谊,与张昌吉交好的军官且不提,单是千面神君折腾这一遭,就令不少底层军官对你颇有微词。” 赵都安不解道:“这帮军卒都不长脑子?” 莫愁似笑非笑: “你以为他们蠢?不,这帮骄兵悍卒可不蠢,恩……据我所知,不少人可都愤慨不平。 觉得你这样的草包,只因一张脸,就得陛下提拔赏赐,而那些武功比你强,功勋比你强的,却没能受宠……极为不公呢。” 赵都安恍然大悟。 他原本也只是禁军中一小卒,却一步登天,那同为禁军的其余官兵如何看? 难免心生嫉妒,人之常情。 所谓“害怕兄弟苦,更怕兄弟开路虎”……底层军官,对于赵都安这个草包被提拔,情绪远比文官集团更重。 加上小旗官兄弟被收拾的引子……进一步发酵敌视情绪。 “当然,对伱有恶感的军官,倒也没那么多。” 莫愁见他脸色难看,又戏谑地补了句: “要说瞧不起你,还是觉得你武功不行。呵,就如文官集团瞧不上武将粗鄙,武将集团同样看不起文官心黑…… 在军中,唯有武道实力才是令人敬佩的,你那些对付人的阴险手段,他们可向来瞧不上。 所以,你若想在神机营中站稳脚跟,若没有令他们心服口服的武道实力,哪怕权谋手腕再厉害,军中莽夫们可都不认。” 武道? 赵都安表情顿时微妙起来。 事实上,截至目前,京城中真切了解他武道进境的人,屈指可数。 女帝了解最多,其次是诏衙的张晗,海棠等人,再其次是匡扶社逆党。 旁人一概不知。 他上一次,公开出手,还是打废张昌吉。 所以,在绝大多数人的印象里,赵都安的修为,还停留在凡胎初品,最多中品的阶段。 却不知,经历了女帝的亲自教导,他的武道早已今非昔比。 “这样啊……” 他轻声呢喃了声。 莫愁见他模样,以为他倍觉压力,犹豫了下,还是宽慰道: “说这些,只是要你对神机营的情况,有个了解。 京营讲究军纪严明,你身为新上任的指挥佥事,倒也不必担心,军中不比梨花堂,以下犯上,是要挨军法的,哪怕镇国公之子,也要守规矩。” 赵都安笑笑,抬手掀开车帘。 望向初秋空气里,远处渐渐出现的营房,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呢喃: “若不守规矩才好呢……” 他没忘记,自己手中,可是握着女帝承诺的尚方宝剑。 …… …… 神机营。 驻扎在京城南郊,与穿越时那片竹林遥遥相望。 外围以黄土墙围着,内里分布一座座营房屋舍,还有大片的用作练兵的校场空地。 赵都安一行抵达时。 神机营指挥使石猛,早已率领几名军官,亲自站在营门口迎接。 见几人相继下车,这位身材格外魁梧,皮肤黝黑,须发如针,一副猛将外表的三品指挥使当即“哈哈”大笑,迈步迎上。 “莫昭容,赵佥事……二位可算来了,俺老石苦等多时啊!” 赵都安这会下车,与莫愁并肩而立,好奇打量这热情走来的猛将。 莫昭容代表女帝,此刻神态威仪,笑着点点头,朝赵都安介绍了来人。 “石将军形貌伟岸,不愧大将风范。” 赵都安笑着抱拳: “我今后,要在将军手下做事了。” 石猛故作不悦道: “赵佥事什么话?你来咱神机营,便只当是回家,你我同为陛下分忧,当平等相处,不必分什么高低!” 一位堂堂三品武官,对他一个四品这般模样。 姿态可谓摆的很低。 莫愁嘴角微微上扬,满意地点头,觉得这石猛果然懂事,今日履职,应不会有意外。 “呵呵。” 赵都安笑了笑,也没与其客气,欣然领受。 朝身后跟上来的侯人猛和钱可柔两名嫡系低声耳语几句。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进入营地。 远远的,还能听到大校场传来军卒的操练声。 石猛笑呵呵解释: “入秋了,这段时日,正是操练的时候,咱们神机营满编五千,步兵三千六,骑兵一千,火箭兵不到五百。分中军,左右掖,左右哨……共五军,各设内臣一名,武官一人…… 呵,赵佥事如今来,便是内臣总监军了……今日操练的,乃是中军……正好带二位看一看军中气象,与城中庙堂大为不同。” 赵都安好奇道: “怎么操练只听号令,却不见枪响。” “枪响?”三品指挥使石猛愣了下,面露疑惑,旋即“哦”了声,道: “赵佥事说的是火器吧?今日只是步卒弓马之演练,故而听不见。” 不是……神机营步兵不也该是用火枪之类的吗?火箭兵又是什么……不该是火炮吗?赵都安心中升起好奇。 他对大虞神机营情况,了解不多,只凭借惯性思维猜测。 不过为免露怯,他也只将疑惑压在心底。 说话间,一行人绕过营房,前方豁然开朗,乃是一片巨大的校场。 此刻,校场四周旌旗猎猎,一名名披甲步卒,或持长枪,或持弓箭,排成方阵演练。 近处一些中低级武官远远瞥见石猛到来,纷纷下令步卒停下,转向这边,列阵迎接新长官到来。 “神机营把司……” “把牌……” “中军营将……参见指挥佥事!” 眨眼功夫,总共数十名军官陆续奔来,一个个抱拳参见。 赵都安笑眯眯依次点头,与莫愁一同,检阅数千军卒方阵,颇有种视察的感觉。 石猛面上带笑,微微点头,心想自己的叮嘱果然奏效,这帮军汉表现不错。 好歹令这位陛下钦点下来,名为佥事,实为“监军”的赵大人高兴。 之后的事情,也便容易许多。 然而这念头刚起,石猛就眼皮猛地一跳。 听到一阵马蹄声逼近,心中咯噔一下。 赵都安也闻声抬起头,惊讶望见,校场远处,军中奔出一骑白袍小将! 此人座下一匹罕见的白马,马上是一名披着白色斗篷,穿戴亮银盔甲的青年军官。 其约莫二十七八,容貌英挺,眼神凌厉,纵马疾驰之际,可见马术过人。 雷鸣的马蹄声中,白袍军官倏然抬起手中铁弓,反手从后背上箭囊中,取出三只箭矢,行云流水般搭在弓弦上。 弯弓搭箭。 骏马疾驰。 地面扬起一簇簇烟尘。 “嗖!” “嗖!” “嗖!” 三根箭矢于奔行中化作残影,破空袭出,准确地命中校场中三只箭靶的猩红靶心! “好!” “威武!” 军阵中,隐隐有人喝彩。 伴随着低低的擂鼓声。 这为迎接赵都安准备的场面,好似成了此人表演箭术的舞台。 石猛脸色顿变,心中暗叫一声“祖宗!”,几乎想要当场骂人。 “石将军,这位是……” 好死不死,赵都安面带笑容,扭头朝他问来。 如沙场猛将,实则粗中有细的石指挥使嘴唇动了动,只好勉强一笑: “是营中千户汤平。” 那位小公爷? 赵都安扬了扬眉毛。 这时,鼓声渐渐停歇,白袍军官勒马来到众人近前,翻身跃下。 在石猛难看至极的脸色中,面朝赵都安,微微躬身,好似行礼。 双手却将一副铁胎大弓捧起,朗声道: “末将汤平,遵军中传统,请赵将军演武!” 234、指鹿为马 “咚、咚、咚……” 军营校场上,鼓声越来越低,直至消失。 镇国公之子,被尊为“小公爷”的白袍军官沉稳的声音,清晰回荡于校场上。 与此同时,一群中低层军官也附和一般,异口同声: “请赵将军演武!” 空气有了瞬间的凝固。 刹那间,数千人的方阵内,无数道军卒的视线,齐刷刷地聚集过来,目光中带着奇异的兴奋。 赵都安迎着无数双眼睛的注视,神态自然,嘴角的笑容微不可查地上翘。 他目光落在面前捧着铁胎弓的汤平,那擦得雪亮的盔甲上,似乎颇为意外地朝身旁两人笑道: “谁能解释下,这是什么传统?” 旁边,莫愁脸色也极不好看。 她的视线从汤平的甲胄掠过,看向神机营指挥使,眼神不善,缓缓说道: “石指挥使,不解释一下吗?我也对这所谓的传统,好奇的很。” 吨! 身材魁梧如小山的石猛喉结滚动,狠狠咽了口吐沫,清晰察觉到了“女宰相”眼神中的杀气: “我……” 秋日天气已不炎热,他却突然汗流浃背。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糟! 当初薛神策叫他过去,专门说,莫要给赵都安递把柄,他回来后,也是三令五申。 包括这位小公爷,也是叮嘱过。 却不想,高级将领都还听话,可这一群中低级武官,却造反起来。 念及此,石猛心头一股火气窜起,看向汤平的眼神,也变得些许阴沉。 意识到,自己往日对这位武勋子弟太过宽容,以至于,失了威严。 “汤平,谁让你这般说话?来人,将他拉下去!” 石猛沉声呵斥。 旁边,一众高级将领也是脸色陡变,当即便要动手。 “等等!” 赵都安却抬手打断,他笑盈盈的,好似全然看不出火气。 身处军中,仍气定神闲: “石将军何必这般大的火气?本将军今日来神机营履职,便是军中一员,有什么传统,不必避讳,呵,本将军倒也想听一听。” 指挥佥事,已经勉强担得上“将军”的称号。 石猛神色尴尬,只好解释道: “军中的确有一条老规矩,新将领上任,为彰显大虞武官气概,须当全军演武……多演练弓马箭术…… 不过,这陈腐陋习,早已废去多年,且只是不成文的规矩……赵佥事不必理会。” 莫愁面色变化,她这才想起,确有这规矩。 只是已经很多年无人提及。 故而,也没人想到,这群处心积虑,想要给赵都安难堪的武官,竟会将这条陈腐规矩翻出来。 打了所有人个措手不及。 “唔,这样么……” 赵都安点了点头,目光奇异地看向白袍千户,笑道: “汤平……我知道你,镇国公是令尊?” 闻言,身披银盔,手捧劲弓的青年武官缓缓抬头。 汤平目光凌厉,虽以末将自居,但眼神气度,却与赵都安不相上下。 目光带着审视之意,显然也是初次与名声大噪的赵都安见面。 神色傲气十足,眼神中藏着一丝鄙夷: “回禀赵佥事,我乃千户汤平,军中没有什么国公之子。佥事若不愿演武,末将这便退下,不在各位长官面前碍眼。” 字字生冷。 句句硬朗。 正如莫愁所说,大虞军纪严明,所以哪怕是有意针对,这位“小公爷”也是用合乎规矩的法子。 此刻更是以退为进,一副顺从模样。 然而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在这数千军卒之前,若赵都安真的拒绝遵守传统,命令这群底层年轻武官退去。 那不消一日,这位新上任的指挥佥事,就会成为全军笑柄。 军中,从不欢迎懦夫! 汤平说完这句话,见赵都安沉吟不语,他摇了摇头,眼底不屑之色愈发浓郁,转身就要走。 心想这声名大噪的赵某人,的确如那些军官和士卒说的那般不堪。 是的,不堪! 身为镇国公之子,汤平是个很纯粹的军人。 他对于朝堂上的斗争全然不感兴趣。 但终归是武勋世家,倒也不至于目光短浅到,真就瞧不起文臣那套。 事实上,哪怕赵都安名声最差的那段日子,汤平也没有对其有多少恶感。 因为……瞧不上! 是的,以他的眼界,虽暂时只是个区区千户,但却从未觉得女帝宠臣值得重视。 直到最近几月,赵都安崛起,这個名字才入眼帘,但也只是知道罢了。 真正令他关注,还是最近一段时日,军中许多袍泽提及此人。 言语中,透露出许多关于此人的龌龊事。 心黑手毒,睚眦必报都不算什么。 汤平也从不是什么道德圣人。 只是听多了同袍之间,透露此人依靠身子上位。 修为勉强跻身凡胎,却硬生生凭借一张脸成了宠臣,难免心生不耻。 而真正令神机营的年轻军官们愤怒的,还是那道升官的圣旨。 六品一跃上四品,更空降来神机营挂职。 这个消息,瞬间将年轻军官们的愤怒引燃。 自古以来,凡能任四品武官的,无不是军中立功,或兵法娴熟,最差也要是武道出众。 而一个凡胎初品,没有半点军功,就凭借那些所谓抓逆党,斗朝臣的“功劳”,就碾压了一众武官,如何能不令人心态失衡? 一群躁动的青年武官,当即找到小公爷,表达不满。 身为武勋世家子弟的汤平,自然同仇敌忾。 这才有了今日当着全军的下马威。 …… 此刻,汤平摇头转身,正准备离开,却突然被叫住。 “既是传统,本将军也没有不遵守的道理。”赵都安微笑说道。 汤平脚步一顿,惊讶转身。 意外于这修为低微的绣花枕头,竟真敢接下。 莫愁也愣了下,皱起眉头,想要说什么,但忍住了。 她想提醒,这军中的铁胎大弓,与寻常那些木弓可不同,压根不是一个等级。 战阵之上,生死一瞬,士兵们用的弓,都是省力轻便的。 至于演武的这种大弓,则非膂力惊人者难以拉开。 哪怕拉动,因训练的少,也难以掌控准头。 赵都安当初虽也在禁军当差,但那是在皇宫中当守卫。 弓箭倒也会,但要说箭术有多好……也不至于。 她担心,赵都安用不惯这铁胎大弓,当众出丑,反而还不如不应战。 “赵佥事,莫要与他置气……” 石猛还要劝阻,却被赵都安一个眼神逼停了。 下一秒,只见赵都安迈步走上前,单手接过汤平手中的那只近乎大半人高的铁弓。 甫一入手,手腕便是轻轻下沉! 可见其重量。 弓都拿不住……汤平摇了摇头,迈步退开几步,朝后递了个眼神。 顿时有跟随他的青年将官奔出去,于五十步外、一百步外、一百五十步以及二百步外,分别立下标靶。 “将军,请吧。” 白袍银盔的小公爷后退几步,抬手做出请的手势,更大声道: “为将军助威!” “咚、咚、咚……” 立即,竟再次有低沉的鼓声响起。 霎时间,校场上气氛倏然严肃,数千名军卒目光灼灼。 赵都安却只是笑了笑,依然神色如常,随手从箭筒中抽出一只尾羽纯白的熟铁箭矢。 弯弓搭箭。 “嘎吱——” 低沉尖锐的声音响起,弓箭徐徐拉开半圆——这是凡胎武夫正常水准。 “嗡。” 赵都安一箭射出,那箭矢在强大动能下,拉出残影。 却是一个高高的弧线,在众目睽睽之下,擦着一百步的靶子边缘,直挺挺刺在地上。 噗的一下,没入半截,尾羽轻轻震动。 脱靶。 这一刻,鼓声戛然而止,校场上热烈的气氛也为之一窒! 那些看戏的青年将官也都愣住了。 似乎没料到,这个绣花枕头,箭术真的平庸到这种地步。 百步而已,不说正中靶心,哪怕上靶都做不到。 就这? 也配做四品的指挥佥事? “嗤……” 隐约间,人群中好似有人发出轻笑声。 莫愁与石猛也脸色微变,没有幸灾乐祸,只有头疼。 不知接下来如何收场。 汤平也愣了下,看向赵都安的目光难掩轻视,却也没有嗤笑。 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大费周章,弄这一出下马威,似乎有些多余了。 这般庸人…… 然而,在无数人或轻视,或嘲笑,或愣神,或迷惑的目光中。 赵都安却只是神色平静地放下铁胎弓,笑着问左右: “我这一箭如何?” “啪……啪啪……” 沉默气氛中,侯人猛与钱可柔同时拍手喝彩,神态认真: “大人一箭命中靶心,惊才绝艳。” 235、一“箭”之威 校场上,鼓声已停歇,千军寂静。 因而,这鼓掌与喝彩声显得极为突兀刺耳。 刷—— 一瞬间,周围的隶属于神机营的各级将领军官,无一例外将视线投向表情认真,大声赞美的两名梨花堂官差。 就连莫愁,都表情怪异。 心想梨花堂的刺头,什么时候给调教成了这般无耻谄媚之人。 莫非是上行下效? “命中靶心,精彩绝伦。” 这一句评语,若放在此前纵马骑射的汤平身上,还算恰当。 但…… 赵都安…… 一根箭矢,连靶子都没上,最多勉强擦到边缘。 莫愁很想问一句:“你们是眼瞎了么?” 究竟哪里中的靶心? 又精彩在何处? 就算你们是赵都安的嫡系,想为自家上司撑场面,挽回尊严……也不至于这般啊。 然而侯人猛与钱可柔却神态如常,仿佛压根不曾在意这些怪异目光。 “哈哈,不错。” 赵都安还垂首握着铁胎弓,一身靛青色官袍衬的英武出众。 此刻脸上浮现笑容,竟坦然受了这称赞。 继而笑吟吟地扭头,望向石猛等一系神机营军官,再一次问道: “你们呢?觉得我这一箭如何?” 侯人猛与钱可柔放下手,静静地一齐望向众人。 空气有了瞬间的安静。 部分将领脸上浮现困惑,不知如何作答,有敏锐之人,已品味出气氛不对。 默契地望向自家指挥使。 身材魁梧如山,黝黑如沙场猛将却心思如发的石猛眼皮微跳,能坐到这个位置,岂会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 此刻迎着赵都安似笑非笑的眼神,没来由心中打了个突。 心底挣扎片刻,终究还是挤出笑容,大笑道: “哈哈哈,赵佥事箭道如神,正如这两位所说,正中靶心,精彩绝伦呐!” 这话一出,余下之人脸色都变了变。 赵都安满意颔首,视线又挪向第二名军官,后者沉默了下,抱拳道: “大人箭道非凡,属下看的清楚,的确是正中靶心!” 第三名军官笑容灿烂,一脸敬佩: “赵将军神勇,确为靶心!” 第四名。 第五名。 随着赵都安目光一个个扫过去,这群被冠以“将军”之称的高级将官,或违心开口,或神态自若,或谄媚逢迎,或沉默叹息。 却都选择了装瞎,开口恭维。 这個世界并没有“指鹿为马”这个成语,但却上演了类似的一幕。 而随着一名名上司将领相继堕落,以这种方式,向赵都安表达臣服。 以“小公爷”汤平为首的一群年轻将官,脸色却从茫然,错愕,再到愤怒,不耻。 尤其是汤平,英挺的面皮一点点发白,然后变得铁青。 那是愤怒所致。 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 从出生至今便一路顺遂的国公之子,并未经历过朝堂的龌龊洗礼,朝堂的阴险狡诈与肮脏,以往的二十几年里,只存在于传闻中。 或者说,他以为只有文臣是那般,武将哪怕也有此种败类,但断然不至在京城脚下。 然而这一刻,他过往的某些观念崩塌了。 意识到,这些朝夕相处,对他向来笑脸相迎的将领的另一副面孔。 “石指挥……你们……你们……” 汤平嘴唇发白,双目圆瞪,双拳一点点握紧。 他很想大声质问。 你们武人的血气去了哪里? 武官的脊梁又何时被抽去? 不过就是个宠臣罢了,何至谄媚至此? 连一点面皮都不要? 然而他终归没有开口。 可赵都安却不准备放过他。 “汤平,你来说说,本将军这一箭如何?是中了,还是没中?” 赵都安微笑看向他。 白袍银盔,腰杆如一杆长枪的汤平冷冷与他对视。 “汤平……”石猛眼皮狂跳,轻声开口。 却见这位在中低层青年将官中,极有威望的“小公爷”只是冷哼一声,径直转身,大步离开校场。 石猛脸色变了,就要开口,却给赵都安轻描淡写阻拦,平静道: “本将军上任,总不好耽搁底下人操练,何必阻拦?” 而这时候,见汤平离开。 方才那群簇拥在小公爷身后的年轻军官里,当即也有数人义无反顾,追随而去。 又有数人面露迟疑,似略有踌躇。 最终还是跟了上去,离开校场。 赵都安从始至终,没有阻拦,没有发怒。 脸上甚至还带着和煦的笑容,似不以为忤。 等这群人离开,石猛试图打圆场,勉强笑道: “赵佥事莫怪,底下年轻人不懂事,我稍后会给你个交待。” 言谈中,却仿佛忽略了,赵都安同样是个年轻人的事实。 “呵呵,石指挥使言重了,我又岂会计较?” 赵都安笑了笑,不等其松一口气,话锋一转,淡淡道: “对了,劳烦指挥使命人,将这几个离开的人名字写给我,呵呵,不必紧张,我只是欣赏这帮将官的胆气,我大虞治军,便该有这股胆气才是。” 石猛表情一僵。 身旁其余军官面面相觑,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心中却一沉,意识到赵阎王只怕要给人穿小鞋了。 石猛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终归只是挂职一段日子。 且汤平毕竟是镇国公之子……最多受些苦,想来也无大碍。 便只好僵笑着附和几句。 经过这一番胡闹,场中气氛已是怪异至极。 尤其场上那数千名军卒,因离得远,倒没听清这番“指鹿为马”,但这会也是躁动不已。 一个百步靶都不中的将领,难免令人轻视。 再联想到赵都安凭一张脸上位的经历,一时间,现场乱哄哄一片。 那数千道目光,也变得奚落轻视起来。 “赵佥事,莫大姑娘,我们还是先去营房吧,呵呵,中午我等在营中摆宴……” 石猛皮肉抖动,忍住当场呵斥的冲动,意图带人离开。 “呵呵,也好。” 赵都安从善如流,仍旧淡然。 神机营众将领见状,心情复杂,既轻视鄙夷,又不禁“钦佩” ——在数千军卒面前颜面扫地,竟还神态自若,光这份脸皮厚如城墙的功夫,起码对标“天人境”强者。 他们终归是武人,哪怕畏惧赵都安权势,违心屈从,心底那份轻视仍无法抹去。 “走吧。”莫愁只觉浑身不自在。 她叹息一声,心想这还不如认怂,压根不演什么武。 牵连的陛下名声也会受损。 然而就在众人将要离开的时候,赵都安脚步忽然落后了两步,似乎被吵闹的有些烦躁。 即将放下的铁胎弓,忽然被他又提了起来。 只是,那大半人高的弓,却是单手反握的! 右手张开,不知何时,以掌心扣住弓弦,单手用力,将弓弦朝弓臂按下。 他竟以单手,反向“拉弓”! 寻常人哪怕双手拉扯,腰臂用力,也难以拉动的军中重型破甲铁胎弓。 这一刻,却好似在他手中轻如鸿毛。 “嘎吱……嘎吱……” 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铁胎弓眨眼扭曲变形,仿佛因恐怖力道而挣扎嘶鸣。 赵都安单臂将铁弓举起,周身气机澎湃,紧绷的弓弦之上,指尖倏然窜出一股股纯白电蛇,缠绕于弓弦上,发出电机爆炸般的轰鸣。 众将倏然扭头。 千军诧异望去。 赵都安神色平静,单手松开。 “嗡!” 刹那间,一弯巨大的,丈许长,如一轮残月般的“光刃”,缭绕电光,以恐怖的声势,呼啸掠出。 沿途所过,校场夯实的地面炸出焦黑坑洼。 “轰!!!!!” 光刃掠过,消散在校场尽头,于墙体上,切出一道刀痕。 烟尘散去,眼前的所有箭靶,已悉数粉碎如尘。 石猛眼睛一眯。 莫愁眸子撑大。 众将官愣在原地。 数千名骚动的军卒,刹那无声。 “呵,走吧。”赵都安随手丢下已废掉的铁胎弓,笑眯眯,招呼两名嫡系亲随,迈步朝外走去。 箭术?他的确不大会。 但……谁说射靶子只能用箭? …… 远处,一座营房前。 汤平面无表情,与身后一群追随的低级将领忽然停步。 同时扭头朝已经被建筑遮挡的校场望去,隐约间烟尘四起。 “发生了什么?这般动静?”有人疑惑。 汤平也皱起眉头。 …… …… 从校场离开后,赵都安没有理会后续影响。 接下来对神机营各处营房的巡视,一切顺利,再没有波折。 只是整个过程中,一群军官看向他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校场中那一“箭”的威力,在他们这群武人看来,俨然已经有了神章境的威势。 当然,只是威势。 具体究竟底细如何,只凭借这个还看不出。 修行者的真正实力,还是得真正交手才摸得清。 不过…… 只赵都安随手显露的气机之醇厚凝练,哪怕在石猛看来,也着实有些厚实的吓人了。 可……不是说他最多凡胎中品吗? 但,这般威势,哪里是凡胎境能有的? 一时间,神机营这群军官惊疑不定,突然觉得这位新来的上司,有些神秘莫测起来了。 巡视完营房,莫愁表示要离开回宫。 赵都安送她,并表示要单独交谈,有话要说。 …… “伱想做什么?” 神机营大门外,马车旁。 莫愁警惕地看着他: “你莫要忘了,陛下这次要你过来,是为了揪出投靠靖王府的内鬼,你……” 她总觉得,赵都安之前在校场的举动,好像故意的。 “放心吧,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赵都安神态自若,将一张纸递给她,说道: “你回宫,将这份名单呈送给陛下过目,就说请陛下遵守约定。” 你和陛下有什么约定? 莫愁惊疑不定,目光一扫,发现纸上是那群不给赵都安面子的军官的名字。 为首一个,赫然是“小公爷”汤平。 …… 错字帮忙捉虫 236、赵都安的报复 莫愁虽难掩好奇,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乘车返回宫中复命。 她知道,陛下肯定在等待赵都安上任首日的消息。 不只是女帝,事实上,关注今日消息的人,比很多人想象中更多。 毕竟赵都安如今的一言一行,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女帝的意志。 “大人,接下来做什么?”钱可柔目送马车远去,低声询问。 侯人猛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从哪里调查入手?” 赵都安伸了个懒腰,一副慵懒神态,往军营里走: “调查什么?本将军来神机营是挂职镀金的,可没别的目的,嘴巴都严实些,走了,人家还要摆宴款待咱,可不能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钱可柔与侯人猛对视一眼,拱手: “是。” 总觉得,大人又要算计谁了。 …… 枢密院。 气派森严的,属于枢密使的“办公室”内。 身穿二品武将狮子袍服,面色白皙,下颌蓄须的“大虞神将”薛神策手中捏着一根木头质地,握柄纤细,末端平圆的棍子。 用末端将面前一个四四方方的“棋盘”上的一枚敦实的黑色棋子往前推了一格。 这是大虞朝一种独特的棋类游戏,名为“双陆”。 与文人雅士喜好围棋不同,这个世界的双陆棋脱胎于军阵排布。 故而,为武将所喜。 此刻,坐在薛神策对面,与他对弈的,乃是一名五十余岁,身材偏瘦的二品大员。 正是枢密院中,地位只在他这个枢密使之下,掌管文书工作的“知枢密院事”。 “薛大人今日雅兴,倒是有余暇与我打双陆,可是有什么喜事?” 中年知事神态悠闲,眼睛盯着棋盘,口中说道。 薛神策哪怕在游戏时,亦腰背挺直,闻言摇头道: “哪里有什么喜事?你还不了解我?心中忧虑,才下棋调理心绪。轮到你了。” 中年知事将骰子丢下,看清点数,用手中木棍也推了一枚红色的棋子,说道: “忧虑?莫不是因今日乃是那赵都安上任的日子?” 薛神策目光沉静,下棋时,显的心不在焉,自嘲般道: “王大人何必明知故问,京中今日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看我们的热闹……呵,一個四品佥事赴任,却牵动这么多人心。” 王知事默不作声。 双方都清楚,京中那些人不是在看赵都安,而是在看陛下的动作。 与当初赵都安去诏衙,无人问津不同。 这一次,非但武将集团的上层人物们如临大敌。 如“李党”、“清流党”,乃至“皇党”等文臣集团,也在幸灾乐祸旁观。 陛下整治完了文臣,开始将视线投向武将……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却默契不去提及的事。 “薛大人不是早就叮嘱下去?石猛虽看似粗鄙,实则是有内秀的,想来会安排妥当。”王知事宽慰道。 事实上,何止是神机营? 连同属京营的“五军营”和“三千营”的指挥使,也都被以薛神策为首的枢密院武臣们挨个叮嘱过。 要求只有一个: 在这敏感时段,不要招惹那赵阎王,一切等他挂职结束再说! 薛神策却摇了摇头,拿起骰子,心中隐有不安。 “蹬蹬蹬……” 这时,院中脚步声逼近,一名低级武官奔到堂前,驻足禀告: “禀枢密使,知枢密院事,神机营指挥使送来消息。” 下棋的二人抬起头望去,异口同声: “说!” “是!”武官当即一五一十,将情况描述完毕。 结果才说了一半,堂内下棋的二人心头就咯噔一下。 怕什么来什么,千叮万嘱,不想还是出事了。 等听完后一半,薛神策与王知事相视沉默。 以他们的段位,对于赵都安的修为高低,并不在意。 他们在意的,是赵都安“指鹿为马”这个行为,释放出的信号。 “来者不善呐,”王知事轻叹一声: “早听闻这个赵都安不简单,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这轻描淡写的一手,非但化解了危局,还宣示了地位…… ‘小公爷’找他麻烦,只怕有苦头吃了,呵,少不得被作为立威的棋子。” 薛神策挥挥手,命军卒退下,捏着骰子冷哼一声,不悦道: “教他在姓赵的手里吃一吃苦头也好,仗着镇国公的背景,在军中顺风顺水惯了,石猛的话也敢不听,这次,长长记性,镇国公也说不出半个怨字。” 这个结果,比他预想中稍好一些。 虽然还是出了纰漏,但情况还不算坏。 赵都安哪怕想做文章,但总要顾忌下镇国公。 关键是…… 扯不到枢密院头上,就还好。 王知事也松了口气,笑呵呵道: “你猜,那赵都安会怎么立威?只怕些许军棍,这帮混小子是逃不掉的。” 薛神策淡淡道: “打一通棍子也好,咱们以往不好打,姓赵的不怕得罪人,正好借他的手。” 说着,随手将骰子掷下,骨碌碌转了一圈,是个最大的“六点”。 二人从始至终,能想到的,赵都安最大的“报复”,也不过只是打军棍。 毕竟……那可是下一代的镇国公啊。 可不是寻常一些勋贵子弟,纨绔公子可比的。 …… …… 皇宫,御书房内。 徐贞观负手而立,站在窗前,听完了莫愁的讲述。 “所以,他只用了一箭,就站稳了脚跟?” 白衣如雪,青丝如瀑的大虞女帝听得意犹未尽,轻声询问。 莫愁垂首而立,呃了声,无奈点头: “虽说手段……特别了些,但那数千军卒,的确对他敬畏了,神机营的那群骄兵悍将,表面上也很服帖。” “你要多与他学一学,”徐贞观转回身,毫无瑕疵的面容上,带着些许笑意: “军中立威,手段许多人都知道,但真能做好的,却不多。” 我没他那么厚颜无耻……莫愁心中嘀咕,将那张写满了文字的名单呈上: “他还写了这个,说要陛下兑现承诺。” 徐贞观凤眸闪动,抬手一招,名单就落在了她青葱玉手中。 沉默片刻。 “只说了这个?” “只说了这个。” “……朕知道了,”女帝提笔,写了封简单的手书,丢给她,“去办吧。” 莫愁一头雾水,不知何意,垂眸扫了眼手书上的内容,面露愕然,诧异地望向女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不要多问,去办就是。” “……奴婢遵旨。” 等莫愁离开。 御书房内,才传来一声独属于女帝的幽幽而无奈的叹气: “你呀……” 真不让朕省心。 …… …… 神机营。 今日的军营中,注定不平静。 上午操练完成后,关于“小公爷”与新来的“赵佥事”发生矛盾的消息,就在整个神机营中传开。 并迅速朝同属于京营的“五军”和“三千”两大同袍营地传播。 无数军卒热衷讨论。 话题热点有三。 其一,是赵都安的修为究竟多高? 那单手拉弓的风姿,实在给军卒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其二,是一则小道消息,关于“指鹿为马”,以及小公爷之所以愤然离开的原因。 不过这一条,仅限于私下讨论。 至于第三条么…… “咚咚咚!” 营房大门被敲响。 正在屋中研读兵书的汤平说了声进。 门开。 十几名低级年轻武官蜂拥而至,神色愤愤: “小公爷,您还沉得住气呢?外头都在议论,说您的风头被那姓赵的盖住了,甚至有人还说……” “哦,说什么?” 汤平此刻没有披甲,只穿着寻常军中的衣服,头发简单扎起,唯有眉眼依旧英挺。 一名武官怒道: “说……那姓赵的问了咱们这些人的名字,准保是要打击报复呢。” 其余人也七嘴八舌说起来: “那姓赵的睚眦必报,小人本性,以往凡得罪他的,都被报复……” “这等小人,之前校场上,就是在给小公爷你挖坑!”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只怕早就想对付咱们立威了!” 校场上,赵都安单臂破靶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 惊愕之余,并未羞愧,反而是愈发愤怒。 认为赵都安分明有能力演武,却故意扮猪弄权,乃是在戏耍他们,要拿自己等人立威。 汤平神色镇定,淡然处之,扫过众人: “你们怕他?” 武官们一窒,纷纷摇头: “咱们岂会怕他?” “就是!若是怂,咱们就不会跟着您一起不鸟他了。” “我们就是觉得,他终归是咱们的长官,若故意找茬……兄弟们岂不是只能吃闷亏?” 汤平放下兵书,抬手虚按,冷哼道: “我等要他演武,遵循军中传统,亦未出格,未犯军中条例。 我倒看他,拿什么条例来惩治我等? 放心,他想动你们任何一人,除非先把我这身官袍扒了,否则,痴心妄想!” 众武官心中大定。 以他们的背景,得罪不起赵都安。 但只要小公爷肯出头,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姓赵的再有权势,也没能耐动未来的镇国公。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门外有凌乱脚步声逼近。 继而,房门被撞开。 只见门外赫然出现了个二十人的队伍,各个披甲,身上的官袍式样也与众不同。 竟然是军中人见人畏的军法司! 为首一个军官面无表情,扫过众人,嘴角微微一咧: “正好,人都在。屋里的人都听好了,上官命令,伱们所有人,即刻起被罢官,逐出京营!” 237、“莫须有”与落后的火器时代(二合一) 伴随这句话抛出,营房中静了。 一众年轻武官好似没有听清,或不敢相信。 罢官……逐出京营……全部? 众人簇拥中的汤平脸上的表情僵住:“你说什么?” “没听清?”门口,那名披甲佩刀的军法司头领看了他一眼,仿佛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再次重复了一次。 没错。 全部,罢官免职,立刻,马上。 轰。 屋内,一众武官只觉五雷轰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呆了,当即有数人失声质问: “凭什么?” 军法司头领瞥了他们一眼,说道: “我们只奉命办事,不要耽搁时间,请吧。” 话语看似带了个“请”字,实则却毫无感情。 众人却还没回过神来,脑海里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上午时校场的那一幕。 可……怎么可能? 且不说他们的行为,并未触犯什么军法,哪怕定个藐视上官,也不可能悉数罢免。 何况。 他们也就算了,连“小公爷”都未能幸免。 谁敢因这么点小事,罢未来镇国公的官职? “我要见石指挥使。”汤平脸色难看,并未大吵大闹,上前一步说道。 军法司的头领却置若罔闻,视线都不看他,似已懒得废话,一挥手,道: “将这群人驱逐出营!” “是!” 身后,一群素来以冷面无情著称的军卒冲入房间。 “等等!” “我们要见指挥使大人!” 一群年轻军官下意识试图抵抗,却被汤平出言沉声呵止: “你们想抗法么?听他们的!” 小公爷深谙军法条例,知道无论何故,若对军法司动手,哪怕以他的身份,也保不住这帮人。 众人这才警醒,咬牙切齿,不甘不愿地被扒下官袍,收走了腰牌。 连收拾东西的时间都不给,当场给军法司的士兵押送出神机营。 而这边动静,也吸引了营中不少人关注,只是不明所以。 本着对军法司的敬畏,只远远观瞧。 然而就在一群武官被驱赶到大门时,汤平武夫的直觉,令他脚步一顿,扭身回头,循着背后那道锁定的目光望去。 只见,远处属于指挥佥事的营房门口,正悠然站着三道人影。 为首的,赫然是面带微笑的赵都安,身后是侯人猛与钱可柔。 此刻,二人远远相望,汤平清楚看到,赵都安轻轻朝他挥了挥手,似在送别。 嘴角笑容好似在嘲笑。 真的是他!! 汤平脸色铁青,一股血气沿着脊椎直蹿头皮,眼神充血,因愤怒而双拳紧握。 “看什么看!” 一只手猛地一推,将失去官职的他推搡出大门。 汤平终于什么都没说,扭头大步流星离去,只丢下一句: “我们走!” 他没了官职,但还是镇国公之子,他要回家,找人问个明白! 房门口。 目送这群人消失,赵都安放下手,脸上的笑容也收敛。 “大人,对方只怕不会甘心……而且,这么大的动静,您不担心其他武官们会怎么想?”钱可柔忍不住轻声问。 侯人猛也看过来。 饶是以他的胆气,也被自家大人的手笔惊掉了,更想不明白,大人如何能做到的。 “小柔啊,”赵都安望着远方秋日高远的天空,轻声道: “你跟着我也这么久了,我何时在乎过这群宵小之辈如何看?好了,我回屋小睡一会,有人找的话,替我拦下。” 说着,他伸着懒腰,径直回房了。 只剩下两名下属面面相觑,心想外头等会只怕要炸了,大人竟还有心思睡觉。 …… …… 不多时。 “你说什么?!”神机营指挥使的营房内。 石猛不出预料,得知了这件大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你说军法司的人,绕过了所有人,直接将小公爷他们剥掉官袍,赶出去了?谁给他们的胆子?!” 前来汇报的军官额头沁出冷汗,将一份加盖兵部和女帝大印的公函呈送上来: “这是军法司的人留下的。” 石猛劈手夺过扫了眼,表情一点点变得悚然。 他如何还猜不出?这是陛下的意思? 可……为什么? 再想到被罢官的人,恰好都是赵都安索要的,那份不给他面子的“名单”上的人…… 这位魁梧黝黑的猛将鬓角缓缓沁出细密汗珠,只觉匪夷所思。 难道……就因为这個? 只是不给姓赵的面子,十几名武官,就被罢免了? “大人,这会消息已经传开了,只怕要出乱子。”汇报军官提醒。 石猛攥着那封公函,迈步风风火火,径直出了营房,去寻赵都安。 旋即,不出意料被梨花堂二人组拦下。 石猛没有硬闯,转头就骑马直奔城内——涉及到陛下,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随意应对的了。 …… 俄顷,枢密院内。 薛神策听完了石猛的汇报,这位大虞朝明面上主抓兵权的武官第一人愣了足足十几息。 继而,盯着手中那份压根没有经过枢密院的公函,盯着那鲜红的印章。 陷入沉默。 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几个时辰前,他与王知事还在这里对弈双陆棋,猜测赵都安可能的“报复”。 却不曾想到,会是这般的疾风骤雨,小题大做。 “大人,您快说句话啊。” 这次轮到石猛扮演起催促角色: “再晚一些,只怕消息要传遍京营。” 薛神策站起身,在屋内踱步。 这件事,看似只是罢黜了十几个低级军官,波及了镇国公的公子……但在薛神策等高级武臣眼中,真正在意的,乃是此事会在军中引起的动荡。 若无法妥善解决,只怕会滋生怨言。 而作为京营实际上的上级“部门”,枢密院必将承受极大压力。 关键在于,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且随我进宫,当面求见陛下。”薛神策驻足开口。 没有耽搁,两名武臣当即直奔皇宫,在养心殿中,见到了大虞女帝。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守门军卒望见薛神策走出皇宫,面沉似水。 傍晚的时候。 京城官场中,关于赵都安入神机营第一日,动用权柄,将小公爷汤平及十几名武官罢免的消息,不胫而走。 并有知情人补足了薛神策入宫的故事细节。 据说,薛神策问女帝为何罢黜,女帝回以触犯军纪。 薛神策再追问,触犯哪条军纪,女帝只回答了一句“莫须有”。 这个故事真假难辨,但结果是,薛神策回了枢密院,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而石猛也灰溜溜返回神机营,没有再尝试抗争。 一时间,群臣惊诧。 …… 白马监,后衙。 两鬓霜白的孙莲英坐在竹椅中,听完了手下使者的汇报,不禁有些走神。 挥挥手将人赶走,老司监才望着头顶已经渐渐泛黄的树叶,嘀咕了一句: “这小子,又在搞什么?” 诏衙,总督堂。 马阎端坐大堂,望着外头黑天越来越糟的天边云絮,莫名想起了当初赵都安入诏衙折腾的那一幕光景。 原以为,当初痛打长公主儿子,肆意逮捕官员已经够疯。 没想到,如今更进一步,出手就将人一撸到底。 莫名的,马阎竟有点幸灾乐祸:“这回,轮到薛神策头疼了。” …… 晚上,董玄从修文馆回家路上,再次意外与袁立相遇。 “太师可曾听到,赵都安今日折腾出的乱子?” 袁青衣笼着袖子,笑呵呵发问。 耄耋之年的董太师瞥了老阴比一眼,摇头道: “老夫只知道有一群不守军法的莽夫,被罢官而已,袁大人倒说说,赵都安又做了什么事?” 儒雅清俊的御史大夫笑了笑,打了个哈哈: “那许是我听错了。我只是每每想起,赵都安那厮好像每次进一个衙门,都要搅的那片天地不得安生,也总有人要倒霉,却不知这次要轮到谁头上。” 呸……赵小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还是你撺掇提拔的么?装什么无辜……董玄摇头,说道: “再看看吧。” 他其实也很好奇,赵都安究竟想做些什么。 …… 李府。 夜色下,不再乘坐轿子的“小阁老”李应龙跃下马车,急匆匆走入宅子,沿途下人纷纷行礼,口尊“少爷”。 李应龙敷衍点头,一直等进入书房,才放轻脚步,面露喜色,兴奋道: “父亲,有热闹瞧了!” 接着,自从上次事件后,肉眼可见低调了起来的小阁老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原本复述。 书房内,宽大昂贵的桌案上,摆放着一摞摞极好的宣纸,笔架成山。 胡须近乎与鬓角相交,身披宽松华服的李彦辅提笔,正在习练书法。 等安静听完了李应龙的讲述,才缓缓将纸上最后一个文字的笔画守卫,用另一只手,提起袖子,声音沙哑地道: “所以?” 李应龙眉飞色舞: “那赵都安这次与武臣们斗起来,于我等岂非好事? 是陛下要动以枢密院为首那群先帝旧臣也好,是那姓赵的飘了,自以为是也罢,如今非但得罪了镇国公,还连带恶心了薛神策那帮人。 儿子听说如今京营中已是议论纷纷,城内羽林卫,金吾卫等禁军也得到消息……极多的武官同仇敌忾。 呵呵,那赵都安无论是存了什么心思,但眼下闹出来的乱子,只怕已经超出他的预想,若是一个处置不好…… 呵,哪怕他暂时受陛下倚重,但等再过一些日子,陛下打完武臣,需要安抚军心的时候,少不了推他出去……” 说话时,他眼神中不加掩饰地发狠。 对于上次的仇,刻骨铭心。 “说完了?” 李彦辅头也不抬,将毛笔沁润在洗笔池内,转动笔杆: “但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李应龙语塞,意识到自己又犯错了,羞愧垂首。 李彦辅却没有责骂他,只是悠悠道: “真正的竞逐,从非在意对手,而是要落在自己身上……不过,关注此事倒不算错,继续查探吧,再有变动,立即来报。 但要切记,不要与此事牵扯上任何,也不要想着做什么。” 李应龙长舒一口气,露出笑容: “父亲叮嘱的是。儿子会好好盯着他的。” …… 而不同于朝堂顶级大臣,对赵都安举动的好奇和关注。 纷纷猜测揣度,赵都安举动背后的目的,以及是否存在什么阴谋。 更多的普通官员,因不知内情,则是幸灾乐祸看戏居多。 并将赵都安的举动,归结为:飘了! 更有一些自认为聪明的官员,私下里笃定地判断: 赵都安这次是被女帝拿来当清理武臣集团的过河卒了。 可一个宠臣,相比于整个武官集团,孰轻孰重,再明显不过。 “姓赵的如今是春风得意,谁都敢得罪,但迟早都会还回去……那群武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与文臣不同,得罪死了,有他苦头吃。” 不过,这些许来自文官集团的议论声,却压根没有被当事人放在心上。 …… 一夜无话。 翌日。 当赵都安再次抵达神机营时,清晰地感觉到,军营中的气氛发生了变化。 沿途所见的武官,以及士卒,皆对他侧目而视,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 “大人,营中情况打探过了。” 属于赵都安的“办公室”内,他坐下不久,钱可柔与侯人猛就神色焦躁地来汇报。 “哦?如何?”赵都安悠然坐在大椅中,双手交叠,询问道。 钱可柔忧心忡忡道: “汤平等人被罢官的事情,起初造成了一些风波,但很快被石猛出手压下去了。 如今,倒是没出什么乱子,罢黜的武官位置提拔了副手顶替,不过……军中都在传,他们是得罪了您,才丢了官职的。” 侯人猛抱着胳膊,道: “准确来说,不只是神机营,京营其他部分也是如此。 不过,神机营里,眼下还是对您敬畏恐惧,多过于其他……原本大人您昨天在校场上,拉弓射箭那一下,令不少军卒对您印象有所改观,不过……如今只怕是……” 他话没说全,但意思很明显: 神机营上下,对这位新上任的指挥佥事,普遍不满。 只是碍于权威,强颜欢笑。 “恩,我知道了。” 赵都安神色并无意外,似乎一切的变化,都在他预料之中。 简单询问了情况后,竟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 “伱们去将神机营中有关于火器的资料,拿来我看,要具体的情况。” 二人面面相觑,应了一声,扭头去拿。 不多时,一份份资料被送到了赵都安的案头。 以他仅次于石猛的官职,几乎可以审阅神机营一切资料。 赵都安当然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是查案。 进神机营第一天,将给自己下马威的不安稳因素拔除,“杀”人立威,算是站稳了脚跟。 那第二天,就该着手调查。 既然当初案子核心,是关于火器图纸,以及相关匠人的失踪,那么……理所当然,应从这里入手。 诏衙和枢密院反复查了好几次,赵都安也没自大到,觉得自己一出手,就能发现什么线索。 他要看火器资料,也只是想先了解营中情况。 然而,当他粗略将资料翻阅一遍后,赵都安的头顶缓缓升起一串问号。 他抬起头,严肃地盯着两名手下: “还有吗?” 机要秘书愣了下,摇头道: “营中关键的一些情况,都在这里了,大人是要更琐碎的东西吗?” “不是,”赵都安表情严肃地指着桌上的纸,道: “我的意思是,营中的火器,就……只有这几种?” 两人愈发茫然,侯人猛点头道: “对啊,属下也去看过,的确就这些,有什么问题吗?” 赵都安没吭声。 有问题吗?当然有,而且是大问题! 在此前,他对神机营的想象,是大抵对标历史上明清时期情况。 可通过翻阅营内资料,他惊愕地发现,大虞朝的火器,实在是落后的,令人发指! 有没有火器?有。 但只停留在“火箭”与“火炮”的层次上! 不要误会。 所谓的“火箭”,就是将火药绑在箭矢上,射出去,造成杀伤——这也是为何神机营演武,看重箭术的原因。 而“火炮”,名字唬人,实则就是投石车,只不过投出去的不是石头,而是“炸药包”。 神机营最先进的火器,倒是终于接近明清的边了。 名为“突火枪”。 但压根不是赵都安以为的那种未来枪械的雏形,而是一种需要人肩扛的,类似炮管的东西,底部填装火药,前面塞入“子弹”。 所谓的子弹,可以是一根根箭矢,实现利用火药推力,同时将十根箭矢一同发射出去。 或干脆就是铁弹丸。 靖王府派人盗取的,就是“突火枪”的设计图纸,以及制造匠人。 而这个“突火枪”,还是大虞最近一些年,才完善制造出的“新式火器”。 这也终于解释了,为何神机营的士兵操练,压根没看见火器,而是用的长枪。 为何石猛听到赵都安说“火枪”,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因为这“神机营”,本质还是以步兵骑兵为主,火器为辅的一个卫所兵营。 大虞朝的火器,不能说没有,但远远没有达到“发达”的程度,大概等同于宋朝的水平。 赵都安熟悉的“火铳”,即有步枪雏形的那种火枪……没有出现! 大名鼎鼎的神火飞鸦……没有出现! 更加著名的红衣火炮……没有出现!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承平太久! 大虞六百年国祚,期间虽然也不时有小规模战役,但真正大范围的战争几乎没有。 这就导致,压根没有强烈的发展火器的需求……导致整个科技树进展缓慢。 …… “大人?” 房间中,钱可柔与侯人猛见他久久失神。 忍不住轻轻呼唤。 赵都安这才猛地回过神,眼睛有些微微发亮,胸腔中心跳如擂鼓,他忽然说道: “请石指挥使过来,我有话与他说。” 两人不明所以,侯人猛点头出门。 钱可柔留下,忍不住好奇问: “大人,您是从中找到线索了么?” 赵都安没吭声,只是神色怪异。 线索?没有。 但…… 他突然发现,线索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有了更重要的事。 倘若,靖王府费尽千辛万苦,盗窃走的只是“突火枪”这种落后的玩意……那…… 我搬出更先进的火器,你如何应对? …… ps:今天作者君出门办事,回来晚了,加上有点卡文,更新晚了,抱头鼠窜。这章五千字。 238、差强人意 赵都安懂火器吗?坦白讲,了解的不多。 毕竟这与他前世从事的“专业”并不相关,但恰好……又比普通人懂得多了些。 这还要归功于,因工作曾参与某古代军事博物馆的事务,得以借“职位之便”,近距离了解过整个火器的发展历史。 身边还有个教授级别的专家做讲解。 因此生出兴趣,额外又翻看了一些书籍资料,当时只当做讨好领导的知识储备。 却不想,竟有了用武之地…… “果然,当年觉得没用的知识,会在未来的某一刻,跨越时空击中你……” 赵都安心下感慨,而相比于捉内鬼,这件事的重要性显然更大……况且,谁说两件事不能一起做? 线索断绝,那就想办法,引出新的“线索”。 不过…… 心中想法还模糊不清,纸面上看到的终归不足。 他需要真切地了解清楚,大虞火器的具体现状。 “哈哈,赵佥事上任感触如何?可是遇到何事,尽管开口。” 俄顷,房门被推开。 壮硕魁梧的沙场猛将大笑着进门,进屋时,先低头矮了下,以避免与门框亲密接触。 赵都安不曾起身,仍旧端坐着,只是笑着请对方落座: “没事,就不能找指挥使做客?” 石猛黝黑的面皮上,眼皮跳动,笑容豪爽: “可以!当然可以!俺是个军中粗人,只懂耍枪弄棒,正想向赵佥事这般的文化人讨教学问。” 心弦悄然绷紧。 生怕姓赵的再闹出幺蛾子,或是哪个不开眼的又惹到他。 二人言谈之间,若给外人看了,大概会以为,赵都安才是神机营最大的官员。 石猛这個三品武将,更像副手了。 “哈哈,与将军说笑罢了,我岂会不懂事,耽搁将军处理军务?” 赵都安翘着二郎腿,笑眯眯抬手,虚点桌上资料,解释道: “我方才大略看了营中火器,颇为好奇,想进一步了解,尤其是关乎最新的‘突火枪’,若可以,想见一见造出此物之人。” 石猛屁股才坐下,目光闪烁,心想: 来了! 在他看来,赵都安这举动,分明是奔着查案而来。 其余武臣,或不知内情,以为他镀金居多,但石猛这个级别例外。 这反而令他松了口气——他不怕赵都安查,甚至希望他能查出点什么,好给女帝交待。 提早结束这场“挂职”。 送走这位“赵祖宗”。 既要查案,以了解火器的名义切入,就是一种彼此都不说破的默契——起码石猛是这样以为的。 “哈哈,赵佥事想见,自然方便。咱神机营的火器制造,乃是由下属的‘火器局’掌管,火器局之主官,名为‘陈贵’,军中绰号‘火神’…… 呵,与术士口中的神明不同,乃是‘火器之神’的简称……这突火枪,便是此人研制。火器局驻地,距离神机营倒也不远,我亲自与你过去。”石猛解释道。 火器之神……好大的名声…… 赵都安微笑起身:“有劳将军。” …… …… 火器局同样建在南郊,距离营地并不远,守卫森严。 一眼望去,大部分为制造工坊,一片灰色大院,才是“火器局”衙门所在。 军中绰号“陈火神”的主官约莫五十岁,身材略显瘦削,并不通修行。 武道基础寻常,是个“非典型”武官。 陈家祖上便是京中匠户,因制火器受皇恩器重,破格选为武官。 到陈贵这一代,做到火器局主官,品秩虽只有六品,但职位却殊为要紧。 故而在整个京营中,也算一号“人物”。 身为“技术大牛”,不争权夺利,不参与朝野斗争。 哪怕三品的指挥使,面对“陈火神”也多平易近人。 尤其在“突火枪”研制成功后,其有幸进宫面圣,地位再次攀升。 俨然成了大虞无数工匠之首,青史留名。 虽归属于神机营下,却堪称独立衙门。 也因此,那日迎接赵都安的武官中,不曾包括此人。 此刻。 一名小吏急匆匆沿着灰白色的走廊,抵达衙门深处。 敲开房门,迈过门槛时,规规矩矩拱手: “大人,您找我?” 房间中摆设凌乱,桌上文房四宝被堆在一角,倒是摆放了不少“图纸”。 屋内置物架上,也非是古董花瓶,或刀剑甲胄。 而是各种火器零件。 “陈火神”也未穿官袍,随意披着短袖的布衫,面庞与身材一般瘦削,蓄着山羊胡,神态沉凝。 有着区别于武将凌厉,文官雅致之外的,一股朴拙气。 “将这个递送下去,给底下工匠尝试,看是否有所改良。” 陈贵抽出一张用细毛勾勒的,线条精细,好似印刷物般的手工图纸,随口吩咐道。 “是。”小吏双手捧着,却没走。 “还有事?”虽已身居六品官之列,匠人精神不改的陈贵疑惑。 小吏迟疑道: “大人,您真不去神机营中,拜访下那位赵佥事么? 属下可听的真真的,‘小公爷’那群人,就是因昨日得罪了那赵佥事,只用了半天功夫,就被扒了官袍。 据说石指挥使直奔枢密院去了,结果晚上回来,一句话没说……赵阎王太凶了啊。” 蓄着山羊须,有着“技术大牛”骄傲的陈贵淡淡道: “所以?本官就要放下手中研究火器的要紧事,屁颠屁颠,跑去给他请安吃酒?哼,我做不来这些。” 整个京营都知道,陈火神不通人情世故,更像是“学究先生”。 以其性格,本来压根坐不上这个位置。 怎奈何“突火枪”惊动圣上,这才得了这个六品官。 平常也不怎么管事,仍沉迷火器,不可自拔,几乎不参与任何“应酬”。 小吏苦劝道: “大人呐,以您的本事,往日里的确不必看人脸色……石指挥使也不在意,但这赵佥事不同啊。 听说心眼极小,您昨日没有去迎接,若是被记恨,咱们小小一个火器局,可扛不住那赵阎王的杀威棒。” 陈贵眉头大皱,他虽不关注官场,但对赵都安也是早有耳闻。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小公爷是第一把,谁也不想做第二把火。 就在这时。 突然,外头再次传来急促脚步声。 初秋的阳光里,另一名小吏脸色通红: “大人,不好了,石指挥使带着那位赵佥事上门了,已经到衙门外了,点名要见您!” 完了……人家找上门了……前一名吏员脸色煞白,只觉祸从天降。 陈贵心头一沉,抿了抿嘴唇,朝外便走: “慌什么,本官还不信,他为这个,就能也扒了我的官袍!” …… 少顷。 赵都安一行人,在火器局衙门的一间厅堂内,见到了声名赫赫的“陈火神”。 “这是陈贵,我大虞的火器第一人。” 石猛笑着介绍,又递给陈贵一个眼神,介绍道: “这位,便是赵佥事,呵呵,赵佥事初入军中,想寻你了解下火器。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就是。” 问火器……陈贵心中不屑。 这些年来,动辄就有一些大官,来火器局“视察”,也都是一副心系的模样。 实则,都是一群莫说对火器,哪怕对刀剑盔甲的制造都一窍不通的“外行人”。 分明不懂,却非要都装出一副虚心好学的模样。 陈贵每一次,都只能硬着头皮,表面恭敬地糊弄了事。 在他看来,赵都安也是走个过场。 询问是假,在自己面前展示权威,敲打他听话,才是真。 然而,很快的,陈贵就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猜测似并不准确。 赵都安起初抛出的问题,还都流于表面。 但越往后,提问越深,每个问题,都切中要点。 陈贵莫要说敷衍了。 回答前,都要思索片刻,才能给出答案。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赵都安随口给出几道问题,就透露出其对火器绝对是有了解的。 石猛也很诧异。 但又想到赵都安看过的那些资料,便也只当,是为了查案用过功夫。 心中,倒是对这位赵阎王的评价,无声提高了些许 ——是个做实事的,不愧屡立大功,能获陛下宠幸。 至于从始至终,在旁边当随从的钱可柔与侯人猛……俩人就完全是听天书一般了,只觉听得发困。 “陈大人能否带我去现场看一看那‘突火枪’?” 赵都安笑着问道。 “可以,我这就命人准备试射。”蓄着山羊胡的老工匠起身应下。 赵都安忽然看向石猛,笑着道: “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在这边耽搁不少时间,将军不必作陪,免得耽搁军务。” 石猛迟疑了下,还是点头: “那我就先回军营,有事随时命人寻我。” 涉及查案,石猛必须懂得“避嫌”。 当即告辞离开。 赵都安三人,则跟着陈贵,先去参观了那半人高,颇为沉重的,名为“突火枪”的炮筒,并目睹了一次“十箭齐射”。 “轰—轰—轰——” 站在屋檐下,目睹着十发绑着火药的粗大箭矢,从青铜炮筒中发出,在远处地面炸开。 火光伴随烟尘,声势不俗。 陈火神腰背挺直,脸上浮现出属于工匠的骄傲与喜悦: “佥事大人,您以为如何?” 他很得意。 这等威力,寻常修行武夫,若正面硬抗,也要重伤。 赵都安却只眯了眯眼,望着初秋天高云淡的穹顶下,那一闪而逝的殷红火光,平静说道: “差强人意。” 239、求助公输天元 差强人意……是大体满意的意思,若是寻常人,得到营中长官一句这样的评语,其实已经不算错。 但倘若受到这个评价的,是以“突火枪”为骄傲,名誉上的大虞第一火器匠人。 就成了贬低。 赤裸裸的贬低。 这一刻,陈贵嘴角浮现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 他扭头看向旁边高大俊朗的赵都安,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山羊须也抖动起来。 “大人……觉得只是差强人意?” 陈火神盯着赵都安,心中此前对这位新上司生出的些许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他有着十足的骄傲,起码在火器这个领域,他自认领先全天下。 而此刻,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却被一个比他小了几十岁的年轻人,敷衍地如此评价。 陈火神如何能不愤怒? 更理所当然,联想为对方刻意打压……果然如小吏所说,因为自己没去迎接,就来敲打自己? 但想到对方权势…… 陈火神强压怒气,有些不忿地说: “大人武道修为在身,等闲之人无可比拟,自然觉得这火器入不得眼,但天下之人,武功高强的终归只是极少数,大军交战,多数时还是寻常士卒……” 赵都安负手而立,瞥了愤怒的老工匠笑了笑,说道: “我的意思是,对于军队而言,这东西也只是差强人意。” 接着,不等陈贵发怒,他下一句话,就如一盆冷水泼下: “两军交战,讲求杀敌之效,正如那铁胎弓相较于木弓威力大出许多倍,军中也并非没有膂力惊人的士卒可用。 但真上阵了,哪怕是镇国公那位公子,也不会用威力大的铁胎弓,只会用更差的黄梨木弓。 盖因前者太费力气,沉重难携,且它射出一箭的功夫,足够寻常轻便木弓射出两箭……” 他感慨地伸手,拍了拍身旁那缭绕烟气,带着余温的“枪管”,发出砰砰声: “这东西,以我方才观察,填装火药所耗费的功夫,远超寻常弓箭。只这一条,就决定了此物华而不实。” 这番话轻描淡写,却有如一记重拳,狠狠锤在了陈火神的心脏上。 令这位火器局主官一时无力反驳。 是的! 这的确是突火枪最大的缺点,填装太麻烦! “……赵佥事所说,的确是个弊端,然则,任何武器之更迭,皆非一步到位,需逐步改良…… 这突火枪诞生不久,故而还稍显繁琐,再给我一些时日,必然……” 陈贵板着脸解释。 赵都安打断他:“六百年。” 陈贵一愣。 只见赵都安抚摸着枪口,扭头平静地看他,眼神复杂: “我来时,翻看过资料,火器初次被用于军中,便是六百年前太祖皇帝时期,不过,那时用法极为粗劣,不堪大用。 彼时,想必也是许多人想着,只要假以时日,必然可大用……但六百年过去,战阵之主体,仍是步兵的枪盾,骑兵的刀马…… 陈大人,你觉得,等你这突火枪能好用,还要几百年?” 陈火神被噎的说不出话。 赵都安却没有怼他的意思,双手捧起温热的铜管,摩挲着,忽然说道: “火枪……这般粗的管子,说是炮也不过分了,陈大人,你应该对它还有后续的构想吧?能说说么?” 陈火神沉默了下,咬了咬牙,索性豁出去了,说道: “的确有些构想,在我看来,这突火枪只是雏形,未来,火器当朝两個方向走。 一个是极大,比这大许多,一次可将铁弹或大枪射出更远,可轰开城门。 一个是极小,小到如读书人腰间的君子剑一般,士卒人手一只,打出更小的铁弹,百米外,就可杀敌……” 说着构想,这位年岁已经不小的老匠人眼神在发光。 仿佛忘记了身旁的倾听者身份。 侯人猛与钱可柔也不禁被带入。 心想若能成,那只怕战阵当真要改写了。 赵都安略微有些惊讶。 对方所判断的方向,的确正确。 果然,真正的行业领先者对未来的判断都是准确的。 “那为何只做出这个雏形呢?阻碍你设想的困难有哪些?”赵都安看似随意地问道。 陈火神顿时从憧憬中跌回现实。 这位五十余岁的大国工匠摇了摇头,露出颓然之色: “太多了,且不说,冶炼工艺上还有一些问题,单单是这两条设想上,我虽笃定那是方向,但诸多细节,究竟如何做,却都没有头绪……” 说着,他突然自嘲道: “大人说的或许才是对的,到何时才能改进到,在战阵中比弓箭更强,我也无法说准,也许某日有所顿悟,几年功夫便可,或许……直到我死,也未必能看到那一日。” 赵都安沉吟了下,问道: “那以你的见识,判断如何才能加速它的演进?” 不知不觉间,气氛变得古怪。 好似不是在观摩,而是在讨论。 陈火神被代入节奏,想了想,说道: “下官能想到最可能,也是最快的法子,是寻求术士的帮助。” “术士?” “没错,下官听闻,那诸天神明中,有个名为‘匠神’,修匠神的术士,可掌握种种造物之能,洞悉天地至理,造出奇妙之物,远超常理。” 陈火神有些憧憬: “可惜,我对那些玄门高人所知不多,也尝试过多方打探,得知京中最厉害的匠神术士,好似名为公输天元,乃是张天师的弟子……” 赵都安表情变得古怪: “你觉得,那个公输天元能帮到你?既如此,为何不请求朝廷牵线搭桥?” 陈火神吐了口气,苦涩道: “试过,怎么会没试过?可消息递到天师府中,便没了动静,之后上头的将官才带回回信,说是人家天师弟子,研究的乃是法器,与这凡俗火药不同,无能为力…… 下官琢磨着,也未必是无能为力,更多是不愿在此事上浪费精力…… 毕竟,那可是张天师的弟子啊,何等神仙人物?莫说下官,便是薛枢密使去请,人家也照样不会给什么面子。” 天师府地位超绝。 所谓的朝廷大员,还真一点用没有。 人家该不给面子,就不给,你还毫无办法。 不……公输天元那小胖子可能是真的“无能为力”,因为他造的东西思路太诡异…… 压根不懂设计……弄出来的枪炮,只怕也会是“神秘侧”的诡异玩意…… 除非……有人给他图纸,讲解出大概思路,这位匠神传人才能以那超绝的天赋,予以落实。 想到这里,赵都安心中一动,有了主意。 “砰。” 他随手将沉重的青铜管丢在地上,令陈贵一阵心疼 ——虽然一个铁疙瘩,也不知道他心疼个啥。 “不错,我看的差不多了。陈大人,跟我出去一趟如何?” 赵都安拍拍手,说道。 陈火神猛地回过神,眼神警惕:“大人何意?” 赵都安微笑着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肩膀,说道: “等到了伱就知道了。” …… …… 六品的陈贵,总归无法反抗指挥佥事的命令。 心中惴惴不安地,与赵都安一行共四人,骑马离开火器局,径直入了南城门。 沿着城中街道,七拐八绕,最终停在巍峨高耸的天师府外。 “大人,您这是……” 陈火神骑在马上,大惊失色。 赵都安笑眯眯道: “你不是说,那公输天元或许能帮忙吗,本官既然入了神机营当差,自然要为神机营谋福,便替你牵个线。” 陈火神吓了一大跳,却没有欣喜,而是摆手道: “大人好意,下官心领。可天师弟子,可不是好见的……此前薛枢密使来,都没成……” 他理所当然,觉得赵都安太飘了。 自以为有权有势,可天师府并不认什么朝廷的“大官”。 “陈大人,既来之则安之,我家大人说帮你,自然会帮你。” 身后,钱可柔翻身下马,笑着说道。 侯人猛也下马,酷酷地道: “我家大人与同为天师弟子的金简神官相熟。” 他俩只以为,赵都安是要借金简的人脉。 陈火神还是不信。 惴惴不安地下马,只是叹息一声,盘算着稍后如何为赵都安挽尊。 而这时候,赵都安已经走上前。 与守门的神官低声说了几句话,后者匆匆奔入。 没过多久,天师府内,便有一道矮胖的身影,小跑着奔出来。 此人穿着脏兮兮,却绣着金线的神官袍,身后背着一只竹筒。 圆润的胖脸上,小眼睛瞪的如黄豆,大笑着奔出,道: “使君!你来怎么不早命人来知会,我也好收拾妥当,来接你!久等,久等……” 说着,油乎乎的胖瘦习惯性一个“握手礼”递上来。 赵都安矜持地笑了笑。 稍作寒暄,便招呼身后等待的三人过来,解释道: “公输神……” “诶,使君叫我天元即可,或以兄弟相称。莫要见外。”公输天元不悦道。 “……呵,那好。公输兄,这位乃是神机营火器局的陈贵,我此番带他过来,乃是有一事相求。” “好说,都好说!” 公输天元将胸脯拍的啪啪响: “正发愁如何报答使君,快进来说,去我那边坐下说。” 旁边。 陈火神已经完全愣住了。 他缓缓吞了下口水,低声向身旁两人求证: “这位真的是……” 梨花堂二将虽也惊讶,但已经习惯了,便也还好,当即点头: “自然便是那位公输天元。” 陈火神一阵眩晕,右手狠狠掐了下大腿。 痛! 不是梦! 可……为何会这般? 连薛枢密使都不给半点面子的天师弟子,为何与赵佥事称兄道弟? 莫要说高冷了,甚至还有点隐隐的…… 谄媚? 陈火神恍惚间,觉得整个神机营上下,可能都想错了一些事。 240、提前几百年面世的火器形态 不多时,一行人进入天师府,沿着侧门的小路,抵达了公输天元的居所。 即,那日赵都安讲课的地方。 不过,这一次,并没有在那个凌乱不堪的房间,而是在一间相对干净的小厅内见面。 “使君,自上次一别,这些日子我反复思量你那日之讲述,越想,越觉博大精深……” 公输天元一副求知若渴姿态。 赵都安清咳一声,微笑道: “公输兄,这些可以择日再谈。” “哦!对对,先说正事,”公输天元神情尴尬,挠了挠头: “你说找我有事?” 赵都安“恩”了声,不疾不徐,将事情简要描述了一番。 “火器?”矮胖神官愣了下,才恍然道: “朝廷好像的确找过我,不过火器乃凡俗之物,与我所擅并不相同……当然,使君亲自开口,我必鼎力相助。” 他这才扭头,看向瘦巴巴的山羊胡官员: “具体面临何等困难,你且仔细说一说。” 陈火神从打进门,就大气不敢喘,对神官有着本能的敬畏。 这会听到垂询,难掩激动。 没想到赵都安面子如此管用,当即竹筒倒豆子般,将诸多难点逐一说出。 公输天元安静地听完,思忖了下,说道: “你提到的这些,我的确能解决一部分,许多你们凡俗工匠做不到的,我以法术便可完成。 不过……你的许多设想,却太异想天开了。 匠神虽乃神明,却并非庙里的神像,许愿什么就能显灵,远没有那那般神奇,更没法直接帮你完善火器构想…… 呵,也不瞒你,越是创造性的领域,我越帮不上忙。 越具体……比如,伱要我控制火温,完美将铜铁铸造成所需形状……这些,反而轻而易举……” 陈火神起初眼睛发亮。 但听到后面,难以遏制露出失望的神色。 简而言之,倘若将火器的研究,分为“设计”和“铸造”两部分。 那么,公输天元能用术士的法子,近乎完美地实现“铸造”。 凡俗工匠受诸多技艺限制,难以把控的精度,对神官而言,只是掐个法诀的事。 就像一台人形机床……或者说,是人形3d打印机…… 但对于“设计”,公输天元自己也犯愁……否则也不会搞出来那么多奇怪的玩意。 可偏偏,陈火神最想要的,是“设计”……比如突火枪填装麻烦,如何才能解决。 比如突火枪变小后,如何保证威力。 变大后,如何维持精度,等等…… 这需要的,不只是脑海中的灵光,天才的创意,更是大量的试验后,才能比较得出的最优解。 他原本,寄希望于“匠神”术士,此刻顿感沮丧失落。 毕竟,没有好的设计方案,哪怕术士出手,也无非是将“突火枪”铸造的更好一些。 然而,公输天元的下一句话,却令这位火器局主官错愕地抬起头。 “不过……我虽在这块,帮不了你,但赵使君或许可以。” 公输天元搓着手,盯着赵都安,小眼睛里闪烁贼光: “使君,你既将他带来,想必胸中早有韬略吧?” 陈火神愣住,不明白,对方为何反而求教赵佥事。 在他眼中,赵都安虽对火器有所了解,但也仅限于此。 赵都安气定神闲,笑着点了点头: “的确有些想法。” 这本就是他的目的。 就是利用眼前两人,将自己脑海中的新式火器制造出来。 陈贵有着极丰富的火器制造经验,公输天元拥有天才的头脑和领悟力,以及术法加持。 再配合自己所知的,在另外一个世界早经过验证过的,无数匠人智慧结晶的成品设计方案。 堪称完美。 他的确不懂火器,但没关系,他只要将关键设计抄出来,余下二人,就能替他补全。 “太好了,我这就去准备!” 公输天元大喜过望,扭头旋风般奔出。 俄顷,便拎着上次的那块小白板,以及文房四宝回来。 赵都安则熟稔地起身,准备讲解。 陈火神、钱可柔、侯人猛三人茫然地看着这一幕。 后两者被丢出去看门。 而被誉为“大虞火器之神”的陈贵,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赵都安站在“黑板”前,说道: “正如陈贵所说,未来的火器该往‘枪’和‘炮’两个方向发展,那具体该如何设计?我对其也有一些猜想,今日便分享下,我设想的两种。” 他在板子上,分别写下两個词: 火绳枪 红衣大炮 接着,赵都安干脆将一张大纸挂在墙上,用毛笔现场勾勒出“火绳枪”的结构: 枪长至二至三尺,外直,内有管,由金属制成; 内部贯通,底端封闭; 一侧有曲杆,为通火之路。 属于火铳的一种,也是在他的判断里,以大虞当今的状况,最适合发展的小型火器。 上辈子在博物馆中观摩时,他就大为吃惊,因为“火绳枪”从外形上,已经与步枪颇为相似。 关键结构,为一金属弯钩,一端固定于枪上,可绕轴旋转。 另一端夹持火绳,军卒只需以手将金属弯钩往火门里推压,使火绳点燃黑火药,进而将枪膛内装的弹丸发射出去。 就可杀敌。 至于引火的火绳,则以用盐类溶液处理后的麻绳,布条制成,相当于引线,以此解决发射速度问题。 而伴随赵都安的讲解,公输天元还好。 至于陈火神,已经完全懵掉了。 短短的一刻钟的讲解。 这位醉心火器大半辈子的“火器之神”,脑海念头,好似经历了一连串的火药轰炸。 赵都安随便的一句话,手腕在纸上随意勾勒的一个“结构”,落在他耳中,无异于一枚枚惊雷。 只将这位大国工匠的旧有观念,颠覆个七零八落。 他眼睛几乎要凸出来,身体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在脑海中,用他丰富的经验,判断着赵都安所说的可行性。 血脉偾张,脸庞通红。 可行。 可行。 依旧……可行! 虽未经实验,但那白纸上的火器,分明与他脑海中描绘了半生的形态,极为相近。 赵都安的话,就如一只大手,拨开了遮在他眼前的迷雾。 令他得以擦亮双眼,提前一窥本该在大虞原本的时间轴数百年后,才会发展出的火器形态。 “大人,敢问……若这火绳枪真可行,虽可大大提升发射之效,但在战场上,只怕仍比不上弓箭容易……”陈火神不禁激动发问。 这是此前,赵都安批评他的突火枪的论点。 此刻,作为回旋镖打了回来。 赵都安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 “你说的不错,哪怕到这种地步,还是慢了些,所以,我还设计了一套步卒使用火枪的法子,名为‘三段射击’之法。 便是将士卒分为三排一队,一排射后,撤去最后,二排变为一排……如此循环往复…… 此外,若要短时间爆发强大的火力,还可略作变化,令一排单膝跪地,二排半蹲,三排直立……如此可解。” 三段轮转……三排齐射…… 陈火神只在脑子里想象了下,便是双拳紧握,兴奋地难以自抑,喃喃道: “是啊,这样可以,这样可以啊……” 赵都安微微一笑,将白纸撤去,又换了一张。 开始勾勒红衣大炮的结构,同时说道: “而对于火炮,所侧重之处却又不同……” “……对于火炮而言,射程会更远,但落点之精准,又变得困难。” “为此,我们需要利用一些数算之法,来提前算出该将炮口如何调整……” 说话的时候,他很自然地,在纸上勾勒出坐标系和抛物线。 这部分,赵都安了解的不多。 但没关系,他相信只要自己将大概原理给出,以公输天元的聪明,会自行补全。 不出预料。 讲解火枪时,公输天元还兴致缺缺。 但当看到那条抛物线,他悚然一惊,豆大的眼珠灼热而贪婪。 他嗅到了与“光线”相似的味道。 而赵都安接下来的讲述,果然印证,这同样属于“物理”范畴。 …… 房间门口。 钱可柔与侯人猛抱着胳膊,一左一右,如两尊门神般,守在外头。 圆脸小秘书打了个哈欠,扭头看着紧闭的房门,隐约可听见里头那些讨论声。 表情沮丧: “你说,大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神色桀骜的侯人猛一脸淡然,扬起下巴,理直气壮道: “我读书少,你以为我能听懂?” 钱可柔一脸崇拜: “你说大人他究竟怎么知道的这般多?在修文馆中能做学士,来了神机营,连那‘陈火神’都成了学生。” 侯人猛想了想,摇头道: “或许,这就是天才吧。” 这时,两人突然同时抬头,警惕地望向前方。 院落中,空气扭曲。 勾勒出一道体态娇小,穿玄色神官袍,双目失焦,长发披散于脑后的少女。 金简歪了歪头,有些困惑地道: “赵都安,他……来了?” …… 房间中。 “大体思路,就是这样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赵都安丢下毛笔,迸溅开一枚枚墨渍。 询问下方听讲的两人。 241、计划的一环 面对赵都安的询问,房间中的两名“学生”一时没有回应。 公输天元托腮,做沉思状,盯着纸上的弧线,与新颖的计算方法在出神。 陈火神捧着那些简陋的图纸,脸庞上红彤彤一片。 赵都安一口气抛出的东西太多,将两人砸的七荤八素。 显然需要一定时间来消化。 “看来是暂不需要了。”赵都安满意微笑,拍了拍手,吸引两人注意,说道: “所以,现在能否尝试做出这新式火器来?” 陈火神激动地说: “给我两个……不,一个晚上,就能将火绳枪图纸细化出个雏形来。” 公输天元自信满满:“只要他能画出来,我就能造。” “好,”赵都安道:“既如此,便先造这火枪如何?” 陈贵恨不得立即投身,眼瞅着火器将要在他手中,再推进一次,为此奉献大半生的他如何能不激动? 只是忐忑道:“下官自无不可,只是神官他……” 公输天元表情严肃认真,说道: “我会全力以赴。” 顿了顿,补充道: “不是为了神机营,而是为了我的修行。” 匠神术士,想要进步,需要做出被认可的器物。 倘若这火器真能推行开,对公输天元的修行大有裨益。 换言之,赵都安今日来,非但不是要他还人情,反而是令他欠下的人情越来越深了。 无论是这新颖的知识,还是提升修为,突破境界的机遇,都是沉甸甸的分量。 “使君,大恩不言谢,此事包在我身上!” 公输天元拍着胸脯保证。 赵都安笑着摆摆手,表示不必这般言重,继而对二人叮嘱道: “涉及新式火器,此乃军中机密,制造难以掩藏,但我希望图纸等机密,烂在二位肚子里,在试验成功前,我不希望被第四个人知道。” 公输天元一口答应,自信满满。 表示还没有小偷能进天师府盗窃。 陈火神则心头一动,想起了“突火枪”被靖王府密谍盗走的事——身为火器局主官,他接受过多次调查。 若再次泄露……他难辞其咎。 念及此,他连连保证,绝不令国之重器被窃。 赵都安却并不紧张,一方面,他其实倒有些希望有人来窃。 另外,哪怕火枪图纸被偷,也没关系。 因为他这次只拿出了“火绳枪”,却还攥着更先进的“燧发枪”没透露。 就是为了防止再出意外。 反正,燧发枪只是更换了点火方式,其余制造工艺与火绳枪大差不差,先命研究火绳枪。 等成功后,再换成燧发,也不耽误。 当即,三人商定,接下来由两人合作研制新式火器。 对外只说,是赵都安耗费人情,请了神官做“顾问”。 “我希望,你们尽可能先做出一批成品,最好在这個月内,或下个月初,哪怕用一些术士手段也可,做出一批,在军中进行一次演练,予以验证。” 末了,赵都安说道。 二人当即答应,保证会完成。 有图纸,有术士级的工艺,做出小批量并不难。 难的是之后,如何用凡人工匠来批量铸造。 陈火神则已经开始期待,之后新式火器演练,将引起何等样的轰动。 莫说枢密院的诸位大人,便是当朝女帝,也要大吃一惊吧? 想到此,他再看向赵佥事时,已是崇敬多过其他。 心想: “如今,京营中无数庸碌之辈,诋毁质疑。 等他们知晓,赵佥事为神机营带来了怎样的改变,才会明白,赵佥事的到来,分明是整个京营,乃至无数将士之福。之前的抗拒,是何等愚蠢。” 赵都安交代完毕,准备离开,公输天元突然叫住他: “使君,这个托你带给师妹试试,看是否合用。” 他变戏法般,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木盒,微笑道: “刚做成功,正要送过去。” 赵都安愣了下,打开盒子看了眼,略感惊讶,笑着将盒子收入袖中,点头道: “也好。你们先忙。” 转身走出房间时,心想,谁说天师弟子不懂人情世故? …… “大人!您出来了!” 赵都安甫一走出,先听到两个“门神”的声音。 点头之后,才惊讶看到院子中,正坐在一只大水缸上,两只小腿轻轻晃荡,百无聊赖等待的金简神官。 钱可柔解释道: “神官方才就过来了,得知您在里头有正事,便没进去。” 这么懂礼貌?上次进我家偷窥我洗澡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分明是担心,被公输天元发现是吧……赵都安疯狂吐槽。 对两人道:“你们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 然后抛给金简一个“你懂的”的眼神,二人朝院外走去。 …… 天师府内,林荫道上。 赵都安难得的,与金简并肩散步。 “神官怎么过来了?莫非是知道我到来?特意来见?” 赵都安笑得特人畜无害: “后续分红出来了?” “……”金简闷头走路的身板陡然一僵,原地拉开一段距离,警惕地捂住腰间荷包,疯狂摇头: “没有的!没有的!” 然后,才解释道: “我来找师兄,看那个东西,做好没有。” “这个?” 赵都安一脸失望,然后才从袖中取出那只盒子,抛出去: “你师兄叫我拿给你的。” 公输天元只怕早已发现,金简苟在门外,所以才将东西给他,算个顺水人情。 金简下意识伸手一抓,将盒子捞在手里,警惕地看他,没动。 赵都安笑眯眯道:“打开看看?合不合适?” 金简犹豫了下,才掀开小盒子,从中取出一只金丝边全框眼镜。 公输天元的手艺的确不凡,做出的东西,与赵都安画出的几乎没区别。 至于水晶磨成的镜片轴距,度数这些……也早调试过。 金简好奇地打量着新奇玩具,在赵都安的催促和示意下,小心翼翼戴上。 精巧的鼻梁上,伴随两只硕大的水晶片固定。 少女茫然失焦的双眼,有了焦距。 “唔!!” 金简愣住了,然后眼睛猛地瞪大。 惊讶地看着原本模糊的世界,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她下意识四下乱看,然后朝前走,接着惊呼出声。 猛地顿住,双手下意识扶住眼镜。 “呵呵,有点晕是吧?刚戴上都这样,只要看东西清晰,习惯一段时间就好了。” 赵都安笑吟吟,欣赏着异世界的眼镜娘,提醒道。 金简将信将疑点了点头,这才眼神认真地看向他,说道: “谢谢。” 赵都安笑着说道: “谢伱师兄就好,只凭我,可做不出这东西。” 金简摇头道:“那不一样。” 赵都安揶揄打趣:“你非要感谢的话,那总得有点表示吧。” 金简攥了攥自己干瘪的荷包,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得: “你下次找我办事,我……给你打八折!” “……五折。” “七折!” “四折。” “六折!!” “三……” 金简叹息一声,垂头无奈道:“五折就五折。” “说定了。” 赵都安哈哈笑出了声,是最近难得快意的时刻。 金简好奇看他: “说起来,你这次找五师兄又做什么?” “做一点好玩的东西。”赵都安没有解释,反问道: “金简神官最近很忙吗。” 他看到了少女的黑眼圈加重了。 化身眼镜娘的金简点了点头,正色道: “我在加紧修行,佛道斗法快到了,我没准会出战。” “佛道斗法?”赵都安愣了下。 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道:“那个传统?” 上次在宫中,女帝给他“六符宝甲”的时候,曾说佛道两大术士门派,有斗法的传统。 源远流长。 大虞皇室与武帝城的赌斗比武,就是模仿的佛道斗法。 据说,每次斗法,两家都会派出当代杰出弟子参战,胜负将影响两大门派的座次排名。 也是整个大虞朝修行江湖的盛事。 每一届,都引起极大关注。 “什么时候?”赵都安不禁问道。 金简声音缥缈: “就在这个秋天,恩,大概就剩下一两个月了。拖延些,也最多到初冬。” 卧槽……那不快了……赵都安大为吃惊,说道: “那你还有心思在这溜达?” 金简幽幽道:“我这不是送你出去么” 我谢谢你了……赵都安平静道: “我没打算这就出去。我以为你单独找我有事呢。” “……!”金简眼神幽怨,扭头就走。 瞎耽误时间! “等等,那个斗法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说啊,喂?” 赵都安喊了几声,结果少女越跑越快,一溜烟就看不见了。 “啧……这蠢呼呼的,还代表天师府……” 赵都安撇撇嘴,心想这能赢吗? 不过,心中还有点小期待是怎么回事? 摇了摇头,热闹什么时候都能看,他当务之急,还是将神机营的事处理好。 所谓的新式火器演练,自然不只是一次表演,更是计划的一环。 赵都安仰头,望着秋天高远而湛蓝的天空,轻声嘀咕: “你们可要懂点事才行啊。” 242、火器操演,大虞军神驾到 当日,赵都安从天师府离开后良久,火器局的老匠人才风风火火返回衙门。 并在接下来几日里,于火器局内,展开了新式火枪的制作。 考虑到保密原则,相关消息只局限在有限的几个人内。 神机营的武官们,虽知道赵都安在火器局做了一些事。 但碍于“避嫌”,担心与上个案子发生牵扯,一个个压下探查的心思,连打探的动作都不敢有。 生怕被“赵阎王”盯上,扣上一個“私通靖王府”的大帽子——小公爷前车之鉴呐。 因此,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火器研制如火如荼进行。 而本该对此了如指掌的京营,乃至于枢密院,却都默契地当起了装眼瞎。 反正死活不去看,随赵都安折腾去。 更没有人会想到,新式火器正不断酝酿。 至于“小阁老”等文臣,更是只知大略,以为是赵都安在查案。 哪怕得知天师府疑似参与,也只以为,是赵贼借人脉辅助调查——类似的事,早发生不止一次。 而身为无数目光的焦点,赵都安接下来的行动,堪称人间迷惑。 他起先装模作样,工作了几日,旋即彻底摆烂。 整日与一群武官饮酒作乐,时常不去军营,在家中休息。 再后来,据说赵阎王某日无聊,在营中拉了二十多人去蹴鞠。 恩,赵都安还别出心裁,将蹴鞠的规则大改。 命火器局的人,定做了古怪的“球门”,重新定了规则。 于是,上行下效,没过几天,新的蹴鞠玩法便传遍了经营,又进入整个禁军。 赵都安堂堂四品武官,整日沉迷玩乐,指挥使石猛也不好阻拦。 只能无奈任凭这一股歪风邪气蔓延。 这令明里暗里,无数观察的官员们面面相觑。 不禁开始自我怀疑。 猜测是否是他们想多了。 赵都安此番入神机营,并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单纯镀金升官? 而对于更多中低层武官而言,对这位整日只知玩乐的“长官”,非议之声越来越大。 那股因小公爷被罢官而引起的抵触情绪,不断发酵。 …… 枢密院内。 薛神策收到的,来自底下武官的抱怨声,也越来越多。 “呵呵,薛大人,我听说那位小公爷今日又来找你了?” 午时,身材偏瘦,五十余岁的二品知枢密院事笑呵呵迈进堂中,脸上一副打趣模样。 薛神策正在休憩,瞥了“同事”一眼: “王大人何必来打趣我?” 说着,招呼他坐下喝茶。 像文臣多过于武官的中年知事叹息道: “这些日子,那小公爷每日固定上门一次,几乎都成了一道风景。 每次过来,都只有两件事,一个是来要说法,问他们一伙人,究竟违反了哪条规矩,要求官复原职;另一个,就是告赵都安的状。” 这位枢密院大员摇了摇头: “这汤平心中明镜一般,但非要明知故问。 登门一次,便是打咱们这帮人的脸面一次……这是在施压示威呐,京营中最近流传的那些抨击的声音,只怕也有他们的功劳…… 陛下不开口,你我倒要受这夹板气。” 薛神策闻言,也是轻叹一声,颇感头疼。 若是旁人,他随手打发即可。 但汤平来闹,他就只能受着。 镇国公虽不在京城,但京师里可还有一批武勋权贵给“小公爷”撑腰。 薛神策虽为武臣第一,却也要照顾这帮武勋的情绪。 “再撑一撑吧,等那姓赵的挂职结束,便能消停些。” 薛神策摇头,顿了顿,又道: “何况,陛下应不会一直容许此人胡闹下去。” 王知事却瞥了他一眼,说道: “你说,咱们是不是想错了?这赵都安,入神机营后的表现,可半点没有查案的意思,除了最初去火器局做做样子,便只剩下玩乐。” 薛神策迟疑了下,说道: “切莫小瞧此人,以他过往手段,如今表现,未必真实。” 王知事挑眉:“哦?你是觉得……” 薛神策摇了摇头: “我也猜不准,但……你说,此人是否故意在激怒我等? 踢走汤平等人是第一步,如今吃喝玩乐,败坏军纪,是其二……只等有人忍不住,对他出手,陛下便可借由头动手?以整肃大虞武官?” 王知事也眉头紧皱,只觉棘手: “若是这般,还真难办。” 两名跺一跺脚,这座朝堂也要颤一颤的大人物,此刻竟拿一个指挥佥事毫无办法。 苦闷之际。 忽然,院外一名传令军卒奔来,踩着秋风,止步抱拳: “禀二位大人,神机营佥事赵都安送来公函!” 什么? 二人一愣,目露疑惑: 这个挂职的混子,能有什么事? 还递来枢密院? 薛神策一招手,军卒将公函送上,他飞快扫了眼,神色有了微妙变化: “你看看。” 王知事接过,也表情古怪。 公函称,明日神机营中,赵佥事将主持一次军卒操练,以展示新式军阵战法。 特邀枢密院上级武官前往观摩。 “什么新式战法?石猛有汇报过么?”王知事想不起来。 薛神策迟疑道: “他之前,倒是送信来说,那赵都安的确拉走了一些军卒出去。 不过……都是以操练之名,外出蹴鞠玩乐。 此外,便是与火器局走得近,不过涉及上个案子,石猛刻意没有去探查,以免惹麻烦,知道的便也不详细。” 王知事啧啧称奇: “如此说来,倒是有趣了,我倒好奇,这赵都安,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 薛神策冷哼一声: “哗众取宠。” 他怀疑,是赵都安得知军中舆论不妙,故而准备借枢密院一众将领的身份,压制舆论。 心中叹息一声,却还是命军卒传回消息: 明日上午,自己将率枢密院诸将一同前往。 陛下的面子,终归要给。 “对了,明日上午去的话,咱们的小公爷来枢密院,岂不是要扑空?”王知事打趣道。 薛神策端起茶盏,淡淡道: “那便一起去,又如何?” 王知事愣了下,看着他,若有所思。 …… …… 当日,关于赵佥事要主持操练,邀请诸多大人物观摩的消息,小范围流传开。 再次引得非议,上任的武将以操练的名义,刷声望镀金,是军中传统艺能了。 人们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这是赵都安的又一次作秀行为。 唯有火器局内,苦熬了大半月的陈火神兴奋的一夜无眠,手中摩挲着已是成品的新式火枪,激动憧憬明日的到来。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 秋风飒飒。 赵都安起床时,便感受到空气中秋意又浓了几分,家中青绿的花树,也显得萧瑟迟暮。 “天凉好个秋啊……” 呢喃一声,赵都安眯了眯眼,望着天穹上飘飞的云絮,与飒飒的秋风。 心想:是个练枪的好天气。 前些天,他便拿到了火枪的成品,令他大为意外的是。 公输天元不愧是天才,在火绳枪的基础上,竟然创新性地再次进行了改良。 用术士的思路,制造了一批“半自动”的火枪。 极大地提高了装弹效率,这令他原本有些不满意的表演效果,得到了大幅增强。 也促使他,做出了今日操演的决定。 赵都安穿戴整齐。 与往日一般在家中用过了饭,这才出了府门,独自骑马朝城外赶去。 侯人猛与钱可柔昨夜便留在神机营,与陈火神一同筹备今日操练。 当赵都安不急不缓,抵达神机营驻地时。 远远已听到了校场上的鼓声,以及墙头上,那秋风中剧烈抖动的旌旗。 “大人,您可来了。” 钱可柔等在军营门口,见到他忙上前牵马。 赵都安笑了笑: “怎么,枢密院的人到了么?” “那倒还没有,不过京营的将领已经都来了。”小秘书解释。 今日操演,枢密院的大人物既然要来。 那“三千营”和“五军营”的将领,自然也没有怠慢的到来。 当赵都安走入校场,就看到校场边上,已经搭起了一个大棚子。 类似凉棚,底下摆着桌椅。 这会,京营的三名指挥使,以及数十名高级武官,齐聚于此,彼此交谈着。 “赵佥事,你可来了!” 石猛眼睛一亮,忙站起身,招呼他过去,并逐一为他介绍身旁的将领。 赵都安忽略了其余人,只看了看其余两名三品的指挥使。 五军营的指挥使是个颇有些儒将气质的中年人。 身披盔甲,腰间佩剑,是较为正式的装扮。 三千营指挥使,则是个高个子瘦削的男子,板着脸,望向他的目光带着好奇: “赵佥事,久仰大名了。” 赵都安笑了笑,点头与几人寒暄了片刻。 言谈之间,颇有些谈笑风生的味道。 非但没有半点身为下级官员的谦卑,反而颇有种此地主人风采。 “听闻今日,薛枢密使都将到来,还是赵佥事面子大啊。” 儒将打扮的五军指挥使感慨,又好奇道: “只是却不知,今日操演,赵佥事准备了什么,搞的这般大阵仗,整个京城的武臣,大半都来了?” 赵都安微微一笑,不接他的试探,只是说: “稍后,诸位一看便知。” 这时,营房大门处,有人高声来报: “薛枢密使到!” 霎时间,偌大校场上,所有人肃然起身。 恭敬朝营房门望去,迎接大虞军神到来。 唯有赵都安依旧坐在原位,微微眯起了眼睛,轻声嘀咕:“好大的排场。” …… 错字先更后改 243、听薛大人的话 大虞军神! 往日,赵都安只知晓这个绰号,但此刻,望见全场无论是武官,还是四周扛旗的士卒都肃然迎接的神态。 他才终于对于“军神”二字的分量有了真切的体会。 也意识到,这位皇党的武臣,究竟为何令女帝这般重视。 下一秒,秋风中,一行人迎风而来,为首的,赫然是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面色白皙,下颌蓄着胡须,脸上严肃刻板的薛神策穿着标志性的狮子袍服。 身为武臣,他今日没有披甲,身上也没有任何兵器。 迈步走来时,却令赵都安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 那是与相国李彦辅截然不同的压力。 更为直接,像强大武人的修行气与沙场将军气的糅杂。 令人下意识生出敬畏心,浑身气血的流转,都好似变得迟滞。 “薛神策……”赵都安心中默默重复这个名字。 上次两人见面,还是在皇宫中,小朝会上的惊鸿一瞥。 转眼再相遇,却不想在这个场合。 对于这名军神,他并无好恶倾向,只是因对方散发出的,上位者若有若无的压制力,多少有些不爽利。 强者是可以主动收敛气息的,只看想不想。 薛神策,显然是不大想的哪一种……起码对自己是这样。 赵都安视线移动,看向对方身后,那些枢密院的要员,如资料中附带画像的王知事等人。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在人群中,还有一个稍显年轻,神色冷漠的白袍身影。 汤平! 这個已经被他罢官,赶出去的小公爷,竟然也跟在薛神策身后。 赵都安眯了眯眼,表情有些古怪起来。 “末将参见枢密使!知枢密院事!” 这时,凉棚下一众武官,相继开口。 薛神策点了点头,却是径直走过来,沉凝的目光落在了赵都安身上,眼神闪烁了下,主动开口: “赵佥事,我们又见面了。” 赵都安早已起身,闻言笑着抱拳: “难得薛大人还记得我,今日更亲自率诸位大人前来,我神机营上下当属荣幸之至。” 旁边。 黝黑高大的石猛表情复杂,心说这该是我的词…… 其余武官也都有些惊讶,倒不是因为二者见过。 而是……这姓赵的,当真半点不谦逊! 身为四品武官,不诚惶诚恐也就罢了,竟还要薛枢密使先开口……的确如传闻那般,仗着陛下恩宠,有恃无恐。 就真不怕惹得枢密使不喜? 薛神策脸上看不出喜怒,好似对这名下属的“冒犯”并不在意,只是意味深长道: “赵佥事赴任以来,声名远播,本使也略有耳闻,既要亲自主持军中操演,自当来观摩一二。” 声名远播? 是恶名远扬吧……赵都安腹诽,脸上笑容灿烂。 好似这会,才注意到某人,惊讶道: “小公爷怎么也在这,莫非前脚离开神机营,后脚入了枢密院当差?” 老阴阳大师了…… 刷—— 霎时间,众人视线聚焦向汤平,颇有种看热闹的心态。 显然对两人间的过节,都有所耳闻。 汤平身上未穿官袍,只是一件白色的练功袍。 二十七八的年纪,英挺的鼻梁两侧,眼神凌厉如刀。 小公爷这段日子过的并不好。 被罢官踢出军营,对“武将世家”子弟而言,极为丢脸。 尤其得知了那“莫须有”的罪名后,汤平心中愤懑之气愈浓。 于他而言,自己被罢官也就罢了,一人做事一人当。 最为难受的,乃是被他牵连,一起被罢的那些底层武官。 “小公爷”是好面子的,受不了这委屈。 心中的傲气,令他不屑向父亲或其他勋贵求助。 不甘的怒火,也不敢向女帝倾泻,只能转为一次次,踏破枢密院门槛,寻个说法的行动。 今日,意外得知神机营操演,他当即要求跟着薛神策过来。 心中倒也说不清,想过来干嘛。 只是想过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汤平双拳紧握,盯着赵都安,冷声道: “你不必用这般尖酸话挤兑我,我今日乃是以武勋子弟身份前来观摩,或者,你可以尝试,将我这勋贵身份也一并罢了去!” 这话一出,场中气氛陡然一僵。 但枢密院一群老登,却默契地没有出声阻拦。 赵都安略有深意地看向薛神策,心道谁说武人就没有心眼子? 将汤平领进来,无非是当做一枚冲锋的过河卒,给他上眼药来了。 由此可见,这段日子枢密院这帮人硬扛着压力,对自己放纵不管,也是憋了一肚子气。 这时,营门外再次传来呼喝声: “兵部尚书到!” 略显紧绷的气氛,登时被打破。 包括汤平在内的一群武官,都诧异地扭头往去。 薛神策更是深深看了面带微笑的赵都安一眼……心中惊疑不定。 兵部的人也被邀请来了? 姓赵的到底要做什么? 这般大的阵仗? “哈哈,薛大人也在啊,不在意我们兵部也凑凑热闹吧?” 兵部孙尚书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一身绯袍,率领数名官员大笑着走来。 紧接着,不理会其他人,率先朝赵都安露出热切笑容: “赵使君,我等受邀前来,不知晚了没有。” 这“使君”两个字称呼,就很微妙。 有意无意,划分了阵营。 赵都安笑容灿烂,与这位打交道不多的老人道: “尚书大人亲自前来,已是蓬荜生辉,来的正好,人才齐整,正该操演。” 一时间,本来打算发作的汤平情绪被打断。 见兵部的人到来,也只好硬生生憋了回去。 转眼功夫,凉棚底下已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阵仗大的吓人,看的石猛眼皮子直跳。 身为神机营指挥使,愣是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赵都安这边,低声吩咐钱可柔去通知陈火神,准备出场。 凉棚里一众官员却没有坐下,只因薛神策仍旧站着。 他瞥了那些座椅一眼,挥手道: “我等武人操练,岂有将领端坐,士卒站着的道理?来人,一并撤去。” 然而,周围却没有人动。 神机营诸多武官没动。 周围那些站岗士卒也没动。 这些人都同时将视线投向赵都安。 赵都安笑眯眯道: “薛大人说的好,都撤去吧。” “是!” 凉棚附近那些士卒,这才上前,转眼将桌椅撤走,只留下光秃秃一个棚子,遮挡日光。 在场官员们脸色都有些怪异。 薛神策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 卡文,短了点,明天补 244、跨越时代的神兵利器 略带着些许凉意的秋风,吹过大营,众人头顶的棚子如海浪般抖动。 伴随赵都安一声令下,气氛陡然变得古怪起来。 薛神策没有吭声,显出“军神”的气度,但他身旁的其余武官,不由面面相觑。 糟糕……杵在旁边,本该是今日“主角”,却愣是被排挤成边缘配角的石猛额头沁出冷汗。 清楚感应到,枢密院一行人的视线纷纷投向了他。 这位臂上能跑马的猛将,只觉空气中弥漫的无形压力比战阵杀气还令他喘不过气来。 “这家伙……才过了多久?就有了这般威势?神机营这帮人,连薛枢密使的话都不听,反而对姓赵的唯命是从?” 这个念头,同时在所有人心头升起。 然而石猛却有苦难言。 作为“旁观者”,他清楚地看清了赵都安这段日子的操作。 入营第一天,玩了一出“指鹿为马”给所有人狠狠上了一课。 祭掉了“小国公”,令营中从上到下都新生敬畏,生怕也得罪了赵大人,被罢官。 接着,便是大肆拉着武官,士卒蹴鞠玩乐,此为怀柔。 高举大棒,播撒甜枣。 手段朴实,却有效。 尤其,今日操演,凉棚周围这些士卒,都是精挑细选的,乃是与“赵佥事”一起踢球的关系,也收了赵都安不少打赏酒钱。 上演这一幕,也就不意外了。 “哈哈,薛大人所言的确不错,理当如此,我等为官,自当与士卒同甘共苦嘛。” 一身绯袍的兵部尚书捋着胡须,笑着打圆场。 兵部头上是修文馆,是女帝,同时主管京营的军籍。 两层身份摆在这里,是个完美的“润滑剂”。 老尚书似乎也明白,自己该发挥的作用。 在他的调节下,凉棚下气氛逐渐缓和,一群人说说笑笑,站成一排,等待操演开始。 赵都安很自然地,站在了薛神策身旁,二人给两侧的官员们簇拥着,一同望着巨大宽敞的土黄色校场。 此刻,校场中还没有人,只有旌旗猎猎。 墙垛上,有军卒站岗。 角落里,有鼓手等待。 “赵佥事这段日子,看来在这营中也算站稳跟脚,本使原本还想着,你没有统兵经验,或还压不服这些骄兵悍将,今日一见,倒是放心许多。” 薛神策负手而立,官袍在身,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有种雕塑般的美感。 两条眉毛粗黑浓密,口中随口说着,眼睛却只望着前方: “不过,本使却也听到一些非议,五军,三千营,甚至城内其余各卫也都有人在传。” 赵都安好奇道:“传什么?什么人在传?” 薛神策淡淡道: “总归是些不好的话。京师这成千上万的士卒,都有不满,如此动摇军心,却非为将之道。” 这就是敲打了…… 赵都安却仿佛压根没听懂,笑着说: “多谢薛大人提点,一些宵小之辈的污蔑诽谤,我不会放在心上。无非是有人看不惯我,鼓动谣传,针对下官罢了。” 薛神策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几乎气笑了: “哦?谁看不惯。谁人针对你?” 赵都安一本正经道: “没准,是军中逆党也说不定。” 二人交谈声并不大,但凉棚下一群武人耳聪目明,皆是神色微变。 “你说谁人是逆党?!”汤平憋不住了,不禁恼火开口。 有种被映射的感觉。 赵都安瞥了他一眼,摆摆手,风轻云淡道: “小公爷莫要动怒,镇国公乃累世公卿,忠心可鉴,小公爷也是根正苗红……但,其余人就说不好了。 呵呵,我可听说,小公爷与我置气,却也是受了一群人的在挑拨,说来也怪,这军中怎么就突然刮起对我不满的歪风? 我想着,总归不会是因我屡立大功,被陛下提拔,便惹人嫉妒吧? 再仔细一想,才听闻,却是与前段时间,逆党刺客犯下的事有关,可逆党欲制造恐慌,为何不专挑软柿子文官,倒是多挑武官来杀? 岂非是刻意挑动我与诸位同袍的关系? 偏生,这般简单的计谋,寻常士卒被骗过也就罢了,能在军中做到武官的,总归不会如此愚蠢,却还是遂了逆党的愿,谣传针对本官…… 小公爷,依你看来,是否值得怀疑?” 这突如其来一番话,循循善诱,竟是把愤怒的汤平说愣住了。 一时竟无法反驳。 所有人都知道,武官们大概的确是“嫉妒心”作祟…… 但这种丢脸的心态,实在不好摆在台面上。 汤平更不可能承认,自己嫉妒,或愚蠢……便只能按赵都安的话,借坡下驴,默认自己是被其他人挑拨的说法。 噎的说不出话。 兵部尚书笑呵呵看戏。 心想小公爷你干什么不好,非要与姓赵的比嘴皮子,岂非以卵击石? 薛神策扭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 “赵佥事既然认为军中有逆党,为何这段日子,却又不见你调查?” 值得一提的是,虽说“靖王府”暗中派密谍办事,于诸多高级将领而言,早不是秘密。 但起码表面上,因没有证据,更不愿撕破脸。 所以,上次神机营火器一案,最终这屎盆子,被扣在了“匡扶社”身上。 薛神策也好,赵都安也好,嘴上也都将“靖王府内鬼”,以逆党代称…… 所有人都猜测,赵都安突然空降,是奔着靖王府内鬼来的。 只是之前,默契地不提。 此刻,薛神策却是干脆将这层膜捅破了。 “大人莫不是误会了?” 赵都安面露惊讶,: “什么查案?我虽还兼任着诏衙缉司,但此番来神机营,只是为了尽这四品指挥佥事的职责,为京营,为将士们做些实在事,仅此而已。 逆党存在与否,与我何干?” 凉棚下众人一时无言。 见他一脸诚挚模样,不知该相信,还是称赞他一声演技好。 还为将士做实事……花天酒地,蹴鞠游玩,哪个与“实事”沾边? ……薛神策嘴角抽搐了下,对此人装糊涂的本领,有了新的认识。 深深吸了口气,说道: “如今没有战事,四海升平,营中事物却也没有要赵佥事劳心的,反而这逆党一事,殊为要紧。 此前神机营中火器图纸被盗,更有匠人失踪,惊动圣上。 火器乃我军中重器,若给逆党获得,实为大患,赵佥事不妨将精力放在这上头。少做些有损名声之事。” 看似规劝,实乃敲打。 然而赵都安接下来的一句话,且令所有人愣了下。 “被盗的火器?已经不重要了,”赵都安浑不在意地说: “何况,薛大人又如何笃定,我没有补这个窟窿呢?” “什么意思?”薛神策心头一跳,隐隐意识到,将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 “来人!”赵都安忽然朗声道。 旁侧,一名小卒从远处快步奔来,手中捧着一条半人高,狭长的棕色木盒,抵达他面前,单膝跪地,双手高举。 此刻,风也好似嗅到肃杀之气,愈发大了,吹得众人官袍抖如波浪。 赵都安单手掀开木盒,继而,将一条棕色木制枪托为底,漆黑枪管为主体,结构精密,冰冷沉默的“长棍”拿起。 在众将官疑惑而好奇的目光中,以奇异姿势手持,笑道: “诸位可识得此物?” 兵部尚书摇了摇头: “状似长枪,却无枪头,本官却没见过。” 身材瘦削的枢密院王知事也大皱眉头: “管状器物,似有火药之气味,莫非也是火器?只是这般小巧……见所未见。” 薛神策不发一语,眼神中同样疑惑。 而这时,校场上,一排排手持同样的古怪武器的士卒踏入校场。 “王知事说对了,此物,便是我神机营新式火器,今日之操演,亦为此物。” 赵都安朗声道,忽然扭头,看向白袍白衣的汤平,嘴角扬起,大声道: “小公爷,你乃军中箭术好手,我且问你,如今日这般风势,战阵之上,弓箭可还锋利否?” 汤平被点名,先是一愣。 继而看了眼剧烈抖动的凉棚,那在凛冽秋风中,近乎完全展开的旌旗。 耳畔是棚布哗啦啦抖动声响。 虽不悦,却还是笃定地沉声说道: “顺风发箭,事半功倍,若非如此,自是不利!” “好!” 赵都安迎着风,头发也吹拂的散乱起来。 单手举起火枪,枪口微微上扬,左手抽出一枚防风火折子,甩了甩,火星燃起,于火绳上轻轻一扫。 大笑道: “伱当日演武,不是要看本将军习射?今日,你便睁眼看好了。” 嗤嗤……火绳引燃,枪管中火药蓄势待发。 赵都安扬天举枪: “且看本将军这一箭,利否!?” 下一刻,扳机扣动,黑洞洞的枪管中窜出一簇刺目亮光,一团小太阳般的炽热光团,于轰鸣声中,拉着尖锐的爆鸣声,直奔云端。 “砰!” 仿佛一個信号。 校场上,鼓声响起,大片士卒同时举枪,枪火如雷。 “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如同急促的暴雨,毫无预兆,瓢泼而下。 整齐排列的黑漆漆的枪口同时喷出炽热明亮的火焰,扬起大片带着浓烈硫磺味道的青烟。 强劲的推力,将无数丹丸如瓢泼大雨般,射向远处早已排成军阵的人形标靶。 “砰!砰!砰!砰!砰……!” 前一队士兵打出,便飞快朝两侧退后,第二排顶上,至末尾飞快换弹,公输天元的改造在此处发挥巨大效力。 整个方阵如同一台开足马力,暴躁如公牛的机器,于有序运转中,逆风朝着假想的敌人倾斜怒火。 剧烈而绵密的枪火声有节奏地一浪又一浪,彻底压制了凉棚下所有人的声音。 校场外的战马饶是听惯了火器响声,仍旧不安地踩着蹄子。 那些军卒更是愕然扭头,朝远处望去,心想莫非是火药库爆炸了么? 而接下来,“火药库”真的爆炸了。 校场一侧,栅栏门被推开。 火器局主管陈贵一身官袍,亲自手持火把走出。 身旁,是被力士推出的一门巨型火炮。 粗大的炮管上勾勒着花纹,短暂的半个月,不足以完成火炮的制造。 因而,这门被命名为“神威将军”的红衣大炮,乃是公输天元借助术士手段,强行催化出的。 但用来演示,已经足够。 陈火神官袍于风中抖动着,头发朝后飞扬,右手坚定地点燃了引线。 俄顷。 那狰狞漆黑的炮口中酝酿起炽热的威能,炮管上花纹次第点亮,好似逐级充能一般,将炮弹推出。 “轰!!!!” 一簇异常绚烂的火光闪烁后。 在所有人注视下,校场尽头,已经被火枪打成筛子的“军阵”被撕裂。 那厚实的墙壁坍塌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尘土飞扬! 地面炸出深坑,崩碎的炮弹碎片将周围土地砸出一个个手指粗细的洞口! 这一刻,凉棚之下的武官悉数动容。 就连“军神”薛神策,眼角也剧烈地抽搐了下。 他迅速判断出,哪怕是自己,若缺乏防备情况下,正面被那门“火炮”击中,也会受伤。 而放眼天下,如他这般强大的武夫,又有多少? “收!” 赵都安手中高举的火枪放下。 校场中的枪炮声,也戛然而止,就仿佛乐队的指挥棒,如臂指使。 校场上,排成方阵的火枪兵挺胸抬头。 凉棚下,枢密院、兵部、京营的大小武官们,脸上几乎都是同样的表情。 恍惚,动容,惊愕,难以置信。 身材格外魁梧的石猛用力眨眼,五官都有些扭曲。 不明白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神机营中何处出现了这样一支队伍? 五军营与三千营的指挥使也是神色恍惚,近乎本能地计算: 倘若是自己手下的军卒,对上眼前的这一幕,会如何? 他们能想到的,只有“落花流水”这四个看似文雅,实则残酷的文字。 王知事面皮抽动,怔怔盯着校场,似乎还没回神。 心头猛地想起,赵都安与火器局走得近的消息…… 所有人,都以为是在查案,却不想……竟是如此一个大“惊喜”。 他轻声呢喃: “这是……哪里来的新火器?” 兵部尚书愣神许久,捋着胡须的手因动容,不慎揪下几根胡须,也都不顾。 只是双眼发亮:“神兵利器……神兵利器……” 薛神策沉默地看完了整个操演,缓缓扭回头。 第一次郑重地,死死地盯着赵都安,视线又落在他手中那一杆火枪上,声音略显沙哑地道: “这是……什么?” 赵都安微笑说道:“这就是我做的事啊。” 245、启禀陛下,神机营…… 这就是我做的事! 凉棚下,秋风拂过面颊,风中填满了火药爆炸的刺鼻气味。 一众官员耳膜,都还残余着火炮声与连绵枪声的余韵。 却在听到赵都安这句话后,无一不动容。 这一刻,他们突然回想到,不久前发生的对话。 赵都安曾说,他来神机营,是为了做有利于将士们的事。 彼时,他们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觉得只是场面上的漂亮话。 却没想到,不过转眼之间,赵都安的“巴掌”就甩在了他们脸上。 新火器! 从未有过的新式战阵之法。 这一切,都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本以为是一场镀金性质的表演,却不想,竟是这般的…… “叹为观止!” 不知是谁,发出这一声叹息。 迅速在所有人心头引发共鸣。 坦白讲,若只论威力,这看似热闹的操演,因规模不大,其实并不真的多强。 但……眼前的一幕,令这些军中将领,窥见了一种可能性。 倘若……有朝一日,这种新武器全军配发,战阵规模再大许多,会是何等景象? 要知道,火器相比于弓箭,最强的优势不在于威力,而在于易用性。 不是每个士卒都能拉弓箭术,但这东西,与弩箭一般相对而言,容易掌握些,又比弩箭覆盖距离更远……哪怕打不准,但只要密集,便也足够。 “这……就是你这段时日,在做的事?” 薛神策深深地凝视着这名被他一度看不上的宠臣,突然明白了什么。 赵都安之前说,靖王府盗窃的火器图纸不再重要。 是啊,有了这种新火器,之前的突火枪……就算被盗了又如何? 所以,他的确没有在查案,因为他做了更重要的事。 可笑,所有人都被他瞒过去了。 此刻,再想到京营中那些对赵都安的非议,突然就觉得像个笑话。 只这新火器一件功劳,就足以令所有人闭嘴。 谁说这个指挥佥事空降的不妥?令人不服? 如此功劳,又是哪個四品武官能比? “操演完成,火器局主官陈贵,前来复命!” 这时候,蓄着山羊须的陈火神也走了过来,先朝赵都安行礼,然后才转向薛神策等人: “下官见过诸位大人!” 众人都认得这位“火器之神”,王知事忍不住开口: “陈贵,这两样火器如何称呼?又是如何得来?怎么之前枢密院中毫无所知?” 这也是所有人的疑惑。 陈贵却没吭声。 “……”王知事沉默了下,福至心灵,扭头看向赵某人。 赵都安笑了笑:“王知事问你,当如实告知。” “是,”陈贵这才将手中一杆枪捧起: “此为火绳枪,那远处的名为火炮神威将军,非我火器局制造,而是赵佥事以私交,换来天师府神官公输天元帮助,再辅以赵佥事之提点,才堪堪造成之‘实验’之物……” 在陈贵的讲述中,着重强调了公输天元。 而对赵都安在火器设计上的功劳一笔带过。 这是赵都安刻意叮嘱的,毕竟促成此事,已经是他的功劳。 至于火器设计,与其非要抢那么一个名头,反而引来许多人质疑。 不如推给陈贵,反而更真实可信。 贪功……绝对不是好事,有时候,恰当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才是利益最大化的方式。 同时,将功劳推给公输天元,既可以堵许多人质疑探究的口,又能将公输天元的名字与火器绑定,帮助其更好地晋级。 用一个虚名,换实打实的天师弟子的人情,赵都安算盘打的啪啪响。 而听完讲述后,薛神策等人面露恍然,才觉得事情真实起来。 天师弟子出手,加上陈贵大半生的积累……且按其所说,今日所见之火器,乃为尽快做出,以术士手段催化……距离完全交由寻常匠人铸造,还需至少一年的时间…… 并且,火绳枪也有诸多弊端,诸如怕雨天等等…… 这反而令他们觉得“靠谱”了。 “好!好啊!” 兵部老尚书喜不自胜,摩挲着那杆火枪,眼神中满是喜色: “虽是如此,但相比于以往,已是突飞猛进!” 他扭头,看向赵都安,正色道: “赵佥事今日所为,功在千秋,惠在社稷,本官必亲自上书,为你请功!” 今日所见,着实给了这位尚书太多惊喜,令这位老人心潮澎湃,忍不住道: “这把火枪,可否给本官带回把玩?” 赵都安笑而不语。 兵部尚书猛地反应过来,苦笑摇头: “是本官考虑不周。” 旋即,依依不舍将火枪递回给陈贵。 其余枢密院武官,也都醒悟过来。 按照常理,此等要紧之物,其图纸必然要呈送枢密院保存。 但距离上次火器被窃还不久,众人哪里还敢拿? 若是再次失窃,谁敢担这个责任? 薛神策当即拍板: “新火器研制一事,列入绝密,归由火器局,除赵佥事外,其余各营,各衙禁制接触,只予以全力配合及防卫,以免重蹈覆辙。” 众将应声称是。 薛神策威严肃穆的脸孔上,这时也才露出一丝笑容。 看了眼赵都安,说道: “本使也会为你,向陛下请功。此外,为表庆贺,今晚本官于城中摆下庆功宴,为你洗脱污名。” 其余人愣了下,彼此对视,心想薛大人看来心情当真不错。 这庆功宴只要摆下,明日消息必会传遍禁军各卫,各营。 薛神策这是要以自身的威望,为赵都安解决那些中伤和污蔑。 赵都安也愣了下,拱手抱拳: “多谢枢密使。” 薛神策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淡淡道: “你应得的,不必言谢。” 说完,转身就走,依旧一副冷酷模样。 这一次,赵都安忽然发现,自己再也感受不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威压”了。 …… 人群逐渐散去,各自兴奋地急于离开,将此事与同僚分享。 小公爷汤平失魂落魄,走在人群里。 临走时,又扭头看了赵都安的背影一眼,忽然失去了那股子斗志。 他开始有些动摇。 怀疑自己对赵都安的质疑和敌意,是否真的是受人挑拨。 抿了抿嘴唇,汤平迈步离开。 暗暗决定,要好好查一查,自己听到的那些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 “大人?您找我?” 凉棚下,等人渐渐散去,侯人猛走了过来,问道。 赵都安眯着眼睛,没有吭声,而是递了个眼神,带着两名梨花堂嫡系手下,返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确认无人窃听后,才低声说道: “我有事交代你们去做,尽快,且不要惊动外人。” 接着,他提笔在纸上分别各写了一行字,将其递给二人。 两人低头看了眼,都是怔了怔,有些意外: “大人,您这是要……” 赵都安缓缓走到窗户旁,没有打开,只是透过窗缝,望向营房大门处,那渐渐远去的一群背影。 骨节匀称的右手扶在旁边的椅背上,轻轻敲击。 眼神中满是沉凝,轻声说: “你们说,靖王府的内鬼,究竟是谁呢?” 二人一愣,钱可柔下意识道: “您不是说,不查……” 然后圆脸女武夫捂住嘴,意识到了什么。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嘴角缓缓上翘: “内鬼?我一直在查啊……铺垫差不多了,试试该收网了……庆功宴,正合我心。” 继而,他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呢喃: “就是不知,成功率能有几成。” …… …… 武官们散了。 操演的消息,也如旋风,迅速朝着京中各个大人物的案头扩散。 皇宫。 御花园内,当莫愁提着官袍下摆,急匆匆抵达御花园内。 隔着老远,就看到一名名侍者立在四周。 而在花园中央,一片空地上,一袭恰如仙子的倩影,正在舞剑。 女帝舞剑,若放开声势,天地都要动荡。 所以,徐贞观练剑时,往往都是将修为压致凡俗。 但饶是如此,那一道道划破秋风的剑锋,也予人一种难以言喻的的美感。 莫愁怔怔靠近,远远停下。 宫中有一种树,名为秋木,初秋时便会率先枯萎凋零。 此刻,女帝便立在秋木林中,脚下铺满了金黄的落叶,与外面尚还苍翠的树木,形成鲜明对比。 “呜——” 剑锋拂过,徐贞观缓缓收剑,那被剑锋牵引的落叶,在她脚下旋转着,缓缓盘绕成一副太极鱼图案。 “发生何事?” 女帝的声音远远飘来,比秋风更爽人。 莫愁恭敬垂首,说道: “启禀陛下,兵部与枢密院同时递来折子,汇报神机营今日火器操演一事。” “哦?”徐贞观抬眸望来,歪了歪头: “是他有进展了么?” 246、我盗我自己 皇宫之内,秋木林中,平整的石板上零散飘落金黄色泽的落叶。 阳光下,仿佛燃烧的火焰。 徐贞观静立于林中,纤细秀美的手腕轻轻转动,手中那一柄镶嵌蟠龙配饰的宝剑“噌”的一声,笔直嵌入石板缝隙。 她抽出一只丝绢手绢,缓缓擦拭白嫩而纤长的双手,好奇询问: “他有进展了么?” 这里的“进展”二字,指的自然是靖王府内鬼一案。 在赵都安进入神机营后,起初,因在诏衙中的惊人表现,徐贞观是对他有些过高期许的。 故而,哪怕是汤平等人被罢免这等离谱请求,女帝也从容应允。 饶是薛神策等人入宫,也悉数被她挡下。 然而,接下来,从神机营中传回的,尽是赵都安享乐游玩的种种非议。 好似全然忘记了查案任务。 徐贞观却仍旧放任自流,好奇心勾动,猜测这小禁军究竟意欲何为。 今日所谓军演,她也提前有所耳闻。 此刻目睹莫愁这般急匆匆赶来汇报,神态举止异常。 理所当然,猜测乃是赵都安又闹出幺蛾子,案件所有突破。 然而迈步走到近前的莫愁却摇了摇头,说道: “赵大人仍未着手调查案件,起码奴婢看不出痕迹。” 女帝美眸透出丝丝缕缕诧异之色,疑惑道: “那莫非是军中操演出了麻烦?他又与谁起了冲突?” 莫愁不禁苦笑摇头:“……倒也没有。” 女帝这下当真好奇了,她好看的眉眼轻轻颦起,好似遭遇了个有趣的谜题,轻笑道: “让朕猜猜,既与案件无关,又非冲突,总不可能是操演本身有何变故吧。” 莫愁脸上古怪之色愈浓,恭声道: “陛下双目如炬,明察秋毫! 底下人回报,今日操演中,赵大人拿出两样新式火器,配合新式战阵予以演练,远超此前之突火枪…… 枢密院与兵部长官皆亲眼目睹,纷纷急书贺表,递入宫中……” 她一五一十,将得知的情况讲述了一番。 徐贞观这下真的愣住了。 秋风拂过,白衣女帝垂直后腰的如瀑青丝微微扬起。 发丝划过她白嫩的脸颊,丰润的唇瓣,挺翘的琼鼻与如远山般的黛眉…… 她擦拭双手的动作悄然停下,手绢下意识被紧紧攥入白嫩潮湿的掌心。 “你说,赵都安请了公输天元与陈贵合作,制出的新火器?” “是。” “远超突火枪?” “是。按赵佥事的说法,靖王府窃走的图纸,几如废纸。” “他在之中,只提供了些许想法?” “是,火器局主官如此讲述。” 沉默。 这一刻,大虞女帝不禁回忆起,前些日子,她在天师府中,与张天师一同借水幕观看到,赵都安给公输天元讲述的那一幕。 她突然生出强烈直觉,这新式火器的核心,只怕也与那小禁军脱不开关系。 如何做到的? 如修文馆中讲述的“黄金三策”一般,只能归结为那泼天的才华。 她竟发现,自己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件事。 或不如说,已经习惯了那家伙时不时给她的惊喜。 只是…… 这次的惊喜,是否有些大? 一劳永逸地解决火器被盗一案……所以,他这段日子,的确不是在浪费时间,却也没有去纠察内鬼,而是做了更重要的事。 “陛下?”莫愁的轻声呼唤,将她从走神中唤醒。 “呃……”徐贞观下意识应了声,旋即说道:“那火器图纸……” 莫愁眼神幽幽地道: “为防泄露,只在火器局中,尚未呈送入宫,枢密院也不曾动。” 接着,她又讲了下操演的后续。 “好,很好!既新式火器尚未完全制成,便交由火器局全权督造!”饶是以她的城府,也难掩喜色。 两军交战,强者的确关键。 但放眼天下,无论武人亦或术士,绝对数量都太过稀少。 且哪怕以她的修为,也难以独自抗衡千军万马。 由此,愈发凸显出凡人军阵的重要。 骤闻喜讯,如何能不开怀? “还有赵都安,速速唤进宫……” 女帝说了半句,又停住,意识到不妥,略一思忖,笑道: “薛神策今晚要给他摆庆功宴?” 莫愁心领神会:“陛下莫非是要亲自过去?” 徐贞观轻轻颔首,微笑道: “轻车简从,不必惊动太多人,虽说不曾揪出内鬼,但如此大功,朕岂能不亲自为贺?朕的福将送上这样一份惊喜,朕便也给他一份惊喜。” 莫愁心中一阵泛酸,如同恰了柠檬。 心想,陛下这是要给那家伙,亲自正名了。 …… …… 修文馆。 一名名学士们埋首忙碌,宽敞的“办公室”内,案头上一摞摞的公函堆积成山。 当新政徐徐铺开,无数的事务疯狂涌入新生的修文馆,一众学士被迫连轴转,累的一个个双眼无神。 这群青年官员,却也在磨砺中以恐怖的速度成长。 “咣当!” 忽然,房门被用力推开。 秋风撞入室内,将长桌案头上的一张张纸卷掀起,沙沙声如纯白海浪。 “发生何事,这般匆忙?” 韩粥抬起头,肿胀的眼泡,松弛的眼袋,是他加班内卷的勋章: “又是哪里的文书?” 进门的吏员气喘吁吁,说道: “是兵部尚书送来的,与神机营有关。” 刷—— 众学士疑惑望来,表情困惑: “神机营?赵学士去的那个?不会与赵学士有关吧。” 聪明的学士们反应敏捷快速。 房间角落一张桌案后,闭目休憩的董太师睁开双眼: “拿来我看。” 片刻后,耄耋之年的董玄缓缓坐直身板,揉了揉老眼昏花的眼睛,仿佛不认得上面的文字了。 …… 白马监,后衙。 秋风飒飒,院中的那一株大树上,繁茂的碧翠枝叶也渐转泛黄。 老司监孙莲英最近弄了一张摇椅,格外喜欢坐在树下打盹,身上盖着一只浑圆蒲扇。 “大人,神机营那边有新消息了。” 一名使者推开小门疾步走到近前。 孙莲英眼皮也不睁开,轻声道:“说。” 而当下属使者讲了一半,老宦官就睁开了眼睛。 不住撮着牙花子,怔怔出神。 心想:赵小子你不去抓贼,这么玩是吧?! …… “父亲……父亲……” 吏部内堂。 作为掌管天下官员调动之事的六部衙门,此处亦是相国李彦辅坐堂之处。 往日晌午,年老体衰的李彦辅会在内院休憩,外人不得打扰。 然而今日,一道人影却急匆匆越过一道道门槛。 在许多吏部官员的注视下,径直走入内堂,推开了房门。 “小阁老”李应龙迈步,越过门槛。 看向床铺上,刚睁开眼睛,缓缓坐起的当朝相国,脸色微妙: “父亲……我……” 李彦辅身躯略显佝偻,坐在床上。 有些凌乱的发丝披散下来,眸子锐利如鹰。 直逼视的小阁老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才冷哼一声: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李应龙张了张嘴,勉强辩解: “是父亲交待儿子,盯着那赵都安,若有要事第一时间来禀告。” “……”李彦辅无奈叹了口气,心累地摆摆手: “说吧,那头小狼又折腾出什么事?” 李应龙当即绘声绘色,描述一番,末了道: “原本,姓赵的与武官集团矛盾愈发激烈,那薛神策也是对此人颇有些不待见,可据说今日操演之后,薛神策亲自要为其庆功。” 他颇为失望,就像盼了两家快打起来。 盼了许久,结果一声炮响,人家握手言和了。 李彦辅沉默良久,长长吐了口气,呢喃道: “莫非,是天佑陛下不成?” …… …… 就在消息于京城中,如涟漪般扩散的时候。 再次狠狠出了一波风头的赵都安,却从神机营中离开,返回了诏衙。 在梨花堂中,见到了等在这里的两個老熟人。 “呦呵,咱们的佥事大人可回来了,升官还没忘了老东家,难得难得。” 英姿飒爽,大长腿,高马尾,眼角点缀一颗泪痣的女缉司海棠噙着冷笑,阴阳怪气。 坐在内堂的椅子里,学着赵都安翘起二郎腿。 在她对面,端坐着绰号“诏衙卷王”的面瘫脸,九堂第一缉司张晗,身前桌上横放七尺剑。 这会也看了过来,却是主动起身,抱拳拱手: “下官见过赵佥事。” “老张,老海,你们这是做什么,生分了啊,你我都是同袍,我才出去几天,怎么就不认人了?”赵都安哈哈大笑,热情堆笑。 全然没有四品大员的架子。 老海……疑似背景来历不凡的海棠嘴角抽搐,对这个称呼抗拒极了: “别,叫我海棠就好。” 继而,她一脸警惕地盯着笑面虎般的赵都安,长腿换了个姿势: “说吧,让可柔叫我们过来做什么,又有什么坑让我们跳,直接说,我们好死个明白,别做出这一副笑面虎的模样,我害怕。” 张晗也投以询问的眼神。 “你们怎么这般想我?我何曾坑过你们?” 赵都安故作伤心,将自己摔进主位,一脸无辜。 海棠冷笑: “你敢说没有?当初查内鬼,是谁……” “都过去的事了,都是误会。”赵都安摆手,一副心中受伤的神态。 然后又笑呵呵道: “不过,的确有事想找两位帮忙。” 呵……我就知道……海棠翻了个白眼。 张晗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语气: “什么事?先说好,职责之外的不帮。” “哈哈,放心,准保是你们职权之内,且能捞到大功劳的好事,” 赵都安笑得贼诚恳,双手撑着厚厚的桌案,确认堂内仅此三人。 才迎着两人不信的目光,幽幽说道: “我需要伱们,去一趟火器局,盗走新式火器图纸。” ?? 海棠与张晗同时愕然看他,眼神呆滞。 247、欺诈战术,真假密谍! 堂内气氛,一下子僵硬住了。 “你疯了?”三人对视了好一阵,海棠略显尖锐的声线拔起,她瞪圆眼眸,盯着赵都安,一副见了鬼的神态: “你要我们去偷盗?!” 她怀疑赵都安在开玩笑。 但很可惜,大为震惊的两人只从他眼神中看到了认真,以及…… 严肃! “你到底想做什么?”张晗与海棠对视了一眼,开口询问。 赵都安目光扫过两人的脸,平静说道: “京营中上次发生的火器案,你们都清楚吧。” “废话,这就是我们调查的……等等!” 海棠说到一半,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你也要查这桩案子?” 赵都安点头,神态严肃: “准确来说,我去神机营,就是为了揪出内部潜藏的,尚未暴露的内鬼。” “你不是跑去研究火器?校场操演的事我们也都听说了……”张晗皱起眉头。 海棠却提早一步反应过来,眼睛一亮: “难道说,制造火器也是你计划的一环? 你明面上鼓捣这些,今日又通过操演,在众多武官面前展露了新式火器的威力,以证明上次丢失的不再重要……这也是为了钓鱼? 想吸引潜藏在武官集团中的内鬼,再次出手?” 善于探案的女缉司思维灵活,下意识进入分析状态。 但转念又摇头道: “不对!哪怕内鬼知道此事,想要再次盗窃新火器,但他也不可能,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啊,还是通过潜入盗窃的方式……这太鲁莽了! 若我是内鬼,肯定会选择等……火器制造是瞒不住的,等大批量生产,再获取的难度要低太多,何况,那时候的技术也会更完善……” 赵都安摇头打断她: “但到时候,也晚了!靖王府潜藏在京中的人,也会担心,有了上次失窃的经历,朝廷肯定会加以防范。 而如今这个时候,正常人都想不到,有人会在这个节骨眼行窃,反而难度降低…… 当然,靖王府的密谍怎么想,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需要图纸被盗走。” 这番话听的两人一头雾水,面露不解。 赵都安身体前倾,勾了勾手,让他们也凑过来。 三人围着桌子,三颗头凑在一起,如同密谋。 他盯着他们,问道: “伱们还记得,我当初是如何揪出诏衙中的逆党的么?” 海棠没好气道: “如何会不记得?你不就是使诈……” 她说了一半,再次顿住,猛地明白了什么,脱口道: “你难道又要……” 赵都安欣慰点头: “套路好用,为何只用一次?我这次,就偏还要诈他们一诈。” 说着,他垂下头,手指从茶盘上夹过来一只茶盏,放在茶盘外头。 说:“这是靖王府潜藏在京中的密谍。” 他又指着茶盘内,另外一只茶盏: “这是潜藏在武官集团中的内鬼。” 他手指在两只茶盏间画了一条无形的线: “靖王府通过密谍,来与内鬼沟通,传递消息……上次,我废掉了那群密谍,但这么久过去,肯定换了新的过来。 用常理推敲,新密谍肯定与军中内鬼有法子联络,但双方并无信任基础,且彼此的联络,必然存在‘延迟’…… 海棠你也说了,内鬼肯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动手,因为暴露风险太大。 所以,倘若这個时候,有‘靖王府’的人出手,窃走了图纸,会发生什么?” 海棠愣了下,脱口道: “内鬼肯定会大为意外,变得紧张……想要确认情况…… 啊!所以,你才想让我们假扮成密谍,假装盗窃走火器图纸…… 然后,就可以观察有嫌疑的那些人的反应,并对他们分别试探,像当初欺诈我们的时候一样?” 张晗也是眼睛一亮,明白了这个计划的歹毒之处: “哪怕内鬼忍住了,没有做出任何行动,但潜藏在京中的密谍,一旦得知此事,肯定会意识到,此事有诈…… 这个时候,靖王府的密谍会担心,怕内鬼被欺诈,从而暴露……所以,密谍们也很可能坐不住,前往主动联络内鬼……妙啊!” 两人何等聪明? 赵都安只简单说了下,就看透了这个欺诈战术的恶心之处。 并在心中,默默进行了后续推演。 这个战术听起来复杂,其实异常简单。 就是利用了“密谍”和“内鬼”之间的信息差。 双方就像一对异地的情侣,彼此会因外界的变化,而心生猜忌,被迫做出行动。 哪怕双方看破了这个计谋,明知道“盗窃”是假的,也没关系。 因为双方会担心,对方中计…… 若彼此是熟悉的“伙伴”或许还好,会有默契。 但偏偏,上一队密谍被赵都安干掉了。 新来的密谍和内鬼很可能缺乏了解与信任。 而哪怕这个计划没成功,也没有任何损失,反正图纸没有真的被盗走。 无本万利! “为什么朝廷反复调查,都线索中断?就是因为敌人不动了,而只要我们让他们动起来,线索就会自行浮现。” 赵都安面露微笑,眼神中却一片如暴风雨到来前的海面般平静。 他没说的是: 他之所以紧急敲定今晚动手,正是因为今晚的庆功宴。 武官集团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到来。 这一刻,海棠与张晗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只觉脊背毛毛的,有些窜凉气。 他们重新回想,发现赵都安入神机营后,所做的事,就如同一张大网,不断蔓延。 制造火器,不仅弥补了火器被盗的损失,还为自己在军中的名望完成了一次扭转,更成为了实施欺诈战术的先决条件…… 一举三得。 不,若算上立功表现,以及结交公输天元,便是一举四得。 这人,怕是浑身八百个心眼子吧? 海棠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我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陛下这般看重你了。” 张晗抿了抿嘴唇,吐气道: “上次被你欺诈……我原本还有些不服,这才才算心服口服。” 总感觉你们在腹诽我……算了,不和你们计较……赵都安双臂拦着两名同僚,笑得像一只狐狸。 低声,开始嘀嘀咕咕,交代晚上行动的细节。 …… …… 与此同时。 京城内,某座偏僻的民宅内。 一名容貌寻常,穿着短衫的男子,小心地确认外头没有动静,继而将窗户上的黑布蒙上,房间中顿时暗了下来。 他转回身,看到屋内圆桌旁,已经坐满了人。 圆桌中间,烛台上一根硕大的蜡烛燃烧着。 于白日里,扩散开昏黄的光晕。 将桌边一道道人影打在粉白的墙壁上。 那巨大如鬼魅的影子随烛光摇曳,狰狞可怖。 “咳。” 圆桌上首,赫然是一名全身被袍子包裹,头戴兜帽的神秘人。 若赵都安在这里,必会觉得,这打扮与上一任靖王府密谍首领,那名“法神派”的通缉神官颇为相似。 “全部情报都在这里了么?” 神秘人冷声问道,是个男人的粗犷声线。 “头领,都在这里了,我们已反复确认过,神机营的确研制出了新式火器,远超以往。”有人回答。 神秘人“恩”了声,没有废话,直接取出一张地图,摊开在桌上。 借着烛光,地图上“火器局”三个字清晰可辨: “召集你等前来,便是制定今晚突袭火器局,盗取图纸的行动计划。” 一群密谍中,部分神色自然。 还有部分吃了一惊: “头领,怎么这般匆忙?” 神秘人冷声道: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王爷前几日传来的信,你们也都看过。匡扶社那群废物做不成事,反倒迫使我们要尽快做出点成绩来。 火器一事,王爷极为重视,若能取得图纸,我等必受重赏。” 一人迟疑道:“为何不联络那人……” 神秘人冷哼道: “朝廷严查,早已将他吓破胆了,此前几次联络,便屡屡推三阻四。 你们以为,他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呵,没人会想到,我们会胆大到在这个节骨眼动手,此为反其道而行之,他们越想不到,我们得手几率越大。” 又一人忧心忡忡: “可如今的图纸,只怕并不完善,不若等完善之后……” 神秘人勃然大怒: “但到时候,也晚了!有了上次失窃的经历,朝廷肯定会加以防范……” 他大手一拍桌案,沉声道: “我已决意,你等不必劝阻,只要执行! 今晚,那薛神策要为赵贼举办庆功宴,届时城中武官悉数到场,正是火器局空虚之时,你们需要配合我,突袭此地!” 他手指,凶狠地戳在混光烛光映照的地图中央。 周围,一群密谍同时应声: “是!” …… …… 下午,转眼即过。 当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京城蒙上夜色。 诏衙。 赵都安穿戴整齐,仔细摆正了腰间悬着的寒霜剑,迈步走出堂口。 朝等在门外的四名缉司笑了笑: “走吧。” 一行人走出衙门,却恰好撞见马阎负手,等在大门口。 “督公!” 众官差行礼。 赵都安也惊讶地抱拳,拜见便宜师兄。 没办法,马阎三品,还是大自己一级。 暂时还是师兄,不是小马。 脸庞瘦长而冷峻,眉毛暴躁凌乱,双手骨节粗大,极少笑容的大太监马阎看向赵都安,示意了下自己宽大的马车: “一起吧,今晚是你的庆功会,本公也沾沾你的光。” 248、女帝到来:大事不妙,火器局遇袭 沾光……赵都安眼皮跳了跳,嘴角笑容愈盛: “督公说的哪里话?我无论去了哪,做出怎样的成绩,都是督公的栽培。 今日所谓庆功会,也是为咱们诏衙争争脸面,以免京营那群丘八总明里暗里,阴阳怪气。” 马阎愣了下,神色转柔,被拍的通体舒畅。 等二人相继钻入车厢,车轮滚动,熹微的月光从窗帘缝隙中照进。 两人一左一右,相对而坐,马阎不无感慨地审视他,说道: “你在神机营做下的事,我很惊讶。” 赵都安一脸谦卑。 马阎冷峻面庞浮现惊叹: “你升四品时,我原本想,未来督公这位子,要交给你了,不想却赴任神机营。 那时我便猜到,你是奔着内鬼前去,却不想,你做的事比所有人预想更大。” “师兄谬赞,多亏师兄教导有方。” 谨记不能飘的赵都安迅速切换为“小赵”状态。 马阎摇了摇头,摆手自嘲道: “放心,我没那么小心眼,更有自知之明。 陛下将诏衙交在我的手上,一是再无合适人选,二是我本就是孤臣,至于能力本领,本就庸常,所擅长的,无非是拳脚功夫。” 但问题在于……你的拳脚功夫就能摁死我啊……赵都安吐槽。 马阎目露欣赏,提点道: “今晚庆功宴,既是为你正名,也是你凭此功劳,正式在军中站稳脚跟的场合,不可怠慢,尤其枢密院诸官,伱可都了解?” 赵都安点头道: “不算了解,但也做了些功课。” 枢密院中,除了薛神策与王知事外,重要人物还有一名枢密副使,一名同知枢密院事,以及承旨司的正副承旨,一正四副共五人。 负责撰写文书报告的枢密直学士……再其次,还有主事、令史、书令史……等等。 以上,都是靖王府内鬼的嫌疑人。 赵都安选择今晚动手,就是为了方便在庆功宴上,将这群人一网圈禁。 利用这个场合,切断枢密院所有嫌疑人,与靖王府密谍联络的机会。 “那就好。”对此一无所知的马阎点了点头,又惋惜道: “可惜,你未能揪出内鬼,终归不算尽善尽美。” 赵都安叹息道: “那么多人反复调查过,哪里还容易找出?”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赵都安找不出内鬼,这才选择制造新火器,以曲线完成女帝的任务。 却不知道,今晚,他们所有人都将成为play的一环。 …… 今晚宴会,安排在枢密院下辖的一座专供将领酒宴的宅邸内。 赵都安抵达时,庭院中,已是人头攒动,灯火通明。 宴会厅内,以薛神策为首的一群武臣,已经提前到来。 伴随一声“神机营赵佥事到”的喊声,厅内三两聚集攀谈的人们起身,望向堂外。 纷纷笑着招呼。 表现热切。 “赵佥事,马督公,二位快请!” 神机营指挥使石猛换了一身绿袍,大笑迎接: “就等你们了。” 马阎自觉退居配角,任凭前者将众星拱月般的赵都安,迎入宴会厅。 厅中心铺着地毯,两侧一左一右的桌案。 其间有一根根立式烛台,晕染开大片光晕。 前头主位上,薛神策盘膝端坐,正与同样受邀的陈火神攀谈。 此刻起身,与赵都安寒暄一阵,又向他介绍了席上许多新面孔。 比如禁军各卫的指挥使……是赵都安以往在禁军当差时,见不到的大人物。 此刻俱是一团和气。 “少年英雄”,“国之栋梁”之类不要钱的溢美之词将他吞没。 气氛融洽。 恰在这时,外头突然响起清冽高昂的声线: “陛下到!” 嘎—— 霎时间,宴会厅内一阵安静,所有人表情错愕。 “陛下?”薛神策突然看向赵都安,发现后者也在看他。 “……” 二人沉默了下,意识到,陛下的突兀到来,与对方无关。 不是……也没人说贞宝要来啊……赵都安愣神功夫,厅内众人已经默契地朝外走去。 才走出没几步,就看到夜色下的庭院石板路尽头。 两串红灯飘了出来,那是提灯开路的太监。 而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来。 为首一人,身姿曼妙高挑,身着金色龙袍,头戴一只轻便冠冕。 龙袍之下,内衬着月白色的丝绸锦绣。 清冷威严与雍容华贵完美交织,披散的厚厚青丝被盘成高高的发髻,显出女帝欣长白皙的鹅颈。 格外诱人。 而在她身侧落后一步,跟着亦步亦趋,同样容貌不俗的“女宰相”。 “陛下……” 所有人心头再度腾起错愕。 继而,以薛神策为首的数十名武臣,近乎同时躬身抱拳: “臣,参见陛下!” 徐贞观轻轻颔首,道了声平身。 点漆般的凤眸笑吟吟投向呆若木鸡的赵某人,微笑道: “赵卿,朕闻听你今夜庆功,特来凑个热闹,你可愿意?” 夜幕之中,灯火之下,盘起发髻头戴小金冠的大虞女帝别具一种风情。 若说朝会上是威严天子,天师府中是绝色坤道,舞剑时乃谪仙子,御书房中是古装御姐女领导…… 那今晚的女帝,少了许多天子威严,增添的是皇家贵气。 赵都安深吸口气,躬身道: “陛下亲临,臣荣幸之至!” 女帝莞尔一笑,她捕捉到了赵都安脸上的错愕与意外。 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小小的恶趣味。 就像突然吓他一跳,虽以天子之躯,本不至于做这等无聊的吓人把戏,但莫名就心生愉悦。 徐贞观驾临,霎时间取代赵都安,成为全场焦点。 君臣双方见礼后,女帝被迎入宴会厅,理所当然一人独占主位。 底下两排武官同时挪动屁股。 在距离女帝最近的位置,留出薛神策,赵都安,陈火神等人的坐席。 接下来,免不了询问操演之细节,赵都安规规矩矩汇报,女帝大加赞赏。 君臣二人,从始至终没提及“靖王府内鬼”半个字。 夜色越来越深。 赵都安的视线,不由频频投向燃烧的烛台,间或抬首,望厅外明月。 心中估算: “他们也该行动了。” …… …… 城外。 火器营附近的一片山林中。 数道黑影自林中走出,蹲伏于此。 每一个人,都穿着夜行衣,为首两個拉开面罩,赫然是海棠与张晗。 “前方就是火器局,记得我交待你们的事,速战速决,不可杀人,但打伤无妨。” 海棠语气严肃,朝一群精锐心腹吩咐。 众人沉默点头,摩拳擦掌。 张晗再一次打开地图,借助月光,确定“图纸”的位置,以及进攻路线。 火器局旁,有神机营武官守卫。 虽赵都安有意安排,今夜守卫力量较弱。 但不能不做,只有真抢,闹出的效果才真实,演习要演全套……这是赵都安的话。 “时辰差不多了,行动!” 张晗一声令下,拉起面罩,只露出双眼。 一群诏衙精锐无声潜行,朝着远处圆月之下的,宛若巨兽般趴伏于地的建筑逼近。 然而,当他们抵达火器局衙门灰黑色的建筑院内。 错愕发现,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一具具或昏迷,或死亡的尸体。 整个衙门,愣是静谧无人声,唯有火盆中火焰燃烧。 “怎么回事?难道赵都安还安排了别的人?”海棠懵了。 张晗蹲下,将趴在地上的一具尸体翻过来。 清晰看到脖颈已被利器切断,汩汩鲜血流淌。 火光下,尸体双目圆瞪大,做出呼喊状。 “死了!” 张晗面色一沉,用手摸了摸温度,: “人死没多久!” 这时候,分散潜入搜寻的其余精锐也陆续返回。 一人道: “大人,衙门里都被翻过,放着图纸的房间尤其严重,新式火器的图纸也不翼而飞了!” 犹如五雷轰顶。 糟了! 张晗与海棠面色骤变,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是靖王府密谍,还是匡扶社逆党……” 两人对视,心脏猛地一沉! 意识到,出大事了,藏于暗中的敌人,竟胆大包天至此,当真于今夜突袭盗窃…… “没有听到动静,应是用了某种符箓,隔绝了衙门内外。” 张晗眸中闪烁森芒,语气急切: “海棠,你亲自回城,通知赵都安!其余人,随本官去追赶敌人!” “是!” 训练有素的锦衣们立即行动。 海棠张了张嘴,她想说: 敌人只怕已逃走好一阵,大晚上的,如何能追到? 但终归,将丧气话咽下。 一咬牙,为防中途被截断消息,只能由自己亲自回城的海棠身影如大雁,在夜空中疾掠。 寻到密林中藏匿的马匹,狠狠一鞭子抽下,于骏马嘶鸣声中,朝城内疾奔。 眼神中,透出慌张与急切。 迎着夜色秋风,焦急地眺望远处辉煌的雄城: “赵都安……这下真出大事了啊……” 然而,分头行动的众人,却都没注意到。 在远处的树梢上,一袭术士身影,正平静地俯瞰着这一幕。 …… 宴会厅内。 酒宴已过半! 君臣同乐,气氛融洽,厅中充斥着交谈的笑声。 然而,本该为今晚主角的赵都安却格外安静。 突然,宅院外有急促马蹄声逼近,伴随着女帝随行护卫的喝问声。 厅内耳聪目明的众武官纷纷停下交谈声,疑惑地朝外望去。 薛神策皱了皱眉头,看了女帝一眼,正要命人去询问。 只见堂外褪去了夜行衣的海棠,疾奔而来。 远远的,还没看清厅内情形,焦急的声线,便已炸开: “不好了!火器局遭遇袭击,图纸被盗走了!!” 短暂安静。 继而,庆功宴上,一片哗然! 249、赵都安:谁敢离开,视同谋逆! 盗走了……盗走了…… 这一句话,宛如一块巨石,狠狠砸入厅内的湖水中,于每个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赵都安望向海棠逐渐逼近的身影,神色明显有了错愕。 “火器……被盗!” 薛神策猛地站起身,这位不苟言笑,以治军用兵出神入化著称的“军神”脸上为之动容。 双眼中刺出迫人的光。 身旁,同样位高权重的兵部尚书,王知事,马阎等一名名武官也大惊失色。 下意识将视线,本能地投向了火器营主官,以及负责防卫的神机营指挥使。 然而酒醉微醺的陈贵表情只有茫然,好似还没从这个噩耗中回过神。 石猛则是虎目圆瞪,张了张嘴,失声道: “怎么可能?!” 这一刻,他的醉意荡然无存,吓的瞬间酒醒。 死死盯住了抵达宴会厅的女缉司。 在场众人,不少都认识诏衙这位背景神秘的水仙堂主。 看到是她来汇报,不禁生出疑惑。 而海棠踏入厅内,目光搜寻赵都安时,却先看清了主位上端坐的尊贵身影。 她动作一僵,眸子撑大: “陛……陛下?!” 她没想到,女帝今夜也在这里。 而此刻,徐贞观也站了起来,她的脸色同样凝重而难看,径直问道: “火器局如何?你又如何得知!” “我……我……” 海棠一下卡住,对女帝的目光本能敬畏,生出吐露实情的冲动。 “是我命她替我盯着火器局的。” 关键时刻,赵都安出声救场。 刷—— 一道道目光聚焦过来,赵都安面无表情,沉声道: “我担心火器局安危,故而托了她替我去那边照看。” 简略解释了这么一句,赵都安盯着海棠,眼睛缓缓眯起: “你看到了什么?不要急,细细说清楚。” 海棠瞬间接到“暗号”,顺坡下驴,道: “我与张晗带人去火器局,本是辅助防卫,却不想,抵达时发现衙门里人或死或昏迷,图纸也不翼而飞……” 她飞快讲述了一遍。 话落,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包括赵都安在内,神色变得异常古怪。 按照计划,此刻来汇报的,应是火器局衙门的人,但海棠亲自跑回来,说的这般详细。 意味着,突袭火器局的,只怕是真的“反贼”。 扮演“反贼”的他们反而晚了一步…… “岂有此理!” 兵部尚书脸色铁青,拍案怒道: “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做出此事的,必是反贼逆党无疑!” 另一名枢密院武官也痛心疾首,更多的是怒不可遏: “他们怎么敢?在这个时候……” 他说了一半,自己卡住了。 所有人也都反应过来。 是啊,正因为没有人敢想到,反贼会在这个节骨眼动手,做出违反常理的大胆举动。 所以……才给了对方机会。 一时间,众将领脸色都变得无比难看。 “火器……我的火器啊……” 喝得醉醺醺的陈贵后知后觉,哀嚎一声,发出凄厉惨叫。 薛神策更是又惊又怒。 时隔数月,再次被盗! 两次都发生在他这個枢密使眼皮子底下。 尤其,这次庆功会还是他召开的…… 薛神策只觉一张脸火辣辣疼痛。 他扭头看向女帝,只见徐贞观贵气逼人的面庞上覆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凤眸中闪烁凛冽寒光,仿佛有无数刀剑,锋利迫人。 “陛下,臣失职,令贼人窃国重器,恳请陛下准许,末将带兵前往搜捕!必将贼人捉拿归案!” 身材魁梧如熊的石猛迈步走出,单膝跪地,震声喊道。 脊背却已被冷汗打湿。 此番出事,他这个指挥使难辞其咎,石猛急于立功表现。 一语惊醒梦中人。 霎时间,五军营,三千营,金吾卫,羽林卫……一名名禁军指挥使纷纷迈步而出,请令出战。 哪怕薛神策也开口,恳求准许他亲自出手搜寻。 徐贞观面色铁青,望着一群请战的将领,目光却压根没理会他们,而是穿过人群,看向了赵都安: “赵卿,你以为该如何?” 这一刻,哪怕是徐贞观自己,也有腾空而起,前往搜寻的冲动。 然而赵都安的下一句话,却令整个厅堂鸦雀无声: “臣以为,当务之急,该立即封锁宴会厅,此地,任何将领,都不许迈出厅中一步!” 赵都安嘴角咧开,不是在笑,而是透出一股杀气腾腾的意味,好似盯着猎物的老猎人。 “锵!” 他扶着剑柄的手指一弹,萦绕冷光的寒霜剑出鞘。 一剑在手,他迈步立在门口,封锁出口,狠声道: “谁敢出去,视同谋逆!” 嘠—— 这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海棠更是茫然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赵佥事,你这是……”有人忍不住问。 下一秒,却见大太监马阎阴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没错!谁也不许走!陛下莫要忘记,上次偷窃火器的军中内鬼,尚未肃清!” 一句话,点破关键。 众人皆醒悟过来。 是了! 在场众人里,很可能藏有反贼。 而今晚火器失窃,是否又是那反贼的手笔? 一旦放众人离开,军中反贼就有机会联络逆党,乃至于刻意掩护。 单膝跪地的石猛额头冷汗如瀑,才意识到自己求战的举动犯了大忌。 赵都安持剑扫过群臣的一张张脸孔,试图看出破绽,但失败了。 徐贞观微微挑眉,看向这诸多武将的目光,也愈发幽冷。 “陛下,赵佥事说的对,场中武将,决不能离开此处。不如交由赵佥事,率领亲信之人,外出搜捕,最为妥当。” 薛神策叹息一声,开口提出方案。 然而,却被赵都安摇头打断: “不必!” 接着,在所有人迷惑的目光中,只见衣着华美,手持长剑的赵都安在内厅门口缓缓踱步。 月光从他身后的云层中显露出来,映照的庭院如水,他整个人仿佛披着一层光。 赵都安忽然笑了笑,说道: “陛下,不必派任何人搜寻,臣只想请陛下及诸位大人在此等上一等。” 等? “等什么?” 开口的,是旁边一脸懵逼的海棠。 她很想说,咱们的计划已失败了,难道这个时候,你还要继续欺诈战术吗? 是的,海棠认为,赵都安此刻是在将计就计,破罐子破摔。 在实施那所谓的欺诈之法。 但都这个时候了……重点难道不是抓密谍吗? “等人。” 赵都安言简意赅,平静地吐出这两个字。 抬眸,越过场中一个个人头,与女帝对视。 徐贞观深深看了他一眼,朱唇轻启,口含天宪: “准!” …… …… 夜幕中。 南郊的竹林里。 一道道黑影在疾速奔掠。 这正是当初,赵都安穿越而来的那片竹林,黑暗中,竹林静谧的如同一片深海。 “嘎吱嘎吱……” 唯有奔行中,靴子踩着地上陈腐竹叶,发出的声响。 为首一人,赫然是头戴兜帽的密谍头领。 此刻,他一抬手,众人都停下脚步,令行禁止。 “应该摆脱追踪范围了。”他回望火器局方向说道。 身旁密谍笑道: “没想到这般顺利,朝廷那群蠢货,半点记性不长,原以为可能要死很多弟兄,才能得手,不想衙门里防卫如此孱弱。” 另一人也笑道: “多亏头领英明神武,我们都想不到今晚会出手,朝廷的人没有防备,也不意外。 倒是头领高估了他们,还分出两队人马,故布疑阵,制造错误痕迹,以分散追兵……倒是我们谨慎过头了。” 密谍们发出轻快笑声。 还有人趁着休憩功夫,用手绢擦拭刀身上的血迹。 兜帽头领却隐隐有些不安,说道: “我总觉得,一路上仿佛有目光在窥伺我们。” 身旁几名密谍茫然道:“有吗?” 头领也不大确定,犹豫了下,还是说: “继续逃,连夜逃离京城范围,有了这图纸,足矣向王爷复命。” 然而,话音落下,众人头顶,却传来一个懒散的声音: “逃?你们还要往哪里逃?” 竹林中。 秋风乍起,一根根极为高耸的,比肩乔木的墨竹摇曳起来,发出鬼魅般的沙沙声。 “什么人?!” 密谍们大惊失色,下意识抬头。 天空中,风动云移,被云絮遮住的圆月恰好露出,照亮了竹林上方。 头领瞳孔骤然收窄。 只见在一根竹子顶端,竹节微微被两只靴子压弯。 靴子的主人,是一个身材矮胖的青年。 其负手而立,那沉重的体型,却好似没有分量似得,落在竹枝上。 他身上,套着一件皱巴巴,脏兮兮的神官袍子,仔细看去,玄色的神官袍竟勾勒着独属于朱点童子的金线。 而胖青年背后,用一条麻绳斜斜背着一只粗大的竹筒。 “天师府神官!走!” 头领怒喝一声,一群密谍宛若离弦之箭,朝远处狂奔。 公输天元负手而立,俯瞰下方的一群虫子,摇了摇头,圆润的脸庞上浮现一丝不屑: “有朋自远方来……就别走了。” 他轻轻一挥手。 宽大的袖子里,陡然迸射出一道道金光。 那赫然是一枚枚古怪的铜钱,每一枚都生着翅膀,速度奇快无比,锋锐异常。 头领奔行中,只听到一声声惨叫。 他仓促回首,愕然看到身后一名名密谍“噗通”、“噗通”的,如同被镰刀收割的麦秸,倒伏一片。 每个人后背都窜出一股血花。 继而扑到在地,一动不动! 眨眼功夫而已,这支小队,就只剩他一人! “神章境!” 头领心头一沉。 继而,便看到远处那胖神官倏然使了个“千斤坠”,将脚下竹子压成弓形。 崩到极致,继而身体宛若炮弹一般,隔着老远,径直朝他飚射过来! “来得好!!” 头领怒喝一声,于奔行中,右手抽刀,悍然回身反劈! 嗡! 这一刀,刀势极为凶悍,刀风卷起地上滚滚落叶,仿佛漫天枯叶,如影随形般追随刀锋倾斜。 气势磅礴。 竹林地上,赫然被劈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凹槽。 然而,却不见公输天元的身影。 “别看了,我在你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 头领猝然回头,只见月光下,公输天元静静站在前方,手中捏着一只小木人,朝前一丢。 那被他称为“敬酒胡人”的小人立在地上,恭恭敬敬,朝头领举起酒杯。 敬酒! 镇物发动! 胡人敬酒时,被敬酒者,全身受控,必须饮下一杯酒方能摆脱控制。 可此处,哪里有酒? 250、内鬼暴露 嘎吱……嘎吱……头领只觉浑身猛地僵硬,关节好似不是自己的。 他的手有了自己的想法,竟是五指张开,佩刀坠地。 继而,他双手不受控制地做出碰杯姿态,微微举起,凑到嘴边。 “什么怪东西……” 密谍统领大惊失色,身为武夫,他缺乏应对术法的手段。 只能咬牙震动气海,试图牵引气机冲散经脉,重获掌控权。 然而公输天元却不给他机会,趁着对方被“敬酒胡人”控制的刹那,胖神官负手迈步。 掀开其兜帽,露出一张满是匪气的脸孔。 掌心将一张上品丹砂符箓“啪”地摁在了密谍脑门。 头领一阵眩晕,眼眸神光熄灭,“噗通”一声,直挺挺倒在了竹林中。 “易如反掌。” 公输天元嘚瑟地丢出一条麻绳,那绳索有如生命般,自行蠕动,将对方捆了起来。 这时,远处竹林中,又有两名青年神官飘然而至,拱手行礼: “师兄,分散遁逃的另外两支队伍,也都已解决。” “师兄,诏衙的那些锦衣晚一步抵达……” “很好。” 公输天元倨傲颔首,淡淡吩咐道: “将这些人都送去神机营。” “是!” 两名神官转身,去收拾地上的尸体。 公输天元勾勾手,牵起捆成粽子的密谍头领,腾身朝京城赶去: “希望赵兄莫要等急了。” …… …… 城内,宴会厅内,灯火通明! 整个院子,已然被紧急调来的诏衙官差围的水泄不通。 厅内,气氛凝重压抑,无人吭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赵佥事,这么久了,我们就这样等下去吗?” 终于,石猛忍不住开口。 身为神机营指挥使,他对今晚之失职,肩负最大责任。 距离赵都安提剑堵门,已经又过去了近一个时辰。 众人的耐心,已近乎耗尽。 赵都安坐在最靠近门的位置,寒霜剑叠在膝上,闭目凝神。 此刻睁开双眼,瞥了眼天色,说道: “稍安勿躁。” 三千营指挥使这会也有些焦躁不安,苦涩道: “非是我等焦躁,只是哪怕赵佥事你有所安排,也该透个底,好教咱们安心。有陛下在,有薛枢密使在,这厅中不可能有人传出什么消息去。” 五军营指挥使附和: “何况,这眼瞅着夜深了,我等可以等,但也要考虑陛下龙体……” “是啊,这么久过去,只怕贼子已逃出京界了……再难追讨。” “赵大人,你说句话啊。” 一时间,被肃杀寂静气氛,折磨的快疯掉的一众武官纷纷开口。 站在女帝身旁的莫愁,也忍不住说: “赵大人要等,陛下准了,只是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徐贞观恢复了寡言少语的“帝王”姿态,不发一语,心中虽对他信任,但也难免心焦。 只是下一秒,女帝忽然望了远处一眼,眉头舒展。 赵都安仿佛面对一锅沸腾的水,正要开口,忽然耳廓微动,扭头望向厅外,笑道: “来了。” 什么来了? 厅内诸将噤声,纷纷望去,继而,便见守卫森严的庭院中央,地面突然荡起一圈圈土黄色涟漪。 守卫大惊,拔剑警惕。 继而,化作涟漪的地面中,缓缓探出一只由木头构成的巨手。 宛若某种巨型傀儡的肢体,五指短粗,棱角分明。 巨手扣住涟漪边缘,倏然用力,继而,一头庞大的虚幻傀儡宛若从地狱爬上阳间。 只露出半個腰身,便已如一座房屋般庞大。 其一手撑地,另一只大手缓缓张开,掌心是旋转着的一枚土黄色“蚕蛹”。 “咔嚓!” 蚕蛹由内及外劈开,走出负手而立逼气纵横的公输天元,手中拎着被封印的密谍头领。 “使君……贼子头领已擒……” 小胖子本想来一出人前显圣,可话说了一半,大大勾起的嘴角陡然一僵。 绿豆小眼瞪圆,看清了灯火通明的大厅主位上,那身明黄龙袍,与似笑非笑的绝色面孔。 “陛……陛下?” 公输天元大惊,脚下法力编织的傀儡虚影崩溃,他一不留神,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旋即故作无事发生,两只小肉手抱拳拱手: “公输天元,见过圣人!” 堂内诸将默契地忽略了胖神官显圣失败的一幕,神态错愕: “是张天师的五弟子?” “公输神官?” “赵佥事要等的……是他?” 徐贞观轻轻颔首,雪白下颌轻点,“恩”了声,嗓音威严: “不必多礼。” 公输天元心思玲珑,眼珠一转,便主动道: “禀陛下,公输受赵使君委托,已将入火器局行窃之贼首擒拿至此,其余贼人,或杀或擒,已送入神机营中。” 说着,他一脚将地上木桩子一般,捆成粽子,额头贴着黄纸符的头领踢到堂前。 厅中有了刹那的安静,继而爆发出压抑许久的惊呼声。 饶是场中不少人,已经猜到赵都安留有后手。 但当这一幕真的出现在眼前,仍难掩惊容。 徐贞观凤眸虚抬玉手,轻轻压了压,声浪顿时消减。 她眼神惊异地看向稳操胜券的赵某人,好奇道: “赵卿,可否为厅中诸将解惑?” 赵都安无声吐出一口气,直到此刻,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算真正落地。 赌赢了! 他脸上原本伪装出的镇定笑容,也才变得纯粹真诚: “禀陛下,事情其实并不复杂,鉴于上次火器失窃,今日操演后,臣便思量做一些准备。 手段也颇为简单,只是请了公输神官,在火器局内的图纸上,做了一些可供术法追踪的手段。 并暗中护持罢了,原本也只是有备无患,却不想,贼子正中下怀。” 公输天元也笑呵呵说道: “没错,这些贼子潜入时,我与一些同门便在附近,暗中用了一些幻术手段,令这群人误以为顺利。 而后按使君的要求,尾随贼人,原想挖出老巢,怎奈何这群杂鱼得手后,径直要逃离京城,便只好擒下。” 旁边,海棠一脸懵逼。 她很想说: 不是这样的啊……这狗贼分别是要我们假装盗窃…… 但话到嘴边,成了:“那我们后来……” 公输天元看了她一眼,“哦”了声,淡淡道: “你们赶到的时候,我留下的幻术还没撤去,恩,营中那些尸体只是受伤昏迷罢了。” 海棠张了张嘴,眼神复杂地看向赵都安。 她明白了! 今晚,这家伙分明是准备了两套方案。 若敌人不来,便用欺诈。 若来了,则由神官兜底。 甚至,可能还有许多没暴露出的手段。 不过,如今欺诈也好,别的手段也罢,都用不上了。 “陛下,此贼既为逆党贼首,或可审出内鬼身份。” 赵都安拱手,朗声说道。 这时候,堂内诸将才陆续回过神来,眼神都为之一变。 尤以马阎心情最为微妙——分明来时,他在车上,还替赵都安惋惜,认为未能揪出内鬼,不算完美。 如今,细细想来……赵都安哪里没有去找? 他分明每一步,都踏在钓鱼的路上。 徐贞观面无表情,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密谍身上,忽然说: “既是公输神官捉拿,便由你审吧。” 赵都安愣了下,听贞宝的意思,这小胖子似乎拥有某种审问的手段。 “嘿嘿,遵命。”公输天元笑了笑,一招手,将黄纸符捉回手里。 地上。 被封印五感的密谍头领猛地醒来,本能挣扎,却发现难以动弹。 等他目光适应灯光,看清了周围一名名大虞将领,看到赵都安,看到女帝时,瞳孔猛然放大。 如坠深渊! “赵使君,你来问吧。”公输天元笑道。 赵都安眨了眨眼,正要点头。 地上的密谍却突然开口了,他极为平静地说道: “不用问了,我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不会说的。” 下一秒,他牙齿摩擦,就要咬破齿缝间的毒药,却失败了。 “别试了,我早替你取出来了,也别想着咬舌头,你知道那没用。” 公输天元幽幽道,“看来是个死士。” 赵都安并不意外,试探道: “我诏狱中倒是有擅长对付死士的用刑高手。” 公输天元说道:“不必麻烦。” 他忽然反手,将后背上那只大竹筒取了下来。 “咚”的一声按在地上,解释道: “我养了一头野神,名为‘狐仙’,可令人诚实说出任何伱想要的回答,代价是问完之后,这人的神魂就会被吞掉,变成活死人。” 地上,原本一脸死志的密谍脸色陡然苍白,瞪大眼睛: “你们……” 下一秒,公输天元用力拍了下竹筒。 只见一阵袅袅的白烟升起,烟雾缓缓凝聚为,一头半个身子埋在竹筒里,露出半截的皮毛雪白,眼眸是诡异深蓝色的狐狸。 “野神……” 场中,不少人微微皱眉,倒没有惧怕之色。 野神? 这又是什么怪东西……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稀奇古怪的道具……赵都安腹诽。 而这时,那蓝眸白毛,容貌诡异中透出一股仙气的“狐仙”缓缓转头,凝视密谍,嘴角缓缓扩大,仿佛在笑。 与此同时,神色惊恐的密谍头领突然宛若中邪了一般,失去了所有表情。 双目与狐仙对视,仿佛陷入梦魇。 “赵兄,你可以问了。”公输天元笑呵呵说。 赵都安咧了咧嘴,将视线从这狐仙身上挪开,俯瞰密谍,沉声道: “此处,可有与你勾结,替你们办事的人,都有谁?” 宴会厅内,一时落针可闻。 陷入梦魇的密谍脸上浮现出挣扎神色,似乎在于“野神”抗争,他额头青筋根根隆起,眼珠充血。 却最终,用沙哑的声音吐出一个名字: “知枢密院事,王恒。” 刹那间,一道道错愕至极的视线,同时投向人群中,五十余岁,身材瘦削的王知事脸上。 后者面无表情,长长叹息一声。 251、权臣的落幕,陪朕去一个地方 王恒! 当密谍吐出这个名字,包括女帝在内的所有人,心中都升起惊愕的情绪。 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薛神策脸色骤然大变,扭头,死死盯着坐在自己身旁的枢密院二把手,想要从对方脸上看出真相。 兵部尚书猛地站起身,老尚书错愕地瞪圆了眼睛,当场失态。 马阎以及石猛等一众三品武官,更是呆愣住,耳畔响起成片的吸气声。 知枢密院事! 何等样的大人物?哪怕此前倒台的裴楷之,周丞之流,都无法与王恒相比。 无它,就因“兵权”二字! “王大人,你……” 有人失声,语气中还带着不信: “莫非是这贼子污蔑,或是野神作祟……” 军中仍有太多人,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个答案。 女帝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是定定地望向王恒。 她心中,甚至都期待是审错了,期待王恒否认。 然而…… 面对无数道惊疑不定的视线,王知事却只是叹息了一声。 霎时间,众人心头好似同时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有种憋闷感。 赵都安同样瞳孔骤然收窄,不禁看向公输天元,想问一句: 这东西到底靠谱不…… 但公输天元一脸自信,表示自己养的狐狸肯定没问题。 “我再问你,”赵都安锁定密谍,沉声道,“可有证据?” 密谍头领说道: “我有与他往来的密信,不过大多已经销毁了,且无法用字迹判断,但我身后的大人物手里捏着他的把柄。” 他彻底被“狐仙”魇住了,好似失去神智,成为一个有问必答的机器。 赵都安深吸口气,说道: “除了他呢,还有哪些人?” 密谍头领又陆续念出五六个名字,不过这些就都不是大人物了,无非是一些中低级武官。 且分散在数万禁军中,一些名字赵都安有些耳熟,大部分陌生,并非神机营的人。 “你们在京城还有多少人?如今在做什么事?” “我只知道,我负责的这一队,今晚都来窃取火器图纸,分为三队……我们来京城不久,是接替上一批死去的密谍的,所以还没来得及立功。” “你如何与你背后的人联络?” “有专门负责传讯的人,会来联络我们,我不知道对方身份……” 厅中落针可闻,只剩下赵都安与密谍一问一答。 “你幕后的人有哪些?” 密谍张嘴,说道:“王……” “可以了。”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线,突然响起,打断了这场审问。 伴随着的,还有一股玄妙的力量弥漫而来。 那趴在竹筒上的“狐仙”突然尖叫一声,吓得瑟瑟发抖,浑身白毛根根立起,“砰”地化作一团白烟,重新钻入竹筒中。 而失去了“狐仙”的力量,密谍头领七窍流血,直挺挺倒在地上,还有呼吸,但俨然已神魂残缺,成了活死人。 赵都安心中一动,转回身,看见了主位上,女帝那笼罩寒霜的脸庞。 是了……陛下并不想“靖王”的名字出现在这個场合……一个区区密谍掌握的有价值情报,也就大概这些了…… 审问结束。 然而审问却才刚刚开始。 一片近乎死寂的气氛中,身披龙袍,头戴金冠的大虞女帝冷漠地看向王知事,说道: “王恒,朕想听一个解释。” 没有预想中的叫屈,否认,挣扎,求饶…… 这位执掌枢密院大半事务的武官中几乎能站在第一排的大人物,神色异常平静。 坐在席间,腰背依旧笔直,眼神中竟然还有一丝丝的解脱感。 王恒摇了摇头,平静地道: “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竟是承认了! 这一刻,哪怕是赵都安都惊讶不已,至于其余武臣,更不必说。 徐贞观沉默了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再睁开双眼时,只问了一句: “为什么。” 王恒已显出些许老态的脸上,却缓缓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陛下何必非要臣给个答案呢,天底下没有新鲜事,无非就是选边站,押宝在何人身上的选项罢了。” 他端起桌上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安静的厅中,可以清晰听见酒液成柱,冲撞杯盏的清脆声响。 徐贞观说道:“朕何处不如人?” 王恒手一顿,酒液洒了些许在外头,他放下酒壶,郑重地摇了摇头: “陛下无一处不如人。” 徐贞观没说话,但眼神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朕既不不如人处,你何故押宝他人? 王恒看懂了这层意思,于是他嘴角的自嘲之色愈发苦闷: “可惜,陛下晚了一步啊。” 他仰头,望着厅外的寡淡的星空,说道: “陛下登基之初,头一年,虽以强势之手腕稳住了朝局,但彼时陛下政务不通,名分不当,兼为皇女之身……臣只看到了那血淋淋的玉龙剑,却看不到未来。 那时,对方找到了臣,彼时朝堂如倾覆之舟,臣自然择良木而栖。 二年,陛下却奇迹般稳住了朝堂,政务也愈发熟练,初具帝王气象。 至今三年,陛下励精图治,纵横捭阖,借力打力,皇位愈发稳固。到如今,新政一出,何人还敢说,陛下不如人?可是……” 他自嘲道: “臣却早已湿了鞋子,没有回头路了啊……若早知今日,当初何至于……” 说到这,他摇了摇头,捏起杯中酒。 仰脖,一饮而尽! 继而,在所有人注视下,王知事有些颤巍巍地站起身。 抬起双手,摘下了头顶乌纱,轻轻放在了桌上。 他迈步走出席位,忽然看向了赵都安,神色复杂道: “你真的很厉害,这半年来,伱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中,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也许你不信,但当陛下将你送入神机营的那一天起,我就预感到今日了,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赵都安沉默。 王知事又看向一侧的马阎,将双手超前一伸,呵呵笑道: “马督公,劳烦你将我送入诏狱了,按大虞律,我这个品秩的官员,哪怕想扒掉官袍,也要走一整套文书,用玉玺。 所以,我还是知事官,在场人里,只有你能抓我了,赵佥事可还不行呢。” 马阎面无表情,看向女帝。 徐贞观闭上双眼:“带走吧。” “遵旨!” 马阎拱手,继而看了王恒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恒虽是武官,却并不以武力见长,马阎一人就足以压制他死死的,不怕耍花样。 王恒点了点头,昂着头颅,迈步走出宴会厅,马阎紧随其后。 等二人离开,徐贞观又道: “薛神策,方才密谍说出的那些名字,你去处置,若放走了一个……” 薛神策深吸口气:“若走一个,臣自领军法!” “恩。”徐贞观点头。 薛神策迈着沉重的步伐,裹着秋风,朝外走去。 行走时两侧灯烛的烛火都在剧烈摇曳。 徐贞观再次开口,这次她却是站了起来,一步步,往外行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意兴阑珊地说了句: “散了吧。” 再没有其他。 女帝径直走远,庭院中等待的太监们提着灯笼追随。 一名名武将沉默着,无声地流淌了出去。 没人说话,眨眼功夫,原本拥挤的宴会厅,就变得空荡起来。 海棠也默默离开,骑马赶向城外 ——她没忘记,张晗他们还在苦苦地追踪敌人呢。 …… …… “这就结束了?” 公输天元意犹未尽,心疼地抚摸着绑着麻绳的竹筒,对这场戏的戛然而止略有失望。 “不然呢?”赵都安叹息一声,笼着袖子,望着外头的庭院: “这已经是最体面的落幕了。” 顿了顿,他才好奇地看向那竹筒: “你养的这狐狸什么来头?这玩意审问犯人这么好用吗?” 公输天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知道?是了,你是武夫……不知晓也正常。 一般来讲,神明大体分为两类,正神与邪神……这个你定然知晓,还有一类,要么是小地方,比如某个部族信奉,供养凝聚出的,非常弱小的神明。 要么,就是某种因缘际会,出现的天地之精灵……恩,后一种在大虞境内不常见,要去很偏僻的地方,比如牧北森林,东海千岛……等等才稍微多些…… 总之,这种类似神明,却要弱小非常多的,就叫‘野神’,我这个还是师尊赏赐的,审问只是它能力的其中一种……” “至于你想的,用它审案……就不用想了,一来是太少,能驾驭的术士本就极少。 二来嘛……嘿嘿,这东西审问不靠谱,比如刚才,如果我想,甚至可以操控狐仙,让那个密谍说出任何假话……所以你懂的,术士也是人嘛。” 小胖子挤眉弄眼,一副你懂的模样。 赵都安恍然,表示学到了,然后古怪地看他: “那密谍刚才说的话,你有没有动手脚。” 公输天元苦笑道: “我敢在陛下面前耍花招吗?恩……我就是,略微做了干预,比如他每次想说出‘王爷’两个字,我就操控狐仙,给他憋了回去。” “……厉害了。”赵都安默默竖起大手指。 相比于傻白甜的金简,公输兄情商领先一个大境界。 “好了,我得走了,有事再找我。” 公输天元将大竹筒背起,用麻绳绑紧,表示告辞。 继而掐了个法诀,天空中倏然探下一条虚幻的手臂,将小胖子一捞,便迅速远去。 赵都安目送他离开,心想: 武夫什么时候,能有这么酷炫的赶路方式就好了。 …… 当赵都安走出宅子大门,忽然被等在这里的太监拦住了: “赵大人,陛下请你过去。” “陛下还没走?”赵都安吃了一惊。 跟着小太监,走出一条街,果然在僻静的街角,看到了女帝的车辇——今日她轻车简从。 只带了不超过十人的侍从,此刻更只剩下五个。 “莫昭容奉命先回宫了,处理后续的麻烦。”太监低声解释。 懂了……王恒倒台,岂会毫无声息? 赵都安恭敬地走到车旁:“陛下,臣来了。” 车厢帘子被掀开,月光下,女帝诱人的面庞忽明忽暗: “上来,陪朕去一个地方。” …… ps:经过作者君仔细思考,决定听从读者的建议,将这本书修行体系中,“天下境”的名称,改为“天人境”。 前面章节,大部分修改完毕,剩下少部分零星残余,不影响阅读。 其实我早就想改,开书时,不知道怎么想的,起了这么个怪名字……这回好多啦。 252、夜色访庵,菩萨嫣然 风动云移,如水的月华倾泻下来,映照的车驾中的女帝分外出尘。 “是。”赵都安愣了下,继而应声,拎起衣袍下摆钻入其中。 伴随车帘垂落,车厢中央摆放的一只精巧的小方桌上,那一枚浑圆的夜明珠由暗转明。 照亮桌上的玉壶与杯盏,空气中弥漫着些许的酒气。 “陛下饮酒了?”赵都安半边屁股坐下,微微皱眉。 他指的,自然不是在庆功宴上的饮酒。 徐贞观玉手捏起一枚空杯,扬起脖颈一饮而尽。 因将发丝盘起,她今日的白腻颈部本就“空旷”。 这个角度,赵都安可以看到精巧的下颌,紧致白皙的脖颈上吞咽酒水,滑入食道时隆起的起伏。 “倒酒。”女帝放下玲珑杯,轻声说。 赵都安没吭声,默契地双手捧起玉壶,给她斟酒。 马车开始行驶,二人却都默不作声,女帝连喝了三杯,赵都安抬手掩住酒壶,叹息道: “陛下,豪饮伤身。” 昏暗的夜明珠光线中,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同色金冠的女子帝王面无表情盯着他,劈手要夺酒壶。 却给赵都安躲过了,他认真劝道: “陛下,臣记得,您说以前每每开怀,才自饮自酌。 想来这粮食精酿之物,该是令人喜悦的,若并不喜悦,只为忘忧,便成了借酒消愁。” 徐贞观美眸依旧没有感情地盯着他。 往日里,她做出这番举止,宫娥太监会诚惶诚恐,予取予求。 但赵都安却紧紧抱住酒壶,大着胆子,与她对视,目光坦然至极。 目光交汇,他在女帝的眼睛里看不见铲除叛徒的快意,只有深深的落寞。 徐贞观嘴角勾了勾,嗤笑道: “若朕是先帝,你这般胆敢忤逆帝王的臣子,立下再大的功劳,也要被打入‘冷宫’。” 赵都安目光毫不闪避,严肃道: “所以陛下不是先帝,臣才敢于直谏。” 他对揣摩女领导的心思,有着丰富的经验,知道在恰当的时候,表现出“体贴”。 果然,徐贞观目光转为柔和,那悬在空中,夺酒壶的玉手,也缓缓落下。 丰润的唇瓣吐出一口芬芳酒气,微微后仰,靠在车壁,眼中多了些水润与暖色: “若朝中你这般的臣子多些,该有多好。” 赵都安放下翡翠玉壶,笑了笑: “那臣岂不是该失宠了?” 一个不算好笑的幽默,却恰到好处地冲淡了车厢中的沉闷气氛。 他知道,女帝之所以这般,是受到王恒认罪态度的刺激……若王恒百般抵赖,哪怕叩头哭泣,大呼冤枉…… 女帝都不会有多少情绪波动,无非是愤怒罢了。 虽位高权重,但类似的朝中重臣,扳倒的也不差他一个。 但偏偏…… “你说,朝中如王恒这般的,还有多少?”徐贞观忽然轻声问道。 语气……却不是真的问个答案,更像感慨,或在问她自己。 赵都安沉默了下,本能觉得这问题很难回答。 这问题,表面是问还有哪些蛀虫,实则是女帝在犹豫,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这些既可恨,又不那么恨的叛徒。 赵都安当然可以给出明哲保身,却没半点意义的废话回答。 历史上,伴君如伴虎的太监们对皇帝随时随地的此类询问,已有了丰富的应对经验。 然而他终究还是说: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陛下应觉欣喜,如王恒这等人,都已生出悔意,说明人人心向陛下之时,已不远矣。” 徐贞观略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先咀嚼了一遍这句话,旋即似笑非笑道: “这不像你这滑头会说的话。” ……我才不是滑头,起码现在没有……赵都安义正词严: “陛下要臣说什么,臣便说什么。” 嘁……徐贞观哼了声,一脸嫌弃,心情却被他一通插科打诨,或说开解,变得轻松通畅不少。 “不提这個,”徐贞观望向抖动的车帘,轻声道: “你可知,朕要去哪里?” “臣愚钝,”赵都安一脸憨相,“臣立下这功劳,陛下难道要奖赏臣?” 徐贞观没好气道: “你倒会邀功了,办妥分内之事,莫不是应该的?还向朕讨赏?” 赵都安被呵斥,也只是笑,徐贞观看着他这模样,便也有些无奈。 手指轻轻扶额,然后才轻声说: “这是去寂照庵的方向。” 寂照庵……神龙寺附近的那个尼姑庵……云阳公主被禁足的地方……赵都安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 “陛下是要去探望长公主?” 说起来,距离他扇了云阳公主一巴掌,将其丢去尼姑庵念佛,已经过去不少日子。 都快把这位放荡的大长公主给忘了…… 徐贞观轻轻“恩”了声,说道: “她终归是朕的姑姑,这么久也该探望一二。” 赵都安眼珠转了转,说: “要不将长公主送回家吧。” 以他如今的权势格局,坦白讲,当初的那点事,已不怎么放在心上。 徐贞观没看他,说道: “以朕那位姑姑的性子,才几个月,远不足改掉性子,在那边念佛很好。” 就有种,将长辈送进戒网瘾机构的既视感……赵都安吐槽。 意识到,女帝之所以去探望,八成也是受到叔叔靖王的刺激了…… 他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好奇道: “臣听说,寂照庵中有位佛门菩萨坐镇?” 徐贞观“恩”了声,随口解释道: “当今佛门……西域那边的密宗且不说,单论大虞神龙寺这一脉,佛法最强的,乃玄印住持,其下,便是三位世间境大圆满的菩萨。 寂照庵中的,乃是般若菩萨,主修的乃是佛门中的三无漏……其余两个,则是龙树菩萨与大净上师……这般若实打实,乃是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位。” “多年轻?”赵都安好奇请教。 “五十有二了。” ……五十二的老尼姑啊……赵都安兴趣索然,脑补出了灭绝师太的形象。 …… …… 寂照庵距离宴会厅不算远,说话间,便已抵达。 马车停在尼姑庵门口,赵都安跟着女帝下了马车。 眼前的尼姑庵并不算大。 尤其与视线远处,那占地颇广,哪怕在夜幕中也灯火通明的神龙寺道场比起来,就显得尤为不起眼了。 丝毫不气派的正门上,只悬着两只灯笼。 太监敲开了门,表明身份。 前来开门的尼姑顿时大惊,朝女帝双手合十,便要去通报。 “不必兴师动众,朕只是来探望云阳,稍后便走。”女帝神态温和。 开门的年轻尼姑诚惶诚恐,不敢拒绝。 当即做了个请的手势。 女帝留下其余人在门外等,只带着赵都安进了寂照庵。 夜色下,尼姑庵内颇为清冷,景色却极为雅致,有闹中取静的美感。 “陛下,云阳施主住在前方客舍,贫尼这便领着您过去。” 尼姑走在石板路上,周围是侍弄的很好的花草。 指着前方一座亮着灯的禅房。 徐贞观目光望去,轻声问:“她这段时日如何?” 容貌平平的尼姑一脸为难: “云阳施主起初吵闹的多些,动辄摔东西,般若菩萨受不了,便与施主谈了谈,才好些。 只是又嫌庵里的斋饭不合口味,送过去的斋饭,吃的少,至于经书,几月前送进去的一册,都还没换新的。” 好家伙……怎么“谈”的? 是物理方式吗?赵都安啧啧称奇,并不意外。 徐贞观轻轻叹息一声,对赵都安道: “朕去看看,你便不要过去了。” “臣知道。” 赵都安低眉顺眼,有点担心云阳造他的黄谣……但想想女帝大概也不会信,便也放下心。 目送女帝与尼姑一同远去,赵都安独自一个杵在清雅安静的庭院里。 百无聊赖,也不敢走远,不过这中庭倒是颇大,如小花园般。 他闲庭信步行走,只当解闷。 走了一阵,忽然耳廓一动,听到一阵缥缈的歌声。 那歌声曲调颇为奇异,并非大虞乐理推崇的“雅乐”,倒是有些偏向“俗乐”,且带着些许梵音的味道。 “佛门清净地,大晚上谁在唱歌……” 赵都安好奇心腾起,扭头回望。 估摸着贞宝一时半刻回不来,想了想,循着声音穿过了一道垂花门,以及一道曲折走廊,进入了一个小院子。 绕过一丛枇杷树,赵都安脚步一顿,不禁愣住。 只见,前方赫然是一座小池塘。 池塘中是已衰败的荷花,明月倒映在水面中,随涟漪而破碎。 池塘边,赫然坐着一道丰腴而曼妙的身姿。 浑身湿漉漉的,披着松垮的白衣,一双浑圆修长紧致的玉腿暴露在初秋的夜色中,小腿往下,浸泡在池水中,赤足如莲。 她身旁摆着一只果盘,盘中是一枚纯白玉净瓶。 一边对月歌唱,一边手持一柄黛色的梳子,轻轻梳着湿漉漉的长发。 许是感应到有人注视,歌声戛然而止。 神秘女子侧头望来,露出仿若笼罩于千重雪山后的美丽面孔,以及一双近乎透明的眼眸。 女子眉心,佛门标志的莲花印记于月光中,散发出妖异的光。 “呵……” 容貌介乎于二三十之间,体态丰腴,白腻的肉感僧衣几乎要遮不住的女子嫣然一笑: “你就是赵都安。” 不远处,赵都安愣了愣,脑子里近乎下意识地浮出一个名字: 般若菩萨! 253、女帝:你们俩在做什么? “陛下,云阳施主就在里头了。” 时间往前拨动。 在赵都安被歌声吸引之前,女帝走到禅房外,就看到年轻尼姑停下脚步,双手合十,秀气的眉眼朝禅房示意: “贫尼在门外等。” 说着,退后到了远处的花园中。 徐贞观满意颔首,莲步轻移,抬手按在了门扇上。 “吱呀”一声,屋内的烛光沿着门槛蔓延出来。 禅房内的摆设极为简单,堪称一览无余。 铺着席子的地板上,正侧躺着一道身影。 旁边的矮桌上,油灯如豆。 一卷被扯烂的经书随意丢在一旁,地上散落着一张张写满了文字的纸。 徐贞观弯腰捡起一张,只见纸上用硕大的墨字写着“徐”字。 “谁?” 半梦半醒间的长公主醒了,她警惕地坐起身,扭回头来。 身上裹着的不再是她标志性的红裙,而是素色的尼姑僧衣。 唯有浓密的头发仍凌乱盘着,原本珠圆玉润的脸蛋明显消瘦许多。 “是你!” 已经近乎被遗忘的云阳公主先是一怔,继而眉目冰冷: “咱们大虞朝日理万机的陛下,怎么有空来这里?” 徐贞观捏着那写满了“徐”字的白纸,轻轻叹了口气。 指缝松开,任凭纸张落下,她忧伤地凝视着亲姑姑,说道: “靖王又派密谍来京了,今晚,赵都安用计杀光了那些密谍,也揪出了投靠靖王叔的大臣。” 面含冷笑的云阳公主愣住,突然幸灾乐祸地骂道: “徐家的男人,从来没一个好东西!” …… …… 般若菩萨?! 僻静的院落内。 月光将池塘旁的女尼,与不远处立在树丛旁的不速之客照亮。 虽从未看过般若菩萨的画像,但赵都安还是本能地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因为只是视线对撞,他就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沛莫能御的淡淡威压。 那绝非神章境能给他的。 那是比当日在酒楼中,他亲身感受到辩机和尚失态都更高强大的气息。 可紧接着,另一个念头紧随其后: “她五十二?!” 赵都安想起了贞宝给出的信息。 可眼前的女菩萨,哪里有半点老态? 恩……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年轻的错谬感。 即,从外表皮囊看,与女帝年岁看上去也没什么差别。 但眼神,以及身上那一股唯有时光才能洗练出的,独属于“熟女”的气质,却为其增添了成熟韵味。 外表二十八,眼神五十二…… 大修士的驻颜有术? 赵都安有些迟疑,如马阎,薛神策等人,修为也不俗,却都不显年轻……若说术士特殊……可天师府的老王不也一副老头模样…… 恩,说起来,那辩机和尚的确年轻……可其年岁本身也不算大…… 诸多古怪念头只浮出刹那,就给他掐灭。 赵都安深吸口气,试探般道: “般若菩萨?” 池塘边的女菩萨笑得愈发慈悲,眼神充盈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是……赵都安啧啧称奇,心说这和自己想象中……差距有点大啊。 “晚辈赵都安,见过菩萨。” 他收敛杂乱思绪,郑重其事行礼: “菩萨知道我?” 面对这种等级的修士,他没有端起“官”的架子,只以“晚辈”自称。 也没有解释自己如何出现在这里……他认为,对方肯定能感知到女帝的到来,再不济,沿途遇到的其余尼姑,也会禀告。 同时,他捕捉到,对方说出他名字时,用的是陈述语气。 不久前在池塘中沐浴,如今身上半干的般若菩萨审视着他,饶有兴趣道: “我听说,前些日子,辩机曾与你见面,佛心动摇,回来后,急匆匆去见玄印,才稳住心灵。” ……糟糕了,怕不是被人记恨上了……不过,佛心都动摇了? 惊动了天人境的玄印住持? 要不要这么夸张…… 赵都安张了张嘴,回想起上次与辩机相遇的一幕。 他的确没想到,后续还有这么多事。 并下意识认为,眼前的女菩萨,故意提起此事,是来找他麻烦…… 涉及人家同门的修行路,这听着就不是小事。 “嗤。” 般若菩萨似看破他心中顾虑,亦或觉得紧张忐忑的青年晚辈格外有趣,发出一声轻笑。 摇头慢悠悠道: “不必多虑,我与辩机虽是同门,却不是一路人,自不会替他迁怒于你,呵,至于玄印,更与我无关。” 咦……听起来有事啊……难道说,神龙寺道场这几位高层,也不是一条心? 恩,朝堂上诸多大臣,都互为政敌……神龙寺内,存在斗争也不意外…… 赵都安念头转动,脸上露出感激之色,笑道: “多谢菩萨提点,晚辈确实不知辩机法师竟心境受扰,只能日后见面,再当面致歉。” 般若菩萨看他的目光,愈发觉得有趣,摇头道: “我可不曾是有意提点你,倒是你,果然如传言中那般,玲珑心思。 更难得的是,能令辩机动摇,必是慧根不俗,你是否愿意助我修行?” 恩……?! 前面一句话还正常,等到了后半段,赵都安表情茫然,大脑短暂宕机: “菩萨要我做尼姑?” 这句话几乎下意识吐出。 说完,赵都安咧了咧嘴,觉得有点离谱。 至于“助我修行”四个字,被他自动翻译为邀他入佛门。 想也知道,自己一個区区凡胎,岂能帮助一位世间大圆满分毫? “贫尼座下也缺个男弟子。”般若菩萨露出蒙娜丽莎式微笑。 赵都安尴尬一笑,推出挡箭牌: “菩萨莫要说笑,晚辈乃大虞之命官。若这话给陛下听到,晚辈可不好交代。” 白衣女菩萨却好似没听清,将手中梳子放下,招了招手: “且近些,贫尼瞧一瞧你的慧根究竟如何。” 赵都安皱眉,心想难道女帝的名头都不管用? 下一秒,他愣住了,只见湖畔菩萨那略有些诡异的眸中闪烁一抹慧光。 目光相触。 赵都安如遭雷击,体内气海翻腾如潮。 那流转全身经脉的气机,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狠狠一拔! “轰!” 赵都安只觉全身的鲜血都涌上头颅,双目充血,灵魂好似出窍。 下一秒几欲离体的灵魂又猛地一坠,回归躯体,气机如泄洪般,于体内乱窜。 却没有疼痛,反而隐隐生出一股畅快轻松之感…… 好似修为被硬生生拔高了一截…… 匪夷所思! “菩萨……” 赵都安正要开口询问,惊骇察觉,自己竟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眼睁睁目睹双腿迈开,径直朝池塘旁招手的白衣菩萨走去。 不对劲! 赵都安心头猛地生出焦躁,额头沁出汗珠。 他能感知到,伴随双方靠近,他丹田深处盘踞的“半步神明”呈现苏醒征兆。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形无状的力场悄然覆盖整座寂照庵。 那栽满了残荷的池塘没来由荡起层叠的涟漪,继而翻滚沸腾,声势如潮。 般若菩萨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道夜风轻易斩断女菩萨与赵都安之间,某种神秘的连线。 赵都安瞬间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同时,看到自己身前,缓缓飘落一袭明黄色的龙袍。 “陛下!?您出来了?”赵都安几乎喜极而泣。 徐贞观轻轻“恩”了一声,将自己的马仔护在身后。 面无表情看向池塘边,衣衫清凉的般若菩萨。 颦起眉毛:“朕需要一个解释。” 254、抢男人 徐贞观语气十分平静。 然而被她护在身后的赵都安,却从那清冷的声调中,捕捉到了一丝掩藏很好的不悦。 月光倾泻下来,洒在安静小院里的一男两女身上。 般若菩萨面对当今女帝,却并没有什么惶恐,脸上笑容柔和: “陛下要贫尼在这里说么。” 什么意思……你还有啥背人的话……赵都安表情古怪起来。 下一秒,耳畔只听女帝好似对他说道: “你且出去等着。” 旋即,赵都安只觉眼前一花,被一股柔和的力道包裹。 眼前再清晰时,已出现在寂照庵的大门外头。 “呀,赵大人?” 马车旁拎着灯笼的太监吓了一跳,左顾右盼: “陛下呢?” 这特么真的是武道? 赵都安好奇心爆炸,没好气道: “不知道!” …… 池旁边,将马仔丢出去后,徐贞观眉目平淡地看向衣衫不整的女尼: “说。” 般若菩萨一只雪白的手插入湿漉漉的发丝中,纤细的手指将发丝绕成卷儿。 另外一只手,从大腿另一侧,处于视线死角的地上捧起一本画册般的经书,笑着说: “陛下知道,贫尼修行至今,本领不多,若说值得称道的,无非得了世尊一双慧眼。 方才只一看,便觉这晚辈与我佛门有缘。 恰好贫尼苦于修行迟滞,便想向陛下借他来用一用,却不知陛下是否肯割爱了。” 秋风拂过。 她手中的那本佛经画册“哗啦啦”翻动起来。 风拂过时,一页页佛经图卷上的图案便近乎动了起来,不停变幻。 赫然是佛门西域祖庭中鼎鼎有名的阴阳法门。 大虞朝太祖皇帝曾收藏过,大内的皇家藏书楼中存有此修行书卷。 夜色下。 女帝素白的脸颊似有瞬间的泛红。 不知是羞恼,还是动怒,她冷笑道: “原想着将云阳送来尼姑庵,会清静些,却不想倒是送对了地方,尽是一丘之貉,寡廉鲜耻。” 般若菩萨噙着笑意: “看来陛下与长公主交谈并不愉快。” 徐贞观没兴趣与她废话,只是盯着她: “你要与他双修?走那什么欢喜禅?真不怕传出去贻笑大方,败坏你神龙寺的名声,玄印找你麻烦?” 池畔女子笑得温婉: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您是知道我的,玄印住持与我素来不是一路人。 那群榆木脑袋整日想着东西合流,争夺佛门正统的名分,我听着头疼,才来寂照庵躲清静,又岂会在意那老僧如何? 至于欢喜禅么,我本不怎么在意,只是那戒律于我,本便是禁锢。 一直想寻满意男子双修,迟迟寻不到妥当的,今夜看他颇为不错,破一破色戒,也不妨事。” 徐贞观听着眼前出家人毫无羞耻的话语,一时无言以对。 女菩萨眸子转了转,笑容愈盛: “看来,陛下是想留着他独自享用了,如此看来,倒是贫尼不省事,夺人所爱了。 只是为何迟迟不做采补? 唔,莫非是觉他修为太低? 若是这般,倒有个主意,陛下不妨将他暂借给我,日后再还……” “污言秽语!” 女帝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好生做你的庵主,朕的臣子,还容不得旁人染指。” 清风拂过,徐贞观身影消失不见。 双腿浸在池水中的般若菩萨双颊突兀涌上不正常的红晕,嘴角沁出一缕鲜血。 她闷哼一声,感受着体内的伤势,却只是笑了笑,露出染血的牙齿: “好大的气性……” 她用手指擦掉嘴角血液,摇了摇头,捏起身旁的玉净瓶。 一股股清冽的酒液,灌入她的唇瓣。 飞快修复五脏六腑的伤势。 片刻后,稳住伤势的白衣菩萨静静望着天上遮月的云絮,神态洒脱,浑然若神。 那一双奇异的“慧眼”中透出迷惘: “那小家伙,身上到底藏着什么东西?竟令本座这般渴望?” …… …… “陛下,您出来了。” 寂照庵外,赵都安独自一人,乖巧坐在车厢内,听到外头传来太监们的声音。 他忙掀起帘子,将身披龙袍,盛装打扮的女帝请进来。 “回宫。” 女帝面无表情吩咐,随着车厢再次滚动起来,她才瞥了眼惴惴不安的赵某人,没吭声。 赵都安莫名心虚,忙解释道: “陛下,臣是听到一阵歌声,莫名被引过去,那老尼姑竟要收臣做弟子,臣严词拒绝,她便……” 徐贞观黑亮的眸子盯着他,说道: “你觉得她老么?” 啊?这是重点吗……赵都安险些被闪了腰,被迫脱离与领导互动的舒适区。 “呃……五十二岁的菩萨,自然是……”赵都安谨慎回答。 “但容貌身子,并不老态,不是么?”徐贞观反问。 “……臣喜欢年轻的。”赵都安福至心灵,脱口道,说完,又补了句: “当然,若比臣略大几岁,最好。” 徐贞观满意地“恩”了声。 赵都安无声吐出一口气,只觉受到无妄之灾。 他生怕话题继续进入他并不擅长的领域,忙转移话题,担忧道: “陛下,臣方才被那老尼姑所控,体内气机直冲天灵,此刻虽已平缓,但心中惴惴不安,可是……” 徐贞观瞥了他一眼,不情不愿道: “好事。佛门的一些手段,的确有独到之处,方才那一眼,你至少节省数月修行水磨工夫。” 这么好? 这算预付报酬? 那她人还挺好的呢……赵都安略微遗憾,若是多看几眼…… 徐贞观瞥他,忽然冷笑: “些许甜头罢了,若再多看几眼,伱便真成了她操控的肉炉鼎了。” 赵都安愣了下,悚然道: “陛下的意思是……” 徐贞观面无表情:“采补之术,她没与你说?” 所以,让我助她修行是这个意思? 不是……怎么不早说……等等,她看中了我哪点? 就因为我胡扯了几句,坑了辩机一把? 不至于吧……难道,她看出了我的特殊?是穿越者的身份,还是丹田中沉睡的‘龙魄’?这种境界的修行者,总不可能是看中了我的容貌…… 赵都安不禁胡思乱想起来,生出阵阵后怕,一脸庆幸: “幸而陛下及时出手,否则臣还真着了那老尼姑的道了。” 徐贞观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心情莫名愉悦了几分。 语气也有所缓和: “般若虽脾性与神龙寺内僧人迥异,但倒也不至于真强迫,何况朕还在庵中。” 言外之意: 池塘边的女菩萨吓唬试探的心思居多……是了,她再大胆,也不可能在女帝眼皮子底下抢夺朝廷武臣。 赵都安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心想看样子,女帝与这位菩萨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徐贞观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略一沉吟。 忽然两根手指轻轻在朱唇了抹了下。 竟是从贝齿中吐出一粒米粒大小,散发莹白光辉的“光斑”。 屈指一弹,米粒光点倏然化作一道流光,钻入赵都安眉心。 刹那间,他只觉一股清凉舒适感弥漫周身。 隐约感应到,那一枚“米粒”沿着经脉,汇入他的小腹丹田中。 “陛下……这是……”赵都安愣住了。 他发现,徐贞观吐出“米粒”后,脸色有了少许黯淡,但呼吸间,便恢复如初。 女帝语气随意,道: “此乃武者内力凝聚的‘种子’。 武道传承相同者,可将自身内力灌入同门体内,虽无法等同于灌顶,但高境武人的内力种子,对你而言,也算一味补药。 般若的拔升之法虽独到,却终归与你并非同源,朕这一枚种子,可在你体内周转七日。 若无意外,可帮你触及凡胎圆满,之后,便是冲击神章境界……”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般若的出现,令她生出一种隐隐的危机感。 般若都给了他甜头,女帝觉得,身为帝王的自己总不能被一个尼姑比下去。 赵都安懵了下。 尚且未曾从自己被女帝布种的震惊中回过神,就被“冲击神章”四個字吸引了。 他惊喜道:“我可以晋升了吗?” 女帝点了点头,说道: “凡胎入神章,于有天赋,或资源充沛的修士而言,本就并非大关卡。 只是你之前提升太快,朕本想让你稳一稳再尝试冲击,但如今看来,你的基础已足够浑厚。” 略一停顿,她瞥了神态兴奋,一副急不可耐模样的走狗一眼,无奈道: “不过,想破大境界也不是那么简单,虽可以外力强行冲破,但那是下策,最好的法子,还是你的心境达到,顿悟破境。 这一瓶颈,却说不好要耗时多久。 如今内鬼已捉出,你接下来便不必在意神机营,朕会命海公公亲自教导你,帮你尽快领悟,心境突破。 或许,等过些天佛道斗法时,你便能踏入神章也不一定。” 说到这里,女帝皱了皱眉,有些惋惜地道: “可惜,若佛道斗法再晚两年,没准你还真能代表我皇族供奉,去争一争风头,可惜了。” 赵都安前脚还沉浸在,晋级神章的憧憬中,后脚不由诧异: “佛道斗法,还关咱们皇族的事吗?” 255、目标神章境 咱们皇族…… 车厢内,徐贞观静静地盯着他,好一阵,才略过这个“口误”,继续说道: “佛道斗法,由来已久,乃是这两派术士传承间角逐天下术士魁首,以及为激励双方竞逐,避免懈怠之心的传统。 彼此派出神章境的年轻一代弟子斗法。因以往斗法,会引得天下修行者关注。 故而,斗法获胜者,有接受旁观修士挑战的传统。恩,美其名曰讨教指点。” 顿了顿,徐贞观有些感慨地说: “六百年前,太祖立国,彼时朝廷修行者强者极多。 太祖帝不愿看到这两派盖过皇室的风头。 故而,便命年轻修士,在斗法后去挑战胜者,将其击败…… 于是,佛门斗法一度成了衬托我徐氏王朝底蕴的场合,当年皇族供奉里的‘十常侍’,都有与佛道两家争锋的能力。” 卧槽……老徐这么霸气的么,将两派压得死死的啊…… 恩,也不意外,毕竟以武立国……赵都安面露憧憬,跟了句: “之后呢?” 之后……徐贞观轻轻叹息,无奈道: “可惜,我皇族的高光,没有持续太久便衰落下去,太祖帝那一代后,皇室一脉的修行者,无论是皇族子弟,还是供奉,都不断衰落。 六百年里,虽每隔一段,也会出现惊艳之辈,却再无昔日荣光。” 唔……赵都安配合地装出感伤怀念的表情。 倒并不意外。 在他看来,“武神”传承的方式,本就落后。 一个靠皇族血脉,一个靠豢养供奉。 前者不必说,家族这种组织形式本就很难维持持续高光,何况皇族又内斗,精力也在治国上…… 至于供奉……选拔的核心,不在于天赋,而是“忠诚”,且规模不大,人员少。 这注定不可能比得过天师府与神龙寺。 徐贞观身为皇室子孙,追忆先祖辉煌,再联想今日大内供奉日益凋零,不免叹惋。 “陛下想重塑先祖辉煌么?” 赵都安轻声问,一副跃跃欲试姿态: “臣若赶在那之前,晋级神章,是否可以……” 女帝回神,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 “你莫非还想着代表皇族供奉,去挑战胜者?” 赵都安眼神真挚: “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徐贞观心头蓦然一暖,眼神柔和: “你有这份心就好,但哪怕你天赋不俗,刚踏入神章,也不可能与两派天才比肩。” 赵都安当然也知道,这话很实在。 同为神章,亦有高低。 哪怕女帝曾骄傲自称,“武神”传承乃天下最强大的修行路,同阶占尽优势,也没妄想到,赵都安能有什么作为。 “所以,就没办法了么。”赵都安一脸失望,戏精上身。 身为下属,要抓住每一个机会表现忠心,尤其是不需要真的去做的时候。 他也知道,这件事与自己毫无关系,但可以做不到,态度不能不表。 女帝看他沮丧模样,顿觉有趣,随口打趣道: “也不是毫无机会……呵,一些天才术士,在极苛刻条件下,可召唤神明降临,短暂获得远超当前品级的力量…… 武神虽是武夫,却也有相似之法门,太祖当年,便曾将一口玄黄气炼为龙魄,便是自身武神的雏形,每逢大战,龙魄加身,所向睥睨…… 不过,太祖仙逝后,龙魄便随之消弭了,或许化为了‘武神’也说不定,你若能召出,想必有相似之效力。” 龙魄……赵都安心中咯噔一下,强行按耐住内视丹田的冲动。 所以,女帝果然不知道龙魄的存在。 更不知道,其被他意外吞掉了。 “呵……陛下说笑了。” 赵都安不知道以什么表情应对。 好在徐贞观也没注意,笑着揶揄: “再有的话,你若能得太祖武道真意认可,能动用太祖帝昔年佩剑,或也勉强可堪一战,其就在皇宫里放着。 不过这等神兵想认可一個人,却是极难。 哪怕我徐氏皇朝子弟,也鲜少有人能拿起,除非惊才绝艳之辈,或每一任的皇帝,才可驱使。 供奉中嘛……起码海公公都还拿不起,你要不要试试?” 太祖佩剑……当初玄门政变,身为三皇女的徐贞观所手持的兵器……也正凭此神兵,横扫千军…… 赵都安咽了口吐沫,拱了拱手: “陛下莫要拿臣打趣。” 女帝莞尔一笑,不再吓唬这家伙。 挥手命马车停下,说道: “总之,你接下来专心突破心境,争取早日踏入神章。接下来不顺路了,你自己回去吧。” 都不送我回去吗,或者带我进宫睡一晚……好吧,我在想屁吃……赵都安恭敬下车。 后头一名太监将车后跟着的马匹缰绳递过来,笑道: “赵大人,请。” 唔,所以一开始就给我准备好了坐骑……赵都安无声吐气。 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幕幕,露出笑容: “多谢。” …… …… 十字街口。 赵都安目送女帝车辇朝皇宫返回,独自骑马哒哒哒朝家赶去。 此刻,夜色已深,街道上极为清冷,唯有天空明月为伴。 赵都安拐过街角,忽然看到前方一阵喧闹。 竟是大群禁军押送着一群人慢腾腾沿着长街走过来。 披坚执锐的禁军甲士们手持火把,杀气腾腾。 恰好与独自骑马的赵都安撞了个正对面。 为首的禁军大声呵斥: “前方谁人?!速速停下!我要伱停下!” 其余禁军也纷纷抽刀,铿锵声连绵,气氛肃杀而紧张。 赵都安没有停,径直骑马撞了过去,等他进入火光范围,眼皮一耷,随手将怀中腰牌一丢: “你们是谁的部将?” 为首禁军看到他容貌,愣了下。 下意识抬手抓住飞来的令牌,继而脸色陡变。 一边疯狂摆手,示意手下收刀,一边堆起笑容,双手捧起令牌: “赵大人,是我啊,我们不久前还在厅中见过。” “哦,你是那个金吾卫的马副将……”赵都安点了点头,好奇道: “你们这是……” 马副将堆笑道:“我等奉命逮捕通敌内贼……” 他飞快解释了下,之前密谍一口气念出不少人名。 薛神策当即调兵遣将,分头紧急缉拿。 马副将的目标,说来也巧,就是神机营中,当日跟随“小公爷”一起被赶出军营的那些年轻将官之一。 这人不知怎么想的,非但没有低调潜藏,反而高调冒头,只能说熟知“灯下黑”的道理。 “今晚,小公爷正巧将这群人聚集起来吃酒,我们便索性一口气都抓了,回去慢慢审。” 马副将低声解释。 赵都安一愣:“怎么回事?” 256、女帝大赦,郡主入京 “这……”马副将面露迟疑,解释道: “小公爷今晚将他们叫过去,进行了一场审问……” 赵都安扬起眉毛,片刻后了解经过。 竟是白日里,火器操演后,大受震撼的小公爷回城后,思来想去,于晚上将那群被驱逐的年轻武官邀请过来。 名义上是小聚,实则分享了白日见闻。 并刨根究底,审问这帮人究竟为何,对赵都安恶意巨大。 所听闻的那些传言,源头又在何处。 结果,刚审出点苗头,禁军就上门了。 “哒哒哒。” 这时,因队伍停下,跟在后头的一匹马绕过队伍,马蹄踩着青砖,发出清脆的响动。 镇国公之子汤平手握缰绳,坐在马上,来到近前,神色复杂地看向赵都安: “赵佥事。” 这一声,却没了白日的傲气与愤怒,多了懊恼与沮丧。 往日里雄姿英发的“小公爷”,此刻人在马上,却好似失落的败犬。 赵都安揶揄道: “小公爷怎么也跟着一起来了。” 他扭头对马副将板起脸来: “你们捉拿嫌犯即可,何以将镇国公府上公子都请来?” 副将正欲解释,却被汤平打断。 他忽然翻身下马,摇头梗着脖子道: “与他无关,是我硬要跟来,总要看个结果才甘心。” 略一停顿,颓然牵马的汤平声音沉闷,如一条败犬,自嘲说道: “我已审问清楚,他们与我说的许多,关于赵佥事的流言,都乃空穴来风,多有夸大,我身为营中武官,识人不明,理应受罚。 我汤平不是玩不起的,你之前扒我官袍,我心中不服,今日一看,罚的却也不无道理,按营中军规,惑乱妖言,动摇军心,剥夺功名,应当应分。 今晚既巧遇,便正好公开道一声抱歉。今日之后,我不会再因此事寻你麻烦。” 一口气,板着脸说完这番话。 汤平牵马折身,就要回到队伍中。 显然,这一次的事,让这位顺风顺水了二十几年的小公爷深深长了教训。 不过国公之子的脸面,还是让他连道歉都硬邦邦的。 摔在地上,都要碎成八瓣。 “且慢!” 赵都安人在马上,忽然开口。 全无当初意气风发的汤平脚步一顿,皱眉扭头: “赵佥事还有事?” 赵都安好奇道: “本官想问,小公爷今后如何打算?” 汤平愣了下,摇了摇头,道: “暂无打算,大不了过些日子,我离京投奔边军去。” 赵都安说道: “如今神机营火器更迭,正当用人之际,本官手下缺人,伱若还肯为国效力,明日便自行去营中报道。” 他又扫了眼禁军看押的那些武官,淡淡道: “这里头调查后,若洗脱嫌疑的,你认为还可堪一用的,也一并报给石猛,官复原职吧。” 汤平愣在原地。 然而赵都安却已策马,哒哒哒径直远去,消失在了京城的暗夜里。 …… …… 皇宫,养心殿。 “陛下,您回来了。” 等在寝宫外的莫愁恭敬地道: “薛枢密使已派人送来消息……” “去书房说。”返回寝宫的徐贞观淡淡说道。 从踏入皇宫那一刻起,在寂照庵中引起的心绪,便被她抚平。 御书房内。 莫愁依次将王恒倒台的后续一系列处置命令,以及薛神策呈送的,关于相关叛徒皆被逮捕的消息汇报完毕。 又道: “天师府神官还留了一些活口,丢在神机营中,如今已派人转押至诏狱,如何处置,恳请陛下定夺。” 徐贞观靠坐龙椅,望着铺明黄绸缎的桌案上的灯罩,静静出神,随口道: “照常审问吧。” “是。”莫愁应了声,旋即小心翼翼道: “陛下,那此事后续的如何向朝臣公布?是否明日早朝要……” “推在匡扶社头上即可,”徐贞观略显疲惫地说,然后,她仿佛下了某个决心,说道: “同时,草拟一份公文,下发朝堂上下各衙门。就说……” 她停顿了下,轻声道: “就说,朕知晓朝中有人暗通逆贼,尚未肃清,以明日为界限。 明日之前,过往一切种种,私通逆党也好,投靠旁人也罢,朕一概不再做追究。 明日之后,再私通者,便是与朕为敌,罪无可恕。” “传令枢密院,除了今日曝出的这些蛀虫外,无须再做牵连。” “传令诏衙,之前调查暗通逆党之臣,一应资料,予以烧毁。” 莫昭容愣住了,整个人好似没听清一般,难以置信道: “陛下,您这是要大赦?” 她旋即想到,王恒在宴会上那番话。 猜测,乃是陛下受到触动,才予朝臣以大赦。 她一时被这大气魄震了下,不禁道: “陛下,您这般做,只怕许多人未必领情,也未必肯信。” 徐贞观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他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朕只求一个心安,若能令下一个王恒迷途知返,放掉一些人,又有何难?”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她心中回想着赵都安这句话,胸口那种种郁气,一吐而空。 隐隐之间,好似心境都更澄澈一层。 莫愁仰头,憧憬而仰慕地望着女帝,心神摇曳,轻声说道: “陛下有此气魄,乃万民之福。” 徐贞观笑骂挥手:“去忙吧,朕也乏了。” 莫愁嗯了声,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般,道: “陛下,还有一个事要给您说。” “哦?” “底下送来折子,淮安王的女儿,郡主徐君陵即将入京。 说是为百年一遇的‘佛道斗法’而来,算上这帖子路上耽搁的时日,想必距其入京,也不远了。” 徐贞观略惊讶:“君陵要来么……” 莫愁担心道: “陛下,虽说每一次佛道斗法,都会吸引许多人入京观看,但值此新政颁发,朝堂初稳之际,淮安王派这位才名远播的郡主前来,只怕未必只是看热闹。” 淮安王,徐安。 乃是坊间并称的“八王”之一,其王府驻在淮水道,正是富庶的江南地界。 虽实力远不如八王之首的“靖王”,却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淮安王有一子一女最为出名,分别是长子徐千,以及女儿徐君陵。 两者中,还尤数这位郡主最富名气。 淮水道富庶,读书风气浓重,这位淮安郡主极富才名,琴棋书画无不一精通,且颇受王爷宠爱。 虽为女子,却隐隐是淮安王倚重的左膀右臂。 甚至一定程度上,能代表其父。 地位尊贵可见一斑。 “无妨,”徐贞观略一思忖,笑了笑,轻声道: “我大虞京师,难道还怕被人看垮了么?君陵上次入京,已是数年前,如今物是人非,却不知她出落的如何了。” 顿了顿,她望向窗外,有些遗憾地说: “可惜,朕这位叔叔终归只肯派来一位郡主,不肯令长子入京。” 莫愁也跟着望向窗外,心想: 何止是淮安王,其他几位王爷,又岂敢轻易送继承人靠近京城呢? 不过……佛道斗法临近,前来京师看这一场大热闹的,只怕也远不只郡主一人。 沙沙沙…… 秋风起落,卷去夜色。 …… 远在京城之外,某条官道上。 两辆马车踏破秋风。 轮毂卷起土路辙痕里,沾着污泥的两片泛黄秋叶,清脆的铃铛声,透出些许萧索。 抖动的车帘被放下。 徐君陵将视线,从道旁远处的一片萧萧落叶如雨的林子中收回。 感受着相比淮水道,略显粗粝的冷风刮过她甜美娇嫩,吹弹可破的脸蛋。 小手紧了紧脖领上的华贵织物,轻声道: “无尽秋木萧萧下……这往北的风,相比江南着实不同。” 车内的丫鬟绿水笑道: “郡主又作诗了呢,可惜只有残句。” “诗词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若是庸俗低劣的诗句,便也可随口做得,但好的,偶有半句,已是不易。”徐君陵感慨道: “只这一句,或毕生也无从补全。” 绿水嬉笑道: “郡主又给婢子讲课了,如家中讲书夫子一般。” 裹着一身针织华美的衣裳的郡主模样不似淮安王,倒与淮安王妃年轻时有七分相似。 模样甜美,尤其一张脸蛋如剥了壳的鸡蛋,水润光滑。 乃是淮水道气候养出来的肌肤,好似能掐出水来。 气质却端庄优雅,仪态大方。 与丫鬟说笑间,也只是笑不露齿。 佯嗔地捏起手中卷起的书卷欲打。 就听车厢外驾车的素袍老人笑道: “小姐数年前来京,乃是踏春时节,夏日方返回,自然不识得这秋风,不过京城还好,若再往北,才真叫与南边迥然对立。” 徐君陵对这位父亲请来,护卫她周全的吕姓老人丝毫不敢怠慢,认真道: “我自幼长在淮水,甚少走远门,不如吕师见识广博,有生之年若能走遍大江南北,才算不枉此生。” 驾车的老人笑呵呵道: “郡主贵体,只该在湖畔养着,若去了苦寒之地,怕是要摧残了,老夫这等修行武人,倒才要天地磨砺。” 徐君陵好奇道: “我在书中,曾见有记载,昔年太祖皇帝便已双足行走四方,以磨砺武道,开后世之先河,昔年佛道争锋,却还要被我徐氏皇族压的黯然失色。” 感谢2024……1762的五百币,2020……3214的二百币打赏~ (本章完) 257、秋日限定:斗法临近 “郡主所言非虚,太祖皇帝惊才绝艳,当年何止压的两派俯首称臣?大半座天下都莫能与之争锋。” 驾车的素袍老者神色尊崇,又叹了口气: “可惜,到了如今,不复以往,单说这佛道斗法,便多少年都没有皇族的参与了,反倒那武帝城一脉,蠢蠢欲动。” 徐君陵听到“武帝城”三个字,脸色有了些许变化,轻声道: “吕师是说,那柴……是奔着挑战两派胜者去的?” 她口中之人,为前几日,一行人进京路上偶遇。 乃是当今天下,近乎堪称唯一一位纯粹以“武道”踏入“天人”之境的绝顶强者,武仙魁的亲传弟子之一。 名为“柴可樵”。 素袍老者认出对方身份,彼时警惕异常。 但那柴姓武夫却颇为有礼,因双方皆要进京,徐君陵客气邀请其一同行走。 此人却拒绝,表示要步行前往。 结果,数日过去。 乘坐马车的淮南王府一行车队,愣是没能将那青年武夫甩开。 这等脚力,素袍老人也颇为艳羡。 “呵呵,不好说。但武帝城一脉弟子,向来有行走江湖,寻找强者切磋的传统,名为‘游历’。 这人此时进京,哪怕目的不是佛道斗法,也少不得要闹出事端。”吕师说道。 脸蛋甜美,大家闺秀气质的徐君陵轻轻点头。 她对修行者的斗争虽好奇,却也仅限于此,并不很在意。 此番入京,另有目的。 这会,徐君陵展开手中书卷,这所谓的书卷上,书写的赫然是京城中值得关注的情报。 “赵都安……恩,父王给我准备的这诸多情报中,此人的名字出现频率极高,还与皇帝姐姐关系不清不楚…… 不过,以皇帝姐姐的性子,这所谓‘面首’的传言,只怕是刻意放出的虚假说辞。” 徐君陵轻声分析: “但哪怕是假的,能被皇姐器重,必也不是简单人物。倒是没想到,此人名声如此恶劣。” 旁边,丫鬟绿水小声说: “有权有势的跋扈公子哥,哪里有几个名声不差的?依婢子看,这姓赵的,就是鸡窝里飞出的……” 徐君陵打断丫鬟,正色道: “莫要小觑任何人,倘若这情报中所说不假,有此等手腕之人,岂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只怕这所谓狼藉的声名,都是此人刻意自污…… 其蛰伏一年,却骤然起势,这等心性,放眼淮水道青年才俊,也罕有人能及。” 顿了顿,她眼神忧虑道: “只可惜,此人与相国所掌控之江南党派互为水火,立场之上,与我淮南王府却不是一路人,或成阻难…… 不过,若反过来,皇姐若真能坐稳龙椅,此人却又值得结交,但又要顾忌那李应龙的态度……” 说着说着,她已脑补出一大串未来景象。 丫鬟小声道: “郡主,您又想远了,只凭借纸面文字,如何断定此人如何?没准是陛下丢出来的傀儡也不一定。” 徐君陵自嘲一笑: “是我想多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能等进京再看。” 合上书卷,郡主闭目养神。 秋风中,马车碾过车辙,渐渐朝遥远的京城逼近。 而在车辙的另外一头。 车队后方,还远远跟着一名徒步而行的武人。 其约莫二十余,头发凌乱。 穿着麻衣,脚踩草鞋,斜背着包袱行囊,腰间悬挂一只装水的葫芦。 手中没有刀剑等武器,唯有腰间一条以手蹂躏的麻绳腰带另一头,与腰肋的缝隙里,胡乱塞着一柄品相颇为不俗的斧头。 半点没有强者气派,更像个山中砍柴的樵夫。 樵夫大步前行,沾染泥土的脚趾将草鞋撑的好似要裂开。 看似步伐不快,却能稳稳跟在车队后头。 无论马车是快,是慢,两者间距既不拉近,也不远离。 被晒的面庞红黑的柴可樵昂起头,右手在眉前搭起个小“帐篷”,视线好似跨过山海。 目光期待:“武神,又是什么景象?” 马车在前,武夫在后。 一个读万卷书,一个行万里路。 在这个秋天,大虞九道十八府的修士,都被百年一度的佛道争锋,吸引了目光。 而在家中犯懒的赵都安莫名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嘀咕道: “谁在念叨我?” …… …… 接下来几日,朝廷上下都在消化王恒倒台的余波。 一封封密信,发往大虞各处,其中自然包括付出惨重代价的靖王府。 可惜没人知道,那位占据建成道,八王第一的“靖王”,究竟是什么表情。 朝堂内,百官战战兢兢,等待女帝的残酷清算。 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女帝下令只惩罚确定的叛徒,未做任何牵连。 而之后的“大赦”,更是令摇摆的庙堂氛围,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没人知道,这个举措利弊如何。 但身为匡扶社驻扎在八方戏楼一员的吴伶,却感受到了秋天的凉意。 他再次与同伴接头时,对方只给出两个字: “蛰伏。” 匡扶社与王府密谍接连被痛击,而接下来的佛道斗法,如同一个“停战”的信号,令各方都暂停了动作。 哪怕是逆党,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在京城搞什么幺蛾子,同时得罪两大门派的神仙们。 唯有一些事件后续的“余韵”在京城这片湖里缓缓荡漾。 比如被扒了官袍的“小公爷”,又默默回到了神机营,好似换了一个人。 比如军中关于赵都安的抨击声音,渐渐消失,并在枢密院的引导下,逐渐多出了许多敬佩的声浪。 比如,某一日,火器局主官陈火神,拿到了赵都安送来的,关于“燧发枪”的设计思路。 欣喜若狂,激动的彻夜未眠,据说是抱着那简陋图纸睡的。 又比如,金简和公输天元露面次数越来越少,天师府的钟声一天比一天晚。 神龙寺亦然。 日子一天天过去,京中陌生面孔日渐增多,为数不少,都是来自各地来凑热闹观战的修行者。 如此百年一遇的热闹,谁不想看? 然而不同于街头巷尾,越来越多的,关于佛道斗法的讨论。 赵都安却只想睡觉。 “天凉好个秋啊……” 这一日清晨,赵都安裹着被子醒来,睡眼惺忪地叹息。 (本章完) 258、郡主的埋伏 京师步入秋天后,气温转凉。 许是为了报复盛夏的酷日灼烧,司天监张贴出的告示上写着,接下来半个月,雨水频繁。 赵都安是被淅淅沥沥的秋雨吵醒的。 慵懒地洗漱穿衣,推门沿着走廊穿过新宅气派的庭院。 赵都安瞳孔中倒映着湿淋淋的铺地青砖,修竹被细雨打的摇摆不定。 一串串晶莹的水珠,黏连着沿着头顶乌黑的瓦片屋檐滚下来。 “姨娘,妹子。今早吃的啥?” 赵都安踏入饭厅,脸上的困倦才逐渐消退。 所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腊月……无论前世今生,他总结出的至理名言之一,都是雨天最适合睡觉。 装修比旧宅奢华许多的饭堂内。 尤金花起身,笑眯眯亲自捏着白毛巾,将一只只菜碟汤碗上的盖子掀开。 因天气转凉,继母衣裙消耗布料陡增,却仍显得略有紧绷。 小肚子外显,整个人也圆润了一圈。 想必是生活条件上来了,养起了秋膘,连脸蛋也红扑扑的,这会笑着说: “大郎快来尝尝,姨娘盯着厨娘,按你的方子重做的‘醉蟹’,这次还合不合口。” 旁边。 随意裹着一件居家的襦裙,发丝随意绾在脑后的清丽少女正坐在圆凳上。 白皙手腕上绑着一条彩绳,两只脚正轻轻给一只白毛短腿,面部宽扁,眼大而圆的京巴狗踩背。 是的,赵盼养狗了。 赵家原本也养了几条看家犬,但都是凶猛大狗,由门房家丁照看着。 伴随赵家地位日益提升,哪怕母女两个是小门小户出身,但难免逐渐被拉着,融入京城上流生活。 京师的富贵小姐们,最近流行养小京巴。 有人给赵都安送了只,他懒得遛狗,干脆丢给赵盼,给她留着冬天暖脚用。 这会羞赧而心机地飞快将一对足背纤巧的脚丫缩入裙下,转了个身,笑眯眯道: “大哥总能弄出新吃食,真厉害。” 秋日吃蟹,同为大虞朝官宦风气。 前几日,赵都安凭借回忆,写了個醉蟹的做法,让府上厨娘尝试。 可惜第一次不大满意,今日是改良版。 “唔,既是姨娘亲自盯着,必然胜出上次许多。” 赵都安随口打趣。 等坐下,接过从汤瓮中捞出的,比手大一圈的螃蟹,一家三口闷头品蟹。 “恩!果然好了许多。” 蟹黄入口,赵都安点头赞叹。 虽因调料匮乏,与熟悉的味道无法比拟,但胜在食材优等,补足口感。 尤金花柳叶般的眉眼笑的弯起来。 她对吃不怎么上心,只要继子和女儿觉得好吃,她也便觉得好。 闻言道: “可惜,厨娘是京城人,听说,要论做蟹,最好的还是淮水道的厨子,那边盛产的青蟹也是一绝,要论吃蟹,据说那位淮安王自称第一,无人称第二。” 赵盼小口小口吃螃蟹,不时小嘴吹起,小拇指翘起。 主打一个模仿大家闺秀的斯文举止。 眨眨眼,好奇道: “淮安王?那位‘吃货王爷’?女儿听说,最近城中来的那位郡主,便是淮安王府的千金。大哥知道么?” 赵都安神色自如,一边拆开蟹钳,一边淡淡道: “确有此事。” 以他的身份,当然知道那位郡主的到来。 据他所知,那位郡主自称来观摩佛道斗法。 入城后,直奔皇宫,女帝亲自接待了这位“堂妹”。 而后的几日,这位郡主也没闲着,开始依次一家家拜访京中大人物。 李彦辅,袁立,董玄……甚至天师府与神龙寺,也都没错过。 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而后,更以韩粥为突破口,自称仰慕京中人物风采,切入了京城文坛的圈子。 参加了场秋日文会,大放异彩。 没用多久,便俨然成了京中一位搅动风云的人物了。 只是赵都安至今没有与之见面,倒是有关淮安王一家的资料,反复看了好几遍。 “长袖善舞。” 这是他冷眼旁观数日后,对这位郡主的点评。 或者,用更生动的词来描述,俨然是一位“交际花”式的人物。 “听说,这位郡主是个大才女呢,诗文才气,连韩半山都喟叹不已。” 赵盼捏着蟹腿,细声细气: “她没拜访大哥么?” 赵都安笑了笑,说道: “我一个区区四品武将,放在外头是个大官,但在京城,根本排不上座次,人家堂堂皇室王府千金,如何来拜访我?” 赵盼哼了声,不服气道: “大哥又不是寻常的武官,我听说淮水道,乃是朝中相国一派的地盘,想来那淮安王,与那什么‘李党’也是一伙的,才刻意轻慢了大哥。” 尤金花顿时忧心忡忡,眼中含着担心: “大郎,真是这般么,那可莫要招惹那郡主,人家毕竟姓徐。” 赵都安忍俊不禁,削了少女一个头皮,笑骂道: “小丫头还分析上朝局了,怎么?想给大哥当谋士?那先检验下你最近读书课业?” 赵盼脸蛋瞬间垮塌,不吭声了,闷头踩裙下的京巴。 踩得被戏称为“袖犬”的犬中贵族嗷嗷直叫唤,委屈巴巴,眼里含着泪。 不知道怎么惹到女主人。 等赵都安吃完离开,尤金花看了眼女儿,犹豫了下,试探道: “你的课业……” “娘!” 赵盼扭过头去,抱起一脸懵逼的狗子,认真道: “我听人说,女子啰嗦是变老的征兆。” 说完,她吧嗒吧嗒,抱着一口螃蟹没尝到的狗子回屋了。 变老……尤金花如遭重击,揉了揉秋膘小肚子,愁眉苦脸。 …… …… 诏衙,梨花堂。 赵都安抵达衙门时,雨已近乎停了,只是天空还是阴沉沉的。 本想照例打个卡,简单处理下公务就开溜。 却不想,小秘书一把将他按住: “大人,督公召集九个堂口缉司去议事。” 大早上开会……赵都安骂骂咧咧,抬起屁股去了总督堂。 一群人昏昏欲睡,听马阎开了大半个时辰的早会。 核心会议精神就一点: 佛道斗法临近,京城近日来多出许多外地的修行者,尤其以武夫为主。 大虞以武立国,朝堂上虽以文臣为高,但民间风气仍有尚武精神。 女帝胸怀宽广,对前来看斗法的江湖人士予以方便。 只是,江湖人士多了,难免爆发冲突。 故而,维持治安的压力,落到了整个禁军的头上。 诏衙作为禁军之一,且负责侦查逆党,肩上担子尤为沉重。 马阎督促九堂,加大巡逻,绷紧神经。 不要在这段时期内,让城中出什么乱子,更要严防匡扶社趁机搞事。 “督公就是想太多,匡扶社敢打佛道两家的脸,除非是找死。” 会议结束后,海棠抱着肩膀,一脸打工人的怨气。 “其余江湖人也要压制着,若出乱子,有损陛下威严。”卷王张晗一脸认真。 赵都安懒散地走在人群里,突然狞笑道: “不就是让外地那帮莽夫老老实实趴着么,反正看到哪个不懂事的,抓了就完事。 这可是京城,咱们这帮地头蛇,还能让外地人欺负了?管他什么王公贵胄,大有来头的人物,龙得盘着,虎得卧着。” 其余缉司纷纷看他,表情怪异。 心说不愧是你,但这话听着莫名有种爽感是怎么回事…… 海棠抱着肩膀,脸上挂着看熟人装逼的奇妙微笑,揶揄道: “赵大人这是意有所指啊,对了,提醒你一句,最近城中藏龙卧虎。 我水仙堂的线人上报,在城中看到了疑似武帝城亲传武人,你若不小心撞上,可还要小心翻了船。” 赵都安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那个柴可樵?不是只有你水仙堂的耳目聪慧。” 张晗等六位缉司默默看俩人斗嘴,这已是诏衙内一出别样的风景。 “哼!” 最终,斗嘴没分出胜负的俩人不欢而散。 赵都安大步往外走。 “督公刚要求认真,你就翘班?”海棠抓他小辫子。 赵都安压根不搭理她: “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奉旨修行啊。” …… 维护治安,不缺他一个。 赵都安牢记这段日子的任务,是跟着海公公,学习怎么尽快踏入神章境。 走出诏衙。 赵都安独自骑马,估摸了下时辰,穿破秋风,抵达了城中某条“茶楼一条街”。 这片区域,开了好多家茶楼,汇集天下名茶。 在京中也算有名气,产业集群了属于是。 不过,赵都安来这里,却不为饮茶,而是因为海公公就在这里等他。 “伱今日来迟了一刻钟。” 二楼窗边,最靠近街道,视野最好的一张桌旁。 扮做寻常富家翁打扮的海供奉,淡淡说道。 他戴着一顶瓜皮小帽,手指上戴着翡翠扳指,皱纹细密,脸庞如婴孩,身材略有佝偻。 粗看去,无人会将这样一个饮茶的老者,与皇宫大内第一高手联系起来。 赵都安笑嘻嘻走过去,将手中拎着的纸包递上: “海先生,早上衙门议事,小子特带了杏子糕赔罪。” 在宫外,以“海先生”称呼的老供奉瞥了他一眼,笑了笑: “你这鬼头,又是从何处探听得知,咱家喜欢这一口。” 赵都安堆笑,没接茬,自顾自在老供奉对面落座,说道: “先生,您带着我连续在这里看了三天戏了,不知何时开始修行,学着突破神章心境?” 海公公放下青花杯,满是皱纹的手扒开纸包,捏起一枚杏子肉脯塞入口中。 感受着舌尖甘甜,笑道: “修行?早已经开始了啊。” …… …… 就在赵都安与海公公对话的时候。 二人所处的茶楼对面,隔着一条街的另外一家茶楼包厢门被推开。 名为“绿水”的丫鬟走进来,禀告道: “郡主,那赵都安已来了。” 房间内,桌旁坐着两道身影。 其一,赫然是这些天,在京中不断拜访各家府上,名人才俊的“交际花”徐君陵。 其二,则是那名奉淮安王之命,保护郡主安危的素袍老者。 茶楼同样挨着街道,只是窗子却半开半掩着,从屋中能俯瞰到街道中央的热闹与人群。 但从外头,却几乎看不见屋内之人模样。 “比情报中晚了一刻钟,还以为今日不来了,” 模样甜美,优雅大方的徐君陵看了眼桌上沙漏,手指转动着白瓷中浸透一抹绿色的精致茶碗,平静道: “对方有无察觉?” 丫鬟说道:“按您的吩咐,我们没有去做任何调查,只远远瞧着。” “恩,很好。”徐君陵微微颔首。 她目光落在桌上,那厚厚的一叠,从打入京城后,她不断从各种途径,搜集补全的关于赵都安的资料。 坦白讲,她越看越心惊。 淮安王毕竟在千里之外,情报系统,也远不如靖王。 故而,之前拿到的消息都比较粗糙,且多有错漏。 这些天,徐君陵在京中与不同人攀谈,言谈中了解到更多的,关于此人的真实信息。 越看,令她对这个皇姐的宠臣越发感兴趣,也愈发…… 忌惮。 同时,也生出与之接触试探的心思。 而在最近的情报中显示,赵都安连续三天,每日这个时辰,都准时抵达对面的茶楼,与一身份不明的老者喝茶。 到晚上才回去,如此往复。 徐君陵没有去调查那老者身份,但凭借她已掌握的信息,京中并没有哪位大人物与之吻合。 便也不再那般警惕。 “既如此,那就吩咐下去吧。”徐君陵平静道。 丫鬟领命而去。 对面的素袍老者沉吟道: “郡主真要这般?” 徐君陵笑着摇摇头,没做解释,只是说: “吕师只须护持我周全即可。” 素袍老者捋着胡须,淡淡一笑,言语中尽是自信: “那是自然。这片长街上,还无一人可放在老夫眼中。” …… “早就开始了?!” 赵都安愣住。 对面,扮做富家翁,早已被江湖遗忘数十年的海供奉笑呵呵点头,他指了指窗外: “外头是什么?” 赵都安扭头,看向茶楼外,长街上,并非是百姓日常景象。 而是空出一片片地,四周有披坚执锐的禁军,手持兵器站岗。 凌厉视线扫过四周。 京城百姓,以及外地来的看客们聚集在空地外围,一副看戏模样。 而在街道中央,那被隔离开的空地上,正有两名江湖武人在厮杀。 …… 错字先更后改 259、赵都安:都站着做什么,还不将此贼擒下? “自然是武夫交手。” 赵都安端坐茶楼,俯瞰下方人群里厮杀,顿了顿,点评道: “很糟糕的那种。” 伴随近日里,京城中的江湖人日益增加,摩擦冲突增多。 正所谓“堵不如疏”,一味的打压阻止,并不会缓解,反而可能积累成更大的乱子。 故而,朝廷遵循以往的惯例,专门在京城的一部分区域,设了“角斗场”。 两个江湖人若起了冲突,要动手,那么可以在特定的区域内厮杀。 附近有禁军负责管控,不会拉偏架。 但若在未经允许的范围内厮杀争斗,那就是违反明令禁止的朝廷法规,会招致雷霆打击。 赵都安知道,茶楼一条街就是一个朝廷圈起来的“合法厮杀区”。 之所以选在这,其中一个因素,也是方便京城人看热闹。 就像此刻,场中的两个人刀剑乒乒乓平,打的火热。 而在“圈外”,有为数众多的人们观看。 凑热闹这种事……简直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 “先生带我一连看了三日,但在这里交手厮杀的,也都没什么高手,修行者最多也只是凡胎,甚至还有相当多的压根不曾修行,” 赵都安居高临下,冷静点评: “我看了数日,也没有看出门道,还请公……海先生解惑。” 海公公笑眯眯道: “你以为,突破神章境界的关键在何处?” 赵都安说道:“是心境吧。” 这是贞宝的话。 这段日子,他已将贞宝赐予的那一粒“种子”消化完毕。 只觉自己如同注满了水的瓶子,鼓鼓囊囊的,有种想出来,又出不去的憋闷感。 他怀疑,这就是“瓶颈”。 海公公轻轻颔首,语出惊人: “但你可知道,寻常武道修士破境,除非走到高处,往往是不需要什么心境的。 只要体内气机蓄满,到极限,自然水到渠成。 唯有咱们这一脉,太祖帝传下的路,才在凡胎境界,就需提升心境。” 卧槽……这么坑,你当初没说啊……赵都安心中吐槽。 正襟危坐: “是因为术武双修之故?” “聪明!” 海公公笑容满面,他喜欢与聪明人对话: “太祖帝的这一脉修行法,融汇术士与武夫两条路径之优势,而术士想要晋级,往往看重与神明的亲和。 可武神自己便是自己的神明,故而,便要一次次问心,在心境上下功夫。 当然,各大途径殊途共归,哪怕是武帝城主张的纯粹的武夫修行路,也只是在世间境前不考虑心境,只锤炼武道。 到了后头,以武入道,也还是会触及心境这一关……但因在前头不怎么看重心境,所以武夫越往高走,才越困难。” 怪不得…… 四大“天人”中,只有武仙魁一个纯粹的武人,贞宝都还只是“伪天人”…… 赵都安皱眉道: “可看这些实力低微的江湖人厮杀,就能提升心境吗?” 他觉得有点离谱。 海公公端起茶碗,慢条斯理道: “何谓心境之突破,无非是一次顿悟,而所谓的顿悟,又是无数积累在一刻点破罢了。 伱这些日子所见的一切,看似无用,实则是必要的积累。 看的多了,自然会有领悟,到时候或你自行顿悟,或咱家帮你点破那层窗户纸。 便如佛家之棒喝,这一关,你才能迈过去。” 积累么……赵都安若有所思,认真俯瞰起来。 …… 这时候,阴云密布的空中又淅淅沥沥,下起秋雨来。 驱散了不少围观的百姓。 但还是有不少人,躲在了建筑的屋檐下,远远观瞧。 更有街道两侧一栋栋茶楼内,也有好事者观赏。 “乒……” “铛……” 透骨的秋雨中,空地中的两名江湖人身上已都负了伤,却仍不肯退。 终于还是一人先力竭,露出破绽,被一剑刺中小腹,噗通倒地,丢弃兵器而降。 另一人拄剑喘息,亦是脱力。 旁边,镇场子的一名处理后续的县衙官差命小吏,将两人拖了出来。 人群中响起一阵同样稀稀拉拉的叫好声。 在场人里,有不少江湖人,对于台上双方的本领并不放在眼中。 百姓们虽看个热闹,但看多了,眼睛也刁了,觉得打的不精彩。 而就在这时候,人群中,突然跃出一条大汉。 眼神凌厉,身材高大,双臂裹着金属护臂,手中握刀,气势便与众不同。 不少人好奇望去,期待对手在何处。 却只见那大汉站在细细的秋雨中,突然仰头,面朝一侧茶楼,举刀厉声呵道: “某家听闻白马赵阎王大名,今日欲要讨教一二,还请阁下赐教!” 汉子声如炸雷,刹那间滚过全场。 手中刀倏然蒙上一层醇厚的猩红气机,斜斜朝地面一挥。 “轰——” 刀刃上流窜覆盖的一层,好似火焰般的红气,沿着刀锋斜斜流淌下去。 将地面铺设的坚硬青石灼烧切成黑漆漆的一道狰狞疤痕。 令人触目惊心! 这个刹那,正觉得无聊的围观群众一下清静了。 惊呼出声: “修行高手!” “气机外吐……至少是凡胎中品以上,看着威力,只怕是高品人物。” “灼火之色,这是江湖中哪一派的功夫?” 人群中,不乏眼力高超者,迅速判断出,这条大汉,竟是凡胎高品的武人。 放在江湖中,也算得上高手行列。 连续多日,终于有厉害的出场,刹那间吸引无数目光。 …… “海先生,这也是你安排的?” 楼上,赵都安迎着湿润的空气,扭头看向海公公。 没有穿蟒袍的老太监翻了个白眼: “咱家会那般无聊?” 顿了下,这位最喜欢调戏小辈的大内高手笑眯眯道: “历来佛道斗法,江湖人中,都不乏个别,想要博一个名声,踩着朝廷高手出名,向来快捷。 这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传统,一般而言,朝廷高手为了体面,也不介意。 你名声这般大,连续来了数日,被盯上也不意外。” 踩着我成名? 赵都安哭笑不得,心说哪里来的愣头青,没打听清楚赵阎王名号怎么来的么? 若挑战别的朝廷武人,对方可能碍于面子,身份,会堂堂正正应战什么的。 毕竟大多人还是要脸的。 但……你挑错人了啊。 “算了,今天懒得动,让他挑战去吧。” 赵都安摆摆手,压根懒得理会,不想为这点破事浪费精力。 楼下,那大汉见没动静,抿了抿嘴唇,再次开口,却是直呼其名: “赵都安!你躲在楼中,是不敢应战么?” 这一次,围观众人才终于反应过来,脸色都变了。 “啊,他是要挑战赵阎王?” “赵阎王竟然在茶楼里么?” “白马监那位?嘶……哪里来的愣头青,是了,都是近来从外地入京的,不懂规矩也不意外……” “呵呵,有好戏看了。谁不知道,‘京城乱不乱,赵君说了算’,‘过了居庸关,有事找都安’……” 人群议论纷纷。 而旁边那名看戏的县衙官差则整个人跳了起来,预感到要糟,附近的禁军也纷纷侧目。 细雨中。 众目睽睽下。 只见路旁二楼上,窗口中缓缓探出一条臂膀,然后扯出一张俊朗阴柔的面庞。 赵都安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倚靠在栏杆上,俯瞰下方持刀汉子。 忽然嗤笑一声,没有任何废话,脸色冷了下来。 看向附近那些披坚执锐的禁军,淡淡道: “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将此逆贼擒下?” (本章完) 260、供奉出手 在赵都安半个身子,从楼上窗子探出时。 来自周遭的一道道目光,聚集而来,满怀期待。 而当他淡淡地丢出这句话,那些眼神就转为了惊愕与茫然。 “没听见?”赵都安有些不满地,瞥向周遭负责维持治安的披甲禁军们,语气不善。 逆贼……逮捕…… 不是挑战么?怎么突然扯到逆贼身上? 不只那些围观的人们愣住,连带喝茶看戏的海公公都诧异看了他一眼。 秋风细雨中。 宽敞空荡的街道中央,那名戴着护臂的大汉也愣了下,眉头一皱,下意识沉声道: “你说谁是逆贼?!” 在京城,这种大帽子,是不能乱接的。 赵都安神态慵懒,半依靠窗旁栏杆俯瞰此人,逼问道: “你不是逆贼,如何要当众行刺本官?” 持刀大汉脸庞涌起怒气: “历来皆有江湖人挑战朝廷高手之传统,你名声大,我寻你扬名立威,领教高招,有何不可?” 赵都安冷笑: “你既知本官名声,理应知晓,本官诛杀逆党反贼无数,屡次遭遇刺杀,乃逆贼眼中钉,肉中刺。 你却以挑战之名邀战,岂非包藏祸心,要行刺朝廷命官? 如此歹毒,还说不是逆党? 来人,给此人卸了兵器,押去诏狱,本官会差人审问!” 持刀大汉愣了下,被这番逻辑生硬的说辞噎的一时语塞。 周围那一名名禁军也回过神来,面无表情,纷纷抽刀,从四方朝大汉逼近。 见状,附近的江湖人们率先炸开了锅。 没想到名声甚大的赵使君,竟如此作态。 “好一个‘小阎王’,毫无证据,肆意诬陷良善百姓,不敢应战大可以不应,却还要弄权压人,真是令人大开眼界!这京城,还有王法么?” 人群中,一名约莫三十余岁的抱剑女侠怒叱。 其模样一般,但因习武,身材不俗,在附近观战许久,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此刻带头出声,立即引得不少江湖人应和。 赵都安眯眼打量对方,忽地粲然一笑,继而目光阴冷: “好哇,竟还有同党,将这些聒噪的逆党都给本官抓了!谁人胆敢反抗,立地正法!” 那女侠脸色一变,周围被鼓动的江湖武人也大惊失色,没想到这个狗官,如此猖狂。 他们来京城没几日,只将楼上之人,一概视同朝廷鹰犬。 “拿下!没听到赵大人的话吗?统统拿下!” 衙门官差狗腿般大叫,生怕表演不够,得罪了赵某人。 一群禁军撕开人群,分成两队,朝大汉与女侠扑去。 两人下意识欲要反抗,以他们武功,应对这些寻常禁军还不成问题,但皇城脚下,哪里敢对禁军动刀? 只能节节败退,进退维谷,眼看就要被擒下。 “还敢反抗,打断双腿。”赵都安眼神幽冷,居高临下吩咐。 慑于赵阎王淫威的披甲禁军浑身一抖,眼神凶狠,数柄钢刀呼啸着,朝大汉斩下! …… “郡主,这……” 对面的茶楼内,窥见这一幕的丫鬟绿水不禁焦急地望向桌旁小姐。 徐君陵绣眉也颦起,事情的发展,略微出乎了她的预料。 “吕师。”她扭头,看向素袍老人。 后者心领神会,起身前跃,掌风吹开半扇窗棂。 这名王府高手从楼上走出,人在半空,袍袖一卷,袖中吹出两道清风。 呜!! 风声凛冽。 人群中,瞳孔中倒映出一柄柄钢刀的大汉眼神中也透出凶光,手中握持的佩刀上,火焰般的红色流淌剧烈。 与刀刃碰撞的雨滴好似触到了一块滚烫的烙铁上,嗤嗤作响,化作白色雾气。 就在他即将挥刀反抗时,两股强劲的清风从而耳畔刮过,吹乱了漫天雨丝。 那一名名披着铁甲,手持钢刀的军卒同时闷哼一声。 只觉被一股柔和巨力扫中胸口,整个人双脚犁地,硬生生被掀飞,蹬蹬蹬倒退。 有如狂风下,被吹的倒伏的麦浪。 “咦?” 茶楼上,海公公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趣,略有少许惊讶地望向这一幕。 赵都安也抬目,望向了从对面茶楼内破窗而出,踩着乌黑屋脊,宛若枯叶,飘落武斗场的素袍老者。 视线又迅速越过此人,投向了他身后那只撞开半扇的窗子,隐约瞥见屋内似有人影。 “啊!还有高人!” “莫非是哪位武林前辈看不过了?仗义出手?” “有热闹看了。” 人群如沸水,看热闹不怕事大,一张张脸追逐着踏空而行,落在场中央的老者,神色兴奋。 “什么人?胆敢在京城作乱!?” 抓捕女侠的禁军也愣了下神,被那女人狡猾地趁机冲出包围圈,女人却也不远走,只好整以暇观看。 那几名禁军警惕大喝。 “吕……”持刀大汉眼神惭愧,张了张嘴,却被老者一個眼神逼退。 素袍老者没理会那些禁军,负手望向楼上的赵某人,淡淡道: “赵使君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京师首善之地,佛道斗法之时,当有容人之雅量。” 你谁啊,就出来当和事老……赵都安没吭声,眼睛缓缓眯起。 侧头,看了海公公一眼,投去一个请教的眼神。 海公公笑了笑,嘴唇没有动,但实力深不可测的老太监的声音,却突兀出现在赵都安的耳中。 只听他传音入秘道: “两袖清风……啧啧,好多年没见过这招牌武道了,呵呵,你小子别看咱家,咱家多少年不曾行走江湖,又不是什么万事通。 不过,外头这小辈的手法,若咱家没瞧错,看花眼,该是江湖中武道吕家的手段。 恩,这吕家祖上也曾厉害辉光过,不过那都是快一千年前的事了,到如今,估摸着已是香火都要断绝。” 姓吕?赵都安猝然回忆起,自己拿到的,关于那位淮安王郡主的资料。 其中记载,随行的王府高手,便有个名叫“吕青风”的老人。 海公公传音极快。 因而,在外人眼中,不过是楼上的赵阎王微微走了走神。 “呵呵,”下一秒,赵都安不阴不阳的声音响彻全场: “今日本官这是捅了什么窝了么,打了小的来老的,先是有人要教本官何谓王法,又来人要本官雅量。” 紧张的气氛中,只见赵都安笑容阴柔地俯瞰老者,皮笑肉不笑道: “按朝廷律法,神章之上修士,入京须向衙门报备,获批身份牌,才可在京中行走。伱既要来住持公道,干扰办案,便且将身份牌呈上,验明身份再说话。” 吕青风皱了皱眉。 他跟随郡主入城,全程特权,哪里用得着去衙门做什么报备。 赵都安见他不答,冷笑道: “怎么不吭声了?莫不是个偷渡客?没有身份的黑户高手。” 一身素袍的吕青风不愿做口舌之争,神态自若道: “吕某人身份,以赵使君权柄,自可查探。今日闹剧,不若就此作罢。” 事到如今,他已不介意暴露自己背后郡主的身份。 他也相信,以赵都安的情报能力,只要自己报上姓氏,对方必会猜到他的来历。 而按照官宦阶层的潜规则,区区几个江湖人罢了。 代表淮安王的郡主开口,赵都安没理由抓住不放。 然而,赵都安却好似根本没听懂,面无表情起身道: “惹下祸事,还想走?” 吕青风没料到此人比传闻中,还不好打交道。 怎么好似听不懂话一般,不由也生出一股火气。 眉头不悦,语气也冷了下来: “怎么,赵大人莫非,要连老夫一起打成逆党,抓起来么?那就要看你有几分本事了。” 赵都安眼神讥讽: “老而不死是为贼,什么阿猫阿狗,都在本官面前蹦跶了,来人,给我将此人拿下。本官倒要看看,谁敢违抗朝廷国法。” 周围一众禁军甲士心中发苦。 在迎敌一个陌生高手,与得罪令人闻风丧胆的找阎王之间,还是做出了明智选择。 “杀!” 一声低喝,披着黑甲的禁军甲士齐齐迈步,鼓荡气血,以军阵队形,悍然冲锋。 黑沉沉的靴子,踏在地上水坑中,溅起大片泥泞积水。 吕青风动怒,却也不敢真动手杀人,只以掌风逼退,欲要带人闯出,却被闻讯赶来支援的又一支禁军阻拦。 一时间,一方不敢真杀人。 一方人凭借阵型围杀,竟是短暂纠缠在一起。 楼上,海公公捏着茶杯,耷拉着眼皮,无奈道: “你小子这又是做什么。” 赵都安嬉皮笑脸: “这是咱的地盘,总不能让外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是?他们这那里是不给我的面子呀,分明是打公公的脸啊。” 海公公乜眼看他,完全不上当: “那你倒是下去与他斗一斗。” 赵都安眼角带笑,竟当真作势要跃下楼台,扑杀而下。 海公公见状,无奈道: “只此一次。” 话落,这位皇宫大内第一供奉高手,数十年前镇压江湖无人做声的老牌强者,两根手指微微用力。 “啪”的一声,手中青花茶盏应声炸碎! 热茶飞溅。 海供奉屈指一弹。 啪! 一滴茶水被弹中,飘荡而出。 不快不慢地飞出茶楼。 赵都安视线追随这一滴水珠望向长街。 漫天秋雨,忽然停滞空悬。 261、大水龙卷,狐假虎威 诏衙。 水仙堂内,梳着高马尾,眼角点缀泪痣,英姿飒爽的海棠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屋檐下。 听着头顶瓦片流淌下来的雨水珠,叮叮当当打在青砖铺就的台阶上。 手中翻看着一封资料。 资料上首,赫然写着“柴可樵”三个字。 早上时,开会后,她与赵都安说过这个名字。 也是她重点关注的,近期可能在京城闹出动静的目标。 “武仙魁的亲传弟子……这个时候来,若只是为了佛道斗法还好,可问题在于……这家伙真的会那么老实吗?” 海棠轻声低语,眉宇间藏着焦虑。 柴可樵,东海武帝城一脉修行武夫,疑似神章巅峰境。 乃当今天下,四位“天人”之一的武仙魁亲传弟子之一。 传说武仙魁有三千门人,行走江湖。 但既是虚数,也指的只是代师收徒的外门弟子。 唯有数量稀少的“亲传弟子”,曾得到过武仙魁亲自的教导。 柴可樵,便是武帝城亲传之一。 其经历可堪称传奇,据说其原本乃是出身地方大族“柴氏”,乃是长房出生的小少爷。 本可以锦衣玉食,少年时却因一位在柴家担任教师的武帝城弟子影响,立志武道。 抛弃身份,离家出走。 直奔武帝城要拜师,却压根连武仙魁的人都没见到,就被拒绝。 少年柴可樵颇有一种顽石气质。 吃了闭门羹,也不走。 竟然就在武帝城所在的青山脚下,搭了个木屋,整日砍柴为生。 成了一名实打实的樵夫,说要展示其恒心。 期间柴家的人找了过来,想方设法请少爷回家,却都被拒绝。 渐渐连家主也放弃了这个儿子。 柴可樵在山中一晃数年,无人问津,最初取笑他的人也渐渐转为敬佩。 但眼看他已过了最佳修武的年纪,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脑袋不好使的少爷,会成为千年来,无数去武帝城拜师的失败者之一。 然而,某一日。 在山中砍柴的柴可樵意外遇到了化身猎户,行走在外的当代武帝城主,“天人”武仙魁。 一个樵夫,一个猎户。 二人偶尔攀谈,渐渐熟络。 武仙魁有感于此子之恒心,开始以化身身份,教导他武道修行。 山中无岁月。 转眼数年又过去。 柴可樵终于走下了青山。 穿着麻衫,踩着草鞋,拎着一柄斧头,便打败了山下武夫无数。 …… “啪。” 海棠合上了手中的资料书卷,喃喃自语: “来者不善啊,来着不善。” 根据水仙堂线人汇报,前些天,大约在郡主入城稍晚些,柴可樵一人入城。 起初只整日闲散欣赏京城景色。 之后,便开始寻找京城里一些武馆,上门请教。 京城中,神龙寺与天师府乃术士的圣地。 而在街头巷尾,也还潜藏着无数武馆,以及为权贵大人物教授子弟的枪棒教师。 其中也不乏一些高手,却毫无意外,都败于柴可樵手中。 只是因行事低调,彼此都没有刻意宣扬,这才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和关注。 “督公要我们严防死守,确保这段时间京城不出乱子,但这种人该怎么盯?” 海棠叹息一声,愁眉苦脸。 她起身去总督堂,准备与马阎说一下这件事。 然而抵达总督堂后,才得知督公不在。 海棠一想,还是准备先去找张晗等几名缉司商谈,好做准备。 至于赵都安…… “也是个整日不着家的,根本指望不上。” 然而就在这时候,总督堂正门外。 突然一名小吏急匆匆奔进来,看到她眼睛一亮: “海缉司,你在正好,衙门外头来了个怪人,说要上门讨教。” “怪人?”海棠心头咯噔一下。 小吏点头:“那人披着一件破烂蓑衣,穿着草鞋,腰间还别了一把斧头,自称叫什么柴可樵。” 海棠眼孔猛地撑大。 …… …… 长街上。 细细的秋雨连绵。 从高空洒下,如万千针尖一般,朝大地坠落。 “啪!” 赵都安耳畔,青花茶盏破碎爆裂的声响还没散去。 海公公屈指弹出茶楼的那一粒水珠,便已汇入漫天秋雨中。 嗡—— 没有声响,但没来由的,赵都安脑海中,好似荡起一阵鸣音。 神魂摇曳,双耳好似被棉花堵住了,无数细小的声音被削弱了无数倍。 而在他的瞳孔中,倒映出的漫天雨滴,好似倏然停止下坠,悬停在空气里。 如同时间被暂停,但事实上,是他的感官被扭曲。 这一刻,时间仿佛放慢了无数倍,他清晰看到了街上每个人脸孔的细微变化。 看到了那一滴摇曳震荡的,尚且沾着茶水淡绿色的水滴滚入天地。 霎时间,无数雨滴仿佛受到无形力量的全牵引,朝着那一滴水汇聚。 一滴。 五滴。 十滴。 百滴。 成千上万。 十以百万。 轰…… 赵都安陡然只觉眼前时间陡然加快,恢复了正常的流速。 窗外,小半条街的秋雨都被牵扯过来,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水剑。 “啊!” 有人惊呼出声,既因这突兀出现的水剑,还有那头顶骤然一空的雨水。 人群外围,正在旁观的那名抱剑女侠瞳孔巨震,尖锐的声线刺穿沉闷的长街: “小心!” 那名手握覆盖火红色流焰长刀的大汉浑身紧绷,心底生出强烈的恐惧。 只觉胸口憋闷,好似浑身上下每一处的气机都被锁定,动弹不得! 正挥动衣袖,将眼前所剩不多的禁军以掌风震开的素袍老者背对水剑,在水滴飞出茶楼的刹那,便已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 来不及思考,吕青风本能地深吸口气,提起满腔气机流转周身,刹那鼓荡起全部修为。 身上的长袍瞬间膨胀如球,身体以脚下布面方口靴为圆心,原地转了个圈。 左手捞起右手的宽大袍袖,右手成掌,朝着已逼近的巨大水剑按出。 袖口两股沛然青气沿着鼓荡的袍子旋转一周,悉数倾吐在掌风之中。 “轰——” 阴云密布的高空应声炸起一道滚雷。 继而,江湖中也曾赫赫有名,如今为王府高手的吕青风,喷了一口鲜血。 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狠狠倒摔了出去。 在人们惊呼声中,撞塌了对面茶楼的半片屋檐。 哗啦啦! 碎裂的瓦片跌落。 而那水剑也崩溃为滚滚的冷水,倾泻在地面上。 将持刀大汉淋了个透心凉,刀面流窜的红焰也嗤嗤熄灭,只留下弥漫的白雾。 静! 长街上,陡然陷入极大的安静。 哪怕空中细雨再次淅淅沥沥落下,淋在众人脸上,也都好似没回过神一般。 人群外围,那名抱剑女侠愣在当场,浑身颤抖,好似直面那一剑的,乃是自己。 那不久前,曾经在此拼杀个你死我活,被县衙官差带下去,还没有走的两名蹩脚武夫捂着伤口,失神地望着地上翻卷的冷水,浑身的疼痛也已忘记。 周围。 那些被吕青风逼退、打翻,伤势并不严重的披甲禁军们一个个搀扶着爬起来。 不知是谁轻轻吸气,然后引起连锁反应,望向赵都安所在位置,眼神中满是深深的敬畏,以及…… 庆幸! 幸亏,他们坚定地听从赵大人的命令,没有打折扣地执行,否则……不堪设想。 是了,对敌人如寒冬般残酷,对自己人如春风般温暖的赵将军又岂会真让他们死战不退,而袖手旁观? 对面茶楼,那开了半扇窗的房间内。 徐君陵已经站了起来,甜美文雅的面庞上,眸子瞪大。 眼神中既有惊愕,震撼,也有浓浓的担忧与焦急。 这与她设想的诸多可能性,都全然不同。 吕师不是说了……这条长街上无人能与他为敌? 赵都安身旁那名平平无奇的老叟,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位淮水道的知名才女,替淮安王入京的巾帼女子,难以遏制生出事态超出掌控的焦躁。 “郡主……” 旁边,丫鬟绿水也急的不行,“如何是好?” …… 茶楼二楼。 赵都安愣愣地回头,惊疑不定地看了海公公一眼。 只见后者正一脸悠然得意模样,屁股都没抬,沙哑的声音传入楼外: “吕氏一脉武道传承不易,不该折在这上头。今日略施惩戒,须知京城乃天子脚下,不容人放肆。” 卧槽……老海,还是你会装啊…… 赵都安啧啧称奇,表示学到了。 楼外。 虽吐了一口血,但因海公公留手,伤势并不算重的吕青风骇然抬头。 整个人从一片瓦砾中站起身,眼神惊疑不定。 旋即,好似想到了什么,忙恭敬抱拳: “楼中,莫非是……” “少打听。”赵都安幽幽开口,打断对方的话。 旋即,狐假虎威哈哈大笑道: “乱问割伱舌头。” (本章完) 262、调戏徐君陵 长街上,短暂停滞的细雨再度飘洒下来。 赵都安得意的笑声,肆意地在空气中回荡着,清晰落在每一个观战者耳中。 这一刻,街道两侧,无论是茶楼内的客人,亦或躲在屋檐下围观的百姓,脸上都渗出深深的敬畏。 他们并不清楚,出手之人究竟是谁,但基于某种合理推测,断定为赵都安的护卫。 毕竟……哪一个大官,或纨绔公子,身边不带美婢与护卫? 刻板偏见了属于是。 “怪不得……赵阎王如此有恃无恐,这才叫大人物啊。” 不少人心头升起类似想法,一阵艳羡。 吕青风被噎了一句,略有发白的老脸上神态变化,却也将到嘴边的名字咽了下去,转而恭敬道: “多谢前辈……与赵大人抬手。” 赵都安笑容一敛,讥讽道: “谁说本官抬手了?真以为,在京城与官兵动手,这就算了?来人,把此人,还有这几个目无王法之人,都给本官锁了,押去诏狱。” 吕青风脸色顿变,没想到,这赵阎王打了一通,还坚持要逮人。 这下子,一群禁军摩拳擦掌,又拎着铁链过来了,俨然一副狗仗人势姿态。 “且慢!” 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子声线,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不得以开口阻拦。 可算出来了……赵都安嘴角缓缓翘起,朝对面破碎了半边的茶楼望去。 只见,那敞开半扇的窗子旁,缓缓探出一名大家闺秀气质的年轻女子。 脸蛋光滑,皮肤吹弹可破,有着江南女子的隽秀,只亭亭玉立在窗口,便自有一股优雅诗书气。 “啊——好俊俏的娘子……” “这又是何人?” “嘘,小声些,莫要点评贵人。” 人群先腾起议论声,继而有人警醒,纷纷闭嘴,生怕言语有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物。 赵都安眼睛一亮,隔着一条残破街道,与对面相望,嬉皮笑脸道: “今日真稀奇,打了一个又来一個,怎么,这位姑娘也想去诏衙坐坐?” “大胆!你……” 窗户旁,丫鬟绿水气急。 却被徐君陵一个眼神逼退,这位有才女之称的王府千金仪态大方,面对这场面,只是淡笑了下,微微提高声音,道: “不知,赵大人可否赏光详谈?” 赵都安没吭声,只是抬手,做了个“虚位以待”的手势。 他让我亲自过去……徐君陵睫毛颤抖,便也当真转身,径直下楼。 不多时,她领着丫鬟,只两人从茶楼一层走出,在人们注视下,由丫鬟撑起油纸伞遮雨。 这一双容貌气质都颇为不俗的女子,穿过湿冷的街道,朝对面走去。 “……小姐。” 与吕青风擦肩而过时,这位不久前大放厥词的王府护卫脸色羞愧。 徐君陵却只摇摇头,示意无妨。 吕青风嘴唇翕动,将一缕声线,递入她耳中: “那楼中老叟,恐怕是传说中,大内第一高手海供奉。” 徐君陵脚步微微一顿,眼神微凝。 继而,神色不变地踏入对面茶楼,在一楼伙计茶客们的注视下,踩着木制楼梯而上。 …… 二层,在赵都安表明身份后,其余茶客就早已一窝蜂跑了,生怕被牵连。 此刻,只有赵都安与海供奉二人一桌,审视两女子登楼走至近前。 “淮安王之女徐君陵,见过海供奉,赵使君。” 斯文优雅的郡主温婉行礼,主动开口。 须发皆白的海公公笑了笑,摆手道: “郡主折煞咱家了。” 一般来讲,皇家的女子地位并不高,只是名分尊贵些,但一来徐君陵与其他郡主不同,本就代表半个淮安王。 二来,既未出嫁,便终归算徐家皇族的血脉,海供奉身份再高,名义上也还是皇家仆从。 所以语气还算客气。 “啊,本官不知郡主大驾光临,不识真人,方才多有失礼,还望郡主莫怪。” 赵都安“大惊失色”,站起身,好似这一刻,才知道对方身份一般。 “……”徐君陵笑容一僵,心说你能演的更假一些么? 嘴上却笑容甜美:“赵大人不必客气。” 海公公看了俩人一眼,忽然笑了笑,起身道: “咱家出去消消食,你们聊吧。” 说着,不等人反应,身影轻轻一跃,竟如一缕青烟,飞出楼外,不见踪影。 不是……老海你……赵都安眼皮跳了跳。 徐君陵却神色未变,径直迈步,走到海公公的座位,坐在了赵都安的对面。 那名拎着油纸伞的丫鬟,没有走远,也没有靠近,在楼梯口垂手而立。 “赵大人竟与海供奉在此处,着实出人意料。”徐君陵平静开口。 “呵呵,本官也没想到,郡主也会来这种地方看热闹。”赵都安笑道,故作疑惑地道: “楼下这姓吕的……” “是府中护卫,”徐君陵坐姿端庄优雅: “佛道盛会临近,我一时兴起,也来凑凑热闹,方才护卫目睹底下冲突,忧心若大打出手,只怕诸位军士吃亏。 尤其一旦传扬开,难免于朝廷名声不好,故而贸然出手,本为平息事端,并无恶意,倒是令赵大人见笑了。” 没有遮掩,而是大大方方地瞎编,恩……好似在说一个小误会。 赵都安目光闪动,哈哈笑着说: “原来如此,我还想着,京中何时多了个这样的大高手,若早知是郡主手下,必不至酿此误会。 说来,当是那底下的两名逆贼可恶,非但蔑视朝廷法度,还牵累的本官与郡主险些冲突,着实可恨…… 只怕是算准了,知晓郡主在此,刻意挑动,其心可诛……” 徐君陵只能勉强笑笑,斟酌说道: “江湖人粗鄙,倒也未必有复杂心思,值此时刻,城中还是少一些争端为好。” 赵都安长长地“哦”了一声,眼神带着笑意: “郡主是这样以为的么。” 顿了顿,在徐君陵抿着嘴唇,欲要再开口前,他大手一挥,笑道: “那想必是本官想多了,既只是莽夫之行,又有郡主开口,此事便算了吧。”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一句话,强行要了对方一个人情。 方才他咄咄逼人,屡次抓人,也无非是要将背后的正主逼出来。 如今郡主亲自登楼,便是给了他面子,赵都安也需要回一个面子。 谈话间,他也在观察这位名声大噪的郡主。 思量对方的来意。 据他所知,淮安王是“八王”中较为摇摆的一个。 与私底下疑似拥兵的靖王不同,淮安王身在富庶,商业发达,士族林立的“淮水道”。 王府手下的产业商铺极多,大运河上来往的一艘艘船,其中为数不少,背后都有着淮安王的影子。 那些航船,每时每刻,也都在给淮安王的钱袋子里赚铜钱。 故而,这位王爷难免沾上商人禀赋,惯于“多方押宝”。 当初女帝登基之初,淮安王也是率先送上贺表的。 “八王之中,淮安王是对皇位贪念最弱,同时也是最值得拉拢的一个。” 这是赵都安查阅资料后,得出的判断。 因商人禀赋,所以淮安王身处局中,为保利益,既不想背叛以靖王为首的“八王”联盟。 也不想得罪死女帝,担心遭到清算。 甚至连匡扶社,他都是个中立态度。 多方押宝,对哪一方都不完全忠诚。但又因手中有大笔钱财,一定程度上,也会决定各方势力博弈的天平的分量。 “呵,新政颁布不久,朝廷开市的消息传出,其他王爷还没做出明面反应,淮安王就急不可耐,将女儿派过来……” “进京后,又忙于与各方打点关系,只怕做的还是搜集情报的工作…… 这个才女郡主,就像淮安王的耳目,来亲眼看一看朝廷的变化,判断局势,以此评估女帝坐稳江山的几率……” “恩……若是这般,那找到我,也不意外了,是奔着亲眼看看我,了解我底细的目的……” 赵都安一边朗声笑着。 心中同时有诸多念头闪烁。 …… 这么好说话? 徐君陵美眸略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正对上后者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由目光低垂,道: “使君有此容人雅量,不愧为皇姐看重之能臣。” 前半句是答谢,后一句既是称赞,同时,也仿佛藏着几分,似有似无的阴阳怪气。 正如赵都安猜测那般,徐君陵今日过来,目的便是掂量下,这位京城炙手可热的宠臣究竟有几分成色。 是何种性格,行事作风的人。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天下这座棋局上,想要准确落子,必须擦亮眼睛。 但如何见面,接触试探,又是个大难题。 只因通过这些日子的了解,徐君陵确定,赵都安与“李党”是彻头彻底的政敌。 而偏偏,“淮水道”又是“李党”官员的大本营。 李彦辅手下,一系列官员,大多是江南士子,背靠诸多江南士族。 淮安王与那些士族向来保持良好关系。 这就导致,徐君陵站在家族立场上,天然亲近“李党”。 她来接触赵都安,一举一动,何种态度。 都会被“李党”官员、女帝、乃至靖王等其余七位王爷看在眼里。 释放出的任何信号,都可能引发难以预测的连锁反应。 所以,徐君陵思前想后,才导演了今日这一出戏码。 按照预想,吕青风会在关键时候出手,以介入挑战的方式,引导双方见面。 这既能一口气,试探出赵都安此人的性格,修为,行事风格……又能避免“李党”不悦,防止七王误解。 也不至于真得罪女帝…… 结果,却不想出了少许差池。 海公公的意外出手,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 此刻,二人寒暄了一阵,彼此说的,都是些恭维,没有营养的闲话。 过了一阵,赵都安掀开一只倒扣的杯子,亲自倒了茶水,递过去,感慨道: “郡主既然早来了,怎么不与本官见面?” 徐君陵莞尔一笑,青葱玉指接过,含笑道: “赵大人与皇姐关系匪浅,我这个做妹妹的,总得避嫌才是。” 这又是试探了。 她红唇抿了口茶水,盯着赵都安的表情,想判断其究竟与女帝关系如何。 赵都安却是没有正面回应,而是随口道: “郡主觉得这茶水可还合口?” 岔开话题么……徐君陵淡笑道:“颇为甘甜。” 赵都安饶有兴趣,凝视她甜美的容颜,忽地轻佻地邪魅一笑: “却不知,郡主的口水,比之这粗茶,哪个更为甘甜了。” 263、诏衙蒙羞的一天 口水…… 空荡的二层茶楼内,当赵都安轻佻地吐出这个句子,徐君陵愣住了。 这位身份尊贵的王府千金,脸上笑容僵住。 端着茶碗的姿势也顿住,好似没有听清,或者不敢相信。 倒是站在楼梯口,作为此处唯一的“第三者”的丫鬟在愣神过后,难以置信地惊叫一声: “大胆!你竟胆敢轻薄……” 丫鬟喊了半句,想起什么,猛地压低声音。 生怕喊声传开去,却也因这一下动作,导致气势全无。 徐君陵却被这一句话惊醒,那江南水乡女子薄薄的脸颊上,蓦地飞起一抹殷红。 红唇下意识抿了抿,将茶碗丢在桌上。 继而,继而才后知后觉地升起怒气,脸色转冷,眼神中犹自难以置信: “赵大人,你方才说什么。” 呵……果然,让端架子的大家闺秀一秒破功的最好方法,永远这般简单粗暴…… 赵都安噙着笑容,目光落在她红唇间贝齿之上,盯着黏连的几道丝线,说道: “郡主的口水……” “闭嘴!”徐君陵微微变色,盯着他: “赵大人说这种话,就不怕我皇姐知晓么?” 赵都安肆无忌惮地抬手,在二楼中画了一圈,浑不在意道: “此处,唯有你主仆二人与我。陛下如何知晓?还是说,郡主要去禀告陛下?郡主觉得,陛下会信么?” 徐君陵愣了下。 女帝会信吗?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她压根就不可能去说给外人。 倒不是因为什么名节,而是她的立场。 淮安王既是“八王”之一,又与“李党”背后的士族集团,有紧密联系。 徐君陵占着这个身份,是绝对不能向女帝“诬陷”赵都安的,也不能说给外人散播。 因为这会被解读为离间,而且是很低级的离间。 或者是逆党散布的谣言。 所以,这才是对方肆无忌惮言语调戏自己的原因…… 就是笃定了,没有任何风险,哪怕到处说,也没人会信…… “赵大人,觉得这般很有趣么?”徐君陵冷静下来,迅速调整情绪。 赵都安笑着继续给她倒茶: “以郡主的学识身份,也该知道,作为‘妹妹’,去调侃‘姐姐’与男子的关系,是极为失礼的。” “……”徐君陵顿时语塞,心想: 传言果然不假,姓赵的当真睚眦必报,自己只稍微试探一句,就遭反调戏。 “赵大人多想了,我并无妄议皇姐的意思。” 徐君陵轻轻吸了口气,起身告辞: “不过,孤男寡女相处,的确不妥。绿水,我们走吧。” 这就要走了?不试探了? 赵都安眯起眼睛,目视徐君陵转身,叫上丫鬟一起朝楼下走去。 他哂笑一声,揶揄道: “对了,提醒一句。京城穿衣风气,比淮水道要开放的多,郡主没必要为了什么淑女仪态,用丝带奋力裹胸,导致说话也没什么气力,着实不够爽利。 大好风景何必遮遮掩掩?躲躲藏藏?觉得穿衣会不好看?错啦,壮丽山河景色,才最动人。” 徐君陵呼吸脚步一乱。 身旁丫鬟大怒,却被后者抬手按住。 只见这位富甲天下的郡主深深吸了口气,没有转身,淡淡讥讽道: “赵大人与其有空点评旁人,不如好好思量,如何才好令京城不出乱子,据我所知,那武帝城的柴可樵,可是奔着诏衙去了。” 丢下这句话,她迈步下楼,消失在外头。 只剩赵都安表情一怔。 脸上伪装出的轻佻模样消失无踪,哪里还有半点浪荡子的轻浮? …… …… 在赵都安的吩咐下,长街上的冲突宣告结束,吕青风跟着郡主离开。 那大汉与女侠,也被释放,消失在人群里。 只剩下这件插曲,由着人们的口传播,成为一桩注定充满神秘感的谈资。 某条清静街道旁。 一辆华贵的马车内。 徐君陵静静等了一阵,看到丫鬟绿水钻了进来,轻声问道: “吕师如何?” 丫鬟回答道:“伤势不重,只是需要调戏一阵子。” 徐君陵轻轻点头,松了口气,取出一个瓷瓶: “将这丹丸给吕师送去。” 丫鬟绿水接过,又说道:“他们那边怎么安排?” 她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同为郡主护卫的大汉与女侠。 徐君陵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 “让他们直接回来吧,不用伪装不认识了,早都给那赵都安看穿了。” 绿水大为吃惊:“他早看破了么?那……” 徐君陵眼神认真,感慨道: “此人分明就是刻意逼我出来,方才的粗鄙轻佻,言语不干不净,只怕也是获得谈话主导权的手段。 短短与我交谈不过一刻钟,就能摸清我的风格,知道我诸多顾虑,以言语调戏破解转移话题,打乱对手谈话节奏…… 看来我这位皇姐,当真养了个厉害人物。” 又来了…… 绿水对于自家郡主的脑补和分析习惯,已见怪不怪,说道: “所以,这一局,咱们是败了么?” 徐君陵笑了笑,神态自得: “自然不算,最多是让他占些口头便宜罢了,起码我已经大概对此人性格有了了解。 目的也就达到了。 何况,他如今想必也焦躁地往回赶呢,呵,等他丢了面子,看还能否嚣张的起来。” 绿水似懂非懂,闷闷“哦”了一声。 徐君陵捧起书卷,听雨翻书。 耳畔却不知怎么,总回荡起赵某人最后那句话。 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胸口。 回想起前几日,在女帝寝宫中夜宿,与皇姐沐浴相见的一幕,顿时有些走神。 壮丽山河景色,才最动人么……似乎,倒也没错。 …… …… “哒哒……” 另外一边,送走郡主之后,赵都安见海公公没有回来,便留了一张纸条。 然后,独自下楼,骑马顶风冒雨,快速朝衙门返回。 “徐君陵啊徐君陵……伱要敢诓我,咱们这事就记下了……” 赵都安一边策马,不断用内力气机,将落在体表的雨水震开。 心中一边嘀咕。 他不大确定,徐君陵最后那句话,到底有几成真。 然而对方既然准确说出“柴可樵”的名字,也就值得他跑一趟。 俄顷,当赵都安抵达诏衙正门,跃下马,朝守门的吏员问: “衙门里可出了什么事?有外人来?” 那名吏员闻言,嘴唇颤抖,仿佛看到了主心骨: “缉司大人,您可回来了,您快进去看看吧。” 赵都安心头一沉。 没与他废话,把缰绳丢给他,大踏步进入衙门。 耳廓一动,循着最嘈杂的人声方向,迅速抵达总督堂。 就看到往日清冷的堂口院子里,这时候挤满了人,都是各个堂口的锦衣官差。 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梨花堂的手下,沉声道: “都让开!怎么回事,挤在这?” 一声低喝,众人纷纷望来,继而发出乱糟糟的“赵缉司”呼喊声。 小秘书钱可柔也在这里,眼睛一亮,跑过来飞快道: “大人,你可回来了,不久前,衙门外头来了个怪模怪样的武人,自称柴可樵,进门后就声称,要挑战朝廷高手。 第一个接待他的,是海缉司。 之后又一口气,将八个堂口的缉司大人们都挑战了一回。 来到咱们梨花堂,见您不在,才走了。” 又是挑战? 没完了是吧?! 赵都安心头莫名窜起一股火气,问道: “督公呢?督公不在吗?” 钱可柔摇头道: “督公上午出去办事了,眼下还没回来。” 赵都安深吸口气,迈步板着脸朝总督堂内走。 院中乌泱泱的锦衣们如潮水般,朝两侧排开。 当他走入总督堂,就看到往日众人开会的大桌旁,一张张椅子上,瘫软着各个堂口的缉司。 每个人都是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气息虚浮。 一副正调息休养的模样。 不少人身上,或多或少还有一些小伤。 见他进门,齐刷刷看过来,皆难掩羞愧。 “伤的如何?”赵都安急声问。 九堂第一的面瘫脸张晗嘴唇动了动,摇头道: “并无大碍,我等都是轻伤而已,但……咳咳,气海震荡,有些脱力。” 他的双手虎口震裂,此刻已绑上了药膏和绷带。 赵都安无声松了口气,面色难看: “是那个武仙魁的亲传弟子?柴可樵干的?你们都输了?” 海棠也脱力,瘫在椅子上,神色虚弱,还习惯性怼他: “废……废话,你看我们像赢的样子么……这人,的确厉害。张晗都没,与他打上几个回合……我早上,就说……这人不安稳……你还不……咳咳……” 赵都安走过去,抬手按在她肩膀上,用内力帮她调整气息,皱眉道: “别说话了,你们需要休息。” 一名缉司纷纷不平开口: “赵缉司,你去找督公,这事不能算了。朝廷的脸面,都……咳咳。” 旁边,老熟人周百户苦着脸解释: “已经派人去找了,但督公一时半刻回不来,也不好因为这种事……” “我知道了,”赵都安一摆手,环视众人,眼神冰冷: “那个柴可樵,在哪!?” (本章完) 264、赵都安调兵!朝廷禁军马踏京师 面对赵都安的询问,在场锦衣们一时没人回话,竟是被他冰冷的眼神所震慑。 最终,还是周百户解释道: “他离开有一阵子了,不过我派人去尾随盯着他,对方似乎也不介意被追踪。” 果然嚣张……赵都安眯眼盯着他:“也就是说,你能定位他的位置。” “……是。”周百户硬着头皮点头。 数月而已,赵都安身上的“官气”越来越重。 他自己没有感知,但在旁人眼中,当他动怒,便令人本能大气不敢喘。 “很好。”赵都安点头。 他身后,海棠眉头一挑: “你莫要冲动……你,不是他对手……还是等督公回来。” 赵都安扭头看她,问道:“此人到世间境了?” “呃……倒应该没有,但……在神章境中,很强。” 海棠给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声音下意识柔了些,不如往日夹枪带棒。 赵都安继续道:“袭击官差,该当何罪?” 张晗咳嗽一阵,说道: “佛道争锋,江湖人挑战……朝廷高手,亦非首例,同为神章,切磋名义……技不如人,若定罪,朝廷颜面无光……惯例如此……” 按他的解释,佛道斗法期间,对官府高手的挑战,属于大虞王朝的“潜规则”,官府若打输了,就定罪,委实丢朝廷脸面…… 周百户苦涩道: “以咱们诏衙的实力,若是寻常神章武夫来了,也不至如此,但这武帝城亲传……” 言外之意,主要是这个柴可樵太厉害,远超正常神章境。 赵都安冷笑道: “所以,按规矩,督公回来也不好以大欺小?那还等督公做什么? 定他的罪丢脸?那偌大衙门,被一个人给挑了,我大虞朝廷的脸面就不要了?! 你们也是一群死脑筋,蠢货!他单挑,你们就真蠢呼呼和他单挑?不知道联手揍他?! 真当自己是江湖豪侠了?能群殴不用,白瞎了你们这身锦衣袍子!”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刚打输了仗的缉司们愣是没脸还嘴。 赵都安拂袖眯眼道: “好一个武帝城传人,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能敌千军,还是万马? 周仓,你给我把他盯紧了,我需要时刻知道此人的位置。 梨花堂何在?!” 人群中。 钱可柔,沈倦,侯人猛与郑老九等人上前跨步: “属下在!” 赵都安面无表情,手腕一抖,从储物法器中,拎出来一串腰牌。 牌子上分别烙印: “指挥佥事”、“缉司”、“白马监使”、“神机营监军”……等字样。 手腕一转,腰牌如散花,飚射而出。 赵都安双眸凶光毕露,厉声道: “你们持我腰牌,分头行动,前往城中各大禁军处调兵,就说城中有人闹事,本官奉旨镇压! 什么军中高手,都给本官拎出来!谁藏私,本官明日就去枢密院,让薛枢密使与他们谈!” 众人精神一振,应声道: “遵命!” 四人转身,如箭矢,疾奔入雨幕。 这时候,庭院中的各堂口锦衣们才回过神来,脸色大变。 有人兴奋,有人激动,有人仰慕,也有人担忧发愁,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赵缉司,擅自调兵这可是……何况武帝城也是……”周仓懵了下,慌张开口。 赵都安扭头,不带感情瞥了他一眼,说道: “有什么后果,我担着。还有事吗?” 周仓话语一滞。 庭院中一众锦衣,则都有一股扬眉吐气的感觉——督公不在,但他们还有赵大人撑腰。 总督堂里。 会议桌旁瘫坐着的八名缉司面色各异,心头竟生出同一个念头: “小阎王”的绰号,如今是名副其实了。 …… …… 细雨绵绵中,诏衙飞出的数匹奔马。 如离弦之箭,朝着各個方向的禁军卫所方向狂奔。 金吾卫驻地衙门,因这一场秋雨,显得格外安静。 为了维持城中治安,禁军里中低层武官,都带着士卒外出巡逻。 驻地里只剩下一群高级武官坐镇,百无聊赖消磨时间。 “下雨好啊,雨天人少,乱子少,也能歇一歇。” 金吾卫指挥使半躺在官署房间内的罗汉床上,神态惬意。 手中拎着一根木棍,打着军中流行的双陆棋。 “谁说不是呢,这眼瞅着斗法临近了,外头的江湖人一窝蜂地往里涌,动辄动武,陛下又要维护太祖帝时定下的老传统,不让城门收缴刀剑,还放任武斗,咱们堂堂禁军,都成了县衙捕快了……” 马副将拎了个凳子,坐在地上,陪着指挥使下棋。 金吾卫指挥使“欸”了一声: “成国啊,这牢骚话出了这个屋,可不能乱说。” 那一夜,与赵都安打过照面的金吾卫副将忙轻轻打了自己嘴巴一下,笑呵呵道: “瞧我这张嘴,没把门的。” 心中哼哼:好像伱不发牢骚似的…… 曾在庆功宴会上,与赵都安有过一面之缘的指挥使笑了笑。 正要说话,突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大人,诏衙梨花堂的一个锦衣来了,要见您。”门外士兵说。 屋内俩人愣了下,第一反应是皱眉,一个小锦衣,如何能见自己…… 但等听清“梨花堂”三个字,俩人都坐不住了。 “请进来说话。” “是。” 俄顷,头发被雨水打湿的钱可柔踏入门槛,只见屋内两名武将正襟危坐。 小秘书飞快将赵都安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得两人面面相觑。 马成国迟疑道:“涉及调兵,岂是……” 旁边,指挥使淡淡道: “既有人胆敢作乱,违抗朝廷政令,理应镇压。请回禀赵佥事,金吾卫高手即刻跟从你回去,暂由赵佥事调遣。” 顺利至极。 …… 羽林卫。 “所以,赵佥事要借兵?镇压在城中闹事之徒?” 同样在庆功宴上,曾与赵都安把酒言欢的羽林卫指挥使手中端详那枚“腰牌”,看向对面的沈倦。 沈倦拱手道: “那武夫乃是武帝城亲传,神章巅峰之武人……” “若是世间境还要头疼些,区区神章……来人呐,去调集一队法器弓弩手给赵佥事,管它什么传人,在京城撒野,是没把咱们朝廷官军放在眼里了。” 羽林卫指挥使冷笑一声。 大手一挥,将腰牌“嗖”的一声丢给沈倦。 心中嘀咕: 人家打你诏衙高手,却要我们替你找场子……没办法,谁让那姓赵的不好惹呢。 罢了。 …… 千牛卫…… 御林军…… 当梨花堂的锦衣,揣着赵都安的令牌,打着“奉旨治安”的名头,扎入各大禁军官署后。 没过多久,当他们再次返回时,身后都各自跟了一队肃杀披甲,寒光凛冽的精锐。 与此同时。 奉命盯着柴可樵的周仓,也将对方最新的位置,递给了赵都安。 …… 细细的秋雨,淅淅沥沥,淋透了街道与屋檐。 街上的行人,也相较往日,少了,冷清了太多太多。 某条清冷的街道上,一只草鞋踩在地上,鞋底沾起一片被打湿,糊在地面水坑旁的泛黄的银杏树叶。 这条黑色的街道上,凌乱洒了许多银杏树叶,秋风起时,绚烂璀璨。 但给冷雨打湿后,便显得寥落许多。 草鞋的主人忽然停下,那几乎要撑破那磨损严重的草鞋的脚掌泛红,指头被打湿,大脚趾上凌乱生长几根毛发。 往上,是因走了太多年山路,滚圆敦实的小腿,以及那只值十几个铜板的破烂麻衣。 还有相对好一些的蓑衣。 麻衣腰间,用一条麻绳系着。 那一柄不久前,曾轻松劈翻了整个诏衙的斧头,就安静地塞在麻绳与腰的缝隙里。 肤色粗糙泛黑,但能看得出容貌底子相当不错的柴可樵仰起头。 将目光从头上的蓑衣斗笠帽檐上越出去。 静静地,赞叹地望着前方院墙里头,伸展出来的那一株大银杏树。 此刻,树上只剩下半数叶子。 冷风冷雨吹过,纸条上的一片格外好看的叶子,突然脱落,打着旋飘落下来。 被柴可樵不缓不慢的,探出的手,准确地捏住。 “呵……” 这个被武仙魁私下收徒,虽只有神章境界,却潜力惊人的青年用粗糙的手指,缓缓拧转叶柄。 仰着头,让湿漉漉的银杏树叶,在视野中翻转。 …… 街道对面。 一间炊饼铺子里,铺面老板在烧火,身旁的中年发妻在揉面,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蹲在屋檐下望着外头。 这天气,客人要少许多,往日里热热闹闹的沿街铺子里,只偶尔有熟客光顾。 “爹,娘……你们看,对面那人好怪。”绑着羊角辫的孩童指着外头说。 “莫要乱指人,烂指头……”操着口音的女人吓唬。 烧火的中年老板则好奇地望过去,说道: “像是外地人。” 突然,地面上的坑洼里积水荡起波纹,好似有一股闷雷,由远及近,滚了过来。 街道上。 一间间商铺里探出一张张脸,朝街道尽头望去。 只见远处街角,突兀涌出一群黑点,疾速逼近。 秋雨笼罩的京城,两百铁骑浩荡行来。 一名身披浮屠重甲,手持巨槊,面容笼罩在镔铁面罩下的军中武人一骑当先,长长兵器拖地,马蹄如雷,恍如山崩地裂。 …… 错字先更后改 265、雨中观战,佛道观景 没人想到,这一日,本该冲杀在战场之上的骑兵,突兀地出现在这条街道。 更没人知道,这般大动干戈的背后,站着的就是声名大噪的赵某人。 “隆隆隆……” 马蹄如雷,格外清晰,地面也颤抖起来。 “啊!” 蹲在门口,梳着羊角辫观察怪人的孩童下意识张大了嘴,发出惊呼声,旋即被扑过来的娘亲死死捂住嘴巴。 “进屋!快进屋!” 烧火的中年老板低压声音,面色恐惧,身为市井小民的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恍惚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冬天。 玄门政变那一日,街上同样有披坚执锐的禁军呼啸而过。 凡躲闪不及者,皆葬身马蹄之下,混着积雪,成了肉泥。 不只是他。 这一刻,街道两侧所有商铺内的活人,都极为默契地关上门板,遮住窗子。 有外地来的客人茫然地被拖着躲入商铺。 眨眼的功夫,长街陷入死寂。 然而却有一双双眼睛,透过缝隙,朝外紧张观望。 他们这才发现,街道的另外一头,同样涌出二百余骑,封堵住两侧。 领头的并非一人,而是数名或佩刀,或持剑,身穿轻甲的军中强者。 隆隆声里。 伴随为首者举起手。 刹那间,雷鸣声戛然而止。 一名名训练有素的精锐悍卒同时下马,伴随着细密而整齐的步伐,一面面可彼此拼凑,只留下穿刺口的玄色盾牌被立起。 眨眼功夫,街道两侧升起钢铁之墙。 拔刀声绵密成片。 街道屋顶,更不知何时,抛出一道道钩索。 继而攀上密密麻麻的弓弩手,将那每一架至少耗资上百两银子打造的法器弩箭,牢牢锁定下方目标。 整个过程,除了最初的马蹄声与脚步声外,竟诡异的安静。 没有一人开口,没有半点骚乱。 然而空气中,那沉厚、绵密、冰冷的杀气,却将这片区域充盈堵塞。 远远望去,无一人敢于靠近。 从极动,转为极静。 柴可樵缓缓放下手时,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哗啦。” 有铁甲晃动声起,前方为首的那名铁浮屠沉闷的声音,如棍棒狠狠锤在众人心头,耳膜都在颤动: “前方之人,可是武帝城柴可樵!?” 披着蓑衣,穿着蚂蚁草鞋,一副山中樵夫模样的青年,麦色的脸上没有恐惧。 反而出人预料地平静,好似对这一幕,早有预料。 但还是为这般大的声势,而微微惊讶。 他点了点头,说道:“是我。” 披甲强者厉声道: “嫌犯柴可樵,违抗朝廷禁令,即刻缉拿归案!谁人上阵擒拿此人?” 霎时间,两侧军中数名名声不显,却从沙场历练出的狠人跃跃欲试。 那铁浮屠却自顾自抢答: “某家先来!” 说话同时,人在马上,弓步沉膝,座下体格远超寻常的马匹哀鸣一声,双腿猛地跪地。 浑身笼罩于盔甲中不见真容的浮屠悍将纵身跃起。 将手中只适合马战的,两米长的的铁槊一丢。 赤手空拳,如一尊陨石,跃出盾牌铁甲阵,砸在湿冷的街道上。 …… 不远处,一座废弃的望楼上。 一身华服的赵都安负手而立,从这个高度,可以清晰俯瞰远处的厮杀。 在他身后,是垂首而立的梨花堂属下。 一阵冷风吹入望楼,扮做富家翁打扮,戴着一只瓜皮下帽,两鬓霜白的海公公笑呵呵出现。 望着远处景象,啧啧称奇: “还是你小子会耍威风,陛下只教你们莫要令京都出了乱子,这权力是这般用的?” 赵都安挑了挑眉,笑嘻嘻道: “供奉教训的是,要不我这就命他们撤去?由公公出手惩治此妄人?” 海公公瞥他: “咱家是教你修行的,不是给伱这小子做护卫的。”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却带着笑意: “可我这都是按公公的意思做的呀,公公若不许,何以此刻才再次现身?” 海供奉没滋味地咂咂嘴。 突然觉得,年轻人天聪明机灵了也没意思,让他少了许多快乐。 这会慢悠悠走到他身旁,眯眼笑道: “别废话了,好好看着,武帝城嫡传与我大虞军中强者的交手,于你而言,比佛道斗法都珍贵。 毕竟术士斗法,你可学不到什么。 倒是你小子,怎么猜到这样的安排,咱家会满意?” 赵都安凭栏望远,小狐狸般笑道: “公公不久前还说,带我去茶楼看那武人厮杀,是为突破神章做积累,那想必看这一场厮杀,积累的更要多些。” 为了脸面调兵遣将,是其一。 但这第二个,为自己的修行添砖加瓦,进一步逼近神章的目的,却少有人知。 不知不觉间,柴可樵与禁军高手,已成了赵都安play的一环。 为他的心境突破,提供养分。 海公公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吭声,指着前方道: “武帝城一脉,乃是最正统纯粹的武夫修行路,那里出来的武人,多少都沾点疯癫。 至于军中高手,则与武人是两个迥异的路数,你看那铁浮屠,若在江湖中,笨重难堪。 可若在军阵之中,战场上配合阵势,将敌人逼入无可闪躲之境地,便才显出厉害。 这一身铁壳子般的重甲,光是分量,就何止百十斤?非气血浑厚沙场猛将,不可穿戴。” 赵都安眯眼望去,幽幽道: “倒要看看,是怎么个厉害法。” …… 冷雨飘洒。 浮屠悍将“咚”的一声砸在地上,脚下地面“咔嚓”龟裂。 没有任何废话,戴着面甲的铁将军迈开大步,如一座小山般,轰然朝柴可樵逼近。 “可算来了……” 柴可樵低声咕哝了一句,手腕一转,那一叶色泽金黄的银杏树叶,旋转飞出。 与动辄山崩地裂,声势骇人的猛将不同。 这一叶掷出,却好似村中炊烟,山中篝火。 无声无息,在细细冷雨中打着转飞过十数丈。 浮屠悍将不躲不避,动作都没有半点影响。 任凭金黄树叶切在那浑厚的板甲上,切割出一串刺目的火星,也全然不曾在意。 只是依旧一拳递来。 柴可樵瞳孔收窄,竟没有去碰腰间的铁斧,而是也一样地赤手空拳应战。 他双腿微微颤抖,身体在毫厘间拧转错身,避开这覆甲铁拳的正面一击,右手张开五指,轻轻覆住那铁拳,手腕一拧! 就好似…… 不久前,他拧转银杏叶柄一般! “咔咔咔……” 一股近乎波纹的力道,沿着他的臂膀,导入那铁臂之上。 浮屠将军手臂上的鱼鳞铠甲,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如水波震荡般,一片片以丝线勾连,鱼鳞大的铁片,同时张开。 “哼!” 面甲下,这位曾在边军与蛊族猛犸搏击过的强者眼神一冷,气海爆发金铁轰鸣。 “嗤嗤——” 刹那间,那张开的磷片缝隙中,喷吐灼热的水汽。 一股巨力凭空生出,将柴可樵的手臂硬生生震开。 后者趁势脚尖一点,腾身而起,穿着草鞋的一脚猛踹敌人面门。 海公公眯起眼睛,有些恍惚,好似回忆起曾经,说道: “这金刚腿看似平庸,但若给他踹中,岩石也要炸开。” 赵都安哼哼道: “若连石头都不如,我晚上就去砸金吾卫指挥使的家门。” “砰!!” 一声沉闷的轰响,电光火石之际,浮屠将军双臂格挡。 沉重如小山般的身躯,竟被这一脚硬生生踢的朝后倒退出数丈。 双脚摩擦地面火星四溅,而后稳住身形。 而柴可樵也被他用力一掀,强行腾空,反震着如风筝朝半空滚去。 …… “这就是武仙魁化身教授的那个砍柴的?看上去也不怎么样,打的一点都不炫酷。” 距离此地,更远的一片屋脊上。 身材矮胖,穿着皱巴巴神官袍,背着一只大竹筒的公输天元戴着一副特质的“眼镜”,正在观战。 头顶有一片没有握柄的雨伞,在自行旋转,为他遮风挡雨。 “呵呵,非也,非也,武夫之强,不在术法之玄奇绚烂,而就在那看似平平无奇的拳脚之中。 天师府一心只专研神明法术,对此不甚了解倒也正常。 我神龙寺武僧也算半个武人,改日公输神官若感兴趣,贫僧倒可借你几本武道经卷。” 同一片屋脊上。 一身白衣,容貌俊朗,笑容温和的辩机和尚双手合十,耐心解释。 他静静站在屋脊上,满天风雨,来到他身旁自行绕开。 身为“世间”境的他,比公输天元高出一个大境界。 此刻言谈,便有几分长辈教授晚辈的意味。 小胖子冷哼一声,嗤笑道: “秃驴你不说话能死么?别以为修为比我高,就能教训我,有本事你去找我大师兄去说这些废话啊,看我师兄锤不锤你就完事了。” 他口中的大师兄,乃是老天师张衍一的大弟子,并不在京城之中。 被尊为“小天师”,传言中容貌凶恶丑陋,如罗刹厉鬼。 当年,辩机行走江湖,意外与小天师撞上,打了一场。 据说辩机回来后,闭门了整整三月。 “……阿弥陀佛,” 辩机微笑道:“贫僧也想早日与小天师再做切磋。咦……” 这时候,他扭头眺望,发现远处厮杀又有了变化。 266、禀赵将军,贼子已擒,听候发落 “这一身铁甲,在地面上的确很笨重,” 废弃望楼上,赵都安眯眼望着远处的厮杀,等看到如火车头般的铁浮屠被踢的朝后滑去,不禁轻轻吸气: “张晗他们输得不冤。” 他虽尚未晋级,但与女帝对练增长了眼界,与八堂缉司们的切磋令他对正常“神章”境武人的力量,有较深了解。 此刻虽看不出细微门道,但从力量上判断,这家伙不愧是站在神章巅峰的翘楚。 “呵呵,看来只这一个,拿不下他。”海公公一副看戏悠闲姿态。 赵都安淡淡道: “真以为这么多人都是观战的?” …… 湿滑封闭的街道上。 柴可樵一脚被铁浮屠硬生生将力道回馈,整个人在半空翻滚后退。 在他后退的方向,另外一面的禁军铁甲阵中,一名身披软甲,蓄着两撇胡子的武将单手按刀。 眼珠一眨不眨,哪怕雨水飘进眼眶也恍然不觉。 拇指按在佩刀护手上,将那柄狭长的战刀推出一寸,又收归入鞘,摩挲了数个来回。 突兀弓步沉腰,双膝一弹,纵身高高跃起,仿如飞上城头。 刀鞘如枯木自行脱落坠地,沉厚狭长的刀锋划破空气,神鬼莫测般,朝草鞋蓑衣的青年斩去。 “呜——” 柴可樵耳廓微动,捕捉到那掩藏的极好的破空声,滚翻之际,无处借力。 右手只在腰间一捞,那柄玄铁铸造,看似寻常,实则极不普通的斧头回身格挡。 “叮!” 斧头准确地与刀锋点在一处。 这一刻,空中二人周身的雨水都震了下,继而在无形气浪下朝四周吹去。 柴可樵直挺挺坠落地面,双手持刀的轻甲武将紧随其后。 二人掉在地上,武器却黏连在一起,愣是不曾分开。 “受死!” 轻甲武将似脾气颇为火爆,甫一落地,周身撑开一圈淡淡的光晕。 那是神章境武人的护体罡气。 双手握刀,身躯前倾,重心前移。 刹那间状若疯虎,将斩刀呼吸间斩出一十二回! “铛铛铛铛……” 兵器碰撞声绵密成串,刀锋拉出残影,将柴可樵硬生生压了下去。 东海来的草鞋樵夫同样激起护体罡气,抵挡那炸碎的刀气。 手中的斧头看似缓慢,有迹可循,与拉出残影的连斩形成鲜明对比。 他整个人也脚不沾地飞快后退,却竟有种“游刃有余”的松弛感。 “此为军中快刀,胸口一口气不断,这连斩便不会停,发起疯来,可将实力原地拔高一個小层次。 不过这军汉的连斩火候一般。 当年,大内十常侍之一,便修此快刀,提一口气,从城头跳下去,可见军阵凿穿,停下时,手中上品战刀硬生生翻卷开。”海公公悠然点评。 十常侍……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吧…… 你怎么不从秦始皇统一说起,哦这个世界没有秦始皇……赵都安腹诽,说道: “那这柴可樵呢?” 海公公淡淡道: “此人没有用战法,完全在用本能应对,只要你力道够大,反应够快,身躯运转自如,本就不需要什么破烂武技……咦,小子,仔细看,莫要漏掉了。” 赵都安凝神望去,微微一怔。 只见场中二人攻守之际。 另外一端,此前站稳的浮屠将军已调息完毕。 沉默地伫立在秋雨中。 耐心等待二人逼近,突兀之间,他无声无息沉膝弯腰,两条铁甲臂膀蓦然锤击地面。 “咚!” 地面轻轻摇晃了下,两侧商铺内偷瞄观战的百姓们同时心脏好似漏跳了一拍。 继而惊愕望见。 街面上覆盖的一层积水突兀荡起细密的褶皱。 散碎的一粒粒石子也震动跳跃起来! 那一块块半掩在泥地里的青砖松动,隆起,好似地下有一股力道凝成一线,起伏间朝不断后退的柴可樵逼近! 然而当那只草鞋缓缓踏在大地上,躁动的砖块与滚动的石子,同时恢复安静。 “咚咚——” 黑塔般的浮屠将军,已不知何时,迈开沉重的步伐,再度发起冲锋。 柴可樵小麦色的脸上,眼中掠过一丝精芒。 手中的斧头,倏然划过一道优美玄奥的弧线,竟迸发出惊人的力道,将一口气将要耗尽的快刀轻甲武官劈的朝后飞退。 旋即,柴可樵原地转身,身上的蓑衣如裙摆一般,掀起飘逸的半圆。 手中紧握的斧头倏然掷出,化作一道乌光。 飞斧在细雨中旋转,绕到铁浮屠身后,柴可樵张开五指隔空一抓。 斧头如同被无形细绳猛地一拽! 戛然而止,悬停在空气中。 继而,以更加恐怖的速度飞旋着,朝浮屠将军后脖颈斩来。 “低头!” 对面的持斩刀的武官低喝。 浮屠将军心底蓦然生出强烈的危机感,原地一个地龙翻滚,避开斧头,也丧失了战机。 干脆狠狠朝柴可樵下盘攻去,持刀武官趁机而上,挥刀斩出。 一时间,柴可樵腹背受敌,而他的身躯却突兀好似没了重量,如一片风中的树叶。 任凭二人如何攻杀,却都巧妙地游荡避开。 三人战成一团,竟是僵持不下,而柴可樵竟隐隐占据上风。 …… “秋叶……” 远处屋脊上,白衣僧人辩机赞叹出声。 公输天元瞥了他一眼:“什么秋叶?” 辩机也不与他斗嘴,自顾自说道: “此人此刻之手段,岂非与风中坠落之秋叶相同?不是武技,却胜似武技,或是说,早已忘记了武技,天地万物在他眼中都是武学。 虽受限于修为境界,敌不过这些军中强人,但未来可期,武帝城后继有人。” “神神叨叨……” 公输天元一脸不爽,有种知识入脑,愣是没留下的糟糕感觉。 他天赋虽强,但对武道一知半解,天师府也不擅长武学。 他扭头,眼眶上的微型镜筒倏然旋转收缩。 镜头中出现了望楼上的景象。 公输天元一怔。 因为他发现,赵都安此刻竟异常专注,好似完全沉浸在了某种状态中。 秋叶……叶随风势…… 赵都安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不久前,柴可樵站在银杏树下手接落叶的画面。 “他在模仿银杏树叶么?” 赵都安突然有所明悟,心底隐隐泛起一圈圈涟漪。 仿佛有某种东西,要破土而出,生根发芽,却又隔了一层阻碍。 虽不可同日而语,但这一刻,他竟好似在梦中,见太祖皇帝演武一般。 不知为何,他生出一种强烈的,立即去观想,进入武神图的冲动。 这小子真看进去了? 这么快? 海公公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心道糟糕。 可莫要弄巧成拙,给武帝城一脉乱了心神,他突兀开口,说道: “看来这两人拿不下啊。” 赵都安被惊醒,心中那股强烈的,想要立即去武神图中,验证一些东西的冲动压倒了观战的乐趣。 他冷哼说道: “告诉对面,不要玩了,该结束了。” 身后,郑老九从怀中取出一枚奇异的哨子,塞入嘴里,奋力一吹。 远处。 封锁的长街上,正与柴可樵缠斗的两人同时暴退后撤,拉开数丈距离。 气喘吁吁,摆出防守姿态。 这一番厮杀,他们消耗极大。 不过……目的已经达到! “该收场了。” 铁盾高墙突兀裂开,一名高个子武将手持一杆缠绕花纹的黑铁长枪踏入战场。 军靴踩在地面积水上的瞬间,那坑洼中的雨水瞬间被蒸干。 被两名军中强者联手消耗了大半力量,气力半竭的柴可樵如一片落叶,轻飘飘落地,转身回望。 下一秒,他的身体僵住,被一道道气机锁死。 武者本能告诉他,往任何方向闪躲,都会遭到致命打击。 两侧军阵中,一名名未出手的强者拔出了兵器。 屋脊上,沉默的弩箭手调整射击角度,每三人一组,锁死一个方位。 天罗地网。 柴可樵心中醒悟,这才是大虞军阵真的运转时的力量。 武夫虽强,却也如陷入蛛网泥沼,天上地下,无处可逃脱。 唯有…… 他抿着嘴唇,试图朝前递出斧头。 瞳孔中,却见一持握长枪的军官瞬息间,突袭近前。 “噗!” 柴可樵只觉肋下剧痛,长枪刺穿了他的腰侧血肉,身体被动能掀起,重重仰躺着摔在满是积水冷雨的街道上! 鲜血染红了蓑衣。 冰冷的雨丝在他脸上胡乱拍打。 柴可樵嘴角却露出笑容,轻声说道: “厉害。” 高个子武将用枪挑飞了他的帽檐,愣愣地居高临下俯瞰他,皱了皱眉: “武帝城的疯子。” 武帝城盛产武痴,在他看着,眼前又是一个。 如此想来,一人挑诏衙,更像是主动吸引高手的手段。 “来人!将此贼拿下,送给赵佥事发落!” 有持刀军卒飞快靠近。 柴可樵一动不动,伤势与力竭,令他失去了反抗能力。 被官军拖动时,却眼神怪异道: “你们……是那个赵都安……派来的?他在哪?” 持长枪武官嗤笑一声: “你也配见赵将军?” 说着,转身离去。 留下四名步卒,以枷锁禁锢,锁链缠住手脚,硬生生将柴可樵仰面肩扛,拖出长街。 …… 俄顷。 望楼上,负手而立的赵都安静静揉着眉心,只听到下方脚步声飞快逼近。 一名军官上楼来,抱拳拱手: “禀赵将军,贼子已然擒下,听候发落!” …… 感谢书友“八百年不改初心”的五万点币打赏!! 267、督公,您回来晚了…… …… “知道了,可柔,你们带人将其押送回诏衙,等督公回来处置。” 赵都安平静说道: “并替我向各卫的指挥使大人表达谢意,这次算我承情。” 他并没有越俎代庖予以处罚,毕竟他的顶头上司是老马。 当然,将人送回去的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也将锅丢给了马阎。 恩,身为顶头上司,替下属擦屁股很合理吧。 “是!” 梨花堂众人与那名军官恭敬行礼,径直下楼办事了。 海公公忍不住好奇道: “你不去当面见见那个柴可樵?” 不……我现在只想赶紧观想修行,灵感这东西稍纵即逝,若不抓住,只怕会丢掉……赵都安心中嘀咕,脸上表情义正词严: “又不是女子,有什么好看的?” 海公公愣了下,笑眯眯道: “咱家会把这句话回禀陛下。” 赵都安谄媚堆笑: “属下说笑的,陛下日理万机,莫要为这点小事心烦。” 态度切换的行云流水了属于是。 好在海供奉习惯性调侃小辈,倒没有挑拨心思,这会笑呵呵道: “罢了,我看你似有所感,今日的修行暂停,伱回去好好消化今日所见。另外,今天这两场热闹,咱家也的确得与陛下说说。” 一个涉及郡主,一个涉及武帝城……前者还好。 后一个虽算不上“外交问题”,但有“天人”坐镇的武帝城,其地位并不弱于天师府和神龙寺。 只不过,因其影响力主要在江湖中,在京城就显得名气弱了些。 “恭送公公。”赵都安拱手低头。 再抬起眼皮,发现老太监已经消失了。 摇了摇头,赵都安不再耽搁,又扭头看了眼已经缓缓撤去的禁军钢铁洪流,迈步下了望楼。 谢绝了马车,独自一人骑马,急匆匆朝家中返回 ——他隐隐觉得,自己距离心境突破,踏入神章,只差关键的一步。 …… …… 细雨依旧。 洒在乌黑的斗拱屋檐上,显得油光发亮。 “阿弥陀佛,” 远处,白衣僧人辩机法师双手合十,望着远处戏台落幕,感慨道: “可惜呀可惜……” 旁边。 杵在屋脊上的天师五弟子一脸不爽的模样。 将戴在眼眶上的微缩镜头卸下来,哂笑道: “可惜什么?难道你盼着朝廷高手落败?好哇,我就知道你们这帮光头和武帝城有一腿。” 容貌俊朗清秀的辩机笑了笑,对这货的言语已经免疫,摇头道: “非也,贫僧只遗憾,未能目睹大内供奉出手。 太祖皇帝于武道上,与武帝城向来分歧极大,更仿照佛道两家之斗法,有约战的传统。 只可惜,武帝城弟子行走江湖者众,而大虞皇族的传承却鲜少露面。” 公输天元闻言,也觉得有点可惜…… 他本是追踪柴可樵而来,想看看情况。 毕竟佛道斗法临近,两家也都猜测,武帝城是否会横插一脚,却意外撞见同样过来观瞧的辩机。 这会说道: “我听说,几百年前,你我两家掐架,最出风头的反而是大虞皇族,不过岁月流逝,皇族修行法传人凋敝,却是逐渐销声匿迹了。 若皇室还在巅峰,哪里轮得到这柴可樵? 嘿,不过他给赵兄派人揍了一通,受了伤,想必也不怕他在斗法时跳出抢风头了……否则,等我天师府赢了,还要接受这姓柴的挑战,想想也很烦。” 辩机看了他一眼,无奈道: “斗法还未开始,你便觉得要胜了?” 公输天元“呵”了一声,不屑道: “不然呢?你神龙寺一堆老秃驴倒是霸占着位子,可曾让后辈冒头?” 辩机转身,不与他废话,径直走了,只轻飘飘留下一句: “胜天师府,天海一人足矣。” 天海……公输天元表情一下凝重起来: 那小和尚,已经回京了么? 他紧了紧身上的麻绳,抬手抓起头上旋转遮雨的伞面,朝天师府返回。 准备将这个消息送回。 从始至终。 无论辩机还是公输天元,都认为,今年佛道斗法只是两家自己的事。 最多担心武帝城抢风头。 却无一人想过,早已衰颓的大虞皇室里,能否有人与他们争锋。 连一点点可能,都没设想过。 …… …… 禁军们如潮水般退去了,然而这般浩大的动静,却瞒不过京中各方的耳目。 诏衙大门外。 一架马车急匆匆行驶回来。 车帘掀起,面庞瘦长,眉毛凌乱暴躁,脸色阴郁的马阎跨步下车,脸色难看。 早上他开会后,便外出去六部处理一些事,旋即又奔了皇宫。 等他出来时,才在皇城门口等到了前来报信的锦衣。 得知诏衙八个堂口,被柴可樵一人打穿的消息。 一股怒火升起,马阎当即驱车返回。 “督公!” 门口站岗的小吏忙喊了声。 却见马阎看也不看他,直奔总督堂去了。 细雨纷纷,一路上也没什么人。 等到了总督堂,远远就看到坐在“会议室”内,一边喝汤药一边聊天的八个倒霉缉司。 “督公?您回来了?” 张晗等人勉强起身,想要行礼。 “都坐下!”马阎沉声开口,拦住众人。 目光扫过气息虚浮,以及每个人面前的散发浓郁药香的碗。 心头怒火愈盛。 然而越是这时候,他越沉得住气,外表上反而古井无波: “本公听人汇报,那武仙魁的弟子,来衙门挑战你等,将你们都打败了?” 堂内八人羞愧地垂下头: “督公,卑职无能……” 是真的……马阎打断他们,冷声道:“那人在何处?” 他已经在思考,等下如何寻过去,将脸面找回来。 海棠见无人吭声,率先开口道: “禀督公,人在诏衙里躺着。” “好……知道在哪里就行……”马阎下意识回答,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表情明显怔了下,似没转过弯来,眼珠定定看向女缉司: “你说他在哪?” “……诏衙,恩,甲字号监牢。”海棠一脸老实地回答。 马阎头顶缓缓升起一串问号,心头的怒火也一下卡住了。 他沉默了下,眉头皱成“川”字: “你们不是……打输了?怎么……” “奥,我们的确都输了,”海棠有些不爽,又有点畅快地解释道: “但赵都安回来得知后,用他神机营佥事的权限,调了其他几卫禁军的高手过去。 将那个柴可樵打了一顿,丢进诏狱关起来了,说等您回来,让您看着处置……” 她简单解释了一番经过。 “……” 马阎木着脸听完,又看向其余缉司。 张晗等六人一人捧着只药碗,齐齐点头,表示的确是这样。 马阎沉默了好一阵,才终于问出第一句话: “那个柴……什么的,伤势不重吧?” 张晗酷酷地说: “还好,就是断了一半肋骨,气机枯竭,如今动不了了,比我们伤势重些,不伤及根本。” 那就好……马阎长舒一口气。 刚才有一瞬间,他生怕赵都安这孙子,把人直接打死了…… “那小子人呢?” 马阎心情复杂至极,忍不住问。 “哦。他好像回家去了,说这边的事他不敢越权,由督公定夺。”海棠说。 由我定夺……是让我处理烂摊子吧……马阎深吸口气,眼前发黑。 …… …… 某座酒楼雅间内。 吃过了午饭的郡主徐君陵用手绢擦干净嘴角,忽听脚步声接近。 旋即是“咚咚”的敲门声,伴随着: “郡……小姐”的呼喊。 在外行走,习惯称小姐,避免惹人注意。 “进。”徐君陵轻声开口,笑着看向走进包间的丫鬟绿水: “怎么,是赵都安那边有消息了么?他可曾被那柴可樵揍了?” 感谢grapeforest的五百币打赏支持! 268、武夫攻山 雅间内。 一身绫罗绸缎,笑容甜美,举止堪称大家闺秀模板的徐君陵笑着问。 嫩滑的小手用丝绸手绢轻轻擦拭嘴角。 告别赵都安后,她便来此用饭,并派人去盯着诏衙那边动静。 上一次绿水来汇报,给出的消息,是: “诏衙八堂悉数被柴可樵打败,颜面扫地。” 徐君陵就很期待,飞扬跋扈的赵阎王,如何面对这棘手问题。 “郡……郡主……那姓赵的没事。” 丫鬟进门后,先反手将房门关上,这才表情古怪地说。 “哦?难道他做了缩头乌龟?不……以我搜集的,与此人有关的资料判断,他不是会闷头忍下的性格,那就是……马阎回来了? 是了,督公马阎身为诏衙主官,处理此事顺理成章。”徐君陵冷静分析。 “……马阎也没提前回来。” 丫鬟表情愈发古怪了。 见郡主再次挑眉,她忙一股脑开口,竹筒倒豆子般,将消息诉说出来,以免其脑补瞎猜: “郡主,那赵都安得知后,以权限调大批禁军高手,联手围杀柴可樵,将其打伤擒拿后,丢入了诏狱,据说从始至终,他都没现身,只在幕后指挥。” 徐君陵愣住了,精致的脸蛋表情呆了呆。 这是她未设设想过的道路。 “他……如何能驱使禁军各营……” 徐君陵说了一半,闭上了嘴巴,眼神复杂地叹息道: “我知道了。” 她表情凝重: “看来,皇姐养的这个面首,在军中的分量比我们想象中更重。” 丫鬟忍不住说道: “郡主,这人当真惯会仗势欺人,打吕师的时候,借那海供奉的手,捉柴可樵,又派军中强者去,果然是官员风气,亏他还是个武人呢,半点没有武人气魄,看来本身实力不怎么样。” 徐君陵却摇头,客观点评道: “为官者,当审时度势,头脑为先。无论吕师,还是柴可樵,都不是他当前能力敌的,借力打力,乃是手腕的一种。” 顿了顿,她又笑道: “不过,此人虽有头脑手腕,但今日看来,却并非大患。” “哦?”绿水疑惑。 徐君陵笑着解释道: “此人虽有惊人才能,但从履历行径看来,他并无走文臣治国的志向,也并无入枢密院,成军中主将的心思。 他所擅长的,乃是替皇姐办事,归根结底,都没超出‘白马监使者’的范畴。 而若说修行一道,他身为武人,却又并无武者勇猛精进之心,习惯了借力打力,必然在武道一途走不到高处。” 顿了顿,她点评道: “不出相入仕,不沙场为将,不成超脱樊笼之修士……如此三种若皆不占住,哪怕他惊才绝艳,在皇姐身旁做个极厉害的谋士,或参军便是到顶了,难以成为真正左右天下局势之人。” 徐君陵分析完毕,自认为已看清了赵都安的未来成就,心安几分,转而道: “吩咐下去,不必再盯着他,转而去探查佛道两家。” 这位腹有诗书气的淮安郡主望向窗外秋风,说道: “佛道争锋……谁胜谁负,对天下这盘棋的影响,远比一个赵都安重要的多。” …… …… 赵都安骑马飞奔,返回家中时,已是下午。 将马匹丢给下人去喂养,他穿过庭院,丢下一句: “无事不要打扰我。” 便一头扎入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赵都安将外袍一丢,盘膝在床铺上,尝试观想武神图。 恍惚间,他心神摇曳,离开了现实中的宅子,出现在了一条青山绿水的破烂官道上。 赵都安从马背上撑起身体,只觉头脑一阵困倦,半边脸都压出了红印子。 “哒、哒…、哒……” 劣马的马蹄声,敲打在泥泞的土路上,深吸口气,满鼻都是浓郁的土腥气。 赵都安抬起头,发现“梦”中,不久前也下过了一场雨。 自己此刻,正骑在马背上,行走在通往东海武帝城的路上。 前方,是单手牵着缰绳,头发与胡须凌乱,腰间悬着葫芦,大步前行的大虞太祖。 “你醒了。” 老徐没有回头,但他的声音却钻入耳中。 赵都安愣了下,诧异于今天老徐竟主动与他说话了。 从打离开雪原,朝东海来,这段日子,他每次观想,几乎都在赶路。 相比于酷热的沙漠,与暴风雪不停的雪原,必须承认,往东南的这一路,是他最舒服的一程。 “恩。” 赵都安敷衍地应了声,开始去尝试感受自身,然后眼神茫然起来—— 不对劲! 那种感觉消失了! 他之所以急匆匆回家,目的就是,在看了柴可樵那一场厮杀后,心头莫名生出一股急于进入武神图的情绪。 他满心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心境”突破契机。 但真正进来后,才发觉,那股冲动消散无踪。 “怎么回事?难道是错觉?” 赵都安脸颊抽搐,不愿接受这个残酷事实。 “醒了就好,我们马上到了。” 老徐的声音,沙哑中透着一股兴奋。 “奥,知道了……等等,什么?!”赵都安愣神。 因一路风餐露宿,野人一般邋遢的大虞太祖指着前方: “武帝城到了。” 赵都安骤然抬头。 空山新雨后,前方笼罩的云雾缓缓散开,显出道路尽头的拔地而起的一座青山。 那巍峨的青山极为壮美,出现的极突兀,许是因某种天象,致使高耸入云的山腰上盘亘一环云海。 云海中,更有十几道蘑菇状的粗壮云柱冲天而起,旋即徐徐跌落飘散,化为丝丝缕缕的游云。 “我们到东海了?武帝城在哪里?” 赵都安喃喃。 大虞太祖说道: “海在山的后头,城在山的下头。” …… 在武神图中行走数月,赵都安与大虞太祖终于进入了武帝城。 但所谓的“城”却与预想中略有不同。 非但不能与京城相比,更只是一个坐落在山脚下的,规模较大的镇子。 “这和我听说的不一样……” 赵都安牵着马,跟着老徐走在青山镇里,喃喃自语。 老徐来到这里后,“智力”似乎提升了些,说道: “哪里不同?” “武帝城……该是一座城。” 赵都安生硬解释道,他在想,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失望。 老徐平静道:“它会成为城的。” 赵都安愣了下,旋即猛地醒悟,这图卷中记载的,乃是六百年前的武帝城。 而史书记载,“武帝城”这个名子,也大概出现在那时候。 “所以……在当前这个时代,武帝城还只是个小镇……六百年后,才成为真正的城池。” 赵都安咂咂嘴,逻辑自洽了,转而道: “接下来做什么?上山吗?” 老徐望着前方高耸入云的山峦,说道: “你在镇中住下,我上山。” …… 接下来,二人在镇中的客栈里住下。 老徐果然将赵都安丢下看家,每天清晨外出,天黑才回来。 据说,是去上山挑战武帝城一脉的高手。 他曾想要跟着上山,却被老徐阻拦,大概意思是: 菜就多练。 赵都安突然有些明悟,从头到尾,这场徒步横穿天下的旅程,都是老徐一人的修行路。 他只是有幸追随走了一程又一程。 沙漠与雪原,他还能与老徐一同经历。 但此刻,当两人结伴走过数千里路,抵达武神图的终点,就像一幅画轴,展开铺平到最后。 赵都安已无法参与,只能观战。 第一天,老徐登山百尺,并无损伤。 第十天,老徐更上一层,回客栈时提上遍布淤青。 第三十天,夕阳日暮,老徐拖着疲惫而缺乏血色的身躯回来时,倒在客栈,一觉睡了两日。 第五十天,老徐清晨就出门,赵都安一直等到天黑他也没回来。 赵都安寻找日暮时下山的武人问 ——这个镇子里,有许多外来的武者,如老徐一般登山挑战。 这段日子以来,赵都安虽足不出户,却通过听这些人的交谈,得知老徐已打出偌大威名。 从山脚一路打到山腰,当代“天人”武帝数位亲传弟子,被老徐击败。 名声大噪。 他也得知,青山之上,有一条滨海的断崖,每一任的武帝一脉“天人”,都整日坐在断崖上观海。 他想,那六百年后的武仙魁,应当也是这样。 “看来,武神图中记载的,刚刚走完了修行路的大虞太祖,还远没有踏入‘天人境’。” 赵都安做出判断。 他问了一个个下山的武人,都没有得知老徐的情况。 所有人都说,老徐登山的高度,已经远超他们所有人,走入了云中。 就在赵都安咬了咬牙,准备挑灯爬山,看能否将老徐找回时。 浑身浴血的大虞太祖拖着沉重步伐,踩着夕阳最后一缕余晖踏入小镇。 “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赵都安头大如斗,费力地拧开葫芦,给他喝了一些水,问道: “打不过干嘛非要打呢?等变强了再踏平了青山不好?” 老徐躺在地上,看了他一眼,眸中闪烁着某种光彩: “打不过,才要打啊。” 赵都安愣住,若有所思。 …… 赵府。 房间内,床榻上。 赵都安结束观想,睁开眼睛,只觉精神疲惫。 观想修行,本就耗费精神,所以每日只能修行一两个时辰,便要休息。 房间中光线昏暗,隐约可听到屋外细雨沙沙声。 天色已黑了。 “咕唧……”肚腹中,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来,打断了赵都安的思绪。 他隐约感觉,武神图最后这一段,便蕴含着晋级神章的关键。 “咚咚。”敲门声响起,然后是尤金花小心翼翼的声音: “大郎……” —————— 接下来就是晋级剧情了,感觉这段想写好,需要做的铺垫会多一些 269、突破的关键 “进。”赵都安收敛思绪,轻声说道。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外头,裹着挡风外套的继母手中拎着一只红灯笼,额头垂下卷曲的发丝,看着他,轻声道: “不敢打扰你,但姨娘瞧着你回来就没吃饭……命厨娘做了鸡汤。” 赵都安起身下床,将繁杂念头掐断,笑道: “鸡汤在哪?正好饿了。” 俄顷。 饭厅内,赵都安端坐主位,捏着汤匙,喝了口汤,又盛起炖的软烂入味的鸡肉,大快朵颐。 旁边,尤金花一脸欣慰地照看着: “慢些,厨房还有。” 赵都安修行后,食量直追女帝,好在如今赵府家大业大,吃不垮。 尤金花习惯命厨房时刻备着吃食,以供大郎取用。 一口气吃掉三锅,赵都安才觉得饥饿感消退,问道: “下午有人来找吗?” 尤金花点头,说道: “你衙门里的手下过来,说马督公已负责处置后续,这件事之后不用伱关心。” 唔……便宜师兄还是有担当的嘛……赵都安点头: “还有呢?” 尤金花又道: “还有个小太监来,说要你明日不必再去茶楼,在家等着。” 等着? 海公公又要做什么训练……赵都安心下疑惑,暗暗想着,明日可以将疑惑说给海供奉听。 “大郎,可是有烦心事?” 尤金花惯会察言观色,这会咬着嘴唇问。 “没什么,就是武道境界,找不到突破的关键。”赵都安边吃边道。 旋即,又觉得与尤金花说这等话题,实在没必要,起身擦干净嘴,道: “总归是修行上的事,姨娘不必挂心,我回去休息了。” 精神疲惫之下,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说来也怪,在皇宫中观想一夜都不疲惫,想来是有女帝帮他调理。 只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句老话还是有道理的。 尤金花目送继子回屋,欲言又止,她总觉得,打打杀杀太危险,安安稳稳做官就好。 另一边,赵都安沿着走廊走到自己屋子门口,却忽然驻足。 借着廊下悬的灯笼昏暗的光,望着外头飘摇的细细雨丝。 他看到庭院中的一棵树,忽地落下一片湿淋淋的叶子来。 他忽然探出手,屈指一弹,将一滴飘落的水滴击向那落叶。 “啪。” 雨滴崩碎,落叶翻滚着,跌落在地面积水中。 “果然不行啊……” 他轻叹一声,折身回屋,倒头睡去。 ……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今天雨停了,但京师上空仍旧不算晴朗。 裂开的云缝中,才透出些许惨淡日光。 赵都安吃过饭后,在院中练了一阵拳,门房来报,外头有个老叟找。 “海供奉,您怎么亲自来了。” 赵都安走出大门,一副受宠若惊姿态。 依旧扮做富家翁的蟒袍老太监背着手,扭头就走: “甭废话,跟咱家走。呵呵,今日不去看战斗了,带你上街散散心。” 散心? 我可没有和太监散心的兴致……赵都安吐槽,脸上谄媚堆笑,屁颠屁颠跟上。 “如何?昨日修行有何种感悟?”走在大街上,老海闲聊般询问。 赵都安正色道: “正要问公公,我昨日心隐隐有所悟,入观想中,却又没了半点痕迹……” “正常,呵,说明你摸到了边,但距离跨过那道坎还差一截,” 老太监毫不意外,“武神图,你走到武帝城没有?可曾看到太祖攻山?” 赵都安老实道:“看到了。” 他接着,将自己在武神图中,随太祖入青山镇,见太祖一次次登山,一次次败下阵来的经历简略描述。 “不错,比咱家想的更快一些,恩,也不意外,你用了陛下的种子,体内气机膨胀,修为水涨船高,对应的,武神图中的进度,也会跳跃加快。” 海公公随口爆出重要情报。 所以,武神图的进度,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与肉身相互影响的?赵都安愣了下。 他之前还担心,自己是否修武神图太快,引起怀疑。 但如今一看,纯属想多了。 “敢问公公,武神图中记载的……是真实的吗?太祖帝年轻时,当真去青山被……”赵都安好奇询问。 海公公点头,瞥了他一眼,笑道: “自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太祖帝如何能将武道与术法结合? 自然要深切地领悟二者才对,太祖皇帝更非石头蹦出的天才。 那通天修为,也是一拳一脚,扎扎实实学来的,练出来的,年轻时被打败又有什么奇怪?” 他一副训诫晚辈的语气: “太祖的强,不在于不败,而在于那一颗王者之心。 他老人家,年轻时以双脚丈量九州,横穿沙漠雪原,沿途但凡遇到强者,都要去讨教,可以说,是一路败过来的。 正因他被不同的传承,手段的人击败过,才有了创造‘武神’修行法的积累。” 赵都安愣了下,疑惑道: “太祖帝一路败过来的?可武神图中,我不曾看见……” 海公公笑呵呵道: “武神图内的确是曾发生的历史,但咱家可没说过,是全部的历史。你进去,不过浮光掠影走一遭罢了,还真以为,完完整整经历过?” 也就是说,老徐他留在武神图里的,是“剪辑”过的一段记录片是吧…… 把他中间被揍的片段,都剪掉了……只留下打赢了,装逼的画面…… 怪不得从沙漠到东海,一路也都是强者姿态……直到进了武帝城,突然被揍成猪头了…… 赵都安一口老槽无处可吐。 老徐这浓眉大眼的,也是个闷骚的货! 海公公继续说道: “与闭门自扫门前雪的术士不同,武夫想变强,就免不了切磋交手。 武帝城出来的人,会到处寻找强者交手。 同时,那座伫立在东海畔的青山,也在上千年里,一次次地,接受来自全天下武人的挑战,这就是武夫的传统。 所以,柴可樵哪怕打上门了,陛下也不能以律法定罪,就如太祖帝在青山打出再大的名声,山上的强人,也不会以大欺小。 所以,佛道争锋期间,城中才不禁刀兵,允许各地进京之人厮杀。 所以,柴可樵哪怕被军中强者围殴,但只要世间境不出手,就不算坏了规矩。” 赵都安愣了下,意识到这是老太监在侧面提点他。 武夫的传统么…… 这一刻,他才对昨日的两场挑战,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那是一种在他看来,有些迂腐,莫名其妙,但又维持了武道千年昌隆的“江湖规矩”。 这时候,二人来到一处酒肆外。 听到里头有一群外地武夫在饮酒吃肉,谈天说地。 赵都安一眼注意到,其中一人,赫然是昨日在茶楼外“擂台”上,落败的那名三流刀客。 对方身上伤口还包扎着,却仍抱着刀,闷头喝酒。 对面,一名年长的刀客走来,劈手夺过酒碗,训斥道: “被打败又如何?令你消沉至此?莫非不知,养伤戒酒?” 年轻刀客神态沮丧,苦涩道: “师父,我苦修这些年,却还是敌不过他,如今伤了骨头,未来也再难……” 老刀客扒开衣裳,展示胸口狰狞疤痕,破口大骂: “屁话!为师当年差点被切成两半,又如何? 跑去雪原冰天雪地里砍了十年,磨砺了十年,而为师那宿敌在江南温柔乡里泡着,享受了十年。 再相逢,还不是砍了他? 这点失败,你就意志消沉,还学什么刀? 练什么武?呸!” 扭头就走,留下年轻刀客愣愣失神。 “走吧。” 海公公平静道,领着同样愣神的赵都安离开酒肆。 接下来,两人穿行在人海中。 每次停下,总能目睹一些虽实力低微,却坚韧不屈的江湖武人。 若是以往,此类场景难寻。 但佛道争锋的当下,京城里类似的一幕幕,太多太多。 赵都安看到有剑客躲在小巷里抱头痛哭。 被恶犬窥见时,瞬间停止哭泣,露出獠牙。 看到有瘸了一条腿的江湖人,朝着空气一次次挥拳,眼神中意志坚定。 看到有江湖中的女侠被人调笑,拔出匕首追着人砍了一路,哪怕遇到官差,凶厉不减分毫。 不知不觉,二人走到一处巷中破烂庭院外。 这里是一家小武馆,一名名学武少年在院子里扎马步,手臂上悬着石锁。 一名老叟背着手,拎着一条竹竿,不时抽打出去,打的少年赤裸的后辈上浮出血淋淋的痕迹。 老叟冷声道: “学武,什么最重要?体魄?根骨?家里有没有钱?还是秘籍功法?都不重要! 最要紧的,是心,是武人的一颗心! 心无所畏,哪怕面对猛虎也敢递出拳头!哪怕败了,也百折不挠,不躲!不避! 头脑也要有,没有脑子的莽夫没有大成就! 但只有脑子,脑子太好的,也成不了事!偷奸耍滑,没了不躲不避的心,就废了一半!听到没有!” 院中习武少年们闭口不言,不敢泄出一口气。 忽然,武馆的老拳师扭头,望向院门外。 看到门外的海公公,不由脸色一变,恭恭敬敬就要行礼。 海公公摇了摇头,老叟才止住了动作。 “走吧。” 海供奉转身,淡淡道。 赵都安却站在原地一动没动,眼睛越来越亮,他眼中透出一股明悟,忽然说: “公公,今日就到这里吧。” 蟒袍老太监笑了笑:“好。” 赵都安扭头,快马加鞭,飞快朝家中赶去。 …… 回到赵家,赵都安一把推开书房门。 他知道,自己抓住了关键的灵感。 270、术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武夫当争,故天下无敌 书房内。 赵都安两跨步,抵达桌前,捏起墨条在砚台内转了两圈,匆匆提笔,在纸上写下三行文字: 一、武者之心,锐意进取,不怕失败。 二,挑战各方,融百家之长。 三,不躲不避,莽夫之勇。 “呼!”写完提笔,赵都安长舒一口气,凝眉盯着白纸黑字走神。 这是他今日,跟在海供奉身边,提取的教诲。 “海公公看似无章法,实则这些天,都在一步步,引领我真切体悟这些。” “所以,心境突破,跨入神章的关键,就在这些文字里。” 赵都安看向第一条,思索片刻后,他提笔划去,改为了“目标”二字。 “这条的关键,并非武者之心,而是立志,即确定目标。 大虞太祖开创王朝,俨然不是个纯粹追求武道的粗人,必有定鼎天下之志,学武,或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我的目标是什么?是求存。” 赵都安目光坚定。 封侯拜相,成为文臣领袖?成为一代名将?还是权臣之首?或抵达“人仙”境界? 这是他的目标吗?从来不是! 那是“欺君”?迎娶女帝? 同样不是。 “我的目标,从来都是想更好地生存,不必朝不保夕,生死执在他人手中。 前世为此,劳碌至死,今生也是摆脱危机四伏的局面……可这几个月来,随着我地位攀升,我的紧迫感在降低……我对目标的追求,也在下降…… 朝着目标的脚步不坚定,就注定无法达成!” 赵都安猛地醒悟。 他看向第二条,略一思索,也提笔划掉: “学百家之长,是当年的老徐,以及今日的底层武者要做的。而我,已获得武神传承,就没必要去浪费功夫。” 他最后,垂眸盯着第三条。 耳畔,回荡起武馆中,持竹竿的老叟呵斥学徒的话语。 “是了,我太依赖头脑和他人了。 无论是徐君陵派人挑战,还是柴可樵找茬,我第一反应,都是借力压人……因为这危险性最小,我在本能地避开风险,认为有权力不用,自己上太蠢。” “但……这却损伤了武道核心……” 赵都安眼前,倏然浮现。 画卷中,青山脚下,大虞太祖浑身染血,躺在夕阳余晖里说出的那句话: “打不过,才更要打。” 心海难以遏制动荡,恍惚失神。 “没错!贞宝很久前就说过,我想在修行路走更远,就不能永远龟缩在安全的京城内,必须直面外界风雨…… 并不是说,我需要事必躬亲,权力依旧可以用,人脉靠山,保镖护卫,都可以用…… 但这有个前提,就是我不能过于依赖这些!” “一旦依赖成瘾,会逐渐变得怯懦,生出畏惧心,导致再无进步的可能!” 赵都安猛地惊醒。 意识到,自己此前,对待‘修行武神图的天赋’,乃至身藏“龙魄”,下意识地都想隐藏。 想“苟”一点。 怕被女帝发现。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怯懦? 这是他性格的体现,无论前世今生,混迹官场,习惯了谨慎,察言观色,小心行事……这帮他在大虞立足。 却也成了他的牢笼。 “我明白了!这就是我心境无法突破的瓶颈!” 这一刻,赵都安大彻大悟,只觉豁然开朗。 找到了问题,接下来如何改正? 赵都安突地想起,不久前,海公公与他的那段对话。 彼时,海公公提及,《武神图》与现实中的修行者互相影响。 “也就是说……解决方法,就在武神图中!是了,这既是皇族完整功法,又岂会不包含突破心境的法子?” 赵都安双眸陡然亮起,福至心灵。 他将手中毛笔一摔,迈步推开书房门,大喊道: “赵伯!” 少顷! 亲手将他养大的赵家“老管事”急匆匆赶了过来: “大郎,有何吩咐?” 赵都安激动地拽住老管事的衣袖,飞快道: “赵伯你带人,去书铺,去书局……总之,我需要市面上,所有的记录有太祖皇帝昔年行走天下的书籍,以及传记!是所有!都买回来!” 老管事愣愣点头,忙应下,立即忙不迭招呼家丁出门采购。 太祖帝晚年,曾亲笔记录一生经历诸事,有传记流传。 此外,其当年行走四方,见过许多人。 同样,也被江湖上太多人记得。 那些曾与大虞太祖交手过的前辈,也有许多留下只言片语,零散分布于许多人物传记中。 “变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模仿强者,武神图的真谛,在于让我近距离模仿老徐。 不是学习他的外在,而是学他的思路,他对修行的态度和想法…… 而尽可能搜集足够多的资料,可以补全武神图中缺失的部分,帮我加速这个过程。” 赵都安负手立在书房门前,眼中再无迷惘。 这是他前世学习上岸总结的经验。 在此方世界,依旧可行。 …… 很快的,一册册人物传记,被赵府家丁们送入了书房内。 老管事办事极细致,严格遵照赵都安的命令,买回来的书籍,就堆成了小山。 其中大部分书中,记录太祖皇帝的段落,可能也就几句。 赵都安毫不介意,当即翻阅咀嚼起来。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上辈子,考试前在家中疯狂备考的状态。 接下来几天,赵都安几乎足不出户,谢绝了一切对外工作。 没有再找海供奉,衙门里的事,也撒手不管。 整日泡在书房中阅读,思考,吃饭睡觉都在这里。 好似疯魔。 到了第三天,赵都安又叫来老管事,要求给他准备大量的笔墨。 竟毫无征兆,开始了绘画。 赵都安没有专门学过画画,也没准备学,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间中,铺在画纸上,尽情泼墨勾勒。 很快的,画完的画纸堆满了地面,无处下脚,他又一股脑丢出来。 “娘,大哥这是怎么了,突然将自己关起来,又是读书,又是作画,还不时披头散发地在屋中发呆,盯着空气一动不动。 我之前给他送饭,他好似都不认得我了……莫不是练功入魔?” 庭院中,凉亭下。 少女赵盼忧心忡忡,来到母亲身旁。 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书房,门扇紧闭。 距离赵都安闭关,已经过去了一周。 整个赵家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重压抑起来。 尤金花坐在凉亭条凳上,面前的石桌上铺着许多送出来的画卷。 画中用极粗糙,拙劣的画技,描绘着一场场武夫战斗的场景。 若海供奉在此,就会一眼认出: 这里的每一幅,都是这段日子以来,他领着赵都安观摩看过的,真切发生的厮杀。 这些积累,终于在此刻,一股脑涌现出来,推动赵都安逐步靠近那个玄妙境界。 “莫要说胡话,大郎岂会入魔?” 丰腴有致的继母啐道,但脸上的神情,却比女儿还要担忧: “之前,那位宫里来的老爷爷,不是来家中看过?都说了没事,切勿打扰大郎。” 她指的是海公公。 蟒袍老太监期间来了家中一次。 得知赵都安闭门疯魔,脸上笑容欣慰,没有去打扰,便迈着轻快步伐走了。 赵盼秋水般的眸子闪动: “可那老爷爷只是远远看了一眼,都没进屋。” 尤金花咬着嘴唇,也是拿不定主意,想了想,催促女儿: “要不你去一趟诏衙,找那个马督公,说一声,看人家怎么说。” 身为妇道人家,尤金花并不清楚海公公身份,只知道是“宫里”的,并不大相信。 但对于继子上班的衙门,主管大领导,便十分信服。 赵盼点头,匆匆去了一趟。 带回来的消息是,马阎认真听了她的讲述,露出笑容,说: “不必打扰,是好事。” 于是,忐忑不已的母女两人,便只好压下担忧,期待大郎早日好起来。 ……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在赵都安闭关炼心这段日子,京中的气氛可谓“烈火烹油”。 佛道斗法的日期一点点临近。 城中也热闹的紧,京城的客栈几乎全部爆满,填满了来看这场大事的外地人。 以诏衙为首的禁军们忙的脚不沾地,连轴转,不停地处理城中随时爆发的冲突。 而随着热度攀升,关于佛道两家,这一次斗法的细节,也逐步纰漏。 人们的目光自然还是聚集在出战人选上。 因规矩是神章境的年轻弟子角逐,有境界和年龄两道门槛,因此人选并不难猜。 天师府一方,最大热门是金简神官。 公输天元作为师兄,并非无能,而是他主修的“匠神”途径,并不擅长斗法规矩。 而老天师张衍一的其余弟子,年龄境界都不符合,也就没回来凑热闹。 神龙寺一方,备受瞩目的,乃是一个法号“天海”的小和尚。 …… 天师府,最深处。 独门独户的院落中。 穿着脏兮兮神官袍的公输天元撬开院门。 眼前,是巨大而神秘的大榕树。 入秋后,大榕树巨大而茂盛的树冠,一夜化为了金黄色,灿灿如火。 却没有任何一片落叶凋零。 大树下,身材高大,眉目狭长的老天师依旧靠坐在摇椅中,手中捧着天书玉简,在不知多少次阅读。 “师尊,”公输天元规规矩矩站定行礼,“我找不见师妹了。” 张衍一神色淡然,似对于关乎天师府荣辱的斗法并不挂心,笑道: “你找她做什么?” 公输天元忧心忡忡: “弟子又想法子,打探了神龙寺那边的情况,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这个做师兄的,本该出力,可惜着实不擅斗法,历代斗法,对参与者携带的镇物法器数目,都有限制。 奈何我这一身宝贝镇物,愣是带不上去……便只能多多为师妹参谋了。” 他絮叨了一阵,才神秘兮兮道: “弟子听闻,那天海小和尚已可踏入世间境,但刻意在压制,殊为歹毒,明显是故意在等着咱们啊。” 张衍一恨铁不成钢地道: “教训伱多少次,大道从没有争的说法,唯有武者才喜欢争斗,我等求道之术士,想走得长远,切莫将心神放在他人身上,只顾自己,才是最有力的‘争’。” 他一抬手,在地上画出一长一短,且并不相交,而是平行的两条线,说道: “佛道两家,便如这两条线,想要长,专注修行即可超越旁人。” 公输天元没吭声,悄悄伸出靴子,将长的那一截抹短了一段,嘀咕道: “弟子觉得这样更有效。” “……滚出去。” 张衍一没好气道。 “哦。”公输天元屁颠屁颠跑了。 等人走了,金黄色泽的庞大榕树冠摇曳,显出一个模糊的人脸来。 虚幻的声音回荡: “莫要与小辈动气,等他年长些,自会明白这道理。”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张衍一忽然念出,与赵都安闲聊时记下的一句话。 感慨道: “赵小子年纪更小,却已能说出这番话。可惜,他修行太短,且偏偏去走了那武道,反而耽搁了天赋。” 金黄色大榕树沙沙笑道: “武者往前走,须不躲不避,与人争。 恰与道门清静不争相悖,你觉得,他是个争,还是不争的性子? 那赵都安既与公输天元走在一起,便是二者脾性有共同之处。” 张衍一沉默了下,叹道: “我明白,他未必适合术士这条路,但……罢了。” 老天师闭上眼睛。 佛道斗法就在这两日了,他也无暇去想其他。 …… 皇宫,女帝寝宫内。 徐君陵今日又入宫,找皇姐玩耍。 徐贞观抽空,与她一起在屋中下围棋解闷。 “皇姐,那神龙寺的天海小和尚,到底如何?我虽听过,却也不甚了解。只觉名声不大。” 徐君陵好奇道: “传闻中,其天生眉心有一颗竖眼,因吓坏了父母,被丢弃在外,被庙里和尚捡到养大。后被路过的神龙寺法师察觉慧根极强,带回神龙寺。 玄印住持亦对这少年颇为重视,称其眉心竖眼为‘慈眼’,说少年天生可分辨人心善恶。 这少年据说性格又与其余和尚不同,颇为乖戾,不喜坐禅,整日行走在外,惩恶扬善。动辄以武力强度恶人……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在佛门中,人缘也不很好。” 对面。 身披常服的徐贞观坐姿随意,却自有一股帝王之气,气场上与小郡主对比鲜明。 三千青丝披洒,眉目如画的女帝笑了笑。 手执棋子,目光飘向神龙寺: “朕又如何得知?” —— 铺垫啊铺垫,下章突破 感谢2021……9606的五百币打赏支持! 271、赵都安跨入神章境界(月初求保底月票!) 寝宫内,长相甜美的徐君陵表情一滞,笑道: “皇姐会不知?” 徐贞观神态淡然如水,若有所指地看向她,说道: “帝王若知天下事,治国便简单了。” 徐君陵表情有点小尴尬,转移话题道: “那皇姐以为,这次斗法,哪一方会获胜?” 徐贞观依旧摇头,一副任凭你小嘴怎么问,朕就是不明确表态的模样: “这又谁说得准?” 小郡主无奈了。 数年前,她入京城时,便与彼时为三皇女的徐贞观结交。 那时印象,还只觉这位姐姐腹有锦绣,相谈甚欢。 如今再见,虽表面上感情笃好,但终归……已是不同。 “妹妹倒有些看法,” 徐君陵只能尝试以身做饵,见女帝看过来,她一副军师模样,分析道: “皇姐身为我徐氏王朝女帝,当以朝廷利益为重,最好的,自是令这两家势力均衡。 然,若说偏向,天师府术士素来自扫门前雪,老天师虽强,却极少干预凡尘。 可神龙寺却并非六根清净之地,玄印住持虽整日闭关,已许多年不曾踏出佛殿一步,但西域佛门祖庭还在一日,我大虞朝内的佛门,便始终有与西域佛门争个正统的心思。 我听闻,那辩机和尚便与京中权贵交好,佛门寺庙遍及大虞朝……若说玄印与张天师谁高谁低,不好说。 但若放眼底下,倒是神龙寺一脉日益昌隆,若此番再胜了,声势再振,唯恐对王朝不利。”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一口道破女帝立场。 徐贞观却只是笑了笑。 眼神宠溺地看了眼在她面前疯狂试探的堂妹,淡淡道: “朕曾听张天师教诲,真正的强者,只关注自身。朕倒更希望,我皇族武神一脉,能恢复往昔。” 又是转移话题。 徐君陵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奈感,叹道: “皇姐所言极是,但我徐氏这些年,也只出了皇姐一位天才。 放眼皇室,莫说与佛道两家争锋,便是能令太祖佩剑认可,可持此神剑者,都再无一人。 那些供奉,更不必说……唯有个赵都安,名声不小,却也不是修行上的厉害。” 徐贞观笑了笑,落下棋子: “是么。” 她早知道,这堂妹对赵都安试探,结果被反锤了一通的趣事。 徐君陵好奇道: “说来,这些天,似不见了那赵都安的踪影,他一直没来宫里陪皇姐么?” 徐贞观淡淡道:“他在府中休息一阵。” “哦……再过两日,就是斗法日了,皇姐去看么?” “再说吧。” 佛道斗法,连续三日。 半个时辰后,试探了一堆,啥也没试探出的郡主失望地离开了。 女帝纤长的手指拂过棋盘,一粒粒黑白子如瀑布般坠落,各自回归棋盒。 她起身,不禁想起赵都安的模样,心中思忖: “不知,斗法结束前,你能否突破。” …… …… 两日,转瞬即过。 万众瞩目的佛道斗法,在第三日拉开了序幕。 这一日,京中万人空巷。 大虞女帝、天师张衍一、玄印住持…… 三位“天人”境的强者极其罕见的同框。 虽只观摩了“开幕式”,三人便各自离开,未在斗法之地停留,但仍旧引起无数人议论。 可见斗法传统之隆重。 女帝三人虽离开,但留在现场的,还有天师府与神龙寺一众强者。 朝廷高官们更推掉了手中政事,代表朝廷留下观看。 声势之大,难以描述。 当晚,第一日结束,城中灯火半夜都不曾熄灭。 而本该到场的一众官员中,却偏偏缺少了赵都安。 第二日,三位天人境没再出现,去看热闹的人也少了许多,但仍是人头攒动。 赵都安仍未出现。 转眼,到了第三日,也是决战之日。 许是为了应景,昨夜又下了一场秋雨,天亮时才停,却仍是阴沉沉的天色。 …… 清晨,赵府。 老管事裹着一件挡风的外套,召唤来两名家丁,朝书房走去。 按照规律,每天这时,他都要去给大郎送早饭,并送进去新的画纸,将屋子里堆积如山的画质搬出来。 然而今天却有了不同。 “大郎?” 当老管事来到书房门前,突然愣住了,因为发现房门竟然虚掩着。 而非紧闭。 他小心翼翼推开门缝,瞪大眼睛,只见本该一片杂乱,无处下脚的书房竟干干净净。 所有的东西,都摆放的规正整齐。 原本蓬头垢面的赵都安,不知何时梳洗打扮好,恢复俊朗模样,正站在书桌前,清洗砚台。 “赵伯,你来了。” 赵都安听到声音,扭头露出平和的笑容。 老管事愣住。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总觉得眼前的少爷,不一样了。 “您……您这是……”他结结巴巴开口。 “哦,”赵都安笑了笑:“闭关结束了,我醒的早了些,便先收拾了下。” “结……结束了……” 老管事年岁大了,反应略慢,下意识道: “那作画的新纸……” 赵都安摇头道:“不用了,放回去吧。” 旋即,他好似想起什么般,随和地问: “姨娘她们在家中么?还是去看斗法了?若我没算错,今天是最后一日。” 老管事下意识回答: “的确是最后一日了,夫人和小姐担心大郎,便一直没去看。” “这样啊,”赵都安拖了个长音,嘴角翘起,露出灿烂笑容: “那去备车,叫上姨娘和盼儿,一起去看看吧。好多年才一遇的热闹,错过了岂不可惜?” 老管事这才猛地惊醒。 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激动地跑开,去给“主母”报喜,伴随着“少爷出来了!”的欢喜叫喊声 ——疯癫了小半月的大郎,终于正常了! 赵都安哭笑不得地看着跑远的老管事,以及被他惊动的,整个赵家。 摇了摇头。 赵都安走出书房,站在廊柱旁。 迎面是秋日微冷的空气,昨夜雨疏风骤,此刻头顶瓦片上还有水滴断续滚落。 庭院中,几株银杏树叶子大半凋零。 赵都安沉默片刻,忽然轻轻探出手,屈指一弹。 一滴从屋檐滚落的水珠荡漾了下,轻飘飘飞出走廊,引得周遭雨滴汇聚成串。 远处。 一片湿漉漉的,金黄色的银杏树叶打着旋从枝头飘落,被这一串雨滴接连托起,在半空弹跳数次,不知怎的,落在赵都安掌心。 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穿越数月,赵都安今日跨入神章境界。 272、入场(月初求保底月票) 大郎出关了! 这个消息有如旋风,席卷了整个赵家,惊动的担心许多日的女眷欢喜奔来。 赵都安对自己闭关所得只字不提,只道“有所进境”四字。 尤金花母女不懂修行,也未深究。匆匆吃过饭后,一家人钻进马车,径直朝“斗法”所在之处赶去。 “姨娘,我这几日错过热闹,给我说说如今状况吧。”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街道,滚起片片落叶。 赵都安与母女二人同乘,感受着帘子缝隙吹进的湿冷,微笑询问。 母女两个虽没亲眼去看,但听到的消息却不少,当即叽叽喳喳,与他分享起来。 无非是排场怎样大,多少大人物,高官勋贵观摩,以及是“神仙斗法”的种种玄妙,以及杂乱八卦。 赵都安微笑听着,也不嫌啰嗦。 斗法并非只有打斗,更是两派趁机向天下人展现底蕴的舞台。 故而,第一日里,以秀肌肉为主。 辟如天师府的丹师当众炼一炉丹,神龙寺的法师念经显出异象之类,花里胡哨的你表演。 第二日,才有斗法,却也是“回合制”。 一方出题,另一方破之,晦涩难懂。 今日第三天,才是真正的打斗,也是最大的重头戏。 双方各派出一名符合要求的术士出战,一战定胜负。 换言之,前两日相当于“表演赛”,最后一日,才是真正斗法。 赵都安也从继母口中,得知神龙寺派出的年轻僧人“天海”的资料。 “听说,那小和尚眉心有一只竖眼,怪吓人的。” 尤金花一副又害怕,又兴致勃勃的模样,分享自己掌握的情报。 少女赵盼哼哼道: “娘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吓人?” 尤金花在家中是个端庄主母,但此刻神气活现,与女儿斗嘴道: “这般怪异,想想不就知道?不信,等下你自己看。” 赵盼眼珠转了转,秋水般的眸子可怜兮兮瞥向大哥: “有大哥在身边,我便不怕。” 尤金花莫名吃味,反驳道: “伱大哥自是厉害的很,但只是凡胎,那和尚是神章,差了一截呢。” 赵盼幽幽道: “娘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 赵都安被闹得头疼,抬手掀开窗帘,任凭冷风灌进来,眯眼眺望见远处人流熙熙攘攘。 …… 斗法场所,在天师府外的一片空地上。 赵家人驾车抵达时,远远便听到嘈杂声浪,以及前头漫漫人海,攒动的人头。 还有人群中,撑开的一朵朵油纸伞,几乎连成一片。 只这一角,便有数千人,可以想到围绕整个斗法场地,四周聚集的人群,该是何等骇人的数字。 三人掀开车厢帘子,惊讶望见,人群尽头的天空上,竟高悬着数道“巨画”。 在赵都安眼中,是类似“大屏幕”的法术光幕。 此刻,所有光幕中,都呈现出一座空荡无人的擂台。 看来,斗法还未开始。 还带转播的……赵都安嘴角微微抽搐。 “乖乖……这么老些人啊,”驾车的老管事大惊失色,头疼道,“咱进不去啊。” 赵都安随手一指远处一条由禁军单独开辟隔开的通道: “留个人看车,我们从那进去。” 等赵都安领着家眷,抵达“vip通道”。 没等亮出腰牌,负责把守的禁军便眼睛一亮,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将军,走这里!” “你认得我?”赵都安诧异看了这陌生的小卒一眼。 后者恭敬道: “卑职有幸目睹过将军真容。” 这样啊……赵都安毫无心理负担地拍了拍年轻小卒的肩膀,鬼使神差地说了句: “小同志不错,好好干。” 然后迈步,沿着长矛交错的通道走去。 年轻军卒激动的脸上,缓缓浮出疑惑。 有点没听懂,但旋即不甚在意地看了眼肩膀位置,心想: 这衣服回去得裱起来,以后逢人便说,这是“赵大人”拍过的。 …… “大郎真厉害,连腰牌都不用,便进来了。” 为了来看热闹,匆匆打扮成贵妇模样的继母笑靥如花。 她在家中,虽一次次听闻继子地位不俗,在官场上如鱼得水。 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谣传的再厉害,也不如方才这小小一幕来的实在。 赵盼也投以崇拜视线。 “不是说,前头有专门一块区域,是给达官显贵的女眷准备的?等下我找人带你们过去。” 赵都安微笑说道。 以他今日的地位,既然到场,肯定要与朝廷权臣们坐一桌。 说话间,一行人抵达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举目眺望,前头中央是一块圆形的巨大擂台。 擂台四周,搭建了几座临时的看台,最显眼的三个,分别归属佛道两家,以及大虞朝廷。 朝廷一侧,皇室勋贵,文臣武将,井然有序。 “赵大人?您来了?” 甫一踏入,附近立即有官吏认出他,先是惊讶,继而谄媚逢迎。 赵都安轻轻颔首,命人带尤金花母女,去贵妇们的方位落座。 自己折身,走向权臣的一桌。 …… 大虞朝臣们的看台,是由一张张桌椅拼成。 桌上还摆放着珍馐瓜果,有专人服侍。 一名名身份尊贵的大人物,齐聚一堂,彼此正闲谈。 赵都安一眼扫过,就捕捉到了一众熟人: 文臣堆里,都察院御史大夫袁立一身青衣醒目,清俊沧桑的面庞上爬着浅笑,正侧头与身旁的礼部尚书相谈甚欢。 武将一侧,不苟言笑,坐姿笔挺容貌不俗的“大虞神将”薛神策端坐,八方不动,生人勿进。 在其旁侧,是数位武臣高官,督公马阎也位列其中。 而在文臣武将中间,最尊贵的位置,乃是代表女帝前来的莫昭容,一身女官袍服熨烫服贴,眉心梅花妆也比往日更精致。 莫愁身旁,还有另两个熟人,一个正是有一面之缘的淮安王千金,近期京城的风云人物,郡主徐君陵。 另一个,赫然是一身蟒袍的大内第一供奉,陪过三代帝王的海公公。 此刻,伴随赵都安靠近,看台上一众高官权臣也陆续注意到他,露出惊讶神色。 更有人站起身,以示尊重: “赵大人?” “使君,多日不见呐。” “赵佥事?哈哈,可算来了,还以为你要错过这场热闹。” 原本三两攀谈的京城高官们,竟都将目光转向赵某人,笑着攀谈起来。 远处,看到这一幕的百姓们大为惊奇,议论纷纷: “又来了什么大人物?竟这般大的气派。” “太远了,瞧不清,没准是哪位权贵公子吧。” “呸,那座看台上的,哪一个不是天大的权贵人物?还能如此敬畏什么公子哥?” …… 看台内。 容貌甜美,肌肤嫩滑的小郡主同样侧目,诧异于这家伙在京城官场的分量。 “我听说赵大人人缘并不好,但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也不尽真实。”徐君陵轻声感慨。 大冰坨子莫愁扭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你认真的?”的表情。 分明是与他关系不好的,都给他扳倒了,剩下的也不敢表面惹他。 她总觉得陛下这个堂妹看上去是个南方甜妹,实际上一肚子心眼。 说出的话也阴阳怪气的,想了想,意味深长道: “依我看,郡主与赵大人,亦有相似之处。” “哦?是美貌么?”徐君陵一脸天真无邪。 不……是都不是啥好东西……莫愁暗暗腹诽。 旁边。 赵都安大笑着,与一众大臣寒暄片刻,随便扯了句“近几日闭关,不理外事”,便将好几日不露面解释过去。 这才朝马阎拱了拱手: “督公,之前的事,没来得及与您当面汇报……” 他指的,是调兵捉拿柴可樵。 马阎端坐看台,摆了摆手,表示此事已过去,那双略显灰蒙蒙的眸子,盯着他: “这么快就出来了?” 赵都安笑了笑:“总不好错过这般大的热闹。” 马阎又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赵都安随口问道:“陛下今日不来?” 马阎淡淡说道: “陛下只是不在此处,却不意味着,不在看着这里。这边的风吹草动,也瞒不过陛下的眼。” 言外之意: 女帝人虽不在,但却在远处眺望这场斗法。 张天师,玄印住持,想必也都是这样。 他又道:“至于董太师,李相国等人,或是年迈,不堪劳顿,或是公务缠身,便只派人过来凑个数。” 赵都安点了点头,他方才就瞧见,看台后头,有代表李彦辅的“小阁老”李应龙,以及太师的孙子,老熟人董大。 前者面无表情,假装没看到他,后者朝他拱了拱手,也没凑近。 “你去中间坐吧,看的清楚些。”马阎忽然说道。 赵都安点了点头,穿过一张张坐席,抵达看台中央。 先朝莫愁露出笑容,后者板着脸挪开视线,不搭理他。 “郡主,又见面了。”赵都安又看向徐君陵。 徐君陵回以浅笑,仿佛前几日被言语调戏的不是她。 啧啧……脸皮比想象中厚嘛,等我有空再让你破防……赵都安心中嘀咕。 最后迈步,走到蟒袍老太监身旁,拎了张椅子坐下 ——严格来说,以他四品的官职,不配在这里。 但愣是没人开口,权当默认。 “公公,我过来了。”赵都安坐在椅中,轻声说道。 蟒袍老太监从他过来,便没露出明显表情,这会目光也是投向前方擂台,不曾看他,只是淡淡道: “踩着时辰过来的?” 赵都安微笑着,也看向前方擂台,说道: “前天晚上,就跨过门槛了,但又巩固沉淀了一日。” 老太监嘴角缓缓勾起笑意,只吐出两个字: “不错。” 感谢你若安康便是晴天的一千点币打赏支持! 273、谁胜谁负 天色阴沉,赵都安到来的小插曲,很快平息下去。 人们再次将注意力,投向了前方空荡的擂台,以及即将到来的斗法。 “什么时候开始?” 赵都安居高临下,目光投向一左一右,彼此对峙的两座看台。 那分别是天师府与神龙寺的方位。 视线本能地去寻找金简,却并没能发现,只在一群披着神官袍的术士中间,瞅见了公输天元。 这个满脑子奇思妙想的匠神术士,今日换了一身崭新的袍子,也没有背那只当“宠物”养的狐仙大竹筒。 负手站在人群里,正经严肃,似感应到这边注视,公输天元目光投来,微微诧异。 继而,朝赵都安点了点头。 “快了,呵呵,你再晚来一阵,便错过了。”蟒袍老太监悠然开口。 二人并排坐着,低声交谈,并不引人注意。 见赵都安左顾右盼,脸上皱纹密布的大内高手笑了笑,揶揄道: “甭找了,等会才能出来。” ……赵都安嘴硬道: “我只是诧异于,两家强者来的并不算多。 张天师的几个弟子,都在外头云游也就罢了,神龙寺这边,怎么也只看到个辩机?” 说话时,他视线投向神龙寺的看台。 一名名或黄,或褐僧衣的大和尚排成靓丽风景,白衣俊朗的辩机和尚,在其中鹤立鸡群。 海公公近乎躺在宽敞的太师椅中,手中变戏法般,捞了一只橘子,慢腾腾扒开橘皮,又一根根扯断橘丝。 “哦”了声,说: “神龙寺的三位菩萨,两个也都在外头,只有个般若在。 呵呵,但这小女尼性子古怪,是不愿亲自来的,但不妨事,总归不远,看到佛门养的那几只鹰隼了么,消息送过去顷刻便至。” 五十二岁的小女尼……是了,和公公你的年岁比,的确是“小尼姑”……赵都安嘴角抽搐。 脑海中,浮现那夜,月色下池塘边白皙耀眼的色气女菩萨,想了想,说: “公公以为,这一战谁会赢?” 海供奉掰开一瓣橘子,塞入口中,咕哝道: “与你何干?” 赵都安愣了下,突然只听天师府深处,传来悠扬低沉的钟声。 霎时间,乌泱泱人海的骚乱议论声骤然停止。 所有人同时中止交谈,兴奋期待地望向空中的光幕。 “要开始了!”旁边,女官莫愁忽然说,似在提醒。 赵都安闭上嘴巴,望向擂台,一团璀璨亮光宛如彗星,拖曳着尖而长的尾焰,自阴沉天空的尽头奔来。 于惊呼声中。 落于环形擂台之上,凝聚勾勒出一道身材娇小,玄色神官袍勾勒金线,脸孔精致苍白,黑发末端微卷的少女身影。 正是多日不见的金简神官! “师妹,给这群秃驴点颜色看看!别跌份啊。” 后头,小胖墩公输天元手中变戏法般,掏出一只形似喇叭的法器,放在嘴边大声鼓劲。 闭门备战许久的金简今日神色冷漠。 上台瞬间,右手朝空气一抓,手腕微沉,缓缓从荡漾的空气中“拔”出了一根顶部镶嵌金色独眼的法杖。 左手在衣袍内袋一抓,将一副金边眼镜戴在了精致的鼻梁上。 神官袍下摆有碎屑般的光点,膨胀收缩,她仿佛置身于星海涟漪中。 接着,在众目睽睽下,身材娇小的少女飞快“长大”。 身高节节攀升,短腿延展修长,长发疯狂生长,眨眼间垂至臀部,银色星辉,从发丝顶端朝下倾泻。 变身……什么魔法少女…… 看台上,赵都安愣住了,蓦然回想起,当初与少女一同对付叛逃神官的那一夜。 此刻,金简也忽地扭过头,看向这边,与他对视。 “赵都安?” 金简惊讶,她以为这个朋友不来了的。 这会透过镜片,清晰看到赵都安朝她点了点头,做了个奇怪的,好似是鼓劲的手势。 金简嘴角微翘,点了点头,继而感应到什么,扭头望向对面。 …… 看台上。 赵都安在老海、莫愁,以及徐君陵三人古怪的眼神中,默默放下剪刀手,佯装无事发生地道: “那个天海也要出场了吧。” 伱仿佛在掩饰什么……“大冰坨子”莫愁面无表情。 这是什么手势,好怪……莫非是,某种隐秘的传递情报的方式……大家闺秀外表的徐君陵疯狂脑补。 “咚!” 神龙寺一方,众多大和尚中央,突兀传开闷响。 在一众僧人后头,竟坐着一个被遮掩住的少年僧人。 名叫天海的小和尚抱着双臂,似在打瞌睡,双腿盘坐,膝上横着一根两头六棱柱形态的古怪“禅杖”。 此刻,少年僧人突兀睁开双眼,双手一按,地面塌陷三寸。 整个人如一枚炮弹,呼啸着跃起,在众目睽睽下,划过一个高高的抛物线,狠狠坠落在擂台上! 引发人群无数声惊呼。 赵都安也终于看清了其容貌。 “天海”的确年岁不大,外表约莫十六七岁模样。 身披黄褐色僧衣,浑身上下不见佛珠,略显瘦削,容貌平平无奇,标准的“武僧”打扮。 额头位置,以黄色绸布丝带缠绕了一圈,颇为醒目。 此刻立在擂台上,手中黄铜质地,两头皆为修长棱柱,末端凸起的长棍拄在地上,表情冷漠,双眸不含感情地锁定金简。 “他就是天海?那个不合群的佛门妖孽?” 赵都安听到身旁官员议论纷纷。 显然,斗法三日,此人乃初次露面。 戴着无翅乌纱的莫愁眼神古怪: “那丝带是遮住他的天生竖眼么,还以为能看到。” 不是……你堂堂名声在外的“女宰相”,怎么也热衷于猎奇,就不能问点建设性问题……赵都安吐槽,正色道: “公公,这人手中的,是兵器还是镇物?” 蟒袍老太监慢腾腾吃橘子,一副见惯大风大浪的模样,悠然道: “既是兵器,也是镇物。其名为‘六道棍’,也是极有来头的一样宝物。 棍子两头,蕴含‘世尊’六道法门……不过,这小和尚境界太低,远发挥不出这器物玄奥的一面,只当趁手兵器用了。” 这时,天师府与神龙寺一方,各派出术士宣读斗法规矩。 走流程。 继而,只见擂台四周,轰然升起一道薄润丝滑,倒扣琉璃碗状的罩子,将擂台与观战区隔离。 全场气氛,陡然凝重严肃。 伴随住持斗法的中年神官一声宣布: “斗法开始!” 擂台上,金简与天海,气势节节攀升,兵戎相见。 …… …… 天师府深处,小院内。 躺在大榕树下的张衍一抬头,看向出现在对面的女子帝王,笑道: “陛下来了?” 身披白色常服,浑身无半点佩饰,却美的不可方物的大虞女帝款款走来。 垂眸望了眼榕树下,张衍一身前,已经摆好的方桌,茶点,以及空置的两把竹椅,低声说: “天师有心了。” 张衍一笑呵呵,显得贼慈祥,神色感慨道: “几百年前,斗法之日,太祖皇帝便会邀当代天师与佛门住持一同私下小聚,品茶观战。那光景,该是何等模样。” 徐贞观俯身,坐在竹椅中,抬起纤纤玉手,摆弄茶碗,笑着说: “那时太祖帝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徐氏皇朝高手,也抢了佛道两家风头,太祖帝邀请双方小聚,倒是心思不纯,有炫耀敲打的意思。” 张衍一大笑,指着她道: “太祖皇帝若知后辈这般编排他,不知会如何想。” 徐贞观洒然一笑: “以先祖之胸怀,想必不会在意这些。” 张衍一感叹道: “是啊,可惜。老朽未能生在那个年代,太祖帝故去之后,这每年小聚的传统,便分崩离析,神龙寺历代住持,便不参与了,历代天师,也兴趣缺缺。” 徐贞观端起茶壶,亲自倒了三杯清冽龙井: “但我徐氏历代皇帝,却守着这条不成文的传统,每逢斗法,便会来赴约。正如天师也会留下两张空置的椅子。” 张衍一叹息道: “人老了,便尤为在意一些小辈不理解的传统规矩,归根结底,无非是用这法子,试着留下点过往的痕迹。” 此刻,钟声滚过小院。 徐贞观笑了笑,将一杯推给天师,一杯留给自己: “这会,外头斗法要开始了吧。” 张衍一笑了笑,袖子一扫,第三杯滴溜溜旋转,茶水泼洒向半空,凝出一道水幕。 水幕中,是擂台上,对峙的一僧一道。 …… 寂照庵。 同为神龙寺的一部分,今日尼姑庵内显得极为冷清。 大多尼姑都去观战,只留下少部分维持尼姑庵日常运转。 喜欢穿红裙,如今却只有僧衣可穿的云阳长公主迈步,穿过秋日庭院,抵达那座有着一方池塘的小院中。 池塘中满是残荷。 岸边。 披着轻薄的纯白僧衣,肌肤如雪,体态丰腴,分明五十有二,容貌气质却令云阳公主都嫉妒的面容扭曲的女菩萨,正一边哼歌,一边梳头。 “我以为,你这老尼姑会去看斗法。”云阳公主冷笑讽刺。 般若菩萨歌声停下,笑吟吟,眼神慈爱地看向她: “贫尼若走了,岂不教你逃了?” 云阳公主没来由打了个寒战,双手捂住臀儿,盯着她,不愿落入下风: “我算着时间呢,开战的钟声已经响过好一阵了,这会,只怕斗法已经结束了。” “所以?” “我想知道谁输谁赢。” 般若菩萨看了她一阵,轻轻叹了口气,望向天空,只见一头鹰隼远远飞了过来。 她挥手一招,鹰隼口中的一封纸卷轻飘飘落下,上面几个大字清晰可辨: 佛门胜! 274、皇族供奉赵都安,请天海小师父赐教(六千字大章) “佛门胜?!” 云阳公主双手高举,巧妙接住鹰隼投喂下的最新战况,表情呆滞了一瞬,继而嘴角忽地上扬,痴痴地笑起来: “这下,本宫那侄女不知心绪怎样。” 玉手握着黛色木梳的女菩萨眼中却透出失望:“可惜。” 云阳奇怪地看向这位佛门菩萨: “你不该高兴?” 般若并无修饰的纯净脸孔,蓦然望向不远处,神龙寺深处大殿位置,咬着牙,幽幽冷笑道: “神龙寺愈强,这群妄图推动佛门合流的和尚,底气就越足,争端就会越多,未来造就的杀孽便也愈多,如何该高兴?” 自我感觉很癫的云阳长公主愣了下,突然觉得眼前这老女人令她不寒而栗。 般若转而,用那近乎半透明的眼眸审视长公主: “你又为何发笑?” 云阳沉默了下,冷着脸道: “徐贞观要的是两家势均力敌,她不愿看到的,本宫便欣喜。” 般若菩萨目光柔和,叹息一声: “阿弥陀佛,最是无情帝王家,贫尼今日领教了。” 云阳不以为意,望向尼姑庵爬满了枯黄爬山虎的院墙外,说道: “既已结束,为何散场钟声还未响起?” 般若菩萨说道:“按传统,胜者须接受台下人挑战。” 说着,如一座白瓷肉山般婀娜多姿的女菩萨轻叹一声: “不过,既是天海取胜,想必也不会耽搁太多。” …… …… 天师府外,斗法广场上。 伴随擂台上胜负落下帷幕,半空中道道光幕中,呈现出清晰的结果。 现场聚集的密密麻麻,无数百姓陡然爆发出嘈杂的议论声,现场噪声将所有声音搅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结束了! 属于朝廷的看台上。 赵都安死死攥住椅子扶手的手掌终于松弛下来,在斗法开始时,就悄然坐直的腰背,也重重朝椅背一靠! 他憋了好一阵的气,沉沉吐出,闭上双眼,脑海中电影般回放着一幕幕画面。 那是方才整场斗法的经过。 堪称精彩略伦! 彻底掀开底牌的金简,强大的远超那个两人并肩作战的夜晚。 尤其最后一招,金简法力澎湃汇聚一处,释放出的庞大光球,几乎笼罩了半座擂台。 强光刺得的众人双目流泪,令他清晰地意识到: “神章之上,亦有不同”这八个字的分量。 同样是神章境,金简呈现出的战力,远超诏衙缉司们,与柴可樵对比,也华丽了太多。 恩……不得不承认,天师府神官术士,主打一个法术华丽奇诡。 哪怕对修行一窍不通的百姓,也看的目眩神迷,大呼过瘾。 相较之下,天海小和尚走的是武僧路线,却无疑在厮杀上更强一筹。 以佛门“金钟罩”抗下了金简倾力一击,胜负便也没了悬念。 “哗啦啦……” 这时,身周看台上的朝廷官员们,不少人都站起身,桌椅发出吱呀声,伴随着一阵抚掌恭贺的声响。 只是无论袁立,还是薛神策这些朝堂重臣,脸上都看不出喜怒——在斗法的立场上,朝廷必须保持中立。 既需要为胜者贺,但又不能恭贺的太明显,极为考验演技。 “好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礼部尚书感慨道。 “终归是佛门更胜一筹,这天海小师父如此年纪,就有这等法力,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薛神策本身作为强大武人,眼力在众人里,当属首位。 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庞上,也难掩惊叹。 “呵呵,薛枢密使说的是,然则,张天师弟子众多,这上阵的,也只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就已这般,如此说来,天师府底蕴仍深不可测。” 御史大夫袁立笑着感慨。 薛神策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袁公说的不无道理。” 这就是不偏不倚的艺术了。 莫愁与徐君陵两女,没有开口表态,但眸中那观赏了一场精彩斗法的震撼,仍未散去。 至于内心偏向么……身为女子,目睹金简失败,难免有些失望。 “怎么样?修行之心,可否受挫?” 中间坐席,蟒袍老太监依旧慵懒地靠坐在实木大椅中,看上去并没有半点波澜,然而手中那早已剥开,却迟迟未动。 以至于表皮略显干燥的橘瓣,暴露出这位大内高手,并非当真不在意这场“小辈斗法”。 赵都安睁开双眼,徐徐吐出口气,轻声道: “陛下曾说,武神兼得二者之长。” 海公公轻轻颔首,笑道: “你若能走到神章圆满,可胜此二人,但现在的伱,不行。” 言外之意,“武神”传承虽强,但也做不到初入神章,就打平神章圆满的程度。 但也给赵都安画了个大饼,担心他目睹差距,心生沮丧。 赵都安沉默以对,倒也不失望,若他刚破境,就能威胁两派天才,那也未免不合常理。 他想了想,忽然说: “若我没看错,方才对决,那天海占了武器的便宜。那六道棍似比金简的金眼法杖更强?是什么品阶的?” 海公公看了这小子一眼,知道他与那朱点童子关系好,以为是在打抱不平,嗤笑了下,摇头道: “六道棍的确品阶更高,但斗法的规矩,只限制了携带法器的数量,不能太多,却对法器品质未做限制。 只因,修士自身实力不够,也根本无法驾驭超过自身太多的武器…… 你以为,是金简那小丫头没更强的镇物法器,才吃了亏? 不,是她无法驾驭更强的,否则张天师又岂会缺乏宝物? 反观,那天海小和尚,能拿得起那世间境极品的六道棍,亦能驱使,这便是他的本事…… 你以为不公?这其实很公平。小子,你既走上修行路,切忌将胜负怪罪于武器等外物,而是要体察自身修为不足…… 就如你在庙堂官场上,每每得意,外人只以为你背靠陛下隆恩,却也不想想,为何你能得宠幸,而嫉妒你之人不行……都是一个道理。” 蟒袍老太监一番话推心置腹,担心赵都安心态走偏。 “也就是说,只要能驾驭,且数目不超过规则限制,就可携带任何武器上台?”赵都安自动忽略一大堆训诫,目光闪动。 “……是,”海公公心累地点点头,没好气道: “你若愿意,扛着你研究的那火器大炮上去也没人拦着,前提是开炮的功夫,人家会傻乎乎站着不动。” 赵都安假装没听出老太监的讽刺,若有所思。 …… “师妹!” 此刻,天师府一方的看台。 公输天元在斗法结束,光罩撤去的瞬间,便猛地跳上擂台,将筋疲力竭,法力枯竭而短暂脱力的金简扶稳。 胖乎乎的,有些喜感的脸上爬满了担忧与愧疚: “你怎么样?” 说着,公输天元的胖手,变戏法般摸出一粒丹药,塞入恢复真实容貌的少女口中。 又打出水葫芦,帮她服下。 灵气四溢,巴掌大小脸精致苍白的少女脸色肉眼可见好了些,被崩碎的袖中小手抬起,攥着镜片龟裂的眼镜,心疼道: “碎了……” 焦急围拢来的一众神官:“……”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个破镜子……公输天元腹诽,嘴上却道: “没事,师兄这还给你带了个。” 说着,掏出一副新的水晶镜片,给她戴上。 金简眼中散光的眸子再次聚焦,她望着围成一圈的,一张张担忧的同门脸庞,神色愧疚,眼眶红了,隐约积蓄泪花: “我……我输了……对不起……师父……” 一众神官当即纷纷开口,予以劝慰。 公输天元更大声赞美,表示师妹表现极好,战败非其无能,实在是秃驴太狡猾。 虽是如此,但天师府一众神官,肉眼可见的气势萎靡。 反观神龙寺一方,台上一群僧人竭力克制翘起的嘴角,但喜气洋洋的氛围,压根掩饰不住。 更已有不少权贵,已走过去,朝众僧恭贺,表达要多捐香火钱。 代表玄印住持的白衣僧人更是笑容如春风,起身迈步,轻飘飘如踏云端,抵达擂台之上,笑道: “天海……” 然而,刚斩获大胜的少年僧人,却懒得看他一眼。 当众盘膝打坐,将六道棍横于膝上,掏出丹丸吞下,恢复法力。 辩机笑容僵在脸上,眼神中透出一丝无奈,好在对天海的性情早见怪不怪。 当即笑道:“天海耗费不小,且由他休养片刻,再受挑战如何?” 神龙寺大胜之际,在场之人都知晓,这一轮的佛道斗法,已落下尘埃。 所谓的挑战,无非是维持传统的仪式。 自然无异议。 甚至看台上不少权贵家眷,已经纷纷起身,抢先离席,担心之后散场人太过拥挤。 “哎呀,是那小和尚赢了啊。” 一群贵妇中,尤金花攥着手绢,神色遗憾: “女子本就不擅争斗,怎么不派个男子上台,为娘瞧着那胖子便很抗揍。” 尤金花爱心泛滥,看到女儿般年纪的金简被搀扶下台,便很心疼。 何况还是大郎的朋友,向来帮亲不帮理的尤金花立场鲜明。 “……”赵盼幽幽道:“娘,那个胖的也是大哥的朋友。” “啊!是吗?”尤金花诧异,忙改口道: “这天师府也是的,那么多人,怎么不派个厉害的。” 赵盼翻了个白眼,假装不认识亲娘。 …… 天师府深处,大榕树下。 徐贞观坐在竹椅中,将视线从光幕内,擂台中央盘膝打坐的天海身上收回。 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失望,却也掺杂少许“不出预料”。 以她的眼力,斗法开始不久,便已瞧出高低来。 这会看向对坐的老天师,叹息道: “金简终归是年岁小,经历的比斗少。不如那天海在人间游历,受到磨砺更多。” 张衍一神色泰然,感慨道: “陛下说话还是这般好听,终归还是金简儿不如,或是该说,是老朽这个做师父的不好。” 徐贞观认真道: “天师传法,因材施教,金简本就不是好战的性子,天真烂漫,方为修行正道。 敌不过好战的武僧天海,理所应当。若说斗法,天师前几位弟子,才擅此道……说来,朕也数年,不曾见‘小天师’了。” 张衍一被吹捧的面露得色,输了斗法,心中难免郁闷,只是装出来洒脱,这会才露出笑容: “徒弟大了,哪有留在师父身边的道理。” 说完,瞥见对面女帝的笑容,这位修为境界高深莫测,但心仍在凡尘的老天师笑道: “陛下不必找话头安慰老朽,佛道两家争斗上千年了,小辈胜败,放在当下,或牵动人心,但放在千百年的尺度上,又算的了什么?” 女帝面露尊敬,自嘲道: “天师心境,朕远不及。” 张衍一摆摆手,指了指水幕,道: “看完最后一段吧,呵呵,还不知,今年有无人登台挑战。” 徐贞观点了点头,却不由自主,又看了眼席间三张椅。 美眸中掠过叹息。 昔年,太祖帝邀两家一同观摩,只为看最后胜者挑战,徐氏皇朝高手力压群雄。 可如今,六百年后,自己这个不肖子孙,却早已丢掉了先祖荣光。 皇宫之中,更是凑不出一个能登台的年轻一辈。 …… 场间。 嘈杂的议论声持续许久,终于渐渐降低。 斗法虽已尘埃落定,但百姓们却没有散去,因为都知道还有最后的一个传统。 “听闻,往届斗法,胜者接受台下高手挑战,今年却不知谁人会上场。 我听说,这段日子,可有不少江湖中的高手进城。此刻,没准那乌泱泱的人群角落里,就藏着某位厉害人物。” 徐君陵谈笑道。 代表女帝出席的莫愁眉目淡然道: “郡主说的是,然则,上台的最高也不能高出神章,且年岁同样限制,亦须遵从斗法的规矩。江湖中高手如云,但年岁符合,且有底气上台的,却也不多了。” 赵都安听着二人谈话,插嘴道: “哪怕实力不够,但为了扬名,或与大派天才切磋,也是值得的吧。” 听到这句话,同在旁边坐席的“神将”薛神策淡淡道: “前提是,承受的起重伤的代价。” 赵都安好奇看他:“赵枢密使这话的意思……” 薛神策只当他好奇,随口解释道: “上了台,便不只是切磋了。若是金简胜了,或许有不少人敢于登台。但胜的是天海,便不同。 此人虽年少,但在江湖中颇有名声,因一‘竖瞳’能分辨善恩,动辄以武力度人入轮回,说是凶名也不为过。方才与金简神官交手,亦不曾半点留手…… 这台下江湖人,哪个想上去,不掂量掂量,会不会被天海打成重伤? 况且,凡是江湖强者,哪个能算‘好人’? 若给这天海认定是个‘恶人’,那可更不会半点留手,打死虽不至于,但想扬名?讨教?怕是不成。” 顿了顿,薛神策忍不住表情古怪道: “原本,那武帝城的柴可樵若在,或会上台。但此刻却也不成了。” 赵都安眨眨眼,看向马阎: “督公,那柴可樵还在大牢关着?” 马阎瞥了他一眼,解释道: “前日已经下令释放他,但此人推脱伤势未愈,不肯出来。大抵是担心在城中遇到仇家。他虽痴于武,但并不蠢。” 赵都安:“……” 一群人闲聊之际。 场上,一身白衣的辩机笑着开口,声音如雷,滚过全场: “时辰不早,台下可有人上场,挑战我神龙寺天海?” 霎时间。 嘈杂的现场安静了,无数围观的百姓也闭上嘴,期待地望了过来。 人群中,明显有一些江湖武夫、术士异动,但等瞥见台上盘膝打坐的小和尚,顿时偃旗息鼓。 或有人咬牙要上,也被身边同伴拽住,苦苦劝诫。 偌大上万人聚集的广场上,愣是安静异常,唯有呜呜的秋风,吹的四周维持秩序的禁军军旗抖动。 “嘶,这一届,竟都没人敢去么?” 人群里,海棠啧啧称奇,她今日与其他缉司,复杂维持秩序。 此刻忙里偷闲,抱着胳膊看热闹。 “张晗,要不你上去?”她打趣地看向面瘫卷王。 张晗扶着腰间七尺剑,权当没听见 ——且不说,他前几日与柴可樵切磋,伤势未愈,哪怕全盛状态,也没有半点面对天海的想法。 当然,哪怕有想法也不行,他年龄超纲了…… 人群中,不少朝廷高手蠢蠢欲动,但碍于年岁,也只能颓然杵在下头。 “谁人愿来?” 台上,辩机和煦如春风的声音,又反复喊了几次。 皆无人应答,气氛反而越发安静了。 “怎么回事?为何无人上去?” 尤金花抻长脖子,目光扫过那密密麻麻的人群。 赵盼也攥拳期待,有种没看过瘾的感觉,哪怕没什么精彩斗法,上去个人,打一打也算热闹。 但谁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当个陪衬? “看来,是没人上去了。” 朝廷看台上,郡主徐君陵有些失望。 莫愁已经准备起身,其余朝臣也陆续站起,准备离席。 台上,辩机笑容温和,最后一次喊话后,笑着说: “看来无人愿上台,既如此……” 他便准备宣布斗法散场结束。 然而,就在群臣纷纷起身离席的时候。 从始至终,安静观战的赵都安,忽然扭头,看了眼身旁撑着扶手,行将站起的海公公,说道: “公公,且等一等。” “恩?”海供奉挑眉,看向他。 只见梳洗整齐,未穿官袍,而是一身短袍的赵都安站起身,微笑道: “我去去就来。” 蟒袍老太监愣了下,起初没听懂,但下一秒,当他看到赵都安行走的方向时,瞳孔猛然收窄,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沉声开口: “你疯了?你才刚跨过那道坎……” 赵都安脚步一顿,扭头,在周围人奇怪的目光中,说道: “公公,您教导我说,武夫须有不避不退,迎难而上之心,我想了想……” 他垂下头,又抬起头,笑容灿烂: “此言有理。” 说完,他毅然转身,在周围大虞官员们茫然的视线中,迈步走下了高高的看台。 底下,有禁军看到他,先肃然行礼,继而抬手指了个方向,道: “大人,退场出口在这边……” “我知道。”赵都安笑容温和,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指了指前头空荡荡的擂台,说道: “我去那边。” 小禁军愣在当场。 扭头。 目送那一袭俊朗身影,一步步走向擂台。 看台上,郡主徐君陵蓦然顿足,扶着丫鬟绿水的手,一下僵住,转回身,愕然望向前方。 “郡主?” 丫鬟疑惑地转头,然后也愣住了。 起身离席的,以莫昭容为首的一众朝堂大员,也都疑惑转回身。 大冰坨子呆了呆。 大青衣袁立猛地眯起了眼睛。 “军神”薛神策不苟言笑的脸庞一下变了,仿佛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刚刚起身的马阎更是心脏漏跳了一拍,先是一怔,继而猛地扭头望向海公公。 却见蟒袍老太监站在人群中,死死盯着那道毅然远去的身影,浑浊的老眼中蓦然掠过一丝精芒。 夹杂着担忧与……欣慰! 连手中半只干枯的橘子滚落在地,也浑然不顾! “啊!盼儿,你快瞧,那走出来的是谁?为娘眼神不好,你瞧着,是不是……” 贵妇云集的一侧看台上。 尤金花突然失声地站起来,不顾周围贵妇人们诧异的目光,一手指着下方,一手用力攥住女儿纤细的小臂。 秋水芙蓉般的少女此刻也全然不顾疼痛,瞪大了眸子,结结巴巴道: “是……大哥,是大哥啊!大哥怎么上去了?莫非是代表朝廷,宣读什么?” 人群中。 “大人?大人怎么上去了?” 梨花堂的锦衣们,也注意到了这一幕,表情茫然。 海棠和张晗等缉司,更是齐齐懵了下,竟是一时没想通,赵都安怎么突然上台了。 “赵兄?” 天师府一方,公输天元脸色不好,正安慰师妹,听到动静,忍不住抬头一看,旋即哑然: “朝堂没说还安排什么事啊。” 吞咽了丹药,刚缓过神的金简坐在椅子里,也抬起头,眼镜片后,目光茫然。 “咦,谁上去了?” “终于有人挑战了吗?” “不对,是从朝廷大官们那边上去的,应不是挑战吧。” 京城百姓们,也注意到了有人登台,却大多并不认识赵都安的容貌。 众目睽睽下。 赵都安一人登台。 身影蓦然出现在天空中的光幕里。 神态温和的辩机和尚眯着眼睛,打量上台的赵都安,好奇道: “赵大人,可是有事?” 赵都安笑吟吟,单手朝这位“熟人”施了个不很正式的佛礼。 旋即转向擂台中央,盘膝闭目打坐的小和尚,淡然的声线,穿透全场: “皇族供奉赵都安,请天海小师父赐教!” 短暂寂静,全场哗然。 …… ps:感谢书友“八百年不改初心”再一次的47000点币打赏,晋级本书盟主! ps2:今天作者君生活里有些事,更新晚了,干脆写个大章(叩头 感谢书友:2022……7273的1500点币打赏支持! 275、借剑!太祖皇帝神兵现世(六千字) 请赐教! 此刻,赵都安屹立于擂台上,浑厚沉稳的声线,借由擂台四周的法术符阵,扩大许多倍。 清晰地席卷过整座广场。 霎时间,站在他旁边的辩机愣住了,那张淡然的脸孔上,显出片刻的迷惘。 而盘膝坐在擂台中央。 裹着黄褐色武僧短袍,深色短裤,同色布鞋,两条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搭在膝上,约莫十六七岁的“天海”小和尚,猛地绽开双目! 这一刻,嵌在他平凡的脸孔上的眼睛里,横向划过锐利寒光。 死死盯着朝自己邀战的赵都安,头顶的黄绸丝带无风自动。 “你?挑战我?” 少年天海冷声问。 赵都安微笑道:“是。” 旁边。 辩机迅速镇定下来,俊俏的脸上,嘴角习惯性扩散笑容: “赵大人莫要说笑,挑战自有规矩……” 赵都安看向他,平静道: “我年岁符合,亦非天师府术士,至于境界,不巧,前两日刚跨入神章,想来是合乎规矩的。” 说着,他身周突兀腾起一圈淡淡的光晕,笼罩周身,朦胧神妙。 这是武夫晋级神章后,都会自行掌握的“气机外放”手段,也被称为“护体罡气”。 当初他与逆贼舵主寒霜剑交手,对方就曾用这招,挡下他的飞刀。 此刻展示,无疑是证明他修为的有力手段。 赵都安收回罡气,面朝辩机,笑着反问: “怎么,莫非不可?” …… 哗—— 台上三人对话,只过了几个呼吸,而这时候,广场上人群的喧哗声,才如热油泼入冷水,猛地掀开来。 围观百姓们,难掩惊讶。 “赵都安?台上那人,便是传闻中,朝堂上那位赵阎王?” “是真是假?传闻里,给圣人宠幸的那个?” “不是说,这人大女干大恶,乃丑陋之小人……怎么这般俊朗?” “呸,人说的是品德,皮囊自是好的,不然岂会给圣人瞧中……” 法不责众。 何况,人群里相当多的,还是外地人。 惊讶之下,说话也没多少顾忌。 尤其一些女子,更是目光大亮,盯着半空中光幕上的形象,眼神勾人。 这半年来,赵都安名声远播,但真正见过他的却不多。 此刻竟要挑战小和尚,一时引得的喧哗,比之金简落败,都不遑多让。 至于诸多看台上,与赵都安相熟的一众人等,更是呆在当场。 既惊愕于赵都安挑战的行为,更吃惊,“赵阎王”不声不响,竟已跨入神章境。 “海供奉,您早知道了?” 莫愁呆了呆,侧头看向蟒袍老太监。 后者神情复杂道: “他突破的事,猜得到。但上台,咱家也是出乎预料。” “那……他有几成把握?”莫愁下意识追问。 “把握?”蟒袍太监表情古怪地瞥她,没吭声。 一旁,一身武将官袍的薛神策沉声开口,解释道: “赵大人只是初入,哪怕皇族供奉传承高妙,但也不可能抹平差距鸿沟,唯一要担心的,是这小和尚是否懂事,会留几成手。” 这么悬殊吗……莫愁呆了呆,她并不懂修行,下意识道: “以他的心机,敢上去总归是有底气的吧。” 实在是赵都安腹诽的形象,在女宰相() 心中已是“深入她心”。 本能地不相信,以赵都安的头脑,会做被动挨打的蠢事。 马阎插入话题,这位大太监表情凝重: “或是为了磨砺武道之心?” 作为“同门师兄”,他当初也接受过海供奉的教导,深切地知道,老海教学的风格。 因此,哪怕不清楚细节,但也猜出,赵都安之所以会改了性子,肯直面风险,必有海公公的影响在里头。 殊不知,海供奉此刻,心中同样在暗骂: “咱家只说,你要有武夫不避战之心,没说要你去找死啊,太祖皇帝当初磨砺道心,也是找比自己稍强的人挑战,也没说,如你这般……” 不过,往好了想。 今日这个场合下,天海小和尚再如何,都不可能打出人命来。 且陛下乃至张天师,也在不远处坐镇……不会出大事……老太监便也放下心来,哼了声,嘀咕道: “让这小子吃点苦头也好,大不了躺个把月,长长记性。” …… 与此同时。 天师府深处小院内。 大榕树下对坐的女帝和老天师也齐齐愣了下。 徐贞观是惊愕于自己的忠犬竟然突兀上了擂台找死。 张衍一是诧异于自己的“小友”竟在此刻露头。 好在,两位当今世界顶端的大人物因被赵某人吸引,没有注意到彼此脸上短暂的错愕。 “简直胡闹!” 大虞女帝没有预想中,得知宠臣晋级的欣喜,脸孔反而一沉。 美眸深处,闪过浓浓的担忧: “突破才几日,竟就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这一刻,她甚至有冲出去,强行中止这场闹剧的冲动。 并非真的愤怒,而是忧虑! 以她的眼力,如何看不出,赵都安对上天海,只有被蹂躏挨打的份? 但身为帝王的清醒,令她强行按耐住。 她知道,自己若真这般做了,才会成为天下人眼中笑料。 “陛下且安心,” 老天师人老成精,心态稳健,笑着说: “擂台自有规矩在,不妨事的。” 言外之意,诸多强者在场,人不会出事。 徐贞观察觉自己失态,忙敛了敛神,苦涩道: “朕也不曾想到,有这一举动。” 张衍一笑着摆摆手,表示陛下无须解释,忽而感慨道: “想来是这位赵小友,也想为徐氏皇族挽回些荣光。” 徐贞观一怔,恍惚走神。 凤眸望向水幕中,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禁心有触动。 想起了当初,自己与他的确说起过,昔年皇族强者如何抢下斗法风采。 所以……他是为了朕,才这般做的么? 是了,以这小贼的女干猾与头脑,每逢打架,都第一时间向朝廷求援的风格,岂会不知上擂台的风险? 想必,也能看出站在朝廷立场,并不希望神龙寺声名大噪。 所以,才站了出来? 以供奉的名义登台? 可……那天海小和尚的性子,可未必在乎什么朝廷脸面,予以留手啊…… “陛下,且静观其变吧。”张衍一悠然说道。 老天师一副看戏模样,却是早在方才顷刻间,勾动“天道”之力,默默卜卦一次。 卦象的结果,令他颇为惊讶,只是却不好与女帝说。 徐贞观轻叹一声,镇定心神,颦眉望向光幕,心中() 已在思量,等下如何救治。 …… “当然,可以。” 辩机只迟疑片刻,便笑着颔首。 一派佛门高僧的风范。 他笑着赞叹: “不想赵大人短短数月,便已跨过这道门槛,可喜可贺。按规矩,的确可登台,只是贫僧以为……” 赵都安打断他,淡淡道: “既可以,就开始吧。” “……”辩机只好将嘴边递出来的台阶,又咽了回去,深深看了他一眼,轻轻颔首: “既如此,天海,你便与赵大人过过招,切记,莫要动了真火,点到为止。” 辩机深知小和尚的性格,乖戾怪异,嫉恶如仇。 赵都安显而易见,属于“恶人”行列,生怕小和尚上头,真打成重伤了,令神龙寺与朝廷难办。 故而着重强调,暗示将人击败即可,能不伤便不要伤。 “哼。”天海小和尚站起身,不知听进去没有,只是冷笑。 辩机叹息一声,念诵一声佛号,倏然飞离擂台。 “赵兄……”另一边,公输天元搀扶金简,不禁开口,想要劝阻。 却已晚了。 圆形擂台四周,大地“隆隆”震动,那本已撤去的巨大屏障再度缓缓升起,将内外阻隔。 也预示着,挑战的开始。 “真的要打了,不知谁能赢。” 看台上,有官宦女眷担忧,“赵大人这般人物,怎去舞枪弄棒,伤了脸怎么好。” 尤金花没心思理会这帮女人的奇怪关注点,右手死死攥着手绢,左手握着女儿的手,紧张的不行: “怎么就真要打起来了?那和尚多厉害,若是……” 赵盼也慌张不已,此刻强撑镇定,宽慰母亲: “没事,大哥也是神章境界呢,况且,那和尚已打了一场,想必没什么力气……” 坐在邻座的一名贵妇早听出这两个,乃是赵家女眷,忍不住解释道: “一个初入神章,一个是巅峰呢,差着十万八千里。那天海小僧人,还服用了大丹,哪怕不是全盛,却也差不多了。” 赵家女眷顿时更慌了,扶着栏杆,死死盯着擂台,生怕有个三长两短。 …… 台上。 伴随巨大光罩落下,赵都安只觉外界的声音一下被阻隔。 同时,内部的声音,也被大大削弱。 宽敞的广场上,只剩下他,与对面的三眼小和尚两个。 “咚!” 十六七岁的天海小和尚站在数丈外,手中那一根黄铜铸造的“六道棍”呜呜破风,在手中灵巧地转了个圈,重重立在地上。 以六面棱柱为圆心,周围泛起尘土,波纹跌宕。 秋风穿过光罩,吹的僧衣波浪般抖动,光头上的丝带飘动。 “我知道你,” 天海那张平平无奇,唯独下颌略尖的面孔上,眼神冷漠中,夹杂一丝饶有兴趣,盯着赵都安,嘴角上翘: “我回京后,听过你很多的事。” 赵都安负手而立,坦然与这头佛门妖孽对视。 恍惚间,有种作为猎物,被山中猛虎,草原雄狮盯着的错觉。 他笑了笑:“是么,他们怎么说我?” 天海露出森白牙齿,瞳孔似溢出锐光: “他们说你无恶不做,乃一等一的女干臣。” “哦?”赵都安好奇地看向小和尚头顶: “我也听说,你天生竖有第三只眼,名为"() 慈眼",可辨别善恶是非,隔着丝带,也能看人么? 还是觉得太丑,不好意思见人? 我方才见你与金简打的热闹,便想扯下丝巾瞧一瞧,却没能如愿,便亲自上来了。” 天海似乎没想到,姓赵的这个朝廷鹰犬话还挺密,少年瘦削的脸颊愈发没了表情: “你还不配让我动用慈眼。” “是么?所以,你没看过,就肯定我是女干臣了?” 赵都安诧异道,“听闻你在外头,动辄出手,度化恶人。如此看来,所谓度化,便是随心所欲杀戮了,佛门竟能容你,当真稀奇。” “你……”天海噎住,顿时吃了个哑巴亏,少年恼火道: “我看世人,自会明辨,用不到你教!” 继而,他烦躁道: “莫要废话,拿出你的兵器,打完收场。” 赵都安盯着他手中的棍子,摇头说道: “我趁手的,只有一把飞刀,还是凡胎境用的,想着擂台上不合适,也比不过你这宝物,便不拿来献丑了。” 天海愣了下,眉头皱起“川”字,冷笑: “那你就去借兵器过来,省的等下被我打倒,旁人说我神龙寺欺负人。” 赵都安说道:“什么兵器都能用?” 天海皱眉,只觉这人罗里吧嗦,烦躁的很: “只要你能驱使的动,什么都行!” “好,那请小和尚等一等。” 赵都安笑道: “来的匆忙,且容我借一件兵器来战。” 少年僧人神态傲气,刚胜了佛道斗法,气势如虹,自不会将一个朝廷鹰犬放在眼中。 抱着肩膀,大大咧咧站稳,身旁立着来头不凡的黄铜长棍,眼神睥睨,一副“随便你”的神色。 然而接下来,赵都安却并未离开擂台,或开口向任何人借兵。 他只是忽然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浮现前几日,那个他跨入神章境界前夕的夜晚。 …… 武神图中。 太祖皇帝再一次,从那座武帝城旁的“青山”上,浑身浴血地走下来。 赵都安背着他,回到了镇子里的客栈,将他丢进浴桶中,洗去血水,又换了新的热水,倒入养伤的药包。 浓郁的药香中,赵都安推开客栈的窗户,窗外是青山高耸入云的山境。 夕阳一点点沉下地面,从这个角度,隐约可见山的背面,露出一角海面。 波光粼粼如碎金。 “老徐啊,” 赵都安坐在窗口前的圆凳上,双手托腮,望着外头的景色,任凭风掀起他散乱的头发: “我现在大概懂了,你究竟为什么要一次次打上山去,但……咱就是说,你不能带个兵器啥的么? 咱是去挑战,又不是挨打,武夫之心什么的,总不会是挨打之心吧…… 你看别人武者,都是拎着刀剑上山的,就你……傻乎乎出手空拳,你不挨打谁挨打,傻不傻?” 身后,浴桶中。 浸泡在药汤里披头散发的粗犷汉子头靠在浴桶边,眼皮没睁开。 下颌的浓密胡须动了动,声音沙哑地说: “我有兵器。” “在哪?我咋没看到?”赵都安扭头,好奇瞅他。 老徐睁开眼睛,示意了下二人行李。 赵都安麻利地起身,拎起了从沙漠开始,老徐就形影不离身的那个大褡裢。 “打开。”老徐说。 赵都安解开褡裢,() 从里头还真抓出来一件兵器出来。 形态细长,用破布缠绕着,他飞快解开,不禁愣住。 房间中蓦然亮了一瞬。 褡裢里,竟当真裹着一柄剑。 一柄握柄细长,剑身密布暗红花纹,不知以何种金属铸造,边缘锋锐异常的宝剑。 没有剑鞘,就只一把孤零零的剑。 风拂过,赵都安的一根头发掉下来,轻轻飘在剑刃上,顷刻断成两截。 老徐伸出手,捧在赵都安手中的剑,突兀微微震颤,继而自行翻转,落在端坐浴桶中的太祖粗糙的掌心。 赵都安愣了下,因为就在方才,他隐约看到了老徐气海丹田,透过肌肤隐隐显出一道模糊的龙形。 与此刻他体内的龙魄有些相似…… 是了,所谓龙魄,本就是太祖皇帝一身内力凝聚而成。 传记中也曾说,大虞太祖是双脚丈量大地,走过山海后,才炼出一口玄黄气。 没来由的,他心中明悟了什么。 “你有剑为什么不用?”赵都安忍不住说。 老徐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刻,画卷中的大虞太祖生动的好似一个活人,他那略显僵硬的脸孔上,第一次显出人性化的表情,好似于此刻,活了一般。 “因为此刻的我,还没有这把剑。” 老徐随手,将宝剑丢回给赵都安,浓密胡须下,嘴唇好似笑了笑: “送你了。” 赵都安愣了下,鬼使神差问了句:“它叫什么?” “剑名,太阿。” …… …… 外界。 就在赵都安陷入回忆,悄然勾动气海丹田中沉睡的龙魄的同时。 皇宫一角,恢弘的太庙最深处。 那供奉着大虞朝历代的皇帝灵位的大殿正中。 一只黑沉沉的剑匣突兀震动起来。 “哗啦啦……” 紧接着,偌大的摆满了灵牌的庞大桌案,也都震动起来,烛台晃动,帷幕摇曳。 一个个灵位哗啦啦倒下。 “砰!” 黑沉的剑匣突兀打开,内里铺着明黄色绸布的木匣内,大虞太祖佩剑,亦为徐氏皇族镇族神兵的太阿剑仿佛感受到无形召唤。 自行飞出,径直破开屋顶,洞穿了一个大洞,化作一抹流光,拔地而起,掠出整座皇宫,朝某个方向飞去。 “什么动静?!” 太庙内驻扎的禁军们大惊失色,第一时间冲了过来,却只能愕然地望见阴沉的天空中,一抹刺目的金色流光,划破长空。 “太祖佩剑!” “速速禀告陛下,太阿剑飞走了!” 宫中,一片混乱。 …… …… “咦,怎么回事?还打不打了?” “是啊,怎么赵阎王闭上眼睛,不动了?” “莫非,是某种无形的神魂斗法?我们看不见?” 擂台四周,乌泱泱的人群,逐渐发出嘈杂声浪。 偏生,因声音被削弱,此前场上的二人的对话,并未给百姓们听到,因此尤为不解。 “大哥怎么不动了?莫不是在调息内气?” 赵盼小表情认真,凭借自己极为有限的武道知识,尝试进行分析。 尤金花只是紧张盯着看,闻言看向身旁,方才那个看上去很懂的贵妇,尝试询问。 对方却也摇了摇头,表情茫然。 “赵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 一名官员忍不住开口,“不是要打么?究竟还打不打了,都这么久过去了……” 不少人心中,既疑惑,又觉得烦躁,期待的双方斗法厮杀,迟迟不曾上演。 本以为要动手了,结果又发生这等变故。 “这是……” 莫愁疑惑看向海公公与薛神策,求助这两位朝廷强者。 薛神策耳聪目明,听到了罩子里透出的对话,强行解释道: “赵大人似乎在等兵器。许是有人给他送来吧。” 这位枢密使,也委实想不通。 然而这时候,蟒袍老太监突然抬起头。 花白的发丝在风中舞动,一双老眼猛地绽放渗人的净光,竟是一瞬间,进入了极警惕的姿态。 下一秒,薛神策也耳廓微动,豁然转身,看向皇宫方向。 辩机抬头。 公输天元与金简也突然站了起来。 这一刻,场中诸多强者,率先扭头,惊愕望向远处,再然后是无数百姓也发出惊呼声: “那是什么?!” 擂台上。 抱着胳膊,心情烦躁,已经有些不耐烦,正要催促的天海突然睁开双眼,悚然转头。 瞳孔中,清晰倒映出一片阴沉的密云,以及连日秋雨的堆叠乌云尽头,那一抹骤然亮起,以恐怖速度划破长空的金芒! 当是时,一道金光破空而至,伴随“轰隆隆”的沉闷破空声。 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瞬息之间,悍然撞入封锁擂台的光罩。 那可削弱阻挡“世间境”层次力量的防护罩,先是黯淡了一瞬,继而在顷刻间疯狂闪烁数十次,继而轰然崩碎! 旋即,是一连串的电机般的爆炸声。 伴随着破碎的光罩席卷起狂风,吹的旌旗抖动,周遭百姓们惊恐万状,抱头鼠窜。 两侧擂台上。 天师府、神龙寺,以及朝堂***重臣所在的看台上,更是无数人惊愕站起身! 瞪大双眼。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闭目沉思状的赵都安不知何时,已抬手,张开五指虚握。 掌中,赫然多出一柄锋芒无匹的重剑。 剑名:太阿 赵都安于狂风中,张开双眼,朝着对面悚然大惊的天海小和尚,微笑说道: “我借的兵器,来了。” …… ps:有点不敢点发布按钮,已经能想象到读者老爷们不爽的表情了,但真没水(大哭) 在反复权衡,这段应该先写,再打,还是先打……打到末尾,再召唤太阿剑……其实后一种戏剧张力更强,但前一种更符合逻辑,所以用了一章先召唤出来,再干架。 下一章不用等,我尝试熬夜写,看能写多少字,明早读者老爷们再看。 276、赵都安的身法 就在太阿剑划破长空,破开罩子,落入赵都安手中的同时。 天师府深处,栽种大榕树的小院内。 “太阿剑!” 徐贞观近乎失态地起身,白衣无风自动,青丝飘舞。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水幕,准确来说,是其中映照的,赵都安持剑而立的身影。 凤眸瞪的滚圆,不可思议的念头如野草疯长。 她呼吸略显急促,袖中秀拳紧握,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失态。 然而内心中,却已掀起滔天巨浪! 太阿剑! 先祖皇帝的佩剑,徐氏皇族的至宝,也是陈列于皇宫太庙供桌上的神器。 三年前,玄门政变,彼时尚为三皇女的她,就是只身入太庙,取了这柄神兵,才铸就横扫千军,镇压叛军的那场胜利。 只因,徐贞观乃是近几代皇族中,唯一一个,得到太阿剑灵承认的“执剑人”。 想要持握太阿剑,虽未必需要“血脉”,但必须修的是“武神”传承。 所以,理论上,赵都安身为供奉,的确有可能成功。 但…… 那也只是“理论上”! 要知道,太阿剑的认可极为苛刻,哪怕海供奉,都只能在特殊情况下,极短暂地持剑。 还要毕恭毕敬,视若仆从。 更不要说,对太阿剑“召之即来”了…… 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 方甫跨入神章境,连太阿剑都没摸过的小供奉,竟于此刻,隔空取剑。 令堂堂先祖神兵,主动破开皇宫封锁来投,更无比驯服地被其持握。 “怎么可能?!” 恍惚间,女帝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或那并不是神器太阿。 旁边,老天师心中的惊讶,同样不少。 他方才虽推算出赵都安胜算极大,却也不曾占卜到,如今这变化。 他下意识看向女帝,虽说徐贞观掩饰的很好。 但那仓促间暴露出的惊讶,仍悉数落入张衍一眼中,令他眼神愈发古怪起来。 “呵呵,陛下好手段,” 然而,短暂沉默后,坐镇天下三个甲子的老天师却主动大笑,打破僵硬气氛: “如今才知,陛下这是早有安排啊,这赵供奉天赋竟如此惊人,能得以持握太阿剑,无怪乎深得宠幸。 如今这隔空送剑,若老朽没猜错,也是陛下的手段了……持此神器,足以抵消修为差距,莫非这一届斗法,将要再现昔年徐氏皇朝辉煌?” 徐贞观猛地回过神,收敛神态。 听到这番话,心虚了一下……目光有了短暂的躲闪…… 继而,又成了狐疑,有点不确定,张天师是真这般想,还是刻意给她递台阶。 但无论哪一种,这的确是个最好的对外解释—— 一个小供奉,能召唤太阿剑,委实太过惊人。 若没个合理的解释,实在麻烦。 若解释为,今日的一切,都乃是女帝暗中安排,故意如此。 就都解释的通了…… 至于真实情况,到底为何,只能等挑战结束,她再带赵都安回宫,私下单独询问…… “天师说笑了,赵卿终归晋升不久,哪怕手持神器,也难弥补差距,战而胜之。”徐贞观双手陇在袖中,姿态雍容,淡然说道。 巧妙地避开重点。 只能说,贞宝同样深谙语言的艺术。 反正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说完,便急不可耐,盯着水幕中画面。() 在震惊之后,竟也真的升起一丝期待——若赵都安,真能代表皇室,击败天海。 那对她帝位的合法性,会有极大支持。 …… …… 狂风呼啸! 伴随擂台光罩被击碎,空气的坍塌发出幽咽咆哮,惊得人群惊呼。 天海小和尚屈膝向后一弹,硬生生又拉开数丈距离。 手中的六道棍也转为双手持握,横在身前。 再无方才的傲慢与懈怠,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惊疑不定地盯着持剑的赵都安,失声道: “这是太阿剑?!” 赵都安将宝剑横持,手指并拢,缓缓拂过剑身上黑红两色纹路,视线落在剑柄上“太阿”两个铭文上。 语气复杂:“是。” 继而,笑了笑:“这不违反规矩吧。” 这时候,擂台两侧,皆有人奔过来。 “赵兄,你没事吧……” 公输天元小心翼翼询问,绿斗小眼珠在太阿剑上挪动,似在辨认,神色变了变: “这莫非是徐氏皇家那柄……” 另一边,辩机和尚脸色并不好看,迈步而至:“此剑……” 赵都安打断了二人,平静说道: “既不违反规矩,那挑战还应继续,抱歉不慎击碎了防护阵,烦请诸位安抚百姓。” 公输天元虽揣了一肚子疑惑,但这会容光焕发,当即拍着胸脯笑道: “小事,我这就请神官来修复。” 站在天师府的立场上,他宁肯让风头给皇室拿走,也不愿输给神龙寺。 眼瞅着有转机,配合的很。 辩机见状,也无法再开口,只能沉默退走,眼中却多了一抹忧虑。 天师府立即有多名神官走出,修复阵法,并安抚受惊的百姓。 而伴随动静平息,惊扰的人群也逐渐安定下来,纷纷交谈。 “太阿剑?那小和尚说,赵大人唤来的,是皇宫里那柄太祖佩剑?如何可能?” 朝廷一方,诸多官员无一坐着,都已起身,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震惊。 “我知道了!” 惊慌气氛中,穿对襟大青衣的袁立突然开口,眨眨眼,朝众人说道: “想必是陛下的安排。 诸位,须知赵佥事上台时,口中称的便是皇族供奉,而昔年,皇族确有挑战佛道胜者之传统。” 袁立一句话抛出,无须解释,在场的聪明人们立即脑补,拼凑出符合逻辑的真相。 纷纷恍然大悟: “袁公说的是,必是陛下安排。唯有如此,才能解释神剑飞来。” 更有人求证般,望向海供奉: “公公,可是如此?” 海公公没吭声,心中同样茫然的很,这一刻,他都产生了怀疑,猜测是否真是陛下暗中安排了什么。 自己并不知晓。 而他这幅一言不发的模样,在周围人看来,便是默认了。 “皇姐的安排?” 徐君陵方甫回过神来,脸色都变了。 脑海中,立即回忆起当初,自己在寝宫中与皇姐下棋时,旁敲侧击的一幕。 “记得当时,我询问皇姐的态度,皇姐只说外人强,不如自己强……嘶,是了!必是那时,她就已经在谋划这一切,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她根本不在意佛道哪一家会获胜,因为最后都会派出赵都安代表皇室出战…… “这也能解释,为何姓赵的从那天之后,突兀消失了,() 没再露面……分明就是给皇姐安排去准备了,目的就是为了今日…… “还有那个柴可樵,我说这赵都安为何胆敢调集兵马镇压,想来也是皇姐的意思。 目的是防止武帝城一脉,在今日捣乱,破坏朝廷的计划……甚至,赵都安那天在茶楼,刻意避战,也是为了不提早暴露手段……” 一切都对上了! 徐君陵恍然大悟。 这一刻,这位自认为工于心计的郡主,只感受到深深的恐惧。 对那位不显山不露水,却暗中布局深远,谋划深刻的皇姐,产生了浓浓的忌惮! 还有这个赵都安……也表演的天衣无缝…… 莫非,当真与皇姐是那种关系? 徐君陵意识到,自己之前对赵都安的判断,太过草率了。 另外一侧,赵家女眷们也从周围贵妇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听了个大概。 “太祖皇帝的佩剑?大哥果然有底牌,我就说,他不会打无准备之仗,那小秃驴有苦头吃了!”赵盼喜滋滋道。 尤金花还不大能放下心来,攥着栏杆,身子骨前倾,愁眉苦脸,默默给继子祈祷: “阿弥陀佛……” 美妇人祈祷了个开头,猛地意识到不对劲,这件事似不适合求佛。 她愣了下,然后顺畅地切换祈祷对象: “无量天尊……” 尤金花有着大虞人朴素的信仰观念 ——反正不花钱,索性都信一信,哪个好用信哪个。 …… 少顷。 伴随“隆隆”声响,倒扣琉璃碗状的罩子再次升起,隔绝内外。 擂台上。 当四周安静下来,手持神剑的赵都安,默默感受着体内沛然膨胀的气机,心生赞叹。 这太阿剑不愧与“武神”途径天配,只一入手,便令他气机浑厚凭空翻了数倍。 如同套了个强力buff,以简单粗暴的方式,抹平了神章初入与圆满间的差距。 “看来,你很警惕。”赵都安看向远处的小和尚,笑着说。 天海嘴角浮现冷色: “真以为凭借一件兵器,就能与我较量?太阿剑的确厉害,但你只有神章境,又能发挥出几成?” 赵都安反唇相讥:“对付你足够了。” 一时间,二人目光碰撞,好似激射出无形火星。 “希望你等下,嘴还能这样硬,我会教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强大。”天海面无表情说道。 哪怕有着十足的自信,但面对极具传奇色彩的神兵,他仍旧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这一刻,风仿佛慢了下来。 众目睽睽下,天海抬手,五指张开,攥住了立在身前的黄铜六道棍顶端。 继而,露出森白牙齿,手掌一节节拂过兵器。 而他手掌拂过之处,那原本色泽暗沉的六道棍身上,漆皮似乎纷纷脱落,显出一枚枚金色梵文。 每脱落一枚,小和尚的气势就攀升一分。 当六道棍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少年僧人的气势攀升至顶峰。 继而,毫无征兆的,他双膝一屈,整个人如炮弹跃起。 眨眼功夫,跨过十几丈距离,双手持握金属长棍,朝赵都安头颅横扫! “呜呜——” 破风声里,黄铜棍拉出残影,然而下一秒,却就给赵都安双手握剑,反手格挡。 “铛!!” 六道棍与太阿剑,撞在一处,发出沉闷的钟鸣声,赵都安没有劈斩,而是用剑身侧挡。() 一撞之际,双方便已真切感受到对方气机的浑厚力道。 两人几乎同时手掌发麻,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反震。 “好浑厚的内力(法力)……” 二人心头腾起这个念头,默契地放弃了拼气机的路线。 赵都安眼眸一闪,与女帝训练多日的成果,与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没有任何犹豫,长剑顺势沿着棍身擦滑,直奔切削小和尚手指而去,摩擦飞溅出一串火星。 天海却未曾放手,亦未角力。 手腕微微一转,那六道棍竟疯狂延展,眨眼功夫,长度暴增数倍,也将少年僧人硬生生推出数丈。 又是这怪东西……赵都安此前观摩,对这和尚的法器已有初步了解。 一剑削空,毫不迟疑,身躯朝后顺势一倒,身体近乎贴着地面,恰好避开那猛地横扫的六道棍。 “呜呜!” 铭刻梵文的黄铜长棍几乎是贴着赵都安的鼻尖扫过,劲风拂面,掀起他额前几缕发丝。 “咚!” 赵都安左手在地面轻轻一按,石板地面登时凹陷出五指手指印痕,身躯借力违背引力地站起,朝后滑退。 瞳孔中,却见本已拉远的小和尚,再度疾奔而至,六道棍呼啸而至,直奔面门砸下。 却是刻意将法器长棍延展了约莫一倍长短,以长攻短。 呼啸的棍影一时铺天盖地,好似同时有数十条长棍从四面八方袭来。 “一寸长,一寸强,太阿剑虽锋锐无匹,削金断玉,但以我的修为,尚无法以此剑切断六道棍,这天海刻意避开剑锋的半径,太阿剑的威力便大减……” 赵都安于电光火石间,脑海中闪过诸多对策,却逐一排除。 他忽然闭上了双眼,摧枯拉朽的太阿剑,也被他随手负在身后。 晋级神章境后,提升的五感于此刻应激开启。 只凭借气流声,他便于脑海中勾勒出那高速震动,散发着惊人威势的六棱柱长棍。 “啊,赵大人要被打中了!” 看台上,有官员看的心惊胆战。 薛神策却是轻咦一声,奇道: “这是什么法门?” 只见,擂台之上,赵都安的身体忽然轻盈舒展如一片秋叶,变得毫无分量可言。 任凭刚猛的六道棍兜头砸下,武器劈开的气流,却将他险而又险,吹的偏离开六道棍的袭击轨道。 任凭天海手中的长棍抖如繁花,赵都安却只背负长剑,如一片湿漉且破败的银杏叶,飘摇如扶风弱柳。 迎着漫天棍棒虚影,半点不沾身。 蟒袍老太监眯起的眼睛骤然亮起,嘴角抽搐,轻轻吸了口气: “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的……” 这分明,便是当日长街上,柴可樵迎着两位军中强者联手绞杀时,所施展的无名落叶身法。 赵都安当日只看了一次,如今却已学了个九成八。 278、吾等参见……张天师! “开天!” 当赵都安递出这一剑,时间仿佛有了一瞬的停滞。 在无数道目光中,这柄六百年前曾跟随大虞太祖皇帝征战四方的宝剑,剑身上好似掠过亮光。 剑刃无声无息,寻寻常常地割破了空气。 剑锋前段,蓦然牵引、卷起漫天气流,凝聚为一道粗壮如狂蟒的庞大气柱。 不只是擂台! 这一刻,广场上空,那乌云密布如块垒的天穹上,云层蓦然被一道细线分开。 恰如那一剑断成两截的东海,漫天乌云也居中裂开来。 阳光自裂隙透出,形成刺目的金线。 擂台上。 突兀狂风大作,一股沛莫能御的强横力量,将进入“神明附体”状态的天海硬生生击出。 额头上竖瞳中聚集的佛光,突兀被生生打断。 小和尚冷漠的脸上,也浮现出错愕,惊恐,茫然等等,属于“人”的生动情绪。 “怎么可……” 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那粗壮庞大的湍流剑气,已如泰山压顶般降临。 天海仰起头,仿佛遮天蔽日。 他近乎本能地鼓荡起全身法力,身躯蓦然蜷缩,于身周撑起一座虚幻金钟。 然而…… 那坚固纯厚的光罩,却只在磅礴剑气中支撑了一个呼吸,便轰然崩溃。 剑气狠狠撞击在天海小腹,少年僧人躬身如虾,如炮弹般呼啸朝后飞出,脊背撞在擂台边缘的光罩上。 然后,那疯狂抖动的罩子,也第二次“轰”的一声崩碎,席卷起狂风,掀起紊乱的湍流。 “噗!” 天海于半空中,便飚出一口血。 硬生生飞出十丈,狠狠撞在神龙寺看台中,一时人仰马翻,桌椅断裂,尘土飞扬。 方才凛然如神的少年僧人躺在地上,额头竖瞳闭合,且沁出丝丝血迹。 因“竖瞳反噬”,以及法力枯竭,剑气撞击的因素叠加,直接昏迷了过去。 一击即溃! 尘埃落定! 而直到这时候,因屏障二次破碎,而惊慌呼喊的围观人群们,才终于后知后觉。 盯着风浪,望向裂开的天空,那投下的一缕阳光,以及擂台上,持剑而立的身影。 寂静! 偌大的广场,竟有了片刻的落针可闻。 朝廷一方的诸多官员齐齐起身,难掩失态。 蟒袍老太监错愕失神。 赵家女眷呆呆跌坐,兀自无法回神。 人群中的海棠、张晗等诏衙同僚,错愕恍惚,怀疑看错了。 “赵兄……” 公输天元瞠目结舌,他宽厚的身躯后,吞服丹药后,恢复了行动能力的金简抻长脖子,探出头来,显得格外呆萌。 天师府深处,隔着水幕观看到这一幕的女帝与老天师,也微微动容。 赢了! 一剑! 代表大虞皇室出战的赵都安,凭借这神来之笔的一剑,奠定胜局! 哗—— 人群中,爆发出三日里,自斗法开始以来,最大的喧哗声。 百姓们并不知晓其他,只会通过本能判断。 在他们看来,之前金简与天海的斗法,对比眼前这一幕,俨然弱了一个大层次。 这个判断也并不错! 因为,从天海扯下额头丝带,暴露出“竖瞳”开始,这场力量层次,本该限制在“神章”境的斗法。 就已跨入了“世间”领域。 () 而赵都安这一剑开天……的力量层次,更是再明确不过的“世间”境。 “天海!” 神龙寺内,众僧率先反应过来,惊呼着扑过去,检查昏迷的小和尚伤势。 而寺内戒律堂首座老和尚,身为“天海”的事实上的师父,更是暴跳如雷。 大踏步跃出,花白眉毛剧烈抖动,面皮因愤怒而涨红,老和尚朝着擂台怒喝: “赵都安!你胆敢破坏斗法规矩?!这就是你的底气吗?当我神龙寺软弱可欺?!” 一声暴喝,立即点燃了众僧的情绪。 一时间,类似: “作弊!” “违反规矩!” 之类的叫骂声,竟沸腾如潮。 就连旁边的辩机和尚,都脸色数变,没了温文尔雅。 而这突如其来的叫骂,指责声,也将尚且震撼于方才那一剑的众人的注意力,再度拉回了场上。 尤其朝廷一方的官员,更是齐齐变色。 口中庆贺的呼喊,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没想到神龙寺突兀发难。 “作弊?” 擂台上,递出一剑的赵都安缓缓收剑,感受着体内强烈的疲倦,也有些意外。 这开天一剑,虽然耗费的绝大部分力量,都依赖神剑内部,原本暗藏的。 但他身为执剑人,气海内的气机,此刻也已近乎被抽干,只能勉强站立。 戒律堂披着袈裟,眉毛花白,神色暴躁的老和尚愤怒指责: “斗法规矩,不得借外力取胜,你这一剑,堪比世间,乃是仰赖太阿剑,调集剑中法力而已!莫不是作弊!?” 和尚声如洪钟,远远传开,不少围观着才恍然大悟,明白赵都安何以翻盘。 原来是依靠太阿剑。 “这帮秃驴!” 远处,莫愁也回过神,猛地意识到,神龙寺这是在挽回声誉。 神龙寺为这场斗法,苦心孤诣,积累数十年,为的就是压过天师府,以扩大势力,谋图吞并西域佛门祖庭,完成东西合流的大计。 原本已成功,却被赵都安突然跳出来打断。 天海输的一败涂地,若不及时挽回,非但数十年准备前功尽弃。 若给江湖人传开,天下人可不管那么多,只会记得: 神龙寺不行。 而下一次佛道斗法,至少要几十年后! 神龙寺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名誉损失! 所以,这老和尚才反应迅速,借机澄清,反向指责,宁肯得罪朝廷,也要挽回。 “放你娘的屁!老秃驴惯会倒打一耙!” 突然,天师府一方,胖乎乎的公输天元如一个球一样,弹射起步,冲了出来,手中拎着小喇叭,破口大骂: “谁先坏的规矩?天海那只竖眼不也是"世间"境?只许你们破格,赵兄就不行了?” 他身后,天师府神官们也如梦方醒,纷纷附和,指责秃驴倒打一耙。 漂亮! 朝廷一方心中暗赞。 天师府已经输了,那与其将名气拱手送给老对头神龙寺,远不如给赵都安拿去。 更是趁机指责天海作弊,给金简的落败找补。 见屎盆子扣过来,原本沉默不语,袖手旁观的白衣法师坐不住了。 辩机皱了皱眉头,不悦道: “公输神官此言差矣,天海的竖瞳,乃天生体质,并非外物,如何能与太阿剑这等兵器等而论之?况且,天海此前与金简斗法,更不曾动用。” 公() 输天元半点不上当,撸袖子,一副牟上劲头的架势: “呸!少偷换概念!不愧是辩机,嘴皮子厉害,但我可不上当!眼睛是天海身体没错,但眼睛里的佛光,你敢说也是他自己的?!” 辩机淡淡道:“自然是他自己积攒修出。” “哈哈!好一个积攒修出!”公输天元气笑了: “天海日积月累,积攒法力到那竖眼里,等积累够了,一下放出来,堪比世间境。 你若说这不算坏规矩,那我们天师府可有符箓大师,更有丹道大师,***脆让师妹在胳膊上纹一个人皮符箓,没事就往里攒法力,然后打架时候当符箓丢出来,好不好? 算不算违规? 这可不是外物,是我师妹的身体! 或者干脆,在肚子里吞几颗神品丹药,临时消化了……行不行?” 他喘了口气,又道: “还有,天海之前和我师妹打,没睁竖眼,是因为高风亮节谦让吗? 还是因为自己心里知道,这玩意有作弊嫌疑,所以才蒙起来尽可能不用?你们这帮道貌岸然的秃驴自己心里知道!” 辩机眉头越皱越紧,眼见周围百姓纷纷议论,觉得有理,不禁心头焦急。 他正要开口斡旋,旁边的戒律堂首座和尚已率先调转枪口,与公输天元对骂起来。 神龙寺死咬着太阿剑内藏法力,为外力,而“竖瞳”不是外力。 公输天元则咬死“竖瞳”犯规,所以赵都安借用太阿剑中力量,乃是合理反击。 一时间,双方各执一词。 围观人群也分成两拨,有的认为和尚不对,有的认为赵都安犯规无疑。 吵闹不休。 …… “陛下在何处,昭容速速禀告才好。” 大青衣袁立也觉棘手,看向莫愁。 朝廷百官立场上,理应支持赵都安,但佛道斗法,朝廷外第三者,且为利益相关方,没有女帝首肯,无人敢贸然表态。 莫愁摇头,苦涩道:“只怕来不及……” 徐君陵则没吭声,目光投向擂台上的赵都安,心想:你该如何收场? 这时,辩机见风向不妙,叹息一声,开口道: “谁先犯规,有待争议,然则,赵使君既有克敌制胜手段,何以下手如此之重?莫非,击败天海还不够,非要将人打成这般么?” 公输天元一时哑火,这的确是个问题。 赵都安下手有点太重了,方才那一剑,俨然超过了“合理”范畴,有点下死手的意思了。 而和尚也调转枪口,纷纷声讨赵都安下毒手。 “辩机法师,话可不能乱说,” 台上,赵都安方才没有开口,此刻清朗中带着疲惫的声音,缓缓扩散。 他凝视着这位玄印住持身旁的“大管家”,神龙寺对外的“代言人”,平静说道: “旁人或不知,但以法师你的修为,之前应能透过罩子,听见我与天海的对话。 他说,解开竖瞳,便留不得手,我回答说,我也无法留手。 我今日首次持握太阿剑,亦不清楚剑诀威力如何,浩荡剑气远超神章,更非我能中止。” 顿了顿,他似乎费力地喘了口气,神色平静道: “若法师偏要认为,我乃故意为之,那倒要反问,此前天海连打出三道佛光,已将我逼到绝境,又为何不曾收手? 无非,算作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罢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辩机一时语塞。 事实上() ,以他的眼力,方才也的确看出,当剑气卷过擂台,赵都安已然失控。 “开天”有多强? 或者……更准确来说,借助体内的龙魄,踩空太阿剑,调集剑中蕴含的磅礴力量,施展“开天”会有多强? 赵都安不知道! 正如他所说,今日是他初次持握太阿,而“开天”剑诀,更只在意识中,练习了两日而已。 两日前,他破境那一晚,在武神图中学会了这一剑。 尤其,当他在书房中,跌坐在一堆书画里。 翻看他搜集来的太祖皇帝的诸多传记时,曾发现书中数次记载,老徐当年屡次隔空唤剑。 再结合梦中所见,他才尝试借助龙魄唤剑,彼时,他的确清晰感应到了,源于皇宫中深处的隐隐应和。 所以,才有了今天,他在台上尝试模仿传记记载,隔空召唤太阿剑的一幕。 赵都安不知道能否成功,也不知太阿剑究竟有多强,能否让自己足以对抗天海。 更不知道,“开天”斩出,会是怎样的景象。 所以,他是真的收不住手。 当然…… 即便被误解成要下死手,那也随意,若在乎外人看法,他也就不是“赵阎王”。 “一派胡言!分明是在找借口,太阿剑既受你操控,又岂会把控不了力道?” 戒律堂首座老和尚面沉似水: “谁人不知,天海的"慈眼"可分辨善恶,必是见你乃邪恶之徒,神明地藏王才予以惩戒,天海无力阻拦罢了,若你是个善人,岂会如此!” 说罢,老和尚似不想再做口舌之争,挥手沉声: “神龙寺弟子何在?将这位赵大人"请"下台,以待调查!” 你疯了?辩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面色一沉,想要开口阻拦。 神龙寺内,亦有多股力量彼此掣肘。 戒律堂和尚乃是龙树菩萨的拥趸,与跟随玄印住持的辩机,并非一派。 “住手!” 这下,朝廷一方坐不住了,代表女帝在此的莫昭容脸色微变,开口阻拦。 她虽然和赵某人是情敌,也乐于见其吃瘪。 但此刻,却是决然不能坐视不管的。 海公公与薛神策同时上前一步,作势出手。 戒律堂的僧人,手持禅杖僧棍,一窝蜂上台,朝已经力竭,无法再战的赵都安靠近。 公输天元面皮一抖,扭头看向身旁诸多年长神官。 这件事闹得越来越大,已经不是他这个没有实权,只有地位的朱点童子能做决定。 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突然间,一道略显苍老的声线,从不远处的天师府中,远远传来: “谁敢?” 第一个“谁”字还在天边,下一个“敢“字,就已到近前。 公输天元与金简神官同时眼睛一亮,露出喜色。 风骤起。 广场一侧,那为数众多的天师府神官忽然一齐朝前深深作揖,呈朝拜之势。 与城内诸多建筑拱卫皇城如出一辙,似乎天机都被牵引。 一位身材高大,眉目狭长,披玄色柔软神官长袍的老人飘然而至,恍然如神。 老天师不沾烟火气地迈出一步,便从天边,站到了持剑力竭的赵都安身侧,洒然负手,神态淡然,环视众僧。 “弟子,参见天师!” 诸多神官齐声朝拜。 神龙寺一方,辩机法师微微变色,身旁的暴怒状态的戒律() 堂首座也偃旗息鼓。 众僧双手合十,垂头俯首: “阿弥陀佛,吾等见过张天师。” 朝廷一方,莫愁、徐君陵、袁立、薛神策……乃至心高气傲的海公公,也悚然一惊,纷纷行礼,以示尊敬。 “见过张天师!” “参见天师……” “拜见天师……” 霎时间,伴随张衍一飘然而至,在场众人忙起身行礼,那成千上万的百姓,更有许多纷纷跪倒朝拜神仙。 赵都安脑子嗡的一下,没想到传说中的老天师竟然现身了。 来不及仔细思考,他下意识侧头,看向传说中张天师的尊容,心中已经在琢磨,怎样的姿势才能讨大佬喜欢。 然而当他看清了张衍一那张笑吟吟的脸庞。 赵都安整个人都懵了,张了张嘴,喉咙里一句“天师”硬生生咽下去,眼睛瞪大,见了鬼一般: “老……老王?!” …… 下章凌晨前更 感谢书友新之哀伤的2000点币打赏!蓝色最美之球的500点币打赏支持! 279、尘埃落定 怎么会是老王?! 赵都安瞳孔收窄,只觉心灵遭受了难以言喻的重创。 如此近距离,盯着那张熟悉的,笑呵呵的老脸。 脑海中,那有段日子没出现,喜欢白嫖他精妙句子的天师府“散官”,与面前这神态举止,有如仙神的老人逐渐重叠在一起。 “小友,好久不见。” 张衍一笑了笑,用隐秘手段,将这一束声音砸入赵都安耳中。 同时,方才那一句“老王”也被他遮蔽,没有被外人窥探。 真的是你……老王是张天师? 传说中,距离“人仙”只差一步的陆地神仙? 赵都安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产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 无法接受,那般高远的大人物,竟然就是白嫖自己的老王。 是了……怪不得,抄我的句子可以那么快,烙印在天师府的排楼上……怪不得,金简和老王关系莫逆……怪不得,随手给出的符箓那么强…… 这一刻,赵都安心中百味杂陈。 既有自己早已经与大佬有过交集的惊喜,又有一阵心虚…… 恩,自己之前和老王说话,那么没大没小……张天师不会记仇吧? “晚……晚辈,见过张……天师。” 赵都安竭力挤出笑容,恭恭敬敬行礼,假装和他不认识。 张衍一显然也没有当众,暴露二者私交的想法,只是点了点头。 旋即目光睥睨扫过全场,说道: “此事,本座已知悉,到此为止。玄印若有不愿,让他亲自来我天师府说。” 一锤定音! 没有任何废话,或打嘴炮,讲道理的闲情雅致。 翻译过来,就一句话: 这事算了,想在天师府外闹事,让玄印老秃驴来,你们不够格。 至于方才戒律堂老和尚的咄咄逼人,张衍一虽然不介意一袖子呼死,但想起出来前,女帝的话,索性没理会。 “涉及皇室,朕不便出面,烦请天师善后……那和尚,朕自会处置。” 彼时,徐贞观声音冰寒,似动了火气,引而不发。 神龙寺众僧无人敢反驳,方才下令拿人的老和尚也乖顺如鹌鹑。 “谨遵天师法旨!” 公输天元等神官容光焕发,气势大振。 直起腰,扬起下颌,小胖子朝辩机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辩机叹息一声,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一言不发,当即转身示意众僧,带着受伤昏迷的天海,迅速如潮水般,灰溜溜撤出人群。 等走出一大段距离,辩机忽然扭头,面无表情盯着戒律堂首座: “你今日擅自行事,挑动我佛门与朝廷矛盾。我会如实禀告住持。” 方才一副暴躁神态,好似为爱徒重伤,丧失理智的老和尚花白的眉毛扬了扬,眼神一片清明。 神色冷静无比,与之前判若两人。 他毫无退避地与辩机对视,平静道: “无须劳烦,老衲会亲自向住持请辞,自贬出京,以平息徐氏皇族怒火。” 辩机冷笑一声,仿佛看透他的想法,幽幽道: “你以为这就足够?你为龙树做到这一步,真的值得?就不怕狡兔死,走狗烹? 还是笃定,住持大慈大悲,不会真重罚你? 哪怕你为了你这一脉未来的宗主之位,对寺庙不利?!” 老和尚摇头道: “老衲听不懂法师在说什么。” 辩机眼神冷漠() ,哼了一声,拂袖而走,只留下一句: “自求多福!” …… 擂台四周。 伴随神龙寺一群和尚灰溜溜离开。 这场争斗,以张衍一的一句话,便落下帷幕。 “天师……我……”赵都安还有些没回过神,张了张嘴。 耳中,却只听老天师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呵呵,此时此地不便,你我来日再见。眼下,你且速速入宫,陛下想见你。” 陛下见我? 因为这里不方便,所以在皇宫等我? 赵都安心情莫名,又期待又忐忑。 不过,在今日上台前,他就已经预料到这点。 只他如何能召唤太阿剑,女帝就必然会找他,亲自问个明白。 而老天师抛下这句话,大袖一卷,化为一缕青云,飘向天师府。 神官们也忙尾随而去。 与此同时,那巨大古朴的钟楼上,巨钟隆隆响起,席卷京城。 “铛——” “铛——” 意味着,这一届的佛道斗法,正式结束。 赢家,既不是天师府,也不是神龙寺,而竟是沉寂衰败了数百年的徐氏皇族。 以及…… 借助太阿剑狠狠出了一把风头的赵某人。 “大人!” 当赵都安走下擂台,立即被赶来的梨花堂锦衣们包围,被簇拥着,与朝廷一众官员汇聚。 “来人,速速搀扶赵大人上马车,回宫中疗伤。” 莫愁率先开口,却是发号施令。 赵都安一愣,心有灵犀,意识到老天师,或者藏于暗中的贞宝,也给莫愁传信了。 与其他熟人点了点头,他便被簇拥着,与莫愁一起,去了附近的马车。 目送马车沿着专属通道飞快离开,百官这才回神。 “好一场大热闹,今日之后,朝廷当声势再振。”不少人心中如此想。 这家伙……竟然大出风头……不过,好在并不是他真正的实力,而是皇姐暗中操盘,他只是被推出来,向天下人证明皇族并未衰变的吉祥物……徐君陵心中思索。 只是……真的只是吉祥物吗? 还是,一条潜龙? 徐君陵失神,觉得应该再度上调,对赵都安的评级了。 而海公公、马阎、以及薛神策这三人,则从那一剑“开天”后,就陷入了某种出神的状态。 似在品味。 直到此刻,被人呼唤,才醒转过来。 “我还有事,先行回去。” 薛神策硬邦邦丢下一句,神色急躁地离开。 马阎也吩咐张晗等人,代为疏通人群,自己拔腿就走,好似有事一般。 海公公同样低声咕哝几句,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不知是三人,擂台四周人群里,许多修为不俗的武夫,此刻都若有所悟。 唯有他们,才能品味出这一剑中的精妙。 虽说赵都安施展出来,不及太祖皇帝万一,但同出一源,已足够许多人反复琢磨。 回京的路上,海公公身影破风而行,嘴里还在不住嘀咕: “这小子……真与徐家投缘不成?咱家都没从武神图中,学到过开天剑诀啊……” 人群散去了。 然而,关于这场一波三折的斗法细节的传扬,才刚刚开始。 …… …… 寂照庵。 栽种一池残荷的() 池塘内,一条肥硕的白鲤窜出水面,甩尾抖动水花,继而跌落,却没有引起池边两名女子的注意。 云阳长公主手中还攥着上一封“佛门大胜”的信。 此刻扬起脖颈,怔然望着远处那此前似裂开金色缝隙,如今已缓缓愈合的乌云。 耳畔,回荡着斗法结束的钟声。 “结束了?” 云阳收回视线,略带不确定地看向池畔女菩萨。 湿漉漉黑发垂在腰间,暴露出大片白腻丰腴软肉的般若菩萨细细的,宛若观音像的眉眼同样凝望远处。 却迟迟没等来鹰隼。 直到庵内出去看斗法的尼姑急匆匆返回,闯入小院里,扶着膝盖,气喘吁吁道: “菩萨,天海输了!” 输了? 云阳公主竟第一个跳起来,诧异道: “不是说你们神龙寺赢了吗?怎么又输了?” 小尼姑脸蛋红红的,是激动所致,她忙摆手,语速飞快解释道: “与天师府斗法赢了,但之后,接受大虞皇室供奉挑战,输掉了……” 接着,她结结巴巴,将目睹的整个经过讲述了一遍。 而当听完整个过程,方才面露得色,性子放荡的云阳公主呆住了。 她漂亮的脸孔近乎扭曲,难以置信道: “那个……赵都安,拿起了太阿剑?打败了你们?” 小尼姑想了想,说: “也不好说是输了,那赵阎王也是倚靠兵器,戒律堂首座还与之吵了起来,但给张天师出面压下去了……” 是真的……是真的……云阳踉跄数步,跌坐在地。 想到这次,竟又给侄女徐贞观占了大便宜,心痛的难以呼吸,十指攥着屁股蛋旁的泥土,喃喃低语: “又是赵都安,又是他……” 般若菩萨嘴角却挂起了浅笑。 尤其在听完小尼姑讲述,后头那一段时,笑得愈发开怀,最后竟变成了放声大笑: “哈哈哈……” 小尼姑怯生生的,小声试探: “菩萨?您为何开怀?此番,首座想必得罪了朝廷,只怕会有祸事发生。” 眉心印着莲花印记的美艳女尼莞尔一笑。 转身,捧着玉净瓶,望着池塘中的残荷,轻声说: “那岂不是好事?玄印想要壮大佛门,迟迟不愿打压龙树和大净,担心有损佛门实力,如今,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小尼姑目光茫然,听不懂。 般若却是闭口不谈,懒得给她解释。 只是心中轻轻叹息一声: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党派政斗,又何止庙堂?”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戒律堂首座看似愚蠢冲动的举动,无非是神龙寺庞大势力内,龙树与玄印的一次博弈罢了。 至于天海,无非亦是龙树菩萨意图扶持的一枚棋子。 “可,人生如棋,谁又不是局中人呢?” 女菩萨神色厌倦,转而又想起,那一日,她的“慧眼”所隐隐看到气象,低声自语: “赵都安……” —— 感谢新之哀伤的5000点币打赏支持! 感谢2021……9606的五百点币打赏支持! 280、女帝召见 李府。 相比于热闹,人声鼎沸的擂台广场,位于城北的权贵“住宅区”的相国府邸大气安静。 因相国年迈,不喜喧闹。 府内下人行走坐卧,都竭力放轻脚步。 今日因不上朝,衙门各级官员观摩斗法,李彦辅亦未曾前往衙门。 “唏律律。”府门外,不等车夫停稳座驾,四十余岁,鼻梁高挺的“小阁老”便翻身下车,急匆匆奔入大门。 绕过屏风,在沿途下人的行礼声中,抵达书房院外。 李应龙深吸口气,放轻脚步,整理仪容后才叩开了刷着红漆的房门。 “父亲,儿子回来了。” 李应龙迈步入门槛,朝正端坐宽大书桌后,翻看一封信函的李彦辅躬身。 李彦辅今日身穿松垮常服,双脚赤足踩在柔软的西域进贡地毯上。 背略佝偻,缓缓抬起头,苍灰色络腮胡遍布两颊的凶狠老人满意颔首: “斗法结果如何?可是神龙寺胜了?” 李应龙摇头。 “竟是天师府更胜一筹么?”位高权重的大虞相国略显惊讶。 李应龙再次摇头,在父亲疑惑视线中,语气颓然,近乎咬牙切齿: “是那赵都安赢了!” 接着,小阁老将斗法经过,一五一十讲述了一番。 书房中陷入一阵安静。 李彦辅怔了怔,老迈浑浊的眼珠中先是惊讶,继是深思,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退去吧。” 李应龙愣了下,语气急切,作势上前: “父亲,那姓赵的越发成气候了,再不处置,已将成大患……” “我叫你出去。” “……是。” 李应龙面容扭曲,跺了跺脚,沉沉叹了口气,扭头离开。 等人走了,李彦辅才缓缓站起身,赤着一双青筋隆起,指甲泛灰的脚掌,踱步至屋内一角。 因天寒雨多,提早给仆人送进来取暖初湿的炭盆旁。 李彦辅手中捏着那封不久前,从京城之外送进京的“求援信”,随手一丢。 信纸连带信封,“啪”地掉在炭盆中,迅速给窜出的一股火吞没,焚烧扭曲,火焰中,只隐约瞥见: “太仓”、“银”、“相国”……等字眼。 书房中,隐约传来苍老叹息: “多事之秋……” …… …… 诏狱,甲子号监牢。 “吵什么?” 一名狱卒拎着佩刀,循着砸门声,抵达一间牢房门外,沉声怒斥。 牢房内,给锁链捆缚手脚的柴可樵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身上没有寻常犯人的囚服,依旧穿着那身破烂麻衣,脚踩草鞋,小麦色肌肤白了几分,笑眯眯放下拍打牢门的手,说道: “我决定出去啦。” 在诏衙服役二十年,见惯了无数大人物的老卒“呦呵”了一声,道: “之前赶你出去,都不走,这会想开了?不怕出去,给人敲你闷棍?” 柴可樵笑容有些羞赧,说道: “我方才听到斗法结束的钟声,便也该出去了。” 狱卒没吭声,拧开牢门,将柴可樵提了出去,嘴上说着: “出去后好好做人,再敢招惹衙门里的人物……尤其是赵缉司,你下次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知道,知道。” 柴可樵低声下气,脸上带笑,半点看不出挑衅朝廷高() 手的气概,反而像个落魄少爷。 俄顷。 等柴可樵办完“手续”,取回自己的斧头,行将出门时。 恰逢有锦衣过来,与牢中同僚说起斗法上的大事。 锦衣颇为兴奋,描述的眉飞色舞,等说完,一转身,冷不丁只见身后,不知何时杵着道身影。 “你说,赵都安借了太阿剑,击败了天海?”柴可樵目光灼灼。 “对啊……” 一阵沉默。 好似在消化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片刻后,柴可樵一脸颓丧,大失所望的表情,失魂落魄往外走,摇头晃脑: “亏了,亏大了……” …… 与此同时。 伴随观战的人群们扩散,离开。 关于斗法上的见闻,也迅速蹿升京城话题榜,成为街头巷尾,酒楼茶肆中,人们谈论热议的话题。 “赵都安?就是传说中,那位"赵阎王"?他竟是皇城里的供奉?供奉不是太监吗?难道……” “呸,圣人能选太监那个啥?诶,当真艳羡,有圣人撑腰,轻而易举扬名天下。” “呵呵,人家赵大人在乎名声么?没准还恨不得名气小些呢。” “之前谁说那赵阎王只会依仗权势的?神章武人啊,可了不得,比那神龙寺的小和尚,还有张天师的弟子都厉害……” “非也,赵阎王强则强,却还是远远比不上两家的,他能赢,听我细细道来……” 人们议论纷纷。 若说,在此之前,赵阎王的名声大多还局限在京城附近。 但这一次,却将随着这些江湖人的口,传遍九道十八府。 至于其能手持太阿剑,倒是没引起太多的怀疑,被人们下意识归结为“女帝的安排”。 “赵都安……已是神章境了么……” 一间酒肆内,故意扮丑,打扮过后的戏子吴伶怔然失神,拳头攥紧又松开。 几个月前,对方还是个低品凡胎,如今就已成了气候…… “庄太傅糊涂啊,当初怎么没下死手……” 吴伶心中第无数次痛惜。 忽然,一名中年人踏入酒肆,熟稔地坐在了他背后的桌子上,二人背靠背。 开始匡扶社内例行的消息传递,末了,吴伶忍不住说起赵都安的事。 中年人沉默了下,才说道: “我已将斗法消息加急传回总坛,相信庄太傅会有决断。” 你前段日子,传回去枢密院王知事倒台消息时,也是这么说的……吴伶心中腹诽。 不到半年,伪帝非但没有失去民心,反而眼瞅着皇位越发稳固了。 吴伶与上线告别,默默走出酒肆。 返回八方戏楼的路上,经过神龙寺附近时,忽然看到有一队披甲禁军浩浩荡荡,朝寺庙行去。 领头的,竟然是宫中那位女宰相,莫昭容。 吴伶愣了下,隐约猜到了原因。 突然觉得,混社团这条路,有点前途晦暗。 …… 另外一边。 都察院。 袁立乘车回到衙门,屁股还没坐热,就见一名御史急匆匆求见: “袁公,衙门收到了一封检举信,事关重大,请您过目。” 检举信? 袁立扬眉,不敢耽搁,能递到他面前的检举信,必然不简单。 信封已经打开,大青衣抽出信纸,目光一凝: “太仓银矿……” () 片刻后,袁青衣脸色沉着,忍住了立即进宫的冲动。 这个时候,陛下定然要与赵都安相会。 手里这件事,尚不算紧急。 “再等等……” …… …… 皇宫,某个房间内。 “哗!” 赵都安将两条肌肉线条匀称的臂膀,从浴桶中抽出,打在湿漉漉的木桶边缘。 整个人放松地瘫坐在药汤中,感受着胸前伤口的刺痛,以及肉芽缓缓愈合生长的瘙痒感,不禁发出舒坦的轻哼。 “爽——” 房间门窗紧闭,摆设简朴,只有这只大浴桶占地方,前头还挡着屏风,上头挂着他脱下的衣裤。 斗法结束后,赵都安立即被送进了宫中。 他本以为,女帝会火速召见自己,但并没有,而是先有太医赶过来,给他验明伤势。 并开了一堆珍贵药材,内服外用,予以医治。 声势浩大的,一度令赵都安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实际上,一场斗法,因“佛光”破防,导致的伤口,并不算重。 他估摸养个一周,就基本恢复。 真正令他站立不稳,精神萎靡的,反而是气机被抽干。 不过,在冥想吸纳药力后,他干涸的气海已经得到补充,整个人虽然还是有点虚,但已经并无大碍。 此刻陷入思索: “呼,装逼一时爽,事后火葬场……想想怎么应付接下来的麻烦吧。” “恩,虽然力竭了,但经过这一遭,我能感应到,自己有点虚浮的心境,一下稳固了……说明我赌对了,真正与人正面搏杀一次,不躲不避地莽一次,才符合武者心境…… 不过,以后能不自己动手,还是要避免自己上……没必要没苦硬吃。” “经此一事,我的名气肯定会扩大,在匡扶社逆党眼中,甚至朝中"李党"这些政敌眼中,杀我的心会更强,但没关系,反正我强不强,敌人都不会放过我……” 恩,主打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 “倒是神龙寺的态度,有点意思……反常,而且当时辩机明显与那老秃驴有矛盾……啧,涉及到佛门内部的权力斗争吗?不知朝廷会如何处置…… 逆党,以及八王肯定希望打起来,激化矛盾,坐收渔翁之利…… 恩,不过袁立那老阴比在场,应该会想到这一层吧……呸,都这个时候了,我还为朝廷想,先想想自己吧!” 赵都安叹息一声,望向了放在屏风旁,一动不动的太阿剑,顿感头大。 “怎么解释?我能操控这玩意?” 显而易见,这次不好糊弄了,他只能暴露出一定的秘密,换取贞宝的信任。 不过,是风险也是机遇。 如果能抓住,没准能将君臣二人的关系,再推进一步。 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门外传来敲门声,然后是宫女的声线: “赵大人,陛下要见你。” 躲不过的,终于还是来了…… 赵都安叹息一声,跨步走出浴桶: “来了。” 感谢李世朴500点币打赏,水星的蒙面人百赏支持 281、徐贞观:这个,你如何解释? 约莫一刻钟后。 擦洗干净身体,穿好衣裳,将自己梳洗打扮好的赵都安,拎着“太阿剑”在宫妆丽人的引领下,走过正午的走廊,来到了养心殿的“膳堂”。 这不是赵都安初次抵达。 数月前,他穿越第三日,便曾进入这里,接受过一场关乎生死的审问。 那也是,他初次与女帝用膳。 时隔数月,秋日的正午,他再次来到这扇门前,将要再次迎接一次重大审问。 心绪,难以遏制地紧绷。 赵都安竭力将繁杂念头排出,令自己进入“大秘”的机敏状态。 他知道,这场君臣对谈,若应对出错,极可能令他这段时日,积累起的一切重头开始。 “赵大人,陛下就在前头,请吧。” 那名陌生的女官停下脚步,裙摆动也不动。 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秋日的正午,皇宫上空的乌云逐渐散开,阳光洒落,空气仍潮湿微冷。 有鸟雀从御花园方向飞掠过一座座殿宇,悠长走廊每隔十几米,便立着一名宫中侍者。 可此刻,却一个个面无表情,异常安静。 “……多谢。”赵都安深吸口气,露出无可挑剔的笑容,他迈开步子,再次,用七步进入忠臣的角色。 七步之后,他抵达门外,人已垂头作揖: “臣,赵都安,参见陛下。” 约莫两息的延迟,才传来熟悉清冷的声线: “坐下用膳吧。” “是。”赵都安没有玩推拒那一套,在官场厮混,闻弦音知雅意是基本技能。 耳中听的,不是话语内容本身,而是语气,以及语境,以此揣摩帝王真意。 赵都安前世曾听过一个说法: 语言是思维不完美的载体,人类发明语言,文字,是为了表意。 但话语离开唇齿那一刻起,就已衰减了大半真意,变得残缺不全。 所以,人在漫长的进化中,学会了结合语境,语气,神态……来理解一句话的真实意图。 甚至于,语言文字在表意中,占比只有很小的一点。 于是,文字和话语就存在了被误解的空间。 就如此刻,女帝说的用膳,就真的只是用膳,并非别的含义。 所以赵都安迈步进屋,来到桌前,在备好的圆凳坐下,拿起筷子……完成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才抬起头来。 圆桌上,摆满了佳肴美味。 正对面,坐着的,是优雅雍容的徐贞观。 她与往常一般无二,披着白色常服,满头青丝随意披洒在身后,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佩饰,于是,人便成了主体。 莹白如玉的肌肤,近乎无雕琢,浑然天成的五官,睫毛浓密,琼鼻挺翘,唇瓣丰润…… 下颌曲线柔和,流畅地向下,拉出一条粉颈,于下方领口骤然收束。 京中贵妇人穿搭大胆,但身为一国之君的女帝,在衣着上却异常“保守”。 在赵都安悄悄打量女帝的时候,徐贞观也在审视他。 那一双略显细长的凤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唯有那两粒漆黑如点墨的瞳仁,纯粹的吓人。 君臣视线碰撞在一起。 “吃饭吧。” 徐贞观随口道,旋即,率先开始用餐。 外表瞧去,好似是细嚼慢咽,姿态优雅,但干饭的速度却诡异的迅捷,转眼功夫,便消去了两只丸子。 没有审问。 甚至连一句“问话”都没有,却令赵都安() 心头压力倍增。 “臣遵旨。”他挤出这几个字,索性便也低头大快朵颐起来。 武神这一脉本就食量大,他晋级后竭力一战,肚腹早已饿的咆哮,好在,女帝今日似额外吩咐御膳房加大餐量。 两人吃光的盘子,会有宫女立即撤下,然后递上来新的菜品填补。 房间中,一时只剩下君臣两只饕餮风卷残云。 良久,在赵都安觉得撑了,进食速度下滑的时候,女帝也放下了筷子,用手绢擦了擦嘴角,道:“撤去吧。” “是。” 一名名宫女上前,开始收拾战场,并呈上饭后茶汤。 赵都安怀着赴死般的心情,喝了口茶汤,润了喉咙,主动坦白道: “陛下,臣其实……” 他觉得,这时候自己身为男子,应该主动点,别啥都等人家问。 然而…… 徐贞观却抬手,打断了他的发言,纯白的裙摆飘起,人已起身,朝外走去,抛下一句: “跟上。” …… …… 被打断施法的赵都安只好跟上,与女帝并肩落后一步——以免让女帝挺翘丰盈的臀儿,映入他的视野范围。 二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出了养心殿,在秋日的下午,横穿宫中午门前那座巨大的,足以容纳数千人列阵厮杀的广场。 抵达了皇城供奉守卫的“武库”外。 “陛下。”蟒袍老太监海公公早已等在这里,见二人抵达,躬身行礼。 徐贞观面容威严,轻轻“恩”了声,道: “如无要事,禁任何人打扰。” “是。” 徐贞观迈步,跨过门槛,进入这座陈列诸多宫中宝物的建筑群。 ……赵都安经过老海身边时,朝他疯狂挤眉弄眼,大意是询问: 怎么个意思? 但海公公一副全当没看见的表情,假装透明人,令他郁闷不已,愈发惴惴不安。 寂静的武库内,君臣二人一前一后,沿着中轴线,穿过一扇又一扇红色镶嵌黄铜门钉的木门。 抵达最深处,生满了荒草的那座小院里。 秋意中,眼前的沧桑楼阁,格外萧条悲凉。 “上楼。” 徐贞观轻声说,迈步上阶梯。 赵都安越过一层那座刻画有《武神图》的石壁,随着女帝,攀登上二层。 “吱呀”一声推开门,二层与一层几乎是相同的布置,唯一的区别在于。 房间里的石壁窄了许多,也高了许多,与其说是“壁”,倒更像是“碑”一些。 天光并不明媚,屋中便也显得有些晦暗。 第二块石壁表面灰扑扑的,看不到任何花纹。 君臣并肩站在门前,任凭身后黯淡光线投进屋中。 “陛下……臣其实……”赵都安第二次开口。 “剑。”女帝依旧打断了他,朱唇吐出这个字。 “……哦哦!” 赵都安愣了下,忙解下腰间的太阿剑,双手奉上: “臣斗胆借剑,实乃罪恶滔天,罪无可赦,罪大恶极……” 徐贞观睥睨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满嘴胡话,洁白皓腕探出,纤长的手指随手握住剑柄。 另一只手并指,在黑红剑身上轻轻拂过,那天底下,原本只有徐贞观一人能持握的神兵,乖巧如猫。 表面荡漾起水纹般的光泽。 隐隐发出轻轻的,欢喜的剑鸣。 鸣音中,更隐隐好似带着一丝() ……讨好的意味。 赵都安表情古怪,莫名觉得自己和这把剑很配,面对眼前的绝代佳人,都是个舔狗形象…… 难兄难狗了属于是…… “你可知道,朕当年,从凡胎入神章,用了多久?”佳人抚剑,轻声发问。 赵都安坦率摇头,没有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抖机灵。 “半年。”徐贞观给出答案。 赵都安钦佩道: “陛下天资纵横,实乃不世出之大才。” 半年就跨一境,的确极快,赵都安虽然也很快,但考虑到,穿越前就已经在凡胎低品沉淀了很久了,总的时长,已达数年之久。 恩,如果从穿越修行武神图开始算,那倒还不到半年…… 徐贞观摇头道: “这等天赋不算什么,修行之路途,越往后越艰难,况且凡胎境耗费时间的,无非是打熬积累……故而,在皇族一脉中,真正看重的,乃是能获得太祖帝几分传承,几分认可。” 她沉默了下,意味深长道: “就如这太阿剑,宫中诸多供奉,历代皇子皇孙,真能修至可持握此剑,获此剑认可者,却也寥寥无几…… 呵,这是皇族内部的隐秘,哪怕是朕那些叔伯王爷,也不清楚持此剑的关键在何处。 只以为,需有足够高的修为,或历代帝王准许……” 赵都安额头沁出汗珠,觉得有点慌。 徐贞观美眸凝视着他,语气不急不缓,说道: “你又可知道,朕何时获得此剑认可?” “……不知。” “那已是朕晋级世间境之后很久的事了,而在朕登基前,哪怕是政变时,也只能堪堪持握,却无法对此剑召之即来。” 徐贞观怅然地回忆。 继而,手腕轻轻转动,便将太阿剑搭在了赵都安的肩膀上。 女帝玉面凝霜,美眸含煞,盯着他,吐气如兰: “你,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 错字先更后改 282、女帝的震惊 如何做到? 秋日寂寥的荒僻庭院中,历经六百年风雨,斑驳不倒的旧楼二层上。 赵都安与徐贞观相对而站,彼此距离不过一步之遥。 云层裂隙中的一束阳光,恰好打在二人中间。 沿着武库的中轴线,敞开的双扇木门,跨过门槛,将屋内那座石碑居中,一分为二。 “陛下……息怒。” 赵都安感受着肩膀上,轻轻压着的剑锋的重量,眼神诚挚认真,不躲不避,坦然无私。 在这个距离下,徐贞观手腕一转,锋锐的太阿剑就能将他枭首。 或许,人头落地时,剑身上都不会沾染一滴血。 但…… 身为“伪天人”境的女帝,若真想取他人头,又何必用剑那么麻烦? 这一刻,赵都安影帝附体。 先是迎着女帝的凝视,恭敬地说出这句话,然后才不急不缓,将打好的腹稿道出: “臣今日未经陛下准许,妄动神器……此乃罪一。” “以皇族供奉身份,私闯擂台,意图效仿先帝时期,却引得天师收场……此乃罪二。” “臣犯下欺君之恶行,获皇朝重宝,未及时上报……此乃罪三。” 赵都安字字清晰,在女帝问责前,先主动将错处都背了起来。 继而缓缓抬起手,轻轻用两根手指,夹住压在肩膀上的剑刃,却并不是推开,而是反将剑刃朝脖颈又近了些,苦涩道: “臣自知犯下大错,陛下如何处置,臣皆无怨言。 这项上人头,若非昔日,陛下垂爱,也早于逃走庄孝成时,便已不保。臣如今荣华,皆乃陛下圣恩,今陛下要取走,臣自当奉上。” 说着,他闭上眼睛,一副引颈就戮,慨然赴死模样。 “……” 徐贞观握剑的手没动,凝霜般,故作威严的脸庞上,隐隐显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恼火,又岂会当真斩下? 沉默片刻,闭目受死的赵都安只觉肩膀上压力骤然一松,伴随着女帝仿佛被气笑般的声线: “好一个领死,莫非在你眼中,朕便是那般枉杀功臣的昏君么?!” 呼……第一关过了…… 赵都安心中无声吐气,为自己的操作点了个赞,他忙睁开眼。 就见女帝侧身,面朝远处层叠的武库建筑伫立,留给他一个清冷绝尘的侧颜。 那柄价值无法估量的皇族神器,就那么随意地,如破铜烂铁般,斜斜刺入地面半寸。 “臣,不敢!” 赵都安深深作揖。 心中闪过影视剧中,官员滑跪,五体投地的姿态,但大虞朝并无跪拜规矩,索性作罢。 “不敢?朕瞧着,你倒是很"敢"呐。” 徐贞观眼神不善,唇角噙着冷笑: “朕方才问你话,你都敢不回答,竟还以死相逼,朕倒好奇,又是谁教你的?莫不是孙莲英?还是袁立?” 莫名背了黑锅的两人在不知名角落,突然打了个寒颤…… 赵都安卑躬屈膝: “臣方才,便是回答了陛下的问话啊。” 徐贞观怔了下,颦眉道: “你哪里……你是说,欺君?获重宝而未呈上?” 她这才想起,这可恶的家伙方才请罪的第三条。 “陛下圣明。”赵都安应声道: “今日以前,臣从未触及太阿剑,更遑论"召之即来"?臣能行此事,全赖一样重宝。” 重宝? () 我怎不知什么可以……徐贞观心头疑惑丛生: “什么重宝?在何处?” “就在臣的体内。”赵都安用手,指了指小腹位置。 “一派胡言……” 徐贞观目光瞥向他腰间,素白的面庞浮现刹那的羞恼,旋即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惊疑不定道: “你说丹田气海?” “正是!”赵都安也不卖关子,道: “恳请陛下以大修为,布下隔绝屏障,以防这边动静,给外人窥探,臣这就将重宝呈给陛下一观,陛下见了,一切便都明白。” “……准。” 徐贞观虽觉这话听着怪怪的,但抵不住好奇。 素手一挥,霎时间,一枚小小的印章飞向楼顶。 徐徐旋转之际,投下无形结界,将整个庭院隔绝。 确保这里动静再大,外头也无法听闻。 赵都安见铺垫足够,当即用手猛地一拍丹田,沉沉吐气! 轰! 这一刻,他气海中先是金光乍现,液态真气凝结的“海”中,沉睡的龙魄苏醒,给他从口中硬生生吐了出来。 那半尺长,通体虚幻如龙形的“神明”一经出现,小小的庭院上空,便竟聚集乌云,伴随电闪雷鸣。 虚幻金龙发出一声威严的龙吟,猛地蹿起,循着这座楼阁,在空中盘旋! 霎时间,狂风大作,整座楼阁内上下五层,共五座石壁表面,都隐隐翻出光芒,似在应和。 徐贞观威严雍容的脸上,首次呈现出震惊失态的神色! 她再也难以维持帝王威仪,双手扶着栏杆,扬起纤长白腻的脖颈,凤眸瞪大,死死盯着空中盘旋的虚幻龙形气机。 失声道:“龙魄?!” 传说中,太祖皇帝毕生修行,死后残余的那道龙魄! 也是大虞皇室历朝历代,每一个帝王都曾寻找过的龙魄! 更是她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屡屡感应到气息,却始终找寻不见的龙魄! 无须辨别,以她的修为,只需一眼,便凭借冥冥中的感应,猜出此物的来历。 “这……便是你口中的重宝?!” 徐贞观站在风中,忽地扭头,难以置信地盯着赵都安。 赵某人一脸无辜: “陛下,臣原本也不大清楚这东西是什么,但想来勉强算重宝吧。” 勉强?呵呵! 徐贞观险些被他气笑了,这龙魄本身算不得强大,甚至对徐氏皇朝以外的人而言,也未必多珍贵。 但对皇室而言,又岂能用重宝两字形容? 在她看来,这是比太阿剑都要重要许多的太祖遗物。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方才布置下了强力屏障,否则龙魄出世,势必引起张衍一与玄印住持的关注。 但饶是如此,她仍是催促道: “把它收起来!” 赵都安愣了下,认真道: “臣不敢。理应物归原主,还是由陛下收起吧。” 徐贞观板着脸,目光危险: “朕叫你收起来,再说话。” 女帝心中仿佛有个小人在咆哮。 她何尝没有尝试?但方才她暗暗出手数次,却都无法令龙魄朝她看一眼。 “哦哦……” 赵都安乖巧点头,嘴巴一张,做出吞噬状,那飞舞的龙魄霎时间化作金光,钻入他口中,重新趴窝于气海中。 与此同时,赵都安脸色一下白了。 因为这这么一个出场,丹田中恢复() 的气机,就给龙魄一口吞掉了九成,它才不情不愿地重新盘卧,陷入沉睡。 这压根不是他这个小神章,能随便动用的杀器。 赵都安怀疑,哪怕他准备万全,召唤这玩意出场助战,也撑不过十秒钟,自己就要被抽成人干。 这愈发坚定了,他将其献给女帝的想法 ——既是因为,他今日必须给出一个合理解释,也是因为,在晋级神章后,他才清晰感应到,这玩意好归好,但隐患也不小。 不是说龙魄对他有害,而是这东西就是个“吞金兽”,压根不是他当前能驾驭的。 反而可能带来麻烦。 当日寂照庵中,那尊雪白的菩萨就好像看出了点端倪。 所以,他反复权衡,才决定献出龙魄,换取女帝更大的信任。 而伴随龙魄沉睡,楼顶的阴云也消散一空。 四周重新恢复寂静,好似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唯有屏障依旧。 “陛下?” 这时,赵都安察觉,面前女帝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有点可怕。 他不禁后退了一步,有种良家女被纨绔少爷盯上的危机感。 仙子般的女帝深深吸了口气,似在平复激荡心绪。 良久,徐贞观冷静下来,深深地凝视着眼前欺君罔上的女干臣,说道: “朕需要一个解释。” 赵都安当即解释起来。 在他的说法中,是自己修行武神图逐步加深,画卷中的太祖帝愈发生动。 尤其上次与女帝在宫中元祖庙一夜过后,醒来时,他就察觉出不同。 但彼时以为,是修行进境变化,便未多想。 直到前些天闭关,在“青山下的小镇”中,太祖皇帝与他对话,展示了龙魄,并说将太阿剑给他,并教他“开天”。 醒来后,便已踏入神章境,同时气海中就多了这东西…… 恩,这个说法半真半假,隐藏了元祖庙底下密道这桩事。 主要是这事没法说,若开口了,便说明赵都安藏匿龙魄不交,就真成了欺君了。 “所以,太祖帝在武神图卷尾,与你说了那些话?拿出了太阿?” 徐贞观安静听完,面无表情问。 “是啊,”赵都安点头,继而忙解释道: “不过,臣当时是严词拒绝的,太阿剑乃皇室重宝,臣一个外人,岂能染指?” 徐贞观直勾勾盯着他,忽然问了一句: “你当初,初次修行武神图,究竟距离山巅多远?海供奉说,你距离山脚不算远。当时你说谎了吧。” 赵都安给她盯的压力巨大,硬着头皮道: “臣……确实对海公公有多隐瞒。” 恩,他说的是对老太监隐瞒,而不是对女帝隐瞒。 徐贞观毫不意外,继续道: “朕便知道,你能有如此造化,必是天赋卓绝。那你当日究竟离山巅多远?到山腰没有?” 进入武神图,初始点距离山顶越近,说明与“武神”途径的匹配度越高。 女帝当年出现在半山腰,已是惊才绝艳。 赵都安犹豫了下,老实道:“差不多。” 徐贞观不悦道:“差不多是多少?朕要听实话!” 赵都安一脸为难:“比半山腰更高点。” 徐贞观袖中粉拳攥紧,有种被压过一头的不甘,好在,这家伙与自己还处伯仲之间: “高多少?” “高一截。” “一截又是多高?” “大概() ……就在山顶上。” “……” “……” 远处。 武库大门的天井中,蟒袍老太监坐在摇椅中,瞥了眼深处,感受着那近乎无形的屏障。 轻声咕哝一句: “年轻人,有啥话还背着人。” 感谢相信回转吧的500点币打赏支持 283、陛下的炉鼎 山顶上……山顶上…… 徐贞观听到赵都安的回答,饶是她已在心中有所准备,但还是有了片刻的失神。 翻开大虞皇室内库册子,有哪个初次修武神图,能站上山顶的? 她几乎想不出。 第一个念头,是荒诞。 但再想起她徐家祖宗留下的龙魄,出现在对方一个小小神章境体内的残酷现实…… 那错愕与震撼,就转为了一股难以描述的情绪。 怅然? 失落? 嫉妒? 愤愤不平? 亦或者,更多的还是疑惑? 此刻,女帝心海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竟是一时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赵都安小心翼翼观察贞宝的表情,这会也有点忐忑,他承认,说出这个事实存在赌的成分。 但他同样也想趁此机会,尝试弄清楚,自己与“武神”这般契合的原因。 就因为是穿越者?所以神魂特殊? 这当然是个解释,但赵都安总觉得,有些牵强。 “陛……陛下?” 赵都安低眉顺眼,小心地试探,试图确定女帝此刻的心情。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她大发雷霆,怒斥胡说的准备。 但徐贞观回过神,却只是目光饱含深意地盯着他,也不吭声,直到赵都安后背窜上白毛汗,才幽幽说道: “朕真的要怀疑,你是否乃我徐氏皇族子嗣了。” 赵都安挤出僵硬笑容:“陛下莫要说笑!” 好在,徐贞观并没有真这般揣测,摇头说道: “但皇族中,也没有你这种状况。” 赵都安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道: “臣倒是有一种猜测。” “哦?”徐贞观来了兴致,“什么猜测?” 赵都安一本正经分析道: “陛下您觉得,有没有可能,女婿也算徐家人呢。” 徐贞观:?? 女帝先是愣了下,没有反应过来,等咂摸过味道来,美眸含煞,冷幽幽道: “你想死么。” 这家伙,这个时候还油嘴滑舌! 得了便宜还不够,竟还得寸进尺! 赵都安大为惶恐,一套丝滑连招打出: “陛下风华绝代,胜过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臣一时难以自抑,信口胡言!” 徐贞观端着架子,听了这套恭维,神色稍缓。 又品味了下“若非群玉山头见”这句诗,心想不知这登徒子,是从何处抄来。 若是其余臣子胆敢口花花,女帝早一个***斗扇过去。 但赵都安类似的举动,也有数次了,习惯成自然,便也不会当真生气。 反而是下意识想了下: 莫非,龙魄中当真蕴藏祖宗些许残余性灵? 见江山危如累卵,子孙后代被屠戮殆尽,故而才如此偏袒这个姓赵的,谋一个玄孙女婿…… 呸! 徐贞观呼吸一紧,将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掐灭。 脸色变了数变,看向赵都安的目光愈发不善。 差点给这家伙带进沟里! 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还是气运使然…… 徐贞观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也许,龙魄一直在京城游荡,而赵都安因为根骨潜力才情智慧优于常人,故而吸引龙魄附着。 因其体内早有龙魄存在,之后修行武神图,因龙魄() 之故,才能一下站在太祖帝身旁——这就解释通了! 毕竟气运加身这种事,的确存在。 而赵都安这半年来表现,也无一不证明,此子乃是一条潜龙,被龙魄青睐,选择为继承人,也勉强能圆上。 毕竟,谁也没规定,太祖爷爷留下的这玩意,就只会选血脉子嗣。 “武神”传承又不是依靠血脉和性传播的…… 她当即将这个可能,说了一遍,越说越觉得可能性极大。 “……”赵都安听完沉默了。 他很想说,不是这样的……龙魄是后头才冒出来的,但他无力辩解。 想了想,他试探道:“陛下,臣本布衣,何以受此钟爱……” 徐贞观却摇头道: “若论起来,太祖皇帝当年起势前,也只是有些天赋的武人罢了,彼时与太祖相似,甚至远超太祖的同辈人也不少,后来也是得天地气运所钟,才崛起……” 不是,你这越说越肯定是怎么回事……赵都安好奇道: “气运所钟?臣翻看太祖传记,的确看过类似说法,有人说,太祖帝昔年徒步行天下后,便凝聚了帝王气运。” 他想旁敲侧击,寻找其他答案。 徐贞观瞥了他一眼,略作犹豫,说道: “这话对也不对。皇室中有更细节的记载,大略是,太祖帝当年徒步行走,曾踏入牧北森林,似得了什么机缘,而后才修为大涨。 甚至,还从那边得到了一些额外的助力,也奠定了后续定鼎天下的基础。” 赵都安吃了一惊,这是外界不曾流传的密辛: “牧北森林?” 徐贞观似知晓他所想,摇头道: “具体如何,朕亦不知。太祖皇帝生前几乎很少提这段经历,六百年过去,当年的许多事也早不可考。” 赵都安却想到了梦中,他与老徐在雪原尽头,与莽莽森林中强大生命对峙的一幕,好奇道: “皇室没有去考证么?” 徐贞观沉默了下,似不愿多提,只是道: “大虞疆域外,亦有神秘,这不是眼下的你该了解的。” 好吧……实力被嫌弃了…… 赵都安顿感失望。 隐隐猜测,自己之所以与“老徐”这般投缘,很可能与牧北森林有关。 其实他甚至猜测过,老徐是否也是穿越者。 但无论从传记,还是大虞朝历史诸多细节判断。 他都几乎没看到什么明显的“穿越者”痕迹。 倒是女帝,通过脑补,自以为找到了原因所在。 虽仍旧心中不平,但好歹神情舒展了些。 “没准,事情的确如陛下猜测的这般,” 赵都安借坡下驴,认真道: “但无论龙魄,还是太阿,都不该与臣有瓜葛,还请陛下将龙魄取走,物归原主。” 徐贞观看了他一眼,眼神极为幽怨: “朕也得拿得走才行。” “啊?”赵都安茫然了。 徐贞观没好气地指着他的小腹,道: “龙魄在你气海中已盘亘多日,亦汲取你的气机滋养,已是不愿离开了。” 她没好意思说的是,龙魄既然只选了赵都安,而没有选择她。 女帝哪怕将赵都安砍了,龙魄也大概率只会再次消失在天地间,无处寻觅,等待下一个“主人”。 至于强行拘禁……她方才尝试过。 但许是因“传承克制”,这龙魄分明不算强大,但她就是无可奈何。 () 眼下的情况是: 想要龙魄不消失,只能将其寄养在赵都安体内。 “这……岂能如此?” 赵都安也愣住,这是他没想到的转折。 一时间也顿感头大,想了想,他再次试探开口: “陛下,臣还有个想法,不过得陛下准许臣说,才敢说。” 你又有什么肮脏念头了? 徐贞观冷笑着盯着他,对他的某些下三路的想法,已是洞若观火。 女帝似笑非笑: “你不会想的,是双修吧。” 竟然被你猜到了……赵都安忙解释道: “臣只是想着,这龙魄似有淬炼气机之能。若是陛下需要,臣不介意做一个"中转"……” 好一个不介意…… 徐贞观戏谑看着他,幽幽道: “哪怕境界停滞,甚至被朕吸成药渣也不在意?” 赵都安猛地抬头,表情诧异:“陛下,这……” 徐贞观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无奈且心累道: “你不会以为,所谓的双修,就只是你脑子里那点事吧。 只有境界大体相仿,才算于双方皆有好处,若一方强出一个,甚至两个大境界,那对弱者而言,便成了炉鼎了。 不然你以为,江湖邪道术士,岂会有掳掠炉鼎这种事发生?” 这触及我知识盲区了……赵都安结结巴巴: “可寂照庵里的般若菩萨说……” 徐贞观睥睨他,冷笑道: “所以,你真以为般若那老太婆找你双修,是存了对你好的心思? 佛门的法子,的确比邪道好许多,但两者境界相差若太大,哪怕不会要了你的命,将你吸干,也会让你境界停滞不前,甚至倒退。 更关键的,是会榨***的潜力,而滋润那菩萨一人罢了。” 赵都安一阵后怕,心说老太婆果然不安好心。 心中一动,他演技再度爆发,脸上先是一阵挣扎,忽地咬了咬牙,似做下什么重要决定。 正色道: “陛下待臣如国士,臣当以国士报之,若陛下需要,臣甘心为陛下炉鼎!” ———— 284、再遇老天师 炉鼎…… 当赵都安斩钉截铁的声音落下,徐贞观明显愣了下。 冰肌雪肤的面容涌上夹杂生气的飞霞,本能想要呵斥:“无礼。” 但当她对上赵都安那真诚坦然的目光时,这句呵斥便一下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他……是认真的? 这样一个念头,不可遏制跳了出来。 在徐贞观看来,所谓的“陛下炉鼎”,乃是这嘴巴不干不净的家伙又一次调笑。 说来也怪,若是旁人胆敢三番五次,开这种玩笑,她心中必是厌恶至极的。 但赵都安屡次如此,却始终没有真的动怒。 徐贞观并不知,这亦是某种意义上的“破窗效应”。 从当初,赵都安第一次大胆表白,她没有予以惩戒时起,赵某人就获得了在君王面前小幅度“油腔滑调”的特权。 徐贞观本以为,这又是一次罢了。 但赵都安那笃定的语气,和格外认真的眼神,却令她心头的恼火骤然消散。 “你……当真愿意?” 徐贞观表情古怪地确认道: “你要清楚,得龙魄青睐,未来你未必没有登临"天人"的机会。可一旦你做了炉鼎,便葬送了大好前程。” 赵都安自嘲一笑,说道: “这龙魄本是皇室之物,而非臣的所有。若无陛下这数月来栽培,我哪怕有些天赋,匮乏资源与传承,终臣一生,大概也就是个神章,更遑论眼下荣华富贵? 臣是陛下的臣子,陛下便是臣的恩人,常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陛下以天雨润臣贫贱之身,臣自当以赤心一颗,倾囊相助,以报陛下圣恩。” 他拱了拱手:“恳请陛下准臣报恩!” “……” 徐贞观被这一番话说的一时沉默,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欣慰,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 吱呀—— 连旁边杵在地上的太阿剑,都微微弯下了腰。 徐贞观深深吸了口气,无奈地拂袖道: “起来吧,谁要你的报恩?” 她没好气般道: “赞许了两句,真以为自己是颗大补药了?区区神章境,朕何等修为,还能贪图你这点增益?此事莫要再提。” 赵都安抬起头,迟疑道: “可陛下,这龙魄藏于臣体内,不双修如何返还……若丢了……” 徐贞观侧过头,迈步走远了两步,用背影对着他,不咸不淡道: “龙魄虽非神明,却已有相近之处,以朕修为亦不可强夺,旁人也不成,便暂存你体内,只要你不刻意放出,外人无法察觉…… 恩,朕稍后再予以一道封印,遮蔽你气海,便成了。哼,区区神章,你该想的,是早日入世间境,而不是这些歪门邪路!” 徐贞观没说的是,她哪怕真去采补,也意义不大。 因为赵都安太弱了。 方才堪堪支撑龙魄苏醒十个呼吸……时间未免太过短暂,无法对她有太大帮助。 龙魄就像一台发动机,而赵都安的修为就是燃油。 采补之法,反而会令赵都安难以寸进,导致龙魄陷入更深度的沉眠,无力起效。 所以,于情于理,采补都是个血亏的方案。 赵都安何等聪明,恍然大悟: “陛下说,唯有双方修为相仿,才可相当益彰。 臣听闻陛下尚未踏足真正的天人境,而是凭借皇位龙气,堪比天人。 所() 以陛下如今仍是世间境大圆满?臣若踏入世间,便与陛下同境,方可双修?” 理论上是这样……徐贞观刚想点头,旋即清醒过来,极度无语。 谁要与你讨论何时双修啊? 朕险些被带进坑里了。 赵都安则突然察觉一个bug: 假如他和女帝双修后,女帝突破踏入天人,那岂不是又和他非同境界了,所以,双修的结果是无法双修? 不……双修既对双方有益,自己修为也该提升才对。 况且,天人境而已,大不了自己踏入天人后,再继续双修……则,永动机了属于是…… “收起你不切实际的念头。” 徐贞观冷冷打断他思绪,道: “你既为皇家供奉,受太祖帝青睐,今日登台之事,朕可暂记下罪过,不予惩罚。 龙魄且寄养于你处,好生温养,如有怠慢,朕不饶你。今日之事,朕会透出风去,将你今日表现,一概揽在身上,如此一来,外人只会以为,是朕赐予了你法子,暂时驾驭太阿剑,联想不到龙魄之上。 你嘴巴严些,便不至泄露,若你乱说话,给人知道,绑了剖腹夺魄,朕也无法时时护得住你。” 这生硬的话题转移……赵都安吐槽,脸上毕恭毕敬: “臣遵命!” 心中吐出一口气,明白今天这一关,安稳过去了。 …… 徐贞观见他不再胡言乱语,满意颔首,指了指房间中的石壁: “好了,既说清楚原委,那便进去观摩第二幅图吧。” 再聊五块钱的呗……赵都安不敢违抗,规规矩矩迈进门槛。 这一次,有了经验,他无须指引,便盘膝在蒲团上。 尝试盯着这二楼的壁画——石碑上一圈圈不规则的刻痕,于心中观想。 心中亦充满期待……第一幅《武神图》便有诸多玄妙。 不知这第二幅,教授“神章”境修行的图卷,又是何等神秘。 风拂过旧楼。 日光一点点倾斜。 徐贞观没有离开,只站在门外等了约莫两刻钟,便看到房间内,赵都安从冥想中起身,目光茫然地走了出来。 “结束了?” “呃……陛下,臣不太确定。” 赵都安有点懵。 因为方才他观想后,浑浑噩噩,的确沉入了一片“梦境”中。 里头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任他如何试探呼喊,都毫无回应。 好半天,才感觉到熟悉的精神疲惫感,自行从“观想”中脱离。 徐贞观却毫不意外,淡淡道: “这第二幅图,名为《六章经》,与一层的并不相同。 你如今踏入神章不久,尚未稳固,故而观想中什么都看不见,唯有黑暗,等你彻底站稳了,自然会有变化。” 啊这……还可以这样? 徐贞观随手拔起地上的太阿,朝半空一丢,长剑化作一道长虹,径直朝太庙方向奔去,回归原位。 女帝则裙摆飘动,领着赵都安往武库外走了 ——领着他过来,目的有二,一个是审问,一个便是赐予《六章经》。 如今皆已达成,自然要离开。 走出武库前院时。 蟒袍老太监笑眯眯的,朝他点点头,一副“咱家就说没事”的表情。 赵都安懒得搭理他。 等走远了,赵都安惴惴不安道: “陛下,那臣今晚是宿在宫……” () “你自行回家便是。”徐贞观一副君臣有别的冷淡模样。 “哦……”赵都安垂头丧气,一副大失所望模样。 徐贞观用眼角余光瞥见他这副态度,莫名有点头疼,她想了想,说道: “对了,今日你代表朝廷大胜,朕已吩咐下去,今晚在章台苑摆庆功宴,朕便不去了,但群臣会在,你记得过去。 呵,届时想必会有文人才子借机做诗文吹捧,你便坦然收下便是,那群庸碌读书人虽没本事治国,但诗词文章传播名气的本领却不弱,可帮你扬名。” “陛下知道臣要的不是虚名……”赵都安说道。 徐贞观没搭理他,继续道: “对了,你在宫中休养这阵子,朕派莫愁带兵去了趟神龙寺,戒律堂首座已被剥夺职位,发配京外下等寺庙,彼时参与质疑的僧人皆遭贬黜,神龙寺在朝廷的僧田剥夺了一成。 拿回的银钱,刚好送去城东,修缮善堂。 秋天到了,隆冬也不远,朕登基的第三个年头,可不想眼皮底下还冻死孩童,那些是朕的子民,也不用你一个小小的武官去接济。” 赵都安愣了下,不由驻足。 望着徐贞观脚步不停,白色长裙渐渐走远,他抿了抿嘴唇,心头蓦地一暖。 另外一边,徐贞观返回养心殿,方甫抵达,便见莫愁已等在御书房外。 似有焦躁,见到她,眼睛一亮,忙道: “陛下,袁公求见!” …… 不多时,皇城口。 赵都安牵马走出,谢绝了宫中下人派车子送他的提议,只借了一匹马,哒哒哒朝家中返回。 走了一阵,他想起自己这次大出风头,容貌被不少人熟知。 干脆从怀中取出空间小卷轴,捞出了从“千面神君”身上缴获的面具。 按在了脸上,变换了容貌。 这下,他沿着街道一路走来,果然没有人围观他。 倒是晋级神章后,耳聪目明,可清晰听到街道两侧,许多议论白日里那场斗法的话语。 其中,“赵阎王”这个名字,高频率出现。 “接下来去哪?先回家?恩……家中只怕也不安分,这会肯定是门庭若市,各个衙门的人都来拜访……” “时辰不早了,不如等到晚上,直接去参加"章台苑"的庆功会……” “对了,天师府……” 赵都安猛地想起这茬,老王当时在擂台上,可约了和自己见面的事。 要不要拔马去天师府逛逛? 心中一动,赵都安正要行动,却忽然目光一凝。 翻身下马,牵马去了前方路边一座熟悉的汤饼铺子旁,随手将马拴在门柱上。 他大马金刀,跨过一条长凳,在一张桌旁坐下。 看向对面早已等待在此,正掰着饼子喝汤的高大老人,咧了咧嘴,拱手低声道: “晚辈见过老……先生。” 张衍一笑眯眯抬起头,将准备好的一碗羊肉汤递给他: “赵小友,且饮汤一碗,山水有相逢。” 285、神龙寺内的“四股”势力 “多谢先生。” 赵都安沉默了下,双手恭敬接过香浓的羊汤,端起喝了一口。 心中,对于张衍一能看出自己的“伪装”,亦或出现在这里,全然没有半点意外。 感受着羊汤入口,他不由得想起当初,也是在这家铺子里,他从皇宫走出,遭遇了张衍一。 如今再遇,当真还是“山水有相逢”。 “先生,您瞒的我好苦啊。” 赵都安放下汤碗,摸了下嘴角,苦笑道。 身材高大,眉目狭长,面庞红润的老天师依旧是寻常老叟打扮。 虽说上午时,同样在众目睽睽下露面。 但似乎使了什么法,却是全然不担心给外人认出。 这会笑眯眯递来饼子: “吃饼,吃饼。呵呵,往事无须多谈,老朽未曾追究你不敬之罪,你也莫要抓着前事不放才好。” 呵,是怕我揪着你白嫖不给钱的黑历史吧……赵都安吐槽,却也没有再提。 只是想想,仍觉得梦幻。 “先生,金简还好吧?”赵都安试图打开话题。 张衍一瞥了他一眼,笑了笑: “你这小子倒是花心,刚从宫中圣人身旁出来,便惦记上老朽的弟子了。” 赵都安哭笑不得: “您可莫要吓唬人,我对陛下赤胆忠心,天地可鉴,与金简神官更是清清白白,只是朋友罢了。” 张衍一显然也是开玩笑居多。 见他急着辩解,顿觉有趣,随口问起女帝如何处置他。 赵都安随口含糊几句,敷衍过去,只道一切都是陛下的安排。 他却不知,对面的老者是极少数的,察觉此事与女帝无关的人。 不过张衍一也没戳破他,只当信了。 又说起金简,伤势并不重,休养一些日子,便可恢复如初,起码比昏迷的天海和尚强多了。 说起神龙寺,赵都安难掩好奇: “先生,晚辈有一事不解,今日那神龙寺戒律和尚,为何对我如此相逼,宁肯吃罪朝廷?” 他原本想问贞宝,怎奈何贞宝走得快。 索性询问老王……呸,老张。 张衍一并不意外。 一手捏着饼子,在汤碗中蘸了蘸,一边说道: “这就涉及神龙寺内的***了。” “哦?愿闻其详。” 老天师也没瞒他,随口解释: “我天师府内,千年一脉,皆以"天师"为主,凡传承,亦是师徒相承。 天师府内,虽也有丹道,符箓之道等诸多神官,但那些并非天师府核心。 恩,你可近似理解为,天师府,便是许多个道家小门派共同聚集在一起过活的道场。 其中,我天师一脉最强,便是这道场,以及天下道门派别共尊之首。” 唔,听起来像是个松散的联盟……天师一脉是盟主,其他聚集在周围,同样以神官自衬的,属于联盟内的“成员派”…… 赵都安用自己熟悉的方式,进行理解。 张衍一道: “故而,天师府一脉,每一代总共也就这么几人。 如这一代,便大略是老朽与六个弟子。可佛门却不同,要更庞大的多,且不论西域佛门,与大虞国内的佛门之分。” “单以大虞的佛门看,神龙寺为总坛,天下僧人皆为一体,便是个极庞大的门派了。 如今么,寺内最强的,自是玄印为首的住持一派。 此外,() 却还有龙树菩萨、大净上师为首的两支派别,这两支加起来,却也足够与玄印掰掰手腕了。” 唔……听着像庙堂一般。 玄印是女帝,龙树和大净,分别对应“李党”和“清流党”……赵都安好奇道: “那寂照庵的般若菩萨呢?属于哪一派?” 张衍一看了他一眼,摇头道: “般若自称一派,统领女尼,却是不参与争斗的。” 好吧……怪不得老尼姑搬出去单独住……赵都安恍然大悟。 张衍一继续道: “其中,尤以龙树菩萨最强,对玄印的住持之位,亦有贪图。” 赵都安好奇道:“贪图有用?他打得过玄印?” 张衍一莞尔: “自然是打不过的。 但玄印年迈,迟早都要归天,龙树却要年轻些,便自然想着,竞逐下一任的住持。 何况,玄印未必也不会意外早死,只是他钟意培植的传人,大概是辩机了。 故而,龙树这些年,也在不断拉帮结派,培植势力,那戒律堂首座,与天海都是龙树一派。” 好家伙……这是要在佛门里也搞政变? 赵都安大呼厉害。 若以“玄门政变”为对比,玄印就是老皇帝,辩机既太子,龙树俨然是二皇子了。 嘶…… 这么说,旁观不掺和的般若老尼姑,岂不是对应着三皇女? 赵都安思维发散。 张衍一道: “龙树为积累声望,便将宝压在这一届的佛道斗法上,天海若胜,便可成众望所归的未来"天人"候选者。 如此一来,龙树一派会大获好处。 玄印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一心为了东西佛门合流大业,担心内部分裂,便多有忍让。可这却被你破坏了。” 老天师戏谑地看他,打趣道: “你这一下横空出世,看似压了佛门,实则是令龙树苦心孤诣多年的准备,付诸东流。 他们在天海身上砸下那么多,却给你摘了桃子,如何能不怒? 更要紧的,是这样一来,会令玄印一派地位重新稳固……” 赵都安何等聪明,一点就透,诧异道: “所以,戒律堂首座为了龙树菩萨,借机发难,刻意挑起神龙寺与朝廷的冲突? 因为眼下执掌神龙寺的,还是玄印住持,所以,玄印住持必须承受朝廷的怒火……那老秃驴,是借朝廷的手,在打压玄印?” 张衍一笑道:“孺子可教。” 好家伙! 赵都安咧嘴,这才算解开心头疑惑,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他自顾自分析道: “先生知道这些,想必陛下也知道。 所以……陛下刻意晚了一些,再派莫愁去神龙寺施压,就是为了先留出一段空间,让玄印自己处置戒律堂首座……以此,令佛门这两派的矛盾加深? 反之,若由朝廷出手处置,反而会令两派,因有了共同的敌人,而站在一起…… 这不是朝廷愿意看到的。 而先令他们内斗决裂,逼迫玄印出手,打压戒律堂首座,朝堂再前往,对整个神龙寺予以处罚。 既能维护朝廷威严,又将内部矛盾放大……妙啊!” 赵都安瞬间想通原委,只觉豁然开朗。 突然发现,贞宝能坐上皇位,并非偶然。 虽然看上去一直被他帮助。 但实际上,无论是这半年来,女帝为了() “修文馆”建立,而布局的一系列动作,还是对神龙寺矛盾的巧妙挑动…… 都说明,贞宝剖开来,其实也是个黑的……啧,厉害了。 “多谢先生解惑。” 赵都安露出笑容,由衷道谢,继而话锋一转,道: “说来,这次晚辈虽是替皇族出手,但却也算帮了天师府小忙吧。那个您看……” 他伸出两根手指,做出搓弄的动作,一脸不好意思。 张衍一笑容微微凝固,皱眉道: “老朽突然想起,晒在院中的天书尚未收起,这便先走一步,日后有机会再见。” 说完,不等赵都安开口,身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赵都安:“……” 这玩意真的是天师? 我分明条件还没提呢……赵都安无奈拍拍屁股起身,就要牵马离开。 却突然给店铺中奔出的老板拽住: “这位客官,您还没付账呢。” “……那两碗汤饼,是方才那老丈请我的……” 老板拽着他不撒手,不悦道: “他说你来付账,客官,莫不是要吃白食?” “……” 赵都安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 “老!张!” …… 傍晚。 心情郁闷的赵都安骑马,直奔章台苑而去,准备参加今晚的庆功宴。 286、赠女帝,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情诗”(五千字) 京城上空的乌云,在傍晚前散去,好似宣告这场斗法的结束。 赵都安换了新衣,骑乘骏马,披着西天的霞光,哒哒抵达“章台苑” ——皇室在京城内的一座别苑,专供宴席,上头是礼部主管。 “赵学士!” 赵都安方甫抵达别苑外围,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停放马车的方位快步奔来,脸上洋溢笑容。 “韩粥?” 沉浸于沮丧中的赵都安一怔,然后看到了韩粥身后,其余的修文馆学士们,笑容扩散: “是你们啊。” 多日不见,相逢是说不完的话。 赵都安的马匹被小厮牵走,立即被一群学士簇拥着,朝章台苑大门走。 一群苦哈哈,整日埋首修文馆内的读书人们兴奋不已,七嘴八舌中,不乏恭维与惊叹。 俨然,都得知了赵都安在斗法上的表现。 “赵学士,怎么独自一人来?我可听闻,斗法结束后,你赵家的门槛就被踏破了。”韩粥笑着调侃。 赵都安苦笑地眨眨眼: “所以,我才在外头躲清静啊。” 下午,告别张衍一后,他回家了一次,发现家中挤满了来拜访恭贺的人。 姨娘和妹子迎接的焦头烂额,赵都安也顿感头大,易容给家中下人传了个信,自己就先躲出来了。 而听完他诉苦,一种修文馆学士们相视而笑。 当初“入阁”时,他们每个人都有相似体验。 “……当初我等也是这般,给吓得不敢回家,比当年科举高中,春风得意时,还要夸张。便索性跑出来一起喝了顿酒,想想也是快意事。” 韩粥感叹,继而钦佩道: “不过,我等与赵兄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今日朝野官员云集,为你庆功,何等排场?” 旁边另一名学士摇头: “半山兄此言差矣,赵学士前不久,亦有军中诸多将领为其庆贺,已是熟门熟路了。” 一时吹捧声不绝。 赵都安只是浅笑,说话间,已进了章台苑。 此刻天色已然见晚,苑中各部衙门官员聚集。 赵都安随口与韩粥等人攀谈,身周围拢追随,面带笑容的人群,愈发庞大。 令围观者不由感叹: 两月前,官场上的舆论声音,还曾将韩粥与赵都安对比,认为前者更胜一筹。 那时,赵都安走到哪里,还常有官员横眉冷对,瞧不上他。 但时至今日,地位待遇,已是倒转。 行走在一群修文馆学士中,俨然有了京城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气派。 章台苑中,侍者如云,更有乐师舞女歌舞助兴。 赵都安径直入了最大的殿宇,殿中摆着一张张圆桌。 堂内,却已都是四品以上大员了。 “哈哈,我大虞朝的武曲星来了。” 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礼部尚书起身迎接,笑容满面。 身旁,曾在神机营校场上,一同审阅的老迈的兵部尚书,也是起身,笑着调侃: “今日赵佥事壮举,我等武臣亦是沾光,你个文官怎好抢老夫的话?” 赵都安哈哈一笑,与堂内诸多官员寒暄了句,继而看向早先一步抵达席间的董太师,拱了拱手: “太师,怎劳烦您过来?” 身披大学士袍,须发皆白,已是耄耋之年的董玄故作不悦: “怎么,你入了武勋四品,便嫌老夫了?” 赵都安忙摆手,董玄才露出笑容,拍() 了拍身旁留给他的椅子,叹道: “既是庆功宴,总该有个老臣来撑场子,袁立都察院那边有事,薛神策看了你那开天剑,似有所悟,也推脱了。李彦辅么……呵呵,想必是不愿来的,便只有老夫过来了。” 都察院有事? 发生啥事,让袁老银币亲自抓着,连一顿饭都抽不出时间? 赵都安心中好奇,却也没问,只是寒暄着坐下。 结果屁股没坐热,堂外又进来一道文雅大方,引得诸多目光的熟人。 “郡主也来了?”赵都安惊讶。 徐君陵今晚盛装打扮,配合原本就不俗的容貌,踏入这几乎全是老男人的饭局,登时如亮起一束光。 她明眸皓齿,巧笑倩兮: “怎么?赵大人莫不是嫌本郡主无官无职,进不得这章台苑吧。” “郡主哪里话,” 赵都安哈哈大笑,命人搬来座椅,继而笑道: “只要郡主不嫌这一屋子男子沉闷无趣,想坐到天明,我都奉陪。” 众人皆笑。 董太师今日心情不错,笑眯眯对他道: “你这倒是想差了,今日这庆功宴的风采,一半归你,一半怕是要归郡主了。” “哦?”赵都安不解。 旁边的礼部尚书解释了几句,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佛都斗法后朝廷举办章台宴,亦是传统,最早,是当年太祖皇帝定下的。 彼时,斗法的风采给朝廷高手压下。 摆宴,目的就是找一群诗文很好的文臣雅士过来,做诗吹捧,彰显皇室武功。 但后来……皇族传承逐步势弱。 这章台宴,就成了一个类似“文会”一样的地方。 臣子们依旧宴饮作诗,却不是为佛、道、朝廷,而是为了自己扬名。 诗文的主题,也不局限于“斗法”。 因时节在秋日,便也多了以“秋”为题的诗词,或更宽泛的,以“人生际遇”为题。 “所以,今日既是我的庆功会,也是一场文会?”赵都安表情古怪。 心说,怪不得一路走来,没看到多少武臣。 只怕,薛神策声称感悟剑道是假,躲避和文人比诗词才是真。 怪不得,女帝之前跟他说,今晚会有文人作诗吹捧他什么的……大概也是女帝安排的。 目的是趁此,向天下展示朝廷的强大,以追昔日太祖朝荣光……可以理解为,一种政宣手段。 而这位有“江南才女”之称的徐君陵,最擅长诗文……算是来到主场了。 “倒是我知识浅薄了,那之后,烦请郡主为本官做几首好诗如何?”赵都安笑眯眯调侃。 徐君陵坐姿端庄,青葱玉指捏着玉光杯,淡淡一笑: “赵大人据说也有学士之衔,本郡主却不敢献丑了。” 周围大臣都笑: “郡主过谦了。” “哈哈,莫要难为赵大人。” 他们都知晓,赵都安虽才能过人,对吏治经济亦有洞见,却从未写过诗词文章。 哪怕真能写,也断然没有与徐君陵,乃至韩粥等才女,才子相比的道理。 赵都安脸上挂着笑容,对上徐君陵漂亮脸蛋上隐隐带着挑衅的小表情,嘴角微翘,心想: “懒得理你。” …… …… 就在京城沉浸在热闹喧嚣的时候。 千里之外,黑夜中。 一座高耸的山峰上,身为“匡扶社”总坛的紫禁山庄内() 。 一盏火红的灯笼,也沿着走廊,穿过一根根立柱,踩过一节节阶梯,抵达了山庄内,那座毗邻悬崖的高楼上。 “太傅,京中又传回消息了么?” 发动政变的二皇子徐简文的正妻,亦有了“王妃”封号的女人,穿着长裙,提着灯笼,一脸忧色地望向前方,大袖飘飘的庄孝成。 极有大儒气质,虽已上了年纪,却仍精神矍铄的庄孝成正在走神。 闻言转回身来,黑暗中,他似乎笑了笑,摇头道: “王妃莫要多虑,非是京中来信。” 王妃明显松了口气,叹道: “这数个月,京中频频传来噩耗。派出去的诸多高手纷纷折戟,前些天,更传回说靖王埋在枢密院中的人,也暴露了。 非但如此,那千辛万苦,取来的火器图纸,也因那新式火器而用处大减……我实在是怕了那边的消息。” 庄孝成闻言怅然,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千面神君被捕后,京城分舵的残余社员,紧急斩断诸多行动,将消息传回。 因千面身为天罡中排名前列的高手,掌握许多社内情报,庄孝成忙十万火急,命各地人员转移。 切断原有的联络方式,改换新式,又是一番折腾,才算稳定下来。 却又得知靖王那边也遭遇重创,密谍再次折戟沉沙。 而这一切,仍与那个“赵都安”有关。 庄孝成甚至已经听到社内有些言论,责怪他当初为何不斩草除根,以酿成大患。 “王妃不必忧虑,京城乃伪帝根基,易守难攻,我等落败乃是应有之事。 然则,相较大虞版图,京城不过一府之地,哪怕丢弃,以拖延住伪帝精力,换取全盘之大胜,于兵法而言,亦乃胜大于负。” 庄孝成侃侃而谈: “况且,如今京城佛道斗法,若老夫算计不错,神龙寺那龙树菩萨处心积虑许久,此番定能大胜。 届时,神龙寺声势再大,便可打破朝中三方之平衡,伪帝势必敲打,而这便是老夫可施展谋略之时机…… 呵呵,老夫早已提前一步布局,只须等佛门胜了,便叫他们知晓,此前些许小胜,于大局无碍。” 翻译过来,一句话: 我们赢麻了! 王妃神色稍缓: “太傅这般说,我便安心许多。对了,那今日送信来的,是哪边?” 庄孝成从自己的宏伟布局中回过神,笑道: “是太仓县那边,传来的密信。” 王妃愣了下,突然想到什么: “太仓银矿?” 庄孝成微微颔首,捋着胡须道: “此事颇为有趣,若老夫所料不错,乃是有人暗中出手了,呵呵,伪帝想推行新政,便绕不开这一角棋局,我等只需在旁静观,或可坐收渔翁之利。” 一阵山风吹来,庄孝成大袖飘飘,活似传说中运筹帷幄的绝顶谋士。 他转过身,负手望向京城方向,笑道: “算日子,今日佛道斗法结束,我已安排人宣扬,皇室衰弱,佛法大兴之言论,此等阳谋,看那伪帝,还有那个……赵都安,如何应对?” …… …… 章台苑! 夜色愈深,整个别苑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 赵都安今日出战,令皇室一扫颓势,虽实际上改变不大,却是个极好的,可以“宣传”的点。 百姓们对哪一方强大,弱小,并无强烈感知,故而舆论吹风就颇为要紧。 徐贞观深谙此() 中精妙,今晚安排了好些个文人. 当宴会开始,歌舞过后,进入诗会环节。 一群文人骚客纷纷抛出准备好的诗词,对赵都安,对大虞皇室大肆吹捧。 言辞之露骨,之谄媚,令赵都安这个小人都自愧不如。 顿时感慨,怪不得女帝平常面对自己的谄媚,不为所动。 实在是这帮文人太能舔了! 赵都安就亲眼看到,庭院中落座的一名文人捧着一卷诗词来到厅堂门口,大声念诵,将赵都安全方位无死角地吹捧。 只吹的天上少又,地上难寻。 舔的他坐立不安,面红耳赤,扭头一看身旁其余的文官,一个个都神态自如,该吃吃,该喝喝。 一副被舔惯了,阈值拉满的模样。 赵都安顿感汗颜,心想自己还是见识浅薄了。 当即饶有兴致,认真欣赏这帮文人大唱赞歌,默默学习。 准备以后学以致用,不信没法让贞宝破防。 好在,大虞的文人们终归不是完全不要脸,经过了唱赞歌环节后,终于进入“诗会”阶段。 这一次,赵都安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这年代读书人的风采。 在场以官员居多,哪一个不是学富五车? 诗山里滚出来的? 诗文也是随口便是一首,再由旁人高水准点评,博得满堂彩。 徐君陵不愧是大才女,欣然等众人表演了一轮,才轻轻抛出一首,力压全场。 董太师都不禁大加赞赏,亲口点评,给予高度评价。 之后,一群京城读书人憋着一口气,牟足了劲与之竞赛。 其中韩粥不愧盛名在外,抛出的诗词不逊色郡主分毫,算是给京城人赚回了一点颜面。 赵都安笑呵呵,全程只吃酒听曲赏舞,对斗诗显得兴趣缺缺。 周围官员们也毫不意外,只当赵大人乃是“武将”,哪怕有治国方略,但不善诗词之道,也实属正常。 然而却没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在于,经受了前世太多传世诗词熏陶的赵都安,审美口味实在过于挑剔。 从小背的都是艺术巅峰,再看眼前这些,便实难提起欣赏的兴趣了。 赵大人今日,只想吃酒。 如此,当打更声起。 一场宴席到了尾声,闷头喝酒的赵都安,难得的又一次醉了。 陆续有上了年纪的大臣,起身告辞离开。 “诸位,本官也先行一步了。” 赵都安吐出一口酒气,站起身,朝周围拱手。 一群早已沉浸在斗诗气氛中,不愿结束的文臣假惺惺挽留 ——文臣武将圈子分明,文会这种场合,文臣们各个精神抖擞,极为热衷,但武将们就直打哈欠了。 “不了不了,我今日擂台斗法,也颇为疲惫,想早点回家休息。”赵都安笑着说。 众官员这才依依惜别。 “赵大人这就走了?” 郡主徐君陵迈步,笑吟吟道,她脸庞酡红,眉眼间满是兴奋和得意。 骄傲的像是一头雌孔雀。 白日里,擂台上胜者是赵都安。 那晚上,这文会上,胜者便是她徐君陵了。 “呵呵,郡主要送我回家么?” 赵都安笑眯眯道,抛出一句看似调笑,但也能理解为调戏的话。 徐君陵蓦然想到,当初二人在茶楼上,赵都安言语轻薄自己的那一幕,不禁有些气。 闻言伸长了高傲的脖颈,淡笑道: “赵大人说笑了() ,只是想着今夜章台宴,赵大人却未留下墨宝纪念,多少有些遗憾。” “你想要我的墨宝?” 赵都安乘着醉意,眼神笑盈盈问。 徐君陵嘴角微翘,神色自然: “当然。不过,赵大人若不擅诗词的话……” “笔来。” 赵都安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说道。 徐君陵一愣。 周围的文官们也是面露惊喜,意识到赵都安要写诗,这可是稀罕事。 顿时有人,从附近将摆了笔墨纸砚的桌子,直接搬了过来,双手呈上毛笔。 “郡主说的没错,此情此景,的确该记下。” 赵都安笑了笑,迎着郡主高傲的目光,抬手,胡乱抓起毛笔,蘸满了墨。 视线扫过章台苑。 这会,余下的宾客们都听说赵大人要写诗,纷纷好奇地聚拢过来。 赵都安抬眸,环视满室的朱红紫贵。 赵都安垂目,瞥见连案上的镇纸,都昂贵的被雕成金鞭模样。 他笑了笑,回忆着半年来,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这满朝文武从个个鄙夷,到如今堆笑谄媚。 心中情绪蓦然翻涌。 赵都安落笔: 《夜记章台》 今在虞京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 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 天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著金鞭。 文章献纳太和殿,歌舞淹留玳瑁筵。 赵都安提笔,随手一丢。 迈步穿过人群,大袖飘飘,走入夜色。 无人阻拦。 厅堂内,灯火摇曳,金碧辉煌。 站的最近的礼部尚书,将这首诗念了一遍。 然后,原本看热闹的官员们都愣住了。 徐君陵神色呆呆的,盯着那纸上狂放不羁的文字。 韩粥于人群中轻声诵念,不住品味。 董太师起身,默念了一回,昏黄浑浊的眸子亮了亮: “这诗……” 然后,他又咀嚼了“天子红颜我少年”这一句,神色有些怪异。 下一秒,这位老太师忽然招招手,唤来一名亲随,指了指这一纸诗文,道: “给陛下送去。” …… 更新晚了,说起来,这首诗开书的时候我就想魔改了。。 287、深夜传旨:进宫侍寝?不…… …… 皇宫。 点点灯火将夜色融化。 与章台的热闹喧嚣迥异,这座宫城总是安静巍峨的。 “陛下,袁公送出门去了。”御书房门口,莫愁缓步行来,驻足于外,轻声朝站在门口,眺望暗夜的女帝禀告。 徐贞观轻轻“恩”了声,神色间凝重且疲惫。 “陛下在为太仓银矿的事忧心?” 莫愁轻声开口,与其说是询问,不若是在等待女帝做出决定。 徐贞观望着夜色,说道: “大虞朝,真的一刻不得安稳,朕这个皇帝,也是一刻不得清闲呐。” 莫愁听着女帝的叹息,一时间,揪心一般难受,她安慰道: “陛下,此事尚未查证,亦未必属实……” 徐贞观却是抬手止住她的话语,转头笑了笑,说道: “不必说这些话,从打新政推动那一日起,朕早已预料到,会有重重阻力。 太仓出事,亦不意外,相比于过往几年的局势,如今不已是好转许多了么?” 莫愁轻轻吐了口气,如释重负: “陛下这般想,奴婢等便心安了。只是太仓一事,如何处置? 此事往大里说,牵扯新政,不可怠慢,尤其若真如信中所说,牵扯甚大,当及早差遣御史前往,一探究竟才是。” 徐贞观略作沉吟,似乎在权衡犹豫什么,没有立即予以回应。 而这时候,远处忽然有小太监急匆匆奔来,手里还拎着只灯笼。 二女停止交谈,疑惑望过去,等太监一个刹车驻足,才道: “启禀陛下,章台苑宴席那边将将结束了,太师命了随从来传话,好教陛下放心。” 徐贞观意外道:“太师有心了,今晚宴席可曾出什么乱子?” 太监摇头:“不曾,一切有条不紊,说是后来诗会上,倒是郡主博得满堂彩……” 徐贞观毫不惊讶,暂且将太仓的消息压下,饶有兴致道: “君陵可又做了什么好诗?” 太监惭愧道: “奴婢却是不知了,陛下要听,奴婢这就差人去打探。” 徐贞观摆手微笑道: “倒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不过,太师莫非只来报个平安?” “那不是,太师送来了一首诗作,说是酒宴散场时,赵都安,赵大人乘着醉意挥毫泼墨的手笔,太师说陛下或感兴趣,便送来给您瞧一瞧。” 太监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纸折叠的没有半点褶皱的诗文,双手呈上。 赵都安的诗词? 那家伙会写诗? 莫愁愣了下,习惯性表示怀疑,但被打脸太多次,她也学乖了。 他的……诗? 徐贞观素白的脸蛋上浮现几许诧异,想着能令太师亲自命人送来的诗作,必有特殊之处。 不禁心下也好奇心膨胀,抬手一招,墨纸轻飘飘入手。 徐贞观素手展开纸张,垂眸望去。 入目处,先是那并不算好看,甚至有点丑的毛笔字,颦了颦眉,心中取笑: 倒真的那家伙的手笔。 然而等她看清诗文字句,那些许取笑,便给诗中肆意挥洒的才气,跃然纸上的情感取代: 今夜在虞朝的京城醉眠花柳,与王公贵胄们同杯饮酒。 这里的“花柳”非是指烟花之地,而是指宴会上歌女舞姬,如鲜花,如弱风扶柳。 五侯七贵则为虚数,泛指王公贵族朝中重臣。 下一句,豪士面() 前,气度凛然,何时风流肯落于人后? 前半句无疑是描述白日里擂台上,与天海的那一战。后半句倒是暗指今夜文会,诗文风流依旧不弱于人了。 徐贞观微微有些走神。 透过这两句诗文,她好似亲眼目睹今晚宴席上,赵都安如何被京中权贵恭贺簇拥,烈火烹油,鲜花锦绣。 他如何又不肯落于人后,独自饮酒,冷眼旁观文臣才子诗文纵横,小妹徐君陵盖压风采,最后施施然起身,于醉酒中提笔写诗的情景。 “这般得意么?” 她嘴角微微翘起,并不反感,因为今日的荣华锦绣,都是那家伙自己挣来的。 眸光下移,嘴唇翕动。 “天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著金鞭。” 读到这一句,徐贞观猛地怔住了,然后,便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恼涌上心头。 天子红颜…… “这家伙,写的什么东西?” “朕又何时成了他的红颜?简直胡写一气!” “还什么金鞭……骑马去章台也就罢了,又哪里来的金鞭?简直……” “有辱斯文。” 夜色下,旁边的莫愁好似瞥见,女帝的脸颊没来由飞上一朵红云,心头诧异。 京城才子无数,这几年里,给陛下献诗文赞美的才子更无数,她却从未见过陛下如此。 “这贼子,到底写了什么?” 莫愁竭力按耐偷瞄的冲动。 而这时,女帝已看完了最后一句,将文章送上金銮殿,听歌看舞淹留在豪华珍贵的玳瑁宴席。 后半句是描述宴会之盛,至于前半句…… 这诗文,岂非当真已经送到了宫中,自己手上么? 怪不得,太师要命人送来…… 因为在这诗中,便已写了要将文章送进皇宫的意思。 所以,他是故意写给朕的? 徐贞观有些走神。 “陛下?”良久,莫愁忍不住轻声呼唤。 徐贞观这才回过神,脸上飞红敛去,她神色冷淡地“恩”了声,将写着诗文的白纸收入袖中,对太监说道: “告诉太师,朕知道了。” 然后,看向一脸好奇的莫愁,说道: “你即刻出宫,去传朕一道口谕……” 片刻后,女帝丢下表情茫然的女宰相,独自一人,板着脸,径直往下榻的寝宫走,边走心中边哼道: “敢以诗文撩拨朕?且看朕怎么罚你。” …… …… 赵府门外。 “大郎回来了!” 赵家老管事推开门,指挥家丁,将醉醺醺的赵都安迎进来。 尤金花与赵盼还没睡,出来看了一遭,见他只是吃多了酒,便放下心来。 继母吩咐人去熬醒酒汤,然后将他送回房里。 灯火如豆。 给脱下外套,只穿着睡衣的赵都安喝了一碗醒酒汤,清静了几分,躺在床上暗暗忐忑: “不知道贞宝能否get到我这首诗……” “呵呵,根据我的人生经验,越是封建的地方,表达热情的方式就要越内敛……比如"今晚月色真美",或者写"情书"……” “高端的撩就是这么逼格满满,而不是什么"想你的夜"……” “恩,明天贞宝应该就能看到了,今天我表现的这么好,又补了这一首诗,就不信撬不开心房这扇门…… 唉,可() 惜,上辈子跟的是个男领导,没花心思去学习这方面技能,书到用时方恨少,我还是不擅长啊……”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功夫。 突然,房门被敲响: “老爷,家门外有人找,说是宫里的人。” 赵都安翻身,一个轱辘爬起来,脸色狐疑,心说难道诗文已经送进宫了? 贞宝莫非被我半年持之以恒的攻势打动,决定召唤我进宫侍寝了? 妈耶……这么突然,全然没有半点防备! 因为酒精,导致有点精神亢奋的赵都安忙道: “快将人请过来,莫要惊动我姨娘和妹子!” …… 不多时。 穿戴整齐,特意喷了自制香水的赵都安,腰挎两只沉甸甸的聚宝嚢抵达内堂,看到了等在这里的莫愁。 “莫昭容?怎么是你?”赵都安吃了一惊。 身穿女官袍服,头戴乌纱帽,打扮偏向中性美的女子宰相坐在赵家厅堂内,冷笑道: “不然你以为是谁?” “……”赵都安殷切期盼道: “昭容深夜来我家中,可是陛下有什么紧急事找我?” 大冰坨子的冰山脸明显愣了下,狐疑地看他: “你怎么知道?” 她挥挥手,示意门口的宫中侍卫将门关上,屏除闲杂人等。 待堂内只剩下两人,莫愁端坐红木椅中,声音冷淡: “陛下有口谕,赵都安接旨。” 这么正式吗?这种事不该是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吗? 赵都安诧异不已,但还是站在屋内,忙恭敬垂首,将莫愁当女帝,拱手道: “臣,赵都安在!” 莫愁端坐高堂,俯瞰情敌,嘴角带笑,以女帝口吻道: “今,都察院收到检举信,太仓银矿疑似有贪腐窃国之害,朕甚为在意,现命白马监使者赵都安为钦差,自行筹措人手,于三日内赶往太仓银矿,查清贪腐之事,钦此!” 赵都安目瞪口呆。 “赵都安,还不接旨?你要抗命不成?” 莫愁嘴角笑容几乎压不下去了,难得有机会,狐假虎威,在赵某人面前摆谱。 不是……说好的进宫侍寝呢?我白天在宫里铺垫那么多,晚上还大费周章抄诗…… 赵都安茫然抬起头,整个人如霜打的紫茄子: “臣……领旨。” 说完这句,屋内的传旨角色扮演结束,莫愁被打回原形,意犹未尽道: “恭喜赵大人再获委任,还请尽快出发。太仓银矿虽距离京城不远,但一来一回,也要耽搁呢。” 赵都安犹自不敢相信,问道: “敢问昭容,陛下怎么突然给我摊派案子?这大晚上的……” 按说,哪怕有案子给他,也得等到白天再说吧? 上午给皇室争光,晚上就摊牌任务…… 牛马也不是这么压榨的。 冰山美人莫昭容瞥了他一眼,笑吟吟道: “哦,陛下原本没打算让你去,但太师给陛下送了你写的那首诗,陛下看了后,就决定是你了。” …… 书友们七夕快乐啊,单身狗作者卡文卡的欲生欲死…… 288、相国的密信 就决定是你了……是你了…… 赵家内堂中,房门紧闭,莫愁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赵某人如遭雷击。 糟糕……拍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了……赵都安体内剩下的一半醉意,陡然烟消云散。 垂头丧气地拽过来椅子,一屁股坐下,闷闷不乐。 莫愁看的直乐呵,难得地看到他吃瘪,笑问道: “说来,你究竟写了什么,竟令陛下如此反应?” “无可奉告。” 赵都安虎着脸,不搭理她。 不说算了,等明日,我找人打探也能知晓……莫愁哼了一声,也不在意。 赵都安失望归失望,但还是问道: “这个太仓银矿,到底怎么回事?” 见他提起正事,莫愁也收起打趣心思,担心他心怀芥蒂,终归还是解释了句: “好了,方才那句是打趣居多。 陛下心怀宽广,岂会真因为你写了什么歪诗就责罚你? 依我看,还是此事牵扯只怕不小,且与新政有关,陛下不放心旁人能力才找了你。” 接着,女宰相才不急不缓,将事情经过仔细描述了下。 事情并不复杂。 “太仓银矿”,乃是京城往南偏西,一座地处太仓县辖内的矿山,亦或者称之为矿坑更形象。 隶属于与京城毗邻的“临封道”境内。 归属朝廷开采,用以冶炼出白银,再送入京中铸造为银锭。 也是有些年头的,大虞内寥寥几个大银矿之一。 银矿的矿监,亦由太仓县令兼任。 今日约莫午时,都察院内受到一封来自太仓的检举信。 检举人,乃矿山中的底层官吏。 信中提及,以太仓县令为首的官员,存在以“火耗”之名,贪墨白银,乃至蓄养江湖人,做下诸多肮脏勾当等行径。 “袁公见信后,极为重视,下午时入宫呈送陛下。 陛下大怒,已下令给太仓府城按察使,对太仓县令予以逮捕,但信函是否为真,以及,倘若存在贪腐,究竟涉及哪些人……都还需要派钦差调查。”莫愁解释道。 赵都安愣了下,领会精神道: “陛下是担心,涉及贪腐的,不只那太仓县令一人?” 莫愁点了点头,眼神幽冷: “按检举信所言,此事已持续数年。先帝在时,便存在了。区区一个七品县令,当真有能力,长达数年一手遮天?陛下只怕,这太仓县令,只是冰山一角……这才是关键。” 赵都安却摩挲下巴,说道: “我倒是在意,这封检举信,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时候来了。有点意思。” 莫愁怔了下,看着他:“你这话何意?” “没什么,就是好奇而已,”赵都安不甚在意道: “我这个人疑心比较重嘛,况且,这也可以解释。陛下这半年来声势愈昌,百官都看在眼中。 上次逮捕王知事后,更下令大赦官场,更显气魄…… 如此,京城之外的官吏相信陛下乃明君,甘心冒险检举投靠……这合情合理。” 莫愁深深看着他: “还有一条,在"白银"本身,你该知道,陛下为何格外看重此案。” 赵都安沉默。 他当然知道。 这与他提出的“黄金三策”息息相关,摊丁入亩中,明确将大虞的“铜钱本位”切换为“白银本位”。 这意味着,大虞的“银矿”一下变得无比重要起来() 。 况且,朝廷要推行新政,按照他的设想,准备开辟“贸易市场”,吸引商贾入场,启动经济飞轮……但前期,还是要朝廷先砸钱的。 因此,太仓银矿,作为朝廷的“钱袋子”,出现贪腐,往小了说,是蛀虫搞事。 往大了说,若处置不善,对拖累“新政”。 甚至,官员贪腐,本身也是“黄金三策”中,对官员推行“考成法”涵盖的内容。 赵都安甚至隐隐有些怀疑,在这个时间点,爆出来这件事。 案子是否如表面这般单纯? “总之,太仓贪腐案虽只涉及一矿,却与新政息息相关,你身为新政提出之人,该知道这件事的分量。”莫愁严肃道。 赵都安揉了揉脸,吐气苦笑道: “我去也可以,但离开京城,不会有危险吗?不说朝廷某些人,单是匡扶社,就恨不得我死。要不给我配个护卫?我瞧着海公公就不错……” “……”莫愁忍住吐槽的冲动,微笑道: “但你已是神章境了啊,陛下应与你说过,武人想要踏入更高层次,必须直面风雨,躲起来可不成。” 是了……不躲不避,方为武者心境…… 神章境连做炉鼎都不够格,我得早入跨入“世间”境,才能和贞宝双修……呸,才能把龙魄还给人家…… 至于危险……以我如今的修为,不阴沟翻船的前提下,神章修士甭想秒我,哪怕“世间”强者出手狙杀我,我也可以凭借“龙魄”撑一阵…… 而只要给我喘息之机,大不了捏碎“传送玉佩”,直接闪现回皇宫……问题不大…… 何况,我连续钓鱼数次,匡扶社也得掂量下,要不要继续来送死…… 诸多念头闪烁,赵都安正要答应。 莫愁见他不吭声,默默掏出一枚钦差腰牌,蛊惑道: “凭借此令,你可以调集当地军营卫所人马,地方军营指挥使也要听你命令行事,这下够安全了吧?” 你不早说……调皮……赵都安大手覆住腰牌,义正词严: “为陛下效忠,本官纵死无悔,何况区区敌寇!” 莫愁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赵都安亲自送她,突然想起来什么,道: “我是微服私访,还是……” 莫愁轻飘飘丢下一句: “陛下说了,钦差出行,正大光明。” …… …… 一夜无话,翌日。 佛道斗法的余波,仍在京中扩散,街头巷尾的百姓们热议着“赵阎王”昨日壮举。 而在文人圈子中,则盛传昨夜“章台宴”上,诸多诗词。 尤其以赵都安酒醉留下的一首,最令人称道。 “那赵都安竟有如此诗才……当真是他所做么?还是旁人代笔?”有人嫉妒。 “呵呵,这诗文分明写的就是昨日之经历,哪个人能捉笔?况且,意气风发,灵感天降,偶有所得,又非是什么稀罕事…… 何况,这诗在我看来,总觉得少了一截似得,气韵未尽,缺憾甚大,算不得佳作。”有人点评。 更多的人,还是对“天子红颜我少年”一句,津津乐道。 品味的并非诗文,而是八卦。 “呸,狗面首!炫耀什么。” 读书人们集体酸成柠檬。 而在更上层的官场上,女帝的一纸差遣赵都安为钦差,调查太仓银矿贪腐一案的圣旨,却引发了更深层次的动荡。 …… () 李府,书房内。 当朝相国李彦辅端坐长桌后,提笔书写信函: “……赵都安此人……你等须……务必不失……” 片刻后。 已显出龙钟老态,城府颇深的李彦辅亲手封好信封,青筋浮凸的右手拎起一只小锤,轻轻敲打桌旁的一架精巧的小钟。 书房门很快被推开,李应龙走了进来,躬身道: “父亲。” 李彦辅颤巍巍迈步,绕出堆满了书画公文的长桌,将写好的信递过去,淡淡道: “差遣家臣,秘密送往太仓,交到临封布政使手里。” 李应龙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 “父亲,您终于想通了?要对付那赵都安?” “少问多做。”李彦辅目光幽冷,令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李应龙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言,应声而去。 须发凌乱,胡茬尖刺如刺猬的老相国负手,站在书房的门缝里,任凭外头秋日的阳光洒在他脸上。 那眯起的眼中,带着隐隐的忧虑,与些许狠辣: “太仓……” 一时间,一道圣旨,数道信函,雪花般飘向小小的太仓。 …… 数日后。 临封道,一座衙门内。 门窗紧闭,长长的“会议桌”旁,坐着临封布政使,按察使……以及当地知府等诸多大臣。 “啪。” 执掌一道(省)大权的临封布政使将一封折子丢在桌上,背靠高背大椅,冷眼扫过屋内一名名朝廷大员,冷声道: “都说说吧,钦差将至,如何应对?” 289、钦差上任 如何应对? 门窗紧闭的房间内,摆放青花茶盏的沉厚的桌旁,屈指可数的几名地方官员,皆神态严肃。 彼此对视,无人率先开口。 “高布政使,”最终,还是坐席内,正三品的按察使率先开口。 这名年近六十,虽掌一道按察权责,却有些慈眉善目的老人慢悠悠道: “太仓银矿一事,既已惊动天子,更委派了钦差下来,此事便已不是我临封道一地之事,乃是朝廷大事,天子圣人的大事,更是关乎我大虞新政,乃至千家万户的大事……” 老人先打了一轮官腔,才于末尾递出一句实在话: “依本官之见,一切等钦差来,如实交代,我等竭力配合便是。” 话落,不等布政使开口。 坐在老人对面,约莫还不到五十岁,身材黑瘦如铁,裹着正四品绯红官袍的太仓知府似是情绪激动。 铁条般的手指“笃笃”敲击桌子,吸引众人视线,沉声道: “京里的钦差,按理的确要配合。但……眼下的情形,在座诸位都清楚,这压根不是不管不问,就能糊弄过去的事!” 知府孙孝准声音抬高了三度,眼珠幽幽: “刘按察使说交代,可怎么交代?朝廷下的令,要咱们赶在钦差到来前,先把人抓了,好,但人呢?没了啊! 不光这太仓县令没了,连要咱们保护的矿课提举也没了! 刘大人,你说说,这怎么给钦差交代?还是说,你们是合起伙来,想把我这个知府的脑袋割了去,给圣上交差?” “孙大人!” 端坐于上首,身为六部委任,掌控临封一道之地政权的“布政使”高廉手中端着青花瓷茶碗,闻言脸色一沉: “慎言!你不要有情绪……” “我没情绪!” 行事风格雷厉风行,因政绩卓著,被调任太仓刚满一年的知府孙孝准一摆手,口不对心,没好气道: “高大人,合着太仓银矿不是您几位直接管着,火没烧到您和刘按察使头上呗,就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可得提醒诸位,这折子上可清清楚楚写着,来的钦差是那个声名鹊起的"赵阎王",虽没见过,但此人行事风格,你们也该都听过。 刘大人,你真当一句"如实交代"就没事了? 别忘了,您管的就是刑名监察,官员出了事,您跑不了。 还有高布政使,您就不怕,这姓赵的一把火烧下来,给咱们一锅端了? 我可听说,这个赵都安在京里,和相国可不对付,还拆了小阁老的轿子……” 这位行事风格缺乏沉稳,却是实打实的实干派的四品知府一顿疯狂输出。 吐沫四溅。 对两名上级愣是没半点畏惧胆怯。 压的正三品的老按察使,以及从二品的布政使竟一时哑口无言。 房间中。 其余两名官员也是汗流浃背,忙打圆场。 一手掌控临封道财赋、人事任免大权布政使高廉,肤色偏白,气质沉稳。 此刻端坐主位,官帽下半白的头发丝梳理的一丝不苟,丝丝分明。 等孙知府吐完苦水,又瞥了眼脸色难看的刘按察使,叹了口气,声音转柔。 亲自起身,将手中青花茶碗递给孙孝准: “孙大人,润润喉咙。” “……哼。”孙知府见状,勉为其难接过,却也不喝,就往面前一丢。 高廉叹了口气: “我与刘按() 察知晓,这于你乃无妄之灾,更没有抛弃同僚的道理。今日本官召集诸位共聚一堂,就是为了商讨此事。” 他又扭头,看向生了一副老好人模样的老按察使,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丝提醒: “刘大人,吾等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这风浪一起,先落水,后落水,谁都不能幸免。 孙大人说的不假,如今朝堂上新政来势汹汹,这白银俨然将是重中之重,恰在此刻,出了这档子事,陛下势必要杀鸡儆猴的。 何况,考成法已逐步将推行,不知多少人瞧着,看谁会先给祭了旗。 陛下不派旁人,专将这赵都安派过来公干,已是再明显不过。诸位!” 他儒雅的面庞上,目光忽地凌厉如刀锋: “这已不是太仓一县,一府之事,乃是悬在整个临封官场头上的的一柄闸刀! 当同舟共济啊,否则,不知多少官员,又要被牵累下去,才能填满这赵都安的胃口。” 房间中,众人悉数动容。 孙知府见高廉竟帮自己说话,不禁大为欣喜,摆正坐姿,神态恭敬: “高大人,您究竟想怎么办,莫要绕弯子,直说便好。” 老按察使也竖起耳朵。 其余人纷纷望来,等待后续。 气质儒雅,半白发丝根根分明的布政使眼角皱纹细密,微微一笑: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要我等众口一词,将罪责限在太仓县令一人身上,便可保我临封官场无虞……” “此外,据本官所知,那赵都安在京中屡次行事,虽手腕不凡,却也有迹可循,辟如每到一地,往往喜好杀鸡儆猴,敲山震虎,以立威…… 诸位当提早筹备,确保钦差抵达时,叫他挑不出错处……至于具体应对,还要等见了面,再做变通……” 高廉一句句叮嘱着。 脑子里,却是浮现出昨日,李府家臣快马加鞭,从相国府送来的密信。 那是密信,亦可称为“锦囊”。 相国李彦辅遥遥坐镇京城。 字里行间,便已定下,赵都安诸多可能采取的策略的不同种应对。 …… …… 佛道斗法后的第三天。 从外地赶来京城看热闹的江湖人士,纷纷心满意足地离开。 喧闹了一个夏天的京师,伴随着微冷的秋风,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却少有人知道,那夺走了天师府与神龙寺两家风采的赵某人,轻车简从,随人流而出。 官道上。 马车摇晃着,远不如城内街道来的安稳。 车厢中。 赵都安从观想中睁开双眼,沉沉吐出一口气,表情无奈: “还是不行啊。” 距离获得“六章经”已经数日,但他仍未看出这“第二幅图”的妙处。 倒是伴随吐纳冥想,晋级神章境后,气海内虚浮躁动的气机日益稳固。 每每修行时,气海中一轮轮浪头,隐隐发出海啸声,与凡胎境的功力深厚不可同日而语。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 赵都安无声告诫自己,莫要急躁。 车厢抖动的布帘外,传来“机要秘书”钱可柔的声音: “大人,太仓马上就到了,估摸着,城门口已经有一堆官员等着了。前头有个茶摊,咱们还停是不停?” “停啊,正好本官口渴了。” 赵都安伸了个懒腰,笑了笑: “至于那帮官员,让他们等着就是,难道还为了他们舒坦() ,让本官口干舌燥的入城?” “好咧。” 官道上,四辆马车停在了路旁撑起的,专供路人歇息的小茶肆。 赵都安掀开帘子,迈步下车,深深吸了口秋日的空气,耳畔传来隔壁马车的马匹响鼻声,以及一个女子的声线: “赵大人怎么停下了?” 赵都安双手叉腰,一身华服,扭头瞥了眼正从车厢里探出头来的那张精致漂亮的江南女子脸孔,哂笑道: “郡主要走,自己走便是,何必偏要跟着我?” 徐君陵在丫鬟绿水的搀扶下,迈步踩着小凳子出了车厢,皱了皱鼻子,嫣然一笑百媚生: “赵大人好狠的心。” —— 第一卷,完 290、赵都安:谁说我是一个人? “郡主慎言,你我交谈,还是要避免此类话语的,” 赵都安勃然变色,一派正人君子,女帝忠心舔狗姿态,后撤一步,认真道: “我怕陛下误会!” “……”长相甜美可人,肌肤嫩滑如绸缎的徐君陵笑容一僵。 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古怪视线,她深深吸了口气,藏在袖中的小手用力攥紧,维持着“才女”的优雅和风度,微笑道: “赵大人说笑了。” 赵都安丢下这句话后,就懒得理她,视线环视周遭。 出了京城,风景就明显空旷了许多。 一条绵长的贯通南北的官道,两侧是已经叶片枯黄,纷纷坠落的衰败景象。 虽说树梢上仍残余小半绿色,但也已是所剩无多了。 那茶摊灰扑扑的“茶旗儿”,就没精打采,耷拉在一条扎根在黄土路上的旗杆上。 这会,随着这只并不大的队伍停下,随行人员也纷纷忙碌起来。 或给马匹喂食,或寻找拴马车的木头桩子。 赵都安这次出差,带的人不多,总共还不到十人,其中包括梨花堂中的嫡系。 钱可柔、沈倦、侯人猛三人为首,还有几名锦衣校尉。 至于郑老九,留在京中看家。 除此之外,还有一名都察院出身的御史,作为钦差的副手存在。 是个中年人,起了个女人名字,叫陈红。 这会,中年御史陈红从车厢里探出头来,露出有些风霜,镶嵌了两颗银色假牙的老脸,粲然一笑: “赵大人且慢慢歇着,下官便不下车了。” 袁立手下的,果然都是一群苟币……赵都安面带笑容点头,心中疯狂吐槽。 这个副手御史出京时还好好的。 但从打某一日,郡主突然神不知鬼不觉中途插入队伍后,这老登当天就染了风寒,减少了出车厢的次数,俨然是不想掺和进来的意思。 至于余下的两辆马车,自然属于淮安王的这位千金。 徐君陵与丫鬟绿水一辆。 那名当日与海公公交手的王府豢养的剑道高手“吕师”,与当日擂台上下佯装挑战的高大莽汉与平庸女侠是另一辆。 这会,路旁茶摊的老板和伙计看到这一行人的衣着打扮,不敢分毫大意。 谄媚地擦桌摆凳,笑脸相迎。 更眼尖地将最好的一张桌子擦了两遍,招呼俨然是“主人”的赵都安和徐君陵坐下: “老爷,夫人,您二位请。” 赵都安翻了个白眼,因一路上被误会太多次,索性懒得解释。 徐君陵一身瞧着就金贵的绸缎鲜艳衣裳,笑吟吟在他对面坐下,等伙计倒茶离开,才低声说: “你这回不怕皇姐误会了?” 赵都安大马金刀,坐在条凳上,捏起茶碗先润了一口。 吹着秋日些微的凉风,无奈地盯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郡主,你在玩火。我这次可是奉了皇命,出来办差,你不回你的淮水去,半路杀出来跟着我们,这算怎么回事? 也幸亏还有个陈御史给我作证,不然本官的一世清名,就抱不住了。” 清名……呵呵……徐君陵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对赵某人的无耻已经有了抗性,笑着说道: “本郡主就是在回家啊,回淮水道,本来就顺路要穿过临封道。况且好不容易北上一次,能有幸与赵大人这等才子谈诗论文,焉能错过?” 你就胡扯吧……赵都安懒得戳穿她。 …… 徐君() 陵这几天,的确经常以“探讨诗文”的名义找他说话。 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 那一日章台宴,赵都安饮酒作诗,留下名篇,引为佳话。 旁人关注的诗文背后的八卦,但作为“江南才女”的徐君陵,却对这首诗本身透出的才气更感兴趣。 这些天,每次停车休息,就找他探讨。 活脱脱一个古代版的文学女青年。 但赵都安又不傻,一眼看出这个心机婊小郡主是在借故进一步了解他。 徐君陵也不否认这点。 站在她的立场,理应与这个必将崛起的权臣打好交道……起码也要摸清其性格。 不过,对其诗才的钦佩与好奇,也的确存在。 徐君陵至今都想不明白,眼前这个履历中全然没有多少读书经历的家伙,如何能做出这等诗词。 可惜,任凭她如何试探,赵都安都没有再透露出半点诗才出来。 一时令她怀疑赵都安究竟是深藏不漏。 还是沽名钓誉,提前花钱买的诗文。 “郡主开心就好,” 赵都安摇了摇头,认真地指了指前方: “不过,前头就是太仓府城了,我要在这查一桩案子,等进了城,便该分别了。” 徐君陵“哦”了声,不甚在意,淡淡道: “本郡主也是初次来太仓府,正想着在城中逗留几日,欣赏秋景。赵大人若不介意,我也对这银矿之事,颇感兴趣呢。” 赵都安深深看了她一眼: “郡主想逗留,我自然拦不住。只是,郡主就不怕惹火烧身?” 徐君陵嫣然一笑,仪态大方: “心中无鬼,自然不怕。我淮安王府又不曾做过银矿生意,更不曾将手伸入这临封来,有何可怕? 何况,皇姐的事,便是我的事,有人贪墨我徐家的银子,我岂能坐视不理?” 小小茶摊里,两人对坐,目光不躲不避。 一个皱眉,一个微笑。 赵都安沉默了下,忽然灿然一笑: “郡主有这个心,想必陛下也会甚为开怀。” 他倒也并不介意,这心机郡主跟着凑热闹。 大大方方的掺和,总比在暗中鬼鬼祟祟好。 何况,他也从不曾小觑这个郡主能调集的力量。 旁的不说,她身旁那个姓吕的老者,也算个不俗助力。 至于利益相关……大概率真没有,一方面,倘若太仓的事与淮安王有关,那郡主跟着他,反而徒增嫌疑。 另外,富甲一方,手下掌握数支商船的淮安王,还真瞧不上这点小打小闹的贪腐。 “你在看什么?” 徐君陵瞥见,赵都安取出一本册子,在翻看。 “看这个地盘有哪些地头蛇,哪条有毒,哪条没毒。” 赵都安随口道,手中的册子上,出现一个个人名。 布政使、按察使、指挥使……这是“道”一级别的,三品以上的大员。 恩,对应前世他熟悉的“省”一级的封疆大吏。 再然后,是太仓府城的知府,孙孝准。 这里就要提一下大虞的区划了,九个道,每一个“道”都颇为广阔,其中分部数量众多的县城。 因“道”的面积大,故而会分出两个“府”城,作为主次两个中枢,大略对应市。 如此,便有了九道十八府的说法……不涵盖京城。 临封道毗邻京城,往南就是淮水道,往东南就是建成道——即,靖王府所在。 () 往西是西平道——尤金花娘家所在。 临封境内两个府,一个是“临封府”,一个是“太仓府”。 银矿所在的太仓县,就是太仓府城所在的位置。 “朝廷的文书,比我早很多天抵达,所以这个时候,临封的这群大员,肯定都在前头的府城里等我这个钦差过去。 呵呵,昨晚住的驿站又提早传出信去,这个时辰,那帮大员大概在城门口准备列队迎接咱们了。” 赵都安随口道。 徐君陵轻轻颔首,毫不意外。 以她的眼界,在淮水时便时常与布政使一级的官员交谈,故而,只觉寻常。 这会不禁翘起嘴角,揶揄道: “那你这可是一头撞进人家的老巢了,别看你是京城的钦差,但就带着这么几个人,来到人家的地盘……呵呵。 这帮执掌一方的大员表面上或许对你客客气气,但暗地里,却是敌强我弱的格局了。 怎么样,想好怎么立威了么?要不,你求求我,我淮安王府还是……” 赵都安抬起头,脸色古怪地笑了笑,忽然将手指竖起抵住嘴唇: “嘘,你听。” 徐君陵愣住。 旋即,她忽然瞥见,桌上的茶碗中,水波突然荡漾起来。 那是地面在震动。 这一刻,大地毫无征兆的轰鸣起来,茶桌摇晃。 茶肆中的老板伙计,以及其余些个客人瞪大眼睛,小心翼翼捧起茶碗,朝远处张望。 徐君陵等人也抬起头,然后愣住。 只见,远处冲出一群铁骑,绵延成黑线,仿佛没个尽头。 尘土飞扬中,一头头披甲的骑兵悍然逼近,为首的将军,扛着一道招摇的大旗,上书“临封”二字,迎风猎猎。 赵都安端着粗粝茶碗,微微一笑: “谁说我只带了这么几个人?” 291、暗度陈仓 地平线上。 那漆黑的骑兵如一道锋利的刃口,切割开秋日萧条的天空与大地间那条模糊的分界线。 碗口大的马蹄,重重踩踏在土地上,卷起浊浪般的尘埃。 赵都安笑眯眯,抛出这句话的时候,骑兵队伍上方,盘旋的一头鹰隼已先一步,掠至众人上空。 “止!” 当先扛旗的大将沉声低喝,两百余骑兵瞬间停在数百米外,动作整齐划一。 只这份娴熟,就远远超出一般行伍士卒。 可见,乃是重金调教出的精锐。 为首将军将旗杆扎入地面,独自一人纵马抵达这小小茶摊外。 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垂首朝赵都安抱拳道: “末将临封道指挥使司副将袁兴俊,参见大人!” 临封指挥使司的人? 徐君陵美眸中透出“果不其然”的神情,继而忍不住诧异地看向对面的赵某人,大大的眼睛会说话: 这就是你这条过江龙的依仗? 未穿官袍,打扮更近似于富贵公子哥的赵都安放下粗粝茶碗,笑着看向这名浑身披着黑色鱼鳞轻甲的武官: “你认得我?” 袁兴俊坦诚道: “末将有幸见过大人画像,指挥使大人得了您的手书后,调遣末将护送您进城,在临封期间,听从您的号令。” 秋风拂过。 掀起赵都安手中那本册子,上头“临封道指挥使”赫然在列。 贞宝既然给了他调兵的权限,赵都安自然没有客气。 昨晚在驿站中便送出去两封信,一封给太仓府城,要那帮地方官出来迎接钦差。 第二封,便送去了驻兵卫所。 大虞朝地方上,布政使、按察使、指挥使三足鼎立,军政分离。 有了本地兵马的配合,赵都安这条“过江龙”才能镇得住这一洼泥潭。 “很好,袁将军且去等候,本官喝完这碗茶,便入城去。”赵都安微笑道。 出来前,被指挥使千叮万嘱,要他“谨言慎行”的临封副将应声,起身告退。 从始至终,没有去看郡主一眼。 “对了,郡主方才说什么?” 赵都安转而看向徐君陵。 腹有诗书的大家闺秀银牙紧咬,勉强挤出笑容: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赵大人出了京城,还是这般威风八面,连堂堂临封副将也驱使如鹰犬。有这般护卫在,本郡主倒也跟着沾光了。” 赵都安却摇了摇头,说道: “郡主要进城,还请落在后头,钦差队伍得先走一步了。” 徐君陵一怔,面露狐疑。 俄顷。 一行人离开茶摊。 钦差队伍的两辆马车在二百骑兵的簇拥下,声势浩大地率先朝太仓府城去了。 独留郡主的两辆车,放慢了速度,慢腾腾地落在后头。 望着马队缓行,茶摊老板长舒一口气,啧啧称奇,一边用抹布擦着手,一边咧嘴嘀咕道: “这般大的威风,莫非是京中来的权贵公子?乖乖,知府家的公子也没有这般气派吧。” 旁边伙计挠头: “莫不是做官上任的?那贵人打着官腔呢,还带着女眷。” 老板一巴掌摔在伙计头上: “哪有这般年轻俊朗的官老爷?” …… …… 数十里外,太仓府城。 一大早,衙役官差便催促百姓净街,提前将城中() 帮派等碍眼的东西,一概压下去。 城内临封的一群大员,都换上官袍,头戴乌纱,率领一众地方官列队,在城门口望眼欲穿。 终于,城外浩浩荡荡,钦差队伍抵达。 “钦差来了。” 黑瘦如铁,雷厉风行的知府孙孝准吃了一惊,“临封的兵怎么调来了?” 这一瞬间,在场官员皆是心头一沉。 布政使高廉与年迈的按察使对视一眼,暗道不妙,钦差这是来势汹汹。 等队伍停在城门口。 气质儒雅,官袍都熨烫的没有褶皱的高廉朗声大笑,迈步拱手: “前方可是赵钦差?” 骑兵队伍中央,两辆马车厚厚的帘子相继掀开。 先走出来的,乃是镶嵌了包银假牙的青袍御史,然后,才是施施然,给钱可柔请出来的赵都安。 赵都安神色倨傲冷淡,眼神睥睨,身上是在路上换了的白马监使者独特官袍。 描绘云纹的靴子踏下马车时,一名锦衣竟跪伏在地,用身体做凳,给钦差大人踩在背上,平稳落地。 继而,他目光傲慢,依次扫过高廉等地方官笑容满面的脸,嗤笑一声: “若不是本官,你们又在等谁?” 呃……临封众官员都愣了下。 身为执掌两府之地的“封疆大吏”,从二品官衔的布政使高廉眼角微微一抽。 脸上笑容不改,哈哈笑道: “钦差说的是,久听闻京中赵大人威名,传言容貌俊朗,气度不凡,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无怪乎得陛下倚重。” 生着一张老好人面孔的按察使也笑道: “高布政所言极是。” 就连政绩卓著,动不动敢和上官拍桌子的孙知府也是满脸堆笑,一副热切模样,不吝赞美。 三人带头,其余本地官员纷纷开口,各种恭维吹捧的话语,不要钱般将赵都安吞没。 连带着作为副手的中年御史,也沾光得了不少吹捧,忙说: “客气,客气。” “说完了?”赵都安板着脸,面无表情听了一串彩虹屁,淡淡道: “高布政使,怎么,本钦差都到了城门了,不迎本官进城下榻?” 气质儒雅,面含笑容的高廉莞尔一笑: “是我等怠慢了,钦差舟车劳顿,我等已备下驿站、宴席,为钦差接风洗尘,来人啊,还不领路?” 赵都安转身钻回车厢,一行队伍浩浩荡荡进了城门。 在府城内无数道目光聚焦下,沿着肃静的大街前行。 目送马车先一步进城,高廉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 微风拂过他鬓角整齐的发丝,人也从热切,转为冷淡。 “藩台大人,这姓赵的未免太过摆谱,这是完全不将咱们放在眼里啊!” 旁边,其余官员也都围拢过来,有人不禁愤愤不平,低声说道。 “就是,知道的是钦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圣人亲临了呢!” “早听传言说,这个赵阎王张扬跋扈,在京城凭借圣人恩宠,横行霸道。今日可算领教了。” “我们也就罢了,这人连您几位都全然没半点敬色啊!” 一众官员脸色都不好看,义愤填膺,替上官鸣不平。 刘按察使与知府孙孝准同样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亲自出城迎接,更厚着脸皮吹捧一个年轻人,已算是委曲求全。 却不想,这位“赵阎王”全程没有半点好脸色,连话都懒得说。 () 他们没有给对方下马威,姓赵的却无声打了他们所有人的脸。 “好了!不要乱嚼舌根,” 高廉冷淡扫过众人,深吸口气,说道: “忘记我叮嘱你们的话了么,把钦差哄好了,我们才好。都把怨气收起来,谁乱说话,递出去把柄,知道后果。” 说完,他迈步朝城中走去。 知府孙孝准摩挲着下巴,咂摸了半天,嘀咕道: “是人如其名,还是刻意为之?” “府台大人您说什么?”旁边,有官员好奇问。 孙孝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交待你的事办妥了么。” “下官哪敢怠慢?全都按大人您要求的,住宿,宴席,都没超规矩,稳妥着来,不给钦差挑出错来。”官员道。 “好,”孙知府点头,有点跃跃欲试: “倒要看看,这钦差有几分成色。” …… 进城的队伍浩浩荡荡,直到消失。 府城的主轴两侧,被勒令闭门不得出户的商铺们才如释重负,重新开门迎客。 城中百姓也恢复正常秩序。 一切尘埃落定。 另外较小的,供给进城人的东城门外,缓缓进来了两辆低调的马车。 为首的车厢内。 大家闺秀打扮的徐君陵靠坐在车厢一侧,眯着漂亮的眼睛,看着侧坐在对面的男子,说道: “这是你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与郡主同车厢而坐,穿着一身华服的贵公子用手,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饶有兴趣审视着太仓府城内的街景。 闻言转回头,那张俊朗的脸庞上嘴角缓缓勾起,说道: “你猜呢?” 徐君陵表情古怪,盯着面前的赵都安,说道: “想来是早有预谋,你那个叫沈倦的手下,分明身材与你相仿,又明显是早知道这安排,才这般自然地与你掉包。 所以,你一早的计划,就是让他顶替你的身份,大摇大摆,扮做"钦差"进城,摆在明面上。 而你这个真钦差,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城中,来一出暗访? 说来,他如何能扮的那么像?你就不怕被瞧出来?” 赵都安悠然自得,姿态慵懒地放下窗帘,笑着说: “既是早有预谋,又岂会那么容易被看破? 况且,这里是太仓,又不是京城,高廉那帮地方官,只见过我的画像,糊弄几天总归是可以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说: “陛下可是亲自吩咐,要我正大光明地入城,身为臣子,岂能违抗陛下的命令?” 他脸上露出灿烂笑容,犹如秋日耀眼的金菊: “我可是不折不扣,执行了呢。” 感谢书友2024……2645的1500点币打赏支持! 292、第二次调戏 在京城中,莫愁奉女帝的旨意,夜访赵宅时,曾说过一句,要他正大光明地进城。 “光明正大”这四个字,就值得琢磨了。 赵都安并不确定,贞宝是否在提点他,但不重要。 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太仓银矿贪腐案,具体怎么查,在京城坐镇的徐贞观无法插手。 相国府邸内,手书锦囊,遥控布局的李彦辅,同样无法完全预料。 所以,赵都安选择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法子。 他将当初,从“千面神君”手中缴获的易容面具交给了沈倦,并提早命沈倦模仿自己的言行作态。 替代自己作为“钦差”进城,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而他自己,则悄悄溜进了太仓府城。 “原本我想自己行动的,但既然郡主乐于助人,便也节省了我许多麻烦。” 赵都安微笑道,满脸虚假的感激之情。 徐君陵一行返程,本就低调,未做宣扬。 本地官员也并不知道,钦差队伍中,莫名其妙多了个郡主。 至于将易容面具给了下属后,自己的容貌问题,赵都安也不怎么担心。 整个太仓府,看过他画像的人总共没几个。 何况,这世界的画像与真人还是相差挺大的……他出发前,跟着海棠学了几手衙门公人掌握的“易容术”。 勉强凑合用,倒也足够了。 “主要是我太俊朗,必须化妆扮丑,否则丢在人堆里,就是鹤立鸡群般耀眼,唉,真是一桩苦恼呢。”赵都安叹息。 “……” 徐君陵没搭理他不着调的话,颦起小眉毛,疑惑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都安收起打趣心思,脸色稍稍正色了几分,笑了笑: “郡主觉得,我奉命来这里,任务是什么呢。” “自然是调查太仓县令疑似贪腐,窃国白银一案。”徐君陵淡淡道。 赵都安盯着仪态端庄,描眉画鬓的皇族郡主,眼神失望道: “郡主何必说这些面子话,以你的聪慧,理应知道,区区一个县令,不值得陛下大动干戈。 太仓银矿一案,首先是杀鸡儆猴,陛下需要以雷霆手段处置,让地方官瞧一瞧朝廷的决心,以令新政得以顺畅推行…… 呵,新政在京城通过了,但在地方,却还是步履维艰。” “其二么,在意的,乃是这太仓县令背后还有哪些人。有谁,在给他做遮风挡雨的伞,又是谁,是给他倚靠的山。” 徐君陵神色如常,用陈述的语气说道: “所以,你怀疑太仓县令的靠山,就在迎你入城的这帮官员之中,你不信任这帮人,所以才决定暗访。” 赵都安赞赏地打了响指,说道: “郡主还是懂我的。这查案如下棋,当身处其中,容易一叶障目,被这帮本地官员牵着鼻子走。 毕竟我是过江龙嘛,哪怕有那二百骑兵,但眼睛是瞎的,便没意义。 唯有站在棋盘外,才能看清全貌。恩,除此之外,这样做,还有另外一个好处。” 徐君陵奇道:“什么好处?” “放松警惕。” 赵都安变戏法般,手背上多了一粒骰子。 手指翻动间,那只小骰子好似黏在了他的手上,在指缝间翻飞。这是他最近拿来练习微操的工具: “郡主喜欢赌么?” 徐君陵摇头,皱眉道: “大虞禁赌,淮水赌斗之风虽有,但我却是不碰的。() 你想说什么?” 赵都安幽幽道: “我曾听过一个说法,有些擅长玩牌的赌术高手,会观察对手的行为举止,细微习惯。 每个人,都有一些习惯,比如做某些事,习惯的手段,武者习惯哪只手握刀,书生的笔迹轨迹如何,赌徒摸到不同的牌的反应……都有迹可循。 太仓本地的官员,无论是那县令的靠山,亦或不是,但总归为了自保,不被牵连,第一反应,肯定是撇清关系。 为了保护头顶的乌纱帽,会竭力欺瞒我这个钦差,将案子波及的范围收窄……呵呵,人之常情。 那他们会怎么做呢? 或者说,怎么敷衍对付我这个钦差?” 徐君陵秒懂,眸子微亮: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去了解你的行事风格,办案习惯,从而针对地应对?” 她很容易理解这个思路。 因为她在社交场上,之所以能长袖善舞,也是得益于,提前了解要打交道的人物性格习惯,再针对迎合。 赵都安叹息道: “是啊,我过往几个月,在京城办事的习惯,会被他们拿来做参考。 比如,他们发现,我每到一个地方,就喜欢先找茬立威。 去诏衙如此,去神机营亦然。 所以,他们今日便会竭力做到守规矩,务求不让我挑出刺来。 恩,郡主你定然深谙此道,当初派人擂台挑衅我,不就是认准了,我的性格不会忍让么?” 有道理……徐君陵先点头,旋即反应过来,正色道: “赵大人莫要误会,我只是……” “哈哈,都过去了,”赵都安大度地一挥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你不介意就不会提了……徐君陵腹诽,拉回正题,认真道: “所以,你准备利用这一点?” 赵都安轻轻“恩”了声,笑得有些女干诈: “我叫沈倦跋扈嚣张是第一步,后续还有第二步……目的就是故意让这帮地方官认为,我在用过去的老办法,对付他们。 我表现的越符合他们的想象,他们就会越放松,认为已经掌握了我的行为习惯,能稳稳赢下这牌局。 而人一旦松懈了,便会露出破绽,距离输掉,也就不远了。” 说着,他手背骤然翻转,将跳跃的骰子攥在掌心。 徐君陵的心脏仿佛跟随这骰子,被猛地攥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理解了,这家伙为何能在短短几个月里,连续扳倒那么多对手。 简直……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子。 “那你的第二步是什么?” 徐君陵忍不住问道。 赵都安却不回答,只是贱兮兮地笑了笑: “郡主好奇的话,不如派人去打探下。 这太仓府城中,应该有你淮安王府的人吧?对了,叫你的人准备间好点的客栈,差的房间我睡不惯。” 徐君陵面露恼火。 这时马车已经缓缓停在了一家暗中乃是淮安王府产业的客栈后门。 她虎着脸,提起裙摆下车: “想住好房间自己出银子,本郡主又不是你的手下!” 赵都安双手枕着后脑勺,半靠半躺在车厢里,眯着眼睛审视着郡主下车时,挺翘的臀儿,与细细的蜂腰,轻声赞叹道: “郡主小心些,莫要磕碰了这臀儿,啧啧,该滚圆的地方不少斤两,容易生带把的崽子。” 293、索贿 带把的崽子…… 弯腰挺臀,作势下车的徐君陵娇躯一僵,一股羞耻与悲愤涌上心头,却只是咬着牙,冷哼一声,迈步下车。 心知这家伙故意口花花,若自己破防,反倒顺遂了他的意,索性冷处理。 车厢内,赵都安眯眼目送跟屁虫郡主消失,眼神中一片清明,哪里有半点旖旎念头? “这时候,沈倦那边,应该也下榻了吧。” 他以手按胸,略作犹豫仍是收回了。 郡主嘴上锋利,但实际给他准备的客栈,仍是“甲”字开头的上房。 而稍晚时候,郡主派出打探消息的人,也陆续送回情报: 钦差一行,被安排在府城内的驿馆居住。 下午时,本地官员悉数道场,摆宴为钦差接风洗尘。 据说,席间钦差很少说话,高冷的一批。 大多时只由那名唤作“陈红”的中年御史开口。 宴席结束后,钦差送都懒得送,未给布政使高廉等人半点颜面。 令同样高度关注,命人打探情况的城内一众士绅豪族,各衙门公人大跌眼镜。 啧啧称奇,暗想有好戏看了。 …… 驿馆外。 御史陈红亲自送一众地方官员出来,气氛却实在难称融洽。 “陈御史,钦差究竟是怎么个态度,可否指点迷津?我等感激不尽。” 气度儒雅,俨然乃是临封道一把手的布政使刻意走在后头。 等来到驿馆大门附近,刻意等其余官员走出门去,自己留下,苦涩询问。 秋风拂过。 驿馆门口种植多年的老桂树投下阴影婆娑。 青袍御史与红袍布政使并肩而立,周围没有半个人在。 “藩台大人说笑了,指点迷津万万说不上,我虽是副使,但此番来太仓,乃是赵钦差拿主意,我最多只能稍加揣摩。” 缺了两颗牙齿,接风宴上喝了不少酒的中年御史面色酡红,连连摆手。 潘台是对布政使的尊称,按察使称臬台,知府称府台。 这“三台”,便是太仓城内文官的三位巨头了。 只是此刻,堂堂从二品的高廉,面对这位小御史,仍不敢托大。 高廉虽也饮了不少,眼珠此刻却动了动,说: “我等久居地方,不知这位赵钦差的脾气,陈御史便揣摩一二,我等也好配合,早日办完圣人交代之事才好。” 中年御史看了他一眼,叹道: “也不怪钦差不悦。诸位大人是怎么办事的? 京中早些天,便发下令来,教你们动手,可结果呢?犯人证人双双不见了。若陛下得知,只怕恨不得摘了诸位头顶乌纱。” 高廉愁容满面,苦涩道: “确乃我等疏漏,只是等我们行动时,人早已不见了。 此事,还恳请陈御史,如实禀告陛下,非是我等不尽心,实在是迟了一步。” 中年御史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笼着袖子,叹道: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当务之急,乃是将人缉拿归案,此外,大人与我说这些,也不作数,陛下如何看待诸位,还要看赵钦差如何回禀。” 高廉正色道:“我等就是摸不准钦差的意思……” 充任钦差副手的陈御史沉吟了下,没有看这位布政使,只是目光瞥着头顶飘落的一朵桂花。 秋日的桂树浓香萦绕。 风一吹,这时落下了一朵朵,均匀洒在二人官袍的肩头。 御史双手拢在袖中,轻声道: “依我看么,钦差的意思大体是两个。 其一,那封检举信既已递到了都察院,惊动了圣人。 我们如今大动干戈地也来了,那无论这个太仓县令能否找到,他又是否犯了窃国贪腐的事……钦差都不能白来一趟。 必须查出点什么,抓到个把犯事的官员,才好给圣上交差。藩台大人明白吧?” 明白么? 可太明白了…… 出身江南士族,一路做到临封道布政使的高廉,又岂会是蠢人? 只一听,就明白了陈红的意思: 你们临封的官员不要想着,犯人失踪,就可以玩“死无对证”那一套。 赵大人辛苦来了一趟,若啥都没查出来,回京如何给圣上交代? “这点钦差大可放心,那太仓县令既已畏罪潜逃,便已无须再查什么证据,钦差只管向圣人禀告,发布海捕文书,捉拿人犯即可。 至于我等身为临封地方主官,犯下失察之罪,理应惩处,我与刘按察,孙知府,会亲自向陛下请罪,不会牵累钦差。”高廉沉声,予以保证。 这是早商议好的。 钦差来了,想半点责任不承担,未免想的太美。 高廉等人,背上一个失察的罪责。 虽也疼痛,但不致命,属于可接受的结果。 如此,钦差无需费力,只要逛一圈回京赴命,便可轻松完成皇命。 高廉等地方官则一起将事扛下来,各方就都有了交待。 高廉说出这番话,是希望与赵都安达成默契,采取这个皆大欢喜的版本。 以临封地方官承受一定责罚为代价,将这起案子,定性为太仓县令的个人行为。 “藩台大人,我可得提醒您一句,钦差可还没调查呢,您各位就将案子提前定了是什么意思?” 陈御史瞥了他一眼。 高廉眼皮一跳,神态自若道: “御史误会了,本官只是觉得,这太仓县令既已逃了,便已等同于认罪伏法。” 陈御史幽幽道: “太仓县令认罪没问题,但贪墨银矿的事,是只有他一个,还是存在某些同党,哪些人是同党,哪些人不是……这就要看诸位大人的表现了。” 看我们的表现? 高廉迟疑了下,想到了某个可能,表情古怪: “此地只有我二人,御史不妨将话说的明白些,钦差是要……” 陈红一副你当我真醉了么的表情。 抬手掸了掸肩膀上的桂花,答非所问道: “钦差对你们很不满意,住的不满意,吃的也不满意,办事不力更为不满意……诸位好好想想吧。” 说完,镶嵌了银牙的青袍御史转身返回驿馆。 走了两步,想起来什么般补充道: “当然,我方才这些话,只是个人对钦差心思的揣摩,绝非是替钦差传什么话,藩台大人切莫误会了才是。” “……”高廉沉默了下,微微拱手: “御史慢走。” …… 太仓府衙,三人议事堂内。 “什么?那个陈红真的是这般说的?” 黑瘦如铁的孙知府瞪圆了眼珠子。 盯着坐于上首,沉稳如泰山的临封一把手。 高廉没吭声,只是端起茶杯润喉咙。 年过花甲,已是耳顺之年的刘按察神色有些不好看: “这位赵钦差,言语中的意思,难不成……是对我等的接待不满么。” 这话还是委婉了。 在场三人哪里还听不出,赵都安要陈御史传话的意图,分明是“索贿”二字! 桂花树下那场谈话,翻译过来就一个意思: 你们这帮地方官,想把罪责都推给一个畏罪潜逃的知县,自己只背个失察的处分? 可以,但钦差大人有什么好处呢? 想让本钦差帮你们“大事化小”,上下嘴皮子一碰可不行,得加钱! 公然索要贿赂……这稍稍出乎了众人预料。 虽然,他们为了不给赵都安挑刺立威的机会,今天的接待都是严苛遵守朝廷法度,没有超出规格……的确略显寒酸了。 但这么赤裸裸的要钱,也着实是…… “呵呵,这是把咱们当肥羊了啊,” 孙知府人在官场,属实一个另类,是个混不吝的性格,嗤笑一声,摊开双手,道: “真以为开银矿就有钱?反正那些银子,从没落到我们府衙手里一分。 今年府衙发俸禄都拮据,我是拿不出东西孝敬这位钦差,要不二位大人指缝里漏下来点?好供钦差吃喝?” 老按察使皱眉: “孙大人,莫要说这些浑话。我按察使司哪有什么钱。” 居于上首的高廉无奈打断: “好了,不要说气话。依我看,这恐怕又是钦差的计策。 据我所知,这位赵阎王当初入诏衙,可也是抓了一批京官,放出风去索贿,结果反手就给行贿的官员扣住了。 何况,钦差又岂会是贪腐之国贼?依我之见,我等该按兵不动,钦差要查,便查就好。” 相国李彦辅发来的密信中,曾提过这条: 若赵贼索贿,切莫上当。 孙知府与刘按察对视一眼,点头: “也好。” 高廉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叮嘱道: “孙大人,银矿那边,你可得派人盯紧了,这个节骨眼,任何可疑之人,都不能疏忽。对了,眼下那边谁在负责?” “太仓县丞。”孙孝准道: “放心。我早三令五申吩咐过。” 说着,脾气火爆的孙知府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挨千刀的王楚生!还真是个畜生,他在底下贪腐捞钱,东窗事发人跑了,留一口大黑锅,给我这个刚上任一年的知府背!我冤不冤? 还得小心翼翼伺候这个赵钦差。一帮混蛋!” 这一句,也不知是在骂谁。 高布政使与刘按察使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 三人眼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被迫风雨同舟。 …… 晚上,客栈内。 徐君陵换了一身更宽松,不凸显身材的衣裙,袅袅娜娜,推开了隔壁的屋门。 “赵大人,你在写什么?” …… ps:我发现这段剧情设计的有点复杂了,开头铺垫的有点多,写着不爽利啊啊啊啊 294、去哪座山头寻人 客栈“甲”字号房间内,桌上烛台扩散出光晕。 赵都安一身内袍,松垮地披在身上,站在桌旁放下笔,似乎方才在书写什么。 此刻听到郡主的声线,他抬起头,俊朗的脸庞在烛光中显得格外立体。 “写诗。”赵都安嘴角微勾,漫不经心说道。 诗? 徐君陵眸子一下亮了,她迈开莲步,朝桌案逼近。 痴缠了一路,终于再次看到这家伙写诗,身为江南才女的郡主岂会错过? 只是三两步到了近前,却惊讶看到,那张铺在桌上的褐色信纸上,方甫写下的墨渍竟飞速枯竭,干涸。 好似被纸张吸走了,不再留下半点痕迹。 “这是什么诗?”徐君陵颦眉。 赵都安笑了笑,自顾自吟诵道: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肢如剑斩凡夫,虽是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神魂枯。” 徐君陵甜美可人的脸颊上一阵青一阵白,面无表情道: “赵大人何必一直用这法子令我难堪?还做这歪诗?哪怕不怕我禀告皇姐,但也不担心隔墙有耳?” 啧,不禁逗…… 赵都安笑笑不说话。 终归还是徐君陵按耐不住好奇心,憋了一阵,还是依旧问道: “这纸是怎么回事?” “一件镇物。” 赵都安丢下毛笔,将那巴掌大的信纸折起,塞入怀中: “离京前,从诏衙的库房里借的,可以在一定距离内,用以传信。” 徐君陵冰雪聪明: “你在与驿站里的‘假钦差’传信?了解情况?” “没错,”赵都安指了指椅子,让郡主坐下。 自己也坐了下来,苦恼地用手指轻轻敲击额头: “不容乐观呐。呵,按照府城这帮地方官的说法,前些日子,当京城的命令传过来前,涉嫌贪腐的太仓县令王楚生,就已失踪了。” “失踪?难道是畏罪潜逃?”徐君陵惊讶不已。 “不只那么简单,在他失踪的前后,向都察院投递检举信,揭发指控他的矿课提举,也失踪了。”赵都安眼神深邃。 太仓银矿不只是个矿山,还有配套的冶炼炉厂。 民间称呼为“金银厂”。 主管这一块的衙门,则为“矿课提举司”。 向京中递上“举报材料”之人,就是提举司的八品提举,姓宋,也是此案的重要证人。 女帝看了举报信后,第一时间下令给临封道官员。 要求抓捕太仓县令,并保护宋提举。 结果晚了一步。 “两人双双失踪?” 徐君陵愈发惊奇: “难道说,是这个宋提举送出信后,他检举的事意外泄露,被太仓县令王楚生得知,予以灭口?之后才畏罪潜逃?或者是将人绑走了?” 这是最合理的猜测。 “是一种可能,” 赵都安翘着二郎腿,半躺半靠在椅子上。 因上辈子读书时遗留下的习惯,思索的时候,手中轻轻摆弄着笔杆: “这帮地方官给出的答案,就是你猜的这种。” 昏黄静谧的客栈房间中,徐君陵眼珠黑亮黑亮的,有种参与到破案,充当侦探的兴奋感。 双臂环抱胸前,小手轻轻托腮,替他参谋道: “这么说,线索岂不是断掉了?嫌犯没了,检举人也没了,那接下来,是不是该想法子,寻找犯官逃跑的痕迹,尝试抓捕?” 她有点兴奋。 身为王爷之女,养尊处优,缺乏探案经历。 这会就有种在玩解谜破案剧本杀的感觉…… 她眼珠一转,忽然道: “这下你调集的那些骑兵就没用了,要不你求我,我淮安府的行商队伍遍及各地,这个王楚生若是畏罪潜逃,很可能走水路,本郡主还是有几分……” 赵都安似笑非笑,瞥了这姑娘一眼,说道: “为什么要急着抓人? 谁说,人没了,就没法调查了? 你忘了么,我先前与你说的,陛下在意的,从不是一个区区七品县令,而是在意他背后是否有更大的靠山。” ……徐君陵梗着脖子,嘴硬道: “那不是更要抓人?不抓人,怎么知道是谁……” 赵都安慢吞吞,用手指捋着毛笔尖端杂毛,道: “那封呈送京城的检举信中,宋提举曾提到过,为防自己出事,他将手中的证据做了个备份,委托放在一个亲友家中。 换言之,我只要去把那份证据拿到手,未必就需要抓什么人。” 嘎—— 郡主话语一下卡在喉咙里,眼睛微微撑大。 还可以这样? 她一下兴奋起来: “那我们赶紧去拿啊,还等什么?” “哈欠~” 赵都安忽然以手掩口,挥手笑骂道: “天这么晚了,舟车劳顿一日,该睡觉了,明日还得早起。” …… ……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在“假钦差”还在驿站中,遵照赵都安的命令,与本地官员们拉扯,拖延时间的时候。 赵都安和郡主一行人,乘坐马车出城,朝着城外郊区的“太仓银矿”赶去。 今日是个阴天,空中覆满了云。 车马走了一个多时辰,远远就已看到了前方的矿坑。 “郡主,那就是矿坑了吧?嘶,好大……” 车厢中,丫鬟绿水抻长脖子,指着远处说道。 赵都安撑开眼皮,吩咐一声: “下车看看。” 两辆马车在路边停下,众人纷纷下车。 从这个地方往远处望,只见一座座山头连绵。 山尖上一片红色,间杂着黄绿色。 那是漫山的枫树,临封道多枫树。 每逢秋日,风一吹,便红成了一座座山头。 在群山中,骤然凹陷下去一座巨大的露天矿坑,好似天神锤下一颗拳头,将大地砸出深坑来。 人站在坑边,都显得渺小。 “那里头便是矿工了吧,啧,小的如蚂蚁一般。” 郡主护卫队中,面貌平凡,抱着剑的女侠啧啧称奇。 她身旁,是当日扬言挑战赵都安的魁梧汉子。 腰间斜挂一柄直刀,这会大笑道: “这般远,自然是小的。咦,吕师,我记得您便是临封道的人吧,以前可曾来过这?” 汉子身旁,正是那名素袍老者。 当日给海公公屈指一弹打伤后,如今也已恢复如初。 此刻山风吹来,灰袍充气般膨胀起来,笑呵呵感慨: “的确来过,不过那已是十几年前了,彼时这坑还没这般大,下雨的时候,底下会积成河,官府还会召集附近的镇民来疏通。 记得这附近的还有个姓宋的破落小世族,也是书香门第。 我当年路过,在宋家的庄子里住过几日,那家人还想留老夫给他家做枪棒教头,被我婉拒了。” 徐君陵见万山红遍,矿坑恢弘,心情极好,甜甜笑道: “一个乡下小士绅,还想留下吕师,倒是勇气可嘉,想必并不知吕师在江湖中的名号。” 吕青风习惯性想自我吹捧几句,忽然瞥见身旁一言不发,只是负手远望的赵都安。 清咳一声,谦卑道: “小小江湖客,不足为道哉。” 这一路上,他们虽与赵都安已相熟了,但因擂台挑战那档子事,仍对这位记仇的“赵阎王”敬畏有加。 这会,坐镇淮安王府中,放眼江湖也算高手的素袍老者笑道: “赵公子,不知您要找的人,在这哪座山头上?” 在外行走,为免麻烦,众人称呼他与郡主为公子,小姐。 赵都安眯眼,将视线从远处收回,笑着看了这位王府高手一眼: “你既知道那宋家庄,便领路如何?我要找的,就是这家。” 295、赵都安:本公子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是这家? 徐君陵目光诧异,旋即咂摸了下,反应过来——呈送检举信的矿课提举便是“宋”的姓氏。 地方上,动辄同姓宗族汇聚。 宋提举想来与这个本地小世族,存在亲缘关系,恩,这也能解释其何以将“证据备份”委托于人。 “走吧。”赵都安却没多说,拍拍手,转身回了马车。 徐君陵主仆一行人,当即跟上,出发前,赵都安已与她达成君子协议: 想跟着一起查案可以,但必须听从赵都安调遣,以他为首。 这会,一行外来者吹着山风,沿着崎岖不平的乡间道路绕“太仓银矿”边缘而不入。 赵都安对矿坑没啥兴趣。 何况底下还有官府的人守着,他微服私访至此,并不想提早引发关注。 倒是将吕青风口中所说,矿坑雨天积水的事记在心底。 或许回京后,可以找公输天元,弄个古代版抽水机出来。 不过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便抛在脑后。 然而饶是赵都安竭力低调,可当他们离开后,仍有银矿外围,搬运石头的民夫抬起头,彼此低声交谈几句。 当即,就有一人丢下担子,迈开草鞋,朝远处飞奔。 准备将有“可疑外来者”的消息,禀告工头换赏钱 ——据说,这是县丞大人下达的指令。 …… 赵都安要寻找的人,乃是太仓县的宋举人,亦是临封宋氏这一分支如今的族老。 宋家庄,便是宋氏族人聚居之地,虽坐落于乡下,却依山傍水,气派的犹如一座小镇。 庄子外头的路,都是石子铺成的平整路面。 远远望去,连绵的已稍显出几分江南风格的建筑连成一片。 俱是白墙黑瓦,甚而零散拔地而起几座二层小楼,土地屋舍平整俨然。 一行人抵达庄子外,干脆下车步行。 素袍老者吕青风走在赵都安身旁领路,神色感慨: “一晃阔别十余年,此地倒更胜从前了。” 赵都安负手悠然道: “此地百姓,看着倒比别处富庶许多。” 徐君陵抿嘴淡笑: “毗邻银矿,哪怕不贪不抢,只做些方便事,便也不至贫穷了。旁处且不说,单这庄子干净整洁,哪怕放在淮水道,也算中上。 本……小姐,倒是有几分明白,为何当初这宋家庄主,敢留吕师做庄中教头了,想来是不差银钱的。” 大虞基层治安差,胥吏不为祸乡里就算不错。 更不要说断绝不了剪径强人,土匪恶霸,故而乡间家族哪怕尚文读书,也会凑钱养些武人,以图自保。 平素更会请这些人,教授整个家族内的青壮男子习武。 以宋家庄的财力,请到一些江湖高手坐镇,甚至是修行者,都不意外。 吕青风笑而不语,俨然是默认了。 这会,伴随一行人靠近,已引起了庄子附近的一些百姓注意,但也都警惕地站着远远眺望,没有上前。 倒是庄中一处空地上,隔开了栽种牵牛花与秋菊的篱笆,四四方方,里头传出嬉闹声。 赵都安想着问路,便走近了些。 却冷不防篱笆墙后,一只硕大的藤球“呜”的一声,高高飞出,朝众人砸来。 “砰。”赵都安五指张开,抬手将藤球捞在手中,微微讶异,明白是有人在蹴鞠。 “呀,又飞出去了!” “小五哥你又这般……” “哈哈,谁叫我功夫学得好,脚力大?捡回来就是。” 比人还高的篱笆墙内,传出一阵嬉笑。 继而,虚掩的篱笆门撞开,一名约莫十七八年纪的健硕少年小跑出来。 身上穿短衫,腰带上嵌着玉,头发胡乱绑起。 四下一望,看到外头的一行人,神态轻浮的表情明显愣了下。 目光本能给徐君陵牢牢吸引住,暗暗吞了下口水,眼睛贼亮。 旋即才瞥见旁边富贵公子打扮的赵都安,以及他手中托着的藤球。 “哪里来的漂亮姐姐?竟捡了我的球?” 健硕少年嬉皮笑脸,只盯着徐君陵道。 声音吸引的篱笆墙内,又蜂拥出二十来名青壮。 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纪,诧异地盯着这群陌生人。 徐君陵神态自然,全然没有寻常女子的胆怯,抿嘴一笑: “倒是个嘴甜的,不过捡球的可不是我。” 说着,目光投向身旁。 赵都安笑了笑,说道: “险些将球砸了人,不懂道歉礼数也就罢了,倒还认错人……呵呵,也罢。那少年,我等来寻宋举人,你指个路,哪一家宅子是,藤球便还你如何?” 找举人老爷的? 一众子弟并不意外,来拜访族老的人多了。 那被称为“小五哥”的魁梧少年这才瞥了他一眼,似是觉得眼前男女是一对,不由神色微冷,压根不接茬。 仍旧嬉皮笑脸,朝着徐君陵道: “这位姐姐哪里来的?找我家大伯何事?可是慕名来访的?” 徐君陵莞尔一笑,有些嘚瑟地朝赵都安丢了一个小眼神,仿佛在说: 瞧人家压根都不搭理你,咱们的赵阎王出了京城,便没了面子可用了嘛……瞧本郡主的。 郡主赢麻了。 她甜甜一笑,优雅温柔: “我等有些事,来拜访宋举人,烦请这位公子领路。” 赵都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心机小郡主竟然还刻意夹了嗓子! 逗弄人家乡下少年很有趣么? 魁梧少年脸上露出笑容,眼珠又一转,笑嘻嘻道: “姐姐开口,自然可以。只是嘛,庄子里可不接待闲杂人等,还有,这人我不喜欢,他等在外头,还得把藤球还给我……对了,他还得向我道歉。” 少年抬手,手指矛头指向赵都安,一副得意模样。 身后一群蹴鞠少年里,有年长的微微皱眉,想要开口,但却给其余几个抢先开口: “就是!男的不行!” “五哥说的好,女的进庄,男的不行!” “把球还回来!” 吵闹声中,素袍老者吕青风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旁边腰间佩刀的魁梧汉子,以及三十余岁,样貌平凡的负剑女侠更是不约而同,扭头看向“赵阎王”,神态间显出几分小心翼翼: “公子……” 庄户跋扈少年的吆喝声里。 赵都安眼睛缓缓眯起,脸上淡淡的笑容,愈发灿烂,他柔声道: “道歉?” 跟随庄子里的枪棒教头学武,气力远超同龄人,自以为是武道天才的健硕少年横行霸道惯了,见这公子哥只是笑,不由愈发倨傲: “没错,别当本少爷没听见,你说我不懂礼数……” “这样啊,”赵都安哦了声,笑着将托举藤球的右手探出: “既如此,还你就是。” 这还差不多……怂蛋一个……量你这么几个仆人,也不敢在庄子撒野…… 健硕少年得意昂头,上前一步,正要去接,忽然瞥见那公子哥手腕一转,竟将藤球径直朝他胸前按了过来。 “砰!” 下一秒,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中,少年连人带球,宛若被一匹战阵奔马兜头撞中。 惨叫一声,身躯腾空,于半空中躬身如虾,痛苦的脸庞扭曲,口吐秽物。 整个人如破麻袋般,轰的一下印在高耸的篱笆墙上。 “啊!!” 那只藤球也在掌力下坍缩爆炸,崩散的碎片如同子弹,打的那一群蹴鞠少年抱头鼠窜,痛呼连连。 眨眼间如麦秸般,跌倒一地,眼神惊恐地望向这群陌生人,哪里还有嬉笑? 赵都安一掌打出,忽地隔空一抓,将“星河倒挂”反过来用,掌心蓦然喷吐出一股强劲吸力。 将少年“小五哥”又隔空拽了回来,给他用手掐住脖子,轻描淡写提在半空。 “你方才说什么?本公子没听清。” 赵都安一脸的纯真无邪。 “咯……咯咯……” 健硕少年凌空如鸡仔般拎着,双腿乱蹬,一张脸涨红如血,眼神恐惧,说不出话,他转动眼珠,向“温柔姐姐”求助。 却见仪态优雅,大家闺秀模样的徐君陵面带笑容,竟是没半点同情。 “杀人啦!” “快去叫人啊!” “请谢师父来,说有贼人打进来了!” 倒地的少年们惊恐奔逃,大喊着朝庄子里奔去。 “公子,这群人……” 戴着铁质护臂,当日曾扬言挑战赵都安的大汉面露狠色,谦卑躬身,递了个是否要他去拦下的眼神。 “不必了。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样索性找人更容易些。” 赵都安随手将近乎窒息的少年丢在地上,轻轻叹了口气: “本公子心善,今日替那宋举人教教怎么管束族中子弟。” 众人面面相觑。 被丢在地上的健硕少年剧烈咳嗽,正要爬起,就给持刀汉子一脚踩在了泥地里,纳罕道: “吕师,那个宋举人,您当年见过吧,也是这般不晓事的么?” 吕青风捋着胡须,眼神追忆: “见过一面,但未有多少交集,当年恳请我留下的乃是上一任宋家庄主,不过这庄子真正出名的,的确是这个举人。 呵呵,不过倒也不是因什么功名,而是此人曾追随正阳先生修身,素来以正阳门下弟子自称。” “正阳先生?” 赵都安扬起眉毛,觉得有些耳熟,可能什么时候听过。 徐君陵解释道: “此人乃是大虞第一隐士,当初修文馆开时,据我所知,朝廷是派人请过正阳先生出山,但被婉拒了的。” 感谢书友:水星的蒙面超人百币打赏! 296、攻破宋家庄 京城,皇宫。 今日无早朝,徐贞观罕见地懒了个床,从寝宫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用早膳时,女帝清楚地感受到秋意浓郁,连御花园都显得有些凋敝。 “呼——” 风吹过,花园中一片猩红的枫叶飘落下来,被白腻纤长的女帝柔荑接住,五指合拢,缓缓攥在掌心。 “枫叶红透了,朕记得,临封太仓那边枫树最多,每逢深秋,风景最好,若要赏菊,却要再往南些,到了淮水边界上了,恩,也不知那边开市如今筹备如何。” 徐贞观轻声说着,饶是已大日高升,却也没了夏日的暖意。 女帝身后,中性女官打扮的莫愁刚刚抵达,闻言说道: “那边有漕运总督盯着,陛下您又与郡主商谈过,想来郡主此番回了淮水道,禀告王爷,会动摇其倾向也不一定。” 大虞新政,“开市”的地点,就选在了临封境内,淮水边上。 临封道距离京城近,朝廷的把控力更强。 淮水经商风气较为浓郁,又乃河道中枢,取在这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徐贞观却不算乐观,只是叹道: “鞭长莫及,鞭长莫及……太祖起居录中曾言语,帝王的权力,其实极小,哪怕修为强横,帝王权柄依旧只在身周十步之内,若往外,做任何事,都要依靠旁人……” 说着,她摇了摇头,主动换了个话题: “君陵此行回归,如今算来,怕也是要与赵都安耽搁在太仓。” 您想说的,压根就是这个话题吧……莫愁心中小声嘀咕,无奈道: “算日子,赵大人他们的确该到了。” 她没有就郡主的话题深入。 徐君陵中途加入钦差队伍,太仓的官员们不知,但隶属于供奉的影卫早将情报传回。 恩……是赵都安主动送回来的情报。 不过,虽然这是个很好的攻击情敌的切口,但莫愁更明白,身为臣子妄议皇族乃是大忌。 言语中,便刻意只提赵都安。 “太仓……朕总觉得,这事不会小。赵卿孤身过江,只怕要被高廉等地方官针对,却不知他进展如何。”徐贞观面露忧虑。 莫愁捏着鼻子道: “以赵大人手腕聪慧,想来要不了几日,便可凯旋返京。” “但愿吧。” 徐贞观嘴角缓缓翘起,转头瞥了她一眼: “过来有何事奏报么?” 莫愁从袖中取出两封折子递上: “影卫送来的密报,一封关于正阳先生,据说慕王爷前些日子,亲自登山拜访,与正阳先生长谈。 离开后,据正阳先生门下弟子传,其似有动身离开云浮之意,更有传言,其似有来京讲学的念头,不知真假。” 进京讲学? 徐贞观缓缓凝眉,未发表看法: “另一封呢?” 莫愁道: “另一则,乃是东湖萧家的那位现任女家主,在悄悄运作,对新政开市颇感兴趣,有入局的可能,或也将不日来京。” 萧家那个寡妇? 徐贞观颇感兴趣,略一思忖,笑道: “可以将这消息扩散开,朕倒好奇,淮安王叔,得知后急不急。” “是。”莫愁领命,准备退去。 “对了,”女帝又轻声补了句: “要影卫着力查一查最近江湖上,法神派等势力的动向。若有异动,也好教赵都安有个准备。” 莫愁一怔:“陛下是担心……” 徐贞观白纱般的袖子轻轻一挥,整个花园中的枫叶荡漾如火海: “小心无大错,庄孝成可不是个甘心认输的人呐。” …… …… “大虞第一隐士?” 宋家庄内。 赵都安愣了下,继而脑海中,猛地记起,当初他初入修文馆,莫愁亲自送他过去。 路上,女宰相便曾经提过一嘴,说修文馆想请一个厉害人物,但没成功。 彼时,大冰坨子也没解释,如今想来,应是这个正阳先生了。 “有所耳闻,但应不是官场上的人物吧。”他好奇问道。 徐君陵一副“你也有不知道事情”的表情,微笑道: “都说是隐士了,自然不在官场。 此人在文坛名声极大……恩,你不混迹文坛,不知也合理。 简而言之,这位正阳先生有大才,在云浮道山中守墓,解读圣人典籍三十年,对圣贤之理的解析当世无出其右者,董太师也自叹不如,连科举考试的答案,都要引他的注解。 因此,虽不下山,前往拜山求学的读书人却络绎不绝。 这个宋举人既自号门徒,在文人中便有了师承了,再加上有举人功名,在当地能撑起这一支小世族来,倒也不意外。” 学到了…… 所以,就是大虞朝的大v,意见领袖呗……赵都安点头。 徐君陵笑道: “你这般打上门来,怕是要惹得这位正阳门徒不悦,你就不怕他不配合?” 赵都安咧嘴一笑: “本公子要的东西,他敢不给,就打到他给。” 这时候,前方庄子里,蜂拥出来一大群人,俨然是护持庄子的护卫了。 各个膀大腰圆,手中拎着刀剑,面上带着杀气。 俨然给郡主说中了,宋家庄真养了一群江湖武夫做护卫。 来人为首的一个,身材却意外的“单薄”,是个只穿着一条青色短衫的中年人。 腰间悬着一把剑,唯独眉毛粗黑,迈步行来,自有一股无形的气势,伴随浑身气机牵引游走。 “咦,还是有‘高手’的嘛。”赵都安谈笑道。 “谢师父……师父……救我……” 地上,给汉子单脚踩在泥地里的健硕少年头侧着,动弹不得。 满是泪水的眼睛瞅不清人。 但听到动静,便不知哪里鼓起勇气,大声呼救。 “小五!” 江湖上也曾有些许名号的中年教头脸色一沉,眼神喷火。 只是等瞥见这一行人后,武夫本能令他隐隐察觉危机。 不过又想到身后一众好手,谢教头心中安定了几分。 抬手一挥,众人止步,但抽刀声已连绵成片。 “这位公子,敢问名号?何故强闯我宋家庄?打我庄上儿郎?” 谢教头面无表情,单手扶住剑柄,盯着赵都安,冷声喝问。 一时间,剑拔弩张。 好似一言不合,就要群起而攻之。 赵都安却置若罔闻,懒得回答。 只是扫了眼前方数十张隐含愤怒的脸孔。 他轻轻打了个哈欠,不悦地瞥了眼身旁的郡主护卫,淡淡道: “还站着做什么?等本公子亲自动手不成?” 吕青风、持刀汉子、抱剑女侠三人微微一愣。 继而,后两者同时狞笑一声,飞掠而出。 297、威胁老庄主 伴随赵都安一声令下,王府高手没有任何犹豫,悍然撞入人群。 戴着铁质护臂的汉子狞笑出声,“锵”的一声抽刀,笔直的刀锋霎时间红热滚烫。 犹如铁匠炉中锻造将成的器物,悍然从左翼扑出,瞬间将一名同样魁梧的江湖人劈飞。 三十余岁的抱剑女人瞥了这群庄户一眼,手中的细剑竟都没有拔出,飘然从右侧冲入人群。 双手打出漫天掌影,每按出一掌,都有一人哀嚎飞出。 能被淮安王派出贴身保护千金女儿的,自然都是精挑细选的江湖高手。 此刻。 存心想表现一番,讨好赵都安,自然下了死力。 没有半点保留。 一瞬间就将宋家庄这群武人打的落花流水。 “看剑!” 为首的穿短衫,眉毛粗黑的谢教头脸色一变,剑已出鞘。 脚下刹那间使了个迷踪步,逼近富贵公子哥面前。 然而,这一队年轻男女却浑然没有半点紧张,只是风轻云淡地俯瞰过来。 下一秒,却见空着手的素袍老者眼眸翕合,只说了声: “狗胆包天!” 继而,谢教头眼前一花,只掠过残影,身躯便传来被雷电击中的僵直刺痛。 “当啷”一声。 手中的剑掉在地上,吕青风单手按在他脑门上,沉声呵斥: “跪下!” 这位重金雇佣的,江湖上亦有名号的剑客只觉泰山压顶,浑身气机都被禁锢。 但武夫自有一股狠劲,愣是额头青筋爆凸,汗如泥浆。 两条膝盖愣是锈死了一般不动,竭力维持武人最后的尊严。 吕青风感受到赵都安看向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禁老脸一红,眼神中掠过羞恼。 再不留手,以十成功力再度按下。 “噗通!” 青色短衫的中年人抵抗不住,凄惨跪倒。 双手撑地,口中哇的吐出一口淤血来,眼神中只剩下惊骇。 “好了,给个教训便成了,不必真伤了人。”赵都安淡淡说道。 吕青风这才施施然收回手,按耐住方才的一缕杀机: “是。” 这时,持刀汉子与抱剑女侠也返回复命: “公子。” 片刻功夫罢了,方才来势汹汹的一众武人,被打的落花流水。 附近。 那些跟过来看热闹的宋氏族人,已是见了鬼一般,各个骇然失色,恐惧的一动不敢动。 “谢……师父……你们……” 地上。 叫小五的少年堪堪坐起,就看到了这一幕,已是吓得面如土色。 再看到跪在自己身边,心目中强大无比的江湖高手竟非那老人一合之敌。 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惹到了真正的大人物? “小五是吧,” 赵都安依旧笑如春风,好似方才下令的不是他,这会俯瞰少年,柔声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宋举人的宅子在哪。” “在那边!我……我带公子去!” 少年磕磕巴巴说,再不敢瞧郡主哪怕一眼。 …… 宋举人的宅邸,在庄子中心偏北,乃是一座极为雅致的大院子。 院有足足四进,院中栽种着一大片修剪,生长极好的墨竹。 一看,便是院主人静心照顾的结果。 所谓四君子,梅兰竹菊。 庄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一院竹子,乃是举人老爷的心头好。 在整个太仓府文人、官员中,都极富盛名。 宋举人年约五旬,因有家财,且顶着正阳先生门下的名头,交友广阔,亦乃府内诸多官员座上宾。 地位尊崇。 书房内。 身长七尺,文人打扮,有着一缕仿照正阳先生,精心打理长髯的宋举人正于窗前画竹。 忽听前院传来隐隐喧声。 继而,有家中仆从急匆匆奔入,神色惊慌: “老爷!不好了,来了一伙外地人,凶神恶煞,进庄子就将谢教头他们打伤了,点名要见您,如今已闯进前院了!” “什么?!” 年近五旬的宋举人脸色变了,手腕一抖,好好半幅画便毁了。 “对方是什么人?可是带了官差兵马?”他神态焦虑地追问。 “不曾有官差,倒像大户人家子弟……那男子说的官话……” 宋举人听完,神色疑惑,丢下笔: “待我去会一会。” …… 宋宅中庭。 一众家丁仆从,乃至府内女眷,都聚集一处,受了伤的中年教头也在其中,脸色凝重,不断安抚众人。 气氛严肃而紧张。 “呵呵,早这般配合多好,本公子是讲理的。向来不喜动粗。” 锦衣华服的赵都安站在庭院中,欣赏了一阵那打理极好的墨竹。 轻轻抬手,掸了掸旁边垂首而立的少年肩上灰尘。 却吓得健硕少年打了个哆嗦。 “老爷——” 这时,院中仆从纷纷开口。 赵都安抬起眼皮,瞧见后头走出一个颇有气度的读书人,笑了笑: “你就是宋举人?” 老举人踏入中庭,只一扫,心头便是一惊。 他的眼力自非这些族人可比。 虽不知对方身份,但这年轻男女身上那股内敛的贵气,却绝非小门小户可有。 尤其那女子,还更要胜出一筹。 “老朽确为此地主人,敢问诸位尊姓大名,可是……出了什么误会?” 老举人率先拱手,态度良好。 赵都安笑嘻嘻,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膀: “你讲给你家长辈听吧,省的本公子搬弄是非。” 少年鼻子一酸,当即将过程一五一十叙述,犹豫了下,还是没敢说谎。 老举人脸色微变,当即沉声呵斥,命少年道歉,又看向谢教头。 后者不愧是江湖人,既败了,也就没了脾气。 忍着羞愤,抱拳拱手: “小人冲撞公子,多有得罪……” 吕青风冷哼一声: “冲撞?老夫看你倒是下手狠辣。” 中年教头汗如雨下。 宋举人这才注意到素袍老者,愣了下,仔细打量片刻,惊疑不定道: “可是吕先生?” 吕青风轻轻颔首,倨傲道: “十数年未见,宋氏竟找了这般无眼力的庸才镇庄。” ……老举人愈发惊疑不定,看向赵都安与徐君陵的目光,更谦卑了一分: “公子,可否入堂中再叙?” 算你识相,竟然没给我发飙的机会……赵都安笑了笑: “也好。” 老举人当即亲自领路,引着众人往内堂去。 中年教头等人走了,先松了口气,才拽住宅子里一名老仆: “这什么吕先生,与举人老爷相识?” 那名在宋家多年的老仆小心翼翼,解释道: “何止认识?当年老家主可是……” 等他将一桩旧事说完,青衫教头如遭雷击: “你说,他便是吕青风?江湖上武道吕家的那位?” 这一刻,同为江湖武人的谢教头蓦然想起,昔年吕魔头在江湖中杀人如饮水的故事,恐惧的冷汗浸透衣衫。 这才明白,若非那位俊朗公子哥及时开口,自己只怕早已命丧黄泉。 “吕魔头早已退隐多年,能令他老人家唯命是从的公子哥,又是何等身份?” 中年教头心头战栗。 …… 内堂。 赵都安携徐君陵入座,留下吕青风三人在堂外守着,以防有隔墙之耳。 “老朽教族人无方,必加倍严惩。” 宋举人亲自递茶,姿态谦卑。 赵都安摆摆手,浑不在意: “此事放在一旁,我等今日来此,乃是为了办事。” 老举人缓缓坐下,面露疑惑: “尊客尽管开口,对了,敢问尊客如何称呼?” 徐君陵挂着甜美笑容,淡淡道: “我们是谁,老先生不必多问。” 老举人心头一跳,就听赵都安直入正题: “我不喜欢废话,来此只问一件事,矿课司的宋提举,可与你相识?” 老举人瞳孔微微收缩了下,继而很好地隐藏神色,道: “宋提举啊,同在一地,自然认识,宋提举虽不是我这一支宋史,但若论起来,也算五服内沾亲。” 这件事瞒不住,他索性承认。 赵都安坐姿随意,近乎靠在那漆皮光滑的黑紫色雕花木椅中。 手里把玩着桌上的一件玉石老虎文物,“哦”了声,道: “那宋提举失踪的消息,你也该知晓吧。” “……略有耳闻,据说,是涉及银矿的一桩案子。但具体不知。” 不知……赵都安目光闪烁了下,笑道: “不知么?可据我所知,宋提举似是将什么东西,放在你这里了,可有此事?” 老举人表情茫然: “公子哪里听人胡诌?我却不知。” “没有?” “老朽与宋提举虽算友人,却仅限君子之交,不曾有别的。” 赵都安把玩玉石老虎的动作停下。 他眯着眼睛,凝视着这名五旬举人,堂内一时沉默无声。 端详许久,赵都安轻声道: “我这人心善,你那子侄惹了我,也给他两次机会。我如今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回答,有没有?” 这轻飘飘的询问,竟带着一股窒息般的压力。 “公子,老朽的确不知您指的是什么啊。” 宋举人有些急了,似被冤枉般解释。 赵都安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掠过一丝失望,夹杂着冷漠: “为什么总有人不识抬举呢。” 旁边。 徐君陵抿嘴笑道:“许是老先生信不过你呢。” “不是……老朽是真不知……” 喜好画竹的老人有些激动地辩解。 赵都安手掌微微合拢,咔嚓一声,那只翡翠玉老虎崩开裂纹。 继而被捏碎,指缝中洒落齑粉…… “吕先生,”赵都安笑着朝外头道: “我瞧着院中竹子不错,砍回去当柴烧。” 感谢赤瞳五百点币打赏支持! 298、逮捕钦差 “是!公子!” 堂外的素袍老者先是愣了下,旋即便要动身。 旁边佩刀的汉子却抢先道: “砍竹这等粗活,何劳烦吕师,某家去就好。” 说话间,腰间直刀已出鞘,大踏步就朝外头走去。 老举人闻言脸色变了,他爱惜那墨竹近乎儿孙,哪里忍心,任这粗人砍伐? 当即起身想要阻拦。 “举人老爷不必亲自引路,对了,方才庄中那群蹴鞠少年冲撞本公子的事,还未算清。 说来,不知这群少年郎比之竹林,哪个砍起来更爽利?” 赵都安笑着说道。 话语中,好似杀人如吃饭喝水般简单。 那是权贵子弟对寻常百姓近乎天性的冷漠。 宋举人身子晃了下。 他不知这神秘的年轻人,是否真敢屠戮庄子。 但他知道,能令吕青风俯首帖耳,甘心为奴仆,必然是极有权势的大人物。 再听这一口官话,或是朝中某位大贵族的子弟也不一定。 他虽在太仓县地位很高,但见过真正天地的宋举人知道,他这区区“举人”功名,放在京城权贵眼中,也只是蝼蚁一只。 换言之。 对方哪怕真将小五他们杀了,只要找个罪名由头,大可以安然无恙。 而相比于人命,砍伐墨竹,更是小事一桩。 “这位公子!小姐!” 年近五旬的老举人声音近乎哀求。 本能向身为女子的徐君陵求情: “老朽不敢欺瞒二位,若公子想要什么,庄上有的,您大可以都拿走,只是那宋提举,确实与我宋家无关啊……” 说着,这位堂堂举人,便竟要跪伏下来般。 徐君陵自进来后,一直安心看戏。 这会却也有点摸不准赵都安的意思了。 不禁眸子看向他,欲言又止。 然后愣住。 只见赵都安神色平静至极,那双眼睛里,藏着近乎没有情绪的审视,似在窥探老举人的内心。 直到持刀汉子将要走出院子的时候,赵都安终于开口: “回来吧。” 然后,只见他脸上冷漠尽皆散去,化作春风般温暖,轻轻扶起宋举人。 “这……公子……” 近乎崩溃的老举人这次是真的茫然了。 徐君陵抿嘴一笑,甜美的脸上也露出真诚笑容: “老先生请坐吧,方才他与你开玩笑呢。” 玩笑? 从地狱回到人间的老举人不敢相信。 赵都安亲自扶他坐下。 而后,不再是方才的慵懒姿态,端正坐姿,笑着说: “重新认识一下,吕先生,你与宋举人相识,由你说吧。” 吕青风站在门槛外,闻言笑呵呵道: “坐在你面前的,乃是奉皇命赶赴太仓查案的钦差、京城白马监使者、诏衙梨花堂缉司、神机营四品指挥佥事、修文馆外编学士、大内皇族供奉、本届佛道斗法胜者、当今圣上倚重的赵都安,赵大人是也。” 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头衔,再看宋举人,已是震惊失色。 他难以置信看向眼前贵公子: “您……您是赵钦差?” 他虽身处乡下,但因与府城文人相交甚密,对这半年声名鹊起的赵都安自不陌生。 知道此人乃是女帝身边,红的发紫的新晋权臣。 更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据说人人畏惧的赵阎王。 容貌俊朗……飞扬跋扈……特征吻合了! 赵都安语气温和: “天下还有第二个赵都安?” “不……不是……” 宋举人有些语无伦次: “老朽听闻,钦差昨日入府城,不想……” 赵都安伸手入怀,取出一张密信,以及钦差任免的公文,轻轻按在茶几上: “宋提举信中提及,将贪腐之臣一应罪证,委托你手。 本官昨日到任,才知宋提举与那太仓县令王楚生竟都离奇失踪,唯恐暗中有人作祟,便微服私访至此。方才试探一二,多有得罪。” 试探? 你早说啊……老举人脸上惊悸未消。 颤巍巍捧起桌上密信,确定了亲属字迹,心中已信了。 赵都安也很无奈。 他不敢让“假钦差”过来,担心动作太大,提前走漏风声,出了变故。 而私人前来,既难以证实身份。 又摸不准这宋举人是否可靠。 这直接关乎,其手中罪证的可信度。 宋提举失踪后,掌握罪证资料的老举人定然忐忑,畏惧。 若宋举人当心向朝廷,哪怕面临威胁,也不会轻易吐露真实。 因为一旦罪证落入钦差意外的人手中,整个宋家都有可能面临灭口的死劫。 反之,若宋举人有问题,面临威胁,极可能表现出另外的反应。 此刻,辨认密信字迹无误,且诸多特征吻合。 宋举人再无迟疑,起身离席。 片刻后,将一个包裹严实的,首饰盒大小的箱子捧进来,摆在茶几上: “钦差请看,这里的东西贴着泥封,原封未动,具体内容,老朽亦不知晓。” 赵都安打开密封完好的盒子,看到里头厚厚一叠文书,竟塞的满满的。 “宋提举说了什么吗?”赵都安问道。 老举人回: “他说,他早察觉太仓县令不对,暗中做出许多手脚,乃至于在在矿课提举司中都有眼线,他暗中调查许久,本想收集了罪证,呈送太仓知府孙孝准。 可他越查,越发觉此时不简单,更意外发觉,王楚生有同党多名…… 他说,他查到后头,发现了了不得的事,再不敢将这事上报给临封官员了。 而且,他说他可能已经被人盯上了,不敢再耽搁下去,决定将此事密报京师,奏报当朝袁公……” 老举人说着,声音不由低下去,凝重忐忑: “老朽得知此事,本不愿粘身,担心牵扯家族,但又想着为陛下效忠……” 赵都安瞥了他一眼: “不会是密信里先写了将东西放你这,等密信送往京城,宋提举才来找你的吧。 这样一来,你不想帮他也不行。 因为若拒绝,等京中钦差下来,找你拿罪证,你说没有……那就真是灭顶之灾了。” 老举人语塞,沉默不语,竟是默认了。 徐君陵大为惊讶,美眸诧异地看向赵某人: “你怎么知道这些?难道也是信中写的?” “哦,信里没写,我猜的,”赵都安拿起盒子里罪证最上头的一张纸,随口道: “因为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宋提举,肯定就这么干。” 徐君陵:“……” 宋举人:“……” 这时候,赵都安已展开了手中的纸,心中激动。 既然宋提举说,他已经查到了王楚生背后的同党,那这些罪证中,必有提及。 而随着一枚枚字迹映入眼帘,赵都安瞳孔骤然收缩。 …… …… 另外一边。 在赵都安一行人打进宋家庄时。 太仓银矿附近,一座监工衙署内。 近日坐镇于此的太仓县丞也被外头县衙典史的声音惊醒。 “发生何事?慌慌张张?” 衙署房间内,身材偏瘦,蓄着八字胡,有点贼眉鼠眼气质的八品县丞皱眉。 作为王楚生的副手,县令老爷失踪后,县丞临时顶上,暂代县令职权。 这段日子,同样姓王的县丞可谓备受煎熬。 吃不好,睡不好,动辄在梦中被惊醒,都能吓出一身冷汗。 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跟着孙知府来这太仓当官,才一年,屁股都没坐稳,就摊上这档事,我一个八品县丞,却担了七品的官,怎生这般命苦……” 这会,刚补了一阵觉的王县丞瞪着黑眼圈,盯着进门的典史。 后者忙道: “县丞啊,不好了,有矿工看到,方才有可疑的生人在矿场附近转悠,说是足足两辆马车,是一对青年男女,还带着好几个仆从,在银矿附近朝咱们这边指指点点…… 您说,这个节骨眼,府城里哪家少爷小姐,会疯了一样跑这边转悠? 看风景这也不好看啊……知府大人可说了,若发现一切可疑之人,都要禀告您。” 王县丞困意骤然消散。 他死死盯着手下,又追问了细节: “人往哪边走了?走多久了?” “说是往宋家庄那边去了,约莫不到一炷香。” 宋家庄……贼眉鼠眼王县丞思忖片刻,沉声道: “这样,你赶紧去县衙,叫捕头领着快班去一趟宋家庄,若找到那群人,先找个由头带回县衙!” 典史一惊:“直接抓?” “废话,这个节骨眼,咱们经不起半点差池!钦差可就在府城里呢,今日随时可能过来视察,绝对不能出事!先带回去!” “可那帮人看着非富即贵……” “呵,再贵,不也就是个公子哥么,能大过知府老爷,还是钦差大人?” 顿了顿,王县丞捋着八字胡,小眼睛透出精明来: “你吩咐时候,含糊一些。大不了得罪了人,推给底下差役不就行了?与你我何干?” 299、钦差召唤!铁骑洪流出太仓 一份名单! 宋家庄内宅。 饶是心中已有准备,但当赵都安看到纸上的一个个名字后,仍是心脏微微跳了下! 这箱中的罪证最上层,白纸上,赫然是失踪的宋提举调查出的,疑似乃太仓县令同党的名单! 每一个名字后头,都清晰写着身份,并标记了索引。 即,此人的罪证在底下那一叠文书中的第几页。 这分明是银矿贪腐案的罪犯名录了……而纸上的十几人中,排在最上首的,却是用墨笔圈起来了三个名字: 布政使高廉 按察使刘季 太仓知府孙孝准 三人姓名旁,留有一行字迹,大意为: 王楚生背后的靠山,极可能在此三人之中。 至于具体是谁,或有几个,按照宋提举留下的说法,以他的能力,尚不足以查清。 之所以将嫌疑人圈定在三人中,乃是因他调查到,太仓县令疑似与三人都存在一定的“利益输送”关系。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赵都安瞳孔收窄,心中叹息一声。 在离开京城前,赵都安曾与袁立有过一次交谈。 彼时二人商讨的结果,便是胆敢染指银矿,绝非寻常人可为。 王楚生能遮掩许久,不曾败露,其靠山不在太仓府中,就在临封道内。 正因存了这层怀疑,他才大费周章,玩了手“暗度陈仓”。 如今,宋提举提供的名单,则确定了他的猜测…… “所以……事情到现在基本清晰,宋提举身为矿课提举司主官,察觉到兼任矿监的县令王楚生疑似以‘火耗’名义贪墨矿银,暗中不断调查,涉及的层次愈发高了。” “老举人说,宋提举曾想将罪证呈送给太仓知府,但后来中止…… 是因为他怀疑,知府孙孝准也参与了这起贪腐?又因临封道的两个主官也都存在嫌疑……他只能秘密上报京城……” “紧急上报,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的调查可能被察觉…… 所以,密信送出后,他被幕后的真正大老虎盯上了,所谓的‘失踪’,大概率是被灭口?或秘密逮捕……” “县令王楚生的‘失踪’,则是为了短尾求生……” 这一刻,诸多念头在赵都安脑海中闪烁,他目光闪烁不定。 再一次将名单上的十几个名字,悉数记下。 这份名单最有价值的,反而不是高、刘、孙三人的嫌疑,而是那其余的名字。 这些人,都乃王楚生间接同党。 王楚生紧急遁逃,可这些人未必也都失踪了…… 恩,哪怕同样提前逃走,可如此多的人,哪怕幕后的“大老虎”占着地利,但时间紧迫,也很难做周全。 只要循着这些线头,进行调查追溯,就可能锁定真凶。 “赵大人?” 堂内,见他攥着纸张,脸色变幻不定,徐君陵轻声呼唤,难掩好奇: “纸上是什么?” 郡主这个角度,看不到内容。 赵都安飞快收敛情绪,嘴角重新浮现笑容,揶揄道: “你真的要看?本官听过一句俗语,好奇心害死猫,有些东西,看过了,可就不一样了。” 什么古怪俗语……低调衣裙打扮,尊贵内敛的淮安郡主翻了个白眼,哼哼道: “不给看,便不看。” “钦差大人……您看……”这会,对面蓄着长髯的五旬举人小心翼翼开口。 赵都安将盒子合拢,变戏法般,将其收入袖中的银色卷轴,正色道: “东西本官这就拿走,便不打扰了。希望老先生守口如瓶,待本官这两日了结太仓一案,算你宋家一功。” “不敢,不敢奢求,能为陛下效力,乃我宋氏福分。”宋举人起身相送。 心中只想与这件事撇清关系,对所谓的功劳,有多远想躲多远。 徐君陵的注意力,则在于“这两日”三个字上,难免惊诧。 看赵都安的意思,似是有底气,短时间查清此案? 真的假的…… 堂内三人起身,就要往外走。 可刚走出几步,吕青风几人便朝隔着一道院墙的中庭望去,只听嘈杂声传来,伴随着呼喝声。 “这……”宋举人疑惑望向钦差。 赵都安也皱起眉头。 下一秒,只见一群人硬生生闯过中庭,抵达后院,一名家丁急着喊道: “老爷!县衙的差爷们过来,说要搜查贼人……” 家丁喊话同时,赵都安看到一行约莫二十个穿着捕快差服的胥吏拎着刀鞘,凶神恶煞闯进来。 为首的一个装束稍有区别,乃是捕头了。 这会虎着脸进门,目光锁定赵都安几人。 扶着刀柄的姿势愈发夸张,扬起下颌,呈审视神色: “我等乃太仓县衙公人,接到百姓检举,你们于矿场四周形迹可疑,跟我们回衙门一趟吧。” 众人愣了下。 赵都安与徐君陵对视一眼,表情怪异。 宋举人也懵了下,一时惊疑不定:“此事只怕有误会……” “宋举人,” 本县捕快自是认得这位士绅的,语气客气了几分。 言辞却是不容拒绝,一抱拳: “如今京里钦差驾临府城,银矿重地,监察从严,烦请宋举人也一同去衙门一趟,待县丞老爷回来,查清楚,再予放回。” “……”宋举人懵了下,看向赵都安的表情,有了些狐疑。 他突然有点不确定,这到底是否为钦差了。 “这位公子,请吧。”捕头面无表情,做了个“请”的手势。 身后的捕快则呈扇形合拢,似时刻准备擒拿。 徐君陵面露不渝。 吕青风笼着袖子,眉目低垂,持刀汉子握住刀柄,眼神睥睨,作势阻拦 ——几个小捕快,他两息间就能掀翻。 “好啊,”赵都安却笑了笑,递了个眼神,让他们稍安勿躁: “我还正想去县衙坐坐。” 说话的同时,他背在身后的袖子中,滑落折起的泛黄纸张在掌心,那张特殊的传讯“镇物”上竟不知何时,早写了字。 此刻,伴随气机牵引,褐色黄纸上“速来”两个墨字,迅速风干、消失。 “罪证拿到了,也没掩人耳目的必要了。” 很快,一行人在县衙捕快们的监视下,离开宋宅。 留下宋氏族人面色焦躁难看。 “如何是好?” 宋举人的妻儿慌作一团,宋家公子突然拽住谢教头: “烦请教头亲自走一趟,将我父被带走的消息,通知孙知府。” 老举人乃知府孙孝准座上宾,慌了神的宋家人本能寻求其帮助。 “是!”谢教头拔腿就走,少年小五眼珠一转,抓住了将功赎罪的机会: “师父,我也去!” …… …… 府城,驿馆内。 “钦差”居住的单独的院落中,梨花堂的锦衣们三三两两,无聊地坐在庭院中消磨时间。 圆脸女武夫钱可柔迈步,从前院走回来。 推门进屋,目光一扫,房间里,侯人猛盘坐在床铺上,正捏着抹布擦刀。 以“面具”伪装成钦差的沈倦,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前补觉。 “睡睡睡,就知道睡,万一给人进来看见怎么办?” 钱可柔没好气地踢了沈倦一脚。 梨花堂知名摆烂王,熬夜成瘾的沈倦打了个哈欠,爬起来,浑不在意: “外头那么多兄弟守着,谁进得来?恩,外头怎么样了?” 钱可柔抱着胳膊,靠在墙壁上,道: “陈御史正和那个孙知府聊案子呢,我听得头晕。” “只聊案子?陈红昨天不是把要贿赂的意思传出去了么,这帮人半点不懂事?”沈倦一脸纳闷。 坐在床铺上闷头擦刀的侯人猛冷笑一声,幽幽道: “咱家大人,当初在衙门里索贿,然后反手把人扣了的事,你忘了? 我估摸着啊,这帮人也怕被坑。何况,咱们是来查贪腐的,真给咱送礼,那不是自寻死路? 我看啊,大人这招早给人看破了。” 钱可柔鄙夷道: “就你一个只懂打打杀杀的粗胚,还揣摩起大人的心思了?你在第一层,大人起码在第五层……” 沈倦看着俩人吵架,无奈劝道: “好了。你们说,咱们还得装多久,虽说又陈御史挡着,我装高冷,但这帮当官的也不是傻子,我估摸,最多装两三天,人家就得怀疑了。” 钱可柔板着脸,身为机要秘书的她有着班长的自觉: “我们耐心等下一步指示就好了,大人布局甚远,定有安排,没准等会就有指示……” 话落,突然间,沈倦猛地抬手示意噤声,他从怀中取出折起的黄褐色纸张。 只见纸面上,一缕火光隐现,缓缓浮现出“速来”两个字。 “大人叫我们过去了!” 沈倦振奋起身。 钱可柔眸子一亮: “我去召集人手!叫袁将军出发!” “哈哈,可憋死我了!终于能出去了!” 桀骜不驯的侯人猛屈指一弹刀刃,发出嗡鸣震颤声。 人已飞掠而出。 “速来”二字,乃是提早约定的讯号,一旦发出,意味着整个钦差队伍开拔。 凭借两张褐色黄纸镇物间的定位,在一定距离内,可大概感知方向。 …… 驿馆前院。 正与孙知府攀谈的镶牙御史陈红听到院中动静,眼神一动,施施然起身,笑道: “孙府台,钦差出巡,我先走一步。” 说完,竟不做解释,拔腿就走。 因雷厉风行,故而今日代表城中高官,提早跑过来说案子的知府孙孝准一脸懵逼。 瘦削如黑铁,气质精悍的知府大人站起身,几步追赶出院,绯红官袍在秋风中猎猎抖动。 骇然发现,驿馆侧方那上百骑兵蜂拥而出。 为首一个,赫然是昨日扛旗入城,身披黑甲铁盔的临封副将袁兴俊。 “隆隆隆……” 马蹄如雷,时隔一日,惊醒整座府城。 孙孝准愣了一秒,脸色狂变,一把拽住身旁一名亲随,红着眼睛: “速速去通报高藩台,刘臬台!” 丢下这一句,这名堂堂知府拎起绯红官袍,大步朝钦差队伍追赶: “钦差等等我……” 300、审问赵都安 时隔一日,声势浩大的钦差队伍再度成了全城的焦点。 而这一次,因出动的毫无预兆,更没有提早做疏通。 因而,当上百骑兵沉默着沿着府城南门的主路大街,如潮水般奔涌出去的时候,城中百姓惊惶躲避,眼神中尽是畏惧与疑惑。 “陈御史,咱们这是要去哪?” 骑兵队伍包裹中,堪堪追赶上的孙孝准骑着一匹马,攥着缰绳,扯着脖子大声询问身旁的中年御史。 说话的时候,他眼睛却瞟向队伍前列,仍旧披着赵都安容貌,给梨花堂锦衣们围拢的假钦差。 陈红虽是文官,但马术竟然也很不错。 这会露齿笑了笑,大声回复: “钦差想去哪,我怎么知道?但想来是去视察矿场吧。” 视察……有这么突然的视察吗? 简直如偷袭一样,压根不想让我们跟上……孙知府腹诽。 心中却是安定了几分 ——矿场那边,他早已反复叮嘱,严加看管。 有王县丞坐镇,钦差便是突袭,倒也无妨。 这时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门,果然朝着矿场方向赶去。 太仓一地略特殊,寻常府城,府衙和县衙都在一座城里。 太仓县衙原本也是这般,但因后来银矿开采,衍生出一大批厂区。 加上矿上工人吃喝拉撒,银矿附近的镇子逐步扩大。 早超出寻常小镇规模,后来为方便管辖,太仓县衙干脆从府城迁出,到了这边。 因此,府城和县衙,中间恰好隔着矿场,距离倒是不远。 秋风凛冽,头顶云层飘动。 孙知府趴在马上,颠簸了一阵,眼前出现了巨大的,如天神锤出的白银矿坑。 一行也微微放低马速,矿场上驻守的工人和县衙之人,远远看到,此刻也主动迎了上来。 “犯官王楚生失踪后,为确保矿上不乱,本府便令太仓县丞暂代县令之责。” 孙知府人在马上,大声介绍。 说完,孙孝准策马上前,扫向来人队伍,皱了皱眉: “王县丞何在?” 为首的太仓典史心惊胆战,早被这声势吓坏了。 已猜到恐是钦差驾临,见知府大人询问,忙战战兢兢回应: “禀府台,县丞方才还在,但衙门里临时有些事务,便赶回去处置……属下,这便命人去寻?” 废物,关键时刻找不到……孙孝准心中不悦,扭头看向“赵都安”: “赵大人,我对这边倒也熟悉,不妨由我带诸位参观……” “县衙在哪个方向?”为首的“赵都安”忽然问。 孙孝准愣了下,捏着马鞭指了指远处城镇:“便在此处。” “赵都安”策马前行: “去县衙。” 轰隆隆…… 铁骑包裹的队伍过矿坑而不入,如一股黑色浊流卷起孙知府,朝县衙流淌。 遥远群山红遍,近处铁骑如黑线,此情此景可入画。 而在远处,另外一条岔路上,谢教头勒住马缰,惊疑不定地注视着远处的朝廷兵马远远离开。 “师父,官兵怎么来了?” 身后,骑着一匹劣马非要跟出来的小五表情呆滞。 少年眼神中,既有畏惧,又带着浓浓的羡慕: “好气派,好像保护什么大官的。” “钦差……” 谢教头呢喃出声,“看到方才队伍里,那穿红色官袍的了么。” “啊,好像有。难道是知府大人?” 鼻青脸肿,但实际上没有受内伤的少年愣了下。 以他的见识,也知道绯红官袍,整个太仓府城只有知府老爷能穿。 “知府亲自陪着,必是钦差下乡。走,我们跟过去。” 谢教头略作思忖,调转马头。 他入城是为寻孙知府,如今半路撞见,只能尾随。 “哦哦,” 小五激动点头,心中已是无比好奇,想知道那般气派的钦差,究竟是何等模样。 …… …… 太仓县衙。 赵都安一行人,给押回县衙后,倒并没有被打入牢狱,或太过刁难。 也不知是宋举人的面子,还是那捕头摸不准他身份。 总之,被暂时禁足在县衙的侧院,不许离开。 侧院不大,院中唯有一只石桌,三只石凳。 此外,便是一丛绚烂的菊花。 赵都安、徐君陵、宋举人占着三只凳,吕青风等人站着。 众人手中都没有兵器,刀剑都给官差收走——这当然,也是赵都安默许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 徐君陵嫌弃地用一根玉指,在粗糙的桌面上滑过,不出预料指甲覆盖灰尘。 身为皇室郡主,她从小到大,何曾收过这种“委屈”? 在淮水道,莫说一个八品县丞,哪怕正七品的县令,哪个见她不是卑躬屈膝? 敢不给淮安王面子? “形势比人强,莫非还能与官差动手?” 赵都安安之若素,身处艰苦环境,却浑然不曾在意。 “呵,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 徐君陵翻了个白眼,竟有些娇憨,她忽地笑吟吟道: “小心等下将你投入大狱,一个提举,一个县令都失踪了,你猜他们会否介意,让我们也一起消失?” “那岂不更好?” 旁边。 魂不守舍的宋举人听着二人没心没肺的对话,心惊胆战。 想问什么,但又担心隔墙有耳,硬生生咽下。 众人等了许久,都无人过来,就在耐心几乎消磨干净的时候,外头终于传来动静。 “县丞老爷。” 紧闭的院门外,传来胥吏的声音。 继而,木门被打开,一道穿着八品青袍,头戴七品乌纱,打扮不伦不类。 神色疲惫,外表贼眉鼠眼的官员走了进来。 王县丞的心情并不美好。 按他原本想法,是将人先抓回去,让底下人审一审,他尽量不参与,以避免不好甩锅。 怎奈何,本县捕头看似粗鄙,实则亦有生存之道,扭头就去禀告。 说涉及宋举人,一并抓了,请示县丞如何处置。 若只是身份不明的外地人,富贵公子小姐,暂且扣押问题还不大。 但宋举人乃本县乡绅,宋氏一族庄主,更是知府大人座上宾。 这下,王县丞就不能装不知道了,只好郁闷地回来亲自审问。 “王县丞!” 小院内,宋举人忙起身,拱手道: “您可回来了,是否发生了什么误会?” 专业背锅王县丞面无表情,没接话,目光牢牢落在院中男女身上。 眉头紧皱,身为本地官员,太仓府内有身份人家的子女,他都见过,却并无眼前之人。 “莫非不是本府的?” 心中嘀咕,王县丞故作官威,拿腔作调: “你们几个,是何人,又何以在宋家庄?何以偷窥朝廷银矿,目的是什么?谁指派你们来的?动机为何?私自靠近官营矿藏,有官府的允许吗?你们背后又是谁?……” 一番先声夺人,以强势的审问姿态,震慑犯人心神。 赵都安啧啧称奇,心说这一套说辞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旁边。 宋举人忙解释道: “都是误会,这二位途径本县,来庄中拜访老夫,因与小辈意外起了口角……” “宋先生,本官在审问人犯。” 王县丞指了指自己头顶的乌纱帽,神态严肃,语气凝重: “如今县内不太平,本官暂代县令之责,任何可疑之人,都须严查!” 宋举人闭上了嘴。 心说老夫是想帮你的,奈何你不听…… 赵都安坐在石凳上,没有起身,笑眯眯道: “你就是此地县丞?王楚生的副手?区区八品,暂代七品乌纱,真不该说你是幸运还是不幸。” 你谁啊……用这种口气…… 王县丞先是不悦,等听到后半句,莫名心中一酸。 “这里是县衙!本官在审问你们!你们这种少爷小姐,本官见得多了,仰仗家中势力,横行无忌,你们还敢殴打宋氏百姓,眼中可还有王法在?” 王县丞颐指气使,恍惚间真有种一县之尊的派头: “本官不管你们有何来历,不妨告诉你们,当今钦差赵大人就在本府,你们家室再大,能大过赵钦差?快说,到底有何目的?!” 301.第301章 下官参见钦差大人! 第301章 下官……参见钦差大人! 有何目的!? 一阵秋风从群山吹入小院,石桌上灰尘如浪滚动,院中几丛灿烂金菊根茎摇曳。 赵都安表情古怪地,看着这名背锅县丞表演,心说竟真有这般倒霉的人……刚替了王楚生背起烂摊子,又得罪了自己。 他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说话。 忽然,县衙外头传来马蹄轰隆声响。 伴随的,是嘈杂的动静。 “怎么回事?”贼眉鼠眼王县丞正抖威风,转身愣了下,不明所以。 “有人来了,你不出去看下?”赵都安打趣。 你管我……王县丞瞪了他一眼。 略作犹豫,还是推开院门,让门口的捕快盯紧了,自己往外奔去。 县衙不大,穿过两道垂门,就已到了“六房”。 王县丞甫一露头,便与报信的捕头撞了个满怀,哎呦一声,正要怒骂,就见捕头说道: “钦差和知府大人来了!带着好些兵!” 钦差下乡视察了? 王县丞懵了下,心头慌乱时,只见衙门已乌泱泱率先闯入两排士兵,手持刀剑,气势汹汹。 继而,一行人在簇拥中,踏步入衙。 一眼望去,足有十几个,其中最醒目的,赫然是穿绯袍的知府孙孝准。 “府台大人!莅临县衙,下官有失远迎……” 王县丞立即露出谄媚笑容,老脸如风干的橘子皮。 孙孝准气喘吁吁,闻言微微点头,扭头朝身旁的“钦差”道: “大人,这就是……” “这边。” 然而,“钦差”却半点没有停留。 只略辨认方向,就径直循着褐色镇物纸张的指引,率领一众锦衣,略过对方,朝关押“犯人”的侧院走去。 “诶?钦差?” 孙知府愣了下,无奈再次跟上。 却没注意到,方才对他卑躬屈膝的王县丞,已是如遭雷击。 只因,方才他匆匆一瞥,那被知府大人尊称“钦差”的年轻人,容貌竟好似,与衙门里那名嫌犯如出一辙。 天底下哪里有完全一样的人? “坏了!”王县丞心头咯噔一下,忙转身跟上。 而这时候,孙知府也一脸迷惘地,被裹挟着来到了侧院门外。 “退开!” 侯人猛两刀鞘甩出,将守门的胥吏打的翻滚在地,那略显破败的院门,则被钱可柔用力推开。 吱呀—— 门开处,小院内外的双方也看清彼此。 赵都安微微一笑:“你们来了。” “大人!”圆脸小秘书眼神激动,叫了声。 孙知府这会才堪堪从外头挤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整个人明显呆滞了一瞬,脑子嗡的一下。 等等……为什么…… 他下意识扭头,去看身旁的“钦差”,却见那从打入城,便少言寡语,面无表情的贵人抬手,在脸上一抹,恢复出沈倦原本笑嘻嘻的模样。 他双手捧着那只名为“九易”的,色彩斑斓,颇有毕加索绘画风格的面具,恭敬来到院中的“公子哥”面前,躬身弯腰,双手呈上: “大人,物归原主,属下可实在装不来了。” 其余几名亲近锦衣校尉,齐步上前,同时抱拳行礼: “属下,参见钦差!” 青袍御史陈红慢悠悠上前,这位副手依次朝二人行礼: “赵大人,郡主,二位受惊了。” 徐君陵微微颔首,大家闺秀笑不露齿。 宋举人愣在原位。 孙知府呆若木鸡。 “府台大人呐……且慢……” 后头。 穿八品官袍,戴七品乌纱的王县丞急匆匆滚进来,口中喊了一半。 旋即噗通一声,双膝一软,跌坐于地,冷汗瞬间入瀑,浸透衣衫。 贼眉鼠眼的脸上,呆滞而惊恐地望着这一幕,头顶的乌纱帽一歪,掉在地上。 “钦……钦差……郡……郡主?” 王县丞眼前一黑,只觉跌入地狱,无法呼吸。 赵都安抬手,接过易容面具,坐姿不动,风轻云淡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这名此刻,才终于见到的太仓知府,露出笑容: “孙孝准?没想到,本官会在这县衙中,以嫌犯身份,与你见面。” 顿了顿,他幽幽道: “你倒做的好一个父母官呐。” 孙孝准瞬间,冷汗沁满额头。 …… 县衙外。 “唏律律……” 两匹马猝然停下,谢教头勒住缰绳,远远望着被骑兵牢牢封锁的县衙,神色古怪。 他一路尾随至此,本想寻机会,找知府单独禀告,却不想,一口气跟到县衙。 “师父,怎么来县衙了?啊,是那些人的马车!” 少年小五突然抬手一指,那远处停在衙门外的两辆马车。 “小声点!” 谢教头一把捂住他的嘴,表情凝重,心乱如麻。 自家举人老爷,和那对外地的男女,就在县衙中。前脚被抓,后脚钦差抵达……莫非,那两人真是什么嫌犯?引来官府追击? “我等在这,你立即回庄子,将这边情况说下。” 谢教头忽然对他道: “以免咱们迟迟不归,家里人担心。” “哦……”少年有些不愿,但还是调转驽马,哒哒地往宋家庄方向跑去了。 然而走了没一会,小五又跑了回来,表情躁动: “谢师父,不好了,镇子外头又来了一队骑马的,都穿着和知府一样颜色的袍子,好像是大官,朝这边来了!” 四品以上的大员…… 谢教头脑海中,浮现出布政使与按察使,两位执掌整个临封的大人物,心头巨震。 突然推翻了方才的猜测。 若只是贼人,岂会惊动的这么多大人物赶来? “莫非,是什么贵人不成?能让二品大员都亲自来见的贵人?” …… …… 太仓县衙! 后衙,另外一座平素给县令居住的庭院内,赵都安与孙孝准一前一后,踏入了这处小院。 郡主等人,皆去了县衙前头的二堂歇息。 将这边单独留给他们交谈。 与方才那座闲置,作为临时“拘留所”存在的破落院子不同,眼下这一座要规整了许多,但仍旧简朴。 只是格外干净。 后头是县令日常起居的私宅,这大院子,占地倒是格外不小。 角落盖了一小座遮阳的凉亭。 院中间有一圈低矮的小篱笆,里头栽满了成片的灿烂秋菊。 一眼望去,几乎占据了半个院子,抬起头时,站在院中,可以清楚地眺望远处红遍的群山。 景色极好。 此外,院中还养了两只格外肥硕的大白鹅。 这会看到生人进来,拍动翅膀,发出嘎嘎的叫声。 但给赵都安目光一扫,便胆怯地逃到了角落的一棵树下。 “哗哗——” 冷素的秋风起,吹的满院的秋菊整齐摇曳,赵都安感受着拂面的凉风,负手赞道: “好一派自然风光,出京时,本官还想着离开了繁华的京师,来这一座大矿坑,大抵没什么好看的,却不想,来了太仓一日,便瞧见了诸多以往从未见过的精彩风景。” 你最好说的是字面意义上的“风景”…… 旁边。 气质精干,以做事雷厉风行著称,因生的黑且瘦,外表比实际年龄更老些的孙知府心中想着。 走路时,落后钦差半步。 二人品级上,都为四品。 但出京的钦差,位格与巡抚相似,布政使来了都要客气万分。 他一区区知府,更没脾气,当即道: “下官前年调任来这前,也如大人一般想法。 不过,以前呆的地方更苦,倒也就不在乎,来了后,才知道几百年前,这里的风景,远比如今更佳。 倒是这矿坑越来越大,炸塌的多了,才令风景大不如以往。” “那倒是一桩憾事了,”赵都安啧啧称奇,转而扭头,瞥了太仓知府一眼,说道: “不过,风景虽好,却填不满百姓的肚子,开矿利国利民,本官来时,一路见本地百姓还算富庶,如那宋家庄,听郡主说,放在淮水都是好的。” 孙孝准摸不准他的想法,只好稳妥着说: “赵大人所言极是,太仓银矿每年非但为朝廷纳银,官府雇佣百姓挖矿的工钱,也比农桑强了太多,久而久之,自然要比他处富裕些。” 顿了顿。 孙孝准瞥了年轻俊朗的钦差一眼。 见他神色淡然,小心翼翼道: “赵大人,下官实在不知您微服私访至此,还被本县县丞拘捕……实在是下官失职……” 赵都安摆了摆手,笑容和煦,看不出怒色: “孙府台言重了,本官一路暗访,也无非是想亲眼瞧一瞧民间情形,免得站得太高,便看不清底下的微小尘埃。 在京中时,太师便也与我说,朝堂上做官久了,便摸不着地气,想事情,定国策,便也易落在空处…… 何况人走在路上,风大就容易迷眼,站的越高,风岂非越大?风沙遮天蔽日? 如这矿银贪腐一案,岂不就是遮住了陛下的双眼?所以才需要我们做臣子的,替陛下千里迢迢,来看一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孙孝准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赵大人说的是。” “所以啊,” 赵都安笑眯眯看他: “你瞧,本官若不亲自走民间这一趟,又岂会有这般遭遇? 哈哈,孙府台且安心,本官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如今正值大案,嫌犯下落不明,你要下边的人提高警惕,严防死守,理应如此。 将本官捉来,倒也不算错,反而是尽职尽责。” “……大人雅量。” 孙孝准被说的晕头转向,愈发摸不准这位钦差的真正意思,只能选择稳妥的称赞。 “不过……” 下一秒,赵都安话锋一转,脚步忽然停下,盯着他,微笑道: “本官倒有一事不明,想请府台解惑。” (本章完) 302.第302章 真情流露 第302章 真情流露 来了! 孙孝准心头猛地一跳。 他知道,方才的话只是铺垫,这位手段下作,从进城就坑了他们一道的钦差,终于要图穷匕见。 “大人请说,下官知无不言。”黑瘦如铁的绯袍知府眼神认真。 赵都安好奇地抬手,在院中虚空画了一圈: “既然此地富庶,为何堂堂县衙,却如此朴素?那县令既敢贪,想来也是个奢靡之人。实难想到,衙门如此寒酸。” 孙孝准正色道: “大奸大恶之徒,擅长伪装罢了,那王楚生作风简朴,向来以清廉示人,如此才隐瞒至今。” 你答的还挺快,打好腹稿了吧…… 赵都安盯着他,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个回答。 视线越过金黄秋菊,落在树下那两只肥硕的白鹅上,轻声感慨: “府台所言有理,真正清贫的衙门,又岂能养出这般肥硕的鹅? 我曾听说,分辨一个人忠奸与否,不要看衣着外表,要看他身旁的人。 君子亲君子,小人亲小人,只却不知,这太仓县衙里,究竟养肥了几只鹅。” 孙孝准没吭声,听出了弦外之音: “大人的意思是……” 赵都安忽然道: “孙府台是寒门出身?” 话题转换的太突兀,令孙知府没有半点准备! 他愣了下,才点头,自嘲道: “寒门二字,却是多少抬举下官了,不过一小门小户罢了。” 寒门也是门……这个说法放在大虞,未必恰当。 六百年国祚,没有改朝换代,已经近乎奇迹。 但这六百年里,王朝里的门阀豪族,却是换了一次又一次。 既有自然衰落,更有大虞皇室有意为之。 一些历史久的寒门,早已破败的如寻常百姓,没了人脉,空有“祖上阔过”的传说。 孙孝准算是极少有的,凭借政绩爬起来的寒门。 经历算不上传奇,无非是稳扎稳打。 若非说特殊,便是他是少有的,主动选偏远艰苦县城任职的官员。 因吃得了苦,所以才能抓住大世家门阀子弟,瞧不上的位置,做政绩爬上来。 “恩,既是苦过的,那孙府台小时可养过鹅?”赵都安又问。 孙孝准皱眉,如实回答: “何止小时?我在岭南做县令时,内人在家养了鸡鸭猪狗,连菜都是自家种的。” 好惨一县令……赵都安说道: “我在京时,相国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他小时牧羊,讲羊群有趣,群羊盲从,所以需要头羊率领。 本官却好奇,你看这鹅群,却没有什么头鹅之说。 每一只都大差不差,聚在一起,如一片云,外头稍有风吹草动,就如云雾一样飘散,大声聒噪,扇动歪风迷人眼。” 孙孝准起初听得还一头雾水,但渐渐的,眼神变了。 赵都安站在大片灿烂的金菊前。 伸出手,摘下菊。 视线却越出县衙,望向南方那高耸的火红群山。 近处的黄,远处的红,如黄金与烈火…… 赵都安忽然侧头,似笑非笑道: “但本官想着,鹅群必然还是有一只‘头领’的,否则如何生存?它们奔跑时,又是何以判定方向?孙府台以为,那只‘头鹅’在何处?” 头鹅在何处? 一声质问。 孙孝准心脏猛地跳了下,垂目说道: “下官以为,羊群与鹅群不同,前者终归是有力牲畜,后者却为无力禽兽。” “唔,所以禽兽太弱,就不用头领?” “既然瞧不见,想必是没有的。” “不,是有的。”赵都安摇头说道: “鹅群的头领,就是饲养它的主人,你知道它的主人在何处么?” 孙孝准额头再次沁出汗水来,沉默了下,硬着头皮摇头: “下官不知,请大人解惑。” 赵都安深深盯着他,插在菊中的手掌松开,任凭指缝间的瓣被风吹起,飘在院子里: “人养鹅,是为了吃蛋。所以,蛋到了谁手里,谁就是主人。” “人养鹅,更要防被偷了去,所以,谁拦着本官抓鹅,谁就是主人。”“孙府台,你说这个理,对吗?” 伴随灵魂三问,孙孝准的头一点点垂下去。 当他问完,这位精明强悍的知府凭空比他多矮了一头。 旁人或听不懂这指桑骂槐的话,但孙孝准如何会听不出? 赵都安在怀疑他? 微服私访是怀疑。 而孙知府作为间接安排人,阻挠外人调查的主官,无疑难以撇清嫌疑。 何况,宋提举的名单中,明确提及孙知府拿过太仓县令的钱。 此刻。 上百骑兵封锁县衙,孙知府孤立无援,赵都安图穷匕见,予以审问。 沉默。 好一阵,孙孝准才缓缓抬起头来,矮下去的身子骨,一节节拔高。 他不再卑躬屈漆,脸上也没了谦卑谄媚,只是平静与赵都安对视,说道: “赵大人,我上任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年。” 赵都安轻声道: “三年清知府,万两雪银,两年不短了。” 孙孝准胸膛起伏,似乎竭力压制着胸中情绪,他眼睛一眨不眨: “赵大人,我当县令那阵,内人不只养过鹅,还养过鱼,起初她养的鱼总死在缸里,我找渔民请教,人家说,是我内人换水太勤了。 养鱼缸里的水,绿了,馊了,臭了,鱼都能活,换一半水,也可。但若一口气换了净水,就真活不成了。” 啧,没想到还是个养鱼佬…… 赵都安没有表情: “死了就换新的鱼进去,这不是要容忍臭水的理由。” 孙孝准突然激动起来: “可这黑白之间,是有灰的啊赵大人!” 这一刻,这位脾性异于寻常官吏的太仓知府,似厌倦了佛门打机锋一般的交流方式。 他一把捅破窗户纸,盯着赵都安,说道: “大人!您在京中做官,总该知道,哪怕在天子圣人脚下,眼皮子底下,这官场也干净不了! 别的不说,就每年冬夏两季,整个大虞各地方的官员,都成车地往京中送什么?冬送碳敬,夏送冰敬,什么碳冰?都是孝敬。” “这谁不知道?您不知道,还是圣人不知道?不也都约定俗成,默许了么? 为什么? 我当年在岭南做县令的时候不懂,后来才知道,当地方官的,总有各种法子捞油水,能吃饱。 但京官不行! 京官挤在京城那池子里抢食,一个个胃口又大的吓人,怎么够? 京官吃不饱,那对地方官考核的时候,就不会留半点情面,地方官怕不怕?怎么能不怕?” “莫说官,哪怕是寻常百姓,生病了请个郎中,都要封个红纸包,不为治好,也怕人家不高兴给你往坏了治。” “这是为了保乌纱帽,不寻座靠山,谁能安心?睡得安稳? 那想往上升官的呢? 更不用说,纯靠政绩,无人在京中给你说话,天子哪里知道你这一号人?” 孙孝准语速加快,一口气说出这许多。 话语可谓是直白至极,半点不做遮掩。 赵都安都怔了下。 倒不是意外这些内容。 而是诧异于,这知府是破罐子破摔? 还是怎么: “孙府台,你……” 孙孝准一摆手,打断他: “赵大人,你先听我说。” 他后退两步,脸上有些自嘲: “你肯定诧异我为什么说这些,没那么复杂,王楚生犯了事,人跑了,眼瞅着是找不回的。 那接下来这口锅谁来背? 肯定是要个有分量的人,才能交差,谁合适? 思来想去,就我最合适。 既是顶头上司,又没大家族做根基。 总归不能让高布政使和刘按察来背吧?既如此,我这个知府怕是也没几天可做,干脆便说明白些。” 他深深吸了口气,近乎红着眼睛,盯着赵都安,说道: “赵大人,我知道,你既然敢揭露身份,直接调兵过来,肯定已经掌握了些证据,没错,我的确拿过王楚生的孝敬,可谁没拿过?” 顿了顿,孙孝准突然躬身作揖,语气诚恳真挚: “赵大人,不能查啊!查下去,真就一发而不可收了啊。” (本章完) 303.第303章 停职查办 第303章 停职查办 飒飒—— 远山的秋风吹入县衙,二人身旁大片灿烂的金菊如麦浪般抖动。 赵都安定定审视着,眼前朝自己作揖的太仓知府,神色先是怪异,旋即转为平静: “你在教本官做事?” 土著孙孝准听不懂来自异世界的梗,一脸正色: “大人,下官不敢。只望大人以‘大局为重’。” “好一个大局为重,”赵都安似乎哂笑了下,面色不悦: “孙府台,你说这些,归根结底,不还是想携大局而自保? 想要本官,接受你们给出的法子,走个过场,不去深挖?但你似乎想错了一件事,在这里,本官才是大局。” 孙孝准一脸失望,神色自嘲,垂下双手,不再多说。 这时候,院门外传来钱可柔的声线: “大人,布政使高廉,按察使刘季到了。” 来的倒是挺快……赵都安瞥了孙知府一眼,说道: “孙大人出去解释下吧,对了,将陈御史叫过来。” 孙孝准叹息一声,迈步走出院子。 俄顷。 穿青袍的镶银牙御史陈红走了进来,神色郑重: “赵大人,您找我?” 赵都安“恩”了声,与这位袁立派来的副手通气道: “宋提举调查获得罪证,本官已拿到了。” 顿了下,不等这位名为副手,但实际上,与自己互相监督的御史露出惊喜神色。 他继续道: “罪证中,不少线索指向临封官场。我方才与孙孝准谈了谈,这家伙的反应很有意思。” 在都察院跟随袁立身旁,耳濡目染多年,心思七窍玲珑的陈御史好奇道:“有意思?” “是啊,”赵都安背负双手,缓缓踱步,踏入这一片菊,如舟行于海,任凭枝叶扫过锦衣下摆。 他语气唏嘘,目光悠远深邃。 沉吟了下,才带着几分莫名地叹了口气: “他给本官送了好大一份投名状啊。” 呵,激动的辩驳,看似情真意切地说查不得…… 但赵都安深知,官场上听一个人的话,不能听表层。 一个能从艰苦的岭南,以这个年岁,爬到太仓知府这个位置上的人。 真的会如外表那般直率? 心口合一? 怎么可能。 所以,孙孝准那一段表演,真正想告诉赵都安的话,压根不是表面说的那套。 前面特意提了京官与地方官的关系,言外之意,是在暗示,这件案子不只是临封地方的事,而是涉及京官的大事。 中间说临封官场都不干净,则是在表明本地官员的立场,和接下来本地官员可能进行的应对。 至于最后那句“一发而不可收”,意思就太明显了。 作为一个文官出身的知府,与宋举人谈论文章的读书人,岂会在用词上犯低级错误? “一发而不可收”,与“一发而不可收拾”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意思。 只这一句话用词,就已暗示的太明白不过。 “这家伙,是在提醒本官动手要快,不能拖延啊。” 赵都安望着远山,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 旋即,他看了眼面露疑惑的陈御史,露出笑容: “老陈,看来我们得提前收网了。” …… 县衙前厅。 孙孝准面无表情,与匆匆赶来的两位上司会面,将事情简单说了一番。 气质儒雅的高布政使平静听完,说道: “钦差怎么说?” 孙孝准正要回答,突然听到后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诸位都在,那就最好。”锦衣华服的赵都安迈步走来,身旁御史落后半步。 身为一道大员的高廉忙起身: “钦差。” 老好人模样,只想混日子的刘按察使也站起来: “赵大人。” 赵都安面沉似水,视线扫过被骑兵们牢牢封锁的衙门,最后落在眼前三名朝廷大员身上。 冷声开口: “据本官调查,王楚生贪墨一案,牵扯甚广,人犯与检举人又离奇失踪,线索指向三位,为确保查案不受干扰,本官现以钦差之权责,暂停三位所有职权,保留品秩,接受调查。” 几乎没有停顿,他对梨堂的锦衣们吩咐道: “可柔,你们接下来的任务,是保护三位大人,停职调查期间,三位大人禁止离开太仓府城,恩,最好不要乱走,就在家中或衙门好好休息,一应事务,由各自的副官暂代,有问题吗?” 钱可柔等锦衣抱拳,杀气腾腾: “属下遵命!” 匆匆赶来,屁股都没坐热的高廉、刘季二人面露愕然,只觉好似兜头一棒,将他们打懵了。 真钦差见第一面,上来就停职? 高、刘二人同时扭头,看向同样被停职调查的孙知府。 孙孝准自嘲一笑,摊了摊手: “钦差对我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 面对大权在握,骑兵在手的赵都安,三人毫无反抗之力,很快被“保护”着,跟随大部队,一同返回府城。 赵都安落在后头,这时候,安静了好一阵的郡主才凑了过来。 二人刻意落在所有人后头,吕师等护卫也自觉拉开距离。 徐君陵细腻如绸缎的肌肤上,好似蒙着一层奇异的光晕,就如她眼中怪异的色彩: “你难道真有把握,在几天内,将案子破了?就凭借宋提举留下的那一盒子罪证?”赵都安表情认真,摇头道: “当然不够。那些东西,只是些辅助,提供些线索。” 徐君陵妙目盈盈,好似要将他看透,冷静分析: “没有证据,上来就扣下二品大员,等消息传开,整个太仓府,乃至临封官场都要动荡。谁家案子是这样查的? 你就真不怕底下出乱子? 要知道,这里不是京城,这帮地方官在当地势力盘根错节,你把人抓了,短时间还好,若拖久一些,底下的人闹起来…… 嘶,你进城前,调集二百骑兵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赵都安侧头,与冰雪聪明,善于脑补的郡主对视。 约莫两个呼吸后,无声笑了下: “郡主想多了。” 徐君陵有点不信,幽怨道: “你平常都这样么,让人看不透。” 赵都安目光大胆,从上到下扫过郡主长裙下云遮雾罩的苗条身段,与异峰突起时千秋万壑,嬉皮笑脸道: “郡主何时让本官瞧个透?” 徐君陵眸子瞪大,气鼓鼓迈步离开,这家伙屡教不改。 每次不想正面回答她问题,都这样。 赵都安哈哈大笑,走在秋风里,目光冷静中不掺杂情绪地,望向漫山火红,心想: 这边火已燃起,又刻意拉着骑兵当众跑了一个来回,闹出的声势,该足以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拉在自己身上了。 “希望那边,也顺利些吧。” …… 等钦差离开。 宋举人与劫后余生的王县丞,才从县衙里走出来,两人相顾无言。 “宋先生!” 躲在县衙附近的谢教头心有余悸地走出来,“方才那是……” 老举人摇了摇头,苦涩道:“他是钦差。” 闯入庄子的是赵钦差……谢教头脑子嗡嗡的,说不出话来。 …… 钦差去而复返,再入太仓府城。 紧接着,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于城内炸开。 高、刘、孙……三位大人,悉数停职调查。 外人并不知“真假钦差”这一段,只以为钦差去了太仓银矿视察了一趟,回来就将临封顶层一锅端了。 一时间,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下午。 出面安抚过下层官员的布政使,返回了在太仓城的临时宅邸。 身为一道长官,布政使司衙门,在“临封府”,但太仓城这边,也有购置的住处,用以出差时居住。 此次为案情而来,高廉的家眷并未一起跟过来,故而,这处宅邸中,也只有高家的几个随行的家丁丫鬟。 照顾他起居。 “老爷,您回来这么早?” 宅子里的下人看到高廉回来,吃了一惊。 高廉无心解释,只疲倦地摆了摆手,径直朝书房走去。 推门进屋,这位年富力强,肤色偏白,官袍与发丝从无半点凌乱的从二品文臣关上屋门。 先将官袍脱下,搭在一旁的架子上,至于官帽,因停职已被暂时扣押。 作为江南士族出身的举子,高家却只是个二流家族。 高廉能走到这个位置,一定程度依靠出身大门阀家族的正妻扶持。 或因此缘故,在外人眼中,高廉素来以风度著称,极少混迹风月场所。 为人亦沉稳可靠,在九道十八府的布政使中,风评堪称上佳。 凡与高廉打过交道的,皆无不赞叹其气度儒雅,每逢大事,又不动如山岳。 此刻,这位“不动如山”的儒臣坐在太师椅中,自抽屉内取出那封来自京城,李彦辅发来的,没有署名的密信。 信纸上,是李彦辅给出的,应对赵都安的不同策略。 高廉垂眸,郑重审视纸上文字。 “若其以力威,呈彻查之态,意牵累株连,当令满城文武皆知牵一发,而动全身。” 高廉看了良久,从字缝中,只读出了“将自己的事,变成所有人的事”这句金玉良言。 “来人。”高廉平静说道。 等在书房门口的仆人走了进来: “老爷,有什么吩咐?” …… 与此同时。 距离太仓府城十里外,某座院中。 皇族供奉下属,养在江湖中,为女帝收集情报,办事的组织“影卫”的一名成员,抬起头,将从空中落下的一只信鸽捉在手中。 反手从信鸽赤红的脚上绑缚的铜管中,取出最新的命令。 那是赵都安的命令。 (本章完) 304.第304章 临封官场的反击 第304章 临封官场的反击 徐贞观为赵都安这次外出,准备了什么? 除了调兵的权限之外,还有调遣临封一地皇家江湖影卫的权柄。 这并不冲突。 毕竟严格来说,与靖王安排在京城的王府密谍一般,皇家的影卫同样隶属于军中。 因此,赵都安在路途上,遇到郡主强势加入后,将这个消息传回给大后方的女帝的方法,就是借助影卫的渠道。 同样,徐君陵并不知道,赵某人在踏入“太仓府城”前,不只是明面上调集了卫所的骑兵。 暗中同样调集了一队影卫,一起进入了府城。 并通过一式三份,可以传讯的镇物黄纸联络。 只是黄纸能通讯的范围有限。 故而,当密谍远离太仓府城后,就需要沿途密谍作为中转站,搭配军中训练的信鸽增强通讯距离。 “扑棱棱……” 灰色的信鸽扇动翅膀,发出“咕咕咕”的声线,鲜红的爪子在那只格外白皙的手上不住踩着。 这处寻常民居小院中。 书生打扮的病态青年表情无奈,将准备好的粮食洒在地上,鸽子顿时扑棱棱飞过去,啄食起来。 外表有些文弱,双手格外白皙的书生坐在石凳上,展开纸条看了下。 忽然,院外传来马蹄声,缓缓减速。 身为皇家影卫的书生抬起头,将手中纸卷熟稔地填入口中,用唾液打湿。 脚步声逼近。 继而,破旧的院门被一手推开。 吱呀声里,院门口出现了一名风尘仆仆,江湖人打扮的女子。 其单手牵着缰绳,戴着斗笠,后背绑着一柄剑,脸上竟覆盖着大半张青铜面甲,面甲空洞中透出两只凌厉的眼睛。 “是你啊。” 气色不好,有些病态的书生掩口咳嗽了两声,似想将纸团吐出。 覆甲女子迈步踏入破败小院,走到桌旁,将腰间水囊丢给他: “咽不下去,喝口水顺一顺。” 文弱书生无奈道: “不会照顾人,可以不照顾……咦,怎么突然回来,难道有发现了?” “恩。” 覆甲女子大咧咧坐在石桌旁,伸手入怀,取出一面巴掌大的玉石小镜,背面篆刻“风月宝鉴”四个古体字。 正是赵都安当初从匡扶社逆党处,缴获的战利品。 她又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铺展开,按在桌上,赫然是失踪县令王楚生的画像。 “找到了这个人。至于另外那个宋提举,还没找到。” 身为临封一地金牌影卫之一,极擅情报工作的“书生”精神一振,追问道: “人在哪?” “镜中显示,藏在一座山中道观中,有白色牌楼。” 书生眼睛一亮,抚掌笑道: “白云观,必是此处了。此贼果如赵供奉猜测那般,要么是死了,若没死,不会逃离太远,但也比我预想中,要近了太多。 呵呵,赵供奉这镜子好是好,就是哪怕用法力灌输,也没法时刻开启。 府城中没有,县城中没有,又不知人往哪个方向去了,只好半猜着,用笨办法一块块地域,用镜子探查寻找。 你这消息带来的当真及时,赵供奉方才传来消息,便在询问此事。” 覆甲女子没有太多波动,平静问道: “什么时候动手?” 书生略一沉吟: “宜早不宜迟。但要有十足把握,还得将其余人召集过来。” 覆甲女子摇头道: “等他们过来,就太晚了。我一人足矣。” 说着,她站起身,迈步走出院子,书生并未阻拦。 覆甲女子跨步上马,径直出了这座镇子,继续往东南方向跑。 因道路难行,直到日暮黄昏时,她才终于抵达一座僻静冷清的山脚。 将马儿丢下,拴在山脚。 戴着斗笠,背负长剑的影卫,沿着蜿蜒曲折的石阶步行而上,穿过白色的牌楼,山腰上出现一座小道观。 牌匾上,“白云观”三字在落日余晖下极为醒目。 覆甲女子叩开道观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道士,看到她模样吓了一跳: “这位女侠,你找谁?”覆甲女子说道:“王楚生。” 年轻道士眼神茫然: “观中并无这样一位出家人。诶,诶诶……你怎么强闯?!” 覆甲女子撇开道士,径直闯入道观,迎头就见一柄寒芒如毒蛇,从阴冷处窜出! 然而她好似早有察觉,冷笑一声,侧身闪避。 任凭细细的寒芒沿着身前划过,剑锋上兀自染着幽绿色。 “锵——” 覆甲女子屈膝一沉,顺势拔出背后长剑,剑光闪烁,沛然气机如雷炸开。 片刻后,地上已倒下一具武夫尸体。 她手腕一转,剑尖上鲜血飚射在地上,刺出一抹红。 身后传开道士尖锐的叫喊,这名皇室影卫悍然踏入道观后的厢房。 只见一名做道士打扮,戴着小帽,容貌与画像吻合的富态中年人神色惊慌,正要从后门逃窜。 覆甲女子一剑掷出,呜咽声中,钉在后门上,剑柄兀自颤动! 失踪的太仓县令王楚生面色惨白,颓然瘫倒。 片刻后,覆甲女子单手拎着捆缚好的王楚生,走出白云观。 恰好乌鸦飞掠,天光黯去。 “你是什么人?!” 王楚生强压恐惧,颤声询问。 覆甲女子没搭理他,走到山脚时,看到早已等在这里的书生。 “咳咳,”书生露出笑容,看了县令一眼: “核对无误,先行审讯,不过按照赵大人的最新吩咐,只怕还得等一等,再给钦差大人送去。” “等什么?”覆甲女子疑惑。 书生笼着袖子,望着西山暮色: “谁知道朝堂大人物的心思?许是等一个时机吧。” …… …… 太仓府城。 三位大臣被停职后,当晚,城中的躁动尚不明显。 然而接下来几天,府城中的氛围就愈发不安起来,宛若酝酿着狂风暴雨。 赵都安回到驿站,开始装模作样,根据王楚生留下的一些线索,以及宋提举提供的罪证中,一部分线索,进行调查。 仿佛进入了工作状态。 而另外一边,一个消息,开始在府城中悄然宣扬,大意为: 钦差找不到王楚生,为了捞取功绩,向陛下交差,准备将与王楚生与利益往来的官员,都拉下去,定为同党。 大搞“株连”。 此消息不胫而走,迅速疯传,几乎是霎时间,令太仓府上下各级官员心头一沉。 正如孙孝准所说,官场和光同尘,乃是潜规则。 王楚生身为一县之尊,在地方上,身份委实不低。 何况兼任矿监,手中权力更非寻常县令可比。 在任时,与之打过交道的同僚,不知凡几。 迎来送往,些许半黑不白的交易,总归难免。 若只查“矿银”,倒还好,这些各级官员的确少有参与。 但若钦差有意搞株连,无人不胆寒。 偏生,赵都安在京城就有前科,有心人开始宣扬,其当初一局抓捕京官五十多人,已换功劳的光辉事迹。 一时间,在“赵阎王”名声加持下,人人自危。 不只官员,城中诸多士绅、富户、商贾……亦是如此。 短短两三天功夫,整个府城就陷入了巨大的不安中。 到了第三天,竟然出现了百姓有组织地去衙门,去驿馆,为孙知府等人请命喊冤的现象出现,且愈演愈烈。 驿馆内。 “赵大人,你还坐得住啊。” 徐君陵裙摆飘扬,走入驿馆内院,忍不住道: “你听听,外头那么多百姓喧闹,在请命,啧啧,你手里那些兵看着也没用啊,不派出去镇压?” 赵都安一身常服,手捧书卷,优哉游哉看书,闻言抬起头,笑了笑: “西山朝来,致有爽气,不羡日夕佳。” (本章完) 305.第305章 奉钦差之命,即刻捉拿人犯 第305章 奉钦差之命,即刻捉拿人犯 “什么意思?” 徐君陵愣了下,甜美可人的脸上一点点显出认真来。 恩,这个我很难和你解释,毕竟是地球上的典故……赵都安神态悠然,唇角带笑。 好似对高高的驿馆灰色围墙外,那些百姓请命的喧闹声,置若罔闻。 淡淡道:“方才偶得的残诗罢了。” 你能再假一点吗……徐君陵没来由地心头火起。 她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他面前坐下,表情严肃: “赵大人,你到底在想什么?还是觉得外头的动静,不算什么?本郡主好心提醒你,眼下的形势很不对劲了。” “哦?” 赵都安身披松散常服,靠坐在竹篾编织的椅中,好似前来度假的闲散公子。 他将那本《太仓地理志》放下,双手交叠,笑问道: “郡主有何指教?” 徐君陵板着脸,说道: “那天你抓人时,我便与你说过,停职之事,不可长久。 如今城中果然如我所料,且不说坊间盛传,对你的风言风语,舆论已是不妙。 多少人暗中已敌视你这个钦差,就说外头这些请命的百姓,你觉得,是他们自发而来?” 她自问自答道: “自古民畏官,如非有人在暗中教唆,岂会如此?本地官员已经进行反击了!” 我知道啊……赵都安“哦”了声,轻描淡写道: “然后呢?你觉得,是高、刘、孙三人安排的?鼓动一群百姓,向本官施压,以为这样可以奏效么?” 徐君陵看他不在意的模样,脸上浮出叹息: “赵大人,我知晓你在京中屡立功劳,颇有手腕,但须知,在京中做官,与来外头做钦差,是不同的两件事。 没错,区区百十个百姓,你手握军队,自身也有修为,安全无虞。 但这是个危险的讯号,一旦请命队伍扩大,出了乱子,等你回京,雪片般的弹劾,就会摞满皇姐的案头! 你究竟明不明白?你以为,地方官员就没法反制钦差了么? 历朝历代,凡外出钦差,最怕的不是性命安危,而是事办砸了。 若你由着城中舆论肆意蔓延,哪怕你能查清案子,捉了贪官回京,但朝堂百官,仍可参你祸乱地方罪名! 一个滋生民乱,就足够你喝一壶的! 还是说,你真以为,仗着皇姐的宠幸,已经不惧弹劾了?” 她一口气机关枪般说完,眼中尽是恨铁不成钢。 赵都安表情古怪地听完,抬手给她递了一枚杏子,笑道: “郡主消消火,说起来,郡主这么关心我这个钦差的安危么?我还以为,淮安王会盼着我这边打起来呢。” 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就有点诛心了。 徐君陵瞬间警觉,下意识反驳: “本郡主一心为皇姐,赵大人怎可胡乱污蔑人?” 不是,你淮安王府的墙头草一般,摇摆不定的屁股,还用我污蔑么…… 赵都安腹诽,慢吞吞道: “原来是姐妹情深,我还以为,郡主是故意激我,想要我派兵镇压乱民呢。 呵呵,百姓合理的请命而已,岂可乱动刀兵? 本官这点心胸还是有的,镇压二字可不敢乱说,容易给逆党递把柄。” “……” 徐君陵碰了个软钉子,哼了一声,侧过身,脸孔冷淡: “本郡主好心提醒罢了。总之,当地官员已经有动作了,你若继续拖下去,后果难料。 让我猜猜,宋提举留下的罪证,还是不够吧,所以你才争取时间,试图深挖…… 可惜,人家俨然不准备给你足够的时间……唉,想想也知道,两个关键的人都失踪了,你想抓的大老虎,又岂会留下明显线索? 除非你能找到太仓县令王楚生…… 不然的话,高廉那几个,既然已发动舆论,准备反制于你,只怕针对你的下一步动作,也近在眼前了。” 丢下这番话,徐君陵气鼓鼓站起身,转身就要走。 “毕其功于一役。” 突然,身后传来赵都安的声音: “郡主,下午螃蟹宴,记得一起去。” 昨日,赵都安表示,太仓府金菊不错,听闻当地秋日,城中有举办吃秋蟹宴席的传统。 身为钦差,也想趁机与府城内士绅名流见一见。 故而,下令摆下螃蟹宴,邀请城中名流与官员齐聚,以缓和城中紧张的氛围,破除谣言。 摆宴地点,乃城内一栽种大片好秋菊的士绅宅邸,名为“菊台”。 “知道。” 徐君陵头也不回地离开。 心说本郡主倒要看你搞什么鬼,才不是馋几只螃蟹。 …… …… 中午时。 请命百姓撤去,城池上空好似感应到即将到来的风雨,一时间乌云聚集,秋风凛冽。 下午,赵都安命二百骑兵留下,自己携郡主一行人,与御史陈红等钦差队伍,抵达“菊台”。 太仓府内,但凡有身份的名流士绅,皆已到达。 外头马车停泊,堵塞了整整一条街道。 被停职禁足的高、刘、孙三人,也早一步到场。 在栽满了绚烂秋菊,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遍布的大宅内,摆了许多桌。 上头是一盘盘绑好的螃蟹,以及一坛坛黄酒。 来人众多,满身罗绮。 只是,本该热闹喜庆的吃蟹赏菊的宴席,气氛却略显压抑与凝重。“钦差到!” 伴随胥吏一声喊,菊台内一众宾客纷纷起身。 今日,自喻“正阳先生门下”的宋举人也来了,这会望见赵都安一行到来,忙恭敬行礼。 赵都安微笑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穿过两侧宾客,抵达宴会主厅。 门口,一众官员已列队等候。 “赵大人,郡主,陈御史……宴已备好,就待诸位。” 高廉居于正中,爽朗笑道。 这位气度文雅的布政使,依旧穿着官袍,只是没有戴乌纱帽,黑白间杂的头发,打理的根根分明,用男子乌木发簪固定。 他身旁。 几日不见,明显疲倦苍老了许多的刘按察使,以及黑瘦如铁的孙知府,垂手立于左右。 高廉开口后,众官员才随之行礼。 整齐划一,颇有种文官中的令行禁止的意思了。 “哈哈,诸位大人久等了。快坐,坐下说。” 赵都安似乎心情不错,笑眯眯进入空悬的主位。 只是一行人走过时,能清楚地感应到,两旁的官员眼神中,那几乎不加掩饰的敌视目光。 这视线,令盛装打扮,艳丽优雅如金枝玉叶般尊贵的徐君陵浑身不自在。 好似这宴会厅,乃是龙潭虎穴,这帮官员,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般一样。 这帮人要搞事……郡主直觉判断出这点。 她扭头,看向赵都安,却见他俊朗的脸孔上,神态松弛自然。 闲庭信步,无外如此。 …… 驿馆。 伴随钦差一行赴宴,只留下以袁兴俊为首的,一群借调临封卫所的精锐仍在。 战马有专门的院子喂养,除了轮值的士兵外,其余人被勒令在两个院子中不允卸甲地休憩。 随时可动身出发。 “将军!” 分散在驿馆大院中休憩的士兵们,忽然看到袁兴俊走了进来,忙站起身,本能列队: “将军可有吩咐?” 披黑色鱼鳞甲,腰佩军中直刀,只执行,少问话的临封副将目光幽冷。 扫过手下一张张脸孔,说道: “奉钦差之命……分头……即刻动身……捉拿人犯!” 不多时。 驿馆中的胥吏惊愕望见,近二百名骑兵化整为零,五人一队,如洪流般涌出驿馆,朝府城中不同方向奔去。 “哒哒哒……” 铁骑如雷鸣,撼动城头黑云,好似要掀起风雨。 “唏律律……” 袁兴俊骑乘于最雄伟的那匹血统非凡的战马上,左手扯缰绳,右手单臂抱着高高的旗杆,气势雄壮,朝城门迎接而去。 无数百姓惊骇目光中,唯有“临封”旌旗于秋风中猎猎。 而在无人注意到的暗处。 街头巷尾,有外表与贩夫走卒浑然没有半点分别的皇城影卫,悄然城中各个角落起身。 各自分散,汇入分开的各支骑兵队伍,为其带路。 “毕其功于一役。” 袁兴俊扛旗纵马,眺望着不断接近的城门,咀嚼着赵大人说的这句话,眼睛微微发亮。 …… …… 菊台。 螃蟹宴已正式开席。 蒸煮的恰到好处的螃蟹,辅以当地独特风味的蘸料,搭配本地酿造的沾着果香的黄酒,滋味的确与京中不同。 赵都安与城中官员,士绅富户,言笑晏晏,气氛意外的融洽。 这段日子里,因舆论风向的妖魔化,赵阎王在诸多士绅,中低层官员眼中,已是个极可怕的形象。 然而,真正见面,才察觉与传言大为不同。 这位“赵阎王”,竟意外的“亲民”,全然没有传言中那般高冷跋扈。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赵都安只用了一次出场,就大大缓解了沉重士绅阶层,对他本能的恐惧。 见状,临封官场的几位大人物,有些坐不住了。 “赵大人,” 布政使高廉拿起绢布,擦净双手,晶亮锋利的目光,投向坐于主位的某人,认真道: “下官斗胆,敢问这几日,大人查案进展如何?” 赵都安抬起目光。 宴会厅中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高藩台,有何指教?” (本章完) 306.第306章 一人压群臣 第306章 一人压群臣 “岂敢说是指教,只是了解一二而已。” 高廉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姿态,尽显临封一把手的从容: “银矿一案,极重。身为一道布政,本官也极为重视。呵呵,哪怕从私心上,本官也想早日查清真相,好还我与刘按察,孙知府,乃至整个太仓府上下官员士绅的清白。” 轻飘飘一句话,却已将是在场所有人都囊括其中,作为一个整体了。 赵都安也拿出旁边的丝绢,擦了擦手,慢条斯理道: “高藩台既盼望,那也更该避嫌才是。” 高廉叹息道: “本官何尝不知?只是,我与刘、孙二位大人这几日虽无法插手事务,却也听闻了城中的一些流言与变故,些许风言风语,对钦差诋毁的言语,自不足为虑。 然则,竟引得百姓请命的地步,我这个一道长官,便无法视而不见了。” 好一个无法视而不见! 先将在场地方官聚拢为一个整体,并点出与我的敌对关系,再以百姓为由,予以出击……话术给你玩明白了…… 赵都安脸上笑容敛去,平淡道: “高大人不必如此云遮雾罩,本官不喜欢绕弯子,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正好,我也好奇,这群百姓怎么就有胆子,围堵驿馆了。” 高廉故作无奈,言辞恳切,却步步紧逼: “赵大人误会了。高某并无什么旁的心思,一心只为陛下江山社稷而已,赵大人要打开天窗,也罢,索性说个明白。 矿银一案,系县令王楚生所为,此事已有论断,高某以为,当务之急,乃是搜捕王楚生,可赵大人这些日子,却不见动作,反而对太仓府诸衙门下手调查,致使人心惶惶,官吏心思浮动。 如孙知府这般秉公之人,都因嫌疑停职,才有治下百姓青天请命……赵大人,此事,殊为不妥啊!” 这番话一出,仿佛拧开了开关。 一时间,整个厅内,一众官员好似约好了一般,纷纷开口附议。 “藩台大人所言极是,这王楚生逃了,理应揪着他才是,哪有对准我等的道理。” “孙知府为官之举,有目共睹,停职消息一出,底下已是乱做一团。” “……城中人心浮动,不可继续啊……” 好似成了菜市场,乱糟糟一片。 来自不同衙门的官员陆续发言,大吐苦水,无非是围绕“百姓自发”、“官吏人心浮动”这两点做文章。 甚至连不少士绅,都开口表达不满。 大有将城中近日动荡不安,扣在赵都安头上的意图。 一片喧嚣中,唯有赵都安面无表情。 紧挨着他落座的徐君陵瞥了他一眼,既有怜悯,又带着点“幸灾乐祸”,好像在说: 我之前就提醒你,对方要反击的。 这厅中一幕,俨然是早串联好的,赵都安将螃蟹宴作为澄清谣言,开诚布公的机会。 而本地官员们,则趁机作为反攻的契机。 裹挟着数日以来的酝酿的情绪,以今日为契机,在高廉率先开炮后,这些人大有群起而攻之的架势。 俨然一副: 你若再抓着不放,就是逼迫我们整个太仓府乱给你看的模样! 而若一府之地,朝廷架构瘫痪,这份罪责,赵都安扛不住。 阳谋! 逼宫! 这一刻,虽远远不如,但赵都安竟恍惚有种昔日女帝在玄武门,面对成千上万的叛军的感受。 逼宫……不只是刀与剑,血与火的武力政变,还可以是不见硝烟与血腥,只停留在口舌之间,却亦然威力十足的戏码。 “大人……” 旁边,御史陈红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也有些额头见汗 ——他担心,赵都安一意孤行,最后真搞的地方大乱。那等回京后,面对满朝文武的弹劾,女帝很有可能为了保护面首,将他这个“副钦差”丢出去,平息朝臣的怒火。 就连站在赵都安身后,没有入席,充作护卫的锦衣校尉们,也面色紧张起来。 然而,面对这风浪,赵都安却有如一粒漆黑的礁石,任凭大海汹涌,岿然不动。 他放在桌上的右手,只在轻轻的敲击,好似在默算时间。 突然,菊台外,传来马的嘶鸣。 继而,有小官吏慌慌张张地奔跑进来,脸色发白,额头见汗,险些将靴子踢掉: “不……不好了……” 霎时间,堂内对赵都安的围攻声浪短暂一遏。 高廉扭头望去,眉头紧皱,生出强烈的不安: “发生何事?慌慌张张?” 那名小吏近乎尖声道: “兵……那些士兵,正在城中抓人!……城门守军,和衙门的官差也都被控制了起来!” 什么? 宛若一颗石头,狠狠砸入湖泊。 这一刻,难以置信的情绪,从一众官员心头涌出。 伴随着强烈的疑惑。 “什么兵?哪里来的兵?!” 按察使刘季猛地站了起来: “奉谁的命?谁让他们——” 这位老人说了一半,好似猛地惊醒,豁然扭头,看向堂内的某人。 城中的士兵……除了负责城门的少量守军外,便只有些算不得“官差”的衙役了……再有的,就只有驻扎在驿馆,被赵都安调来的那两百铁骑。 “是你!” 这一刻,高廉等人也反应过来,悚然地看向主位。 只见,方才沉默无声,迎接众人口诛笔伐的赵都安,风轻云淡,嘴角缓缓上翘,正要说什么。忽然,院外再次有人闯了进来。 这一次,却是高廉从家中带来的仆从。 高家仆从慌张奔入,近乎哭喊着道: “老爷,有一队兵闯进来咱家,将家里都封住了,丫鬟家丁都绑了,门上贴了封条,我在外头才幸免于难……” 高廉大惊失色,儒雅白皙的脸庞上涌起真切的愤怒,好似撕下了文质彬彬的外衣,死死盯过来: “赵!大!人!” 这三个字,几乎是咬着吐出来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廉喊着怒火,抬手指着他,愤怒道: “毫无知会,便调动兵马,竟都抓到本官家中了,怎么?本官是犯了什么事?你虽是钦差,但本官也是临封布政使!按大虞律,你何曾有这等权力?!” 这一刻,他显得格外愤怒,失态。 而其他人,也没有好多少,按察使刘季更是面沉似水,说道: “赵大人,本官掌按察之责,你今日所做作为,我会如实禀告朝廷,奏明圣上!你今日若拿不出个服众说法,哪怕你是钦差,如此行事,朝堂法度,也不容你!” 从开宴起始,就格外沉默,与往日炮仗般的性格迥异的孙孝准也站起身,意味深长盯着赵都安,说道: “赵大人,太仓是本府下辖之地,还请给个解释。” 解释! 这一刻,方才围攻施压,近乎逼宫的太仓官员们脸上都是惊怒交加。 更准确来说,是用愤怒掩饰他们内心的惊恐。 一群文官,不见血的刀子再锋利,但面对真正的铁骑,来自军中武人的暴力威胁,仍难免怯懦。 伴随着的,还有强烈的不解。 王楚生都失踪了,线索悉数断绝,难道你真要拿那些官场上不成文的“灰色收入”,作为证据,给我们定罪吗? 就连陈御史和徐君陵,都惊愕地看过来,这举动,二人都不曾得知。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 赵都安于众目睽睽之下,面色如春风,徐徐起身,将沾满了蟹黄的手指擦干净。 他迈步,徐徐跨出坐席,来到众人围拢宴会中间。 很奇妙的。 伴随他的动作,所有的喧嚣都停止了。 人们闭上嘴巴,呼吸粗重,全场目光都锁定在这大名鼎鼎,红的发紫的新贵权臣身上。 形势逆转。 从方才被群起而攻,到如今以一人压制全场。 他甚至根本没有做什么,只是等来了外头报信的消息。 “你们要一个解释,本官就给你们一个解释。”赵都安徐徐踱步,声线沉稳有力。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望向敞开的大堂外。 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也都追随着他,投向了院中金灿灿的,绚烂如海的秋菊。 而后,风中传来了铁蹄的声响,有眼尖的人看到,院子外有一角高出墙壁的旌旗不断逼近。 “开门!” 一声低喝,伴随守门护院的惊呼声。 “轰!” 菊台苑的大门,被一股巨力硬生生居中撕开,秋风卷了进来。 门外,赫然站着三个人,最后头,是作为背景板,扛旗纵马的袁兴俊。 前头,是一名用丝巾遮住面貌,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书生,只束手站着,很不起眼。 再往前,是一名江湖人打扮,戴着斗笠,身后背负长剑,大半脸庞被青铜面甲覆盖的皇家金牌影卫。 覆甲女子手中拎着一只沉甸甸的大口袋,在众目睽睽下,径直穿过菊海,来到赵都安面前。 她仰头,看了负手而立,正以好奇目光审视她的赵都安,对比画像,抱拳拱手: “赵大人,属下已将人犯送到。” 噗通! 说话同时,手中麻袋掉在地上,麻袋口自行松散开。 从里头滚出一个浑身满是血淋淋的伤口,被折磨的面色惨白,用牛皮绳捆成粽子的富态中年人。 太仓县令王楚生原本昏迷,给摔了下,猛地惊醒,茫然而畏惧地望向前方,瞳孔骤然收窄。 “这就是我给你们的解释,” 赵都安环视众人,似笑非笑: “可还足够?” 全场寂静。 (本章完) 307.第307章 回京(二合一) 第307章 回京(二合一) 可还足够? 螃蟹宴上的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固,一道道愕然的目光聚焦在失踪多日的王楚生身上。 短暂沉默后,在场官员再难维持冷静,爆发哗然声。 “王楚生!是太仓县令!” “钦差竟将人捉回来了?怎么毫无消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广为搜寻,都不见,疑已逃出临封了么?” 坐席内,原本镇定自若,带头冲锋的布政使高廉愣在当场,这一瞬间,他的瞳孔收缩为一个小点,好似化作一尊石雕。 心力交瘁的按察使刘季站起身,面庞涌起兴奋的红晕: “是你……果真是你……” 孙知府怔住,豁然扭头,却是盯着赵都安的侧脸,眼中掺杂惊愕,惊喜,疑惑,忌惮,感慨,畏惧……等诸多情绪: “赵大人,这是……” 这就是你的手笔?所谓的,毕其功于一役的真正含义? ……徐君陵恍惚失神。 虽不了解真相,但她已然明悟,赵都安的确不曾在意所谓临封官场的反攻。 因为,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安静。” 赵都安等了数息,给众人消化的时间,抬起手,凌空按下。 霎时间,嘈杂的宴会安静下来。 他面带笑意,在堂中踱步,声音凿入地方官耳中: “我知道,你们此刻定然疑惑,好奇,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其实过程并不复杂,相信在场许多人都知道,前些日子,本官出现在太仓县衙的事。 恩,外人或不清楚,但你们肯定知道。 无非是,本官入城时,分兵两路,命人假扮钦差吸引明面上的注意,而我则先去了宋家庄,取回了宋提举寄存在那里的,他苦心调查得到的诸多罪证。” “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自是因矿银贪腐一案绝非区区一县令所能为,自是因京中命令尚未下达,两个关键人物离奇失踪,自是因你们……对本官的严防死守,抵触抗拒!” 赵都安说到这一句时,手指在席间扫过去。 凡所经之处,官员皆移开视线,不敢对视,无论高低。 “哈!”赵都安嗤笑,眼含嘲弄: “事实证明,这样做对了,若非这般,或许连宋提举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都没法落在本官手上!然而,仅凭这些,还是不够。 一个区区提举,能拿到的罪证,终归还是无法触及核心,好在,本官还有第三路人马,当我踏入太仓城那一刻起,不是兵分两路,而是兵分三路。 也正得益于本官在明面上,吸引了某些人的注意,才得以将王楚生捉拿归案。” 兵分三路! 听到这个简单,不复杂,却意外有效的答案,在场官员不禁恍惚。 孙知府与刘按察恍然大悟,他们并不知道,类似的手法,赵都安当日对付大理寺卿时,也用过一次。 不过,那次也只是兵分两路而已。 三支队伍,驿馆的假钦差,是为了给真钦差打掩护,而那一日,赵都安主动曝光身份。 又是为影卫队伍打掩护。 当赵都安主动揭晓“真假钦差”,本地官员就会下意识以为,这就是全部。 而不会想到竟还有一层。 所谓的计谋,从来不需要复杂,越复杂,意味着整套程序出问题,导致失败的概率越大。 正如虚假的政变:是精心谋划,步步布局,最终妙手取胜。 真正的政变:是把人请来吃饭,埋伏几个亲信,趁其不备直接砍了。 至于赵都安口中,刻意含糊带过的,寻找到王楚生的具体方法。 孙知府等人隐有猜测,或许,与那易容一般,也是运用某种超凡手段。 不重要了。 真正重要的是…… 众人回过神,彼此视线交叉,心跳如擂鼓,安静的堂内,忽然响起一些人吞咽吐沫的声音。 一股紧张凝聚,夹杂着期待的气氛渐渐弥漫开。 既然案件的关键人物王楚生已被捉拿。 那么…… 是否意味着,他背后的靠山,也将浮出水面? 更进一步,结合赵都安之前的话语,今日这场“螃蟹宴”俨然是早有预谋的。 将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士绅都聚集在这菊台内,城中大军压境,就颇有几分关门打狗的意思了。 “钦……钦差……你是赵都……” 这时候,从麻袋里钻出来,瘫坐在地上,经过影卫刑罚,已经屈服的太仓县令,终于颤巍巍开口。 那乌青的眼睛,定格在赵都安身上,思维都显得迟钝。 旁边,那名孱弱书生模样的影卫的一只手,悄然按在了王县令的肩头,后者顿时打了个寒战: “直呼钦差名讳,看来你还没认清现状啊。” “不……不是……”王楚生脸色发白,恐惧袭上心头,突然叩头如捣蒜:“赵大人,下官……不,小人叩见钦差大人……” “不要吓到人嘛。” 赵都安轻描淡写,先“警告”了这名影卫一声,继而笑容和煦,俯视对方,幽幽道: “本官召你过来,只为一事,你且指认出来,你背后的靠山,究竟是在场的哪一座? 坦白从宽,是主谋,还是从犯,是诛杀首恶,还是株连三族,全在你王大人一念之间了。” “我说!”王楚生捆缚如虫,这会艰难坐起来,没有半点的迟疑。 在这几日的审讯中,他早已吐露实情,并签字画押,今日到场,无非是再说一次。 旋即,就见王楚生抬起头,视线扫过堂内一名名熟人,凡与他对视的,都移开目光,生怕被盯上。 最终,他的视线,停在了某人身上,眼神带着怨愤,与一起死的疯狂: “高大人,对不住了。” 在场不少人微微变色。 王楚生却已吐出了那个名字:“禀钦差,指派小人犯下大错的,就是他!临封布政使,高廉!” 咚! 刹那间,菊台内宾客耳膜,好似给一面鼓声震得眩晕了下。 无数道视线,于震惊中,聚焦于那一袭平整无半点折痕的绯红官袍上! 聚焦于,高廉那张修容整齐,儒雅沉稳的脸庞上! “是你?!”这一刻,刘按察使与孙知府,同时扭头,眼神异常复杂地看向这位同僚。 不等人们反应过来,王楚生面孔近乎扭曲,已是破罐子破摔般指控道: “整个临封都知道,我虽在太仓县任职,以前却是在临封府做事,为高廉办了多年脏事,矿银一案,也无非是其中一桩罢了! 是他要我,以火耗之名贪墨白银,送去他指派的道观捐赠洗白,再入钱庄,此番事发后,也是他要我藏匿起来,躲避风头,说只要京中派来的人拿不住我,此事他就可以小而化之! 不只这一件,保护我的江湖人,也是他派的,实为监视我,勾结豢养江湖杀手,帮他铲除敌人的,也都是这位高大人! 单单我知道的,他手上就有不下于十条人命! 三年前临封织造局的贪腐案,也是他一手导演,还有临封商贾丝绸商李家,也是他罗织罪名所杀,只因那商贾不愿再替他办事,他怕事情败露…… 再有当初抄家的罗家女眷,也不是自杀,而是被这人面兽心的老贼奸污……还有……” 这一刻,身为替高廉办事多年的下属,王楚生一口气,将他掌握的诸多罪状,一气吐出。 立即引得满堂哗然。 连赵都安都愣住了,没想到大虞九道布政使中,名声上佳的高廉光鲜的官袍下,竟有累累恶行,罄竹难书。 “你……有何证据?仅凭你一张嘴吗?” 终于,堂内有一名官员出声质疑,“王楚生!你说是高布政使指派,那为何还会留下你?让你活着?” 这些消息,太具有爆炸性,令在场许多官员都难以接受。 “证据?我当然有!” 王楚生满是伤痕的脸上,一片冷漠。 他幽幽盯着堂上,如泥塑木雕般端坐,一声不吭的高廉,嘲弄道: “高大人,你也想不到,我会将你这些事抖落出来吧,这何尝不是你自找的? 当日,我察觉到姓宋的在调查,只好请示你,结果等来等去,等到你私下来见我,那天,你带人过来,其实是想把我灭口吧?可我见惯了你那些脏事,又岂会没有半点后手?” 他转移视线,看向赵都安,嘴角挂着一丝丝近乎疯癫的笑: “赵大人,您说我替他这种人办事,能不怕被当弃子么? 所以啊,我这些年也在偷偷攒他的罪证,和姓宋的一样,我也怕自己哪天突然被人弄死,所以将高廉犯罪的那些证据,准备了好几份,都放在了极为可靠的亲属手中。 所以,那天高廉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对他说,只要我死了,或者长时间失踪,那过一段时间,我的亲人就会将他那些罪证,直接递上京城都察院去…… 我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除非想一起死,否则必须出手保我。 他当时没有表情,只安抚我,说我多心了,说不会害我,但您猜我信不信?” 赵都安看了他一眼,抬眸望向两名影卫,覆甲女子点头: “大人,他说的那些东西,已经拿到。” 王楚生似乎已明白,自己难逃一死了,这会显得有些神经质。 他嗤笑着盯着堂内面无表情的高廉,眼神中带着挑衅与恨意: “高大人啊,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若待我好一些,我也不至于将你卖了,但你不仁,休怪我不义,反正我是要死了,你,还有你背后那些人,也别想活!一起死!都一起死!哈哈,都一起死!” 赵都安皱了皱眉,对这两人的恩怨不感兴趣,他冷声道: “王楚生,那宋提举的失踪,又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人在哪里?” 王楚生一通发泄,竟没有了恐惧,反而带着一丝近乎僧人开悟后慈悲:“不知道。我只知道,在高廉找我前,他就失踪了,高廉还问我,人去哪了,我又怎么知道? 许是宋提举也意识到,他的告密被察觉了,所以为了自保,提前跑了,藏匿起来了吧,或者被姓高的杀了,也没准,谁知道呢?” 提早就失踪了? 藏起来,远遁了么? 赵都安扬了扬眉,他始终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宋提举”,有些好奇。 但此刻,也不是寻此人的时候。 赵都安结束审问,转回身,冷漠道:“高廉,你还有何话说?” 官袍加身,黑白发丝根根整齐分明的高廉没有表情,好似这会才回神,他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些许污蔑罢了。” 说完这一句话,他竟闭上了眼睛,似乎知道,此刻任何辩驳,都苍白无力。 “些许污蔑……好一个些许污蔑……” 赵都安好似被气笑了,但转瞬,神色就转为严冬般的冷酷: “是否为污蔑,等押你回京,接受审判,圣人自有明断。” 一位从二品布政使的罪名,不是钦差能定的。 必须,也只能将他押送回京。 “来人!将高廉扒去官袍!即刻收押!严防任何人接触!待明日,与本官一同回京!” 赵都安沉声道。 “是!”杵在后头充当背景板,摩拳擦掌的梨堂锦衣如狼似虎,一拥而上,将凡人之躯的高廉按在桌上。 “差点忘记说了,”赵都安仿佛才想起什么般,转身,扫过一张张脸孔,微笑道: “外头城中那些士兵,如今在抓捕的,乃是宋提举留下的罪证中涉及的,与此案有关联的下级官吏,乃至部分士绅,商贾……相信这时候,也已悉数拿下。” 赵都安从怀中,取出一张名单,看向坐席中,神色复杂的孙知府,笑道: “城中不可一日无主,即刻起,恢复知府孙孝准一应官职,这名单上一些人,也在今日菊台中做客,些许喽啰,便由孙府台先行关押审问。” 孙孝准起身,双手接过名单,平静说道: “下官必不负所托。” 赵都安拍拍他的肩膀,二人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刻,孙孝准明白,眼前的女帝宠臣,已听懂了那日自己的言外之意。 赵都安又朝紧张忐忑的地方官员笑道: “此外,本官奉皇命而来,只诛首恶,如今高廉、王楚生皆被逮捕,相关十几名嫌犯暂时收押,明日本官便回京复命,还望今后,诸位以此为鉴,与孙府台齐心,保境安民,莫要辜负圣人委任。” 这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说出,一众地方官员,同时松了口气。 明白钦差话里的意思,乃是只抓这一撮人,不会再牵连与案子无关之人。 同时,“保境安民”四个字,就是要求,底下请命的百姓,不要在闹了。 只这一句话,高廉辛苦凝聚的铁板,登时四分五裂。 既然钦差表示不再追究,只诛首恶,那他们这些官员,又何必与赵都安过不去? 一场危机,就此化解。 “诶,赵大人,我……还有我……”眼瞅着,赵都安做出裁决,迈步就要离开。 刘按察使终于憋不住,起身呼唤,一张老好人的脸上挤出谄媚笑容: “孙知府都恢复了,那我……” 赵都安没回头,懒得搭理这个不管事,只想息事宁人,摸鱼划水熬到退休的老臣:“你在家反省一月再说。” 刘按察使张了张嘴,没敢讨价还价,擦了把汗,长吁短叹,朝孙知府道: “你说高大人,当真是……” 孙孝准瞥了他一眼,与其划清界限:“本官不与被停职的人说话。” 刘季:…… …… …… 螃蟹宴结束了。 然而这场席卷整个太仓府,且将震动偌大临封的事件,震荡出的余韵,尚未显出威力。 纵横全城的铁骑,纷纷回归,将一应来不及反应的涉案之人,悉数捉拿。 府衙大牢,一时人满为患。 接下来的事,赵都安相信孙孝准能处理好。 他则返回了驿馆,坐在属于他的小院中,料理后续。 “大人,这是您的镇物法器。” 覆甲女子将布满纹的风月宝鉴取出,双手奉上,面具下,孔洞里一双眼睛好奇打量他。 赵都安坐在石凳上,欣然接过,笑道:“我脸上有东西?” 覆甲女子不懂幽默,诚实摇头: “没有。只是听说,您击败了天海和尚。” 啧,难不成,我在影卫中已经有迷妹了吗?比赛冠军果然涨人气哈,说起来,穿越前巴黎奥运不知道战况如何了……可惜才看个开幕式,就穿了…… 赵都安心中吐槽,露出爱豆式微笑:“只是侥幸而已。” “恩。属下知道。”戴青铜面甲的女影卫诚恳点头。 “……” 赵都安轻轻吸气,心想这迷妹有点太实诚了,影卫的整体情商有待提高。 “咳咳……” 旁边,病秧子一般,体魄孱弱,双手却异常白皙的书生打断尴尬氛围,捧出一份厚厚的卷宗: “大人,这是王楚生藏匿的,指控高廉的罪证。” 赵都安脸色严肃下来,接过翻阅,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虽说堂上王楚生已口述了一次,但彼时只听着,还没有太大感觉。 此刻,亲手翻阅那一页页纸张上记载的事件,赵都安只觉薄薄的纸,变得极为沉重。 栽赃、冤杀、灭口、奸淫、贪腐、养寇…… “高廉……” 赵都安脑海中,浮现布政使那章正派的面孔,谁能想到,背地里是个衣冠禽兽呢? “呵……都说我是个奸臣,心狠手辣,人人得而诛之,但相比之下……我简直干净的像个海瑞……” 赵都安心中自嘲,合上卷宗。 忽然失去了与这两名金牌影卫闲聊的兴致,他摆摆手: “辛苦了,等我回京,会给你们请功。” 覆甲女子眼睛一亮,心满意足,脸上也有了笑容。 眼睛恋恋不舍看了眼桌上的风月宝鉴,心想这玩意好用,若能赏赐给自己就好了。 “多谢大人,我等不再打扰。”看出同僚心思的书生忙告辞,拽着女同事就走。 心头无奈至极:大名鼎鼎的“赵阎王”会是好相处的? 你还敢邀功……这一根筋的性子,若非杀人利索,哪里能在影卫中立足? 赵都安刚收起宝贝镜子,以及卷宗。 就看到一袭罗裙飘了进来,大家闺秀徐君陵迈步走来。 身后跟着丫鬟绿水,素袍老者吕青风,以及持刀大汉,抱剑女侠等护卫。 “郡主?”赵都安从莫名情绪中回神,露出笑容。 徐君陵黑亮的眼珠盯着他,说道: “本郡主准备先走一步了。” 赵都安愣了下,继而颔首: “也是,我明日也该回京,的确到了道别的时候,呵,还以为郡主会明日再走,或者在城中赏玩几日。” 徐君陵苦涩道: “我可没赏玩的心思了,离王府也许久了,该回去了。没想到,这小小银矿,竟牵扯出这么大的事。” 她忽地认真道:“高廉乃是江南士族出身,其正妻一家,更是南方大族。” 赵都安嬉笑:“我知道啊,所以?” 徐君陵气恼道: “所以,高廉亦是李党一员,何况身为从二品布政使,地方实权人物,某种程度上,比许多京官对李党而言,都更重要许多。 你这次将他绑回去,李彦辅不会坐视不理的,就算他不想管,也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不要说李彦辅手下的人不答应,江南大世族更不会答应。 就像王楚生说的那句话一样,他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王楚生可以被当做弃子,但高廉不同。” 赵都安不甚在意道: “郡主在提点我吗,可是李党一派的高官,我也扳倒了不只一个。” 徐君陵叹息道: “可一可二不可三,今日退一城,明日退五城……算了,不与你说了,总之,你自己想清楚,要不要蹚浑水。”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赵都安忽然叫住她,随手将桌上的那一本《太仓地理志》递给她: “没什么礼物,拿上这本书路上解闷吧,就当临别赠礼。” 徐君陵险些气笑了,心说你就这么抠门? 拿你翻烂了的破书当礼物。 犹豫再三,她还是一把接过,转身就走: “好自为之,日后你来淮水,再请你吃螃蟹。” (本章完) 308.第308章 法神派截杀,女帝的安排 第308章 法神派截杀,女帝的安排 郡主走了,就如她轻轻地来。 太仓府因忙于处理案件后续,无暇送别。 当天,在两百铁骑的辅助下,孙知府将局势稳定下来,晚上来寻赵都安深谈后续。 翌日,天色转晴,赵都安在本地官员们复杂的目光中,再度起身返程。 来时,是四辆马车,回京时,仍旧如此。 只不过,郡主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囚禁了原布政使高廉,与县令王楚生的两辆囚车。 “哒哒……” 城门口,目送钦差队伍,在骑兵护送下离开太仓府,北上朝京城返回。 以孙孝准为首的官员们同时松了口气。 “此去,还不知圣上如何判罚。” 尚未官复原职的刘按察愁眉苦脸,生怕女帝大怒,直接一道命令,将他治个失察之罪。 因祸得福,因立功表现,最差也是功过相抵的孙孝准“哼”了声,说道: “刘大人本就年迈,若本官是你,就提早写奏疏,向陛下辞官,以退为进,省的晚节不保。” 辞官么……刘季揪着胡须,默默思忖。 孙孝准懒得搭理他,只是在秋日的清晨,笼着袖子,目送远去的车队,眼神中充斥忧虑: 高廉此去入京,当真会顺利治罪么? “回城。” 孙知府摇头不再多想,转身踏步,走入高耸门洞。 …… …… 南方,官道上。 郡主一行人,已出了太仓府范围,再往前,就是通往淮水的坦途。 “驾。”素袍吕青风亲自充当车夫,车厢微微摇晃。 丫鬟绿水抱着胳膊,小脑袋靠在车厢一角,昏昏欲睡地打瞌睡。 徐君陵却横竖睡不着,心想: “这个时候,姓赵的也该启程了吧。” 自己离开家中许久,在京中诸多见闻,再到太仓府的驻留,诸多收获,其中一大半,倒都与皇姐的这个绯闻男友有关。 “等回去说给父王与兄长听,只怕父王又要摇摆不定了。” 摇了摇头,徐君陵将诸多繁杂念头摒除。 打开装书的包袱,想读书解闷,鬼使神差地捡起了那本《太仓地理志》。 “……哪有送人这个的……” 徐君陵忍不住二次吐槽,却还是随后翻开,继而怔住。 只见,书页夹缝中,竟藏着一页纸。 徐君陵纤细指尖,挑起写了墨字的白纸,然后愣住了,这竟是一首诗。 那家伙写的诗词吗?所以,送书是假,赠诗送行才是真? 自忖诗才不逊于当世文人的郡主一下坐直,垂眸默读。 《山行》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做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 马车“辘辘”滚过官道,车窗外是层叠的远山,秋日清晨的水雾在高山上盘亘不去,隐隐可见山上石径,曲折蜿蜒入云。 秋风所过,漫山遍野的红枫如暴雨落下,停下车马做……欸? 徐君陵捧着诗文的手指一颤,眼底闪过疑惑: “这个字写错了吧……” 然后才后知后觉,猜到大概意思,脸颊蓦然染上绯红。 “郡主?”丫鬟绿水揉着惺忪睡眼,表情疑惑。 徐君陵将纸张攥成一团,咬牙切齿: “等我回头告诉皇姐……” …… …… 经常赶路的人都知道。 同样的路程,去的时候,与返程时,两者对时间的感知是大不相同的。 出京时,一路看山看水,只觉迟缓。 回京时,却要神速许多。 没了郡主聊天打诨,赵都安顿觉索然无味,每日在车队中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吐纳观想上。 “……出差的确耽误修行,等回去交差后,得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 “奇怪,我晋级神章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是看不到第二幅《九章图》里究竟是什么……果然,境界越高,修行越难……” “呼,放平心态,对于人生里重要的事情,不能急于求成,而是要以‘三年’、‘五年’、‘十年’为周期……这才是做事的正确心态和方法。正所谓,十年后想收获一棵树,现在就要栽种它……” “诶,想念双修的又一天……贞宝,我不想努力了……” 车厢内。 赵都安长长吐出一口气,从今日冥想中结束,揉了揉脸,分明离开京城也没多久,就想回去了。 真的是…… “大人,有点不对劲!”突然,车帘外头,钱可柔的声音略显焦急地响起。 同时,马车开始减速,外头出现骚乱声。 赵都安收回思绪,用剑鞘挑起车帘,半个身子钻出去: “怎么了……” 话说了一半,他愣住了。 荒郊野外,天地间,突然起了大雾! 那雾气不知从何而来,起初还刚显现,但几个呼吸功夫,就肉眼可见浓郁起来。 车队原本行驶在绵长官道上,这一会功夫,前后左右都被浓雾吞没。视野范围,急剧收缩。 “唏律律……” 队伍四周,护送的战马不安地跺着马蹄,发出低低的嘶鸣声,似躁动不安。 “警戒!结圆阵!” 扛旗副将袁兴俊大喝一声,人在马上,已经抽刀出鞘,指着天空,大声指挥。 一众军中悍卒迅速将队伍中的几辆车包围起来,翻身下马,纷纷抽刀,警惕地结成防御阵型,盯着四周翻腾的白雾。 囚车中,高廉也被惊醒了。 他惊疑不定望着四周,身上的镣铐哗啦啦作响。似乎很是意外。 “赵大人,不对劲啊。这时辰,岂会有这般大的迷雾?” 御史陈红表情凝重,凑了过来。 侯人猛握住刀柄,这个刺头如临大敌: “术法!这绝非正常天象,唯有术法才能做到!” 赵都安跃下车,闻言心头一沉: “你是说,有术士藏在附近?能看出来历么?” 沈倦也“蹭”的一声拔刀,背对他们,警惕望着外头,飞快道: “世间术法繁杂,没法确定,但能如此迅速,在郊外布下浓雾,衙门里倒是有过相似记载,在卷宗里那起案子中,也是如今日这般! 施术者,乃是‘法神派’内一个江湖绰号‘雾鬼’的神章术士,其手中掌握一杆能布下战争迷雾的镇物,据说信奉神明‘雾主’……” 钱可柔脸色微变: “那个卷宗我也看过,据说,法神派雾鬼播撒下的迷雾,如同迷阵,一旦陷入其中,只能固守原地,切忌分头外出寻路,否则将陷入‘认知障’,找不回方向。 不过,据说雾鬼不擅杀伐,只会困敌,所以,每次出手,都与另外一名法神派术士同行,其可操控藤甲人,极为难缠!” 法神派? 那个江湖中最大的术士团体? 赵都安眉头紧皱,手已扶住腰间寒霜剑,脑海飞快分析,猜测对方是奔着自己来的,还是奔着高廉。 匡扶社?还是八王?或是某些世家大族? “沙沙沙……” 来不及细想,众人耳畔突然响起沙沙声,伴随着惊呼: “藤蔓!雾中有藤蔓过来了!” 赵都安定睛一看,只见以车队为圆心,四面八方的迷雾中,地面上皆有无数藤蔓如潮水般蔓延而来。 继而,雾中渐渐走出一道,又一道模糊的人形黑影。 足有十多个,从不同方向走来。 待显出真容,不禁令人倒吸凉气,那竟是些通体覆盖藤蔓甲胄的“怪人”。 手中持握刀剑,身材比常人要更大一圈。 “藤甲人!是法神派来截杀我们!”沈倦惊呼。 我就知道……出京一趟不会安稳……这帮人为何等我返程才出现? 是堪堪赶过来,还是因为,之前我身边有王府的护卫在? 赵都安深吸口气,手腕上浅浅覆盖寒霜,正要下令迎敌。 然而就在一触即发的时刻。 突然间,所有人的藤甲人同时停步,驻足。 继而发出尖锐,愤怒,夹杂惊恐的声响。 旋即,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已行将发动攻击的藤甲人同时转身,飞速遁入迷雾。 连带地上蔓延如潮水的藤蔓也“哗啦啦”收缩,飞快退去。 “这是怎么回事?” 御史陈红怂怂地苟在车厢里,这会探出头来:“卷宗里有记载这是何种进攻法子么?” 沈倦表情僵住,摇了摇头,表示没有记载。 钱可柔分析道: “难道是诱敌深入?想骗我们去追击查探情况,从而分而化之,不要忘了,陷入这迷雾,会失去回归的路!” 咦,憨憨小秘书关键时候反应挺快嘛……赵都安身为“神章”境,感知敏锐,清楚察觉到敌意飞速消失…… “不要追击,等一等。” 他沉声道,在冒险与稳健中,选了苟。 …… …… 与此同时。 迷雾之中,距离车队约莫一里地外,某个山坳中。 一个枯瘦的,裹着野生道士袍子的老者,盘膝而坐,双手悬空在身前,指缝间垂下由青烟凝聚的细线。 每一条线都连接着地上一只巴掌大的藤甲人。 此刻,老道士眼神恐惧,感受着四周弥漫的若有若无的杀机,疯狂操控藤甲人回防,从远处朝自己这里狂奔。 “嘎吱。”然而,下一秒,一道清脆的,踩踏藤蔓的声音在老道身后响起。 旋即,不等他反应,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了法神派杀手的头顶。 老道瞬间脑壳崩裂,红的白的喷溅而出,直挺挺栽倒在山坳中,以他为中心的铺满地面的苍翠藤蔓瞬间枯萎。 那狂奔回防的许多藤甲人,也猛地僵住,失去生命,簌簌化为风沙。 “哼,一群杂鱼,安敢放肆。” 那只手的主人哂笑一声,缓缓收回。 那是个披着披风,身材略显佝偻,头上盖着黑色兜帽遮掩的神秘人。 此刻,神秘人缓缓整理了下兜帽,显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眼神却清澈如孩童的脸孔。 海公公隔着浓雾,朝赵都安方向望了一眼,嘀咕了句: “真给陛下算准了。” 旋即,蟒袍老太监转身,眯了眯眼,凭借武者感知判断了下方向,缓缓迈出一步: “呵呵,一个都别想跑。” (本章完) 309.第309章 启禀陛下,臣不辱使命,太仓一案,已水落石出! 第309章 启禀陛下,臣不辱使命,太仓一案,已水落石出! 海公公一步跨出,瞬间消失在原地。 浓雾骤然翻涌起来,好似破冰船推开坚冰,烈火烧穿黑夜。 蟒袍老太监几乎拉出残影,身形如鬼魅一般奔行,那足以令神章修士深陷其中的战争迷雾,于他而言,好似不存在般。 很快,他逼近了一座山头,仰头望去,山巅处持续升起一根粗壮的云柱。 在云柱之下,一名身材矮胖,容貌丑陋的男子,正奋力挥舞一杆巨大的步幡。 挥汗如雨! 就如两军交战,于城头挥舞旌旗的扛旗人。 每一次挥动,皆有磅礴的雾气,从那只描绘怪异的纹络的幡中吐出。 “哼。”海公公面无表情,右脚在山体上一踏。 噗! 山顶挥舞巨幡的术士猛地吐出一口血,眼神惊骇,作势欲逃。 却只觉浑身无力,瘫软如泥。 海公公踏上山巅,抬手朝绰号“雾鬼”,在江湖上亦横行多年的术士那张丑陋的脸孔按下。 “噗!” 如同一只熟透了的番茄爆开,第二具尸体仰头倒下! 连杀两人,竟如饮水般容易。 “江湖蝼蚁,下辈子再学人行刺吧。”海公公逃出手绢,擦了擦脏污的手掌,便要离开。 然而这一刻,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蓦然涌上心头。 “海春霖。” 一个声音,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皇家供奉第一人,数十年前,也曾横扫江湖的蟒袍太监瞳孔收窄,擦拭手掌的动作一顿。 目光,死死望向对面山头上,不知何时伫立的一人。 山间,浓雾徐徐散去,但周围仍浓郁,两座山峰之间的沟壑,填补如云海。 海春霖看见了一个仓髯中年人。 仓髯,与中年人……这两个词竟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那是个穿着身并不稀奇的长袍的男人,面孔普通,目光平静,脸上略显白的胡须,与脑后同色长发飘舞。 他负手而立,与周遭格格不入,既非术士装扮,又非武人风貌。 “法神?”真名海春霖的老太监眯起眼睛,试探对方身份。 面孔平平无奇的男人没有否认,感慨道: “女皇帝如此舍得下本钱,竟派你出来护持那年轻人。昔年你走出江湖,我遗憾未能讨教,不想今日却在此相逢。” 海春霖嗤笑一声,对法神派首领说道: “呵呵,说的好似你配与咱家交手一般,区区一败犬,修为没多少,口气倒大的吓人,胆敢自号‘法神’,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想与咱家比划,你真身过来再说。” 法神派首领并不恼怒,微笑道: “海供奉且先接我一招。” 话落,这名江湖术士中的巅峰强者一挥手,隆隆声中,这漫天云雾凝聚成形,一声高昂嘶鸣响彻云霄。 群山中。 身躯庞大近百丈的云雾凝成的怒蛟绕法神一周,不见这名自号“法神”的术士有何动作。 怒蛟便撑开血盆大口,裹挟天地之势,朝海公公撞去。 “装神弄鬼!”蟒袍老太监啐了一声,右手做刀,掌刀徐徐隔空劈去。 隆隆隆…… 远处,官道上。 “大人,您看那边!” 钱可柔俏脸变色,指着远处山峦方向。 这一会,周围的雾气以极快的速度淡去,虽仍有一层,但视野已基本恢复。 故而,众人都清楚望见。 远山之中,有浓雾白云盘踞,只是里头具体发生了什么,看不清晰。 只听见隐隐的,如同龙吟虎啸的怒吼,伴随着一朵蘑菇模样的云雾徐徐升起,又坍塌落下。 直至消弭无踪。 “什么声音,莫非是山中猛兽打起来了?” 御史陈红嘀咕道,身为凡人的他对野兽有本能恐惧。 侯人猛抱着胳膊,收刀入鞘,瞥了这御史一眼,吐槽道: “陈御史,你怎么不猜是神明打起来了?” 赵都安望着周围消弭的雾气,与远山中渐渐流泻的云雾,若有所思。 片刻后,转头道: “继续赶路!” 看样子,是法神派的截杀被高手阻拦了……奇怪,哪里来的高手? 赵都安眉头皱紧,继而舒展,此刻的他,还没有冒险去凑热闹的资格。 收剑归鞘,继续北上。 …… 山巅。 海公公负手而立,眼前是被隔空劈成两半,徐徐坍塌的雾蛟,对面山头上,只留下一具血肉枯骨。 “法神派……”海春霖轻声呢喃,眼神沉重,虽毁掉了对方这具化身,但…… 这术士,竟意外的强悍。 “恐怕距离天人境,也不算远了。” 海公公摇了摇头,转过身,准备离开。 只是那背在身后的右手,掌心渗出一团鲜血。…… …… 经过小插曲后,接下来的路途顺风顺水。 数日后,又一个清晨,赵都安从马车中探出头,望向前方,只见巍峨的京城城门已在眼前。 “回来了!” 重重吐出一口气,赵都安脸上露出由衷笑容。 离开的也不很久,但就有一股赶紧去和熟人见面社交的急切冲动。 “大人,这下彻底安全了。”钱可柔等人也露出笑容。 从那日被截杀后,这帮人就提心吊胆的。 这会彻底进入京城范围,强烈的安全感涌上心头。 “怕什么怕,来刺客也是杀本官的。”赵都安吐槽。 钱可柔等锦衣吐舌头,心说那不得踏过我们的尸体么。 护送一路的袁兴俊等骑兵也是疲惫不堪,赵都安当即递出一枚令牌,要他们去附近的神机营休整,然后再返回。 剩下这点路,梨堂的锦衣们足够将两辆囚车安全押送进城。 城门口。 守城士兵看到赵都安一行归来,当即开了小门迎接,避免与进城的百姓拥挤。 时隔半月,再度踏入京城的街道,赵都安心情舒畅,唯独遗憾的是时节已近中秋,城中景色逊色许多。 “你们将犯人带回诏狱关押。”赵都安穿过城中街道,吩咐道。 钱可柔愣了下,呆萌道: “大人您不一起先回衙门吗?” 旁边,沈倦贼眉鼠眼笑道: “问什么问,这么大的案子,大人肯定要先进宫,向陛下汇报啊。” 你最好说的是正经的汇报……赵都安咂咂嘴。 其余锦衣校尉也纷纷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 ——在他们眼中,自家大人可是陛下的枕边人。 这么多天没见,可不得好好汇报一下。 懒得与这帮手下解释,赵都安走到身后囚车旁。 没搭理王楚生,而是隔着栅栏囚笼,看着经过一路的风霜,已经憔悴了许多的高廉,幽幽道: “高大人,我们到京城了。” 囚车内,昏昏沉沉的高廉睁开眼睛,他保持着僧人盘膝打坐般的姿势,望着繁华的街道,远处高耸的钟楼。 嘴唇翕动,低声说道: “朝堂会还本官清白。” 赵都安盯着他片刻,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道: “我期待那一天。” …… 告别了囚车,赵都安独自一人驾车,直奔皇宫。 等到宫门外,守门的侍卫看到他吃了一惊: “赵大人!您回来了?” 赵都安笑着下车,将马鞭丢给侍卫,说道: “烦请通报,本官要见陛下复命。” 俄顷,门洞里有小太监急匆匆奔来,手里拂尘一甩一甩的,满脸堆笑: “陛下在后庭中,奴婢带您过去。” “劳烦公公了。”赵都安颔首。 熟门熟路进了宫门,穿过午门广场,抵达名为“后庭”的园,就看到一名名宫娥驻守在园林中。 因天气凉了,一众宫娥不再穿风气大胆露白的薄纱宫裙,转而套上了高领口的衣衫,令赵某人大为失望。 他不是第一次来后庭了,进门后沿着曲折蜿蜒的石径,在诸多引领下,来到了园林深处。 秋日,御园中亦萧瑟破败许多。 然而,一派破败景象中,却远远望见一袭白色长裙飘逸如天上仙。 女帝正在练剑。 她站在园林中,手中持握一柄木剑,身上没有一星半点的气机法力。 然而,可木剑划过冰凉的空气时,却动辄发出嗤嗤的呼啸,整个园的草木,亦随之摇摆。 徐贞观容颜依旧如往昔,因自封住了修为,练剑久了,高挺雪白的鼻尖上,沁出一粒粒细密的汗珠。 额头与脸颊也泛着微微的红。 赵都安垂首站立一旁,欣赏着女帝舞剑,只觉千百里滚滚路途的辛苦与风尘,都在这一刻被洗涤干净。 “呜——” 最后一剑,徐贞观洁白皓腕微转,木剑归鞘。 她站在原地,微微气喘。 赵都安眼疾手快,抢过旁边宫女手中托盘,在其幽怨的目光中,端着盛放清水毛巾与解渴雪梨汤的木制托盘,躬身来到女帝身旁: “陛下……” 徐贞观早瞥见他来了,这会佯装才看到,凤眸静静凝视着他。 然后,嘴角似乎笑了笑,不是张扬,是久违之后,看到他安然归来的欣慰。 徐贞观随手拿起湿润的正好的毛巾,擦了擦脸,将黏糊糊的汗液拭去,又擦干净一双玉手上的汗湿,这才扭头,笑问道: “赵卿此去如何?” 赵都安深吸口气,捧着托盘,沉声道: “启禀陛下,臣不辱使命,太仓一案,已水落石出!” —— ps:终于回京啦,还是写熟悉的地图舒服,码字速度都提升了 (本章完) 第297章 威胁老庄主 第297章 威胁老庄主 伴随赵都安一声令下,王府高手没有任何犹豫,悍然撞入人群。 戴着铁质护臂的汉子狞笑出声,“锵”的一声抽刀,笔直的刀锋霎时间红热滚烫。 犹如铁匠炉中锻造将成的器物,悍然从左翼扑出,瞬间将一名同样魁梧的江湖人劈飞。 三十余岁的抱剑女人瞥了这群庄户一眼,手中的细剑竟都没有拔出,飘然从右侧冲入人群。 双手打出漫天掌影,每按出一掌,都有一人哀嚎飞出。 能被淮安王派出贴身保护千金女儿的,自然都是精挑细选的江湖高手。 此刻。 存心想表现一番,讨好赵都安,自然下了死力。 没有半点保留。 一瞬间就将宋家庄这群武人打的落流水。 “看剑!” 为首的穿短衫,眉毛粗黑的谢教头脸色一变,剑已出鞘。 脚下刹那间使了个迷踪步,逼近富贵公子哥面前。 然而,这一队年轻男女却浑然没有半点紧张,只是风轻云淡地俯瞰过来。 下一秒,却见空着手的素袍老者眼眸翕合,只说了声: “狗胆包天!” 继而,谢教头眼前一,只掠过残影,身躯便传来被雷电击中的僵直刺痛。 “当啷”一声。 手中的剑掉在地上,吕青风单手按在他脑门上,沉声呵斥: “跪下!” 这位重金雇佣的,江湖上亦有名号的剑客只觉泰山压顶,浑身气机都被禁锢。 但武夫自有一股狠劲,愣是额头青筋爆凸,汗如泥浆。 两条膝盖愣是锈死了一般不动,竭力维持武人最后的尊严。 吕青风感受到赵都安看向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禁老脸一红,眼神中掠过羞恼。 再不留手,以十成功力再度按下。 “噗通!” 青色短衫的中年人抵抗不住,凄惨跪倒。 双手撑地,口中哇的吐出一口淤血来,眼神中只剩下惊骇。 “好了,给个教训便成了,不必真伤了人。”赵都安淡淡说道。 吕青风这才施施然收回手,按耐住方才的一缕杀机: “是。” 这时,持刀汉子与抱剑女侠也返回复命: “公子。” 片刻功夫罢了,方才来势汹汹的一众武人,被打的落流水。 附近。 那些跟过来看热闹的宋氏族人,已是见了鬼一般,各个骇然失色,恐惧的一动不敢动。 “谢……师父……你们……” 地上。 叫小五的少年堪堪坐起,就看到了这一幕,已是吓得面如土色。 再看到跪在自己身边,心目中强大无比的江湖高手竟非那老人一合之敌。 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惹到了真正的大人物? “小五是吧,” 赵都安依旧笑如春风,好似方才下令的不是他,这会俯瞰少年,柔声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宋举人的宅子在哪。” “在那边!我……我带公子去!” 少年磕磕巴巴说,再不敢瞧郡主哪怕一眼。 …… 宋举人的宅邸,在庄子中心偏北,乃是一座极为雅致的大院子。 院有足足四进,院中栽种着一大片修剪,生长极好的墨竹。 一看,便是院主人静心照顾的结果。 所谓四君子,梅兰竹菊。 庄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一院竹子,乃是举人老爷的心头好。 在整个太仓府文人、官员中,都极富盛名。 宋举人年约五旬,因有家财,且顶着正阳先生门下的名头,交友广阔,亦乃府内诸多官员座上宾。 地位尊崇。 书房内。 身长七尺,文人打扮,有着一缕仿照正阳先生,精心打理长髯的宋举人正于窗前画竹。 忽听前院传来隐隐喧声。 继而,有家中仆从急匆匆奔入,神色惊慌: “老爷!不好了,来了一伙外地人,凶神恶煞,进庄子就将谢教头他们打伤了,点名要见您,如今已闯进前院了!” “什么?!” 年近五旬的宋举人脸色变了,手腕一抖,好好半幅画便毁了。 “对方是什么人?可是带了官差兵马?”他神态焦虑地追问。 “不曾有官差,倒像大户人家子弟……那男子说的官话……” 宋举人听完,神色疑惑,丢下笔: “待我去会一会。” …… 宋宅中庭。 一众家丁仆从,乃至府内女眷,都聚集一处,受了伤的中年教头也在其中,脸色凝重,不断安抚众人。 气氛严肃而紧张。 “呵呵,早这般配合多好,本公子是讲理的。向来不喜动粗。” 锦衣华服的赵都安站在庭院中,欣赏了一阵那打理极好的墨竹。 轻轻抬手,掸了掸旁边垂首而立的少年肩上灰尘。 却吓得健硕少年打了个哆嗦。 “老爷——”这时,院中仆从纷纷开口。 赵都安抬起眼皮,瞧见后头走出一个颇有气度的读书人,笑了笑: “你就是宋举人?” 老举人踏入中庭,只一扫,心头便是一惊。 他的眼力自非这些族人可比。 虽不知对方身份,但这年轻男女身上那股内敛的贵气,却绝非小门小户可有。 尤其那女子,还更要胜出一筹。 “老朽确为此地主人,敢问诸位尊姓大名,可是……出了什么误会?” 老举人率先拱手,态度良好。 赵都安笑嘻嘻,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膀: “你讲给你家长辈听吧,省的本公子搬弄是非。” 少年鼻子一酸,当即将过程一五一十叙述,犹豫了下,还是没敢说谎。 老举人脸色微变,当即沉声呵斥,命少年道歉,又看向谢教头。 后者不愧是江湖人,既败了,也就没了脾气。 忍着羞愤,抱拳拱手: “小人冲撞公子,多有得罪……” 吕青风冷哼一声: “冲撞?老夫看你倒是下手狠辣。” 中年教头汗如雨下。 宋举人这才注意到素袍老者,愣了下,仔细打量片刻,惊疑不定道: “可是吕先生?” 吕青风轻轻颔首,倨傲道: “十数年未见,宋氏竟找了这般无眼力的庸才镇庄。” ……老举人愈发惊疑不定,看向赵都安与徐君陵的目光,更谦卑了一分: “公子,可否入堂中再叙?” 算你识相,竟然没给我发飙的机会……赵都安笑了笑: “也好。” 老举人当即亲自领路,引着众人往内堂去。 中年教头等人走了,先松了口气,才拽住宅子里一名老仆: “这什么吕先生,与举人老爷相识?” 那名在宋家多年的老仆小心翼翼,解释道: “何止认识?当年老家主可是……” 等他将一桩旧事说完,青衫教头如遭雷击: “你说,他便是吕青风?江湖上武道吕家的那位?” 这一刻,同为江湖武人的谢教头蓦然想起,昔年吕魔头在江湖中杀人如饮水的故事,恐惧的冷汗浸透衣衫。 这才明白,若非那位俊朗公子哥及时开口,自己只怕早已命丧黄泉。 “吕魔头早已退隐多年,能令他老人家唯命是从的公子哥,又是何等身份?” 中年教头心头战栗。 …… 内堂。 赵都安携徐君陵入座,留下吕青风三人在堂外守着,以防有隔墙之耳。 “老朽教族人无方,必加倍严惩。” 宋举人亲自递茶,姿态谦卑。 赵都安摆摆手,浑不在意: “此事放在一旁,我等今日来此,乃是为了办事。” 老举人缓缓坐下,面露疑惑: “尊客尽管开口,对了,敢问尊客如何称呼?” 徐君陵挂着甜美笑容,淡淡道: “我们是谁,老先生不必多问。” 老举人心头一跳,就听赵都安直入正题: “我不喜欢废话,来此只问一件事,矿课司的宋提举,可与你相识?” 老举人瞳孔微微收缩了下,继而很好地隐藏神色,道: “宋提举啊,同在一地,自然认识,宋提举虽不是我这一支宋史,但若论起来,也算五服内沾亲。” 这件事瞒不住,他索性承认。 赵都安坐姿随意,近乎靠在那漆皮光滑的黑紫色雕木椅中。 手里把玩着桌上的一件玉石老虎文物,“哦”了声,道: “那宋提举失踪的消息,你也该知晓吧。” “……略有耳闻,据说,是涉及银矿的一桩案子。但具体不知。” 不知……赵都安目光闪烁了下,笑道: “不知么?可据我所知,宋提举似是将什么东西,放在你这里了,可有此事?” 老举人表情茫然: “公子哪里听人胡诌?我却不知。” “没有?” “老朽与宋提举虽算友人,却仅限君子之交,不曾有别的。” 赵都安把玩玉石老虎的动作停下。 他眯着眼睛,凝视着这名五旬举人,堂内一时沉默无声。 端详许久,赵都安轻声道: “我这人心善,你那子侄惹了我,也给他两次机会。我如今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回答,有没有?” 这轻飘飘的询问,竟带着一股窒息般的压力。 “公子,老朽的确不知您指的是什么啊。” 宋举人有些急了,似被冤枉般解释。 赵都安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掠过一丝失望,夹杂着冷漠: “为什么总有人不识抬举呢。” 旁边。 徐君陵抿嘴笑道:“许是老先生信不过你呢。” “不是……老朽是真不知……” 喜好画竹的老人有些激动地辩解。 赵都安手掌微微合拢,咔嚓一声,那只翡翠玉老虎崩开裂纹。 继而被捏碎,指缝中洒落齑粉…… “吕先生,”赵都安笑着朝外头道: “我瞧着院中竹子不错,砍回去当柴烧。” (本章完) 第298章 逮捕钦差 第298章 逮捕钦差 “是!公子!” 堂外的素袍老者先是愣了下,旋即便要动身。 旁边佩刀的汉子却抢先道: “砍竹这等粗活,何劳烦吕师,某家去就好。” 说话间,腰间直刀已出鞘,大踏步就朝外头走去。 老举人闻言脸色变了,他爱惜那墨竹近乎儿孙,哪里忍心,任这粗人砍伐? 当即起身想要阻拦。 “举人老爷不必亲自引路,对了,方才庄中那群蹴鞠少年冲撞本公子的事,还未算清。 说来,不知这群少年郎比之竹林,哪个砍起来更爽利?” 赵都安笑着说道。 话语中,好似杀人如吃饭喝水般简单。 那是权贵子弟对寻常百姓近乎天性的冷漠。 宋举人身子晃了下。 他不知这神秘的年轻人,是否真敢屠戮庄子。 但他知道,能令吕青风俯首帖耳,甘心为奴仆,必然是极有权势的大人物。 再听这一口官话,或是朝中某位大贵族的子弟也不一定。 他虽在太仓县地位很高,但见过真正天地的宋举人知道,他这区区“举人”功名,放在京城权贵眼中,也只是蝼蚁一只。 换言之。 对方哪怕真将小五他们杀了,只要找个罪名由头,大可以安然无恙。 而相比于人命,砍伐墨竹,更是小事一桩。 “这位公子!小姐!” 年近五旬的老举人声音近乎哀求。 本能向身为女子的徐君陵求情: “老朽不敢欺瞒二位,若公子想要什么,庄上有的,您大可以都拿走,只是那宋提举,确实与我宋家无关啊……” 说着,这位堂堂举人,便竟要跪伏下来般。 徐君陵自进来后,一直安心看戏。 这会却也有点摸不准赵都安的意思了。 不禁眸子看向他,欲言又止。 然后愣住。 只见赵都安神色平静至极,那双眼睛里,藏着近乎没有情绪的审视,似在窥探老举人的内心。 直到持刀汉子将要走出院子的时候,赵都安终于开口: “回来吧。” 然后,只见他脸上冷漠尽皆散去,化作春风般温暖,轻轻扶起宋举人。 “这……公子……” 近乎崩溃的老举人这次是真的茫然了。 徐君陵抿嘴一笑,甜美的脸上也露出真诚笑容: “老先生请坐吧,方才他与你开玩笑呢。” 玩笑? 从地狱回到人间的老举人不敢相信。 赵都安亲自扶他坐下。 而后,不再是方才的慵懒姿态,端正坐姿,笑着说: “重新认识一下,吕先生,你与宋举人相识,由你说吧。” 吕青风站在门槛外,闻言笑呵呵道: “坐在你面前的,乃是奉皇命赶赴太仓查案的钦差、京城白马监使者、诏衙梨堂缉司、神机营四品指挥佥事、修文馆外编学士、大内皇族供奉、本届佛道斗法胜者、当今圣上倚重的赵都安,赵大人是也。” 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头衔,再看宋举人,已是震惊失色。 他难以置信看向眼前贵公子: “您……您是赵钦差?” 他虽身处乡下,但因与府城文人相交甚密,对这半年声名鹊起的赵都安自不陌生。 知道此人乃是女帝身边,红的发紫的新晋权臣。 更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据说人人畏惧的赵阎王。 容貌俊朗……飞扬跋扈……特征吻合了! 赵都安语气温和: “天下还有第二个赵都安?” “不……不是……” 宋举人有些语无伦次: “老朽听闻,钦差昨日入府城,不想……” 赵都安伸手入怀,取出一张密信,以及钦差任免的公文,轻轻按在茶几上: “宋提举信中提及,将贪腐之臣一应罪证,委托你手。 本官昨日到任,才知宋提举与那太仓县令王楚生竟都离奇失踪,唯恐暗中有人作祟,便微服私访至此。方才试探一二,多有得罪。” 试探? 你早说啊……老举人脸上惊悸未消。 颤巍巍捧起桌上密信,确定了亲属字迹,心中已信了。 赵都安也很无奈。 他不敢让“假钦差”过来,担心动作太大,提前走漏风声,出了变故。 而私人前来,既难以证实身份。 又摸不准这宋举人是否可靠。 这直接关乎,其手中罪证的可信度。宋提举失踪后,掌握罪证资料的老举人定然忐忑,畏惧。 若宋举人当心向朝廷,哪怕面临威胁,也不会轻易吐露真实。 因为一旦罪证落入钦差意外的人手中,整个宋家都有可能面临灭口的死劫。 反之,若宋举人有问题,面临威胁,极可能表现出另外的反应。 此刻,辨认密信字迹无误,且诸多特征吻合。 宋举人再无迟疑,起身离席。 片刻后,将一个包裹严实的,首饰盒大小的箱子捧进来,摆在茶几上: “钦差请看,这里的东西贴着泥封,原封未动,具体内容,老朽亦不知晓。” 赵都安打开密封完好的盒子,看到里头厚厚一叠文书,竟塞的满满的。 “宋提举说了什么吗?”赵都安问道。 老举人回: “他说,他早察觉太仓县令不对,暗中做出许多手脚,乃至于在在矿课提举司中都有眼线,他暗中调查许久,本想收集了罪证,呈送太仓知府孙孝准。 可他越查,越发觉此时不简单,更意外发觉,王楚生有同党多名…… 他说,他查到后头,发现了了不得的事,再不敢将这事上报给临封官员了。 而且,他说他可能已经被人盯上了,不敢再耽搁下去,决定将此事密报京师,奏报当朝袁公……” 老举人说着,声音不由低下去,凝重忐忑: “老朽得知此事,本不愿粘身,担心牵扯家族,但又想着为陛下效忠……” 赵都安瞥了他一眼: “不会是密信里先写了将东西放你这,等密信送往京城,宋提举才来找你的吧。 这样一来,你不想帮他也不行。 因为若拒绝,等京中钦差下来,找你拿罪证,你说没有……那就真是灭顶之灾了。” 老举人语塞,沉默不语,竟是默认了。 徐君陵大为惊讶,美眸诧异地看向赵某人: “你怎么知道这些?难道也是信中写的?” “哦,信里没写,我猜的,”赵都安拿起盒子里罪证最上头的一张纸,随口道: “因为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宋提举,肯定就这么干。” 徐君陵:“……” 宋举人:“……” 这时候,赵都安已展开了手中的纸,心中激动。 既然宋提举说,他已经查到了王楚生背后的同党,那这些罪证中,必有提及。 而随着一枚枚字迹映入眼帘,赵都安瞳孔骤然收缩。 …… …… 另外一边。 在赵都安一行人打进宋家庄时。 太仓银矿附近,一座监工衙署内。 近日坐镇于此的太仓县丞也被外头县衙典史的声音惊醒。 “发生何事?慌慌张张?” 衙署房间内,身材偏瘦,蓄着八字胡,有点贼眉鼠眼气质的八品县丞皱眉。 作为王楚生的副手,县令老爷失踪后,县丞临时顶上,暂代县令职权。 这段日子,同样姓王的县丞可谓备受煎熬。 吃不好,睡不好,动辄在梦中被惊醒,都能吓出一身冷汗。 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跟着孙知府来这太仓当官,才一年,屁股都没坐稳,就摊上这档事,我一个八品县丞,却担了七品的官,怎生这般命苦……” 这会,刚补了一阵觉的王县丞瞪着黑眼圈,盯着进门的典史。 后者忙道: “县丞啊,不好了,有矿工看到,方才有可疑的生人在矿场附近转悠,说是足足两辆马车,是一对青年男女,还带着好几个仆从,在银矿附近朝咱们这边指指点点…… 您说,这个节骨眼,府城里哪家少爷小姐,会疯了一样跑这边转悠? 看风景这也不好看啊……知府大人可说了,若发现一切可疑之人,都要禀告您。” 王县丞困意骤然消散。 他死死盯着手下,又追问了细节: “人往哪边走了?走多久了?” “说是往宋家庄那边去了,约莫不到一炷香。” 宋家庄……贼眉鼠眼王县丞思忖片刻,沉声道: “这样,你赶紧去县衙,叫捕头领着快班去一趟宋家庄,若找到那群人,先找个由头带回县衙!” 典史一惊:“直接抓?” “废话,这个节骨眼,咱们经不起半点差池!钦差可就在府城里呢,今日随时可能过来视察,绝对不能出事!先带回去!” “可那帮人看着非富即贵……” “呵,再贵,不也就是个公子哥么,能大过知府老爷,还是钦差大人?” 顿了顿,王县丞捋着八字胡,小眼睛透出精明来: “你吩咐时候,含糊一些。大不了得罪了人,推给底下差役不就行了?与你我何干?” (本章完) 第299章 钦差召唤!铁骑洪流出太仓 第299章 钦差召唤!铁骑洪流出太仓 一份名单! 宋家庄内宅。 饶是心中已有准备,但当赵都安看到纸上的一个个名字后,仍是心脏微微跳了下! 这箱中的罪证最上层,白纸上,赫然是失踪的宋提举调查出的,疑似乃太仓县令同党的名单! 每一个名字后头,都清晰写着身份,并标记了索引。 即,此人的罪证在底下那一叠文书中的第几页。 这分明是银矿贪腐案的罪犯名录了……而纸上的十几人中,排在最上首的,却是用墨笔圈起来了三个名字: 布政使高廉 按察使刘季 太仓知府孙孝准 三人姓名旁,留有一行字迹,大意为: 王楚生背后的靠山,极可能在此三人之中。 至于具体是谁,或有几个,按照宋提举留下的说法,以他的能力,尚不足以查清。 之所以将嫌疑人圈定在三人中,乃是因他调查到,太仓县令疑似与三人都存在一定的“利益输送”关系。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赵都安瞳孔收窄,心中叹息一声。 在离开京城前,赵都安曾与袁立有过一次交谈。 彼时二人商讨的结果,便是胆敢染指银矿,绝非寻常人可为。 王楚生能遮掩许久,不曾败露,其靠山不在太仓府中,就在临封道内。 正因存了这层怀疑,他才大费周章,玩了手“暗度陈仓”。 如今,宋提举提供的名单,则确定了他的猜测…… “所以……事情到现在基本清晰,宋提举身为矿课提举司主官,察觉到兼任矿监的县令王楚生疑似以‘火耗’名义贪墨矿银,暗中不断调查,涉及的层次愈发高了。” “老举人说,宋提举曾想将罪证呈送给太仓知府,但后来中止…… 是因为他怀疑,知府孙孝准也参与了这起贪腐?又因临封道的两个主官也都存在嫌疑……他只能秘密上报京城……” “紧急上报,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的调查可能被察觉…… 所以,密信送出后,他被幕后的真正大老虎盯上了,所谓的‘失踪’,大概率是被灭口?或秘密逮捕……” “县令王楚生的‘失踪’,则是为了短尾求生……” 这一刻,诸多念头在赵都安脑海中闪烁,他目光闪烁不定。 再一次将名单上的十几个名字,悉数记下。 这份名单最有价值的,反而不是高、刘、孙三人的嫌疑,而是那其余的名字。 这些人,都乃王楚生间接同党。 王楚生紧急遁逃,可这些人未必也都失踪了…… 恩,哪怕同样提前逃走,可如此多的人,哪怕幕后的“大老虎”占着地利,但时间紧迫,也很难做周全。 只要循着这些线头,进行调查追溯,就可能锁定真凶。 “赵大人?” 堂内,见他攥着纸张,脸色变幻不定,徐君陵轻声呼唤,难掩好奇: “纸上是什么?” 郡主这个角度,看不到内容。 赵都安飞快收敛情绪,嘴角重新浮现笑容,揶揄道: “你真的要看?本官听过一句俗语,好奇心害死猫,有些东西,看过了,可就不一样了。” 什么古怪俗语……低调衣裙打扮,尊贵内敛的淮安郡主翻了个白眼,哼哼道: “不给看,便不看。” “钦差大人……您看……”这会,对面蓄着长髯的五旬举人小心翼翼开口。 赵都安将盒子合拢,变戏法般,将其收入袖中的银色卷轴,正色道: “东西本官这就拿走,便不打扰了。希望老先生守口如瓶,待本官这两日了结太仓一案,算你宋家一功。” “不敢,不敢奢求,能为陛下效力,乃我宋氏福分。”宋举人起身相送。 心中只想与这件事撇清关系,对所谓的功劳,有多远想躲多远。 徐君陵的注意力,则在于“这两日”三个字上,难免惊诧。 看赵都安的意思,似是有底气,短时间查清此案? 真的假的…… 堂内三人起身,就要往外走。 可刚走出几步,吕青风几人便朝隔着一道院墙的中庭望去,只听嘈杂声传来,伴随着呼喝声。 “这……”宋举人疑惑望向钦差。 赵都安也皱起眉头。 下一秒,只见一群人硬生生闯过中庭,抵达后院,一名家丁急着喊道: “老爷!县衙的差爷们过来,说要搜查贼人……” 家丁喊话同时,赵都安看到一行约莫二十个穿着捕快差服的胥吏拎着刀鞘,凶神恶煞闯进来。 为首的一个装束稍有区别,乃是捕头了。 这会虎着脸进门,目光锁定赵都安几人。 扶着刀柄的姿势愈发夸张,扬起下颌,呈审视神色: “我等乃太仓县衙公人,接到百姓检举,你们于矿场四周形迹可疑,跟我们回衙门一趟吧。” 众人愣了下。 赵都安与徐君陵对视一眼,表情怪异。 宋举人也懵了下,一时惊疑不定:“此事只怕有误会……” “宋举人,” 本县捕快自是认得这位士绅的,语气客气了几分。 言辞却是不容拒绝,一抱拳: “如今京里钦差驾临府城,银矿重地,监察从严,烦请宋举人也一同去衙门一趟,待县丞老爷回来,查清楚,再予放回。” “……”宋举人懵了下,看向赵都安的表情,有了些狐疑。 他突然有点不确定,这到底是否为钦差了。 “这位公子,请吧。”捕头面无表情,做了个“请”的手势。身后的捕快则呈扇形合拢,似时刻准备擒拿。 徐君陵面露不渝。 吕青风笼着袖子,眉目低垂,持刀汉子握住刀柄,眼神睥睨,作势阻拦 ——几个小捕快,他两息间就能掀翻。 “好啊,”赵都安却笑了笑,递了个眼神,让他们稍安勿躁: “我还正想去县衙坐坐。” 说话的同时,他背在身后的袖子中,滑落折起的泛黄纸张在掌心,那张特殊的传讯“镇物”上竟不知何时,早写了字。 此刻,伴随气机牵引,褐色黄纸上“速来”两个墨字,迅速风干、消失。 “罪证拿到了,也没掩人耳目的必要了。” 很快,一行人在县衙捕快们的监视下,离开宋宅。 留下宋氏族人面色焦躁难看。 “如何是好?” 宋举人的妻儿慌作一团,宋家公子突然拽住谢教头: “烦请教头亲自走一趟,将我父被带走的消息,通知孙知府。” 老举人乃知府孙孝准座上宾,慌了神的宋家人本能寻求其帮助。 “是!”谢教头拔腿就走,少年小五眼珠一转,抓住了将功赎罪的机会: “师父,我也去!” …… …… 府城,驿馆内。 “钦差”居住的单独的院落中,梨堂的锦衣们三三两两,无聊地坐在庭院中消磨时间。 圆脸女武夫钱可柔迈步,从前院走回来。 推门进屋,目光一扫,房间里,侯人猛盘坐在床铺上,正捏着抹布擦刀。 以“面具”伪装成钦差的沈倦,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前补觉。 “睡睡睡,就知道睡,万一给人进来看见怎么办?” 钱可柔没好气地踢了沈倦一脚。 梨堂知名摆烂王,熬夜成瘾的沈倦打了个哈欠,爬起来,浑不在意: “外头那么多兄弟守着,谁进得来?恩,外头怎么样了?” 钱可柔抱着胳膊,靠在墙壁上,道: “陈御史正和那个孙知府聊案子呢,我听得头晕。” “只聊案子?陈红昨天不是把要贿赂的意思传出去了么,这帮人半点不懂事?”沈倦一脸纳闷。 坐在床铺上闷头擦刀的侯人猛冷笑一声,幽幽道: “咱家大人,当初在衙门里索贿,然后反手把人扣了的事,你忘了? 我估摸着啊,这帮人也怕被坑。何况,咱们是来查贪腐的,真给咱送礼,那不是自寻死路? 我看啊,大人这招早给人看破了。” 钱可柔鄙夷道: “就你一个只懂打打杀杀的粗胚,还揣摩起大人的心思了?你在第一层,大人起码在第五层……” 沈倦看着俩人吵架,无奈劝道: “好了。你们说,咱们还得装多久,虽说又陈御史挡着,我装高冷,但这帮当官的也不是傻子,我估摸,最多装两三天,人家就得怀疑了。” 钱可柔板着脸,身为机要秘书的她有着班长的自觉: “我们耐心等下一步指示就好了,大人布局甚远,定有安排,没准等会就有指示……” 话落,突然间,沈倦猛地抬手示意噤声,他从怀中取出折起的黄褐色纸张。 只见纸面上,一缕火光隐现,缓缓浮现出“速来”两个字。 “大人叫我们过去了!” 沈倦振奋起身。 钱可柔眸子一亮: “我去召集人手!叫袁将军出发!” “哈哈,可憋死我了!终于能出去了!” 桀骜不驯的侯人猛屈指一弹刀刃,发出嗡鸣震颤声。 人已飞掠而出。 “速来”二字,乃是提早约定的讯号,一旦发出,意味着整个钦差队伍开拔。 凭借两张褐色黄纸镇物间的定位,在一定距离内,可大概感知方向。 …… 驿馆前院。 正与孙知府攀谈的镶牙御史陈红听到院中动静,眼神一动,施施然起身,笑道: “孙府台,钦差出巡,我先走一步。” 说完,竟不做解释,拔腿就走。 因雷厉风行,故而今日代表城中高官,提早跑过来说案子的知府孙孝准一脸懵逼。 瘦削如黑铁,气质精悍的知府大人站起身,几步追赶出院,绯红官袍在秋风中猎猎抖动。 骇然发现,驿馆侧方那上百骑兵蜂拥而出。 为首一个,赫然是昨日扛旗入城,身披黑甲铁盔的临封副将袁兴俊。 “隆隆隆……” 马蹄如雷,时隔一日,惊醒整座府城。 孙孝准愣了一秒,脸色狂变,一把拽住身旁一名亲随,红着眼睛: “速速去通报高藩台,刘臬台!” 丢下这一句,这名堂堂知府拎起绯红官袍,大步朝钦差队伍追赶: “钦差等等我……” (本章完) 第300章 审问赵都安 第300章 审问赵都安 时隔一日,声势浩大的钦差队伍再度成了全城的焦点。 而这一次,因出动的毫无预兆,更没有提早做疏通。 因而,当上百骑兵沉默着沿着府城南门的主路大街,如潮水般奔涌出去的时候,城中百姓惊惶躲避,眼神中尽是畏惧与疑惑。 “陈御史,咱们这是要去哪?” 骑兵队伍包裹中,堪堪追赶上的孙孝准骑着一匹马,攥着缰绳,扯着脖子大声询问身旁的中年御史。 说话的时候,他眼睛却瞟向队伍前列,仍旧披着赵都安容貌,给梨堂锦衣们围拢的假钦差。 陈红虽是文官,但马术竟然也很不错。 这会露齿笑了笑,大声回复: “钦差想去哪,我怎么知道?但想来是去视察矿场吧。” 视察……有这么突然的视察吗? 简直如偷袭一样,压根不想让我们跟上……孙知府腹诽。 心中却是安定了几分 ——矿场那边,他早已反复叮嘱,严加看管。 有王县丞坐镇,钦差便是突袭,倒也无妨。 这时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门,果然朝着矿场方向赶去。 太仓一地略特殊,寻常府城,府衙和县衙都在一座城里。 太仓县衙原本也是这般,但因后来银矿开采,衍生出一大批厂区。 加上矿上工人吃喝拉撒,银矿附近的镇子逐步扩大。 早超出寻常小镇规模,后来为方便管辖,太仓县衙干脆从府城迁出,到了这边。 因此,府城和县衙,中间恰好隔着矿场,距离倒是不远。 秋风凛冽,头顶云层飘动。 孙知府趴在马上,颠簸了一阵,眼前出现了巨大的,如天神锤出的白银矿坑。 一行也微微放低马速,矿场上驻守的工人和县衙之人,远远看到,此刻也主动迎了上来。 “犯官王楚生失踪后,为确保矿上不乱,本府便令太仓县丞暂代县令之责。” 孙知府人在马上,大声介绍。 说完,孙孝准策马上前,扫向来人队伍,皱了皱眉: “王县丞何在?” 为首的太仓典史心惊胆战,早被这声势吓坏了。 已猜到恐是钦差驾临,见知府大人询问,忙战战兢兢回应: “禀府台,县丞方才还在,但衙门里临时有些事务,便赶回去处置……属下,这便命人去寻?” 废物,关键时刻找不到……孙孝准心中不悦,扭头看向“赵都安”: “赵大人,我对这边倒也熟悉,不妨由我带诸位参观……” “县衙在哪个方向?”为首的“赵都安”忽然问。 孙孝准愣了下,捏着马鞭指了指远处城镇:“便在此处。” “赵都安”策马前行: “去县衙。” 轰隆隆…… 铁骑包裹的队伍过矿坑而不入,如一股黑色浊流卷起孙知府,朝县衙流淌。 遥远群山红遍,近处铁骑如黑线,此情此景可入画。 而在远处,另外一条岔路上,谢教头勒住马缰,惊疑不定地注视着远处的朝廷兵马远远离开。 “师父,官兵怎么来了?” 身后,骑着一匹劣马非要跟出来的小五表情呆滞。 少年眼神中,既有畏惧,又带着浓浓的羡慕: “好气派,好像保护什么大官的。” “钦差……” 谢教头呢喃出声,“看到方才队伍里,那穿红色官袍的了么。” “啊,好像有。难道是知府大人?” 鼻青脸肿,但实际上没有受内伤的少年愣了下。 以他的见识,也知道绯红官袍,整个太仓府城只有知府老爷能穿。 “知府亲自陪着,必是钦差下乡。走,我们跟过去。” 谢教头略作思忖,调转马头。 他入城是为寻孙知府,如今半路撞见,只能尾随。 “哦哦,” 小五激动点头,心中已是无比好奇,想知道那般气派的钦差,究竟是何等模样。 …… …… 太仓县衙。 赵都安一行人,给押回县衙后,倒并没有被打入牢狱,或太过刁难。 也不知是宋举人的面子,还是那捕头摸不准他身份。 总之,被暂时禁足在县衙的侧院,不许离开。侧院不大,院中唯有一只石桌,三只石凳。 此外,便是一丛绚烂的菊。 赵都安、徐君陵、宋举人占着三只凳,吕青风等人站着。 众人手中都没有兵器,刀剑都给官差收走——这当然,也是赵都安默许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 徐君陵嫌弃地用一根玉指,在粗糙的桌面上滑过,不出预料指甲覆盖灰尘。 身为皇室郡主,她从小到大,何曾收过这种“委屈”? 在淮水道,莫说一个八品县丞,哪怕正七品的县令,哪个见她不是卑躬屈膝? 敢不给淮安王面子? “形势比人强,莫非还能与官差动手?” 赵都安安之若素,身处艰苦环境,却浑然不曾在意。 “呵,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 徐君陵翻了个白眼,竟有些娇憨,她忽地笑吟吟道: “小心等下将你投入大狱,一个提举,一个县令都失踪了,你猜他们会否介意,让我们也一起消失?” “那岂不更好?” 旁边。 魂不守舍的宋举人听着二人没心没肺的对话,心惊胆战。 想问什么,但又担心隔墙有耳,硬生生咽下。 众人等了许久,都无人过来,就在耐心几乎消磨干净的时候,外头终于传来动静。 “县丞老爷。” 紧闭的院门外,传来胥吏的声音。 继而,木门被打开,一道穿着八品青袍,头戴七品乌纱,打扮不伦不类。 神色疲惫,外表贼眉鼠眼的官员走了进来。 王县丞的心情并不美好。 按他原本想法,是将人先抓回去,让底下人审一审,他尽量不参与,以避免不好甩锅。 怎奈何,本县捕头看似粗鄙,实则亦有生存之道,扭头就去禀告。 说涉及宋举人,一并抓了,请示县丞如何处置。 若只是身份不明的外地人,富贵公子小姐,暂且扣押问题还不大。 但宋举人乃本县乡绅,宋氏一族庄主,更是知府大人座上宾。 这下,王县丞就不能装不知道了,只好郁闷地回来亲自审问。 “王县丞!” 小院内,宋举人忙起身,拱手道: “您可回来了,是否发生了什么误会?” 专业背锅王县丞面无表情,没接话,目光牢牢落在院中男女身上。 眉头紧皱,身为本地官员,太仓府内有身份人家的子女,他都见过,却并无眼前之人。 “莫非不是本府的?” 心中嘀咕,王县丞故作官威,拿腔作调: “你们几个,是何人,又何以在宋家庄?何以偷窥朝廷银矿,目的是什么?谁指派你们来的?动机为何?私自靠近官营矿藏,有官府的允许吗?你们背后又是谁?……” 一番先声夺人,以强势的审问姿态,震慑犯人心神。 赵都安啧啧称奇,心说这一套说辞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旁边。 宋举人忙解释道: “都是误会,这二位途径本县,来庄中拜访老夫,因与小辈意外起了口角……” “宋先生,本官在审问人犯。” 王县丞指了指自己头顶的乌纱帽,神态严肃,语气凝重: “如今县内不太平,本官暂代县令之责,任何可疑之人,都须严查!” 宋举人闭上了嘴。 心说老夫是想帮你的,奈何你不听…… 赵都安坐在石凳上,没有起身,笑眯眯道: “你就是此地县丞?王楚生的副手?区区八品,暂代七品乌纱,真不该说你是幸运还是不幸。” 你谁啊……用这种口气…… 王县丞先是不悦,等听到后半句,莫名心中一酸。 “这里是县衙!本官在审问你们!你们这种少爷小姐,本官见得多了,仰仗家中势力,横行无忌,你们还敢殴打宋氏百姓,眼中可还有王法在?” 王县丞颐指气使,恍惚间真有种一县之尊的派头: “本官不管你们有何来历,不妨告诉你们,当今钦差赵大人就在本府,你们家室再大,能大过赵钦差?快说,到底有何目的?!” (本章完) 310.第310章 女帝:听说你和郡主走得很近 第310章 女帝:听说你和郡主走得很近 御园内。 徐贞观侧头听着小禁军的汇报,饶是心中早有预料,但真切地听到回答,仍不免微微走神。 恩,粗略算来,只这几个月里,他已经为自己办了多少事? 每一桩,每一件都完成的极为漂亮。 原本,这次委任赵都安为钦差,她是有些许忐忑担忧的。 京城与京外,看低都在大虞朝,但却是截然迥异的两个世界。 在京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赵都安能倚靠的力量,动用的资源,施展的手腕,都远超在外地做一条过江龙。 哪怕给了调集卫所士兵的权柄,与当地影卫的配合,但面对复杂的地方形势,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凯旋归来,仍是一件令她惊讶的事。 “赵卿,辛苦了。”女帝深深凝视他片刻,轻声说道。 “为陛下分忧,臣何苦之有?” 赵都安恢复舔狗姿态,慷慨激昂。 熟悉的姿态,熟悉的味道。 虽说,类似的话语朝堂上百官都会说。 但同样的话,给他说出来,就格外顺耳好听些。 徐贞观嘴角微微翘起,满意地点头,被舔舒服了。 她将毛巾随手丢在托盘上,又端起清水喝了口,挥手让宫女将盘子收走,并退出二人交谈范围。 “走走吧,顺便将此行经历,说给朕听。” 徐贞观朱唇轻启,裙摆已朝园深处行去。 啊这……不给我喝一口吗,我也咳了啊,沾陛下的口水也没关系的……我不嫌弃你脏……赵都安遗憾地望着托盘远去,扭头跟上。 寂寥的御园内,同样以菊为多,却不如太仓艳丽。 “禀陛下,臣到太仓以后……” 赵都安落后女帝半步,边走,边将此行经历,娓娓道来。 他讲述的很仔细,从自己如何以“假钦差”吸引当地官员,暗访宋家庄,获取罪证。 到县衙内,审问孙知府,获得后者的投名状,再到后来,派遣影卫以镜子寻到王楚生,并于螃蟹宴上,一锤定音。 不加隐瞒地讲述了一番。 徐贞观安静听着,中间没有打断,只是听到末尾,好看的眉头不出所料地颦起: “高廉……果然是他么……” 赵都安小心瞥她:“陛下早猜到了?” 徐贞观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冷声道: “敢将手探入银矿,且多年才败露,朕自不会相信,乃一区区县令可为。 那王楚生原为高廉提拔,便有怀疑,但终不曾确定,此人当真有这般大的胆子。非但贪墨官银,更犯下累累罪行!他如今在何处?” 赵都安如实道: “已押去诏衙关押,听候发落,因急着回京,只将此人与王楚生带回,其余从犯,由孙孝准看管。” 徐贞观颔首,叹息自嘲道: “京中好不容易安稳了,如今又轮到地方大员倒下,布政使……布政使……大虞总共才几个?” 她外表看似镇定,但赵都安敏锐从这声自嘲中,听出了女帝的怅然与失望。 每一个重臣,都是支撑这座王朝的柱石,站在女帝的角度,虽的确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 但起码眼下,在登基前几年,王朝内忧不断的时候,她对老皇帝时代留下的大臣,仍以拉拢委任为主。 高廉,也是一个。 然而,有些矛盾,却注定无法视而不见。 赵都安相信,倘若不是此案涉及“太仓银矿”,涉及“新政”推进的关键。 哪怕明知高廉有问题,女帝都未必会动。 或许只会派一个平平无奇的御史,走个过场,抓几个替罪羊。 怎奈何,高廉挡在了新政的路上。 或者说,此时此刻,朝廷正需要,以一个位高权重的地方官,来令天下官吏为鉴,展现上层的决心。 而派他亲自过去,这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彻查,闹出再大的窟窿,也不惜的态度。 “罢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汇报的?” 徐贞观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调节好情绪。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在情绪把控上,也有了长足进步。 “哦,还真有几件。”赵都安认真道: “那个送来举报信的宋提举,仍旧失踪。按王楚生的说法,是在他们动手前,就不见了,怀疑是藏匿了起来,但臣总觉得不对。” “哦?”徐贞观奇道:“哪里不对?” “说不好,”赵都安迟疑斟酌道: “臣其实也没有证据,只是本能觉得不是这样简单,就说他留下的那些罪证,臣回京的一路上,也反复比对数次,总觉得太……完美了。” “完美?” “是的,就是太完美,除了没有明确的指向高廉等上层外,对王楚生相关人等的调查,资料详实,几乎不需要再做什么调查,将涉案人逮住,轻易就可证实…… 陛下,臣总觉得,一个矿课提举,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些,着实有点太厉害了……”“……继续说。” “臣也说不好,人失踪了,猜测也很难证实。 总之,臣已叮嘱孙孝准,以及当地影卫,明暗两条线,继续调查。若当真是藏匿起来,如今高廉已落网,那宋提举也该出现了。”赵都安说。 徐贞观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此事暂且搁置,朕也会派更多影卫追查。” 赵都安点头,说道: “第二件事,乃是臣回京路上,遭到法神派截杀……” 他将那场虎头蛇尾的截杀讲了一遍,末了试探道: “陛下,那贼人离奇退去,似被强敌击走,您可知是何缘故?” 唔……徐贞观给他盯着,莫名一阵心虚,板着脸道: “朕如何得知?许是贼人内里亦有分歧。” 恩,她才不会说,是影卫侦查到法神派动向,有强者奔太仓,她才紧急派海公公前往。 这容易让这小子以后有恃无恐,更显得自己这个皇帝,好像很在乎他一样…… “这样啊……”赵都安狐疑道: “臣还以为,是陛下派高手暗中护卫,看来是臣多心了。” 女帝:“……” 赵都安转而道:“不过,那法神派缘何截杀?这个倒还更要紧些。” 徐贞观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怀疑靖王爷?” 赵都安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据他所知,法神派这个势力,与天师府有些瓜葛,乃上一代某个神官叛逃出走创建。 但与朝廷,倒算不上敌对。 贸然袭击队伍,最容易想到的,就是靖王府。 毕竟梁子早结下了……赵都安两次逮捕靖王府在京中的密谍,更挖出枢密院内鬼,新仇旧恨了属于是…… “朕知道了,也会着手调查,你不必关心。”徐贞观以一副霸道女总裁的口吻说道。 恩,她准备之后等海供奉回宫,仔细询问。 赵都安道:“大体就这两件,臣没有别的汇报了。” “是么?”徐贞观忽然瞥他:“再想想,有没有漏掉什么?” 啊? 赵都安茫然摇头: “臣不知陛下所问为何,还请示意?” 徐贞观睥睨着他,美眸在他脸上转了两圈,戏谑道: “关于朕那妹妹,你不想解释一下?” 糟糕……难道我口嗨的内容被贞宝知道了? 赵都安大惊失色,但旋即又觉得可能性很低,徐君陵是不敢说这种事的。 他神色坦荡,正义凛然道: “郡主的确跟了队伍一阵,臣当初已托影卫汇报过,想着终归是陛下的妹子,不好拒绝……” “朕说的不是这个,”徐贞观打断他,不咸不淡道: “君陵她似对你很感兴趣。” 赵都安义正词严: “陛下,臣的确察觉到,郡主意图离间臣与陛下间的感情,然则,臣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 徐贞观本是随口打趣地一问,不想他这番反应,脸色羞恼,美人佯嗔,别有风情: “又说什么胡话?真当朕不罚你?” 赵都安低眉顺眼,乖巧的如一条小狼狗,脸色委屈极了。 “……好了,朕知你忠心,君陵那丫头,鬼心思最多,朕自然会明辨是非。” 徐贞观看他耷拉眉眼的受伤模样,心中一软,语气也温和了几分: “此番你外出辛苦,先行回家休憩吧。” 顿了顿,又补了句:“不过,接下来只怕还有后续,要你参与。” 赵都安抬起头:“陛下指的是……” “给高廉定罪,”徐贞观表情严肃起来: “一位布政使如何定罪,非是朕一言可断,明日早朝,将朝上议事,而后交给三司会审,查清楚,罪名才能坐实。” 赵都安不意外。 一位高官的落马,自然不可能是他一个钦差怎么说,怎么算。 相应的证据,证人证词……整个案子,都要京中审一次,予以核对,以防钦差伪造证据,弄冤假错案。 不过女帝这会说这个,俨然是另外一重意思。 “陛下是说,有人会阻挠?”赵都安问。 徐贞观点头,说出了与徐君陵相似的话: “高廉乃‘李党’一员,李彦辅这次,只怕不会坐视不理,想给高廉定罪,必有重重阻力,你既是此案钦差,难以撇清,不过,既回了京,这些事朕自会安排人处理,也未必会涉及你…… 总之,看明日朝会情况再议。” (本章完) 311.第311章 “李党”的反击 第311章 “李党”的反击 明日朝会……赵都安暗暗心头凛然,从女帝的三言两语中,听出可能到来的风雨。 “臣知道了。”赵都安拱手告辞,往后走了两步,忽然停下,犹豫了下问道: “陛下,您说高廉最终可能定个什么罪?” 徐贞观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平静说道: “若按常理,此罪仅次于谋反,当斩立决。” 按常理……这三个字意味着,可以存在“非常理”。 朝堂上的博弈,很多时候,并不意味着只有“胜”、“败”两个结局,更多是不同的势力,彼此争斗,最终互相达成某种妥协。 比如,高廉这次犯事,哪怕李党官员再如何努力,想官复原职是绝不可能的,但同样的……只要肯下功夫,想斩立决,也不容易。 哪怕他奸淫掳掠,倚仗权势残害无辜,手上占满了人命。 “臣知道了。”赵都安点了点头,迈步朝宫外走。 徐贞观静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想说什么,但终究闭上了嘴巴。 只是抬起眸子,望着在园上空飞舞的枯叶。 心想,这个时候,太仓府一案的消息,只怕已经传开了吧。 …… 都察院,后衙的院子里。 容貌清矍的袁立批阅完累积案头的事物,略显疲倦地起身,活动身体。 大青衣随意行走在房间内的博古架前,抬手把玩架子上的一只茶宠玉白菜。 入秋这段日子,是都察院难得的清闲。 佛道斗法令躁动的朝堂上,各家默契地停止争斗,刀枪入库。 而后,因赵都安在斗法上表现,令皇家声势再震,一时京城官场有种“皇党”崛起,李党与清流党偃旗息鼓的意思。 “大人,大人!”突然,院外一名官吏奔来。 袁立手一抖,给这声音吓了一跳,忙将玉白菜放归博物架,不悦地转身,瞪了进门的官吏一眼: “本官还没老的耳聋呢。发生何事?” 官吏怯怯道:“大人,陈红,陈御史回来了。” 低级的官吏并不敢喊“袁公”这个称谓。 “恩?”袁立愣了下,继而眼睛一亮,道:“快叫他过来。” 少顷。 风尘仆仆的陈御史进门,拱手堆笑: “袁公,下官回来了。” 袁立笑着叫他入座: “回来的这般突然,此行太仓,可还顺利?赵都安没与你一起?” “赵大人先一步进宫了。”镶嵌了银牙的中年御史说道。 啧……年轻人,就是性子急……儒雅清俊的大青衣笑了笑。 只听陈红道:“太仓一案,已然告破,那县令王楚生已缉拿归案,只是事情发生了些许变故,牵连出一些人。” “谁?”袁立似并不意外。 “临封布政使高廉。”陈红吐出这个名字。 袁立脸上笑容缓缓僵住,似在消化这个消息,他表情严肃起来: “当真是……他?没查错?” 陈红道:“那县令亲口指控,并有证据……” 他飞快,将早打好腹稿的过程说了一遍。 袁立听完,不禁站起身,在房间中来回踱步,轻吐一口气,呢喃道: “怎么会是他……唉。” 他头疼地叹了口气,平静了没多久的朝堂,又要掀起风浪了。 …… 相国府。 一辆马车急匆匆停在门口,高鼻梁,约莫四十岁模样的“小阁老”不等车停稳,就跳了下来。 不理会府内家丁行礼,径直急匆匆朝后院奔。 口中喊着:“父亲!父亲!” 却扑了个空。 “应龙?老爷在小睡,你莫要喊。”一名貌美的妇人走了出来,乃是李彦辅的妾室。 这会摆着手,试图劝阻。 “出事了,我去见父亲!”李应龙神态焦躁,脸上萦绕一股戾气,一把推开美妾,朝卧房去。 俄顷,大手砰砰拍门,等到房间中传来一声进。 李应龙才推开门,只见秋日午时的卧房内。 大虞相国李彦辅正倚靠在罗汉床上。 鬓如反猬皮,眉如紫石棱,凌乱毛躁的胡须与两侧鬓角连成一片。 披着一件暗红色松垮外袍,上悬白色玉石扣子。 此刻缓缓坐起,单手撑着床榻,眼神锋利如鹰。 “父亲……”李应龙给老相国目光盯着,没来由打了个哆嗦。 李彦辅脸上没有表情,声音略显急促地说: “可是那赵都安回来了。” 李应龙一怔,难掩诧异:“父亲已经知道了?” “猜到了。”李彦辅缓缓坐直身体,李应龙忙小心翼翼过去搀扶。“说说吧,结果如何。”李彦辅苍老的声音这会反而慢吞吞了起来。 李应龙惶急道: “底下人看到,那赵都安约莫一个时辰前进城,带了两大囚车,一个是那县令王楚生,另一个,是……是高廉!” 李彦辅按在床上的,弥补皱纹,青筋外凸的手骤然攥紧! “父亲!那囚车已经押去诏狱了,咱们的人难以过去打探,具体情形还不清楚,但也能猜出大概了,怕是这案子,把高廉牵扯进去了! 那赵都安果真是我们的心腹大敌!当初您留手,如今已是成了势头,这是要把咱们蚕食殆尽啊!”李应龙说道。 “闭嘴!” 李彦辅叱责出声,虎目眈眈,看的小阁老直发毛: “你还有脸提?忘了上次,是谁给你擦屁股了!?” 李应龙一下气势矮下去,只好急切道: “父亲,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而是高廉要完了,他和咱们可是……休戚与共,若在狱中胡乱说话……” “哼,”李彦辅甩开不肖子,沉声道: “高廉没你那么蠢,他不会乱说话的,若我所料不错,他从太仓到京城,一路上只怕都没说过几句话。” 老相国盘坐在榻上,目光闪烁,似在思索对策。 李应龙犹豫道: “儿子是相信高布政使的,但那赵都安歹毒,保不准设下什么圈套……总之,儿子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高廉不开口,那也是指望咱们出手救他,父亲,这次若咱们还袖手旁观,高廉在狱中说出什么都不重要,这人心散了,才是真要命啊。” 此前几次,无论是裴楷之,还是周丞,李彦辅都没有尽力出手。 这早已引得李党官员,与江南一众大族十分不悦,但碍于相国的积威,也只限于发发牢骚。 还能稳得住。 但李应龙深知,若一退再退,江南世家大族们不会答应,李党的官员也不会答应。 “父亲!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您说挨打,让陛下出出气,咱们也都照做了,但陛下这还是不放手啊,这次,若咱们还是不出力,人心就真散了啊!” 李应龙近乎哀求道。 “让你闭嘴!”李彦辅听的烦躁,动了真火,吓得小阁老瑟瑟发抖,不敢吭声。 房间中陷入安静。 良久,李彦辅闭上眼,吐出一口气,声音沙哑道: “去召集人,来府中一叙。” 李应龙猛抬头,目光骤然亮起光彩,激动道:“父亲,您要……” “去叫人吧,”李彦辅挥挥手,神态异常平静地睁眼眼,灰眸如古井: “的确不能再退了。” 逼急了,羊也会咬人。 李彦辅攥紧双手,抬头,目光好似穿透屋脊,望向皇宫方向: 陛下,何必咄咄逼人啊…… …… …… 赵家宅邸。 午膳后,赵盼端着熬煮后的山楂丸,叩开了东厢房的主卧。 “娘,吃点果子吧。” 少女迈过门槛,身后的阳光绕过她穿着素色襦裙的腰身,蔓延过光洁的木地板。 秋日的午后阳光,点亮了一张张古色古香的家具。 尤金一袭长裙,坐在圆凳上绣,左手捧着只圆形竹质的框,将绢布崩紧。 右手滑腻的手指捏着一根针,手指上还套着羊脂玉的顶针。 这会正侧着螓首,用银牙咬断丝线,手中的绢布上,便多了只鸳鸯。 “放下吧。”尤金道,好奇地看着女儿: “无事献殷勤,有什么事?想出去逛街,还是要月钱?” 赵盼鼓了鼓腮棒子,瓜子脸经过喂养,已经稍稍多了些“秋膘”,变得圆润可爱了许多: “娘,人家是想问问大哥有没有消息,何时回来。” 尤金“啊”了声,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忧虑牵挂: “你大哥又没送回来信,娘又如何知道?但离京的时候,说也就最多一月,应该也快回来了。” “哦。”赵盼闷闷不乐坐下,情绪不高。 尤金看了眼女儿,有意缓解情绪,将手中绣的鸳鸯给她看: “瞧瞧,是给你绣的。” “绣鸳鸯干嘛。”赵盼颦眉。 尤金笑道: “过了年,你又长一岁,也该物色下未来郎君了,如今咱家不比以往,也是大户了,有你大哥在,京中俊彦你看上哪个,娘便……”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赵盼果断转身,留给娘亲一个臀儿,双手捂住耳朵,一副抗拒催婚,打死不嫁人姿态: “要嫁娘你怎么不嫁。”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浑话。”尤金无可奈何,气的抬手,用手指戳她头。 就在这时候,房间外传来家丁惊喜的喊声: “少爷回来了!” 母女两个一愣,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奔出屋外。 就看到庭院中,赵都安手中大包小裹,笑着走进门来,眼睛一亮: “姨娘,妹子,我回来了。” (本章完) 312.第312章 武神途径第二阶段开启:覆甲红衣女术士 第312章 武神途径第二阶段开启:覆甲红衣女术士 大郎回来了! 当赵都安踏步,在家丁丫鬟的簇拥中走进门来,尤金母女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在这个出行不便的世界里,有的人一次分别就是终此一生再难相逢。 所以赵都安上辈子学古诗,送别和思乡,从来都是个大主题。 更因为来之不易的见面,遥远送达的信笺就盛满了分量。 赵都安来到这个世界还不很久,对此体会并不深刻。 他只知道,自己的回家在赵府内引起了一阵“轰动”。 整个宅子里的仆从都出来围观,主母问的第一句是“吃了没”,得知赵都安刚从宫中回返,还没吃午饭,立即命厨娘去生火。 接着,赵都安被迎接到堂内,自然是一阵的嘘寒问暖。 姨娘穿了件素色对襟衣裳,绣满丰腴海棠。 妹子则是条鹅黄色的裙子,显得格外的文雅碧玉。 两女围着赵都安,先是打量关切,说些诸如吃的好不好,瘦了没有的话,赵都安则将从太仓回来时,专门带的当地特产拿出来,当做礼物,并随口讲述了些沿途见闻。 至于工作上的事,简略地说了个大概,被截杀的插曲更是只字未提。 如此,说到厨娘端上热腾腾的饭菜,赵都安大快朵颐了一顿。 一路赶路,虽也在沿途城池歇脚,但此刻归家,才觉双脚落了地,滚烫的吃食入腹,吃饱喝足的赵某人起身,以要休息为名,回卧房歇着。 …… 东厢房。 尤金与赵盼走回房间,美妇人脱去外套,盘腿坐在床榻上,轻轻锤着匀称修长的双腿,缓解方才忙前忙后的疲惫。 清理少女坐在圆桌旁,兴致勃勃拆开赵都安带回的特产,从礼盒里取出一枚内蕴冰的玉镯子,套在手腕上把玩,美滋滋道: “娘,你瞧好不好看?” 尤金瞥了女儿一眼,笑着说: “好看好看,瞅着可贵的镯子,莫要磕碰坏了,收起来,娘给你攒着,以后当嫁妆。” “……”赵盼绷着脸,不吭声了,默默用袖子将手腕罩住,坚决不准备将镯子取下来,转而道: “娘,你说大哥和陛下,到底有没有那个关系。” “啊?”尤金捏着小腿肉的动作一顿,诧异地盯着女儿:“你说些什么呢。” 赵盼鬼精鬼精的,眼珠转动,幽幽道: “外头一直都说,大哥与陛下有那个关系,但咱自家人知自家事,我瞅着不像,大哥满打满算,在宫中宿了几夜?去宫里,大多还是白天,汇报公务去了…… 还有,我听人说,男子和女子,在做了那事后,都会变得不一样,不过我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只觉得没啥变化。娘你有经验,您说,是不是谣传啊?” 尤金啐了一声,嗔道:“黄闺女家家,整日都想些什么,你大哥和陛下的事,少插嘴。” “我就问问嘛,我又不傻,绝对不会说给外人的。”赵盼鼓起因养了秋膘,愈发圆润起来的脸颊。 尤金没吭声,只当结束话题。 一边揉着盘起的小腿,一边心中也不禁思绪发散起来: 大郎……还真不像尝过肉味的样子。 …… …… 卧房内。 吃饱喝足的赵都安简单洗了个澡,这才舒舒服服,爬到了床上。 “也不知道,高廉的案子会怎么发展,李彦辅肯定不会听之任之。 唉,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朝堂……算了,与我无关,贞宝既然说她来处理,那就这样吧,要真明天让我上朝,当众答辩,还真有点紧张……” 赵都安思绪散乱,左右睡不着。 干脆爬起来,在床上盘膝摆了个五心朝天的姿势,进行今日的修炼。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荒废不得。 徐徐吐纳,于脑海中观想武神途径的第二幅图《六章经》。 按照经验,他会进入一片无光的黑暗中,然后等到周身气机流转完整周天,再醒来。 然而这一次,当他飘忽间,进入《六章经》内,眼前的黑暗徐徐散去,视野中竟出现了景物! 赵都安愣住! 终于有变化了?是自己在神章境站稳了脚跟? 这么巧,刚回京城就有进展。 压下惊喜,他好奇地打量四周,发现身处之地,乃是一片荒凉的林地,远处是荒僻的郊外,天空也是乌云凝聚。 冷风潇潇,时节大概在深秋。 “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六章经内,是否还有老徐……”有了经验,赵都安丝毫不慌,朝着前方走了几步,便出了这片稀疏的林地,眼前豁然开朗。 视野中,前方竟伫立着孤零零一座破败庙宇。 破庙更像道观,但与当今时代的建筑风格略有区别,更为古老,不知道荒废多少月。 大门油漆斑驳发黑,布满蚀孔,檐角的灯笼掉在地上,只剩竹篾骨架。 庙宇匾额结满蛛网,斜斜悬在檐下,其上字迹却好似被人为毁去,庙门前的台阶龟裂,裂缝处杂草丛生。 “这应该就是六章经里的第一站了,恩,建筑古老,唔,是六百年前的风格没错了,难道是老徐曾经见过的一些地方?给画了进来?” 赵都安好奇地走到庙门外,拾阶而上,抬手用力一推。 “吱呀——”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清冷僻静的庭院,院内遍布野草,角落坍塌着一尊丹炉。 目光循着荒草中近乎被掩盖的小路,抵达历经无数时光摧残的主殿。 殿宇门户紧闭,外头两根立柱上,好似遭刀劈斧凿,刻痕毁去原本的对联。 “有人吗?”赵都安没来由心头一凉,啧啧称奇,这地方阴气有点重啊。 大声呼喊了两声,没有应答,只有庙宇后头飞起两只乌鸦,嘎嘎振翅,掠上枝头,俯瞰下方。 “没人?这六章经的风格,和上一幅有点大啊……难道npc在主殿里?” 赵都安吐槽,他习惯地将武神途径的画卷当游戏通关。 双脚已朝主殿走去,然而就在他抵达主殿台阶前。 突然,一股飒飒的凉风伴随着强烈的危险预感,从背后袭来! 令他刹那间颈后汗毛根根立起! “不对劲!” 赵都安豁然转身,继而瞳孔骤然收窄。 只见,身后与他双眼平齐的空气中,竟悬浮着一双红色的绣鞋,鞋的主人似是一名女子。 此刻,绣鞋徐徐从天空中落下,他清楚看到鞋子上方,一截白皙如玉的脚踝。 再往上,是两条莹白的玉腿,笔直纤细,旋即被垂落的大红裙摆遮住。 “什么女鬼……”赵都安只觉呼吸急促,浑身好似被某种力量锁住,难以动弹,他竭力抬起头,终于窥见从天而降的女子真身。 那赫然,是个身披大红嫁衣的古典女子,暗红的嫁衣如同干涸的血迹,其上描绘金色祥云瑞兽纹路。 只是其脸上,赫然覆着一张遮住大半脸孔的暗金色面甲,造型古朴神秘,只露出半只下巴。 女子手中,还握着一根秤杆,通体以红、金两色描绘,握柄一端垂下一枚绑缚青玉环的穗子。 此刻,这嫁衣女术士从天而降,冷冷俯瞰赵都安。 眼神冷漠,手中秤杆戳入赵都安的头骨,后者浑身隐隐剧痛,继而眼前一黑,意识混沌。 硬生生被打出了修行冥想状态。 赵都安在被踢出《六章经》前,只隐隐听到一声似有似无,极度厌烦的声音: “烦……死……了……” …… 赵府,卧房内。 “呼哧呼哧……”赵都安猛地从冥想中醒来,大口喘息,额头沁着汗珠。 等确定已“回归”才松了口气,从被杀的状态缓过来。 “没看错的话,我刚才头盖骨被掀开了……” 赵都安摸了摸完好的额头,嘴角抽搐,“人家的秤杆都是拿来掀开盖头的,你拿来掀开头盖骨是吧……老徐,你这画的都是什么玩意?女鬼?古代术士?反正不像武夫……” 赵都安骂骂咧咧,通过短暂接触,他判断出两点: 第一,画卷中的“嫁衣女子”不是鬼,而大概率是某位强大的术士,因为他在庭院中浑身被定住,以及那一股隐隐的法力波动,都是典型的术士手段。 当然……一个术士为啥不施法杀人,而是用物理手段……恩,考虑到武神途径也是术武双修,也能理解。 第二,这应该就是《六章经》的修炼内容了。 “上一幅《武神图》,是让我跟着老徐走一段路程,模仿他,学习他,炼心。” “这一幅《六章经》,显然涉及到‘对战练习’了,如果没猜错,修行内容就是战胜这个古代女术士……啧,这咋越看越像游戏了,还是魂系游戏……妈蛋,我不擅长这个啊,黑悟空都只看别人打,自己没有半点想法的……” 赵都安叹了口气,虽是吐槽,却隐隐有些兴奋。 他缺的,还真就是与强者厮杀的经验,结果这图卷中,就安排上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用秤杆的女术士,是历史上的哪位古代强者,恩,老徐肯定不会乱编,应该是他曾经打过的对手吧?” “等等……金色面甲……” 赵都安突然一怔,回想着嫁衣女术士脸上,那风格独特的暗金色面甲,不禁联想起在太仓府,见过的那个覆甲女影卫。 (本章完) 313.第313章 唇枪舌剑 第313章 唇枪舌剑 暗金面甲……青铜面甲……两者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赵都安不禁陷入深思,虽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金牌影卫,很难想象会与大虞太祖的“朋友圈”联系起来。 但……修行传承这种事,却是真实存在的。 “倘若覆甲女术士的确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某个传承的高手,那么同一传承的后辈子弟,与之保留有相近的特征与传统,就顺理成章了。” 赵都安摩挲下巴,有些蠢蠢欲动。 就像游戏里卡关,过不去的时候,都会习惯性找攻略一样。 虽说存在缺乏提防的因素,但出场就被秒,说明自己与女术士的差距有点大。 而单方面受虐,对修炼并没有好处,这时候,若能基于这条线索,找到女术士传承,弄清楚,再去打,把握就要大很多…… “恩,也不急,明天去衙门找小马问问,他有经验。” 赵都安打定主意,又忍不住有点幽怨: “老徐这设计的根本不合理,哪有刚进神章,就遭遇这么强大对手的道理,简直地狱难度。” 摇了摇头,赵都安只觉精神一震疲惫,倒头就睡。 …… 一夜无话,翌日天明。 天蒙蒙亮的时候,太和殿外的午门广场上,赶来上朝的大臣们已是聚集了起来。 往日里,大臣们都是早到,然后打个盹,或者三两成群聚集谈论。 但今日气氛明显有些异样,不少目光投向了都察院御史陈红身上,伴随着窃窃私语声。 俨然,经过昨天一下午,和晚上的发酵,太仓府的事,已经传开。 “等下陛下垂询,你如实回应就好,若有变故,莫要乱说话。”袁立笼着袖子,站在陈红身边,目不斜视地低声说道。 陈御史忙点头,表示明白,能被委任为赵都安的副手,自然知晓今日早朝的轻重。 袁立点了点头,扭头朝午门外瞧。 这会骨架颇大,冷峻暴躁的“阎王”马阎也走了进来。 诏衙与各大衙门关系势同水火,马阎上朝往往都是独来独往,鲜少有人与之靠近,今日也不例外。 这会双方对视了一眼,彼此点头示意了下,便继续等待起来。 俄顷,李彦辅姗姗来迟。 这位老迈的大虞相国面无表情,与往日的昏昏欲睡模样不同,今天腰背都仿佛挺直了几分。 身后跟着数名李党成员,也都是神态严肃,看到都察院的人后,双方目光在空气中摩擦,好似擦出火星来。 “噹——” 钟声响起,百官入朝。 当群臣在金銮殿上站稳,一身龙袍,头戴珠帘冠冕,威仪日益深重的女帝走上龙椅。 旁边太监走了流程,询问可有人启奏。 御史陈红侧步走出,走上前,手捧奏折,高声道: “启奏陛下,太仓银矿贪墨一案,业已查清,犯官临封布政使高廉于昨日押送入京……” 身为副使,今日他代表赵都安上朝。 饶是消息早已扩散,但群臣听到陈红完整的讲述版本后,仍旧大为吃惊,殿上一时有些骚乱。 端坐龙裔的徐贞观神色冷漠: “临封布政使胆敢犯下累累罪行,视朝廷威严如无物,诸卿如何看?” 前一句定调,后一句询问。 若是寻常案子,女帝这番话说出来,群臣就该顺着她定下的调子附和,主动提出严惩,女帝再点头。 然而,她话音刚落,李彦辅便竟亲自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说道: “老臣以为,此事甚大,涉一布政使之清白,该当仔细核查,或再调太仓官员入京,待确认无误,再做裁断。” 亲自出马了? 在场官员一惊,一般来讲,涉及争论,都是先安排派内言官先开口,言官质询,名正言顺,也有回旋余地。 可这次,李彦辅却第一个跳出来表态,这已经说明了某种态度。 “呵呵,相国老成持重,再审之说倒也不算错,只是这‘清白’二字,未免不妥,”袁立笑呵呵走出,直面老对手,侃侃而谈: “此番赵使君去太仓,破此大案,证人证言证据皆备,已是无悬念,高廉已是罪臣之身,可当不起这二字。 至于核查,我都察院昨日已仔细查验过证据,确如奏折中所说,一般无二,如此,便也没必要再拖延下去,理应尽快惩处,已昭告天下,国法之威严。”你想核查再审? 没问题,我已经帮你复核好了。 李彦辅抬眸看向袁青衣,说道: “查案当避嫌,此番太仓之行,乃陈御史参与,都察院来核查,又岂能作数?何况,这所谓证据中,可否有高廉认罪之供词?若无,便是存疑,一道堂堂布政使,岂能不容许其自辩,就予以定罪?” 你说你查了,就行了?避嫌懂不懂? 袁立嗤笑道: “相国此言差矣,太仓之行,陈红只是副手,我都察院又有何避嫌的?是了,听闻相国与赵都安不睦,多有私仇,莫非,相国是因这桩案子是赵都安破获,才予以质疑? 总归不可能,是因高廉同为江南士族出身,乃同乡,而予以袒护吧?” 这话就太刺耳了。 李彦辅还没吭声,身后李党一名给事中已经跳出来开骂,质疑袁立信口胡言,诬陷朝臣。 都察院一方,也有御史跳出,予以凶猛还击,抨击李彦辅公报私仇,阻拦赵都安立功。 一时间,金銮殿吵闹一片。 双方阵营泾渭分明。 李党的策略是“拖”,想在审案流程上拉长时间,最好再多跑太仓几次取证,先争取出足够的活动时间,再想办法捞人。 都察院则主张尽快问斩,突出一个兵贵神速。 最终,女帝调和两边主张,轻描淡写下令: “此案交由三司会审,最迟十日内查清。” …… …… 诏衙,总督堂。 “所以早朝上争出来的结果,是将人先押送去刑部大牢?然后三司会审?”赵都安手中捏着一块糕点,诧异问道。 往日给九堂开会的“会议室”内。 下了朝,返回衙门的督公马阎端坐主位。 堂内,除了赵都安,还有问询而来的张晗和海棠。 赵都安今天一早,就屁颠屁颠跑来衙门,先简单处理了下这段日子,梨堂积压的琐事。 得知马阎散朝回来,便跑过来打探消息。 “恩,想定一道布政使的罪名,哪怕你拿回来了证据,但按照国法,由京中重审一次是必须的,否则随便一个钦差想要制造冤假错案,就太容易了。” 马阎解释道:“所以,袁公的目的,既非阻拦重审,更非不要三司会审,而是避免流程上的拖延,否则一个案子审个半年,一年,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迅哥就说过类似的话,大意是国人最喜调和,若要开个窗,偏要说要破屋才好……赵都安点头,表示理解。 旁边,海棠忍不住道: “所以,李彦辅会怎么办?是依旧想办法拖延,还是如何?刑部的裴楷之被拔掉了,大理寺的周丞也被拔掉……他们想主导会审,已经不可能了吧。” 马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 “李彦辅想主导的确很难,几乎没可能,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没法做事,永远不要低估‘李党’的底蕴。 当初陛下拔掉裴、周二人,李彦辅是没有出死力气保的,这既是其主动退让,但更是以退为进,牺牲掉了大的,却也护住了根基…… 你们莫要以为,所谓的李党就依靠那几个柱石般的大臣,李党之所以能令陛下忌惮,不在于有几个高官,而在于中低层盘根错节的,诸多江南士族出身的官吏! 如刑部,裴楷之倒下了,但里头还有大量李党的官吏在,看似不起眼,但真正做事的,还是这帮人呐。” 所以,潜台词是李党看似倒了几个大员,元气大伤,也的确元气大伤……但底蕴仍在…… 李彦辅之所以默许弃子,正说明,裴楷之与周丞的倒下,并不致命。 赵都安心中一凛,记下这点。 接连的几次胜利,让他对李彦辅开始祛魅,甚至看轻……这很可能是个错觉。 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敌人! “好了,你们先回去吧,若有变故,再寻你们。”马阎说道。 “是。”张晗与海棠起身告辞。 然而赵都安却留了下来,堆起笑容,搓搓手:“那个……师兄……” 马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有屁就放。” 啧,还真是个性格恶劣的孤臣啊,明明我荣宠加深,还对我不假辞色……有性格……赵都安笑着道: “我想请教下修行上的事,恩,就是我最近,终于进入《六章经》了,然后就遇到那个穿红衣服,用秤杆砸人头盖骨的古代女术士……您也是修行武神途径的,肯定早遇到过了,所以我就想问问,怎么对付?” 马阎起初听得还算认真,准备给出修行建议,但听到后头,不禁愣了下: “红衣女术士?什么女术士?” (本章完) 314.第314章 尚书拦路,查阅卷宗,女术士的来历 第314章 尚书拦路,查阅卷宗,女术士的来历 赵都安一怔:“就是那个……等等。”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表情一下变得有些微妙: “师兄,您修行《六章经》时,遭遇的是什么?或者说……一般而言,会看到什么?” 马阎瘦长的驴脸平静地与他对视,似乎也猜到了什么,缓缓道: “所谓的《六章经》,乃是太祖皇帝将一些强者画在了图卷中,后世习武神传承者,可进入其中,与之切磋,乃至拜师学习。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太祖皇帝能创出传承,也是采百家众长,何况太祖帝心胸何等开阔,自然不会介意这些虚假的名分…… 据我所知,这第二幅图画内,的确描绘着不只一位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强者,但正常来讲,你进入后,会先遭遇一位沙场武将,出现在一片沙场上,与之厮杀,学习。 若你足够聪慧,就可从其身上获得一些法门。 恩……等你打败了这个武将,才能遇到其他人,比如,我知道的,里头就有僧道,乃至江湖武人……不过,并非全部要见一次,才能晋级。 我当年在宫中修行,便得到教诲,说将画中的一个人本事学透,远比贪多嚼不烂好的多……至于你描述的红衣女术士,却闻所未闻。” 啊这……开启隐藏副本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赵都安吃了一惊:“这……这样吗?” 马阎深深看着他,意有所指道: “起码我知道的,是这样。你也可以寻海供奉询问,看是否有这人。” 身为女帝的刀子,冷峻大太监在佛道斗法后,虽不知赵都安身怀“龙魄”,却也猜到,他有些秘密。 成年人的社交,就在于点到即止。 “……我知道了。”赵都安若有所思,拱手告辞。 走出几步,身后传来马阎王的提醒: “对了,太祖的画越往后,画卷中人物的灵性越高,与第一幅武神图不同,第二幅六章经内的古人,虽是画出的,却可以一定程度交谈。很是奇异。 所以,未必一定要搏杀,若能得到其认可,好处或更大……我就曾听闻,曾有人获得画卷中人物青睐,遇险时观想其显现于尘世……当然,这只是传闻,我也不曾见过。” …… 梨堂。 赵都安返回堂口,心中兴奋多过于忐忑。 他怀疑,倘若六章经内描绘的强者,是从低到高排列,那自己遇到的戴金色面甲女子,是很靠后的一位。 “这也能解释,为啥比我强大那么多,根本毫无抵抗力……我被秒的情况下,意味着双方层级差太大,我压根学不到任何东西……” 赵都安思忖着,准备下午进宫一趟,从覆甲女影卫入手,打探消息。 然而他没清闲多久,堂口外就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赵大人,我们奉命来核实高廉一案的细节。”一名刑部陌生官员手持文书,进入梨堂就道。 “人犯不是已经移交了么?”赵都安随口道。 刑部官员不卑不亢道:“您毕竟是主办官,所以……” “行了,问吧。”赵都安挥手道,依次对刑部官员的问询予以回答。 末了,他好奇道:“高廉多久能定罪?” 这名刑部官员迟疑道:“待查清楚,自当定下。” 说了等于没说……好吧,不为难你了……赵都安索然无味。 而当刑部的人离开后,大理寺的人也紧随而至,同样是来询问案情的。 因与大理寺的争端,这帮人尤为紧张,也比刑部客气了不少,赵都安不厌其烦,又配合了一次。 问出相同的问题,后者答复依旧很官腔。 “有点意思了。”赵都安摩挲下巴,从这两拨人的暧昧态度中,咂摸出点味道来。 好在,都察院有陈红在,没有派人来打扰他。 …… 中午。 赵都安招呼了海棠等同僚,一起去城里一家酒楼吃喝 ——诏衙伙食天怒人怨,有条件的都是外头吃。 席间,几人隔着屏风和竹帘,都能听到酒楼里,许多对高廉案的议论。 显然,太仓银矿的案子已经传开。 客人们对于贪墨不很关心,倒是对于一位布政使的生死,背后涉及的权力博弈,朝堂上的暗流汹涌,极为感兴趣。 一个个指点江山,分析的头头是道。 “消息传的怎么快吗?怎么民间这就开始议论上了?”海棠愣了下,疑惑嘟囔。 赵都安捏着酒杯,意有所指道:“只怕是有人推波助澜。” “你是说……”海棠愣了下,女缉司是个破案高手,但在更高层次的斗争博弈上,略显稚嫩。 赵都安摇了摇头,没多做解释,哪怕在这个封建的时代,许多博弈仍旧会借助民间舆论来施压,引导风向。 “民意”这个东西,在某些博弈的关口,会起到奇效。 太仓府的人,都懂得煽动百姓请命,向自己施压,京城这群大人物理所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手段。 饭后,赵都安让同僚们先行回衙门,自己独自一人,走在街头巷尾,暗暗听取更底层的风向。 果然,与酒楼里那些有身份的客人不同,京城百姓们议论的,乃是高廉奸淫掳掠,为一己之私,栽赃灭门,枉杀良人的罪名。 市井百姓义愤填膺,怒骂狗官该杀。 唔……若无意外,这应该是袁立,或者皇党的人放出的风……赵都安正思忖着,忽然一名家丁模样的人走过来,恭敬道: “大人,我家老爷请您一叙。” “你是哪家的?”赵都安疑惑询问。 家丁抬手,指了指远处僻静的街道口,一辆停在街边的马车。 此刻车帘掀起,露出一张有些面熟的脸孔。 礼部尚书! 赵都安诧异了下,他与这位执掌六部之一的重臣并无太多交集。 印象最深的,只是他的儿子,王猷,是修文馆内的学士之一。 后来几次见面,大多在公开场合,属于一同出席的交情。 他找我做什么?是恰好偶遇?还是专门寻我? 赵都安在脑海中,迅速将这人的立场回忆了下,王家乃是大虞门阀世族之一,但并非江南门阀。 此人,也不是“李党”和“清流党”成员。勉强算是“皇党”,但并非骨干,而是被拉拢的一方。 “王尚书,好巧啊,不知有何事找我?”赵都安走到马车边,拱了拱手。 礼部尚书自小便是门阀贵公子,虽已年至中年,但自有一股大族贵胄的气度,微笑道:“赵大人不妨上车一叙。” “呵呵,不必了,我还有些事,就站着说两句吧。”赵都安婉拒。 笑话。 这个车,是能随便上的么? 王尚书目光闪烁,也未劝解,几名家丁懂事地走远,他才叹道: “倒没什么事,只是听闻赵使君将高廉缉捕回京,满朝文武,甚为惊诧……” 赵都安笑眯眯道:“王大人,我这个人喜欢开门见山,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不必绕弯子。” 王尚书苦笑一声:“倒是本官啰嗦了,既如此……也罢!” 他表情正色道:“对于高廉的处置,不知使君是怎样想法,我么,与高布政使并无多少交集,但也听闻其素来雅量高洁,实难想到,会犯下那等事,不免疑惑……” 赵都安微笑道:“王大人是批评我,冤枉忠臣了?” “欸!哪里的话,”王尚书忙摆手道: “满朝文武,谁不知使君的能耐?只是,哪怕是圣人,亦难免被小人欺瞒,依我之见,使君或被那王楚生,亦或什么人诓骗也不一定。 本官的意思是,涉及一位布政使,也算半个封疆大吏了,万万不可马虎,何况,哪怕退一万步,高廉确有其罪,但……值此时刻,逆党仍旧猖獗,朝局亦未稳固。 区区一个高廉,本不算什么,但若因重罚,而导致江南士族离心离德,于我大虞朝而言,只怕弊大于利,于使君而言,亦是如此。 这些话,在外不好说,只当我私下提醒,于公,高廉的案子应谨慎核查,于私,使君如今已立下大功,也没必要将事情做绝。” 赵都安静静凝视对方,平静说道: “王大人今日找我,说这些话,是代表谁?还是替谁传话?” 王尚书矢口否认,正义凛然: “使君误会了,本官一心为公,为朝廷,为陛下,若说代表谁,便只有代表朝堂,代表陛下,若说替谁传话,也只有替黎民百姓,替江山社稷传话。” 好一个替黎明百姓说话……赵都安暗骂一声滑不留手,神色淡然道: “王大人一心为公,赵某佩服。不过,我已回京,不再是钦差,此案后续也与我无关,如今乃是三司会审,王大人这些话,该去说给他们听,我还有事要忙,便先走一步了。” 说完,扭头就走。 “赵使君?赵大人?” 礼部王尚书喊了两声,见喊不动,颓然叹了口气,最后喊了一句: “有些事,如今做了,是顺水人情,若不做,人家照样能解决,这人情可就成了仇了,好好思量下吧。” 说完,王尚书仿佛完成了一个任务似得,缩回了车厢,催促驾车离开。 赵都安驻足,扭头目送对方消失在人群,若有所思。 …… 下午。 赵都安再一次前往皇宫,却不是见女帝,而是借助“供奉”腰牌,进了宫门,奔着武库方向走。 找到了皇族供奉所在的衙门口。 他上次来这里,还是领供奉腰牌的时候,抵达后先问海公公在哪,得到回复: “公公在休息,不见外人。” 休息?这会还在睡觉吗?赵都安腹诽,不是说人老了觉少么。 衙门里那名轮值太监知道赵都安身份特殊,小心翼翼道: “您若有重要的事,也可去通报。” “不必了,”赵都安摆手,说道: “我想查看影卫的资料,在哪里看?或者,以我的权限能调阅么?” 年轻太监笑着指了指衙门对面: “在那座案牍库,影卫的基本资料都在那里了,您可自行去调阅,只有少部分绝密的,不在这里。” 能自己查最好了……赵都安点点头,出门去了案牍库,出示腰牌后,顺利进入。 并顺利在案牍库某一座书架上,找到了“临封金牌影卫”的胆敢。 “就是这个!” 赵都安捧起一份覆着浅浅灰尘的胆敢,将其打开,第一页画像上果然是那名覆着青铜面甲的女子。 “红叶?她叫红叶?”赵都安终于得知了对方的名字。 影卫的成员,一般由三种人构成,一种是世代承袭,就是老的影卫退休或者死后,可以举荐自己的后人顶替加入。 一种是军中士兵转入,往往是“军中斥候”里,出类拔萃的,挑选调入。 再有,就是从外界吸纳,比如一些江湖人,甚至商贾,会被吸纳成为影卫的一员。 不过这种往往处于外围,多负责收集情报,提供一些帮助。 资料中显示,这名叫“红叶”的影卫是内部承袭而来,其擅长的乃是暗杀,追踪。 至于掌握的传承,并没有名字,而是一脉单传下来。 是一门结合“剑道”和“大母神术法”的独特武学。 “咦,她也是武道和术法双修?唔……但这个好像和武神传承不是一回事…… 武神是将二者融合为一,而这个红叶,就是单纯的,以术士修行法门为根基,同时修行武道剑招……唔,非要做个类比,就是佛门天海和尚那种吧?” 赵都安尝试进行理解。 “所以,她本质还是术士,但战斗方式,更倾向于武人……嘶,让我联想起了挥舞魔法杖进行物理攻击的魔法师……” “大母神?正神中的一位,只有女人才能供奉这位神明,不过并不在天师府和神龙寺主修的神明名册里…… 在千年前比较活跃,但因为这位神明的术法战力较差,偏向辅助……所以渐渐衰落……唔,我理解她为啥要兼修武道了……” 赵都安翻看卷宗上的内容,恍然大悟。 他继续往后翻,看到纸面上是密密麻麻的,有关红叶的战绩。 快速掠过,果然在最后面,找到了对这个传承来历的描述: “修习该传承,覆面甲以聚拢法力,生死危机时,掀开面甲可或加持……此传承,最早可追溯至约六百年前,太祖皇帝同时代,江湖第一女术士裴念奴。 史载其曾与太祖战,不分胜负,后与仇敌一战中,掀开面甲,踏入假天人境,追杀强敌三千里力竭而亡。” “备注:《太祖手札·卷六·家书》载,裴念奴常流连茶楼,听说书人讲书,每每痴迷入神,不能自拔,凡断章者,每每以秘法囚之,待故事说毕,方予放归。” …… 状态不佳,今日一更,明天争取多写点补 感谢:he2004的二百点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315.第315章 给裴念奴讲故事 第315章 给裴念奴讲故事 这是什么怪癖……案牍库内,阳光从窗格刺进来,穿过一栋栋书架,洒在他手中的纸卷上。 “所以,这个裴念奴,不只是六百年前的强大古人,更是个动辄将说书人关进小黑屋的可怕家伙……” “与太祖交手,不分胜负……恩,这里应该记录的,是尚未踏入天人境的老徐吧,但光这条战绩,也很可怕了,巅峰期假天人境界……嘶,岂不是说,与贞宝相似?” “裴念奴……名声不显,起码我不知道,六百年过去,的确太多记载都尘封在了时光里,倒是老徐,你把人家画下来做啥,总归不会是念念不忘……” 赵都安杵在案牍库内,脑海中念头纷呈。 他合上书册,心中有了想法: “按马阎所说,六章经内的人存在一定的灵性,可以沟通,我看样子是没可能通过武力,与这个裴念奴对抗了,那不如转换思路,投其所好……” “正所谓,千穿万穿唯马屁不穿……只要准备充足,就没有舔不到的大人物……” 路径依赖了属于是。 不过,仅凭这三言两句的记载,还是不大够,赵都安径直走出皇宫,直奔衙门,准备接下来利用手头资源,搜集“裴念奴”的资料。 予以攻略。 …… 就在赵都安忙于搜集资料的同时,高廉一案,也正式开始核查重审。 坊间的舆论风向,只是多方势力博弈的一个小缩影。 一夜无话。 翌日,早朝再开。 这一日,有人惊讶目睹,大群言官齐入金銮殿。 后传出,早朝上数十名官员联名,为高廉“请命”。 更奉上一份诸多官员签名的奏疏来,大意是高布政使名声在外,雅量高洁,有目共睹。 实难相信,竟会犯下那累累罪行,进而质疑诸多证据的真实性。 更有给事中当朝对诸多证据予以反驳,怀疑赵都安这个钦差被欺骗,高廉之入狱,乃为人所针对。 这一场在朝会,严格而言,并无实际内容,但政治意义却极明显。 如此浩大的请命,朝堂上也不多见,背后无疑是李彦辅为首的江南大族在推波助澜。 散朝后。 国子监中,亦爆发争吵,据说学子分为两派,针对“高廉是否被诬陷”一事,打起擂台。 不过,碍于证据颇多,仍是持“有罪”的学子占据绝大多数。 但,有相反的声音出现这件事,本身就释放出一种微妙信号。 白马监,后衙。 “李彦辅真有这种本事,如此迅速,令这么多官员表态?”赵都安坐在几乎掉光了叶子的老树下,好奇询问。 对面,是两鬓斑白,眼窝深陷的司监孙莲英。 因秋日冷了,老太监膝盖上盖着一张针织的毛毯,身上的衣裳也厚实了一层,这会笑呵呵道: “李彦辅盘踞朝堂多年,底蕴自然厚实,但历经几次敲打,威信也落了许多,这次能如此反应迅速,倒不光是他的手段。 你可知道,昨日江南高家,与其正妻所出的家族,联袂而至,抵达京城,只一日的功夫,就拜访了足足三十多家府邸。” 南方士族的人来了? 我怎么不知道……赵都安吃了一惊,然后挠挠头,心想自己好像压根没关心这个事,那没问题了。 他笑嘻嘻道:“您这在白马监悠闲度日,消息倒比我还灵通。” 老司监瞥了他一眼,“呵”了声,淡淡道: “人在一个地方活久了,认识的人,总归要多些。” 赵都安深以为然,将手中擦干净的几枚冬枣递过去,笑道: “所以,您是说,今早朝会上这一出,是士族在发力?” 老司监点了点头,靠在椅子里。 秋日天高云淡,京城的天空也格外澄澈,只有丝丝缕缕的几片云,飘在很高的地方。 “这只是个开始,庙堂上诸多势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天下,原本就是一个个士族瓜分把控,皇家无非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往日里,这帮南方百年大族不显山不露水,之所以如此,对朝廷的畏惧是最大的缘故,人一旦畏惧朝廷,便会想发设法,攀关系,渗透进来…… 但畏惧,不意味着一味挨打,你小子这半年来,的确对士族动手的太频繁了。”老司监叹息道。 赵都安苦着脸,冤枉极了: “我哪有这本事?您要说太频繁,那也是时间不够所致。”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百年底蕴的大家族。 赵都安何尝不明白? 女帝把控朝堂也好,推行新政也罢,最好的,最平稳的,自然是“温水煮青蛙”。 但虎视眈眈的八王,鬼祟的二皇子残党,会留下足够的时间给人烧水吗? 若全然为了稳定,哪怕明知高廉是幕后主使,也该假装不知道,先稳住南方士族集团。 但最终,女帝还是决定冒险,挟这半年来积累的威势,以临封官场开刀。 只要高廉顺利被杀掉,士族们大败,士气跌落,新政阻力也会减少……当然,在赵都安看来,这个操作,多少有点刀尖上起舞的意思。要么让士族们一蹶不振,甘心认命,要么就会激起反心,当然,更大可能性是各种想法都有。 内部再分出不同心思的派别来。 就像据他所知,女帝在新政“开市”这件事上,就故意在吸引一部分士族加入。 用“开市”这块香饽饽,分裂整个士族集团,拉拢一部分,打压一部分……以上种种,都是朝堂上不曾明言,但赵都安凭借经验,从朝廷的举动政令上,品出来的策略。 所以说,贞宝也并不是一味在扫清障碍。 在对付高廉的同时,也悄然向另外一些大族递出了甜枣。 “吃几颗就行了,人老了,吃不了太甜的。”老司监只接过几枚冬枣,幽幽道: “总之,你且看着吧,接下来几天,南方士族对京城里说得上话的人物的游说,只会多,不会少,今天李党的动作,只是释放讯号,真正的反攻,还没开始呢。” 赵都安大口咀嚼枣子,说道:“反正与我无关。” 这时,监中有使者找过来,老司监起身去处理公务。 只留下赵都安独自在小院中,以枣下酒。 他闭上双眼,舌尖抵住上颚,吐纳气息流转。 虽是坐卧,却进入如佛门罗汉般的打坐冥想状态。 …… 恍惚间,赵都安再次进入《六章经》。 出现在荒郊野外。 抬起头,仍旧是昏暗的天空,周围是稀疏的林木。 他抬头望去,前方依然是那座破败的庙宇。 “……这算不算复活点。” 赵都安吐槽,整理衣冠,欣然第二次朝古庙走去。 裴念奴留下的记载不多,但他还是寻到了一些古籍,确认了卷宗记载的真实性。 同时,在那些古籍的描述中,对这位“第一女术士(古称:方士)”的阅读喜好,掌握的更加详细。 比如说,身为六百年前,纵横江湖一时的巨擘之一,裴念奴不喜情爱话本,认为“情情爱爱小家子气”。 也不喜建功立业,出将入相,打天下的故事,认为“功名利禄过眼云烟,一个字,俗。” 平生最喜听仙鬼玄奇故事,据说源于幼年时期,对成仙的向往。 哪怕自己后来也成为了天下一流高手,仍旧对该类题材热衷一如既往。 “不就是喜欢玄幻仙侠么……” 赵都安嘀咕了一句,人已经走到了破败庙宇台阶下。 深深吸了口气,他屏息凝神,打是打不过的,那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下一刻,赵都安气沉丹田,朗声背诵道: “一个普通山村小子,偶然进入当地江湖门派,成了一名记名弟子。他以这样身份,如何在门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资质进入到修仙者的行列,从而笑傲三界之中?且听《凡人修仙传》第一回。” “韩立睁大着双眼,直直望着茅草和烂泥糊成的黑屋顶,身上盖着的旧被,已呈深黄色,看不出原来的本来面目,还若有若无的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赵都安大声念诵。 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上辈子上班通勤路上,无聊听书的习惯…… 背诵的同时,赵都安迈步,缓缓推开了破庙的门。 里面依旧如上次所见一般,荒草萋萋,角落里躺着破烂丹炉,正殿荒废已久。 他眼珠四下乱转,没有找到裴念奴的踪影。 但口中讲故事的动作,却没有半点停顿,得益于昨晚的默诵练习,这时讲出来,虽然不算声情并茂,但胜在流畅自然。 而当他第二次走到庭院中央,果不其然,再次感受到一股强横的威压。 来了! 赵都安心一横,压制气机,不做任何抵抗,更干脆闭上了眼睛,站在原地沉浸在说书中…… 而预想中的,被敲开头盖骨的痛楚并未到来。 有戏! 赵都安按耐住欣喜,继续讲述: “……韩立从未想到,此次出去后钱财的多少对他已失去了意义,他竟然走上了一条与凡人不同的仙业大道,走出了自己的修仙之路。” 沙沙…… 冷风拂过破败的古庙。 闭着眼睛背书的赵都安并不知道,就在他面前的正殿屋檐上,一袭大红嫁衣垂着,任凭风吹,毫无所动。 裴念奴手中的金红两色秤杆缓缓垂落,覆在脸上的暗金面甲后的孔洞里,透出古怪的眼神。 渐渐的,曾跻身江湖一流强者的嫁衣女术士缓缓坐在了屋檐上,裙摆下,垂落一双小腿,绣鞋微微摇晃。 暗金面甲后,煞气渐渐舒缓。 “这故事……没听过。” 感谢纸做的猫百币打赏! (本章完) 316.第316章 人证死了 第316章 人证死了 赵都安上辈子看过一个心理症状,名为“山鲁佐德情结”,名字缘起于《一千零一夜》的女主角: 皇帝每晚召一名少女入宫,翌日杀掉。 宰相的女儿山鲁佐德为了中止杀戮,主动进宫,她每晚给皇帝讲一个故事,并在关键情节断章,于是,皇帝为了听到后续,只能留她性命。 第二天晚上继续给自己讲,然后再断章……一连讲了一千零一夜,最终打动皇帝,放弃杀戮。 此刻的赵都安,就采用了相同的策略。 考虑到每一个修行者,都幻想成仙,再加上,如西游这种明显典故背景不合适的要刨除,还需要是长篇……他最终选了这个。 虽然肯定记不住原文,但他记得大概情节。 哪怕忘了一些,也可以凭借丰富的阅读经验编一段……总归,拿来“投其所好”是足够了。 “……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赵都安讲完一段,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了坐在头顶屋檐上,做听戏状的金甲嫁衣女术士。 双目对视。 裴念奴从故事中醒来,眼神幽冷地盯着他,声音断续:“继……续……” 果然可以交流! 赵都安心头一喜,微笑拱手道:“前辈,且容许晚辈之后再为您讲述,我此来,乃是想……” 裴念奴冷笑一声,身旁悬浮的秤杆倏然掠出一抹长虹。 “噗!” 赵都安眉心被洞穿,身体僵直,直挺挺倒下,被踢出《六章经》前一刻,只听到对方的声音: “下次……再来。” —— “呼……”白马监庭院内,赵都安猛地惊醒,额头沁出汗珠,心中骂骂咧咧: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这么凶么,连关小黑屋的步骤都省略了?哦,是了,她可能知道,关不了我小黑屋……” “怎么了?”这时,老司监办完事走了回来,好奇询问。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赵都安无奈道。 恩,考虑到这个方法奏效,他决定持之以恒,再做尝试。 对方之所以不上钩,可能是他讲的篇幅太短,不足以构成足够的吸引力,就像小说只看几章,断了不会有太强烈的反应。 但等看个几十万字,沉浸进去了,再断,方能效果拔群……恩,前提是不被愤怒的前辈锤死…… 赵都安默默总结经验。 “不说了,下官告辞。” 他起身,风风火火回家去了,准备多多码字,攒足够的稿子,尽快完成攻略。 “……毛毛躁躁。” 孙莲英张了张嘴,无奈背着手摇头,心想你小子欠我的桂酒,还没兑现。 …… 接下来几天,朝中变化,果然如孙莲英预料的一般无二。 江南士族开始不断游说,三司会审则逐渐陷入拉锯状态。 第三日,突然有爆料出现,声称王楚生对高廉因某一件事,早怀恨在心,且其提供的证据中,有数个地方存在疑点。 意思明显:认为,是王楚生在造假,诬陷布政使。 第四日,案件又有新的质疑产生,这次是在检举人“宋提举”身上。 有人质疑,宋提举缘何能获得诸多证据,又为何离奇失踪,其检举动机,一时成谜。 第五日,开始有传言,隐隐质疑“钦差”赵都安。 有人搬出证据,说赵都安抵达太仓府后,曾向高廉等地方官索贿,未果。 因此,索贿失败的赵都安存在打击报复,公报私仇的嫌疑…… 消息一出,京城哗然。 尤其几经核实,发觉确有其事,一时间,令不少原本坚称要定罪的人,陷入摇摆。 开始重新审视赵都安带回来的“证据”。 国子监内,质疑的学子越来越多,斥责高廉的人,声音则逐渐减少。 在一种诡异的氛围,和明里暗里一些人的推动下,舆论竟然在几天内,完成了反转。 支持声援高廉的声音,开始出现。 “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可以这样颠倒黑白?” 梨堂内,小秘书钱可柔气氛地将一份京城邸报拍在桌上,圆润的脸蛋气的发红。 抱着肩膀的侯人猛,与盯着黑眼圈的沈倦也脸色难看。 “怎么了?这样生气?”赵都安笑着拿起邸报,看了眼,“只这样,你们就受不了了?” 钱可柔气的眼圈都有些发红: “咱们放出索贿的消息,分明是为了麻痹对方,怎么反倒给这帮人说成了打击报复?以大人您如今在陛下面前的荣宠,还至于为了所谓的孝敬,做这种事?这帮人简直……简直……” “不可理喻。”侯人猛替她说出这个词。 “没错!” 几名当初一起跟着,前往太仓府的锦衣校尉也都义愤填膺,觉得被污蔑了。 赵都安神态却很平静,微笑着放下邸报,说道: “人言可畏我无畏,若区区污蔑就能伤我,本官还能活到现在么?” 些许风霜罢了…… 沈倦不禁道:“大人您可以不在意流言蜚语,但只怕这舆论导向变了,高廉的定罪就难了。李党那帮人,岂不是更有借口,尝试翻案?” 赵都安淡淡道: “你们要记得,博弈真正的战场,永远不在于这些舆论,恩,不是说不重要,而是说,这永远不是决定性的。陛下要他死,李彦辅若只有这些手段,最多拖延时间,但仍改变不了结局,安心些,都去忙吧。” 众锦衣这才散去。 说是这般说,但中午时候,赵都安还是去了趟都察院,找陈红了解情况。待客厅内。 “局势不妙啊,”镶嵌银牙的陈御史一脸苦笑,几日不见,这位钦差副手显得疲惫了许多。 赵都安眯眼意外道: “因为那些声援的声音?还是坊间的谣言?” 陈红摇了摇头,小声说道: “赵大人有所不知,今日,有来自地方上各道的加急文书送上京,尤以建成道、淮水道、临封道为主,乃是地方官为高廉请命的奏折。 恩,临封道这块,主要是临封府的一些官员在呈递,太仓府倒没什么,另外,按察使刘季是请辞告老还乡的……重点不是这个,是地方官的请命。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赵都安脸色也凝重起来:“竟有此事?” 他原以为,南方士族游说,在证据上拉扯就已是极限,不想地方官员联名上书……这意义就迥然不同了。 女帝可以不在意京官们的话,但却不能忽略地方官的奏折。 前者就在眼皮底下,后者鞭长莫及。 陈红叹息道:“而且,今日的会审也不顺利,高廉在堂上咬死了被污蔑,那王楚生提供的证据,也真被找出了瑕疵。” 赵都安皱眉道:“咱们回京前,已经核实过一次,高廉犯下的那诸多案子里,虽未全部证实,但有几件重要的,已是有铁证的。” 陈红苦涩道: “话虽如此,但奈何王楚生的话里,并非全都无懈可击,一些指控的确证据不足,或是线索被销毁,或是他添油加醋,或是他替高廉办事,并不知晓全貌…… 总之,被挑出问题后,李彦辅的人就要死了,说既有许多假的,那如何说明其他证据是真的?要求重新核实。 可南方士族这样运作下去,只怕对我们有利的证据,会越来越少。 而且,李彦辅眼下在刻意,将这件事往逆党上引导,在宣称,诬陷高廉,迫使朝堂内斗,是逆党的阴谋,不可遂人愿。” 说着,他摇了摇头,又振奋起来,道: “不过,袁公方才也与我们说过,眼下我们有两个优势,一个是陛下只给了十日期限,只要熬过去,李彦辅没法在余下的几天内翻盘,局势就还在我们掌握中。 二来,只要县令王楚生在,李彦辅想颠倒黑白,就绕不过去。” 赵都安点了点头,心下稍定。 只是心头莫名蒙上阴云,沉甸甸的,生出不妙预感。 总觉得事情不会顺利。 不过这件事不在他的职权内,也就只能交给陈红等人博弈。 …… 晚上,赵宅。 卧房内,赵都安洗漱完毕,再次进入冥想。 出现在破败庙宇外。 这几天,他全部心神都放在攻略裴念奴上,每天准时进入《六章经》,给金甲女人讲故事。 而随着故事情节推进,不断深入,虽然每次都是被秤杆戳死,但他明显感觉到,裴念奴的敌意和冰冷在减弱。 就像不断焐热一块冰,水滴石穿,总会有变化。 这次,当赵都安站在庭院中,将一段剧情高潮讲完,并留了个后续的引子后。 他睁开了眼睛,做出坦然赴死状态,心说:来吧,我做好准备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屋檐上端坐的嫁衣女术士在怔怔出神,似乎犹自沉浸在修仙故事中无法自拔。 虽因面甲的存在,看不到表情,只能瞥见小半个白皙下巴,但赵都安从她轻轻摇晃的两只小腿幅度上判断出: “这娘们听爽了……” 果然,片刻后,因为憋了几天的剧情终于说完,听爽了的裴念奴垂眸,俯瞰下方的赵都安,大发慈悲地没有戳死他,而是轻轻颔首,说道: “……很……不错……” 虽然故事里讲的修仙世界,和现实差异颇多,似乎是凡夫俗子构想出的一套修行法,但裴念奴还是听得很爽。 比她听过所有的故事,都好一些。 “当……赏……” 不等赵都安表达感谢,就听裴念奴又吐出两个字。 继而,她抬起一根手指,朝赵都安眉心一点。 一缕白色火焰倏然钻入赵都安眉心! 伴随着灼热的触感,这一刻,赵都安只觉脑海中好似有一股洪流炸开。 他对这并不陌生,当初老徐教他武技的时候,也有类似的体验,但远不如这个粗暴蛮横…… “此术……为‘灵焰’……可灼烧旁人神魂……肉体不留痕……心火灼烧,如薄皮酷刑,对男子尤为酷烈,有害无益……于女子除痛苦外,却有好处。” 脑海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赏……下次,继续。” 裴念奴传法完毕,身旁秤杆如飞剑掠出。 噗! …… 赵都安从卧床上,猛地坐起,愣愣地张开手掌,掌心隐隐浮现出一朵白色火焰,继而湮灭。 “神章境界的术法……我身为武人,可以用武者气机催动的术法……” 赵都安眼中爆射出惊喜,终于掌握神章境的第一个术法。 “裴前辈还是很大方的嘛……我找到《六章经》正确的打开方式了……” 赵都安正准备尝试一下新技能,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伴随着敲门声: “咚咚,少爷,外头有人找,是个自称陈红的御史。” 陈御史? 他大晚上来我家做什么…… 赵都安愣了下,起身踩着鞋子,披上外套,拖着略显疲惫的身体走出去,就看到夜色下,陈红脸色难看至极地等在门口。 “陈御史,发生什么了?”赵都安心头莫名一沉。 陈红看向他,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句话:“王楚生,死了!” (本章完) 317.第317章 幕后之人 第317章 幕后之人 死了……死了…… 月光下,赵都安脑子嗡了下,思维有了片刻的迟滞,继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王楚生?死了?怎么回事?” 陈红脸色发白,给他盯着,没来由气势一弱,如同做错事了般,说道: “就是,约莫大半个时辰前,突然接到的消息,才得知他在牢狱中,突然死掉了,还是狱卒察觉他一动不动,上前查看,才发现的。” 赵都安上前一步,沉声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是人怎么会死了?” 他第一个念头,是人被灭口了。 在这个敏感的关口,关键证人突然死掉,他没办法不去这样猜测。 陈红显然知道他关心的是什么,忙解释道: “我们一直对他看管的很紧,在牢狱中,都关押在单独的一片区域,能接触到他的,都是严加筛选的,就是为了防止出意外。” 但还是出事了……赵都安盯着他,不吭声,静待下文。 陈红说道:“仵作已紧急鉴定过,说是发病猝死,所以才死的无声无息,但在检查的时候,发现他身上有一个针眼。 我们怀疑,他可能不是在牢房中被杀的,而是这几日,外出被提审去公堂,沿途路上,遭遇的暗算,可能是中了某种延迟发病的毒…… 但只是猜测,尚未证实。” 公堂审案,来回提审,人多眼杂……有机会动手的人并不少…… 赵都安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已是镇定下来:“如今局势如何?” 陈红飞快道:“眼下,三法司的大人们都被惊动,袁公他们已经连夜进宫去了,私下叮嘱我,过来知会您一声。” 赵都安被气笑了: “知会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案子主审官!我把人千里迢迢带回来,倒是死了个透!” 陈红嘴唇嗫嚅了下,解释道: “您毕竟是抓人的钦差,如今,王楚生死了,整个案子的定罪必起波折,袁公是担心,等明日,关于其畏罪自杀的消息,或将传开……” “好了,让我想想!”赵都安摆手,他手指抵住额头,在自家院门前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不好的预感,终于还是应验了。 联想起下午时二人见面,陈红还在说,有王楚生这个人证在,大局无恙,结果才过了几个时辰,人就凉了。 赵都安难掩焦躁,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 “李彦辅疯了?敢在京城用这种手段?” 赵都安不理解,这与他了解的相国行事风格迥异。 起码在他过往几个月,与李党的交锋中,这位宦海沉浮多年的老人,更多体现出的,是“隐忍”二字。 哪怕出手,也都在官场“游戏规则”之内,如这般直接掀桌子的粗暴手段,着实令人难以想到。 或许,这也是三法司虽已加强了保护,但还是出了疏漏的关键因素: 没人想到,有人会真敢冒大不韪灭口! “好了,我知道了。”赵都安深吸口气,开口说道。 他意识到,这件事眼下最焦急的,不是他这个已卸任钦差的人,就算定不了罪,似乎也怪不到他头上。 所以,自己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大人好生休息,我先行告辞。”陈红也只是奉命来通知一声,见状告辞离开,突逢大变,他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 同一个夜晚,相国府。 当王楚生死讯传出时,李彦辅立即得到了消息。 此刻,相国府书房内,灯火通明,窗纸上倒映出屋内数道人影。 “啪!” 一只青瓷盏被狠狠摔出来,呜的一声,擦着书房内站着的一名中年男子的耳畔,撞在紧闭的房门上,摔成两半。 杯盏内溅出的水渍打湿了男子华贵的衣裳。 这名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甚显斯文的中年人却只是默默拿出手绢,擦了擦肩膀与脖颈。 平静地望向书房长桌后头,面露愠色的老人,轻声道: “李相息怒,气大伤身,您的身体若气坏了,我可背不起这个罪责,回家后,家里老太太会骂人的。” 李彦辅摔出杯盏,犹自站在一副泼墨竖幅的泼墨大画下。 画上那条墨色的怒蛟,好似一尊法相一般,悬在身披红色常服,凌乱须发因怒极而张扬的老人背后。 “气大伤身?你沈家何曾在意老夫这具骸骨?怕不是,盼我早死吧!” 李彦辅目光森然地盯着对方。 一国权相动怒,虽是凡夫俗子,却也令房间内,好似大海上阴云笼罩。 上位者气息如怒海,压得房间中,那名中年人,与小心翼翼,杵在角落里降低存在感的“小阁老”大气不敢喘。二人好似怒海上的船只,随时有倾覆掀翻的风险。 “父亲……”终于,李应龙鼓起勇气缓和气氛,“沈兄也是一时心急,关心则乱。” 李彦辅被气笑了。 他没有去看旁边不成器的儿子,而是死死盯着姓沈的中年人: “关心则乱,所以就背着老夫,将那王楚生杀了?就为了救妻弟?你觉得,老夫会信?!这是你沈家的想法,还是你个人的动作?胡闹!” 沈姓中年人沉默不语。 建成沈家,乃是大虞江南士族中的名门望族,亦是建成道内,数一数二的大族,亦是与高廉联姻的正妻的娘家。 中年人,赫然是高廉正妻的二哥,沈家家主的弟弟,家族中除了“老祖宗”和“家主”外,第二号实权人物。 也是太仓案发后,这几日,急匆匆赶来京城,予以游说的江南集团代表。 李彦辅得知王楚生死讯后,就联想到了此人。 却不想,没等派人去寻,对方就上门拜访,并欣然承认。 “李相,陛下留给三法司区区十日核查定罪,如今已过去大半,虽在朝堂内外舆论上有些成效,但只凭这些,如何能救下高廉? 想翻案,那王楚生就是关键,如今人死了,就有了回旋余地……”沈姓中年人耐心解释道。 李彦辅苍灰色眼珠直勾勾盯着他,幽幽道: “我看你,不是要救他,而是在逼本相。” 面如冠玉,举止斯文的中年人面露惶恐:“不敢……” “呵呵,本相瞧你们就很敢呐,如今,一个个已是不将本相放在眼中了,”李彦辅仿佛在笑,却没有半点笑意: “本相已反复说过,时间还够,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本相还有手段,自可将案子延期,届时,你等再动作,陛下自然会退步……“ 沈姓中年人躬身垂首,看似谦卑,却打断道: “李相,您为党魁这许多年,我等可有不听命过?非是不愿,实则当下与以往已不同。 裴楷之入狱还在眼前,那诛心的新政就已快推行到家门口,如今,我身家妻弟也被下狱,那银矿一事,我妻弟尽心尽力,才拿多少?您不也……” “住口!”李彦辅勃然大怒。 沈姓中年人“从善如流”,未就这话题深入,苦口婆心道: “李相,我们的意思是,您执掌内阁多年,按说我等不该有微词,但眼下形势一日一变,您年岁也大了,这朝堂之上的形势,未必看的清。 若一味妥协,我等心知是‘以退为进’,为大局着想,可这退来退去,何时有是个尽头? 王楚生的事,是我做的过激,但您放心,既然敢做,这件事就牵累不到外人身上,陛下要查,就朝我沈家查就是。”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但李彦辅却只冷笑连连。 他如何不明白,王楚生死在谁手上不重要。 重要的是,外人都会认为,是死在他李家手上。 “……事已至此,偌大李党,还得靠相国您主持大局,若您不悦,责罚我一人就好。杀王楚生,也只是我一人所为,与家中老太太无关。”沈姓中年人说道。 李彦辅脸上已经没了笑容。 凝视他良久,忽然说了句:“靖王爷找过你们沈家了吧。” 华服中年人心脏骤然一紧,抬起头,欲要解释。 李彦辅却心累地摆了摆手,说道: “滚吧。三法司的后续,本相会出手料理。” “多谢李相!”中年人面露喜色,拱手告辞。 等人走了,杵在角落的李应龙终于憋不住,上前两步: “父亲,就这么让他走了?” 李彦辅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然?” 李应龙脸色阴冷: “父亲,沈家只怕已生出二心,今日胆敢如此行事,必是靖王背后撑腰,哼,这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口口声声说高廉送银子,怎么不提得了多少好处?简直……” 这一刻,他化身嘴替,与之前一口一个“沈兄”的态度判若两人。 显然,也是个逢场作戏的高手。 “行了,说这些有何用?”李彦辅疲倦开口,撑着深棕色桌面,缓缓坐下。 他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高廉死在太仓。” 李应龙没吭声,小心翼翼道:“那接下来……” 李彦辅面无表情,恢复冷静: “事已至此,只能借题发挥,竭力保下高廉。吩咐下去,明日宣扬其畏罪自杀。” “是。” 李应龙匆匆去了。 等房间中只一人,李彦辅抬头,盯着桌上静谧燃烧的火焰,苍灰色的眼孔中跳动着红色的火苗。 良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本章完) 318.第318章 你出宫一趟,送高廉上路吧 第318章 你出宫一趟,送高廉上路吧 夜色静谧,整个京城笼罩在黑暗的薄纱中,城北的皇宫中却是灯火通明。 女帝所在寝殿外,一间用以会见外臣的房间内。 徐贞观面无表情,听完了臣子的汇报。 不久前,袁立与刑部尚书,以及新任的大理寺卿一同入宫,求见女帝。 徐贞观本已将要下榻休憩,又起身接见。 “陛下,王楚生之死,乃刑部护持不周,臣为尚书,当领全责!”刑部尚书率先表态,没有推诿,结结实实将罪责揽了下来。 闻言,余下两人也不甘人后,忙开口领罪。 房间中,立在光可鉴人的大殿上的立柱式灯罩散发出澄明的光。 徐贞观面无表情审视面前躬身领罪的三人,良久,不带感情地说道:“袁立留下。” 又对另两人说:“你们去外头等候。”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松了口气,不敢吭声,立即悄然退去。 等房门关闭,屋内只剩下徐贞观与袁立。 “陛下,此事是臣失职,不曾料到那些人竟如此丧心病狂,敢在京城做下这种事。”袁立沉声开口,脸色疲倦。 徐贞观抬起玉手,轻轻摆了摆,意外地平静: “人在刑部大牢,非在都察院台狱,袁公不必如此。若说失策,当是朕失策,以为拔掉了裴楷之,拔掉了周丞,三法司彼此不再互相掣肘…… 但,那两人经营多年,只倒下区区数月,衙门又岂会真的干净呢?” “陛下……”袁立张了张嘴。 徐贞观却已站起身,缓缓殿中踱步: “袁卿,你以为,杀他的谁呢?李彦辅?还是沈家?或是匡扶社?” 袁立沉吟片刻,摇头道:“事发匆忙,臣尚无法断定。” 无法确定……徐贞观瞥了他一眼,说道: “袁卿认为不是李相?” 袁立深吸口气:“臣眼中的李相,不会这般愚蠢。” 徐贞观神态平静,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继续说。” 袁立忽地正色道: “臣以为,幕后凶手是谁,可延后再查,当务之急,是此案后续。亦或者说,谁杀了王楚生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一旦传出,天下人如何看待朝廷,如何想。” 徐贞观沉默了下,轻轻叹息: “袁卿所言有理,那你以为该如何?” 袁立迟疑了下,说道: “只怕那些人接下来,会以人死大做文章,臣以为,该当断则断,应尽快定罪,人虽死,但证词还在,只要顶住压力,将罪定下,便可捍卫朝廷威严。” 当断则断……徐贞观似乎在走神,好一阵,才不置可否道: “袁卿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此事朕会思量。” 袁立愣了下,似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回答,眼神一黯。 陛下终归还是顾忌太多,束手束脚,不想落下话柄给逆党,在乎名声么? 亦或者,是在施展制衡之术,不想对“李党”出手太重,导致他代表的“清流党”势大,恐朝局失衡? 摇了摇头,袁立应声退下。 殿内只剩下徐贞观站在那一根立柱灯罩前,看不出喜怒,睫毛好似牵住了光。 俄顷。 房间门再次被推开,莫愁恭敬地走了进来: “陛下,三位大人出宫去了。” “恩。”徐贞观这才回过神,说道:“事情你已知道了吧。” 莫愁点了点头,神色严肃:“陛下,他们急了。” “是啊,急了,看来朕终归是将他们逼急了,但越是家有恒产,脚上鞋子名贵的人,越胆怯,越能忍耐。 唯有赤脚的,逼急了才会咬人。可他们不是,只这点逼迫,不足以令这些人胆子大到这种地步,” 徐贞观声音清冷,顿了顿,幽幽道: “除非他们自以为,找到了新的主人。” “陛下是说沈家……”莫愁抬头。 徐贞观转回身,身上质地厚实阵脚密集,虽是白色,但仔细看去,常服上亦绣有龙纹的长袍松垮垮在光洁如鉴的地上拖曳过一个半圆。 徐贞观点漆般的眸子冷漠地凝视她,说道: “你出宫一趟,送高廉上路吧。” 想让朕对李家动手?在你们眼中,朕就那般愚蠢么? 莫愁呼吸一紧,眉目间染上三分煞气:“奴婢遵旨。”转身,走出殿宇。 …… …… 赵家。 送走陈红,赵都安在院门口杵着站了一会,才转身,返回院子。 迎面,就看到妹子赵盼急匆匆走了过来,少女披着一件外套,似听到动静,出来探看。 “大哥,怎么了?” “没什么,出了点事。”赵都安敷衍了句,然后不知怎的,也许是心情烦闷,想要予人倾吐,又补了句: “我抓回来那个县令被杀了。” “啊!”赵盼吃了一惊,秋水般的眸子瞪大,“与那个高廉有关?” 这几日,城中对这起案子议论颇多,赵家如今也算跻身京城官宦圈子。 赵盼与一些富家小姐也建立了些人脉,平常一群官宦小姐在一起闲聊,也会涉及朝局话题。 “为什么这么想?”赵都安笑问。 赵盼鼓了鼓雪腮: “大哥莫要觉得我不懂,那个王楚生不就是威胁高廉最大的证人么,那他死了,嫌疑最大的还能是谁?” 呵呵,真羡慕你这简单的思维啊……赵都安笑笑没说话。 他掌握的情报太少,但凭直觉也察觉到,整个案子,从太仓府开始,到如今,都有一只藏于暗中的手在推动。 “啊,那是不是说,那个高廉没法定罪了?”赵盼眉头皱成一团。 赵都安笑道:“你想他被定罪?” “当然啊,我可听说了,这人手上人命可多了,还玷污过清白女子,构陷人家满门,这种人,死十次都不嫌多,亏得做了半生大官,若还能安享晚年,那岂不是坏人没恶报?” 赵盼是善恶观干净的令人羡慕,她又眼睛亮闪闪地看向他: “大哥将他抓回来,肯定也不想他脱罪吧?” 赵都安沉默了下,不置可否道: “天下人若都如你这般想,就好了。好了,你回去吧,夜里凉,小心风寒。” “大哥不回去?” “我是神章境啊,不怕风寒的,快回去。” “哦。” 等人走了。 赵都安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星星,推演着后续。 严格来说,这件事与他关系不大,没必要掺和。 正义什么的……他这个反派人设,倒也没必要在意。 不过…… “若是真给你翻案了,甚至煽动舆论,坐实了王楚生在诬陷,那岂不是说明,我也被骗了?” “甚至更过分些,我真会被人认为,是索贿不成打击报复了?” “当然,我恶名那么多,也不在乎多几条,但是……” 赵都安习惯性伸手去胸前“口袋”想摸一根烟,摸空了,才悻悻然放下手,轻声嘟囔: “千里迢迢给你抓回来了,若是定不了罪,那本官不是白抓了么……不爽啊。” 赵都安手中,不知何时掐住了一根燃烧了大半的黄香。 手指一捻,香头蓦然亮起猩红的火光,烫了黑夜一个窟窿,继而,袅袅青烟升腾入云。 少倾。 冰凉的空气荡起一圈圈涟漪。 涟漪中,一角绣着金线的神官袍徐徐勾勒出来。 如暗夜精灵般,许久不见的空灵神官缓缓降临于赵家天井,意外地看向手指缝里用奇怪姿势,夹着一根黄香的赵某人。 “你回来啦?”金简巴掌大的小脸上充满了惊讶。 不是……我回了好几天了,你都没听说吗……赵都安深吸口气,掐灭“香头”,酷酷地说: “带我去个地方。” “……哪里?” “刑部大牢!” (本章完) 第307章 回京(二合一) 第307章 回京(二合一) 可还足够? 螃蟹宴上的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固,一道道愕然的目光聚焦在失踪多日的王楚生身上。 短暂沉默后,在场官员再难维持冷静,爆发哗然声。 “王楚生!是太仓县令!” “钦差竟将人捉回来了?怎么毫无消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广为搜寻,都不见,疑已逃出临封了么?” 坐席内,原本镇定自若,带头冲锋的布政使高廉愣在当场,这一瞬间,他的瞳孔收缩为一个小点,好似化作一尊石雕。 心力交瘁的按察使刘季站起身,面庞涌起兴奋的红晕: “是你……果真是你……” 孙知府怔住,豁然扭头,却是盯着赵都安的侧脸,眼中掺杂惊愕,惊喜,疑惑,忌惮,感慨,畏惧……等诸多情绪: “赵大人,这是……” 这就是你的手笔?所谓的,毕其功于一役的真正含义? ……徐君陵恍惚失神。 虽不了解真相,但她已然明悟,赵都安的确不曾在意所谓临封官场的反攻。 因为,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安静。” 赵都安等了数息,给众人消化的时间,抬起手,凌空按下。 霎时间,嘈杂的宴会安静下来。 他面带笑意,在堂中踱步,声音凿入地方官耳中: “我知道,你们此刻定然疑惑,好奇,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其实过程并不复杂,相信在场许多人都知道,前些日子,本官出现在太仓县衙的事。 恩,外人或不清楚,但你们肯定知道。 无非是,本官入城时,分兵两路,命人假扮钦差吸引明面上的注意,而我则先去了宋家庄,取回了宋提举寄存在那里的,他苦心调查得到的诸多罪证。” “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自是因矿银贪腐一案绝非区区一县令所能为,自是因京中命令尚未下达,两个关键人物离奇失踪,自是因你们……对本官的严防死守,抵触抗拒!” 赵都安说到这一句时,手指在席间扫过去。 凡所经之处,官员皆移开视线,不敢对视,无论高低。 “哈!”赵都安嗤笑,眼含嘲弄: “事实证明,这样做对了,若非这般,或许连宋提举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都没法落在本官手上!然而,仅凭这些,还是不够。 一个区区提举,能拿到的罪证,终归还是无法触及核心,好在,本官还有第三路人马,当我踏入太仓城那一刻起,不是兵分两路,而是兵分三路。 也正得益于本官在明面上,吸引了某些人的注意,才得以将王楚生捉拿归案。” 兵分三路! 听到这个简单,不复杂,却意外有效的答案,在场官员不禁恍惚。 孙知府与刘按察恍然大悟,他们并不知道,类似的手法,赵都安当日对付大理寺卿时,也用过一次。 不过,那次也只是兵分两路而已。 三支队伍,驿馆的假钦差,是为了给真钦差打掩护,而那一日,赵都安主动曝光身份。 又是为影卫队伍打掩护。 当赵都安主动揭晓“真假钦差”,本地官员就会下意识以为,这就是全部。 而不会想到竟还有一层。 所谓的计谋,从来不需要复杂,越复杂,意味着整套程序出问题,导致失败的概率越大。 正如虚假的政变:是精心谋划,步步布局,最终妙手取胜。 真正的政变:是把人请来吃饭,埋伏几个亲信,趁其不备直接砍了。 至于赵都安口中,刻意含糊带过的,寻找到王楚生的具体方法。 孙知府等人隐有猜测,或许,与那易容一般,也是运用某种超凡手段。 不重要了。 真正重要的是…… 众人回过神,彼此视线交叉,心跳如擂鼓,安静的堂内,忽然响起一些人吞咽吐沫的声音。 一股紧张凝聚,夹杂着期待的气氛渐渐弥漫开。 既然案件的关键人物王楚生已被捉拿。 那么…… 是否意味着,他背后的靠山,也将浮出水面? 更进一步,结合赵都安之前的话语,今日这场“螃蟹宴”俨然是早有预谋的。 将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士绅都聚集在这菊台内,城中大军压境,就颇有几分关门打狗的意思了。 “钦……钦差……你是赵都……” 这时候,从麻袋里钻出来,瘫坐在地上,经过影卫刑罚,已经屈服的太仓县令,终于颤巍巍开口。 那乌青的眼睛,定格在赵都安身上,思维都显得迟钝。 旁边,那名孱弱书生模样的影卫的一只手,悄然按在了王县令的肩头,后者顿时打了个寒战: “直呼钦差名讳,看来你还没认清现状啊。” “不……不是……”王楚生脸色发白,恐惧袭上心头,突然叩头如捣蒜:“赵大人,下官……不,小人叩见钦差大人……” “不要吓到人嘛。” 赵都安轻描淡写,先“警告”了这名影卫一声,继而笑容和煦,俯视对方,幽幽道: “本官召你过来,只为一事,你且指认出来,你背后的靠山,究竟是在场的哪一座? 坦白从宽,是主谋,还是从犯,是诛杀首恶,还是株连三族,全在你王大人一念之间了。” “我说!”王楚生捆缚如虫,这会艰难坐起来,没有半点的迟疑。 在这几日的审讯中,他早已吐露实情,并签字画押,今日到场,无非是再说一次。 旋即,就见王楚生抬起头,视线扫过堂内一名名熟人,凡与他对视的,都移开目光,生怕被盯上。 最终,他的视线,停在了某人身上,眼神带着怨愤,与一起死的疯狂: “高大人,对不住了。” 在场不少人微微变色。 王楚生却已吐出了那个名字:“禀钦差,指派小人犯下大错的,就是他!临封布政使,高廉!” 咚! 刹那间,菊台内宾客耳膜,好似给一面鼓声震得眩晕了下。 无数道视线,于震惊中,聚焦于那一袭平整无半点折痕的绯红官袍上! 聚焦于,高廉那张修容整齐,儒雅沉稳的脸庞上! “是你?!”这一刻,刘按察使与孙知府,同时扭头,眼神异常复杂地看向这位同僚。 不等人们反应过来,王楚生面孔近乎扭曲,已是破罐子破摔般指控道: “整个临封都知道,我虽在太仓县任职,以前却是在临封府做事,为高廉办了多年脏事,矿银一案,也无非是其中一桩罢了! 是他要我,以火耗之名贪墨白银,送去他指派的道观捐赠洗白,再入钱庄,此番事发后,也是他要我藏匿起来,躲避风头,说只要京中派来的人拿不住我,此事他就可以小而化之! 不只这一件,保护我的江湖人,也是他派的,实为监视我,勾结豢养江湖杀手,帮他铲除敌人的,也都是这位高大人! 单单我知道的,他手上就有不下于十条人命! 三年前临封织造局的贪腐案,也是他一手导演,还有临封商贾丝绸商李家,也是他罗织罪名所杀,只因那商贾不愿再替他办事,他怕事情败露…… 再有当初抄家的罗家女眷,也不是自杀,而是被这人面兽心的老贼奸污……还有……” 这一刻,身为替高廉办事多年的下属,王楚生一口气,将他掌握的诸多罪状,一气吐出。 立即引得满堂哗然。 连赵都安都愣住了,没想到大虞九道布政使中,名声上佳的高廉光鲜的官袍下,竟有累累恶行,罄竹难书。 “你……有何证据?仅凭你一张嘴吗?” 终于,堂内有一名官员出声质疑,“王楚生!你说是高布政使指派,那为何还会留下你?让你活着?” 这些消息,太具有爆炸性,令在场许多官员都难以接受。 “证据?我当然有!” 王楚生满是伤痕的脸上,一片冷漠。 他幽幽盯着堂上,如泥塑木雕般端坐,一声不吭的高廉,嘲弄道: “高大人,你也想不到,我会将你这些事抖落出来吧,这何尝不是你自找的? 当日,我察觉到姓宋的在调查,只好请示你,结果等来等去,等到你私下来见我,那天,你带人过来,其实是想把我灭口吧?可我见惯了你那些脏事,又岂会没有半点后手?” 他转移视线,看向赵都安,嘴角挂着一丝丝近乎疯癫的笑: “赵大人,您说我替他这种人办事,能不怕被当弃子么? 所以啊,我这些年也在偷偷攒他的罪证,和姓宋的一样,我也怕自己哪天突然被人弄死,所以将高廉犯罪的那些证据,准备了好几份,都放在了极为可靠的亲属手中。 所以,那天高廉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对他说,只要我死了,或者长时间失踪,那过一段时间,我的亲人就会将他那些罪证,直接递上京城都察院去…… 我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除非想一起死,否则必须出手保我。 他当时没有表情,只安抚我,说我多心了,说不会害我,但您猜我信不信?” 赵都安看了他一眼,抬眸望向两名影卫,覆甲女子点头: “大人,他说的那些东西,已经拿到。” 王楚生似乎已明白,自己难逃一死了,这会显得有些神经质。 他嗤笑着盯着堂内面无表情的高廉,眼神中带着挑衅与恨意: “高大人啊,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若待我好一些,我也不至于将你卖了,但你不仁,休怪我不义,反正我是要死了,你,还有你背后那些人,也别想活!一起死!都一起死!哈哈,都一起死!” 赵都安皱了皱眉,对这两人的恩怨不感兴趣,他冷声道: “王楚生,那宋提举的失踪,又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人在哪里?” 王楚生一通发泄,竟没有了恐惧,反而带着一丝近乎僧人开悟后慈悲:“不知道。我只知道,在高廉找我前,他就失踪了,高廉还问我,人去哪了,我又怎么知道? 许是宋提举也意识到,他的告密被察觉了,所以为了自保,提前跑了,藏匿起来了吧,或者被姓高的杀了,也没准,谁知道呢?” 提早就失踪了? 藏起来,远遁了么? 赵都安扬了扬眉,他始终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宋提举”,有些好奇。 但此刻,也不是寻此人的时候。 赵都安结束审问,转回身,冷漠道:“高廉,你还有何话说?” 官袍加身,黑白发丝根根整齐分明的高廉没有表情,好似这会才回神,他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些许污蔑罢了。” 说完这一句话,他竟闭上了眼睛,似乎知道,此刻任何辩驳,都苍白无力。 “些许污蔑……好一个些许污蔑……” 赵都安好似被气笑了,但转瞬,神色就转为严冬般的冷酷: “是否为污蔑,等押你回京,接受审判,圣人自有明断。” 一位从二品布政使的罪名,不是钦差能定的。 必须,也只能将他押送回京。 “来人!将高廉扒去官袍!即刻收押!严防任何人接触!待明日,与本官一同回京!” 赵都安沉声道。 “是!”杵在后头充当背景板,摩拳擦掌的梨堂锦衣如狼似虎,一拥而上,将凡人之躯的高廉按在桌上。 “差点忘记说了,”赵都安仿佛才想起什么般,转身,扫过一张张脸孔,微笑道: “外头城中那些士兵,如今在抓捕的,乃是宋提举留下的罪证中涉及的,与此案有关联的下级官吏,乃至部分士绅,商贾……相信这时候,也已悉数拿下。” 赵都安从怀中,取出一张名单,看向坐席中,神色复杂的孙知府,笑道: “城中不可一日无主,即刻起,恢复知府孙孝准一应官职,这名单上一些人,也在今日菊台中做客,些许喽啰,便由孙府台先行关押审问。” 孙孝准起身,双手接过名单,平静说道: “下官必不负所托。” 赵都安拍拍他的肩膀,二人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刻,孙孝准明白,眼前的女帝宠臣,已听懂了那日自己的言外之意。 赵都安又朝紧张忐忑的地方官员笑道: “此外,本官奉皇命而来,只诛首恶,如今高廉、王楚生皆被逮捕,相关十几名嫌犯暂时收押,明日本官便回京复命,还望今后,诸位以此为鉴,与孙府台齐心,保境安民,莫要辜负圣人委任。” 这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说出,一众地方官员,同时松了口气。 明白钦差话里的意思,乃是只抓这一撮人,不会再牵连与案子无关之人。 同时,“保境安民”四个字,就是要求,底下请命的百姓,不要在闹了。 只这一句话,高廉辛苦凝聚的铁板,登时四分五裂。 既然钦差表示不再追究,只诛首恶,那他们这些官员,又何必与赵都安过不去? 一场危机,就此化解。 “诶,赵大人,我……还有我……”眼瞅着,赵都安做出裁决,迈步就要离开。 刘按察使终于憋不住,起身呼唤,一张老好人的脸上挤出谄媚笑容: “孙知府都恢复了,那我……” 赵都安没回头,懒得搭理这个不管事,只想息事宁人,摸鱼划水熬到退休的老臣:“你在家反省一月再说。” 刘按察使张了张嘴,没敢讨价还价,擦了把汗,长吁短叹,朝孙知府道: “你说高大人,当真是……” 孙孝准瞥了他一眼,与其划清界限:“本官不与被停职的人说话。” 刘季:…… …… …… 螃蟹宴结束了。 然而这场席卷整个太仓府,且将震动偌大临封的事件,震荡出的余韵,尚未显出威力。 纵横全城的铁骑,纷纷回归,将一应来不及反应的涉案之人,悉数捉拿。 府衙大牢,一时人满为患。 接下来的事,赵都安相信孙孝准能处理好。 他则返回了驿馆,坐在属于他的小院中,料理后续。 “大人,这是您的镇物法器。” 覆甲女子将布满纹的风月宝鉴取出,双手奉上,面具下,孔洞里一双眼睛好奇打量他。 赵都安坐在石凳上,欣然接过,笑道:“我脸上有东西?” 覆甲女子不懂幽默,诚实摇头: “没有。只是听说,您击败了天海和尚。” 啧,难不成,我在影卫中已经有迷妹了吗?比赛冠军果然涨人气哈,说起来,穿越前巴黎奥运不知道战况如何了……可惜才看个开幕式,就穿了…… 赵都安心中吐槽,露出爱豆式微笑:“只是侥幸而已。” “恩。属下知道。”戴青铜面甲的女影卫诚恳点头。 “……” 赵都安轻轻吸气,心想这迷妹有点太实诚了,影卫的整体情商有待提高。 “咳咳……” 旁边,病秧子一般,体魄孱弱,双手却异常白皙的书生打断尴尬氛围,捧出一份厚厚的卷宗: “大人,这是王楚生藏匿的,指控高廉的罪证。” 赵都安脸色严肃下来,接过翻阅,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虽说堂上王楚生已口述了一次,但彼时只听着,还没有太大感觉。 此刻,亲手翻阅那一页页纸张上记载的事件,赵都安只觉薄薄的纸,变得极为沉重。 栽赃、冤杀、灭口、奸淫、贪腐、养寇…… “高廉……” 赵都安脑海中,浮现布政使那章正派的面孔,谁能想到,背地里是个衣冠禽兽呢? “呵……都说我是个奸臣,心狠手辣,人人得而诛之,但相比之下……我简直干净的像个海瑞……” 赵都安心中自嘲,合上卷宗。 忽然失去了与这两名金牌影卫闲聊的兴致,他摆摆手: “辛苦了,等我回京,会给你们请功。” 覆甲女子眼睛一亮,心满意足,脸上也有了笑容。 眼睛恋恋不舍看了眼桌上的风月宝鉴,心想这玩意好用,若能赏赐给自己就好了。 “多谢大人,我等不再打扰。”看出同僚心思的书生忙告辞,拽着女同事就走。 心头无奈至极:大名鼎鼎的“赵阎王”会是好相处的? 你还敢邀功……这一根筋的性子,若非杀人利索,哪里能在影卫中立足? 赵都安刚收起宝贝镜子,以及卷宗。 就看到一袭罗裙飘了进来,大家闺秀徐君陵迈步走来。 身后跟着丫鬟绿水,素袍老者吕青风,以及持刀大汉,抱剑女侠等护卫。 “郡主?”赵都安从莫名情绪中回神,露出笑容。 徐君陵黑亮的眼珠盯着他,说道: “本郡主准备先走一步了。” 赵都安愣了下,继而颔首: “也是,我明日也该回京,的确到了道别的时候,呵,还以为郡主会明日再走,或者在城中赏玩几日。” 徐君陵苦涩道: “我可没赏玩的心思了,离王府也许久了,该回去了。没想到,这小小银矿,竟牵扯出这么大的事。” 她忽地认真道:“高廉乃是江南士族出身,其正妻一家,更是南方大族。” 赵都安嬉笑:“我知道啊,所以?” 徐君陵气恼道: “所以,高廉亦是李党一员,何况身为从二品布政使,地方实权人物,某种程度上,比许多京官对李党而言,都更重要许多。 你这次将他绑回去,李彦辅不会坐视不理的,就算他不想管,也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不要说李彦辅手下的人不答应,江南大世族更不会答应。 就像王楚生说的那句话一样,他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王楚生可以被当做弃子,但高廉不同。” 赵都安不甚在意道: “郡主在提点我吗,可是李党一派的高官,我也扳倒了不只一个。” 徐君陵叹息道: “可一可二不可三,今日退一城,明日退五城……算了,不与你说了,总之,你自己想清楚,要不要蹚浑水。”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赵都安忽然叫住她,随手将桌上的那一本《太仓地理志》递给她: “没什么礼物,拿上这本书路上解闷吧,就当临别赠礼。” 徐君陵险些气笑了,心说你就这么抠门? 拿你翻烂了的破书当礼物。 犹豫再三,她还是一把接过,转身就走: “好自为之,日后你来淮水,再请你吃螃蟹。” (本章完) 319.第319章 赵都安:下辈子,做个好官吧 第319章 赵都安:下辈子,做个好官吧 嗖—— 京城的夜空中,一簇近乎透明的星光,划破冰冷的空气。 从赵宅方向,如拖曳尾巴的彗星,越过一栋栋古建筑,最终坠落在刑部大牢远处的一栋楼宇高处。 赵都安双脚虚踩瓦片上,垂下头,惊讶看到身体表层覆盖一层“薄膜”,与他的左手相连的金简,同样如此,且瞳孔中溢出淡淡的月光。 “我对你们术士越来越羡慕了。”赵都安由衷地感慨。 “羡慕什么?”金简呆愣地侧头,疑惑地推了推鼻梁上的半透明水晶片眼镜。 “能飞啊……算了,你这种飞行动物,根本无法理解靠双脚走路的生命的痛苦。” 赵都安摇摇头,迅速结束这个无聊的话题,望向前方灯火通明的刑部大牢。 此刻,许是因王楚生死了的缘故,刑部衙门相比往日,尤为“热闹”。 “希望高廉这时候没有在被审问。”赵都安自言自语,转而询问金简: “能带我进去吗?” 在佛道斗法中虽败,却也大有长进的金简骄傲地挺起胸脯: “当然!” 略一停顿,又心虚地找补了句:“不过,你若闹出动静来,我也遮掩不住。说起来,你又要做坏事?” 什么叫又……小金简你怎的凭空污人清白…… “无可奉告,你帮我绕过外围的狱卒就好。”赵都安伸手入怀,掌中多了只巴掌大的银色卷轴。 这只一直被他拿来作为“储物袋”使用的卷轴玉轴上,篆刻的“太虚绘卷”四个字清晰可辨。 “太久没用你,几乎要忘记你真正的作用。”赵都安抚摸卷轴,轻声呢喃。 当初,匡扶社的寒霜剑以此物,构造了一条虚假的长街,令他无意识进入。 赵都安获得后,也逐步摸索得知其能力,就是将现实中的一小片区域复刻为画上景物,再“覆盖”于真实世界中。 今日,却久违地有了用武之地。 …… 刑部大牢,“甲”字号区域。 高廉独自一人,关押在一间坚固的牢房中,三面墙壁连透气孔都没有,唯有前方一根根精铁栏杆,将囚笼封死。 这位原临封布政使,堪称小半个封疆大吏级的人物,此刻竟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盘膝打坐在铺着稻草的牢房中。 闭着眼睛,轻轻背诵着大虞民间流传很广的静心经文。 忽然,走廊里固定的火盆中,光焰抖动了下,好似被风吹过。 伴随着,隐约的开门声,逐步靠近的脚步声。 高廉诵念经文的声音停下,他睁开眼睛,安静地望向栅栏外,渐渐的,黑暗中走出一道人影来。 “赵都安?”高廉愣了下。 隔着一道牢门,走廊里站定的,赫然是神态倨傲冷淡,身穿华衣的赵某人。 “你很意外?”赵都安审视着牢房中的布政使。 多日不见,高廉的气色相比押解入京时,又差了些许。 身上换了囚服,双脚,双手哪怕在牢狱中,都戴着镣铐。 往日梳理的一丝不苟的两鬓发丝,蓬乱地披散着,脸上却没有寻常犯人那般恐惧绝望,而是平静恬淡如老僧。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访,而且只有一个人。”高廉在短暂的讶异后,微笑说道。 赵都安啧啧称奇,说道: “虽然你是我亲自抓回来的,也恨不得你赶紧死,但不得不说,在狱中还有这副沉稳模样,的确令人佩服。啧,只是本官却不知,你何时信的佛?倒还念起经文来。” 高廉模样淡然地摇头:“赵大人过来,总不会只是打趣高某吧。” 赵都安沉默地站在栏杆外,与他对视,说道: “王楚生死了。” 高廉憔悴的脸上,浮现出真实的诧异,似乎极为惊讶,旋即眼中透出明悟来: “怪不得,方才我隐隐听到牢房另一头颇为喧嚣,还有牢头跑过来,专门看来我一阵,又走了。” 赵都安盯着他:“你可知道他如何死的?” 高廉摇头,伪善地怅然若失道: “人之一死,何有定时?早死晚死,终归要死,不过赵大人来专程问我,总不会怀疑是我杀人灭口吧。” 他笑了笑,摇头展示了下手上的镣铐,发出哗啦响声: “那就太高看我了。” 赵都安柔声道: “我岂会怀疑你?但高大人也该知道,这段日子,外头有许多人,在为你奔走,你说,他们出手杀人,有没有这个动机?” 高廉如老僧入定一般,说道:“我高家世代忠良,岂会犯下这等忤逆之事,大人想多了。” 他说出“世代忠良”四个字的时候,坦然的仿佛问心无愧。 赵都安深深与他对视。 牢房中安静极了,灯火摇曳,一个站在外头,一个盘膝如僧人坐在里头,中间以栅栏隔开。 这一幕画面,竟有几分沉甸甸的分量。 “你不高兴么?”赵都安说道,“想笑就笑出来吧,你的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高廉嘴角笑容扩散: “诬陷忠臣的小人死了,我高兴又有何不可?” 赵都安叹了口气,说道: “外头的人,素来说临封布政使‘每逢大事有静气’,我原先不信,在太仓府螃蟹宴上,信了两分,等将你押解回京城,路上你一声不吭,我又信了五分,但如今我才明白,你不是有静气,是有底气。”他突然靠近了几步,整个人近乎贴在铁栅栏上,一张脸挤在两根铁栏杆的缝隙里,俯视对方,压低声音道: “你知道,南方士族会竭力捞你出去,知道李彦辅会出手,无论他愿意或不愿意……就像王楚生手里,捏着你的罪证把柄一样。 你手里,应该也捏着李彦辅等人的把柄吧?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 你认为,王楚生死了,失去了这个人证,三司会审的操作空间会更大,你可以免于斩首?” 高廉被他逼视着,脸上笑容收敛,郑重地双手合十,说道: “赵大人,你对我的误解很多。” 哗啦啦……他手腕间的镣铐碰撞,指了指安静的四周,说道: “还是说,赵大人希望我说什么呢?承认你口中,我所谓的罪行?” 他眼神中,浮现出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好似在说: 你以为我傻? 高廉从螃蟹宴被指控开始,就缄默不语。 一直到押解京城,都没说过几句话,乃至入狱后,更是非公堂审问,极少与人交流。 就是为了不留下话柄。 在他看来,赵都安此刻孤身来此,套话套证词的意图昭然若揭,毕竟摄录卷轴这种东西,对方不是第一次用。 “你似乎理解错了一些事。” 赵都安静静看了他几秒,竟缓缓蹲了下来,就蹲在一栏之隔的牢房外。 盯着他的眼睛,微笑道: “你觉得,我是来套你的话?因为王楚生死了,所以才出此此下策?恩,让我想想,你心里也许还在猜测,我是奉谁的命来的吧?是陛下让我来,还是袁立,或者别的什么人……” 赵都安摇了摇头,他突然“呸”地吐了口吐沫,眼神蓦然凶狠: “不,你错了。” 吐沫在昏暗的光线里,打在高廉的脸颊上,他抬手擦拭了去,说道: “我何错之有?” 赵都安嘴角弧度上扬,他拍了拍手,说道: “你错在,做了那些错事,却没有受死的觉悟,你错在,聪明一世,却看不懂局势,你错在,死到临头,还自以为看透一切……你错就错在……” 他忽然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一字一顿道: “错在,你这副样子,让我很不爽。” 突然就想起上辈子五旬老太那句名言: 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高廉眉头狂跳,突然生出不妙的预感,他脸颊抽动了下,镇定自若的脸庞上,终于显出些许的不安: “你想做什么,这里是刑部大牢……啊!!” 下一秒,毫无征兆的,高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他犹如被无形的拳头,狠狠锤在小腹,身体猛地跌倒,双手捂住小腹,然后是心口。 原本因出身大族,白皙富态的肤色,刹那间红如煮熟的虾,伴随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痛! 剧痛! 难以形容的剧痛! 就仿佛有人掀开他的胸膛,在内脏里,塞了一团火。 “啊!!” “你……你敢……这里是……” “住手……” 高廉在冰冷的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再也没有半点气定神闲,表情因剧痛而狰狞扭曲。 他的声音尖锐嘶哑,宛若置身于炮烙重刑之上。 然而,任凭他如何惨叫,整个监牢依旧安静的可怕,没有任何声音。 不只是没有狱卒赶来,甚至……连监牢内的其他罪犯,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就仿佛…… 整个监牢,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人一般。 是了,这一刻,剧痛反而令高廉头脑格外清明。 他突然意识到,从赵都安莫名出现在走廊中那一刻起,刑部大牢就寂静的可怕。 “我想做什么?” 栅栏外,赵都安依旧蹲着,他手掌中,指缝里,不知何时缭绕起一簇簇近乎虚幻的白色焰火。 赵都安站起身,一挥手,那精铁铸造的一根根栅栏也燃烧起来,给白色焰火包裹,如同被烧软的蜡烛。 崩溃,断裂。 赵都安迈着优雅的步子,踏入实际已经被画卷替换的,处于“画中”的牢房,靴子踩住高廉的太阳穴,将他踩在脚下,轻声吐出一口悠长的叹气: “杀人者人恒杀之,你不会以为,只有你们会杀人吧。” “啊——” 高廉于痛苦中,眼珠渗出强烈的恐惧,“赵大人,我……我……” 呼呼……白色火焰从他口、鼻、耳洞、眼眶中窜出,迅速吞没了他的哀求。 “下辈子,做个好官吧。” 感谢鸦羽wd的一百点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320.第320章 是你杀了他 第320章 是你杀了他 就在高廉被赵都安于画中处刑的时候。 刑部大牢外,一辆由禁军骑马持火把护送的马车,自宫中驶来,停在了森然的建筑外。 莫愁掀开车帘,迈步走下,没有任何迟疑,径直率领身后一群人走入监牢。 “莫大姑娘?!”因王楚生突兀猝死,被紧急安排在监牢这里主持事物的几名官员大惊,纷纷走出来迎接:“怎么惊动您过来了?莫非是陛下有何吩咐?” 莫愁懒得搭理他们,女官眉宇间凝结着煞气,冷声道:“我要审问高廉。” “这……”在场的刑部侍郎愣了下。 “单独审问,带我去他的牢房,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莫愁压根没理会对方的反应,继续说道。 刑部侍郎当即道:“请,本官亲自带大姑娘过去。放心,人看的好好的。” 莫愁瞥了他一眼,说道:“我说,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刑部侍郎表情一滞,莫愁却压根不理会这位大人物,直接点了牢头领路,继而率领一群禁军悍然撞入大牢。 “侍郎大人,莫昭容这是要……”旁边,一名主事紧张忐忑,今晚死了证人,他们生怕陛下降罪。 “不要管,不要问!做好的你的事!”刑部侍郎斥责,盯着后者:“不想死的话。” 刑部主事额头瞬间渗出汗珠。 前者挥手将聚集而来的官员驱赶开,扭头深深看了监牢一眼,表情沉凝,沉沉吐了口气。 外人不知,但他却清楚,当初玄门政变后,女帝清理宫内反贼,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官,手中可也是沾染了不少人命的。 …… “莫昭容,人就在前头,单独关押在一片。”监牢内,牢头谄媚堆笑,引着一行人穿过走廊。 指着前方一间牢门道:“就是这。” 继而,扯开嗓子呵斥:“犯官高廉?还不速速迎接天官!” 寂静无声。 莫愁心中腾起一股不安,她快步走过去,身后的禁军将牢头撞在一侧,哗啦啦聚集于门口,火把照耀中。 只见牢房内,高廉如高僧一般背对众人盘膝打坐,头垂着,一动不动。 “不对劲!” 莫愁眼神一凝:“开门!” 旁边,一名禁军抽刀砍断牢房锁链,迈步走入,用刀背去推。 刚一触碰,高廉的尸体就软到在地上,表情宁静,死的极为安详,没有受伤的痕迹。 “死了!”禁军试探了下鼻息,惊骇道。 莫愁怔住,冷淡的脸孔上浮现错愕。 “地上有字!” 伴随火把填满囚室,莫愁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在尸体面前的地上,赫然用血写着一行简短的认罪书。 莫愁呆怔地看着这一幕,表情变得无比怪异。 她还没动手,人就没了可还行?是谁抢先办完了事? “留下半数人马封锁现场,余下的人随我出去!”莫愁突然下令,扭头急匆匆,朝外赶去。 …… …… “可以了,不用送我回家,放下我在这里就好。” 距离刑部两条街外,一条僻静的街道上。 金简拽着赵都安,以“隐身”状态轻轻飘落于地。 “哦。”少女神官是个听话的,更喜欢偷懒,听到不用费力带人送回去,就很开心。 “你是不是不想送我回去?”赵都安看出她的雀跃,幽幽问道。 “嗯呐!”金简用力点头,少女做人坦荡的一批,半点不掺假的,理直气壮道:“带人飞很累的。” 说着,还故作疲惫地重重吐了口气,以加强说服力。 然后用企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盯着他——得益于水晶眼镜,她从“双眼无神”的金简,进化成了“眼睛会说话”的金简。 比如此刻,眼睛里仿佛写着两个大字: 结账! “……”赵都安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塞过去,后者这才眉开眼笑,欣喜地低头,小心地将银票放入随身的荷包里。 “我跟你说,这钱可不白给,今晚发生的事,你要学会忘掉,不能跟人说,知道了吗?”赵都安叮嘱道。金简放好银票,茫然地抬起头:“今晚发生了什么事?” “……很好,回去吧。” “哦。” 金简化作一蓬星光,消失不见。 清冷的街道上,只剩下赵都安一人,他摇了摇头,与金简合作了这么多次,可以说非常愉快和放心了。 这丫头虽然看着迷糊,但实际上鬼精鬼精的,是个令人放心的队友。 “呼……” 吐出口气,赵都安走在清净无人的大街上,扭头回望了下刑部大牢方向,脑海中回想起高廉死去的一幕。 “这算不算学以致用?”他用吐槽缓解杀人后的沉重,迈步朝前方诏衙的方向走。 他准备以打探消息为由,去衙门住一宿,然而当他刚走出每一刻钟,抵达一座十字路口前,猛地停下脚步。 只见,月光下的十字路口处,赫然停靠着一辆熟悉的,有着皇宫内徽记的马车。 车旁,是举着火把的几名禁卫,此刻好似在等待他一般。 车帘掀起,凭借神章境出色的夜视力,他清楚看到了大冰坨子那张“果然是你”的脸庞。 车厢内。 当厚厚的车帘放下,赵都安清楚听到马车附近的禁军,乃至车夫,都默契地远去,离开了一段足够的距离,在四周路口把守。 他看向对面,只见莫愁正将一盏车内照明的小灯盏点亮,并收起火石。 橙黄色光晕扩散开,照亮了两人的脸孔。 “你怎么在这?” 二人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 然后相视沉默下来。 赵都安嘿嘿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女士优先。 莫愁冷冰冰看他,说道:“你不要跟我说,是听到王楚生的死讯,去诏衙看情况。” 赵都安大惊失色:“昭容聪慧过人,赵某佩服至极。” 莫愁噙着冷笑,一副你当我傻的表情:“你去衙门只靠两条腿?” 节能减排不行啊,骑马不费草料的么?赵都安就不服了,反唇相讥:“莫大姑娘这么晚出宫,不去刑部看状况,反而拦我,不会专门接本官入宫侍寝的吧?” 赵某人精准拿捏不同人的软肋,且习惯利用,比如会用荤段子让郡主节节败退,又比如。 此刻提到女帝,顿时让莫愁破功,她沉着脸:“我刚从刑部大牢过来,高廉死了,是你杀的吧。” 赵都安沉默不语。 竟然默认了……莫愁怔了怔,饶是已有猜测,但这会仍不免瞪大眼睛:“你怎么敢?!” 怎么敢?! 赵都安微笑道:“身为臣子,为陛下分忧难道不是应该做的?聪明的臣子,不需要陛下开口,就该把事情办妥才是。” 他语气微讽:“莫昭容连夜出宫,难道不是奔着杀人灭口来的?” 莫愁愣了下,脸蛋涌上蕴怒:“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会?” “不会吗?”赵都安哂笑道:“可若真不是,那就怪了,怎么高廉刚死,你就恰好撞见了?这么巧,而且,你的演技有点拙劣了,人被点破心思的时候,常常会用愤怒掩饰,你的神色已经暴露了。” 成功被诈出心思的莫愁深吸口气,自知在过往的许多次交锋中,她都没尝过甜头,便不与他做口舌之争,板着脸道:“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还是,我怎么会这样想?”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靠坐在柔软的车厢软垫上,幽幽道: “因为陛下需要高廉死啊,这不是从一开始就明摆着的? 我与陈红外出时,曾听他说,这历朝历代,但凡外派出去办事查案的钦差,首要的都不是奔着查案去,而是要先揣摩明白皇帝的心思。 就像先帝时候,曾出了一起科举舞弊的案子,先帝就足足派了四波钦差过去查案,足足拖了一年多,为什么?不是因难查,而是前三波人递上的案件结论先帝不满意…… 呵呵,说远了,总之,陈御史跟我说的时候,我就明白,他在暗示我,陛下需要一起大案,来杀鸡儆猴,所谓打得一拳开,免的百拳来…… 新政的推行,最难啃的就是以江南士族为代表的家族的利益,而高廉不出预料,就成了这场博弈的落点。” 他无奈道:“所以,我到了太仓府就大张旗鼓调集兵马,摆出彻查的姿态,不知幸运还是不幸,高廉还真是幕后的靠山,呵,若他不是,就该轮到我头疼,去找哪些人背负这个大罪了。 若是先帝,大概拉回京要么直接定罪,要么就假装无事发生,但陛下面临的形势更复杂。 陛下需要做一个坦荡的明君,圣君,来获得民心,击垮逆党污蔑的得国不正的罪名,所以她不能独断专行,只能走三司会审。” 赵都安面无表情:“但显然,有些人不想让陛下做这个明君。” (本章完) 321.第321章 女帝的棋局(二合一) 第321章 女帝的棋局(二合一) 徐贞观想做一个明君吗? 这是毫无疑问的,哪怕不从本心的视角看待,仅从实际出发,她也必须获得这样的一个形象。 赵都安前世,翻看历史,发现唐朝李世民就很有趣,这位帝王终其一生,都想做一个世人眼中的好皇帝,理由么,无非还是“得国不正”四个字。 就如发动战争时,也要先“师出有名”,如此才站得稳。 徐贞观想要坐稳女帝的位置,就需要解决那些抨击。 “得国不正”……是匡扶社始终在散布的说辞,流传甚广,关于她杀兄父夺权的故事,自然是编造的谣言。 但哪怕撕开这个谣言,她身为女子,未经先帝与太子的诏书,却登基做了罕见的女帝,这在天下人眼中,就已是“不正”二字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 所以,徐贞观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 她在面对许多掣肘时,才没有选择依仗皇权,或者修为肆意行事,而是有些憋屈的自缚手脚,一切都按照“规矩”来。 很有趣,作为天下间最有资格不讲规矩的人,女帝反而是最在意“规矩”的。 然而,就在今晚,某些人却破坏了这个规矩,迫使女帝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 “我其实很意外。” 车厢内,赵都安目光凝视着桌上那一只烛台灯罩,轻声说: “陛下竟当真派你过来了。” 莫愁静静看着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是担心陛下做不出这个决定,或者不想陛下做出抉择,而选择出手? 只要高廉死了,那这起争斗,就还是南方士族输了,你暗中出手,便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 可你想到没有,外人会怎么想?南方士族、李党那些官员会怎么想?他们不会分辨出,是谁动的手,只会认为是陛下动的手。” 赵都安神色坦然,安静地与她对视,微笑道: “但总比要你动手来的好,很多事,做了,或没错,终归是不一样的。” “哪怕外人分不清?辨不明?”莫愁反驳。 赵都安淡淡道: “时间久了,真相总会浮出水面。起码我来做,哪怕陛下暂时被误解,但将时间拉长,总有澄清的那天,可若真是陛下做的,就洗不白了。” 莫愁沉默。 这一刻,她有些恍惚失神:“所以,你今晚所作所为,就是为了保住陛下一个明君的清名?” 赵都安微笑道:“不然呢?” 莫愁静静看了他好一阵,摇头道:“我不信,你肯定还有别的心思。” 她表情忽然古怪起来:“你总不会是为民除害吧?” 赵都安仿佛被踩中尾巴的猫,炸毛了,瞪着眼睛:“你不要污蔑坏人!本官像是那种为正义出头的愚蠢侠客吗?” 不要污蔑坏人…… “……”莫愁一时间,被一口老槽卡在喉咙里,愣是说不出话来。 所以,公平正义对你而言,是什么很肮脏可耻的事情吗? 哦,是了,你这种人渣奸贼的话……确实…… 为民除害这四个字,压根就不该跟你的名字连起来。 恩,跑过来刻意挑破话题,是想炫耀功劳,表现自己为陛下分忧的功绩,最终目的还是向陛下献媚,馋身子……勉强说的通……莫愁点点头,自觉找到了赵某人今晚行为的合理解释。 但总还是觉得,这家伙有点言不由衷…… “这件事你不该参与进来的,”莫愁吐了口气,语气生硬地说道: “陛下之前与你说过,给高廉定罪的事,不用你关心。” 赵都安贱兮兮笑道:“没事,能者多劳嘛。” 莫愁气的脑仁疼,抬手按在面前的小桌上,仿佛以这个动作加大威严: “陛下这是在保护你,不想你太早卷入更复杂的漩涡,你懂不懂?!” 赵都安眨巴了下无辜的大眼睛,尽显纯真:“此话怎讲?” 莫愁没好气道: “你真以为,陛下只有你可用?查案全靠你?事实上,太仓府一案,陛下早就探查出背后,是靖王府的影子。那个呈送举报信,后又失踪的宋提举,你以为是谁的人?” 赵都安皱起眉头,稍微严肃了几分:“你是说,他是靖王的手下?” 莫愁点了点头,叹气道: “根据陛下如今掌握的线索,那个宋提举,很大概率在发出举报信后,就被靖王府密谍接应,逃去了建成道。他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检举,掀起这层风浪,目的就是将火烧到李彦辅,以及南方士族身上。” 怪不得,那个宋提举留下的罪证那么丰富,我之前就疑惑,一个小小提举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调查的……若是靖王府的手笔,就说得通了…… 赵都安脸色凝重起来:“继续说!” 他脑海中,已经猜出个七七八八,但还需要大冰坨子证实。 莫愁见他已经参与搅合了进来,便也索性不瞒了,说道: “你搞出的新政,第一步就是在淮水边界开市,接着就是摊丁入亩……消息传出,南方那些百年世家最为关注。 一来,朝廷搞财政要赚他们的钱。 二来,那些大族手中的田亩也最多,这本就引得人心浮动。 而八王更不愿意朝廷将新政顺利推行下去,势必会出手阻拦。 因此,靖王很可能布下一个局,就是利用宋提举这枚棋子,引爆‘太仓银矿’这颗雷,从而挑起陛下与李党,朝廷与南方士族的矛盾。” “这是个阳谋,因为陛下哪怕起疑,也难以对此不管不问,何况新政的推行势必与士族利益碰撞,这件事避不开,也躲不掉。 何况彼时陛下尚不知晓此事与靖王有关,故而,才派你过去,一是查案;二是杀鸡儆猴,整顿吏治;第三,便是敲打南方士族。” “而高廉进京后,也的确引来李党的反抗……近日进京的人里,尤其以建成沈家的二爷最为关键。” 赵都安插话道:“沈家?高廉岳父那一支大族?” 他差高廉的时候,了解过这块。 莫愁点头,说道: “据影卫暗查,沈家人极有可能,已经投靠了靖王府,此次进京,表面上看是正常游说,但实际上,接触的人却以李党京官为主。 而今晚王楚生的猝死,从行事风格判断,也不像李彦辅会做出的事。” 赵都安目光骤然锋锐: “你是说,灭口王楚生的,可能是这个沈家二爷?他的目的……是为了进一步挑起陛下和李彦辅的矛盾?” 此刻,伴随几条关键线索补全,他脑海里整个证据链清晰起来: 为了阻挠新政的推动,靖王试图挑动女帝和“李党”的矛盾。 引爆太仓银矿只是第一步,而唆使沈家二爷出手杀人,是第二步。 ……灭口之事一出,所有人都会怀疑李彦辅,而李彦辅又与江南士族牢牢绑定,无法割席,如此一来,暴怒的女帝自然会进一步打压“李党”…… 李彦辅若继续秉持原本策略,龟缩势力,抛弃部分成员来换取整个李党的存续,就势必导致底下人离心离德…… 而为了保住“党魁”的位置,与女帝开战,这又会导致刚刚稳定下来的朝局再次动荡……新政的推行就会受阻…… 同时,沈家借助“游说”的机会,堂而皇之接触“李党”其余的京官,很难说没有替靖王抛出“橄榄枝”,暗暗拉拢的意思…… 赵都安脑海中思绪起伏,轻轻吸了口气。 只觉从赶赴太仓府开始,便笼罩眼前的迷雾,骤然散开。 “这么说,哪怕我没有抓住王楚生,可能靖王府也会想办法,将他送到我手上……” “回京的那场截杀,也大概率不是奔着高、王二人来的,而是奔着我来的……我这个钦差若死了,再嫁祸给高廉或李彦辅……就可以进一步挑动陛下和李党的矛盾……毕竟,最有动机截杀我的,除了匡扶社,就是卷入银矿案的李党了……” 赵都安轻声自语,自打穿越以来,第一次有了一丝悚然的感觉。 一环扣一环,原来银矿案只是个引子。 真正的战场从始至终,都在京城。 若京城和靖王府之间,存在一个以疆域勾画的天地棋盘。 赵都安就是女帝推出,过河吃掉敌方一个马的车。 而这枚蹩脚马,又是靖王故意送出去的,蹩马脚的卒子,就是王楚生。 莫愁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 “所以,你知道陛下为何不想你卷进来了吧?这种层次的争斗,你眼下的位置,还不够上牌桌。” 赵都安罕见地没有怼回去,而是神色古怪道: “说起来,贞……陛下不会早就预料到,王楚生会被灭口吧?” 若贞宝在他回京汇报时,就已洞悉了这场博弈真正的对手,那真的会对王楚生没有足够的保护吗? 还是说,在放任这一切? 毕竟,倘若王楚生不死,那么按照当下的局势,李彦辅竭力操作,最多也就是将案子延长,争取让高廉暂时不死,再谋求后续的转机。 而博弈到最后,无非是处死高廉,女帝再一次敲打一遍李党而已。 归根结底,无非是与扳倒裴楷之类似,对李党的常规削弱。 而若放任沈二爷杀人,再出手杀死高廉。 一来,这场争斗仍会是女帝获胜,这个大前提不会改变。 朝廷的威严,和对地方官的震慑目的依旧能达到。 二来,虽表面看上去,是靖王的阴谋得逞了,但靖王得逞的前提,是女帝被激怒,严惩李彦辅,甚至因为这次灭口事件,对整个李党,以及背后的南方士族展开雷霆般的报复! 换句话说,靖王是在努力挑衅,试图让女帝上头。 只要女帝红温上头,不再维持“明君”的人设,开始以强权摧毁李党。 那靖王的目的就达到了。 但…… “如果贞宝不上当呢?” 赵都安心中突然升起这个念头。 “若贞宝不上当,不以雷霆手段对李党下手,而是拉拢分化呢?以李彦辅的智慧,肯定能意识到自己被沈家,被靖王摆了一道,或许他已经做好了正面与贞宝开战的准备…… 但只要贞宝不上头,选择将雷霆怒火收起,或倾泻在沈家身上,而不追求其他人……如此一来,既可以稳住李彦辅,又能完成一次对李党内部的分化,从而对其予以削弱……”赵都安越想,脑子越清明。 他突然想到,之前与老司监的那场对话。 孙莲英曾对他说,贞宝正在利用“新政开市”,拉拢分化大虞朝的士族。 老太监这句话,赵都安当时只听了一耳朵,没太上心,如今回想起来,岂非正是某种暗示? 靖王在棋盘上落子,试图诱骗女帝动怒,打击李党。 李党越被打击,就会越团结,再配合沈二爷的拉拢,很可能逐步倒向靖王。 而女帝则佯装不知,故意入局,等到时机成熟,只要一个反手,就能反过来分裂李党。 “恩……这步棋并不完美,因为归根结底,也只是暂时稳住了李彦辅,而没法让其归心,而且,这种分裂的态势,会进一步逼迫局势变得紧张……但,天底下又哪里有完美的棋?” 赵都安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睛。 大脑中诸多念头起伏,仿佛“看”到了这一以大地为棋盘,百官为棋子的局。 “嘶……我好像,有点低估贞宝了啊。”赵都安有些牙疼地想着。 “赵大人?”车厢内,莫愁见他长久不语,似乎在走神,终于忍不住轻轻呼唤。 “哦,抱歉,想到了一些事。”赵都安微笑道:“我们说到哪里了?” “……”莫愁无语道:“你问我,王楚生的死……” “啊哈哈,我就随口一说,想想也不可能。”赵都安打断她,主动掐断了这个话题。 今晚,他们已经聊了太多。 至于他的猜测有几分真,几分假,已经不需要对女官的回答。 只要看接下来这件事如何收尾,就知道了。 赵都安知道,今晚的京城,很多人都无法安眠。 “那我就不耽误你回宫复命了?”赵都安笑着问。 “……”莫愁叹了口气。 赵都安笑呵呵跃出马车,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补了句:“对了,别忘替我给陛下请安哈?” 说完,不等大冰坨子生气,他脚底抹油一溜烟,朝诏衙方向奔去。 莫愁脑壳疼地揉了揉额头,吩咐道:“回宫。” …… …… 相国府。 “父亲,父亲!” 李彦辅刚躺下没多久,想要打个盹睡一阵,以应对明日的麻烦。 寻常人遭遇这种事,必要失眠,但一生中经历无数风雨的相国却有本领,强迫自己入睡。 然而睡了没一会,就听到门外传来不肖子的声音。 李彦辅惊醒,右眼皮止不住地跳动,他破天荒地没有斥责儿子的举动,而是主动起身,穿着松垮垮的睡衣往门外走。 “有何变故?”老人拉开门,第一句话直入正题。 李应龙衣袍上沾着夜晚的露水,脸色难看至极,近乎颤抖地说:“高廉死了。” 李彦辅呼吸一紧。 他双手扶着门扇,盯着儿子:“怎么死的?” “说是猝死,一样的没有任何伤,除了手指被咬破了,盘膝坐在监牢里就死了,面前地上还用他自己的血写着认罪书。” 李应龙飞快描述自己获得的情报: “他死前,没有任何动静,是莫昭容发现的,她带着一队人从宫里出来,到了刑部大牢,点名要单独提审高廉,进去出来总共没一会,人就死了。 那边的人说,是莫昭容进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但怎么可能?分明王楚生死的时候,还有人去看过,高廉当时一点事都没有。” 李应龙也是急了,一口气说完,他面皮抽动着道: “父亲!是陛下动手了啊!定是陛下派莫昭容去杀的人啊,甚至都不加以掩饰!” 装都不装! 都不背人了!我们杀人都知道背着人呐! 小阁老被今夜连续两条人命,吓得后背凉飕飕的。 李彦辅沉默不语,脸上充斥着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神情。 他眼神中莫名泛起一丝嘲弄,沈家……呵呵,偏安一隅的一个士族罢了,何曾见过真正的腥风血雨?真以为傍上“八王”,就有胆子在京城横行了? 这群南方的鼠辈,只知女帝是女子,却何曾亲眼见过玄门政变那一日的景象? “备车。”李彦辅叹了口气,平静说道:“叫下人服侍我穿衣,我要入宫觐见。” 事已至此,他知道,该来的躲不掉。 终归是要面对的。 “父亲,这么晚了,陛下也该歇息了吧,不如明日……” “我要你去备车!” 李应龙被斥责的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去安排了,这个自以为见惯了朝堂风雨的侍郎,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的稚嫩。 起码在涉及李党存亡,李家兴衰的危难时,他的肩膀,远不如衰老的父亲能抗。 …… 皇宫,灯火通明。 徐贞观坐在御书房内,闭目养神,静静等待。 直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才睁开明亮的眸子。 “陛下,我回来了。”莫愁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越过门槛,走入房间。 徐贞观“恩”了声,笑问道:“如何?” “高廉已死了,也留下了认罪书,已安排人,明日对外就说是畏罪自杀。”莫愁说道。 “很好,”徐贞观神色平淡,素白的脸蛋在灯光中,如一尊镀金的佛,“还有事?” 莫愁垂着头,深吸口气,道: “但不是奴婢处死的他,奴婢抵达前一刻,有人就替陛下办好了。” 徐贞观明显愣了下,显出真切的意外。 好在,莫愁没有让她等太久,便吐出赵都安的名字。 并完完整整,将自己离开监牢后,如何与赵都安见面,又在车厢中说了哪些话,都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这件事瞒不住,其他的侍卫都看在眼里。 当然,更重要是,莫愁能以婢女之身,辅助女帝处理国事,最核心的一条,便是她从不对女帝有所隐瞒,更遑论欺骗。 哪怕作为“情敌”,她心中一万个不愿意替赵都安请功,但她还是没有隐瞒。 莫愁到现在还清楚记得,自己当初在三皇女宫中,曾向孙莲英学习请教,彼时,老太监没有说任何高深莫测的话语,只是教了她再朴素简单不过的一句道理: “我们做奴婢的,只要一心一意为主子好,不欺不瞒,便是本分。” 莫愁将这句话写在袖子里,没事就看一看,按照这条心得行事至今。 没有做过任何钻营,却成了六尚女官之首,没有对权势有一丝半点的贪慕,却成了替女帝行走的“莫大姑娘”。 “赵都安?”女帝愣住了,神色异常复杂,良久,却只是问了句:“所以,他最后让你替他给朕请安?” “是。”莫愁老实点头。 徐贞观哭笑不得,说不清什么心情地道:“你倒也实诚,什么都复述过来了,若他向朕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你也要转述么?” 往日脑子灵光的莫愁,一下有点听不懂女帝的意思了,表情愣了愣,陷入纠结:“这……” 好在,她没纠结太久,就听到门外又有人来报:“相国李彦辅求见。” 房间中,笑吟吟的徐贞观收敛轻松神色,抿了抿红唇: “宣。” …… 夜色极深。 李彦辅踏入午门,行走在黑暗的广场上时,整个人因寒冷,而裹紧了绯色官袍。 记忆中,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如此深夜入宫觐见。 最早是老皇帝晚年不理朝政,只将内阁事物丢给他处置,再者,便是太子一同餐箱。 那时候起,深夜进宫的机会就少了。 等女帝登基这三年,李党不断被打压,女帝扶持清流党制衡他,有事也是召集皇党,或清流党的人入宫。 “呜呜——” 秋夜的冷风卷过袍管,李彦辅踏过广场,被引到一间偏殿。 他已经做好了被愤怒的女帝晾在这里,一直睁眼捱到天明都准备。 记得先帝有一次动怒,就是将他晾在一边等了足足三个时辰,那还是冬天,大雪纷飞。 李彦辅杵在覆雪的宫城里等到近乎倒下,身上的风骨痛,就是那时落下的。 他本以为,今夜也要遭这一遭,好让陛下消消气。 然而令他意外至极的是,当领路太监引着他来到偏殿时,只见大虞女帝正站在屋檐下,静静等待。 徐贞观露出温和笑容:“相国年迈,岂可劳碌,快快入座饮汤。” 李彦辅一怔,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三皇女,与过世的先帝大不一样。 感谢张秀标的五百币、李世朴二百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322.第322章 主人托我给你带句话 第322章 主人托我给你带句话 诏衙。 赵都安与莫愁分别,步行一阵,便抵达衙门。 没有往梨堂口去,而是径直步入总督堂。 跨过门槛,总督堂的布局是个品字形,最里头的位于“主位”的是小马的办公室。 另外左右两个口字,是堂口官吏们的“值房”。 中间是天井,中间还立着个四四方方,里头填满了白石的“坛”。 “赵缉司?您怎么来了?” 此刻,值房内一群锦衣惊讶地看向他,“办公室”里,不只有他们,还有同样赶来这里的,轮值在晚上坐镇的两名缉司。 马阎同样在房中,身上匆匆披着外套——他就住在衙门里。 “陈御史去我家通知了王楚生的事,我心中放不下,就来看看。”赵都安迈步进屋,简略解释了句,说道: “知道是谁杀的吗?” 众人纷纷摇头。 表示自己等人,也是得知消息后,聚集于此。 案件归属三法司范畴,与诏衙无关,但马阎担心女帝今晚会临时下达命令,调集诏衙锦衣做什么事。 所以才耐心等在这里,但显而易见,一群人就是在枯坐着。 行吧,消息比我还落后好几个版本……赵都安吐槽,严肃说道: “我倒是得知了新的进展。” 马阎瞬间抬起头,众人目光也都聚集过来:“什么进展?” 对这起案子的走向,朝堂博弈的结果,没人不关心。 赵都安一本正经道:“我过来的路上,意外撞见了莫昭容,她与我说了个消息,高廉死了。” 接着,他简略描述了下相遇过程。 不出预料,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只觉外头清朗的夜空都好似风云突变起来。 “死了……死了……”马阎瘦长冷峻的大长脸有了片刻的愕然,继而盯着他:“你说是莫昭容发现的?她带人去了刑部大牢?” 赵都安无奈摊手:“她是这么和我说的。” 这种事瞒不住,不出预料,一众锦衣眼神都变了,猜到了女帝动怒,派人直接反杀的可能性。 他们一群人在这苦巴巴等指令,结果陛下直接派宫里人把人干了…… “要出事了。”一名缉司用力咽了口吐沫,预感到风暴将至。 倒也未必……赵都安经过与莫愁的交谈,得知这盘大棋后,反而格外镇定。 认为最坏的可能,不会发生。 “大人……有变故……”这时,外头有两名锦衣急匆匆奔进来。 一个脸色凝重地说:“高廉死了!” 然后惊讶地发现,房间里一群人平静的好似早知道了似的。 马阎目光越过他,直接看向第二个锦衣:“你呢?” 那人说道:“相国出门了,乘车看样子,好像朝宫里去了!” 咚! 众人心头再次一沉,马阎起身在屋中反复踱步,最终选择按兵不动,对众人道:“都回去歇息吧,看来今晚不会轮到我们做事了。” 李彦辅都进宫了,意味着哪怕出变故,也是宫中禁军来操作。 “具体消息,等天亮我上朝回来再说。”马阎谨慎说道。 赵都安没吭声,因为莫愁打了一波掩护,机缘巧合下,无人想到杀死高廉的会是他。 他也没有主动跳出的兴趣,只是打了个哈欠,思忖着宫中可能发生的暗流,忽然扭头,又望向黑漆漆的夜色。 心想: “沈家人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吧。” …… …… 沈家二爷进京后,住在了家族在城中置办的一处宅子里。 今晚,他从相国府返回后,便径直回了宅邸,没有睡觉,而是铺开宣纸写字来静心。 别看他在相国府里,不卑不亢,甚至面对李彦辅隐隐露出爪牙,但与一位宦海沉浮的权臣对决,岂会当真心如止水? 只有他自己知道,离开相国府时,后背都是汗湿的。 “好在,一切都按谋定的计划进展。”沈二爷笔走龙蛇,却是魂飞天外,思忖着这场灭口的后续。 按照他的预估,李彦辅哪怕动怒,但被死死绑在“南方士族”的战车上,也只能奋起反抗。 “呵呵,那女帝终归是女子,头脑易为愤怒所主,必会朝李彦辅倾泻怒火,最迟天亮早朝,甚至可能这会已经有所动作…… 李彦辅背锅,只能竭力营救高廉,抓住仅剩的士族的支持…… 妹夫啊妹夫,你若真能出来最好,若出不来,也莫要怪我无情。都是为了家族基业长青,你我牺牲一二,又有何妨?” 沈二爷心中感慨,又想起自己竟能制衡逼迫李彦辅,甚至钳制当朝女帝,不无得意,难掩一股豪情。 “二爷,不好了!” 忽而,外头家中亲随惶急地撞开门,敲都没敲,不等他询问,便主动道: “高廉死了!怕是被宫里的人杀了!”接着,他将得到的消息说了下。 沈二爷脸色变了数变,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虽猜到女帝会有所动作,却不想,竟如此干脆狠辣。 “这是半点不留余地啊。”沈二爷目光闪烁,将笔一丢,沉声吩咐:“叫起所有人,备车准备出城!” 高廉被杀,这意味城中博弈的激烈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是!” 不多时,宅子后门打开,沈二爷带上随身物品,钻进车厢,一行人乘着夜色,朝着城门口赶去。 京城不比地方,晚间守门军卒极严,非有特殊地位的,难以出城。 沈二爷也没法夜间出城,所以他的计划是先去城门口附近等待。 已是深夜,再过最多两个时辰,黎明破晓,城门就会打开。 “辘辘……” 车轮在大街上转动,马蹄在寂静的氛围中格外清脆,所有人压低了声音,马都给锁住了嘴,生怕惊动夜巡的军卒,生出额外麻烦。 轻微颠簸中,沈二爷忐忑而焦急地前行,默算车速。 忽然,马车一下停了下来,车夫勒紧缰绳,有些紧张地说: “二爷!有人拦路!” 沈二爷心头一坠,强自镇定,走下马车。 随行的族中护卫也按住了用布匹裹着,或藏在包袱中的武器。 月光下,长街蒙着一层轻纱,没有预想中持着火把,骑着马的巡城禁军。 街道前方,中央的位置,只站着个看不清模样,穿着再寻常不过衣裳的人。 一动不动,拦在车马前行的方向。 “谁站在那?!”沈二爷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外表镇定,颐指气使呵斥。 那人没回话,只是一步步走了过来,月光下,显出一张平平无奇,没有记忆特点的脸。 平凡的就像酒楼里打杂的小二,或码头扛麻袋的民夫。 对方也没有持握任何武器,踩着布鞋走过来,目光平静地盯着他:“建成沈家二爷?我家主子让我给你带句话。” 沈二爷眉头紧皱:“你主人是谁?站定不要动。” 然而下一秒,那人却身影一晃,就在几名护卫胆寒的目光中,瞬间出现在自家二爷身前。 几乎贴在一起。 这如家仆般的武夫,一只手轻轻在沈二爷肩膀上拍了拍,然后说道: “我家主子说,沈家百年基业,殊为不易,然创业不如守业难,后代子孙莫要跟错了人,落得个抄家灭族,便不好了。” 沈二爷浑身僵直,一动不敢动,头顶瓜皮小帽下,已沁满了汗珠。 就在他以为这神秘武人会对他出手时,对方脚步一动,竟重新拉远了距离,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就好似,当街拦车,真的只是传一句话。 “二爷,二爷,您没事吧?” 这会,旁边家仆才回过神,两名放在江湖中也算武技不凡的护卫羞愧难当,心中又是骇然,京城当真藏龙卧虎,高手如云。 “没事,没事。”沈二爷哆哆嗦嗦说道。 然而他却压根不知道,那人拍他肩膀的两下,就已悄无声息拍碎了他体内命桥。 眼下毫无问题,但不出一个月,就会染上疾病,不出三月,病入膏肓,哪怕以珍惜灵药吊命,也最多只有半年的寿命可活了。 黑暗中,目送沈二爷一行人乘车,继续朝城门逃去。 容貌平平无奇,被海公公调教出来的大内供奉之一的男人跃起,人如同一头鹰隼,在京城一栋栋屋脊间跳跃,每一次都跃出极远的距离。 当他返回皇宫,垂首半跪在偏殿外,朝着窗纸上倒映的女帝身影说道: “陛下,事已办妥。” “去吧。”徐贞观随口说道。 房间中,等外头的供奉离去,徐贞观笑着看向对坐的李彦辅:“相国,你确定要卸掉李应龙这些职务?” 李彦辅默默看了窗纸一眼,收回目光,拱手道: “太仓银矿乃工部下辖,犬子为工部侍郎,理应背负责任。” 徐贞观笑容更深:“相国言重了。恩,稍后早朝,相国再说一遍可好。” 李彦辅长长松了口气,明白逃过一劫:“老臣遵旨。” 只是,看似君臣和睦的一幕下,那丝本就存在的裂痕,终究还是又大了些。 …… 同一个夜晚。 就在女帝与李彦辅博弈,赵都安坐等消息的时候。 千万里之外,建成道,靖王府。 “王爷,庄孝成又送来信函了。” …… 感谢书友留级的米蟲一万点币打赏支持! 感谢书友只吃八宝饭的新哥五百点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323.第323章 覆甲王妃 第323章 覆甲王妃 靖王府内。 一名同样装束寻常普通的密谍,半跪在地,朝着门窗紧闭的房间里说道。 窗纸上,也同样倒映出一个虎体猿臂的男子身影。 “进来吧。”中年人沉稳的声线传出。 密谍这才起身,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跨步进入,视线微微抬起又落下。 房间巨大的书桌上,最占地的是一只名贵的盆景,小小的盆景中一树殷红老松遒劲有力。 一名儒雅的中年男子坐在椅中,手臂缠绕着三圈总共一百零八颗极为稀罕的菩提珠。 外表看去好似不惑之年,斑白的两鬓却暴露出真实年龄比外表更大些许。 面如冠玉,风采卓绝。 徐家绵延六百年,一代代改良下,皇室子弟的颜值向来是不差的。 靖王当年气度风采出类拔萃,且文治武功皆木秀于林,颇受上上代皇帝喜爱,只可惜出生晚了太多,注定与皇位无缘。 不过潜心经营建成道多年,如今却已算一方潜龙。 “放下吧。” 靖王语气随意,没有第一时间拿起桌上那封信,而是朝着这名一手组建整个靖王府密谍情报系统,老成持重的亲信说道: “那个姓宋的可安排好了?” 密谍头领知道,王爷口中所指的,乃是从太仓府接回来的宋提举: “王爷放心,不敢有半点亏待。” “恩,有功之人必要重赏,如此方可天下归心,”靖王点了点头,却也只是随口一问,转头又问了几句别的事务。 后者皆一一回答,旋即才犹豫道:“王爷,沈家那边一直想见您。” 靖王眉头微皱,眼中显出一丝不悦:“是沈家老祖宗要见?还是那个家主?” “后者。” “那就替本王打发了,恩,也要安抚一二,等京中那边事情办妥,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王爷,京城那边……会如咱们的愿么?”密谍头领有些忐忑。 靖王看了他一眼,手指摩挲手串,似在沉吟,片刻后却是摇了摇头:“未必。” “啊?” 靖王笑着看了他一眼: “莫要低估本王那位侄女,外表看上去似手软,但真正手软的人岂会杀了那么多人,冒天下大不韪称帝?” 密谍头领困惑道:“王爷,可您弄了这一副阵仗,若无所得,岂不是……” 靖王神色淡然: “饭要一口一口吃,棋要一步一步下。那高廉又不是本王的人,生死又与本王何干?本王倒是盼着他死了,才好逼迫高家倒向本王。 至于那李彦辅……李党四分五裂,固然是本王那侄女所盼望的,但又何尝不是本王希望看见的?” 密谍头领想了想,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这次出手,无论胜败,王爷都不算亏。 “去吧。”靖王挥手赶人。 等人走了,撕开桌上的信封,原本不很在意的脸色一下变幻不定。 靖王忽然站起身,将密信丢入房间里的火盆。 然后推门而出,沿着占地极广,如同小皇宫一般的建筑群,抵达某座院子。 甫一踏入,却见一道披着长裙的身影,正盘膝坐在庭院中央。 那赫然是个美妇,虽是盘坐,可身体却凌空悬浮距离地面一尺。 身上华贵的裙摆垂落于地,如同散开的一片荷叶,或舒展的睡莲。 “我说过,没有要事不要打扰我的修行。”妇人冷冷地说道。 她睁开眼睛,头顶月光倾泻下来,照亮她脸上覆盖的一张式样古朴神秘的银色面甲。面甲纹古怪,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双眼和下巴。 若赵都安在这里,必然会一眼认出,这面甲与裴念奴那一脉如出一辙。 区别在于,裴念奴是暗金色,金牌女影卫是青铜质地,而眼前妇人的是银色。 仿佛象征着某种阶级。 靖王风度翩翩,眼神却有些冷: “不要忘了,你是如今的王妃,是本王的正室,是世子的后母。” 靖王妃反唇相讥:“你也不要忘了,我只是保护你,替你办事,而你也要履行约定。” 靖王轻轻吐了口气,忽然笑了笑,柔声道: “放心,等我掌握更大的权势,必会帮你找到裴念奴的衣钵。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得帮我,不是么?” 女术士叹了口气,说道:“又有什么事?” 靖王皱眉说道:“庄孝成给我送来一封信,说国师回来了。他当真有可能还活着吗?” 戴着银色面甲的王妃一怔,眉头也紧缩起来: “你觉得庄孝成会欺骗你?” “不确定,”靖王儒雅的脸庞上浮现冷色,“这帮匡扶社的余孽与本王也不过是貌合神离。但眼下这个关口,对方倒也没说谎的必要。” 王妃抿着嘴唇,片刻后说道: “那妖道修的不是正神,手段奇诡,我当初就怀疑,他蛊惑徐简文,是为了自己的修行……死的也蹊跷,真回来,也不稀奇。对了,他眼下在哪?” 靖王迟疑道:“庄孝成说,他去了京城。” 王妃愣了下,嗤笑一声: “是他的脾性了,如此看来,你该高兴,你那侄女该头疼了。” 靖王却喜忧参半,手指摩挲着菩提珠,仰头叹道: “本王对邪道术士,向来敬而远之。” “呵呵。”王妃嘲笑一声,不再理他,却也没了修行兴致,飘然落地,朝卧房走去。 行走间,她脸上的银色面甲蠕动消失,隐藏在了一张温润妇人的面庞之下。 整个王府,都罕有人知道,王妃竟也是一名强大术士。 …… …… 黎明时分。 天还没亮的时候,赵都安目送马阎去了皇宫上朝。 身为四品的他,理论上是有上朝资格的。 但据他观察,大虞朝的官员品秩有点水,二品三品一大把,而如他这般更多是“名义上”的京营四品武官,极少被宣上朝。 当然,他也不愿意去就是了。 “天不亮就去上班打卡,我疯了才去上朝,在家搂着小妾睡到自然醒不好?哦,我没小妾啊,那没事了……” 赵都安心中吐槽,在诏衙继续坐等结果。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天色已然大亮,京城迎来了又一个平静的白天。 伴随着马阎等人散朝回来,关于高廉这起案子最终的结果,也尘埃落定。 而真正令朝堂百官惊诧愕然的,还是一夜之间,证人与人犯同时猝死的新闻。 京城,不出预料,再次炸锅了。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324.第324章 大虞国师归来,赵都安急召入宫(二合一) 第324章 大虞国师归来,赵都安急召入宫(二合一) 这一日清晨,京城官场近期最火热的“话题”,即以太仓府贪腐为引子,逮捕布政使高廉归京定罪这场戏,终于落幕。 当王楚生与高廉双双在昨夜于狱中暴毙的消息发出,不出预料,在整个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俩人同时猝死了?你猜我信不信?” “怎么会这样?人在大牢里能同时死了?无法理解!” “听说,高廉死前留下了认罪书,许是自杀!”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并不知晓其中内情,只凭本心生出极大之惊诧。 而紧接着,更多的“小道消息”开始流传。 其中,尤其以深夜时,莫大姑娘率禁军出宫进入刑部大牢这一条,最为醒目。 闻者无不错愕,继而讳莫如深,陷入沉默。 结合朝堂上的争斗博弈,“李党”出手灭口,女帝反手杀人的猜测,出现在许多人心头。 而就在人们惴惴不安,以为要掀起又一轮血雨腥风的时候,今日早朝上发生的故事又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据说,李彦辅当堂出言,声称高廉既于狱中认罪伏法,罪名落实,李应龙为工部侍郎,有失察之责,请求免职处罚。 徐贞观欣然应允。 小阁老惨遭献祭,成为了平息这场纷争的牺牲品。 而在李彦辅出面后,为高廉摇旗呐喊的一众“李党”官员也偃旗息鼓,毕竟人都死了。 事情只能以这种方式,突兀地画上不圆满的句号。 对外,只说是一个猝死,一个畏罪自杀,至于江南士族后续如何安抚,接受这件事,则已不是赵都安关心的话题。 “陛下真厉害呀。”梨堂内,钱可柔一脸崇敬地说。 其余的锦衣点头附和:是啊是啊。 所有人都以为,是贞宝杀的人,逼迫李彦辅低头认怂,主动认输……赵都安瘫坐在“办公椅”上,托腮听着手下们叽叽喳喳议论。 没人知道杀死高廉真正的凶手,就是身边的赵大人。 不过赵都安也不会自曝就是了,接下来两天,京城里这件事的余韵一点点扩散,平静下来。 这场风波也暂时画上了句号。 赵都安一下清闲下来,每天苦思冥想构思修仙小说剧情,好拿去“梦中”讨好裴念奴。 哪怕晋级神章后,神魂力暴涨,对前世的许多记忆都变得格外清晰起来,回想出许多内容。 但想完整复刻,仍旧困难,好在裴念奴虽酷爱听书,但口味并不算挑剔。 赵都安以记忆为蓝本,忘记的剧情就自己编,倒也能满足这位前辈的胃口,只是每天固定的更新,令赵都安深感码字工的苦逼…… 至于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实质性突破。 自从那日赐予他一门“灵焰”术法后,裴前辈重新恢复高冷姿态,他但凡啰嗦就掀他天灵盖,只有说书才不会被杀。 赵都安渐渐也摸索明白了: 裴念奴的脾气是,听爽了就会给他一点好处。 不过他也没贪多,继续求什么术法,而是决定将难得的“指导学习”机会,用来与裴念奴过招厮杀,来打磨提升武功 ——金甲女术士在刻意压低力量后,终于不再秒杀他。 转眼,高廉的案子渐渐无人再提,赵都安除了日常编故事修炼,在神章境高歌猛进。 就是安排梨堂调查匡扶社逆党,寻找突破口。 他没忘记,自己接下过擒拿回庄孝成的任务,眼看已是深秋,他决定在这一块努努力。 “朝廷岂能被动接受逆贼屡次挑衅?我等理应主动出击才是!” 赵都安在堂口开会时,如是说道。 心中在琢磨,能否彻底端掉匡扶社在京城的情报网络,提前完成今年的kpi。 …… …… “嗖——” 清晨,赵府练武场上,赵都安将手中一条竹棍呼啸打出,劈开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 噗的一下,墨色竹棍脱手而出,如沙场马上将军抛出的锋锐短戟,径直将墙根下立着的靶子洞了个透心凉。 “好!” 附近,几个丫鬟欢呼喝彩,端着水盆和沐巾,一拥而上,为早起习武的赵都安擦拭汗珠,情绪价值和服务拉满。 这是他从皇宫里,贞宝修仙的排场学到的。 恩……才不是他贪图享受,而是身为未来皇夫,理应提前适应宫中的生活! 赵都安张开双臂,闭着眼睛任凭东方的晨曦洒在他赤裸的上身上。 他练武时,下身只一条长裤,踩着布鞋,上身线条流畅健硕的肌肉因汗珠,而蒙上一层油光,烨烨生辉。 令赵府丫鬟们大为羡慕,擦拭时会大着胆子捏捏,心想无怪乎陛下能看中自家少爷,谁不眼馋? 每次看到这一幕,大丫鬟桃都会瞪眼,回头训斥这帮新召进府的下人要守规矩。 桃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 “你们赶上好时候,若是一年前进来,胆敢这般放肆,少爷定不给你们好果子吃。” 只能说,赵都安在家中原本的恶劣形象,如今已是彻底扭转了。 “好了,下去吧。”赵都安披上外套,赶走下人,迈步去了饭堂。 只见继母和妹子都等在这,尤金正与家丁交待什么。 见他过来,眼睛笑成一条线,殷勤迎过来,又瞥见继子随意披着的单薄外套,伸手给他将敞开的衣襟紧了紧,口中道: “天这般凉了,习武也该多穿些,出了汗最易染病。” 许是修为进境的缘故,赵都安最近又长高了一点,穿袍子时尚不明显,依旧是优雅阴柔的公子做派。 但只穿单薄外套,竟也有几分“魁梧”的意思。 尤其与身前给他整理衣襟的妇人对比,更显分明。 柳腰挺立,坐在桌边的赵盼十指撕着一枚柿子,撇嘴道: “娘,大哥如今的修为,早无惧风寒了。” 恩,这是赵都安上次夜晚,与她说过的话,如今少女转述出来,心情莫名很好,有种在分享一个娘亲不知道的小秘密的感觉。 赵都安莞尔一笑,迈步入座,赵盼刚好将最后一条柿子皮撕扯下来,用水灵灵的手,整个递过来,微笑道: “大哥吃柿子,昨日刚从树上摘下的。” 去太仓府出差时,就错过了中秋,如今京城中树叶纷落,柿子树上结出一颗颗火红色泽的柿子。 如一枚枚灯笼。 赵都安将柿子接过,道了谢,咬了一口,入口汁水清甜中夹杂一丝丝涩意,笑道: “好兆头,看来今天有好事(柿)发生。” …… 用过饭,赵都安走出宅子,车夫小王已在外等候。 去衙门路上,秋风拂过街巷,地上有枯叶打着旋飘过,沿途树杈也显出凋零来。 莫名令他心头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 而这种奇异的预感,在抵达衙门后,达到了顶峰。 “都聚在这做什么?点卯了没有?” 赵都安进入梨堂,就看到堂口里,一群锦衣聚集在一起,正议论着什么,气氛有些怪异。 “大人?您来了,”小秘书钱可柔转回头,圆脸上没有往日的笑意,而是带着一丝秋日的凉意,眼神复杂: “您去总督堂一趟吧,督公下令说,各堂口的缉司到了都过去。” 赵都安一愣,想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滚回了喉咙,点头道:“好。” 扭头去了总督堂,沿途遇到的锦衣校尉,也都神色不妙的模样,三两聚集低声议论,于整个衙门内,凝成了一股压抑氛围。 赵都安踏入总督堂议事厅时,就看到堂内已经坐了不少人,马阎、海棠、张晗等熟人都在。“督公,您找我?”赵都安询问。 马阎瘦长的脸上表情严肃,示意他坐下,然后道:“知道了没有?” 知道啥啊……一个个咋都成谜语人了……赵都安摇了摇头。 马阎指了指桌子中央的一封类似拜帖、请柬一样的东西,道: “今早这东西,出现在了衙门大门上。” 接着,旁边的海棠严肃地补充道: “不只是我们诏衙,六部衙门,都察院……等几个重要的衙门外,都出现了同样的东西,里面的内容也都一模一样。” 赵都安伸手,拿起那张拜帖,双手展开,只见红色的帖子上头,用黑色的毛笔字写着四个大字: “我回来了。” 除此之外,就只有落款处,一枚四四方方,中心以一枚黑色的眼睛为主体,四周粉饰纹的印章。 赵都安一愣,只觉那印章有些许的眼熟,但又想不起来,不由放下这帖子,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梳着高马尾,眼角点缀一颗泪痣的飒爽女缉司愣了下,旋即一拍额头,懊恼道: “想起来了,你以前只是个禁军里的无名小卒,不认识印章也不意外,但若说起印章的主人,你肯定知道。” 对面,面瘫脸张晗平静说道:“国师。是那个死去的妖道国师回来了。” 赵都安愣住,先是茫然,继而属于原主的记忆应激而出。 国师! 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而且是如雷贯耳! 那是老皇帝在位时期的人物,赵都安那时只是个小卒,虽在宫中任职,但凭借他的地位,压根没有资格凑到贵人们眼前。 但也粗浅知晓,老皇帝驾崩前几年,因预感到自己寿命无多,便热衷于延寿的法子。 天师府的丹药、神龙寺的药草,吃了许多。 但人之天寿,难以强留,老皇帝也怀疑,天师府和神龙寺因要制衡皇权,而敷衍他,不肯出力。 所以派遣人尝试在江湖中寻找能人方士。 国师就是那时候入宫的,彼时自称无名江湖术士,所修神明,乃是大虞疆域之外之神,虽无法逆天改命,却可令人延寿。 老皇帝彼时已病痛缠身,病急乱投医,之前找来的诸多术士都束手无策。 无名术士出手后,只一夜,就令老皇帝焕发光彩。 老皇帝大喜过望,当即赐予重赏,并恳请他留在京城伴君左右,为此,更赐下“大虞国师”的名号。 这名号一出,顿时将名不见经传的国师推上风口浪尖。 张衍一自然不在乎这些,压根懒得搭理,但天师府内却有人不服,认为一个外来的妖道,上来就敢称国师,着实嚣张。 更不认为有人能逆转寿数,定是妖道用了什么歪门邪路。 但任凭他如何查,却也没看出老皇帝身上有什么问题。 神龙寺的辩机见状,也曾与之接触,一翻对谈后,辩机直言国师不凡,确有独到之处。 一时间,大虞国师声势大振,成为京中名流座上宾,无数人以邀请国师做客为荣。 赵都安隐约记得,彼时,二皇子徐简文就与国师走得很近,屡次邀请其做客……恩,二皇子向来喜结交能人异士,这才养出了匡扶社的班底,倒是不意外。 而据传言,当初玄门政变,二皇子杀入宫中时,大虞国师就在驾崩的老皇帝寝宫——是被紧急召唤,替先帝延寿去的。 但值得一提的是,国师虽手段不凡,却是出了名的不擅长厮杀战斗。 所以,在玄门政变时,死于乱军之中……尸体被箭矢射成了刺猬,头都给切下来了。 女帝荡平叛军后,公开的叛军名录中,大虞国师也赫然在列,意味着,他彼时也是二皇子麾下的一员。 不过,先帝宠幸重赏的国师,竟然也是叛军……这事多少有点打先帝的脸。 加上人已经死在了政变中,所以,后来很快就没人提这个名字了。 导致三年过去,大虞国师这个人,愣是已经快消失在了人们的记忆里,只当是已经死去的“历史人物”存在着。 可今天。 本已死了的大虞国师,竟然回来了? “督公,张晗说的是真的?怎么可能?” 赵都安惊愕道,他是真的惊讶了,也明白了来的路上,为何衙门里气氛诡异了,“就凭借一句话,一个印章?” 他这会已想起,这个印章图案,就是大虞国师的私人印章。 “这东西,你给我根萝卜,我都能伪造出来。”赵都安摊手,觉得太扯了。 然而马阎神色却依旧严肃,摇了摇头,道: “伪造不出的,那妖道的印章极为独特,有特殊的验证方法,我拿到后,与衙门库房中,妖道当年留下的一些盖着印章的公文对比过,的确出自一人之手,这涉及到术法层面,包括字迹也相同。 当然,印章的事且放在一边,或许的确可伪造,但重点在于,当初我们就怀疑过,这妖道压根没有彻底死!玄门政变当日,宫中死去的妖道,很可能不是真身!” 猛料! 赵都安一下坐直了,这个消息,是他这个当初的无名小卒接触不到的。 他喃喃道: “我记得,国师……呸,这妖道死后,京城坊间的确有个说法,是他逃了,宫里死的不是他,还有说,先帝之所以驾崩,就是这个妖道下的黑手…… 但这些说法,都是市井间流传的,而且是很多个说法之一,我一直当成谣言故事听的。” 马阎摇头道: “坊间传言的确大多是编造的,百姓最喜议论宫中的事,更喜猎奇,不意外。但这妖道可能没死绝,也的确是真……这是陛下当初的判断。 只是,这两三年过去,都再没有这妖道出现的任何踪迹,包括匡扶社中,也没有他出现的痕迹,我们这才以为,此人的确是死了,但……” 说到这里,作为玄门政变的亲历者,当时浴血奋战搏杀的供奉高手,马阎盯着桌上的拜帖,没吭声。 但赵都安心头,已经替他补全了下一局:“但他回来了。” 是的。 一个本该死在三年前宫廷中的幽灵,再一次归来。 是有人在伪装假扮?还是当初真的没死?而是逃出了京城?潜藏了起来? 没人知道。 但赵都安很清楚,一个曾经在京城中搅动风雨,且与二皇子徐简文一派的逆党再度归来,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而且,还是这般正大光明地宣布,明显是试图告诉所有人,他的归来。 “陛下知道了么?”赵都安心头一沉,问了句废话。 同时苦涩腹诽,心想自己真是个乌鸦嘴,还好柿发生…… “我拿到帖子后,立即去了宫里,路上得知其他衙门也拿到了,都呈送去宫中,我便先返回了。” 马阎平静说道。 作为专门对付逆党的衙门,国师的归来,俨然属于诏衙的业务范围。 这才有了清晨这场会议。 赵都安也明白了,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就是等待女帝下一步指令,同时,马阎已经提前派人出去,搜查寻找国师的踪迹。 不过想也知道,这注定徒劳无功。 “马督公,陛下有命!”就在这时,堂外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走了进来,道:“陛下召您入宫议事,带上赵大人。” 看来事情大条了……赵都安站起身,看向那名太监,道:“陛下只召集我们?” “呦,赵大人在呢?”太监先行了一礼,才道: “若是旁人问,咱家不敢说,但赵大人开口,自然不会隐瞒,陛下召了皇党不少位大人入宫,还命人去了天师府。您二位可不敢耽搁,事情要紧,速速动身!” 赵都安与马阎对视一眼,心头同时一沉。 (本章完) 第325章 撑死妖道?(求月票) 贞宝竟然召集了皇党集会? 这般大的阵仗?……赵都安暗暗吃惊。 陛下究竟召集我,顺便带着他,还是召集这小子为主,但顾忌本公的面子才捎带上我……马督公瞅着太监脸上,殷切热情的谄媚劲儿,瘦长的脸一阵吃味。 二人心中想法,不足为外人道。 马阎当即起身,简单安排海棠等人留守。 自己与赵都安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各自骑乘一匹马,与年轻太监一行三骑,直奔皇宫。 抵达宫城后,早有人等待,领着他们直奔上次皇党聚会的那座殿宇。 赵都安有些恍惚,这是他参与的第二次集会。 上一次,还是“新政”出台,朝堂上针对其展开风雨,他则在舞台之外打游击,谋算李应龙,击败小阁老后,去宫中赶上小朝会。 “陛下,马督公与赵大人到了。”领路的女官轻轻敲门,说道。 里头传出一声进。 二人这才整理衣冠,迈步跨入门槛,吱呀门开,依旧是熟悉的偏殿。 女帝端坐面朝殿门的主位,两侧,依照文武摆放着一张张座椅。 此刻,一眼扫去,耄耋之年的太师董玄,儒雅清俊的大青衣袁立,不苟言笑腰背挺直的“军神”薛神策等熟人,都已入席。 房间中气氛沉闷,每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模样。 “坐吧。”徐贞观心情似乎不大妙,看了二人一眼,没有表达出多余的话。 在公开场合,贞宝对他向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赵都安咂咂嘴,习惯性走向最靠近门口的椅子。 没办法,他这个四品虚衔,在这种层次的会议里,依旧只能排在最末。 “赵佥事,你坐这就行。” 薛神策意外地开口,示意他坐在倒数第二张椅子上。 赵都安愣了下,目光转动,对比上次,才发现屋中多了三把椅子。 皇党招新了? 我咋不知道……赵都安虽好奇,但还是点了点头,默默落座。 房间中无人说话,等待其余人到来。 接下来,陆续有人到来,除了上次的老面孔外,第一个让赵都安惊讶的,是皇宫禁军内,千牛卫的一位副官。 其与赵都安只有寥寥几面之缘,上次有交集,还是他调兵围攻武帝城传人柴可樵。 “陛下。”身材魁梧的千牛卫副官抱拳行礼。 徐贞观轻轻“恩”了声,示意他入席。 对方走到赵都安身旁,身上还披着轻甲,朝他客气点点头,挨着他坐下。 ……不对劲吧,禁军副官啥时候也能参加小朝会了……赵都安挑眉,就听到外头又传来声音: “天师府丹道神官与孔翰林到!” 吱呀门开。 这次,是两个新人联袂到来,看样子,是同时抵达皇宫的。 赵都安好奇看去,目光先被一名神官吸引。 其神官袍暗红为底,胸口绣着一尊丹炉。 外表约莫五十岁上下,目光炯炯有神,迈步进门时亦显傲气。 另一个孔翰林,年岁看着更大些,已是仓髯白发,是个瘦巴巴的老头。 二人进门,一个稽首,一个拱手:“参见陛下!” 女帝清冷颔首,二人在赵都安对面的另外两张空椅子坐下。 见人齐了。 徐贞观细长的凤眸扫过全场,说道: “今日召集诸卿到来,所为何事,都知道了吧?” 无人回答,这便是默认。 徐贞观也没等人回应,继续说道:“蛊惑妖道再现人世,你等如何看待?” 领导开会,哪怕有了定调,也要先征集意见,听取发言。 赵都安竖起耳朵,就见便宜师兄小马率先开口: “陛下,敢问可确凿了么?当真是那妖道?” 这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徐贞观平静说道:“尚无法确定,但朕已核验过那印章,其确为妖道气息无误。” 众人对视一眼,面色凝重。 伪天人境的女帝都判定是同一人气息,除非极罕见情况,否则假死归来一事只怕已坐实了。 “陛下!且不论这妖道真伪,暂且假定为真,如今再回京城,更以此种方式宣告,无疑是对朝廷的挑衅! 此人昔日便为简文同党,今日只怕也是以匡扶社逆党成员身份出现!依老臣之见,只怕是又一个来整顿城中逆党,试图败坏朝廷之奸贼!” 太师董玄沉声开口,枣红色面庞尽显沉重。 袁立颔首附和道: “太师所言极是,京城匡扶社群龙无首已久,此前先后派来寒霜剑与千面神君,皆被赵缉司铲除折戟,逆党分舵被迫转入蛰伏。 然……逆党不可能会放弃,京城分舵,于逆党而言,意义重大! 庄孝成屡次惨败,势必不会犯下相同错误,若当真藏了妖道这张牌,此刻打出,寄希望其出手,重整旗鼓,并不意外。” 薛神策冷声说道:“我更好奇,这妖道如此大张旗鼓宣告,意欲何为,莫非如那什么千面神君一般,欲要令满朝文武,人心惶惶不成?” 马阎沉吟了下,说道:“这却未必。” “哦?”众人望来。 马阎解释道:“这蛊惑妖道的性格,在座诸位应比我更了解,其昔年在京城,便性张扬乖戾,无法无天,睚眦必报。 其当初被‘杀’,哪怕没彻底死掉,用了什么法子逃开,但无论何种术法,只怕都是伤势重大。其失踪近三年,没半点消息,也能侧面证明这个判断。 以此人脾性,若不是藏起来养伤,何以现在才冒头? 若真当真如此……如今回来,只怕心中已憋了一股气,公开宣告的行径,的确符合此人的性格。 所以,在我看来,他的宣告,更像是复仇的预告,更多来自于个人,而非匡扶社的利益。 或者说,在诸位看来,以这妖道过往表现出的性格,是个愿意兢兢业业,做什么舵主,在乎旁人的么?” 无法无天,睚眦必报……为啥感觉你在形容我……赵都安疯狂腹诽,感觉自己被映射了! 马阎一番话落下,引得众臣颔首附议: “此言有理。” “以这妖道脾性,极度自私,的确是复仇的可能更大。” 很快,众人达成几乎一致意见。 认为大虞国师这次回归,很可能是冲着向朝廷复仇来的。 徐贞观轻轻颔首,表示赞同: “朕也是这般想的,所以,今日召集你们来,便是商议解法。” 说是商议,但赵都安察言观色,总觉得贞宝已经有了想法。 今日这个会议,与其说是商讨,不如说是统一意见,安抚人心。 他心中一动,尝试开口道: “陛下,敢问这妖道,究竟有什么本领?令人畏惧?臣见识浅薄,对此人了解只流于表面,恳请示下。” …… …… 就在皇宫中,皇党小朝会开始的时候。 京城。 某座裁缝铺外,长街上,滚滚的人流中缓缓走来了一名道人。 道人约莫五十余岁,身披黑白格的衲衣,头发用一根桃木发钗固定,背后斜背着一柄黑桃木剑。 一张略显风霜,五官有少许立体感的脸庞上,挂着两条泛黄的眉毛。 老道士风尘仆仆,似乎远道而来,行走在人群里不快不慢。 一双幽深的眼珠子看似不经意在街道上往来穿梭的一个个百姓脸上掠过。 只是罕有人发现,他的瞳孔深处,有漩涡在缓缓收缩。 同时,更有人肉眼不可见的一丝丝气流,从那一张纸脸上眉心飞出,被老道呼吸间,便吞入府中。 老道吞了一路,脸庞呈现出少许的红润,喃喃地,带着些迷醉地道: “偌大江湖,还是这首善之地欲妄最浓,可醉人。” 他停下脚步。 转身,看向街边的一间成衣铺子。 因是上午,开张不久,铺子里客人还不多。 中年掌柜正拎着一只鸡毛掸子,轻轻拍打店内悬起的衣裳,拂去灰尘。 掌柜的转回身,看向迈步进店,风尘仆仆,却令他隐隐有种毛骨悚然味道的老道士,堆起笑脸: “这位道长是要买衣裳?” 前大虞国师,如今的蛊惑妖道静静凝视着他,微笑道:“我找人。” 掌柜的一愣,警惕道:“您找谁?” 蛊惑妖道两枚眼珠,倏然化为漆黑的“蛊惑之瞳”,声音如山谷回响,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要知道几个老熟人的情报,哦对了,还有那个赵都安,本国师很感兴趣。” 身为匡扶社分舵接头人的中年人脸庞呆滞,好似被勾走了魂。 木然走向店铺门,关门打烊。 …… …… 闻言,众人都看了过来,徐贞观并不意外,颔首道: “问的好,诸位爱卿想必也还有人不明,莫愁你来解释下吧。” 旁边,充当“记录员”的莫昭容轻声开口: “这妖道自称无名无姓,如今便以‘蛊惑’二字称之,此人妖术,就在‘蛊惑’二字上,极擅蛊惑人心。 大体有两种能力,一种是与人交谈,可以操纵人的心念想法,以供其驱使,不过,这种能力对凡人最有效,修为武力越高,越难。 而且,这种蛊惑是有时限的,一个人被蛊惑了,若不持续蛊惑,大约三天,法术会失效,人而言会自行清醒过来。” 通过聊天,就能操控人为其所用吗? 古代版催眠大师……赵都安暗暗吃惊。 这种术法,简直防不胜防,一旦不受控制,随便一个官员被蛊惑,岂不是就成了间谍? 恩,虽然是短期的……但也很要命了。 莫愁继续道: “不过,这一种言语蛊惑,还可以提防,外人也或多或少,能察觉出被蛊惑者的变化。真正厉害的,是后一种,‘入梦’。” “入梦?” “没错,”莫愁看了赵都安一眼,说道: “此人在进行一定布置后,只要靠近目标足够近,就可以悄无声息,进入受术者的梦境,并令受术者回忆起他内心中最深层,最重要的记忆……并吞噬掉目标的梦境。” 赵都安愣了下:“吞噬?什么意思?” 莫愁叹了口气,说道: “这妖道当初‘死后’,陛下也仔细研究过他这一脉的术法,发觉其增长修为的方式,更像是汲取人的‘欲念’,每个人都有欲念,不过清醒的时候会克制压制,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 但在梦中心防就会下降,这妖道会勾动人做梦,回忆起人生的种种。 那些记忆中就蕴藏着人的‘七情六欲’,他会吞噬蚕食这些欲念,以壮大自身。 而这个行径的结果,便是吞噬梦境……恩,或者用更准确的说法,是吞噬掉人的记忆。” 还可以这样……等等,这玩意真的是正经术法吗? 怎么越听越邪乎……是了,这人只怕就是个邪道术士吧?所以才称呼他“妖道”……当初老皇帝找了个邪道术士当国师?绝了…… 赵都安张了张嘴,咽了口吐沫,试探道:“难道就没办法反制?” 他有点担心,人在睡觉的状态下遭受攻击,怎么反抗? 莫愁又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 “有,最简单的一种方法,你修为比他强很多,就行了。除此之外,你若意志足够坚定,也能尝试从梦中强行醒来,代价就是被吞噬掉一部分记忆,导致遗忘一些事…… 哦,还有一种方法,就是你的神魂强度,或者记忆比他更庞大。 恩,理论上,他一次能吞噬掉的梦境是有限的,只要你的记忆够多,梦境够庞大,把他撑死也是可以的。” 她说到后面一句的时候,多少带了点打趣嘲弄的意味。 一个二十几岁的,人生经历并不复杂的青年,积攒下的记忆总量,如何与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年,人生经验丰富,且不知道吞噬了别人多少梦境记忆的妖道比拼? 所以,莫愁最后给出的那个方法,纯粹是调侃他。 其余人也完全没当真,毕竟“理论上”三个字,基本就杜绝了可行性。 然而赵都安却没吭声,而是有些走神。 两世为人,赵都安上辈子,作为一个现代人,几十年人生里接受了多少信息? 信息大爆炸的时代里,他从网络上,现实中,接受到的信息,积累下的臃肿庞大的记忆量……是古代人万万难以想象的。 古人走出所在的县城都很难,终其一生在一个地方打转,而他见过的风景又何止一域? 古人读五车竹简,就敢说学富五车,赵都安随便看几个短视频,获取的内容量就超过这个数量级了。 恩,你先别管垃不垃圾,你就说多不多吧…… шwш¤tt kán¤c○ 所以,若是说: 只要记忆够多,梦境够大,就能把他撑死么……那自己……似乎…… 真的有可能啊…… 第326章 赵使君,国师大人命我向您问好(求保底月票) “咳咳,” 徐贞观见他开始走神,清咳一声,将赵都安拉回。 声音清冷地道: “对于梦境吞噬术法,在场诸位倒还不必太担心,以诸卿之意志,哪怕被侵入,抵抗一二也能做到。 且施展此术,需距离很近,诸位要么修为不凡,要么有法器护体,身旁时刻有护卫随行,彼此照应,只要仔细提防,不难抵抗。 毕竟那妖道并不擅长厮杀,正面冲突乃是弱点。至于言语蛊惑,倒要注意,少与生人交谈。” 这就是宽慰的话了……哪怕在场的人都有法子抵抗,但京城人口百万,官场上下那么多官员,中低层官员出事,也会很麻烦…… 赵都安思忖着,觉得女帝的安排肯定不止这些。 果不其然,只听徐贞观继续说道: “蛊惑妖道此人,性格极度记仇,且行事风格高调,哪怕为敌,也往往只愿意寻找他瞧得上的人做对手。 所以,朕反而觉得,他既然如此公开宣告回归,便不会藏起来,做那蝇营狗苟,给朝廷捣乱的事。” 袁立目光看向殿内最后进来的三人,若有所思: “陛下的意思是……他若是回来寻仇,很可能已经锁定了目标?” 徐贞观轻轻颔首,抬眸望向那三人,没吭声。 但意思俨然已无比明确了。 赵都安愣了下,再一次将注意力转移至他们身上。 而安静听完君臣对话后,三名身份各异,却被突兀召集进入这场小朝会的人同时站起身,走了出来。 千牛卫副将眼神锐利。 天师府丹道神官眉头紧皱。 那名瘦巴巴的翰林孔老头若有明悟。 徐贞观俯瞰三人,慎重道: “三位昔年皆与那妖道有仇怨,依朕看来,此番妖道重返京城,上门寻你等麻烦的可能性极大。 故而召你等前来,一是要你们有个准备,二来,朕会派高手暗中保护诸位,若妖道出现,便予以擒拿。” 三人彼此相视,竟没有什么意外,似乎早有预料。 禁军副将与孔翰林拱手称谢,神色凝重。 至于那位胸口绣着青色丹炉图案的神官,却是神色倨傲,稽首道: “多谢陛下关照,但大可不必。贫道若在天师府中,谅那妖道也不敢踏入半步! 不过,此人既已回归,贫道倒希望他能找上门来,接下来一段时日,贫道会多在天师府外行走,若遭遇此人,与他争斗一番又如何? 生死有命,呵呵,昔年未能与此妖人交手,甚是遗憾,如今有机会铲除妖人,除魔卫道,贫道责无旁贷。” 俨然一副,用不着朝廷保护,老子自己来的架势。 ……不是,老神官你是半点不懂啊,“保护”是委婉的说法,用你们几个钓鱼才是真……赵都安心中吐槽。 但也不意外。 丹道一系神官,向来傲气,加上有张天师撑腰,自然底气十足。 徐贞观也不意外,轻轻颔首,算作赞赏。 接着,她又叮嘱皇党其余官员,要求他们回去后,将此事低调传达,互相警惕,以防有人被蛊惑生事。 至于马阎,自然领了追杀逮捕妖道的任务。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末了,小朝会散去,赵都安被女帝点名留在最后。 “陛下有事吩咐?”赵都安眨巴无辜的大眼睛。 徐贞观看了他一阵,说道: “那妖道虽与你素未谋面,并无瓜葛,但此人终归是简文逆党一派,此番回归,只怕也会与匡扶社搅合在一起……” 言外之意:不排除国师找赵都安麻烦的可能。 “臣乃逆党眼中钉,肉中刺,若当真被盯上,的确麻烦,若陛下不弃,臣愿意这段日子搬入宫中,以免得被妖道所害!” 赵都安先是一本正经皱眉说道,末了眼神真挚地一个转弯,暴露出真实意图。 “……”徐贞观睫毛抖动了下,胸脯微微起伏,转过身去,没好气道: “滚出去。” “好咧。” 赵都安从善如流,扭头就走。 即将跨出门槛时,却听到身后女帝清冷的声线: “若你真遭遇此人,可尝试冥想入‘六章经’,可破此道。” 咦,观想老徐留下的画作,还有这个功能吗……但我现在不想破局,有点想试试吞噬梦境的滋味了啊……赵都安心中惊讶,扬起笑容: “是,陛下。” …… 走出殿宇,赵都安快步走出,抵达宫中广场时,看到马阎留在这等他。 “一起走吧。” 马阎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女帝留他说了什么,转身带头朝午门走去。 赵都安跟在便宜师兄身旁,视野中是宽敞的大广场,身后是数百级白玉栏杆的阶梯。 秋风卷过广场,仿佛能嗅到当年政变的血腥气。 “师兄,那妖道会上钩吗?我指的是,他会冒险找那三个人的麻烦?此人当年既然能蛊惑先帝,在京城如鱼得水,肯定不会是愚蠢冒失之辈吧。” 赵都安想了想,旁敲侧击。 马阎没看他,目不转睛超前走,说道: “那是你不够了解此人。以这妖道的脾性,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并不意外,呵呵,你想想就该知道,若此人胆子不够大,当年岂会胆敢以邪道之身,在京城天师府眼皮下招摇撞骗?” 关键还给他装成了……赵都安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在他看来,当年只怕许多人都猜出此人修的不是什么正神。 但这个世界从不是黑白分明,正邪两立的。 先帝为了延寿,可以故意装糊涂,那其他人顾忌皇室,也可以假装看不见。 赵都安好奇道:“所以,这三人与妖道有什么仇怨?” 马阎解释道: “孔翰林是个很老派的读书人,昔年因先帝册封其为国师,孔翰林认为此令不尊礼法,故而屡次上书反对,遭妖道敌视,但顾忌翰林院清贵身份,且其背后也有董太师等人支持,故而先帝只是打压一二。” “那位丹道神官……恩,乃是你的本家,姓赵。赵神官昔年公开质疑国师为妖道,所用术法虚假……闹得很大,被那妖道嫉恨,但奈何有张天师坐镇,最终不了了之。” 啊……他就是当年公开打假的那个神官啊……赵都安恍然大悟。 马阎继续道:“至于千牛卫副将……当初政变日,是他于乱军中,砍了妖道的头。” 赵都安:…… 行吧,这个仇确实很实在。 赵都安眨眨眼,好奇道:“那此人当初,在皇宫中,究竟是……” 马阎瞥了他一眼,听出弦外之音,叹了口气,解释道: “先帝的死,与他倒应该没有直接关联,毕竟宫中高手如云,可不会容他作恶,至于间接是否有关,倒说不好了,已成悬案。 倒是有个说法,更要紧些,陛下曾怀疑,二皇子简文当年率兵杀入宫廷,试图政变,有可能是受到此人蛊惑。” 啊……赵都安愣了下,却是泛起疑惑。 女帝方才明确说了,武神观想可破入梦,那想来对蛊惑也该有一定的抗性。 哪怕没有,徐简文当年也是有修为在身的,何况身边高手、法器一应俱全,没道理被妖道趁虚而入。 不过,这的确说不准。 可能只有抓住前国师,才能得知真相。 历朝历代,涉及皇家总有诸多密辛与阴谋论,赵都安见得多了。 …… 揣着沉重心情,二人走出午门,骑马又出了皇城。 折腾这一遭,出来时已经临近中午,马阎要回衙门安排追查事宜。 赵都安见赶上“饭点”,没有与他一起返回,而是决定先吃个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骑马转了一圈,去了京城最热闹的一条酒楼街,赵都安进了一座挂出火锅招牌的常吃的店面。 大虞朝的火锅,是标准的铜火锅,只有在秋冬季节,才会流行。 每年要到中秋以后,天足够凉了,城中各个酒楼里的铜锅就都会摆起来。 赵都安迈步上楼,因经常与同僚来吃酒,酒楼伙计早认识这位大人物,当即给他迎入专门给权贵留着的包间雅座。 俄顷,一座铜火锅点了红彤彤的炭火,一盘盘鲜切的羊肉搭配小菜,摆满了桌案。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吃了咸菜滚豆腐……” 赵都安谢绝了酒楼伙计的服务,捏着长筷,亲自将菜肉浸入翻滚的乳白汤汁中,又将盘中一块嫩白的豆腐托在掌心,以小刀划成小块,倾泻倒入锅中。 窗外是繁华热闹的街景,叫卖声,行人熙熙攘攘。 楼上是沸水翻滚,温酒一壶。 赵都安切完豆腐,捏起一粒盐煮花生丢入口中,默默咀嚼。 又端起酒盅喝了口,思忖着蛊惑妖道的事。 忽然,包厢门传开“笃笃”的敲击声。 “进。”赵都安以为是送菜的小二,然而门开后,走进来的却是一名平平无奇的中年人。 “你走错了吧。”赵都安说道。 这名身材中等,长相平庸,头顶戴着瓜皮帽,身穿绸面褂子,形似商贾的中年人反手关上门。 旋即转身确认般看向赵都安,说道:“可是白马监赵使君?” 赵都安挑起眉毛,说道:“你是哪家的?” 他习惯性以为,又是京城哪位大人物家中的下人,或许同样在楼中吃酒,想要拜见。 但不亲自来,只派了个下人,却有点不懂事了。 中年人闻言似乎笑了笑,竟径直走到桌边,在火锅对面的空位上坐下,抬手摘下头顶的瓜皮帽,脸上挂着和煦有礼的笑容。 分明是个商贾,举止气度,竟莫名令赵都安联想起了上辈子在英剧中看过的,戴丝绸礼貌,穿马甲的老牌欧洲绅士。 “久仰赵使君大名,冒昧登门,还望勿怪。” 中年人那双充满血丝,却显妖异的眼眸透出笑意: “大虞朝国师,命我向您问好。” …… …… 诏衙。 马阎独自骑马,返回总督堂。 踏入后,就看到只剩下两名缉司,依旧在这里等候,其余人都已消失不见。 “督公!” 两人忙起身行礼。 马阎点了点头,继而皱眉道:“其余人呢?” 一人解释道:“按照您的吩咐,都去查‘那人’了。” 对于曾祸乱超纲,诡异复生归来的国师,众人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马阎颔首,不抱希望地说道:“有发现吗?” “还没有。”二人同时说道。 马阎毫不意外,那妖道虽胆大妄为,以邪道之身,胆敢祸国,但绝非蠢人。 岂会留下明显线索? 他正要开口,下令召集人手商议后续,去国师可能接触的人,和地方布防,守株待兔。 突然,堂外急匆匆走进来一道身影。 “督公,有发现!” 海棠大声说道,吸引众人注意力。 不等询问,便语速飞快解释道: “我这边的人从那帖子的纸张来历入手,查到售卖此帖的商铺,从而追踪到一个穿衲衣的外来道士,可能是那人。 之后一路追查到一间成衣铺,我们的人没有打草惊蛇,在暗中关注,没有看到衲衣道人,却发现那成衣铺掌柜形迹可疑,不久前出门去了,底下人正暗中尾随。” 马阎目光犀利,没有任何犹豫,当即抓起长刀: “带我过去!立刻!马上!” …… …… “大虞国师,命我向您问好。” 酒楼上,包厢里。 二人相对而坐,桌上的铜火锅掀起阵阵热浪。 赵都安瞳孔骤然收窄,衣衫下的肌肉紧绷,做好了防备任何袭击的准备。 大虞国师?! 那个蛊惑妖道? 赵都安难以遏制生出惊讶的情绪,伴随着强烈的警惕。 贞宝不姓徐,该姓曹才对吧?刚说了,人就到了?简直乌鸦嘴…… 哦,我也是乌鸦嘴,还好事发生……咦,我和她都是乌鸦嘴……我俩一样诶…… 赵都安强行掐断不合时宜的吐槽,脑海中飞速思索,脸上却神色镇定,甚至刻意流露出嗤笑与不屑: “呵,清晨才递上的帖子,这会就有人登门了,当真是急不可耐。你是那妖道的手下?还是匡扶社的逆党?亦或兼而有之?” 他放下手中的酒盏,冷笑一声: “什么阴沟里的老鼠,竟胆敢与本官当面。” 中年人神色如常,彬彬有礼: “赵大人何必动怒,我乃匡扶社京城分舵当下代理掌管之人,这身份虽不光彩,但想来也有与阁下对话的资格了……况且,阁下何不先听听我说什么呢?” 第327章 三佛献宝局 匡扶社的代理人? 赵都安听到中年人自报身份,着实吃了一惊。 庄孝成离开后,接连两位分舵主,都折戟沉沙,根据诏衙探明的消息,如今京城内的逆党并无首领。 只由城内资深的社员代管……就是眼前的这个? 并无舵主名分,但实际上掌控实权的代理人? 国师妖道竟直接将这种等级的大鱼送到自己面前……行事作风,果然如贞宝所说,乖戾张扬……恩,假如这中年人没撒谎的话。 诸多念头在心中闪过。 赵都安脸上浮现冷笑: “听你说话?据我所知,那妖道最擅言语蛊惑他人,你觉得,我会上这个当?为何不直接将你擒拿?打入诏狱慢慢审?” 成衣铺掌柜微笑道: “因为国师知道,以阁下的能力,不会畏惧所谓的言语,而放过与我们对话的机会。更何况,坐在这里的,只是我,而不是国师,又谈何蛊惑?” 赵都安目光停在这人充满血丝的眼球上。 虽其看似和善,但那张脸上的笑容,总沾着些许邪气……明显不大正常! 这种情况,小朝会上并没有提及。 显然,那妖道掌握的能力,远比朝廷已知的更丰富。 “呵,你背后的主子猜对了,本官还真想听听,你跑过来想说什么,”赵都安忽然笑了下,继而又突兀地冷漠说道: “不要废话了,说吧,妖道叫你来做什么?” 中年人神态真挚:“国师想请您弃暗投明,加入匡扶社,共谋大业。” 赵都安愣住了,第一反应是听错了。 但等看到对方认真诚挚的模样,一股荒诞的情绪袭上心头。 他“哈”了一声,忍不住换了个坐姿,嘲笑道: “是那妖道疯了,还是庄孝成疯了?亦或你们这帮逆贼都得了失心疯?” 劝降? 弃暗投明? 让他投靠匡扶社? 赵都安被气笑了,这时候,面前铜火锅咕嘟嘟水开了。 他拿起长长的筷子,夹了盘中两片碧玉白菜叶放入锅中,神态也变得十分自然: “你们觉得,我凭什么投靠你们?就凭朝廷日益强大,而你们日益凋零?” 中年成衣铺掌柜没有笑,他身体微微前倾,神态依旧认真: “阁下觉得可笑?” “难道不可笑?”赵都安反问。 中年逆党摇头叹道: “看来阁下就如这锅中菜蔬,只觉水温,尚不知晓,终归是旁人口中食,盘中餐。”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或许在阁下看来,您近来春风得意,在朝廷中权势节节攀升,屡次替伪帝做事,扳倒一个个政敌,又斩落我匡扶社两位天罡,在未来宰辅可期……但,阁下一叶障目,深陷局中,却不自知。” 这番话,颇有几分街头算命先生恐吓人的风格。 赵都安本不会在意,却不知为何,生出些许期待。 赵都安捏着长筷,眯起眼睛,笑问道: “局?我陷入什么局?你且说说看?” 神态间,却是一副看你表演的模样。 中年人却好似全不在意,而是笑问道:“阁下可读过《出佛国记》?” 《出佛国记》是这个世界的一本很古老的书籍,内里记载了诸多数千年前,佛门神明诸佛的故事。 算是这个世界的神话,最早来历难以考证,却流传甚广,被改编为戏曲,也是茶楼说书人口中颇为经典的故事。 赵都安没看过原本,但听过一些散碎的说书,算是粗浅了解,点了点头。 中年人说道: “《出佛国记》中,曾有一段故事,讲佛国中有诸佛,至高的世尊如人间帝王般,统御诸佛。而在诸佛中,又有三位大佛最为强大,因为他们分别掌管一件强大的法器。” “尊王佛执掌转经筒,转轴一动,内蕴佛经大放光明,可逆转时光,干涉轮回。” “宝光佛执掌青灯,内蕴的一点火光,可焚烧三界。” “药师佛执掌七彩法螺,吹奏时,可令亿万生灵迷醉臣服。” 他继续讲述道: “三位大佛凭借手中法器,在佛国中势力渐大,搅动风雨,连世尊也无可奈何,世尊便欲要将三样法器收回,但又顾虑三位大佛不肯。 若以力强行索要,唯恐三佛或携带法器转投邪魔,或出走佛国自立门户,世尊苦恼之际,为收回法器,便定下一个局。” “祂以闭关名义沉睡,却暗中找到凡间一个名为摩罗的行者,传授其无上术法,并引导摩罗杀入佛国。 摩罗性格桀骜,冲入佛国后撕碎转经筒里的经文,吹灭青灯上的火焰,用沙尘堵塞七彩法螺,令其无法发声……搅的佛国大乱。” 等等……这故事听着有点耳熟……什么异界版《大闹天宫》? ……赵都安渐渐入神,没有打断。 中年掌柜继续说道: “摩罗行者令整个佛国大乱,三位大佛也头疼不已,关键时刻,世尊出关,怒不可遏,以大法力镇压摩罗,令佛国恢复安宁。 并重新绘制经文,修补转经筒,南走火焰天,借来神火重燃青灯,又以东海疏通七彩法螺…… 尊王、宝光、药师三位大佛感恩戴德,世尊也借此一役,并无阻碍地收回了三大法器。” 顿了顿,他认真说道: “世尊布下的这局,便是‘三佛献宝局’,世尊定下的策,便是正统阳谋之策。后世之人也多有模仿。” “昔年征西将军领兵,军中缺粮,为免军心浮动,他刻意要军中分粮官用小斛给士兵分粮,士兵大怒,群情激愤时,将军将分粮官当众斩杀,宣称米粮被此蛀虫贪墨,士卒怒火顿时消止。” “再往前,前朝灵帝分封,为免皇室藩王做大,颁布推恩,令藩王子嗣平分封地,本该是藩王与皇帝的斗争,转嫁为藩王子嗣间的斗争……” “这一切,都与‘三佛献宝局’并无差别。” 中年人一口气说完这些。 身体前倾,双手撑着桌角,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珠盯着面露沉思的赵都安,声音不由加大: “阁下以为,你如今所处局势,与三佛献宝又有何差别?” 他的声音中,带着无形的蛊惑力量: “如今,伪帝当朝,与八王为敌,但归根结底,伪帝与八王的争斗,还是皇族子弟的内斗。 你以为,伪帝若势力渐大,坐稳皇位后,当真会将八王屠戮一空?不!她不会! 她不会犯下这等大罪,她如今宣扬二皇子杀兄杀父,屠戮姐妹,以正义之名站出登基,那又岂会屠戮叔父亲属?背负千古骂名?” “但……与八王的斗争又是必然的,所以,伪帝若是‘世尊’,八王是‘三佛’,那伪帝也需要找到一个‘行者摩罗’,让他来闹一场。 她明面上,会对八王动之以情,以叔父尊敬,对世子、郡主以姐妹相称,表面和和气气,暗中却又派你这等臣子去厮杀斗争…… 眼下还好,但若等她坐稳位置,八王不再反抗,徐氏皇族一家人讲和。 到时候……你猜,伪帝会不会将你公开杀掉,说是你私自针对诸位王爷,或说受你挑拨蛊惑?来维系皇族的温情脉脉?!” 中年掌柜的语速越来越快,他的眼珠也越来越红。 瞳孔深处,有两枚漩涡般的漆黑眼眸闪烁光彩,荡漾开无形的力量。 令坐在对面聆听的赵都安不得不信服,相信,思考这个可能性。 “咕嘟咕嘟……” 桌上的铜锅这时再次沸腾,鼓起一只只硕大的水泡。 白色的汤汁里翻涌着豆腐、蔬菜、以及已经煮老了的泛白的羊肉卷。 赵都安恍恍惚惚,从倾听中醒来,仿佛做了一场梦,他看向铜锅对面。 中年掌柜已经重新坐直,双手捧着那只瓜皮帽,如一名绅士,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 “啪……啪……啪……” 包间内,突然响起赵都安轻轻鼓掌的声音。 他的双手轻轻拍打,脸上流露出赞叹的神色,意味深长道: “好一个三佛献宝局,好一个蛊惑国师,好一场诛心之论,所以,这些话,都是妖道交给你,让你说来给我听,蛊惑我变节投敌的?” 中年人摇头道:“阁下误会了,其实国师大人从来不会蛊惑他人。” “哦?”赵都安真的有些惊讶了。 只听中年人认真解释道: “国师从不蛊惑他人,国师只是在引出,放大人本就有的欲望和恐惧。我们知道,朝廷中有人说,当初二皇子简文政变,是受到国师蛊惑。” 他嗤笑了一声,仿佛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摇头道: “好一个推卸罪责的说辞,可事实上,若二皇子心中压根没有政变夺权的心思,国师是无法蛊惑的,所谓的蛊惑,需要你心中先有那个念头才行,心中无欲,蛊惑不成。” “人是会抗拒自己不喜欢听的话的,人专会听想听的话语。” “所以老皇帝想要长生,希望听到有术法可以帮他长生,国师说自己可以帮他,老皇帝就信了。仅此而已。” “所以,你心中同样恐惧被伪帝当成弃子抛弃,我只是帮你说出来而已,又怎么算蛊惑呢?” 328.第328章 提前收网!铲除逆党第一步 第328章 提前收网!铲除逆党第一步 怎么能算蛊惑!? 包厢内,铜火锅的水已经沸腾,炽热的水汽喷涌出来,遮住了匡扶社分舵当今实际掌控人的脸。 赵都安眯着眼睛,与对方对视,这一刻,他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信服”的情绪。 “咚咚——” 忽然,包厢的房门被敲响,外头传来小二的声音: “大人,要加水么?”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屋中氛围。 赵都安眸中迷色骤然清明,平静道:“不必了。” 外头,一门之隔的小二拎着一只壶嘴长且尖的铁壶,应了声,转身离开了。 “阁下,觉得如何?” 中年人略微恼火于小二的打断,但仍耐着心子问道。 赵都安静静审视着他,忽然笑了笑,语气讽刺,只吐出两个字: “就这?” 中年人一愣。 赵都安冷笑起来:“本官还以为,所谓的国师能有什么妙语,不想浪费本官宝贵的时间,就只说了这一筐废话。” 中年人欲要开口。 赵都安打断道: “狡兔死,走狗烹……什么佛,什么局,绕了一圈无非是这古往今来六个字,你觉得凭这烂俗的口舌,就能令我心动?恐惧?离间我与陛下的关系?你也配?” 中年人表情一滞,默不作声。 赵都安身体前倾,双手撑着桌案,微微起身,摆出一个具有压迫力的姿势。 两个人的脸孔一下贴近了,他脸上的冷色与煞气也再不遮掩: “我很失望。或许在你看来,凭借所谓的蛊惑力量,辅以看似高级,实则只是‘常识’的阴谋论调,就可以震慑本官……” 中年人抢出一句:“但我说的可能性存在,阁下要否定吗?” 赵都安嗤笑一声,二人的脸靠的愈发近了,他的声音也一下放的很低: “我信。但……只要你们这些贼子还在,我怎么又会被抛弃呢?” 他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是: 等匡扶社、八王倒台的时候,他理应拥有了足够自保的力量。 恩,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如果尚了女帝……更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舔狗的逻辑里,没有输这个字眼。 “阁下是这般想的么?” 中年人神色平静了下来,他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赵都安忽然站了起来,也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他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突然感觉眉心有些许凉意,就像一滴雨滴打在那里。 一柄精细的飞刀掠过铜火锅的水雾,将自己递入前方俊朗男人的掌心。 中年掌柜眉心多了个血洞。 此刻,一股猩红粘稠的血液,如同纤细窄小的瀑布,从眉心涌出,注入火锅翻滚的乳白骨汤里。 沸腾的骨汤渐渐平息,锅中翻滚的豆腐也染上了红色。 分舵代理人眼孔中光亮黯淡,失去了生机,颓然后仰。 尸体躺靠在高背椅上,眼神中充斥着不解。 赵都安站在窗前,俯瞰外头熙熙攘攘的街道,左手背负身后,右手在身前缓缓合拢,攥紧金乌飞刀,轻声开口: “聒噪。” 也就在中年掌柜死去的一瞬间,赵都安清晰察觉到,自己有些蒙尘的心灵骤然被擦拭,恢复明澈。 他微微一怔,才醒悟,原来直到此刻,蛊惑的力量才真正消失么? 而方才,哪怕他守住了外在,但心灵却不知不觉,已被“污染”。 “驾!驾驾!” 街道上,远处传来纵马声,马阎与海棠疾驰而来。 二人眼尖,双方隔着上百米,就望见了彼此。 马阎毫不犹豫,带着海棠径直闯入酒楼。 在底下一众客人与伙计惊诧的目光中,奔上雅间,推开门,就看到了倒在火锅旁的尸体,与负手背对二人的赵都安。 “啊——”女缉司惊呼一声,下意识握住刀柄。 马阎脸色微变:“怎么回事?” 赵都安转回身来,平静地将方才发生的一切,转述了一番。 海棠愣住,匪夷所思地盯着那尸体,说道:“所以,京城匡扶社的代理人主动跑来寻死?” 赵都安却摇了摇头,认真道:“他不是代理人。” “那是谁?” “他就是那个妖道,大虞国师。”赵都安平静解释。 这下子,连马阎都露出迷惘的神色。 赵都安扫视两人,耐心解释道: “我之前与他对话,故意试探。此人说起二皇子夺位,说起先帝时,所用的语气神态,都不像个反贼小头目,更像是那妖道在自我辩护。 试想,一个忠能被庄孝成委任在京城这个关键地方做头目的逆党,必然忠心可靠,又岂会如此尖酸点评,甚至隐隐带着嘲弄轻视的语气,来评价简文和先帝?” 顿了顿,赵都安继续道: “不过,真正令我确定这点的,是这个人,在来见我前,就已经死了。” 他指了指那凝固的血迹。 刑侦经验丰富的海棠秒懂: “刚被杀死的人,血迹新鲜稀薄,而此人的血过于粘稠……这是死人的特征!” 她扬起点缀泪痣的脸,惊愕道:“你是说,妖道可能是先杀了这逆党,再用某种邪法,俯身于尸体,来与你见面?” 赵都安叹息道: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一个寻常逆党,为何言语中会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哼,从这人进来后,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不过,或许也正因为只是附体,而非妖道亲临,所以我才没有被蛊惑成功…… 恩,事实上,我现在也不完全确定,自己是否仍处于被蛊惑的状态。” 马阎看了他一阵,坚定道: “你没问题。以你的修为,本就难以被操控,最重要的是,任何术法,只要杀死直接施法者,自会解脱。这是早验证过的。倘若你不放心,等下可以观想《六章经》,自行探查。” 这样吗……学到了…… 赵都安心头一松,他与邪道术士接触经历太少,对这种诡异侧的术法,不敢掉以轻心。 马阎上前,仔细检查了尸体,脸色难看道: “看来情况比我们预想中更糟,那妖道竟可以附着死人行动,施展蛊惑,如此一来更难抓捕本体。” 海棠则皱起眉头,说道: “倘若这妖道没有说谎,那他显然已经开始把控京城的匡扶社了,不过,他为何将这代理人杀了?就为了获得一个可附身的傀儡?” 她脊背莫名窜起凉气,对这种动辄杀人操控的邪道,生出本能的忌惮与厌恶。 马阎吐了口气,冷笑道: “邪道术士,之所以被正派不容,就因其供奉邪祟神明,心神会变得扭曲,反复无常,行事往往凭借心情,杀人更从不在乎什么理由,往往是想杀就杀。” 语气中,对蛊惑国师杀人借尸,并不意外。 这就像一群精神病,你很难用正常人的逻辑去推敲。 这时候,后头跟随的锦衣校尉们也纷纷赶到,将酒楼包围,引得楼下一片喧嚣,客人们惊恐万状。 马阎深吸口气,道: “这事后续我来处理,稍后更要将妖道的新能力禀告陛下,你先回去吧。” 赵都安点点头,走了两步,忽然说道: “我以为,做事不能被动挨打,主动出击或有奇效,既然这妖道已经接触了匡扶社,那反过来,从反贼入手,或可溯源追踪。” 抛下这句话,赵都安迈步下楼,径直离去。 留下两人皱眉思索,却全无头绪。 …… 梨堂。 “大人!” 堂口内,刺头们正趁着午休打牌。 见赵都安归来,吓了一跳,纷纷站起身,将手中的牌或藏在身后,或丢在桌下,主打一个乖巧。 衙门虽下达追查国师的命令,但梨堂作为九堂中的奇葩,向来听调不听宣。 没有赵都安的命令,一个个懒得动,只想摸鱼。 “都别摸了,我之前吩咐你们的事进展如何?” 赵都安假装没看见,大马金刀坐在主位。 钱可柔认真道:“目标已经派人盯着了,眼下按您的命令,没收网,准备钓大鱼。” 侯人猛也说道:“千面神君也很配合,还是大人您厉害,一出手,就将这反贼收拾的服服帖帖。” 这段日子,赵都安一直在为清缴京城逆党做准备。 本来是为了冲年底kpi,朝着抓回庄孝成再进一步。 却不想,蛊惑国师的突然归来,打破了原本计划。 “不要再等了,今晚提前收网,” 赵都安冷酷说道:“本官亲自动手,你等立即安排。” 再等……他怕好不容易盯上的鱼儿,给那疯癫的妖道吞了。 连代理人都说杀就杀……这种疯子绝对不能按逻辑去揣测。 众人一愣,继而齐齐精神一震,脸上泛起激动红光: “是!属下遵命!立即布防!” 终于有活干了,他们早憋得浑身难受,想杀人了。 赵都安摩挲剑柄,望着院中凋零的大梨树,眼中凶光毕露: “国师?睚眦必报?呵呵,本官偏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整个京城,都在防守,他偏要主动出击,毕其功于一役。 “来人,随本官去诏狱,”赵都安按着剑柄起身,卷起一阵寒风,脸上浮现笑意: “把她养了那么久了,也该拉出来溜溜。” …… 诏狱内,某间昏暗的牢房中。 正蜷缩在床上,沉在睡梦中的芸夕没来由打了个寒战: “阿嚏!” 身为庄孝成弟子的少女撑开眼睛,神色茫然:“谁在念叨我?” …… 错字先更后改 感谢渔中舟的2000点币打赏,水星的蒙面超人百赏支持! (本章完) 329.第329章 叛徒 第329章 叛徒 诏狱内。 昏暗的令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从墙壁顶部的“品”字形透气孔,洒入的光线,才能勉强判断时辰。 芸夕从睡梦中醒来,撑着石床缓缓坐直,明显还没睡醒,凌乱的头发上沾着好几根稻草。 鸭子坐的少女身上没有伤痕,略有些显小的囚服衣襟下方,一个圆形的“囚”字被撑的隆起。 虽然说起来很令人难以置信,但少女在诏狱里关押的这段日子,非但没有继续消瘦,胸前的两坨反而又大了…… “唔……” 同一张石床上,睡在外侧的青鸟犹在梦中。 她的手方才按在芸夕身上,这会五根手指虚抓了下,只抓了一团空气。 她便也颦起眉头,因突兀失去了掌控物,而苏醒。 千面神君身旁,当初替他扛着大黑伞的婢女,亦是匡扶社内成员的青鸟揉了揉眼睛,看了她一眼: “该吃饭了么?” 若用六个字,来总结两人在诏狱的日常,就是: 吃了睡,睡了吃。 当初,千面神君被捕,青鸟也给丢进来,陪芸夕作伴。 她起初很紧张,以为会遭遇非人凄惨刑罚。 但芸夕却大大咧咧,跟她说你想多了。 之后的事,也的确如“监牢前辈”芸夕所言,在赵都安特意关照下,压根没人搭理她俩。 俩人一开始还整日聊天,说个不停。 但聊了三天后,俩人再也找不出新的话题。 便彻底活成了“志士的耻辱”,每天除了在墙上用石子画道道,记录被关押日期,就是睡觉或找乐子。 “没有……吧。应该没到饭点。”脸庞都吃出婴儿肥的芸夕抬起头,望向黯淡的透气孔,有点不确定地说。 “这样啊,我们睡了多久?” “不知道。” 简短对话后,两名狱友相顾无言,同时叹了口气。 年龄大出几岁,容貌略逊一筹的青鸟下了床,站起身,舒展了下筋骨。 然后看着画满了格子的地面,好不容易找到一片空地,捏起一颗石子,眼神期待地邀请道:“下棋?” “不了,每次都是我输。” “我让你。” “更没意思了……” 少女坐在床上,曲起膝盖,双手环抱,叹气道: “你说外头现在如何了?斗争形势是更严峻,还是好转了?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吧,太傅定然派来新的舵主,不知如今局势如何,那赵贼还活着没有。 可恨,我等仁人志士,竟被丢在这角落无人问津,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青鸟蹲在牢房里,见芸夕一副忧国忧民姿态,轻声道: “至今都没人管我们,想必局势没有太大变故吧。” 芸夕愤然挥舞秀拳,眼神坚毅: “太傅曾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若僵持不下,给那杀兄弑父的伪帝坐稳皇位,天下黎民将迎来残暴统治,百姓将永无宁日,可恨,外头的仁人志士们还在奋勇斗争,与邪恶的伪帝以及爪牙对抗,而我们却帮不上忙,反而越吃越胖…… 青姐姐,我们不能这样堕落了,哪怕暂且逃不出邪恶女帝的囚笼,但我们的意志不能消沉啊!” 慷慨激昂之际,芸夕眼含泪,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不禁站了起来,用力挥舞拳头。 但等感受着愈发沉甸甸的身体,不禁又悲从中来。 青鸟欲言又止。 她年长几岁,且跟在千面神君身旁许久,早已不再热血沸腾,头脑简单。 虽不确定具体,但对昔年政变真相,也猜出大概。 知道历史的真相,并非庄太傅对世人宣扬的那般。 她很想告诉芸夕,真相并非如此,但她又担心戳破虚假,会将少女打击的意志消沉,甚至信仰崩塌。 忽然,走廊中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链的哗啦声。 一站一蹲的两女同时扭头望向栅栏外,又飞快对视了一眼,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接着,只见诏狱的牢头领着几名狱卒,出现在房门外,前者冷笑一声,挥手道: “将人带出来!” “是。” 狱卒打开锁头,推开房门。 青鸟浑身一颤,向后退了两步,芸夕却眼睛亮了,身躯微微颤抖,又害怕又期待: “终于要上刑场了吗?” 她关押数月,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挤出决绝的惨笑: “该来的,究竟来了,也好,青姐姐,省的我们苟活于世……” 青鸟张了张嘴,心说我不想死。 然而冲入牢房的狱卒,却没有给她们戴上重枷,而是将两枚奇异的“脚环”模样的镣铐,戴在她们脚腕上。 这是朝廷专门锁死犯人修为的法器,无论武人还是术士,被锁住后,力量都会大减,被压制到凡人阶段。 “呵呵,想死?问过赵大人了么?”牢头冷笑一声: “赵大人要提你们出去,都老实点。” 两女愣住。 ……少顷。 两个被关押了数月之久的女囚,被押解着,走过狭长的甬道,踏出了诏狱大门。 当她们被推出门外,近乎同时抬手,遮在眼前,以抵挡刺目的阳光。 芸夕眼眶被刺激的水汪汪的。 她竭力撑开眼皮,看到了秋日高远的天空,一缕缕云絮,广阔的建筑,以及西边一轮炽热的,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 时隔半年,少女再一次看到了太阳。 “快走!” 可惜,身后粗暴的狱卒没有给她欣赏的机会,两人很快被颓丧出门,就看到外头街上,停靠着一辆宽大的马车。 “上去!” 呵斥声里,芸夕和青鸟拉着手,被推入车厢。 然后就看到了车厢里,正靠坐在丝绸软垫上,用手绢擦拭长剑的赵都安。 姿态慵懒,穿着一身便服的赵都安抬起头,微笑说道:“好久不见。” “你怎么还没死?” 芸夕先是一愣,时隔数月,再次看到这张令她熟悉的脸孔,少女没来由的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心的感觉。 就像是虽然很厌恶这个狗贼,恨不得吞其肉,啃其骨,但……相比于陌生的世界,好歹是个“熟人”。 可惜,这种触动只出现刹那,就给少女摒除。 她冷笑着讽刺道,一下恢复成了当初南郊竹林里,被围困在地神庙中,那只凶猛的雌兽! “你盼着我死么?那看来让姑娘失望了。” 赵都安微笑说道,将那柄寒霜剑蹭的一声归鞘。 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坐吧,啧啧,看来你们在诏狱中吃的不错,若给庄孝成看到,大概还要感激本官将他的弟子养的白白胖胖,哈哈。” “你!无耻之徒!奸诈小人!伪帝走狗!披着人皮的禽兽!” 芸夕脸蛋腾的一下被激怒,染上晚霞般的红晕,她炸毛了,半点没有身为囚徒的自觉,大声怒骂。 赵都安浑然不在意,只觉得有趣。 这时候,青鸟注意到马车没有动,不禁疑惑扭头,然后愣住了。 只见,诏狱中,一名穿着普通的青衫,身材中等,容貌平庸,右脸颊上有一片胎记的男人走了过来。 青鸟不认识这人,但她认出了那双眼睛:“公……公子……?!” 平庸男子走到马车旁,恭敬地朝赵都安行礼,露出谄媚笑容: “大人,您找小的?” 千面神君! 当初被赵都安围杀,活生生擒拿,打入诏狱的匡扶社天罡成员。 前京城分舵舵主,千面神君! 赵都安笑着点点头:“千面,认识她吗?” 恢复真容的千面神君看向芸夕,淡漠说道: “庄孝成带在身边的那个蠢货徒弟。” 芸夕大怒,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她瞪圆了眸子,愤怒道: “你是千面?你投靠伪帝朝廷,投靠这姓赵的狗贼了?你个叛徒!!” 少女怒不可遏,若非戴着脚环,浑身无力,恨不得咬死此贼! 叛徒永远比敌人更可恨! 千面神君面无表情,突然上前一步,一巴掌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打的少女半张脸一下红了。 他冷笑道:“芸夕,你怎么骂我都可以,但你竟胆敢对赵大人不敬,这一巴掌,算个警告。” 说完,曾经不可一世的千面扭头,躬身冲着赵都安摇尾乞怜,满脸堆笑: “大人,这贱女人活该收拾。” 卧在车厢中,神色优雅慵懒的赵都安眯起眼睛,审视着千面神君,忽然说道: “我让你打了么?” “啊……”千面愣了下,然后他瞳孔倏然放大,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发出难以遏制的惨叫。 浑身肌肤红如煮熟的大虾,一股疼痛的难以言喻的灼烧感,令他痛不欲生! 赵都安指尖,不知何时缭绕起一缕白色的虚幻火焰,如精灵般在他指尖跳跃。 “以后记好了,既然选择给本官当狗,那就要有狗的自觉,本官让你咬谁,你就咬谁,而不是自作主张,明白了么?” 赵都安幽幽道。 “小人……明……明白……求大人……收了……神通……”千面神君痛苦地哀嚎。 赵都安掐灭灵焰,淡淡道:“掌嘴,下不为例。” 千面神君爬起来,挥舞起两只手,啪啪左右开弓,狠狠抽打自己的脸,直到嘴角渗出血迹。 “停下吧,”赵都安随口道,旋即看向惊呆了的两女,微笑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本章完) 330.第330章 一根一根拔出来(五千字) 第330章 一根一根拔出来(五千字) 诏狱大门外,灰黑色砖石磊成的巷子里。 夕阳透过建筑屋檐,洒在赵都安的脸上,恍然如神。 然而,穿着囚服的两女却只觉寒冷,青鸟更是眼孔中渗出深深的恐惧。 她很了解千面神君,故而,更清楚能令其如此卑躬屈膝的人物,手段该何等可怕。 赵都安对此深有同感,千面神君被捕入狱后,任凭各种刑罚蹂躏,都没有屈服。 不要误会,这并不是说此人信仰多么坚定,而是单纯的冷血桀骜。 赵都安起先也没搭理,直到近期筹划一窝端了匡扶社,这才想起了这个手下败将。 饶是掌握灼烧灵魂的焰火,他也足足用了好几日,才令千面跪伏。 可惜,这人被捕后,匡扶社就切断了其掌握的诸多联络方式,未能挖出更有价值的信息。 这次外出,为防以外,掌控诏狱的周牢头,更将一根禁锢力量镇物铜钉,深深凿入千面的丹田。 这才敢将这头恶狼,交给赵都安驱使。 …… 芸夕缓缓放下手,任凭一侧脸蛋被打的高高肿起,少女挺起傲人的胸脯,很有骨气地冷笑道: “你能令他屈服,但你没法击败我!” 她已经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准备。 呵呵,烧你一下你就知道疼了……赵都安腹诽,但他很清楚,刑罚不是万能的。 何况,对于芸夕,他另有安排。 他需要这个少女真正的为他所用,而不是类似千面这般,随时都可能反咬一口。 所以,仅凭武力的镇压没有意义。 他需要从精神上,击垮她。 不过,对于今晚的大收网,他倒没有指望这冥顽不灵的少女出力,事实上,拉她们出来,只是顺手为之,或者说,是“一石二鸟”中的鸟。 “本官可没有逼你投降的兴趣,将你们带出来,只是让你睁开眼,看看真相罢了。”赵都安嘲弄道: “你不是坚信,陛下杀兄弑父,玄门政变是陛下掀起的,二皇子简文才是被迫害的,你所在的匡扶社,目的是匡扶天下正义么?” 芸夕仰起头,目光不躲不避,与他对视,针锋相对道: “难道不是?你这个伪帝走狗,还想捏造真相,虚构事实,欺瞒天下么?” 青鸟侧过头去,不忍目睹芸夕这种满腔正义,被洗脑的很彻底的热血志士被粉碎信仰。 赵都安笑着看向千面:“你信吗?” 千面神君笑道:“庄孝成那老狗哄骗人的本领,的确厉害,越是这般年轻的,越容易相信。” “住口!”芸夕破口大骂,“你个叛徒竟胆敢侮辱太傅!” 在少女看来,千面既已做了叛徒,那口中的话,自然一个字不可信。 赵都安笑笑,不再理会芸夕,从怀中取出缴获的易容面具,丢给千面神君,说道: “将你弄出来,是要你戴罪立功的,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千面神君捧着面具“九易”,笑容残忍阴冷: “大人放心,小的竭尽所能。” 顿了顿,他忧虑道:“只是,匡扶社的蠢货嘴巴极严,哪怕抓住,只怕也难以令其开口。” 赵都安淡淡道:“所以,今晚抓捕,还缺了一个人。” 谁? 众人疑惑之际,突然间,只听到头顶传来破空声。 只见西方一轮沉入地面小半的大日中央,京城连绵的建筑群顶上,逐步逼近一道黑色的剪影。 那身影速度极快,每一步跨出,都放大一分。 不多时,穿皱巴巴绣金边神官袍,身材矮胖,身后用麻绳捆缚一根硕大竹筒的青年飘然落地。 布鞋缓缓踩在石板路上,风压吹起一圈浅浅灰尘。 “哈哈,赵兄,来迟一步,莫怪莫怪。” 公输天元胖脸上笑容亲切,“多日不见,你若不命人递来消息,我还不知你已返京。” 消息延迟这么严重,你还挺骄傲呗……知道的明白你整日苟在天师府搞发明,不知道的以为与世隔绝呢……赵都安叹了口气,笑容灿烂: “有劳公输兄今晚助战,无以为报。” 公输天元胖乎乎的身子挤进车厢,一下就满了,他笑呵呵道: “你我之间,说那些太见外了。” 他眼珠一转,看向两名身穿囚衣,身段姣好的女犯人,诧异道:“旁人金屋藏娇,赵兄监牢藏娇,厉害,佩服!” 两女默默撇开头去,对这个死宅胖子敬而远之。 “咳咳,时辰不早了,走吧。今晚还有许多人要杀,可不能耽搁了良辰吉日。” 赵都安微笑着吩咐,手中展开一份文件,那是梨堂近期锁定的一名匡扶社逆党。 职位不高,处于整个情报体系的外围、底端。 此刻,钱可柔等人应当已经出发暗中布控。 赵都安仍记得,他定下收网行动时,底下人的错愕:“大人,我们只揪出这一个小卒子,如何能扯出整个分舵?” 他当时的回答只有四个字:顺藤摸瓜 潜藏在百万人口中的逆党,如海水中的一根根针,刺在朝廷的肉里隐隐作痛。 他今晚要做的,就是将这些针,一根一根拔出来。 担任车夫,戴着斗笠的侯人猛抖动缰绳: “遵命!” …… …… 夕阳沉入地面,京城迎来了又一个夜晚。 对于绝大多数百姓而言,他们既不清楚国师妖道在上层搅起的风雨,亦不知晓今晚赵阎王的动作。 黄金屋是京城中一座书铺的名字,取书中自有黄金屋之意。 只是因位置偏僻,生意并不很好,周围的邻里都知道,书铺老板是个穷酸书生,整日坐在铺子里翻阅那几本破书。 生意好时,能卖出几册书,不好时,整日也就兜售几张宣纸、毛笔。 贫苦现状与“黄金荣”这个人名形成了惊人的反差。 当黑夜到来,黄金荣关上店门,拎起菜篮子,去附近的坊里市买了些收摊时,便宜卖的蔫吧菜蔬。 转了一圈回来后,在铺子外头挂上“打烊”两个牌子,人在后头灶房简单烧了菜,搭配着水泡饼子吃。 黄金荣约莫四十余岁,独居,无家室,沉默寡言,是外人眼中的孤僻性子。 然而,却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乃是匡扶社京城的间谍之一。 身为中层,黄金荣手中有几个下线,往上,还有上线,至于处于整个情报网的哪一层,他自己都并不清楚。 黄金荣只知道,这套彼此隔绝的情报网,乃是太傅庄孝成一手打造。 只是相比于太傅坐镇的时代,这半年来,整个组织不断被打压,而上级不时递来的消息,则令他时而惊喜,时而忧愁。 “砰、砰砰……” 黑夜笼罩下,黄金荣沉默地吃着晚饭,突然听到铺子传开拍门声。 他皱起眉头,起身走出去,喊道:“打烊了,去别家吧。” “砰、砰砰……” 拍门声却更加急促。 黄金荣眼神紧张起来,走到桌旁,抓起米袋子里藏的匕首,小心走到门扇侧,听到外头传开急切的声音:“金鹰,是我!” 黄金荣听着熟悉的声线,愣了下,从门缝望来一看,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圆脸。 他忙拉开门,放后者进屋,旋即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才关上门。 “你怎么来了?”黄金荣脸色难看,看着自己的下线。 按照庄孝成定下的规矩,线人之间如非紧急,禁制见面。 圆脸青年神态焦急,拉着他走到后宅,点着蜡烛的房间里,关上门,急切道: “出事了!我得到最新情报,压舱石死了!” “什么?”黄金荣大惊。 圆脸青年说道: “压舱石今日主动找到了白马监赵都安,然后死在了那边,我听说,诏衙的人怀疑,压舱石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是被……国师操控……国师回来了!我拿到消息,事情实在紧急,只能冒险来找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金荣恍惚了下,突然跌坐在椅中,呢喃道: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他脸色难看道: “我今晚拿到上级的消息,就是说国师回来,已经接触了压舱石和一些高层社员,还说情况有些不对,具体如何还不清楚。” 圆脸青年激动地骂道: “你跟我说句实话,他到底死没死?我可探听到,国师给朝廷放话,威逼伪帝给他恢复名誉,还说,二皇子当初发动政变,根本不是他蛊惑的,而是二皇子自己的心思……” 黄金荣心乱如麻,闻言沉声告诫道: “住嘴,这种话你是从哪听来的?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对外,都要按照太傅的那套说辞。” 圆脸青年恼火道: “这里有外人吗?谁不知道政变的是二皇子?太傅那番说辞骗骗那群书呆子读书人就好了,我又不会乱说。 而且,现在往外说的是那妖道!而且压舱石死了!太傅知道不知道?” 黄金荣默不作声,颓然道: “我又接触不到高层,如何知道?总之,我此前没有收到国师要来的消息,可能是我级别不够!” 抱怨了几句,他突然猛地察觉不对劲,抬起头,盯着面前熟悉的社员,眼神狐疑: “等等,你今天的性子不对……不对!你是谁?!” 圆脸青年面无表情,脸庞蠕动扭曲,身高也咔嚓咔嚓生长,恢复为千面神君模样。 他冷笑着说道:“赵大人说了,投降不杀。” 黄金荣汗毛乍起,藏在袖中的匕首划过寒光,朝千面神君面门凿去! “呜!” 被禁魔钉封死了丹田的千面神君翻滚闪避,并不与之交手。 黄金荣刺出匕首后,却是团神撞开门窗,朝书铺后门逃窜! “呵呵。”千面神君冷笑不语,默数:“一、二、三……” 只听外头噗通一声,黄金荣被如沙包一般打了回来,一名名穿着夜行衣的锦衣校尉从黑暗中走出,将其生擒活捉。 当一行人,乘着夜色,穿过僻静的巷子,顶着月光抵达一处巷子口时。 千面神君卑躬屈膝:“大人,人拿到了。” 头顶乌云散开一角,月光如水浸润夜色,宽大的车帘被掀开,露出箱内的四人。 赵都安神态淡然,如坐镇中军的将领。 旁边的公输天元笑呵呵看着对面的芸夕。 穿着囚衣的少女,手中捧着一朵金属喇叭,此刻,喇叭里传出轻微的声音: “大人,人拿到了。” 公输天元笑呵呵道: “我都说了,这件镇物叫两声,教那什么神君身上藏一朵,你拿一朵,对面的一切动静,你都听得见,你还偏不信。你质疑别的我不管,但本神官的造物,从来都是精品。” 芸夕置若罔闻,她神色呆呆的,如同一只提线木偶。 那张虽发丝凌乱,却清丽过人的瓜子脸上,眼眶中隐隐流淌出两行晶莹的泪,喃喃道: “不……不可能……你们在合伙骗我……也骗了他……政变的不可能是二皇子……太傅不会骗我……” 方才,她全程听到了屋中对话。 青鸟轻轻叹了口气。 赵都安懒得搭理芸夕,走下马车,垂眸俯瞰被锦衣校尉用刀压着,跪在地上的黄金荣,微笑道: “接下来,不要叫,不要喊,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知道了么?” 钱可柔抬手,摘下对方口中的布,黄金荣目眦欲裂,盯着赵都安: “赵狗,你不得好死!”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看来你不想活。” 他转头,对公输天元道:“劳烦你了。” “小事一桩,” 公输天元一摆手,慢腾腾下了车,反手扯下身后的大竹筒,用胖手“咚”的一声按在地上。 袅袅白烟中,一只妖异漂亮的狐狸缓缓从竹筒爬出,凝视黄金荣。 狐仙! 野狐神! 当日庆功宴上,公输天元曾用野神附体,令靖王府密谍头目开口,代价是目标死亡。 “嗬嗬——” 黄金荣的骂声瞬间停止,他双目茫然,已被狐仙附体,有问必答。 公输天元随口道:“你的上线是谁,如何联络,口令等密语是什么……” 马车上,赵都安将审问的活交给手下,抽出一条手绢好心地递给芸夕,见她魔怔了一般,就给了青鸟: “擦擦眼泪吧,呵呵,不愿意相信没关系,夜色漫长,后面还有很多人排着队等着我们,不是么?” 芸夕浑身一颤,并不言语,只是用力,很用力地抿着嘴唇。 心中信仰,却已崩开了一条裂纹。 千面神君笼着袖子,在一旁仔细盯着黄金荣,记下对方的模样,准备等下易容成对方,再去骗对方上线。 他咂咂嘴,好奇道:“大人,您为何不用那灵火,灼烧此人,必能令其投靠。而大费周章,请神官相助?” 赵都安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畏惧刑罚的人,你要他说什么,他说什么,但他敢说,你敢信么?” 千面神君打了个寒战,避开目光,垂下头去。 赵都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进入车厢,淡淡道: “顺藤摸瓜,兵贵神速,我们要做的,是用最快的速度,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通过这一个,又一个节点,把人揪出来。而没有时间浪费在拷问和辨别真假上。” 青鸟忽然鼓起勇气,说了声:“他会死吗。” 赵都安闭上眼睛:“谁又不会死呢,他亦或你们杀人的时候,可从未手软。” 片刻后。 被榨干有价值情报的黄金荣七窍流血,倒地而亡,而吞了一条魂魄的狐仙露出意犹未尽的神色。 赵都安拍拍坐垫:“走了,下一个。” “我们得快一点,莫要让那妖道跑了。” …… …… 孔翰林是在日暮时分回家的。 这个仓髯白发,瘦巴巴的老头有着清流官员骨子里的傲气。 哪怕清晨已被召集入宫,清楚知晓了妖道可能找上自己,他仍旧没有进行任何躲藏,或求助。 他甚至连这一天的节奏都没有打乱。 出宫后照旧去翰林院做事,校对了几份书稿,然后揪出数条文法错误,以及圣人语义的歧义。 唤来年轻的翰林一顿批评,大骂当今读书人越来越差,不如他那老一代。 “世风日下!” “有辱斯文!” 然后将文稿打回重写,自己慢腾腾去衙门的饭堂吃了午饭,依旧是豆腐、咸菜、米饭三样。 又厮混了一个下午,没有理会其他翰林对他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照旧踩着暮色,返回家中。 没有将这些事与老妻说,吃过饭,泡过脚后,孔翰林走入书房读圣贤书。 夜色渐深,呜呜的风声吹得窗纸微微抖动。 不知不觉,书房门被推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那赫然是个妇人,约莫三十余岁,容貌平凡,并非家里的人,也不知是怎么进来的。 “你是何人?胆敢打搅老夫读书!”孔翰林起身抬头,怡然不惧。 手脚粗糙的妇人不答,只微笑着坐在他的对面。 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扫过桌上相比于往日,厚了数倍的圣贤书,与桌上摊开,写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熟宣纸。 她微微一笑: “孔先生,你既心中无恐惧,又为何寻圣人庇护呢?” 孔翰林胡须颤抖,眼神微乱:“妖道!” …… 错字先更后改 感谢1101……5397的百币打赏! (本章完) 331.第331章 人间就是个巨大的谎言 第331章 人间就是个巨大的谎言 夜色加重,京城上空的云絮被风吹的流动加快,那丝丝缕缕的云,犹如抹布,一遍遍擦拭着澄净如新,反射冷光的月轮。 孔家宅邸四周,黑暗中藏着一名名穿着夜行衣的锦衣,确保任何一只蚊子飞入,都会被察觉。 “呼……吸……”宅子斜对面,一条狭窄的巷子口。 张晗身躯笔直,靠在冰冷的灰色墙壁上,胸口因呼吸而起伏不定。 这位九堂第一的卷王今晚带队,守在孔翰林家外,埋伏追踪妖道。 不久前,他亲眼目睹一名妇人径直走入宅邸。 张晗默数心跳,大概估测出,人已经进入了足足两刻钟。 “大人,我们就这样继续等下去吗?”狭窄的巷子里,一名缉司走出,压低声音问。 黑暗中,窄而长的巷子里,藏着十几双眼睛,每个人的刀都用布包裹着,靴子也是最柔软的布面,以防碰撞中发出声响。 张晗一言不发,摇了摇头,视线却死死锁定宅院。 因白天赵都安传递来的情报,马阎临时改变了战术。 “既然妖道可以附体旁人,接近目标,那守株待兔的策略就行不通,若有人接近孔翰林,不要打草惊蛇,等妖道离开,你等暗中尾随,尝试溯其本体。” 马督公的声音,回荡在他记忆里。 “出来了!” 忽而,憋的难受的众人惊喜起来,只见关闭的孔宅大门打开,那名粗手醋脚的妇人独自走出。 她关上门,辨别了下方向,朝着清冷的街道一侧走了一段。 忽而驻足,原地转向,径直朝众人藏身的窄巷靠近。 “出来吧,我看到你们了。” 妇人微笑着说道,这会,云絮给风吹散,月光洒下,照亮了她诡异的笑容。 张晗心头一沉,攥着七尺剑柄,跨步走出,沉声道:“拿下!” 身后锦衣鱼贯而出,拔刀声连成一片,迅速拉来一个半弧阵型。 没人试图与这个可以蛊惑人心的妖道对话。 然而,月光下,妇人却只是微笑地望着他们逼近,忽地用双手按住脑袋,用力一转! “咔嚓!” 妇人拧断自己的脖颈,头颅转了一百八十度,原地扑倒,已是死透了。 “啊——” 饶是杀掼了人的锦衣们,也都吓了一跳。 “呼啦啦——” 突然,夜空中有衣袍猎猎抖动声。 马阎如一只巨大的夜枭,驾着风,从远处的建筑群疾奔而来,飘然落地。 他穿戴着一件黑红间杂的披风,冷峻的脸上神色凝重:“怎么回事?” 张晗迅速将情况说了一遍,末了道: “和赵缉司说的一样,那妖道真身根本没来,而且察觉到了我们,根本没给我们跟踪的机会。” 马阎扭头,望向孔宅,说道:“孔翰林呢?” “属下还没进去查探。” 马阎迈步,披风在身后舒展如荷叶: “去看看,等下将孔翰林带走,整个孔府也控制起来。等确定里面的人没问题,再放开。” 说着,埋伏在四周的官差冲入孔宅,在宅子里人们惊恐慌张的目光中,马阎径直来到书房,伸手推开! 继而愣住。 只见,书房内,烛火已熄,瘦削苍老的孔翰林,将自己吊死在房梁上。 双眼外凸,身体如一条悬挂的腊肉,脚下,是被他踢翻在地的凳子。 “啊!老爷啊!”门外,赶来的老妻发出哀鸣,晕厥过去。 马阎面沉似水,没理会喧嚣,走到书桌旁,看到了那被撕成两半的“子不语快力乱神”,和散乱一地的圣人书籍。 “督公……这……” 马阎不发一语,突然猛地醒悟了什么,暗道:“不好!” 旋即,整个人飞身出了孔宅,跃上半空,披风飘动着,朝夜色飞奔。 他怀疑,千牛卫副将和丹道赵神官两处,也会发生意外。 妖道既已识破衙门跟踪的把戏,那么就必须更改计划,竭力避免更多的死伤。 …… …… “客官,要打烊了,您看……” 城中,某座店铺内。 一名小二系着“围裙”,手中攥着一条抹布,走到店内靠近角落的位置,朝那名容貌格外俊俏的年轻客人说道。 大虞朝除了烟柳巷外,并没有别的“夜生活”存在,吃喝店铺,关门的时辰也会早一些。 此刻,这件铺面里,只剩下这一桌,伙计已经吹灭半数灯笼。 八方戏楼的招牌小生,已在京城戏园圈中斩获一定名号的吴伶愣了下。 看了眼空荡的店铺,又看了眼自己面前,桌上吃光了的小菜,与喝光的酒壶。 沉默了下,起身放下一串铜板,歉意笑笑,告辞出门。走出铺子,吴伶行走在安静的街道上,脸色凝重起来。 今天,是约定的与上线“压舱石”见面,传递消息的日子。 然而吴伶一直等到铺子打烊,也没有等到“上线”的出现。 “莫非有事耽搁了?以压舱石做事的周到,按理说不该出现这种事。”吴伶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作为匡扶社间谍的一员,他还并不知道“上线”已经死了,更对国师的到来一无所知。 但身为间谍,心中本能对危机的嗅觉,却令他难以平静。 略作权衡,吴伶一咬牙,选择冒险去见另外一名社员。 作为神章境,主修“戏神”的武生术士,他在分舵中属于高层,掌握有不只一名间谍的联系方式。 吴伶如鬼魅般,在夜色中奔行,在巷子中绕了一大圈,确保身后没有“尾随者”,这才出现在“黄金屋”书铺外。 敲了敲门,没有回答. 吴伶干脆纵身一跃,轻飘飘进入院中,推开了房门,看到了桌上还没有收拾的碗筷,以及还在燃烧的蜡烛。 昏黄的房间中,没有“金鹰”的影子。 “不对劲!” 吴伶目光一凝,突然发觉了屋内存在一些怪异的痕迹,他循着痕迹,推开后窗,发现窗子有所破损,似乎被人强行关上的。 等他走到后院,更看到了地上明显凌乱的,没有清扫干净的脚印。 “糟了!” 吴伶心头一沉,身躯一转,整个人倏然化为了一张薄薄的,巴掌大的,描绘穿戏服小人的“驴皮影”,迎风飘出院子,一直到远处,确定安全,才恢复为人形。 “金鹰出事了?” 吴伶心头焦急,一咬牙,折身又去找了距离最近的,另外一名间谍,结果依旧扑了个空。 他不死心,干脆驾驭法术,跑远了一段区域,找到第三名间谍,再次扑空! 失踪! 失踪! 还是失踪! 这一刻,吴伶心头陷入强烈的焦躁,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咬了咬牙,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折身往自己的居所——八方戏楼狂奔! 他掌握的间谍数量不多,已经没办法继续寻找,但他知道,倘若真发生意外,肯定会有人来通知自己。 当吴伶返回八方戏楼,他蹲伏在外墙上,以秘术用手指点了下眉心,眼孔中透出蒙蒙青光。 确定戏楼四周,没有异常,这才小心翼翼化身为“驴皮影小人”,飘入院子,以避开戏楼里其他人的注意。 然后侧身,从门缝中挤进了自己的房间。 “呼……不对劲,很不对劲!我最多等到天明,如果压舱石还没传来消息,我就只能冒险用备用通道,尝试联络总舵……” 吴伶思忖着,突然,他浑身僵住,巴掌大驴皮影小人猛地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房间中,床铺上,盘膝打坐的身影。 那是个穿黑白格衲衣,头发以一根桃木木钗固定,斜背一柄桃木剑的道人。 约莫五十余岁,脸庞五官略显立体,两条泛黄的眉毛极为醒目。 “呵呵,”蛊惑国师用幽深的眸子俯瞰门口的小人,嘴角缓缓勾起,掐诀的双手朝前一指: “正好,来给本国师护法。” …… …… 另外一边,赵都安率领梨堂一行人,如法炮制。 根据从“黄金荣”口中获得的情报,火速拔出一个又一个间谍。 每次,都是千面神君易容骗取信任,先行套话,并稳住对方,然后趁其不备出手,在梨堂锦衣配合下,将其擒拿,再由公输天元用狐仙审问。 循环往复。 在赵都安刻意的要求下,千面神君一次次和不同的人,揭露玄门政变的真相。 芸夕捧着那朵“两声”,一次次被迫听到残酷的真相。 少女一开始还强行维持,神态坚定,但渐渐的,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给出答案,这个庄孝成亲自调教,培养,一心以为自己在为民除害,一腔热血地为正义二战的少女,那颗赤诚之心上的裂纹,不断加大,再加大。 直到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如同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 青鸟手中给她擦拭眼泪的手绢都湿透了。 “你们都知道,太傅在骗人对不对?” 在又一次停车的间隙,芸夕忽然扭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青鸟。 青鸟惭愧地避开视线,低声说:“我……我在牢里没敢告诉你……” “所以,太傅在骗我?骗我们?骗了天下人?” “……恩。” 芸夕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又睁开,扭头看向赵都安,少女漂亮的脸蛋上,突然露出自嘲的讥笑: “我是不是很蠢?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还在牢里傻傻的想着英勇就义。所以,庄孝成当初丢下我的时候,我就该明白了。” 赵都安懒得搭理信仰崩塌的少女,他走下马车,看着前方空手而归的众人,皱眉道: “没成功?” …… 感谢书友我是ikun敌军放马过来的8888点币打赏! 下一章零点前更新 (本章完) 332.第332章 定位妖道 第332章 定位妖道 巷子前方,如潮水般返回的梨堂众人,竟没有带回新的间谍。 面对赵都安的责问,千面神君打了个寒战,卑躬屈膝道:“没找到人。应该是出去了。” 这么晚了,能去了哪?赵都安皱起眉头。 钱可柔忽然道:“大人,有没有可能是被妖道弄走了?就像您白天遇到的那个代号压舱石的中年人一样。” 这个猜测,令众人的脸色都变化了下。 若猜测为真,那妖道国师调走逆党目的为何? 了解情况?开会? 还是…… 再次出手? 经验丰富,三十年前曾经是诏衙金牌锦衣的郑老九借助月光,整理着手中的一份份纸张。 纸上,记录着他们这一晚上从逮捕的人口中,拷问出的人员线索。 郑老九将这一条条线索,在纸上不断交叉连接,绘制成了一张人际网。 他在试图还原京城逆党分舵的人际网络。 赵都安上辈子,听过一个六度分隔理论,说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的间隔,不会超过六人…… 间谍网虽在庄孝成的设计下,进行了很多阻隔,但这些人终归是彼此存在关联的。 而庄孝成设计的间谍网络,在赵都安看来,也仍旧有些粗糙。 因此,虽然还没有逮捕所有人,但纸张的人际网,已经近乎构建完成。 “大人,不对劲,” 郑老九走上前来,将手中满是线条的网状纸上呈上,语气认真道: “按照咱们如今掌握的情况,虽还没摸透,但按理说,也该能摸到那妖道的踪迹了,此人既然解除了逆党代理人,没道理整个逆党压根没有相关消息传开…… 尤其,我们审问了这么多人,所有人都不清楚情况,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压舱石的死亡,只有部分与之直接联系的中层,才察觉到情况不对……” 赵都安皱眉盯着他:“老郑,有什么话,你直说就好。” 郑老九认真道:“大人,我怀疑,这妖道压根没有与逆党在一起,也没有藏身在逆党所在之处。” 作为梨堂心腹,他们知道,自家大人今晚的收网行动之所以提前仓促启动,就是因为妖道的出现。 赵都安的思路,也的确是这样: 既然妖道与‘压舱石’接触,且与庄孝成同属一个阵营,那么此刻很大可能,会在逆党安排的地方落脚。 最起码,只要抓到了解情况的逆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妖道下榻的地方。 予以抓捕。 但眼看着已经快后半夜了,他们抓了这么多人,却愣是没有获知妖道下落。 足以说明,赵都安一开始的推测可能方向上就错了。 “大人,老郑说的有道理,会不会这妖道宰了压舱石后,就躲起来了,压根还没有与其他的逆党联系?咱们动手太早了?”侯人猛附和。 钱可柔咬了咬嘴唇,道: “没准还是咱们抓的人不够多,我建议继续抓,总能找到线索的。” 车厢中走下来的公输天元也面露失望。 他今日虽主要是为了帮赵兄而来,但身为天师府弟子,也存了斩妖除魔,解决国师的心思 ——赵某人从不让人白忙活,这次找公输天元,也是在隐晦地送他一个功劳。 但如今,似乎陷入困局。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赵都安也一时迟疑起来,皱眉思索,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否正确。 若判断失误,今晚的收网反而会打草惊蛇。 “还有一种可能。” 突然,众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赵都安扭头回望,只见车厢内,穿着囚服的少女用衣袖擦拭干净泪水。 芸夕眼眶泛红,跪坐在车厢内,迎着一道道视线,她眼神冷漠,语气平静异常: “匡扶社京城分舵,不只有你们掌握的这些人,还存在另外一条单线,与整个情报网完全割裂,只由分舵主,或‘压舱石’这个副手,单独联络。 你们口中的那妖道若是杀了压舱石,没准也能从他那里获知这条单独的情报线……如果我是他,显然会更倾向于藏匿在那边,毕竟,谁也不知道情报网中是否存在内奸。” 赵都安愣了下,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芸夕: “你知道那条暗线?” 芸夕信仰崩塌后,似乎智商都提高了,轻易领悟了他的意思,认真道: “你怀疑,庄孝成将我抛弃,说明我掌控的情报不多?” 少女摇了摇头,反驳道: “第一,我跟在庄孝成身旁,虽然他很多关键情报不让我知道,但我终归有机会,趁他不注意,了解到一些。别误会,这完全处于好奇心。” “第二,他抛弃我,是因为远隔千里,用法术捞人,多带一个人走,耗费的法力是成数倍增加,并不意味着我没有价值。 哼,你真以为,庄孝成挑弟子,是随便随便的么?我在社内年轻一代中,也是最优秀的几个之一。” 这一刻,芸夕似乎完成了某种蜕变。 或者说是:黑化。 她略有些圆润的脸蛋冷漠无比,眼神有些疯狂,令青鸟都下意识离她远了些。 赵都安愣了下,然后笑了。他笑得很开心,就如同诱骗人堕落的恶魔。 他今日带芸夕出来的本意,就是摧垮她的心灵,却不想目的达到之余,还有意外收获。 “那么,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赵都安走过去,用手指挑起跪坐少女的下颌,让她扬起小脸,与俯瞰姿态的自己对视。 两张脸距离很近,四目相视,少女不躲不避,瞳孔深处藏着隽永的悲伤与死寂。 芸夕全无反抗,她平静道:“你可以叫那个死胖子,用狐仙拷问我。” 她自嘲一笑:“左右不过是一死。反正我已经死了。” 她用手戳了戳自己鼓胀的胸口。 哀莫大于心死。 不是……你这小姑娘咋骂人呢……公输天元不乐意了。 赵都安却收敛笑容,问道:“那条单线,在哪里?” “八方戏楼,戏子吴伶。” 芸夕平静道:“匡扶社在京城的间谍大多都是凡人,因为足够不起眼,高手很少,这个吴伶是唯一的一个,戏神道神章术士。” 赵都安退后两步,将少女粗暴推进车厢里,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道: “兵分两路!公输兄,烦请你压着千面,带锦衣校尉们继续按照已经掌握的线索收网抓人,可柔,你们几个缉司跟着我,立即前往八方戏楼!” 八方戏楼距离有些远,芸夕给出的线索只是个参考,所以,他选择了更稳妥的方法。 两支队伍一同推进,这样可以最大程度提高成功率。 公输天元愣了下,说道: “赵兄,我这边是没问题,这么多人,哪怕遇到那妖道,我也有底气拿下,但你这边……人手够吗?一个神章术士,一个手段诡异的蛊惑妖人,若是……” 赵都安本想说足够了,但又想到轻敌必死定律。 想了想,招呼出三名锦衣,给出了孔翰林等三人今晚的住址,要他们去摇人。 作为缉司,他早知晓今晚诏衙的行动安排,马阎会在三个地方巡游。 …… …… 千牛卫副将的宅子,在城西。 考虑到仇恨值的高低排列,今晚在这位武将宅子附近埋伏的,有两个堂口。 马阎从孔宅离开后,只犹豫了片刻,就朝着距离更近的千牛副将处赶来。 虽说禁军副将武道修为在身,远不是凡人之躯的孔翰林能比,蛊惑难度大出许多。 但马阎从不敢低估国师的力量。 然而当他急匆匆赶到的时候,人还没靠近,远远的,就瞧见了前方的火光。 副将宅邸失火了! 马阎心头猛地一坠,猎猎的披风在黑暗中,几乎飘成了一条直线。 “督公!” “督公您来了!” 当马阎降落在宅邸内,就发现整个庭院显然遭受了暴力损毁,到处都是战斗的痕迹。 宅子里的家丁正在救火,而本该埋伏在外头的官差们,却聚集在庭院中,甚至还有人挂了彩。 “怎么回事?”马阎面色难看,一眼瞧见了人群中,倒在地上,被绳索捆缚,浑身染血的千牛卫副将。 这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披着轻甲,披头散发,身上到处都是血污,脖颈上青筋凸出,正如野兽般嘶吼咆哮,似乎失去神智。 守在这里的海棠走了过来,她腰间的飞刀袋子空了一半,俨然经过一场苦战。 女缉司苦涩道: “我们先是看到有个男人进了宅子,然后按照您的吩咐蹲守,准备后面尾随,却一直没等到动静,直到宅子里突然发出惨叫声,伴随着火光升起,我们才冲进去。 就看到千牛副将整个人疯了一样,拎着大剑到处挥砍,好几个家丁都被他砍死了,火焰是灯笼点燃屋子烧起来的。 我们也不敢下死手,只能合力想办法将他控制住,就打成这样了。” 若不顾生死,在场锦衣可以很容易杀死发疯的副将。 但为了将其生擒,众人显然付出了不少伤势为代价。 马阎沉声道:“那个实施蛊惑的男子呢?” 另外一名缉司走出来,指了指着火的房子门口,阶梯上一具烧的乌黑的尸体,说道: “他第一个被砍死的。” ———— ps:芸夕:我本是富家小姐,却遭老登诓骗,投身骗局。今日重生归来,投一张票,倾听我的复仇计划…… (本章完) 333.第333章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第333章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第一个被烧死……被烧死……马阎愣了下。 这一刻,他站在混乱的庭院中,望向前方燃烧着的房屋。 黑夜里,火光照亮了小块天空,将他整个人覆上一层淡金色。 “这么会这样……人死了,蛊惑不就该消失吗?”马督公呢喃低语,过往的经验,以及对国师的认知,被眼前的现实动摇。 白天在酒楼中,他曾对赵都安说过这条经验。 但此刻,经验……失灵了! 那么…… 赵都安身上沾染的蛊惑力量,当真已经被彻底清除了吗? 他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督公?督公?”海棠急切的呼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您突然赶过来,是不是其他队伍出了意外?” 擅长探案的女缉司有着女人独特的第六感。 马阎没有隐瞒,当即将孔翰林的死说了一遍,在场锦衣脸色都变了。 马阎深吸口气,知道这时候自己这个督公决不能乱,必须稳住军心。 他扫视众人,瘦长而冷峻的脸孔,在火光明暗下格外立体: “不过,这也成功验证了那妖道的能力范畴,他本体不现身的前提下,借助傀儡进行蛊惑,对凡人可以做到完全影响,令其自杀。但对于千牛卫副将这种层次的修行者,就只能做到有限度的影响。” 人类最大的本能,就是求生。 国师对今晚这三人的杀意,定然是足够强烈的,但他却没办法直接命令副将自刎。 只能迂回,令副将发狂乱杀人,试图借助藏在附近的锦衣校尉们的手,将疯狂的副将格杀当场。 这个结果,就反向证明了,副将受到的影响并不够大 ——起码,远远做不到压过求生本能。 马阎今晚定下的策略,同样是一石二鸟。 倘若国师不舍得将傀儡一次性报销,而选择“回收”,那就可以尾随追踪。 倘若压根没打算“回收”,也可以用三个人被蛊惑的程度深浅,来测试国师的能力范围,为后续的抓捕或防御,提供经验支撑。 当然,这后一种意图,是只能埋在心里,不能公之于众的。 绰号“阎罗王”的马阎从不是良善之辈,执掌暴力机构的他,也不会真将几个外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还好……这样的话,赵都安哪怕白天的蛊惑没被清除,影响也有限。”马阎心中自我安慰着。 海棠也定了定神,分析道: “两人都出了问题,看来那妖道急不可耐,今晚选择同时对多人出手。丹道赵神官那边,只怕也逃不开,不过以那位神官的实力,抗性想必要比前两个强的多。” 马阎点点头,但仍准备继续去看看,却突然听到外头传来马蹄声。 旋即,一名梨堂的锦衣校尉疾奔进来,看到院中一幕,也是愣了下,旋即朝马阎行礼: “督公,我家赵缉司发现疑似妖道藏身所在,请您前往支援!” 马阎一怔,目光骤然锐利:“怎么回事?!” 那锦衣飞快地,将梨堂今晚的行动简略解释了下,当听到赵都安带人,几个时辰的功夫,就连续拔出了一排间谍,几乎探明了整个情报网时。 在场一群人都懵了。 海棠瞪圆了眼睛,立志争夺第一堂口的女缉司难以置信: “我们怎么不知道?行动前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报信锦衣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可能是大人担心行动走漏风声。” 马阎却已懒得废话,大手提起这人的脖领子,背对燃烧的火场,披风扬起: “带路!” …… …… 辘辘辘…… 夜色中的街道很安静,唯有月华泼洒下来,一辆马车沿着石板路狂奔。 除了驾车的侯人猛外,其余人都挤在车厢里,帘子被掀开,众人望着黑暗中的“八方戏楼”,神态各异。 这个时间,戏楼已不接客人,但偶尔还会有一些排练。 因此,那风格奇异的八角建筑楼宇中,还会点一些灯笼高悬,于夜幕中格外醒目。 “大人,咱们等下直接进吗?要不再等一等督公他们?”钱可柔黑亮的眸子里,藏着担忧。 赵都安笑了笑,揶揄道:“怕了?” 钱可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小秘书是梨堂内,不那么“刺头”的一个,这会忧虑道: “按照衙门的规矩,咱们今晚的行动,本该上报的。就算您怕走漏风声,也起码先单独告知督公才好…… 若里头只有个神章戏子,倒还好,咱们拿得住,但若妖道也在,甚至……谁说得准,里头具体有多少人?” 她说这话,瞥了车厢最里头,已经黑化的芸夕一眼,摆明了的不信任。 意思很明显: 谁知道这女反贼说的话是真是假?倘若是刻意诓骗,那就麻烦了。 沈倦和郑老九也点头附和,他们不怕厮杀,却担心贸然上门出问题。 同时,也觉得自家大人今晚的行动,有些冒失了,若说之前有公输天元一同行动,天师五弟子与赵都安合力,高端战力这块也算足够。 但这贸然分兵两路,虽的确可以避免扑空,节省更多时间,但风险无疑加大了。 “兵贵神速,我知道你们担心,但等督公过来还不知何时。我们一口气抓了这么多人,只怕已经打草惊蛇……好了,我心中有数,车停在戏楼外面巷子,本官亲自开路,若情况不对,立即撤离。这里是京城,对方不敢真闹大。” 赵都安说道,不给其余人反驳余地,拍板决定。 众人只好点头,侯人猛将马车停靠在戏园子后头,靠近戏子居住的那片大院。 “那个吴伶我知道,还算有名,这般名气的戏子都是住在西侧的独院的,大人,咱们可以……”沈倦说着,突然察觉不对劲。 他扭头回望,不禁愣住了,只见原本清醒的赵都安,不知何时竟闭上了眼睛。 头垂在胸前,发出低低的鼾声,竟是沉沉昏睡了过去! “大人!快醒醒!醒醒!”钱可柔用力颓丧,脸色变了,惊惶道: “不对劲!是了,那个妖道有个入侵梦境的妖术对不对?” 众人悚然一惊,都听出她的意思。 赵都安突然沉睡,再结合情报,很大可能那妖道的确就在附近,并且提前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 所以,施展吞噬梦境的法子,将赵都安强行拖入梦中。 “怎么办?”钱可柔慌了神。 他们都是武人,压根缺乏对付术法的经验。 郑老九突然提醒道: “吞噬梦境施法时,那妖道必然也需要专心对付大人,他此刻必是空不出手来,我们只要找到妖道本体,就能打断他的妖法!” “那还等什么?!” 驾车的侯人猛是个急脾气,拔出雪亮刀锋,人已如离弦之箭,蹬蹬蹬几步踩着高墙,杀入戏园。 沈倦还在犹豫,见状也一咬牙,拔刀紧跟追了出去。 “可柔你留下保护大人!”郑老九抬手,拦住就要莽出去的女武夫,递了个眼神,示意必须留人,毕竟车厢里还有两个反贼女囚! 说完,老锦衣动如脱兔,拔刀掠入院子,却惊愕看到,两人竟站在庭院中,并肩警惕地望向前方:“小心!”郑老九抬头,瞳孔收窄,就看到黑暗中,缓缓踏出一名身披五彩斑斓戏服的小生。 吴伶面无表情,走出黑暗时身上戏服迎风舒展。 颈后插着一根根令旗,头顶点缀珠子的头冠后头,垂下两条长长的翎! 右手持握一杆两米枪,拦在三人身前,覆着油彩面具的脸庞僵硬吐字: “来者止步!” …… …… 赵都安恍恍惚惚,脑海中意识忽地飘散如烟,难以收束,浑浑噩噩中,只隐约记得。 自己抵达八方戏楼外,正要下车,就被一阵强烈而凶猛的困意袭击。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条繁华的现代街道上。 准确来说,是地铁站口。 时间是夜晚。 城市笼罩在夜幕与灯光的海洋里。 季节,似乎是隆冬。 他身上不再是古装的袍子,而是一件白色印中长款的羽绒服。 恩,没记错的话,是入冬后发工资那天,他精挑细选后在某夕夕上下单的,没办法,骨子里的节俭意识…… 眼前是灯光绚烂的cbd区,宽敞的步行街两侧是连成一片的商场建筑,玻璃幕墙极力渲染着光污染。 前方最醒目的地方,悬着巨大的广告牌,旁边另一侧,商场二楼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里,是果子的官方店。 许是因为暖气足,里面的顾客格外多,从外头仰头可以看到里面清晰可辨的,一个个借着玻璃当镜子打量妆容的女孩。 “这就是……入梦?” 赵都安恍惚了下,表情变得怪异起来。 这种仿佛穿越回归般的梦境,显然不同寻常,若无意外,就是那妖道的手笔了。 在小朝会上,他得知妖道吞噬梦境,会将目标拽入其记忆最深处的梦境里。 赵都安当时就很好奇,想知道自己内心中,烙印最深的记忆是什么。 “果然是这个熟悉的世界啊。” 赵都安笑了笑,没有什么意外的情绪。 因为哪怕已经来到大虞半年,但他修炼以外的夜晚里,做过最多的梦,依然是现代都市。 赵都安上辈子曾经听过一句话,具体记不清了。 大意是人在国内的时候,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但等出国了,故乡的任何一点微小的相逢,都会令人热泪盈眶。 他当时并不很理解,或者说,无法感同身受。 但等来到大虞后,他才真切地有了体会,故乡?若说出国还能返回,那这种跨越两个世界,横跨生死的分隔,才是真正的永别。 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回去”的机会,却不想,这一刻在妖道术法的操控下,竟然意外获得了限时回归的体验。 哪怕……只是一场梦。 但…… 也是极为真实的一场梦。 “麻烦让一让。”身后传来陌生人的声音,赵都安这才忙道歉让开,不再堵着地铁口。 而是迈步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下意识避开了街道上针对年轻情侣卖和小礼物的小贩,赵都安将手揣进羽绒服里,突然摸到了硬硬的东西。 他愣了下,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脸色变得很精彩,嘀咕道: “这么真实……这么庞大的记忆量,你确定你扛得住么……” 眨眨眼,他忽然一拍脑袋,迈步穿过人群钻进了记忆里,附近的一条装修成古代风格的小吃街。 扫码、付款。 不一会,赵都安已经拎着好几样小吃出来了,他甚至抽空在自动彩票机上抽了一发,没中! “就当做慈善了。”赵都安走在冬日的步行街上,用牙签扎着一盒章鱼烧吃,感受着味蕾上真实的变化,他甚至有些希望妖道能撑的久一点。 天空上,有些微的雪飘落下来。 赵都安混在熙熙攘攘热人群里,循着乐曲声,朝着室外的一个临时的音乐表演场地走去,他四下打望,却始终没有找到妖道的踪迹。 “说好的吞噬梦境呢?人跑哪里去了……” …… cbd区另外一头,与赵都安相对方向的街道上。 蛊惑国师茫然地立在雪地上。 他身上依旧是黑白格的衲衣,梳着道髻,连身后背负的桃木剑都与现实中一般无二。 只是那张略有些立体的脸孔上,不再是往日的淡然从容,连嘴角惯常携带的一丝邪气,都全然消失了。 老道士是一刻钟前,进入这个梦境的。 然而接下来所见的一切,都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先是出现在了一条地面漆黑平整,描绘着一段段白色线条的长街上,街道两侧立着一根根巨大的“烛台”,没有火焰,却释放出强烈耀眼的光。 然后,老道听到了刺耳的咆哮声,险些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撞翻,他仓促躲开后,惹来了司机的祖安问候。 老道一时头晕目眩,最后是被一个装束奇异,身上披着黄色的马甲的交警拽了出来。 迷迷糊糊,在这高耸入云的奇异建筑群中,如蚂蚁一般跌跌撞撞走了好一阵,面前所见的,都是一个个裹着羽绒服的男女。 当他循着奇异躁动的乐曲声,抵达商街中央,不禁瞪大了眼睛,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只见,前方一块室外的舞台四周聚集着无数用手机录像的男男女女。 灯光音响簇拥中,寒冷的冬日,舞台上竟是一排穿着清凉,画着烟熏妆的女子在扭动腰肢。 “蹬蹬……”大虞国师惊慌后退两步,撞到一个青年身上。 后者眼神奇怪地看了道士打扮的他一眼,和善地指了个方向:“coser在那边……” 然后与小鸟依人的女朋友离开,嘴里嘟囔着:“这大爷还挺潮的……” 大虞国师皱起眉头,循着青年指向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商场大门里,走出一大串下班回家的coser。 头发颜色五颜六色,或背着大剑,或戴着毛绒翅膀,说说笑笑,旁若无人。 这会看到老道士,不禁好奇地打量,嘴里说着:“这衣服很贵吧……” 这是什么鬼地方……大虞国师脸色一变,双手掐诀,身后桃木剑飞出斩向对方: “呔!妖女看剑!” …… 卡文 (本章完) 334.第334章 在我的梦里,还能让你给我欺负了? 第334章 在我的梦里,还能让你给我欺负了? 呜—— 桃木剑祭出,飘雪的天空仿佛变得暗红了起来,人群爆发出尖锐的叫喊声,而后是一片大乱。 步行街上,赵都安在人群里吃着东西,忽然抬起头,望向前方骤然骚乱的人群。 “杀人啦!” 人们如潮水一般,四散奔逃,一时间,赵都安仿佛深陷于洪流中的礁石,周围的男女惊恐地逃窜,唯有他一个站在原地。 他抬起头,朝人群外望去,终于看到了手持一柄桃木剑,面色狰狞,朝这边走来的老道士。 “啧,终于来了么?”赵都安笑了笑,逆着人流前行,而注意到他的老道士也停下了脚步。 高耸的商厦之间,骤然变得空荡的街道上,是一片片被踩踏的积雪,与凌乱丢弃的垃圾。 世界仿佛安静了,或许是梦境的缘故,当二人相逢,那些奔逃的人群便一个个凭空消失了。 留下的只有这个寂静繁华的世界。 雪纷纷扬扬,落在赵都安和老道士的头发上。 “是你。” 二人异口同声,说出了这句话。 区别在于,赵都安神态从容,老道士则是惊疑不定。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下一秒,蛊惑国师便近乎声嘶力竭地怒吼道,手中的桃木剑笔直举起。 他的脸颊在抽搐,瞳孔左右快速移动,随时防备着可能到来的危险。 从打他在大众面前出现,国师留给人的形象,一直是神秘危险且强大,带着笑容,好似可以窥破人心。 可此刻,赵都安眼中的老道士,完全丢掉了“国师”的气度,显得有些疯癫,像是疯人院跑出来的疯子。 不是国师不够镇定,实在是这个梦境过于诡异,当人目睹超出认知的事物,情绪难免起伏不定。 “你入侵了我的梦,还反过来问我?”赵都安哂笑了下,将手中的小吃随手丢在地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微笑道: “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再次见面吧,国师大人。” 他在最后这个称呼上,加重了读音。 于是,这句话就有了嘲讽的意味。 蛊惑国师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压下心头的情绪,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他眼神冷漠地将剑一抛。 桃木剑绕他身周巡行了一圈,自行插回背上的剑鞘。 “贫道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但你说的没错,是贫道入侵了你的梦。” 老道士似乎被点醒了,他拢起袖子,恢复了应有的风度,脸上重新浮现出沾着邪气的笑容: “不得不承认,你来的比我预想中更早了些。” 心理素质很强大嘛……赵都安好奇道:“哦?你知道我会来?” 老道士似乎颇为得意,灰色的眼珠里闪烁着光: “不然呢?你以为,贫道白日里想办法接近你,与你交谈,当真只是为了拉拢? 呵,或许你还以为,当时自己没有受到影响吧?以为杀死贫道操控的傀儡,就不受术法影响? 不,你错了。贫道那时,就在你心海中种下了一枚种子,你会生出强烈的,主动撇开其他人来寻我的渴望。” 似乎意识到,自己这个入侵者本不该恐惧,他越说越流利: “不信?你不妨回想一下,你这一天的行为,是否变得冒进?不够谨慎?生出轻敌的情绪?以为依仗传承修为,可以克制贫道?” 见赵都安皱起眉头,老道士笑容愈发猖狂: “哈哈,反应过来了?没错,你以为一切的行为,都出于本心?殊不知,你急切寻找贫道的心思,便是被放大了的欲念! 不过,你来的这样快,的确令我很意外,贫道本打算,今晚先解决了那几个仇敌,再想法子主动放出线索,引你上钩……不过,看样子你已经急不可耐地来寻死了。” 赵都安眼神古怪地看着他,说道:“你此刻,依旧在尝试蛊惑我吗?” 老道士一怔,脸色变幻:“怎么会?” “不会吗?” 或许是穿越者灵魂的缘故,或者因为双方此刻在以“神魂”的方式交谈。 更难隐藏心中的想法。 此刻,赵都安能轻易地洞悉到对方的意图。 包括对方有意释放出“蛊惑”力量,都在他的感知中纤毫毕现。 赵都安笑了笑,幽幽道: “你不觉得,这种掩饰恐惧的方式很生硬吗?我的确无法判断,贸然来寻你是否真受到了你的影响,但我很确定,你现在内心很惊慌,因为眼前的一切,超出了你的把控。 所以,你依旧试图用言语,令我不安,从而试图掌控这座梦境的主动权。” 他轻轻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眼天空中轻轻飘落的雪,轻声道: “你以为,自己掌控着全局,或许,你这次回归也有了完全准备,来应对朝廷的手段。 比如你操控傀儡行驶蛊惑,这的确很令人头疼,甚至于,你没准连对抗武神途径的方法也掌握着,所以你觉得吃定了我,若将我这个陛下跟前的红人吃掉,你大概会觉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仇吧……但……” 他抬起手,接住了一片晶莹的雪,任凭其在掌心融化成水。 他微笑着望向对面脸色阴晴不定的妖道,说道: “但……谁吃掉谁,还真不好说。” 双方气氛剑拔弩张起来,伴随赵都安的识破,蛊惑国师也不再废话,他狰狞的脸孔上眼珠泛红,眸子倏然转黑,幽幽道: “好,很好,等我吃掉你,就能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呵呵,道爷今日就教教你,何谓吞噬梦境!” 话音落下,街道两侧的商厦突然开始摇摇摇摇欲坠,大地震动起来。 赵都安惊讶看到,老道士一侧的世界,突然发生了变化。现代商厦变成了古色古香的楼宇店铺,大理石地面也成了青砖,现代化的路灯被一只只大红灯笼取代。 唯有天空没有太大的变化。 “咔嚓咔嚓……” 清晰的碎裂声,从整个天空上回荡。 这一刻,以两人对峙的地方为分界线,整个梦境世界仿佛划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古代,一半是现代。 而在两种世界接壤的地方,建筑物开始彼此积压,绷断。 商厦与酒楼古建筑如同强行拼凑起来的玩具,有如拳台上搏击的对手,棋盘上争锋的黑白子。 而伴随着老道士近乎癫狂的笑声,属于现代的世界开始一步步被古代世界取代。 钢筋水泥崩塌成一块块,从高空掉落下来。 “哈哈,道爷管你这些是什么鬼东西,但你区区可怜的二十几年记忆,如何与本国师对抗?” 衲衣道人张开双臂,身后的建筑中,一缕缕湍白的气流于高空汇聚,似乎隐隐凝结为一尊虚幻的庞大神明虚影。 赵都安静静站在近乎全面崩塌的世界里,仿佛面对黑暗海啸的礁石。 他的脸上没有惊慌与恐惧,只有若有所思,与一点点恍然的神色: “原来,所谓的吞噬,果然就是比大小。” “谁的记忆更庞大,就覆盖掉另一个。” “就像硬盘里覆盖的数据?” 他似乎有些失望。 蛊惑国师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对面穿着羽绒服,站在崩塌世界边缘的青年:“你说什么?” 赵都安回过神,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了一句电影台词。” “恩?” 赵都安微笑道:“在我的梦里,还能让你给我欺负了?” 下一秒,老道士只听到头顶传来无数裂空般的呼啸。 他惊愕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窄,只见飘雪的暗空中亮起密密麻麻的红光。 夜色掩盖下的天穹上,庞大的太空舰队阵列无声悬浮,在明亮的火光之后,倾撒钢汁铁雨,沉默燃爆。 而赵都安身后的世界无限延展,仿佛无穷无尽,哥斯拉、变形金刚、机甲……一眼望不到头的强大生命,如平原上逼近的军阵,山呼海啸般摧毁了老道士身后小小的世界。 仓髯白发的国师眼底溢出疯狂,被吞没前,发出最后的嘶吼: “妖——道——” …… …… 梦境之外,大虞京城的夜色中。 绵延无尽的建筑屋顶上,马阎裹着披风,拉出一道残影,在一座座楼宇上跳跃。 他抬起头,前方八方戏楼的建筑已然清晰在望。 而隔着这个距离,他已经能清晰感受到,那边传来的法力波动。 马阎低喝一声,近乎缩地成寸地一步跨出,人已出现在戏园大宅上空。 只见院子里,身穿戏服手持枪的吴伶,正如疾风骤雨般,攻击合力摆开阵型,勉强抵抗的三名缉事。 战斗的动静,已经将整个戏园子惊动。 一座座房屋亮起了灯,但却无人敢于靠近,园子里的戏子们早已在察觉修行者斗法后,就害怕地逃开。 “呜呜!” 吴伶一条枪抖落,发出破空声,将横刀上劈的侯人猛扫飞了出去。 相差一个大境界,哪怕三人联手,也压根不是吴伶的对手,这会已经是人人挂彩。 侯人猛倒飞而出,半空中虎口开裂,一口血便吐了出来,眼神泛着血丝,摔在地上砸出一个浅坑,兀自要撑起身体,继续厮杀。 “走!快走!”郑老九和沈倦一把拽起侯人猛,就要朝另外一个方向逃窜,意图将吴伶引走。 然而下一秒,三人就愕然看到,冰冷的夜空中一道高大身影横击而至。 以摧枯拉朽之态,一掌劈出! “轰!!!” 戏子将军模样的吴伶口喷鲜血,被马阎一巴掌打回原形,身上戏服自行消散,咚的一声,摔在了庭院的坛里,眼神骇然。 “督公!!”侯人猛三人劫后余生,大喜过望。 马阎飘然落下,铁手擒住吴伶的脖颈,将其如拎小鸡一般提溜在手中,虎目扫过三人,眼神凌厉而急切:“赵都安何在?!” —— 下章在零点前 (本章完) 335.第335章 杀国师者,赵都安! 第335章 杀国师者,赵都安! 地上满身狼藉的三人愣了下,郑老九率先开口,飞快将情况描述了一番。 听到赵都安疑似被妖道拖入梦境,马阎的一颗心猛地一沉! 糟了! 他的额头渗出些微的汗水,这是他最担心的情况。 虽说武神途径,一定程度可以通过观想来对抗妖道,但谁说得准具体如何?毕竟妖道这次返回京城,明显有备而来。 “你们立即回去守护他的身体,本公去寻妖道!”马阎没有犹豫,立即吩咐道。 继而,不等三人回话,他就扭头望向大手里拎着的吴伶,目光森然: “说!人在哪里!?” 外貌秀丽的吴伶被一巴掌砸的七荤八素,这会被掐的满脸涨红,呼吸困难,望着眼前太监的眼神中满是恐惧。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不说?”马阎怒目,又是个负隅顽抗的逆党! 旋即,就看到吴伶默默抬起手,指了指某栋建筑。 “……”马阎腾身而起,提起十二分戒备,抵达房门外,身周撑起气机护体罡气,这才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 他已经做好了对敌的准备,但房间中意外的安静。 床铺上,是盘膝打坐的老道士,似乎陷入沉眠。 在他面前,摆放着一个小桌,其上用三根蜡烛围绕着一尊巴掌大的黑色神像。 摆成一个古怪的“阵型”,而此刻,三根蜡烛已悉数熄灭,房间中一片黑暗,那如罗刹般的神像静静地凝视门外来人。 马阎掌风推出,狂风席卷过房屋,掀飞了蜡烛与桌椅,倒塌了神像与道人。 等等! 马阎愣了下。 妖道怎么倒了?哪怕是入梦,也不该这般毫无警惕…… 他腾身一跃,抵达床榻前,惊愕看到盘膝打坐的老道士七窍流血,两颗眼珠活生生爆了开来,人已然死透了。 伸手弹了弹脖颈,肌肤正温,说明刚死不久,没有外伤,似乎是脑子炸了导致。 “死了?!” 马阎难掩震惊,继而生出强烈的不真实感,他丢下吴伶,喝问道:“这是妖道?” “咳……咳咳……” 吴伶跪在地上,疯狂咳嗽,眼泪鼻涕都咳了出来,此刻亦是眼神惊骇,清楚地感受到自身心灵陡然澄澈。 他被蛊惑的状态已被解除! 是谁杀了国师? …… …… 赵都安在昏沉中,仿佛看到了大片混乱模糊的记忆飞快消融。 其中只有极少的记忆,能勉强被他捕捉到。 恍惚间,他“看”到,‘自己’身处一座楼阁中,身后就是万丈悬崖处与飘荡的云雾。 他的眼前,亭中还站着一个熟悉的老人,文士模样,气度不凡。 赫然是穿越之初,给他留下大坑的太傅,庄孝成! “你要去京城?你要做什么?” 庄孝成警惕地盯着‘自己’,身上大儒的袍服在山风中鼓荡着。 等等……这是‘妖道’的视角? 是了,这是他残留的记忆画面,我是在通过第一视角,读取他的记忆……赵都安心思电转,明白了大概情况。 他听到“自己”阴恻恻冷笑道:“本国师去做什么,没必要向你汇报吧。” 赵都安精神一振,意识到这是妖道来京城前,与逆党首领庄孝成的一场对话。 庄孝成面无表情,神态不悦,略带讥讽地说: “国师?伪帝早已将你除名,你也死在了那场政变中,还以为自己是大虞朝国师?如今,世上只有死去的妖道,蛊惑真人。” 什么蛊真人……所以你道号就是“蛊惑”吗……赵都安无力吐槽。 蛊惑真人阴阳怪气道: “庄孝成,你最好放尊重些,你们匡扶社请贫道帮忙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还有,你我虽勉强算同阵营,仇人都是伪帝,但道爷我可不是你们匡扶社的一员,更不是你的手下。” 庄孝成语气淡漠: “如此最好,我等与你们五猖教,可不是一路人。你最好对外也这么说。” 蛊惑真人嗤笑: “虚伪!文人当真虚伪!既想借我们的力,又不愿与邪道沾染关系,呵呵……也罢,贫道也不在意这些,我要去京城杀几个人,需要你们匡扶社的人手。” 庄孝成闭上眼睛:“你愿意付出什么?” “嘿嘿,帮你杀了那个赵都安,够不够?正巧,等道爷吞了那小子的记忆,也能在梦里品味下与那徐贞观温存的滋味。”老道士眼中透出贪欲。 庄孝成拂袖而走,丢下一张纸: “滚。”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紧接着,又是一幕崭新的画面映入眼帘。 赵都安看到了“自己”行走在山道上,前方似乎有一座无人的庙宇,‘自己’径直进入,停在一座佛龛后,扳动机关,墙壁“扎扎”地打开一条通道。 背后是一间密室。 ‘自己’走入其中,眼前的木架上最显眼的是一堆金银玉器,还有一本本书册,地上堆着一件件式样各异的物件,瞅着便不凡。 地上敞开的箱子里,堆满了盛放丹药的瓶子,墙壁上还悬挂着一看便非凡品的盔甲武器。 这赫然是一间宝库! ‘自己’走到一面架子前,抬手捧起了一尊黑色的,巴掌大的罗刹般凶恶丑陋的神像,又取了三枚紫色蜡烛。 旋即转身,来到对面的木架上,抬手从一只铺着丝绸的紫檀木盒中,取出了一枚莹白如玉的叶子。 那树叶脉络清晰,不知何种品种,质地竟宛若玉石,甫一取出,便荡漾开粲然光辉。 “携此护身,当可抵御神魂一斩,如此便不惧武神一脉传承了。”蛊惑真人咕哝一声,很是心疼地,小心翼翼将叶子攥在掌心。 下一秒,那神秘珍贵的树叶,竟消失融化在掌心里。 借助对面的铜镜,赵都安隐约看到妖道的眉心有虚幻的白色叶片脉络隐现,旋即消失不见。 赵都安顿时有所明悟: “前一个画面,是这妖道与庄孝成交易,来京城前的对话。” “后一段,应该也是这个时间段,妖道在某个‘宝库’中,取走了法器镇物携带,有了准备,才来到京城。” “为什么我能读取这两段记忆?难道是因为时间比较近?这妖道印象最深?不清楚……” 可惜,就在他试图继续搜刮记忆的时候,妖道余下的记忆都悉数崩解,消散,化作纯粹的磅礴的‘神魂力量’,被他悉数吞噬消化。 …… “大人醒了!大人要醒了!” 赵都安耳畔,听到惊喜的叫声,他抬起沉重的眼皮,视野中光线渐渐明朗。 他依旧靠坐在车厢内,眼前是一张张熟悉的脸孔。 钱可柔、芸夕、青鸟、沈倦…… 车厢中,几名锦衣大喜过往,他们给马阎赶出来后,立马返回了马车,就看到沉睡的赵都安睫毛颤抖,苏醒过来。 “你们这是……” 赵都安头昏脑涨,只觉眉心被撑的难受,看到浑身血迹,各个挂彩的三个手下,先是愣了下,旋即便猜出大概: “你们与人交手了?” 三人面露笑容,一副伤势不重的模样,飞快将赵都安沉睡后,他们如何攻入院子,遇到逆党阻拦,又如何给马阎搭救的过程说了一遍。 “大人您既然醒了,看来是督公将那妖道解决了。”钱可柔欣喜地说。 不……是我把他撑炸了……赵都安腹诽。 他清楚记得,在梦境中,当他一股脑将前世的庞大记忆量灌输过去,蛊惑真人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就被击垮。 仓促间,老道士似乎试图召唤一片叶子抵抗,但那庞大的记忆洪流,直接将老道士的神魂碾压,撑的爆炸开。 而其爆炸后,残余下来的神魂力量,则被赵都安笑纳吞噬,这也是他现在脑瓜仁涨的难受的原因。 对了……那片叶子……赵都安心中一动,感觉掌心里有个东西,硬硬的。 他脸色一下古怪起来: “是妖道拿来防身的宝物?竟然可以通过梦境来传递吗?是没来得及用,落在我手里了?” 心思转动间,赵都安佯装头疼扶额,将掌心那片玉石树叶藏入袖袋中的画轴空间。 战利品+1 “督公回来了!” 这时,车厢外奔来一道人影,马阎裹着披风迈步入巷,他两只手中各自拎着一个人。 一个是吴伶。 一个是脑袋血管都爆开,死的透透的蛊惑真人。 马阎走过来,将两人往地上一丢,尸体身上又滚出黑色的神像和三只熄灭的蜡烛。 “啊,果然是那妖道,和画像上一模一样……” “督公将妖道杀了么?杀得好!” 一群锦衣奉上彩虹屁。 车厢内,芸夕和青鸟两个女囚,则没有什么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然而马阎却压根没理会众人的吹捧,他目光灼灼盯着苏醒的赵都安,有些难以置信,又带着些期待地问: “是你杀了他?在梦里?” 赵都安有些虚弱地点头:“是我。” 然后,似乎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他微微一笑,指了指天空,说道: “陛下曾与我说,若遇入梦,可观想武神破之。” 这是他早想好的理由,反正死无对证。 如果出现bug,他完全可以推到体内的“龙魄”身上,反正有龙魄加持,我观想个裴念奴,一秤竿敲碎国师的脑壳,很合理对吧? 马阎深吸口气,目光复杂至极。 而周围的一群人这才醒悟过来,同时怔住,难以置信地齐刷刷扭头盯着赵都安,瞠目结舌。 (本章完) 336.第336章 禀陛下,赵都安已将妖道当场击杀 第336章 禀陛下,赵都安已将妖道当场击杀 国师是自家大人杀死的?不是督公出手吗? 这一刻,钱可柔等人脸上先是呆滞,继而浮现出刹那的茫然,伴随着强烈的疑惑。 这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车厢角落里,穿着囚服的青鸟和“黑化”的芸夕也愣住了,前者神态错愕,迅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个伪帝走狗,竟在被国师吞噬梦境的局势下,完成反杀? “你怎么做到的?”芸夕都从莫得感情的状态抽离出来,作为太傅弟子,她虽没见过妖道,但也知晓其厉害。 至于地上死狗一样,被马阎一拳锤的气海震荡,法力溃散的戏子吴伶,同样歪了歪头,却没有太多意外的情绪。 在他看来,赵贼既敢来抓人,有些底牌并不意外。 毕竟匡扶社死在对方手中的分舵主,都好几个了。 “那个红衣女……” 马阎目光闪动了下,想起这小子曾与自己说过,他入神章后,观想出的古代强者极为罕见。 所以,这就是你的底牌吗? 你在“武神”途径究竟走了多远?陛下又给了你怎样的恩赐? 是了,怪不得早上小朝会后,陛下单独留你在殿内……恐怕那时,就已经有所安排了…… 马阎恍然,他逐渐明白一切,并将赵都安指天的动作,脑补为是“女帝的安排”。 赵都安也很无奈,凭借记忆量级的碾压,将妖道击败,这件事实在不合逻辑,难以交代,只能借这个理由。 “我明白了。”马阎吐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来,你又给我们所有人一个惊喜,咦?你脸色似乎不大对。” 这时候,从震惊中缓过神的众人才注意到,月色下,赵都安的脸很红,额头沁出汗珠,伴随着微微隆起的青筋。 赵都安苦笑地道: “那家伙,在我梦里炸了,所以……这样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马阎表情再度变得古怪起来,幽幽道: “真说不好你是鲁莽还是幸运了,修士神魂自爆,会化为精纯的魂力,你若撑不住,可能将你也一同炸死。但你既然撑住了,只怕要得一桩大好处,少走许多年弯路。” 语气略显酸涩地说完,冷峻太监又补了句: “不过,妖道手段诡异,的确可能有问题,我立即带你入宫,让陛下查探一二。”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还有一层: 他不确定,妖道是否真的彻底死了,所以,赵都安如今仍旧存在被蛊惑的可能。 只有将其让女帝亲自查探,才能放他独自离开。 马阎雷厉风行,当即将吴伶交给侯人猛等人,要他们在此留守,海棠等人稍后就会抵达,处理后续。 他自己一手拎起妖道,一手将赵都安夹在腋下,腾空如大鸟,撑着夜色,朝皇宫方向飞奔。 正常情况下,骑马快。 但若要走直线,世间境武人狂奔最为迅捷。 不是……给我点面子啊,我能自己走……赵都安张了张嘴,对这个羞耻的姿态大为不满。 但京城冰冷的夜风,灌了他一嘴,也堵死了满口的话。 赵都安给大太监用胳膊夹着,无奈地感受到了神章与世间境界鸿沟。 忽然,奔行中的马阎若有所觉,猛地驻足,停在一条屋脊上,拧身朝南方天空望去。 双瞳中溢出淡淡的武夫血气! 只见,城南郊外,暗沉的天穹中飘着一片乌云,此刻竟有暗红闪电掠过,仿佛有某种存在,藏于其中。 “哼!”马阎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却是扭头继续朝皇宫狂奔。 那是什么……夹在他腋下的赵都安皱起眉头。 不知为何,在目睹那片云后,他感觉浑身躁动起来,状态有些不对。 …… …… 天师府,深处小院中。 夜色下,巨大而神秘的榕树枝叶摇摆,饶是秋季,大榕树却依旧散发出莹莹碧光,极为神异。 树下,张衍一坐在摇椅中,撑开眼皮,看到星光勾勒为一道娇小身影。 金简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空灵,嗓音虚幻: “启禀师尊,赵神官受了些伤,已经带回来了。” 她口中神官,指的是国师猎杀目标之一。 丹道神官骄傲无比,今晚果如朝会上所说,刻意离开了天师府,跑去了城内的某个私宅居住。 并与上门蛊惑的国师傀儡斗了一场。 “哼,他愿逞强,就由他去,受了伤才知道教训。不好好炼丹,与一个邪道术士较什么劲?”张衍一随口道,不甚在意模样。 金简却知道,师尊刀子嘴,豆腐心,若真毫不在意,也不会让自己过去看着。 好在丹道神官虽不擅长斗法,但终归要强些,扛了下来。 金简歪了歪头,蹲坐在属于她的小马扎上,托腮道: “师尊,那妖道究竟什么来头?既是邪道,为何不除?” 张衍一叹了口气,宠溺地揉了揉女弟子的头,叹道: “金简儿,这世间的事可不是非黑即白,当年老皇帝又何尝不知这邪道底细? 只不过,终归是欲望作祟,有皇室偏袒,册封了国师,这便是一枚光明正大行走人间的护身符,挡箭牌。 我们,亦或神龙寺,都不愿为了这种小事,与皇室为难罢了。如今那邪道虽没了‘国师’的招牌,却又卷入徐氏皇族内斗的漩涡,咱们这位陛下,恐怕也是存了亲手铲除的心思了。” “至于来历,无非是五猖教的妖人罢了。” 金简托腮腮帮子,好奇道: “五猖教的人,应该不懂生死之术吧?怎么会死而复生?” 张衍一淡淡道:“邪神不分家,想必是冥教妖人出手帮助。” 大虞朝有三大邪道术士门派,分别为五猖教、冥教、白衣门。 其中冥教供奉‘十殿阎罗’,又称‘死神’擅长生死之术,白衣门供奉‘丧神’,擅长诅咒。 传说中,冥教高人可以在阳间召唤“黄泉虚影”,从中召回死去的亡魂。 当然,吹牛成分较大,死而复生极难做到,但一些手段的确神秘。 金简继续道: “我记得,五猖教供奉的‘猖神’,掌管人间欲望,该门下术士肆意纵欲,且想要有进境,需要不断想法子汲取人间的欲,祭祀给猖神。” 她虽没怎么外出历练过,但这些基础知识,府内都有。 这时候,张衍一忽然抬起头,望向南方天空,黑云中闪过的红色蛛网般的电光,头顶的大榕树上,也缓缓浮现出人脸。 “金简儿,再教你一个常识,五猖教,最早叫‘五伥教’,为虎作伥的那个字,便是说这帮术士是欲望的伥鬼。而厉害的五猖教徒每次‘死亡’,猖神都会出现,试图将那死去教徒的欲吞噬收回。看来,那妖人已经‘死了’。”张衍一平静说道。 金简站了起来,惊讶地望着南城天空乌云,乌云中,仿佛有一张张脸孔浮现出来。 老天师一步踏出。 下一刻,身材高大的老天师出现在城外半空中。 须发飘扬,眉目狭长的老神官黑袍在风中猎猎抖动,他举起手中一卷色泽碧透的玉简天书,轻轻一丢。 天书玉简迎风舒展,其上一枚枚金色古篆字点亮,如繁星飘散入云。 一声雷鸣。 黑云溃散。 神明兵解。 澄净的夜空下,一轮明月高悬。 张衍一将玉简随意拴在腰上,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城,目光投向金碧辉煌的皇宫方向,咕哝了一句: “便宜你了。” …… …… 皇宫,寝殿内。 沐浴后的徐贞观一袭轻纱长裙,从光洁的大殿走出,站在屋檐下朝南边望去。 头顶屋檐上悬挂的一枚青玉风铃轻轻摇曳,发出叮咚脆响,极为好听。 她眯起凤眸,目睹黑云聚了又散,微微扬起眉毛,脸上浮现出一丝迷惘。 “陛下?” 莫愁的卧房,就在女帝寝宫旁,方便有事随时应召,这会也被惊动走了过来。 大冰坨子满脸困惑,“这是……” 徐贞观素白的脸孔上,有些许的不确定,她轻声道: “方才猖神降世,给张天师打散了。” “啊。”莫愁愣了下,她方才已经睡下了。 这会没有穿女官袍,只穿着里衣丝绸裤,肩上披着一件外套,脚下赤足踩着鞋子,都还没穿好,听到‘猖神’两个字,脸上未散的困意一下消散: “京中有人勾动邪神?” 身为凡人的她,对于修行上的事一知半解,本能做出猜测。 徐贞观迟疑了下,正要说话,忽然,黑夜中一名供奉太监如大鸟般从远处掠过来,跪伏在地: “陛下,马阎求见。” 马督公来了?这么晚?莫愁愣了下。 眼下已过了子时,宫门早关了,无怪乎是这巡夜的供奉来禀告。 徐贞观表情愈发古怪,说道: “他有何事?可是与那妖道有关?” 供奉禀告道: “马阎说,缉司赵都安今晚携梨堂收网,端了匡扶社京城分舵,赵都安还将……将那妖道当场击杀,如今尸体已经带了过来,马阎与赵都安正在外头等候,马阎还说……赵都安有些不对劲,恳请陛下查探!” 一番话说完。 秋风拂过夜晚。 屋檐下的铃铛缓缓停下。 徐贞观与莫愁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感谢东山剑灵300点币打赏 (本章完) 337.第337章 住进女帝寝宫的第一个夜晚 第337章 住进女帝寝宫的第一个夜晚 好烧! 我烧起来了! 赵都安感觉自己的状态很不好。 给马阎带着进入皇宫后,他的头脑就开始一沉一沉的,浑身滚烫,好似染上了重感冒一般,头昏脑涨,思绪浑噩。 起初还能勉强维持清醒,但等进了宫门,整个人就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觉浑身毛孔汗水疯狂涌出。 这令他想起了上辈子“阳”的经历,强烈的浑噩感,令他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无比迟钝。 他只能隐约感觉到,便宜师兄在自己耳边大吼,伴随着气机渡入,之后好像又挨了两巴掌,可能是想把自己打醒,但都失败了。 接着,他好似被师兄带到了一个地方,隐约好像听到了嘈杂的人声,似乎有很多人聚集过来,其中夹杂着三两句女子的声线,好像有人摸了摸他的额头。 之后…… 他被人背了起来,带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隐约好像有人给他用湿毛巾擦拭身体,并喂下冰冰凉凉的汤药。 之后,他就平躺了下来,意识逐步昏沉,周围那些人似乎也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都安再次睁开了眼皮,然后被灯光刺了下眼睛,忙抬手遮住。 “这是哪……”他摇了摇头,头脑逐渐恢复清明,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仰面躺在地上,头顶正上方,是镶嵌在棚顶的一颗释放光芒的巨大的珠子。 那珠子含在雕刻的龙嘴里,似乎是某种法器,为房间提供照明,而珠子的基座,就是一座巨大的华美的,雕刻在屋顶上的圆形金色蟠龙。 “这么奢侈……我在皇宫里?是了,记得便宜师兄带我进宫。所以,这是哪座宫殿?” 赵都安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他先确认了下身体状态。 发现除了脸有些疼,其他没有任何不适,异常的高烧也消退了,除了太阳穴还是有些胀,并无其他。 他又借助光亮,打量四周。 这里果然是一座极为华美的房间,之所以用“座”这个词,因为入目所及的房间,比寻常的屋舍明显高出一个品级。 宽敞明亮的空间里,摆放着一件件造价高昂,望之便价格昂贵的古典家具。 视野左侧,是一张罗汉床,上面摆放着蓬松蜀锦绣面的靠枕坐垫。 床上的小桌子上头,横陈双龙戏珠大青瓷盘。 右侧,是宽大堆满了文房四宝的桌案,后头的博古架上每一件的器物只看光泽都是珍品。 前方还有一个类似“茶几”的矮桌,视野中共四枚等身大瓶,探出鲜嫩的绿植。 赵都安则躺在地上……这房间整个地面,都铺着西域进贡的地毯,堪称奢侈,要知道随便扯下来一块,拿出去都是上千两银子的价位。 哪怕王公贵族,也没有奢侈到拿来铺满地面的程度。 而他所处的这一块,还不是房间的全部,扭头可以看到,里头用轻纱帷幔的帘子,将房间隔开,视线透过帷幔,可隐约看到隔壁另外一个房间中的床榻。 整个屋子,充斥着雅致雍容四个字。 他对这种格局倒不陌生,为了冬季抵御寒冷,京城中有一些卧房会隔成两间,里头是卧室,外头是“暖厅”。 起到客厅的作用。 “所以,我进宫了,然后突然发烧,接着有人救治了我,并把我扔到了房间客厅?” 赵都安尝试对方才的经历做出猜测,然后脸色古怪起来: “谁家好人把病号丢在客厅地上啊!”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被换了,原本的外袍不翼而飞,充当空间卷轴的“太虚绘卷”和佩剑也不没了。连身上的里衣,都被换了一套新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一开始好好的,直到看到了黑夜中天空上的红色电光……” “糟糕,难道妖道炸了这件事,真有什么后遗症?不妙不妙。” 赵都安有点慌。 他后知后觉,复盘今晚的事情,发现自己很多行事的确冲动鲁莽,和以往稳健的风格不太相符。 “看来,妖道说的话应该不假,他白天的时候来见我,核心目的就是蛊惑我,让我轻敌,急于去找他……不会真落下什么麻烦吧。” 赵都安有点惴惴不安,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到了宫里,大不了求助贞宝。 恩,贞宝如果搞不定,我就再去找老王……呸,老张瞅瞅,天人境的术士,解决我这点小事不是轻松写意? 这就是人脉的重要性啊…… 赵都安想着,心绪安稳了不少,他站起来,发现袜子也没了,只能光着脚踩在地毯上,他一眼瞥见“茶几”上茶壶,顿觉口干舌燥。 之前烧的失去了太多水分,这会当即走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吨吨吨抱起茶壶,对着嘴吹,一口气将整整一壶水都喝了下去,他放下茶壶,这才感觉口渴得以缓解。 也就在这时候,安静的房门外,远远传来宫女的声音:“陛下……” 原来,屋外并不是没有人,只是站的很远。 赵都安一惊,忙用袖子擦了擦壶嘴,将其摆回原位,只穿着一身“睡衣”站起身,门外的脚步声就已近了。 “吱呀——” 双扇雕木门被从外向内推开,深秋凉爽的空气,霎时间涌了进来,令置身暖阁的赵都安头脑为之一振。 他抬起头,只见夜色中,远处一轮明月高悬,几缕云絮点缀。 门外,是高悬的灯笼,与庭院中静立的宫女,而在这副画面的最中央,也是最近前。 则是一道熟悉的,仙子般的身影。 因已经就寝,仓促外出,女帝身上没有穿往日的常服,而是披着更居家的一件纱裙。 透过纱裙,可见内里的绸裤与踩在鞋子中,光洁白皙的,隐约有一根根淡青色血管的足背。 女帝那垂至腰迹的青丝也不如往日柔顺规整,而是有些凌乱与毛躁,似乎是不久前躺下时压的……然而偏是这些“瑕疵”,令她少了许多令人不敢亵渎的仙子清冷,多了几分凡尘女皇的俗气与……妩媚。 至于容貌,倒是没有太大变化,毕竟女帝极少描眉画鬓,或佩戴什么首饰,本就是出水芙蓉一般,清汤寡水的风貌。 这会一张素白绝美的脸孔上,点漆般的眸子静静地,用略显怪异的目光,打量着眼前恭敬稽首的赵某人。 “臣!赵都安,参见陛下!深夜造访,惊醒龙颜,实乃罪过,先前身体不便,未能第一时间向吾皇请安,臣惶恐忐忑……” 赵都安嘴巴里一串词就这么水灵灵地吐了出来。 徐贞观姿态优雅高贵地就站在门口,坦然受了这一拜,身后的双扇木门自行关闭,将外头的宫女们隔绝。 等赵都安说完,徐贞观眸子才从茶几上空了的玉壶上收回,眼神不善道:“嘴上说着惶恐,朕寝宫里的东西,你倒用的顺畅。” 寝宫?赵都安懵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所以,这屋子……是贞宝的闺房?! (本章完) 338.第338章 夜谈 第338章 夜谈 吨! 在意识到这点后,赵都安下意识喉结滚动,咽了下口水。 真的只是下意识的,不掺杂其他的念头,毕竟刚喝了那么多,属于人在惊讶时本能舒缓情绪的动作。 但这模样落在徐贞观眼中,女帝眼神中便多少有了几分“嫌弃”的意味了。 “陛……陛下……臣……”赵都安心思玲珑,意识到举动惹人误会,便想解释,但又发现眼下气氛与场合,着实有点不合适。 往日里,二人见面,虽也时常有私密的时候,但除了那次在宫中沐浴,女帝亲自给他灌顶外。 其余几次,也都是彼此衣衫完整,气氛正经。 君是君,臣是臣。 泾渭分明。 但此刻,已是深夜。 自己只穿着“睡衣”,就这么与女帝在寝宫闺房中说话,对方也不是威仪的姿态,而是一副已经睡下了,不久前被叫醒的慵懒姿态。 就…… 挺怪异的。 “好了,不必解释什么,是朕命人将你带过来的。” 徐贞观看着眼前,往日里言巧语,能言善辩,此刻却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赵某人,莞尔一笑。 方才那副冷淡模样,也如冰消雪融。 她迈步走到房门边,大方自然地将脚上的鞋子踢下,丢在门口。 赵都安仓促间,只瞥见两团莲白的玉足踩在针织地毯上,继而被拖地的纱裙遮住,足底更有一抹红一闪即逝。 没穿袜子……懵逼的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个。 不知怎的,刚喝了一壶水的嘴巴又干涩起来,应是脑子鼓胀的缘故,赵都安发现自己今晚的思维转的格外缓慢。 没有往日那般灵巧,在女领导面前应对自如,反应力也变得迟钝许多。 就像突然回到了大学刚毕业,初入职场时的姿态笨拙。 “坐下吧,你今晚冒险立下大功,朕奖赏你还来不及,又岂会在意功臣的少许失礼。” 徐贞观轻描淡写道,说话之际,主动走了过来,示意他也坐下。 而当女帝表现的大方自然后,那古怪的气氛也得以缓解,赵都安也只觉如释重负,浑身轻快了许多。 忙恭敬道谢,继而,君臣二人就当真在茶几两侧相对而坐。 赵都安是盘坐姿态。 徐贞观因是女子,考虑到在臣子面前盘膝着实不雅,便曲腿侧坐,一双小腿从纱裙中探出,又没入茶几下。 “说说吧,今晚具体怎么回事?”徐贞观神态认真,询问道: “马阎与朕说了些,但他不曾亲历,朕想听听完整过程,不要漏掉细节。” “是!” 赵都安见说起正事,深吸口气,收束杂念,说道: “此事,还要从白日时分,妖道操控逆党‘压舱石’来见臣说起……” 女帝要听细节,赵都安果然讲的极为仔细。 从他早些日子,就准备对逆党动手开始,到妖道上门,他担心夜长梦多,提前收网…… 一直讲到自己被强行入梦。 前面的部分,他没有进行任何隐瞒,唯独在入梦这块,改变了说法: “臣当时意识还算清醒,那妖道还在梦中,试图进一步蛊惑臣,说我之所以找到他,就是被蛊惑影响,试图令我恐惧。 臣并未经历过这等诡异术法,担心被蛊惑,没再敢与他多说,便按照陛下叮嘱臣的法子,观想六章经。 之后梦境一阵天旋地转,臣记忆不清,只记得那妖道怒吼连连,然后就炸成了一团白光……”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徐贞观扬了扬眉毛,点头道: “你观想六章经的话,便等同于进入冥想之境,那妖道侵入你的梦,便会被你裹挟着,一同撞入其中,太祖帝留下的图卷唯有修行这一脉的可入。 外人闯入,便会被图卷内力量抵御……你所见的天旋地转,想来便是二者碰撞导致。” 说着,她皱了皱小眉毛: “不过朕也未曾经历过,倒不知具体如何。恩,听马阎说,你在六章经中,遇到了个红衣女术士?是她降临,将那妖道神魂击溃?” 不是……小马你嘴这么松吗?啥都往外说……赵都安吐槽,毫不迟疑点头: “臣去武库查了下资料,暂时猜测那女术士,名为裴念奴。” 他压根没指望隐瞒此事,一来是马阎知道了,二来,他来宫中查阅资料这件事,也瞒不过人。 女帝既然问了,那索性坦诚一点。 “裴念奴……”徐贞观眸中透出诧异,恍然道:“那个六百年前江湖第一女术士?先祖的确与之有过交集,朕却都不知晓,六章经中还有这么一位。” 这话就有点意味难明了。 赵都安只能尴尬笑笑,不过他早就与女帝摊牌,自己乃是“龙魄”选择的新一任主人。 所以,六章经的修行里,有些特殊,也说得通。 并且,这反而更方便解释杀死妖道这件事。 女帝既然不知道六章经里裴念奴的情况,那就无法估测其实力,这就成了个只要赵都安自己不说,就无法证实的事情。 反正那个爱听修仙故事的嫁衣女术士没法出来澄清…… “陛下知道此人深浅吗?臣尝试查了查,但资料很有限。”赵都安丝滑地话题转进。 徐贞观果然被带跑偏,想了想,说道: “朕也不甚清楚,六百年前恰逢乱世,人间各路烽火硝烟不断,许多典籍,乃至传承都断绝了,后世人想探寻也很艰难,尤其是江湖人可没有宫廷史官记录,很多事,一代人死了,便彻底埋藏于时光中。 不过,朕隐约记得,曾在某本古籍中看到,说着裴念奴乃是化名,其真实身份,疑似西凉古国的王公贵族……” 西凉古国? 赵都安愣了下。 他知道,六百年的乱世中,曾有许多大大小小国覆灭,这西凉国,似乎是西域那边的一个小国。 其旧址,估摸要西出玉门关,或西出阳关,距离京城着实遥远了些。 一个西域小国的贵族女子么? 有多贵? 会不会是个公主啥的……赵都安浮想联翩,暗暗思量,有空可以查一查这个古国的资料。 “这个且放在一边,你继续说。”徐贞观给他一打岔,险些跑题。 “哦哦,就是……那个妖道的神魂炸了么,然后我惊鸿一瞥,趁着那些记忆碎片彻底湮灭前,看到了两个画面。” 赵都安继续讲述,先将蛊惑真人与庄孝成的对话完整说了一遍。 然后又说自己仓促瞥见,妖道在一间疑似宝库的地方,取了神像和蜡烛出来。 他没说那片玉质叶子,一来是想在女帝前藏个私房钱。 二来,也是担心这叶子若真能抵抗‘武神观想’,那自己的谎言就会出现巨大破绽。 “是这个?”徐贞观听完,袖子一拂,二人之间的茶几上,就多了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狰狞神像,与三截熄灭的紫色蜡烛。 “对对对!”赵都安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奇道: “这是什么?那妖道,是通过这东西,操控傀儡的么?” 徐贞观轻轻颔首,玉面含霜:“这是冥教的镇物法器。” “冥教?江湖中,那个邪道术士组织?”赵都安大吃一惊。 穿越至今,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憨憨小白,平常也会看一些资料。 虽然仍存在大量知识空白,但对于几个邪道组织,还是有所耳闻的。 徐贞观“恩”了声,见他一脸对知识的渴望,只好解释道: “三大邪道组织五猖教、冥教、白衣门,分别信奉猖神、死神和丧神……这妖道就是五猖教的信徒,这一派与另两个又不同。 冥教和白衣门的人,往往成群结队出现,类似门派或帮派的组织。但五猖教极松散,成员除了都信奉猖神,放纵欲望,没有什么上下级的观念,往往是独来独往……” 她简单解释了下区别,才严肃道: “看来,那妖道是与冥教的人合作了,或起码得到了帮助,才会拥有此物。这也能解释,其三年前为何死在宫中,如今却又能归来。” 赵都安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 “陛下觉得,那这妖道,这次是真死了么?还是仍旧有复活的可能?他若没死透,又活了,又是否会记得臣?” 徐贞观看了他一眼,以为是他担心,便安慰道: “朕虽不确定此人死了没有,但哪怕他还能活,也必然要付出大代价,很可能陷入长久的虚弱,倘若真是冥教帮了他,那假使他真又活了,也不会记得是被你杀死的。 甚至不会记得来京城后的一切记忆。 呵,他这次入京,之所以知道找谁报仇,想必也是后续调查才得知的。” 咦,听起来贞宝老婆你对冥教的那个复活法子很了解啊……语气这么笃定…… 赵都安惊奇之下,也放心了许多。 虽然他也不太在意梦境暴露……毕竟,谁会相信一个疯癫道士的话呢? 但对方丢失这段记忆,于他而言,仍是最安全的。 甚至于…… 若蛊惑真人还能复活,且不知道这次怎么死的,那等他恢复了,赵都安岂不是可以再如法炮制,收割一波? 就像把韭菜养肥了一次次反复噶……嘶,突然还挺盼望他没死怎么回事…… —— 下章零点左右 感谢翔焰的500点币,坐客南山的500点币,2021……8220的百赏支持! (本章完) 339.第339章 朕陪你一晚 第339章 朕陪你一晚 寝宫内,烛火摇曳。 赵都安与徐贞观相对而坐,各自思考着不同的问题。 “陛下这么说,臣就放心了。”赵都安故作如释重负模样,旋即正色道: “如此说来,妖道与匡扶社存在合作,又与冥教有瓜葛,岂不是说,匡扶社可能与这个邪道组织结盟了?” 徐贞观看了他一眼,说道: “未必。庄孝成不是个蠢人,他的目的是扶持简文的子嗣,夺回皇位,实现他从龙的理想,而邪道术士无论任何时候,与之沾染上,都是丑闻。” 言外之意: 庄孝成与邪道组织哪怕有瓜葛,但程度也不会深,因为沾的太紧,就甩不掉了。 毕竟匡扶社的人之所以奋斗至今,还是存了洗白回国朝堂的念头的。 徐简文当初虽死,但逆党余孽逃走时,带走了二皇子的妻子和儿子,逆党打出的旗号,就是扶持这个‘皇孙’登基。 丑闻么?可你爹当初可是立了邪道当国师的……赵都安内心吐槽。 徐贞观仿佛看透他的想法,有些头疼地说: “不过,若庄孝成被逼急了,等自觉形势过于不利,也说不准真会更进一步,动用这帮人。” 显然,这不是女帝乐于看到的。 寝宫内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赵都安下意识想端起茶壶,给女领导倒茶,缓解尴尬。 但又想到茶壶空了,强行止住动作,转换话题道: “陛下,那妖道在臣梦境中自爆,是否有什么后遗症?臣方才莫名昏厥,气血躁动。” 这是他关心的第二件事。 提前这个,徐贞观眼神复杂起来,她先安抚了句,说道: “放心,朕已查探过,不是大事。那妖道神魂溃散后,遭遇反噬,化为精纯的魂力,原本,那些魂力是会引来猖神降临,将其取走的……” 赵都安福至心灵,脱口道: “臣来时,曾见南方天空有红色闪电。” “你猜的没错,那就是猖神降临人间的异象,”徐贞观简单解释了下,五猖教徒死亡,会引发猖神的事,眼神幽幽道: “也幸亏你在京城,若在外头,猖神一旦降临,非但会将妖道的遗留取走,还很可能一同吞了你的……不过,如今已不必担心,张天师已出手,将猖神击溃,如此一来,蛊惑真人一身神魂修为,却是给了你了。” 她语气古怪道: “神章境,本就是着力锻炼神魂的一个境界。你之前立足未稳,朕也未与你说过后续修行,却给你歪打正着,等你消化了他留下的魂力,应足够令你晋级神章中品了。” 这么大补?赵都安面露喜色。 但徐贞观似乎不想让他翘尾巴,似笑非笑打击道: “不过,这世间也没有纯粹的好事,妖道的魂力可不全是无害的,方才你昏迷就是一次外显,朕命人化开丹药,喂给你,才暂时压了下去。 但丹药无法彻底消除后遗之症,只是帮你将‘发作’的时间向后移了,想彻底接收这份馈赠,你还得依靠自己,把下一次病症发作撑过去才行。” 吨…… 赵都安喉结第二次滚动,他有点慌,小心翼翼道: “陛下,您说的病症指的是……” “欲望。” 徐贞观轻启朱唇,吐出这两个字来,淡淡道: “猖神,便是因人的种种欲望而生,那妖道的神魂中,也尽是欲念,他死后,那些欲念会逐步溃散,但在那之前,你会先被欲望主导,就如病症发作一般。 恩,不过下一次,你不会是简单的昏迷了,而是很可能失去理智,头脑被欲望主导,退化成失去理智的野兽……做出疯癫举动。” 失去理智……都安嘴唇发白,颤声道: “我会怎样?” 徐贞观幽幽道: “不确定,但或有几种可能。比如你会生出强烈的食欲,感到饥饿,在饥饿的趋势下,冲出去试图进食,考虑到如今是夜晚,外头没有吃食,你极大可能尝试吃人。” 吃人……赵都安呼吸一紧,同时感觉到肚腹中传开“咕噜噜”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子饥饿感。 徐贞观瞥他,慢条斯理道: “你还可能生出杀戮欲,对眼前的一切予以破坏,轻则摔打物品,拆毁房屋,重则冲入人群,大杀特杀,化为杀戮的魔头。” 赵都安咬了咬嘴唇,感觉心头涌起一股股暴力欲,想要摧毁一切。 他双手攥拳,指甲几乎刺入肉里。 徐贞观还在说: “又比如你生出贪欲,疯狂劫掠财富,呵,这个不用朕多讲了,无非是破门杀人抢夺金银。” 赵都安看着房间中一件件珍贵的宝物,心动不已,蠢蠢欲动。 徐贞观戏谑道:“又比如色欲……” “陛下!别念了!”赵都安深吸口气,闭上眼睛,苦笑道: “我感觉自己都有……” 徐贞观噗嗤一笑,不再逗弄他,含笑道: “你还没到病发的时辰,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若无意外,大概还有一个时辰丹药的药力才会下去。” 一个时辰……赵都安正色道: “陛下,为免臣发疯,恳请陛下命人将臣绑起来吧。” 徐贞观无奈中透着几分好笑: “你以为,绑起来就行了,欲望真上来,你信不信,在饥饿的驱使下,你可能把自己吃了?” 赵都安不寒而栗,情真意切,纳头便拜: “陛下救我!” 徐贞观无奈道:“朕若不救你,何以命人将你丢在这寝宫里?” 赵都安惊喜道:“陛下的意思是……” 徐贞观叹了口气:“今晚朕会一直看着你,防止你失去理智后,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翻译过来,今晚俩人要一直在寝宫中熬到天亮了。赵都安松了口气,生出强烈的庆幸,这一刻,他甚至没有心思想别的,而是后怕,若马阎没带自己来宫里。 那自己发狂后,真保不准会酿成什么大错。 神章境的自己发疯,有龙魄傍身的情况下,马阎恐怕都压不住。 不过,如今有女帝看护,倒是不必担心了。 “陛下隆恩,臣无以为报!”赵都安趁机奉上忠诚。 “行了,收起你那套,你不嫌腻,朕都嫌腻歪。”徐贞观没好气地说。 许是暖阁中烧着炭,秋夜也半点不冷,甚至有些热。 徐贞观说话间,抬手去拎面前的玉壶,然后不出预料地拎了个寂寞。 徐贞观:“……” 赵都安:“……” “臣……” “罢了,不必解释。”徐贞观轻轻叹息,心想这茶壶不能要了。 她扭头,朝门外吩咐了一句。 …… 须臾。 房门打开,一名名宫女捧着托盘,将许多瓜果糕点和新的茶水送了进来,将宽大的茶几摆满。 然后又默默退了出去,从始至终,没有多看赵都安一眼。 等房门再次关闭,君臣二人干脆吃喝起来。 不过,徐贞观是有晚餐后少食的习惯,赵都安是不敢吃太多,总怀疑自己被“食欲”操控。 所以倒还算吃相优雅。 赵都安将一粒枣子填入口中,知道夜色漫长,便没话找话,说道: “陛下,听说最近新政开市有进展了?” 上次,老司监与他说过这件事,但没仔细提。 徐贞观“恩”了声,说道: “已大体筹划完毕,不过这消息传出后,各地门阀,乃至朕的那八位叔叔已是各显神通了。大概再过一阵,湖亭会召开一次‘议政’,届时,这几位王爷,还有一些试图掺和一手的士族齐聚,才是最大的考验。” 赵都安愣了下,他还是初次得知这个消息。 湖亭……这个地方他知道,在淮水与临封的交界处,有“十里湖亭”之称。 本就是个商贸极为发达的地方,朝廷此番为解决户部财政问题,选择开市,便定在湖亭。 而按照女帝的说法,八王与许多士族门阀,显然也知道开市的重大意义,一些人或许还没看透,但也不蠢,不会装作看不见。 当然,这群人不会也没法明面上做什么,毕竟这是朝会上已经商定好的政策。 但插手搅合,从中分一杯羹,或想办法尽可能将“市场”中的大部分利益,依旧攥在手里,不给新的商贾们崛起的机会……这是可以做到的。 女帝口中,所谓的“议政”,名义上是朝廷主持,召集诸多想参与市场的商贾聚集一处,定下规则的一场会议。 但八王和许多门阀闻着味,就来了…… 可想而知,即将在湖亭召开的这场议会,会是个怎样的光景。 怎样的一场大热闹。 “呵呵,到时候,朕肯定要派人亲自过去盯着,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徐贞观忽然笑问。 赵都安坦诚道:“臣可没那个本事。” 八王议政啊……这是什么阵仗? 想想也知道,几大势力绝对不会乐于让新政顺利推行,肯定要强行在里头分一杯羹,这就难免发生冲突。 一个靖王就让他感觉压力了,更不要说八个王爷一起。 截至目前,赵都安间接打过交道的,也就靖王和淮安王两位。 还剩下六位,分别是云浮道的慕王爷。 西平的河间王。 北方铁关道的燕山王。 青州道的恒王。 滨海道的陈王。 以及最偏远的岭南的琼王。 徐贞观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总归还有段时间,她暂时也没想好。 之所以一问,也是因为新政开市,本就是赵都安提出的,他最了解,且足够忠诚,有能力。 是最适合代表她参会的人选。 不过……的确太危险了些……再想想…… “哈欠。”徐贞观忽然素手遮口,起身往旁边的卧室走: “朕倦了,你睡不睡?” (本章完) 340.第340章 猛扑女帝 第340章 猛扑女帝 好呀好呀……赵都安下意识想点头,表示从善如流。 但女帝不用回头,都能知道这家伙心中龌龊的念头,又补了句: “今晚暖厅归你了,莫要越界。” 说着,身姿窈窕的女子帝王迈开莲足,踩着柔软的地毯,身姿轻盈地穿过了那道隔着“卧室”与“客厅”的帷幔帘子,进入了里头的卧房。 帷幔掀起时,卧室中的兽形紫金熏香炉散发出的袅袅香气,从里间涌了出来。 “好香……” 这个念头不可遏制在心头涌起,然后赵都安可怜巴巴地看到女帝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头。 帘后的景象很是模糊,只影影绰绰看到徐贞观走到了龙床前。 似乎考虑到今夜有男子在的缘故,她没有褪下纱裙,只随手打灭了灯烛,便直接合衣躺在了床榻上,没了声响。 “……” 赵都安张了张嘴,轻轻叹了口气,已是明白了女帝的意思。 反正他距离“发病”还有一段时间,也不可能一直陪他聊天,所以就留下他自己在这边玩。 等犯病了,以女帝的修为,哪怕浅睡都能第一时间醒来解决。 所以…… “陛下?您没说反话吧?比如说着不许越界,实则是允许的意思……” 赵都安小声试探,但话出口的时候还算正常音量,说到后一句时就有如蚊呐了。 徐贞观不搭理他。 “陛下?臣要不还是离您近一些吧,我打地铺就行,主要是万一等会失去理智,臣直接冲出寝宫,伤到外头的宫女也不妥不是……” 赵某人眼睛眨巴了下,抻长脖子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滚。” 帷幔另一头传来这么一个字。 “……”赵都安就悻悻然闭上了嘴巴。 不敢再得寸进尺,生怕贞宝给他丢出去,让海公公那老太监看着他,那就乐极生悲了。 人在庙堂,要懂得适可而止。 进入寝宫,这是赵大安的一小步,却是赵二安的一大步。 夜色浓郁,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寝宫中好似分成了阴阳两片天地。 卧室内没有灯光,只有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显得有些清冷。 暖阁这边,灯火明亮。 这寝宫隔音做的也贼好,赵都安愣是听不到门外那些宫女的动静,也不知道走没走,连夜晚的虫子叫声都听不见。 他盘膝坐在茶几旁,吃吃喝喝,打发时间,思维不着边际地乱飘。 “恩,不知道这会收网匡扶社的计划完成了没,公输天元按照已经掌握的情报,一个个上门,就算会有一些漏网之鱼跑掉,但今夜过后,将逆党分舵摧毁应该问题不大……这件事还没完,还得我亲自来收尾……” “庄老登啊庄老登,暂时找不到你,先端了你一个分舵收收利息。咱们等着瞧,小人报仇,从早到晚,当初的仇没完。” “听贞宝的意思,是有意等湖亭的‘商业大会’召开时,让我过去一趟?有点凶险啊,不过若是去的话,是否能会一会靖王?对了,我还在那边安排过人,那个小阁老强娶的小妾,当初给了她成为皇商的选择,不知那边怎么样了……” 赵都安四仰八叉,躺在暖厅的地板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棚顶的龙形浮雕。 叹息一声。 外有八王、匡扶社、三大邪道术士组织。 内有李彦辅代表的士族集团,和内部情况复杂的神龙寺。 对了,还有戍边的那群老皇帝时期任命的大将,西边的镇国公汤达人,西南的边军大将赵师雄等等……也都是隐患。 这还没算上西域佛门祖庭,西南方据说动辄与大虞边军摩擦的异族,獠人族等不安分因素。 手指头粗略一算,贞宝的敌人密密麻麻。 真不知道她一个女子,这三年究竟是怎么扛下来的……赵都安转过头,视线循着地毯的纹,一直延伸向帘子里头。 隐隐可见龙榻一角,徐贞观于月光下泛着青光的长发。 “何苦来哉呢?如果我有这种修为,早跑了,随便浪迹天涯,岂不快活?何苦将偌大一个虞国抗在肩上?虞美人……虞美人……嘿嘿,呸,想点正经的!” 赵都安脑海中念头起伏不定,渐渐的,困意袭来。 他折腾辛苦了一夜,这会吃饱喝足,眼皮也一点点合拢。 一明一暗的两个房间中,只剩下男女轻轻的呼吸声。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已经入睡的赵都安皮肤忽然开始泛红,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皮肤下,一根根淡青色血管的鼓了起来,变得有些许的狰狞。 突然。 他闭合的眼皮猛地撑开! 可双眸中,却涌动着纯粹的黑气,他直挺挺坐了起来,俊朗的面容被邪气笼罩。 这一刻,丹药的药力终于压不住欲望,赵都安浑浑噩噩站起来,被七情六欲填满。 “嗤嗤……” “嗤嗤……”赵都安再度感受到了那股如火烧一般的炽热。 他下意识十指如钩,开始撕扯胸膛外的衣服,很快,好好的衣衫变得褴褛,他健硕的胸膛上也被抓出一道道血痕。 “呼哧……” “呼哧……” 赵都安喘气如牛,鼻端急促翕动,似乎嗅到了某种激发强欲的气息。 他缓缓转身,盯着旁边的帷幔般的帘子,在本能的驱使下,一步步径直走了过去。 穿过帘幕的瞬间,他从光明踏入黑暗,唯有月光笼罩的卧室内,赵都安一步步逼近龙床。 床榻上,女帝侧身朝里躺着,腿弯微曲,细嫩的赤足暴露于空气中。 满头青丝随意披散在明黄色的枕头上,朝外的一侧,沿着微微敞开的白皙后颈,往下,是窈窕的后背与骤然拉高的完美弧线。 “呼哧……呼哧……” 赵都安如同应激,眼睛绿了,双腿下沉,脚掌撑地,做出扑击姿态。 宛若退化为凭借本能行事的野兽,只想将那碍事纱裙撕扯剥开。 龙床上,浅睡中的徐贞观蓦然睁开双眸,便听到身后恶风袭来,她眸中掠过一抹寒光。 “啪!” 黑暗的房间内,凭空划过一串金色的细线。 已高高跃起,抄龙床扑过去的赵都安人在半空,如遭重击,有如被一条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下。 “嗷”地惨叫一声,如炮弹般倒飞而出,摔出了帘子,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砰的一下撞在茶几上,额头都撞出一条血口。 赵都安懵了下,呆了半晌,狠狠摇了摇头,对通往外头的房门视若无睹,又一次站了起来,坚定地朝帘子里头走过去。 “啊——” 数秒后,第二次倒飞出来,咣当一声撞在茶几上,一时间杯盘狼藉,茶壶摔成两半。 过了一阵,缓过来的赵都安第三次爬起来,跌跌撞撞,坚定地朝帘子里走去。 龙床上,当依旧侧躺着,从始至终连动都懒得动的徐贞观第七次听到暖厅中传来靠近的脚步声。 她终于忍不了了。 徐贞观气咻咻地翻身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一脸邪气,狞笑着朝她挪过来的赵某人,忽然极没皇帝风范地站了起来。 几步走过去,抬起大长腿,一脚重重踹了过去: “滚啊!还让不让朕睡觉了!?” …… …… 同一个夜晚。 距离京城数千里外,某片乱葬岗中。 月光照耀大地,乱葬岗中的突然惊起一群乌鸦,嘎嘎怪叫着,在天空上盘旋。 一个裹着暗红色长袍,以同色面巾蒙住半张脸,黑发披散,背负一柄用铜钱穿成的长剑的潦草男子从远处走来。 他行走的时候,空中有一片片纸钱凭空飘落,却又在接触地面的瞬间,消失无踪。 黑发潦草的男子穿过一座座坟茔,来到了边缘一座新坟旁。 这座坟很新,坟丘前头没有碑,只在坟头土上斜斜插着一颗干枯的树枝,树枝上系着一条红绳,红绳上串着一枚铜钱。 黑发男子叹了口气,弯腰捞起那铜钱,嘀咕道: “买命钱也不好赚啊。” 说话的时候,他身后那柄铜钱穿成的长剑倏然飞起,隔空劈砍,霎时间,阴风乍起! 整座乱葬岗被雾气包裹,雾气中,那长剑劈开的轨迹骤然裂开,隐约可见一条暗沉的河流,河流中不时有根根白骨跃出。 “回来!” 男子抬手一抓,那暗沉的“黄泉”翻涌起来,一条虚幻的肋骨被他生生抓了出来。 那黄泉似乎极为愤怒,咆哮着要涌出来,吓得潦草男子忙以铜钱剑再斩,将那缝隙抹除。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骨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急切地挣脱手掌,跃入面前的新坟。 须臾。 雾气散去,一切异象消失,那新坟泥土簌簌落下,中间裂开一道缝隙。 一个穿着衲衣,容貌略显立体的老道士辛苦地用双手和背部撑起棺材板,顶开泥土,一点点爬了出来。 “砰!” 等将棺材板丢在地上,在进京前,就已经在这里为自己建造了一座坟,并寻了一具与自己相仿的新鲜尸体下葬。 更硬生生撕了一大半的神魂塞入这具身体中,以求复活的蛊惑真人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显得极为虚弱。 “啧啧,这次是怎么死的?”潦草男人揶揄道。 —— 下章零点更新 (本章完) 341.第341章 消息扩散 第341章 消息扩散 月光下,乌鸦还在头顶盘旋。 乱葬岗的坟茔上,前大虞国师,蛊惑真人坐在自己的棺材板上。 先是茫然地呆愣了片刻,才听清对方的话,然后摇了摇头,茫然道:“不知道。” “不知道?”潦草男子将铜钱穿成的长剑背好,啧啧称奇: “那看来,是你死了之后,神魂压根没有被猖神收回,呵呵,京城里能挡住猖神的可不少,那个女皇帝,张衍一,还有那个几乎不露面,但实力深不可测的玄印大和尚……都能做到。” 说着,江湖中三大邪道组织之一,“冥教”的首领说道: “本座早就告诫过你,去京城风险极大,三位天人都挤在那一座城里,疯了去找不自在?你当你是谁?东海青山断崖上的武仙魁?” 蛊惑真人面露恼火,冷笑着反唇相讥: “贫道与你们这些躲在暗处的人不一样。贫道是要做大事的。” “嗯嗯,好的,做大事。”冥教首领敷衍地点头。 不想与这个脑子里被强欲填满的家伙争辩,他哂笑道: “你迟早被自己的欲望吞噬掉,身为人人喊打的邪修,却偏要去当什么国师,当年那老皇帝昏了头,给你捡到两年便宜,也就该满足。 本该趁着老皇帝驾崩前赶紧走,以免被新上任的太子清算。 结果你倒好,贪图国师的位子不舍得,去扶持什么徐简文,参与宫廷内斗……死了一次,还不长记性,又来。” 蛊惑真人被讽刺了一通,冷笑回击: “你嘴上说的漂亮,又为何愿意与匡扶社合作?别跟贫道说,你就是单纯赚钱。你们不也是看上了皇族的陵寝?贪那养了六百年的阴气?” 打扮潦草的冥教首领也不反驳,笑了笑: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躲起来养伤,”蛊惑真人没有隐瞒自己养伤的打算: “然后找庄孝成,让他打探清楚,贫道这次是怎么死的,哼,这个仇,贫道记下了!” 说出这句话时,老道士脸色狰狞可怖,大有不杀了仇家,誓不罢休的架势。 红衣潦草男子转身就走,手掌一抛一接那枚铜钱,道: “本座可要提醒你一句,你若再死了,哪怕你付得起代价,可我也不敢担保还能拉的回来。” 蛊惑真人一言不发,坐在坟头上,面无表情。 他没有说的是,虽然不知道是谁杀了自己。 但这一次,凭借两份神魂间冥冥的联系,他隐隐察觉,杀死自己的人身上,存在令他无比恐惧,又无比渴望贪婪的东西。 “贫道盯上了你了。” 老道士望着头顶的明月,轻声说道。 …… …… 一夜过去,黑暗退潮,东方再次露出鱼肚白。 当赵都安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浑身火辣辣的疼。 “嘶……啊……” 他稍微一动,就被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勉强坐起来,他茫然地发现,自己依旧在寝宫的暖厅里。 眼前的茶几等物件,却已是打翻了一片,好似被重物撞击多次。 他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撕成一条条的……胸口上满是抓挠的伤痕,肚子上,还有一块奇异的淤青…… “……”赵都安表情呆滞,不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 “你醒了?”忽然,耳畔传来清冷的声音。 徐贞观打着哈欠,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依旧是那一身纱裙,与昨晚睡前没什么差别,唯独脸上有些疲倦,似乎没睡好。 伪天人境,仍旧无法摆脱对睡眠的需求,她以往虽总是精神抖擞,但晚上也都是至少睡两个时辰的。 但昨晚……她睡眠质量很差! “陛下……臣昨晚是……” 赵都安露出强烈的求知欲,对身上的伤痕心存疑惑。 徐贞观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昨晚神智失控,很不老实,朕只能出手阻拦。” 这话说的文雅,翻译过来就是你打的呗……赵都安吐槽,同时也好奇,自己到底发了什么疯,能被揍成这样…… 他尝试回忆,但昨晚的记忆只停留在入睡前。 “原来如此,多谢陛下出手!”赵都安起身行礼,然后发现自己两条腿也一瘸一拐的。 他被打还得谢谢咱呢……徐贞观嘴角扯了扯,就也有点过意不去了。 虽然这家伙昨晚百折不挠的精神,实在让人气的牙痒痒,六欲里,什么食欲、贪财通通没有,只有一种欲…… 从这个角度看,倒还挺专一的…… “来人,取外伤药物来,再将赵大人衣衫取回,再送些吃食过来吧。”徐贞观朝门外吩咐。 这会,天光已经亮了,门窗呈现出白色。 这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赵都安明白,自己撑过了“后遗症”,体内残余的只有纯粹的,可以被他吸收的“魂力”。 等慢慢消化完,就是晋级神章中品的时候。 至于那死神像和蜡烛法器,女帝并没有给他的想法。 不意外,对于“邪道镇物”,朝廷向来是毁掉或藏在安全处,避免流落在外。不一会。 寝宫门被推开,伴随着秋季清晨的凉意和晨雾,一名名宫女端着托盘进来。 当看到房间中明显经过一场“大战”,显得格外凌乱的暖厅,以及赵都安被撕成布条的衣服,尤其是胸口上一道道抓出的血痕时。 饶是都经过专业训练,但一群服侍女帝的宫女神色明显变得极为微妙。 甚至是惊悚。 作为寝宫的宫女,她们对于陛下与赵大人间的关系,比外人了解的多得多。 也大都知道,所谓的“面首”从未在寝宫过夜,八成是假的。 因此,看到这一幕后,便格外震惊。 看向赵都安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么疯? 宫女们贫瘠的想象力,无法脑补出“自己抓破”这种可能,本能认为是陛下抓的。 “赵……大人……请更衣。”宫女说话的声音,都支吾了起来。 “放下吧,本官自己来。”赵都安露出暖男微笑。 等一群宫女眼含兴奋地退出去,女帝也避嫌地走回了里屋,留下赵都安自己涂抹了伤药,换回了原本的衣袍。 等穿戴整齐,君臣二人在屋中简单吃了些东西,压了压肚子,徐贞观放下碗筷,淡淡道: “今日还有早朝,朕该去了。你自行回去吧。” “臣遵命。”赵都安也放下碗筷。 徐贞观看了他一眼,眸子奇异,忽然说道: “距离你放走庄孝成已经很久了。” 赵都安认真点了点头,说道: “臣正想给陛下禀告,庄孝成藏匿江湖,行踪难觅,臣这次连夜抓捕京中逆党,既是予其重击,也是想趁机做一些安排。” 徐贞观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平静说道: “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坐吧,朕准了。” 这句话的分量极重,意味着女帝放权给他,做一些针对逆党的,不太合规的事。 赵都安站起身,郑重称是,而后转身告辞。 等他推开寝宫的雕木门,走出来,脸庞给清晨的空气一泼,身上萦绕了一夜的温暖与香气也迅速淡去。 这时,他隔着重重宫闱,听到了午门方向的钟声。 朝臣入宫了。 …… …… 当朝堂诸公身着官袍,穿过午门,走入太和殿,分左右站稳。 发现今天陛下没有及时到来,按照规矩,只要陛下不来,便不算朝会召开,可以低声闲谈。 这会,一群大臣自然议论起了“国师归来”的事。 距离国师出现,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天,但昨晚的事情还没有传开,人们尚不知晓国师已经落网。 反而是关于昨夜孔翰林三人的遭遇,备受关注,这会在金銮殿上传开。 “孔翰林真死了?说是书房中上吊自杀?” “据说千牛副将也疯了,点燃了家中宅院,火光冲天,那副将大肆杀人,给诏衙的官差控制住了,说是还在等其神智恢复清醒。” “天师府的赵神官,昨夜在私宅居住,说是也受了伤,连夜给天师弟子接了回去,不过倒是没有大碍。” 议论纷纷! 而伴随着这个消息的传播,殿上群臣脸色都难看起来,伴随着焦虑与淡淡的恐惧。 他们并不太怕武道高手,因为看得见摸得着,也可有护卫保护。 但这种诡异的术法,实在是令人难免恐惧,尤其是一夜之间,一死一疯一伤的情况下。 人人自危! 有人去找马阎,想对消息求证,却发现马阎今日未曾上朝。 唯有袁立和李彦辅,这两位各自党派定海神针般的人物面色如常,却是养气功夫了得,并非心中毫无波动。 “肃静!陛下到!”突然,有太监走进来扯着嗓子喊道。 霎时间,群臣归位,尽皆熄声。 少顷。 换了一身龙袍,戴着冠冕的女帝迈步入龙椅,徐贞观笑了笑: “诸卿在议论什么?朕在外头便听着了。” 袁立开口道:“禀陛下,臣等在商议如何对付那妖道之事。妖道祸国,不可久留。” 徐贞观轻轻点头,表示认同,目光扫过下方衮衮诸公,淡淡道: “朕正要与诸卿说,昨夜,诏衙缉司赵都安率部下拔掉匡扶社分舵,遭遇妖道,已将其当场斩杀。” 霎时间,朝堂安静了。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342.第342章 你不想报复庄孝成那条老狗吗? 第342章 你不想报复庄孝成那条老狗吗? 妖道死了? 又是赵都安做的? 非但如此,连匡扶社分舵也被连根拔起了? 金銮殿上,群臣被女帝吐出的消息震的短暂茫然。 饶是以李彦辅和袁立的养气功夫,也恍惚了下,生出些许不真实感。 实在是这一切发生的太过快速,国师妖道宣布归来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吧? 只用了一天?就死了? “他是来送的吧……” 这一刻,不少大臣心头升起这个念头。 上一秒众人还在担忧议论,该如何应对这场挑战,结果来势汹汹的妖道连一天都没撑到。 还顺手带走了逆党分舵。 匪夷所思。 袁立心生明悟:怪不得马阎没有上朝,若昨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此时该当还在善后收尾吧。 旋即又不禁思忖,赵都安那小子又在做什么? …… 皇宫外。 赵都安神清气爽地走出高耸的宫门,而后步行沐浴着秋日金灿灿的晨光朝诏衙赶去。 当他抵达衙门正门,望见两尊石狮子的时候,门口的锦衣校尉们纷纷投来看神仙的表情。 “赵缉司!” “赵大人!”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由衷的敬佩,以及强烈的羡慕。 显然,昨夜的事已传开,相比于倒下的极为迅捷的妖道,真正令官差们羡慕嫉妒恨的,还是“一举打掉分舵”这件事。 “呦,这不是赵大人么,这是从哪里来?” 步入总督堂口,老熟人海棠就抱着胳膊,酸溜溜地问。 清晨时分,院子里衰败的草木上滚着朝露,今天是个大晴天,灿灿的日光照的女缉司的黑眼圈格外醒目。 “海缉司早啊,怎么不见督公?”赵都安笑容灿烂打招呼,心情相当不错。 一夜没睡的海棠打了个哈欠,说道:“在诏狱亲自盯着那群犯人。” 接着,她简要给赵都安讲了下昨夜,他被送进宫后发生的后续。 昨晚赵都安离开后,海棠带人赶到了八方戏楼,并以官差的权威,将已经被惊动的整个戏园子封了起来。 同时封锁消息,对外只说:逮捕逆党。 之后,留下的梨堂几人,去联络寻找了公输天元的队伍,与之汇合。 公输天元那边无比顺利,几乎没有阻碍,一口气逮捕了数十名逆党才结束。 之后,一堆被连夜端了的逆贼,就被打入了诏狱,马阎亲自坐镇审问,其余堂口的人负责善后,一直忙到现在。 “公输天元回天师府去了,说虽然没抓到妖道,但谢谢你的款待。”海棠一边打哈欠,一边说。 眼神幽怨至极地补了句: “你们梨堂还真是不声不响,搞出个大的啊,天师府的人脉给你薅的明明白白。” 她很酸! 只这一次,今年梨堂就功劳考核就必然排在第一了,她兢兢业业,带领水仙堂,惦记九堂第一的名头那么久,结果却给赵都安夺走了。 不过幽怨过后,也还是服气地叹了口气,丢下一句:“记得请客啊。” 就转身回去补觉了。 看的赵都安也是莞尔一笑,没解释,他的目的从不是争什么九堂第一,只是为后续做铺垫罢了。 没有急着去见马阎,他扭头先回了梨堂,了解了下具体情况。 “大人,您昨晚没事吧?”钱可柔一五一十回答完毕,好奇地打量他。 “本官能有什么事?”赵都安风轻云淡。 “可是您脸是白的……”小秘书说了半句,就给其他三个祸挤眉弄眼拦住。 心说看破不说破,大人在宫里住了一晚,脸色白一点怎么了?合理至极。 “大人,这是您的面具。”郑老九将易容面具“九易”递了回来。 这物品昨晚借给千面神君使用,回来后自然收回。 “恩,芸夕和那个吴伶情况怎么样?”赵都安问了句,然后不等回答,便起身笑道:“算了,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他准备先见便宜师兄,再去提审那几个家伙。 …… …… 诏狱,监牢深处。 晨光从墙壁顶部的“品”字形通气孔中透进来,笔直的一束,照在青鸟的脸孔上。 往日里,每逢这个时候,倘若能掐准时间的话……她与芸夕两个会挤在一处,一起迎接这监牢中难得的晨曦。 然而今天,用脸庞捧起阳光的只有她自己,青鸟扭过头,看向石床上,背对着她,面朝墙壁盘膝坐着的少女背影,小声试探:“芸夕?” 芸夕没有回答。 从昨晚回来后,少女就一直沉默地不曾说话。 短短的一日,死掉的不只是蛊惑真人,还有芸夕的心。 赵都安带着她出去转了一圈,轻而易举地摧垮了她那被谎言包裹的信仰。 少女回来后,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用小石子将墙壁上,她用来记录日期的那些刻痕统统毁掉。 然后面壁呆坐至今。 “其实……”青鸟犹豫着,想着安慰的话。 突然,走廊中传来镣铐哗啦声响,伴随着脚步声,这声音终于惊动了她们。 只见两名狱卒,一左一右,拖着一个近乎瘫软的身影走到两女对面的空荡牢房外,将那人破麻袋般丢了进去。 然后扭头就走,没有留下半句多余言语。 在诏狱,与重刑犯说话是触犯规矩的一件事。 吴伶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这位八方戏楼崛起的名角秀气的脸庞一片惨白,身上穿的不再是戏服,而是囚服。 倒是没看到太多伤口,唯一的醒目伤口,唯有腰腹之间,染血的一块。 若掀开衣服,可以看到肚腹位置血肉中,凿进去一根青铜钉,用以封禁浑身法力。 “咳……咳咳……” 吴伶咳嗽着,喘息了一阵,感觉恢复了些力气,勉强爬了起来,隔着栏杆看到了对面的两个熟人,他扯起一丝笑容,说道: “之前我们在外头,还在想你们在牢狱中会遭受如何非人的对待,如今看上去,比想象中好。” 同样吃胖了的青鸟感觉被讽刺了,她张了张嘴,说出的话变成了: “他们没对你动刑?”“动了啊,水刑。”吴伶神色还算镇定,自嘲一笑: “好歹没有被打破相,你们或许不明白,破相对唱戏来说,可是要命的大事。” 沉默了一夜的芸夕转过来,板着脸,冷笑说道: “还能开玩笑,说明没遭什么大罪。” 吴伶沉默了下,叹气道: “我真没想到,昨晚你们会与姓赵的在一起,我的身份……” “是我告诉他的。”芸夕噙着冷笑,“怎么样,有没有很生气,想怒骂我这个叛徒?” 几个时辰前,她还在痛斥鄙夷千面神君做了“叛徒”。 几个时辰后,她也成了以往厌恶的叛徒。 吴伶忍着肚腹的疼痛,盘膝坐了起来,皱起眉头: “你知道了?” 这话没头没尾,但作为京城分舵中唯一的“神章境”术士,他在京城分舵里的身份并不低。 分舵主第一,代号“压舱石”的代理人第二,他就是排位第三的社员。 俗称“三当家”。 因此,他与庄孝成的这个女弟子,有过交集,了解其性格。 再考虑到自己被捕的时间,距离芸夕入狱过去大半年了,足以令他猜测到芸夕叛变的原因。 “你们果然都知道!”没来由的,芸夕如同一头小豹子似的,被激怒了。 她爬下床,走到监牢门边,借助那一束光,才看清少女眼睛整个都是肿的,眼珠填满了血丝,嘴唇也咬破了。 她昨晚无声哭了半夜。 芸夕暴怒起来: “你们既然都知道真相,为何要给庄孝成那条老狗卖命?!口口声声说要匡扶社稷,拯救黎民,结果就是为了一己私欲吧?怎么?谋朝篡位不成,还不死心? 想要做从龙的功臣?还是什么?我只恨自己知道的东西太少,不然早在当日,就亲手结果了那老贼的狗命!枉我瞎了眼,竟与你们同流合污,呸!” 芸夕大骂不止,与其说是骂,不如说是在宣泄她憋了一夜的情绪。 信仰越坚定的人,黑化后生出的报复心越强烈。 以往她对庄孝成有多尊敬,如今就有多恨。 “芸夕……”青鸟张了张嘴,试图安抚,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吴伶忍受着少女怒骂,脸上竟也没有怒火,而是浮现一丝苦笑,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也只是叹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披散着头发,苦笑着摇头: “匡扶社既不是你以往想象的,都是一群仁人志士,也并非如你眼下所说,都是一群利欲熏心,想夺皇位的野心家。庄孝成那些人,参与了政变,已经没有了退路,却又不甘心就此流亡躲藏,想要夺回位置是真的。” “但还有很多人,是当初在政变前,家中有人就已经暗中投靠了二皇子简文,庄孝成掌握着这些人投靠的证据,一旦曝出,就会迎来灭顶之灾,所以没办法,也只能被威逼利诱着,一起参与进来。” “当然也不乏一些后来加入的,想要谋一个机遇的人,也的确有。” “还有更多的,像你一样的,一开始完全被庄孝成这伙人诓骗了,帮助他们逃亡,甚至参与进来,结果这一参与,等醒悟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就像你,如今明白了,但你逆党的身份难道就没了么?有时候,误上贼船,就只能一条路走下去。” 吴伶一口气说完,发现芸夕沉默地不再开口,他自嘲一笑: “或许在你眼中,我是在为自己开脱。 或许吧,我也承认,我的确被庄孝成他们描绘的未来心动过,起码在了解了真相后,也依旧试图推翻那女皇帝,如今落得被捕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你想骂,就骂吧。” 芸夕沉默了下,忽然问道:“社内知道真相的人有多少?” 吴伶想了想,说道: “每个分舵的高层都知道,中层的话,大多都意识到了,但往往不说破。至于下层成员,的确还有很多都被蒙在鼓里。 其实,你这么单纯的,能被庄孝成选中留在身边,已经是很罕见的了,不过,他之所以选你,或许正是因为你的信仰足够坚定吧,如此他用着才放心,至于我们……心思太杂了。” 芸夕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牢房中安静了好一阵,双方都没有再说话。 忽然,走廊尽头再次传来开门声,数名狱卒走了进来,开始同时打开两间牢房的门。 为首的满脸横肉的狱卒笑道: “三位,赵大人有请。” …… 诏狱内,某间宽敞的“审讯室”内。 赵都安靠在大椅里,双腿抬起,搭在面前的长桌上头。 手中翻看着审讯记录。 “咣当!” 审讯室门打开,狱卒谄媚笑道:“大人,人犯带来了。” “恩,”赵都安啪的一声合拢手中的册子,将双腿收了下来,换了个稍微认真些,却仍旧慵懒的坐姿,道: “带进来,然后你们都出去,不要让无关的人靠近。” “是!” 狱卒躬身退出。 而后,芸夕、青鸟、吴伶三人,被推搡走进冰冷的审讯室。 伴随着身后铁门轰然关闭,脚步声远离,石头砌成的房间内,只有冰冷的长桌,几张椅子。 透气孔刺进来的光束里尘糜浮动。 赵都安将手中的卷宗往桌上一丢,双手交叠于小腹,身体后仰,微笑着道: “坐下吧,不必紧张,本官又不是什么妖魔。” 三人表情各异。 青鸟微微侧头,不敢与赵都安对视 ——她每每想起千面神君对这个男人逢迎拍马的样子,就会生出深深的忌惮。 吴伶忐忑中夹杂复杂,二人并非第一次见面,当初赵都安去八方戏楼,与裴四娘勾搭的时候,二者就有过一面之缘。 后来他还去刺杀赵都安,结果人没见到就失败了。 最近的一次,就是昨晚在巷子马车外,他惊骇得知国师是被赵都安反杀的。 “你找我们做什么?” 芸夕坦然地,赌气一般率先坐在了他对面,肿成桃子的眼睛婆娑地望着赵都安,胸口大大的“囚”字高高隆起,不躲不避,边说边流泪: “来看我笑话吗?” 赵都安看着眼前哭了一夜的少女,忍俊不禁,忽然抽出一条手绢丢在了她脸上,淡淡道: “擦擦眼泪,你难道不想报复庄孝成那条老狗吗?” —— ps:都不用等到中午,提前更新一章,下章必定六点前,我说的! (本章完) 343.第343章 交换俘虏,间谍的诞生 第343章 交换俘虏,间谍的诞生 报复庄孝成? 冰冷的审讯室内,当赵都安轻描淡写,吐出这句话,三名犯人同时愣了下。 青鸟与吴伶是吃惊,并下意识思索,这只朝廷鹰犬找他们的目的。 芸夕的反应更为直接,她原本下意识,想将沾染赵都安气息的手绢丢掉。 但听到这句话,苍白的手一顿,竟当真胡乱地在脸上抹了抹,拭去泪水,眼神冷漠地问: “你要对付他?” 赵都安微微后仰,双手叠在小腹,模仿电影里警方大佬姿态,微笑颔首: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本官与他的仇,你最清楚。” 是的! 在芸夕的视角下,当初南郊竹林地神庙内,庄孝成险些杀了赵都安,更留下了个“放走逆党”的大坑。 仇怨极大。 “你想让我帮你?” 芸夕脑瓜一转,冷笑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赵都安微笑道:“凭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么?” 芸夕哼了一声,她硬邦邦说道: “庄孝成是条心黑的老狗,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的确黑化了,但不意味着就转变态度,认为赵都安是“好人”。 赵都安也不生气,他饶有兴趣道: “你说的没错,本官的确算不上好东西,但我可以帮你解决掉庄孝成,可以避免大虞朝黎民百姓,继续被庄老狗欺骗。 你难道不想将那些与你一般,仍在经受欺骗的,满腔热血的仁人志士们早日清醒么?” 芸夕没吭声,她被说动了! 她当然不傻。 事实上,昨晚面壁大半夜,她已然意识到,赵都安对她“另有图谋”。 从最初的关押却不动刑,到如今专门带她出去粉碎信仰,这一步步,总不会无聊到单纯为了看她的丑态。 “我知道的,有用的情报并不多。”芸夕忽然开口,她淡漠地道: “我跟在庄孝成身边,的确或多或少,得到过一些信息,但大多也都是涉及京城分舵的事,如今分舵给你连根拔除,我没有什么情报可以交待给你。” 赵都安并不意外,他依旧面带笑容,也不说话。 芸夕自顾自说道: “或者,你是想让我也如千面一般,转换立场,替朝廷办事?帮你去诈开匡扶社的大门?比如,找机会将我放了,让我逃回去?给你当间谍?” 少女语气淡然,自以为看透了赵都安的意图。 她摇头说道: “且不说我愿不愿意,哪怕我答应你,但这也是没意义的,庄孝成很谨慎,他不可能相信我,何况,我这个关押在诏狱的人能跑出去,本就是最大的疑点。” 赵都安缓缓坐直,身体前倾,两只手肘撑在桌案上,十根手指交叉,笑道: “但若是将你交换过去呢?” 审讯室内三名囚犯同时愣了下。 芸夕表情懵了下,皱起眉头:“交换?” 赵都安没有卖关子,他侃侃而谈道: “这三年来,朝廷一直在派人手搜捕逆党,京城其实只是最‘平静’的一片地界,在京城以外,斗争才更激烈,朝廷的人抓捕了很多你们的人,但同时,你们也反过来,擒住了很多朝廷的人。” 这个情报,是他在担任缉司,与上次统领临封影卫时得知的。 比如一些影卫,在调查追踪逆党过程中,被发现,就会被擒住,杀害。 三年里,朝廷与逆党的搏杀散布在江湖的各个角落。 赵都安嗓音低沉: “如果本官放出消息给匡扶社,要求彼此互换俘虏,你觉得如何?” 芸夕三人同时一怔,面露思索。 赵都安没等她回答,自顾自说道: “庄孝成未必会答应,但若我将消息扩散开呢?让匡扶社的社员们,大多得知这个消息。 呵,这并不难,只要在江湖散播消息就可以了,你们巴不得截获朝廷的情报……只要知道的人够多,就会形成压力,让庄孝成不得不点头。” 他这句话说得很肯定,有两个原因。 第一,逆党也是人,也存在亲朋好友。 朝廷逮捕的人犯,会有亲友在外头。 庄孝成为首的核心团体可以不在乎这群人的死活,但那些人犯的亲友会在乎。 就会反过来施压,积极促成这件事,倘若庄孝成阻拦不同意,那就是在得罪人,会导致匡扶社内部分崩离析。 第二,正如吴伶所说,匡扶社除了核心的高层,以及中层外,还有众多的外围成员。 这帮人仍被欺瞒,或多或少,自以为在从事正义的事情。 庄孝成打着“匡扶社稷,推翻伪帝”的大义旗号,做事情就要考虑人心。 若是明明可以救回来,偏不救,那给外围成员得知,心中难免会嘀咕。 人心散了,队伍就没法带了。 从这个角度,赵都安只要释放出这个信号,就是个庄孝成不得不答应的阳谋。 “所以,你是想策反我们,让我们通过‘交换俘虏’的方式,堂堂正正回到匡扶社里,再与你里应外合,铲除庄孝成?” 芸夕恍然,她眼睛先是亮了下,旋即皱眉道: “但哪怕我回去,肯定也不会被立马信任的吧,庄老狗不会猜不到,我存在被策反的可能。” 赵都安打了个响指,笑道: “他肯定能想到,所以我准备拿来交换的人,不是几个,而是一群。一大群。” 他脸上浮现出奇异表情,站了起来,在审讯室内踱步: “朝廷这三年来,在各地逮捕的逆党可不少,一些人已经死了,但还有很多仍在羁押。 只要我交换回去的俘虏数量足够多,庄孝成哪怕再怀疑,也没法将这么大一批人雪藏起来,或者彻底长久地关押起来。 恩,他最多将人暂时地监控起来,但然后呢?他总是要放人的,最多为了安全起见,不再允许这群人参与工作。” 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下,转回身,给三人消化的时间。 赵都安整个人沐浴在光束中,背对着光,整个人的表情便模糊起来,他笑着说道: “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了。庄孝成是不敢用这批俘虏的,所以,哪怕朝廷将这些人释放回去,也不担心他们重新与朝廷为敌,因为庄孝成不信任他们…… 但这群人又与整个匡扶社其他人,存在千丝万缕,斩不断的关系。 庄孝成不能杀了这帮人,也不能长久囚禁,一旦释放,那么混在这群人里的间谍,就可以做一些事,比如……揭晓真相,拉拢更多的人倒向朝廷? 都可以。 若他胆敢启用这帮人,那的确会对朝廷造成一些麻烦,但相比于安插间谍,获得的收益而言,便也可以接受,何况,我们也能换回来很多人手。怎么算都不亏。” 用一群要么死硬派,怎么都撬不开嘴,要么已经榨干了价值的囚犯,换回朝廷精锐,怎么看都是划算生意。 而且,还有一点是他没有说的,就是只要这个消息放出去。 那么接下来,再有朝廷的人被匡扶社抓住,就大概率不会被杀死了。 因为他们活着,可以拿来换人。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至于被俘的朝廷的人,是否有可能反过来,给匡扶社策反? 当然也有这个可能。 但朝廷家大业大,俘虏救回来,大不了就打散了丢到军营里养着,或者单独开辟一个营房监视起来。 “甚至,可能都不用那么麻烦,这么大一批俘虏的交换,匡扶社总要派人来接应吧?只要用一些手段追踪,没准就能揪出庄孝成的位置,一举将其擒拿。” 恩,这句话赵都安没给三人说,是之前与马阎见面时说过的。 马阎当时听完也是陷入沉思,然后问出的第一句话是: “陛下能同意吗?交换俘虏这种事,两军交战时算是习以为常,但涉及逆党……终归不同。” 言外之意: 朝堂上,未必无人想过这种策略,但没人敢说出来。 因为这个计划最敏感的地方在于,谁提出来,就容易沾上嫌疑。 所以,越是聪明人,越不敢提起这个计划。 赵都安其实也不想提,所以他早上从寝宫里出来时,也没有把事情说透。 只要了一个女帝准许他“全权处理”的口谕。 而他体内的龙魄,以及他前面半年立下的功劳,可以让他有资格去推动这件事。 …… 审讯室内。 陷入一阵安静。 三名囚犯都被这个计划惊住了! 芸夕眼睛越来越亮,她觉得这个法子的确可以狠狠恶心庄老狗一次。 就像一个藏了饵料的鱼钩,你哪怕知道里头有钩子,但也不得不吞下去。 她表情古怪地看着赵都安,心想这人果然心脏手狠,竟然会想出来这种恶心人的法子。 “所以,我们三个,就是你准备掺入俘虏的间谍?”芸夕好奇问。 赵都安摇了摇头,他终于扭头,看向了吴伶,微笑道: “吴伶和你们不一样,他会以昨晚幸存者的身份,尽快与匡扶社建立联系,提前回去。” 昨晚,马阎抓捕吴伶的一幕只有极少数人看见。 所以,赵都安与马阎商议后,决定将这个消息封锁。 方便吴伶回归。 芸夕愣了下,她猛地扭转小脑瓜,难以置信盯着吴伶,脱口道: “你也背叛了?!” 她懵了,要知道,不久前她还以“叛徒”的身份,对吴伶一顿嘲讽。 现在才发现,对方也跪了。 吴伶勉为其难地笑笑,说道: “昨晚马督公与我谈了谈,我便弃暗投明了。” “……”芸夕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就这样?” 她觉得这戏子跪的太快了,有些不耻。 吴伶淡淡道:“昨晚,我之所以与诏衙的人厮杀,也是受到了国师蛊惑,否则我早跑了。” 妖道对“压舱石”的滥杀,以及对他的操控,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棵稻草。 庄孝成竟然如此轻易,将身为分舵二号人物的“压舱石”卖给国师,肆意当做傀儡…… 这个举动,彻底让吴伶对匡扶社失去了信心。 马阎趁机抛出橄榄枝,并通过一些手段,让吴伶留下投名状,他也就果断地改换门庭了。 “毕竟,连庄太傅的弟子都弃暗投明了,我又何必坚持呢?”吴伶笑着看向芸夕。 “……”少女感觉自己被讽刺了。 吴伶转回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赵都安,说道: “赵大人,我很疑惑,您为什么要对我说出您的换俘计划?稍后我就要离开诏狱,您就不怕,我提前将您的计划,透露给庄孝成?” 赵都安笑容依旧淡然如春风:“换俘计划,担心泄露吗?” 担心吗? 阳谋有什么可担心的? 难道没人透露,庄孝成就想不到这一层么? 何况,间谍当然不可能只有芸夕、千面这几个,还会有其他人。 赵都安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个唱戏的小生,忽然幽幽道: “至于叫你过来,倒也不是没有用意。” 他走近了几步,抬手指了指两女,朝他柔声道: “起码,今日你知道了她们是间谍,那么,等日后换俘的时候,倘若庄孝成将她们揪出来,窥破了她们的身份,那就说明,是你背叛了朝廷。” 吴伶头皮瞬间发麻,手脚冰凉! 赵都安哈哈一笑,挥手道: “好了,没什么多余的事,就是与你们见个面,交待下,至于换俘,还早着呢,起码要等几个月筹划,再予以实施,没那么快。” 吴伶深吸口气,站起身,朝他鞠了一躬,转身拉开门离开。 芸夕也站了起来,想着有机会实施复仇计划,恨不得立即行动。 “等……一等……” 忽然,屋子里存在感最低的青鸟小声举手,她弱弱道: “赵大人……我还没叛变呢……” 她一直想说,也没人和她说叛变的事啊。 怎么稀里糊涂,被拉过来,就好像默认自己要和芸夕一起当间谍了? “你还没叛变吗?”赵都安愣了下,仿佛才想起来这事,看了她一眼,说道: “本官太忙,忘了。没事,你现在叛变也来得及,反正昨晚的事你也参与了。” 他微笑地将佩剑放在桌上: “要么弃暗投明,要么死,姑娘自己选吧。” …… …… 稍后。 成功敲定了三枚间谍的赵都安,神清气爽地在狱卒们谄媚的恭送中离开诏狱。 看了眼灿烂的太阳,叫了专职司机小王驾车,送他回家。 这边的事情不用他再盯着了,赵都安现在急不可耐,想要赶紧回去研究下,那枚从蛊惑真人手中缴获的“玉石叶片”。 “能被大虞国师那般珍重,自信能抵挡武神观想的宝物,到底是什么来历?” —— ps:今天没了,但晚上作者君会继续码字,明天中午前更新。 (本章完) 第330章 一根一根拔出来(五千字) 第330章 一根一根拔出来(五千字) 诏狱大门外,灰黑色砖石磊成的巷子里。 夕阳透过建筑屋檐,洒在赵都安的脸上,恍然如神。 然而,穿着囚服的两女却只觉寒冷,青鸟更是眼孔中渗出深深的恐惧。 她很了解千面神君,故而,更清楚能令其如此卑躬屈膝的人物,手段该何等可怕。 赵都安对此深有同感,千面神君被捕入狱后,任凭各种刑罚蹂躏,都没有屈服。 不要误会,这并不是说此人信仰多么坚定,而是单纯的冷血桀骜。 赵都安起先也没搭理,直到近期筹划一窝端了匡扶社,这才想起了这个手下败将。 饶是掌握灼烧灵魂的焰火,他也足足用了好几日,才令千面跪伏。 可惜,这人被捕后,匡扶社就切断了其掌握的诸多联络方式,未能挖出更有价值的信息。 这次外出,为防以外,掌控诏狱的周牢头,更将一根禁锢力量镇物铜钉,深深凿入千面的丹田。 这才敢将这头恶狼,交给赵都安驱使。 …… 芸夕缓缓放下手,任凭一侧脸蛋被打的高高肿起,少女挺起傲人的胸脯,很有骨气地冷笑道: “你能令他屈服,但你没法击败我!” 她已经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准备。 呵呵,烧你一下你就知道疼了……赵都安腹诽,但他很清楚,刑罚不是万能的。 何况,对于芸夕,他另有安排。 他需要这个少女真正的为他所用,而不是类似千面这般,随时都可能反咬一口。 所以,仅凭武力的镇压没有意义。 他需要从精神上,击垮她。 不过,对于今晚的大收网,他倒没有指望这冥顽不灵的少女出力,事实上,拉她们出来,只是顺手为之,或者说,是“一石二鸟”中的鸟。 “本官可没有逼你投降的兴趣,将你们带出来,只是让你睁开眼,看看真相罢了。”赵都安嘲弄道: “你不是坚信,陛下杀兄弑父,玄门政变是陛下掀起的,二皇子简文才是被迫害的,你所在的匡扶社,目的是匡扶天下正义么?” 芸夕仰起头,目光不躲不避,与他对视,针锋相对道: “难道不是?你这个伪帝走狗,还想捏造真相,虚构事实,欺瞒天下么?” 青鸟侧过头去,不忍目睹芸夕这种满腔正义,被洗脑的很彻底的热血志士被粉碎信仰。 赵都安笑着看向千面:“你信吗?” 千面神君笑道:“庄孝成那老狗哄骗人的本领,的确厉害,越是这般年轻的,越容易相信。” “住口!”芸夕破口大骂,“你个叛徒竟胆敢侮辱太傅!” 在少女看来,千面既已做了叛徒,那口中的话,自然一个字不可信。 赵都安笑笑,不再理会芸夕,从怀中取出缴获的易容面具,丢给千面神君,说道: “将你弄出来,是要你戴罪立功的,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千面神君捧着面具“九易”,笑容残忍阴冷: “大人放心,小的竭尽所能。” 顿了顿,他忧虑道:“只是,匡扶社的蠢货嘴巴极严,哪怕抓住,只怕也难以令其开口。” 赵都安淡淡道:“所以,今晚抓捕,还缺了一个人。” 谁? 众人疑惑之际,突然间,只听到头顶传来破空声。 只见西方一轮沉入地面小半的大日中央,京城连绵的建筑群顶上,逐步逼近一道黑色的剪影。 那身影速度极快,每一步跨出,都放大一分。 不多时,穿皱巴巴绣金边神官袍,身材矮胖,身后用麻绳捆缚一根硕大竹筒的青年飘然落地。 布鞋缓缓踩在石板路上,风压吹起一圈浅浅灰尘。 “哈哈,赵兄,来迟一步,莫怪莫怪。” 公输天元胖脸上笑容亲切,“多日不见,你若不命人递来消息,我还不知你已返京。” 消息延迟这么严重,你还挺骄傲呗……知道的明白你整日苟在天师府搞发明,不知道的以为与世隔绝呢……赵都安叹了口气,笑容灿烂: “有劳公输兄今晚助战,无以为报。” 公输天元胖乎乎的身子挤进车厢,一下就满了,他笑呵呵道: “你我之间,说那些太见外了。” 他眼珠一转,看向两名身穿囚衣,身段姣好的女犯人,诧异道:“旁人金屋藏娇,赵兄监牢藏娇,厉害,佩服!” 两女默默撇开头去,对这个死宅胖子敬而远之。 “咳咳,时辰不早了,走吧。今晚还有许多人要杀,可不能耽搁了良辰吉日。” 赵都安微笑着吩咐,手中展开一份文件,那是梨堂近期锁定的一名匡扶社逆党。 职位不高,处于整个情报体系的外围、底端。 此刻,钱可柔等人应当已经出发暗中布控。 赵都安仍记得,他定下收网行动时,底下人的错愕:“大人,我们只揪出这一个小卒子,如何能扯出整个分舵?” 他当时的回答只有四个字:顺藤摸瓜 潜藏在百万人口中的逆党,如海水中的一根根针,刺在朝廷的肉里隐隐作痛。 他今晚要做的,就是将这些针,一根一根拔出来。 担任车夫,戴着斗笠的侯人猛抖动缰绳: “遵命!” …… …… 夕阳沉入地面,京城迎来了又一个夜晚。 对于绝大多数百姓而言,他们既不清楚国师妖道在上层搅起的风雨,亦不知晓今晚赵阎王的动作。 黄金屋是京城中一座书铺的名字,取书中自有黄金屋之意。 只是因位置偏僻,生意并不很好,周围的邻里都知道,书铺老板是个穷酸书生,整日坐在铺子里翻阅那几本破书。 生意好时,能卖出几册书,不好时,整日也就兜售几张宣纸、毛笔。 贫苦现状与“黄金荣”这个人名形成了惊人的反差。 当黑夜到来,黄金荣关上店门,拎起菜篮子,去附近的坊里市买了些收摊时,便宜卖的蔫吧菜蔬。 转了一圈回来后,在铺子外头挂上“打烊”两个牌子,人在后头灶房简单烧了菜,搭配着水泡饼子吃。 黄金荣约莫四十余岁,独居,无家室,沉默寡言,是外人眼中的孤僻性子。 然而,却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乃是匡扶社京城的间谍之一。 身为中层,黄金荣手中有几个下线,往上,还有上线,至于处于整个情报网的哪一层,他自己都并不清楚。 黄金荣只知道,这套彼此隔绝的情报网,乃是太傅庄孝成一手打造。 只是相比于太傅坐镇的时代,这半年来,整个组织不断被打压,而上级不时递来的消息,则令他时而惊喜,时而忧愁。 “砰、砰砰……” 黑夜笼罩下,黄金荣沉默地吃着晚饭,突然听到铺子传开拍门声。 他皱起眉头,起身走出去,喊道:“打烊了,去别家吧。” “砰、砰砰……” 拍门声却更加急促。 黄金荣眼神紧张起来,走到桌旁,抓起米袋子里藏的匕首,小心走到门扇侧,听到外头传开急切的声音:“金鹰,是我!” 黄金荣听着熟悉的声线,愣了下,从门缝望来一看,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圆脸。 他忙拉开门,放后者进屋,旋即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才关上门。 “你怎么来了?”黄金荣脸色难看,看着自己的下线。 按照庄孝成定下的规矩,线人之间如非紧急,禁制见面。 圆脸青年神态焦急,拉着他走到后宅,点着蜡烛的房间里,关上门,急切道: “出事了!我得到最新情报,压舱石死了!” “什么?”黄金荣大惊。 圆脸青年说道: “压舱石今日主动找到了白马监赵都安,然后死在了那边,我听说,诏衙的人怀疑,压舱石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是被……国师操控……国师回来了!我拿到消息,事情实在紧急,只能冒险来找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金荣恍惚了下,突然跌坐在椅中,呢喃道: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他脸色难看道: “我今晚拿到上级的消息,就是说国师回来,已经接触了压舱石和一些高层社员,还说情况有些不对,具体如何还不清楚。” 圆脸青年激动地骂道: “你跟我说句实话,他到底死没死?我可探听到,国师给朝廷放话,威逼伪帝给他恢复名誉,还说,二皇子当初发动政变,根本不是他蛊惑的,而是二皇子自己的心思……” 黄金荣心乱如麻,闻言沉声告诫道: “住嘴,这种话你是从哪听来的?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对外,都要按照太傅的那套说辞。” 圆脸青年恼火道: “这里有外人吗?谁不知道政变的是二皇子?太傅那番说辞骗骗那群书呆子读书人就好了,我又不会乱说。 而且,现在往外说的是那妖道!而且压舱石死了!太傅知道不知道?” 黄金荣默不作声,颓然道: “我又接触不到高层,如何知道?总之,我此前没有收到国师要来的消息,可能是我级别不够!” 抱怨了几句,他突然猛地察觉不对劲,抬起头,盯着面前熟悉的社员,眼神狐疑: “等等,你今天的性子不对……不对!你是谁?!” 圆脸青年面无表情,脸庞蠕动扭曲,身高也咔嚓咔嚓生长,恢复为千面神君模样。 他冷笑着说道:“赵大人说了,投降不杀。” 黄金荣汗毛乍起,藏在袖中的匕首划过寒光,朝千面神君面门凿去! “呜!” 被禁魔钉封死了丹田的千面神君翻滚闪避,并不与之交手。 黄金荣刺出匕首后,却是团神撞开门窗,朝书铺后门逃窜! “呵呵。”千面神君冷笑不语,默数:“一、二、三……” 只听外头噗通一声,黄金荣被如沙包一般打了回来,一名名穿着夜行衣的锦衣校尉从黑暗中走出,将其生擒活捉。 当一行人,乘着夜色,穿过僻静的巷子,顶着月光抵达一处巷子口时。 千面神君卑躬屈膝:“大人,人拿到了。” 头顶乌云散开一角,月光如水浸润夜色,宽大的车帘被掀开,露出箱内的四人。 赵都安神态淡然,如坐镇中军的将领。 旁边的公输天元笑呵呵看着对面的芸夕。 穿着囚衣的少女,手中捧着一朵金属喇叭,此刻,喇叭里传出轻微的声音: “大人,人拿到了。” 公输天元笑呵呵道: “我都说了,这件镇物叫两声,教那什么神君身上藏一朵,你拿一朵,对面的一切动静,你都听得见,你还偏不信。你质疑别的我不管,但本神官的造物,从来都是精品。” 芸夕置若罔闻,她神色呆呆的,如同一只提线木偶。 那张虽发丝凌乱,却清丽过人的瓜子脸上,眼眶中隐隐流淌出两行晶莹的泪,喃喃道: “不……不可能……你们在合伙骗我……也骗了他……政变的不可能是二皇子……太傅不会骗我……” 方才,她全程听到了屋中对话。 青鸟轻轻叹了口气。 赵都安懒得搭理芸夕,走下马车,垂眸俯瞰被锦衣校尉用刀压着,跪在地上的黄金荣,微笑道: “接下来,不要叫,不要喊,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知道了么?” 钱可柔抬手,摘下对方口中的布,黄金荣目眦欲裂,盯着赵都安: “赵狗,你不得好死!”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看来你不想活。” 他转头,对公输天元道:“劳烦你了。” “小事一桩,” 公输天元一摆手,慢腾腾下了车,反手扯下身后的大竹筒,用胖手“咚”的一声按在地上。 袅袅白烟中,一只妖异漂亮的狐狸缓缓从竹筒爬出,凝视黄金荣。 狐仙! 野狐神! 当日庆功宴上,公输天元曾用野神附体,令靖王府密谍头目开口,代价是目标死亡。 “嗬嗬——” 黄金荣的骂声瞬间停止,他双目茫然,已被狐仙附体,有问必答。 公输天元随口道:“你的上线是谁,如何联络,口令等密语是什么……” 马车上,赵都安将审问的活交给手下,抽出一条手绢好心地递给芸夕,见她魔怔了一般,就给了青鸟: “擦擦眼泪吧,呵呵,不愿意相信没关系,夜色漫长,后面还有很多人排着队等着我们,不是么?” 芸夕浑身一颤,并不言语,只是用力,很用力地抿着嘴唇。 心中信仰,却已崩开了一条裂纹。 千面神君笼着袖子,在一旁仔细盯着黄金荣,记下对方的模样,准备等下易容成对方,再去骗对方上线。 他咂咂嘴,好奇道:“大人,您为何不用那灵火,灼烧此人,必能令其投靠。而大费周章,请神官相助?” 赵都安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畏惧刑罚的人,你要他说什么,他说什么,但他敢说,你敢信么?” 千面神君打了个寒战,避开目光,垂下头去。 赵都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进入车厢,淡淡道: “顺藤摸瓜,兵贵神速,我们要做的,是用最快的速度,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通过这一个,又一个节点,把人揪出来。而没有时间浪费在拷问和辨别真假上。” 青鸟忽然鼓起勇气,说了声:“他会死吗。” 赵都安闭上眼睛:“谁又不会死呢,他亦或你们杀人的时候,可从未手软。” 片刻后。 被榨干有价值情报的黄金荣七窍流血,倒地而亡,而吞了一条魂魄的狐仙露出意犹未尽的神色。 赵都安拍拍坐垫:“走了,下一个。” “我们得快一点,莫要让那妖道跑了。” …… …… 孔翰林是在日暮时分回家的。 这个仓髯白发,瘦巴巴的老头有着清流官员骨子里的傲气。 哪怕清晨已被召集入宫,清楚知晓了妖道可能找上自己,他仍旧没有进行任何躲藏,或求助。 他甚至连这一天的节奏都没有打乱。 出宫后照旧去翰林院做事,校对了几份书稿,然后揪出数条文法错误,以及圣人语义的歧义。 唤来年轻的翰林一顿批评,大骂当今读书人越来越差,不如他那老一代。 “世风日下!” “有辱斯文!” 然后将文稿打回重写,自己慢腾腾去衙门的饭堂吃了午饭,依旧是豆腐、咸菜、米饭三样。 又厮混了一个下午,没有理会其他翰林对他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照旧踩着暮色,返回家中。 没有将这些事与老妻说,吃过饭,泡过脚后,孔翰林走入书房读圣贤书。 夜色渐深,呜呜的风声吹得窗纸微微抖动。 不知不觉,书房门被推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那赫然是个妇人,约莫三十余岁,容貌平凡,并非家里的人,也不知是怎么进来的。 “你是何人?胆敢打搅老夫读书!”孔翰林起身抬头,怡然不惧。 手脚粗糙的妇人不答,只微笑着坐在他的对面。 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扫过桌上相比于往日,厚了数倍的圣贤书,与桌上摊开,写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熟宣纸。 她微微一笑: “孔先生,你既心中无恐惧,又为何寻圣人庇护呢?” 孔翰林胡须颤抖,眼神微乱:“妖道!”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331章 人间就是个巨大的谎言 第331章 人间就是个巨大的谎言 夜色加重,京城上空的云絮被风吹的流动加快,那丝丝缕缕的云,犹如抹布,一遍遍擦拭着澄净如新,反射冷光的月轮。 孔家宅邸四周,黑暗中藏着一名名穿着夜行衣的锦衣,确保任何一只蚊子飞入,都会被察觉。 “呼……吸……”宅子斜对面,一条狭窄的巷子口。 张晗身躯笔直,靠在冰冷的灰色墙壁上,胸口因呼吸而起伏不定。 这位九堂第一的卷王今晚带队,守在孔翰林家外,埋伏追踪妖道。 不久前,他亲眼目睹一名妇人径直走入宅邸。 张晗默数心跳,大概估测出,人已经进入了足足两刻钟。 “大人,我们就这样继续等下去吗?”狭窄的巷子里,一名缉司走出,压低声音问。 黑暗中,窄而长的巷子里,藏着十几双眼睛,每个人的刀都用布包裹着,靴子也是最柔软的布面,以防碰撞中发出声响。 张晗一言不发,摇了摇头,视线却死死锁定宅院。 因白天赵都安传递来的情报,马阎临时改变了战术。 “既然妖道可以附体旁人,接近目标,那守株待兔的策略就行不通,若有人接近孔翰林,不要打草惊蛇,等妖道离开,你等暗中尾随,尝试溯其本体。” 马督公的声音,回荡在他记忆里。 “出来了!” 忽而,憋的难受的众人惊喜起来,只见关闭的孔宅大门打开,那名粗手醋脚的妇人独自走出。 她关上门,辨别了下方向,朝着清冷的街道一侧走了一段。 忽而驻足,原地转向,径直朝众人藏身的窄巷靠近。 “出来吧,我看到你们了。” 妇人微笑着说道,这会,云絮给风吹散,月光洒下,照亮了她诡异的笑容。 张晗心头一沉,攥着七尺剑柄,跨步走出,沉声道:“拿下!” 身后锦衣鱼贯而出,拔刀声连成一片,迅速拉来一个半弧阵型。 没人试图与这个可以蛊惑人心的妖道对话。 然而,月光下,妇人却只是微笑地望着他们逼近,忽地用双手按住脑袋,用力一转! “咔嚓!” 妇人拧断自己的脖颈,头颅转了一百八十度,原地扑倒,已是死透了。 “啊——” 饶是杀掼了人的锦衣们,也都吓了一跳。 “呼啦啦——” 突然,夜空中有衣袍猎猎抖动声。 马阎如一只巨大的夜枭,驾着风,从远处的建筑群疾奔而来,飘然落地。 他穿戴着一件黑红间杂的披风,冷峻的脸上神色凝重:“怎么回事?” 张晗迅速将情况说了一遍,末了道: “和赵缉司说的一样,那妖道真身根本没来,而且察觉到了我们,根本没给我们跟踪的机会。” 马阎扭头,望向孔宅,说道:“孔翰林呢?” “属下还没进去查探。” 马阎迈步,披风在身后舒展如荷叶: “去看看,等下将孔翰林带走,整个孔府也控制起来。等确定里面的人没问题,再放开。” 说着,埋伏在四周的官差冲入孔宅,在宅子里人们惊恐慌张的目光中,马阎径直来到书房,伸手推开! 继而愣住。 只见,书房内,烛火已熄,瘦削苍老的孔翰林,将自己吊死在房梁上。 双眼外凸,身体如一条悬挂的腊肉,脚下,是被他踢翻在地的凳子。 “啊!老爷啊!”门外,赶来的老妻发出哀鸣,晕厥过去。 马阎面沉似水,没理会喧嚣,走到书桌旁,看到了那被撕成两半的“子不语快力乱神”,和散乱一地的圣人书籍。 “督公……这……” 马阎不发一语,突然猛地醒悟了什么,暗道:“不好!” 旋即,整个人飞身出了孔宅,跃上半空,披风飘动着,朝夜色飞奔。 他怀疑,千牛卫副将和丹道赵神官两处,也会发生意外。 妖道既已识破衙门跟踪的把戏,那么就必须更改计划,竭力避免更多的死伤。 …… …… “客官,要打烊了,您看……” 城中,某座店铺内。 一名小二系着“围裙”,手中攥着一条抹布,走到店内靠近角落的位置,朝那名容貌格外俊俏的年轻客人说道。 大虞朝除了烟柳巷外,并没有别的“夜生活”存在,吃喝店铺,关门的时辰也会早一些。 此刻,这件铺面里,只剩下这一桌,伙计已经吹灭半数灯笼。 八方戏楼的招牌小生,已在京城戏园圈中斩获一定名号的吴伶愣了下。 看了眼空荡的店铺,又看了眼自己面前,桌上吃光了的小菜,与喝光的酒壶。 沉默了下,起身放下一串铜板,歉意笑笑,告辞出门。走出铺子,吴伶行走在安静的街道上,脸色凝重起来。 今天,是约定的与上线“压舱石”见面,传递消息的日子。 然而吴伶一直等到铺子打烊,也没有等到“上线”的出现。 “莫非有事耽搁了?以压舱石做事的周到,按理说不该出现这种事。”吴伶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作为匡扶社间谍的一员,他还并不知道“上线”已经死了,更对国师的到来一无所知。 但身为间谍,心中本能对危机的嗅觉,却令他难以平静。 略作权衡,吴伶一咬牙,选择冒险去见另外一名社员。 作为神章境,主修“戏神”的武生术士,他在分舵中属于高层,掌握有不只一名间谍的联系方式。 吴伶如鬼魅般,在夜色中奔行,在巷子中绕了一大圈,确保身后没有“尾随者”,这才出现在“黄金屋”书铺外。 敲了敲门,没有回答. 吴伶干脆纵身一跃,轻飘飘进入院中,推开了房门,看到了桌上还没有收拾的碗筷,以及还在燃烧的蜡烛。 昏黄的房间中,没有“金鹰”的影子。 “不对劲!” 吴伶目光一凝,突然发觉了屋内存在一些怪异的痕迹,他循着痕迹,推开后窗,发现窗子有所破损,似乎被人强行关上的。 等他走到后院,更看到了地上明显凌乱的,没有清扫干净的脚印。 “糟了!” 吴伶心头一沉,身躯一转,整个人倏然化为了一张薄薄的,巴掌大的,描绘穿戏服小人的“驴皮影”,迎风飘出院子,一直到远处,确定安全,才恢复为人形。 “金鹰出事了?” 吴伶心头焦急,一咬牙,折身又去找了距离最近的,另外一名间谍,结果依旧扑了个空。 他不死心,干脆驾驭法术,跑远了一段区域,找到第三名间谍,再次扑空! 失踪! 失踪! 还是失踪! 这一刻,吴伶心头陷入强烈的焦躁,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咬了咬牙,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折身往自己的居所——八方戏楼狂奔! 他掌握的间谍数量不多,已经没办法继续寻找,但他知道,倘若真发生意外,肯定会有人来通知自己。 当吴伶返回八方戏楼,他蹲伏在外墙上,以秘术用手指点了下眉心,眼孔中透出蒙蒙青光。 确定戏楼四周,没有异常,这才小心翼翼化身为“驴皮影小人”,飘入院子,以避开戏楼里其他人的注意。 然后侧身,从门缝中挤进了自己的房间。 “呼……不对劲,很不对劲!我最多等到天明,如果压舱石还没传来消息,我就只能冒险用备用通道,尝试联络总舵……” 吴伶思忖着,突然,他浑身僵住,巴掌大驴皮影小人猛地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房间中,床铺上,盘膝打坐的身影。 那是个穿黑白格衲衣,头发以一根桃木木钗固定,斜背一柄桃木剑的道人。 约莫五十余岁,脸庞五官略显立体,两条泛黄的眉毛极为醒目。 “呵呵,”蛊惑国师用幽深的眸子俯瞰门口的小人,嘴角缓缓勾起,掐诀的双手朝前一指: “正好,来给本国师护法。” …… …… 另外一边,赵都安率领梨堂一行人,如法炮制。 根据从“黄金荣”口中获得的情报,火速拔出一个又一个间谍。 每次,都是千面神君易容骗取信任,先行套话,并稳住对方,然后趁其不备出手,在梨堂锦衣配合下,将其擒拿,再由公输天元用狐仙审问。 循环往复。 在赵都安刻意的要求下,千面神君一次次和不同的人,揭露玄门政变的真相。 芸夕捧着那朵“两声”,一次次被迫听到残酷的真相。 少女一开始还强行维持,神态坚定,但渐渐的,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给出答案,这个庄孝成亲自调教,培养,一心以为自己在为民除害,一腔热血地为正义二战的少女,那颗赤诚之心上的裂纹,不断加大,再加大。 直到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如同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 青鸟手中给她擦拭眼泪的手绢都湿透了。 “你们都知道,太傅在骗人对不对?” 在又一次停车的间隙,芸夕忽然扭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青鸟。 青鸟惭愧地避开视线,低声说:“我……我在牢里没敢告诉你……” “所以,太傅在骗我?骗我们?骗了天下人?” “……恩。” 芸夕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又睁开,扭头看向赵都安,少女漂亮的脸蛋上,突然露出自嘲的讥笑: “我是不是很蠢?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还在牢里傻傻的想着英勇就义。所以,庄孝成当初丢下我的时候,我就该明白了。” 赵都安懒得搭理信仰崩塌的少女,他走下马车,看着前方空手而归的众人,皱眉道: “没成功?” …… 感谢书友我是ikun敌军放马过来的8888点币打赏! 下一章零点前更新 (本章完) 第332章 定位妖道 第332章 定位妖道 巷子前方,如潮水般返回的梨堂众人,竟没有带回新的间谍。 面对赵都安的责问,千面神君打了个寒战,卑躬屈膝道:“没找到人。应该是出去了。” 这么晚了,能去了哪?赵都安皱起眉头。 钱可柔忽然道:“大人,有没有可能是被妖道弄走了?就像您白天遇到的那个代号压舱石的中年人一样。” 这个猜测,令众人的脸色都变化了下。 若猜测为真,那妖道国师调走逆党目的为何? 了解情况?开会? 还是…… 再次出手? 经验丰富,三十年前曾经是诏衙金牌锦衣的郑老九借助月光,整理着手中的一份份纸张。 纸上,记录着他们这一晚上从逮捕的人口中,拷问出的人员线索。 郑老九将这一条条线索,在纸上不断交叉连接,绘制成了一张人际网。 他在试图还原京城逆党分舵的人际网络。 赵都安上辈子,听过一个六度分隔理论,说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的间隔,不会超过六人…… 间谍网虽在庄孝成的设计下,进行了很多阻隔,但这些人终归是彼此存在关联的。 而庄孝成设计的间谍网络,在赵都安看来,也仍旧有些粗糙。 因此,虽然还没有逮捕所有人,但纸张的人际网,已经近乎构建完成。 “大人,不对劲,” 郑老九走上前来,将手中满是线条的网状纸上呈上,语气认真道: “按照咱们如今掌握的情况,虽还没摸透,但按理说,也该能摸到那妖道的踪迹了,此人既然解除了逆党代理人,没道理整个逆党压根没有相关消息传开…… 尤其,我们审问了这么多人,所有人都不清楚情况,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压舱石的死亡,只有部分与之直接联系的中层,才察觉到情况不对……” 赵都安皱眉盯着他:“老郑,有什么话,你直说就好。” 郑老九认真道:“大人,我怀疑,这妖道压根没有与逆党在一起,也没有藏身在逆党所在之处。” 作为梨堂心腹,他们知道,自家大人今晚的收网行动之所以提前仓促启动,就是因为妖道的出现。 赵都安的思路,也的确是这样: 既然妖道与‘压舱石’接触,且与庄孝成同属一个阵营,那么此刻很大可能,会在逆党安排的地方落脚。 最起码,只要抓到了解情况的逆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妖道下榻的地方。 予以抓捕。 但眼看着已经快后半夜了,他们抓了这么多人,却愣是没有获知妖道下落。 足以说明,赵都安一开始的推测可能方向上就错了。 “大人,老郑说的有道理,会不会这妖道宰了压舱石后,就躲起来了,压根还没有与其他的逆党联系?咱们动手太早了?”侯人猛附和。 钱可柔咬了咬嘴唇,道: “没准还是咱们抓的人不够多,我建议继续抓,总能找到线索的。” 车厢中走下来的公输天元也面露失望。 他今日虽主要是为了帮赵兄而来,但身为天师府弟子,也存了斩妖除魔,解决国师的心思 ——赵某人从不让人白忙活,这次找公输天元,也是在隐晦地送他一个功劳。 但如今,似乎陷入困局。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赵都安也一时迟疑起来,皱眉思索,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否正确。 若判断失误,今晚的收网反而会打草惊蛇。 “还有一种可能。” 突然,众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赵都安扭头回望,只见车厢内,穿着囚服的少女用衣袖擦拭干净泪水。 芸夕眼眶泛红,跪坐在车厢内,迎着一道道视线,她眼神冷漠,语气平静异常: “匡扶社京城分舵,不只有你们掌握的这些人,还存在另外一条单线,与整个情报网完全割裂,只由分舵主,或‘压舱石’这个副手,单独联络。 你们口中的那妖道若是杀了压舱石,没准也能从他那里获知这条单独的情报线……如果我是他,显然会更倾向于藏匿在那边,毕竟,谁也不知道情报网中是否存在内奸。” 赵都安愣了下,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芸夕: “你知道那条暗线?” 芸夕信仰崩塌后,似乎智商都提高了,轻易领悟了他的意思,认真道: “你怀疑,庄孝成将我抛弃,说明我掌控的情报不多?” 少女摇了摇头,反驳道: “第一,我跟在庄孝成身旁,虽然他很多关键情报不让我知道,但我终归有机会,趁他不注意,了解到一些。别误会,这完全处于好奇心。” “第二,他抛弃我,是因为远隔千里,用法术捞人,多带一个人走,耗费的法力是成数倍增加,并不意味着我没有价值。 哼,你真以为,庄孝成挑弟子,是随便随便的么?我在社内年轻一代中,也是最优秀的几个之一。” 这一刻,芸夕似乎完成了某种蜕变。 或者说是:黑化。 她略有些圆润的脸蛋冷漠无比,眼神有些疯狂,令青鸟都下意识离她远了些。 赵都安愣了下,然后笑了。他笑得很开心,就如同诱骗人堕落的恶魔。 他今日带芸夕出来的本意,就是摧垮她的心灵,却不想目的达到之余,还有意外收获。 “那么,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赵都安走过去,用手指挑起跪坐少女的下颌,让她扬起小脸,与俯瞰姿态的自己对视。 两张脸距离很近,四目相视,少女不躲不避,瞳孔深处藏着隽永的悲伤与死寂。 芸夕全无反抗,她平静道:“你可以叫那个死胖子,用狐仙拷问我。” 她自嘲一笑:“左右不过是一死。反正我已经死了。” 她用手戳了戳自己鼓胀的胸口。 哀莫大于心死。 不是……你这小姑娘咋骂人呢……公输天元不乐意了。 赵都安却收敛笑容,问道:“那条单线,在哪里?” “八方戏楼,戏子吴伶。” 芸夕平静道:“匡扶社在京城的间谍大多都是凡人,因为足够不起眼,高手很少,这个吴伶是唯一的一个,戏神道神章术士。” 赵都安退后两步,将少女粗暴推进车厢里,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道: “兵分两路!公输兄,烦请你压着千面,带锦衣校尉们继续按照已经掌握的线索收网抓人,可柔,你们几个缉司跟着我,立即前往八方戏楼!” 八方戏楼距离有些远,芸夕给出的线索只是个参考,所以,他选择了更稳妥的方法。 两支队伍一同推进,这样可以最大程度提高成功率。 公输天元愣了下,说道: “赵兄,我这边是没问题,这么多人,哪怕遇到那妖道,我也有底气拿下,但你这边……人手够吗?一个神章术士,一个手段诡异的蛊惑妖人,若是……” 赵都安本想说足够了,但又想到轻敌必死定律。 想了想,招呼出三名锦衣,给出了孔翰林等三人今晚的住址,要他们去摇人。 作为缉司,他早知晓今晚诏衙的行动安排,马阎会在三个地方巡游。 …… …… 千牛卫副将的宅子,在城西。 考虑到仇恨值的高低排列,今晚在这位武将宅子附近埋伏的,有两个堂口。 马阎从孔宅离开后,只犹豫了片刻,就朝着距离更近的千牛副将处赶来。 虽说禁军副将武道修为在身,远不是凡人之躯的孔翰林能比,蛊惑难度大出许多。 但马阎从不敢低估国师的力量。 然而当他急匆匆赶到的时候,人还没靠近,远远的,就瞧见了前方的火光。 副将宅邸失火了! 马阎心头猛地一坠,猎猎的披风在黑暗中,几乎飘成了一条直线。 “督公!” “督公您来了!” 当马阎降落在宅邸内,就发现整个庭院显然遭受了暴力损毁,到处都是战斗的痕迹。 宅子里的家丁正在救火,而本该埋伏在外头的官差们,却聚集在庭院中,甚至还有人挂了彩。 “怎么回事?”马阎面色难看,一眼瞧见了人群中,倒在地上,被绳索捆缚,浑身染血的千牛卫副将。 这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披着轻甲,披头散发,身上到处都是血污,脖颈上青筋凸出,正如野兽般嘶吼咆哮,似乎失去神智。 守在这里的海棠走了过来,她腰间的飞刀袋子空了一半,俨然经过一场苦战。 女缉司苦涩道: “我们先是看到有个男人进了宅子,然后按照您的吩咐蹲守,准备后面尾随,却一直没等到动静,直到宅子里突然发出惨叫声,伴随着火光升起,我们才冲进去。 就看到千牛副将整个人疯了一样,拎着大剑到处挥砍,好几个家丁都被他砍死了,火焰是灯笼点燃屋子烧起来的。 我们也不敢下死手,只能合力想办法将他控制住,就打成这样了。” 若不顾生死,在场锦衣可以很容易杀死发疯的副将。 但为了将其生擒,众人显然付出了不少伤势为代价。 马阎沉声道:“那个实施蛊惑的男子呢?” 另外一名缉司走出来,指了指着火的房子门口,阶梯上一具烧的乌黑的尸体,说道: “他第一个被砍死的。” ———— ps:芸夕:我本是富家小姐,却遭老登诓骗,投身骗局。今日重生归来,投一张票,倾听我的复仇计划…… (本章完) 344.第344章 大儒讲学,世子进京 第344章 大儒讲学,世子进京 滨海道以东,毗邻东海处,有青山高耸入云。 青山脚下,便是那座数百年来,由一座小镇扩建而成的“武帝城”。 绵延的官道上,远游归来的柴可樵迈步而至。 头发凌乱,风尘仆仆。 柴可樵在城门口站定,扬起被晒得面庞红黑的脸,忽然咧开大嘴,露出雪白牙齿: “我回来了!” 没有盛大的迎接,甚至都无人关注。 直到柴可樵迈步进城,在一座熟悉的酒楼里坐下,吃了一顿饭,丢下一锭银,潇洒离去时。 城中那些自江湖各地赶来青山脚下朝圣的江湖武夫们,才闻讯而来,失望地发现城主亲传弟子,早已离开。 柴可樵穿过城池,抵达青山脚下,开始沿着崎岖陡峭的山道攀登。 沿途,他依旧可以看到尝试登山的武人。 只不过,伴随他越走越高,路上遭逢的人也在减少。 青山上,那漫长的山道每隔几百级台阶,就有人为开凿出的平台。 平台上有武帝城一脉的弟子修行,旁若无人。 有少年扎马步挥拳,汗如雨下,摇摇欲坠。 有青年盘膝打坐,托腮沉思,许久后会突然跳起来,捡起地上的树枝在空气中“呜呜”地刺个数次,然后丢下,盘膝于地继续抱头苦思。 有中年人赤膊,一次次撞击巨树,每一次都有泛黄叶片簌簌落下如鹅毛大雪。 青山上每走高一层,便有一层崭新的风景,柴可樵一步不停,也无人看他哪怕一眼。 江湖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武帝城青山,就好似完全不设防一般。 不知不觉,柴可樵走入云层,他清晰地感受到,云层中有一道道视线投来,又挪开。 他知道那是守山的师兄,在确认他的身份后,便不再理会。 “真是冷漠啊,都不会出来打个招呼。” 柴可樵叹了口气,走出云层时,已经来到了山巅。 从这个高度往下看,整个武帝城都笼罩在云海之下,那一根根蘑菇状的云气巨柱,令人渺小如蚁。 视线尽头,是山峰朝海面延伸出的一座断崖。 “哗哗——” 海风迎面吹来,扫去旅途的疲惫。 柴可樵恭敬走到断崖附近,望向了盘膝背对着他,观望东海的那道身影。 “师父,弟子回来了。” 独坐断崖的人如其名,骨架高大魁梧,同样是一身粗布麻衣,粗糙杂乱的头发黑白间杂,用一条丝带随意束在脑后。 武仙魁有着一张约莫五十余岁中年人的脸孔,容貌并未太多特异,唯独眉心烙印一枚如火红重枣色泽大小的印记。 这位当今天下,四位“天人”中唯一实打实的武道大宗师撑开眼皮,没有回头,平静问道: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柴可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弟子此行没能与天海小和尚打一场,甚为遗憾,回来途中便绕路去找人切磋一二,回来晚了些。” 武仙魁说道:“听山下的人说,这次是大虞供奉抢了风头,姓……” “姓赵,赵都安,”柴可樵想了想,说道,“弟子也没想到,竟是此人夺魁。不过说是依靠了太阿剑。” 武仙魁不甚在意道: “胜便是胜,又岂在乎依靠拳脚刀兵?看来,皇族供奉后继有人。那女皇帝如何?” 柴可樵想了想,道: “弟子所闻所见,那女帝对政务极为勤勉,想来是个想做明君的。” 武仙魁失望道: “人如蜉蝣生于天地,寿数人力有时尽。本以为皇族又出了个天赋卓绝的子嗣,却如此挥霍光阴于俗物,可惜。” 柴可樵眨眨眼,说道:“那百年约战……” 武仙魁闭目道:“自当全力以赴。” 昔年,大虞皇族开辟的“武神”与武帝城两大传承争锋,仿照佛道斗法,约定了百年一次赌斗。 不过,不同于佛道那种派出年轻弟子出战的规矩。 赌斗却是各自巅峰战力出手。 上一个百年,代表皇族赴约的,却不是皇帝,而是处于巅峰期的大内第一供奉海春霖。 那一战,海春霖受内伤,境界不进反退,从伪天人门槛跌回世间境界。 这一个百年,有且只有徐贞观可以赴约。 如今,佛道斗法既已结束,距离武帝城与大虞皇室的赌斗,便已不再远。 柴可樵笑道: “那女皇帝未入真正天人,想来不是师父对手。” 武仙魁却道: “却也未必,若其能在赌斗前晋级天人,以帝王龙气加持,却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柴可樵纳闷道:“师父不是说,她投身于政务,耽搁修行?还能更进一步?” 武仙魁却忽然说道: “昔年大虞太祖的确惊才绝艳,非但自身武道强悍,毗邻人仙,更创下独属于帝王的晋级之法,聚集帝王龙气,以气运加身,只是第一,若能封禅洛山,未必无法更进一步。” 封禅洛山? 柴可樵愣了下,还想再问什么,却看到独坐断崖的第一武道宗师挥了挥手: “去吧,接下来在山中闭关,出去游历一遭,你也该踏入世间境了。” …… …… 某个傍晚,临封道。 前往京城的官道上。 某处背风的山坳中,一辆辆马车停了下来。 身长七尺,年过五旬,文人打扮的宋举人跃下车,开始大声指挥家丁仆从去清理过夜的营地。 而后,这位当日与赵都安在太仓府打过交道的举人老爷,近乎殷勤地走到队伍中,一辆朴素却特殊的马车外,恭声道: “先生,日暮了,赶不上前方村镇,只好在此过夜了。” 驾车的二十余岁的书童掀起车帘,一位身穿儒袍,外罩大氅,头戴方帽,颌下生着一蓬美髯的中年男子走下车驾。 当中年人出现的瞬间,后方走来的一名名年龄各异的读书人,纷纷齐声行礼:“先生!” 如此声势,引得附近也准备扎营露宿的陌生人纷纷侧目,不禁打探起来。 在得知这乃是“云浮道正阳先生”后,皆大为吃惊。 宋举人对此毫不意外,他抬起头,朝车驾后头望去。 只见正阳先生的马车后头,还跟着数十辆车驾,其中不少都是驴子或牛拉的板车,一个大车上,可以乘坐数人。 这还没算上骑马追随的,以及路上尝试步行跟随尚未掉队的那些读书人。 乌泱泱,足有上百人之多。 宋举人是在赵都安离开后一些日子,得知恩师正阳先生北上,途径临封的。 作为“正阳门下门徒”,宋举人当即以隆重声势迎接,这才得知,正阳先生竟从云浮道而来,此番欲要进京。这位素有“大虞第一隐士”,在文坛中的名声,几乎与太师董玄齐名,在南方声势甚至更大,隐隐有“南阳北董”之称的正阳先生在云浮道,是近乎当世圣人般的存在。 其于家兄墓前守墓多年,著书整理阐述历代儒门圣人言论,连科举考试阅卷都一定程度参阅他的注释。 可以说,几乎是整个大虞公认的,继董玄之后,下一代儒门泰斗的唯一人选。 其虽偏居云浮,却引得各地读书人前往朝拜,偶尔讲学,言论经弟子之口,足以传入庙堂。 守墓十年不曾下山一步的正阳先生,出山第一站,北上赴京。 消息一出,引得无数读书人关注。 正阳从云浮道走出时,身旁只有个书童。 与宋举人见面时,身旁的追随者就已有数十人。 宋举人有幸逢此大事,难以抗拒青史留名的诱惑,撇下家业,也追随老师北上。 如今京城在望,身后追随者,就已上百人。 沿途更不知多少文人士子观望瞩目,他可以想到,等一行人入京时,又会掀起何等样的轰动。 “都歇息吧。” 正阳先生朝众人拱了拱手,众人回以弟子礼。 继而,所有人极为有秩序地开始扎营,不少书生撸起袖子,去附近捡拾枯枝败叶,聚拢成堆。 等天光黯淡,晚霞散去,黑夜到来,天空蒙上繁星。 这片山坳中,以中年人为中心,已点燃起一簇簇火堆。 这些曾经听过正阳讲学,分散各地,如今追随老师聚拢而来的弟子们,纷纷从包裹中拿出干粮,烧水吞食。 宋举人因有家财,带了仆从,不必亲自做杂事,得以侍奉恩师。 他捧着烧热的餐饭,经过一簇簇火堆,来到马车前,朝盘膝于地,闭目冥想的中年人道: “先生,请用些饭菜吧。” 内衬儒袍,外罩大氅,生着一缕美髯的正阳先生抬起眼皮,看了这个弟子一眼,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伸手接过那只温热的瓦罐,手中捏起筷子,却没急着吃,而是说道: “再过几日,就该入京,你们送到这里就该散了吧。” 宋举人大惊:“先生,您……” 年纪与宋举人相仿,气度却胜出一个辈分的正阳微笑说道: “千里相送,终有一别,为师此行入京,受慕王爷所托,乃是要匡扶正学,与那牝鸡司晨的女子帝王辩一辩礼法。 如此,便是大不敬,京城于我,便是龙潭虎穴,你等不必受我牵连,送到此处,已是有心,接下来的路,为师自己走便是。” 这话一出口,不只宋举人,连周围坐的近的一群读书人也都急了。 纷纷表态,愿誓死追随,绝对不走。 正阳无奈地摇头,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宋举人见气氛沉闷,说道:“先生,再给我们讲一讲义理之学吧。” 周围众人眼睛亮了,这是他们百听不厌的学问。 正阳也没有拒绝,虽处山坳荒野,篝火聚集,却不耽误讲学功夫: “你们要问什么呢?” 一人说道:“先生再讲讲格物致知吧。我还是不很懂。《大学》中说,学习当遵循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次序。 后面的好懂,但为何要先格物致知,才能诚意正心?格物致知在先圣典籍中,又只出现这一次,并无再动解释,又该如何解?” 旁边另一人说道: “这个先生解释过很多次了,天下之物莫不有其原理,我们若不能穷尽其理,便不能全知,故而我等为学,当穷尽万物之理,探究事物之根本,如此日积月累,便可豁然开朗,融会贯通,近乎圣人。” 前一人困惑道: “可我看前人郑公说,格乃‘来’的意思,物则犹事也。颖达之说,也有相似见解,善事随人行善而来之,恶事亦随人行恶来应之…… 好似是说,我心善,善就会靠近我,我心恶,恶又会向我聚拢,就如君子近君子,小人近小人……又与先生所说不同了,我搞不明白。” 一时间,一群弟子反而互相争吵了起来。 宋举人无奈,轻咳一声:“还是问先生吧。” 正阳迎着众弟子渴求的视线,却是沉默片刻,没有立即作答。 格物致知四个字,可谓是大虞儒学一大学案,历朝历代的儒生都有不同见解,试图还原圣人真意。 正阳注释典籍,皓首穷经多年,才有了上述“深究原理”的见解。 若赵都安研读他的学说,大概能品味出些许“存天理灭人欲”的味道了。 但正阳这两年,却又自我动摇起来,总觉自己的义理学问不够牢固,却又没有新的方向。 这会面对弟子询问,正要开口解答,忽然听到马蹄嘶鸣声。 山坳中众人纷纷扭头望去,只见黑暗的官道上竟又有一队车队到来,只是方向却是从东来的。 车队低调奢华,远非一群读书人队伍可比。 俄顷。 车队中更有仆从打着灯笼,护送几位贵人模样的身影走来,人未至,声先到: “哈哈,前方可是云浮正阳先生?” 正阳等人起身,借助篝火,只见一名名豪奴簇拥中,走来三道身影。 为首的一个,是个三十多岁模样的锦衣公子,唇红齿白,眼神却透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味道。 公子身旁,寸步不离跟着一名双手过膝的老者。 行走间如猿猴,若有修行者在场,可一眼看出,这老者时刻处于可以暴起伤人的姿态。 这主仆二人身旁,落后一步的,乃是一名三十余岁的妇人。 云鬓点缀白玉珍珠,有着一张国泰民安的脸,穿着青暗绸地绣纹马面裙,上身裹着披肩,行走间却是眉眼低垂。 “几位敢问尊姓大名?”正阳先生皱眉。 一位提着灯笼的小厮面带倨傲地道: “这位乃是青州恒王世子殿下,此番与东湖萧家家主,萧夫人一同赴京,半路听闻正阳先生在这边,便绕了个弯,来见一见。” 恒王世子? 东湖萧家那个虞国第一女寡妇? 同样有着“第一隐士”称号的正阳先生愣了下,表情怪异。 …… …… 时间往前拉回。 京城,赵家。 赵都安从衙门返回,与继母和妹子随口以“昨夜忙于公务”糊弄过去后,便急不可耐返回卧房。 关起门来,从巴掌大的“太虚绘卷”中,将那片莹白如玉,散发点点光屑的树叶模样宝物,倒在掌心。 —— 剧情预告: 没错,阳明心学又要被主角无耻地剽窃了。 (本章完) 345.第345章 罗山玉,送薯鬼 第345章 罗山玉,送薯鬼 房门紧闭的卧房内。 赵都安坐在圆桌旁,摸索观察手中莹白如玉的叶片。 与“梦中”所见相同,叶子不大,脉络清晰可辨。 仔细观察才发现,其并非纯白,而是“透明”的,但玉石质地的叶子内部,有云絮般的浓白光浆缓慢流动。 “叮!” 赵都安屈指一弹,叶子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伴随表面荡漾光涟,极为神异。 “蛊惑真人说,这玩意可挡神魂一斩……当时他是怎么将其收入体内的?” 赵都安咕哝着。 脑海中,再次回想读取记忆时,所目睹的那座荒山破庙中的宝库。 “那是蛊惑的宝库吧?里头藏宝应该不少,可惜,我在记忆中只看到了那座庙宇大概的样子,与周围山势。 但仅凭这些记忆点,却无法找到宝库所在。否则就真赚大了。” 赵都安回想起妖道记忆中,琳琅满目的宝贝,一阵眼热。 摇摇头,将杂念抚平,赵都安尝试从掌心喷吐气机。 接着,这神秘叶片竟果然开始“融化”,缓缓渗入掌心。 与此同时,他也从房间的镜子里,瞥见自己眉心位置,有虚幻白色叶片脉络,一闪而逝。 “这就收入体内了?” 赵都安能感应到,这叶片仍旧存在于身体里,只要他搬运气机,就该能逼出。 “呼,看来武人也可以用。”他最担心的,是这玩意只有术士以“法力”催动,才能起效。 不过,无论他接下来怎么把玩,都没有进一步发现。 突然,他灵光一动: “既然这东西,能在梦中具现出来,那是否可以拿给大佬给掌掌眼?” 赵都安没有犹豫,当即起身去床榻上,盘膝打坐,尝试观想《六章经》。 …… 恍惚间,他再次出现在熟悉的郊外稀疏树林中。 “呜呜——” 肃杀的风吹起发丝,视野前方的破败庙宇清晰可见。 赵都安没急着进庙,而是先抬起掌心,尝试给予‘具现’的念头,略微迟滞后,掌心有光浆涌出,缓缓凝结为白玉叶片模样。 “果然可以!”赵都安欣喜,同时愈发觉得这宝物不凡。 攥紧掌心,赵都安熟门熟路地走向破庙,踩着龟裂破败的台阶,用力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院落中,依旧荒草凄凄,院角倒塌的香炉、正殿檐下的蛛网好似凝固在时光里。 “你来了。”屋檐上,身披深红嫁衣,面部以暗金色神秘面甲覆盖,身旁横放一根带穗秤杆的裴念奴冷眼看他:“开始吧。” 赵都安行了一礼,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今天的故事。 女术士垂在屋檐下的小腿,也踩着鞋子,轻轻摇晃起来。 他发现,身处六章经这副画中人,对时间没有感知,也就是说,哪怕赵都安时隔一个月,再观想进来,于裴念奴而言,也不会有什么察觉。 这极大地缓解了他卡文的痛苦。 当赵都安讲完今天的故事后,小心翼翼道: “前辈,晚辈有件奇物,想请前辈看看,是否知晓其来历。” 他没有很大把握,一方面,嫁衣女术士脾气忽冷忽热,是个难伺候的。 二来,对方毕竟是六百年前的古人,而蛊惑真人收藏的这宝物,却未必有六百年…… “拿来……我看……”裴念奴道。 赵都安忙捧起玉叶,后者竟脱离他掌心,缓缓漂浮向空中,给裴念奴握在手中。 这一刻,她面甲后,原本慵懒冷淡的目光稍稍锐利了几分,似觉惊讶,重新审视了下赵都安一眼,说道: “大罗山玉,存于心海,可养神御魂。” 也许是因其为“画中人”的缘故,女术士说话并不流利,但足以表明关键信息。 这女术士当真识货?赵都安先是一喜,继而捕捉到“大罗山玉”四个字,愣了下。 大罗山,乃是传闻中神明居住的山峰,亦为术士信奉的“玄都”,不存于尘世。 据说大罗山上,树木都是玉石质地的,色泽各异,哪怕夜幕都会散发光彩缤纷。 这个说辞太玄乎了,更近乎于神话,但在一些特殊的人迹罕至之地,的确有玉石质地的植物生长。 所以,江湖中所谓的“大罗山玉”,指的也是这一类。 女术士这句话,给出的信息明确: 这玩意压根不是人造的镇物,而是自然中生长的“天材地宝”,温养神魂,抵御神魂类攻击……与蛊惑真人所说吻合。 赵都安顿时松了口气,露出笑容,他最担心的,是这玩意属于“邪神”一派的物品,留下会有隐患。 但既是天材地宝,便无碍了。 他正要道谢,就听女术士把玩片刻,忽然叹道:“烟锁湖底,藏玄龟印,此为钥匙。” 赵都安豁然抬头,却见女术士手腕一甩,将白玉叶片丢回,周围景物淡化消失。 似乎懒得再搭理他。 …… 房间中。 赵都安骤然清醒,脑海里仍回荡女术士最后那句话。 他忽然起身,在书架上翻找起来,上次他搜集大量太祖皇帝笔记,其中便有一节,提到过“玄龟印”。 很快,赵都安翻出那本名为《颍川杂记》的古书,从中找到了那一篇。 其大概内容为,昔年,太祖皇帝尝试寻找一方名为“玄龟印”的镇物,却始终未能寻到其藏匿踪迹,曾与好友交谈时,酒醉拍案,叹息曰: 古语云宝物有德者居之,我这般大德却都得不到,说明古人说话如放屁。 “裴念奴啥意思?玄龟印藏在烟锁湖?这枚叶片,是获得宝物的钥匙?”赵都安呼吸急促。 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 他不觉得女术士闲着没事骗自己,而以对方当年的身份,掌握这等情报也不意外。 至于烟锁湖……他恰好知道,就在临封与淮水交界处,朝廷开市选址的“湖亭”所在。 赵都安放下古书,攥着粲然叶片,想起贞宝戏言,让他去一趟湖亭参与开市的话语。 表情怪异,呢喃道:“莫非这就是天意?”…… …… 当日,关于大虞国师伏诛,且匡扶社逆党分舵连根拔起的消息,开始在官场疯传。 朝堂百官们茫然错愕,前一天才紧急得到通知,要求小心防备。 结果只隔了一天,危险就予以解除,这让人们在吃惊之余,不禁对逆党愈发看低。 尤其赵都安拔起京城分舵,更令京官们对匡扶社的态度有了巨大扭转。 毕竟,半年里连续死了三个分舵主,如今又彻底扫荡,这背后释放出的,无疑是个积极信号。 赵都安这个名字,也再一次成为了话题中心,但人们关注的焦点,并不在于他立下的功劳,而是…… “听说了么,早朝的时候,赵大人是从陛下寝宫里出来的。据说他身上都是抓伤,走路脚步都是虚的,脸也是惨白惨白的,出宫时,都扶着宫墙出来的。” “我还听说,陛下寝宫后半夜一阵一阵的惨叫……” “是陛下的?” “怎么可能,当然是赵大人叫的……” 于是,酒席间一群官员默契地碰杯,讳莫如深,一切尽在不言中: “年轻真好啊……” 而在无人知道的地方,诏狱中悄然消失了一个囚犯,相关的记录也都被封存。 吴伶悄然逃出京城,在城郊以他掌握的紧急联络法子,与匡扶社接头,而后紧急离开。 至于八方戏楼的小生消失,官府对外的说法是被逆党妖道所杀。 赵都安策划的换俘计划,也悄然开始布局,不过在绝大多数人们眼中,这也只是仅限于少部分人知晓的内幕。 对大多数百姓而言,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只有吴伶的“死”,短暂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顺便令一些贵妇人黯然神伤了一阵。 …… …… 京城的昼夜温差越来越大了。 街头卖柿子的也越来越多。 这一日清晨,赵家一大早,就热络了起来。 赵都安起了个大早,先照例练武。 等浑身给汗水打湿,返回中庭时,就看到院子里头,赵盼儿正叉着腰,大声指挥下人拆塔。 今日是“霜降”,按照大虞的习俗,家家户户会用瓦片或者土块,在地上垒起来一个“塔”的形状,然后用树枝于内部点燃,让火焰将瓦片烧的滚烫红热。 之后再推倒,用里头烧红瓦片将红薯热熟,吃掉。 名为“打薯堡”。 而后,这些瓦片还要丢去村头巷口,送出家门。 名为“送薯鬼”。 “大哥!” 赵盼今日穿着一件偏厚的夹袄子,头发披散在脑后,圆润些许的脸颊荡漾着微红。 似是在火塔旁站久了,整个水灵灵的肌肤给烤的红成一片,鼻尖噙着汗珠,如同一颗人形红薯。 她甜甜地叫了声,然后指着那些正将一筐红薯丢进红热瓦片掩埋的家丁,说道: “等会你去外城前,准能熟。吃了红薯,一整个冬天都不冷啦。” 赵都安笑呵呵,抬手整理了下她额前的头发帘,笑着说: “那你们多吃些,大哥不怕冷的。” 这会身后,同样裹着一件墨绿色夹袄的尤金招呼继子和女儿吃饭。 今早的饭食也都是大补之物。 霜降之后,就要入冬,最近天也是越来冷了。 “收兵什么时候?会不会耽搁?” 尤金站在桌旁,扭着身段,亲自给儿女盛粥。 “不急,我是挂职的武官,到时候出个场就行,前面用不着参与。” 赵都安今日换上了神机营指挥佥事的官袍,地上还放着擦的锃光瓦亮的软甲。 大虞传统,霜降乃秋末,各地官兵有个“收兵”的仪式,神机营自然要参与。 且按照传统,还要用火器朝天空放炮,俗名“打霜降”,寓意将天地间掌管寒霜的神明打走,确保庄稼万物不受寒霜侵扰。 赵都安身为武官,也需要出席。 不过他很怀疑,神明能不能靠火炮打走这个事…… 恩,有空可以找金简妹子交流交流…… 尤金点了点头,然后又拿出好几张请柬,递给他过目: “这又是昨晚递来的,见你在修行,便没有扰你。” 秋末时节,城中各种聚会多了起来,文人结伴登高,武人组织秋猎,赵都安如今在京城红的发紫,各种请柬雪片一样飞来,每天登门者络绎不绝。 不过大部分都给管事拦在外头了。 只有经过筛选的,有一定身份地位才会递到尤金手上,再给赵都安过目。 “大哥,有没有正阳先生出席的文会啊,最近我听那些女眷讲,城中文坛可热闹了。”赵盼好奇道。 赵都安抿了抿嘴唇。 正阳先生是前天入城的,当时身后跟着上百名弟子,于城中下榻后,更是引得全京城的读书人纷纷前往拜会。 其居住的客栈一时间堵的水泄不通。 导致这几天全城最大的话题,就是这位大虞第一隐士的到来。 赵都安没有去拜会,但也从各种渠道派人盯着,得到的结果是四个字: “来者不善!” 而相比入城后引发轰动的正阳学派,还有近乎同一时间进城,却只在小范围内引发极大的关注的队伍,更令他在意。 不过,这些上层的波澜诡谲,不好与家人说,让她们担心。 因此,赵都安只是笑笑,含混糊弄了过去,用过饭后,他披上甲胄准备出府,赵盼给他塞了两颗红热的红薯。 …… 京城的街道上,赵都安披甲纵马,感受着怀中红薯的温热。 目睹街头巷尾,家家将瓦片倒在外头,“送薯鬼”的百姓,表情渐渐严肃,嘀咕道: “送鬼?呵,八王这是将两尊鬼送到贞宝家门口了啊。” (本章完) 第333章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第333章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第一个被烧死……被烧死……马阎愣了下。 这一刻,他站在混乱的庭院中,望向前方燃烧着的房屋。 黑夜里,火光照亮了小块天空,将他整个人覆上一层淡金色。 “这么会这样……人死了,蛊惑不就该消失吗?”马督公呢喃低语,过往的经验,以及对国师的认知,被眼前的现实动摇。 白天在酒楼中,他曾对赵都安说过这条经验。 但此刻,经验……失灵了! 那么…… 赵都安身上沾染的蛊惑力量,当真已经被彻底清除了吗? 他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督公?督公?”海棠急切的呼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您突然赶过来,是不是其他队伍出了意外?” 擅长探案的女缉司有着女人独特的第六感。 马阎没有隐瞒,当即将孔翰林的死说了一遍,在场锦衣脸色都变了。 马阎深吸口气,知道这时候自己这个督公决不能乱,必须稳住军心。 他扫视众人,瘦长而冷峻的脸孔,在火光明暗下格外立体: “不过,这也成功验证了那妖道的能力范畴,他本体不现身的前提下,借助傀儡进行蛊惑,对凡人可以做到完全影响,令其自杀。但对于千牛卫副将这种层次的修行者,就只能做到有限度的影响。” 人类最大的本能,就是求生。 国师对今晚这三人的杀意,定然是足够强烈的,但他却没办法直接命令副将自刎。 只能迂回,令副将发狂乱杀人,试图借助藏在附近的锦衣校尉们的手,将疯狂的副将格杀当场。 这个结果,就反向证明了,副将受到的影响并不够大 ——起码,远远做不到压过求生本能。 马阎今晚定下的策略,同样是一石二鸟。 倘若国师不舍得将傀儡一次性报销,而选择“回收”,那就可以尾随追踪。 倘若压根没打算“回收”,也可以用三个人被蛊惑的程度深浅,来测试国师的能力范围,为后续的抓捕或防御,提供经验支撑。 当然,这后一种意图,是只能埋在心里,不能公之于众的。 绰号“阎罗王”的马阎从不是良善之辈,执掌暴力机构的他,也不会真将几个外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还好……这样的话,赵都安哪怕白天的蛊惑没被清除,影响也有限。”马阎心中自我安慰着。 海棠也定了定神,分析道: “两人都出了问题,看来那妖道急不可耐,今晚选择同时对多人出手。丹道赵神官那边,只怕也逃不开,不过以那位神官的实力,抗性想必要比前两个强的多。” 马阎点点头,但仍准备继续去看看,却突然听到外头传来马蹄声。 旋即,一名梨堂的锦衣校尉疾奔进来,看到院中一幕,也是愣了下,旋即朝马阎行礼: “督公,我家赵缉司发现疑似妖道藏身所在,请您前往支援!” 马阎一怔,目光骤然锐利:“怎么回事?!” 那锦衣飞快地,将梨堂今晚的行动简略解释了下,当听到赵都安带人,几个时辰的功夫,就连续拔出了一排间谍,几乎探明了整个情报网时。 在场一群人都懵了。 海棠瞪圆了眼睛,立志争夺第一堂口的女缉司难以置信: “我们怎么不知道?行动前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报信锦衣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可能是大人担心行动走漏风声。” 马阎却已懒得废话,大手提起这人的脖领子,背对燃烧的火场,披风扬起: “带路!” …… …… 辘辘辘…… 夜色中的街道很安静,唯有月华泼洒下来,一辆马车沿着石板路狂奔。 除了驾车的侯人猛外,其余人都挤在车厢里,帘子被掀开,众人望着黑暗中的“八方戏楼”,神态各异。 这个时间,戏楼已不接客人,但偶尔还会有一些排练。 因此,那风格奇异的八角建筑楼宇中,还会点一些灯笼高悬,于夜幕中格外醒目。 “大人,咱们等下直接进吗?要不再等一等督公他们?”钱可柔黑亮的眸子里,藏着担忧。 赵都安笑了笑,揶揄道:“怕了?” 钱可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小秘书是梨堂内,不那么“刺头”的一个,这会忧虑道: “按照衙门的规矩,咱们今晚的行动,本该上报的。就算您怕走漏风声,也起码先单独告知督公才好…… 若里头只有个神章戏子,倒还好,咱们拿得住,但若妖道也在,甚至……谁说得准,里头具体有多少人?” 她说这话,瞥了车厢最里头,已经黑化的芸夕一眼,摆明了的不信任。 意思很明显: 谁知道这女反贼说的话是真是假?倘若是刻意诓骗,那就麻烦了。 沈倦和郑老九也点头附和,他们不怕厮杀,却担心贸然上门出问题。 同时,也觉得自家大人今晚的行动,有些冒失了,若说之前有公输天元一同行动,天师五弟子与赵都安合力,高端战力这块也算足够。 但这贸然分兵两路,虽的确可以避免扑空,节省更多时间,但风险无疑加大了。 “兵贵神速,我知道你们担心,但等督公过来还不知何时。我们一口气抓了这么多人,只怕已经打草惊蛇……好了,我心中有数,车停在戏楼外面巷子,本官亲自开路,若情况不对,立即撤离。这里是京城,对方不敢真闹大。” 赵都安说道,不给其余人反驳余地,拍板决定。 众人只好点头,侯人猛将马车停靠在戏园子后头,靠近戏子居住的那片大院。 “那个吴伶我知道,还算有名,这般名气的戏子都是住在西侧的独院的,大人,咱们可以……”沈倦说着,突然察觉不对劲。 他扭头回望,不禁愣住了,只见原本清醒的赵都安,不知何时竟闭上了眼睛。 头垂在胸前,发出低低的鼾声,竟是沉沉昏睡了过去! “大人!快醒醒!醒醒!”钱可柔用力颓丧,脸色变了,惊惶道: “不对劲!是了,那个妖道有个入侵梦境的妖术对不对?” 众人悚然一惊,都听出她的意思。 赵都安突然沉睡,再结合情报,很大可能那妖道的确就在附近,并且提前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 所以,施展吞噬梦境的法子,将赵都安强行拖入梦中。 “怎么办?”钱可柔慌了神。 他们都是武人,压根缺乏对付术法的经验。 郑老九突然提醒道: “吞噬梦境施法时,那妖道必然也需要专心对付大人,他此刻必是空不出手来,我们只要找到妖道本体,就能打断他的妖法!” “那还等什么?!” 驾车的侯人猛是个急脾气,拔出雪亮刀锋,人已如离弦之箭,蹬蹬蹬几步踩着高墙,杀入戏园。 沈倦还在犹豫,见状也一咬牙,拔刀紧跟追了出去。 “可柔你留下保护大人!”郑老九抬手,拦住就要莽出去的女武夫,递了个眼神,示意必须留人,毕竟车厢里还有两个反贼女囚! 说完,老锦衣动如脱兔,拔刀掠入院子,却惊愕看到,两人竟站在庭院中,并肩警惕地望向前方:“小心!”郑老九抬头,瞳孔收窄,就看到黑暗中,缓缓踏出一名身披五彩斑斓戏服的小生。 吴伶面无表情,走出黑暗时身上戏服迎风舒展。 颈后插着一根根令旗,头顶点缀珠子的头冠后头,垂下两条长长的翎! 右手持握一杆两米枪,拦在三人身前,覆着油彩面具的脸庞僵硬吐字: “来者止步!” …… …… 赵都安恍恍惚惚,脑海中意识忽地飘散如烟,难以收束,浑浑噩噩中,只隐约记得。 自己抵达八方戏楼外,正要下车,就被一阵强烈而凶猛的困意袭击。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条繁华的现代街道上。 准确来说,是地铁站口。 时间是夜晚。 城市笼罩在夜幕与灯光的海洋里。 季节,似乎是隆冬。 他身上不再是古装的袍子,而是一件白色印中长款的羽绒服。 恩,没记错的话,是入冬后发工资那天,他精挑细选后在某夕夕上下单的,没办法,骨子里的节俭意识…… 眼前是灯光绚烂的cbd区,宽敞的步行街两侧是连成一片的商场建筑,玻璃幕墙极力渲染着光污染。 前方最醒目的地方,悬着巨大的广告牌,旁边另一侧,商场二楼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里,是果子的官方店。 许是因为暖气足,里面的顾客格外多,从外头仰头可以看到里面清晰可辨的,一个个借着玻璃当镜子打量妆容的女孩。 “这就是……入梦?” 赵都安恍惚了下,表情变得怪异起来。 这种仿佛穿越回归般的梦境,显然不同寻常,若无意外,就是那妖道的手笔了。 在小朝会上,他得知妖道吞噬梦境,会将目标拽入其记忆最深处的梦境里。 赵都安当时就很好奇,想知道自己内心中,烙印最深的记忆是什么。 “果然是这个熟悉的世界啊。” 赵都安笑了笑,没有什么意外的情绪。 因为哪怕已经来到大虞半年,但他修炼以外的夜晚里,做过最多的梦,依然是现代都市。 赵都安上辈子曾经听过一句话,具体记不清了。 大意是人在国内的时候,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但等出国了,故乡的任何一点微小的相逢,都会令人热泪盈眶。 他当时并不很理解,或者说,无法感同身受。 但等来到大虞后,他才真切地有了体会,故乡?若说出国还能返回,那这种跨越两个世界,横跨生死的分隔,才是真正的永别。 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回去”的机会,却不想,这一刻在妖道术法的操控下,竟然意外获得了限时回归的体验。 哪怕……只是一场梦。 但…… 也是极为真实的一场梦。 “麻烦让一让。”身后传来陌生人的声音,赵都安这才忙道歉让开,不再堵着地铁口。 而是迈步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下意识避开了街道上针对年轻情侣卖和小礼物的小贩,赵都安将手揣进羽绒服里,突然摸到了硬硬的东西。 他愣了下,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脸色变得很精彩,嘀咕道: “这么真实……这么庞大的记忆量,你确定你扛得住么……” 眨眨眼,他忽然一拍脑袋,迈步穿过人群钻进了记忆里,附近的一条装修成古代风格的小吃街。 扫码、付款。 不一会,赵都安已经拎着好几样小吃出来了,他甚至抽空在自动彩票机上抽了一发,没中! “就当做慈善了。”赵都安走在冬日的步行街上,用牙签扎着一盒章鱼烧吃,感受着味蕾上真实的变化,他甚至有些希望妖道能撑的久一点。 天空上,有些微的雪飘落下来。 赵都安混在熙熙攘攘热人群里,循着乐曲声,朝着室外的一个临时的音乐表演场地走去,他四下打望,却始终没有找到妖道的踪迹。 “说好的吞噬梦境呢?人跑哪里去了……” …… cbd区另外一头,与赵都安相对方向的街道上。 蛊惑国师茫然地立在雪地上。 他身上依旧是黑白格的衲衣,梳着道髻,连身后背负的桃木剑都与现实中一般无二。 只是那张略有些立体的脸孔上,不再是往日的淡然从容,连嘴角惯常携带的一丝邪气,都全然消失了。 老道士是一刻钟前,进入这个梦境的。 然而接下来所见的一切,都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先是出现在了一条地面漆黑平整,描绘着一段段白色线条的长街上,街道两侧立着一根根巨大的“烛台”,没有火焰,却释放出强烈耀眼的光。 然后,老道听到了刺耳的咆哮声,险些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撞翻,他仓促躲开后,惹来了司机的祖安问候。 老道一时头晕目眩,最后是被一个装束奇异,身上披着黄色的马甲的交警拽了出来。 迷迷糊糊,在这高耸入云的奇异建筑群中,如蚂蚁一般跌跌撞撞走了好一阵,面前所见的,都是一个个裹着羽绒服的男女。 当他循着奇异躁动的乐曲声,抵达商街中央,不禁瞪大了眼睛,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只见,前方一块室外的舞台四周聚集着无数用手机录像的男男女女。 灯光音响簇拥中,寒冷的冬日,舞台上竟是一排穿着清凉,画着烟熏妆的女子在扭动腰肢。 “蹬蹬……”大虞国师惊慌后退两步,撞到一个青年身上。 后者眼神奇怪地看了道士打扮的他一眼,和善地指了个方向:“coser在那边……” 然后与小鸟依人的女朋友离开,嘴里嘟囔着:“这大爷还挺潮的……” 大虞国师皱起眉头,循着青年指向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商场大门里,走出一大串下班回家的coser。 头发颜色五颜六色,或背着大剑,或戴着毛绒翅膀,说说笑笑,旁若无人。 这会看到老道士,不禁好奇地打量,嘴里说着:“这衣服很贵吧……” 这是什么鬼地方……大虞国师脸色一变,双手掐诀,身后桃木剑飞出斩向对方: “呔!妖女看剑!” …… 卡文 (本章完) 第334章 在我的梦里,还能让你给我欺负了? 第334章 在我的梦里,还能让你给我欺负了? 呜—— 桃木剑祭出,飘雪的天空仿佛变得暗红了起来,人群爆发出尖锐的叫喊声,而后是一片大乱。 步行街上,赵都安在人群里吃着东西,忽然抬起头,望向前方骤然骚乱的人群。 “杀人啦!” 人们如潮水一般,四散奔逃,一时间,赵都安仿佛深陷于洪流中的礁石,周围的男女惊恐地逃窜,唯有他一个站在原地。 他抬起头,朝人群外望去,终于看到了手持一柄桃木剑,面色狰狞,朝这边走来的老道士。 “啧,终于来了么?”赵都安笑了笑,逆着人流前行,而注意到他的老道士也停下了脚步。 高耸的商厦之间,骤然变得空荡的街道上,是一片片被踩踏的积雪,与凌乱丢弃的垃圾。 世界仿佛安静了,或许是梦境的缘故,当二人相逢,那些奔逃的人群便一个个凭空消失了。 留下的只有这个寂静繁华的世界。 雪纷纷扬扬,落在赵都安和老道士的头发上。 “是你。” 二人异口同声,说出了这句话。 区别在于,赵都安神态从容,老道士则是惊疑不定。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下一秒,蛊惑国师便近乎声嘶力竭地怒吼道,手中的桃木剑笔直举起。 他的脸颊在抽搐,瞳孔左右快速移动,随时防备着可能到来的危险。 从打他在大众面前出现,国师留给人的形象,一直是神秘危险且强大,带着笑容,好似可以窥破人心。 可此刻,赵都安眼中的老道士,完全丢掉了“国师”的气度,显得有些疯癫,像是疯人院跑出来的疯子。 不是国师不够镇定,实在是这个梦境过于诡异,当人目睹超出认知的事物,情绪难免起伏不定。 “你入侵了我的梦,还反过来问我?”赵都安哂笑了下,将手中的小吃随手丢在地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微笑道: “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再次见面吧,国师大人。” 他在最后这个称呼上,加重了读音。 于是,这句话就有了嘲讽的意味。 蛊惑国师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压下心头的情绪,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他眼神冷漠地将剑一抛。 桃木剑绕他身周巡行了一圈,自行插回背上的剑鞘。 “贫道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但你说的没错,是贫道入侵了你的梦。” 老道士似乎被点醒了,他拢起袖子,恢复了应有的风度,脸上重新浮现出沾着邪气的笑容: “不得不承认,你来的比我预想中更早了些。” 心理素质很强大嘛……赵都安好奇道:“哦?你知道我会来?” 老道士似乎颇为得意,灰色的眼珠里闪烁着光: “不然呢?你以为,贫道白日里想办法接近你,与你交谈,当真只是为了拉拢? 呵,或许你还以为,当时自己没有受到影响吧?以为杀死贫道操控的傀儡,就不受术法影响? 不,你错了。贫道那时,就在你心海中种下了一枚种子,你会生出强烈的,主动撇开其他人来寻我的渴望。” 似乎意识到,自己这个入侵者本不该恐惧,他越说越流利: “不信?你不妨回想一下,你这一天的行为,是否变得冒进?不够谨慎?生出轻敌的情绪?以为依仗传承修为,可以克制贫道?” 见赵都安皱起眉头,老道士笑容愈发猖狂: “哈哈,反应过来了?没错,你以为一切的行为,都出于本心?殊不知,你急切寻找贫道的心思,便是被放大了的欲念! 不过,你来的这样快,的确令我很意外,贫道本打算,今晚先解决了那几个仇敌,再想法子主动放出线索,引你上钩……不过,看样子你已经急不可耐地来寻死了。” 赵都安眼神古怪地看着他,说道:“你此刻,依旧在尝试蛊惑我吗?” 老道士一怔,脸色变幻:“怎么会?” “不会吗?” 或许是穿越者灵魂的缘故,或者因为双方此刻在以“神魂”的方式交谈。 更难隐藏心中的想法。 此刻,赵都安能轻易地洞悉到对方的意图。 包括对方有意释放出“蛊惑”力量,都在他的感知中纤毫毕现。 赵都安笑了笑,幽幽道: “你不觉得,这种掩饰恐惧的方式很生硬吗?我的确无法判断,贸然来寻你是否真受到了你的影响,但我很确定,你现在内心很惊慌,因为眼前的一切,超出了你的把控。 所以,你依旧试图用言语,令我不安,从而试图掌控这座梦境的主动权。” 他轻轻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眼天空中轻轻飘落的雪,轻声道: “你以为,自己掌控着全局,或许,你这次回归也有了完全准备,来应对朝廷的手段。 比如你操控傀儡行驶蛊惑,这的确很令人头疼,甚至于,你没准连对抗武神途径的方法也掌握着,所以你觉得吃定了我,若将我这个陛下跟前的红人吃掉,你大概会觉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仇吧……但……” 他抬起手,接住了一片晶莹的雪,任凭其在掌心融化成水。 他微笑着望向对面脸色阴晴不定的妖道,说道: “但……谁吃掉谁,还真不好说。” 双方气氛剑拔弩张起来,伴随赵都安的识破,蛊惑国师也不再废话,他狰狞的脸孔上眼珠泛红,眸子倏然转黑,幽幽道: “好,很好,等我吃掉你,就能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呵呵,道爷今日就教教你,何谓吞噬梦境!” 话音落下,街道两侧的商厦突然开始摇摇摇摇欲坠,大地震动起来。 赵都安惊讶看到,老道士一侧的世界,突然发生了变化。现代商厦变成了古色古香的楼宇店铺,大理石地面也成了青砖,现代化的路灯被一只只大红灯笼取代。 唯有天空没有太大的变化。 “咔嚓咔嚓……” 清晰的碎裂声,从整个天空上回荡。 这一刻,以两人对峙的地方为分界线,整个梦境世界仿佛划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古代,一半是现代。 而在两种世界接壤的地方,建筑物开始彼此积压,绷断。 商厦与酒楼古建筑如同强行拼凑起来的玩具,有如拳台上搏击的对手,棋盘上争锋的黑白子。 而伴随着老道士近乎癫狂的笑声,属于现代的世界开始一步步被古代世界取代。 钢筋水泥崩塌成一块块,从高空掉落下来。 “哈哈,道爷管你这些是什么鬼东西,但你区区可怜的二十几年记忆,如何与本国师对抗?” 衲衣道人张开双臂,身后的建筑中,一缕缕湍白的气流于高空汇聚,似乎隐隐凝结为一尊虚幻的庞大神明虚影。 赵都安静静站在近乎全面崩塌的世界里,仿佛面对黑暗海啸的礁石。 他的脸上没有惊慌与恐惧,只有若有所思,与一点点恍然的神色: “原来,所谓的吞噬,果然就是比大小。” “谁的记忆更庞大,就覆盖掉另一个。” “就像硬盘里覆盖的数据?” 他似乎有些失望。 蛊惑国师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对面穿着羽绒服,站在崩塌世界边缘的青年:“你说什么?” 赵都安回过神,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了一句电影台词。” “恩?” 赵都安微笑道:“在我的梦里,还能让你给我欺负了?” 下一秒,老道士只听到头顶传来无数裂空般的呼啸。 他惊愕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窄,只见飘雪的暗空中亮起密密麻麻的红光。 夜色掩盖下的天穹上,庞大的太空舰队阵列无声悬浮,在明亮的火光之后,倾撒钢汁铁雨,沉默燃爆。 而赵都安身后的世界无限延展,仿佛无穷无尽,哥斯拉、变形金刚、机甲……一眼望不到头的强大生命,如平原上逼近的军阵,山呼海啸般摧毁了老道士身后小小的世界。 仓髯白发的国师眼底溢出疯狂,被吞没前,发出最后的嘶吼: “妖——道——” …… …… 梦境之外,大虞京城的夜色中。 绵延无尽的建筑屋顶上,马阎裹着披风,拉出一道残影,在一座座楼宇上跳跃。 他抬起头,前方八方戏楼的建筑已然清晰在望。 而隔着这个距离,他已经能清晰感受到,那边传来的法力波动。 马阎低喝一声,近乎缩地成寸地一步跨出,人已出现在戏园大宅上空。 只见院子里,身穿戏服手持枪的吴伶,正如疾风骤雨般,攻击合力摆开阵型,勉强抵抗的三名缉事。 战斗的动静,已经将整个戏园子惊动。 一座座房屋亮起了灯,但却无人敢于靠近,园子里的戏子们早已在察觉修行者斗法后,就害怕地逃开。 “呜呜!” 吴伶一条枪抖落,发出破空声,将横刀上劈的侯人猛扫飞了出去。 相差一个大境界,哪怕三人联手,也压根不是吴伶的对手,这会已经是人人挂彩。 侯人猛倒飞而出,半空中虎口开裂,一口血便吐了出来,眼神泛着血丝,摔在地上砸出一个浅坑,兀自要撑起身体,继续厮杀。 “走!快走!”郑老九和沈倦一把拽起侯人猛,就要朝另外一个方向逃窜,意图将吴伶引走。 然而下一秒,三人就愕然看到,冰冷的夜空中一道高大身影横击而至。 以摧枯拉朽之态,一掌劈出! “轰!!!” 戏子将军模样的吴伶口喷鲜血,被马阎一巴掌打回原形,身上戏服自行消散,咚的一声,摔在了庭院的坛里,眼神骇然。 “督公!!”侯人猛三人劫后余生,大喜过望。 马阎飘然落下,铁手擒住吴伶的脖颈,将其如拎小鸡一般提溜在手中,虎目扫过三人,眼神凌厉而急切:“赵都安何在?!” —— 下章在零点前 (本章完) 346.第346章 大人,不好了,咱们的人被抓了 第346章 大人,不好了,咱们的人被抓了 “轰!” 京城南郊,伴随‘试验一号’火炮的炮管喷吐出一丛青烟,雷鸣般的炸响在山林间回荡,赵都安矗立在人群中,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上飘起一股黄烟。 继而,四面八方响起成千上万士兵们震天的呼喝,震耳欲聋。 赵都安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扭头朝身旁的神机营火器局主管“陈火神”笑道: “进度不错。” 老熟人陈火神自得地捋着胡须,笑道:“还是大人教得好。” 赵都安咂咂嘴挑毛病道: “下次火药里可以多掺点颜料,这样打在空中才鲜艳漂亮,有白日烟的风采。” 周围,以神机营指挥使石猛为首的武将们面面相觑,心想哪里有这般洪亮的烟? 此刻,众人都是身披明亮的盔甲,完成了霜降日军演的最后步骤,放眼望去,京营三座大营的人马铺满了原野,旌旗猎猎,气势不俗。 而在最高的山岗上,是以薛神策为首的枢密院武臣。 伴随“打霜降”结束,中低级将官们纷纷指挥各大营士兵有序返回营地。 在地方上,因“职业军人”只有一部分,那些平常务农,每年春秋操演一阵的农民在结束操演后,会各自回家准备收庄稼。 但禁军京营都是全年操演的精锐,所以这秋俗,也就成了一次全军大操演的场合。 下一次,就该是明年初春。 “赵佥事别急着回,中午枢密使大人宴请诸将,您可一定要来。”膀大腰圆,心细如发的石猛笑着说,又补了句,“这是传统。” 好吧,每年霜降军演后,武将们搓一顿也是传统了,其他杂七杂八的邀约可以推掉,但这个规格的,赵都安并不拒绝。 于是操演后,各营的武将们纷纷朝薛神策聚拢,乌泱泱一片将官们人均一匹战马,没急着回城,而是慢吞吞落在回返的大军后头。 薛神策看到赵都安过来,忽然笑了笑,招呼道:“赵将军,好久不见了,单独聊聊?” 咦……你这和我很热络的口气是怎样……赵都安诧异了,他与这位“军神”关系一般,这会笑着点头:“求之不得。” 于是,薛神策策马脱离队伍,朝前赶了一段,赵都安也忙拍马跟上。 如此,两骑便将其余数十位将领抛在后头,众将见状,彼此对视,眼中皆流露艳羡的情绪: 区区一个四品佥事,何以能在这个场合,与枢密使单独同行? 这在以往是极罕见的,但若那个“四品”官是赵都安,一切就都不意外了。 …… 暮秋时节,郊外的山林一片黄绿,山风拂面,令人精神振奋。 “哒哒哒……” 赵都安与薛神策与后方诸将拉开距离,便放慢了马速,并排前行。 “薛大人有何指教?”赵都安攥着马缰,侧头望着这位大虞军神,开门见山。 薛神策今日没有穿那件胸口绣狮子的绯袍,而是套着全套的麒麟甲胄,战马一侧,还悬着一杆黑金长枪。 面色却依旧白皙,颌下的短须显然精心修理过,这会听他询问,也是一怔,似乎笑了笑:“赵使君说话还真直接。” 他没用称呼“佥事”,而是用了“使君”这个词。 俨然说明,接下来的对话并非是“上司”对“下属”的角度,而是不同衙门,同朝为官的臣子的对话。 “赵某虽不怎么在行伍中,却也自认是武将,想着说话直接了当些更好。”赵都安笑着说。 这话的隐含意思是: 我虽然受宠,但仍自认是武官,归你管辖。 薛神策顿感满意,不苟言笑的脸上皱纹也多了几分: “倒是我绕弯子了,也好。使君这几日,可关注正阳先生与青州道那二位动向?” 赵都安苦笑道: “自然是有所耳闻的,但不怕薛大人笑话,我这做官的时间短,这半年里,勉强将京城这一亩三分地的官人认全了大半,京城以外的人物,却是孤陋寡闻居多。 如这正阳先生,还是上次去太仓府办事,才知道此人,据说当初修文馆筹备,陛下想过邀请其出山,但没成,更没想到,时隔几月,人又来了,还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薛神策骑在马上,忽然说:“据说是云浮慕王请下山的。” 慕王爷……扎根云浮道,毗邻西南异族的那位“八王之一”,在八王中,实力排在前三甲。 赵都安脑海中闪过对应信息,难掩诧异:“竟有此事?” 薛神策笑道: “我虽人在京城,但终归管着几个兵,军务传递间,也能获知些外地的消息。尤其,赵师雄率西南边军驻扎在云浮,守卫边疆,平常与獠人族和当地山匪打交道最多,公文往来便也多些。” 赵师雄……赵都安对这个本家的名字并不陌生,已经听过数次,知道是镇守一方的大将。 城东善堂的退伍老卒,就曾在赵师雄手下当兵。 薛神策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据说,赵师雄与慕王走得也很近。” 赵都安脸色微变。 这话就诛心了。 一位戍边大将,与不安分的皇族扯上关系,实在太容易触及敏感神经。 “薛大人没与陛下说?”赵都安问。薛神策叹道:“都是些不知真假的传闻,又岂好与陛下说起?” 呵呵,是你这个身份,不方便说吧?枢密院之前就出了勾结靖王的内鬼,你这个枢密使难辞其咎,这时若又说赵师雄的坏话,难免又落得个“挑拨君臣”的话柄…… 赵都安冷笑,终于弄懂薛神策找自己单独聊的目的。 无疑是想借自己的口,将这个情报递给女帝,这样中间隔了一层,薛神策既不会落得个“隐瞒不报”的罪责,又可以避免当面“挑拨离间”。 不过……这事还真有点棘手。 正阳先生率学生入京,来势汹汹,虽截至目前,尚未有什么出格举动,但明眼人都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得知,其是慕王请下山,那这个针对意味就更强了,再想深一层,当初正阳拒绝朝廷的邀请,如今却应了慕王的邀请…… 呵呵,这个站队意味,就太明显了。 “这样啊。”赵都安哦了声,没了下文。 薛神策也没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都是聪明人,话他已经递到了,他相信赵都安会把消息递上去。 暮秋的山林中,两匹马并肩而行,一时安静,唯有马蹄声,与远处山林中掠起的鸟。 “那青州道来的两位,薛大人又可否指点一二?”赵都安想起,对方方才也说了这个,可能也有话说。 薛神策笑道:“你没调查么?” 赵都安也不尴尬,坦然道: “青州恒王的儿子,堂堂世子殿下,徐祖狄……嘿,这名字真不错,说是这次来京城游玩探亲? 至于那唤作萧冬儿,实则掌管青州大族,手下商队如云的现任萧家家主,据说也是个奇女子。此番入京,看样子是奔着湖亭开市来的。” 相比于明面上声势浩大的正阳先生。 从青州来的这两人,反而更令赵都安关注。 他当然不会蠢到相信,堂堂恒王世子,真的是来散心游玩,思来想去,其中一个目的,必然与徐君陵一般,都是来探探京城底细的。 不过淮安王只派来个女儿来探,恒王倒是胆气足,直接把世子丢过来了。 至于“东湖萧家”这个青州大族的女家主,更富有传奇色彩,据说起初名不见经传,只是萧家新家主的内人。 后来家主意外暴毙,只留下个两岁的幼童,眼看萧家主脉难以维系,大权旁落之际,这位丧夫的寡妇突然以高明手腕击败了想要夺权的二房、三房…… 同时,也才给人知道,原来她在丈夫死前,就早已替丈夫打理族中商队生意,掌握实权…… 之后更以女人身份,扛起了家族掌舵人的位置,成为了极为罕见的“女家主”,也有了大虞朝最富有“寡妇”的“美誉”。 不过这两人进京后,暂时也没什么动静,赵都安还摸不准这两人的完整意图。 “东湖萧家也是个颇有底蕴的百年大族了,”薛神策先感慨了句,才说道: “不过,一山不容二虎,这大虞朝,除开淮水道比较特殊外。其他地方,皇族的权势越大,地方士族自然便会越小。那萧夫人以一介女流,却能维系家族不倒,的确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赵都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话信息量可不小。 看似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说了很多。 赵都安想了想,从怀中将两颗尚温的红薯掏出来,递给薛神策一颗,笑道: “舍妹今早烧的,大人品鉴品鉴?” 先示好,再套取情报。 薛神策愣了下,神态古怪地看了笑容灿烂的赵某人一眼,伸出手,擒住一颗红薯,与赵都安一同剥开皮,露出里头温热的,散发着淡淡热气的金黄“红薯肉”,咬了口,只觉满口甘甜。 暮秋郊外,冷气中吃红薯,别有一番滋味。 二人沉默地吃着红薯,薛神策咽下食物,继续说道:“至于那徐祖狄,你可知他探亲探的是谁?” “不是陛下吗?”赵都安吹着热气,问。 薛神策淡淡道:“恒王与大长公主乃一母同出,所以,这徐祖狄小时便与大长公主最亲近。” 恩?这小子和云阳那婊子是亲姑侄? 赵都安愣了下,这是他不知道的。 薛神策捏着红薯,似笑非笑地看他,说道: “徐祖狄进京后,一直忍着没怎么挪窝,但昨晚,他去了驸马府,见了云阳公主的儿子李浪。赵大人,最近可要小心些了。” 赵都安曾亲手将云阳公主送进寂照庵禁足,更将李浪按在梨堂揍了一顿,并丢进过诏狱。 这个仇,当初给徐贞观压下来了,但如今,徐祖狄入京,得知亲姑姑和表弟都给赵都安收拾过,能忍? 赵都安将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嘴巴里,沉默不语。 恰在这时。 突然间,前方远处有一骑奔来,马蹄砸在地面,扬起一串烟尘。 骑马之人,赫然穿着锦衣,乃是梨堂“四朵梨”之一的侯人猛。 老侯策马至近前,猛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疾奔至近前,面色急切: “大人,不好了,咱们的人被抓了!” (本章完) 347.第347章 赵都安:好久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第347章 赵都安:好久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赵都安心头猛地一沉,心说不会这么巧吧? 他先瞥了旁边啃红薯的“军神”一眼,才沉下脸来:“怎么回事?” 侯人猛一路赶回来,这会也注意到了旁边的枢密使,欲言又止。 “说吧。”赵都安平静道。 侯人猛点头,取出一封信,双手举着递了过来,同时解释道: “上午咱们堂口点卯,发现少了三个人,一开始没太在意,以为是迟到了,但后来,有人送来这封信,说要您去提人。” 赵都安接过信纸,纸上字数寥寥,没有内容,只有一个地址,以及落款: 徐祖狄。 说曹操,曹操就来……赵都安面无表情攥紧信纸,扭头对薛神策吐了口气,苦笑道: “薛大人提醒的还真及时。” 薛神策将最后一块红薯咽下,询问道:“徐祖狄?” “恩,看来是我的人给这位世子殿下扣下了,要我去赎人呢。”赵都安叹道,主动将手中的信纸递了过去。 薛神策接过,扫了眼,皱了皱眉,似乎也没想到,对方的报复来的这么快。 他提醒赵都安,也只算是对其帮自己传信的回报。 但时间偏偏这么巧,顿时令他的这个“提醒”变得有点尴尬起来。 “薛大人,看来稍后的宴席下官只能失陪了。” 赵都安拱了拱手,自己的人被扣了,他必须立即过去处理。 薛神策略一沉吟,忽然说道: “左右时间尚早,本使陪你一同走一遭吧。终归是恒王世子,闹得太僵,对你没好处。” 这下轮到赵都安诧异了,这么明显的浑水,这位武臣第一主动掺和? 薛神策似看出他心中所想,淡然地笑了笑: “总不能白吃了你的红薯。梨堂也归禁军管辖,便也是本使的部下,将军去捞士卒,放在哪里都说得通吧。” 投桃报李? 还是借助这个机会,主动与恒王对上,以向女帝表明立场,修复因枢密院内鬼造成的不信任? 赵都安一时间念头纷杂,不确定薛神策的想法。 但怎么想,都不算坏处,薛神策要陪自己去,那身后一大群将领必然也要跟随。 有整个武勋集团做后盾,去压一个尚未继承爵位的世子,着实大炮打蚊子了……赵都安笑了笑,没有拒绝,沉吟了下,道: “大人有心,下官便不推辞,只是终归是私事,且容下官先去会一会那徐祖狄,大人在后方掠阵,如何?” 薛神策含笑点头。 赵都安当即策马,带上侯人猛,朝远处城门赶去。 薛神策落在后头,等了一等,后面乌泱泱一大片武将才跟了过来。 石猛好奇道:“枢密大人,赵佥事这是……” 薛神策扫了眼众将,淡淡道: “不必多问,且随本使走一遭。凑凑热闹。” …… …… 前方。 等跑出一段距离,赵都安放低马速,面色凝重地看向侯人猛,道:“具体怎么回事?” 通过察言观色,他早看出老侯方才没放开,说话有所保留。 侯人猛也拉扯缰绳,靠近了些,回禀道: “那人来传话的时候,说了扣人的原因。” 接着,他将情况描述了一番: 被扣押的,乃是梨堂的三名普通的锦衣校尉,属于赵都安记不住名字的那种。 根据对方的说法,昨晚这三人散值后,去胭脂胡同那边喝酒,席间看上了邻桌一名貌美妓子,要求对方过来作陪,邻桌的客人自然不愿,双方起了口角。 之后三名锦衣校尉趁着醉意,直接冲过去将人狠狠揍了一顿,对方受伤逃跑。 三名校尉也没在意,继续留下喝酒,却没想到对方叫了人过来,直接将他们一锅端,绑走了。 “对方说,那个被打的酒客,乃是驸马李叔平的亲戚,人家被打后找去了驸马府,给在那边的恒王世子得知,派去逮人的,也是世子的随从。”侯人猛解释道。 赵都安面无表情听完,揉了揉眉心,平静道: “你认为,是对方故意做局,还是巧合?” 侯人猛想了想,诚实道: “说不好,事情确实有点巧。但这种破事,的确是那三个家伙能做出来的。” 言外之意: 以锦衣校尉的普遍素质,真做出来依仗武力闹事的行为,也完全不奇怪…… 顿了顿,又补了句: “前提是对方的说法是真的,不是编造的。” 赵都安没吭声。 其实这件事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捏住这个由头,目的还是针对自己。 毕竟诏衙锦衣,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想找黑点,一抓一大把。 “算了,这个事稍后再说,先去会一会这位世子殿下。” 赵都安冷笑一声,“咱们两个去就够了,免得让其他堂口看笑话。” “是。” 侯人猛有点惭愧,他没好意思说,被抓的三人是他的手下。????…… 信封上的地点,在城中一座白墙黑瓦的大宅。 也是徐祖狄一行人入城后,下榻的地方。 当赵都安抵达宅子门口,发现门外有两名披着软甲的士卒守门。 按照大虞的礼法约束,每一位王爷都可以豢养规定数量的私兵,徐祖狄此番入京,也带了些人手。 “来者止步!” 两名青州私军扶着刀柄,迈步拦截。 赵都安翻身下马,淡然道: “梨堂缉司赵都安,求见世子殿下。” 一名私军上下打量着他,神色怪异,一方面惊异于来人的年纪容貌。 另一方面,则是赵都安一路赶过来,身上还穿着武官轻甲,加上细皮嫩肉的模样,猛地看上去,十足一个军中镀金的小将,很难与诏衙这种机构里的头目联系起来。 “出示腰牌,验明身份。”那名私军冷冰冰道。 赵都安愣了下,皱了皱眉。 故意的?给自己难堪?还是单纯的外地人,压根不认识他这张脸? “小杂种,敢朝我家大人叫唤?验身份?就你们也配?” 侯人猛大怒,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就要发作。 “老侯!”赵都安抬手,拦住属下,神色依旧淡然,嘴角甚至挂着和煦笑容,朝脸色变冷的守门军卒道: “本官来的匆忙,并未携带缉司腰牌。且通传一二,你家世子应会知晓。” 两名军卒却已面露怒色,许是在青州作威作福惯了,又自忖背靠皇族世子,沉着脸冷笑道: “没有腰牌,便是闲杂人等,真当殿下有余暇,随便什么人来拜访都能打扰?想进门?回去拿了腰牌再说。” 颐指气使的语气,令赵都安有些恍惚。 从打他在京城打出名气,已经多久没人敢在这片地界,与他用这种口气说话了? 对嘛,这才是穿越者的待遇,就该走到哪里都被人摆臭脸,放嘲讽。 味道对了。 念头闪烁,赵都安认真道: “方才我这属下一时口快,多有失礼,我替他赔罪如何?还是劳烦二位通传,也免耽搁了正事。” 两名军卒如门神一般,一左一右伫立,压根懒得搭理他。 赵都安脸上谦和有礼的笑容终于缓缓收敛。 自己礼数周到,这可就怪不得自己了。 他平静地瞥了旁边的侯人猛一眼,道: “还杵着做什么?要本官亲自给你示范怎么开门?” 侯人猛愣了下,继而脸上浮现狞笑,噌的一声抽出长刀,磅礴气机已裹住刀身,朝两名愣神,没想到竟有人真敢动手的私军劈去! “不想死就滚!” 紧闭的院门被刀气轰然洞开,两名披甲的士卒也惨叫着摔了进来,身上染血。 难以置信地盯着大门。 赵都安迈步跨过门槛,没看他们一眼,径直绕过影壁,往庭院深处走。 进入中庭,隐约听到前方丝竹管弦声,宅子里许多随从也闻声走了出来。 其中更有数名私军,却是惊疑不定地看着背负双手,闲庭信步的赵都安。 目光瞥见其身后刀身染血的侯人猛,纷纷惊慌避开视线。 “赵都安拜会,徐世子何在?!” 赵都安朗声自报家门,四周蠢蠢欲动的王府护卫顿时脚步一停。 前方宅子里的吹奏声也骤然停止。 赵都安没等人回答,领着侯人猛,在众人环伺中,径直踏步入了后堂。 房门敞开着,廊下还有灿灿的金菊簇拥。 赵都安掀开垂挂的一道帘子,看清了屋内的情景。 宽敞的房间内,地板光可鉴人,屋子正中有舞女着裙摆,角落四周,有几名乐师吹奏。 屋子主位上,摆放一条长桌。 一名三十余岁,唇红齿白的公子头枕在一名丰腴小妾白皙的腿上,后者十指轻柔地给他按着太阳穴。 不出意外,就是恒王世子徐祖狄了。 徐祖狄下首,另一张长桌上摆放一架瑶琴,抚琴的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气质与乐师舞女迥异。 云鬓乌黑,点缀白玉珍珠,生着一张国泰民安的脸,青暗绸马面裙披散于地。 屋子角落里,还静静站着一名若不留神,就会忽视掉的双手过膝的老者。 当赵都安踏入房间瞬间,老者便隐晦地锁定了他。 除此之外,另一张矮桌后,捧着酒杯的,赫然同样是一名贵公子,这会却眼神阴鸷地盯过来,表情微微扭曲中,夹杂兴奋: “赵都安!你还真来了!” 赵都安瞥了眼这个几乎忘掉的家伙,抬了抬眉毛: “李浪?腿好了不在家呆着,又出来乱跑什么,小心再给你娘招惹麻烦。” (本章完) 348.第348章 罚酒出刀 第348章 罚酒出刀 “赵都安!” 李浪愣了下,似是被赵某人话语中揶揄的意思戳中,亦或者“娘亲”两个字揭开了并不美妙的记忆。 这位长公主的子嗣脸孔肉眼可见发红,怒气上涌:“你再说一遍!” 他对赵都安的恨意很深,不只因为当初在梨堂,其当众凌辱自己。 更因为后续云阳公主被禁足后,他这个往日里给人捧着的贵族,一下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这半年来,他无数次听闻旁人暗中议论他,整个驸马府也低调消沉。 直到徐祖狄的到来,才令李浪的腰杆再次挺直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呵,”赵都安笑了,在他眼中,‘再说一遍’这种话,本身就显示出懦弱。 “表弟。” 这时,主位上那名头枕在美婢大腿上的世子缓缓坐了起来,朝李浪轻轻呵斥了一声。 后者看了表兄一眼,才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徐祖狄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赵都安,啧啧称奇,笑道: “本世子在青州,就听到了京城赵使君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一副好皮囊,怪不得能讨皇妹的喜欢。” 说完,他看了眼门口,从院中赶过来的仆从,挥手淡淡道: “没看到有客人来了?还不给赵使君递把椅子?省的让人说,本世子不懂待客之道。” 话落,当即有小厮搬了一把红木椅子过来,而在厅堂中央地毯上的舞女,也默默退了下去,与几名乐师一同走出房间。 赵都安欣然接受,将腰间佩剑递给侯人猛,而后坐了下来,口中说道: “我在京中,也久闻恒王世子好风雅,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这话就是顺口胡诌了,不过大白天在家里听曲观舞,的确是个爱享受的。 徐祖狄哈哈大笑,整个人却姿态随意,在胡床上坐着,那名婢女默默给他捏肩,这才眯着眼睛,说道: “放才,外头似乎有些动静?” 赵都安微笑道: “世子手下守门的人不肯通报,偏要我去取腰牌,我这手下兄弟脾气急躁了几分,见不得我受辱,便动了拳脚,说起来,还要给世子殿下赔个不是。” 徐祖狄脸上笑容敛去,不咸不淡道: “赵大人做事还真如传言般霸道。” 赵都安摇头道: “世子殿下说笑了,本官区区一个小武官,却是不如世子霸道,在京城脚下,抓起官差来半点不含糊,还得我这个上司来赎人。” 徐祖狄眼皮一抬,怫然不悦: “赵大人这帽子可不要乱扣,本世子的人只知是烟柳地酒客撒泼闹事,彼时他们身上可没锦衣鱼龙服,更不在当差的时候。 况且,依仗武力抢夺女子,还将我表亲的亲属给打了,这事,说到金銮殿上也不占理吧?还是说,这就是赵大人调教出来的下属?早听闻诏衙官差横行霸道,今日算是见到了。” 旁边。 憋了一肚子火的李浪也冷笑道: “表兄,你不在京城,自然不知道。这个赵都安在官场上可有‘小阎王’的绰号,正所谓上行下效,底下的人飞扬跋扈,触犯律法,又算的了什么?没准就是他纵容的。” 侯人猛面皮抽动,有些挂不住,怒道: “李浪,你少血口喷人!” 赵都安抬了抬手,示意不要争吵,他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平静道: “我的人呢?” 徐祖狄瞥了眼敞开的房门,略微提高声音:“把人带过来。” “是。” 门外王府仆从应声,走向柴房方向。 须臾,三个被牛皮绳绑缚,嘴巴里堵着破布,鼻青脸肿的官差给拎了过来,就丢在门口,整齐地跪在地上。 三人一夜没合眼,这会也早酒醒了,看到赵都安后,眼睛一亮,呜呜地挣扎起来。 徐祖狄笑着说:“赵大人不妨问一问,本世子说的是真是假?” 赵都安扭头,看向门口的三名下属,神态平静地道: “世子说,你们昨夜……可有此事?” 他将对方的说辞讲了一遍。 三名下属跪在地上,默默垂下了头,也不再挣扎,俨然是默认了。 这种事,太容易调查,他们不敢在缉司面前说谎。 直系上司侯人猛脸皮涨红,骂道:“没用的东西,就知道给大人惹麻烦!” 三人畏畏缩缩,不敢抬头。 赵都安叹了口气,转回头,看向徐祖狄,认真道: “御下不严,倒要劳烦世子代我管教了。” 徐祖狄笑了笑,大度地表示很乐意帮忙。 赵都安话锋一转,道: “但国有国法,堂有堂规,本官的手下做错了事,挨打是他们自找的,我不说什么,但也没有给旁人扣下的道理。” 徐祖狄静待下文:“所以?” 说完,他皱起眉头,呵斥道:“手劲大了。” 身后的美婢一哆嗦,如受惊的小兽,一个劲告罪,手法也更轻柔了许多。 赵都安顿了顿,说道: “我今日过来,自然还是要将人提走,等带回衙门,自会从严处罚,绝不姑息。 他们打了人,造成多少损失,汤药费之类,我私人替他们赔偿,身为主官,我也该担一部分罪责,可代他们向伤者道歉。” 说完,赵都安又站起身。 在众目睽睽下,走到摆满了美酒和吃食的长案前,拎起酒壶,又拿过来一只大号酒樽,满满斟了一大杯,放下纯银酒壶时说道: “至于惊动世子,我罚酒一杯,殿下以为如何?”????罚酒! 听到这话,侯人猛与三名跪在地上的校尉愣住了,继而急了。 寻常时候,罚酒不算什么,三五好友玩笑之语,无人在意,但场合不同,很多事情的意义便不同。 在上层圈子里,脸面比钱财重要的多,赵都安今日肯为下属罚酒,向世子低头。 不用明日,整个官场就会传开此事,所有人都会知道,青州世子压了赵都安一头。 这是涉及脸面的事。 “大人!”侯人猛大急,迈步上前,就要争夺酒杯,“属下是他们直属领头,这酒我来喝!” 堂下绑着的三人也是瞪圆了眼睛,面露惭愧,眼眶发红。 徐祖狄没吭声,似在思考。 旁边的李浪先跳了起来,指着侯人猛骂道: “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和我表兄说话?” 他又脸色阴沉地盯着赵都安,泄愤般道: “罚酒就算了?你想的美,若真有诚意,不如也跪下,让我把你腿打断一条如何?!” “李浪!”青州世子不悦地沉声道,这次直接叫了名字,瞪了这个不成器的表弟一眼。 手中一柄折扇,却啪的一下,挡住了赵都安去拿酒樽的手。 徐祖狄身体微微前倾,隔着一条长案,与一身戎装的赵都安对视,笑着说: “赵大人客气了,话都说到这份上,本世子又岂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你可以带走,赔偿什么的,多少也没关系,本世子还不至于做出讹人钱财那种事,至于这罚酒……” 他略一停顿,笑道: “也大可不必,本世子倒有一个游戏,若赵大人点头,这事就算揭过,如何?” “游戏?”赵都安缓缓收回手,走回了之前的座椅位置,疑惑道。 有点摸不准对方的意图。 徐祖狄站起身,从胡床上下来,他弯腰,伸手,从桌上华贵的果盘里捏起一只红彤彤的苹果。 “本世子在青州,就听说赵大人使一手好飞刀,巧了,本世子平常在家里,最喜欢看杂耍艺人耍飞刀,比那舞姬歌舞的温吞可要刺激多了。” 徐祖狄迈步,在地毯上踱步,走向了一旁那架瑶琴后的妇人。 他一拍脑袋,笑道: “看我这脑子,竟忘记介绍了,这位呢,便是我青州有名的大族,东湖萧家的女家主。” 赵都安进屋时,就注意到了这气质风度,与其余人迥异的女人。 尤其乐师舞女离开时,她始终没有动过,也没有参与方才的对话,安静的如房间中装饰的一只大瓶。 没想到,竟然就是那位颇有传奇性的女家主。 堂堂东湖萧家的族长,竟在此,为世子抚琴? 哪怕恒王权势大,但一般而言,也不至于这般折辱一位大族的家主吧? “萧冬儿,见过赵使君。” 云鬓乌黑,脸盘圆而大气,容貌不俗,穿暗色马面裙的妇人缓缓起身,朝他行礼。 颇有几分低眉顺眼,伏低做小的姿态。 赵都安点了点头,神色不动:“原来是萧夫人,久仰。” 徐祖狄没给两人寒暄的空间,这会笑着说:“游戏嘛,倒也简单。” 他将手中的苹果递到萧夫人面前,三十余岁的妇人张开檀口,便将苹果咬在了嘴上。 徐祖狄笑着说:“赵大人且站在原地,用飞刀……” 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萧夫人口中叼着的苹果:“射进去。” 他微笑着补充: “只要穿透,但不伤到萧夫人。就算你赢,今日这件事就算了,如何?” 这一刻,侯人猛等几人明显愣住了,没想到对方竟提出这么一个古怪的要求。 “好!这游戏好!对了,你不许用修为!” 李浪站起身,拍手叫好,这个纨绔子弟眼睛里闪烁着近乎变态的光芒。 几乎将“我要看到血流成河”这八个字,写在脸上。 赵都安沉默地迎着一道道目光,看着叼着苹果,站在远处眉目低垂的萧夫人,忽然嘴角一翘,幽幽道: “倒是有趣。” 他右手抬起,一翻,掌心凭空多出了古朴精致的金乌飞刀。 赵都安捏着飞刀,作势瞄准,周围安静下来。 所有人屏息凝神,凭借神章境的感知,他可以清楚发现,萧夫人神态略显紧张,修长的脖颈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呼吸也略微急促。 众目睽睽下,赵都安做出蓄力尝试投掷的姿态。 一、二、三……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掷出飞刀的时候,赵都安忽然攥紧了刀柄,展颜一笑,朝世子摇头道: “有趣的游戏,可惜,我可没有给人表演杂耍的习惯。” 话落瞬间,他手腕一转,蓬勃狂暴的气机灌入金乌飞刀。 下一秒。 暗金色的飞刀化作一缕璀璨的细线,电光火石间,朝徐祖狄面门飚射而去! (本章完) 349.第349章 打落门牙和血吞 第349章 打落门牙和血吞 哒哒哒…… 京城宽敞的长街上,薛神策率一群武官从入城后,便引得无数侧目。 往日里,武官们极少在外披甲,更何况如今日这般,招摇过市? 当薛神策循着赵都安给他的那封信,靠近恒王世子居住宅邸时,终于缓缓开口,将大概经过叙述了下,以免稍后这群人闹不清状况。 “恒王世子扣押了赵佥事的人?” 众武官面面相觑,本能地想要撤离。 不想趟这浑水,但硬生生忍住了。 枢密使大人率众前来,意图太明显过不过,就是给赵都安撑场子的,对外彰显武官集团同进退。 谁敢这时候走,就是摆明了找死。 “赵大人得知您这般帮他,定然感激。”神机营指挥使石猛认真说道。 薛神策却摇了摇头,说道: “此行既是帮他,也是帮恒王世子,但归根结底,是帮陛下分忧。” 这话值得琢磨,石猛外表虽粗犷,却心细如发,略一思忖恍然明悟: 以赵都安的以往的脾气,此番去要人,极容易发生冲突,那徐祖狄虽身份尊贵,但这里终归是京城,不是青州道。 真把赵都安激怒了,吃亏的肯定是这位世子。 赵都安以往“战绩”早已证明,这是个天都敢捅破,谁都敢揍的存在。 可徐祖狄终归是女帝的兄长,这件事若闹大,头疼的还是女帝。 所以薛神策带人前去,就可以将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让小事消弭,而不是酿成大事,这便是替陛下分忧了。 石猛眼神敬佩,道:“还是大人想的周到,赵佥事若知道……” 薛神策笑了笑,道: “他当然知道,否则为何要单独先去,让我等在后掠阵?不外乎给他一点时间,先闹一闹,谈一谈,咱们这位佥事官,心底还是有火气,想发一发啊。” 若赵都安想平息问题,直接与薛神策一同登门,是最好的选择。 徐祖狄敢招惹赵都安,但不敢得罪薛神策。 前者只是个女帝身旁红人,与八王在立场上敌对,不怕得罪。 但薛神策代表的武勋集团,则是八王也要拉拢的对象。 “赵都安单枪匹马进去闹一闹,是争个脸面,我们在后头跟过去,是控制局势,就如戏台上,总要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石猛,你治军有一手,但在纵横裨阖一道上,反该跟他学一学。”薛神策淡淡道。 这时候,一群将领已到了宅子大门外。 受伤的守卫已经被抬走,此刻派了新人站岗,看到一群将领浩浩荡荡而来,脸色登时一变。 …… …… “啊!!” 厅堂内,当赵都安手腕转动,将飞刀掷向恒王世子时,房屋中响起那名美婢尖锐的惊呼声。 伴随着李浪瞪圆了的眼睛,与萧夫人愣住的神色。 呜! 饶是徐祖狄也懵了下,似全然没料到,赵都安竟会突兀出手。 这个距离下,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瞳孔中唯有刀尖扩大! 然而在赵都安动手的前一秒,那始终安静垂首立在房屋角落的老人,却已迈出步子。 于瞬间,闪电般挡在徐祖狄身前,双手过膝的老人身躯微微前倾,右手两根铁条般的手指探出。 在电光火石间,竟硬生生以双指,将飞刀夹住! “叮!!” 粗糙的骨节与刀刃碰撞,竟擦出火星,近乎拉出残影的裹挟巨大力道的飞刀硬生生被老人逼停,刀锋距离老者沟壑纵横的眉心,只差毫厘。 “竖子敢尔!” 老者深邃的眼珠透出冷漠,手腕旋转,将疯狂挣扎,试图脱离的飞刀如流星般,反射向赵都安面门! 速度比来时竟更快一分! “嗡!!!” 金乌飞刀如有灵性一般,疯狂于空气中调整方向,避免误伤主人,在赵都安耳畔掠过,险之又险,掀起一缕发丝。 “砰”的一声,将后方一方玉石摆件击碎,声势骇人。 “大人小心!”侯人猛后知后觉,欲要拔刀上前,阻挡那迈步奔来的老者。 却见沉吟老人已于刹那间,逼近赵都安身前一尺,重炮般的拳头抵出,裹挟风雷,似要一拳将赵都安打穿。 然而赵都安却依旧气定神闲,不闪不避。 老人微微扬眉,似觉意外,正待收拢几分力道,下一秒,却只觉一股气机将他锁定,汗毛倒竖,仿佛再近前一步,就会落得横死下场。 危! 老者硬生生以内伤为代价,悍然暴退,眨眼功夫,闪回徐祖狄身前。 下一秒,那一缕锋锐无匹的气机消散,赵都安眼神略显失望。 听到屋外传来大批凌乱脚步声,以及薛神策高亢洪亮的嗓音: “世子殿下,薛某冒昧登门,多有打扰。” 薛神策来了! 这一刻,侯人猛率先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手心里早已汗湿一片。 而屋中其余人,则才堪堪回过神来。 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几乎是眨眼功夫,就完成了整个交手、收手的过程。 哪怕是修行者,不留神都难以反应,何况是凡人?????“啊——” 李浪这会才后知后觉,呼喊出声,险些朝后跌倒,吓得面如土色。 萧夫人缓缓回神,起先是错愕地看了赵都安一眼,继而又被屋外的人声吸引,愈发愕然。 徐祖狄回过神,后背已经是浸出了一层冷汗,一股怒火陡然涌上心头。 他惊怒交加,没想到这姓赵的小白脸,当真如此胆大包天。 但这怒火刚袭上心头,就给迈步走入厅堂大门的一群披甲武将硬生生摁了回去! “薛枢密使?”徐祖狄表情一僵,“你们怎么来了?” 薛神策仿佛对屋内剑拔弩张视若无睹,大笑着说道: “今日军中秋演,与诸将一同开宴,回城路上,赵佥事匆匆告辞跑了,我等便也只好追过来了,却不想是与世子殿下有约,诶,你们这是……” 赵都安一脸愧疚: “实在失礼,这边出了些小事,反倒令诸位跑一趟。我与世子发生了点误会,已经解开。” 啊这……不是大人您让人家在后头跟着……侯人猛心中嘀咕,但不敢说话。 感慨一群武将怎么也一个个的戏精,说好的武将直爽,与文臣的城府不同呢? 人心不古…… “哈哈,赵使君说的是,都是一些误会,误会。” 徐祖狄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却哈哈一笑,“已经说开了。” 薛神策笑道:“那就好,择日不日撞日,说来我也很久没与世子殿下见面了,不如一同吃个便饭?” 徐祖狄笑道:“多谢薛大人好意,可惜我另有邀约,不能赴宴,改日如何?” 薛神策一脸遗憾,却也没继续邀请,转而看向赵都安。 赵都安也笑着对徐祖狄道: “世子殿下,那我就先行告辞?至于我那几个不成器的下属……” “赵使君自便。”徐祖狄咬着后槽牙,强颜欢笑。 这个场合,双方鸣金收兵是最体面的结局,再闹下去吃亏的肯定是他。 “多谢。” 赵都安抱拳,递给侯人猛一个眼神,后者抽刀,将地上绑缚的三个锦衣校尉绳索切断。 几人虽被狠揍了一顿,但还能行走,当即闷不吭声,跟了上来。 双方告辞,大群人浩浩荡荡,离开宅邸。 来的快,去的更快,转眼功夫,只剩下一片狼藉。 …… 等将众人送走,站在大门口的徐祖狄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转为阴沉。 他垂在袖口的手攥的骨节爆响,呼吸急促,死死盯着远处的赵某人。 什么叫打落门牙和血吞?今日这场冲突,他非但没有讨到便宜,反而被将了一军。 只能忍气吞声。 “殿下,我……”老者张口欲要解释。 徐祖狄却摇头打断: “没关系,那薛神策有军神名头,的确不是好惹的,你及时收手是对的,是我失算了,没想到薛神策竟也跟了过来。” “表兄,这……就这么让他跑了?” 这会,李浪忍不住道,他有些委屈,本以为今日能借表兄的手,把仇报了,没想到最后啥也没捞到。 徐祖狄对这个不成器的纨绔表弟也颇觉头疼,叹了口气,安抚道: “你且先回去,报仇不在一时,姑姑的事,我之后再进宫说说。” 李浪张了张嘴,也只能垂头丧气地走了。 “殿下,这个赵都安不简单,他本可以与薛枢密使一同来的,如此在堂中表演了一场,却是咱们帮他收买人心了。” 萧夫人早已摘下口中的苹果,这时候平静说道。 她关注是另外一个点。 梨堂的官差的确普遍飞扬跋扈,越是底下的人,越如此。 本来就是有名的刺头聚集地,又有赵都安这么个旗帜撑腰,之前赵都安也不好管束,强行约束,定然会令下属不满,失去“民心”。 可今日这一遭,却给他递了个极好的由头,可以想到,赵都安今天回去后必然会借此整顿纪律。 而他方才当着三个下属的面,故意自损颜面,主动“卑躬屈膝”给世子罚酒赔罪。 这个姿态一摆,三个下属的心算是被彻底收了,之后回去后,赵都安再怎么罚,三人也不会生出怨气,只会惭愧自责。 并且还会作为表率和例子,既让梨堂完成一轮整顿,又不会落得多少埋怨。 驭下之术,就是这个意思了。 “用不着你提醒。” 徐祖狄心头愈发不悦,似发泄一般,大手覆在萧夫人挺翘的圆臀上,搓扁揉圆,冷笑道: “且将他放一放,等着看戏,呵,进城已有数日,若无意外,那正阳先生也该闹起来了,没准今天就有结果,倒要看我这位皇妹,咱们这位陛下,如何应对。” 萧夫人眉眼低垂,眸中如青州的东湖,没有半点波澜。 (本章完) 350.第350章 舆论大哗的学说论战 第350章 舆论大哗的学说论战 远处。 离开世子宅邸后,薛神策等人先行,令赵都安落在后头,处理后续。 “一群蠢货!今日若不是大人来,有你们苦头吃。”侯人猛走了几步,挥舞刀鞘,朝三名锦衣身上一气乱打。 赵都安抬手拦住,淡淡道:“算了吧,再打人就真废了。” “呸,废了才好!”侯人猛犹自一副怒不可遏模样,朝三人怒斥:“还不谢大人?” 三人如梦方醒,红着眼眶如犯错的孩童,挨打认错。 赵都安脸上没有气恼神色,平静说道: “下不为例。老侯,你带他们先回衙门,涂抹伤药,下午我回去开个会,看来我还是太纵容你们了,这次的事,也算涨一涨记性。” 侯人猛一脸愧色,应声点头。 已没有颜面继续留下,恨不得立即回去,整顿纪律。 “对了,还有一件事,”赵都安忽然拦住他,吩咐道: “你回去后,找人查一查,徐祖狄和那个萧夫人,是从青州道出发时,就一起,还是半路撞上的。” 侯人猛一愣:“大人您的意思是……” 赵都安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这位恒王世子闹这一出,真的是单纯给李浪撑腰出气?找麻烦?要折辱我?” 他脑海中,通过回想的方式,不断复盘之前发生的一切。 房间中,徐祖狄对李浪的几次呵斥,以及最后那个游戏…… 赵都安目光飘远,幽幽道:“看似我们赢了一城,今日没有丢了面子,把事情了结了,但又焉知徐祖狄最重要的目的没有达到?” 侯人猛这才回过味道来: “大人您是说,那个世子,安排这一出是故意给您看的?重点压根不在于李浪,而在于那个萧夫人?他故意让咱们瞧见,他对东湖萧家的家主驱使如奴仆?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赵都安点了点头,笑道:“你能猜到这一层,也是有长进了。” 侯人猛嘿嘿一笑,吹捧奉承道: “咱们跟在大人您身边,耳濡目染,总能学到点东西不是?外人都说您是千年的狐狸,俺们的道行差得远呢。” “……不会阿谀奉承,就别硬捧。”赵都安瞪眼。 驱赶几个手下离开,理了理思路,这才策马追赶上前头的大部队。 薛神策笑道:“安排好了?” 赵都安感激道:“多谢大人与诸位同僚撑场面。” 薛神策无意在这个话题上深入,罕见地大笑道:“如何谢?不如中午宴席酒水你请如何?” 赵都安也笑道:“理当如此,那倒要不醉不归才行。” 众将瞧着这一幕,默契地发出哄笑,将这个插曲揭过,杀气腾腾直奔定好的酒楼。 酒楼早留了整个二层,众将入席,边吃边喝,气氛融洽。 然而宴席才过了一半,就听见楼下传来骚乱声,伴随着激烈的议论,隐约听见“正阳学派”字眼。 吸引诸武官注意力,薛神策命人去问一问情况。 不一会,问话的武官返回,脸色凝重道: “出事了,正阳先生要与董太师论战!” 赵都安拎着酒壶的动作停在半空,眯起了眼睛:“怎么回事?” 一众武官也都竖起了耳朵。 很快的,他们得知了事情经过。 原来今日没有早朝,上午的时候,正阳先生入宫拜见,女帝与董玄等读书人迎接,以表对这位南方大儒的尊敬。 然而正阳却在宫中发出邀战,表示自己此来,乃是因不忍见圣人学说被歪曲,正道沦落。 故而来京中欲要“匡正学,塑礼法”,欲要与当今京中学说主流论战一番。 太师董玄作为泰斗前辈,当场应战,与其约定,五日后在京城梅园中进行论学之战。 这时候,消息已经逐步传开,舆论大哗。 楼下之所以喧嚣轰动,就是两群读书人在激烈整争论,险些打起来。 “砰!” 石猛握拳锤击桌案,沉声道:“这什么正阳,是来找麻烦的啊。” 其余众将也面露愤慨,主打一个政治表态,更有人叫嚷要去把这读书人砍了。 薛神策面无表情听完,眼神忧虑,他当然明白,这种天下瞩目的“准圣”级别的大儒,是绝对不能乱动的。 所以,武官们纯属口嗨,杀了简单,但杀了以后,引发的全国的舆论大哗,后果难以估量。 这次的战场不见硝烟,需用口舌笔锋做刀,予以回击。 当即,众将也没了吃喝的氛围,当即草草收场。 赵都安下楼骑马,直奔修文馆而去,他需要了解情况! …… …… 修文馆。 赵都安抵达门口,就隐隐察觉出气氛不对。 “赵大人!”守门的小吏见他到来,精神一振。 “太师在吗?”赵都安翻身下马,急切问道。 “在呢,都在呢。” “好。” 赵都安把缰绳一丢,迈步往里走,小吏们知道他身份,不做阻拦。 人刚进院,就听到房间中传出激烈的讨论声。 赵都安径直推门,就看到修文馆内,诸位学士整整齐齐,正围在长桌旁。 耄耋之年,穿大学士长袍,面若重枣的董太师端坐主位,没有表情。????在他身旁,左侧是京城第一才子韩粥,韩半山。 右侧,是大冰坨子莫昭容。 “赵学士?你来了!”众人停下议论,扭头看到是他,纷纷打招呼。 赵都安面色凝重点头,披着甲胄走到一群学士中间,皱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听到消息,太师要与正阳论学。” 莫愁脸上好似真写着个“愁”字,示意他坐下,才点头道: “没错,正阳来势汹汹,应该是受慕王所托,来京中攻讦礼法道统。” 不是,大家说话都这么直接了么? 一点不遮掩啊……赵都安吐槽,见众学士面色如常,明白在修文馆内,与八王的矛盾算是早摊开了。 女帝得国不正,这一直是徐贞观政权合法性上最大的弱点。 且不论匡扶社宣扬的那套歪曲的话术,哪怕退一步,全天下都知道是二皇子政变,女帝才是平叛的那一个。 可若遵照礼法,徐贞观也该是找寻剩下的皇室旁支子嗣,过继也好,怎样也好,扶一个新的男子帝王。 但她选择了称帝,这就给了读书人在礼法上攻讦的机会。 这三年来,通过以董玄为首的北派读书人引经据典,勉强将合法性糊弄上了。 但在京城以外,尤其是南方多地,抨击女帝篡位的声音从未断绝。 如今,许是“新政”的推行,令八王纷纷急了。 终于一个个开始出手反击。 淮安王派女儿来试探,靖王以太仓银矿为棋子,逼迫李党分裂。 恒王派来世子,意图不明,慕王则请动正阳出山,以礼法反击。 赵都安心中轻叹一声,明白礼法这东西,看似摸不着看不见,但却极为关键。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即为此理。 韩粥沉声道: “对方这次有备而来,其十年不下山,一出山便引发大虞九道十八府关注,一路从南走来,看似低调,实则张扬,将自己进京的消息闹得人尽皆知。 进城时还带着百余名学生,这几天在城中也是在打响名气,如今下战书,太师不得不应战,也只有太师有资格接下这一战。” 赵都安好奇道:“正阳打的旗号,只是论学?” 莫愁看了他一眼,解释道: “只是论学,正阳很聪明,他没有直接攻讦陛下登基的事,而是口口声声,只将事情定在‘学术之争’上,如此便更不好动他,但世人不是傻子,这学问论战,归根结底,又回到礼法上,若给他辩赢了……会很麻烦。” 赵都安扭头,看向一言不发的董玄,认真道: “太师,有几分把握?” 董玄今日气场很冷,或者说很沉重,那张本就沟壑纵横的脸上,皱纹尤其深刻,目光也沉甸甸的: “若将论战喻为弈棋,论棋力,老夫自忖更强一分,但对方拿了先手,便不好说。” 赵都安懂了。 这是个委婉的说法,辩论这种事,胜负从来不只靠“辩手”的嘴皮子功夫,更重要的是辩题。 董玄拿到的牌并不好。 “五日后,以什么为题?”赵都安又追问。 董太师平静说道:“何为正学。” 还好……不是最糟糕的情况……赵都安稍微松了口气。 正阳打的旗号是“匡正学,塑礼法”,女帝怕的就是礼法,但正阳没有直接抨击礼法,因为这样只能逼迫朝廷走极端。 正阳虽出山了,但看样子,并不打算找死……如果正阳进京后直接开喷礼法,那样结果只有一个。 就是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天下读书人的愤怒,给庄孝成的舆论战喂子弹。 但他没有选择这个极端路线,而是迂回了下,只论“正学”,这就要委婉了一层,给了朝廷应战这个选择权,也给他自己留了一点活路。 毕竟论正学的话,还是有赢面的,哪怕输了,损伤也不致命。 当然,也只是不致命而已,正学与礼法是一体的,前者站住脚了,后者也会收益。 “我们方才就是在出谋划策,商讨正阳可能出的招,怎么获胜,或者打个平局。”韩粥解释道。 “你们继续。”赵都安表示自己过来旁听。 众人也没太意外,他们都知道赵都安在治国方面有独到见解,似乎也有一定的诗文水平。 但涉及到儒学的根本,圣人学说,诸多经典,寻章摘句……纯粹的学问上的积累,这压根不是“天才”能解释的。 董玄和正阳,都是这一块的天才,且积累学习了几十年的学问功夫。 赵都安才几岁? 如果说治国方略可以从实践和观察中来,诗文可以靠天赋,那圣人学问,就纯粹是要依靠数十年如一日的苦功夫了。 这也是唯有董玄敢于应战,韩粥这等所谓的才子,压根不敢冒头的原因。 从逻辑上,就没人觉得赵都安能在学问上积累超过这两人,大家最多期待他是否有一些“鬼点子”,是否有“盘外招”。 眼见他没什么建议,众学士虽略感失望,但还是重新积极地商讨起来,大声议论,整个修文馆中充斥着嘈杂的声音,与紧张的气氛。 赵都安又一次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一边。 听着众人的讨论,就仿佛当初,他第一次进入修文馆那般。 吵闹声中,他伸出手,从桌上拿了一份厚厚的资料。 翻开。 这赫然是学士们整理的,“正阳学派”的诸多学问洞见,其中有正阳先生在云浮讲学,回答弟子的诸多语录,还有正阳发表的一些文章。 都是对儒学的见解和看法,更准确来说,是对先圣言论的解析。 赵都安起初还没看瞧出什么滋味,但渐渐的,他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 “这学说……怎么有点眼熟?理学里夹着一点心学的苗头?不是……这个正阳的学说,似乎……漏洞很大啊。” —— 拖延症又犯了,晚了点 (本章完) 351.第351章 秘会萧夫人 第351章 秘会萧夫人 “你想到什么了吗?” 修文馆内,莫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坐在了赵都安身旁,盯着他好奇询问。 赵都安从走神中拉回思绪,下意识将手中的资料合拢,惊讶道:“你凑过来干嘛。” 莫愁理直气壮道:“我不擅长这些,帮不上忙。” 她虽跟着三皇女在宫中学堂听过课,但圣贤学问于她而言没什么用,只粗略了解,如今早还给老师了。 “哦,巧了,我也不擅长。” 赵都安微笑着用手指点了点资料,说道: “这个正阳先生说的好像挺有道理的,各种引经据典。” 莫愁吐了口气,手指按着眉心的“梅妆”,叹道: “不然如何能被尊为下一代文坛圣人?你对这个有什么想法没?” 作为屡次看低赵都安,又被屡次打脸的女宰相,她对赵都安的能力有点玄学式的迷信。 虽说理智告诉她,在这个领域眼前的“情敌”不可能有建树,但…… “没有。”赵都安坦率地摇头,将资料丢在桌上,笑道:“我擅长的可不是这个。” 他在犹豫后,没有选择当场提出想法。 因为从正阳的学说中,他虽然窥见了一些有趣的,可以辩驳的地方,但赵都安并无把握。 归根结底,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擅长学问考据。 在他有限的,属于原主的记忆中,大虞朝的读书人“辩论学问”,是有一整套规程的,就和引用法律条文似得。 况且,他虽然有了一些突破口,但能有几成功效,也犹未可知。 所以论学本身,还是给内行的董太师办更稳妥。 至于给董太师提供思路,赵都安对此很谨慎,因为董太师和正阳,其实在学术上,原本并没有大的分歧,都很类似于儒家理学派。 只是女帝登基后,董太师为了给女帝寻找政权合理性,在学术层面,歪了屁股。 正阳想做的,就是把他歪掉的屁股正过来…… 而赵都安心中,那套偏向心学的理论……怎么说呢,他担心如果现在说出来,对正阳有啥影响不好说,但没准会直接把董太师的道心搞崩了… 未杀敌,先杀己,那可就完犊子了。 所以,稳健起见,他准备回去多收集下资料,做更充分的了解。 并且尝试找机会,在“论学”前,能否悄悄阴那个正阳一把,提前狙击对方一次。 这样一来,哪怕他掌握的儒家心学这套东西,没法击败正阳,也能撼动下对方的道心,为董玄增加胜算。 恩,类似体育赛事前先搞对手心态,很阴损。 但面对敌人,阴损一点没坏处。 “这样啊,”莫愁有些失望,看了他身上甲胄一眼,好奇道: “你是从神机营过来的?” 赵都安“哦”了声,简略将恒王世子搞事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莫愁脸色变幻不定,皱起眉头:“看来恒王也很不安分。” “是啊,”赵都安叹气,意有所指道,“霜降一过,寒冬就不远了。” 莫愁思忖了下,说道: “你说他驱使东湖女家主如奴?那个萧夫人进城后,却是在打探开市,和钦定皇商的事,据我所知,她已经接连拜访了户部和礼部的官员,在打探口风。” 大冰坨子俨然也咂摸出了徐祖狄的某些意图。 赵都安淡淡道: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我有预感,这事没结束。对了,差点忘了,薛神策跟我说,他听说赵师雄和云浮道的慕王走得也很近,陛下知道吗?” 莫愁脸色凝重,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 “确有此事。” 已经完成传话筒任务的赵都安叹息道: “天凉好个秋啊。” …… 在修文馆中坐了一个多时辰,赵都安通过诸学士交谈,进一步了解了对手的情况。 而后起身告辞,回诏衙处理了上午事情的后续,抵达后得知侯人猛等几个,早已经提前动手,拟定了整顿纪律的规程。 赵都安顺水推舟,又召集梨堂诸多锦衣讲了话。 虽说不可能一下就杜绝,变得军纪严明,但起码开个了头,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约束这帮刺头规矩一些。 同时,赵都安也拿到了手下调查的情报: 萧夫人一行是即将出了青州道地界时,被也赶赴京城游玩散心的世子截住的。 “查的这么快?可靠吗?”赵都安疑惑。 侯人猛认真道:“是萧家女家主身边的仆从,言谈中说给萧家在城中商铺的伙计的。” 赵都安觉得事情愈发有趣了。 临近日暮,赵都安归家,刻意换了一条读书人聚焦较多的街道回家。 一路上不出预料,听到许多人议论五日后的论学。 南北两位文坛大儒对决,这俨然是足以轰动吸引全城的事件。????肉眼可见的,街道两侧聚集的读书人增加了许多。 “大人,听说城外很多书院里的学子,都弃了功课,跑了回来凑热闹,国子监中更是乱糟糟的,俨然分成两派争吵不休。”车夫小王感慨道。 赵都安叹道:“看来,城中还是有很多读书读傻了的榆木脑袋,心中反对陛下啊。” 小王一下不敢吭声了。 赵都安幽幽道: “明天告诉底下的人,暗中记录一下,这几天哪些读书人闹得欢,为正阳学派摇旗呐喊,这都是不安分因素,唉,你或这些读书人,究竟是死记硬背,蠢的只会抱着书本教条,还是太聪明了呢?” 小王想了想,说道: “也许是因为没有被陛下提携,捞到官,拿到好处,所以愤愤不平吧。” 赵都安诧异地看了车夫一眼,叹道: “历朝历代,概莫能外,谁说不是呢。” 马车驶过闹市,穿过街道,抵达赵府门外。 听到动静的下人们开门迎接。 赵都安迈步进院,就见尤金迎上来,一边给他卸甲,一边说道: “方才有人送过来一封信。” “哪家的请柬?”赵都安站在厅堂里,双臂平展,闭着眼睛享受着姨娘卸甲。 尤金犹豫着说道: “不是请柬,神神秘秘的,我瞧着不简单,是约你明日见面,落款是个女子的名字,叫什么萧冬儿。” 赵都安骤然睁开双眼。 萧夫人? 邀请自己见面? …… 当晚,城中最热烈的话题,自然非正阳先生与董太师的梅园论学。 赵都安却知道,这才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几天,既是给董玄准备的时间,也是给消息扩散,话题发酵的时间。 翌日清晨。 赵都安先照例去了梨堂,处理公务,约莫午时,换上一身不起眼的便服,找了家馆子用饭。 而后,估摸了下时间,用易容面具改了容貌,悄然汇入人群。 最终出现在某片民宅,沿着巷子走了一阵,抵达了某座门楣上悬着“茶容小斋”牌匾的宅院外。 叩动金属门环,一名小厮拉开门。 赵都安报上了萧夫人的名字,后者当即将他迎接进来。 宅子院内颇为雅致,是与当初赵都安为对付张昌吉,曾去过的“青莲小筑”类似的地方。 但不是做皮肉生意,而是较为正经的一类,专门供三五好友聚会的那类私宅。 很多不想去酒楼茶楼的人,会选择这一类私宅聚会。 这座“茶容小斋”主打的就是“围炉煮茶”。 赵都安进入后,发现今日这里只有他一个客人,斋室的主人似早被叮嘱过,全程没有多余的话,将赵都安领到一间竹制的推拉门式样的屋舍内。 穿过屋舍,精致的小院中摆放着一座泥炉,其上覆着铁网,既可以煮茶,也有许多吃食可以烤着吃。 赵都安摆摆手,谢绝了此处的人帮他烘烤的好意,将人驱赶开后,他摘下易容面具,恢复本貌。 然后自己动手,饶有兴致地夹起年糕,切开的橘子,柿子饼等吃食,放在火炉上烤着。 暮秋的冷意中,着实是一桩闲情雅致般的享受。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听到脚步声靠近。 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影,袅袅娜娜,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萧夫人寻的倒是个好地方,不过既是邀约,却反倒要客人先等,该不会是东湖的待客之道吧。” 赵都安眼皮都懒得抬,双手依旧操持着铁叉,饶有兴致地烤着橘子。 斗篷人走到近前,那张空着的椅子旁。 从袖中弹出保养极好的细腻双手,将斗篷摘下,露出妇人光洁的额头与脸颊。 萧冬儿内里依旧是那身暗色马面裙,但换了纹,更为正式。 此刻出现,却与昨日那副贵人瓶,操琴女子的面貌迥异。 欠身垂首,歉意道: “孀妇多有失礼,冒昧烦请大人亲临,实难抽身,还请大人见谅。” 赵都安收回铁叉,将烤的外表热腾腾的橘瓣塞入口中,缓缓咀嚼,闭目品味了下唇齿滋味,才随口道: “坐吧,本官不喜欢仰着头说话。” 萧夫人圆臀扭动,缓缓落座,那张国泰民安的脸盘上,眸子炯炯有神。 伸手拎起煮沸的茶壶,给他斟茶,歉意道: “孀妇不敢奢望大人当真肯赴约,昨日初见,多有得罪,实在……” 赵都安将温热的铁叉朝火炉上一丢,抬起眼皮,终于看向这位东湖女家主,似笑非笑: “孀妇这个词,本官听着刺耳,自古有云,寡妇门前是非多,本官是个不愿惹是非的,换个称呼吧。” (本章完) 352.第352章 给您一张投名状 第352章 给您一张投名状 萧夫人愣了下,似乎没想到是这个开场,但她只怔神瞬间,便极自然地展颜一笑: “大人叫我冬儿就好。” 冬儿……你当自己还是少女啊,恩,虽然保养的确实可以……赵都安端详这位女家主之际,心中默默吐槽。 再一次遇见,观感的确大为不同。 若说昨日其更近乎大人物的附庸,光华内敛,那今日内里的独特气质才外露出来。 在这个年头,能凭寡妇的身份,撑起一个大家族的门面,总得有点绝活。 “冬儿……”赵都安咀嚼了下这个称呼,不置可否,主动将烤好的半个橘子递给她,“萧夫人外出,都这么鬼祟么?” 萧夫人受宠若惊,捧起橘子,苦笑道: “京中人多眼杂,冬儿也是借着在前头铺子裁衣的空子,才过来一趟。” 赵都安才想起,过来时瞥见,这个私宅前头的临街,有不少铺面。 所以,妇人是从铺面后门溜过来的? 这私宅,怕也与萧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都安“哦”了声,似并不意外,轻声问道: “徐祖狄没跟着?还是认为没必要?你这般大费周章,寻本官过来密会,是为了避开恒王世子的眼?本官还真有点好奇,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萧夫人沉默了下,没有立即回应。 赵都安双手张开,烤着火,目光深邃地盯着美妇人: “我原本听旁人说起过,东湖女家主一力撑起家族的故事,原本是颇有些钦佩的,但昨日所见,着实令人叹惋。所以,萧夫人可否说的明白些,你今日是以什么身份来见我?” 他目光锐利。 没有浪费时间寒暄,粗暴地直入主题。 萧夫人苦涩道:“大人一直这样直接的吗?” 赵都安摇头道: “我嘛,惯会看人下菜碟,萧夫人眼下还不值得本官绕弯子,今日肯过来,也是你的确勾起了本官的好奇心。 但本官的时间有限,便直接些吧,相信萧夫人也是这般想法,毕竟裁衣服太久了,也惹人怀疑。” 萧冬儿沉默。 她抬手轻轻捋了下云鬓,手腕上碧翠的玉镯沉甸甸滑落,显出几分妩媚。 下意识的动作,似乎在调整心绪。 她微微坐直,正色道: “冬儿今日来,与恒王世子无关,仅代表萧家拜会。我知道大人因昨日的事,或是有所误会,不只是大人,许多人都对我如何能坐稳家主的位置,颇有许多非议。 我也承认,其中的确有恒王府的因素,但却并非大人想的那般,而是恒王府对于我这个未亡人坐家主,本就是乐见其成的。” 这番话颇为流利。 说话的神态语气也终于显出几分家主的干练来。 似乎,此刻才是这位大虞第一寡妇真实的模样 ——哪怕竭力弱化,但依旧难掩棱角锋芒。 “哦?” 赵都安靠在竹子编织的座椅中,微微后仰,示意洗耳恭听。 萧冬儿熟稔地拿起叉子,烤着年糕,口中说道: “自古一山难容二虎,放眼大虞朝,除了淮水道较为特殊,其余地界,凡是藩王势大,当地的世家宗族就总是要被压下去的,青州道也不例外,我萧家起于东湖,也算累积有百余个年头。 当年恒王入封地后,我萧家便已在示弱逢迎,起初倒也相安无事,但渐渐的,王府势大了,便也不希望我萧家依旧繁盛。 因此,在我与其余几房相争时,恒王更希望我这个女子做家主,也的确有所干预。 这个冬儿不否认,毕竟在王爷看来,一个女子当家的宗族,总是更软弱一些吧。” 她自嘲地一笑,眼中隐有悲哀: “王府既已插手,冬儿那时孤儿寡母,守着夫君基业,偌大宗族的权柄,难免也有几分寄人篱下的滋味,多有忍让。 许是在大人眼中,昨日冬儿如侍女,供世子游玩,实在担不起女家主的名头,更像是个玩物,但请相信那非我本心,更非东湖萧家甘心为奴的证据,只是无奈之举。” 赵都安饶有兴趣听着。 这女人说了一通,意思无非是表明,萧家是被迫低头,不敢得罪恒王,所以才对世子百般顺从。 而不是真心实意,站在恒王阵营的附庸。 “所以呢?” 赵都安问道,他自然不会全然相信这套说辞。 萧冬儿正色道: “所以,我今日私下请大人密会,既是解释昨日,更是想当面表明心迹,向大人求一个‘皇商’的资格。” 朝廷要开市,第一批会给一部分商贾特殊的身份,令其加入这场游戏。 当初尤金的娘家,尤家人便奔着这个来。????如今,开市在即,东湖萧家这种大家族,也终于忍不住下场了。 “萧夫人这话有趣,想入市,该去户部或礼部衙门走动,怎么找到本官这里来了?”赵都安笑道。 主持新政开市事宜的,乃是女帝单独下旨组建的独立衙门,挂靠在两部。 一个负责财政账,一个负责市场框架规矩制定。 萧冬儿神色一黯,苦涩道: “冬儿这几日也曾上门拜访,却都被拒之门外。也只好求到您这里,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赵使君神通广大,新政都是出自于您……” 赵都安抬手打断她,平静道: “这种吹捧的话,便收回去吧。我倒是更好奇,萧夫人这样做,不怕得罪恒王吗?恒王想来该是不愿看到萧家入皇商吧。” 他觉得很有趣。 是的。 很有趣! 对于新政开市,最不愿其成功的,除了匡扶社,就该是八王了,然后才是那些被触动利益的世家大族。 到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一旦朝廷开市成功,必然会有一群新贵涌现,同时缓解朝廷窘迫的财政。 所以,八王是竭力想阻拦的,但政令已经从朝堂颁布下来,在不起兵谋反的前提下,哪怕是势力最大的靖王,都没办法明面上阻碍开市。 因此,就只剩下两条路。 一种是八王自己也加入这场游戏中,与朝廷争利。 但一来,朝廷不可能允许八王加入这个市场。二来,在朝廷的游戏规则内,八王能摄取的利益,终归是小头。 第二种,就是暗中使绊子,想办法让这个市场运转不起来,或者运转低效。 赵都安当初制定开市的策略,就与修文馆内的学士们说过,想尽快将经济飞轮转动起来,就必须借助一些大商人,地方大族的力量。 恰好,很多商贾,士族,也眼馋这块肉。 因此,朝廷制定的策略,就是从想要加入的人中,筛选一部分有实力,有脑子的成为第一批皇商。 就相当于,进入这个游戏的入场券。 萧夫人想要加入,并不令他意外。 东湖萧家虽然在大虞朝也算一方势力,但其财富主要靠的就是商队,而不是老牌大地主依靠的土地。 而且,青州这个地方,本就有大量的物产适合贩卖。 但八王的立场,又决定他们必然会竭力使绊子,避免有实力的商贾和大族加入,为朝廷添砖加瓦。 所以,萧冬儿前脚还在当世子的奴仆,一扭头,就跑过来想加入朝廷,就显得格外有趣。 “恒王爷当然不希望,”萧夫人冷笑说道: “若非如此,世子昨日又岂会做那场戏给大人看?又岂会半路与我们一同入京?” 赵都安抬了抬眼皮,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们萧家想成为皇商,可恒王不愿意,所以派来世子来阻挠你?呵,我以为恒王会直接半路将萧夫人劝返回青州。年糕要糊了。” 他提醒了一句。 萧冬儿冷不防这么一句,手忙脚乱翻转了炉子上的烤年糕,才吐了口气,说道: “劝返用处不大,因为我萧家完全可以再派掌柜来朝廷走动,一样的。反而是世子这一遭,却将我萧家入皇商的机会掐死了。” 赵都安默然。 他听懂了这位女家主的意思。 朝廷不会同意恒王,亦或者疑似替恒王办事的附庸,加入市场,捞取利益。 因此,徐祖狄大张旗鼓,强行与萧夫人一起进京,就是在释放信号给外人看: 表示东湖萧家是王府的狗。 这样一来,哪个官员还敢让萧家入场? 包括昨日徐祖狄做的那个局,一则是给李浪出气,二来试探下赵都安这个新晋宠臣,第三么,就是故意展示恒王与萧家的关系了。 正因如此,这位堂堂女家主,亲自拜访户部、礼部衙门,才屡屡吃闭门羹。 “我很好奇,” 赵都安微微换了个坐姿,他幽幽盯着这位给他素手烤吃食的,执掌百年大族的妇人: “你为何非要冒着吃罪恒王的风险,非要一门心思,加入皇商?吃这块肉?你萧家百年积累,难道就非要惦记这点钱财?” 萧冬儿摇了摇头,这一刻,这位穿着暗色马面裙,云鬓细致的妇人表情极为严肃: “萧家可以不赚这个钱,只要大人您准许萧家入市,我们可以不赚一个铜板,全然让利给朝廷,或者将我萧家的这一份,孝敬您。我们只求一个皇商的身份!” 赵都安平静道:“我需要一个理由。” 萧冬儿没有犹豫: “东湖萧家,愿举全族为陛下尽忠,为朝廷尽忠,为大虞尽忠!” “若有朝一日,恒王反,萧家只会唯当今陛下马首是瞻!” —— ps:这种对话章节本该是很好水的,但不知为啥每次都格外难写。。 (本章完) 353.第353章 宋举人是吧,我家大人有请 第353章 宋举人是吧,我家大人有请 恒王反……唯陛下马首是瞻…… “茶容小斋”内,暮秋的寒风惊动了院中的秋树,烧的内里泛红的火炉也窜起少许的火星。 赵都安终于有了诧异的表情,微微坐直了几分,凝视着这名颇有名声的寡妇。 投诚!投名状! 对方竟如此开诚布公,不加掩饰地递上了投名状! “萧夫人,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赵都安眯着眼睛问。 萧冬儿眸子不躲不避,神情中犹有坚毅决绝。 她知道,这句话一旦说出,就相当于将整个家族推到了赌桌上,要么大胜,晋升真正的豪门大族,要么跌落谷底,百年积累,家破人亡! “大人,你若没听清,我可以再说一次。”萧冬儿平静道。 赵都安沉默了下,问道:“为什么?” 他不意外于,这个层级的家主能看透天下局势,也并不太吃惊于这个女人的决断和赌性,但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给了她做出选择的依据。 女帝登基才三年,八王虎视眈眈。 最终落谁家,哪怕是精通推演的张衍一,都算不出,看不明白。 萧冬儿坦然道: “因为萧家不能与恒王爷绑在一起。如今天下,匡扶社余孽虽猖獗,但早已大势已去,注定无法逐鹿天下,当今陛下立足渐稳,已有帝王气象,坊间虽传言,八位王爷或有问鼎之心。 或许八人合力,确有一战之力,但哪怕退一万步,八王获胜,可天子龙椅只有一个,谁能坐?谁不能坐? 当今公认的,建成道靖王最强,其次便该是云浮道的慕王……往下论座次,恒王大抵在中游,虽比岭南王强出许多,但若说问鼎……青州道上千年历史上,从未出过一位帝王。” 这番话侃侃而谈,一介女流,品评起天下格局来,竟别有一番气魄。 赵都安平静道: “所以,你认定了恒王不会获胜,哪怕八王联手,真做了了不得的大事,那等分功劳的时候,恒王也排不进前三。而到时候,坐上帝位的那个,又岂会容忍卧榻之侧,有旁人安睡?” 萧冬儿颔首道: “大人明鉴。故而,若陛下胜了,那我萧家与恒王绑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若不幸教某位王爷取胜,与恒王绑在一处的东湖萧家,仍不会有好结果。既然如此,为何不赌一赌?” 为何不赌?! 这一刻,她说的极为坦荡,更隐隐有一点疯感。 赵都安沉默,他大抵能猜出,这个女人选择押宝女帝,应该也有被恒王府欺压太久的缘故。 但还是……很…… 疯狂。 “你可知,就凭你方才这几句妄议朝政的话,本官就可以将你丢进诏狱里。”赵都安忽然道。 萧夫人嫣然一笑,并不惊慌,捧起烤好的年糕呈上。 赵都安接过,说道: “我怎么信你说的这些呢?若你是徐祖狄派来演戏的呢。” 萧夫人微笑道: “大人若肯点头,冬儿这便大摇大摆与大人出去,或将方才的话,录制成影像。再或者,我萧家既然在生意中不取分毫利益,哪怕是假的,也危害不到朝廷不是?” 你想的还挺周全……赵都安咬了口年糕,道: “这是整个萧家的决定?” “我是家主,我只要做了,整个家族就都没了回头路。” 萧冬儿平静回答,“只要成了皇商,恒王再愤怒,针对,起码明面上做不了什么,我萧家便也能扛得住。” 你这是把整个族群拉上赌桌啊,真是个疯女人……赵都安摩挲下巴,说道: “最后一个问题。” 他忽然邪魅一笑:“既是上门求我,那你如何取悦我?” 萧夫人愣住了,眼神中突地流露出一丝哀婉与叹息。 犹豫了下,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款款起身,摘下身上的披肩,声音柔媚: “大人想要冬儿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 她想歪了。 见赵都安闭口不答,这位整个大虞朝极富盛名的寡妇咬了咬牙,走近了几步,便要屈膝跪下去…… 却被一只铁叉虚拦了下。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赵都安噙着笑容。 萧夫人怔了下,支吾不能言,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差了: “我……” 赵都安淡淡道: “我的确需要你做一件事,再过一段日子,朝廷在湖亭开市,你可知道?” 话题转换太突兀,萧夫人脑子短暂宕机了下,才点头: “自然知道。这是近期各地商贾最为关注的大事,说是朝廷会在湖亭有一场会议,公布第一批皇商名单,与一应商策。” 赵都安点头,平静说道: “我可以给你一个皇商的名额,但不是现在,我需要你到时候去参加湖亭之会,等我消息,也许到时候需要你们萧家公开做一个表率。” 萧夫人先是一惊,继而面露惊喜,忙恭敬地躬身垂首: “是!萧家必不负大人看重!” “回去吧,在那之前,不要打草惊蛇。”赵都安吩咐。 萧夫人已是喜不自胜,忙应声,又谢了数次,才重新戴上斗篷,匆匆离去。 转眼功夫,这小院中只剩下赵都安独自烤火。 他端起那杯加了奶的热茶喝了口,感受着热流滚入食道,忽然自己笑了笑。 “人间处处有惊喜。” 赵都安方才也是灵机一动,随手落下一子,虽心中一些谋划还并不明晰,但世事无常,并不会按照既定轨迹行走。????正如他也想不到,与徐祖狄的一次较量,竟然会引来东湖萧家的投靠。 同样的,他随手在棋盘上落下的一枚棋子,又谁敢说会在后头有什么奇效呢? 袁立下棋布局时,他只能勉强做一个角落里的棋手。 女帝与靖王以太仓对弈时,他便又成了冲锋陷阵的卒子。 如今,他先布局间谍对付庄孝成,再以萧冬儿钳制恒王,却也不知不觉,有了运筹帷幄的出手反攻气象了。 摇摇头,将这个意外插曲暂且抛下,赵都安喝光杯中奶茶,望了眼天色,嘀咕了句什么,起身也离开此处。 会见萧夫人,只是临时加塞,他今天真正的安排,是着手狙击正阳先生。 “看时辰,也该动身了,呵,正阳啊正阳,先稍稍试一试你的成色。” …… …… 另一边。 萧夫人从裁缝铺中走出,丫鬟还抱着几件包好的成衣,上了马车,一行人径直返回了昨日那个气派的院子。 这里,原本是萧家产业,徐祖狄强行跟过来,蹭吃蹭喝蹭住。 一群人才进入庭院,就瞥见一身华服公子模样的徐祖狄正在练拳。 竟也有几分虎虎生风。 萧夫人恢复低眉顺眼,人畜无害的瓶形象,站在一旁默默观看。 等打完一套拳,徐祖狄缓缓吐气,似笑非笑盯着神色寥落的萧冬儿: “怎么样,今日萧家主可叩开衙门的大门?” 萧夫人沮丧地摇了摇头。 徐祖狄哈哈大笑,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愉悦: “本世子早说过了,朝廷是不会让你们入市的,偏不信,怎么样?好好的家主不做,偏要去衙门口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萧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认命:“世子说的是。” 徐祖狄心情不错,忽然说道: “过一段时间,朝廷在湖亭开市,你去一趟吧。” 萧夫人愣了下:“世子殿下您这是……” 徐祖狄笑容得意: “既然朝廷不要你们,那萧家主就该明白,还是该死心塌地与我恒王府在一块才是。正好湖亭之会时,天下商贾,大族云集,你们便去做个表率,好教这帮人看清局势,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 萧夫人眼神古怪极了,但这情绪只存在刹那,便敛没,她微微躬身,意味难明道: “遵命。” …… …… 京城越来越热闹了。 若说昨日论学消息刚扩散,那今日,便已闹得沸沸扬扬,哪怕不读书人的人,都有所耳闻。 国子监大门口。 宋举人与一群同属“正阳学派”的读书人,几乎是被驱赶出来的。 此举引得同伴一阵愤愤: “好一个国子监,堂堂正正辩不过,便教人驱赶我等!实在枉为读书人!” “就是!无非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贼,心知辩不过正阳先生,便使出这等堵塞喉舌之手段!可是你们堵得住我们,却堵不住天下读书人悠悠众口!” “师兄师弟们,天色还早,且去城中几座文会去,务必为先生正名!” “同去!同去!” 一群读书人慷慨激昂,裹挟着宋举人调转方向就走。 四天后,董玄和正阳的论学才开始,但学问辩论场外舆论也是个重要因素。 故而,这几日,那跟随正阳入城的一百余名弟子,便纷纷开始联络城中同窗故友,组织各种文会,提前造势。 今天,他们进国子监造势,结果与一群学子吵的正热闹,却给国子监祭酒发现,命人直接赶出来了。 宋举人裹挟在人流中,终归是五旬的老翁,不比年轻的学派师兄弟精力旺盛。 斗了一场后,已经没了精神,只好摆手与其余“正阳学派”的人暂别,独自走过长街,回返客栈。 宋举人这几日很亢奋。 起初,他其实是准备将正阳先生送到京城就离开的,不久前经历公太仓案件后,他对朝廷上层的血腥纷争,是有一定警惕的。 也并不很想卷入其中。 但后头架不住其他师兄弟们都大声吵嚷绝对不退,很在意脸面的宋举人就给架住了……委实无颜说出要离开的话。 便稀里糊涂进了城,等进城后,更是一派喧嚣,宋举人被狂热的读书人裹挟着,也生出一股为天下人匡扶正学,重塑礼法的豪迈来。 简而言之,上头了。 他甚至有种,前面几十年都白活了,读书一世,就该轰轰烈烈斗这么一场,为圣人学说宁死无悔的冲动。 “老夫聊发少年狂……” 宋举人走在长街上,心怀激荡,直到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年轻人,朝他露出微笑: “宋举人是吧,我家大人有请。” (本章完) 354.第354章 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 第354章 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 当宋举人被引领着,离开繁华的街道,走到隔壁一条清冷街巷时,看见了车厢里慵懒半靠半躺的赵都安。 马车就安静地停在石板路上。 挡风的车帘大大掀起来,赵都安手中还在翻看几册正阳先生注解的儒家书册,这会放下书本,露出微笑: “宋老先生,别来无恙啊。” 在看到这位有“小阎王”之称的女帝红人瞬间,年约五旬的宋举人浑身一颤,心头那股热血,一下凉了半截。 就好似隆冬时节,给人剥光了衣衫,兜头泼下一桶水。 他嘴唇开合,略显嗫嚅道:“赵钦差……” 赵都安一抬手,笑道: “莫要叫差了,本官回京后,就早不是钦差。唔,我走之后,太仓可好?” 宋举人这才醒转,镇定了下精神,开始讲述后续。 倒也没太多稀奇,赵都安当初离开后,知府孙孝准掌控全局。 对其他参与银矿案的犯人逐一审问,并逐步深挖,整个府衙大牢一时间人满为患。 宋举人身为涉案人之一,也被孙孝准叫去问了几次话,虽都全须全尾回来,但宋举人却亲眼目睹,府城里好几家比宋家庄底蕴更深的家族,都给知府打入大牢,抄没家产。 这给安稳了大半辈子的老举人造成了极大冲击。 之后,便是恩师正阳途径太仓,他前往护送。 稀里糊涂进了城,也得知了高廉与王楚生的死讯。 “一切安稳就好,”赵都安点了点头,一副与故人闲话家常的姿态,突地话锋一转,道: “听闻你追随正阳先生入京,这是刚从国子监回来?” 宋举人凭空矮了一截,硬着头皮点头: “恩师入京,作为弟子,理应服其劳……” 他很慌! 虽有“正阳学派”这个身份护持,但见识过赵都安手段的他明白,这位想摁死自己,不费吹灰之力。 “呵呵,不必紧张,”赵都安点破他心思般道: “正阳先生此来,虽向朝廷下了战书,但本官虽是武人,却素来对有学问的读书人很是尊敬,正阳先生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本想着亲自去拜会,但终归不便,呵,偶见宋举人你在这边,正好,本官读书有些疑惑,可否请举人解惑?” 他晃了晃手里,正阳先生的代表作《六书章句集注》。 宋举人怔了下,这位阎王爷截住自己,就为了请教学问? “老朽才疏学浅,不知赵大人有何疑惑?” 赵都安笑问道: “何为正学?读书人为学为人当以何为正途?” 就这?宋举人诧异,这个问题,恰是四天后的论学主题,他自然滚瓜烂熟,说道: “圣人有云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乃为德行。格物者,应当是穷究事物道理,致使知性通达至极之意……” 身为正阳弟子,这套理论,自是正阳学派的典型观念,也是大虞朝儒学界较为正统的理论。 所谓的“匡扶正学”,并非标新立异,本就是溯本追源,重新将这套理论拿出来。 赵都安露出恍然模样,旋即又愁眉苦脸道: “本官看这书上,也是这般说的。但前些日子,却又听了个别样的说辞,与这书本冲突,故而迷惑不解。” 宋举人好奇道:“敢问大人听了什么说辞?” 赵都安淡淡道: “哦,大抵是什么‘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之类的话。” 见赵都安没有杀害他的意图,谈话又进入了自己最熟悉的领域,宋举人也放松了许多,闻言不禁笑道: “此等说法,着实……新颖。” 他刻意用了“新颖”这个中性词,心中却是不屑的。 世上有太多读书人,标新立异,喜欢搞一些新词,乍一听玄乎的话,为的无非是彰显自身,以求名声。 宋举人读书数十年,对这种事见惯了,本能地看低,认为又是什么狂生故作怪异言语,以博人眼球。 但碍于赵都安身份,不好贬低罢了。 “赵大人,老朽只能说,以我读书多年所见,却不曾听闻圣人说过类似的话。”他委婉地道。 “这样啊。”赵都安有些失望,笑道: “本官知道了,呵呵,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呃……不敢耽搁大人时间。”宋举人拱手,目送马车辘辘远去。 …… 等确定车马离开,他茫然地站在原地,拧紧眉头,总觉得古怪的很。 是自己多想了? 难道,人家就真的只是偶遇自己,闲聊几句? 是了,自己一个地方上的小举人,又算的了什么,值得女帝宠臣专门针对? 这样一想,他也眉头舒展,放下心来,迈步往回走,只是走了几十步,又再次拧紧了眉头: “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 “这话……似乎……” 初听时只以为是妄言,但此刻琢磨,却有如十年老茶,渐渐氤氲出滋味来。 宋举人想着这句话,不知不觉,走回了下榻的客栈。 正阳学派一百多名弟子入城,一座客栈自然住不下,故而,是分散成好几个客栈居住。 宋举人没能与恩师住在一起,只与几位师兄弟,选了同一家住。 他迷迷糊糊上了楼,忽然一侧房门打开,他不慎与之相撞。 “啊,宋师弟,你可撞到了?伤了没有?” 屋中走出的,赫然是一名气度神采不凡的中年人,约莫三四十岁,却叫更年长的宋举人师弟。 此人名为陆成,乃是正阳先生得意门生之一,是一众弟子的“师兄”,也是正阳学派中,真正得到了“真传”的弟子。 正所谓学无长幼,达者为师,故而这一声师弟并不突兀。 “陆师兄,我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宋举人回过神,摆手表示自己无碍。 陆成笑道:“咦,你独自回来的?” “恩,”宋举人简略将自己这一队人,给国子监赶出来的事说了下。 然后,他近乎鬼使神差地道:????“师兄,我有一事不解,我回来时,遇到一……呃,相熟之人,与之攀谈,提到了正学,对方提出了一个观点,我想不明白。” 陆成微笑道:“哦?且说来听听。” “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 “……这,倒是……有趣,且容我思量一二。” “好,我先回屋,晚些再来向师兄请教。” 宋举人告辞,知道学问这种事,须得仔细思量。 …… 陆成回到房间,关上门,咀嚼着这几个词。 起初还不很在意,但渐渐的,眉头也拧紧了起来。 他坐了一阵,只觉口干舌燥,起身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水,只是倒水的功夫,脑海中突兀划过一道闪电。 有如五雷轰顶! 心即理…… 致良知…… 知行……合一? 陆成如遭雷击,大脑骤然被慑住,进入了深度思考状态,双眼无神,脑子里却已无数念头沉浮。 “哗哗……” 茶水从杯中溢出,他也没有察觉,任凭一壶水都流淌在桌上,又沿着桌面哗啦啦淌在地上。 毫无所觉! “不对……不对啊……歪理邪说,岂有此理!?” “可……若当真如此,那格物致知何以解?恩师注释的岂非全错了?从一开始,根本方向就错了?怎么可能?” “但,倘若如此想,岂不是……” 一个个念头如游鱼,在心海中跃起,又坠落,荡开一片片涟漪,以酿成风暴。 不知过了多久。 “师兄……我来请教那个问题……” 突然,房门被推开,是宋举人去而复返。 他口中说着话,可下一秒却愣住了,怔怔盯着房间中肆意流淌的茶水,被打湿的书籍,随意摔在桌上,几乎滚在桌沿边上的茶壶。 以及仿佛入魔了般,正在房间中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的陆师兄。 “师兄,你这是……”宋举人懵了下。 却见往日里休养极好,极有君子风度,待人温和有礼的陆师兄表情有些扭曲,状态明显不对。 听到动静,陆成转过头来,露出了有些泛红的双眼。 “啊……”宋举人吓了一跳,“师兄,你这是……” 陆成深深吸了口气,眼神中的迷惘与癫狂退去,恢复清明,他歉意地笑笑,揉了揉脸,道: “想到了一些事,有些失态。” 陆成想了想,对犹自茫然的宋举人斟酌道: “你问我的事,我也有些想不通,这样吧,我出去一趟,请教恩师。” 宋举人吃了一惊,他学问不够扎实,只觉得这几个字似有奥妙,却尚未完全品味出其深意。 见学派中,学问只在恩师之下的师兄都答不出,不由有些震惊。 “可是天色已经黑了……”他略有结巴道:“这个时辰……” 陆成却压根没听,已经走了出去,蹬蹬传开他下楼的脚步声: “还早,来得及。” “陆师兄?你去哪?” 这时,客栈门口,外出的那些正阳学派的弟子正巧回来,不禁问道。 陆成却只摆摆手,没仔细解释,便奔出了客栈外,只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 暮色已至,京城蒙上夜色。 陆成马不停蹄,抵达另外一座更为气派的客栈时,发现这里楼外宾客渐散,都是闻讯来拜访正阳先生的。 只是为了避免恩师被打扰,几乎所有宾客都给门口的弟子拦了出去。 “陆师兄?你过来了?”一名弟子惊讶道。 陆成点了点头,说道:“我有事找先生。” “先生在客栈房间里。” “好。” 自家人,当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陆成穿过人群,抵达了客栈后院,专门给正阳居住的独门的房间。 此刻,屋中已然掌灯。 陆成叩开门后,进了屋子,就看到身穿儒袍,头戴方帽,颌下生着一蓬美髯的中年男子正端坐书桌后,翻阅典籍,为几日后的辩论准备。 “陆成啊,”正阳先生抬起头,露出笑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陆成恭敬地稽首,执弟子礼,旋即才道: “先生,我有一学问之事不解,故来请教。” 感谢:鸦羽wd的500点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355.第355章 让子弹飞一会 第355章 让子弹飞一会 “哦?坐吧。” 宽大的书桌后,名满天下的当世大儒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屋中空闲的座椅。 对于这个他颇为器重的学生,正阳显然更有耐心。 他笑着说道:“能让你大晚上跑过来询问,看来的确是个难题。说说吧,是什么问题?” 陆成没有推辞,先行坐下,而后恭敬地朝着恩师道: “敢问先生,心即理何以解?” “致良知又可行?” “知行合一,该如何看待?” 他没有废话,直接硬邦邦地抛出问题,没有做更多的解释。 因为他明白,恩师不需要。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三个词,丢出来,若给市井百姓听了,完全是一头雾水,理解不能。 若给寻常读书人得知,只能听懂皮毛,表层意思,无法将三者联系起来,依旧听不懂。 到了宋举人这般人耳中,便能咂摸出玄妙来…… 可对于正阳而言,根本不需要长篇大论,阐述问题,三两个词,足矣。 而伴随他吐出疑问,原本面带微笑的正阳缓缓收敛了笑容。 这位当世大儒皱了皱眉,先是咂摸,继而沉思,再然后,逐渐入神。 房间中没人说话,安静的唯有窗外虫鸣。 师徒二人隔着桌上昏黄的灯罩,皆不发一语。 陆成不敢出声打扰恩师,这几句话,于他而言,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撕开了他几十年读书堆垒成的堡垒,令他心中的理论框架微微震动。 虽远不至于三两句话道心崩溃的程度,但陆成有种预感,‘心即理’就如一颗种子,已栽在他的心海。 哪怕他刻意忽视,或不认同,但从他听到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忘不掉了。 甚而那种子会生根发芽,逐步生长为参天巨树,拱开坚固的城门。 他甚至有种强烈的预感,倘若这颗种子如蒲公英般,迎风传开,播撒大地。 未来或许会成长为一个新的,撼动冲击原本“正学”的庞然大物。 正因为他预见到了那种可能,所以才由衷生出不安与恐惧。 尤其老师与那董玄论学在即,却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足以从根基上,冲击“正学”的思想…… 巧合吗? 陆成不敢不重视,这才是他连夜赶来的最大因素! 时间过得很慢,陆成逐渐坐立不安起来,心中的恐惧如野草在蔓延疯长。 因为恩师迟迟没有给出回答! 难不成,连恩师也一时解不开,驳斥不了么? 良久。 正阳先生终于看向他,皱紧眉头,缓缓说道: “我需要想一想,你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陆成只觉一阵眩晕! 这话他听得无比耳熟,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起身,拱了拱手,脚步沉重地走出了房间,并关好了门。 在冰凉的夜色中又走了十几步,他转身,只看到客栈的窗子上,倒映着恩师一动不动,宛若石雕的影子。 一夜无话。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没有人知道,赵都安隔空递出的子弹,已经悄无生意,命中正阳的眉心。 …… …… 翌日天明,也是“梅园论学”的倒数第三天。 城中紧张的气氛,愈发浓厚。 赵都安一早,就乘车去了修文馆,想要看一看董太师准备的如何了。 却扑了个空,被告知,太师去了国子监。 赵都安诧异之下,便也第一次赶赴这座大虞朝最高学府。 接待他的,乃是国子监祭酒,四品大员,是个颇有文人风度,儒雅气质的老人。 “赵使君大驾光临,稀客啊。”老祭酒笑着迎接。 赵都安微笑地直入正题: “本官听闻太师来了这里,便跟过来瞧瞧。” 老祭酒引领他,沿着一条书香回廊往前走,粉白的墙壁上,绘制着梅兰竹菊的画作,连一根根红漆木柱上,都提着诗词章句。 二人行走间,只看到寥寥几个教习与学子,今日的国子监显得格外空荡。 “太师在里头的大堂讲学,监内的师生都过去旁听了。”老祭酒解释道。 赵都安诧异道:“讲学?这个时候?”????老祭酒认真解释道: “论学不是闭门筹备即可,太师虽无须去宣扬造势,但也会预演练习。” 按他的说法,学问辩论这种事,大多数时候不存在藏什么秘密武器。 毕竟辩论的双方,都是名动天下的大儒,观点和著作早就公开,不是秘密,所以,想要获胜,除了学问本身的高度外,也需要一定的练习。 董太师便是在借助国子监,磨砺自己的学问观点,通过讲学梳理,接受学子们的质疑,来查漏补缺,也让自己进入一个能言善辩的状态。 “原来如此。”赵都安恍然,感慨在这种专业的事情上,他的确缺乏经验: “我们直接过去么?” 他已经听到了前方隐隐传来的声音。 老祭酒笑道:“使君要听,且随我来。” 说着,这位老祭酒领着他,绕了个一条小路,登上了一座二层高的小楼。 而当赵都安上楼后,不禁吃了一惊: “陛下?!” 只见,二楼栏杆边,正站着常服打扮,青丝飘逸的大虞女帝,徐贞观! “陛下,您怎么也在这?” 赵都安本能露出笑容,快步走近前行礼。 徐贞观转头,绝美的脸庞上黛眉舒展,笑了笑: “只许你来,不许朕来看看?” “臣不是这个意思!”赵都安忙摆手,好奇道:“陛下也是看太师……” “是啊。”徐贞观转回头,俯瞰下方。 赵都安站在她身旁,循着目光望过去。 从这个角度,越过一座假山,就可以看到一个格外宽敞的露天讲堂内,董太师坐在台子上讲解,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国子监师生,围的水泄不通,蔚为壮观。 凭借修行者的耳力,可以听到董玄的讲学声,以及与学子们辩论的对话。 “陛下,臣先下去了。”老祭酒是个人精,带路后便下楼去。 徐贞观俨然是悄然到来,并未带着随从,这会楼阁上只剩下君臣两个。 “太师为应对那正阳,短短几日,都显得消瘦了。”徐贞观眸中透出感慨,轻声说道。 赵都安肃然起敬:“臣也听闻,整个修文馆都为此事忙碌,太师年迈,却还要扛此重任,不愧国之柱石。” 徐贞观说道:“城外舆论如何?” 这就是谈工作的语气了。 赵都安是个懂看场合的人,这种气氛与场合下,他不会自讨没趣地撩妹,便也正色道: “大体上自然是支持太师的声音多,但也有一些读书人喜欢唱反调,臣已派人盯着,统计成册,不过眼下论学未开,关注的人太多,还不好处理,臣打算等事情结束,再筛一筛,其中有多少不安分的。” 徐贞观对此没有发表意见,算是默认了。 她忽然说道:“徐祖狄进宫来,给云阳求情,被朕否了。” 竟还有这事……赵都安略感惊讶,心想这个世子倒还算惦念那个被禁足在尼姑庵的亲姑姑…… 女帝这句话,俨然也是在表态……说给自己听,是教自己安心? 赵都安赞同道:“世子殿下定能体会陛下的良苦用心。” 徐贞观自嘲一笑,美眸中透出几分叹息,不知是为这句话,还是为一个个争先恐后,对她出手的叔伯。 “那个正阳,是慕王请出山的,这个你知道了吧?”徐贞观轻声说。 赵都安点头,好奇道: “说来,这正阳也古怪,若是对咱们有敌意,却三年了才下山唱反调,若说给慕王收买,但又拒绝了朝廷邀请其入修文馆。 难不成,当真是死心塌地,认了慕王为主了?可这进京来,却又并不是个死磕的势头,又还留了一丝余地,古怪的很。” 贞宝既然主动提了慕王,赵都安就不必忌讳这个话题了,果断站在女帝一侧,义愤填膺。 徐贞观轻声说道:“因为正阳受过慕王的恩惠。” “哦?” “正阳此人,出身官宦施家,他自己在外地做官,政绩卓著,才能不俗。其父在云浮道为官,后染重病,彼时慕王出手,以王府的权势竭力寻名医,予奇珍大药,出了不少力气,为其父吊了两年命。 其父死后,正阳辞官回去守孝,后来沉浸学问,著书立说,名气渐大,却也不再愿意出仕为官。”徐贞观解释道。 赵都安惊讶道: “所以,这个人是为了报恩,才出山来京的?” 这倒是能解释了,为何女帝登基前两年,其没有跑出来唱反调,现在进京了。 “大概是吧,”徐贞观叹道: “早知如此,当初不如将其强行掳来,也省的今日麻烦。” 顿了顿,她扭头看向心腹:“你觉得,这次谁会胜?” (本章完) 356.第356章 书院论学:儒家心学啊,没错,这学问是我说的(二合一) 第356章 书院论学:儒家心学啊,没错,这学问是我说的(二合一) 倘若我毛遂自荐,贞宝你该作何感想…… 楼阁上,赵都安心中默默吐槽,表情严肃,没有半点犹豫:“当然是董太师!” 他冷笑且鄙夷:“那正阳,区区乡野村夫,也就仗着些许名声,才胆敢在京城狺狺狂吠……” 徐贞观美眸瞥了他一眼,道:“说实话。” “有点棘手。”赵都安收敛狂妄反派姿态,认真道: “臣虽没接触过那个正阳,但慕王肯大手笔送进京来,想必是有底气的。” 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两手扶着栏杆,细嫩的手背上浮现出淡青色纤细的血管,面露愁容: “若论的乃是正统学问,太师自然不惧此人,但……唉。” 她明白,董太师为了维护女帝登基的合法性,就必然要高举那套引经据典,仓促凑出的观念。 又如何与背靠正学,理论基础扎实无比的正阳较量? 哪怕占着一个地利,半个人和,却丢了天时。 “太师若败,京城还好,终归在朕眼皮子底下,翻不出太大浪,但九道十八府,朕怕是又要声名狼藉。”徐贞观自嘲,似对这状况已有预料。 那不是正好,你声名狼藉,我也是……咱们合称“狗男女”,电视剧里“反派夫妻”什么的,很拉风的好吧…… 赵都安心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已看出,女帝对三天后的辩论毫无信心。 徐贞观眼下盘算的,已经是输了论战后,该如何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赵都安想了想,说道: “陛下,事情尚未有结果,便该提起士气,没准那正阳未战先怯,怕死什么的,辩论的时候当场认输,也未可知。” 指望对方当场认输? 徐贞观哭笑不得,险些给他逗笑了,心中自然不信一星半点,只当他在开解安慰自己,笑了笑,道:“但愿吧。” 嘴上这般说,心中没指望半分。 更没指望,身旁走狗能在这件事上出什么力气。 赵都安昨日打出一发子弹,尚未有反馈,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君臣二人安静地听了一阵,等到董太师讲学完毕,才悄然离开。 …… …… 同一个清晨,正阳下榻的客栈外。 陆成再次赶了过来,朝其余弟子问:“先生可起来了?” 那名弟子迟疑道: “还没出来,昨晚师兄你回去后,我瞧着先生房中灯火就没熄灭,这会许是在补觉?” 陆成心头一沉,莫名有了不好预感,忽然生出后悔的情绪。 论学临近,先生若乱了心神,甚而生病倒下,岂非误了大事。 他忙匆匆赶入院中,主动叩门。 “咚咚咚……先生?我是陆成。” 他拍了几下门,引来不少同门师兄弟注目。 忽而,房门向内拉开,陆成一愣。 只见,正阳先生披着外套,脸庞疲倦,眼珠泛着血丝,精神萎靡中,又好似藏着亢奋。 颌下那一蓬美髯,都毛躁无光。 “先生……您一夜未睡?”陆成想到了这个可能,心头一颤。 正阳板着脸,没有回答,而是扫了眼远处望来的诸多目光,猛地伸手,攥住他的手臂,将弟子拽进房中。 才沉声问道:“你昨夜问的那些话,从何而来?” 陆成结结巴巴:“是宋师弟与我说的,他说从一熟人处听说。” “带我过去找他!”正阳当机立断,转身披上外袍,拉着陆成,乘坐马车从后门离开客栈。 抵达时,宋举人下榻的客栈内,不少弟子已经再次外出,问了人后,得知宋举人今日没有跟着出去。 师徒两个推开客栈房间时,只见宋举人正伏案桌旁,翻阅一本本典籍,同样是彻夜未眠的架势。 “先生?您怎么来了?”宋举人抬头,大吃一惊。 正阳没有废话,一个健步上前,盯着他,将问题重复了一边。 而宋举人也懵了下,没想到赵都安的几句话,竟引得先生亲自来询,他有些惶恐地说: “的确是弟子从外人处得知,昨夜越思量,越觉得想不通,便翻阅典籍……” 正阳粗暴打断他,逼问道: “是谁与你说的这些?那人又在哪?可否邀请一见?” 宋举人张了张嘴,缓缓吐出“赵都安”这个名字,并强调解释了其身份,以及昨日相遇过程。 赵都安? 那个京城闻名的女帝宠臣?跋扈狠辣的朝廷鹰犬?! 一个……武夫? 正阳与陆成同时一呆,伴随着强烈的质疑。 又听宋举人解释,那赵都安自称也是从别处听来,二人对视一眼,生出一个猜测。 “先生,莫非是那董玄?” 陆成揣测道: “董玄为应对论学,才搞出的说法?给那赵都安听到了?此人一介武人,听不懂不奇怪,才向宋师弟询问?” 说了一半,他又摇头,自我否定道: “不!只怕没这么简单,此人虽学问浅薄,但据说阴险毒辣,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刻意找到宋师弟,只怕是刻意为之,莫非是故意传话,以这玄乎模糊的言辞,来坏我们的问学之心?先生,若是如此,切莫上当才好。” 正阳却摇了摇头,这位南方大儒语气笃定道: “些许言语,坏不了老夫的学问。能否找机会,与他见一见?” 对诸多弟子而言,三日后的论学最重要,不容打扰。 但对正阳这等隐隐可封圣的读书人,真正在意的,却是学说本身。 “若真是董玄在传话,我倒更要弄个明白。”头戴方帽的大儒斩钉截铁。 宋举人深吸口气,主动请缨: “先生您身份特殊,不好去寻他,弟子去找吧。” 说完,这位老举人便出门去了。 陆成见状,与恩师坐在房间中等待: “我去弄些早食。” 当他从附近买了吃食回来,师徒二人刚吃了几口,就看到宋举人去而复返。 “这么快?可是忘了什么事?”陆成好奇。 宋举人面色复杂地摇头,说道: “我离开客栈后,刚走过一条街,就给赵都安的手下官差拦住了,对方说,若要见面,让咱们下午申时去白鹿书院。” 他心头惊悚,意识到,他们一行人始终被藏在暗中的官差监视着。 而昨日赵都安刻意拦住他,也果然是有所图谋。 “白鹿书院?那不是已荒废了么?先生,若此人设下埋伏,欲要暗害您……”陆成脸色微变。 正阳却摇了摇头,眼神清明锐利,隐有儒道宗师风度,淡然道: “朝廷若要杀我,何需如此麻烦?申时去一趟便是。” …… …… 白鹿书院,是京城角落上一座颇有岁月感的书院式建筑。 曾经辉煌时,是诸多书院中最璀璨的一颗,但后来逐步衰落。 再往后,因为几十年前一桩案子,书院里山长犯了事,不少学子也给牵连入狱,这座盛名不再的书院就荒芜了下去,因其特殊的历史包袱,又迟迟无人“接手”。 成为朝廷下辖的房产之一,只安排了民户打扫修补,少有人来。 “大哥,你来这地方做什么?” 赵盼从马车跳下来,少女提着鹅黄色的裙摆,好奇地望着前方的书院正门。 头门门簪上一块匾书“敦化育才”四个大字,只是依然斑驳脱落。 她鹅黄色的襦裙外,是绿色的袄子,将纤长的脖颈包裹起来,衬的脸蛋格外圆润。 “等一个人,顺便摘点葡萄。” 赵都安下车,拎出两个竹篮,递给她一个,笑着说。 然后留下车夫小王等在外头,领着妹子进了书院。 书院之内,古树参天、飞石小桥、黛瓦白墙、石碑楹联……依稀可见当年辉煌时鼎盛文脉模样。 “这里有葡萄?”赵盼眨眨眼,没问要等谁。 中午时候,赵都安在家里吃了饭,之后就说要去外头一趟,下午不去衙门,赵盼就想跟着出来透气,索性就带着了。 赵都安笑着说: “有啊,这里有一整个葡萄园子呢,都是极有年岁的老藤了,这葡萄,最是霜打了以后,才最甜,口味独特,冰凉可口。” 说着,他与妹子按照路牌,果然抵达一座葡萄园,只是明显已经被采摘多轮,知道这地方葡萄好的达官显贵,不只他一个。 二人也不在意,反而有种捡漏寻宝的快乐。 尤其从葡萄叶的遮掩下,找到一串被挡住的紫葡萄,最为快意,二人边摘边吃,闲聊着这地方的历史。 “大哥,你要见的人也是读书人吧,还是岁数很大的那种?”赵盼挎着小篮子,眼眸晶亮地猜测。 赵都安微笑道:“为什么这样说?” 赵盼理所当然道:“这地方又没什么特殊,不就只剩下历史了,大概只有读书人在意。” 赵都安莞尔一笑:“算是吧。” 他选在这里,一来是因僻静,他自己这次出击,胜算也不知如何,不想闹得阵仗太大,何况,若选在人烟密集处,那正阳也未必肯来。 二来么,的确是为了蹭典故,却不是这个世界的典故,而是他那个世界,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鹅湖之会”。 也是理学与心学最知名的一次辩论。 彼时一方是尚未封圣,但也已经大名鼎鼎的朱熹圣人,一方是陆九渊、陆九龄兄弟。 前者不用说,后者乃是陆王心学的开山人物,王阳明还要排在后头的百世大儒。 赵都安前世为讨好上司,苦读历史,自然绕不开这般知名的辩论,对两个学派之争也算有些了解。 彼时的议题,与三日后的辩题很是类似,都是讲何为做君子、圣贤,学道理的方法学问。 理学与心学,在最终目标,或大方向并无不同,分歧只在于入手的角度和方法。 《中庸》记载: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就是先贤讲这个学问。 其中,君子“尊德性”、“道问学”,就分别对应心学和理学。 朱熹主张“道问学”,认为应当格物致知,人应该多读书,多观察,多研究总结万事万物的道理,从中归纳精髓,再由事及人,人明白了事理,便会明白如何做人,从而成为君子,追慕圣贤。 陆九渊主张“尊德性”,反对博览群书,认为该“以人为本”,不断修养身心,先学做人,懂得做人的道理,再去做事,无往不利,终成圣贤。 后来王阳明继承陆九渊学说,再予以更进一步,才算成熟。 要求明明德,认为人的善恶,天理与人欲,本心本性都清楚明白,只要持握本心中庸,便可人人成圣。 时刻自省,矫正自己的日常行为,养夜气,集义气,在日常事上琢磨修炼,知行合一…… 在赵都安看来,很难说两种学说哪一个“对”,哪一个“错”。 或是说,尊德性与道问学,本就须两者兼备,至于先从心入手,还是先从事入手,只是角度的不同。 如果考虑到实际,他本人甚至更倾向于朱子的理学多些。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两种学说没有高低,是可以拿出来打擂台的,这就足够了。 “正阳和董玄,以及整个大虞儒学,当今整体还是近似于理学的,但因这学说持续太久,与礼法和圣人言说绑的太坚固,太看重书本上的道理,不利于女帝称帝……所以,董玄这两年一直在尝试从圣贤学说中,找只言片语为女帝正名……” “但董玄走的路线,依旧是理学那一套,便显得他在歪曲正学。便很难敌得过正阳……所以,唯有另辟蹊径,抛弃理学,立心学出来,才能跳出不利局面……” “况且,若从心学的角度看待女帝登基,就可以抛掉书本上那些圣人言语,教条规矩,而是令人扪心自问,如此一来,就可以跳出当今众多读书人那套逻辑话术……” “哪怕无法战而胜之,也没关系,只要有一套新的,能和礼法教条打擂的说辞,就已经是大胜。” 赵都安一边摘葡萄,一边走神,心中梳理着整个逻辑。 他邀请正阳见面,先斗一斗,既是为了试验一下,这个学说是否可行,以防正式论学时抛出,出纰漏。 也是考虑到,若能提前击败正阳,令其知难而退,无疑对女帝而言更好。 “大哥?”旁边,赵盼忍不住轻声呼唤,说道:“篮子满了。” “啊,是吗?” 赵都安回过神,笑了笑,看了眼天色,从怀中取出一个条状的带着刻度的金属棍,其上铭刻时辰刻度,是天师府出产的一种,可以判断时辰的特殊造物。 名为“光阴尺”。 “已经申时了么。”赵都安微微皱眉,旋即拎起篮子,说道: “先回家吧。” 赵盼愣了下,道:“才刚刚申时吧,不等一等吗?” 这个年代,没有钟表,赵都安手中这种光阴尺价格高昂,且产量有限,绝大多数人无法拥有。 因此,约定时辰很容易出偏差,迟到再正常不过。 “不等了。”赵都安淡淡道: “我讨厌不守时的人。” …… “驾……驾驾……” 当陆成赶着马车,抵达白鹿书院时,略显焦急。 出来时,为了避开外人视线,尽量低调,一行人选了偏僻路线,估摸天色,稍稍有些迟了。 “先生,到了。” 车帘掀起,正阳先生走了下来,身后宋举人,以及另外两个年轻力壮的学生也跟着下来。 正阳抬头,望了眼书院金漆脱落的牌匾,眼中透出感怀。 他当年,亦曾经在此求学,今日故地重游。 然而当一行人敲开门,却见守护书院的民户说道: “那位大人已经走了,说你们迟到了,想见面的话,明天未时,准时来这里。” 说完,民户关上了门,压根不认识这几个读书人,很不给面子。 “这……这……才晚了一刻钟,焉有走了的道理?”宋举人愤愤不平。 陆成再一次劝道: “先生,这人只怕在故意戏耍我等,要不还是算了吧,与董玄辩论更要紧。” 正阳沉默片刻,拂袖转身,返回马车,说道: “明日再来。” …… 一日转瞬即逝,距离梅园论学倒数第二天。 因董玄在国子监讲学,城中关注议论者越来越多,但上门找正阳的,反而越来越少。 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正阳先生必然足不出户,沉下心准备出战。 然而没人想到的是,正阳再一次领着几名弟子,悄然离开客栈。 这一次,他午时就出发,抵达白鹿书院的时候,赵都安还没到。 提前了足足半个时辰,留下年轻的弟子守在外头,看护马车,他与陆成、宋举人二人,一同入书院。 “几位在这里等就好。” 守书院的民户将他们带到一个院子里,便离开了。 这里是白鹿书院曾经的讲堂,如今虽打扫的还算干净,但也房屋陈旧凋敝。 头顶一株株古木参天,如今也大半凋零,地面铺着尚未扫去的叶子。 正阳在石桌旁坐下,面前是民户摆放的一盘葡萄,闭目等了一阵,才听到外头传来车马声。 继而,一道华服锦衣的青年身影,飘然而至。 身旁跟着一名穿黄裙绿袄,容貌不俗的少女。 “赵大人,”宋举人率先开口,侧面给恩师和几位师兄弟表明对方身份。 陆成惊讶,这传闻中的女帝面首,果然皮囊甚佳。 头戴方帽,身穿儒袍,外套大氅的正阳先生站起身,背负双手,目光坦然直视京中人人畏惧的赵阎王,没有半点惊慌胆怯。 秋风拂过,美髯飘舞,令赵都安也是眼睛一亮,赞叹道: “老丈便是名动大虞朝,云浮守墓十年的正阳先生?” 正阳?大哥要见的人是最近轰动全城的大儒? 赵盼大吃一惊,乌溜溜,如同秋霜打过的紫葡萄般的眸子好奇打量这人。 “正是老夫,”正阳先生颔首,神色微妙: “久闻赵使君名声,不想却借我这学生之口,邀我至此,所谓何事?” 赵都安诧异地笑道: “老先生这话说的不对,莫非不是你们主动找的我?” 正阳平静说道: “我要找的,是那说出心即理,知行合一之人。” 赵都安施施然,坐在石桌对面的石凳上,赵盼则好奇站在他身后。 一时间,暮秋的风里,地上凋零落叶翻卷滚动,这清幽的书院中,赵家兄妹与正阳师徒,隔着一方石桌,竟隐隐有种对峙上的意思。 赵都安面带微笑,认真道: “那就没错了,说那话的,就是我。” 就是你? 话一出口,陆成与宋举人就都愣了下,前者皱起眉头,后者表情茫然。 二人当然不相信,能说出令恩师都两次上门寻找的话语的,能是这样一个武夫。 哪怕,是个传说中懂诗文,明政事的武人。 但学问终归是与前两者迥异的领域。 正阳先生严肃的脸上神情内敛,说道: “赵使君,老夫来此,是抱着诚意而来,想与那说出心即理的学者探讨一二。” 赵都安仍旧微笑道:“老先生以为我在说笑?”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 正阳先生眉头微皱,哪怕以他的学问涵养,此刻也生出不悦来,神色也冷了几分: “所以,那套说辞,是你所做?使君也研究过圣人学问?” 赵都安微笑道:“略懂一二,平时确有琢磨,但很少有人切磋探讨。” 正阳先生哼了声,隐有恼火,见状干脆道: “好,老夫也不问你那话从哪里听来,是董玄说的也罢,真是你自己所思所想也罢,你既说是,老夫便想问一问,你与我弟子说这些,究竟为何? 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又何解?使君莫非对我正阳学派,对古今圣人学问,有不同见解么?” 他不在原作者是谁上纠缠,在他看来,这言语多半是董玄借赵都安之口说出。 他在意的,只是那藏在赵都安身后的,那名儒者的学说罢了。 “见解么,还真有些,” 赵都安微笑道: “我近日读书,有所感悟,做小诗一首。” 他略作回忆,平静念道: 孩提知爱长知钦,古圣今人共此心。 大抵有基方筑室,未闻无址忽成岑。 留情传注翻蓁塞,著意精微转陆沉。 珍重友朋相切琢,须知至乐在于今。 诗毕! 风停! 正阳先生陡然变色。 (本章完) 357.第357章 你未看此花,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看此花,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第357章 你未看此,此与汝心同归于寂。你看此,此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如何与名满天下的大儒辩论学问? 赵都安在踏入白鹿书院前,想了很多,他不懂那些文人的路数,也不需要懂。 左右是私下里几个人的会面,并不需要如公开演讲那般,考虑到“观众”的需要,那索性就直抒胸臆为好。 这一首小诗,亦是他上辈子翻阅“鹅湖之会”的故事,所见的一首。 第二句的原文是“古圣相传只此心”,大意是说心学的这颗心,是从古代圣人如学问一般,一代代传下来至今日的。 但这个理解并不准确,因为在心学的理论中,圣人之心,是人人都有的。 所谓的本心,本性,按赵都安自己的理解,更类似后世口语中的“天性”。 所以,圣人的心与凡夫俗子的心本并无不同,差别只在于凡夫俗子的心灵被欲望遮蔽,蒙尘了罢了。 因此,他自作主张,将第二句改成了“古圣今人共此心”,更符合真意。 整首诗的意思,翻译下,大概是: 人从小就知仁爱、钦敬之心,古往今来,无论圣贤还是凡人都有相同的“此心”。因有了“心”的基础,才能筑起伦理的高楼,未曾听闻没了根基还会成为高山的。若只“留情传注”“著意精微”,钻在纸堆里,琢磨这个字有何注疏,那个词该怎样解,就会使本心“蓁塞”、人生沉沦。今日,我们彼此须珍惜这场切磋,如此才是真正的快意。 恩…… 这一首诗,既直接阐述了心即理的真意,又批评了大虞朝过往正学,钻研琢磨典籍章句的习惯…… 听在正阳先生的耳中,无疑是挑衅意味极浓了。 陆成隐隐面露怒色,宋举人没敢吭声。 至于赵盼,少女的脸蛋上不出预料,浮现出懵逼的神色。 以她的学识,识文断字并无问题,但再往深了,就完全听不懂了。 不明觉厉……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令赵盼顿感惊奇。 在自家兄长吟了首古怪的诗后,面前名满天下的大儒,竟认真地与赵都安讨论起来。 是的。 讨论!学问上的探讨! 并非是单方面的宣讲,而是彼此双方,有来有回,一问一答的探讨……亦或者…… 辩论。 辩论?自家兄长,与当世大儒辩论学问? 怎么听,都是天方夜谭的故事。 赵盼秋水般的眸子透出惊奇,她竭力去听,却只能捕捉到“支离破碎”、“简易功夫”、“脱略文字,直趋本根”等莫名其妙的句子。 至于具体是什么意思,是弄不大懂的。 她抬起头,去看对面两个同样站立观战的读书人,却见陆成和宋举人,已从最开始的不悦,疑惑,渐渐沉入二人激烈的辩驳中,没了声音。 前头偶尔还能插两句话,后头就好似着了魔一般,只有静听的份儿。 赵盼张了张嘴,在她眼中,辩论的两人好似在用嘴,下着一盘不见棋子的围棋。 哪怕她这个纯粹的门外汉,压根看不懂妙处,但能令天底下第一的“棋手”如此郑重对待,也知道大哥口中的,乃是极为厉害的学问道理。 可……为什么? 赵盼想不明白,而当少女回过神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岂有此理!赵使君,你对格物的看法过于偏颇了,如你所说,所谓的格物,便是拿个叫做‘心’的格子,去框所见之事,判断是非善恶?此等理解,未免与圣贤所说,相差太大!” 头顶方帽,颌下一蓬美髯,穿儒袍披大氅的正阳拍桌激动站起身,情绪激动。 这一刻,他已彻底给赵都安拉入辩论的深坑,上头了。 并且,在双方进入辩题,往来数个回合后,正阳就已经意识到,“心即理、知行合一”等言语,只怕当真出自眼前年轻人之手。 最起码,董玄派其传话这个可能性,已经趋近于零。 一个人是否对一门学问是真的懂,理解透彻……凭正阳的眼力,聊几句后,就自然可分辨出来。 他很笃定,且不说这所谓的“心学”是否为赵都安所立。 但至少,赵都安是真的懂,才能与他打的有来有回。 而非一个传话人肉喇叭。 而更令他惊愕的,还是随着辩论深入,对方呈现出的理论之完备圆融,自洽成体系…… 若只是这般,还不足以令他失态。 最要命的地方在于,正阳在云浮守墓十年,精研学问,其本就对大虞旧有的学说觉察不对。 内心中,暗暗早已萌发出与心学相近的苗头,只是远未清晰。 这也是当初,赵都安在修文馆内看他的著作,会有“理学中又夹杂一点心学苗头”的感觉的原因! 因此越是辩论,他越惊恐地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所说,不少地方,竟与他这些年的体悟彼此应和! 甚至…… 这一番辩论中,赵都安的一些话,令他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换言之,正阳此刻就相当于一个理学出身的大家,逐渐叛逆,生出了一点心学的基础,但尚雾里看。 这时候,却直接正面遭遇了心学大成,学说已经完备的王阳明…… 其内心造成的冲击之大,可想而知。 若赵都安拿这套理论与董玄辩论,董玄都未必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会认为两人理论学说有巨大分歧。 仅此而已。 可偏偏,赵都安对付的是正阳…… “老先生,消消气,我看今日时辰已经不早,要不然你先回去想一想,梳理下思绪,你我明日,这个时间再论?”赵都安微笑说道。 他在把控这场辩论的节奏。 意识到相比于一口气将一切都争吵完,很多时候,适当地停一停,效果会更好。 “一言为定!” 正阳抬头见暮色已至,深吸口气,丢下这一句话,带着尚且有些晕乎乎的两名弟子就往外走。 “先生……”陆成与宋举人面面相觑,心头震撼尚未消散,一跺脚,只好追了出去。 目送对方离开。 赵都安才揉了揉脸,吐了口气,嘀咕了句: “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难。” “什么?”旁边鹅黄裙,绿色袄子的少女出声,眸子既崇拜又疑惑,“这个正阳后天不是要与太师讨论学问么,明天还肯出来?” 赵都安微笑不语,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拽着妹子归家,叮嘱道: “今天的事,莫要与人说。” …… 夕阳西沉,京城迎来了又一个夜晚。 城中对后天梅园论学的讨论,气氛再次上了一层,无数人都在期待,两位当世大儒的对决。 却几乎无人知晓,论战早已在人们一无所知的时候,提前在荒僻的白鹿书院中开启了。 一夜无话。 又一个白天,也是倒数最后一天。 董太师没有休息,依旧在这日上午,抓紧最后的时限,在国子监进行了一场讲学。 午时,当裹着大学士袍,鬓角霜白的董玄离开国子监,回到修文馆中,立即被一群学士围拢。 “太师,这是您要的资料……” “太师,陛下送来了补品,给您补气养神……” “太师……” 学士们纷纷开口,众人连案头工作都放下了,身为读书人,如何会不紧张忐忑? 董玄坐在房间主位的座椅中,脸上显出疲倦,抬手接过韩粥奉上的茶盏,喝了口,润了润干燥的嗓子,才慢吞吞道: “城中舆情如何?” 礼部尚书之子王猷说道:“还好。支持您的更多些。” 董玄瞥了他一眼,叹道:“只是多些么。” 众人没吭声,都明白占据京城的地利人和,却都没办法做到舆论的一边倒,这本就是危险的讯号。 “罢了,明日梅会论战,筹备的如何?”董太师终归是见惯了大风浪的,沉声询问。 房间门忽然打开,“女宰相”莫愁迈步跨入,平静说道: “按陛下的意思,明日陛下与袁公,相国等重臣,都不会前往,梅园以读书人为主。” 董太师点了点头,说道:“很好。” 于朝廷而言,对明日的论战缺乏信心,如此一来,女帝就必须降低这件事的规格和影响。 只要朝廷里第一排的大人物不去参加,就能很大程度降低此事的影响力。 不过可想而知,女帝等人虽不会亲身前往,但必然会紧紧盯着会场的消息。 “都别沉着脸了,死气沉沉的,好似盼着老朽输一般。”????董太师环顾众人,露出笑容,“对了,今日赵都安没过来?” 这属于扯开话题了。 赵都安这几日,每天必来一次修文馆。 “今日还没呢,许是晚些时候回到。”韩粥勉强挤出笑容。 董太师笑骂道: “以往几次热闹,都是这小子出来抢风头,这次终于蔫了,他若过来,老夫倒是要与他说说,将明日上场的机会给他,看他要不要。” 众人不禁笑了,都知道是太师在开玩笑,缓解沉重气氛。 “可惜,赵学士若真自小潜心读书,以其聪慧,没准还真能独辟蹊径,鼓捣出什么新东西来。”有人道。 “依我看,赵学士更可能选择简单粗暴,比如派人将那正阳揍一顿,让他明天没法来。” “哈哈……倒真是赵学士能做出来的事。” 一时间,房间中充斥快活的空气。 莫愁也被逗笑了,却是扭头望向屋外暮秋的天空,想起那一日,赵都安认真翻阅正阳书籍,走神的模样来。 忍不住生出古怪念头: “他真的一点想法没有么?放任大好的,讨好陛下的机会溜走?他这会又在做什么?不会真去揍了正阳吧……” …… …… 白鹿书院。 参天古木下,潇潇黄叶里。 辩论的下半场,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然拉开。 这一次,观战的依旧是昨日的三人,赵盼听不懂,但非要来给兄长壮声势。 陆成与宋举人,则情绪明显与昨日不同 ——昨晚,先生又是近乎彻夜未眠。 一夜过去,正阳更憔悴了,但他却也梳理了理论,再次与赵都安辩论起来。 可惜,连夜想好的反驳说辞,在抛出后没多久,就给赵都安逐一击溃。 得益于前世大秘的工作,他写稿和口才都相当不错。 尤其他掌握着已被王阳明以毕生心血,磨砺至大成的学说,来对付正阳,可谓相当不讲武德。 正阳今日的态度,也令赵都安觉得有点奇怪。 倘若说昨日的上半场,正阳是站在理学家的立场上,言辞激烈地捍卫正学,反驳心学。 那今日他反驳的力度下降,反而追问、询问的话多了起来。 这就导致整个下半场没那么大的硝烟,尤其在陆、宋二人眼中,自家的恩师一次次抛出问题,再由赵都安侃侃而谈,予以庖丁解牛般的解惑。 就有种…… 请教的既视感! 是的,请教! 就如同往日里,他们这些弟子有了疑惑,向恩师请教一般的场景,却发生在了此处。 只是请教的人,换成了正阳,解惑的“师”,成了赵都安。 这是何等古怪的一幕? 一位当世大儒,下一代的儒学圣人,几乎放弃了防守,而是一次次向一个朝廷爪牙,武夫官员请教。 匪夷所思! 但听了正阳辩论的陆、宋二人,却又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若刨除赵都安那过于小的年纪,以及过于狼藉的名声。 纯以学问理论看,虽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说,足以跻身当世一流行列。 “……老先生,综上所述,若要我做个总结,便是这一句‘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了。” 赵都安微笑着做了个收尾,淡淡道: “我所述之心学,亦或称之为新学,大体便是这些,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正阳先生坐在石桌对面,似乎在沉思,秋风吹过,他灰色长髯飘动,身上的大氅也抖动起来。 他想了许久,终于抬起头,缓缓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您说。” 正阳先生忽然抬手,指了指这庭院中,参天古木下,不远处一道石头磊成的院墙中,一束扎根墙壁的树。 不知名的树早已凋零大半,只悬着几片叶与卷曲的几点小。 正阳说道:“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树,在深院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 赵都安缓缓站起身,整理衣袍,俯瞰对面端坐的老儒生,平静说道: “你未看此时,此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时,则此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不在你的心外。” 正阳一怔。 身后的陆、宋二人,同样望着那开裂的墙中树,恍然失神。 等师徒三人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赵都安兄妹已经离开了。 轻轻地走,就如轻轻的来。 “先生,他这就走了?没有约定明日再辩?”宋举人忍不住问。 师兄陆成瞥了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师弟一眼,无奈道: “明日是梅园之会,先生要与董玄论学,自然不会再约。” 他扭头看向仍旧怔怔坐在石凳上,盯着桌面堆积的几片枯叶的发呆的儒学圣人,轻声道: “先生?天色晚了,我们该回去了,您今晚可不能再熬夜,得好好休息,不然明日该没精神了。” 正阳先生没说话,只是坐着,脑海中回荡着赵都安说的那些话。 没有表情,令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唯有面上那异常的平静中,仿佛酝酿着某种了不得的东西。 “回吧。”良久,正阳先生缓缓起身,平静地说道。 然后迈步朝外走去。 两名弟子跟在后头,面面相觑,都察觉到了恩师心境的巨大变化。 “师兄,你说先生这是怎么了?”宋举人憋不住,低声询问。 年纪更小,学问气度却更胜一筹的陆成沉默片刻,神色复杂难言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我只担心,先生的心,给那赵都安败坏了。罢了,一切等明日吧,届时就该见分晓了。” …… 当夜,正阳回到客栈,房间中的灯烛亮到了后半夜,才熄灭睡下。 陆成和宋举人两个,却翻来覆去,整夜都没能睡着。 瞪着眼睛,一直等到雄鸡报晓,天色将明。 论学之日,终于到了。 …… 赵家。 赵都安昨晚睡得很好,很安稳,一早起来精神头充沛。 与姨娘和妹子吃过了饭,他没穿官袍,换了锦绣华服,走出门去,乘坐“小王”的马车,朝梅园赶去。 赵盼本吵闹要跟着参加,但给赵都安拦住了: “今日梅园论学,虽不是官面场合,但也不是游玩宴饮的地方,不好带家眷前往。” 少女一脸失望地留在家中。 梅园在浑河边上,是一座颇为文人追捧的园林,也是城中每年最大的诗会场合举办地。 今日,赵都安靠近梅园时,就发现外头已经围了不少读书人,都是来凑热闹的,气氛极为躁动。 不过能进梅园的,都是有身份地位,能弄到“邀请函”的,所以别看城中关注的人多,却都只能等着结果。 “赵大人,你也来了?” 赵都安下马车时,就看到大冰坨子正抱着胳膊,揶揄地看他。 “呦,莫昭容也刚到?咱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已经好几次都是能恰好遇上了吧?”赵都安打趣笑道。 莫愁冷笑一声,说道:“谁跟你有缘?我是刻意在这等你的。” 赵都安受宠若惊:“难道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莫愁翻了个白眼,与他一起往园子里走,说道: “陛下没吩咐,我就想确认一下,你没在暗中搞什么鬼吧?比如暗算了正阳什么的?或者又用什么手腕,威逼算计人了?” 赵都安大呼冤枉: “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形象吗?那正阳若是个小人物,本官或许还会动他,但此人这个名声,我岂会乱动?给陛下惹麻烦?” “……”莫愁回之以呵呵,“知道就好。” 嘴上这样说着,眼神中却有些失望的情绪。 —— 五千字章节,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358.第358章 “我是来认输的” 第358章 “我是来认输的” “说来,太师到了没有?准备的如何?”赵都安娴熟地转移话题道。 莫愁收敛思绪,与他往里走,口中说道: “太师已到了,至于那正阳还没过来,里头人也不少了。” 二人说话间,已经沿着梅园的主路,抵达了今日的“主会场”,也即以一座巨大的凉亭为中心,亭台楼阁,山水草木铺陈的林园。 四周已经摆放了不少桌椅,有侍从往来穿梭,到场的读书人们组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方阵”,这会正在低声议论。 气氛凝重中暗藏躁动,赵都安抵达时,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俨然在场之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董玄与正阳身上。 “赵兄……” 忽地,人群中穿着儒袍,模样平庸的董大站了起来,朝他招呼,表示身旁留了坐席。 作为太师的孙儿,董大所处的位置极好,周围控制着坐席,分散着的都是熟人。 最醒目的,自然是已到场,闭目假寐,尚未登台的董太师。 身旁是韩粥,王猷等修文馆的学士。 “太师在休息?”赵都安走入坐席,轻声询问。 董大点了点头,忧心忡忡解释道: “开场前,祖父不与旁人交谈,免得分散心力。那正阳躲在客栈中,数日不曾露面,想来必是养精蓄锐,我祖父仓促应战,昨日还在国子监讲学,又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可不敢分散。” 呃……正阳倒也不是你们想的这样……赵都安心中嘀咕。 与莫愁一起坐下,先和韩粥等熟人打了招呼,继而四下望去,果然没有看到袁立、李彦辅与各部尚书一级的朝廷大员。 不过侍郎一级的,却有数位到场。 坐下没多久,白马监的司监,老领导孙莲英竟也到来了。 “司监大人?您也来凑热闹?”赵都安诧异,让出身旁空位。 两鬓霜白,眼窝深陷的老官宦坐下,与“同僚”莫昭容点了点头,才瞥了他一眼: “准许你来,就不许咱家来?” “哪敢啊……”赵都安下意识想嬉皮笑脸,插科打诨,但考虑到场合便克制住了。 孙莲英入座后,用眼神示意梅园四周人群里一些厉害人物: “今日来此的,儒林里的大人物可着实不少,看到对面那个了么?白胡子的,乃是西郊书院的秋山长,呵,科举上榜的学子,比国子监下辖的太学都不遑多让。 “他旁边的国子监祭酒你应是见过的,看到与其交谈的那人了么,也是儒学大家,已经隐居极少出山的泰斗,今日都给炸出来了,是前天专门从外地赶来京城的…… “还有那个,朝你看的较年轻的,莫要小瞧,是前年的状元郎,虽尚在养才储望阶段,却也是与韩粥并肩的大才子。 “韩粥名声大,是因诗词做得多,可这位状元郎擅长的乃是策论,若非其科举恰好赶上先帝驾崩那档子事,也是必入修文馆的……” 老宦官明白赵都安对大虞朝儒林的名人,知道不多,故而借这场合,逐一低声介绍。 听得赵都安大为惊讶。 才知今日在文坛中,规格已是到顶,如此多的儒士齐聚,一二十年都未必有一次。 由此可见,正阳与董玄这场辩论,意义和影响之大。 “辩机法师到!” 忽然,梅园外传来唱声,场中文人们愣了下,同时转头望去,赵都安皱起眉头: “神龙寺的人怎么来了?大冰……咳,莫昭容,你安排的?” 莫愁脸色明显沉了下来,低声飞快说: “当然不可能是我。” 朝廷试图降低影响,自然不会找这位名气甚大,代表玄印住持行走的法师到来。 那就是不请自来了…… “辩机法师素来与儒学文人打交道的多,也常参与文会,来此倒是不突兀,可……”学士韩粥也拧紧眉头。 神龙寺这时候派人来,虽说也挑不出大毛病,没法说什么,可无疑却会为这场辩论增加分量。 “法师来了?” “辩机法师也到了!?” 不少读书人起身迎接。 赵都安没动,冷眼瞥见一袭白色僧衣,手腕上挂着一串碧色佛珠,容貌俊朗,眼睛有如孩童般清澈的法师如众星捧月般到来。 明面上,负责主持这场论学的国子监祭酒起身,诧异道: “法师怎么来了?” 辩机和尚微笑道: “贫僧素来与儒林诸生交集颇多,今日这等大事,如何肯错过?梅祭酒可是不欢迎?” 姓氏与梅园一致的老祭酒怔了怔,笑道: “法师光临,自然欢迎,来人搬椅子来。” 辩机笑着道谢,瞥见赵都安这一桌,眼睛一亮径直走来,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诸位许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自从上次“佛道斗法”后,女帝派莫愁带兵去神龙寺,狠狠敲打了一次后。 这群大和尚着实低调了一阵。 赵都安笑眯眯道: “法师许久没露面了,本官险些都忘记了你,这次出来倒是挑了个好时候。喔,对了,天海小法师伤势如何了?上次擂台上出手没轻重,伤了和气,本想去贵寺拜会一二,却因出差耽搁了。” 这话就有点带刺了。 一袭白衣,以一句“春来草自青”的偈语闻名大虞的辩机和尚笑容不改,好似全然忘记了当初的不愉快,笑道: “天海伤势不重,反而经历死战,因祸得福,日后再有进境还要答谢使君。”????“哈哈,那我可记住了,莫要反悔。” 赵都安笑道: “对了,今日论学法师看好哪一方?” “……太师学问渊博,贫僧自然看好太师。”辩机回答滴水不漏。 赵都安哈哈一笑:“那最好不过。” 表面和气,实则有点阴阳怪气的寒暄后,辩机走到了对面坐下。 莫愁等人神色凝重,高度怀疑,是因为上次佛道斗法朝廷打了神龙寺的脸,辩机这一次跑过来,专门看朝廷的笑话。 赵都安没吭声,眼睛似睁未睁,又过了一阵,眼瞅着梅园中坐席渐渐满了,时间也逐步逼近约定时辰。 唯有留给正阳学派的位置,还空荡荡的。 忽然,他睁开眼睛,听到梅园外头,传开近乎山呼海啸的声浪,那是外头围观的读书人们的喧嚣。 “正阳先生到!” 须臾,唱喏声响起。 所有人噤声,停止交谈,正襟危坐,一道道目光望向梅园入口。 只见“正阳学派”的一群人浩浩荡荡走来,为首的,自然是身披大氅,内穿儒袍,头戴方帽的正阳。 他身后,跟着陆成和宋举人等较为亲近的学生。 在场不少人起身,以表对这位当世大儒的尊敬,只是也有人敏锐注意到,正阳先生脸色疲倦,顶着浓浓的黑眼圈。 似乎精气神并不很好,但偏生那双眼睛,却灼灼的好似有火光在燃烧,不曾熄灭。 “祖父,人来了。” 董大小声地看向太师,端坐高背椅中,穿深红大学士官袍,仪容威仪的当朝太师董玄睁开眼皮,眸光锐利地望向远处的对手。 二人自然是认识的,不过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十几年前。 董玄双手奋力撑着扶手,满是褶皱的手背上青筋隆起,老太师站起身,巍峨如山的气质油然而生。 赵都安略显惊讶,此刻才初次见识到这位“南阳北董”中,执掌大虞朝文坛牛耳的泰山北斗的气场。 人群隐隐有些骚动,但都竭力压制着。 正阳学派的弟子们纷纷停步,在预留的位置站成数排,大多熟人都是精神抖擞,甚至亢奋。 他们这些天,四处宣扬学说,对这场将自家学派发扬光大的论学,期待已久。 于这群读书人而言,能有幸参与今日之战,已是足以吹嘘一辈子的大事。 唯有陆成和宋举人,表情格外沉重,尤其在看到“观众席”中,堂而皇之看热闹的赵都安时,更生出一股难掩的胆怯来。 赵都安也朝着他们笑了笑,甚至挥了挥手。 于是…… 二人更慌了,眼神中甚至隐隐带着些许惊悚。 因为他们意识到,在场这些人里,只怕绝大多数都蒙在鼓里,并不知道万众瞩目的辩论,其实早在昨日,已经结束了一场。 今天是第二场…… 那么,这个赵阎王处心积虑隐瞒所有人,将恩师钓出去折腾这一遭,究竟是在谋图什么?这个念头令两人愈发紧张。 不禁望向恩师的背影,想知道先生会如何应对。 正阳先生步履不停,脱离人群,孤身一人在众目睽睽下,走到了人群中央的亭子高台上。 太师董玄,也近乎同时走了上来。 亭中摆放着蒲团与桌案,供给二人坐下论学。 而看到一袭红袍,与一袭儒袍大氅相对而立的画面,整个梅园内的文人都屏息凝神,期待接下来的精彩的,注定要记载于史册的辩论。 秋风忽然吹过凉亭,吹起两位大儒的头发。 董玄如临大敌地,死死盯着正阳,做了个请入座的手势,口中说道: “远来是客,老夫虽在京城,你在云浮,远隔万里,却也久闻正阳学派‘为往圣继绝学’之志向,却不想,今日竟有机会,与你论战一番。” 正阳先生神色平静地站在凉亭里,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很古怪,没有激动,没有凝重,也没有战意或者紧张的情绪。 他的状态很不对劲,从昨晚从白鹿书院离开后,就很不对劲。 而此刻,在客栈中枯坐了一夜,直到天明的正阳先生,视线越过了眼前如临大敌的董玄。 看向了太师身后,人群中某张熟悉的,带着微笑的脸。 正阳先生沉默片刻,收回目光。 他拱了拱手,说出的第一句话就令整个梅园安静了: “我是来认输的。” 短暂地顿了顿,他说出了今天的第二句话: “但我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他。” 正阳先生抬起手,手指指向人群中的满脸微笑的赵都安。 秋风拂过。 偌大梅园,鸦雀无声。 …… 下一章在零点 (本章完) 第348章 罚酒出刀 第348章 罚酒出刀 “赵都安!” 李浪愣了下,似是被赵某人话语中揶揄的意思戳中,亦或者“娘亲”两个字揭开了并不美妙的记忆。 这位长公主的子嗣脸孔肉眼可见发红,怒气上涌:“你再说一遍!” 他对赵都安的恨意很深,不只因为当初在梨堂,其当众凌辱自己。 更因为后续云阳公主被禁足后,他这个往日里给人捧着的贵族,一下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这半年来,他无数次听闻旁人暗中议论他,整个驸马府也低调消沉。 直到徐祖狄的到来,才令李浪的腰杆再次挺直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呵,”赵都安笑了,在他眼中,‘再说一遍’这种话,本身就显示出懦弱。 “表弟。” 这时,主位上那名头枕在美婢大腿上的世子缓缓坐了起来,朝李浪轻轻呵斥了一声。 后者看了表兄一眼,才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徐祖狄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赵都安,啧啧称奇,笑道: “本世子在青州,就听到了京城赵使君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一副好皮囊,怪不得能讨皇妹的喜欢。” 说完,他看了眼门口,从院中赶过来的仆从,挥手淡淡道: “没看到有客人来了?还不给赵使君递把椅子?省的让人说,本世子不懂待客之道。” 话落,当即有小厮搬了一把红木椅子过来,而在厅堂中央地毯上的舞女,也默默退了下去,与几名乐师一同走出房间。 赵都安欣然接受,将腰间佩剑递给侯人猛,而后坐了下来,口中说道: “我在京中,也久闻恒王世子好风雅,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这话就是顺口胡诌了,不过大白天在家里听曲观舞,的确是个爱享受的。 徐祖狄哈哈大笑,整个人却姿态随意,在胡床上坐着,那名婢女默默给他捏肩,这才眯着眼睛,说道: “放才,外头似乎有些动静?” 赵都安微笑道: “世子手下守门的人不肯通报,偏要我去取腰牌,我这手下兄弟脾气急躁了几分,见不得我受辱,便动了拳脚,说起来,还要给世子殿下赔个不是。” 徐祖狄脸上笑容敛去,不咸不淡道: “赵大人做事还真如传言般霸道。” 赵都安摇头道: “世子殿下说笑了,本官区区一个小武官,却是不如世子霸道,在京城脚下,抓起官差来半点不含糊,还得我这个上司来赎人。” 徐祖狄眼皮一抬,怫然不悦: “赵大人这帽子可不要乱扣,本世子的人只知是烟柳地酒客撒泼闹事,彼时他们身上可没锦衣鱼龙服,更不在当差的时候。 况且,依仗武力抢夺女子,还将我表亲的亲属给打了,这事,说到金銮殿上也不占理吧?还是说,这就是赵大人调教出来的下属?早听闻诏衙官差横行霸道,今日算是见到了。” 旁边。 憋了一肚子火的李浪也冷笑道: “表兄,你不在京城,自然不知道。这个赵都安在官场上可有‘小阎王’的绰号,正所谓上行下效,底下的人飞扬跋扈,触犯律法,又算的了什么?没准就是他纵容的。” 侯人猛面皮抽动,有些挂不住,怒道: “李浪,你少血口喷人!” 赵都安抬了抬手,示意不要争吵,他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平静道: “我的人呢?” 徐祖狄瞥了眼敞开的房门,略微提高声音:“把人带过来。” “是。” 门外王府仆从应声,走向柴房方向。 须臾,三个被牛皮绳绑缚,嘴巴里堵着破布,鼻青脸肿的官差给拎了过来,就丢在门口,整齐地跪在地上。 三人一夜没合眼,这会也早酒醒了,看到赵都安后,眼睛一亮,呜呜地挣扎起来。 徐祖狄笑着说:“赵大人不妨问一问,本世子说的是真是假?” 赵都安扭头,看向门口的三名下属,神态平静地道: “世子说,你们昨夜……可有此事?” 他将对方的说辞讲了一遍。 三名下属跪在地上,默默垂下了头,也不再挣扎,俨然是默认了。 这种事,太容易调查,他们不敢在缉司面前说谎。 直系上司侯人猛脸皮涨红,骂道:“没用的东西,就知道给大人惹麻烦!” 三人畏畏缩缩,不敢抬头。 赵都安叹了口气,转回头,看向徐祖狄,认真道: “御下不严,倒要劳烦世子代我管教了。” 徐祖狄笑了笑,大度地表示很乐意帮忙。 赵都安话锋一转,道: “但国有国法,堂有堂规,本官的手下做错了事,挨打是他们自找的,我不说什么,但也没有给旁人扣下的道理。” 徐祖狄静待下文:“所以?” 说完,他皱起眉头,呵斥道:“手劲大了。” 身后的美婢一哆嗦,如受惊的小兽,一个劲告罪,手法也更轻柔了许多。 赵都安顿了顿,说道: “我今日过来,自然还是要将人提走,等带回衙门,自会从严处罚,绝不姑息。 他们打了人,造成多少损失,汤药费之类,我私人替他们赔偿,身为主官,我也该担一部分罪责,可代他们向伤者道歉。” 说完,赵都安又站起身。 在众目睽睽下,走到摆满了美酒和吃食的长案前,拎起酒壶,又拿过来一只大号酒樽,满满斟了一大杯,放下纯银酒壶时说道: “至于惊动世子,我罚酒一杯,殿下以为如何?”????罚酒! 听到这话,侯人猛与三名跪在地上的校尉愣住了,继而急了。 寻常时候,罚酒不算什么,三五好友玩笑之语,无人在意,但场合不同,很多事情的意义便不同。 在上层圈子里,脸面比钱财重要的多,赵都安今日肯为下属罚酒,向世子低头。 不用明日,整个官场就会传开此事,所有人都会知道,青州世子压了赵都安一头。 这是涉及脸面的事。 “大人!”侯人猛大急,迈步上前,就要争夺酒杯,“属下是他们直属领头,这酒我来喝!” 堂下绑着的三人也是瞪圆了眼睛,面露惭愧,眼眶发红。 徐祖狄没吭声,似在思考。 旁边的李浪先跳了起来,指着侯人猛骂道: “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和我表兄说话?” 他又脸色阴沉地盯着赵都安,泄愤般道: “罚酒就算了?你想的美,若真有诚意,不如也跪下,让我把你腿打断一条如何?!” “李浪!”青州世子不悦地沉声道,这次直接叫了名字,瞪了这个不成器的表弟一眼。 手中一柄折扇,却啪的一下,挡住了赵都安去拿酒樽的手。 徐祖狄身体微微前倾,隔着一条长案,与一身戎装的赵都安对视,笑着说: “赵大人客气了,话都说到这份上,本世子又岂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你可以带走,赔偿什么的,多少也没关系,本世子还不至于做出讹人钱财那种事,至于这罚酒……” 他略一停顿,笑道: “也大可不必,本世子倒有一个游戏,若赵大人点头,这事就算揭过,如何?” “游戏?”赵都安缓缓收回手,走回了之前的座椅位置,疑惑道。 有点摸不准对方的意图。 徐祖狄站起身,从胡床上下来,他弯腰,伸手,从桌上华贵的果盘里捏起一只红彤彤的苹果。 “本世子在青州,就听说赵大人使一手好飞刀,巧了,本世子平常在家里,最喜欢看杂耍艺人耍飞刀,比那舞姬歌舞的温吞可要刺激多了。” 徐祖狄迈步,在地毯上踱步,走向了一旁那架瑶琴后的妇人。 他一拍脑袋,笑道: “看我这脑子,竟忘记介绍了,这位呢,便是我青州有名的大族,东湖萧家的女家主。” 赵都安进屋时,就注意到了这气质风度,与其余人迥异的女人。 尤其乐师舞女离开时,她始终没有动过,也没有参与方才的对话,安静的如房间中装饰的一只大瓶。 没想到,竟然就是那位颇有传奇性的女家主。 堂堂东湖萧家的族长,竟在此,为世子抚琴? 哪怕恒王权势大,但一般而言,也不至于这般折辱一位大族的家主吧? “萧冬儿,见过赵使君。” 云鬓乌黑,脸盘圆而大气,容貌不俗,穿暗色马面裙的妇人缓缓起身,朝他行礼。 颇有几分低眉顺眼,伏低做小的姿态。 赵都安点了点头,神色不动:“原来是萧夫人,久仰。” 徐祖狄没给两人寒暄的空间,这会笑着说:“游戏嘛,倒也简单。” 他将手中的苹果递到萧夫人面前,三十余岁的妇人张开檀口,便将苹果咬在了嘴上。 徐祖狄笑着说:“赵大人且站在原地,用飞刀……” 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萧夫人口中叼着的苹果:“射进去。” 他微笑着补充: “只要穿透,但不伤到萧夫人。就算你赢,今日这件事就算了,如何?” 这一刻,侯人猛等几人明显愣住了,没想到对方竟提出这么一个古怪的要求。 “好!这游戏好!对了,你不许用修为!” 李浪站起身,拍手叫好,这个纨绔子弟眼睛里闪烁着近乎变态的光芒。 几乎将“我要看到血流成河”这八个字,写在脸上。 赵都安沉默地迎着一道道目光,看着叼着苹果,站在远处眉目低垂的萧夫人,忽然嘴角一翘,幽幽道: “倒是有趣。” 他右手抬起,一翻,掌心凭空多出了古朴精致的金乌飞刀。 赵都安捏着飞刀,作势瞄准,周围安静下来。 所有人屏息凝神,凭借神章境的感知,他可以清楚发现,萧夫人神态略显紧张,修长的脖颈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呼吸也略微急促。 众目睽睽下,赵都安做出蓄力尝试投掷的姿态。 一、二、三……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掷出飞刀的时候,赵都安忽然攥紧了刀柄,展颜一笑,朝世子摇头道: “有趣的游戏,可惜,我可没有给人表演杂耍的习惯。” 话落瞬间,他手腕一转,蓬勃狂暴的气机灌入金乌飞刀。 下一秒。 暗金色的飞刀化作一缕璀璨的细线,电光火石间,朝徐祖狄面门飚射而去! (本章完) 359.第359章 赵使君乃吾之师也! 第359章 赵使君乃吾之师也! 输给了他……给了他…… 当正阳用平静的语气,指着赵都安说出这句话,在场几乎所有人表情都呆滞了下。 大脑一阵空白,思维断续,有了片刻的茫然。 “正阳先生,你方才说……什么?你认输?输给了……” 走在亭子旁,作为“主持人”的国子监梅祭酒险些踉跄失态,他结结巴巴询问,试图予以证实,怀疑自己方才听错了。 正阳神态依旧平静,将说过的两句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是真的,没听错。 “哗——” 不出预料地,周遭的读书人们,以及前来观看的一些朝中官员动容失态,发出巨大的质疑和惊呼。 而坐在赵都安身旁的几个老熟人,表情尤为惊愕。 “赵……兄?正阳说输给了赵兄?”董大瞠目结舌,整个人站了起来。 “赵学士?他可是指向你?”韩粥等学士纷纷失态,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前来凑热闹,坐姿四平八稳的老司监也是瞳孔收窄,木着一张脸,匪夷所思盯着身旁名义上的下属,冷不防被这变故偷袭了。 至于莫愁,这位“女宰相”更是瞪圆了眼睛,眉心的妆造都扭曲了…… 你果然暗中搞事了,还说没动手…… 她怔怔地盯着身旁的赵都安,突然一下咬牙切齿,脱口道: “你偷偷威胁他了?拿住他把柄了?” 这是她第一个想法,也是本能的揣测! 这符合她对赵都安这个腹黑心狠的家伙的刻板印象! 不只是她,当看清正阳先生手指方向后,在场不少人都升起相同的猜测。 肯定是赵都安搞鬼了,用了什么法子威逼利诱,迫使堂堂大儒以“当众认输”的方式低头! 人群对面的辩机和尚眼神都不对了,生出看好戏的乐子人心态。 “正阳先生,话不能乱说!” 董太师首当其冲,回过神后也猜到了这个可能,当即脸色微变。 若真是赵都安威胁,那今日正阳被迫认输的消息传开,舆论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董玄正色道:“今日你我论学,这里乃是我大虞朝首府,诸多儒士当面,你尽可与我论学,而无需在意任何干扰。” 他在表态,试图挽回恶劣影响。 然而正阳先生却异常平静,他先抬手,压下四周的喧闹声,认真摇头道: “太师与诸位可能误会了,我今日认输并非戏言,亦非赌气,更未有任何人逼迫,而是我自忖今日哪怕竭尽所能,亦无法战而胜之。” 他仿佛笑了笑,更多是自嘲: “我在云浮隐居十年,潜心著书,解读圣人言语阐述正学,得了些许虚名,然这学问越钻研到后头,越隐觉支离破碎之景象,心中亦萌发出些许想法,只是未能成形,反而令我如坠雾中,不得要领。 此番下山,既是受人之托,更也是想亲自来京城一趟,会一会当今天下的儒者,探讨学问,看能否将心中那层迷惑驱除,解开疑惑。” 听着他的讲述,众人也都安静下来,察觉出正阳的模样态度,的确并不像是被胁迫。 正阳忽然望向赵都安,眼神复杂道: “我入京后,也与一些闻名的儒士攀谈,却发觉并无所获,京中学者所在意的,也非是学问本身。于是索性闭门不出,只等今日,却不料弟子传话,与赵使君相逢于白鹿。 使君所提出之心学,亦或称为‘新学’,初听与我等所持正学相悖,但我回去思之,却越觉明悟,反而诸多想法与我在云浮所悟隐隐相合。 只是我也只想到‘尊德性’之‘心即理’,稍微摸到致良知真意,于知行合一四字,却完全未曾料想……” 正阳平静地叙述着,他低沉的嗓音回荡于众人耳畔。 他没有解释与赵都安辩论的细节,却开始由这个话头起,当众说出了赵都安说给他的,那些“心学”的理论来。 仿佛压根不是在辩论,而是在替赵都安的学说宣讲一般。 董玄一开始还给“心学”、“心即理”等字眼搞的一头雾水,但伴随正阳深入浅出的讲述,这位儒学泰斗也不禁拧紧眉头,变颜变色。 作为坚决秉持“理学”的大儒,他甚至几次想要开口打断,反驳。 可想起这些歪理邪说,乃是赵都安提出的,便只能憋住。 然而四周其余的学者却没他这般顾虑,越听表情越精彩。 一部分眼睛越来越亮,给这新颖的学问吸引。 但这终归是极少数。 大多数,仍是下意识地排斥,但面对着近乎布道的正阳,又委实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至于正阳学派的弟子们,更是完全听傻了,有如一群被抛弃的孩子。 颇有种临战之际,将军叛逃了的荒谬感。 陆成和宋举人相顾无言,都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震惊。 赵都安表情也有点古怪,这比他预想中的最好情况都还要更好些。 在他原本计划中,先狙击正阳一次,今天董太师在台上,自己在台下。 若正阳赢下董玄,他就出场。????却没想到,正阳经过两日辩论,竟直接投了。 不只投了,而且改头换面,当众宣讲起了“心学”的理论,而将本来的“辩论”抛在一旁。 并且…… 他讲的非常好,比赵都安说的都更透彻些。 不意外。 赵都安虽搬了心学的理论,但论及理解,不可能与正阳相提并论。 眼下正阳融会贯通,从他口中说出的心学,更为圆融,深入浅出。 “……故而,心中雾散。昨夜我在客栈中孤坐整晚,待天明时,于屋中见晨光熹微,映照暗室。我心光明,不复何求。“ 正阳先生眼睛越来越亮,他脸庞涌上血色,有种悟道后由衷的欣喜。 他环视在场众学者,认真道: “故而,我心知今日再强辩下去,哪怕赵使君不出手,我也逃不过输的下场,因为我的心,已改旗易帜,有了新的方向。”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朝董玄拱了拱手: “我久在云浮,不知天下之大,京城卧虎藏龙,只一个赵使君,便令我醍醐灌顶,想来董太师学问更深,便也不再自取其辱了。” “先生过谦……”董玄脸色尴尬,欲言又止。 正阳没搭理他,转身遥望赵都安,再次拱手,道: “使君之言,于我颇有启发,该当一个‘师’字。亦令我见识了皮袍下的小,今日之后,我将回返云浮,再入山中,潜心著书,阐述心学之理,待成书日,寄送京师,还请使君掌眼。” 赵都安微笑道:“好说,好说……” 这一句话,却是将赵都安放在了师长的位置了。 堂堂大儒,称一个佞臣为师? 正阳又转身,目光扫向在场一张张近乎凝固的脸孔,意味深长地感叹道: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他没有说下去,转身,一步步走出凉亭。 陆成等弟子茫然地朝两侧让出一条路,目送恩师挺胸抬头走出去,愣了片刻,才迈步追赶了出去。 …… 秋风拂过梅园。 众人就这样安静地目送正阳学派的人离开。 人们仍旧处于震惊中,尚未回过神,或沉浸于方才那番学说中,或对事情戏剧性的发展而一时难以接受。 “先生……诶……太师,你看……” 梅祭酒杵在原地,左看看,又看看,不知如何收场。 这算结束了?还是没结束? 董太师也只站在原地,犹自没有回神,他准备了好些天,殚精竭虑。 结果……很可能动摇女帝继位合法性的论学,就这么……没了? 白衣僧人辩机脸上,那看热闹的笑容早已僵住,他脖颈缓缓转向对面,与面带微笑的赵都安对视。 赵都安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 辩机读懂了他的唇语,那句话是:“法师可还满意?” 辩机面无表情,闭上了眼睛,双手大拇指迅速拨动佛珠,用这种方式平复心绪。 “这就走了?” 董大茫然地站着,扭头先看到了韩粥等学士复杂的脸孔。 然后,一群人才看向从始至终坐在椅子里,姿态慵懒悠闲,仿佛眼前的大事全然与自己无关的赵某人。 “那心学……”孙莲英迟疑询问,老宦官对学问也不了解。 莫愁板着脸,眼神幽幽地盯着他:“我需要一个解释。” 顿了下,她忙又补了句,“给陛下。” 赵都安一脸无辜地迎着这些脸孔,然后发现园中人群不少也都调转视线,望向他,一副要扑过来,询问个透彻明白的模样。 哦豁……好像捅了马蜂窝了……赵都安拍拍屁股起身开溜: “我还有些事,你们继续。” 事情既已经解决,他可不想留下来被一群读书人围观。 须知心学可是挑战了旧有的学说,这帮儒士不敢反驳正阳,但反驳他赵某人,可没有包袱。 麻烦。 “诶你等等……” 听着身后的叫喊声,赵都安头也不回,只听到梅园高高的院墙外头,人声如潮。 他扯了扯嘴角,眼神幽怨: 正阳啊正阳,读书人蔫坏,今日这一遭,他怕是又要惹得不少理学老旧学的敌视。 好在,虱子多了不怕痒。 …… 而伴随正阳与赵都安相继离开,梅园里发生的一切,也如穿街过巷的秋风般,朝着京城内外,无数远远观摩,等待论学结果的人们袭去。 (本章完) 360.第360章 陛下容禀,梅园之会胜者赵都安 第360章 陛下容禀,梅园之会胜者赵都安…… 梅园不远处,一座三层高的酒楼内,今日人满为患。 不同于只能围堵在园子外头的普通人。 京中关心今日论学,却又不方便前往达官显贵们,提早数日就包下了附近的建筑,以便最快获知辩论动向。 “唔,结束的这么快么?” 酒楼第三层,“清流党魁”袁立坐在窗边,略显惊讶地眺望远处,从梅园正门走出的正阳一行人。 清俊的脸庞上,不加掩饰的浮出惊讶的情绪。 坐在袁青衣对面的,赫然是当朝相国李彦辅。 今日,两位庙堂上的政敌竟罕见地坐在一起,远眺这场影响重大的论学之战。 “恩?” 未穿官袍,披着松垮红衣,佩白玉腰带,鬓发如猬,眸如深潭的李彦辅也扬起眉头。 不久前,二人亲眼目睹正阳先生率弟子进院。 按照他们估计,这一场辩论最快也要一两个时辰才能结束,甚至更久都不意外。 这也是大人物纷纷包场的缘故,已做好了打持久战,在酒楼中吃饭的准备。 同时,身为顶级权臣虽不方便亲自出面,但楼中权贵也都派出下属在梅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辩论的发展传递出来。 但才过去多久?两盏茶的功夫罢了,怎么就出来了? “不对劲。” 袁立皱眉道,“以董玄与正阳的学问,这么点时间最多才开题,争辩一两个来回。相国可知晓缘由?” 李彦辅不悦道: “本相如何知晓,你袁立的眼线都不知,还来问我?但看来,只怕是出了变故,论学未能进行。” 这是唯一的可能,但会发生什么事,能迫使论学中断? 以他们二人的权势耳目,却都一无所知? 不只他们,此刻整座酒楼内等待消息的权贵们,都纷纷起身,诧异交谈议论。 更有人等不及,走出去询问。 “咚咚咚……” 没多久,远处人群中飞奔来十几道身影,都是各家的下人。 袁府与相国府的两名仆从近乎一同奔上三楼,拱手回禀: “大人,结果出来了。” 李彦辅眯着眼睛,做了个“你先问”的手势。 袁立也不客气,当即问道: “里头发生了什么?可是有意外?又是什么结果?董太师赢了?还是正阳?” 那名袁府仆从面色古怪,道:“未曾辩论,正阳上台后,便直接认输了。” 竟有此事?! 袁立诧异至极,老谋深算的李彦辅也愣了下,道: “竟是这般……所以,还是董玄胜了。” 他关心的是结果,其次才是过程,无论正阳因何而认输,最重要的仍是胜负本身。 相国府那名护卫脸色也很怪异,摇头道: “禀相国,并非董太师赢下此战。那……那正阳认输的对象,乃是……乃是赵都安。” 静。 桌旁的两位党魁面无表情,被这个突兀至极的消息,打的措手不及,愣是好一阵没回过神。 正阳认输了,但赢得是赵都安? 这像话吗? 而当听完两名仆从汇报的整个经过后,袁立和李彦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两个老对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孔中看出了些许荒诞意味。 “赵都安……” “又是他?!” …… …… 寂照庵,禅房内。 三十来岁,却保养的唇红齿白的恒王世子微笑着与云阳公主交谈。 今日他这个侄子特意又来探望亲姑姑。 徐祖狄在京城这些天,已经来了寂照庵好几次。 陪被禁足在这尼姑庵吃斋念佛的大长公主云阳聊天解闷。 “……可惜,侄儿去找陛下说情,想让姑姑离开此地,却被无情拒绝。” 徐祖狄叹了口气,面露惭愧,“我这区区世子,说话分量终归不够。” 云阳长公主屈膝侧坐在禅房内,为了见亲戚,倒是整理了仪容,披着一身尼姑僧衣,难得有几分长辈的模样,威严冷笑道: “徐贞观可不会那么容易放我出去,你这皇妹心可狠着呢。她养着面首快活的紧,何曾在意我这个姑姑?你这个表兄?怕是你父来了,都要给她扣下呢。” 徐祖狄叹息一声:“姑姑受苦了。” 云阳忽然笑了笑,似乎很开怀: “不过按你说的,今日那正阳与董玄辩论,赢面颇大,今日之后,徐贞观该头疼了。你不是安排了人来汇报?什么时候来?” 这个神经质的放荡公主眼中饱含期待。 徐祖狄笑道: “这会只怕辩论还没过半,不过总朝廷这次必输无疑,无非是小输,亦或大输的区别。” 此处无外人,姑侄两个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对徐贞观倒霉乐见其成。 这时,禅房外传来喧闹声,守在门外的那名双臂过膝的老者推开门,说道: “二位殿下,外头辩机和尚经过,给庵里的尼姑拦住,请进来了,好似在问梅园论学的结果。” “这么快就结束了?” 徐祖狄愣了下,笑道: “看来正阳先生赢得比我料想中更容易。” 他知道辩机和尚也去梅园的事。 “带本宫去看!” 云阳长公主喜滋滋道,一行三人出了禅房,循着声音来到尼姑庵前院。 就看到一袭白衣的辩机和尚给一群尼姑围着,询问情况。 云阳公主目光落在容貌清秀俊朗的辩机脸上,目光一亮,行走间步伐腰肢都婀娜了几分。 “法师,哈哈久仰大名。” 徐祖狄大笑着迎上去,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的辩机温和与他寒暄。 又微笑着,朝云阳公主点了点头,双手合十: “贫僧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云阳笑容灿烂道: “法师不必多礼,听闻你从梅园回来,本宫便来看看,可是那边结束了?” 辩机和尚颔首,脸上不显波澜地说: “梅园之会,出了些许变故。” 接着,他仔仔细细将经过描述了一番,为了避免被追问,他讲的很细,连心学那部分内容都提及了些。????一众尼姑们倒还好,只觉惊讶。 徐祖狄脸上笑容僵住,眼中透出茫然。 “赵都安……心学?提早击败了正阳?甚至还让正阳先生称他为‘师’?” 恒王世子的世界观被狠狠颠覆了,整个人懵了。 盯着辩机眼神拉丝的云阳公主也懵了,喜气洋洋的脸色,骤然阴沉。 十指紧握,发出咯咯的骨节响声。 一侧脸颊莫名火辣辣的通,回忆起了当初被赵都安打上门,在房中威胁扇耳光的恐惧。 “又是他……又是他……” 云阳眼珠发红,望着皇宫方向眼神嫉恨。 嫉恨自己的那个侄女,徐贞观为何那般好运? 只找了一个面首,就非但英俊异常,且屡屡替其挡灾,难以匹敌。 而自己这个姑姑,找了那么多面首,却通通都是废物…… 为什么……这一刻,她嫉妒心爆炸。 “菩萨来了……” 忽然,四周的尼姑们喊道。 只见肌肤如雪,体态丰腴,手持玉净瓶的般若菩萨不知何时出现。 这位大虞佛门玄印之下,与龙树菩萨和大净上师齐名的大修士神采奕奕,脸上近乎透明无色琉璃般的眼珠,凝视辩机: “你将那赵都安所述之心学,仔细说来听?” 辩机愣了下,神色复杂,微微躬身: “是。” …… …… “茶容小斋”中,今日乘着徐祖狄外出,光明正大前来此处烤火吃东西的萧夫人静静烘烤着橘子。 忽然身后走传来脚步声,一名萧家的亲信走过来: “家主,梅园那边出结果了。” “哦?说说。”萧夫人好奇问。 “是。” 片刻后,执掌东湖萧家的女寡妇怔住,许久没有出声。 炉子上橘子烤成焦黑都不顾。 “赵大人……” …… …… 皇宫,御园内。 徐贞观独自一人,在暮秋的园中静静站着。 原本这个时候,她该在御书房处理政务,但今日……委实没有心情。 忽然,远处一袭身影出现,那是匆匆赶回来的莫愁,她穿过园中散乱分布的一名名宫女。 提着裙摆气喘吁吁跑到女帝身后。 “陛下……梅园那边,结束了……” 徐贞观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她,脸上有些意外:“这么快么。” 旋即,她那张如仙子般不属于凡尘的容颜上,远山般的细眉又缓缓舒展: “罢了,快些也好,董太师如何?” 她没有急着问结果,而是先关心太师。 这既是因为女帝对结果早有判断,也是一种收买人心。 莫愁神色复杂,咬了咬嘴唇,说道:“太师没事,恩,太师很好。” “那就好,”徐贞观叹了口气,嘴角勉强勾起,笑道: “稍后将备好的礼送去太师府上去,董太师如此年纪,却为了朕,为了大虞朝不惜晚节不保,葬送千古名声,莫要辜负了功臣。” 若没有政变,董太师足以跻身百世大儒之列。 但老太师今日与正阳这一辩,却极可能将一世英名葬送。 莫愁苦笑道:“陛下容禀,太师他可能用不着了。” “恩?”徐贞观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扭头奇怪地看她,有些难以置信地试探:“难道,太师没有输?” 她想到了平局这个可能。 莫愁摇头,她脸上犹自带着恍惚之色,说道: “也不是,是……诶呀,这事有些复杂,大概就是……那个正阳前两日,就给赵都安偷偷用一套什么‘心学’的说法打垮了,结果非但当场认输。 而且还好似悟道了一样丢弃了正学,转投心学,还要回云浮去宣扬这门学问,称赵都安为师……” 许是这个过程委实难绷,莫愁脑子也有些乱糟糟的,叙述的磕磕绊绊,但好歹将整个经过,都完整叙述了一遍。 徐贞观一开始:“……?” 徐贞观接下来:“……!” 徐贞观最后:“……” 良久。 “陛下?” 莫愁看着静静站在园中,如一尊玉人,没有表情的女帝,轻声呼唤:“奴婢可说的明白了么?” 徐贞观木然看向她,忽然说道:“他人呢?” 女帝觉得有些空虚,若是以往,那家伙不该是颠颠的主动进宫,抢着在自己面前表功么? 莫愁说道: “他当场就走了,可能是回家避风头了吧……恩,奴婢回来的时候,看到梅园外头乌央乌央许多读书人,都吵着赵大人的名字。” 学术分歧的斗争,某种意义上并不逊色于朝廷政斗。 若说过去,赵都安所作所为,只是得罪了京城本地的读书人,并引得天下读书人不耻。 那今日过后,背上了挑战理学“罪名”的赵都安,在全天下大多数读书人眼中,恶名便又多了一重。 徐贞观深吸口气,说道:“唤他入……” 顿了下,女帝又改变说辞:“先召唤太师和马阎入宫,等晚些时候,你准备下,朕要见他。” “……是。” …… …… 赵家。 离开了梅园后,赵都安趁着外人都没得到消息,脚底抹油,溜回了家。 “少爷回来了!” 家丁打开门,喊了声,院子里赵盼便急匆匆奔过来,眼睛大大的:“大哥,你回来啦!” 感谢书友godess-moon的一千五百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361.第361章 女帝登门 第361章 女帝登门 “恩,回来了。”赵都安微笑地解下外袍,丢给奔来的少女,然后扭头对老管家郑重吩咐道: “把门关严实了,接下来可能有人要来登门,统统给我拦着,恩,宫里的或者诏衙的除外。” 穿鹅黄长裙,裹绿色马甲的少女愣了下,表情怪异: “大哥你又惹事了?” 这闭门挡灾的一幕……联想起赵都安动辄搞大事的光辉战绩,很难不进行联想。 何况赵盼是作为亲历者,目睹了赵都安与正阳辩论的。 “什么叫惹事?我这是替朝廷平事知道吧?” 赵都安无语地抬手,削了她一个头皮,人已经大大咧咧,走进了内堂。 这时候,姨娘尤金也闻声赶了过来,看到家丁闭门严防死守的姿态,也是吓了一跳。 母女两个围着赵都安追问。 赵都安便也就将梅园里发生的事,简略叙述了一番。 听得母女两个一愣一愣的,赵盼是惊讶那个正阳竟被大哥征服,说破了胆,竟直接认输。 尤金的情绪反馈更为真实: “啥?那个南方来的大儒,当众认大郎你做师父?” 尤金虽母凭子贵,已跻身京城豪门贵夫人行列,但见识仍旧不大够。 并不知晓其中利害,只觉得匪夷所思。 赵都安翘着二郎腿,在内堂里享受着姨娘捏肩的顶级服侍,愁眉苦脸道: “是啊,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然后又笑了笑,不在意道:“或许这就是成名的烦恼吧。”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母女两个对视茫然,听不大懂。 不过尤金对继子做出大事已经习以为常,便也很镇定。 只是吩咐厨房上菜,并吩咐去买食材,晚上做一顿好的,庆贺大郎又立下大功。 …… 午饭后。 属于自己的房间内。 赵都安将自己狠狠摔在床上,仰头梳理思绪: “恩,今天这一场,虽出乎预料,但大体上成功反击。算是化解了这场危机……就是不知道,正阳回云浮后,如何面对慕王爷……恩,关我屁事。”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这么巧的么,正阳能说出这种话,啧啧,如果没有我干预,没准这人在有生之年,真能自己鼓捣出心学来,成为大虞版的王阳明……” “今日过后,我又要拉一波读书人的仇恨了……恩,正阳离开后,就可以按照记录的名单,将京中心思不正的读书人再清理一波了……” “嘿,不知道徐祖狄得知今日事后,会是什么反应。还有八王……尤其是靖王,大概也在关注吧?” “这个时候,贞宝应该也得知消息了,可惜没能当面目睹。 不过问题不大,感情这种事需要适当地拉扯一下,总是我主动去汇报也不好,最好等她找我去宫里,到时候想一想,在要点什么好处?” 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赵都安又内视自观,感应到眉心隐隐胀痛。 他问过马阎,后者说这是他即将晋级神章中境的征兆。 吞噬了蛊惑真人后,的确大幅缩短了他的晋级时间。 “不能飘,和文人斗嘴没什么意思,还是得增强实力。” 赵都安闭目再次进入修行。 …… 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傍晚。 赵都安结束修行走出房间,得知下午果然有好几拨人登门,但都不是太要紧的人物,便都挡下了。 “宫里没人来吗?”赵都安忍不住问。 得到否定回答。 他也不意外,想着贞宝肯定要料理后继,没准晚上才宣他入宫。 暮秋时节,天色黑的早了许多,等太阳沉入地平线,赵家挂起灯笼,赵都安走入饭堂。 就看到丫鬟摆满了一大桌子的丰盛菜肴,是为了庆祝他今日大出风头。 尤金与赵盼已经坐在桌旁,继母入秋后穿的保守了许多,人也愈发显出几分贵妇人的雍容华美来。 招呼继子入座,三个人面对一大桌子菜,尤金眼神感慨,叹道: “眼下家中什么都好,就是人丁还是少了些,不够热闹。” 以往的时候,小门小户,倒也还不显得如何。 但如今对比其他宅邸,赵家的确有些冷清。 按说赵都安这个年纪,以及身份地位,本该娶妻甚至纳妾,生子都不意外。 但怎奈何赵都安与女帝的特殊传闻,导致在赵家,压根不存在“催婚”这种事,也从没有任何人家登门,给赵都安说亲。 就挺尴尬的…… “我倒觉得很好,人多了心思杂,反而麻烦。”上辈子身为独生子女的赵都安笑呵呵道。 尤金正要说点什么,忽然院外隐约传来马蹄声,伴随着叩门声。 老管家急匆匆沿着中庭跑过来,道: “大郎,宫里来人了。”????可算来了! 赵都安精神一振,放下碗筷,说道:“我去看看。” 旋即迈步朝外走,此刻天色青冥,赵府匾额两头只悬着两只大灯笼。 赵都安走出大门,就看到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停着,唯有三五名便衣护卫跟随。 “可是莫大姑娘?”赵都安笑着问。 猜测是莫愁来找他。 然而伴随车帘掀起,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下来,赵都安表情僵住,惊讶道: “陛……陛下?” 徐贞观裹着一件暗色的斗篷,遮住美好的身躯,只露出一个头在外头,三千青丝在脑后绾起,以镶嵌玉石的女冠固定。 衬的莹白的脸蛋上,眉眼格外清楚。 她笑吟吟道:“怎么,不是莫愁你很失望?” 不是……赵都安大为意外,忙不迭摇头,解释道: “臣只是意外,没想到陛下九五之尊,万金之体竟驾临寒舍……” 徐贞观笑着看他,说道:“朕都来了,你不请朕进入坐坐?” 啊这……你真的要进门? 不是带我进宫? 赵都安一颗心怦怦跳,须知这还是女帝第一次登赵家的门槛。 分明可以召唤他入宫,却选择了来赵家……意义便大为不同。 “请……”赵都安轻轻吸气,忙转身领路,同时朝门内影壁附近的老管事挤眉弄眼: “陛下来了,快去叫府里的人迎接!” 老管家愣了,瞪圆了眼睛,呆怔了足足三个呼吸才回过神来,一张老脸涨红。 以他的身份,如何想到可以亲眼目睹皇帝驾临? 而且是丝毫没有通知,极突兀的到访! 不一会,整个赵府都轰动了。 尤金与赵盼带领几名丫鬟,以及府中家丁,风风火火地迎出来。 就在庭院中看清了跟在赵都安身旁,那虽裹着披风却气度容貌,远超生平所见之人的女子帝王。 “陛……民女跪迎陛下!” 尤金声音都在颤抖。 这位适应了贵妇人身份不久的赵家主母,哪里有半点心理准备? 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还不忘去拽给女帝的美貌击中,整个人还没回过神的赵盼。 而赵家其余的下人,更是呼啦跪倒一片,压根不敢抬眼去看徐贞观,生怕因失礼而如市井话本中描述的那般,被大人物剜去双眼。 徐贞观神态自若,对这一幕没有半点意外,却是笑靥如,忙弯腰伸手,将尤金母女拉了起来,温柔笑道: “不必多礼,朕今日冒昧造访,说来还是朕惊扰了主家,二位就是赵卿口中的姨娘与妹子吧。” 尤金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浑身紧张的直打摆子,忙不迭称是,目光求助地望向赵都安。 赵盼胆子大些,痴痴地盯着徐贞观那张有如月下仙子,挑不出半点瑕疵的脸庞,忽然一阵自惭形秽。 紧张的红了脸。 倒不是与莫愁一般,有别的心思,而是天底下不只是男子喜欢美人,女子更为喜欢。 赵盼往日里,虽听过许多对那位宫中女帝的传言,却都不如今日亲眼看上一眼。 “盼儿!莫要失礼!”尤金忙道。 徐贞观笑容温和:“无碍,你是赵盼?果然是芙蓉出水般的年纪。” 赵都安上前一步解围: “陛下可曾用膳?臣家中便饭刚上桌,尚未动筷子。” 徐贞观笑着看了他一眼,颔首道: “那朕就吃你赵家一顿。” 陛下要在我家用饭? 尤金母女恍惚间一下醒了,忙大声要下人去拿府里最好且没用过的碗筷,又搬来新的椅子。 女帝带的护卫等在门外,没有进来。 而一转眼的功夫,赵家内堂的圆桌周围,丰盛的餐桌主位上,就多了解下斗篷,一身月白色常服,气场强大,雍容绝色的女皇。 “你们都站着做什么?一起坐,都坐下一起吃。” 徐贞观仿佛主人一般,笑着招呼几人入座。 赵都安心情有些怪异,率先坐在了女帝身旁,朝继母和妹子微笑道: “陛下都说了,就都坐下一起吃吧。” 尤金与赵盼对视一眼,两女眼神古怪,同时想起了坊间关于赵都安与女帝间暧昧的传言。 所以,倘若女帝当真与自家大郎存在那种关系,那今日这上门一起吃饭,岂不是也算是一场…… 家宴? 想到这里,赵家母女一下坐不住了。 (本章完) 362.第362章 女菩萨也来了! 第362章 女菩萨也来了! 自家大郎与女帝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在赵家是一个敏感话题,坊间传言再盛,终归也只是未经证实的“谣言”。 并且因是一家人,对赵都安了解总归要多些,尤金和赵盼私下里倾向于,认为这事并不靠谱。 以讹传讹的可能很大。 但今天徐贞观却乘着夜色,亲自来了赵家,并且堂而皇之坐下招呼她们吃饭。 这个行为透出的意思,已经略微超出君臣的界限。 恩,若是女帝去太师府之类的地方,与董玄等大臣一起用家宴例外。 可赵都安明面上的身份,最高也只是个四品武官而已。 “赵卿家中晚饭倒是丰盛的很。” 徐贞观举止从容,这会拿起筷子,略显惊讶地看着满桌菜肴。 赵都安笑着解释:“今天算是庆祝,便丰盛些。” 徐贞观微笑道:“如此说来,朕倒是来的是时候了。” “哈哈……是……不是……” 尤金局促地无语伦次,全然没有当家主母的姿态。 往日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赵盼,也给徐贞观压的黯然失色,出奇地乖巧。 只是偷眼怔怔盯着女子帝王与大哥,恍惚间,对“神仙眷侣”四个字有了确切地理解。 她以往自认为也很漂亮,对赵都安因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如何英俊。 小妮子暗中也有过,自己再长大些,未必没有那传言中的“嫂子”好看的想法。 但今天见到真人,赵盼才察觉双方鸿沟般的差距。 不只是颜值本身。 容貌到一个程度,其实孰优孰劣,就已不在外貌,而在气质。 女帝的气质,天下罕有。 这就导致,哪怕剥去“皇帝”这层外衣,单单一个大美人站在眼前就足以令所有人紧张怯懦,甚至生出自卑的情绪来。 就如人遭遇野兽会畏惧,官场里的大员也自带气场,女子的容貌同样有相近的令人敬畏的作用。 赵盼甚至觉得天底下没人配得上“嫂子”,包括大哥也差了一大截。 些许的较量心思,早已荡然无存。 “朕脸上有东西?” 徐贞观含笑看向赵盼,以她的段位,只一眼瞥去,就能看透少女心思。 “啊……不是……”赵盼慌了神,紧张的手足无措,颇有种粉丝见偶像般的局促。 “陛下逗你呢。”赵都安笑着给她解围。 徐贞观今日心情似乎不错,极有亲民气质,当即笑着附和缓和了气氛,说了诸如: 赵卿与朕提及家中女眷如何……今日一见果然出落的不俗……之类的话。 尤金才回过神,一个劲谦虚。 再加上赵都安在旁插科打诨,调节氛围,很快的,厅中气氛就肉眼可见缓和轻松许多。 徐贞观又就桌上几样新奇菜品大为惊讶。 等从尤金口中得知,这都是赵都安闲暇时“发明”的新菜,她看过来的眼神又有了不同,幽幽道: “赵卿还会弄新菜式?你给朕的惊喜,当真是层出不穷啊。” 这话就沾点映射了。 “小打小闹,比不得陛下治大国烹小鲜。”赵都安丝滑奉上马屁……不,龙屁。 尤金母女何曾与皇帝一同用过膳? 勉强吃了几口,尤金便起身,找了个吃饱了的由头,拽着女儿提前离席。 赵盼还依依不舍的,但还是给母亲拉着离开内堂,去了院中。 将此处留给君臣二人单独相处。 …… 等厅堂中只剩下两人,赵都安给女帝盛了一碗罗宋汤放下,才说道: “陛下过来,着实令臣意外。” 徐贞观也不是真来吃饭的,将桌上几样菜品浅尝后,放下筷子,眸子里满是复杂惊奇的情绪,她轻声道: “这话该朕说给你才是。朕听莫愁说了,梅园中发生的那些事,能仔细讲一讲么?” “陛下容禀,” 赵都安当即不疾不徐,从他在修文馆中看到正阳学说,发现漏洞开始,到如何传递消息,将人诱去白鹿书院。 再如何两日对谈的经过,一五一十陈述了一次。 过程中,徐贞观始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臣也没想到,那正阳竟突然来了认输这一手,更当众将臣挂了出来,”赵都安无奈道:“这老贼其心可诛。” 你竟还委屈上了……徐贞观没吭声,嘴唇却抿紧了几分。 哪怕早已听过了正阳所述的版本,但赵都安从自己的角度重述之后,仍旧在她心海中掀起了层叠的波浪。 对眼前这张总在自己眼前嬉皮笑脸,却实则手段心机一个不缺的男子固有印象再一次拔高。????她有些恍惚,这是多少次了? 短短大半年,这家伙到底还藏着多少东西,没有暴露出来? 诗文你会,治国你懂。 如今连儒学之论,都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那所谓‘心学’,究竟是你从哪里得来?” 徐贞观盯着赵都安,很严肃地发问: “这不该是自学读书能悟出来的道理,或者以你的年纪,不该能做到。” 我说我是做梦时,有仙人传授你信吗……赵都安嘀咕,对此却也找好了说辞,他认真说道: “其实臣也只是提出个想法,并没有陛下想象中是一套多么完备的学说。若真有那般好东西,臣何必先行试探正阳?” 徐贞观愣了下,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其实,臣那心学之说,原本就是取自于正阳的书籍。臣那日翻看其著作,就已看出只言片语来,那字里行间,就透出一股隐隐的,另立学说的苗头。 臣便记住了。起初也是完全没信心的,只想当个马前卒,私下试探那正阳,好知己知彼,为太师多探听些敌人虚实……” “却没料到,反倒是启发了对方。与其说是臣打败了正阳,不如说是他自己被打败了自己,呵……有时候,人顿悟可能就差了那么一层膜。 正阳人在局中看不清,董太师、韩粥等读书人,也因从小学的都是正学那一套,更跳不出思维定式,反倒臣这种武人,才得以看得清,臣这么一点拨,对方自然就悟了。” 赵都安侃侃而谈。 依照他的说法,就是正阳本就距离领悟心学只差一层。 赵都安因身处局外看得清楚,便从正阳自己的学说著作中揪出那些矛盾的地方,当子弹打过去,一下给正阳打通了…… 这个解释无疑就比他一个二十多岁,没怎么念过书的武人搞出来一套儒学理论出来,靠谱的多。 前者太过离谱,以至于假的过分。 所以赵都安早在出手前,就编好了理由。 这套说辞一出,就勉强能解释了,虽然还是有点离谱,但起码听上去是那么回事了。 “陛下,臣甚至怀疑,这个正阳就是故意的。” 赵都安继续加码,一脸神秘模样: “没准,他本就想出了心学,但知道一旦公开,会惹来诸多儒生攻击,还会得罪慕王……所以这老贼耍心机,故意来京城走一遭,将这个锅甩给了臣。 这样他回去也有了交待……臣看此人就是一脸奸相,心剖开来,都是黑的。臣这次遭了无妄之灾,实在是……” 徐贞观一开始还认真听着,顺着他思路思索,但越听越离谱。 到后来干脆脸都黑了,哭笑不得: “你这厚脸皮。前面猜的还有些道理,后面都是些什么阴谋心思?那正阳会放着留名青史的机会不要,把开学派的名头给你?” 赵都安两手一摊,无辜的样子: “这谁知道呢,读书人坏水可多了,哪里如臣这等武人心思单纯,对陛下赤胆忠心?” “……” 徐贞观懒得搭理他了。 至于赵都安给出的解释,她心中仍旧将信将疑,直觉总告诉她,这事不是这家伙说的这样。 但女帝如今又何尝猜不到,赵都安身上有一些秘密?或特殊之处? 太祖皇帝的龙魄能选他,本就说明了很多东西。 她只是不想深究罢了。 “你最好面对旁人的质疑,也这般说。”徐贞观不咸不淡道。 赵都安一脸真诚:“臣说的都是真的。” “呵呵……”徐贞观冷笑,这家伙越是这般,她越不信了。 正要说什么,忽然君臣二人同时扭头望向赵家院子正门方向。 …… “娘,陛下气场好大啊。” 院落中,赵盼离开内堂后,只觉身上沉甸甸的压力一下散了大半。 重重吐出一口气:“我手掌心都是汗。” “为娘又如何不是?”尤金也近乎虚脱了一般,坐在院中石凳上,不顾屁股蛋的冰冷,她扭头回望灯火通明的内堂,忧心地说: “常言说伴君如伴虎,大郎真不容易。” “……”赵盼忍不住道,“大哥和陛下未必是那种伴吧?” 尤金奇怪地看着女儿:“你以为是哪种?” 赵盼一下支支吾吾,意识到自己想多了,正要解释,忽然院门外头传来女帝侍卫的声音: “什么人?” 然后,母女二人只听到隐约的闷哼声。 然后夜色中便看到一位肌肤雪白丰腴,乌黑长发披散,寒冷暮秋只披着件单薄僧衣的美艳女菩萨由远及近。 般若菩萨眼含微笑地朝母女二人颔首,念了一声: “阿弥陀佛,贫尼来寻赵大人。” 说完,她抬起近乎透明的眸子望向前方的饭厅,笑容古怪: “看来贫尼来的不巧。” …… 下章在凌晨 (本章完) 363.第363章 朕今晚住在你家 第363章 朕今晚住在你家 般若菩萨! 在这位佛门女菩萨踏入赵家瞬间,坐在厅堂里的赵都安就已察觉。 等听到院子里那句“阿弥陀佛”,他便已确认了对方身份。 那个五十二岁的,馋自己身子意图肉身布施的漂亮女……赵都安看了身旁的贞宝一眼: 呸,丑陋老尼姑? 她怎么来了?还是大晚上? “陛下别误会,臣与那老尼姑没有半点交集!” 赵都安急于澄清,表示自从上一次,也是第一次见面后,再没有碰面。 女帝没搭理他。 …… 院子里。 当身为出家人但诱惑力却远超凡俗女子的般若菩萨现身,母女两个完全呆住了。 “菩……菩萨?” 尤金结结巴巴道,她见过般若。 因寂照庵偶尔也有一些赐福信徒的活动,尤金之前各家神明都象征性地信一信的时候,去过一次寂照庵,曾有幸见过般若。 不过那时候,面对信徒的女菩萨相当正经,打扮远不如今晚来的……随意。 堂堂佛门菩萨,怎么会突兀造访? 还说是来找大郎(大哥)的? 母女两个的脑袋瓜又转不动了。 这时候门外那几名宫中侍卫也闯了进来,神态紧张。 “出去吧。” 直到内堂方向传来女帝的声音,几名因阻拦般若,导致气机震荡的大内侍卫才躬身退走。 般若菩萨笑容不减,迈步径直走入了内堂,身后跟着下意识追过来的母女两个。 “般若菩萨?你闯入我家是……”赵都安板着脸,语气严肃。 他可不想和这个成天想着榨干他的潜力,从而填补自身的老尼姑扯上关系。 可说了一半,就给旁边女主人般的徐贞观打断:“你来做什么?” 白衣菩萨微笑道: “陛下能来,贫尼为何不可?今日听闻梅园之会,赵大人压过正阳风头,更提出心学,贫尼听了大感有趣,这心学与我佛门分支之禅学有异曲同工之妙,故而贫尼冒昧前来,想与赵大人论道精研一二。” 啊这……虽说儒释道三家一些说法的确有相近之处,但论道什么的,白天不能来? 你偏偏大晚上来……赵都安勃然变色,就要割席解释。 却听身旁女帝冷笑道:“只是探讨佛法?” 白衣菩萨神色暧昧,不加掩饰地望向赵都安,笑道: “若赵大人肯,贫尼自然是想与之共参双修大道。” 呸!好不要脸……徐贞观美眸含煞,玉面凝霜。 双修? 尤金母女如遭雷击,她们哪怕不很懂修行,但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 这菩萨这般打扮,大晚上来家中就已经不雅了,如今更坦然说出上门双修,母女两个的世界观近乎崩塌。 看看女帝,又看看般若,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 “大郎怎么又与菩萨扯上关系?”尤金想不明白。 “大哥他……外头与这么多女人有瓜葛么?”赵盼咬着嘴唇,为嫂子愤愤不平。 菩萨请住口……赵都安脸色变了,心想你这是要闹哪样? 不久前姨娘还感叹,说家中吃饭太冷清。 好家伙,现在是热闹了…… 幸好家中丫鬟仆役都提早赶回屋去了,以免惊扰圣驾,否则明日坊间传闻又要多一笔。 那些民间的《宫闱秘史》一类的话本小说里,又该冒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了。 “般若菩萨似乎没将朕上次说的话放在心上。”徐贞观冷冰冰说道。 白衣菩萨静静与她对视,沉默了下,忽然扭头看向赵都安,微笑道: “赵大人不说句话吗?” 我不想说话,我想你赶紧滚远点……赵都安额头见汗,只觉正阳都完全没有这老女人棘手。 佛门的人现在流行破坏他人感情的吗?????“你不必说话。” 徐贞观瞥了他一眼,霸气侧漏,转而睥睨看向白衣菩萨: “你若想论佛法,朕可以陪你论一论。” 般若菩萨想起上次,女帝将她震出内伤的经历,表情微微一滞,嫣然一笑: “陛下莫要动怒,贫尼说笑罢了。今日冒昧登门,还望见谅,贫尼这便不打扰二位用餐饭。” 说完,她身影飞快淡去,人悄然退出数丈,出现在庭院中,再退出数丈。 已出了赵宅,人也淡化消失在夜里。 撩拨一下就跑……这一幕愣是让赵家人没回过神,旋即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般若再不走,女帝当真会出手惩戒。 …… 安静。 “我……我出去看看,灶房水烧开了没有。” 尤金结结巴巴,找了个蹩脚理由,拽着吃瓜没尽兴的女儿离开。 内堂里。 赵都安咽了口吐沫,只觉这个插曲来的快,去的更快,除了自己被坑了一把,啥也没发生。 “陛下……她……”赵都安觉得还是该解释一下。 徐贞观却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冷色消解,眉头舒展道: “她是故意的,朕看得出。” 以般若的修为,哪怕一开始的确不知道,但在进入赵家门前,肯定能感应到女帝的存在。 却还是硬拼着受伤为代价,进来挑拨一圈,用意太过明显,就是来恶心人的。 偏偏女帝哪怕动怒,最多也就是去揍她一顿,不可能因为这么点事就如何。 “陛下明鉴……这老女人就是看不得陛下和臣好。”赵都安愤愤不平。 徐贞观瞥了打蛇上棍的走狗一眼:谁说要和你好? “陛下,这老女人方才说,什么心学,禅学……听起来倒不像假的。”赵都安转移话题。 他看得出来,般若只怕当真因为那心学来找他的,挑衅破坏他人感性反而是顺手为之。 徐贞观不咸不淡地“恩”了声,皱眉道: “你那心学……的确与神龙寺内,般若这一支主张的禅学有些近似。” 她给赵都安解释了下,倒也不复杂。 这个世界的佛门祖庭在西域,以典籍经文雄厚著称,有点类似“密宗”,西域佛门的统治者为“转世法王”,是个政教合一的势力。 传入大虞朝后,经历了一些本土化改造,成了今日以神龙寺为首的“中原佛门”。 但在本土化过程中,内部也出现了分支,其中以玄印住持为首的一派,依旧保留着祖庭的风貌,以恪守戒律为标志,推崇苦修打坐。 而另外一支,改造的更彻底,受道门影响,推崇“顿悟”,“参禅”。 “般若就属于后一支禅学,龙树菩萨也勉强算这一派。” 徐贞观解释道:“所以,她听了心学来找你,倒也不算完全意外。” 这样吗……赵都安啧啧称奇,对这个世界佛门内部的分歧和争端,了解更为清晰了。 徐贞观看了他一眼,说道: “不过她急着找你,应该与佛门内部的动荡有关。 朕得到消息,从你上次在佛道斗法中,挫败神龙寺后,西域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可能认为神龙寺受挫是个好时机,最近隐隐有些动作。这老尼姑也急着增强实力。” 这也是我的锅咯? 赵都安一脸无辜,没想到佛道斗法还会影响到西域佛门的动向……就如他推出新政,导致八王不再蛰伏,陆续出手…… 不经意间,赵都安参与的这两件事,都在以不同方式,影响推动整个大陆的局势。 “好了,这些距离你还远。”徐贞观声音柔和了几分。 赵都安点了点头,说道:“夜色也不早了,臣送陛下回去?” 经过这么一打岔,这顿饭俨然也宣告结束。 徐贞观却静静看着他,也不说话,直盯到赵都安浑身发毛,她才幽幽道: “你猜,朕若走了,那老尼姑会不会杀个回马枪,强行与你双修了?” 赵都安大惊失色:“这……要不臣随陛下回宫,躲一躲?” 徐贞观继续眼神奇怪地看他,忽然嫣然一笑,说道: “不必这么麻烦,朕今晚住在你家,如何?” 啊? 赵都安愣住了,第一个念头是还有这好事? 第二个念头是: 菩萨好助攻! …… 排版先更后改 (本章完) 364.第364章 臣请出战(五千字) 第364章 臣请出战(五千字) 自古人间帝王金口玉言,徐贞观这句看似玩笑的话语却并非笑话。 当“陛下今夜要住在府中”的消息传开,第二次跑到院子里躲清静的母女两个惊呆了。 先是错愕,旋即伴随着紧张惶恐与一丝丝的……忐忑。 “这全没准备,正房临时空出来也不知陛下能否住得下……” 作为主母的尤金犯了难。 按理说,九五之尊下榻,必然要住在府内礼法上最尊贵的房间,就是主人的卧房了,但也不合适。 至于客房,赵家自然有不只一间,但陛下岂有住客房的道理? “不必那般麻烦,朕小住在赵卿的院子便好。”徐贞观微笑给出决定。 这个表态再次惊到了母女两个,彼此对视,眼神中透出某种诡异猜测。 “咳咳,我那院子有两间房,找干净被褥送过去。”赵都安予以解围。 他在女帝面前的姿态,习惯性浮夸谦卑,对外是一种舔狗姿态,但事实上君臣彼此心知肚明,这并非真相。 在外办事手段不凡的赵大人,岂会真是个面对美貌女子软了骨头的? 堂堂女帝又岂能看不出臣子的些许表演痕迹? 成年人看破不说破,很多时候二人的互动,遵循的只是某种默契罢了。 就如女帝说要住下,无疑是暧昧的,但赵都安反而正色了许多,安排的也算妥当,更没有真脑补滚床单的戏码。 …… 很快,房间打扫完毕,徐贞观也去了赵都安所在的,以垂门隔开的院子。 “陛下,”赵都安捧着一盏灯盏,敲开古色古香的房门。 看到白衣女帝正站在自己的卧房里,饶有兴趣翻看他书桌上一堆闲散时练字写写画画的纸张: “隔壁的房间收拾好了,恩,您若要沐浴,臣叫下人将浴桶搬过去?” 徐贞观自动忽略了他后半句关于沐浴的建议,纤纤玉指捏起桌上的纸张,看着其上白纸黑字的,诸如: “垂死病中惊坐起,谈笑风生又一年”、“老妪力虽衰,波撼岳阳城”、“仰天大笑出门去,无人知是荔枝来”……之类的诗句,面色古怪至极。 她看得出,这些单拎出来都是颇为不错的句子,但拼凑起来就满眼的不伦不类了。 等她看到“朕与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度春宵”两句小诗,眼神不善转过头来,淡淡道: “这是赵卿新作?” 危险……危险……危险…… 赵都安深吸口气,微笑着走过去,一副坦然姿态: “只是臣练字时随意勾画,陛下见笑了。” 说着,麻利地将那些歪诗收起来,假装无事发生。 “哼。” 徐贞观今日心情不错,懒得与他这个功臣计较,便没吭声。 赵都安默默收拾文房四宝,说道: “陛下夜不归宿,若传出去,外头的人又要传了。” 徐贞观浑不在意道: “朕若在意些许闲言碎语,早就坐不稳这龙椅了。” 顿了顿,她笑了笑:“何况些许传言,你还在意?” 赵都安苦笑,女帝今晚为什么刻意留宿赵家?真是因为担心般若杀个回马枪? 或许有那么一点因素,但核心原因却非如此。 在他看来,贞宝就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可想而知,只要今晚过去,明日京中关于赵都安这个“面首”的传言,就会再一次夯实,以往真正的权臣压根不信他这个面首的身份,知道是假的。 而女帝今晚这一住,就是在释放一个极重要的信号: 赵都安的确进入女帝未来夫婿的待定名单了。 这个信号很重要,非常重要。 毕竟女帝宠臣这个身份不只一个……莫昭容也是宠臣,孙莲英也是……否则真以为一个白马监的司监,能对天师府和神龙寺的人召之即来? 孙莲英实际上,是代表女帝与两大修行势力沟通“窗口”。 所以,宠臣也好,红人也罢,却并非唯一。 但面首不同。 徐贞观登基至今,从未与任何男子有瓜葛,赵都安是唯一一个。 倘若女帝最终真能坐稳皇位,那以后肯定要有自己的血脉子嗣来延续后代,虽然从礼法上讲,仍旧是从皇室分支中过继更合乎礼法。 但……万一呢? 世上的事情总归说不准的,赵都安若日后真成为“女帝驸马”,与女帝诞下子嗣,那身份一下就成了“外戚”…… 虽然很远,但禁不住有人会联想。 总之,这会令赵都安,乃至整个赵家在大虞朝的分量再次提升。 不是明面上的升官或嘉奖,但这种无形的“嘉奖”,无疑会令赵都安的权势再拔高一截。 “说说今日的后续吧。” 徐贞观打破寂静,认真道: “今日之后,你也要与慕王结仇了。” “还有恒王,徐祖狄大概很记恨我。”赵都安微笑。 “就因为云阳公主?还是因为你与他那场冲突?”徐贞观好奇。 赵都安摇头认真道:“因为萧家。” ? 女帝愣了下。 赵都安这才不急不缓,将萧夫人秘密投靠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徐贞观是才得知这件事,听完眼睛亮了下,扬起眉毛: “所以你跟她说,要她去之后的湖亭之会?给萧家皇商的身份?” 赵都安笑道: “臣也没有一言以决的本事,只是先空头许诺,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徐贞观沉思道: “你想做什么?等等,你安排她去湖亭……咦,你莫非是同意去那边一趟?” 上次夜谈,徐贞观就说过朝廷即将“开市”,地点定在湖亭。 这等大事需要一个够分量的人代表女帝去参加,起到监察的作用,防止底下的衙门瞎搞。 “臣这段时间想了想,新政开市既是臣一手策划,最为了解,的确有责任将这个担子背在肩上。”赵都安大义凛然。 心中嘀咕: 我哪怕为了获取镇物“玄龟印”也要去一趟啊。 当年太祖皇帝都求而不得的法器,必然无比珍贵。 就藏在湖亭的“烟锁湖”,赵都安既从蛊惑真人手中获得了线索,没理由不取来。 徐贞观怔怔地看着他淡然微笑的脸庞,有些意外、出神。 片刻后,白衣女帝才认真道: “这次开市,靖王离得不远,很可能亲自前往,设法阻挠。” 言外之意,靖王与赵都安的仇怨颇深,此行危险。 赵都安微笑道: “臣与靖王‘神交’已久,的确想一睹其风采。至于危险,陛下不是说过,修行者想真正变得强大,必须离开舒适区,直面风雨磨砺?我感觉,再过几天,应该能踏入神章中品了。” 然而神章中品,面对江湖中世间境的强者,仍旧是不堪一击……徐贞观静静看着他,道: “你是认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好。” 徐贞观眼神复杂,吐出这个“好”字,忽然间展颜一笑: “你既有如此气魄,朕又岂会真让你孤身前往?海供奉可与你同行。” 老海也一起?赵都安眼睛一亮。 徐贞观继续道:“不止是他,跟朕来。” 说着,她忽然伸出手,抓住了赵都安的手腕。 在后者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只觉眼前一,便竟消失在了房间里,而是出现在了京城的夜空中。 夜风习习。 赵都安凭空出现在高空,身旁是如仙子般的女子帝王。 二人脚下有风盘亘,将二人托起。 御风而行! 武神途径里还有这个法术?赵都安惊讶不已:“陛下,您是要……” “闭嘴。” 徐贞观辨认了下方向,拽着忠诚走狗,身影周围卷起罡风屏障,忽如炮弹般呼啸而出,朝着城北方向如流星般疾驰。 一位天人境的强者有多快? 赵都安真切感应到了,没过多久,他就俯瞰到自己越过了城墙,来到了城北的“后湖”上空。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上一次还是与莫愁来察看“黄册库”。 夜幕下,整个后湖很是安静,唯有中央的五座岛屿上有零星火光。 “哗啦啦……” 女帝拉着赵都安降落,悬停在湖面上,降落时掀起的狂风卷起层叠的水浪。 伴随着一股天人境界的强大气场,以二人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散席卷。 “哗啦啦……” 水声突然变得激烈起来,夜色中整个后湖都是黑色的,唯有借助头顶的星月光辉才能看清景物与水面的波光粼粼。 赵都安瞥见远处湖水鼓其一个个大包,然后破碎。????心中生出明悟来:“陛下是要找那湖神与岛上怪人不成?” 上次过来时他得知,这后湖底下藏着一位“湖神”,岛上的二层灰色楼宇中有个疯癫的汉子,是看守后湖黄册库的囚犯。 只是如今黄册库已经失去了大半意义,这两个皇家守卫便险些给他遗忘了。 “轰!” 远处水面突然爆开,月光下,一袭湿淋淋的女子身影从湖底升起。 她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脸庞没有血色,眼孔更是纯白的看不见瞳孔,身上如血的红衣下,双手双脚绑缚玄黑色的镣铐。 长长的锁链几乎没有尽头,延伸向冰冷的湖水中。 有“后湖湖神”之称的白瞳女子卷着水浪而来,她没有游动的动作,几乎在水面上滑行。 “汪汪汪……” 忽然,远处岛屿上传来激烈的犬吠,赵都安望去,只见月色下一道背负着个硕大青皮葫芦的男子踏浪而来! 他衣着邋遢,只是件单衣,黑色的长发披散遮住了一只眼睛和小半张脸。 男子腰间松垮垮拴着一把刀,眨眼功夫就踩踏水面疾驰而来,几乎拉出破空声。 徐贞观与赵都安凌空而立,俯瞰下方匍匐跪倒在水面上的一男一女: “陛下……” 徐贞观高贵威严,俯瞰两名一看就修为不俗的强者,朝赵都安解释道: “这术士名为霁月,主修水神,来自东海。这刀客名为浪十八,是北地的武人。” 霁月……浪十八……这都什么古怪名字…… 赵都安吐槽,眨巴眼睛:“陛下是派他们保护臣?” 徐贞观看向水面跪伏的术士与武夫,冷漠说道: “他若有了意外,你们二人也就不必活了。” 白瞳女术士霁月与北地刀客浪十八肩头微微一颤,承受着天人境的如山如海的威压: “属下遵旨!” …… 天师府。 栽种大榕树的小院内,金简迈着轻快的步伐,哼着不知名小调走了进来。 高兴地说:“师尊,我打听到了一桩新鲜事,就是那个正阳竟然拜赵都安为师啦。” 后知后觉地金简没有如愿等到追问,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到榕树下的老天师正在写信。 “咦,师尊你在给谁写信啊。”金简大为惊奇,鬼鬼祟祟凑过去看,却只瞥见了信纸合拢时,露出的名字: “啊,给大师兄吗?” 身材高大,眉目狭长的张衍一封好信封,笑眯眯道:“是啊。” 天师府的大师兄,有“小天师”之称,行走人间多年,很少回京。 也是下一任天师的有力接班人,据说修为高深莫测,早已踏入世间境大圆满,苦苦寻觅晋级天人的契机。 乃是四位天人之下的一流强者。 “找大师兄有事吗?”金简询问。 张衍一却微笑着没有回答,只是随手一抛,那封信就飘飘然飞向夜空。 旋即给天穹上降落的一只青色的大手抓住,消失无踪。 “有备无患。” …… …… 建成道,靖王府。 同一个夜晚,占地极为宽广,气派森然,有无数暗卫藏于暗中守护的王府庭院中。 外表儒雅,手臂缠绕着三圈总共一百零八颗极为稀罕的菩提珠的靖王仰头望月。 外表看去好似不惑之年,斑白的两鬓却暴露出真实年龄比外表更大些许。 面如冠玉,风采卓绝。 忽然,远处急匆匆走来一名贵公子,容貌与靖王有七分相似,浑身弥漫金山银海养出来的贵气,赫然是靖王长子徐景隆。 也是老皇帝在位时,曾经上京求亲,想要迎娶三皇女徐贞观失败的世子殿下。 “父王,消息已经确定了,朝廷已定下日期,下月在湖亭开市,广邀商贾士族。”徐景隆恭敬道。 靖王徐闻将视线从天上明月收回,平静说道: “其他几家怎么说?” 世子徐景隆禀告道: “除开淮安王外,都答应派亲信前往湖亭,此番开市,会听父王您的号令,同进同退。” “哼,墙头草。”靖王哼了一声,却也不意外,道: “都只说派亲信过去?云浮那边呢?” 徐景隆说道:“慕王府说路远难行。” “分明是不想做这个出头鸟,”徐闻冷笑,却也不在意: “罢了,算日子那正阳先生如今已到京城,折腾一番,哪怕成不了什么大事,但总归可以造一造势头,接下来湖亭之会,我们也能多一点筹码。” 徐景隆笑道: “父王此番亲自前往湖亭,必可旗开得胜。却是不知,我那皇妹会派何人过来监察,若是肯派那个赵都安过来最好不过。” 靖王瞥了儿子一眼:“你倒对他很在意。” 世子徐景隆眼神阴鸷: “父王是知道的,若非不妥当,我早想去京城会一会这个小白脸如何。何况情报中此人屡次坏我们的事,着实该死。” 靖王哈哈大笑,道:“只怕此人没那个胆子出京。” 挥挥手,屏退世子。 等人离开,黑暗中一名美妇人缓缓浮现,她穿着王妃的衣衫,面上却覆盖一张古朴神秘的银色面甲。 靖王妃道:“你确定要去湖亭?” 徐闻点了点头,看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王妃,实则贴身保护自己的强大术士道:“你也得跟本王去走一趟。” 靖王妃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懒散: “你还怕被刺杀不成?” 徐闻摇了摇头,平静说道: “本王或许要你出手杀人。” 覆着银色面甲,实际上为六百年前传下的裴念奴一脉术士的靖王妃轻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她无意参与这皇家间的厮杀与勾心斗角,但奈何还需要依仗徐闻。 徐闻脸颊抽动了下,沉声道: “本王说过,会找到裴念奴的衣钵。” 靖王妃不予回应,消失在王府中。 徐闻面色阴沉,攥拳的骨节微微用力,面含冷笑: “等本王找到那昔年第一女术士的衣钵,便教你为奴为婢。” 他知道,只要掌握那传承,就可以令这银甲女术士俯首称奴仆。 …… 淮水道,淮安王府。 郡主徐君陵领着丫鬟,沿着回廊走到了府内书房外。 她从丫鬟手中端过来托盘,轻声朝灯火通明的书房道: “父王,莲子汤好了。” 然后推门而入,明艳的眸子望向桌后那个身材富态,穿着丝绸衣裳,十根手指戴着六枚扳指,总是笑眯眯,却能在士族林立的淮水道立稳脚跟的父亲。 也即大名鼎鼎的“政治墙头草”淮安王。 “呵呵,还是女儿懂得疼人啊,不像你兄长那般没良心。”淮安王笑眯眯道。 徐君陵噗嗤一笑,乖巧走过去,笑容甜美: “兄长是要做大事的,咦,开市议程定下了么?” 她瞥见桌上的文书。 淮安王“恩”了声,感叹道:“要头疼喽。” 朝廷开始就在淮水道边缘,他这个淮安王也成了影响朝廷开市成效最大的因素之一。 徐君陵美眸闪动,心想不知这次朝廷要派谁前来,会是他吗? …… …… 京城,赵家。 赵盼鬼鬼祟祟推开屋门,走进来,等在屋中的尤金忐忑问道: “怎么样?听到你大哥的院子里有什么动静了么?” 被娘亲委派前往听墙根的赵盼脸色不大好看,摇了摇头,说: “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 尤金长长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如释重负笑道: “看来只是住下,没什么别的事。” 赵盼却木着脸,说: “我听说厉害的修士,都是能布下隔音结界的。那院子里安静的吓人,连虫子叫声都没有。” 尤金:“……” 赵盼:“……” —— 五千字章节,明天得梳理下后续的细纲 (本章完) 365.第365章 世子拦路,战船龙旗 第365章 世子拦路,战船龙旗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雄鸡报晓之际,赵都安居住的小院里便传出了洗漱声。 而后,穿戴整齐的徐贞观迈步走出,谢绝了尤金在府上吃早饭的邀请,在赵家人的恭送中,乘坐车辇迎着东方的鱼肚白,返回皇宫。 “大哥。”赵府门口,穿着袄子的少女扬起挂着黑眼圈的脸孔,神色复杂:“你昨晚和陛下有没有……” 尤金抿着嘴唇,耳朵竖的高高的。 “……”赵都安哭笑不得地削了她一个头皮,笑骂道: “小小年纪,想什么呢。回屋。” 他打着哈欠,准备回去再补一觉 ——昨夜从后湖返回后,徐贞观在隔壁客房下榻,赵都安独守空闺,因神经兴奋熬到后半夜才睡着。 母女两个悻悻然回去了。 …… 这一日,京城中掀起轩然大波,关于昨日梅园之会的细节,终于扩散开。 正阳先生向“赵阎王”认输的消息,委实惊人,不出预料引发一系列阴谋论。 一群人坚定认为,是朝廷鹰犬暗中威逼,胁迫正阳屈服。 另一群关注到“心学”的人,则揣测“心学”或为某位儒学大家所著,借赵都安之口道出。 但没有证据。 赵都安无意剽窃阳明学问,也就随外界如何猜测,应该不理会。 倒是派出去在坊间的便衣,将诋毁赵大人者,纷纷记录于名册,可想而知,稍后免不了一场秘密逮捕。 而在此战掀起的风波中,朝堂官场上又流传出“陛下夜宿赵府”的说法,一时间引得百官侧目,暗中议论。 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这场风波持续了约莫一周,才伴随正阳先生率领众弟子离京城,原路返回而渐渐平息。 恒王世子徐祖狄也在约莫相近时日,与萧夫人一同离京。 这令不少盼着徐祖狄与赵都安再次爆发冲突的乐子人大失所望。 京城再次获得了难得的平静,可随着冬日渐进,湖亭开市的话题也逐步升温,成为了朝野内外关注的焦点。 而就在大虞正式迎来“立冬”,步入冬季的那天,一艘官船扬帆,乘着凛冽北风朝湖亭而去。 …… …… 哗哗—— 官船劈波斩浪,风帆烈烈鼓舞。 装饰的与寻常房间相近的船舱内,赵都安盘膝坐在一块西域进贡的羊毛垫上,双手虚握,双眸紧闭。 面前地板上摆放一尊兽形香炉,散发出袅袅青烟。 “呼!” 突然,无风的船舱中青烟轻轻扰动,赵都安深深吐出一口气,从冥想修行中回归现实。 撑开眼皮时,黑亮的瞳孔中隐约掠过刺目金光。 “终于晋级神章中品了!” 赵都安脸上难掩喜色,经过这段时日的“消化”,蛊惑真人自爆带来的魂力助推下,他终于平稳地迈入神章中品境界。 佛道斗法在初秋,彼时踏入神章,如今才过了三个月,就再跨上一层小境界。 “按照这个速度,我岂不是年前就能高品,明年入‘世间’境?达到与贞宝双修的最低门槛?恩……前提是还有第二个蛊惑真人给我送经验。” 赵都安不禁遐想。 小境界的突破,没有特别大的变化,除了气海充盈外,较为明显的能力在于,他具有了“神念”的雏形。 “现在,我哪怕闭上眼睛,也可以凭借感知,隐约‘看’到外界,虽仍旧模糊,且距离有限,但也很神奇了。” “并且,我的反应速度,记忆力,乃至精力等,都有所提升。怪不得贞宝能连轴批阅奏折,高强度工作还不显疲态,修行带来的生命层次升华,的确不俗。” 赵都安感慨间忽地耳廓一动,听到门外脚步声靠近。 他隔着门板望去,脑海中忽然勾勒出门后的模糊图影。 就仿佛眼睛开了透视,“看”到了门后一双踩着牛皮靴的大长腿逼近,伴随着抖动的黑色马尾。 “海缉司,请进吧。”赵都安嘴角上扬。 下一秒舱门给推开,露出一张英姿飒爽,眼角点缀泪痣的脸孔。 海棠一身锦衣官袍,腰间鼓囊囊是插满了飞刀的布袋,眼神惊疑不定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是我?” 赵都安微笑不语。 海棠眼睛撑大,难以置信道:“你中品了?” 见后者没有反驳,这位水仙堂主屏住呼吸,神色复杂至极,心中却荡起涟漪: 她想起赵都安入诏衙时,还是九堂中最弱的一个,如今几个月而已,却已经跻身前列了。 “有事吗?”赵都安含笑道,默默享受女同事的崇拜。 海棠收敛思绪,板着脸道:“马上到湖亭了,海供奉叫你。” “终于到了么?”赵都安精神一振,跟随前者走出船舱,登上甲板。 此行他奉女帝命令,来湖亭监察朝廷开市,任重道远,在大运河上飘了好些天,终于抵达。 …… 赵都安登上甲板,迎着江面吹来的风,视野豁然开朗。 广阔的江面上,远处大大小小的船只航行于江面。既有官船也有商船,彼此拉开距离。 冬日的风并不和煦,哪怕众人一路南下,亦是如此。 船的桅杆上风帆已经降了一半,降低风速,远处可见山势轮廓,城池码头依稀可辨。 “大人!” 他一露面,甲板上随行的梨堂官差纷纷招呼,这次“四朵梨”出动的两朵,钱可柔与郑老九留守京城。 侯人猛与沈倦两个糙汉子率领一队锦衣跟随,船上还有一队禁军为跟船护卫。 额外借调添了个海棠,作为赵都安的副手。 “出来了?” 甲板上,站在栏杆边上的大内太监笑眯眯转身。 这位真名“海春霖”的供奉之首,此番护送赵都安南下。 年岁早超出百年的大内宦官没穿那身极为招摇的鲜红蟒袍,身上唯有一条布袍子,虽已是年迈,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庞上却是红扑扑的,也不知是气血旺盛,还是冷风吹的。 “咦?你……入中品了?” 海公公眼睛一眯,仔细打量一身华服,同样没穿官袍的赵都安,略感惊讶。 “呵呵,瞒不过公公。”赵都安微笑道。 老供奉咂咂嘴,忽地看了眼海棠,感叹一声: “可惜陛下先出手了,不然公公我还真起了收徒的念头。”????海棠面无表情,眼睛恼火地瞪了他下:“公公说他就单说他,看下官做什么?” 海春霖嘿嘿一笑,半点不恼。 整个朝堂,有几人胆敢这般与老供奉说话?但周围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必如此严肃嘛。”赵都安笑呵呵道,“我若早知,海棠你是海供奉的亲属,咱两个堂口早就更该亲近了。” 海公公当年入宫时,家里还是有人的。 彼时也是小门小户,才甘心将子嗣送入宫中做太监。 海春霖入了供奉后,外头的“海家”也得到了照顾,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保了这一家百年顺遂。 海棠若论辈分,其太爷爷是海春霖的兄弟,实打实的亲眷。 她也是海家这百年里,除开海春霖外,第二个修行天赋不俗的,加上心思缜密,办事妥当,才能进入诏衙当差。 海公公对这个玄孙女也是极为喜爱,但海棠是个不愿依靠背景的,所以愣是只有极少人知晓二者关联。 “唉,有这么大的背景不用,偏偏要靠自己打拼,出身好的富贵人家子女脑子都这么有大病吗?” 赵都安得知祖孙二人关系后,心中疯狂吐槽,他过去以为这种事只有在电视剧才有,没想到身边就一个。 “赵大人,工作时候称职务。” 海棠翻了个白眼,表示拒绝,语气微讽道: “赵大人若关爱下属,可以去关心下那边的两个。” 赵都安无奈,目光循着她的视线,望向官船甲板的角落。 那里赫然是贞宝给他安排的另外两名高手护卫。 浪十八与霁月。 此刻,那名为浪十八的刀客盘膝坐在甲板一角,长发遮住一只眼睛。 粗布青衫单薄,他膝上横放一把刀,身旁是那只格外巨大的青皮葫芦,葫芦口敞开,溢出烈酒的香气。 浪十八手中捏着只破陶碗,眼神直勾勾地发呆,偶尔饮一口碗中烈酒。 若喝光了,便从大酒葫芦里再捞一碗。 是个“酒鬼”…… 在其五步外,是一袭红衣,瞳孔中眼白占据大多数如同女鬼般的术士“霁月”。 她身上永远潮乎乎的,手腕脚腕上原本的禁锢她的锁链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禁锢磨损而留下的疤痕。 霁月垂着头,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很少说话。 根据赵都安这一路上的观察,确定她是个深度社恐…… “公公,我一直想问,陛下安排的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赵都安叹息,轻声求教,“总觉得不大靠谱的样子。” 老供奉背着双手,笑眯眯慈祥的如同村中长者,笑道: “不是与你小子说过?一个北边来的,一个东边来的。” 我不想听废话……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我这些天观察,那个浪十八虽看似醉醺醺的,像个不羁的江湖客,但隐有去不掉的行伍气,但不浓。只怕曾也是军中强者?北地?京城往北就是铁关道,燕山王的地盘…… 但其在京城,想来与燕山王无关,如此高手又不该籍籍无名,那是朝廷在铁关道屯兵的拒北城人士?我猜得对不对?” “至于那个霁月,社恐的厉害……恩,社恐就是畏惧与人接触的意思,口音有点怪,不像青州,也不像滨海道……模样也不是岭南那边日晒偏黑的模样,偶尔还会说些叽里咕噜的方言,莫非是东海千岛上的人?并非大虞朝人士?” 海公公笑意不改:“你这不是猜到了很多?” 赵都安苦笑道:“我是想知道更详细些的,不然用的不放心。” 海公公哈哈笑道: “陛下给你的,有何不放心?安心就好,你死之前准保这两个死在你前头。” 刀客酒鬼仿佛没听到这边议论,依旧呆呆地自饮自酌。 白瞳女鬼飞快地朝这边瞄了眼,对上赵都安视线后,又嗖地转回头去,默默看着脚上湿淋淋的绣鞋鞋尖。 “行吧……”赵都安叹了口气,老头子坏得很,愣是不透露半点,但也没法子。 他扶着栏杆,望向前方的港口与城池,说道: “湖亭……在京中就听说临封与淮水交界处,有这样一个地方,最早是前朝开凿大运河的时候,中途建造的停泊码头,后来逐步发展而来。 至今在六部的册子里还只是个‘镇’,这规模却早已比县城还大的多了,无非孤零零这么一座地盘,运河上商船吞吐,往来交换货物的港口,没有下辖足够的村镇,才成不了县。 可这岸上楼宇,千帆竞渡的景象,说是如太仓那等的府城,也不意外了才是。” 顿了顿,赵都安又道: “据说湖亭这名字里的‘湖’字,就源于此地的泄洪出的一个‘烟锁湖’,湖边山崖上还有一座巨大的雕在山上的神像?也是名胜古迹了,江南多少士子作诗写它,为其扬名。 郡主徐君陵好似就有好几首写这里,恩,毕竟这算淮水道的地盘,整个湖亭,淮安王府的商铺、商船要占几成?” 海春霖也与他一般站在甲板望远处,笑道: “咱家不懂朝野上那些纷争,只管照看你这条命,不过也听出你小子想说什么了,湖亭开市在即,淮安王与靖王距离此处近,影卫情报中说,已经早我们很多天抵达了。 其余几个王爷也都各自派了心腹前来,如今都扎根在这城里……咱家敢说,如今全城里不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呢。” 赵都安叹息一声:“是想杀我才对吧。” 忽然,视野前方一座大型船只由远及近,迅速逼近,引起了甲板上众人的注意。 “大人,前头那艘船好像奔着咱们来的!” 侯人猛拧紧眉头,握住刀柄。 心思更为细腻,擅长破案的海棠扬起眉毛,脸色微变: “这不是普通的船只,是战船!此时无战事,何人竟驾驶战船在江上?” 江上战船的出现引起所有人关注。 只见江面上一艘庞然大物破浪逼近。 其设三楼,高六丈,描绘丹漆,外裹铁甲,置走马棚。女墙上箭孔密密麻麻,望之触目惊心。 赵都安双手扶着船舷扶手,眯起眼睛,冷冷盯着相比于他脚下这艘,要大出两三倍的庞然巨物。 手掌微微握紧。 虽相隔还远,却好似隐约听到丝竹管弦声,那战船之上,好似有许多男女嬉闹游戏。 最上头,一杆并非淮水水师,而是由黑黄两色拼成的旗帜迎风猎猎,旗上隐约绘制四爪金龙。 “靖王府的旗!”海棠面色微变。 海公公眺望战船甲板上的某道身影,忽然看向赵都安,意味深长道: “你的情敌来了。” 情敌? 赵都安一怔,继而想起了某个传言,脱口道: “靖王世子?徐景隆?” 远处。 庞然巨物般的“铁甲舰”三层,徐景隆背负双手,俯瞰前方低矮的官船,脸上没有表情。 …… 今日一更,错字先更后改 感谢2022……7093的百币打赏! (本章完) 366.第366章 人头换宝甲 第366章 人头换宝甲 哗哗—— 战舰劈波斩浪,靖王世子负手立在船头,脖颈间因暮秋而盘了一条白狐尾扎的围脖。 辅以与靖王有七分相似的脸孔,于船上那些家室富裕的年轻女子眼中,已算夺目。 “殿下,前头就是京城来的官船了。” 战船三层小了一大圈的甲板上,只立着数道人影,这会一人走来说道。 早于数日前,就关注赵都安行程的徐景隆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 今天明面上,是靖王世子邀请如今湖亭里诸多年轻男女游船游玩,来江中看风景。 整个二层临时改成了适宜游戏的摆设,许多士族、富商的子女聚集在一起,本在玩乐。 这会也注意到了异常,纷纷望向前方逼近的官船,低声议论。 而第一层的甲板上,一名名临时掌控此船的王府私军神情凛然,虽未明确摆出对敌姿态,却俨然已有肃杀的派头。 “我看到了,”徐景隆冷漠道: “继续靠近,本世子要看清那个赵都安的模样。哼,也教他知道,世子与世子不一样,徐祖狄在京中软弱的毫无建树,但他想登岸,先要过了本世子这关。” 说完,颈间裹着灰白狐裘毛绒御寒的世子扭头,望向悄然从仓中走出的裹着灰袍的中年男人,笑道: “断水流前辈,稍后烦请您出手了。” 有着这样一个气派名字的中年人却竟是个矮子。 足足矮了徐景隆一个头,四方脸,大鼻头,满是沧桑的脸上眼珠竟是罕见的灰色。 灰袍下略显敦实的身材看着近乎田间地头的农夫,腰间不见兵器。 但只凭“断水流”三个字,就足以令江湖群雄闻风丧胆。 “世子客气,我也想见识下,那胜了天海小和尚的供奉有几分深浅。”中年人淡漠道。 视线却有如利剑,径直刺向远处的官船。 …… …… “靖王世子,徐景隆?” 赵都安吐出这个名字的同时,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他对这个名字并不算陌生,最早得知此人,还是当初他与袁立合作,扳倒了刑部侍郎裴楷之。 事毕,贞宝与他一起登天子楼饮酒对谈,期间了解到些许女帝在三皇女时期的过去。 其中就包括靖王世子的示爱。 徐景隆与三皇女都是皇室宗亲,按照大虞朝的礼法,自然不妥当,但怎么说呢……翻开史书,宫廷皇室扰乱纲常亦有先例。 赵都安作为立志欺君罔上的男人,对徐贞观只随口提及了一次,便再没说过的靖王世子也做过简单调查。 无论名声还是能力,外貌,都算贵族子嗣中佼佼者。 是个劲敌。 此番来湖亭监察,他早知晓靖王徐闻一家会前来,却不曾料到这个被贞宝嫌弃厌恶的家伙,竟急不可耐地贴脸冲锋。 不等他上岸,就迎了上来。 “他急着死吗?”赵都安冷笑一声:“还是觉得能给我个下马威?” 他有点纳闷,这一个个王爷子嗣怎么都这个德行,徐祖狄如此,徐景隆亦如此。 恩,倘若把当初也找过他麻烦,后来算揭过去的郡主也算上,每个王爷子嗣都触他霉头。 老供奉却感慨道: “人家也是有备而来啊,瞅见三层徐景隆身旁那个人了么?” 赵都安目力惊人,隐约瞥见,纳闷道: “难道是哪位不世出的高人?” 老供奉咂咂嘴,吐出几个字:“武帝城,青山上。” “他是武仙魁?”赵都安骇然。 “……”海春霖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就你也配天人境的武夫狙击?不过,此人倒是武仙魁的弟子,恩,上回京城里你不是对付了个青山下来的年轻人么?” “那个柴可樵?”赵都安对那个拎着斧子上门挑衅的货记忆深刻。 “船上那人,就是柴可樵的大师兄了,踏入世间境多年,如今估摸着也是在世间大圆满站稳脚跟。”老供奉感慨道: “此人真名无人知晓,却有个绰号还算响亮,名为断水流,武功极为厉害,据说性情怪异,好色却不沉溺女色,暴虐却不耽于血腥,行走江湖多年,未尝一败…… 呵呵,这条倒是吹嘘居多,但起码公开在外的武斗,的确未曾输过,最多也是打平。不过知道什么人能打,什么场合能平局,不也是一种智慧么?” 断水流?大师兄?这么有梗的名字吗? 等会这人会不会大喊一句:在座的都是垃圾? 赵都安疯狂吐槽,皱眉道: “青山上的人?怎么与靖王搅合在一起?武仙魁难道也投靠八王了?” 老供奉摇头道:????“天人境的武夫,岂会投靠什么王爷?断水流的立场也代表不了那座大青山,呵,武帝城传承一脉有些不同,虽也讲求师兄弟情谊,但并不具有约束力。 凡是拜入武帝城一脉的,‘出师’后,便不再代表武帝城的立场,过往也经常出现,武帝城一脉的师兄弟,下山后加入了不同势力,彼此刀剑相向的例子。” 赵都安神色稍缓,撇撇嘴道: “所以,我们打废了这个断水流大师兄后,也不用担心武仙魁下山来给弟子报仇对吧?” 海公公:“……” 海棠:“……” 好家伙,人家还没真要怎么样呢,你已经惦记给人家打废了。 海棠更是翻了个白眼,心说你是真不知道“世间境圆满”的含金量? 到了这个境界,除非天人境出手,否则已经是很难重伤了的,大不了打不过就跑,没有数倍以上的强者围攻,几乎拦不住。 交谈的功夫,两艘船只终于拉近到一定敏感的距离。 江面上远处其余的货船瞥见战船出现,早已调整风帆,远远避开。 于是四周广阔的水域就只剩下这孤零零对峙的两艘船。 而伴随双方船只默契地停下,战船在江面投下的巨大阴影,几乎笼罩矮小的官船。 “戒备!” 海棠不用提醒,已吩咐锦衣官差与随船的禁军于甲板上列队。 对面楼船上那些聚会的男男女女也惊讶地看过来。 下一秒,只听战船三层那一杆迎风飘动的蟒龙旗下,身材矮小的中年人声震如雷: “赵都安可在船上?速速归还我武帝城六符宝甲!” 武者开腔,声震如雷。 分明并未嘶吼,炸雷般的轰鸣却掠过两船间的寒冷江水,水面都泛起波纹。 赵都安? 京城那个女帝面首? 新晋红人? 这一刻,未等赵都安如何,战船二层上那些出来聚会游玩的年轻人发出喧声,纷纷给这个名字吸引注意力。 尤其不少年轻小姐,更是踮起脚尖,扶着栏杆抻长细嫩的脖颈,朝前方望去,想一窥传闻中“白马赵使君”的风采。 赵都安脸色怪异,喃喃道:“这么找茬的么?” 徐景隆来找茬,因“情敌”关系也好,为了湖亭之会下马威也罢。 总之在八王与朝廷尚未开战的关节,对方驾战船而来只是个威慑作用,不可能真疯狂到直接用铁甲舰将官船撞沉撕裂。 哪怕找麻烦,也会寻一个过得去的由头。 但他没想到,靖王世子找茬的切入点竟是女帝当初赏赐给他的护具法器【六符宝甲】。 赵都安还记得,彼时贞宝曾说,这件法器乃是皇室在于武帝城赌斗中赢来的战利品。 因此,其对武帝城弟子而言,便别有一番耻辱的意味。 千方百计想要将“丢掉”的法器拿回去。 这次外出自然携带着,此刻就穿在身上。 不想消息泄露了出去,引来断水流出手索要。 “哈哈,”赵都安忽然大笑起来,声音经由气机震荡也放大许多倍,等压下喧嚣声,才收敛笑容: “不想本官驾临湖亭的消息,竟已闹得人尽皆知,难为靖王世子亲自来迎,不过,本官倒没想到,靖王府何时养了青山上的门客,徐景隆,你这又是闹什么样?” 不装了,直呼其名! 在京城时,赵都安表面上还给徐祖狄面子,此刻却直呼同为世子的徐景隆大名。 战船上,裹着狐裘围巾的徐景隆脸色一沉,旋即却是双手扶着栏杆,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俯瞰姿态,笑道: “赵使君的名声,本世子久仰,早听闻行事嚣张,今日倒是见识到了。 怎么没有半点证据就给人定了罪?断水流前辈何等样人物?江湖上鼎鼎大名,乃是半步神仙级的人物,岂会做我靖王府的门客? 只是恰好相识,今日一同出船游玩罢了。 我倒才知道,赵使君还偷了前辈的宝物,倒也是惊奇。本世子劝你还是还了吧,莫要惹得前辈动怒,没入湖亭就先丢了颜面。” 呵呵,我真给了才是颜面扫地……赵都安也不动怒,淡淡道: “那宝甲乃是陛下赏赐,徐景隆,你是说陛下盗窃?还是说你徐氏皇族盗窃?” 他又看向裹着灰袍,方脸巨鼻,眼珠呈灰色的断水流,揶揄笑道: “断……什么来了?你听清没有?拿你家宝物的是徐氏,你找本官一个姓赵的要什么?这样吧,你想要也行,我做主了。” 他抬起一根手指,遥遥指向徐景隆,嘴角上扬,神色骤然肃杀: “你将他人头摘下,换我手中宝甲,你看如何?哈哈哈……” 感谢水星的蒙面超人百赏支持 (本章完) 367.第367章 赵都安:京城禁军何在?放箭! 第367章 赵都安:京城禁军何在?放箭! 以人头,换手中甲! 官船上,赵都安大笑着说出这句话,加持气机的声音滚过江面,抵达对面巨型战船上每个人耳中。 这一刻,两艘船上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赵都安!”徐景隆脸色骤然一沉,扶着栏杆的双手下意识用力,青筋微微隆起。 眼神好似可以杀人。 他身为靖王世子,走在哪里不是备受尊敬? 已经多久没有人胆敢如此公开挑衅? 尤其,对方还是女帝的面首,如此肆无忌惮的揶揄更是将“讽刺”两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啊——” 二层中,那些踮脚观望看热闹的年轻男女也发出惊呼声。 只是人群里不少女子在惊悸之余,眼神反而烨烨生辉,被对面那艘明显“小”了一圈的官船上,赵都安的豪言与气魄征服。 海棠等锦衣也是神色怪异,她以往虽也见过了赵都安飞扬跋扈姿态,却都在京城里。 没想到,如今远离京城,在这淮水地界也如此百无禁忌。 海公公却不意外,反而觉得有趣起来。 “赵都安!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徐景隆声音低沉,“你要杀本世子?” 是啊……赵都安心中如此想,嘴上却不落下话柄,笑容一收,淡淡道: “世子殿下听不出本官在说玩笑话么?” 玩笑……哪里像玩笑? 众人面面相觑,赵都安却不会真给对方发难的理由,镇定道: “世子殿下不会将几句戏言当真了吧,你看上去很生气啊,怎么,开着这么大一艘战船过来,不会想着要撞沉本官吧?” 徐景隆面无表情,哪怕知道姓赵的在故意挑衅,但他也没办法。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堂而皇之,亲自下令对赵都安动手,找茬掀起一些麻烦,已经是他当下能做到的极限。 断水流出手,可以推脱到武帝城讨要六符甲上,他最多是袖手旁观。 但真下令撞沉,亦或靖王府的人对其出手,性质就不同了。 “赵都安,逞这些嘴皮子功夫很有趣么?”徐景隆不屑道。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很遗憾地摇头道: “看来世子殿下是不敢对本官这艘船出手了,那就请挪开船,让开路,将这江湖武人赶下船来,本官好与他论一论道理。” “你不要欺人太甚!”徐景隆冷声道。 他今日摆下这排场,下马威是其一。 真正目的还是通过对峙,给湖亭里的人看,以侧面影响开市的结果。 自然不可能挪走,更不可能将断水流丢下。 赵都安神色一点点转冷,他仰头面对战船,却浑然没有半点惧意,反而是俯视态度: “看来世子不肯躲闪了,那便休怪刀剑无眼,来人!” 他突然暴喝一声,道: “京师禁军何在?遇敌该当如何?” 侯人猛狞笑一声,率先开口: “梨堂当死战!” 甲板角落,酒鬼刀客浪十八与社恐女鬼霁月抬起头来。 赵都安沉声道:“弯弓、搭箭!” 这官船上并无火炮,但船上随行禁军为防意外,人手携带弓箭,以应对可能存在的“水战”。 此刻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梨堂官差,以及从京城各营抽调的一支禁军队伍同时飞奔取弓箭来,于甲板上一字排开。 一张张黄杨木弓拉开,弓弦绷紧,箭矢上扬,锁定战船三层。 眨眼功夫,一枚枚阳光下反射光辉的箭簇,将战船锁定! “啊——” 这下,那些看热闹的男女终于有些慌了,惊呼着躲避,担心被箭雨误伤。 甲板上的靖王府私军也纷纷变色,抬头望向三层,等待世子命令。 “你敢!” 徐景隆终于变色,“你们胆敢袭杀皇室宗亲?”????赵都安笑道: “世子莫要误会了,我等要射杀这江湖莽夫罢了,世子莫要与他站在一起,等下误伤了可不好。等本官进城,如何与靖王爷交代?” 徐景隆心中恼火,哪里不明白就是奔着自己来的? 从始至终,赵都安压根都没与断水流对话。 他念头闪烁,正要开口说话,却只听赵都安竟毫无武德,果断喊了一声: “放箭!” 一串连绵弓弦震动声。 徐景隆瞳孔收窄,清楚望见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逆势而上,自下方官船朝自己泼来,悍然是一副杀人姿态! 他真敢?他怎么敢的?不知道这里是淮水,而非京城? 这家伙哪里来的底气,依旧如此嚣张? 诸多念头闪过,徐景隆却没有躲避,神色依旧镇定,只是看向了身旁的断水流。 在赵都安下令放箭前一息,自打出场后就被忽视,身材矮小,裹着灰袍的中年人面沉似水,眉间隐有怒气流窜。 他迈出一步,沉重的步子不带烟火气地朝甲板一踏! 这一刻,一道强横霸道的力道,竟以“隔山打牛”的姿势,霎时间由上及下,穿透了三层楼的甲板,不伤甲板分毫,那沛然巨力,却已如铁牛入海,渡入江水。 “啊!” 惊呼声中,那庞大的战船竟伴随断水流这一踏,而摇晃了起来! 只一踏,竟令铁甲战船险些失去平衡!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道? 而当那股力量打入江水,霎时间,江面上爆发出连绵的“轰隆”声,如雷鸣。 众目睽睽下,两船之间的江水突然硬生生被抬起,冰冷的江水凝聚为一道水墙,拦在箭矢攒射的中途! “噗!” “噗!” “噗!” …… 密密麻麻,足以射穿皮甲的箭矢纷纷撞在壮观的水墙上,悉数被弹开,如火焰烧死的蚂蚁般化作黑点,洒落江水。 何等壮阔! …… 远处。 湖亭码头往里,某座紧邻江水的山腰上,建造着一幢幢建筑。 此刻,在最高的一撞楼宇顶端天台上。 鹅蛋脸,文雅大方,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美誉的郡主徐君陵跟随父亲和兄长,一同在此处观战。 身材富态,有“吃货王爷”之称的淮安王徐安手中捧着一架类似望远镜的物件,一端抵在眼眶上,眺望两船之争。 这“千里筒”不是法器,却也最早是天师府出产的物件,后来普及到军中。 以淮安王的能力,自然能拿到,以此弥补目力不足。 “父王,那赵都安竟胆敢直接放箭?徐景隆到底说了什么?将局势导向这般?” 同样持握一根千里筒,观察远处的淮安王嫡子徐千摘下金属筒,难掩震惊。 徐君陵没有用这东西,因为那巨大的水墙,已经庞大到仅凭肉眼就可以看清。 她平静说道: “徐景隆行事还是有章法的,哪怕挑衅也是控制着局势,但赵都安不会。” 身为兄长的徐千诧异地看向名声比自己还大的妹子: “你是说,那赵都安面对战船压制,断水流的威胁,却主动放箭挑衅?他当这里是京城?是真不怕横死在这边?” 徐君陵瞥了兄长一眼,望向江上战场的眼神很是复杂,她摇头道: “因为你没见过赵都安,你若见过,就会知道,徐景隆与他相比无异于跳梁小丑。” 徐千有些不服,正要反驳。 忽听专注眺望看戏的父亲淮安王说道: “快看!” 感谢剑心京都大火百赏支持 (本章完) 368.第368章 武举一斩 第368章 武举一斩 轰隆隆…… 江面上骤然抬起的“城墙”,将密集的箭雨弹射下来,纷纷扬扬。 这壮观的景象当即引得那些惊呼声也陆续停歇,转为了惊奇震撼。 赵都安扶着栏杆,立于甲板上,目睹滚滚水墙翻卷不息,一连三轮齐射,竟无一根箭矢能攻破这江水凝聚的“盾牌”。 “好一个京城‘赵阎王’,的确如传言中一般。” 战船三楼,负手立在徐景隆身旁的中年武夫冷声开口: “我不管宝甲是谁的,既在你身上,就乖乖双手奉上。” 顿了顿,声音转为威胁意味,灰色的眼珠也透出狠厉: “你那身官袍,唬得住旁人,我却不在乎半分。” 赵都安终于看向身材矮小,一身武功已通玄的青山大师兄断流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我向来是个很识时务的,可惜,这次本官代表陛下而来,你这莽夫挑衅我没关系,但你不该挑衅朝廷。” 说完这句话,他挥手制止了仍要继续弯弓搭箭的士卒们,目光瞥向甲板角落,说道: “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一路走来,他刚好借这个场合,看一看这两名护卫的成色。 话音落下瞬间,黑发遮住一只眼睛,穿青衫盘膝而坐的浪十八豁然一仰头,将手中一碗有“烧刀子”之称的烧酒灌入喉咙。 继而“啪”的一声,手指捏的陶碗四分五裂,他骤然起身,迈步前行时撞的身旁那只巨大的青皮酒葫芦不倒翁般摇晃。 浪十八右手也悄然攥住了刀柄。 这名刀客膝上横着的那柄刀并不长,甚可以说短。 其造型并非中原制式,而是西域传入的“弯刀”式样。 弯刀裹在一只褐色牛皮刀鞘里,出京以来,赵都安从未见其拔出过。 “是!” 浪十八口中吐出简短的一个字,沉腰屈膝,脚下甲板发出“吱呀”的不堪重负的尖叫。 继而,酒鬼刀客如炮弹出膛,悍然朝江面上那隆隆巨响的巍峨“城墙”飞去。 与此同时,红衣女鬼霁月也悄无声息迈步走出甲板。 她一双小腿落下时,红裙被风吹得逆势掀起,犹如一朵扩散开的红,露出苍白没有血色的肌肤。 底下江水自行扩散出漩涡,眨眼功夫,她就已潜入江水,唯有一团海草般的黑发于水下飘动。 “小子,你方才不是问这两人的来历么?” 海公公的声音,突然传入赵都安的脑海。 他惊讶地看了身旁没有穿蟒袍,因已销声匿迹太多年,容貌更早已不为当今江湖人所知,从而被断水流忽视的老供奉。 发现他神色感慨地望着前方,嘴唇没有动。 赫然是以“传音入秘”法门,借助神念将言语说给他听。 可以在极短的一瞬间,说出许多言语。 海公公回忆道: “这个浪十八,的确如你猜测的那样,曾经在军伍中任职,彼时便已是武道不俗,为拒北城军中参将,其尤为擅长刀法,曾师从西域的一名老刀客,又将其与中原武学融合,自成一脉,曾有‘北地血刀’的绰号,在军中也算一号人物。 某次外出期间,因同袍中另一名将领酒后玷污其妻,酒醒后担心事发,又将其发妻投井。 此人返回拒北城后得知消息,怒发冲冠,闯入营中,手刃同袍,且将试图阻拦他的将官悉数砍杀,更将协助隐瞒此事的军中许多人一起杀了个透……” “杀人后,他自知触发军法,已经没有活路,便夺路而逃,一路上又杀了数轮来抓捕他的官兵,最后身受重伤倒下,却意外给彼时的影卫秘密擒拿回去。 那时太子已经逐步接手影卫,得知此人经历后,秘密将其救下。 因其杀人太多,已不可能以真面目重新露面,便干脆秘密养在后湖,成了太子的死士,更因祸得福,打破境界,更上一步踏入世间……太子死后,便顺位效忠了陛下。” 赵都安吃了一惊,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番故事,他好奇道: “那霁月呢?也是救回来的?不像吧,我看她身上有镣铐……” 海公公悠悠道: “这小女子本是东海千岛上某个门派的叛徒,呵,当年先帝年老,派人四处寻找延寿的天材地宝,一支船队就去了东海上,与这女子撞上,彼时厮杀了一番,朝廷死了一些人,才将其活捉。 本想以其性命为筹码,胁迫岛屿上的方外之人拿出好东西,却不想迎来激烈反击,才知道这女子是个叛徒…… 后来索性带回京交差,囚禁在后湖,其无处可去,便也为朝廷效力了。” 这样的吗…… 赵都安嘀咕,听着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 “北地血刀?他竟然没死?” 战船上,徐景隆身后的王府私军统领吃了一惊,认出那逆势上伐的刀客身份。 徐景隆却没管什么血刀,双手攥着栏杆,紧盯战场。 众目睽睽下,浪十八人飞出官船,半空中双手便于身前,猝然拔刀! 一泓如月光的亮银色从刀鞘中流淌出来。 浪十八手持一柄锋利弯刀,黑发于风中狂舞,他低喝一声,竟发出狮吼咆哮声。 横刀一抹! “轰!!” 一刹那功夫,那高达数十丈的水墙,在这一刀之下,轰然断裂垮塌,犹如北地隆冬枯黄的荒草给齐齐割断。 “啊!”战船上男女惊呼声中,浪十八一刀撕开水墙,单手持弯刀径直隔空竖劈。 轻轻一劈! 陡然间,狂暴的气机包裹弯刀,并延长出三丈猩红刀气! 世间境的刀客,已可完美操控刀气化罡,令其宛若实质,比精钢锻造的兵器都更坚硬。 那于北地寒风中无数次搏杀而炼成的刀气甫一现世,便带着刺骨的寒凉。 人未至,刀气却已绵延以大气势,兜头斩向断水流! “哼。”断水流面露不屑,却终归是担心余波伤到身后的世子,他矮小敦实的身躯朝前迈出,挡在徐景隆前方,猎猎灰袍骤然散开。 这位当代青山大弟子手中没有武器,双手就是他的武器。 断水流闪电般探出两根手指,举重若轻般硬生生以双指夹住了近乎呈现出猩红血色的刀芒! “什么北地血刀,沽名钓誉,哗众取宠。” 断水流居高临下,冷漠至极。 手腕只轻轻一拧,那猩红如冻结火焰的刀气便发出“吱呀”的金属哀鸣声。 下一刻,砰砰数声,竟硬生生给他折断! 断水流没有停手,折断刀芒尖端后,单手握拳,手肘后拉,继而轰出。竟以拳头硬生生砸在三丈刀罡上。????“砰砰砰砰……” 断水流一拳打出,势如破竹般将刀气一节节摧毁,浪十八心中一凛,身躯竟违反惯性地硬生生借力后撤,摧毁一截,便新喷吐出一截补上。 眨眼功夫,一进一退,断水流便已离开战船,来到了两船中央宽阔的江面上空。 “就是现在!” 浪十八骤然低吼。 二人下方,冰冷的江水深处,有如一团鲜血的霁月骤然如人鱼般舒展躯体,扬起没有血色的脸庞。 她的脑后,黑色的长发如水草般漂浮,淡淡的眉毛下,一双几乎给眼白填满的“白瞳”死寂地望着头顶光亮的水面。 霁月双手掐诀,嘴唇翕动,于水中念咒。 方圆一里的江面犹如煮沸,伴随着犹如深海巨鲸的幽咽,江面轰然炸开一团团浪。 万顷江水滚滚升起,隐约凝聚为一条比官船都更大的“水蛇”。 水蛇翻江倒海间,猛地跃起朝半空中的断水流撞去! 这一刻,站在甲板上的赵都安恍惚有种目睹巨鲸跃出水面的错觉。 “水神术士?”方脸巨鼻,灰色眼孔的断水流微微扬眉,轰击浪十八的拳头不动,空余的另外一只手,竖起成掌刀模样。 悍然朝庞大水蛇劈去! “呜——” 天地间隐约有哀哀哭泣声,巨大水蛇眉心处呈现金色细线,继而有如被锋利的刀居中剖成两半,沿着断水流身侧撞入江水。 水下的霁月掐诀手势一变。 那剖开的水蛇干脆一分为二,化为两条稍小些的,绕着二人盘旋,不时交替吐出狂暴的水箭。 浪十八解除刀气,一身醉意却眼神清冽的朝下一坠,脚下却有一条水蛇升起,托起他在空中转了个方向。 雪亮弯刀突然狂暴如疾风骤雨,朝断水流斩去。 断水流一人对两敌,凌空而立,迈步走桩一般。 每次踏出一步,脚下江水便炸开一团水,一拳一掌,以掌刀与弯刀交击,以拳法轰击霁月。 分明是一双肉掌,却与弯刀交击发出金属雷鸣,反震之力令浪十八虎口发麻,崩裂开一道道豁口。 偶尔猝然朝下方锤出一拳,拳劲轰入江水,潜伏在水下的霁月如同被箭矢射中的大雁,会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下潜的更深几分。 一打二,竟仍处于无可争议的上风。 所有人都看得出,若这样持续下去,只怕断水流撕开二人的包围,踏上官船也只是时间问题。 …… “好,不愧是青山大弟子,武帝宗师的弟子。”徐景隆大笑道。 二层上,那些男女虽家中也多富贵,但哪里有机会看到这等斗法场面? 一个个眼睛看直了。 男子热血澎湃,女子目眩神迷,还有的担忧地咬着嘴唇,窃窃私语般道: “这下那位京城来的赵公子要麻烦了。莫不是真要奉上那宝甲?” 在他们看来,赵都安虽炙手可热,但有这两位世间境的强者护卫,已是极高的规格了。 整个大虞朝,世间境高手才多少?名字都数得过来。 又有多少肯给朝廷鹰犬卖命? 包括徐景隆在内,都并不知道赵都安此行身边高手究竟有多少。 更压根没认出来藏于深宫太多年,只有极少人目睹真容的海供奉就站在赵都安身侧。 或者说,徐景隆今日故意来找麻烦,其中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就是要摸一摸赵都安的底子。 看他身边究竟带了多少高手,藏了几张底牌。 “看样子,你没本世子想象中那么受宠,” 徐景隆轻声道,然后抬高声音,大笑着俯瞰下方,道: “赵都安,看样子你的护卫撑不了多久了,本世子劝你一句,速速交出宝甲,本世子与断水流前辈还算有几分交情,或许能为你美言几句,免得还没上岸,就惹来一身伤,哈哈。” 他神清气爽,有种将方才的憋闷宣泄出来的痛快。 靖王府私军们也都放下戒备,好整以暇观看这场强者厮杀。 修行高手面对精锐步卒,天人境以下,百人敌就已是极限,因体内气机、法力会耗尽,只要死战不退,千军万马也能堆死神明。 赵都安身旁还有上百名精锐军卒,等断水流击败浪十八和霁月,体内气力也会大损,想斩杀赵都安难度不小。 但若靖王府这些兵马齐出,便有了将其杀死在江上的胜算。 要不要将他杀了?徐景隆不禁生出这个念头,但转瞬又掐灭。 时机还不成熟,何况这等大事,不是他能决定的,只有靖王才能下令。 “大人……” 官船上,听着对面传来的笑声,侯人猛等人脸色难看,蠢蠢欲动,再次有了弯弓齐射的冲动。 不过浪十八与断水流搅合在一起,却是担心误伤。 海棠则看向了身旁的太爷爷,没有吭声。 赵都安啧啧称奇,低声道: “这个断水流有点强啊,这都挡不住?” 老供奉却毫不意外,笑呵呵道: “青山下来的大师兄,若给你这两个护卫就能击败,那武仙魁就一头撞死算了,哪里来的底气与咱们皇室‘武神’一脉比较?” 赵都安咂咂嘴,说来也有趣。 太祖身为皇帝,本该称“武帝”,武仙魁为江湖修士,才该称“武神”。 可事实上却颠倒了过来。 他叹道:“差不多摸清楚这家伙实力了,恩,前提是没隐藏。公公……” 老供奉笑眯眯道: “也该咱家活动下筋骨,借你腰间寒霜剑一用如何?呵呵,老了,若咱家年轻时,揍这个断水流,可用不到兵器。” 赵都安一脸钦佩,将腰间的寒霜剑双手奉上。 曾名动江湖,消失了一甲子,上一个百年代表大虞皇室出战,应下与武帝城约战,巅峰时曾跨入伪天人境的海春霖拔剑出鞘,屈指轻弹剑刃。 “嗡!” 剑鸣,天地之间,气温陡降,如坠隆冬! 海春霖一剑递出,笑着念出成名绝技的名字: “武举一斩。” 有事耽搁,今天只有四千字了,明天多更新些字数补,欢迎监督 (本章完) 369.第369章 一箭射断蟒龙旗 第369章 一箭射断蟒龙旗 文科考中为文举,武科考中为武举。 赵都安并不知道“武举一斩”这个名字的由来,但并不耽搁他亲眼目睹这杀伐气息浩荡覆江面的一剑。 海公公抽出寒霜剑时,剑刃上就已蒙了一层薄薄的霜。 当他屈指弹动剑身,那自剑锋吐出的寒气足有三尺。 江面上温度骤降,天空中因水蛇漫卷而飘洒下的水滴结晶、粉碎,化为了一粒粒的雪。 厮杀正酣,且渐有气力不支之态的浪十八听到背后那句有意喊出的招式名,骤然提起丹田中一口醇厚气机。 暴喝声中以崩裂的虎口将弯刀撕出一条半月般的璀璨刀气! 这不留余力猝然爆发的一刀,嗤嗤将断水流的衣袖撕碎,也逼迫的这位青山大师兄攻伐的节奏中断。 浪十八趁机脚尖一点,凌空暴退,朝一侧让开,人砸在水面上脚掌踏水,划出一条笔直的细线。 趁机脱离战场。 水下的霁月亦感受到厚实江面上凌然巍峨的剑气,与透骨的冰寒,双手猛地一扯,江面上的水蛇便崩溃四散。 断水流瞳孔骤然收窄,于顷刻间感受到了威胁。 他凌空虚踏,灰袍朝身后掀起,露出敦实如岩石的身躯,四方脸上,灰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官船上那从剑尖喷吐出的一缕寒气。 那一缕剑气很细,却一经吐出,便牵引漫天水滴凝聚。 “咔嚓咔嚓”声里,冻结为一挂冰桥。 一头黏在官船甲板上,海公公手中朝上空举起的剑身,另一头隐隐凝结为虚幻龙头,径直朝断水流刺来。 断水流凌空悬停,脚下仍是走桩的架势,却已不敢分毫托大。 这一刻,不容他思考,千锤百炼的身躯已经提早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右手五指并拢,形成掌刀,缕缕近乎焰火的虚幻的“气”在掌刀外侧燃烧,令手掌旁的空气都扭曲起来。 断水流缓缓抬起手刀,他的动作很慢,很清晰,两艘大船乃至更远处观战的淮安王,都能清楚看到他的动作。 但偏生是这般慢的速度,却竟诡异地跟上了那一缕剑气的节奏。 断水流右手成刀,郑重地径直劈砍下。 “叮!” 众目睽睽下,掌刀与剑气细线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无声无息,空间安静了下。 继而,赵都安与徐景隆同时望见,以二人交手碰撞处为中心,下方那翻滚的江面不知何时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冰。 此刻,薄冰上“砰”的一声,绽开裂纹,朝着两侧疯狂蔓延。 眨眼功夫,薄薄的冰层被切成两半,仍未结束,接着那未结冰的江水也割裂开。 浪十八惊悚后退,不愿给脚下的裂纹逼近。 水面下仰起头的白瞳红衣女术士的视角下,洒着天光的江水被无形力量分开。 “轰轰轰!!!” 下一刻,分开的江水重新愈合,撞击出一连串的轰响,于众人眼前炸开喷泉般的水浪。 断水流手掌覆上冰霜,他脸色骤变身躯一晃,震碎冰层整个人疾速倒退。 海公公面无表情,手腕轻轻一扭。 “乒乒乓乓……” 那宛若一挂冰桥般连接双方的剑气细线骤然四分五裂。 无数洗髓的冰碴犹如子弹,朝对面的覆着铁皮的战船轰击。 发出连串的轰响,也终于惊醒因观战而呆滞失声的人们。 “啊——” 惊呼声打破了寂静,靖王府的私军们举起盾牌,徐景隆也仓促后退,躲避飚射不长眼的剑气。 断水流退回甲板上,双脚蹬蹬蹬后退,退出两步猛然沉腰,将滚滚力道导入下方甲板。 庞大的战船竟在这一剑的余威下朝后倒退数丈。 骇人听闻。 “大内供奉,海春霖!”断水流灰眸中透出惊色,脱口道破对面那名其貌不扬老叟的名字。 海供奉? 徐景隆岂会不知这位藏匿于宫廷,先帝时就已执掌内卫的宦官? 当即脸颊抽搐,没想到赵都安这次南下,女帝竟派出这等传奇高手护卫。 哪怕如今的海公公,早已过了巅峰期,不再有昔年全盛状态,可仅凭那厚实的底蕴,就绝非寻常世间强者可比。 “呵呵,你这后辈倒还认得出咱家?”海公公笑了笑。 断水流面色沉重中,亦夹杂丝丝兴奋,冷声道: “海供奉虽退隐江湖一甲子,却还不知有多少人记得昔年前辈出宫横扫江湖,孤身闯青山的故事。” 海公公被拍的颇为受用,笑眯眯道: “武仙魁这些年如何?” 断水流淡淡道: “供奉若想知道,去一趟武帝城自然知晓。” 海公公一脸惆怅,意兴阑珊地将手中的剑一抛,准确落回鞘中,叹息道: “老了,比不得当年,再也不是武仙魁的对手。不过教训收拾下他的弟子,倒还不难。” 断水流沉默不语。 方才交手,双方虽远未到殊死相搏地步,但也能看出几分实力薄厚。 断水流自忖,若单对单,以他如今巅峰期实力倒也不惧早已走了下坡路的老供奉。 但若再加上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浪十八与霁月,一个不慎只怕真有饮恨于此的可能。 讨回宝甲,自然也成了泡影。 “断前辈……” 徐景隆焦急地看向他,心头微微一沉,旋即只见这位与父亲交往甚密的武道强者摇了摇头,继而竟抱拳拱手,只丢下一句: “来日再登门。” 接着,这位凶名赫赫的狠人竟双膝一沉,如炮弹般远遁出去。 人在半空随手从发冠中拔下一根束发木簪,丢入水中,布靴踩着宛若竹筷的木簪,以此为舟,朝远处遁走。 跑了…… “武帝城的高手都这么没包袱吗?”赵都安啧啧称奇。 前有踢馆被擒拿,为躲避敌人躲在诏狱大牢死活不出去的柴可樵。 后有打不过扭头就跑,没半点废话的断水流。 “就不怕传出去丢脸?”赵都安纳闷。 海公公瞥他一眼,不咸不淡道: “不然你以为,此人如何有下山后从无败绩的传说?少听茶楼说书人胡编乱造的故事,真实的江湖人精明的很,几十年苦功养成的修行,岂会蠢到为了几句名声就把命搭在这?” “……行吧。” 这时候,伴随断水流退走,双方对峙的沉重气氛也松缓起来。 所有人都明白,已是打不起来了。 “殿下……”私军统领忍不住开口。 徐景隆脸色难看,但眼前一幕倒也并不完全超出预料,他冷冷道: “下令开船,返航。” “是!” 然而眼瞅着战船也要离开,赵都安的声音再度滚了过来,他笑眯眯道: “世子殿下这就要走了?” 前一句还是笑着,后一句便转为冷色: “徐景隆,本官让你走了么?” 战船三楼,正要转身回舱的世子动作一僵,缓缓转回身,裹着狐裘的脖颈上一张脸不知是恼火,还是给冷风吹得,微微泛红:????“赵都安!不要得寸进尺!” 赵都安淡淡道: “徐景隆,本官没心思与你打嘴仗,今日这事,你大可以推给断水流,本官也懒得扯皮,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未免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徐景隆压着火气,硬邦邦说道:“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赵都安幽幽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忽然右手张开,道:“拿弓来。” 众人没回过神之际,心思灵活的沈倦已经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黄梨木弓呈上。 这弓差点意思……赵都安有些遗憾地接过,熟稔地弯弓搭箭,抬起,于惊呼声中对准了庞大战船三层。 而后,没给对方反应时间,“嗖”的一声,弓弦震颤! 战船最上头,那一杆迎风猎猎飘舞的黄黑相间的靖王府私军蟒龙旗应声而断! 旗帜倒下,于众目睽睽下掉落在江水中,掀起一簇浪。 赵都安丢下木弓,哈哈一笑,神采飞扬: “滚吧,回去替本官向王爷问好,说稍后再去当面拜访!” 徐景隆脸色异常难看,靖王府私军尽皆变色! 斩将折旗,这场下马威,他们颜面尽失。 “返航!”徐景隆从牙缝里咬出这两个字,旋即走回船舱。 很快,庞大的铁甲战船破开水浪,远远驶离,来时雄壮巍峨,去时落荒而走。 …… …… 远处山腰。 那高耸的“观景台”上。 身材富态,以“吃货王爷”著称的淮安王缓缓摘下手中镜筒,啧啧称奇: “这次湖亭开始有热闹看了。” 同为“世子”,性格却与徐祖狄、徐景隆大为不同的徐千皱眉道: “这个赵都安,真就嚣张至此么?一箭射断蟒龙旗,这已是侮辱了。” 徐君陵仪态娴雅,走到父亲与兄长身旁,心中有些隐隐的得意: “我早说过,徐景隆非要摆下这一场,只会自取其辱。” “倒也未必,”淮安王徐安搓了搓被江风吹的硬邦邦的脸,眼神中透着思索: “走吧,上半场的戏看完了,也该回去休息下,等下半场了。” 徐君陵看向父亲,试探道: “您指的是靖王的反应? 徐景隆大败,这件事不算结束,等赵都安上岸,免不了与靖王有一场交锋。 恩,今日徐景隆这艘船上,邀请的那么多宾客,都是那些站在靖王府,或者说站在朝廷对立面的地方士族的子女。 他带着这一船人过去,既是找个外出游玩巧遇的由头,更是给赵都安看,给眼下湖亭城中那些尚未表态,举棋不定的各方势力看…… 所以,赵都安与靖王的一举一动,都牵动影响着朝廷开市的成败。” 徐千愣愣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妹妹,一脸懵逼: “啊?这么复杂的吗?” 徐君陵懒得搭理他,气质文雅的郡主静静望着父亲,道: “我们又该怎么表态呢?” 大腹便便的淮安王收起镜筒,略显肥厚的脸庞上,小眼睛透着精明: “什么都不做,外人都说为父是墙头草,说为父这种人最容易倒霉,哪一方胜了都要清算…… 呵呵,这帮读书只读在口头的人却不肯动脑子想想,为何大虞九道十八府,要么是地方王府压过了世族,要么反过来世族压得王府没脾气…… 唯独在淮水道这个地方,为父却与各大士族相安无事?” 淮安王丢下这番话,却没有解释,而是转身背着手,慢悠悠下楼去了: “走了,君陵你准备一下,带一份薄礼,稍后以私人身份去见一见这个赵都安。” “女儿知道了。”徐君陵轻轻点头。 旁边。 徐千继续懵逼,伸手拽住妹妹的袖子,迟疑道: “你俩刚才说的什么意思?风太大,为兄没听清。” 呵呵……行吧,风太大…… 徐君陵一副看自家傻哥哥的宠溺眼神: “下楼,回家慢慢说。” “奥。” …… …… 官船上。 赵都安目送战船离开,挥挥手,下令船只继续前行。 转身走回了船舱,进入舱中的一瞬间,他脸上伪装出的诸多神采悉数消失不见,认真看向老供奉: “公公,方才我察觉有人窥探。” 海棠神态错愕:“有吗?” 她完全没感应到。 海公公点了点头,说道:“岸上山腰那边。” 赵都安问道:“知道是谁吗?” 海公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当咱家是千里眼?还是精通探察的术士?” 我就问问……你急啥……赵都安腹诽,转而问道: “那个断水流到底什么实力,方才是没留下,还是留不下?” 海公公本想逞能说是前者,但终归还是叹息一声: “老了。武夫与术士不同,术士越老越强,武人过了巅峰,前方却都是下坡路。” 语气意兴阑珊。 海棠倒没意外,人老力衰乃天地道理,海公公活了一百多年,还能有世间境大圆满实力,已经足以自傲了。 她认真说道:“你这般折辱徐景隆,之后上岸靖王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赵都安却嘿嘿一笑,腹黑本性暴露无余: “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我赌靖王不敢做什么,恩,起码接下来几天不敢。多了不保证。赌给对方洗一个月里衣。” “好……诶,等等,” 海棠一下察觉不对,没好气道: “你不能正经点?就不怕这话传到陛下耳朵里?” 赵都安哈哈一笑,看了眼装耳背,懒得搭理小辈斗嘴的老供奉,笑道: “那就看公公打不打小报告了。不过以公公对你的宠爱,肯定不想你因为这种事被陛下记住的吧?” 蟒袍老太监坐在舱里,望着外头江上繁忙的湖亭码头,嘴角微微上扬。 年轻真好啊。 —— 下一章零点前更新 感谢grapeforest的五百点币打赏 (本章完) 370.第370章 让靖王来见我 第370章 让靖王来见我 “我不赌了!” 海棠抱起胳膊,冷哼一声,脸庞还跟动漫人物赌气似的,侧过去四五十度角仰头。 眼角那一滴泪痣愈发显眼。 “哈哈,那就赌一个月俸禄,这总行了吧。”赵都安打趣道,与女同僚开玩笑这种事,讲究一个适可而止。 行程太苦,动不动打打杀杀,他刻意逗闷子缓解紧张情绪。 “一言为定,”海棠叹气道,“相比这个,你先出去看下你那两个奇葩护卫吧。懂不懂什么叫收买人心?我瞧他们也受伤了。” “我懂。”赵都安笑了笑,迈步返回甲板。 视线略一扫,便锁定甲板一角,正坐着调息的武夫与术士。 浪十八双手虎口开裂,正用陶碗盛了烈酒,洒在伤口上龇牙咧嘴。 旁边社恐人霁月则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黑乎乎的发丝披洒下来,遮住了整张脸。 “伤势如何?”赵都安微笑着走过去,蹲在了地上。 浪十八有些意外,那沧桑满是胡茬的瘦削脸庞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外伤,休养几日即可痊愈,不会耽误保护大人行程。” 霁月从抱膝状态微微抬头,露出湿漉漉黑发下隐约的眉眼,轻声道:“没……事。” 老社恐了。 “给你们准备的。”赵都安翻手取出一个木匣,其中放置一红一白两粒大丹。 将红的给浪十八,道:“包外伤的。” 曾经身为拒北城将领,如今却已隐姓埋名的北地刀客坦然收下,将丹药打入青皮葫芦,就成了药酒:“多谢大人。” 赵都安点头,将白的一粒示意霁月来拿:“包术士法力恢复的。” “谢谢……” 霁月蚊呐般吐出两个字,然后小心翼翼伸出苍白的手,却拿了个空。 赵都安猛地将盒子挪开,然后又递过去,笑呵呵道:“本官好奇哈,你这眼睛里看不见瞳孔,能看清人么?” “……可以。”霁月干巴巴回答,然后第二次伸出手腕尚带着疤痕的手,又抓了个空。 霁月:“……” 第二次冷不丁将盒子挪走的赵都安笑眯眯道:“还有个问题,你这衣服湿乎乎的,不用换吗?舱里有干的。” 霁月:“不用。” 然后她黑发间隙里,两只白瞳看到眼前这个年轻官员“哦”了一声,又将盛放丹药的盒子递了过来。 霁月学乖了,没敢伸手。 “给你吧,不逗你了。”赵都安哈哈一笑,将盒子塞给她,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这两个护卫都是大有故事的人,与寻常步卒不同,哪里是可以轻易收买人心的? 当前阶段,无非是增进熟悉罢了。 霁月愣愣地双手捧着起丹药,小心翼翼看了离开的赵都安好几次。 确定没看自己后,才飞快地一口吞掉,像是生怕食物被抢走的小兽,结果吃的太急,噎的直翻白眼…… “喏。”旁边,浪十八将一碗药酒递过来,冷酷的像个杀手。 “……”霁月捧起药酒将丹药顺下肚子,递了回去:“谢……” 却见浪十八压根没搭理自己,扭到一旁独自喝闷酒去了。 霁月默默地抱紧膝盖,黑发遮住了一张脸。 …… …… 不多时,官船顺利驶入湖亭码头。 当赵都安一行人走下船只,看到码头已经戒严,有一群身穿官袍的文臣翘首以盼。 其中不乏淮水布政使这等执掌一道的大人物。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站在官员队列最前头的,竟不是几名绯红袍子,而是一袭青袍。 “赵大人!下官苦等多日,终于将您盼来了!” 为首面熟的中年人大笑着迎接上来。 “冯举?”赵都安微微一怔,神色惊奇:“竟当然是你啊冯主事。” 眼前的中年文官,赫然是老熟人吏部主事冯举。 穿越之初,赵都安狐假虎威,诓骗这位冯主事诬告李彦辅,将其拉入“皇党”阵营。 之后,云阳公主伙同夏江侯爷对付赵都安时,曾绑了冯举的家人威胁。 赵都安施以援手,由此二人情分加深,之后几个月联系就少了许多,只是逢年过节,冯举都会送礼物来赵家。 这次来的路上,他翻看湖亭这边官员名录,看到冯举的名字,却还以为是重名。 “哈哈,赵大人忙的都是家国大事,许是没关注吏部调令。”冯举笑容灿烂: “朝廷为开市,专门设立了‘商户司’衙门,下官幸得陛下隆恩,升任这商户司,任五品郎中。这次代朝廷主持开市,今后皇商这块诸多事务,也由下官处置。”????五品郎中……若仅看官职,实在不高。 但这却是实打实的“位小权重”,仅看冯举还要站在淮水布政使前头,便可见一斑。 这就类似离开京城的巡抚,只有七品,却可以代天子行事一般,实权极大,无法用品级衡量。 “如此说来,该恭贺冯郎中升迁。”赵都安微笑。 冯举愧不敢当,极为谦卑,忙说不敢。 若论起党派,冯举应该算是赵都安提携起来的皇党成员,能有今日地位,九成功劳都仰赖赵都安。 冯举甚至怀疑,女帝将他安排在这个位置,核心原因就是他与赵都安的关系。 更暗暗打定主意,等赵都安驾临,这边一切事物都唯赵大人马首是瞻。 “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已备好下榻地。” 冯举热情地邀请众人上了马车,一路抵达了一座名为“拙政园”的私家园林。 按他说法,乃是湖亭本地一名“皇商”的私宅,此番特意空出来给赵都安下榻。 园林私宅风格极富有江南气韵,小桥流水,白墙黑瓦,假山池……虽是暮秋,但因此地已靠近南方,竟还有不少绿意。 赵都安在一群官员的簇拥下,进入园中正堂,不免一番寒暄。 他也从冯举口中,得知了眼下湖亭的情况。 …… “大人容禀,” 正堂内,被单独留下的冯举拱了拱手,道: “开市临近,如今各方受邀前来的势力几乎都已到来,这是名录。” 他双手奉上一本大册。 赵都安掂量了下名册的分量,没急着翻看,将其随手放在茶几上,微笑道: “你先简略告诉本官,大概形势即可。” “是,”冯举应声,略一思忖,说道: “如今湖亭大体分为三方势力,一方便是朝廷,以及已经确定的皇商,这些都是这几个月投效咱们的,按照上头的要求,保留了一半的名额给中小商贾,余下一半,则是一些率先投靠朝廷,主动接纳新政的地方世族。” “第二方势力,便是七王所属的商户、以及地方家族。 除了靖王亲自到来外,其余的七个王爷,没有亲临,但都委派了亲信过来,暗中盯着他们管辖的那些人,以防其投靠朝廷。” 赵都安扬眉打断:“你说七王?” 冯举颔首,语气认真说道: “淮安王较为特殊,与那七位王爷鲜明的反对立场不同,淮安王态度暧昧,摇摆不定,属于中立派,事实上,除了淮安王外,中立派还有很多人,其中的地方世族数量,是最多的。” 赵都安并不意外,淡淡道: “新政本身就是对付这些世族的,他们内心抗拒,但又不敢明面上反对朝廷,亲近那几位王爷,所以态度摇摆,理所应当。” 冯举认同地点头,迟疑道: “下官这些日子盯着,发现靖王等人暗中在联系这些中立派,试图拉拢,联合起来反对开市。若这群人当真联手,那即便朝廷强行开市,可在这些人联手封锁下,商品贸易只怕也要举步维艰。” 任何政策的施行,都绕不开地方。 哪怕是拿到了皇商资格的商贾,若在经商过程中,遭到各大势力封锁挤兑,那这生意也很难做得起来。 赵都安正色道:“所以,中立派就很重要?” “是的,”冯举正色道: “死心塌地跟从靖王、慕王等人的士族,咱们拉拢不了,但中间摇摆的中立派,却是可争取的,不需要他们倒向咱们,只要让这帮人不倒向七王,就已算是成了一半。” “只成一半可不够。”赵都安皱眉说道。 通过冯举的叙述,他也察觉到了湖亭事情的棘手,顿时庆幸自己亲自来了。 否则这边没人盯着,真给靖王等人搅合了,朝廷的财政缓解不了,等明年又是大麻烦。 “我知道了,此事我会想办法。” 赵都安淡淡道: “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先见见咱们这边的皇商。” 中立派如何且先不说,起码皇商这一块,他需要盯紧了,避免有人临阵反水。 唯有将这群自己人亲自过目,也是通过自己的接见,让这群人当众站队表态,他才放心。 冯举站起身,微笑点头道: “好,下官这就安排。其实这帮人都蠢蠢欲动,准备好了想来拜访您,都在外头等着呢。” 赵都安笑了笑,他此次来湖亭,并没有任何官职名分。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从京城来的赵使君,才是真正做主,代表女帝的大人物。 “对了,靖王住在哪?” 赵都安忽然摩挲下巴,眼底透出笑意: “索性都要接见,你帮我递过去一个口信,说本官请靖王爷过来一叙。” (本章完) 371.第371章 赵都安:王妃你在哪里修行? 第371章 赵都安:王妃你在哪里修行? 请靖王爷过来? 冯举脸色略微诧异了下,生出隐隐的担忧:“大人您是要……” 去拜访王爷,与要王爷过来,是两种不同的姿态。 赵都安微笑道:“放心去办就好,对了,晚些时候再送信过去吧,我先接待自己人。” “是。”冯郎中当即应声,将自己很好地摆在了听话下属的位置。 两人又说了些细碎安排,才起身离开。 等人走了,站在拙政园正堂门外的随行人员才走进来。 “安顿的如何?”赵都安从果盘中拿出两颗黄澄澄的芒果,分别抛给海家祖孙俩。 海棠抬手接过,淡淡道: “住处都分配好了,这园子还真不错,京城里都少见。” 蟒袍太监则笑眯眯扒开芒果吃着,道: “没事的话,咱家就先去歇着了,呵呵,这园子里的丫鬟一个个水灵灵的,说话也软糯,与京城大为不同。” 所以?您还能享受下是怎么……赵都安吐槽,并不意外: “若论园林,还的确要数淮水这片厉害,我记得淮水还有帝王避暑山庄?可惜不在这边,否则也想去长长眼。” “皇室的山庄啊,”海公公记忆飘远,嘀咕道: “那可得再往南呢,洛山附近,乃是当年太祖封禅时建造的行宫,六百年了……呵,你日后倒也未必没机会去一趟。” 蟒袍太监这话若有所指,赵都安却没听出。 挥手让一行人先去歇着,他留在堂中,准备接待登门的客人。 …… 正如冯举所说,早在赵都安入湖亭城时,就已有许多人急不可耐上门拜访。 老冯出去传话不久,拙政园中,就迎来了客人。 只是第一个登门的,却是令赵都安略感意外的“熟人”。 “林娘子?”赵都安端坐正堂主位,身后墙上悬挂长条幅山水古代名家真迹。 手捧奉窑的茶盏,惊讶看向自堂外走来的一名年轻少妇。 貌美文雅,鹅蛋脸,卧蚕眉,身上不再是当初素白的衣裙,而是换了一身更厚实保守的襦裙,丝绸衣裳,神态与在京城时判若两人。 林素素! “小阁老”李应龙曾强纳的妾室“六夫人”。 彼时与赵都安联手,借助其与先帝妃子容貌酷似这一点,设套坑了李家父子。 后来赵都安将其送回南方,给了其加入皇商的选择。 “民女素素参见恩公!”林娘子迈过门槛,径直拜倒,神色激动。 她身旁跟随的一名约莫三十余岁,商贾打扮的男子也跪伏下来。 “起来说话。”赵都安露出笑容,看向她身旁男子,好奇道: “若本官没记错,这是你那夫君?胡什么……” “胡雪斋。”男人忙开口介绍,眼神诚挚: “昔日我夫妇受难,若无恩公搭救,我夫妻早已阴阳两隔,草民早想进京当面拜访,因事耽搁,今得知恩公驾临,我夫妻冒昧叨扰,无甚身家,唯有些许心意,还望恩公收下。” 说着,将手中木匣礼物奉上。 赵都安笑了笑,命夫妻二人起来攀谈,才得知林娘子昔日回江南,救出夫君后,说了经过。 这胡雪斋也是个痴情种子,竟也包容下来,夫妻未曾分开,林娘子便也拿出赵都安赐予的凭证。 两人本就是商贾,第一批加入皇商,如今虽尚未正式“开市”,但实际上,朝廷主导下的商贸已经试运转了一段日子。 夫妻两个也吃到了红利,俨然成为新晋崛起的皇商代表。 赵都安与之攀谈片刻,又有人拜访,便命人带着夫妻去园中休憩。 第二个到来的,依旧是令他吃惊的熟人。 “大人,冬儿按您所说,已在湖亭恭候许久了。” 穿深色马面裙,裹着披肩,青州萧家那位“大虞第一寡妇”笑吟吟携着礼物,踏入门槛。 朝赵都安盈盈拜下,隐隐显出胸前两堆肥雪。 “萧夫人果然守约,坐下说话。”赵都安微笑请她入座,得知萧夫人之前从京城离开后,没有返回青州,直接就奔着湖亭来了。 已在这边住了好一段日子。 “夫人这般急切过来,那徐祖狄没说什么?”赵都安好奇。 萧夫人巧笑倩兮,温柔如一汪春水,抿了抿红唇,笑道: “正有一件事禀告大人,在京城时担心打草惊蛇,未敢与您说。那徐祖狄此番叮嘱冬儿过来,要我在湖亭之会上做个表率,代表青州商贾,与朝廷唱反调,阻挠开市。” 竟有此事? 赵都安大为惊喜,又有些哭笑不得,笑着说:“那你还敢过来?” 萧夫人笑眯眯道:“外人都知我萧家想做皇商,但朝廷三番几次拒绝,我如何不敢来?” 赵都安叹道:“夫人这是做双面间谍了。” 内心极有主见,同时极为擅长运用姿色优势的萧夫人故作慌乱,怯生生道: “大人莫要吓冬儿,您知道的,萧家唯您马首是瞻,那徐祖狄十足的蠢货,我不怕他。” “哈哈哈,”赵都安爽朗大笑,认真道: “夫人的心意,本官见到了。不过你暂且先按兵不动,等我消息再表态。” “冬儿遵命。” “好,去园子里歇歇吧,倒也不必急着离开。”赵都安端茶送客。 萧夫人袅袅婷婷起身,往外走。 迈步跨出门槛的瞬间,气质摇身一变,恢复成了那个外人眼中高冷雍容,有大家风范,对男子不假辞色冷眼相对的女家主。 接下来,又连续几个皇商登门拜访。 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客气的近乎谄媚。 在京城见惯了官员,勋贵,猛地接见这么多商贾以及士族,两相对比,后者更要摧眉折腰的多。 更无人对赵都安这个看上去年轻的过分的“大人物”,有一星半点的不敬。 都知道,这等大人物是一个眼神,就能轻松令他们家破人亡的阳间阎王。 “赵大人,好久不见,风采依旧。” 终于,在接见了好几拨人后,赵都安听到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抬起头,赫然望见庭院中徐君陵领着丫鬟绿水前来。 “郡主?”赵都安第一次站起身,大笑着迎接: “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咦,别往回拿啊,我就说说,莫要当真。” 徐君陵忍俊不禁,二人终归要熟悉些,开了个玩笑,郡主才笑吟吟道: “听闻你在京中又办了不少大事,高廉的死讯传回来的时候,你可不知淮水那帮李党世家大族都是怎样的神情。” 赵都安义正词严: “高布政使竟畏罪自杀,也着实令本官意外,不过他死前肯认罪,倒也不失为尚有良心。” 徐君陵眨眨眼,打听道:“真是畏罪自杀?” “这还有假?” “呵呵……”徐君陵一脸你当我憨的表情,但也未深究,又说起了正阳先生拜师的事,追问个不停,才女郡主对此尤为好奇。 赵都安一推二五六,只说是正阳老贼不安好心,徐君陵看向他的目光却愈发复杂。 似乎想看透他一般。 “我本想之后亲自登门,去拜访淮安王爷,却不料郡主先来了。”赵都安转移话题。 徐君陵笑吟吟道:“你想见我父王?” “不方便?”赵都安小心试探。 徐君陵沉吟不语,片刻后嫣然一笑,正要说什么,忽然只听拙政园大门处,传来喧闹声,伴随着园中仆从的高喝声: “靖王爷到!” 堂内二人愣住了,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叫来的?” 然后表情都古怪起来。 徐君陵是没想到,靖王会亲自登门,一时小脑瓜各种念头闪烁,不知脑补出怎样戏码。 赵都安则吃惊于,距离他要冯举去邀请的时辰还早,也就是说,靖王不是给他请来的,而是主动造访。????几个时辰前,刚在江水上击退了世子,转眼功夫对方老爹就来了。 “来者不善呐。”赵都安轻声呢喃。 旋即在徐君陵好奇的目光中,起身笑着说: “郡主,一起迎接下如何?” 该有的场面礼仪,还是有的。 …… 二人起身走出正堂时,那些之前来拙政园拜访,被赵都安刻意留在园中休息游玩的皇商们,也悉数闻讯涌来。 萧夫人、林娘子夫妻等皆神色诧异。 “靖王来了?” 海棠与老供奉,以及浪十八、霁月等护卫也赶了过来,做出防备状态。 赵都安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望向园林前方。 只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走来,数位王府下人拱卫中,当先的赫然是一家三口。 不久前见过的世子徐景隆走在最后头,微微垂头,看不出表情,一副乖巧姿态。 最前方的,赫然是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其好似不惑之年,鬓角却早已斑白。 华贵的绣着四爪蟒龙的衣袍上方,面如冠玉的脸孔上气韵凛然,嘴角微微挂着的弧度,予人一种近乎帝王的贵气。 手臂衣袖上缠绕白菩提,胸口悬着一块极佳的“平安无事牌”,色泽橙黄,是罕见的南海暖玉。 八王之首。 对女帝皇位威胁最大的实权藩王,建成道,靖王徐闻! 赵都安与之视线交错碰撞,继而被靖王身旁,一名面庞温润的美妇吸引。 其一袭流苏长裙,容貌清淡不施粉黛,眉目细长,云鬓盘成妇人发髻。 虽不复青春,却自有一股妇人独特风韵,眼角的些许皱纹,平添出女子岁月沉淀出醇厚如酒的馥郁来。 赵都安脑海中,曾翻看过的资料映入心头,猜出其身份: 现任靖王妃,陆燕儿。 徐景隆生母死后,王妃一度空悬,靖王府内几名王妃本欲争斗,却不想靖王始终不曾表态。 某一日,竟将建成道内,一座道观中出家的女冠娶回王府,立为新任王妃。 便是这个陆燕儿。 一度成为坊间热议话题,曾有谣传,此道门女冠乃靖王的老情人,如今旧情复燃,但没有证据。 此外,据说这王妃许是因出家还俗,与寻常女子不同,并不忌讳在外抛头露面。 靖王每每外出,习惯夫妻同行。 此刻,感应到赵都安的注视,温润脱俗的美妇人晶亮黑润的眸子也望了过来。 赵都安微微一怔。 二人对视间,这名道门女冠还俗的女子微微皱了皱眉,侧头挪开视线,似鲜少被外头的男子如此无礼,近乎肆无忌惮地打量。 拙政园中,不少人也注意到赵大人盯着王妃打量,表情古怪。 只以为是心性使然,只是这等无礼,莫非不怕陛下动怒,亦或触怒靖王? “靖王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本官未曾得到消息,提前迎接,还望莫怪。” 赵都安略后知后觉,收回视线,大笑说道。 心中却犹自泛起古怪情绪,他之前不曾见过这位靖王妃,也完全察觉不出对方有何特殊之处。 但方才对视之际,莫名的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很怪。 仿佛在哪里见过。 “君陵见过王叔。”小郡主也欠身行礼。 贵为八王之首的实权藩王笑容淡然,似全然不曾察觉赵都安方才的举动,含笑点头: “君陵也在啊,你父亲没来?” 徐君陵甜甜一笑:“侄女与赵大人相熟,此番过来,我父并不知晓。” 靖王点了点头,假装相信了,他转头目光深邃地审视赵都安,意味深长道: “你就是赵都安?陛下身前的红人?” 莫名的。 拙政园中忽然安静了下,没有人敢于说话,连呼吸都屏住了。 赵都安微笑与眼前儒雅且位高权重的男人对视。 二人今日初次相见,却已非初次交手。 最早赵都安调查张家兄弟,意外牵扯出靖王府密谍,之后又在神机营中钓鱼,将靖王府苦心拉拢的武官拉下马,并灭掉第二支密谍。 再到靖王以布政使高廉为棋子,与女帝隔空对弈,试图逼反李彦辅,分裂朝堂……赵都安亦有参与。 此刻,两人终于见到彼此真容。 “王爷客气了,‘红人’二字,愧不敢当,” 赵都安微笑道,“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好一个食君之禄,”靖王笑容似暗藏深意,“本王不请自来,赵使君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哈哈,请。” 赵都安大笑招呼,引领靖王府一家进正堂,转身时朝旁边的海公公等人递了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走到正堂外,隔开内外。 徐君陵眨眨眼,想要跟进去,忽然被女缉司海棠伸手拦住: “郡主,去这边休息吧。” 徐君陵嫣然一笑:“……也好。” …… …… 正堂内,等双方分宾主落座,下人奉上茶水并小心翼翼关上房门。 房间中,便只剩下四人。 赵都安笑容温润,全然不见狂妄跋扈: “我在京中,总听陛下提起王爷,说诸位王爷中,唯独靖王爷雄才伟略,有经世治国之才,将建成道治理的井井有条,整个朝廷外派的地方官里,唯独建成道的官员最省心省力,因道内大小事务,都有靖王府操心。” 这话就诛心了。 靖王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这位外貌远比真实年龄年轻的藩王笑容和煦,眼神中满是欣赏之色: “难得陛下还惦记着我这个叔叔,陛下临危受命,执掌朝局,想必格外辛苦,好在有如你这般的青年才俊辅佐。 本王人在建成,虽路途遥远,却也听到许多京中传来消息,初得知陛下寻了一个禁军步卒在身边侍奉,还十分诧异。 等到后来得知白马监赵使君名动京师,方才知晓陛下用人识人还在本王之上。” 旁边站在屋内。 连座椅都没混上一只的徐景隆听到“侍奉”二字时,低垂的面色明显一沉。 等感受到父亲撇来的视线后,忙收敛心绪,控制表情。 靖王叹道: “景隆比你还大出许多,却还不如你这个禁军出身。不久前本王才得知他竟在江上游玩时,与你冲撞,闹出不愉快,故而特意带他前来赔罪。” 赵都安目光一凝。 只见靖王徐闻嗓音低沉:“还站着做什么?” 徐景隆迈步上前,将手中捧着的礼盒放下,恭敬作揖: “江上冲撞使君,还望见谅。” 赵都安眯了眯眼,爽朗大笑: “王爷这是做什么?些许误会,本官早与世子说清了,何必大动干戈?” 厅中气氛骤然缓和。 原本沉重的近乎凝固的空气也悄然舒缓流淌起来。 一语带过此事,赵都安与靖王寒暄起来,这位野心暗藏的王爷夸奖赵都安过往“战绩”,赵都安亦谦虚态度,反过来承载对方手腕。 彼此都没有提及“开市”半个字。 转过了一圈话题,赵都安忽然笑吟吟看向坐在中年王爷身旁,淡雅温润的靖王妃: “听说王妃也曾身怀道籍?在哪座山上出家?可曾接触修行?” …… 卡文 (本章完) 372.第372章 鹰视狼顾 第372章 鹰视狼顾 房间中。 自打进入拙政园后,便甘心充当沉默瓶的靖王妃陆燕儿怔了下,露出少许意外的情绪。 面对赵都安的询问,她淡雅温润的眉毛舒展,淡淡道:“不曾。” 很冷淡了。 道门是个宽泛概念,除开拥有伟力的“天师府”一脉,大虞朝更多的还是凡人道观。 “建成道不比京师,并无大庙,想必说了使君也不知。”陆王妃平静回应。 这样啊…… 赵都安点了点头,目光上下打量她,笑道: “我在京中,与天师府内神官有些交情,所谓天下道门是一家,想着或许王妃入的道籍师承,也许与京城那边也算亲戚。” 穿流苏长裙,盘妇人发髻早已还俗的陆王妃勉强笑笑: “凡俗道统,比不得天师门下。” 赵都安笑吟吟热络攀谈道: “哈哈,王妃若有意,本官倒可以帮你与天师府引荐一二,超凡入圣且不必说,单是吐纳养生,驻颜有术想必王妃也是钟意的。 唔,敢问王妃芳龄几何?是否方便告知?我也学了几手占卜掐算功夫……” 陆燕儿表情怪异。 起初不冷不淡,但架不住赵都安一个劲打开话题,加之她对天师府内的情况,也的确好奇。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便由着“修道”的话题,延伸开去,聊得愈发火热。 全然将旁边的靖王父子晾在了一边。 本来儒雅尊贵,与驾崩的先帝亦有几分相似的靖王爷脸上的微笑一点点淡去,放在膝上的大手悄然攥紧膝盖。 站在一旁的徐景隆更是脸色难看。 期间,靖王尝试拉回话题,赵都安却只敷衍应付,很快又转过头与陆王妃攀谈。 这般姿态,终于令靖王眉间神色彻底冷淡下来,心中恼火。 脸上却逐步露出笑容,只是这回的笑意,就多了几分冷酷意味。 “燕儿,”靖王忽然开口,叫了声王妃,旋即淡淡道: “赵使君还要忙于接待宾客,本王叨扰许久,这便告辞了。” 赵都安一脸的意犹未尽,遗憾地起身相送,歉然道: “一时聊的入神,冷落了王爷,还望见谅,待日后本官去了建成道,再亲自拜会。” 说话时拱了拱手,脚步不动。 竟是一副不打算送出去门的架势。 “哈哈……” 靖王眼底愠色一闪而逝,面带笑容,没再多言,一家三口迈步往外走。 赵都安则转身,站在茶几旁掀开了徐景隆送来的礼盒,雕紫檀木盒内,铺着丝绸锦绣。 里头竟放着一串玛瑙佛珠,每一粒都雕成佛头模样,只瞧雕工便是名家手笔。 赵都安拿起佛珠,忽然,似是手劲大了些将本就脆弱的线扯断。 “噼里啪啦……” 价值不菲的玛瑙佛珠如雨般泼在地上,于安静的正堂内发出响亮动静。 一粒粒佛头如天女散,于木质地板上滚动开来。 正要迈出门槛,身披滚蓝边蟒袍的靖王脚步一顿,身子不动,一颗头缓缓拧转,粗黑的眉毛下,眼窝里两颗灰褐眼珠死死望来。 鹰视狼顾。 赵都安手中还攥着断掉的线,目光与靖王对视,堂内一阵诡异的寂静。 “王爷还有事?”赵都安好奇询问。 靖王徐闻嘴角缓缓勾起:“无事。” 而后他两臂抬起,扯着宽衣大袖,轻轻拍了拍左手边的世子,右手边的王妃: “走吧。” 一家三口,于众目睽睽下,朝拙政园外离去。 赵都安没有理会滚了一地的佛头玛瑙,站在门口静静出神。 于门外护卫的老供奉,海棠等人走了进来。 “方才这位王爷出门的时候,对你起了杀意。”海公公笑呵呵说道。 赵都安将手中细线丢下,淡淡道: “比我想象中沉得住气。” 海棠瞥了他一眼,又有些心疼地看向地上的佛珠,道: “不然靖王府凭什么有那般势力?” 赵都安扭头,求教般望向老供奉: “那个陆王妃,真的是凡人?” 海公公横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 “说了几次了,咱家是习武的,不是术士,起码那王妃没有习武的痕迹。” “你怀疑她有修为在身上?”海棠面露惊讶,“衙门的情报里可没这条。” 赵都安轻轻摇头,没做解释。 他懒得说,自己总觉得这位陆王妃透着一股令他说不出,道不明的熟悉感。 方才在房间中刻意攀谈,一方面是故意气那父子二人,另外也是寻找熟悉感的源头。 但并无发现。 “罢了,再看看吧。” 赵都安轻声道,然后忽然又笑着问:“郡主还在外头?请进来吧。”????…… …… 拙政园外。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稳,四周是王府随行护卫。 下人掀开帘子,靖王与王妃同乘一辆,徐景隆在后头另外一辆。 等厚厚的抵挡秋衣寒凉的帘子放下,宽大舒适,中央摆放小桌焚香的车厢内,靖王靠在厢板上,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才冷声说道:“你与那小子聊得倒是热络。” 坐在对面,气质温润的美妇人面上丝毫没有畏惧,反而瞪着那双颇为灵气的眸子冷笑反击: “怎么,你嫌丢脸了?” 靖王睁开虎目,略有恼火道: “你在外人面前,为何不肯给本王颜面?” 陆燕儿噙着笑容,竟也不回答,而是身体微微前倾,将一张眼角虽有皱纹,却依旧吹弹可破的脸蛋递到名义上的夫君面前。 “你可以打我一巴掌,出出气。”陆王妃吐气如兰。 靖王呼吸粗重,扶着膝盖的手用力将绸布蟒袍抓出褶皱,却终究叹息道: “燕儿,你知道本王并不是那个意思,何必如此?” 陆燕儿收回脸蛋,哂笑道: “徐王爷,你要弄清楚,当初你将我从道观娶进王府,约定的可没有给你留面子这一条。 何况那个赵都安故意与我攀谈,不还是奔着你来的? 你不去朝他发火,倒是将气撒在我身上了。这就是徐家男人的气度?你那儿子如此,你也……” “够了!”靖王面无表情。 江湖术士陆燕儿笑了笑,也不说话。 任凭马车行驶,摇摇晃晃返回王府一行人在湖亭城内的临时住处。 中途,沉默良久后,靖王说道: “那小子怕是不只气本王,做出样子,给整个湖亭的商贾看,想代表朝廷压本王一头,与你说了那么多,只怕也是怀疑你是否真的有修行手段在身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这些年,本王外出每每带着你一起,如此抛头露面,终归难免惹人怀疑。” 王妃陆燕儿倒不在意,平静道:“怀疑又如何,不怀疑又如何?” 靖王徐闻眼中涌动犹豫之色: “景隆带断水流去江上阻拦对方,也试探出了此人的底细,此人虽未出手,但按情报入神章不久,这里可没有太阿剑给他用,区区神章境不足为虑,关键是他身旁那三个护卫。 海春霖多少年不曾出宫?本王那侄女竟肯将其丢出来,哼,这老太监虽走了下坡路,但却也不是寻常人能匹敌的。 还有那另外两个,一个北地军中走出来的刀客,一个擅控水脉的术士,二人合力也是能与断水流抗衡一阵子的。” 陆燕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真想杀他?在湖亭?” 靖王没回应,俨然也在犹豫不决。 陆燕儿看了他一眼,平淡说道: “先说好,我可没底气敌得过那个老太监。” 靖王眉头舒展,望着飘起的窗帘缝隙外的街道,轻声道: “再看看吧。” …… 拙政园内。 靖王走后,赵都安又接待了几家皇商,便以旅途疲惫,需要休憩为由婉拒其他拜访。 一众商贾忙告辞离去,也将这边发生的事情传向整个湖亭。 “今日这副表态,应该能让摇摆不定的中立派看出朝廷的底气吧?” 赵都安回到安排给自己的卧房,简单洗了个澡,卸去疲惫。 而后坐在桌旁摊开笔墨,开始给远在京城的贞宝写信,汇报今日行程。 恩,虽说信函送回京城还要很久,但总比他回去快一些。 人在外头办事,随时向领导汇报是一名下属的基本操守。 上次在太仓,主要是一切发生的太快,总共也没用几天,且局势也远不如这边复杂,所以没写。 “无量太寿人王帝君陛下亲启: 臣已顺利抵达湖亭,今就诸多见闻禀告陛下,以检阅臣处置方式是否妥当…… 临登岸时,世子徐景隆率战船而来……假借武帝城断水流,竟大逆不道,要索要陛下赐予之宝甲,转赠青山,无异于卖国行径,臣愤慨之余,慷慨怒骂,怒斥国贼,以卫我大虞天朝之威严……” 赵都安一口气将与徐景隆的交手,以及会见靖王的经过写了一遍。 末了总觉得这封信结尾缺了点韵味,思忖半晌,他笔锋一转,写道: “……此外,臣在拙政园中赏江南景色,与京师不同。恍惚出神之际,思绪飘摇,思念及陛下彼时彼刻许亦于御园中赏景。 仿若目睹空山穷谷中,有黄金万两,鹭白蒹葭而外,有美一人。 臣扪心自问动心否乎? 自曰: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 —— ps:感谢内鬼医生23000点币打赏~ 下章零点更新 感谢:遥远的光三百点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373.第373章 面见淮安王 第373章 面见淮安王 京城! 步入冬季后,整座城池一天比一天冷寂,连皇宫御园里的草木都渐转枯萎。 往昔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园林,如今一眼望去,已是一片萧索。 今日,徐贞观照旧处理完政务,又去修文馆中过问了下几件事的后续。 正阳先生离京后,针对她得位道统的争论被心学与旧学之争取代。 赵都安秘密记录,并实施抓捕的一群读书人的落网,也令来自云浮道慕王府的这一轮攻击落空了算盘。 此外,朝野上下最为关注的,自然还是南方湖亭的开市。 分明远隔千里,但明里暗里,朝野上下各个大人物的目光却都紧紧盯着南方的湖亭。 等待最终的结果。 “沙沙沙……” 御园内。 就在赵都安厚颜无耻地在奏折中写情诗的同时,大虞女帝徐贞观正静静站在园里小溪上,一座石桥上。 她不施粉黛,清冷如仙子的容颜静静低垂,俯瞰着桥下溪水上一片片枯叶随着水流而下。 偶尔打着旋,好似这简单的情景里有天地大道,无穷奥妙一般。 “陛下。” 远处,莫愁迈步走了过来。 天冷之后,女帝虽因强大修为而不惧寒冷,依旧是那身打扮,但宫中其余女官们却都换了厚实衣裳。 莫昭容裹着防寒的袄子,整个人也“丰腴”了些许,这会许是触目伤情,轻声道: “这入冬后,整个园子荒芜的没眼看,陛下也没了赏景的地方,不如奴婢去一趟天师府?请一位主修‘春神’的神官过来,逆转一番宫中四季?” 老皇帝临驾崩前几年,许是预感到自己时日所剩无多,每到了隆冬时节,看到宫中萧瑟便不悦。 每每都要传唤神官过来,于宫中召唤“春神”降临,令御园鲜盛开,草木泛绿,虽不持久,却的确是罕见的美景。 徐贞观轻轻摇头,叹息道: “逆转四季,又何尝不是对草木的重伤呢?草木如百姓,君王一个动念,便要不知多少人命运牵动。先贤曾讲无为而治,休养生息,朕虽不全然认同,却也有其道理在。” 莫愁认真道: “陛下仁慈,乃天下百姓之福。此番开市,乃利民之策,于大虞朝而言,纵使有所扰动,也是好的。” 她如何听不出,女帝方才那番话背后透出的意思? 徐贞观笑了笑,问道: “湖亭那边有消息传回了么?” 莫愁摇头道:“还没有。” 徐贞观也不意外,轻声道: “掐算日子,赵都安也该抵达了,不知此行会否顺利,我那位王叔可不是好相与的人物。还有那个徐景隆……” 提起这个名字,她眼中透出厌恶来,道: “不知他又要闹出什么妖风怪浪。” 莫愁罕见地替赵都安说话,愤愤道: “以赵大人的才智手腕,想必不会吃亏,倒是那徐景隆,才该自求多福才是。” 身为三皇女的贴身女婢,她何曾不知徐景隆这个罔顾礼法,竟欲要迎娶皇妹的道貌岸然伪君子恶劣本性? “不提此人了,”徐贞观换了话题,笑问道: “你来可是有事?” 莫愁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两封折子,说道: “上头这一封,乃是西平道那边递来的,说是西域的法王派了一支队伍入关,若无意外,是奔着神龙寺来的。” 徐贞观并不意外。 上次般若菩萨夜访赵府,就已经暴露出佛门当今的焦灼紧张。 西域佛门祖庭,与大虞朝神龙寺这一支分支的矛盾,由来已久。 而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徐氏皇朝其实是乐于看到佛门分裂的。 “下面这一封,则是神龙寺内部的一些消息,关于龙树菩萨与大净上师的。” 莫愁解释道: “这两位与般若菩萨不同,常年在京城外头的佛寺住持事物,此番应是受到西域法王动作影响,也有些异动。影卫禀告,这两人都离开了他们所在的寺院,下落不明。” 所谓的“下落不明”,并非当真凭空消失了。 而是江湖影卫们,并没有能力追踪这两位神龙寺内,仅在“天人境”玄印住持之下,与般若女尼姑比肩的大能。 “离开了么?”徐贞观若有所思,却也无法得知具体动向,只好道: “继续盯紧。” “奴婢领命。” 徐贞观抬起头,眼神略显忧郁地望着皇城外神龙寺佛堂巨大的尖顶,轻声道: “朕如今一门心思都在新政上,你们只要不掺和进俗世,随你们怎么斗,但若是有人非要不老实,就休怪朕拉偏架了。” …… …… 湖亭,拙政园。 赵都安写完给女帝的信后,暮色便笼罩下来。????夕阳西沉,然后天地一点点暗了下来。 赵都安走出房间,招呼了海棠等人,一起出去赴约。 他今晚推掉了冯举等官员要给他摆宴的请求,而是受郡主邀约,今夜给郡主这位“东道主”领着欣赏城中夜色。 一行人在拙政园门口汇合,徐君陵领着一群人,连车也没乘,就一行人便衣步行去逛街。 湖亭终归只是个“县城”规模,主城并不大。 只去最热闹繁华的地界,仅靠行走就已足够。 “好热闹啊,这边晚上比京城人都多啊。” 赵都安走在街道上,看着古色古香的建筑群挂满了灯笼。 街道商铺一派繁华,人来人往,竟不逊色白日。 徐君陵笑着道: “京城虽为天下首善,却终归太庄重了,夜晚宵禁的地方太多,而这十里湖亭,却最是商贾货物云集之所在,自然做生意的多。 而且运河上的商船可不管黑天白日,随时都可能靠岸,不过以往也没有这般热闹,主要是朝廷将要开市,最近来城中的有钱人太多。” 赵都安点了点头。 他们走在街上,四周虽有护卫隐隐隔开人群,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但许也是城中最近来的大人物太多,加上夜色昏黑,这街上男男女女,反而对他们这种前呼后拥的人物,见怪不怪。 只以为又是哪个大家族的公子小姐出来游玩。 “你说要请我吃饭,在哪里?”赵都安笑问。 徐君陵抬起手,指向远处一座夜色中也极为醒目挂满了灯笼的高楼,笑吟吟道: “湖亭盛景在烟锁湖,而城中能一览烟锁湖盛景的却唯有大风楼。” …… …… 作为整个湖亭规格最高的酒楼,大风楼哪怕在整个淮水道境内诸多酒楼里,也能排进前五。 酒楼乃塔型,共六层。 除开最高一层为装饰外,底下五层都可设宴。 尤其是第五层,可在城中望见城外烟锁胡盛景。 此外,大风楼中掌厨师傅更是淮水鼎鼎有名的,曾经的宫中御厨,烹饪鲜鱼尤为一绝。 然而今日,傍晚时候大风楼就挂起了打烊牌子,更有许多壮硕家丁围拢四周。 大风楼掌柜亲自站在楼门口,逐一对定了位置的客人退款致歉。 此刻,一伙提前两日订了包间的巨富商贾站在大风楼下,脸色不善。 “掌柜的,”为首一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皱着眉头道: “今日这阵仗,我们也看得出,必是有大人物来包场,才迫使大风楼坏了规矩,将我们拒之门外。我等也不是不识趣的人。 但这大风楼共五层,我在淮水道还算有些身份,是商会推举的会长,想来有几分颜面,您说说今晚在这请客的,究竟是哪位。我若认识,也可上去拜访,或可求一层楼下来。” 其余商贾也都纷纷开口,表达相同意思。 大风楼掌柜迟疑了下,叹道: “李会长莫要问了,今日摆宴之人,您的脸面只怕不够。乃是淮安王爷,要亲自宴请贵客。至于是哪位贵客么……呵呵,各位都是消息灵通之人,也该知道今日哪位神仙入城来。” 那名淮水道商会长脸色顿变,声音都变了: “难道是那位赵……” “嘘,莫要直呼其名!” 李会长屏息凝神,身后其余商贾也一下鸦雀无声。 李会长沉默了下,恭敬地朝着眼前的大风楼鞠了一躬,而后扭头就走。 心中惊骇: 淮安王要亲自邀请赵阎王? 这究竟释放出怎样的讯号? …… 大风楼二层。 “你父王要见我?” 走到楼梯一半的赵都安诧异看向身旁的郡主,意外极了。 (本章完) 374.第374章 一场改变王朝历史的谈判(上) 第374章 一场改变王朝历史的谈判(上) “是啊。”文雅甜美的徐君陵微笑点头,一副本来就如此的模样。 “……”赵都安沉默了下,幽幽道:“郡主之前怎么没说?我若没记错,郡主只说带本官游览湖亭夜色,并安排了晚宴而已。” 淮安王要见他! 这属实打了个赵某人一个措手不及,虽说一路上他也隐约从小郡主的表现上,察觉出这家伙似乎准备了什么惊喜。 但入城第一日,先见靖王,再见淮水道土著淮安王…… 这紧凑的节奏,还是令他有点不适应。 关键是…… 没有准备。 徐君陵故作茫然,装傻道:“是吗,我没有说么?许是一时忘记了?或是使君没听见?” 赵都安叹了口气,拿这个心思玲珑的郡主没办法,不过心中却倒也并无不悦。 于立场而言,代表朝廷的他若能与淮安王会晤,无疑会释放出一个积极的讯号。 这就是大家族的心思精妙了,既打了赵都安个措手不及,令他无暇做完全准备,以此占据这次会晤的上风。 但如此隆重宴请,又对他有利,令人生不起气来…… 恩,这么说,安排徐君陵这个女子来办这件事,亦是玲珑心思的体现,若是那淮安王世子徐千来完成这个“欺骗”,赵都安可不会轻易揭过去。 这会思绪转动间,却也打起精神,扭头看向跟在身后的海公公等人: “那这么多人……” 徐君陵笑容甜美: “大风楼六层,除开顶层观景外,我父王在五层单独设宴请使君,四层也摆下宴席,招待诸位。” 行吧……怪不得这么大架势包场,是连护卫都考虑到了。 老供奉笑眯眯道: “快走快走,咱家肚腹着实饿了,也想尝一尝这淮水河鲜的手艺。上次来大风楼,可是几十年前喽。” 海棠、浪十八、霁月,以及梨堂锦衣们都有些意动。 只隔了一层,也不担心有危险……赵都安略一沉吟,点了点头,继续拾阶而上。 整座大风楼格外安静,且隔音极好,走在里头,几乎听不见外头声浪。 上了第四层,果然有大风楼伙计恭敬等候,最前头站着的,赫然是郡主兄长,世子徐千。 徐千眼神颇为复杂地与赵都安打了招呼,而后朝着海供奉恭敬道: “海公公请。” 若是寻常护卫,自不必由世子亲自陪同,但海春霖地位不同。 身为皇族供奉之首,服侍过三代帝王的传奇人物,必须留下有分量的人物作陪。 “呵呵,好。”海公公大大咧咧,率领护卫们自去入席。 郡主身旁的丫鬟绿水等人,也留在这一层。 独留下赵都安与徐君陵,再上一层。 …… …… 当赵都安踩着阶梯,走上第五层,只见宽敞奢华的整整一层楼内,妆点的灯火通明。 地上铺着珍贵的针织地毯,墙角一根根灯柱,映照的好似白昼。 这一层内,有明显是淮安王府下人的婢女恭敬地垂首站在四周,而在众人拱卫的中央,则摆设着一张尤为吸引人注意的长案。 长案上,摆着一只梭形竹质托盘,盘上横陈一条体态匀称的大青鱼。 此刻,长案后,一名身材富态,脸庞白皙,保养的几乎分辨不出真实年纪的老者。 正系着一条围裙,手持一条窄刀,在处置这条青鱼,湿淋淋的双手每一次挪动,鱼身上便多出一条刀口,俨然已经到了料理食材最后的步骤。 “父王,赵使君来了。”徐君陵轻声行礼。 这个杀鱼的“富商”就是淮安王,贞宝的伯父,坐镇淮水道掌握数只船队,手握巨富的徐安? 赵都安惊讶了。 他虽看过八王的画像,但依旧很难将一位皇室亲王,与酒楼中亲自杀鱼的厨子联系起来。 淮安王恰好收了最后一刀,抬起头来,胖脸上一双眼珠与赵都安对视。 “下官赵都安,见过王爷。”赵都安微笑行礼。 对待这位的态度,与靖王大为不同。 淮安王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庙里的弥勒: “呵呵,今日不是什么正式见面,你既与小女相熟,便以晚辈相称就好。” 赵都安从善如流,改口微笑道: “王爷说的是,晚辈也没想到,您除了是大虞朝远近闻名的大吃家,还有这份手艺。” 好的赞美,须落到实处。????淮安王果然嘴角又扩大了几分,只听旁边的郡主微笑道: “我父王在家中,便喜烹饪,只是次数不多,这次倒是借了你的光,才能尝到父王做的鱼。” 赵都安受宠若惊。 淮安王却摇了摇头,拿起抹布擦了擦手,认真道: “做鱼的手艺,本王不如这大风楼御厨,但好的食材,总是亲手处置才安心,大抵一席之菜肴,司厨之功居其六,买办之功居其四……再说这一物有一物之味,不可混而同之……” “就如近年来大虞朝内,冬日宴客,惯用火锅,对客喧腾,已属可厌;且各菜之味,有一定火候,宜文宜武,宜撤宜添,瞬息难差。今一例以火逼之,其滋味还能好么?近人用烧酒代炭,以为得计,又不知物经多滚,总能变味……” 赵都安哑然,不想他起了个话题,对方便滔滔不绝,给他讲了起来……无怪乎有“吃货王爷”的绰号。 虽大懂不懂,但也能听出其对“吃”的确颇有研究。 徐君陵无奈道:“父王,赵使君晚上可是空着肚子呢。” 淮安王哈哈一笑,道:“却是本王啰嗦了,来人呐,拿去烹熟,传后厨上菜。” 当即有婢女上前,端起大青鱼下了楼。 更有人合力撤去长案。 淮安王解下围裙,做了个手势,赵都安当即跟上去,与这对父女坐在了旁边准备好的八仙桌旁。 他与徐安正对面,郡主作陪在二人身侧。 伴随脚步声接踵而至,那些婢女纷纷从楼下送上菜肴来,眨眼功夫,一样样摆盘精美,色香味俱佳的菜肴便摆满了桌子一圈。 只留下中间空了一大块,俨然是给那条仍在烹饪的鲜鱼预留的。 赵都安扫了眼,发现桌上菜肴以“河鲜”为主,其余为辅,其中围了一圈的八只河鲜盘子最为醒目。 他视线又朝旁侧窗子望去,这会窗子微微敞开,隐约可以看到远处似有连绵的灯火,似是画舫楼船上发出。 “那边就是烟锁湖了。”淮安王解释道: “此湖已有千余年历史了,前朝大运河开凿时,曾以此泄洪,本来虽是名胜,却也算不得太出名,反而是湖亭此地得益于运河开通后,逐渐热闹起来。 虽在城外,却也不远,晚上有画舫船只在那边过夜,但其繁华,却又逊色于淮水道的‘淮河’了,故近年也有‘小淮河’之称,可惜大虞朝十八府内,争当‘小淮河’的也有十多个了。 呵,其景色除了那尊古迹山壁上凿刻的神明雕像外,别无特殊,依本王看来,其名声却是大于实际,多还是那些文人作诗吹捧所致。 不过小女却有不同想法,说其别有气象,着实为其狠狠做了几首诗。” 你最好是单纯在说烟锁湖,而不是在隐喻什么……赵都安笑了笑: “晚辈来湖亭才半日,却还没来得及去看。” “是么,倒也不急。”淮安王笑了笑,他靠在座椅里,富态的身躯便填满了空隙: “依本王所见,这世间风景,自然风光还在其次,人才是最值得品味的风景。” “比如?”赵都安捧哏道。 淮安王饶有兴趣道: “就比如,你在那江上,与徐景隆的那一场热闹,又比如,拙政园中,徐闻亲至的事。” 入正题了! 赵都安知道寒暄过去,悄然绷紧神经,他心思忽地一动,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王爷消息倒是灵通,连我与靖王世子在江上的事都知道了,莫不是亲眼看见了?” 淮安王笑道:“的确偶然望见。” 竟是承认了! 赵都安怔了下,意识到在官船上他隐隐觉察到的那窥视的源头,便是眼前这位吃货王爷。 赵都安思绪电转,脸上露出笑容: “竟是这般么,那倒是巧了。唔,那今晚这场宴席,总不会也是见了靖王去拙政园后,才一时兴起吧?” 淮安王微微惊讶,却是笑着点头:“的确如此。” 又承认了! 旁边作陪的徐君陵微笑解释道: “父王的确是听我说了这事,才临时安排的这一场晚宴,所以可真不是我不提前与使君说呀。” 一脸无辜的语气。 我信你才有鬼……赵都安腹诽,眼看着这父女两个一唱一和,倒是从始至终,将这场见面的主导权攥的死死的。 这样可不大行啊……他当然不会以为,这是一场简单的宴席。 更知道,若是一直跟着对方的节奏走,自己会始终落于下风。 赵都安略一思忖,释然一笑,干脆弯腰拿起酒壶,起身给淮安王倒了一杯,又看向郡主,后者抬手护住酒盏,笑着表示自己以茶代酒。 赵都安放下酒壶,用这套动作人为地打断父女两个主导的谈话节奏。 然后才悠悠递出一句: “王爷单独与我见面,传出去,就不怕给靖王得知,误会了您的立场与心意?” …… 下章零点前更新 (本章完) 375.第375章 敢问使君,如何破局?(求保底月票) 第375章 敢问使君,如何破局?(求保底月票) 这么直接?就这么直接! 赵都安上辈子跟在领导跟前,耳濡目染,自然也掌握了一些谈话技巧。 眼下属于主场不利的情况,他只有一人,打这场一对二的局面,很多柔和的法子就难以施展,所以他干脆选择了简单粗暴的方式。 而伴随他这句相当直白的话递出,淮安王父女都沉默了下。 “误会?” 身材富态的大吃家似乎笑了下,淡淡道: “这里是淮水,本王是淮安王,在自己的地界上与人吃饭,又为何要在意旁人如何想?” 你就吹吧……我是信你这句话,还是信你是秦始皇? 赵都安心中腹诽。 果然就听淮安王话锋一转,道: “何况,这天下万事万物,又岂会因为一顿饭便有所不同?” 赵都安没吭声,他在评估眼前这对父女与他见面背后的因由。 大张旗鼓包下整个大风楼,这个行为本身就意味着,淮安王在刻意释放信号给所有人看。 是什么信号? 表达自己与朝廷亲近?不……当然不是。 淮安王没有选择当面递邀约,而是让与自己相熟的郡主将他“诓”到这里,且言谈中以“长辈、晚辈”来定性这场见面。 这本就在表达,这是一场私人见面。 而其又是在靖王见了自己之后,才临时起意。 再联想到淮安王出了名的“墙头草”的摇摆立场,以及冯举透露给他的湖亭当前的三分局势。 赵都安心头逐渐踏实下来,他大概明白了。 淮安王今日与他见面,对外,是做给靖王看的。 表达一个与朝廷若即若离的状态。 可想而知,靖王得知他与自己见面后,肯定会担心淮安王立场上倾向女帝,影响“开市”的成败。 从而给予进一步的拉拢和许诺。 对内,淮安王也是想通过这场交谈,摸一摸朝廷的底,自己这次代表女帝前来湖亭,自己的态度,一定程度反应女帝的态度…… 淮安王作为一株巨大的墙头草,俨然是利用自身对开市的影响力,来作为筹码,试探朝廷的想法和诚意。 其方才那一句“这里是淮水”,言外之意,所表达的就是身为地头蛇,淮安王府的态度,将极大地影响中立派的态度,进而影响朝廷这次开市的成败。 往小了说,这是关乎“湖亭开市”的一场会面。 往大了说,这可能关乎淮安王在立场上,究竟倒向哪一方的谈判。 当然,“天下万物,岂会因一顿饭有不同”这一句,也是一语双关。 意味着和赵都安的谈判,也不会就定下了其最终立场。 只能说,八王没一个好相与的,眼前这位吃家,又是个每句话都藏了诸多深意的谜语人。 而能否听懂对方的言外之意,便也是对赵都安这位“监察使”分量轻重的考验了。 …… “王爷,鱼好了。” 忽然,楼梯口下传来婢女的声音,然后才有王府下人端着那条刚出锅的大青鱼上来。 热腾腾的鲜鱼,也再次打断了双方谈话的节奏。 三人暂停交谈,等这一条浇着色泽金黄的汤汁,洒着清脆葱笋片的青鱼摆在八仙桌居中的位置。 下人仆从悉数退下楼去,留下整整一层只有三人。 “呵呵,光说话了,拿筷子尝一尝,” 淮安王笑呵呵地撸起袖子,拿起木筷,催促道: “这河鱼,吃的就是一个鲜,在案板上杀之前要是活的,入锅后也决不能炖的太久,否则便老了。” 赵都安也拿起筷子,夹了口鱼肉吃了,果然极为鲜美。 令他眼睛一亮,对大虞朝的饮食有了巨大改观。????虽然这个世界的调味料远不如上辈子,但架不住顶级食材原滋原味,这鱼也不知怎么养的,半点腥气也无,肉质却鲜美异常。 饭桌上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三人专注品尝。 片刻后,赵都安将一口鱼汤入腹,方才勺子,擦了擦沁出汗珠的额头,主动提了一杯酒。 而后才赞叹道: “早听闻淮水道河鲜最美,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京城御厨虽强,奈何食材运过去,已然差了。” 徐君陵抿嘴微笑: “使君再尝一尝其他配菜?这一桌配菜,可是有讲究的呢。” “哦?愿闻其详。” 淮安王放下酒盅,指了指桌上鲜鱼四周,那八盘不同的河鲜,道: “这八样,每一样都不同,却都是河鲜中代表之物,有‘河鲜八吃’的雅号,单独品尝虽味美,却总归差一筹,唯独配着刚出锅的炖鱼,才为最佳。” 赵都安看了眼桌上八盘河鲜,围成一圈的“合围”架势。 又看了眼“八鲜”中央,那一条滋味甚美,被撕下好几口肉的大青鱼,神态怪异起来。 就…… 颇有种八王围杀女子帝王的格局了。 存了这个心思,再去看整个八仙桌的配菜,还真有几分大陆疆域的架势。 “的确味美,令人垂涎欲滴,”赵都安唏嘘道,“只可惜一条鱼可不够几个人吃,倒是还得靠这八鲜填补肚腹。” 淮安王没吭声。 桌上一时安静下来,旁边的徐君陵见状,笑吟吟主动活跃气氛: “说来,之前我就与兄长打赌,说这次开市,定是赵使君来。毕竟都传说这新政开市的主意,乃是使君所出。” 赵都安笑着谦虚道: “传言而已,我只是提出了几个点子,有幸被董太师以及修文馆的诸多学士参考,具体细则,我却是一概不知的。不想当初法会,韩半山等人偏要给我撑场面,倒是夸大成了,好似是我一人功劳一般。” 恩,他只是制定了整套大框架方针而已,细节完全没参与。 只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他可没说谎。 父女两个对视一眼,淮安王淡笑道: “话虽如此,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见识,已是不凡。此番陛下委任你来湖亭监察,城中不知多少人盯着。 身为天子近臣,一举一动,难免为人揣测,本王对当今湖亭局势也略有了解,又年长些年岁,便也有些话想说。” 赵都安认真道:“洗耳恭听。” 淮安王顿了顿,眼神似乎看透他一般,平静道: “你今日入城,无论压制徐景隆,还是拙政园中落了靖王的颜面,看似无礼,却有章法,本王知你刻意为之,目的是彰显朝廷威严,令城中摇摆不定之商贾认定朝廷更强。 此举或有效,但依本王之见,意义不大。 你在明面看似胜了,但回头靖王却在暗中联络各方,逐一敲打,京城终归太远,于寻常人而言,天子之威,远不如眼前县令。 如今城中,慕王、恒王等各家的代理人都在,暗中对诸多商贾的威慑,又远非你这位监察使可比。” 这位吃货王爷盯着他,认真道: “如此处境,你可想好如何破局?” 这番话可谓极为直白了,几乎就差将一切摊在明面上。 分明是八王之一,却是一副为赵都安考虑的,谆谆长者语气。 赵都安眼神有些古怪,却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双手交叠于小腹,身体后靠。 沉默了一阵,直到父女两个微微皱眉,想要开口询问。 他嘴角才微微翘起,露出灿烂笑容: “只要王爷您表态支持新政,想必局面迎刃而解,不是么?” …… ps:发现谈判内容两章写不完……十月啦,双倍期间,小声嘀咕求张保底月票 (本章完) 376.第376章 一场改变王朝历史的谈判(下) 第376章 一场改变王朝历史的谈判(下) 大风楼五层,宽敞安静的房间内,灯火轻轻摇曳着。 八仙桌旁,赵都安微笑说出这句话后,同桌的父女两人肉眼可见的表情微妙起来。 “呵呵,”淮安王下意识打了个哈哈,好似听到好笑的事:“这是陛下的意思?” 他在试探,赵都安出京前,女帝是否单独叮嘱了一些事。 比如,倘若要争取他这位摇摆王爷的支持,朝廷会付出何种代价。 然而赵都安却只平静地摇头:“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 女帝是否就拉拢淮安王的问题,与他商讨过? 是有的。 离京时,君臣二人的确就此进行过一次商谈,而彼时达成的共识是,绝对不能给。 虽说拿出一部分利益,来拉拢分化“八王”是一个诱人的提议,也的确存在可行性,但从长远来看,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给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朝廷又哪里来那么丰厚的家底,来填补这几位王爷的胃口? 尤其,妥协本就意味着软弱。而女帝如今最不能留给外人的印象,恰恰就是软弱。 而强硬的姿态固然可能令开市面临更大的阻力,但长远收效的反而更大。 “这样么,”淮安王明显有些失望,神色也冷淡了几分: “那么,你何以认为,本王会愿意得罪人来蹚这趟浑水?” 赵都安却没正面回答,而是说道: “如今城中三派,王爷便是最大的中立派,若王爷点头,那在淮水地界上,开市会容易许多,若王爷阻挠,便会困难。 这个我懂,靖王与其余六位王爷也懂。所以才会有今晚这顿饭。 但我斗胆提醒王爷一句,并非任何事都如生意一般,计算斤两,谁出价多,给钱痛快,货物就要卖给谁。世间很多事,并非有好处才选,而是为了避免坏处才去做。” 言外之意: 湖亭开市不是可以拿来让你两边询价,拿来捞好处的筹码。 而是严肃的站队问题,而队伍一旦站错了,那哪怕眼前能捞到一笔,却只怕就没有以后了。 淮安王仿佛笑了笑,神态半点没有被唬住的模样: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于本王而言,非要帮你们两方任意一个了?莫非本王不可以两不相帮么?还是说,你也要如那些酸腐儒生一般,认为中立没有好下场?” 赵都安却微笑道: “王爷当然可以两不相帮,事实上,八位王爷里大抵也只有您有这个底气。 因为淮水道有太多士族势力存在,这些大族在朝廷里,结成了李党,在地方,更是触手延伸无孔不入,早已成为了大虞朝的一块肉瘤,而您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群士族的制衡…… 大虞九道,河间王之于西平,燕山王之于铁关,恒王之于青州,慕王之于云浮,陈王之于滨海,琼王之于岭南……以及靖王之于建成,皆是王府势力大过当地世家大族。 却唯独淮水道特殊,或因淮水乃大虞商贸枢纽,池子足够大,能容下许多鱼相安无事,淮安王府与这些士族彼此遏制,便有了立足的根本。 尤其据我所知,您是八王中私军规模最小的一个。陛下哪怕与诸位王爷有矛盾,最不想动的,也是您。 而哪怕换了旁人做皇帝,也是一样,都需要有个有分量的皇室成员在这里坐镇,正因这特殊的位置,才令淮安王府有了稳坐钓鱼台的底气。” 这一番话侃侃而谈。 说到一半的时候,小郡主眼睛就亮了。 说到最后,大腹便便的“大吃家”也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似没料到赵都安一介武人,竟当真能一口道破其中关键。 淮安王沉默了下,笑了笑: “本王如今才有些相信,小女说你不一般了。” 赵都安笑笑,没说话。 淮安王淡淡道: “你既明白这个道理,就更该知道本王不掺和你们之间那些事的底气。” “是么?”赵都安略带一丝调侃地笑道:“王爷这话说的不实诚。” “哦?” 赵都安轻描淡写地道: “若在之前,您或许的确沉得住气,但朝廷开市后又不同了。 一旦以朝廷为主的贸易市场运转起来,整个淮水道的财富会朝湖亭聚集,源源不断流入国库,那些成为皇商的商贾与小家族也会乘风而起,而有人起,便有人落。 新政根本上便是将财富从士族集团手中拿回朝廷,如此一来,淮水道那些士族便会衰弱。 而他们衰弱了,淮安王府在这里制衡他们的作用也会降低。 换言之,王爷您的分量便不如以往重要,以您的睿智,必然能看到这一层,又岂会坐以待毙?” 淮安王略微肥胖的脸庞,神色终于认真了起来。 若说方才那一番话,还看不出什么。 可眼下这番剖析,却是将他的心思剖开来,近乎一览无余了: “呵,若真依照你所说的,那本王岂不是该全力阻挠开市?阻挠新政?” 赵都安微笑地摇头,直视对方说道: “但您拦不住的,因为整套新政最大的利益受益者,并不是当今陛下,而是朝廷,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坐在龙椅上的人。 当今陛下坐在那,会全力推动新政,但哪怕换了任何一个人,坐在那里,也一样都会全力推动新政。 寻常人只以为,新政是陛下敛财所设,但有心人会明白,这套东西,就像一只魔盒,一旦打开,便再也关不上了。” 魔盒! 就是潘多拉的魔盒! 亦或者称之为某种意义上的阳谋。 归根结底,如今大虞朝国库空虚,不是女帝要面临的问题,而是“皇帝”要面临的问题。 老皇帝撒手人寰,将大坑留给后人,哪怕不是贞宝继位,太子或者二皇子继位,也一样要解决这件事。 甚至,哪怕八王叛乱,靖王或者哪一位王爷坐上龙椅,他一样要面临这个问题。 而赵都安给出的“新政”解法,就是一整套当下最好的方案。 这意味着,从新政面世那一刻起,就已经再也收不回去了,谁做皇帝都一样。 淮水道这些士族必然衰落,淮安王钳制他们的作用也必然下跌! “父王……” 徐君陵瞥见父亲垂在桌案下的胖手骤然攥紧! 手背上青筋都在凸起。 显然,赵都安这番话戳到了他最在意的地方! 而赵都安的发言还没有结束,他继续微笑着说道: “而且,依我看来,推行新政其实已经是对这些士族,乃至对王爷您最柔和,最好的结果了。因为更糟糕的结果是战争。” “我虽不是读书人,却也读过大虞王朝的史书,六百年国祚啊,期间也并非是一帆风顺,比如三百年前,就爆发过一场席卷各地的匪患。 彼时烽烟四起,各地世族或被土匪灭了,或自身便成了匪…… 最终虽还是朝廷获胜,没能改朝换代,但整个疆域却也被战火滚了一遍,战后百废待兴,却反而焕发出生机?”????“为何?便是因为一场厮杀,将原本占据大量财富土地的士族,官员们灭了一片,空出了许多新的位子…… 而我看史书时,更注意到有趣的地方,便是那场烽烟中,一些土匪军背后,隐约有当时那一代帝王的影子…… 呵呵,我自然是不信的,想必是一些民间野史官恶意中伤……” 赵都安给自己叠了个甲,才继续说道: “而如今又是三百年过去,整个大虞朝这只池子,已是蛟龙处处,龟鳖遍地,积压的人透不过气……您说,若是此刻再爆发出几支乱军出来,会不会趁机将最为富庶的淮水道也杀一遍? 届时,手中有兵马的倒是不怕,可淮安王府似乎并不是兵强马壮的吧? 到时候,面对土匪的刀剑,钱财又能买几条命呢? 恩,我当然相信,您肯定不会受匪患所扰的,但其余的士族呢? 他们可未必保得住自己,而这些人没了,我想任谁坐在龙椅上,都不愿意看到淮水道还有山头留下,您说……是吧?” 静! 伴随这一番长篇大论砸出,整个大风楼陷入诡异的安静。 连底下的第四层,都仿佛感应到楼上气氛的突变,而安静下来。 淮安王已经彻底坐不住了,那肥胖的身躯微微前倾,扶着座椅扶手的双手攥得死死的,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郡主徐君陵同样脸色微白,既没想到赵都安竟将话说的这样直接,充斥威胁意味,也似被其描绘的图景所慑。 威胁? 威慑? 没错,赵都安就是在威慑。 继这对父女一开始掌握谈话主动权,赵都安将其打破后。 他一连串的主动出击,已悄然将这场谈话的局势逆转过来。 虽只有一人,却俨然占据了上风! 倒不是赵都安的谈判技巧多高明,而是因为事情本就如此。 看似风光无限,双方都在竭力争取的淮安王,其实本质是最弱的。 也是最令人眼馋的一块肥肉。 淮安王早在先帝在位时,就已经预感到太子登基后,会着手削藩。 而彼时他判断,各地王爷是无力抵抗的。 所以他提早十年,就有意识地减少私军,主抓钱财,控制地盘势力,试图与淮水道士族绑定。 颇有种“养寇自重”的意思。 朝廷中“李党”这些年能成为第一大势力,背后也有淮安王的助攻。 他故意养了这么一帮士族出来,以确保自己不被登基后的太子打压,从以后的削藩中逃脱。 淮安王想的很好,布局也很深远,他本就没有太大野心,想的也只是延续子孙荣华富贵。 但他运气不好。 没想到,老皇帝驾崩,二皇子简文玩了一手宫廷政变,直接把太子和其余兄弟砍了。 更没想到,皇宫修行二十年的三皇女执掌太阿剑,诛兄平叛。 到这里也还好,只要局势不变,他依旧可以养寇自重,双方押宝,坐山观虎斗。 但却没料到,赵都安一手新政,直接对其慢放血,并将八王与女帝的矛盾一下变得尖锐起来。 而一旦战争开启,正如赵都安所说,淮安王这块大肥肉谁不眼馋? 哪怕一开始,为了团结各方,没人会对他动手,但等新皇帝登基之后,他又该怎么办? 他有竞逐皇位的兵马么? 没有。 他有如慕王、琼王、燕山王等人可以退守原籍,以此自保的地形优势么? 也没有。 所以淮安王看似强大的外表下,是针扎就破的慌张。 赵都安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才如此直接地挑明。 “王爷,”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主动打破了寂静的氛围,他拿起酒壶,再一次给父女两个斟酒。 这一次,以茶代酒的徐君陵没有阻挡。 赵都安放下酒壶,认真道: “其实您很清楚,眼下僵持不动的局势,已经是最好的了,而最坏的无疑是兵戎相见。 您若与那几位王爷站在一起,结果会比支持陛下好么?不会的。您只要支持陛下,哪怕新政的确是慢放血,但终归只是放血,不是杀人。” 赵都安眼神诚挚地说道: “新政要施行成功,十年才初见成效,二十年或许才有大变化,若能平稳落地,淮水士族不会消失,只是没如今这般强盛罢了。 您依旧有用,陛下又何必动一个有功之臣?淮王府的富贵,子孙几辈子都不完,又何必太贪心?” 良久。 淮安王的胖手缓缓拿起眼前的酒盅,慢慢将清冽的酒液灌入喉咙。 然后坐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 他睁开双眼,重新恢复冷静的眸子略带欣赏地看向赵都安,说道: “无怪乎你能令正阳先生尊一个师字,口才功夫,的确了得。本王险些被你说动。” 赵都安扬了扬眉毛:“王爷认为我在胡说八道?” 淮安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自嘲一笑道: “小子,你比君陵所描述的更不凡,但本王还要教给你一个道理。” 赵都安恭敬道:“洗耳恭听。” 淮安王胖脸上,浮现出慎重严肃的神色: “没人知道雷雨和艳阳哪一个会先来,未来之事,永远无法纸上谈兵地推论出来,盖因万事万物皆有变数。 而生意场上,想说服人,靠的永远不是一张嘴。” 赵都安若有所思。 淮安王说道:“送客!” …… 下一章零点前更新,双倍期间继续求月票~ (本章完) 377.第377章 刺杀赵都安 第377章 刺杀赵都安 “赵使君,请吧。” 伴随王爷一声送客,徐君陵如梦方醒,站起身,眼神极为复杂地对赵都安说道。 今晚这一场对谈中,赵都安所展现出的应变无疑令她再次对皇姐的这个面首刮目相看。 “……好吧。”赵都安双手撑着桌沿站起,遗憾地看了眼桌上的“河鲜八吃”,忽然道: “能打包么?” 徐君陵懵了下,给他突兀变化的气质搞不会了。 “哈哈,开个玩笑,缓解下气氛。”赵都安粲然一笑,认真朝对坐的王爷道: “多谢今晚款待,晚辈这就告辞。” 谈判归谈判,威胁归威胁。 表面关系还是没必要闹的太僵。 赵都安转身在徐君陵陪同下,往楼下走。 即将迈步下楼梯时突地听见身后,传来淮安王的声音: “看在小女的份上,提醒你一句,朝廷在明,靖王在暗,该急的不是你,而是靖王。” 赵都安脚步一顿,笑了笑,也没回应径直迈步下楼。 到了四层,海棠等人也听到动静,起身走过来。 双方对视了眼,默契地跟随赵都安出了大风楼。 谢绝了郡主相送,赵都安站在楼下转身,望着身后六层高,极为醒目的塔型建筑,夜色下五层的灯火明亮如炬。 “走吧。”赵都安轻声道。 海棠忍了又忍,终归没问什么。 直到一行人返回拙政园,赵都安召集几名信得过的亲信关起门来,开了个小会。 跳过细节,简略描述了淮安王的态度。 “他到底什么意思?”海棠皱起眉头,“所以,他没做出表态,就把你送出来了?” 海公公、侯人猛、沈倦等人也面面相觑。 他们是更为纯粹的武人,对这种朝局心思不说一窍不通,也是知之甚少。 赵都安坐在主位,用热气腾腾的湿毛巾擦了擦脸,才平静说道: “他的意思很明显,淮安王府的立场,不会仅凭我三言两语就说动,不意外。至于我恐吓威胁他的那些说辞,终归只是构想,谁也说不准以后如何。不过……” “不过什么?”海棠好奇,女缉司对参与进这种大事极为兴奋。 赵都安笑了笑,目光闪动: “我能察觉到,淮安王动摇了,所以他最终在开市上的立场,很可能取决于我与靖王斗争的胜负。呵,临别时他怕我不懂,还特意提醒了一句…… 如今湖亭三派,淮安王中立,接下来我们就要与靖王为首的那帮人斗一斗,谁赢了,淮安王就可能倒向谁,呵呵……十足的商人本性。” 海棠忧心忡忡道: “那麻烦啦,这里可不是京城,咱们能赢么?以及,怎么赢?去拉拢中立派?” 啧……你一个擅长破案的,非要来掺和权谋,你这就不懂了吧……赵都安笑吟吟纠正道: “不是拉拢中立派,而是争取淮安王。等今日我与他见面的消息扩散开,你猜最着急的是谁?” 海棠眼睛一亮:“你是说,是靖王?” 赵都安点了点头,认真道: “淮安王与我见面这个行为,就是在告诉靖王,因为白天他们父子被我压过了风头,所以淮安王有倒向我的倾向。 因此,靖王会很急,他必须在接下来这段时间,展示出压制我的能力和气魄来。” “好复杂……”侯人猛和沈倦已经脑子有点乱了。 由衷感慨,权术心机这种玩意,就不是武夫玩的…… 呃,虽然自家大人也是武夫就是了。 至于老供奉,压根不理会,始终假寐打瞌睡。 “总之,接下来一直到湖亭之会开始,我都必须保持高调,” 赵都安无奈地看了眼他们: “至于你们,也要打起精神,防备靖王随时可能找我麻烦。” 角落里。 社恐霁月和酒鬼浪十八终于提起精神,摩拳擦掌。 …… …… 就在赵都安返回拙政园的时候。????大风楼四周,一间热闹的铺子内一名江湖客放下几枚大钱,拿起长剑起身走出了铺子。 然后穿过人群,穿街过巷,渐渐脱离了繁华热闹的街区,披着月光钻入了某个巷子。 并停在了某个院子外。 江湖客轻拉门环,用特定节奏敲击,片刻后院门打开。 开门的乃是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月光下看不清容貌,只觉精力十足。 “没尾巴。”江湖客说道。 “好。”少年用力点头,警惕地关上门。 而后两人一同进了黑漆漆的屋子,房屋在外看着漆黑,实则内里是点了灯的,只是用黑布蒙住了窗子。 二人甫一踏入房间,就看到点燃橙黄色灯烛的圆桌旁,或坐或站着几人。 有男有女,年纪介乎于十几岁,到三十岁之间,俨然都是一群热血青年。 为首的乃是一名男子读书人装束的女子,俨然是女扮男装,因其濮头摘下,有浓密的长发披散下来。 巴掌大的脸庞上眼眸圆而媚,气质却又显清冷。 腰间悬挂一个布袋,内里沉甸甸好似有一圆饼状物件。 “吴伶,怎么样?”名叫林月白的女青年略显急切地问。 其余几名热血青年,也都殷切望来。 那名江湖客摘下斗笠,露出曾于京城戏楼中声名大噪的戏子吴伶的那张俊秀的脸庞。 吴伶黑亮的眸子里,跳动着桌上烛火,他摇了摇头,说道: “没机会,赵贼极为谨慎,行走皆有高手护卫跟随,不离开半步,其去大风楼与淮安王府的人会面,我进不去,不知其交谈了什么。” “哼!能谈些什么?无非是两条狗做些伤天害民的恶事!” 身旁,那名方才开门的少年怒道。 少年眉毛很粗,颇显英气,小老虎一般,此刻重重握拳: “那赵贼甘为伪帝面首,残害忠良,杀害了我们多少兄弟姐妹?我寇七尺恨不得生啖其肉,以祭奠牢狱中被捕惨死的志士!” 此话一出,桌旁除了叫林月白的女术士外,其余青年皆同仇敌忾,大骂赵狗。 吴伶面无表情,心中却颇为复杂。 距他奉赵都安之命,假借“逃脱”之名,离开诏狱后,已经过去了好些天。 他离开京城后,立即通过匡扶社秘密联络方式,联系上了逆党首领庄孝成。 禀告了蛊惑国师被杀,以及牵累整个匡扶社分舵毁灭的消息。 消息一出,匡扶社内部震动。 庄孝成大惊,立即要求接见吴伶。 询问情况后,先让吴伶休息了几日养伤,而后得知赵都安即将南下,来湖亭的消息后。 庄孝成下令,要“熟悉”赵都安的吴伶与淮水道分舵的社员汇合,盯紧赵都安情况,伺机行刺。 于是,身为间谍的吴伶就水灵灵地来了湖亭,见到了这群被蒙在鼓里,热血沸腾地发誓要铲除奸佞,斩杀作恶多端,罄竹难书的赵狗的青年志士。 怎么说呢,心情挺微妙的。 “七尺!” 身为这支队伍首领的林月白呵斥一声,认真道: “赵贼极为狡猾,我等要将其斩杀,务必冷静计划,谨慎行事,切记鲁莽。你这性子该改一改。” 少年寇七尺“哦”了一声,一下蔫了: “姐,我知道了。” “咳咳,”吴伶轻咳一声,认真道: “月白说的对,我在京城时便曾行刺此贼,险些丧命,却连他人都没看到,足以说明此人手段非凡,以我们的力量,只怕无法做到。” 女扮男装的女术士点了点头,却又露出笑容,说道: “我知道,不过这点太傅早已考虑到了,所以这次行刺的主力不是我们,我们只是探听消息行踪,这两日会有社中高手到来,手刃此贼。” 吴伶愣了下,眼皮一跳:“社中高手?是谁?” 林月白不疑有他,微笑道:“原皇宫禁军大统领,齐遇春!” (本章完) 378.第378章 清场(六千字大章求月票) 第378章 清场(六千字大章求月票) 一夜无话,转眼功夫来到第二日。 赵都安昨日与淮安王会面的消息,不出预料传的到处都是,引发无数人关注。 名义上主导此次“开市”的冯举,冯郎中一大早就来了拙政园,得知赵都安没起,愣是率领几名跺跺脚,淮水道震颤的官员,撅着屁股耐心在卧房外头翘首以盼。 “稍安勿躁。” 起床后的赵都安,望着门外一群殷切期待的官员,撇了撇嘴,主打一个无可奉告。 而接下来几天,作为整个湖亭焦点人物的赵都安可谓高调至极。 行程排的很满,开始一个个邀请,或亲自去见湖亭城中那些尚处于“摇摆”立场的“中立派”。 俨然一副争取架势。 在所有人眼中,赵都安这位监察使目的明确,就是在“湖亭之会”前,尽可能获取更多的“支持票”。 与之相对的,以靖王为首的“七王”,则一刻不停在暗中施压。 城中一时间风雨飘摇,两股势力明争暗斗,令人目不暇接,对几日后的会议结果愈发看不清。 …… …… 转眼五日后。 靖王下榻的宅院内,一场密会到了尾声。 房门紧闭的屋子里,贵气逼人,儒雅华服,鬓角微白的靖王徐闻手捧青茶盏,听着桌旁一群人陆续汇报情况。 “王爷,眼下局势大概便是这般了,那赵都安虽高调奔走,但死咬着半点利益不曾抛出,那些中立的大族如何愿意投靠朝廷?往往都是嘴上说着配合,但我等实际解除下来,都还是抗拒的。” 一名打扮类似管事的中年人认真道。 其余几名年纪,打扮相仿的“代理人”也都纷纷附和。 他们每一个,都代表一位王爷,亦是联络结网,阻挠开市的主力。 靖王抿了口热茶,放下茶盏,抬起沉稳威严的眸子扫视众人,道:“淮安王府呢?”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不说话了。 “哼!”靖王冷哼一声,面露不悦,沉声道: “你等各为其主,这段时日也算用力。本王本不该管到你们头上,但湖亭一事,事关我们七家荣辱,你们背后的主子既推举本王在湖亭临时主事,有些话,便该说的明白。 你们所争取的那些中立派,自然重要,但却非最要紧的,本王已不止一次说过,最紧要的乃是淮安王府的态度!” 一人迟疑道: “王爷,我等身为下属不该妄议皇室,但这么些天过去了,淮安王那边可是半点口风都不露,咱们也都去拜见了,一个都没见,唯独只见了赵都安。” 另一人也叹道: “是啊,非是我等不出力,奈何淮安王似乎……” “罢了,”靖王眉宇间难掩烦躁,忽地摆手:“你们先退去吧,本王会仔细思量。” “……王爷,眼瞅着距离朝廷定下的,开市的日子只剩下三天了……” “本王让你们退去,耳朵聋了么?!” 众代理人悚然一惊,再不敢吱声,起身行礼,陆续离开。 只留下靖王一人坐在宽大的桌案上首,面色阴晴不定,似在权衡犹豫。 房门敞开着,阳光从门槛绕进来,色泽如金。 外头有脚步声逼近,富贵公子哥打扮的徐景隆恭敬走进来,躬身行礼: “父王,人都送走了。” 靖王不发一语。 年轻的世子殿下迟疑了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了上去道: “这是拙政园那边的人传回的消息,那赵都安已定下行程,明日去烟锁湖游玩,说是后天会议前放松一下。” 靖王轻声呢喃:“明天么。” 徐景隆眼底浮现一丝焦急: “父王,眼看会议将开,淮安王始终不表态,您说这是……” 靖王冷笑一声,看了儿子一眼,冷漠道: “徐安这是在告诉本王,我们眼下做的这些还不够,这条老狐狸,是想看到血流成河啊。” 徐景隆惊了下,故作紧张:“他还真会倒向朝廷不成?” 靖王沉默不语,仿佛下了某种决定,用平静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道: “传令下去,明日动手吧。” 徐景隆眼底闪过一丝隐藏很好的惊喜,他猛地抬头,故作担忧: “父王,您下定决心了?要在湖亭杀了姓赵的?这……是不是太……一旦消息传开,京城必然不会罢休……” 靖王哂笑道: “我那侄女要发泄怒火,就让她去找匡扶社,去找武帝城,去找……麻烦吧。又不是我们动的手,与本王有何关系?” 徐景隆压抑着激动:“是!儿子这就去办!” 目送世子快步离开,阳光蔓延上桌椅,好似点燃了靖王的衣袍。 这位暗中蓄养的私军强者比明面上多出太多的实权藩王缓缓摩挲着手中那块“平安无事牌”,轻声说道: “吩咐下去,让人提前过去烟锁湖,记得解决好底下人的后顾之忧。” 房间角落,一块阴影忽然蠕动了下,竟隐约藏着一个人: “遵命。” 回应后,阴影再次蠕动,缓缓渗透进了墙壁,消失不见。 靖王呢喃道: “简文耗费许多年,养了那么多死士,本王又难道比他还差么?” 他缓缓站起身,轻轻哼着建成道地方乡谣,走入后宅,对正坐在院中沐浴阳光的王妃陆燕儿说道: “明日该你动手了。” 外表温润的女术士手中捧着银色的奇异面甲,沉默不语。 …… …… 徐景隆离开大宅,乘坐马车悄然抵达城中另外一座小院。 踏入时,远远就听到房屋中传来女子凄惨的叫声,伴随着吱吱呀呀的摇床声。 徐景隆没敢出言打扰,屏退手下,安静地在外头停了一阵,直至屋内惨叫声戛然而止。 房间中。 一张床榻上,身材矮小,敦实如岩石,脸庞方正,鼻子极大的青山大师兄趴在一名比自己高出一头,肤色白皙的大美人身上,抖擞精神。 片刻后,断水流沉沉吐出一口气,瞥了眼已经昏迷过去的女人。 灰色的眼眸中情绪沉淀,恢复冷静。 他抽身下床,随意披上一件外袍,便推开双扇木门,俯瞰着站在院中听了许久墙根的靖王世子,脸上露出笑容: “王府款待的不错,我很满意,答应你父亲的承诺不变。” 徐景隆微笑道:“那就依仗前辈了,明日烟锁湖上,拖住那海春霖。” “拖住?” 断水流面色不悦,幽幽盯着他: “你觉得我打不过那老太监?” 徐景隆笑容一滞:“不……不敢……” 断水流一掌打出,徐景隆被掌风推的硬生生倒飞出去,轰的一下砸出了院门,虽没受伤,却是狼狈不已,接连咳嗽。 耳中听到院中传来武帝城,这一代青山大师兄傲然的声音: “若非那赵都安昔日欺辱了柴师弟,你以为凭你父亲,就能请我给你王府做打手?呵,打手?你们也配?” 徐景隆眼底浮现蕴怒,却不敢显露出分毫。 “咣当!” 双扇院门轰然关闭,门缝里传来断水流最后的声音: “答应的事,我会做。滚吧。” …… …… 拙政园。 初冬时节,饶是南方的草木也泛黄了。 赵都安上午照例接见了几个中立派后,便下令闭门休憩。 此刻江南风格的园林深处,赵都安半靠半躺在一张竹椅上,坐于回廊中,仰头静静望着湛蓝的天空一角。 纯蓝的天如纯净的湖,有飞鸟掠过时,天空好似都牵引出涟漪。 “你小子找咱家有事?” 一根根红漆木柱撑起的回廊那头,海公公背着手,慢悠悠走了过来。 阳光肆无忌惮洒在他皱纹遍布的脸上。 没了那一身鲜红蟒袍,老供奉与年迈后喜欢午后蹲在墙根晒太阳回忆当年的凡俗老人并无不同。 赵都安依旧望着遥远天空上,盘旋追逐的两只鸟,轻声道: “齐遇春,这个人厉害吗?” 海公公一怔,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 “天底下叫这个名字的人很多。” 赵都安平静道:“但作为匡扶社内,天罡排名第三,地位仅次于庄孝成的逆党,就只有这一个。” 海公公露出回忆的模样,缓缓道: “那小子啊……还可以吧。咱家当年还教过他些功夫,不过此人修的不是太祖皇帝的武神一脉,齐家……也是武勋世家了,家传的枪术极为霸道,有霸王枪的美誉,江湖中罕有人可匹敌。 齐遇春也是根正苗红的武勋弟子,自小便在枪术上天赋过人,后来顺风顺水,踏入世间境,给先帝委任在宫中,任禁军大统领一职。 什么金吾卫,御林军……都得听他的号令,直接听命于先帝,薛神策都管不了他……” “呵呵,说起来,当初若非齐家人力挺二皇子简文,玄门政变又岂会奏效? 没有这位大统领的手令,对城防进行了调动,简文又如何能冲破皇城的城防?凭他养的那些门客么?可不够啊……” 赵都安静静听着。 他当然翻看过匡扶社逆党的资料,虽不知具体,但里头的几个头目级人物,还是知道的。 天罡排名,就是匡扶社内成员座次排名。????除了名义上的“第一”,给徐简文那个年幼的儿子占着,屈居“第二”的庄孝成,才是匡扶社真正意义上的大头目。 而齐遇春,便是匡扶社的二号人物。 当吴伶通过隐秘方式,将齐遇春将抵达湖亭,对他行刺的消息送来时,赵都安是惊讶的。 但转念又想到,若靖王真要对自己动手,那匡扶社无疑是最合适,也最该来背这个罪名的人选。 又并不意外了。 “所以,这个齐遇春很厉害?您打得过么?”赵都安轻声问。 海公公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咱家只是老了,还没死,齐遇春么……他的霸王枪最擅长的还是在军中,若其率领一队精锐骑兵,咱家确实要头疼,但若只是他,还是不足为虑的。” 真的假的……赵都安没敢完全相信,众所周知,老人吹牛的话要打折听。 他转回头来,试探道:“那霁月和浪十八呢?” 海公公板着脸道:“打不过,但也不至于败的太惨。” 见赵都安点了点头,老供奉眼神凝重起来: “怎么,难道说……” 赵都安开口打断他,微笑道: “明天我约了郡主,以及一大群湖亭这边的才子,去烟锁湖赏景。靖王这么多天,都没再找我麻烦,只怕憋了个大的。” 海公公皱起眉头,有些忧虑道:“你非要去?” 赵都安叹了口气,无奈道: “我也不想啊,但没法子,淮安王不见兔子不撒鹰,后天就开市了,我若躲起来,便等同于我输了。” 海公公沉默片刻,转身朝远处走: “咱家去通知他们。你小子自求多福。” 赵都安哈哈一笑,笑着笑着,又没了表情,依旧仰头望向蓝天,却见那两只纠缠的飞鸟,不知何时已经飞走了。 …… …… 一夜无话,转眼到了湖亭之会倒数最后一天。 整个城中气氛已如烈火烹油,只差明日一把火,就能烧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冯举等人忙的睡不着,吃不下的关节,却传来了赵大人携美出游的消息。 …… 烟锁湖这个名字,据说由来已久。 乃是古早年月传说里,有一位道人乘一叶扁舟而来,抵达此处后,见烟波浩渺,景色极佳,便欣然砍了木头搭建房子,在彼时荒凉的湖边住了下来。 不只是住,更为聚集山水灵秀,以感悟天地气韵,选了湖畔一座平整锋利的断崖,叮叮当当,以工具硬生生用了十年,在山体上凿出了一座庞大的地神像。 在传说里,道人雕刻那十年里,附近村子时常有人过来,眼睁睁看着神像一点点丰隆起来,道人一点点苍老下去。 地神像完工前几日,整座湖连续下了七日的雨,水几乎满溢出来,整个湖泊笼罩在大雾中。 附近村人隐约听到龙吟虎啸声,冒着细雨纷纷来岸边眺望,却见伴随一声奇异吼声,天地放晴,艳阳撕裂云层,也撕开了锁住湖畔的烟雨。 地神像栩栩如生,而那道人却已失去踪影。 “故而,为纪念这传说中烟锁的一日,才得此名。” 徐君陵站在楼船二层甲板上,指着前方的郁郁葱葱的山体,充当导游。 一身华服锦绣的赵都安就站在她旁边,在其身后,是海公公,霁月、浪十八三名高手。 以及丫鬟绿水,至于其余护卫并未带上。 下一层甲板上,是侯人猛、沈倦等官兵,都按着刀柄,警惕地扫视四周。 海棠今日没来,被赵都安刻意安排办别的事。 除了这一艘船外,眼前这一片烟锁湖上,还飘着好几艘楼船。 岸上更有许多游人,此刻传来丝竹管弦声,以及女子嬉闹声,更隐约看到几艘楼内有文人才子吟诗作赋,一较高低。 “这故事倒是有趣。” 赵都安听完,笑着眺望湖面远处,那一座山崖间凹陷进去的一块,果然被雕成了一座巨大的地神像。 地神极为魁梧,容貌凶恶,一手托碑,一手覆地,目视远处大运河河口,颇有气吞山河的气概。 “我上次见到地神像,还是在京城南郊竹林。”赵都安轻声说。 徐君陵眸子忽闪了下:“哦?” 赵都安收回视线,朝她微笑道: “那次,我率人去抓捕庄孝成,却反遭术士远隔千里施法,险些丧命。后来,我才知道那次庄孝成是刻意引我去那里,并设下埋伏。” 徐君陵今日穿着淡雅的长裙,外头裹着一件殷红底子,边缘有白色绒毛的女子式样披风。 披风紧紧裹住娇躯,以抵御初冬湖上寒风。 她秀美的鹅蛋脸上浮出笑容,打趣道: “那本郡主该祈祷,今日可别出乱子,否则便成了我引你至此了。” “哈哈,”赵都安放声大笑,“不至于,是我邀请郡主来的嘛。” 今日风不小,吹得他额前发丝飘舞: “我听说,淮水道的文人极喜欢以这烟锁湖为题作诗,前头那些都是么?” 徐君陵莞尔笑道: “倒也未必都是诗词,更多的还是一些游戏,例如诗文接龙,或者对对子之类,这初冬了,来此游玩的人已少了,夏日才热闹。今年还是因开市才特殊些,这大冬日,湖上还有这么多人。” “这样啊。” 赵都安缓缓收敛笑容,眯着眼睛望着前方,已经逐步靠近的楼船。 这个距离,船上的才子佳人们,已能看清彼此。 一眼扫去,的确不少都在游戏。 也有不少目光朝这边投来,议论纷纷,猜测这一见派头便不同凡响的是什么人物。 赵都安皱了皱眉头,不悦道: “本官今日来游湖,没有通知下去么?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打扰?” 这艘船上,湖畔码头负责接待的一名官员愣了下,额头忽然沁出汗珠,结结巴巴解释道: “大人,下官不知您不喜有人打扰,这……” 赵都安冷笑一声: “如此美景,有这许多人喧闹,全然毁了。老侯?将旗子挂起来,叫这帮人滚蛋!一刻钟内,我不希望在湖上再看到其他任何船!” 一层甲板的侯人猛应声: “遵命!” 接着,在那名码头官员惊愕的目光中,一名锦衣官差取出一杆朝廷衙门黑旗挂起,并气沉丹田,大声驱赶江上那些船只。 本来结伴游览游玩的才子佳人,外地商人都愣住了,有些没反应过来。 侯人猛见这帮人不听话,高喊一声: “大人有令,一刻钟内,驱赶闲杂人等!” 继而,这个梨堂刺头双膝一沉,竟猛地纵身一跃,跳上了隔壁那艘船只。 挥舞刀鞘,砰砰乱打,更一脚将一个上前理论的读书人踹进了湖水里。 有他做表率,其余官差也都有样学样,纷纷跳跃,离得远的,更干脆放下小舟,直接追过去。 勒令船夫立即驶离,不得打扰赵大人观景。 有反抗的,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时间扑通扑通,不少风流倜傥的才子,如下饺子一般,掉进冰冷的江水里,朝着岸边扑腾。 几艘船只上更是一片混乱,女子尖叫哭喊声连连。 “啊……打人啦!” “官爷饶命……我们这就走……啊……噗通!” “光天化日之下,你等怎么敢如此跋扈行事?还有有没有王……哎呦!” “我父亲乃是……” 侯人猛一刀鞘抽过去,将一名权贵公子打的抱头鼠窜,他狞笑地呸了一声: “管你爹是什么人,王爷我们都敢揍,都给老子滚!” …… 船上。 目睹这一幕的小郡主脸色都不对了,她甜美文雅的笑容僵在脸上,眉头紧皱,看向身旁脸色淡漠的赵都安: “赵使君,如此行事,只怕传出去有损朝廷名声吧。” 她说话还算委婉,而丫鬟绿水已是眼神愤怒,觉得赵都安过于飞扬跋扈了。 她们对赵都安的行事风格,已算有所了解,但仍旧觉得不舒服。 赵都安却只笑了笑,幽幽道: “郡主不觉这些人碍眼么?多好的风景,看的人多了,也就俗了,世间的好风光,与美人,宝玉一般,都是私藏起来,少数人才能把玩的。” 徐君陵眉头皱的更深,她深吸口气,不与突然变得可恶起来的赵某人争辩,只是转身道: “既如此,使君一个人在江上赏景便好,我身子有些不舒服,烦请放下一条小舟,送我上岸。” 赵都安却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说道: “郡主这就扫兴了,哪有客人还没尽兴,主人先离场的道理?” 徐君陵转回身,裹着鲜红披风的她眉毛颦的更深,眼神幽幽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都安嘴角弧度上扬,眼中涌动着一股凛冽森寒的味道。 他抬手,在徐君陵诧异的目光中,按在她肩上,凑近了些,嗅着女子荷包的香气,轻声道: “郡主真的猜不到么?等下若这湖上真有外人来,留在这赏风景的人岂不是越少越好?” 徐君陵脸色凝重起来:“你认为今天会有危险?” 赵都安微笑道: “我也不希望有。但有备无患,只好留下郡主一起,只有这样,才能让令尊免除刺杀我的嫌疑啊。” 徐君陵脸色变了。 正要说话,忽然看到赵都安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 “嘘,你听,有人来了。” …… 排版先更后改 (本章完) 379.第379章 小天师驾临,赵奸贼领死 第379章 小天师驾临,赵奸贼领死 原本的时候赵都安并不确信,靖王会以何种手段对自己动手。 亦或是否真的敢于动手。 但当“间谍”吴伶送来那封密信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一切。 眼下朝廷与八王的利益方甫冲突,双方都没有做好撕破脸的准备。 所以靖王哪怕为了秀肌肉,也不会亲自动手,那么,背负“刺杀赵都安”这口黑锅最好的人,无疑便是匡扶社。 恰好靖王府与庄孝成的合作,本就不是秘密。 今天会有多少人来杀自己? 赵都安并不确定,但他不介意在抵达烟锁湖前,多做一些保命的准备。 比如他这几日,用话本小说为酬劳,得到了“六章经”中裴念奴一次出手的许诺。 又比如……刻意将徐君陵绑上战船。 以此刨除掉淮安王参与刺杀的嫌疑是其一,更重要的还是关键时刻可以拿她做一次挡箭牌。 无论靖王,还是庄孝成都绝对不会连同徐君陵一同刺杀,因为那无疑意味着与淮安王不死不休。 “你……” 冰雪聪明的徐君陵听懂了,但裹着红白披风的鹅蛋脸仍旧微微泛白。 这位长袖善舞的“交际”没料到,动辄撩拨自己的赵使君有这样绝情的一面。 而在赵都安说出“嘘”字后,烟锁湖上的船只剩下脚下的一条,整座湖都清静了下来。 从高空俯瞰宛若一汪纯净的碧玉,这是天赐的战场。 前往驱赶闲杂人等的侯人猛等官差已悉数回返,悄然拔刀在手。 四周安静下来,没有半点杂音,只有风声递来些许不易察觉的异响。 …… …… 与此同时。 烟锁湖数里外,一片茂密的树林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相比寻常人大了一圈的布鞋踩在林间枯枝败叶上,干枯的树枝“咔嚓”断裂,松软的林地留下一串不深不浅的凹坑。 于林间行走的,是一名老僧。 其身材魁梧如猿,穿着素而洁净的僧衣,脖颈上垂下一条由三十六枚佛头模样玉石串成的佛珠,每一颗,都有成人拳头大。 魁梧老僧手中持握一条镔铁禅杖,顶端呈月牙形,有上百斤重,可在僧人手中却轻飘飘如骑行拐杖。 老僧红润严肃的面庞上,没有半点须发,连眉毛都淡的几乎看不见,一双眼珠却呈现出淡金色,神秘玄妙。 若有通晓佛门之人者在,必可一眼认出,此人赫然是当今大虞佛门,神龙寺一脉,玄印住持之下三尊“菩萨”之一的龙树菩萨。 亦是昔年与玄印竞逐“天人世尊”落败,沉淀至今的老牌武僧。 前段时日,龙树菩萨离开其修行的寺庙,消失不见,却不想竟出现在了湖亭城外。 “咔嚓。” “咔嚓。” 龙树菩萨走出密林,前方出现了一条荒废的蜿蜒小道。 沿着小径,可通往烟锁湖。 初冬时节,小径上铺满了巴掌大的落叶,寂寥无人烟。 然而龙树菩萨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神凝重地望向了前方小道上,静静停靠的一辆马车。 荒废断裂,崎岖难行的小道上,如何会出现马车? 偏生那车厢更是纯黑色的,不知由何种材料所制。 拉车的马匹却毛色纯白,没有半丝杂色,且颇为神骏,不似凡马,额头处隐约有短短的凸起。 此刻正不安地踩踏蹄子,鼻孔中喷吐出两注白气。 “龙树菩萨,要去哪里?” 马车没有车夫,此刻车帘卷起,车厢内盘膝坐着一道人影,平静开口。 面庞红润无毛,眼珠呈金黄色的龙树菩萨将禅杖轻轻放在地上,瞬间沉入地面一尺。 老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天师府小天师又何以行经此地?” 马车内,被道破身份的张衍一大弟子,江湖中如神鬼般难测的“小天师”仿佛笑了下。 分明在笑,可搭配上那张天生凶恶如罗刹厉鬼的丑陋面容,便显得尤为狰狞。 小天师盘膝而坐,身上是松软的玄色神官袍,披头散发,膝盖上横放一柄剑身约莫五指宽的大剑。 剑名赤潮,因其通体猩红而得名,剑身上从上到下,铭刻“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个黑色篆字。 每个字,都勾勒的犹如符箓神文模样。 小天师笑道:“我问你去向,你倒反过来问我。” 龙树菩萨轻轻叹了口气:????“你我僧道,本该江水不犯河水。小天师且让开道路,老衲权当与你没见过。” 容貌丑陋,修为在天师府中排在六位天师弟子首位的小天师淡淡道: “龙树菩萨修行的早,贫道往日给你面子,尊你一声菩萨,莫非你真以为自己堪比玄印了? 呵呵,贫道懒得与你打机锋,听闻前段日子,这一次两家斗法,你那个叫天海的弟子给皇宫供奉里一个年轻人揍了一通,此番那个姓赵的后生来了湖亭,贫道索性来看一看与金简儿和天元子相熟的他是怎么个模样。 倒是你……鬼鬼祟祟藏在深山中,怕不是要做什么阴损勾当?” 龙树菩萨被戳破心思,本就泛红的脸庞更红了,却是沉声道: “天海既是老衲的关门弟子,老衲便去见一见那个赵都安,又如何?” “哈,佛门师尊倒真是教出来一群以大欺小的秃驴,”小天师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的黄牙: “若贫道不许呢。” 龙树菩萨双手合十,冷漠说道: “你要拦我?” 说话时,淡金色的眼珠微微亮起,胸口悬挂的一颗颗拳头大的佛头同时转动,将表情各异的“佛脸”朝向对方。 小天师并拢双指,于膝上赤潮剑刃缓缓抹去,剑身上血色如潮水涌动,一枚枚符箓篆字微放光芒。 他凶神恶煞的靛青脸庞上扯起笑容: “乐意奉陪。” …… …… “听什么?” 楼船二层,徐君陵心跳如擂鼓,却强装镇定,寒风拂面,她竖起耳朵却只听到风吹过水面的声音。 赵都安没有开口,站在他身后的霁月忽然轻声道: “水下有人,很多人,带着刀子。” 这位白瞳女术士站在船边,静静望着平静的湖水,抬起湿漉漉的手掌,似乎想要攥下去,却又收回手来,茫然道: “他们身上,有避水符。” 女术士扭头,小心翼翼请示:“我……去……?” 赵都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站在一层甲板上的沈倦却突然将长刀一丢,抽出匕首,咬在嘴里,同时脱下外袍。 侯人猛紧随其后。 那群此行从京城精挑细选的,极擅长格斗的禁军士卒有样学样,训练有素地脱下外袍,用嘴叼着匕首,眼神中溢出唯有杀过人才磨砺出的凶厉之气。 接着,仿佛早有安排一般,士卒们“噗通”、“噗通”,跃入水中。 腰身一扭,便如游鱼般,于水下朝着那群建成道水兵迎过去。 “京城禁军里能称得上精锐的,除了擅长某个领域的人外,便都是陆战,水战无一不精通的,但对我这种旱鸭子来说,坠入水中虽死不了,但也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羊羔了,所以凿船这种事,还是能免则免。”赵都安轻声说道。 徐君陵望过去,看不出他的情绪。 “郡主……” 丫鬟绿水脸色发白地凑过来,有点慌了,平素对外颐指气使的王府大婢,面对真正刀兵一样双腿发软。 徐君陵紧张地朝水面望去,却是看不出什么,整片湖平静异常,直到约莫几十个呼吸后,远处水面突兀绽放出一团团殷红。 那意味着双方士卒短兵相接,却只是刺杀的开始。 “来了。” 老供奉轻声说道,这位皇宫内地位尊重的蟒袍太监背着双手,望向远处。 赵都安也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如利剑刺来。 不出预料,赫然是前几日遁走的青衫大师兄,断水流。 断水流仍旧是一身灰扑扑的短衫,脚下踩着那根束发的木簪,只身渡河。 自远处来时,身后的湖面蒸腾起浩渺的雾气,竟当真应了“烟锁”二字。 “姓赵的!你断爷爷来了,速速将宝甲奉上,否则我可不会再如上次留手!” 断水流哈哈大笑,依旧是上次的理由,只是这次,身旁没有了徐景隆。 “手下败将,去去来来,惹人厌烦。” 海公公嗤笑,没等赵都安开口,人已一步踏下楼船。 身形掠出时,手腕一勾,寒霜剑“蹭”的一声掠出剑鞘,落入老供奉之手。 口中却朝后递出一句: “上次带你京城中观战破境,这次破不了但也要看好了。” 海公公也不用半点借力,人踩在湖面上,如履平地,身影只一晃,便闪出十几丈,将只身渡河的断水流拦在了烟锁湖上。 “说的轻巧,我也要有心思分神才好啊。” 赵都安无奈撇撇嘴,命令船上那以码头官员为首的,负责撑船的一群已经吓呆了的船夫用力,将楼船开的距离两个世间圆满境的高手远一些。 并抽空朝徐君陵笑道: “对了,郡主可会水?若等会这船禁不住气机撕裂成两截,咱们江南的大才女可就要成落汤鸡了。” 徐君陵瞪圆眼睛,不明白这人为何还有心思开玩笑,正要回嘴,却忽听船后,另一侧方向有一名江湖客从山上飞来: “赵贼领死!” 原皇城禁军大统领,齐遇春,枪出如龙。 …… 下章零点更新 感谢kris978的785点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380.第380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第380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齐遇春出现了! 这位匡扶社中,座次仅排在庄孝成之下的大统领昨夜就已出城,提前埋伏在了烟锁湖附近的山坳里。 并始终收敛气息与杀机,避开了包括海公公在内,所有人的感知,就仿佛山间荒草里的一颗石头。 直到此刻,伴随海公公被断水流牵引住,趴伏在湖畔一侧山头荒草内的刺客,才终于显露身形。 赵都安在听到“领死”二字前一息,神章中品附带的感知能力,就令他脑海中朦胧呈现出危机源头。 因此他猝然转身时,正看到冬日枯黄的草丛中,骤然飞起一道披着蓑衣,有一张坚毅脸孔与青色胡茬的武人。 齐遇春飞起的瞬间,便抽出一条长枪在手上。 那气势不凡的长枪以破布和稻草裹着,外人看去更像一条棍子,这会伴随齐遇春双臂一震,手腕于长枪末端一“拧”。 覆在长枪上的伪装四分五裂,显出一条反射寒芒的大枪。 “啊——” 徐君陵与丫鬟近乎同时发出惊呼声,不只是她们,还有远处湖泊岸边那些尚未散去的游人。 其中不少都是刚被驱赶上岸,心中犹自愤愤不平,却意外目睹了江上的变故,此刻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些游在岸边,尚未爬上去的读书人们更是脊背发寒,对赵都安的愤怒咒骂一时戛然而止,生出强烈的恐惧。 尤其目睹那从山中俯冲而下,如猛禽扑向楼船的武道高人,更是生出强烈的庆幸。 “迎敌。” 赵都安没有理会耳畔的尖叫,平静地开口。 而早在他出声前,浪十八与霁月已同时扭头,拦在赵都安身前。 几乎是本能,二人判断出,这飞扑来的武人极为强悍,只怕并不逊色断水流太多,非二人合力,难以护赵都安周全。 “噌!” 浪十八悍然跃起,长刀裹挟狂暴的刀气迎上,霁月红衣飘摇,消失在水中,湖上有漩涡凝聚。 有老供奉之前的点评,赵都安对于齐遇春这边并不太紧张。 相信两人不说退敌,但阻拦一阵并不问题 ——也幸亏楼船在湖中央,而湖水是霁月的主场,齐遇春虽膂力惊人,却难以在水中设伏,因此扑杀距离足够令两名护卫主动迎上,将这位大统领拦在外头。 因此,赵都安一惊之后,便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另外一端。 海公公掠出后,本想稳扎稳打,避免阴沟翻船,却在感应到后头齐遇春袭杀的气息后,临时改变了出招。 他意识到,这场刺杀规格极大,若真乃靖王所为,绝对会将三个护卫全算计在内。 所以稳妥起见,他必须放弃击杀,而是改为尽快击退断水流。 念头升起刹那,蟒袍老太监手中寒霜剑递出。 剑刃上“咔嚓咔嚓”凝聚冰,周遭气温疯狂下跌,剑刃前端,一缕细细的湛蓝剑气蔓延而出。 武举一斩! 出手便是成名绝技! 断水流脸色一变,似也没料到这老太监如此急切,却反而露出微笑来。 所谓的强手绝技,之所以能显出十足威力来,并非因招式本身强悍,而是在于前期一重重的蓄力。 若没了起先往来的一个个回合,逐步积蓄力道气势,硬生生强行打出绝技,其威力至少折损半数。 更会消耗气机,以至于乱了节奏。 “本就是走了下坡路的老太监,如此肆意耗费力道,莫不是要与我比气力澎湃么?” 断水流哼了一声,单脚一踏,木簪子猝然如利箭飚射而出,人却是朝后退去,退后的同时灰袍身影竟一次次闪烁,时而在左,时而在右。 湛蓝的剑气势如破竹,将那枚簪子居中撑裂,继而倏然扩散成面,封锁闪避余地,足见老太监对力道的掌控已是炉火纯青。 断水流避无可避,干脆双脚猝然朝水面一踏,轰然踩出一片水浪。 人借水势,身体前倾,双手并拢成掌刀,主动迎向剑气双手一次次劈斩下去,几乎拉出残影,那一截剑气也给他疯魔一般一口气削去十成之八九。 海公公一剑刺出,与断水流坚若钢铁的双手碰撞无数回合,二人交击,打的周围轰轰轰窜起一道道粗壮水柱,声势骇人。 连在水下搏杀的侯人猛等人,也纷纷被迫钻出水面,身周血水染红了大片,伴随尸体漂浮。 “郡主,快去舱内躲避!” 丫鬟绿水脸白如纸,吓得拽着小姐就要躲进船舱。 徐君陵虽也娇躯颤抖,却要镇定许多,扭头看向赵都安,凄然道: “你会放我进舱么?” 赵都安将视线从老供奉与断水流的厮杀中收回来,双眼竟已是泪水涟涟,那是他强行去观高出一个大境界的强者交手受到的反噬。 他眼珠泛红,语气没有感情地伸手按住了郡主的肩膀,将她原地转了一个方向,自己也迈步紧紧站在她身侧,轻声说:????“在我身边不好么?” 徐君陵咬着嘴唇,发出一声叹息,却已全然没有因这句话中的所谓撩拨意味而有所反应,只是说: “齐遇春,是他对吗?” 以她的身份,认出大统领并不意外。 与海公公那边近乎旗鼓相当的厮杀不同,这一边却是攻守分明。 “醉鬼”浪十八一条弯刀挥舞的密不透风,却全然是一个“守”字。 与藏身湖底,反复施展水泽之力的霁月配合,死死将披着蓑衣,手持一柄名为“破碎”的名枪的大统领拦在界限之外。 这策略极为理智,二人在后湖多年,本就擅防御外敌,这会将赵都安当做后湖的黄册库来守。 一个天上,一个水下,愣是隐隐有种军阵中互为犄角的架势。 齐遇春并不老,还未到四十岁,青色的胡茬却为他平添出几分沧桑来。 他的前半生可谓辉煌,一路做到统御禁军的位置,整个家族也深得老皇帝信任。 却因家族决策倒向二皇子,而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玄门政变中,齐遇春被女帝击败,拼着重伤为代价逃出京城,躲在荒山僻壤养伤。 等恢复些后,才敢入城探知消息,便得知整个齐家上下几十口人,皆因政变而被枭首,独留他一个子弟,与些许家族旁支尚存。 齐遇春迷茫了许久,想过杀回皇宫,手刃女帝复仇,但明白除了送死没有意义。 浑噩之际,庄孝成联络到他,与其聚集残党,拱卫二皇子遗孀子嗣,试图“拨乱反正”。 齐遇春才觉活着有了新的意义。 此番刺杀赵都安,乃是主动请缨,齐遇春觉得,虽杀不了女帝,那若能手刃女帝宠幸的男人,或也算是复仇的一种。 “嗤嗤嗤……” 此刻,面对面前坚固如城墙的刀气与下方盘旋的庞大水蛇,齐遇春眉头紧皱,手中的霸王枪频频出手,打的浪十八一次次败退,嘴角溢出鲜血。 他一枪突兀刺向湖底,霁月抱住枪尖,双手一推,任凭鲜血弥漫,人却再次沉入湖底。 他有信心,能将这两人击败,但能否赶在海公公回援前,却说不好。 “要不要出死力?” 齐遇春心中犹豫,是否要拼着受伤的代价,强杀赵都安。 但想到庄太傅的叮嘱,以及对靖王的了解,硬生生忍了下来。 …… 船上。 “他好像打不进来。” 徐君陵小声说着,许是知道这群人的目标不是自己,愈发镇定了几分。 赵都安却缓缓颦起眉头,武夫的警觉,令他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眼前依稀有一幅画面隐现。 “嗤嗤——” 他右手袖子中,金乌飞刀化作一抹暗光,开始围绕着他自己盘旋飞舞,衣服下的六符宝甲也随时可以激发。 可视野范围中,还有什么敌人呢? 赵都安心中一动,忽然粗暴地拽着徐君陵挡在自己身前,那股危机预感骤然减弱。 “……”赵都安又调整站姿,错开身体,危机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看似是拉扯郡主,却不动声色反复换了几次位置,终于判断出危险源头的准确方位。 “还有杀手藏在那里么?”赵都安轻声呢喃。 徐君陵被他生硬地拽着,试图挣扎,惊呼连连: “你放开我,我不是你的肉盾!” 她猜出了赵某人的险恶用心。 赵都安看了眼神惊恐的她一眼,忽然露出饱含深意的笑容,松开手,笑道: “弄疼你了吧。” 徐君陵一愣。 与此同时。 远处,那一座巨大的地神像头颅方向,微微张开的大口内部,竟藏着一个巨大的山洞。 一名手持弓箭的神射手,弯弓搭箭,死死瞄着远处湖面上,与徐君陵站在一起的赵都安。 (本章完) 381.第381章 赵都安:陆王妃,我们又见面了(二合一) 第381章 赵都安:陆王妃,我们又见面了(二合一) 靖王为布置这场杀局,埋伏了多少后手? 在真正出手前,除了这位藩王外,无人得知。 地神像巨大的头颅内部,穿着夜行衣的神射手双脚如钢钉,死死钉在覆满灰尘的岩石地面上。 身躯宛若死物,持握手中那只造型奇异,明显并非凡物的“镇物”弓箭,纹丝不动。 唯有每次呼吸,蓄满力道的箭矢尖端才有微不可查的摇晃。 这名效力于靖王府的神射手没有名字,在官府的户籍名册上,查无此人。 黑衣蒙面的他昨夜登山,在这洞窟中等到天明,蛰伏不动,终于在此刻等到了出手的时间。 神射手裸露于外的眼眶上,佩戴着以皮带绑缚的镜筒,额头沁出细密汗珠,死死锁定远处楼船二层的赵某人。 方才,他有一瞬间想要出手,却好死不死,给淮安郡主挡住,只好按耐住。 却见赵都安好似与郡主有了争执,两人撕扯迈步,频频错开又重叠。 神射手不断调整方向。 终于。 船上的两人分开了,面对面对视,镜筒中的赵都安甚至朝后退了一步。 好机会! 就是现在! “嗡!” 空旷的山洞中,绷起弓弦震颤声,地面的灰尘如浪翻卷,弓胎中积蓄的法力灌入那支黑色的箭矢。 缭绕起玄奥光辉。 一箭掠出地神像口,化作一缕金光,以恐怖至极的速度,朝湖上楼船掠去! 速度之快,拉出锐利的引爆声! “弄疼你了吧?” 船上,听到赵都安微笑说出这句话,剧烈挣扎的徐君陵怔住,生出困惑来。 她方才以为,赵都安冷酷到真要拉她做人肉盾牌,虽心中知晓,这本就是自己被胁迫至此最大的用处。 却仍难免心慌恐惧,夹杂愤恨。 可几番拉扯后,对方却又松开手,甚至后退了两步,这古怪举动令她一股怒气难以抒发。 “你少做好人!” 徐君陵发丝凌乱,黏在她湿乎乎的脸上,冷声正要叱责几句,耳廓中,却突兀传来音爆声。 眼角余光,骤然瞥见地神像方向有金光掠过湖面。 “小心……”近乎是下意识地喊出这两个字,可一个“小”字刚吐出,挟裹恐怖动能的破甲箭,便已至眼前。 那支蓄满法力的箭矢,威力足以瞬间撕碎缺乏宝甲护持的头颅,哪怕神章境的护体罡气,也能洞穿。 断水流?齐遇春? 都只是引走他身边护卫的棋子,真正的致命一击,早已埋伏良久。 徐君陵几乎已脑补到,下一秒赵都安头颅在她面前,如西瓜般爆裂开的情景。 然而…… 不知是命运的巧合,还是预定的闪避。 在箭矢掠过湖面的同时,微笑与她对视的赵都安仿佛为了听清她的话,而侧了下头,将一只耳朵低了过来,脚下却微不可查后退半步。 于是,那一枚缭绕金色电光,近乎于炮弹威力般的箭矢,就这样擦着赵都安的头,于二人之间的空气里掠过。 箭矢瞬间钉入楼船的船舱,恐怖的动能将整整第二层的舱室摧毁的四分五裂! 木屑乱飞! 一心想要躲入船舱的丫鬟绿水惊恐地目睹这一幕,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手脚冰凉,几乎晕厥过去。 射偏了?! 这个念头从徐君陵心头升起的刹那,她看到赵都安毫无征兆,抬起手臂朝地神像方向一指。 这一刻,他师从海供奉的弹水之法,与师从马阎的蓄力之术叠加,辅以武神图中,学自太祖皇帝的剑法真意。 混合如一。 赵都安轻声吐字:“开天。” 那从方才开始,就一圈圈绕着他飞舞的金乌飞刀,骤然提速,于空中擦出扭曲火焰。 以不逊色于箭矢的速度,循着“弹道”掠过湖面,跨过数百米,准确刺入地神庙敞开的大口! “噗!” 山洞内,穿着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神箭手茫然地摘下镜筒,微微低头,伸手摸了摸脖颈,指尖尽是鲜血。 他的脖颈上缓缓浮现出一条细线,继而身躯倒下,一颗头颅滚出数步。 染血的飞刀雀跃着,在洞中巡视一圈,才重新原路返航。 道门神仙手段中,有飞剑千里取人头,赵都安不及仙神,一刀既出,口中低低念出唐朝吕祖《绝句》诗中尾句: “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他粲然一笑,笑容晃得徐君陵一阵头晕目眩。 “郡主,这一刀如何?” …… …… 山中蜿蜒小道上。 端坐于黑色马车内的小天师手中的赤潮剑也在震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掠空而出。 站在马车对面,相隔十丈的龙树菩萨身旁的禅杖早已自行拔出,胸前巨大佛珠上,一颗颗佛头表情或怒或喜。 二人遥遥对峙,彼此都摆出守的架势。 擅长战阵之法的将领往往明白以守为攻的道理,任何阵型,防御不动时都是最完美无懈可击的状态,一旦动了,便会破绽百出。 而率先露出破绽,于实力相差仿佛的高手而言,便极有可能奠定一场厮杀的胜败。 忽然,远处烟锁湖上的接连不断的几股气息升起,打破了二人对峙的气氛。 小天师皱起眉头,堂而皇之扭头朝远处望去,说道: “一、二、三、四、五……五个世间境,好大的手笔,其中两个熟悉的紧,武帝城走出来的断水流?另一个是皇族武神传承的动静,莫非是海春霖?还有谁?” 身材魁梧,面白无须的龙树菩萨没有被这个故意露出的破绽牵引,平静说道: “老衲来的路上,曾见齐遇春。” “齐家的那个用枪的?”小天师回忆了下,恍然道: “匡扶社也来了,啧啧,神龙寺、武帝城来了还不够,连那群政变失败的余孽都来凑热闹,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啊。 这么多人,还嫌不够?偏要你过去?莫非这便是所谓的狮虎搏兔,亦用全力?” 龙树菩萨微笑道: “老衲只是来替徒弟出出气,却不知前头怎么了。” “虚伪。”小天师凶神恶煞的脸上浮现不加掩饰的鄙夷: “我等修行之人,超脱尘世,从玄印执掌神龙寺后,你们这帮秃驴身上世俗气便愈发浓重,臭不可闻,往日里贪些信男信女的黄白之物也就罢了,如今又搅合起庙堂上的争斗,你们佛门世尊,开智就开了个这?” 龙树菩萨并不动怒,平静说道: “天师府清心寡欲,自扫门前雪,试图跳出三界,依老衲所见,才是大错特错。人生天地间,便是挣脱不开与人争斗的,躲入深山便是避世?既心存了‘避’之一字,便已是终生逃脱不开了。” 小天师骂道: “少与贫道打机锋,扯来扯去,不还是为了你们与西域佛门所谓的合流?争谁才继承道统?与皇权争斗又有什么差别?贫道话放在这,那边如何我管不到,但今日,你别想过去。” 龙树菩萨闻言,干脆盘膝坐在了覆满了落叶的林间,微笑道: “既如此,你我便在这里等个结果也好。” 小天师一怔,忽然面色一变: “那个靖王还安排了别的杀手锏?” 说话时,那匹拉扯的神异白马突然躁动地不断踏地,朝着某个方向发出不安的躁动声。 小天师面色一沉,却听前方盘坐的龙树菩萨悠悠道: “你若想走,也要看老衲答不答应。” …… …… “这一刀如何?” 烟锁湖上,染血飞刀掠过湖面,沿途水面被扯开一条细线。 赵都安抬手捉回飞刀,风轻云淡的外表下,紧绷的肌肉也是松缓下来。 非到万不得已,他当然不会将徐君陵拖进来。 一旦这位郡主有个闪失,淮安王那边也再难争取。 所以,他方才也是笃定暗中的杀手不敢冒进,才配合神章中品的感知,反向锁定其方位。 并诱骗对方出手,同时确定具体位置,予以斩首。 而船上这惊险的一幕,同样引起了另外两处战场的注意。 江湖人打扮的齐遇春心中升起惊愕的情绪,难以相信方才那般突兀的偷袭,都被赵贼完美躲开。 仓促间无暇思量如何做到的,他只知道,靖王埋伏的后手失败,这次刺杀的胜算大跌。 想到可能无功而返,齐遇春悄然做下决定,他丹田气海突然逆转,奔涌而出的气机以压榨手段,再跨上一个台阶。 手中那一杆名为“破碎”的长枪挥舞,势大力沉,猛地将浪十八砸入湖泊,溅起大团水。 水凝聚为一堵高墙,霁月重新浮上水面,双手掐诀,低声念了个“囚”字。 滚滚湖水抬起,顷刻间凝为一座囚笼,将齐遇春死死封在里头。 齐遇春冷哼一声,以家传的霸王枪法一枪破开囚笼,一根根水柱却又顷刻间愈合。 另一处,海公公在感应到箭矢偷袭时,便分出两分精神去,被断水流抓住机会,重重一拳递出,垂在横于身前的寒霜剑上。 那江湖百器榜上能排进前百的长剑骤然弯曲如弓,海公公受力飞退,见赵都安反杀一刀,眼珠微微发亮,暗赞了一声。 可等瞥见齐遇春暴怒如雄狮,大有以伤换伤,突破强杀的架势,心中一凛,再望向断水流时,眼中也带上了一丝焦急。 手中长剑一扫,湖面吹起千堆雪。 海公公一步步跨出,头顶白头发转黑,气势隐有攀升架势。????大有同样学齐遇春,逆转气机,换取力量暴增的气势。 断水流眼皮狂跳,立即收拳转为防守。 他虽因一些原因,答应靖王出手,可却没有以命搏命的想法。 若真将这老太监逼急了,断水流暗忖自己哪怕不死,也要重伤,又是何必? 海公公却洒然一笑,看出断水流不敢以伤换伤的弱点,欺身而上,准备快刀斩乱麻,将其击退,回援楼船。 然而就在这一刻,海公公突然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 不只是他,包括断水流与齐遇春,都同时露出错愕表情,望向湖中央的楼船。 赵都安刚竭力斩出一刀,恰是神经松弛舒缓的档口,忽见楼船下方的湖底忽然荡开一圈圈奇异涟漪。 那是一个巨大的,原型的法阵,不知以何种方式潜藏于此,此刻徐徐浮现,将整艘船笼罩其中。 法阵中斑驳的光点升腾而起,蓦然凝聚为一道女子身影。 其一身青衣,蒙着面纱,看不出容貌。 甫一出现,便察觉到四周一名名强者目光扫来。 靖王妃陆燕儿动作毫无停滞,一闪身出现在破碎的船舱上。 柔软的右手抓住赵都安的肩膀,手指刺入,将赵都安硬生生拽了下来,与她一起跌入法阵中,消失不见! 伴随两人离开,那湖面上奇异的圆形法阵也黯淡消失。 只留下徐君陵和丫鬟等人,呆怔怔立在甲板上。 传送!? 还有杀手? “糟了!”海公公、霁月、浪十八等人脸色大变。 …… …… 痛! 很痛! 赵都安紧闭双眼,感觉浑身被某种无形力量牵制住,动弹不得。 唯有肩膀位置传开剧痛,他知道,是那突兀出现的女术士手指刺穿了他的肩膀。 心神巨震中,他却并没有太多惊慌。 在他的预想中,靖王若真要出手,闹出多大的架势都不意外。 湖亭刺杀一旦失败,就意味着靖王在这场斗争中落入下风,很可能导致淮安王倒戈。 他只是疑惑,这突兀出现的女术士是何方神圣,那奇异的法阵,又会将自己带往何处。 约莫十次心跳后。 赵都安只觉那股牵制的力量骤然一松,他终于能撑开眼皮,只见自己凭空出现在一片山林上方,继而朝林中跌落! “彭!” 身体砸在地上之际,他以武夫力量滚了下,袖中飞刀倏然朝上空掠去。 却被陆燕儿轻描淡写抓住,穿着青色长裙,扶着面纱的陆王妃瞥了在掌中挣扎的飞刀一眼,嗤笑一声,口中念咒,飞刀登时金光溃散,给她随手丢在地上。 看着地面上半跪着,稳住身体仰头望向自己的赵都安,陆王妃手中一抓,突然出现了一柄剑。 她以剑下压,赵都安只觉身体一沉,身周撑起的六符宝甲虚影溃散,他浑身力量竟好似被“封印”一般,被死死压制住。 更被剑气掀起,腾空数尺,继而狠狠仰头摔在地上,发出闷哼声。 好在地上铺满了陈年的落叶,坠落时周遭枯黄落叶如水般溅起。 赵都安躺在地上,剧烈喘息,肩膀位置鲜血溢出,他能看清周围是一座明显远离人烟,荒僻的山林。 四周只有光秃秃的树,密密麻麻如长枪刺向天穹。 青裙女人手持长剑,从空中飘然落下,脸上的面纱轻轻抖动,掀起,显露出她脸上覆盖的一张银色的古朴面甲。 面甲? 赵都安大脑嗡的一下,脑海中刹那间有无数念头闪过,见女人一剑便朝他胸口刺来,赵都安突然脱口道破对方的名字: “陆燕儿!?你是靖王妃!” 长剑蓦然停下,陆王妃温润秀丽的眼眸眯成一条细线。 …… …… 湖亭城中。 某座大宅中,气氛寂寥而肃杀。 屋檐下,摆着一张椅子。 气度尊贵儒雅,手抚一只平安无事牌的靖王徐闻坐在椅子里,静静望着烟锁湖方向。 只是因为距离太远,哪怕世间境强者交手,在城中的人却依旧无法感知到。 “父王,”忽地,徐景隆迈步缓缓走来,轻声问道: “陆姨娘出门去了?” 陆燕儿作为后母,被他以姨娘称呼,而非母后。 躺椅上,靖王面色淡然,好似戏台下听曲观戏一般神态,轻轻“恩”了声。 徐景隆站在一旁,见四周无人,小心翼翼瞥了父王一眼,才试探道: “陆姨娘去何处了?” 身为世子,徐景隆了解王府许多事,比如靖王府密谍,他就早已可以插手。 但还有一些隐秘事,他虽隐隐知晓,却不知具体了。 比如整个王府究竟有多少底蕴,父王又如何请动的断水流出手……于他而言,都是谜团。 也包括这位王妃。 徐景隆并不知晓父亲与陆燕儿具体是何种关系,却知道,陆燕儿绝非凡人,似也是王府内的高手之一。 靖王撑开眼皮,扭头轻轻看了恭敬立在一旁的儿子,沉默片刻,笑了笑: “罢了,与你说说,倒也无妨。此番你于江上试探那赵都安有功,也该教你知晓。没错,你那陆姨娘乃是江湖术士,亦是世间境的高手,此番去了烟锁湖,亲自诛杀那姓赵的贼子。” 徐景隆故作惊讶: “姨娘竟是这等高人?江湖中却不曾听闻有这号强者。” 靖王淡淡道: “江湖水深,那所谓武道金榜上所列的又岂是全部?多少高手都藏在水下,不为人所知罢了。 呵,其具体来历,你倒也无需细究,只要知道,她是六百年前,曾与咱们大虞朝太祖皇帝一度齐名的江湖第一女术士,裴念奴的后人即可。” “裴念奴的后人?” 徐景隆真的惊讶了,“据孩儿所知,历史上那位传奇术士似并未孕育后代啊。” 靖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谁说一定是裴念奴生的?那裴念奴就没有兄弟姐妹?” 徐景隆这才恍然: “所以,陆姨娘是裴家的后人?” 他没深究姓氏不同,要么是女子嫁人改的姓,也勉强算后人,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为了避免暴露身世,改了姓氏。 不重要。 靖王微微点头,平静道: “陆燕儿身为其后人,所修之传承,亦是那裴念奴所留,其家族世世代代,苦苦寻觅裴念奴昔年死后,留下衣钵,却都未能寻到,只知道,其死后最终线索与我们徐氏皇室有关,故而,为父以助其寻回传承为代价,令其嫁入王府,保护为父安危。” 徐景隆好奇道: “那裴念奴的传承有何特殊么?竟令其一代代苦苦寻觅?” 靖王心情不错,破例解释道: “这倒要涉及她这一支世代相传的传说,据说,那裴念奴昔年惊才绝艳,亦曾是天人境,甚而因所修术法特殊,曾触摸到人仙的些许皮毛,曾闯入西域,杀了一个来回,与佛门仇怨还不小…… 呵呵,这都是太久远的事了。据说,这裴念奴曾从西域佛门祖庭,抢回来一件佛器,鼓捣出了肉身死而神魂不灭的法门。 故而,其后人始终相信,这女术士未死,而是存活着。” 徐景隆大惊: “岂会有这等法门?寿数乃天道之规,历代天师,佛门法王都无法长生久视,一个女术士再强,又其能做到?” 靖王嗤笑道: “正是此理。但奈何陆燕儿偏偏信,也就由她。不过为父派人调查后,却得知一件趣事,这一脉术士修行,祭炼面甲在脸上,人死而面甲不灭。 若得了高境的面甲,便可驱使修持低境面甲的术士,后者不得违抗,却是一股子邪道滋味了。” 徐景隆眼睛一亮: “既如此,若我们得了那裴念奴留下的面甲,岂非可以彻底操控陆姨娘?” 靖王叹了口气: “可惜,六百年前的古人了,又哪里容易寻得?” 摆了摆手,他结束了这个话题,望向烟锁湖方向,轻声道: “你去打探一下,这时候,差不多该结束了吧。哼,区区一条皇权下的走狗,今日教他知道,本王杀他如屠狗。” …… 树林中。 “陆燕儿!?你是靖王妃!” 赵都安吐出这句话后,只见青衣王妃平静地摘下面巾,露出一张覆着半张脸的银色面甲,眼神冷冽: “你如何认出我的?” 陆燕儿很惊讶,很好奇。 所以并不介意稍微浪费一点点时间,满足下好奇心。 反正她已经传送出很远,没有坐标,哪怕海公公等人立即前来寻找,一时半刻,也不可能寻到这里。 而以她的修为,有足够的自信,掌控赵都安的生死。 赵都安沉默了下,忽然语气古怪地说:“真的是你。” 之所以能认出对方,完全因为当他方才看到这神秘术士时,那种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令他立即想到了当初来拙政园的王妃。 而真正令他惊讶的,还是对方脸上的银色面具。 想到某种可能,赵都安神色愈发怪异,微笑道: “陆王妃,我们又见面了。” (本章完) 382.第382章 王妃:属下愿为大人效忠(五千字) 第382章 王妃:属下愿为大人效忠(五千字) 又见面了…… 赵都安呈“大”字形,仰躺在冬日的荒山中,身下是堆积的枯枝败叶,视野中一株株巨树直插入灰色的天穹。 寒风吹过,树枝上便有零星叶子打着旋飘落下来。 他微笑凝视着持剑指着自己的陆王妃,眼神古怪至极。 当瞥见那银色的面具时,他就明白了当日二者见面,那股难以描述的“熟悉”源头在何处。 在于气质。 陆王妃身上有一股,他只在裴念奴身上见过的独特气质,难以描摹,却真实存在。 略微回忆,昔日在临封道,见那个名为“红叶”的影卫时,隐约也有相仿之处,但远不如陆燕儿与裴念奴接近。 靖王的王妃,是个强大的术士?不算太意外。 但其竟是裴念奴的传承人,就着实令他惊奇了。 “我问你答,不是听你说废话。” 穿着青色长裙,覆银色面甲的温润王妃声音很冷,手中的剑尖下垂一寸: “你如何认出我,若你不答,我不介意令你死前尝一尝凌迟的滋味。” 真是个残暴的女人啊……裴念奴掀我头盖骨,你又要凌迟我,果然一脉相承……赵都安腹诽,嘴上笑容扩散: “初见王妃时,便觉似我熟悉的故人,因此印象深些罢了,本官当日问王妃是否修行,果然是诓骗我了。” 陆王妃面露蕴怒,觉得自己被戏耍了: “死到临头,还有心思出言调戏,果然该杀。” 话落,就要手起剑落,斩杀赵贼人头。 “裴念奴……王妃你修行的,是这一脉的传承吧。”赵都安不急不缓道。 长剑再次寸止! 陆王妃面甲后头,眸中陡然掠过凌厉光芒:“你如何识得?” 赵都安微笑道: “本官曾接触过一名朝廷影卫,也是如你一般的覆着面甲,你可认识她?” 影卫?陆燕儿愣了下,有些茫然。 六百年过去,曾经的裴家早已开枝散叶,不知分出去多少血脉来,更遑论传承法门,任何有根骨者皆可修行。 故而,朝廷中也有修同法门者,细想来也不意外。 陆燕儿甚至不确定,对方是否与自己算亲戚,哪怕是亲戚,怕也是早出了五服的了。 “看来是不熟了,”赵都安遗憾叹道,“王妃可否为本官解惑,你这面甲传承从何而来?又如何与靖王搅合在一起?” 陆王妃长剑再次下压,直接抵在赵都安胸口,冷声道: “你在审问我?将你所知的,关于裴念奴的消息都说出来,再乱说一句话,我便卸掉你一条胳膊!” 赵都安有些无奈,轻轻叹了口气,心想性子冷的女人果然不好沟通。 他闭上眼睛,于脑海中观想《六章经》,轻声呢喃: “请前辈降临。” 刹那间,识海深处,某座若隐若现的破败古庙中,无聊地坐在屋顶的嫁女女术士抬起头,视线仿佛洞穿了图卷与真实的界限。 赵都安清晰感觉到,一股磅礴的,阴性的力量突兀降临于他的识海,并迅速扩散至他的身躯。 神章境界,可召唤所修神明降临尘世。 此刻,裴念奴如同阴魂附体,裹挟着澎湃的法力与赵都安合二为一。 树林中。 陆王妃突兀生出强烈的不安,几乎没有犹豫,她白嫩的手掌按住剑柄,狠狠朝下刺去! 然而,赵都安覆着淡淡红光的右手,却悄然抓住了剑尖。 平静地…… 攥住。 攥住? 陆王妃愣住了,脸色骤然一变,望向赵都安的脸孔。 只见他蓦然撑开双眼,瞳孔中涌动着电浆般的红,他仿佛失去了人应有的情绪,犹如被触怒的神明。 “你惹到我了。”赵都安吐出这句话,身体竟直挺挺地立了起来。 陆王妃心神俱震,惊骇望见手中长剑被滚烫的绯红气息溶解,化为一滴滴铁汁。 仓促下,她只来得及在身周套上三层术法护甲,继而,便见赵都安一拳打出。 “砰!” 澎湃的法力伴随拳劲涌出,一瞬间,三层护甲宛若纸糊的,被撕裂,陆王妃身影如炮弹般,呼啸倒飞出去。 狂暴的法术力量,卷起狂风,整座林中无数落叶如瓦片般被掀起,纷纷扬扬洒落空中。 方才强大神气,掌控一切的陆王妃面甲的银甲明灭不定,几乎崩开一道裂纹。 嘴角喷出一口鲜血,如沙袋般翻滚着狠狠撞在远处的山石上,浑身骨头几乎断开,眼神中却尽是难以言喻的惊骇! 在她的感知中,赵都安身上的法力其实并不比她强出许多,仍旧处于“世间”层次内。 按理说,同境界的法力对轰,绝对不至于令她毫无还手之力。 但偏生,当赵都安出手,陆王妃惊恐地发现,自己浑身的修为仿佛被某种近乎血脉的力量压制了。 就如凡人于山中遭遇猛虎,两股战战,难以动作。 这一刻,她见赵都安如畏猛虎。 一身修为愣是发挥不出一成,被全面克制,削弱到了近乎凡胎的程度。 “怎么会……你……” 陆王妃未回神之际,就看到远处站起身的赵都安抬起右手,朝她虚抓。 陆王妃脸色大变,就要遁走。 旋即,那漫天飞舞的落叶倏然凝聚为两条长长的“锁链”,将她捆缚起来,狠狠沿着来路拖曳回到了赵都安脚下! 毫无还手之力! 陆燕儿心中生出强烈的恐惧与茫然,想说什么,却给赵都安抬手凌空攥住了白皙的脖颈。 她的双脚在空中乱蹬,双手试图掰开禁锢脖颈的铁手,脸色泛白,如凡尘的弱女子。 “不……” “不……” 陆王妃竭力瞪圆了眼睛,已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股法力窜入双瞳,开启天眼。 而伴随“天眼”开启,陆燕儿看到了令她悚然的一幕。 只见,赵都安身后,朝着天空延伸出一条条由法力凝聚而成的虚幻红线。 那一根根红线一头连在赵都安身上,如提线木偶,另外一头,尽数收在半空中一道虚幻身影素白纤长的手中。 那是一个古装女子,身披古朴的大红嫁衣,面上覆着暗金色的神秘面甲,只露出半只雪白精致的下巴。 一只手攥着红色细线,将法力渡送给赵都安。 另一只手握着一根金红二色缠绕的古怪秤杆。 此刻,她凌空悬浮于半空,凛然威严如神。 六百年前,江湖第一女术士,裴念奴降临尘世! 两人目光触及瞬间,原本剧烈挣扎的陆燕儿如遭雷击,她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只暗金色面具,与嫁女女术士的模样,眼神中透出一抹亮光,夹杂着无尽的震惊与惊喜。 与此同时,裴念奴在看清对方脸上,近乎龟裂的银色面甲后,颦了颦眉,倏然收回半数红线。 赵都安眼孔中电浆般的红色骤然淡去,他只觉身体猛地空虚下来,法力抽走,右手禁锢不住对方,将青衣王妃朝地上一丢。 “咳!咳咳咳!” 陆燕儿跪伏在地上,甫一解脱,便捂着喉咙大口喘息,伴随咳嗽。 狼狈至极。 失去红buff加持的赵都安感应着气海内,一刻不停被消耗的气机,扭头看向裴念奴,扬了扬眉毛。 传递出一个念头:“前辈,这是……” 裴念奴没搭理他,眉头紧锁。 而地上的王妃此刻却忙抬起头,开着天眼,激动且不敢置信地望向凌空而立的女术士,试探道:“先……先祖?!” 先祖? 赵都安眼神愈发古怪起来。 “替本座……问她……身份……”耳畔,传来裴念奴的声音。 她降临尘世的方式,近乎于神明,无法直接与外人交谈,必须借助赵都安这个“信徒”作为媒介。 赵都安俯瞰跪地的王妃,似笑非笑: “裴前辈叫我审一审你,王妃,现在可以说了吧?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陆燕儿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被问询才回过神,也意识到她无法直接与先祖交谈,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完全想不明白,为何家族苦寻几百年都无结果的先祖,竟会降临在赵都安这个小白脸身上。 第一个念头是怀疑,但转瞬间便打消,其余的可以伪装,但从裴念奴身上,传来的实打实的,基于传承的压制力,却无法作假。 那是只有这一脉传承,才具有的特性,金甲为尊,银甲次之,铜甲垫底。 等级分明。 上一级,非但可以完全压制,更可以远隔千里惩戒下级。 而暗金面甲,历史记载中,唯有裴念奴一人修成。 “是……是……”陆燕儿下意识回答。 不出预料,其的确是当先裴念奴家族的后人,因当年裴念奴得罪的人太多,其死后整个裴家为了躲避追杀,隐姓埋名分散各处。 陆燕儿这一支,改为“陆姓”,她自小就于修行极有天分,后因江湖仇杀,失去亲人,成为这一支仅剩的血脉。 为了继承家族使命也好,为了寻到先祖传承,以完成晋升,更进一步也罢。 总之,陆燕儿苦寻裴念奴踪迹多年,后因线索指向皇室,而她又显然无法进皇宫调查,而意外得到了靖王的承诺,为其做事。 整个过程,并不复杂。 赵都安听完,也是颇觉命运奇妙,谁能想到,还有这么巧的事…… 而且,这面甲压制的规则,怎么听着邪里邪气的……不像正道,反而有点邪道术士的意思。 难不成,裴念奴修的神明,算作邪神?嘶…… “先祖!” 跪在地上,青衣染血的陆燕儿神色激动: “我们苦寻您数百年,家中长辈始终传说,您没有死去,今日得见,恳请先祖回归,以聚拢昔年散落江湖的族人……” 裴念奴安静听完,虽隔着面甲,但仍透出一股沧桑与寂寞之色。 她看向赵都安,平静说道: “告诉……她……我已……死去,不必执念……” 说完,不等赵都安回应,便主动扯断所有法力红线,消失于尘世,回归六章经。 挂断了……赵都安眼皮跳了跳,心中又呼唤了几声“前辈”,裴念奴却好似触及伤心事,压根不回应他了。 “先祖?先祖?!” 陆燕儿目睹嫁衣女术士转身消失,茫然地四下望去,发出凄厉呼唤。 赵都安咂咂嘴,感受着体内为了维持裴念奴降临,消耗的所剩无多的气机,主动断开观想,这样一来,裴念奴再也感受不到外头发生的事。 他俯瞰陆王妃,声音奚落:“别喊了,王妃,裴前辈已经回去了。” 陆燕儿茫然地看向他,期待一个解释。 赵都安面不改色道: “裴前辈说,她对你很失望,参与世俗朝廷之争也就罢了,竟还甘心侍奉靖王这等反贼,沦为凡尘权贵的走狗,辱没了她,更辱没了这门传承。如此后人,竟还有脸面请她回归?” 陆燕儿如遭雷击,脸色一下白了数分,颓然瘫坐在地上,嘴唇嗫嚅: “我……我……” 说着说着,银甲后隐隐有泪水滚落,只觉惭愧,无地自容。 是了。 先祖六百年前何等风姿?那是与大虞太祖皇帝平分秋色,位列天下最强者行列的人物。 更以秘法,几乎成为神明,能做到六百年不死,闻所未闻。 这等样的先祖,该何等骄傲? 而自己呢? 这么说,方才先祖对自己出手,应该就是怒自己不争,而愤然惩戒吧? 赵都安见她失魂落魄,信仰崩塌的模样,话锋一转: “不过……裴前辈又说,要我转告你,等你有朝一日,真的对得起她后人的身份后,再来找她。” 陆燕儿本已如死灰的眼睛再次燃起光亮,她爬了起来,急不可耐地望着赵都安,语气激动: “我该如何做?先祖才肯再见我?” 赵都安一副看蠢货的模样,道: “你还想不明白?自然是弃暗投明,裴前辈与我站在一处,而你却与靖王这等反贼在一处,与我为敌,便是与你的先祖为敌。” 陆燕儿如遭棒喝,陡然醒悟过来,她先是露出喜色,旋即察觉不对: “可你方才说,先祖愤恨我为权贵做走狗,但你不也是……” 赵都安面无表情,斥责道: “你可知,我师承太祖皇帝?修的武神途径?能与你相同? 若抛开凡俗帝王将相,以修士的师门传承论,我与当今女帝乃是同门,与海供奉亦是同门。 同门之间,本就为一体,你可知裴前辈为何受我召唤?便是因,裴前辈当年也加入了太祖皇帝这一门派,你还不明白么?” 陆燕儿恍然大悟。 是的,她忽略了这一层,修士的世界与凡俗不同,讲究的便是师承。 此刻一经点破,她当即道: “我愿弃暗投明,加入武神一脉,只求赵大人帮我向先祖解释……” 赵都安揶揄一般笑着摇头: “陆王妃,你前脚还在刺杀本官,身上还有王妃的身份,你教我如何信你?” 陆燕儿站起身,裂开的面甲后,眼神冷冽: “我这就回湖亭,杀了靖王父子,做投名状如何?” 裴念奴的出现,令她当场转换立场,相比于靖王那张空头支票,俨然是赵都安这边更可信。 “……且慢!” 赵都安吓了一跳,却是拦住了对方,思索了起来。 直接杀了靖王?必须承认,这是个极有诱惑力的条件,他的确心动了。 但赵都安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妥。 其一,杀死靖王,必然导致整个大虞朝政治格局发生不可测的变化。 如今勉强还算稳固的格局,会顷刻间被打破,这从全局来看,未必是好事。 毕竟,八王里还有七个,抛开靖王,云浮的慕王同样有做龙椅的潜力,八王存在,彼此还能制衡,若打破了,是好是坏,是没法清楚判断的。 其二,这么大的决定,是他这个监察使的身份,不可以做的。 他只是臣,且并未向女帝禀告过,他没有私自做这种大事的权限。 官场上,越权做事,哪怕在战时都是危险的,何况非战时?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赵都安怀疑,靖王没那么好杀。 否则,拥有天人境战力的女帝,为何不干脆独自下江南,直接将八王全宰了? 无论是顾忌遗臭万年,还是格局不可轻破,亦或靖王这个老阴比肯定藏了保命手段。 总之,这件事女帝没做,肯定有原因,赵都安便也不能做。 “你确定你杀的了他?他没有保命手段?”赵都安平静问道。 陆燕儿沉默了下,摇头说道: “无法确定。徐闻此人……心机深沉,身边护卫绝非知我一个,而且,当初他请我加入,我曾尝试露出杀念,感受到了他身上有令我忌惮的东西。” 这才合理……有胆子对抗女帝,岂会没有底蕴?赵都安问道: “你知道他都有哪些底牌?” 陆燕儿摇头道: “我知道的很少,我虽替他做护卫,却不参与他那些事,他也对我颇为提防,不只是我,连他那个儿子徐景隆,都只知道不太重要的一部分。 我只知道,靖王与武帝城那边,有某些隐秘联系。还暗中在建成道练兵,挖空了一座山,做火器工厂。” 接着,仿佛要表明心迹,她一口气将所知的情报,悉数道出。 令赵都安收获颇丰,但涉及核心的东西,的确寥寥。 也不意外,靖王疯了才会给这个说背叛,毫无半点迟疑的王妃交底。 “这样吧。”赵都安思忖片刻,负手道: “我需要你继续潜伏在靖王府,今日你回去,就说我身上有底牌,召唤了神降将你打伤,其余的不要说。 之后也不要有意搜集任何情报,依旧如往常便好,等我命令。 放心,只要你弃暗投明,为我办事,裴前辈那边,我会替你说话。当然,选择权永远在你手里,你可以信我,或者信靖王。” 陆燕儿没有犹豫,忽然单膝跪地,如军中降将下属一般,认真道: “属下遵命。” 她很明白,该以怎样的态度和方式,与官员打交道。 既然她可以为了追寻先祖效力靖王,那改为效力赵都安,自无不可。 赵都安嘴角微微扬起,挥手道:“去吧。” “是!” 陆燕儿捡起地上仅剩半截的长剑,带着一身伤势,脚下缓缓浮现阵法,消失不见。 大片落叶纷纷洒下,唯独只剩赵都安一人,负手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嘴角抽搐了下: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回去啊。” …… 错字先更后改 感谢grapeforest的五百币,2022……7230的120点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383.第383章 “父王,赵都安带人打上门了!”(二合一) 第383章 “父王,赵都安带人打上门了!”(二合一) 空荡的山林中,只剩下大片落叶飘下来。 赵都安沉默,有些后悔方才为了维持逼格,没事先询问回归路线,不过眼下人已离开,他也只能自己走回去了。 “看样子,我传送的位置应该不算远。” 赵都安凭借超出凡人的听觉,隐约能捕捉到流水声。 “这会烟锁湖那边,不知情况如何……恩,我被带走后,断水流和齐遇春失去目标,必然会撤离,所以,老海他们应不至于有事,只怕眼下在找我的去向……啧啧,谁能想到,这也能安插下一枚间谍。” “恩,等回京后,可以和贞宝汇报,看接下来如何安排,若王妃真能潜伏下来,以后关键时刻背刺靖王一次,或有奇效。” “呵,不知等靖王得知刺杀失败,会如何想。” 诸多念头掠过心头,赵都安循着水声在林中穿梭,过程中取出丹药揉开,涂抹在肩头的伤口上,做了简单包扎。 俄顷,他冲出林子,眼前豁然开朗,冷风拂面,吹得他头发朝后掀起。 前方赫然是一片数百里方圆的湖泊。 烟锁湖! 他一眼就望见,远处那巨大的,地标性质的“地神像”。 “嘶……我这是直接被传送到烟锁湖的下游了?咦,厮杀果然停止了。” 赵都安用手在眉毛上搭了个“凉棚”,眺望远处,已经看不见世间境的厮杀动静。 隐约能瞥见江上自己的楼船朝着岸边逼近,至于更具体的,因太远,实难看清。 “我总不会需要游回去吧……这附近荒凉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赵都安嘴角抽搐,正头疼该如何返回。 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他此行湖亭另外的目标。 寻找那枚藏在烟锁湖底的古代镇物:玄龟印! 这几日,他在湖亭因有太多人关注,始终没找到机会来寻宝,眼下却是个良机。 “可是,裴念奴只说了,宝贝在湖底,但具体在何处?这么大的地方……我总不能潜入一点点摸索吧……” 赵都安眉头紧皱,突然想起他在京城,寻找“密道”的经历。 心中一动,摊开手掌将那枚白玉质地的“树叶”凝聚在掌心! “倘若这东西,真是钥匙,那没准与'锁'存在感应……”赵都安呢喃。 当下徐徐将气机渡入白玉树叶,并沉下心来,全力以神章中品的感知探测。 呼呼…… 山风拂过水面,湖水荡开层层涟漪。 赵都安一次次感应,还真逐渐察觉出一丝不对,他调整方向,沿着湖畔行走,渐渐的,罗山玉内部,如共鸣般的那一缕极为微弱,难以察觉的脉动愈发清晰。 “有门!” 赵都安眼睛一亮,也不急着返回了,干脆一点点抓住那一丝感应行走。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他终于停在一块,铺着乱石,杂草遍布的湖边。 “就是这里最为浓郁!” 赵都安正打算脱衣服,潜入湖水中探查,忽然,他手中的罗山玉散发出浓郁的光,徐徐漂浮了起来,而面前的湖水也泛起波纹。 “哗啦啦……” 继而,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前方的湖水好似被无形力量分开,竟于他身前,缓缓形成了一道无水的,斜向下的通道! 这么神奇……赵都安压下惊奇,双脚踩着湖底淤泥,一步步往前走,罗山玉则也被某种柔和力量,徐徐向下牵引。 就如同前世在水族馆中,沿着两侧都是玻璃幕墙的走廊行走。 赵都安甚至能看到水中的游鱼。 终于,他走到了湖底,眼前出现了一座埋藏于湖底的山坳,覆满了苔藓的表面,隐约能看见铭刻一个盾牌般的圆形图案。 赵都安估摸了下位置,发觉这个地方,恰好在地神像目光眺望的那条“线”上。 “巧合吗?还是说……” 思索间,叶片模样的罗山玉径直漂浮,将自己按在了石头图案中央的缺口处。 继而,山坳微微震动,伴随沉重的“扎扎”声,眼前的石门自行打开,显出一条朝下的阶梯。 赵都安从图卷中,取出他储存的火把,用火石点燃,走了下去。 这里赫然是一个并不大的石洞,一览无余,约莫一间大屋规模,有简单的石头桌椅和床铺。 皆覆着灰尘,许久不曾有人来过。 石洞墙壁上,描绘着一幅幅神明图画,隐约可见龟蛇,还有熟悉的道门“天道”具象化的神像。 此刻,伴随新鲜空气涌入,壁画迅速黯淡失色,仿佛被冻结的时光被加速。 “……这难道是什么修行洞府?别跟我说是墓地……” 赵都安小心翼翼,观察了一圈,确定没有危险,洞中也没有什么骸骨。 就是简单的一个洞府。 其主人离开前,似乎还收拾过,一切都井井有条。 地上的一个破烂蒲团,与一条拂尘摆放整齐。 赵都安用靴子碰了下,瞬间,那拂尘就溃散为破败的灰尘,蒲团表面也裂开。 “……” 他转身,终于走到洞窟中央,一根低矮的石柱上。 其上,摆放了一个盒子,赵都安谨慎地操控金乌飞刀,将其挑开,见无异常,才走过去,惊讶发现,盒子里摆放两样物件。 一枚玉简,以及一只类似印玺一样的东西。 “这就是老徐六百年前,苦苦寻觅,却没能弄到手的玄龟印?” 赵都安按耐住激动心绪,先拿起了那卷玉简,打开后,上面简单篆刻了百余个字。 乃是洞窟主人所留。 原来,此地主人名为“逍遥散人”,其自称修行二百年,偶得玄龟印,因不喜争名夺利,只愿逍遥天地间,故而四处游荡。 暮年来到此处,见山水大势不错,顿觉欣喜,便住了下来,并雕刻了一座地神像,借“地神”的土象,中和此地浓郁的‘水象’,开凿了这一处汇集地脉灵气的洞府。 因寿命不多,索性将江湖人争夺的法宝玄龟印放在这里孕养。 自己携带了那枚充作“钥匙”的罗山玉外出,准备寻有缘人赠予。 望后世继承者传承此宝,莫造杀孽云云。 字不多,赵都安迅速看完,表情怪异起来。 “所以,烟锁湖的传说是真的?当年开凿地神像的就是这个逍遥散人?目的是改善风水?孕养法宝?” “他最后一次入江湖,看来是死在外头了,这钥匙也不知怎么,辗转落在了蛊惑真人手里……但国师显然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头……” 赵都安有些唏嘘,将玉简收起,终于捧起那只曾引来腥风血雨的古代镇物。 其为一方印玺,通体墨绿,不大,恰好可以托在掌心。 印玺上方的“印纽”部位,乃是一只神龟模样,古朴精美,底部有“玄龟水神”四字。 表面其属于“水神”这条路径的镇物。 赵都安小心翼翼,尝试以武夫气机渡入,遭遇反弹,同时,却有一股清凉的“信息”进入他的识海内。 几乎是刹那,他就掌握了这件古代镇物的权柄和能力。 玄龟印,掌水神一脉术法之力。 借助此印,可操控水流,掌握一系列御水术法。 此外,印中有芥子空间,可吞噬水流储存释放。 更有影响一片区域气象,令其降雨或放晴的能力……当然,影响天象区域大小,取决于施法者修为境界。 最后,就是赵都安最在意的,这件镇物可以自行吸纳天地灵力,凝聚法力。 即是说,武夫也能驱使,但如果耗尽了内部的法力,就需要时间慢慢补充。 不意外,当初老徐苦苦追寻,肯定是武人可以用的,何况“武神”途径晋级到神章后,就一定程度,可以用气机替代法力了。 比如赵都安掌握的“灵焰灼心”,就是例子。 “这东西,可以施展几乎所有‘水神’一系的术法?没上限?那岂不是说,倘若我是个术士,主修的是火神,但只要有这件镇物,就相当于水火同修?” “我现在是神章境武人,而它就等同于神章境水神术士?等我踏入世间,就是世间境术士?” “而且它是自充能的,意味着,它对我而言,相当于随身携带的一个同境界的术士……恩,充电款的……” “有点bug了吧……怪不得当年老徐念念不忘。” 赵都安啧啧称奇。 按其所述,执掌玄龟印,就可以成为类似“水泽君主”类似的角色。 “既然前辈所托,我就不客气了,正所谓宝物有德者居之……”赵都安清咳一声,有些心虚道:“我算有德吧?” 将玄龟印收入囊中,赵都安又四处看了看,发现洞府里真的啥也没有了,这才原路返回。 哗哗…… 岸边,赵都安抬起右手,掌心一方墨绿色印玺徐徐转动,他心念一动,眼前分开的湖水愈合。 他迈步踏上湖面,如履平地,无需他行走,水浪就拖着他朝远处迅速奔去。 “裴前辈诚不我欺,底牌手段又多了一个了。” 赵都安心情大好,今日刺杀,非但收了一个世间境的间谍,更得了一件镇物法宝,此行不虚。 “接下来,就该是明日开市了,湖亭的事,也该落下帷幕了。” …… …… 烟锁湖畔。 围观的人群已经做鸟兽散开。 一艘损毁了二层的楼船,则在朝着岸边行驶。 船只的甲板上,徐君陵携带丫鬟绿水,与一群浑身湿透的官差站在一起,脸色难看,气氛压抑而紧张。 几名世间境高手,都不在场,侯人猛与沈倦身上都负了伤,但伤势不重,这会却是心急如焚。 “快!火速靠岸!” 侯人猛挥舞刀鞘,排挤的甲板栏杆砰砰作响,那些幸存的船夫噤若寒蝉,闷头将操船的速度拉到最快。 生怕惹火了这位官爷。 在赵都安被王妃掳走后,这场湖面上的厮杀就画上了终止符,断水流与齐遇春遁逃,海公公三人则分头去寻觅赵都安。 一群官差没有那等手段,只能催促焦急登岸,想要尽快去联络城中的冯举等官员,调集官兵寻找。 亦或…… 干脆围了那靖王居所?去要人? 这个念头浮现于梨堂一群锦衣心里,彼此对视间,已生出强行锁人的冲动。 “郡主……” 丫鬟绿水瞥见这群梨堂刺头眼神中的凶厉之气,吓了一跳,往徐君陵身旁凑了凑,小声说: “接下来怎么办?” 徐君陵也是心乱如麻,她哪怕以聪慧著称,但终归缺乏血与火的磨练。 对政斗的残酷缺乏清醒认知,没想到对方竟真用了极端手段,安排这轮刺杀。 如今赵都安被强者掠走,只怕已是凶多吉少,那淮安王接下来如何立足? 想到后续可能迎来的麻烦,她脸色发白,攥紧十指,手心尽是汗湿。 “我们……” 她刚吐出这两个字,突然听到身后传开水声,扭头回望,眸子倏然瞪大! 露出见了鬼般的惊愕神情! 只见,无人在意的楼船末尾,浑身湿透的赵都安从水中一跃而上,整个人落在甲板上,扬起一张有些虚弱的脸孔,朝她露出灿烂笑容: “郡主,怎么,本官回来你不欢迎?” 甲板上其余人也扭过头来,继而纷纷露出惊愕的神色。 “大……大人?!”梨堂一群刺头懵了,难以置信地呼喊。 赵都安笑骂地拧了拧身上的水,道: “还不去舱中给本官找身干燥衣服?”????一群锦衣激动的眼眶湿润,一哄而上,围着他反复确认后,纷纷绽放笑容,七嘴八舌询问。 徐君陵也一脸懵逼地走过来:“你……没死?!” 赵都安桀骜一笑,淡淡道: “想要我的命,某些人还嫩了些,呵呵,郡主莫非以为,本官来湖亭一趟,身上没有保命的底牌么?” 他对于细节随口带过,并未细讲,至于身上这副水淋淋的样子,自然是刻意伪装出来的。 总不好大摇大摆,展示玄龟印出来。 底牌……是了,他身上有保命底牌并不意外,所以,那奇袭的术士失手了?他才潜水逃了回来?亦或者,是传送回了水底…… 擅长脑补的郡主迅速将其合理化,呆滞的小脸上浮现笑容,似哭似笑: “你不知,方才吓死人……” 赵都安哈哈一笑,询问道:“其他人呢?” 沈倦飞快将经过解释了一遍,末了道: “那断水流跑的很快,您一消失,他就逃了,至于那个齐遇春,也想走,但给霁月阻拦了下,被随手追上的海公公狠狠劈了一剑,已是重伤,若非都急着去找您,怕是就足够将这位大统领斩杀在此了,不过……就算没死,也差不多了。” 赵都安略有失望,但也知事情无完美,他又正色道: “船上的士卒呢?水战死伤了多少?” 侯人猛从舱中捧着干燥衣服出来,低声道: “咱们的人还好,只是伤了五个,禁军来的兄弟死了三人,重伤六七个。” 赵都安沉默了下,道: “寻回尸体,合计伤者拟名录给我,待本官回京,亲自为他们请功,抚恤。” “是。” “对了,留下几个人,将那些行刺的尸体,还有地神像里藏着的弓手尸体都带回来,我有用。” “遵命。” “海公公他们不用去寻,稍后定会回来。至于现在……” 赵都安眯着眼睛,负手望向前方湖亭,道: “随本官回城!” …… …… 山道上。 寒风萧瑟,有飞鸟从湖亭方向飞来,发出难听的嘎嘎声。 马车内,小天师感应着远处骤然停歇的厮杀,凶神恶煞的脸上浮现出狐疑之色。 他掐动手指,飞快沟通神明“天道”,予以推算。 天道推演,对未来发生的事,极难预料,但对已经发生过的事,却要简单容易太多。 “咦?活了?身处绝境而逢生,隐有灾厄过去,鸿运当头之气。这个后生,还有后手?” 小天师看了下卦象,略有惊讶,笑着看向对面盘膝而坐的魁梧老和尚,笑道: “看来,这一局还是你们失算了。” 龙树菩萨神色淡然,并没有失望之色,平静道: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老衲又岂是好杀之人?何况,我已说了数次,此番并非为取他性命,又有何失算?” “哼,横竖都是你的一张嘴。”小天师不屑道。 龙树菩萨拍拍屁股起身,收敛了凝而不显的法相,道: “既已尘埃落定,老衲这就告辞。” “你要去哪?” “西域的人来了,老衲身为神龙寺菩萨,自当归寺。” “哈哈,你就不怕女皇帝找你麻烦?” 龙树菩萨理直气壮:“贫僧今日又不曾踏足烟锁湖,陛下找老衲什么霉头?” “……”小天师扬天叹息,“论脸皮之厚,大和尚无出其右。驾。” 他收起膝上赤潮剑,轻拍毛发纯白的马匹脖颈,调转方向。 “小天师又要去哪里?” “哦,贫道亲自送你回京,以免你中途迷路,又折返回来。” 龙树菩萨:“……” …… 湖亭城,大风楼。 最高的充作观景台的第六层。 身材富态,商人秉性的淮安王徐安面色沉凝,眉宇焦躁地不断踱步,频频望向城外的烟锁湖方向。 身旁丢着一只已摔碎的镜筒。 身后,一名名王府下人噤若寒蝉。 淮安王是在郡主出城后,才得知女儿今天受邀出城游玩的。 这位精明老辣的狐狸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安。 忙命下人去将小姐找回来,并再次返回大风楼,直借封锁了六层,远眺城外。 结果就目睹了那场世间境的厮杀。 淮安王几乎晕厥,一边催促世子徐千带着护卫高手出城,一边焦急等待。 可惜,因炸开的湖浪遮蔽,以及距离问题,他很快失去了女儿的下落,更不知其生死。 “王爷,您且宽宽心,郡主乃千金之躯,刺客亦不敢伤她。”身后,王府老仆宽慰。 淮安王胖脸上再没有镇定神色,焦躁道: “厮杀起来,谁敢说不会误伤?况且,那赵都安何等阴险?只怕他携君陵以自保……” 说着,他肥厚大手又恨恨地拍了下栏杆,眼神中流露些许后悔: “徐闻……” 他有些后悔,将双方逼的太紧了,那赵都安一旦真死了,来自那京中侄女的怒火,难免也要倾泻到他身上。 忽然,大风楼下街道上,有人骑马飞奔而会,马上赫然是世子徐千。 淮安王心头一揪,慌忙带人下楼迎接,父子在楼下碰面,淮安王第一句便是: “你妹子可还……” 徐千翻身下马,气喘吁吁模样,闻言摇了摇头。 淮安王如遭雷击,身躯摇晃,惊得后头仆人忙搀扶: “王爷……王爷……” 旋即,就见徐千双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摆手道: “没……人没事,伤都没有……” “……你说话不大喘气能死?”淮安王瞪圆眼睛,一脚踹了过去。 徐千灵巧闪躲,一脸委屈:“我岔气了嘛……” 淮安王长吁一口气:“君陵没事就好,那赵都安如何?” 徐千说道:“他啊,被一个神秘术士掳走了。” 淮安王心头咯噔一下,原地踱步,面色沉凝: “糟了,糟了……此人死了,朝廷这番开市要毁,这还好,关键是陛下那边,还有……” “不是……人没死啊,”徐千眨巴大眼睛,眼神清澈而纯真: “他的确给掳走了,但后来又不知怎么跑回来了,就受了皮外伤,这会在后头,已经进城了。” 淮安王:“……” “父王?” “闭嘴,为父在思考!” …… 另外一座宅院中。 乌黑的屋檐下,靖王坐在竹椅中,儒雅尊贵的脸庞上满是胜利者的志得意满。 赵都安的死,的确会引来麻烦,但等消息传回京城,他也已经返回大本营建成道。 况且,这场刺杀中,参与的人与靖王府都没直接关系。 王妃也没有暴露身份。 断水流出徒后,甚至都不算武帝城的人,女帝想找人报复都难,大概会找在神龙寺头上? 给京城的玄印住持再添一桩罪? 靖王对此乐见其成,神龙寺内部派系林立,心思极杂,这是可以利用的点,这次他也不过是四两拨千斤罢了。 脚步声急促临近。 靖王闭着眼睛,凭借脚步就已听出来人身份。 “结果出来了?那赵都安死透了没有?” 徐景隆疾奔入府,面对着父亲的轻描淡写的询问,这位富贵世子忽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哑巴了?”靖王语气不悦。 徐景隆终于咽了口吐沫,哑着声音道: “禀……禀告父王,那赵都安……没……没死。” “什么?!” 靖王啪地撑开眼皮,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世子,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他: “怎么回事?怎么会没死?!” 徐景隆被父亲择人而噬的目光吓得后退两步,神色惊慌,摆手解释道: “孩儿也不知,只遵您的命令,出去等结果,就看到,那赵都安带着一群手下,浩浩荡荡进城,一路极为高调,好似……刻意在告诉所有人,他安然无恙一般……” “砰!” 靖王手中,那只平安无事牌瞬间被捏碎!龟裂崩开深邃裂纹! 靖王脸色难看,正要说什么,忽然后院有咚的重物坠落声。 他豁然转身,抛开世子,穿过屋舍进了后院,只看到一袭染血青衣摔在地上。 重伤的陆燕儿勉强起身,将一把已经断了半截的长剑丢在地上,她靠在坛上喘着气,脸上银色面甲已几乎裂开。 “你这是……”靖王心头咯噔一下。 陆燕儿摇了摇头,没有解释,闭目调息起来。 “父王……啊,姨娘……” 身后,世子徐景隆小心翼翼跟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靖王双拳攥紧,深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没有回头道: “去给你姨娘取伤药。快去!” “哦……是……”徐景隆急忙跑掉了。 靖王又喘息了好一阵,才徐徐吐气,将激荡的心绪抚平。 他没有与陆燕儿交谈,转身走出后院,并关上了门,并召唤来王府心腹: “你立刻去,将其他六家的代理人找来,本王要议事!” “是……” “来人……” 一时间,靖王连续下达几条命令,这座临时居所中一时鸡飞狗跳,严肃如军营。 “父王……” 忽然,徐景隆去而复返,神色惊怒交加。 “又出了什么事?不是让你取药去了吗?”靖王脾气压不住,怒声道。 徐景隆哆嗦了下,硬着头皮说道: “父王,那赵都安上门来了!带人就在院外,还将……将好几具尸体丢在了咱们门口!” 靖王脸色骤变。 继而,父子二人就听到院外传来赵某人洪亮的声浪: “靖王,出来与本官相见!” —— ps:想冲一冲均订,所以这几天先发二合一章节,这章六千八百字。 (本章完) 384.第384章 尘埃落定(二合一) 第384章 尘埃落定(二合一) “唏律律。” 白墙黑瓦的江南园林正门外,赵都安勒紧缰绳,人没有下马,只是骑在马背上俯瞰前方。 身后,一群上岸后骑上马匹,杀气腾腾跟过来的锦衣官差与禁军士兵如狼似虎,先将守门的王府私军粗暴地驱赶进门通报。 随后,将从湖水中打捞出来,那一具具刺客的尸体抛在地上。 “大人,真不等海供奉他们回来?咱们这样闯门,对方会不会……”沈倦在梨堂中,是心思较细腻的一个,靠过来忧心忡忡。 赵都安瞥了他一眼,笑着摇头: “放宽心,靖王若有胆子公开与我撕破脸,就不会鬼祟安排在城外刺杀,不要低估一个枭雄的忍耐屈辱的能力,成大事者,岂会连咱们这等挑衅都受不住?” 他带人回城后,先遭遇了出来迎接的徐千,徐君陵与丫鬟仆从,跟随兄长离开。 赵都安大张旗鼓当街过市后,派人去通知冯举,自己则率领众人直闯入靖王下榻的园林。 目的很简单,既要出气,也要扩大胜利战果,将这场关乎“开市”的博弈,彻底定下。 安抚了下属后,赵都安气沉丹田,一声大喝。 之后默数了十次呼吸,就见大宅中浩浩荡荡,走出一群人,为首的赫然是靖王父子。 “赵都安!” 靖王面露愠色,走路仿佛携着风雷,人未至,先行怒喝: “你这是何意?!” 赵都安人在马上,手握马鞭,居高临下俯瞰这位锦绣华服,大权在握的藩王,神色淡漠讥讽: “王爷可算出来了,本官还以为你会避而不见。” 靖王一副正义凛然姿态,瞥见那一地尸体,大皱眉头: “赵都安!本王在问你!你闯本王居所,意欲何为?!” 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只看他那副愤慨、疑惑的神态,赵都安都不禁赞叹,想给他颁一座奥斯卡奖杯…… “靖王爷,本官不久前,在城外遇刺,险些丧命,你可知晓?”赵都安冷声问。 靖王皱眉道:“刚有所耳闻,不知详细。” 赵都安笑了:“好一个不知详细,老侯,你说给王爷听。” “是!” 侯人猛是个纯粹的刺头,半点不惧徐闻,当即大声将遇刺经过叙述一番。 赵都安等他说完,才面色一沉,握着马鞭指着父子二人,趾高气昂道: “王爷,你不觉得该给本官一个解释么?” 靖王眉头紧皱道: “匡扶社逆贼光天化日下,竟对你行刺,殊为大胆。你却来找本王要什么解释?” 赵都安眯眼柔声道: “王爷认为,是逆党所为了?可与那逆党一同出现的,却是那断水流,而众所周知,本官入城前,这江湖客曾找过本官麻烦,而彼时,世子殿下就在一旁,我若没记错,口口声声有交情来着。” 徐景隆脸色一变,怒道: “赵都安,你少血口喷人!本世子是与那断水流相识,但与之相识者多了,京城里都有一堆,当日他被海供奉击败,早已逃离,这几日,根本不曾出现过,谁知道其与逆党扯上关系?” 说着,他恍然大悟般道: “你莫非是故意栽赃,想报复本世子?” 赵都安俯瞰父子表演,笑容愈盛: “哦,所以是断水流私自行为了?那这些刺客尸首,也是逆党安排的?” “不然?”靖王沉下脸来,“不是逆党,还能与本王有牵扯不成?”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我看过,这些人非常干净,身上没有半点透露身份的物件,本来还想活捉几个,却都咬破毒药自尽了……好一群死士啊,可惜,却未逢明主,投效给了一群阴沟里老鼠,丑陋不堪的杂碎,替那等大奸大恶,有贼心没贼胆的怯弱之徒卖命,王爷您说他们死的,是不是活该?” 靖王垂在袖管里的手攥的骨节泛白,面沉似水。 赵都安不依不饶,一脸认真: “王爷怎么不说?难不成您同情这群逆贼?” 靖王深吸口气,微笑道: “赵大人说的对,的确该死。区区逆党,胆敢行刺朝廷命官,死不足惜。” “还是王爷明事理啊,”赵都安笑容一敛: “不过,我虽信得过王爷,但涉及逆党,总该谨慎行事,那断水流败逃后,似乎朝这边来了,考虑到其与世子相识,没准会选择藏身于此,王爷不介意本官搜查一下吧?”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赵都安大手一挥: “来人,去宅子里搜一搜,看是否有逆党贼子潜藏踪迹!” “是!” 侯人猛一马当先,抽刀便闯。 “你们胆敢……”徐景隆目眦欲裂,试图阻拦,却突然给旁边的靖王一把攥住胳膊,靖王平静道:“让他搜就是。” “可是……”徐景隆急切,想提醒后宅的王妃。 但等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闯入宅子里,大肆翻找,打砸,连王爷卧房的床铺,都给侯人猛用刀剁了一遍,返回后,却一无所获。 不意外,以陆燕儿的修为,潜藏起来毫无难度。 “赵大人满意了?若是还不放心,要不要将本王父子带走审问一二?”靖王微笑道。 赵都安一脸遗憾: “王爷哪里的话,本官方才一时气急,说话不妥当,王爷海涵,莫要当真才是,本官是遵律法的,大虞律中,我可没有擒拿皇族审讯的权力,您莫要逼我犯错误啊。” 靖王几乎被他的虚伪气笑了:“好,好好。” 赵都安又话锋一转,道: “本官在湖亭人生地不熟,说来,还是王爷你熟悉这地方,这些尸体,也就劳烦王爷帮忙悬在城头上,威慑下城中逆党。” 依旧是不等他回应,梨堂一群锦衣校尉已是嬉皮笑脸上前,一人拎起一两个尸首,就大大咧咧朝宅子院中丢。 每一具尸体摔进去,发出“砰”的一声,迸溅开一滩血,府内就传来下人的一阵惊呼。 门外父子两个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终于,徐景隆忍不住了,他突兀上前几步,指着赵都安就要怒骂。 赵都安手中的马鞭却突兀甩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鞭子末梢狠狠抽向徐景隆面门。 “啪!” 响亮的鞭声响起,周围一时都寂静了。 徐景隆难以置信的捂着高高肿起,渗出鲜血的脸部伤口,似乎被打懵了,没想到赵都安真敢对他出手。 “抱歉,”赵都安收回马鞭,一脸歉然: “遇刺没多久,本官惊魂未定,遇到突兀靠近的人,下意识便予以回击,不想竟误伤了世子殿下,本官回京后,必向陛下请罪,世子以为如何?” 徐景隆气喘如牛,维持不住翩然贵公子的仪态。 一旁同样被这一鞭子抽的愣神的靖王脸上的微笑也几乎绷不住,低沉地吐出一个字: “滚!” “哈哈,走了走了。”赵都安哈哈大笑,大手一挥,拔马率领一群手下沿着长街远去。 只剩下狼藉一片的靖王宅院,以及附近或近或远,那些暗中窥伺的目光。 可想而知,要不了多久,这里的事就会在城内传开。 …… …… 另外一边。 江湖人打扮的吴伶再次身影飞快从轰动的街道上返回,悄然钻入某条僻静的巷子。 敲开门,进入了城内匡扶社小团队的临时居所。 “情况如何?赵贼可死了?!” 吴伶一进门,就给屋内的热血青年们团团围住。 小老虎一样躁动的少年寇七尺尤其目光灼灼。 吴伶摘下斗笠,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说道: “失败了。赵贼已经率领部将返回城中,看上去只受了轻伤,我们的行动,失败了!” 一群年轻人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气氛转为沉闷。 “砰!”寇七尺一拳愤愤锤击在墙壁上,不顾手上皮开肉绽,“为何好人不长命,偏生这恶贼当道?杀之不死?” 其余人也咒骂不绝,大为失望。 吴伶扫了屋内一圈,皱眉道:“林月白没回来?” 一人道:“林师姐去城外,约定好的地方接应齐遇春,齐将军,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院外再度传来有规律的叩门声,然后是林月白的声音: “是我。” 众人忙出去接应,门开后,女扮男装的女术士林月白走进来,面色沉凝,看了吴伶一眼,叹道: “看来你们已经知道了。” 吴伶凝重道:“赵贼没死,齐将军如何了?” 林月白摇了摇头: “齐统领受了不轻的伤,好在逃了回来,他担心之后湖亭城内官府会进行大搜捕,便先走了,要我回来带大家赶紧按照定好的路线撤离,越快越好!” 房间中气氛压抑。 见众人都垂头丧气模样,林月白调整情绪,鼓劲道: “赵贼不是不死,而是时辰未到,此次虽失败,以后还有机会。况且,也不是全然没有好消息。” 见吴伶等人抬头望过来。 林月白微笑道: “齐统领说,此番刺杀,佛门的一位菩萨也出现在附近,只是没有现身。 并且,眼下西域的佛门祖庭派人去京城了,总之,局势会很复杂,接下来那伪帝该面临棘手难题了,若佛门处置不好,没准局势会导向对我们有利的方向。”????有菩萨也参与了这场刺杀? 又为何没有出现? 吴伶听的一头雾水。 至于西域僧人来大虞的事,他倒是提早知道了,并且还知道,佛门的龙树菩萨,与大净上师,都已离开所在的庙宇…… “这次来湖亭的,是龙树还是大净?总不会是女菩萨般若吧?”他好奇询问。 林月白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接着催促众人起身,立即撤离。 …… …… 拙政园。 赵都安大摇大摆,返回这座园林时,发现冯举已经率领一大群官员,焦急地等在堂内。 “赵大人!” “使君!” “听闻您遭遇刺杀……” 一群官员一窝蜂涌上来,等确定他没大事,才松了口气。 接着就是一阵自我检讨,大有一副请罪的架势。 “呵呵,诸位大人不必如此,我等同朝为官,论品秩我还低于在场几位,如此这般可当不起。” 赵都安笑容灿烂,先行安抚众人,又表示此事不会怪罪他们,一群文官才稍稍放心。 “冯郎中,”赵都安坐在主位,捧起青茶碗,喝了口,才淡淡道: “接下来有几件事要你做。” “您说!” “第一,立即全城搜捕逆党,尤其关注医馆等地,若有伤者可疑,不要打草惊蛇,立即通报。” “第二,召集皇商们来拙政园,本官亲自见一见他们,好让他们安心。” “第三,本官方才去靖王下榻的地方走了一趟,具体做了什么,你去问侯人猛他们,然后将这件事给我宣言出去,今晚前,我要全城都知道这件事。” 赵都安又盯着他:“最后一件,明日的湖亭之会开始,照常举行,我会在拙政园等待结果。” 众官员面面相觑,一群人精都明白了什么,起身称是,旋即风风火火离开去办事。 等人走了,被留下来单独去找了萧夫人的海棠幽幽地走过来,开口道: “你是不是故意把我留在城里?” 赵都安笑眯眯对女同僚道:“怎么会?” 海棠一脸不忿:“分明就是!我又不弱!若我在场,没准能留下齐遇春!” 这话说的,你可是老海的后人……这么危险的场合,带你过去,又影响不了大局,岂不是我不懂事了?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更是人情世故…… 赵都安心中腹诽。 海棠板着脸,拿出一瓶伤药和绷带,正要说话,忽听到院外传来动静,赫然是蟒袍老太监,携着霁月和浪十八回来了。 三人显然已经得知赵都安平安的消息,这会走进来,也是颇为惊讶。 “咱家可被你小子吓死了。” 海公公一身低调袍,泛白的鬓角还渗着汗珠。 进门来,打量了他片刻,将寒霜剑丢给他,没好气地坐下来,召唤孙女给自己捏肩。 “嘿嘿,谁能想到还有杀手呢。” 赵都安嬉皮笑脸,简单将事情解释了下,只说自己身上有后手,海公公人老成精,也没追问。 霁月和浪十八见他无事,也是松了口气,默默去养伤。 几人在堂内说了一阵话,赵都安也说了自己回城后,去找靖王闹了一场的事。 “今日这件事,因祸得福,逼迫靖王咽下我这顿敲打,那些中立派也会进一步动摇。” 赵都安感慨道。 心中想的,还是淮安王的立场转变,只是淮安王具体如何选择,明日就见分晓。 海棠听完经过,脸色不佳,愤愤不平: “陛下就该杀了这群王爷,战场上都有擒贼先擒王,若直接杀了,还怕什么阴损手段?” 没看出来,小海你挺极端啊……赵都安瞥了她一眼。 海公公感受着孙女的捏肩服务,闻言却耷拉着眼皮,没好气道: “少想些有的没的,陛下如今给逆党抹黑,背着杀兄弑父的罪名,但好歹是没做过。靖王终归是陛下的叔伯,只要明面上不做破格的事,私底下手再黑,难不成就找个由头杀了?真要陛下背负千古骂名?” 怼了玄孙女一顿,海公公又叹道:“何况,想杀就杀得掉么?” “陛下不是天人境?”海棠犟嘴道:“有什么杀不掉?” 海公公摇头叹道: “陛下在京城,有帝王龙气加持,自然是天人。出了京城,却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赵都安没吭声,知道老海指的是“伪天人”那个“伪”字。 既是伪,必有弊端。 女帝出京太远,境界下跌就是弊端。 海棠惊讶道:“陛下如今离开京城,龙气会减弱么?” 海公公点了点头,又沉吟了下,补了句: “以前是这样,所以不能离京,但只要皇位坐稳的时间久一些,没准明年,就能稍稍往外走一些了。若等天下彻底归心,位子彻底坐稳了,大虞朝疆域内才再无分别。” 赵都安忽然心中一动: 倘若女帝明年能稍微往京城外走一走,那是否意味着,天下格局会发生进一步变动? 海公公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拍打玄孙女年轻的手,叹道: “没有天人境,王爷哪里还杀,哪怕真的杀了,杀一个,就是逼迫其他几个立即就闹起来……朝廷如今可禁不住这帮人一起闹,匪患多了,还镇压不过来呢,何况是藩王……” 赵都安微笑道:“等开市后,明年朝廷财政赤字大为缓和,便有了压制反贼的底气了。” 海公公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开市能成?” “十之七八。” 赵都安给了个答案,抬头望向外头的冬日,轻声说: “我们等着看就是。” …… 当日,湖亭城中官兵穿街过巷,四处搜捕逆党,城中一片肃杀。 同时,关于赵都安遭遇刺杀,却安然无恙返回,并在靖王下榻居所甩鞭,丢尸体的事,也不胫而走,只用了一夜,就传遍了整个湖亭。 当晚,不知多少人彻底难眠。 …… 翌日,湖亭开市的日子。 赵都安天亮就起床,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在拙政园中吃了饭,然后便搬了一只椅子,坐在庭院中晒太阳,等待结果。 能做的,他已经都做了。 也着实没有任何去参加这场会议的必要。 时间一点点过去。 拙政园中只有鸟鸣声,今日的湖亭城格外安静,仿佛酝酿着某些足以改变这个腐朽王朝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 躺在椅子里,脸上盖着摊开的一册书的赵都安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杂乱的脚步声。 那是匆匆赶回来的冯举,这位位卑权重的郎中身穿官袍,满面红光,近乎是小跑着来到拙政园。 许是跑的太快,临近时还噗通摔了个嘴啃泥,却也浑然不顾,只是近乎跪在地上,仰头激动地望向赵都安: “大……大人……” 赵都安抬手,缓缓抓下脸上的书册,望着湛蓝天空上飞过的成排的鸟,与刺目的冬日艳阳,说道:“如何?” 冯举激动道: “青州萧家主带头,其余一众与淮安王府关系密切的中立商贾大族亦改变立场……开市,成了!大获成功!” 赵都安嘴角微微上翘,慵懒地翻了个身,听着冯举难以遏制的笑声,鄙夷嘀咕: “看你那熊样。” …… 大风楼。 楼顶。 淮安王听着身后儿子和女儿的汇报,这位大腹便便的吃货王爷背负双手,望着城门的方向,那一串正出城,朝建成道方向返回的车队。 那是已经离开的靖王。 “父王,按您的吩咐,本来今日该是我们的人主导的,结果没想到青州萧家那个寡妇抢了头彩。不知何时已经成了皇商。” 徐君陵有些惋惜地道。 淮安王笑了笑,唏嘘道: “江山代有才人出,看来为父还是小瞧了这个赵都安呐。” “父王,那接下来,咱们和陛下……” “一切照旧,生意归生意,立场归立场,总之……再看看吧,等明年,肯定要有个变化的。” “是……对了,父王,佛门那边好像有些不对劲,不只是西域密宗的僧侣来大虞,咱们的人禀告,说在淮水和临封,看到佛门龙树菩萨和大净上师的踪影。” …… 排版先更后改 感谢低声轻语的百币打赏~ (本章完) 385.第385章 禀告陛下,赵大人快死了!(二合一) 第385章 禀告陛下,赵大人快死了!(二合一) 湖亭之会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了。 伴随“散场”,开市的细节条款,与第一批正式获得皇商身份的名单确定,相关细节迅速传遍整个湖亭。 并可预期地,将迅速传遍整个大虞九道十八府疆域。 与之相对应的,靖王的黯然离场则尤为令有心人在意。 所有人都知道,开市已不可抵挡。 接下来,滚滚的财源将涌入以运河航线为中心的新市,而主导这场盛宴的朝廷,将迅速缓解财政危机。 …… 拙政园。 散会后,一波波的人开始蜂拥拙政园,来拜访赵都安这位真正代表陛下的大人物。 其中,尤其以今日宣布站队朝廷的那群商贾、士族为主,之前没有表态,眼下必须补上了。 赵都安不辞辛苦,笑脸盈盈挨个接见,末了等人散去,才对同样满脸喜色的冯举笑道: “尔今大功告成,但万里之路才走出一步,接下来,这商贸司衙就要冯郎中辛苦维持了。本官明日就启程回京,到时必会亲自向陛下为冯郎中,以及诸位同僚请功。” 堂内,赵都安一番话说完。 分别坐在两侧的官员们纷纷起身,口中皆是:全仰赖大人,我等不敢居功云云。 但老冯脸上犹如菊盛开的笑容,暴露了这家伙的喜悦。 毫无疑问,这桩政绩对在场所有人的仕途都有极大助力。 “既然你们这样说了,那本官就免去请功吧。” 赵都安淡淡道,等看到一群官员骤然僵硬的脸孔,才哈哈一笑,打趣道: “玩笑话尔。” 众人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气氛也松快了几分,赵都安又叮嘱了几件后续,才让他们离开。 官员们刚走,堂外一袭披着狐裘披风的美妇人便笑吟吟跨入门槛,手中捧着礼盒,故作幽怨: “大人这么快就要回京了?” 赵都安笑道:“萧夫人可莫要用这般眼神看我,免得坊间要传本官与你的绯闻了。” 穿马面裙,对待不同人面孔截然不同的萧冬儿轻轻叹了口气,眼里含了一包泪: “眼下已在传了,大人不知,今日奴家宣布皇商身份时,那帮人看奴家的眼神有多怪异,只怕已经在想,奴家是如何取悦的大人你,才乘上这艘船了。” 说的好像你当初没取悦我一样,唉,分明没碰过,却要背上这绯闻洗不掉…… 不是,你嘴上说的委屈巴巴,这眼神跟拉丝似的……夫人请自重啊,明明你知道我不吃这套,就没必要在这彰显演技了吧…… 赵都安心中吐槽,调笑几分,认真道: “萧家此番表态,等消息传回青州,恒王府难免施压,夫人可暂留在这边,若要回去,可先去一趟青州屯兵卫所,本官已与那边指挥使联络过,若恒王府不依不饶,夫人可相机行事。” 萧夫人闻言,也收起表演,恢复成独掌大家族的铁血女家主真实模样,感激地朝他一拜: “多谢大人照拂。” 赵都安笑了笑,他就这点早与贞宝商议过。 萧家就是“千金买马骨”,朝廷必须给予足够的保护,以此令其他皇商放心。 等送走萧夫人,女缉司海棠从外头走进来,她抱着胳膊,说道: “淮安王府至今没派人来,你不去一趟?” 赵都安沉默了下,摇头道:“没必要。” 开市的事,他能代表朝廷,但涉及更深层的,根本性的站队问题,已不是他能代表的。 不过…… “来而不往非礼也,收拾一下,明天回京,走的时候让人送去一份礼物吧。” …… 翌日,湖亭城吹起了冷风。 徐君陵换了一套更厚实的裙子,领着丫鬟与护卫,独自踩着阶梯,踏上了大风楼第六层。 望着码头方向,缓缓行驶离开,掉头北上的官船,沉默不语。 “郡主,王爷派人送来了一件东西,说是赵大人送到府上的临别赠礼里,专门给您的一份。” 丫鬟绿水捧着一只盒子走了上来。 徐君陵愣了下,扭头好奇地接过来,纤手掀开盒子,里头又是一本翻过的破书。 她的表情微妙起来,因为记得上次在太仓府城,离别时也是这样。 她翻开书册,哗啦啦……果然在其中发现了夹着的一张纸。 丫鬟绿水说道: “传话的人说,赵大人来烟锁湖一趟,那日与郡主您游湖被打断,入乡随俗,也留下一个上联,要郡主给江南学子们看看,说若有人对出,赏金百两。” 黄金百两……好大的口气……徐君陵扬了扬眉毛,升起不服输的情绪,看向纸上唯有一个五字上联: “烟锁池塘柳。” …… …… 官船一路逆风北上,古代的风帆逆风时,可循着风向侧个夹角出来,以获得推力。 但航速自然远不如顺风。 出于恶趣味,留了个难解的千古奇联的赵都安携人马返京,充满了凯旋的期待。 只是随着冬季渐深,起初还好,等深入临封地界后,运河上的北风日趋凛冽起来,气候也变得愈发糟糕。 官船不可避免,频繁在中途停靠,若非冬日赶陆路实在不舒服,赵都安都想上岸乘马车返程。 这日。 众人在临封道某个运河旁的镇子停靠休整,官船缓缓靠岸。 赵都安站在甲板上,前方大地一片萧索。 老太监缓缓走出船舱,来到他身边,看了他一眼: “急不可耐,想回京找陛下请功了?” 赵都安给风吹得,脸庞泛红,死鸭子嘴硬: “哪有?我在想佛门的事。” 当日,湖亭城内对逆党的搜捕没有收获,但赵都安并没有放弃对此事的调查。 返航前,他就找到当地的朝廷影卫,下令调查。 并于不久前,返航途中收到了影卫送来的调查结果。 其中,刺杀当日,龙树菩萨与天师府“小天师”疑似出现于附近,而后,小天师疑似盯着前者离开的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按影卫调查结果,龙树菩萨那日,似乎也要参与对我的刺杀,但遭到了张天师那位大弟子的拦截……恩,虽没有确定,但双方出现在那里,实在太过巧合。” 赵都安脸色严肃,扭头看向老供奉: “倘若神龙寺与八王勾结在一起,事情就大了。” 海公公“哦”了一声,淡然道: “你觉得合理吗?” “不合理,”赵都安苦恼道: “这就是我困惑的地方。龙树菩萨的出现,倘若代表着神龙寺的态度,那京城那边只怕早已有了大变故,但却也并没有消息传过来,况且,神龙寺也完全没道理突然转向八王,参与这种世俗事。” 海公公瞥了罕见露出困惑模样的赵都安,轻声提点道: “就如你未必完全代表的了陛下,龙树也未必能代表神龙寺的意志。” “您是说……这是私人行为?”赵都安惊讶道: “就因为我在擂台上,击败了天海?令龙树菩萨处心积虑,谋划多年的计划失败?所以才来寻我的麻烦?可是……” 他想说,能修成菩萨的修行者,会这样不理智吗? 哪怕是报复,不会找个恰当时机,偷偷出手吗?如此大张旗鼓…… 赵都安突然愣住,脑海中划过一抹灵光,他想到了当初老天师张衍一,曾经与他说过,神龙寺内部的四股势力,与错综复杂如朝局的格局。 “难道说…… “龙树菩萨此举,目的恰好是引导朝廷,找玄印住持的麻烦?不是……神龙寺内部的斗争,已经激烈到这种程度了吗?这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路子啊…… “等等,我可能忽略了一件事,就是西域佛门祖庭的影响……上次贞宝与我说过,佛道大比后,西域佛门蠢蠢欲动,也许,正是因为这股外部压力,迫使神龙寺内发生了变故…… “上次五十多岁的老尼姑般若来找我双修……如今龙树菩萨又故意掺和进刺杀我的行动……都是神龙寺内斗争进入白热化的体现……” 一时间,赵都安仿佛想明白了许多,却又因信息缺失,而陷入更大的困惑。 “小子,心力不是这般浪费的,你操心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好,天下大着呢,你操心的过来?” 海公公苦口婆心叹了声,拍拍他的肩膀,扭头回船舱去了。 赵都安自嘲一笑,没有皇帝的命,倒是整日操皇帝的心。 只是心中一个念头掠过: 般若和龙树菩萨都出现了,那还剩下的那个,大净上师又何时露头呢? …… 不多时。 官船靠岸,一行人或留在舱内,或上岸透气。操船的船夫和士卒们则与码头的官差交谈,为船上采购物资。 赵都安一阵尿急,干脆上岸去了一片生长荒草的山岗后解决生理问题,等提上裤子往码头返回。 忽然被一艘停在岸边的乌篷船吸引。 那艘小船并不起眼,但低矮的乌篷中,却缓缓钻出一名中年僧人。 其约莫五十岁上下,天寒地冻的时节,却竟只穿了件单薄的僧衣,露出一半的肩膀,暴露在寒冬的空气里。 僧衣外头,还披着一件旧的红色袈裟,在一片枯黄的天地里,显得颇为醒目。 光头下,一张神态威严的脸孔,平静地朝赵都安望来,嘴角缓缓上扬,似乎吐出了一句“阿弥陀佛”。 赵都安没来由的,浑身汗毛乍起,生出强烈的危险感。 有资格披袈裟的僧人本就不多,何况如此天气,赤裸半臂膀打扮,更是罕见。 而最重要的,则是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孔。 这一刻,赵都安大脑飞速运转,从过往记忆中,寻找这张脸孔的主人,终于,他从某张画像中,找到了对应的目标。 那是他曾在诏衙,翻看神龙寺资料时记忆的。 赵都安瞳孔骤然收窄,右手去抓袖中飞刀,口中吐出一个名字: “大净上师!” 与此同时,乌篷船中的神龙寺三位菩萨之一,老牌世间圆满强者大净上师迈出一步,就已出现在赵都安面前。 “请赵大人归天。” 面庞威严的中年僧人缓缓说道,覆着金漆的右手朝他胸口按去。 僧人身后,澎湃法力凝为一尊大佛法相,俯瞰下方。 “噗!” 赵都安毫无反抗之力,如断线风筝一般,吐出鲜血,人高高跃起,如沙袋般狠狠朝远处的荒草山丘砸去。 他避开了湖亭刺杀,却在返程途中,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时候,遭遇了一位世间大圆满的全力一击。 突兀。 果断。 凶狠。 毫无还手的机会。 赵都安只觉剧痛袭来,被拍碎的气机在体内乱窜,瞬间令全身毛孔涌出血水,胸口肋骨也传出断裂声。 眼前陷入黑暗。 然而。 他厚厚的服内,上半身穿戴的“六符宝甲”骤然凹陷进去的护心镜内部,一枚紫色的腰玉受力,“咔嚓”一声崩碎! 那是许久前,女帝赏赐给他的腰玉,名为“传送宝玉”。 遇到危险时,只要捏碎,就可开启传送,回归大虞皇宫。 赵都安倒飞途中,身躯表面突然蒙上一层模糊的光影,仿佛水中涟漪。 他“砰”的一声,摔在了一片荒草中,而在摔入草丛的一瞬间,赵都安整个人身影飞速淡去,消失不见。 传送! 大净上师一击得手,正要上前补上,却猛地感应到身后传来汹涌杀意。 他脚下僧鞋原地转了一圈,覆着金漆的双手“砰”的一声合拢。 夹住了呼啸而至覆着湛蓝光辉的寒霜剑! 水中官船甲板上,海公公一剑递出,人重重踩下甲板,整整一艘官船被这巨力踩踏的几乎倾斜。 皇宫大内近乎传奇的老供奉发冠掉落,白的头发在凛冽寒风中飘散,海公公面庞狰狞,朝大净上师扑杀而来。 被其身后近乎神明的大佛法相阻拦,碰撞中,狂风肆虐,掀起的气浪吹倒了码头上所有人。 伴随着惊呼声,船舱内养伤的浪十八与霁月也如炮弹般飞了出来。 绕过在码头鏖战的双方,同时扑向那片荒丘,却茫然地只看到地上一滩人形鲜血。 “赵大人……被打成血雾了?!” 浪十八与霁月脑子同时嗡的一下,如遭重击。 …… …… 京城。 今日一早,京城上空便阴云汇聚,凛冽的北风如刀子似得,吹得偌大京城的大街小巷,人流都显得稀薄了许多, 京城以北的修文馆内。 徐贞观听完了一众学士的汇报,点了点头: “今日就到这里吧。” 韩粥等学士起身拱手:“恭送陛下。” 董太师今日不在,终归是年迈了,入冬后身体明显没有夏日有精神,尤其赵都安上次鼓捣出“心学”后。 董太师这段日子,有点魔怔,也陷到了学术的争论中,好在修文馆早已熟悉了朝廷事务,却也不再依赖董玄的操持。 徐贞观起身,离开修文馆,乘坐皇家御辇返回御书房。 莫愁在这里等待,入冬后,她官袍又厚实了一层,显得整个人胖了一圈,倒是徐贞观早已不惧寒暑,衣着没多大变化。 “陛下,这是袁公递进来的折子,关于预防寒灾雪灾的……” 莫愁跟随女帝进了屋子,感受着火盆中炭火烘烤出的暖意,她略带些许颤音的声音平缓下来。 “恩,放下吧。”徐贞观点了点头,看着女官身上冷意,笑着打趣: “以往要你下苦功夫,也试着修行你不肯,每年冬天知道厉害了吧?” 莫愁一脸委屈: “奴婢也是想的,怎奈何天资不足,想修至寒暑不侵,谈何容易?” 徐贞观莞尔一笑,揶揄道: “等赵都安回来,你可以去找他问问,他这人鬼主意多,时常鼓捣出些新鲜玩意,没准能想出御寒的法子。 比如朕就听说,他上次从太仓回来,给了公输天元一张图,是他设计的矿中抽水的器械,如今也鼓捣的有些进展了。” 莫愁撇撇嘴,道: “奴婢没关注这个,稍后去天师府问问就是。” 她看了白衣女帝一眼,微酸地道: “陛下又在念叨他了。” 徐贞观没听出女婢语气中的幽怨情绪,她白皙精致的脸庞望向朝南的门窗,搬了一只香炉在身边,轻声道: “算日子,也该返程了。朕不是念叨他,是在意开市罢了。” 莫愁没吭声,鼓了鼓腮帮子,心中是不大相信的。 她服侍女帝多年,对陛下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可谓是天底下最熟悉的人了。 开市结果?自然是关注的,但要说里头没有点对人的念想,打死她都不信。 不禁就暗暗比较起来,心想若是自己外派出差,陛下是否也会思念? …… 午门广场。 一队宫娥提着新分到的碳,低声说笑着,朝住处走。 突然间,其中一名宫女扭头朝大广场望去的时候,忽然愣住,看到空中荡开一圈圈玄妙的涟漪,仿佛撕开了某个口子。 她低呼一声,引得一群宫娥都望了过去,继而,就看到一具浑身染血的身影,从空中倏然出现,摔在了冬日的广场上。 “啊!” 宫娥们大惊失色,有人立即跑着去寻宫中禁卫,也有几个大胆的,小心翼翼走过去。 其中一个年长女官仔细看了眼,脸色一下变了,失声道: “赵大人?!” “快,快去禀告陛下!” —— 下章的章节名,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天子一怒】 感谢书友2023……1125的153点币打赏……说起来,这种有零有整的打赏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本章完) 386.第386章 天子一怒,天下禁佛(二合一) 第386章 天子一怒,天下禁佛(二合一) “好,我去……” 伴随一阵鸡飞狗跳的惊慌,立即有宫女飞奔着,朝御书房跑去,还有人去寻宫中太医。 余下的女官则蹲伏在地,将浑身染血,近乎昏厥的赵都安扶起来,等宫中禁卫赶来,一起将赵都安送去最近的房屋中。 少顷。 当大虞女帝得到通报,风风火火循着指引,抵达房门外时,聚集于此的宫娥们齐声行礼:“陛下!” 徐贞观素白的脸蛋上没有笑容,虽竭力维持镇定,但那明显紧张的神色,却掩饰不住。 “赵大人在房间中?” “是,奴婢等人已请了太医在里头……” 徐贞观不等下人说完,已裹着冬日的寒风,径直推开房门。 “呜呜……” 冷风从她身后吹卷进来,瞬间灌入古色古香的卧房。 房间内,一名年事已高的太医,正站在床边,周围是数名太监和宫女,有人手中捧着染血破烂的衣衫,还有人端着满是血水的铜盆。 “陛下!”看到女帝闯入,都是齐齐一惊。 徐贞观没理会众人,提起裙摆,径直冲到床铺旁,等绕开一个个身影的遮挡,终于看清了床上平躺的赵都安。 他的衣服已经被扒掉了,裸露出的肌肤上,鲜血已被擦拭过,其余地方还好,唯独胸口位置,整个血肉模糊。 身上各处经络穴位,扎着一根根银针。 “参见陛下。”老太医转身行礼。 徐贞观面如寒霜,定定看着昏迷的赵都安:“情况如何?” 老太医一脸庆幸道: “陛下且放宽心,赵大人并无性命之忧,亦未伤及根本。只是外伤。不过也只差一点了,若非赵大人身上套着宝甲,扛下了大半的伤势,否则……” 旁边,一名太监手中捧着那被武帝城视若珍宝的“六符宝甲”,此刻整个甲胄朝里凹陷进去,隐约可见一只掌印。 徐贞观无声吐出一口气,猝然得知噩耗时,混乱的心神得以安定。 她沉默地走上前,并未顾忌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抬起皓腕以纤纤玉手,按在赵都安的眉心。 继而神识仔细扫过他全身,确认伤势在可疗愈范畴后,紧绷的心弦才得以真正舒缓。 “来人,去皇宫药库内取伤药来,内外皆要。” “你们都出去吧,朕要亲自为赵卿调理经脉气机。” “传令下去,将消息封锁,知道此事者一律禁足。” 徐贞观几条命令下发,众人称是,纷纷撤出房间。 等房门关闭,徐贞观拉了一张圆凳,坐在窗边,握住赵都安的手,闭目渡入气机。 以自身修为,帮他修复被震的紊乱的气机。 而伴随一股股气机渡入,赵都安身上的一枚枚银针也绽放辉光,约莫过了两刻钟,下人送了药进来,而后撤离。 没敢打扰陛下为赵大人治病。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赵都安终于缓缓撑开眼皮,看到自己躺在床上。 头顶的垂下的帷幔,身上传来阵阵肉痛,他疼的下意识咧嘴吸气,掌心却感受到柔软的触感。 等眼角余光,瞥见坐在窗边,闭目打坐般模样的凡尘仙子,那想吸气的动作,硬生生给他憋回去了。 贞宝? 不是梦啊,是活的,热乎乎的贞宝啊……赵都安无声地眨巴大眼睛。 他并没有真正的昏迷,之前虽意识浑噩,却隐约也知道,自己好像给一群太监宫女抬进了屋子,好像也听到了女帝的声音,只是迷迷糊糊间,无法辨别真伪。 如今看到那张天底下再无任何女子可与之媲美的,清冷绝色的容颜,他终于确定: “我这是顺利传送回京城了?嘶……万幸啊万幸,幸亏我足够苟,将传送宝玉塞在了六符宝甲内,关键时刻救我狗命……恩,也幸亏偷袭的刺客没有一击爆头……” “等等……刺客……” 混乱的思绪逐步清晰,赵都安脑海中,他在码头岸边遇刺的一幕逐渐清晰起来。 影卫的情报……乌篷小舟……人群中钻出的一颗光头…… “大净上师……为什么,神龙寺的大净上师会埋伏刺杀我?一个龙树还不够?” 赵都安想不通对方这样的行事逻辑,从里到外透着古怪。 不过…… 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摆脱了危险,回到了最安全的大虞皇宫,女帝就在他的身边。 他身旁又有了遮风挡雨的靠山。 念头浮沉之际,他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女帝,只是微微侧头,安静地凝望着女帝那张极好看的脸。 就像前世疲惫的时候,躺在床上看自己养的那只猫,便很欢喜。 “你看够了没有?”闭目的徐贞观忽然说道。 “没有……啊不是……陛下您醒着呢?” 赵都安悚然一惊,对上了徐贞观撑开的那双眼神似嗔似喜的眸子。 他有点尴尬,也有些没来由的得意,竟罕见的有点笨拙地嘿嘿笑了起来。 徐贞观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半点真的生气,只是无奈于这家伙都浑身是伤了,还有心思跟自己耍嘴皮子。 莫非男子都是这般么? 心中终归是喜悦大过于其他的,徐贞观这会才有心思回想,自己方才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情绪变化。 本该威严冷漠的帝王,却不知怎的被一个区区臣子牵动情绪,从宫女口中得知“赵大人要死了”时大脑一片空白。 赶到房间中,看到他昏迷染血时颤抖的指尖,以及心中没来由涌起的愤怒与后悔……后悔为何要派他出去,让他外出磨练,是否是个错误的决定…… 以及,方才这家伙醒了就不老实,自己心头的如释重负……这诸多复杂情绪,俨然已超过了君臣的界限。 就像她这些日子,口口声声关心的是开市,但究竟是几成关心开市,几成在意许久没消息传回来的赵都安,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事情。 不过意志坚定的女子帝王只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稍微停顿片刻,就强行掐断了那些心思,恢复了清冷威严的帝王形象。 她噙着冷笑道:“是啊,朕醒着你不高兴?” 赵都安叫屈道: “您说的哪里话,臣只是……只是……有伤在身,不便起身行礼……” 徐贞观噙着危险的笑容: “哦?是么,那你还不撒手?” “……”赵都安这才讪讪然收回了抓着女帝小手的那只大手:“臣这是……” “好了,六符宝甲救了你一命,你虽没伤及根本,但说多了话精力也跟不上,莫要说那些废话,究竟是谁伤了你?!海供奉都没拦住?” 徐贞观粗暴打断他废话,直入主题,眸子严肃地盯着他。 赵都安沉默了下,收敛玩笑心思,想要起身,但试了下发现实在没力气,只好躺在床上,认真道: “臣正要向陛下汇报湖亭进展。臣等不辱使命,开市圆满成功。” 圆满成功! 听到这个本该令自己极欣喜,龙颜大悦的消息,徐贞观却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想中喜悦。 她冷静道:“朕问的是,究竟是谁伤了你。” 赵都安无奈道: “这件事有些复杂,臣琢磨着,得先把前因后果都说给您听,才能做出正确判断。” “那就快放。”徐贞观被他这副样子弄得没脾气,分明是想立即给他撑腰,结果这家伙反而不急的样子。 臣子不急皇上急,什么道理? 赵都安组织了下语言,才缓缓道: “臣等一行,南下路上并无意外,唯独在即将登岸时,遭遇徐景隆带着武帝城出身的断水流,对臣予以拦截……” 他先把江上遭遇说了一遍,而后是他登岸后,包括见靖王,又见淮安王等一系列经历。 女帝始终安静听着,没有打断,等听完淮安王这一节后,稍稍吃了一惊: “所以,淮安王是要坐山观虎斗?看你们谁斗赢了,再予以支持?” “是,”赵都安点头,认真道,“臣领会这层意思后,就一直等待靖王出招,直到臣去烟锁湖……” 这是重头戏了,赵都安描述的更加仔细,包括自己主动钓鱼,带郡主一起的心思等等,皆予以道出。 等听到断水流、齐遇春、以及疑似靖王府安排的杀手湖上围杀时,徐贞观的眼神凌厉如刀锋。 等听到赵都安反杀神箭手,却被王妃劫走后,徐贞观再次变了脸色: “陆王妃是世间境术士?所以,你是被她打伤传送回的?不……不对,时间上不对……” 她想不通,赵都安如何破局的。 直到赵都安说出,陆燕儿竟是裴念奴这一脉的后人,女帝脸上才显出错愕与恍然来。 她是知道赵都安在六章经中,观想出裴念奴的。 但对于,赵都安竟当真以神章中品修为,实施了一次“神降”,并利用传承体系压制,击败并策反王妃这件事,女帝仍不免怔然。 这一切,太过超出想象。但仔细想来,又都符合逻辑。 “所以,你非但没受什么伤,还将王妃安排成了朝廷的间谍?”徐贞观脸色古怪至极。 赵都安对自己这个操作,也很得意: “是。至于之后的事情,就顺利多了,臣回归后,带着那些刺客杀手,去狠狠落了靖王的颜面,淮安王如约出手,开市也就顺理成章完成。” 女帝静静消化了一阵,她设想过赵都安能完成这次任务,却没想到,他完成的如此优秀。 然而,相比于开市的战果,她心中迷惑却更大: “既如此,你又是怎么受伤的?” 按理说,开市已经落下帷幕,靖王身边又有了间谍,真就为了报复,第二次组织刺杀?未免有点不合道理…… 赵都安缓了口气,终于将自己归途上,遭遇大净上师偷袭的事情说出。 而听到这个结果后,饶是女帝已经做了诸多猜测,仍旧怔住了。 龙树菩萨疑似参战,被小天师阻拦。 大净上师埋伏偷袭,海公公来不及救援。 “神龙寺……好一个神龙寺,竟是神龙寺!?” 徐贞观玉面凝霜,美眸含煞,猛地站起身,“这帮秃驴,竟胆敢刺杀朝廷命官,看来朕上次的敲打不够啊。” 说着,她忽然瞥了赵都安一眼,说道: “你且在宫中养伤,朕出去一趟。” 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陛下且慢!” 赵都安急了,奋起千疮百孔的身体,猛地抓住了女帝的小手,语气严肃道: “陛下切莫冲动行事,臣总觉得此事颇有蹊跷。” 作为被偷袭的当事人,赵都安当然对神龙寺很愤怒。但他更知道,愤怒解决不了事情,他之所以啰嗦了一通,将前因后果讲述出来,就是想让女帝认识到,这件事有古怪。 然而徐贞观却只是平静俯瞰他,说道: “你的心意朕知道了,此事或许如你所想,的确有蹊跷,甚至是有些人刻意借刀,但这不重要。” 赵都安一怔。 徐贞观看了他一眼,挣脱了他的手,说道: “安心养病,朕去给你出气。” “陛下……” …… …… 徐贞观踏出房间的瞬间,凛冽的冬日寒风吹在她的脸上。 她也恢复了威严与雍容,此外还有一丝怒火不加掩饰的怒。 “陛下!” 门外守候的一群人同时行礼,莫愁也已经赶了过来,位于其中。 时间约莫正午,京城的上空却是一片灰云,天色惨白,万物枯寂,唯有萧瑟。 徐贞观冷漠开口: “传朕旨意,皇城禁军五卫出动,封锁神龙寺以及寂照庵。” “传朕旨意,礼部拟定发条,即日起禁制城内一切礼佛。通告各府,与京同例,两个月内,天下禁佛。” “传朕旨意,刑部下发海捕文书,通晓各地屯兵卫所,通缉神龙寺罪僧大净上师。” “传朕旨意……” 冷风中,一条条口谕颁布,门外众女官大惊失色,神色骇然,莫愁更是怔怔望向压着怒火的女帝,想说什么,但被吓得无法开口。 “奴婢遵旨……” 终于,莫愁深吸口气,压下心头巨震,领旨飞快去办事,她脚步近乎小跑,心中知道: 出大事了。 而颁布了一条条圣旨后,徐贞观撇开众人,独自一人迈步走向午门广场。 寂静的深宫里,女帝一袭白衣,仿佛冬日里唯一点缀的一团雪。 她忽然抬手一招。 皇宫太庙方向,那陈列着祖宗牌位的大殿内,香烛常年不熄的供桌上,一只剑匣突兀打开。 太祖皇帝曾经佩剑,赵都安曾于佛道大比中召唤过的那柄太阿剑。 突兀嗡鸣震颤。 继而,太阿剑骤然跃出剑匣,掠出大殿,化作一缕金光飞出太庙,将自己递入徐贞观的纤纤玉手中。 徐贞观一剑在手,无形气势攀升,一股股近乎无形的龙气于她身周盘绕。 女帝陡然迈出一步。 刹那间。 她便离开皇宫,出现在京城神龙寺上空。 徐贞观俯瞰下方一片佛寺建筑群,隐约能听到殿宇中的诵经声,以及袅袅的香烛烟火。 她眼底浮现冷漠,一剑在手,剑指寺庙主殿,继而,整个京城上空,响起女帝威严的声音: “玄印!滚出来见朕!” 声如怒雷,漫天云絮都被震动,刹那间,传遍这座人口百万的巍峨大城的每一个角落。 …… 赵家。 尤金正与女儿在房间中烤火,给这声音吓了一跳。 母女二人走出房门,与一群家丁聚集在庭院中,望向神龙寺上空隐约盘旋的龙气,表情茫然。 …… 寂照庵。 残荷已经衰败的池塘边,坐在一架秋千上的般若菩萨蓦然抬头。 一双慧眼惊愕地望向对面寺庙上空,凌然而立的白衣女帝,感受着天人境帝王的煌煌天威,一双眼睛流淌出清泪。 尼姑庵中一片混乱,云阳公主从禅房走出来,望见天上的一幕,陷入呆滞。 …… 天师府。 “叮叮当当。” 小胖子公输天元的工坊内,敲击声中断,穿着皱巴巴神官袍的匠神信徒走出来,诧异地望向远处天空。 “陛下?”一道娇小身影飞来,金简缓缓落地,推了下鼻梁上的水晶磨片眼镜,大吃一惊,“陛下怎么了?” 其余神官也纷纷走出来,聚集在广场上,惊疑不定地望向远处。 后院中,躺在大榕树下打盹的张衍一也被惊醒。 红润的脸庞上,显出片刻的怔然,似乎眼前这一幕不在他天道推演之中,不禁也皱紧了眉头。 …… “玄印!滚出来见朕!” 威严的呵斥声中,整个神龙寺首当其冲,寺庙中无数僧人惊恐地感受到煌煌天威降临。 修为高的还好些,修为低微的小沙弥一个个浑身战栗,生出本能的恐惧与臣服之意。 一名名僧人纷纷从各处佛殿,禅房走出,聚集在中央最大的天井中。 同样一身白衣,容貌清秀俊朗,极富盛名的辩机法师走出,立即成了众僧的主心骨: “法师!” “法师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陛下为何如此?勒令住持?” 僧人们茫然不解,面露惊恐。 辩机法师见一片混乱,双手合十,声如洪钟: “阿弥陀佛!” 伴随他佛号声传出,众僧惊恐的心绪得到安抚,也都安静下来。 辩机站在人群中,仰头望向天空中的女帝,大声道: “陛下何以造访?住持多年闭关,不曾现世,若有任何误会,恳请陛下明示,小僧代以传达……” 面对明显携怒火而来的女帝,辩机谦卑的如一个小沙弥。 徐贞观却压根懒得与辩机废话,她凌空而立,手中剑尖指向神龙寺主殿,即天人境的玄印住持闭关所在,声音愈发冷漠: “玄印!你若再不出来,朕今日便毁去你这庙宇。” 辩机大惊,他知道自家玄印师父,虽肉身在神龙寺闭关,但神魂常年神游于外。 此刻怕是尚未归窍,龙树与大净不在寺中,般若又是个隔岸观火的性子,当即一咬牙,腾身跃上半空,口中说道: “陛下息怒,有何误会,请入寺中坐下详谈……” 徐贞观面无表情,手中太阿剑随手朝一座偏殿斩下一道恢弘剑光。 “啊!” 寺内众人大惊失色。 辩机法师心头一沉,来不及多想,当即双手朝头顶撑开,口中默念佛号,伴随“咚”的一声。 以他为中心,一座极为巨大的虚幻金钟轰然浮现,挡在剑光途径路径上。 “咔嚓!!” 二者相撞,那庞大的金钟瞬间龟裂,辩机人在半空,如遭重击,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人断线的风筝一般,朝庭院中下坠。 残余剑气轰在那座偏殿上,霎时间,琉璃宝顶碎裂,整座佛殿仿若被天机武器轰中,垮塌为断壁残垣。 烟尘大作。 “法师——” 僧人们惊恐地接住坠落的辩机,寺中虽也有不少高手,此刻却全然没有反抗的底气。 徐贞观一剑在手,语气凛然:“玄印,滚出来!” 这是她到来后说出的第三句话,见那大雄宝殿中依旧安静,徐贞观黛眉倒竖,竟也真不再等待。 白衣女帝凌空而立,三千青丝在冷风中飘舞。 她宛若谪仙,眼神凛然如神明,手中太阿剑朝着神龙寺内最巍峨的宝殿突兀抛出! 剑气如虹。 神兵降世。 这一刻,京城无数百姓的注视下,灰暗的天穹中,陡然明亮起一道细细的火光,如若灭世陨石。 而在城中那些修行人士眼中,剑尖赫然击穿音障,撑起了一道直径百米的弧形气罩,那是风阻凝成的气波。 携着毁灭气息的神兵利剑,通体红热如炭,嗤嗤灼烧空间扭曲变形。 那道红色的火光,转眼壮大的难以想象,几如一挂红色的瀑布,泼洒人间。 “啊——” 无数僧人惊骇恐惧的哀嚎声中,神龙寺数百年历史的佛陀世尊金身行将破碎的时刻。 大雄宝殿中,陡然升起泼天的佛光。 那佛光犹如晨曦撕裂黎明,大日自东方天际跃出尘世,光耀人世。 佛光中,一尊庞大无比,眉目威严慈悲的“世尊”神明法相缓缓升起,伴随着滚滚梵音。 一名穿着褐色僧衣的老僧,悄然出现在殿宇的屋顶,单薄矮小的身躯,站在寒冬的风里,摇摇欲坠。 玄印住持双手合十。 宏大的“世尊”法相亦双手合十,没有反攻向女帝,只是撑开一道巨大的,足以覆盖整座神龙寺的金钟。 继而,如火红瀑布,天外陨石般的剑光,撞在庞大金钟之上。 …… ps:感谢书友小萝卜9975的一万点币打赏支持!老板大气 感谢书友烛照千城的233点币打赏……为啥又是有零有整啊啊啊啊,好奇 (本章完) 387.第387章 叛徒(五千字) 第387章 叛徒(五千字) 轰—— 这一刻,伴随缭绕火光,几乎如同陨石坠落凡尘的太阿剑,狠狠与笼罩整座神龙寺的“金钟”碰撞。 以神龙寺为中心,大片城区的人们耳畔都回荡起了巨大的轰鸣。 金钟疯狂闪烁起来,在一瞬间,好似行将崩塌数次,却又每一次黯淡下去的瞬间,又重新明亮起来。 相比于只听到轰鸣的外界,神龙寺内狂风大作,大地震动。 寺内一只只佛钟,无人推动,便自行摇动撞击起来,发出连串的“噹”、“噹”的钟鸣。 一座座佛殿内,供桌上摆放的烛台与香炉也纷纷欲裂摇晃,果盘上摆放的瓜果纷纷滚落一地。 “啊——” 修为较低的僧人纷纷用双手捂住耳朵,一张脸却因血气动荡而泛红。 辩机在其余人搀扶中站起来,仰头心神摇曳地望着上空的斗法。 天人境的斗法。 “哼!”徐贞观凌空而立,见自己的一剑被玄印挡下,并未善罢甘休,而是双手掐诀。 朱唇轻启:“起!” 那抵在虚幻金钟上,已经力竭的太阿剑受到召唤,再度升空。 徐贞观手腕画了一个圆。 太阿剑便围绕着女帝,当空依样画了一个大圆,剑摆动间在原地留下一道道剑影,眨眼功夫,数十只剑影重叠汇合为一。 “去!”徐贞观二度出剑。 大雄宝殿上,站在琉璃瓦上的矮小干瘦的老僧褐色的僧衣在风中狂舞,他双手合十,脚下的大殿中响起了木鱼声。 这次,那庞大的“世尊”法相蓦然睁开双眼,却依旧没有反击,而是坦然迎着那含怒的一剑,以庞大的神明身躯,遮住整座寺庙。 “轰!!!” 这一次,太阿剑狠狠斩在了世尊法相头颅上那旋转的莲冠。 炸雷般的响动中,整座世尊法相身周佛光骤然黯淡,玄印住持也是脸色微白。 这位天人境的老牌强者,竟以浑厚的法身,强行接了一剑。 徐贞观见状,却不依不饶,再次起剑,蓄满力道后劈斩下第三剑。 这一次,那庞大的世尊法相头顶的莲,竟硬生生被削掉,佛光也黯淡收缩,只能笼罩大雄宝殿一处。 而连续硬扛了三剑玄印住持,哪怕修为深厚,气息也明显虚弱了下来。 此刻,单薄的仿佛风一吹就散的老僧,终于缓缓开口: “陛下可曾息怒?” 他显然看出了女帝的怒火,竟是从始至终没有反击,只是以受伤的代价,硬接了天人境三剑。 见这老秃驴这般模样,徐贞观眉宇间凝结的煞气也微微散了几分,她冷笑道: “玄印,你可算出来了。” 玄印住持轻轻叹了口气,那张有些丑陋的脸庞上一片悲悯: “陛下今日盛怒而来,敢问我神龙寺做了什么错处?” 徐贞观嗤笑道:“你不知?” 玄印平静道:“愿陛下明示。” “好,”徐贞观盯着老和尚的表情,冷冰冰道: “大净和尚刺杀朕派去湖亭的官员,致其重伤濒死,这个理由够不够?!龙树和尚也出现在湖亭,疑似参与另一起刺杀,这个理由够不够?!” 此话一出,整个神龙寺一片哗然。 包括辩机在内的众僧悚然大惊,似乎对这件事并不知晓。 被迫出关的玄印住持干巴巴的脸庞上,稀疏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陛下确定?” 徐贞观俯瞰老和尚,眼神不善,手提长剑: “你觉得呢?” 玄印住持面色一沉,他深深吸了口气,认真道: “老衲并不知晓此事,神龙寺绝无与朝廷为敌之心意,请陛下准许宽限些许时间,待寻来大净与龙树,若二者当真参与,老衲以神龙寺住持名义,担保必予以严惩,给陛下一个交代。” 寺庙内,辩机等人也忙开口,纷纷表示相同态度。 徐贞观三剑斩出,面对一群打不还手的和尚,怒意稍减,冷漠道: “朕记得你的话。” 说罢,她身影消失在上空,那翻滚的乌云也徐徐平复。 慑人的可怕威压散去,庞大的“世尊”神像亦被收起,神龙寺内只剩下一片狼藉,以及不少跌倒在地上,魂不守舍的僧人。 “住持!”辩机和尚忙上前,来到从宝殿落下的老住持身旁,想要说话。 却被玄印抬手拦住,老僧面沉如水,丢下一句“召集诸堂议事”便转身,拂袖返回大殿。 而这时候,之前被意外禁足在寺内的,前来烧香的香客们才惊魂甫定,纷纷逃出寺庙。 走出没多远,就看到街道上浩浩荡荡,披坚执锐的禁军兵马杀气腾腾而来,将往日香火鼎盛的神龙寺围的水泄不通。 …… 寂照庵内。 “菩萨不好了,外头来了官兵……” 有年轻尼姑惊恐地奔进来,在云阳公主呆呆的目光中,找到了般若菩萨。 在冬日却依旧只披着轻薄僧衣,露出大片白肉的般若面无表情。 交待了一句“稍安勿躁”,便消失在寂照庵内,人已朝着对面的神龙寺赶去。 “一群疯子。” …… 赵家。 “娘,好像结束了。”赵盼望着远处天空重新恢复原状,有些结巴地说。 尤金也咽了口吐沫,没见过这般大场面。 若说当初佛道斗法,已经足够开眼界,那今日短暂的交手,给京城人留下的印象胜过前者无数。 “不知发生了什么。”赵盼说道。 女帝与玄印交谈的声音,只局限在寺庙附近,远处并未听见。 尤金惴惴不安道:“莫要与你大哥有关就好。” 一语成谶。 …… 天师府内,深处小院中。 虽已到了冬日,那神秘的大榕树依旧苍翠欲滴。 身材高大,眉目狭长,披着玄色神官袍服的张衍一负手立在小院中。 看向了化作流光,出现在院内的女帝。 徐贞观开门见山,道:“天师,朕有一事不明。” 老天师对女帝的到来并不意外,神色平静道:“陛下请说。” 徐贞观美眸凝视老天师,认真道: “赵都安说,您的大弟子也出现在湖亭,疑似拦截了龙树。” 张衍一坦然点头:“是老朽教他去的。” “为什么?”徐贞观不掩饰自己的困惑。 张衍一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 “被大净刺伤的是赵都安?” 徐贞观点了点头,略作犹豫,还是将大概情况描述了一番。 张衍一叹息一声,说道: “他南下时,老朽推演天道,隐约察觉此行将有危险,但不致命。便命大弟子去了一趟……” 未曾发生的事,哪怕以张衍一的道行,也只能模糊感应一二,而无法知晓细节。 因此,小天师到了湖亭,见了龙树菩萨后,也理所当然认为,师尊信中所说的,赵都安的危险源头,就应在烟锁湖一战上。 故而,其为了保险,干脆盯着龙树一起离开,认为这样足以完成老天师的任务。 却没想到。 天道征兆中,给予的“劫”,并不在烟锁湖,而在赵都安回程路上遭遇的大净上师刺杀。 所幸,大的结果没变,赵都安虽伤,却的确没有性命之忧。 徐贞观听完点了点头,解开了心头疑惑,却生出新的疑惑来,幽幽道: “天师似乎对赵卿格外看重。”张衍一略感尴尬,表面一副风轻云淡姿态: “那小辈帮了天元和金简许多,老朽做师父的,顺手照拂一二罢了。” “这样么……”徐贞观有点不信。 但眼下也不是在意“挖墙脚”嫌疑的时候,她又问道: “天师认为,神龙寺此举为何?” 张衍一迟疑了下,摇了摇头:“涉及世尊,老朽也看不清。” 女帝默然,继而告辞离开。 小院门被推开,金简和公输天元跑了进来,恰好看到女帝离开的一幕,略感惊讶: “陛下来了?师尊,方才那是……” 张衍一神色平淡,随口说了赵都安被刺杀的事,吓了两人一跳,等得知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师尊,神龙寺那俩和尚是疯了么?”小胖墩公输天元眉头紧皱。 金简嗯嗯点头,一脸疑惑:“师兄说的是呀。” 张衍一叹了口气,摆摆手,烦躁道: “与你们无关,少操心别人,尽快想着破境,然后滚出去历练去。整日吵吵闹闹。” 两个朱点童子被批评了一通,委屈巴拉离开了。 张衍一这才又轻轻叹了口气:“一团乱事。” 他并非毫无猜测,但天师府不参与世俗斗争的立场始终如一。 帮赵都安拦一拦龙树可以,但卷入更深层次的破事里,非他所愿。 …… …… 皇宫。 赵都安目送女帝离开后,心头就焦躁的很,却只能老老实实躺着休息。 服用过了药,伤势虽还没立即转好,但疼痛却减轻了许多。 到后来,终于勉强能坐起来,靠着柔软的靠枕等待。 听着外头传来隐约的轰鸣声,眼皮乱跳。 “陛下。” 终于,门外的宫娥声音响起,继而,房门打开,一身白衣,青丝如瀑的女帝去而复返。 手中的太阿剑已经归位,她一去一回,仿佛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陛下……” 赵都安殷切打量,见贞宝并没有任何受伤,或战斗厮杀的痕迹,才稍稍松了口气,“臣听到外头轰鸣声……” 徐贞观关上房门,走到他身边,在那张圆凳上坐下,神态平静地“哦”了声,解释道: “朕去神龙寺,与玄印打了一架。” 接着,女帝轻描淡写,将整个外出经历说了一遍。 听得赵都安一阵心惊肉跳,既觉得太冲动,心底又有股暖流。 他以开玩笑的语气打趣道: “陛下这一遭,为臣搞出这么大动静,臣以后真要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徐贞观翻了个白眼,说道:“所以,赵卿以往是不肯的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 只是嘴上这般说,二人心中心思如何,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赵都安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帝,房间中好几个火盆,加上宫中的地热,令房间中的二人有些热。 “陛下……” 赵都安咽了下口水,想趁机来点骚话。 但被徐贞观一眼看出来,主动打破略显暧昧的气氛: “关于神龙寺的事,你如何看待?” 不是……跟伤员就不能谈点风雪月么,非要这个时候谈正事……赵都安心中吐槽。 但也知道女帝的性格,决定了她内心柔软的那一面永远藏在威严雍容的躯壳内,偶有显露已是不易,并不是寻常脑子里只有恋爱的女子那般容易突破那层界限。 何况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的确是有心无力…… 便也收敛心思,认真道: “臣以为,龙树和大净还要分开看,二人未必是约好的,否则烟锁湖一起出现,或一起伏杀,胜算岂不更大?” “当然,首先要确定的还是玄印住持的态度。按照陛下您方才所说,玄印可能的确不知道这件事,因为逻辑上说不通。 若这刺杀是玄印主导,那意味着神龙寺已经做好了与朝廷对抗,撕破脸,站队八王的准备,可玄印却没有还手,硬抗了三剑,更公开表示配合调查……这实在没有半点必要。” 徐贞观点了点头:“继续说。” 赵都安分析道: “据臣所知,神龙寺内部分为四股势力,玄印一脉为主,般若菩萨率领一群不愿掺和佛门合流的尼姑单独存在。 余下的龙树菩萨,和大净上师,一直对竞争下一任住持的位置处心积虑争夺。” 顿了顿,他边思考边道: “所以,龙树的举动我能理解,我甚至怀疑,龙树出现在烟锁湖,压根没打算真的刺杀我,他的目的,就是露个面,对外可以宣称是为了天海小和尚找我麻烦……不至于把事情做的太过火。 而上次佛道斗法,龙树谋划多年的计划失败,玄印与朝廷关系一直维持的不错,龙树想要击败玄印,就需要找到其他的助力…… 所以,龙树这一支,的确有和八王勾搭的动机……并且,他这样做,又不在京城,朝廷势必会向玄印施压,也算打击玄印的势力……一举多得。” 徐贞观微微颔首:“那大净呢?” 赵都安无奈道: “这就是臣想不大明白的了,大净的刺杀太直接了,根本没有回旋余地,明显是奔着杀我去的……他这个行为,已经无法用恶心玄印来解释。 因为相比于找玄印追责,他自己面临的后果更为严重…… 几乎可以下定论,大净上师杀我后,根本不可能回归神龙寺了,除非玄印和其他几股势力,为了保他,宁肯立即与朝廷开战……这明显不现实。” 徐贞观安静听着他的分析,说道: “所以,在你看来,大净杀你这一步,几乎是自寻死路?” “是的,”赵都安点头,认真道: “这就是困惑我的地方。他这样一做,相当于主动放弃了竞争下一任住持的机会,也放弃了辛苦多年打造的基本盘。 只要玄印不死保他,那就只有个流亡天涯的下场,这也是臣认为,他没道理是和龙树菩萨一伙的原因,太不合乎逻辑…… 哪怕大净彻底投靠了八王,可以他的身份地位,何至于此?他哪里来的底气,认定八王里他投靠的那一个能赢?并且能帮他解决玄印等人?” 徐贞观神色却异常平静: “你说的没错,大净的举动的确难以理解,但倘若他根本没打算继续在大虞呢?” 赵都安愣住了,他怔怔看着女帝平静的面容,脑海中猛然掠过一个可能,失声道: “陛下是说……西……” “没错,西域,” 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心中已有了猜测: “你可知晓,‘上师’这个称谓,便是西域佛门祖庭内的传统。 神龙寺这一脉佛门,入大虞本土后,便鲜少有人再自称上师,而改称菩萨,般若,龙树都是菩萨……唯独大净,保留了上师的称谓。” “当然,这在佛门内部并无问题,反而象征着他支持佛门东西合流,取代西域佛门,继承佛门正统的立场。但如今想来,或许有另外一个解释,也不一定。” 赵都安听的一愣一愣的,他脸色变幻,飞快道: “所以,陛下您是说,大净上师很可能是决定投靠西域?回归祖庭?他压根没想继续在神龙寺谋晋升,所以再无牵挂…… 而他这样的人,想要回归西域祖庭,必须拿出足够的‘投名状’,表明自己与大虞割席……所以,刺杀我就是个好的选项? 只要杀我,他就没了回头路,西域佛门可以放心地接纳他,而且还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逼迫朝廷严惩神龙寺,狠狠打压削弱一次神龙寺的势力……” 徐贞观点了点头,接着道: “西域祖庭,与大虞神龙寺,彼此斗争许久,都想要推动合流,吞并对方,拿到佛门完整的传承。而神龙寺越弱,西域祖庭的胜算越大。” 赵都安沉默不语,脑海里是豁然开朗。 若是这样解释,那这群和尚的行为,就都说得通了! 他之前觉得逻辑上矛盾,古怪的诸多行径,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而倘若他们的猜测为真,那此时的大净上师,只怕早已踏上了去往西域的路。 感谢书友闪闪的骷髅头的两千点币,新之哀伤的1500点币,1504……4482的五百点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388.第388章 给女帝的《情书》(六千字) 第388章 给女帝的《情书》(六千字) 房间中陷入一阵安静。 唯有屋内地毯上的铜盆中猩红的炭火忽明忽暗。 赵都安靠坐在床榻上,不禁轻轻捏了捏眉心,苦笑道: “若当真如此,那陛下方才去神龙寺那一趟,倒是遂了大净与西域祖庭的心意了。” 说到这里,他心中一动: 倘若贞宝已经看透了这些,那仍旧选择如此大张旗鼓地去找茬……若单纯只是为了自己出气,表明朝廷的权威,其实没必要用这种方式。 徐贞观坐在圆凳上,凤眸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话虽如此,但这又何尝不符合朝廷的利益呢?” 赵都安眨巴了下大眼睛:“陛下您是说……” 徐贞观叹了口气,认真道:“在这两家佛门的立场上,朝廷的立场始终如一,就是不希望两者合二为一。” 赵都安一怔,继而恍然大悟。 是了。 东西佛门对峙数百年,大虞朝廷是什么态度?一方面,朝廷与神龙寺交好,另一方面,也维系着与西域的贸易往来。 因为对大虞朝而言,分裂的佛门才是好佛门。 一旦东西合流为一,很可能意味着一个庞然大物的出现,这绝不是女帝愿意看到的。 “神龙寺这一支,近二百年来日益庞大,若论实力,已追上,甚至超出西域祖庭。所以玄印才心心念念,想要在他这一任住持的生涯里,完成推动合流的大业。” 徐贞观轻声解释,语气有些感慨: “朝廷明面上是不反对,也不支持的旁观立场,但若有机会削弱神龙寺,令其与西域的势力均衡些许,也不是坏事。当然,前提是西域也不能太强。” 赵都安懂了。 对女帝而言,神龙寺是制衡西域佛门祖庭的重要力量。 神龙寺太弱不行,但太强也不好。 “臣听闻,西域好像派人进了大虞境内。”赵都安忽然道。 徐贞观点了点头,说道:“再过些日子,就该到京城了。” “他们来做什么?” “两件事,一个是代表西域,与朝廷商讨明年的贸易。已经入冬了,转眼便是年关,这些事按例该谈一谈,另外么,就是找神龙寺的麻烦了,大打出手不至于,但辩一辩经,较量一下佛法,定是有的。 也不是第一次了,西域的和尚来了,必要拉着神龙寺辩经,争个胜负,以告诉天下谁才继承了佛门精髓正统。”徐贞观解释道。 辩经? 好家伙,正阳那老儒刚走,又来一批和尚……恩,不过区别在于,和尚找的不是女帝的麻烦…… 倘若方才的猜测为真,大净和尚投靠了西域,那搜捕只怕是搜不到人,这个仇,只能找西域和尚报? 向他们要人?要求把大净交出来……呵,天方夜谭了属于是。 且不说对方不可能交,单说“大净投靠西域”这件事,都只是没有证据的揣测…… 赵都安眉头微皱,对即将到来的西域使团好感欠奉。 “陛下,臣对西域祖庭不甚了解,只听说,祖庭在西域那边的小国里,是太上皇一般的存在,拥有最高的权威,法王为其首领,法王之下的和尚,似乎还分为好几个教?” 徐贞观“恩”了声,道: “的确如此,西域祖庭下辖的和尚分为五方,即五支教派,以帽子颜色区别,分别为红、白、绿、黄、黑僧团。教中头领便尊为上师。至于那边的僧人,则称为‘密乘行者’。” 顿了顿,她又道: “这次来的使团首领,便是红教上师,有‘圣僧’之名。” 以帽子颜色区分? 好家伙,那这里头的绿僧团,岂不是人均绿帽子……哦,出家人啊,那没事了……还‘圣僧’,俗家是姓唐还是姓陈?身边有没有个猴子? 赵都安心中吐槽,不禁生出些许好奇。 徐贞观却没继续深谈,转而道: “好了,这些事用不到你操心,你如今的要务是养伤,大净未必能逃得掉,哪怕逃掉了,朕也承诺你早晚将其捉回,在此前,倒是可以拿龙树撒撒气。” 顿了顿,她忽然想起有趣的事,说道: “这群和尚也该是年关前最后一群外来者了,你接下来好好在家养伤,然后安安稳稳过个年,不过年关近时,镇守大虞边疆的一些将领,国公都会回来,彼时镇国公归来,没准还要找你。” 镇国公?汤达人? “小公爷”汤平的老爹? 赵都安愣了下,他当初在神机营惩治小公爷,可是半点没给那位镇守西平道的汤国公面子。 不过……自己后来又将汤平调回了神机营,这事应该算结束了……吧? “镇国公一家对小公爷都是极为宠爱,最为护短。”徐贞观笑吟吟说。 “……陛下,臣觉得过年的时候出差也不错……” “呵呵,”徐贞观翻了个白眼,故意吓唬他道: “你自己捅出来的麻烦,自己收拾烂摊子去。” 赵都安眼珠咕噜噜转悠,道: “陛下,臣立了军令状,年底前还得去抓庄孝成……” “你为国重伤,朕准许你宽限一些时日,此时不急。” “……呃。”赵都安没脾气了,蔫吧了下来,委屈巴巴的如同被抛弃的狗子(装的) 女帝哼哼了下,作势站起身离开道: “看你精神头不错,朕就放心了,今晚住在宫中,明早能动了,就回家去吧。” “陛下……”赵都安一急,伸手抓住女帝的手腕,入手滑腻温润。 “恩?”徐贞观转回头,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赵都安虚弱道:“陛下,臣觉得我有点不行了,需要照顾。” 说着作势捂胸口,却碰到伤口,惨叫一声,疼的龇牙咧嘴。 徐贞观一慌,下意识走近前,俯身下去探查,等瞥见哀嚎的赵都安眼底的得意,顿时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 气咻咻地伸手,掐住他腰间的赘肉,施展女子天赋技能“拧”字诀。 “啊——疼疼疼……陛下饶命!”赵都安嗷嗷叫唤。 徐贞观冷笑道:“你老实不老实?” “老实。” “你还行不行?” “不行……啊行行行!” “要不要朕照顾?” “……臣觉得伤势突然好了,陛下日理万机,切莫耽搁时间,臣恭送陛下!” 呵! 治不了你了? 徐贞观嘴角微翘,眼中透出得意,收回手转身朝门外走。 赵都安龇牙咧嘴,躺在床上,望着女帝背影走出房间,有些不舍。 但身为帝王,且方才刚与神龙寺闹出那么大阵仗,可想而知,这会京城里各个朝廷大员只怕都已经朝皇宫里赶来,想要询问情况了。 女帝也需要去抚平后续。 “唉,独守空闺啊。”赵都安躺在明亮温暖的房间里,这才想起被抛在回京路上的海公公等人。 “唔,老海他们知不知道我传送回来了?未必……呃,不过大净和尚刺杀我后,肯定急着逃离,面对众人围攻,老海他们应该不至于受什么伤……” “啧,说起来,我在湖亭时发回来的那封信,不知道到了没有……” …… 房间外。 徐贞观第二次走出,外头的天色愈发晦暗了,冷风拂面,她看向规规矩矩等在门外的一群女官,发觉众人眼神有些怪异。 恩…… 作为目睹了赵大人受伤,陛下探望,然后去神龙寺大闹全程的她们,嘴上不说,但俨然都猜测,陛下这般动怒,必是为了赵大人…… 所以,传闻是真的?陛下真与赵大人有…… “都杵在这做什么?散了吧。”徐贞观无奈地颦眉,“对了,传令下去,将之前禁足的人都放了吧。” 她一开始封锁赵都安受伤的消息,是因为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如今已与神龙寺摊牌,那就没了保密的必要。 “是!” 一群奴婢躬身行礼,却见远处裹着裙,眉心点缀梅妆的“女宰相”提着裙摆急匆匆走来。 莫愁眼神复杂哀怨地看了女帝一眼,低头道: “陛下,有一封密信信送到。” “信?” “是赵大人从湖亭发来的,因天气恶劣,送晚了些。” 其实不晚,但奈何赵都安用“传送”,直接节省了半程,竟然人比送出来的信更早一步抵达京城。 徐贞观扬起眉毛,伸手接过。 撕开信封,展开信纸,上头果然写着赵都安抵达湖亭后的见闻……不过这些,方才已经口述听过一遍了,女帝匆匆扫到末尾,一下怔住。 “此外,臣在拙政园中赏江南景色,与京师不同。恍惚出神之际,思绪飘摇,思念及陛下彼时彼刻许亦于御园中赏景。 仿若目睹空山穷谷中,有黄金万两,鹭白蒹葭而外,有美一人。 臣扪心自问动心否乎? 自曰: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 徐贞观愣愣看着这封密信后半截密密麻麻一大串的“动”字,脸颊蓦然涌上殷红。 她小表情变幻不定,突然咬牙切齿,猛地转身,重新一脚踹开房门,走了进去。 留下莫愁等人一脸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咦,陛下?您怎么又回来了?”赵都安正在走神,突见贞宝归来,大喜过望,然后见她手中捏着信纸,笑容僵在脸上。 女帝羞恼地双手探出,再次施展“拧”字诀: “朕让你动,动啊,给朕动啊,怎么不动了?” “啊……不动了,不敢动……臣不敢动了……” 门外。 一群女官怔怔听着门缝中传出来的虎狼之词,窃窃私语。 唯有莫愁犹如腰间中了一箭,颓然仰头无语望苍天,却只觉眉心蓦然一点冰凉,缓缓化开。 她怔了下,伸出手,只见一片雪落在掌心。下雪了。 …… …… 京城以西,为西平道。 此刻,朔风滚动,寒风凛冽如刀。 天空中徐徐飘落下点点飞雪,大虞朝天凤三年的第一场雪,如约而至。 一队绵长的车队为躲避风雪,急匆匆抵达官道附近一座荒废的破庙。 伴随着呼喝声,一名名有“密乘行者”之称的僧侣,开始牵马下车。 “上师!” 一名西域僧人走到一辆车帘绘制奇异图腾的马车前,恭敬说明情况。 车帘掀开,一名皮肤黝黑,如老猴子一般的老僧走出,他穿着红色的僧衣,头戴红色的僧帽,但式样又与其余行者不同。 脖颈上悬挂一条由白象牙穿成的珠串。 凹陷进去的眼眶中,眸子满是智慧的光。 “师父,要进庙了么。” 车内,又钻出一个小沙弥,约莫十几岁的少年。 一样的红色僧衣,模样有着西域人典型的立体五官,但仪态举止,却又与西域的野性不同,反而近似于大虞朝人士。 这会正忙着将旗盒塞入箱子里。 “恩,进庙吧。”西域使团此行首席,红教团上师“圣僧”微笑地正了正小和尚的帽子。 “等一等公主吧。” 名叫丹澈的小和尚却望向了车队末尾。 原来,西域使团的队伍分为两端,前头是这群僧人,后段则是另外一群腰间佩着弯刀,武士打扮的西域国人。 共同恭维一座马车,此刻马车内,先钻出来一名西强壮的西域女武士。 其披着皮甲,身材高大,头发编成散辫,皮肤粗糙而泛红,腰间的弯刀镶嵌宝石,眼神锐利而警惕。 女武士下车后,说了什么,车厢中才再度下来一名女子。 竟是个典型的虞人。 那名女子约莫四十余岁,穿着虞人式样的衣裙,盘起的黑发间点缀着许多绿绿的宝石。 然而,却遮盖不住女子那已有了岁月沉淀,却依旧不俗的容颜。 女人神态温和,却自有一股威仪,面对一群武士毫不怯场,反倒是大群武士恭敬行礼。 “文珠公主……” 戴着红帽子,象牙佛珠的老和尚感慨道,“此行与回虞国省亲的公主同行,丹澈,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背着一只竹篾箱子的小和尚老实摇头: “不知。” 老和尚负手道: “往年与虞国商讨贸易,都只派出个西域国官员即可。 今年,文珠公主却亲自回去,想必是与虞国皇室内的皇位之争有关。呵,嫁出去的公主,本不该管娘家事,但血浓于水,又如何会不在意?” 丹澈茫然:“弟子不大明白。” 老和尚笑了笑,没有解释。 只是朝着远处那位,先帝时期,因被老皇帝不喜而派往西域联姻,从此驻扎西域国,逐步成为领袖的公主双手合十。 文珠公主也微笑着朝他行礼。 双方没有攀谈,见礼过后,两拨人朝着这座面积颇大的庙宇走入。 雪纷纷落下,朔风呼啸。 僧侣们与武士们进了庙,便各自泾渭分明地占据了一片地方来,熟稔地生火烧水。 老和尚望了眼这座地神庙断了一截的神像,摇了摇头,抬手轻轻一挥,地面的灰尘便自行荡然如新。 不多时,火堆升起,庙外雪落天黑。 丹澈将竹篾箱子放下,从中取出围棋盘,与两盒黑白棋子。 之后跪在地上,两只手分别捡起一粒粒棋子,按照记忆复盘,准备将方才在车厢,与师父下的那半盘棋复原。 若是有棋道高手在此,必然会大为吃惊。 这西域长大的小和尚,记忆力竟强的可怕,看似毫无章法的复盘,每一粒棋子落下却都与之前对弈的先后步骤一般无二。 且棋局几乎已经到了后期,盘面之复杂,饶是给京城里的大国手看了,也会慎重对待。 然而周围的僧人们却见怪不怪,知道丹澈的棋力在当地极为厉害。 不过没人知道具体有多厉害。 但考虑到围棋乃是虞国传入的,便也下意识觉得,丹澈的棋力定是远不如虞国人的。 只有老和尚知道丹澈的棋力多么恐怖,就像他本人对佛法研究之深一样恐怖。 “师父,您说文珠公主带队很奇异,但您肯带队去虞国国度也很奇异啊,”丹澈一边复盘,一边小声说道: “以往您都是不肯出山的。 这次去虞国,旁人都说,是因那神龙寺斗法失败,声势萎靡,故而我等正统才要过去辩经,教虞国人知道,输的不是佛法,而只是神龙寺,佛法正统在祖庭…… 而您的佛法在五方中,最为精深,大概只在法王之下了,但我总觉得您肯出山,还有别的原因。” 老和尚盘膝在地,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诧异地看向弟子,想了想,郑重点头道: “是的,为师此行去虞国,辩经只是其一,更重要的目的,乃是寻找‘慧’。” 丹澈跪在棋盘旁,茫然道: “师父,您所谓的慧到底是什么?” 作为弟子,少年知道,自家师父在约莫春夏时,忽然出关,声称自己“看”到“慧”降临东方。 从那时其,身为西域五方教中巨擘的“圣僧”,就仿佛着了魔一般,有了动身前往虞国的想法。 老和尚望着庙外的风雪,轻声道: “我佛神明乃是‘世尊’,世尊是掌管智慧的神明,它降临人间的化身,便是‘慧’。” 丹澈吃惊道: “您是说,世尊化身降临了人间?在虞国国都?可……世尊化身不是法王么?” “当然不是!”老和尚扭头,瞪了他一眼: “那是不懂佛法的愚昧之人的说法,你怎么会信?法王只是信仰世尊,是人世间最早开悟,获得世尊传承的那位先知转世轮回的身份……却不是神明本身,更不是神明的化身。” 丹澈缩了缩脖子,知道一旦谈起这些,师父就神神叨叨的: “可既是世尊化的‘慧’,为何出现在虞国国都?因为神龙寺在那里么?可分明我们祖庭才是正统……” 圣僧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我只看到,慧在今年春季降临那里。” 丹澈好奇道:“如何找到慧呢?” 圣僧说道:“慧降临人世,必然不凡,就如篝火在夜晚烨烨明亮。只要找寻京城今年崭露头角之人,自然能找到。” 丹澈又好奇道:“那找到了以后呢?” 老和尚眼神中猛然迸发出狂热的神采,如同皈依的信徒: “慧是世尊的化身,代表着世尊的意志,我等身为信徒,理当追随他。” “那追随以后……” “闭嘴,下你的棋,你不是心心念念,要挑战虞国的国手么?” “……哦。” 小和尚放下最后一粒黑子,摒除杂念,进入棋道的世界。 …… 破庙的另外一边。 那名身材高大的女武士捧着热好的食物,来到坐在篝火旁,望着庙外飞雪的文珠公主旁。 “公主,请用膳。” 文珠公主收回视线,微笑道:“你也坐下吃吧。” 女武士没有拒绝,席地而坐,她不会用筷子,便用勺子吃着自己的那一份: “公主,再过几日,就该能到京城了。” “是啊。”在西域以爱民如子著称,极受拥戴的文珠公主有些走神,轻声道: “三年前,我那兄长与太子,以及简文身死的消息传来时,我被劝阻没能回去,两年前,贞观登基加冕为帝的消息传来时,我被琐事牵累没有回去,今年终于能回家一趟了。” 顿了顿,这位年过四十的公主叹息一声: “可是,家中已是冷冷清清了。” 女武士困惑道:“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文珠公主沉默了很久,才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但总归想劝一劝贞观,已经死了许多亲人了,不能再死下去了。 我听闻,云阳已经被禁足,关了起来,似乎是因为一个面首,她还试图削藩,对其他叔伯动手。我担心……贞观她受到了奸臣蛊惑,做出不智之事。” 女武士说道: “面首……是男子姬妾的意思?那个姓赵的?我也听过,说在佛道大比中,手持虞国太祖皇帝的佩剑,击败了神龙寺的天海。” 文珠公主点头,担忧道: “这便是我担心的,一个籍籍无名的面首,如何能持握先祖佩剑? 必是贞观暗中帮助……哪怕是为了皇族,但将先祖的佩剑给予一个面首动用,历代先祖若泉下有知,该何等愤慨? 以贞观的性子,本不该做出这等荒唐事,只怕就是给那姓赵的奸臣迷惑了。” 顿了顿,她郑重道: “等进京,我倒要看一看,这个面首如何祸国殃民的。” …… (本章完) 389.第389章 闺房之乐(5k) 第389章 闺房之乐(5k) 天凤三年的第一场雪,来的比往年稍早了一些。 女帝在报复性掐了赵都安一阵后,终于冷哼一声,气咻咻离开了。 赵都安当夜宿在宫中,睡了一觉后,身体的伤势在皇宫药物的作用下,已逐渐稳定。 但大净上师的全力一击,终归不是那么容易消除。 翌日,赵都安被一抬轿子送回了家中。 女帝大笔一挥,不仅将抓捕庄孝成的约定丢到了年后,更给了他一个长长的病假。 而朝廷对神龙寺的一系列“禁佛”行动,也如火如荼进行,伴随着这场初雪,为这个冬天增添了一抹寒意。 …… 转眼又是数日过去,雪势时停时落,竟是连成一片,没有个停歇。 京城码头外,一艘从南方返航的官船劈风斩浪,缓缓入港。 甲板上。 海公公负手而立,眺望远处的巍峨的城墙,面色好似又苍老了几分: “传令收拾一下,准备入城吧。” 他身后,女缉司海棠情绪低落地“恩”了声,却没有动,而是伤感地问: “等上岸后……怎么禀告?” 海公公沉默了下,勉强扯起嘴角: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先将你们送回衙门,咱家再进宫,向陛下请罪。” “可是……”海棠鼻子好似被堵住了,竟有些哽咽。 海公公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回身来,望见船舱甲板上,其余人都气氛极为沉闷,甚至夹杂着些许的畏惧。 深度社恐的霁月与醉鬼浪十八忐忑地杵在舱门口,想逃又不敢逃。 侯人猛与沈倦等梨堂锦衣一个个如丧考妣。 那群禁军精锐也一个个垂着头,全然没有凯旋的欣喜。 当日,赵都安遇刺后,海公公等人围攻大净上师,并不意外地占据了上风,但奈何大净上师一心想逃,最后拼着受伤的代价,逃之夭夭。 众人急着寻找赵都安,也没心思与之纠缠,可搜遍了码头附近,却都没有找到赵某人。 只有地上那一滩人形的鲜血。 “赵大人被打成灰了?” 这是当时一群人的念头,但这个想法终归太荒诞,很快被他们否决。 莫要说大净上师,哪怕是天人境强者,也做不到把人直接蒸发了。 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是“劫持”,就类似之前烟锁湖上,女术士劫持带走赵都安一样。 几人怀疑,是大净和尚出手时用了某种法术,将重伤的赵都安身体弄走了。 这是相对合理的猜测,可任凭他们如何寻找,却都没有半点踪迹,最后只能继续北上,回京汇报。 而无论赵都安当场被打死了,还是被绑走了,下场只怕也好不了多少。 一路上,船上气氛凝重压抑,众人奉命保护赵都安,结果落得这个结果,都知道一旦回去,必会遭到严惩。 但在海公公监督下,也没人敢跑…… “好了,赵都安失踪,罪责在咱家,不在你们,等稍后入宫,咱家自会向陛下请罪,不牵连你们。”海公公平静说道。 这时,官船靠岸。 一行人登岸,之后很顺利地进了城门,沉默地行走在已是银装素裹的京城主干道上。 无人有心情欣赏雪景。 入宫前,先途径诏衙,海公公拐了几步,准备先将海棠等人送回去。 一行人抵达诏衙大门时,距离还远,就给守门的人进入通报,坐镇总督堂的马阎得知,当下丢下热茶,笑容满面地出门迎接。 “哈哈,海供奉你们可算回来了,怎么没有提前通知?” 脸庞瘦长,气质阴冷的马阎王罕见地露出热情笑容,四下扫了眼,好奇道:“赵都安没一起过来?” 身为督公,马阎当然知晓,赵都安早已经回京。 所以他这话的意思是,以为赵都安会先去迎接,然后一起过来。 但这话落在众人耳朵里,就全然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督公……”突然,人群里竟然发出啜泣声,是几名梨堂的锦衣,看到马阎顿时眼眶红了,连侯人猛这等刺头,眼眶中也有泪隐现。 马阎懵了下:“你们这是……” 关键时刻,身为水仙堂主的海棠还是咬了咬唇瓣,走上前来,垂着头,微红着眼圈,哽咽道: “督公,我……我等辜负圣恩,未能保护好赵大人……赵都安他……许是已经死了!” 此话抛出,那群梨堂锦衣哗啦啦跪倒一片,全然是请罪姿态。 后头的禁军们一看,有点慌,也稀里糊涂跪了一片。 口中道:“请督公降罪!” 马阎表情一僵,继而眼神渐渐古怪起来,他看了眼悲痛欲绝的沈倦等人,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海公公,以及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霁月和浪十八…… “你们还不知道么?”马阎那张严肃的脸上,努力压抑住笑出声的本能反应。 “知道什么?”海棠茫然。 马阎认真道: “赵都安早些日子,就已经回京了,虽然受了伤,但救治及时,如今正在休养……他,没有死,也没有失踪啊……” 海公公怔住。 海棠小嘴微微张开。 霁月黑色长发下,耳朵“啪”的一下竖了起来,旁边的浪十八也露出愕然的神情。 嘎—— 至于跪倒了一地的侯人猛等人,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纷纷刷地抬起头,目光错愕地望着马阎。 “督公……您是说……” 马阎哭笑不得,只好简略将事情描述了一番,大概说了下赵都安依靠陛下御赐镇物,逃出生天,以及女帝禁佛,当着全城的面砍了玄印三剑的事。 “所以,赵都安他没事?!”海棠堵塞的鼻子都一下通畅了。 马阎微笑道:“没事。我以为,他已经与你们见过了。” “他在衙门里吗?”海棠问了个蠢问题。 马阎摇摇头,说道:“他早上来了一趟,带着小王走了,说是去天师府。” …… …… 一场冬雪过后,天师府内那一座巨大的钟楼也染上了白霜。 赵都安乘坐马车,携带了礼物,抵达天师府,准备拜访张天师。 得知消息的公输天元立即走出,将他邀请道自己的工坊宅子里坐下。 “原本该早些天就过来的,但当时伤势还比较重,家里不让我往外跑,也因为神龙寺那边不安稳,就延后了一些天,如今伤势大体稳定下来,便想着来当面答谢天师。” 待客的厅堂内,赵都安坐在褐色的木椅上,微笑说道。 跟随过来的车夫小王,将一个个礼盒放在地上,然后懂事地走了出去。 “答谢师尊?” 小胖墩公输天元坐在对面。 入冬后,这家伙身上的肉更多了不少,看着就很喜庆,这会诧异反问。 作为一个技术宅,公输天元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道赵都安被大净刺杀的事,并不知道小天师在烟锁湖出手过。 “恩,大概就是上次出差,天师有所照拂。”赵都安随口解释了句。 公输天元也没刨根问底,笑道: “赵兄在此稍坐,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若师尊肯见你,自会回信。” 唉,老张的架子也是摆起来了,再也不是当初我回家路上,没事就堵我的老张了……赵都安唏嘘。公输天元倒是很兴奋,与他谈了下之前制冰的生意,又说了下神机营火器局那边的进展,最后说道: “你上次给我送来的,那种给矿山抽水的器械,我已经基本攻克,只等之后量产,看效果如何。” 赵都安不由对这家伙的工作效率大为惊叹,同时,他敏锐感知到公输天元身上的法力似乎又高了一截: “公输兄距离踏入世间境不远了吧。” 公输天元胖脸上露出得意,而后情深义重道: “这还多亏了赵兄帮我,对了,我也准备了一件礼物,正想给赵兄送去。是我的一项新造物。” 说着,矮胖青年起身,走到隔壁捧出一条毛毯……或是说小被子来。 “这也是镇物?”赵都安愣了下。 粗看上去,的确是个小被子,但上头竟用画符的朱砂勾勒纹。 公输天元嘴角上扬,笑道: “这不入冬了么,赵兄有修为在身,倒不怕寒冷,但想必家眷总是怕冷的,此物,我命名为‘闺房之乐’,只要将其披在身上,便会源源不断释放温暖……” 闺房之乐……什么破名字,异界电热毯么……赵都安无力吐槽。 公输天元则兴奋于,可以向“知音”展示自己的最新发明: “我这就演示给你看!” 恰好院子外头有几名年轻神官走过,公输天元一个健步走出去,热情招呼道: “几位师弟,师兄这里有一物想请诸位帮忙测……” 话没说完,那几名年轻神官面露惊恐,逃也似的离开了,人跑走了,声音才慢悠悠飘过来: “师兄大作,我等无福消受,还请另寻高明!” 这一幕看的赵都安一阵牙疼,心想这胖子的制造的镇物到底有多危险,把人吓成这样…… 突然就回想起,上次对方给自己展示那些稀奇古怪的发明了。 公输天元被拂了面子,大为不悦,只能走回来,一屁股坐下,将“闺房之乐”披在自己身上,很认真地裹住,认真道: “就由我向赵兄演示,你看,只要这样披上,无须任何操作,这件镇物就会自行升温,令人好似置身于温泉之中,全然不惧寒冷……” 赵都安面无表情看着小胖墩渐渐红温的脸,滚落汗珠的模样,以及头发上渐渐袅袅升起的青烟…… 委婉提醒道:“公输兄,你头发着火了……” 公输天元:??! 当穿着玄色神官袍,身材娇小,五官精致,气质有如暗夜精灵般的金简出现在工坊小院中。 看到的,就是敞开大门的堂屋内,正在奋力扑灭燃烧的被,狼狈不堪的五师兄。 “……”金简悚然一惊,很认真地用两只手,将鼻梁上眼镜片骤然浮现的白雾一点点擦掉,继而谨慎地后退了两步,如临大敌: “你们在做什么?” 赵都安眼睛一亮,有段时间没看到少女神官了,正要解释,就看到公输天元顶着一头烧焦的头发,和熏得乌黑的脸,尴尬地逃也似离开,丢下一句: “师妹替我招待赵兄,我去换件衣服……” 金简默默捂脸,觉得天师府的威严都被丢光了。 等碍事的人走了,赵都安笑呵呵看向修为同样大有长进的金简,微笑道: “好久不见。” 金简走入房间,摘下眼镜,眼神再度失去焦距,显得呆呆的:“啊?很久没见了吗?” 她不怎么计算时间。 “……眼镜不戴了?”赵都安尴尬地重启话题。 “入冬后,有雾!”金简理直气壮。 ……好吧,这的确是个难办的问题,不过你们术士就不能弄个类似“除雾”的法术阵纹什么的么……赵都安无声吐槽。 金简是个不大会闲聊的性子,坐下后郑重其事: “师尊说了,感谢他就收下了,但礼物拿回去吧。” 不收礼?你确定这是老张那个白嫖成性的家伙的原话? 赵都安一脸不信,只能归结为,老张作为明面上的天师,需要保持逼格……这么一想,倒是他不懂事了,送礼应该私下送才是,这次多少有点没遮掩了…… 唉,这么低级的错误,赵秘书你怎么能犯呢? 是因为随着地位抬高,危机感减弱,失去如履薄冰的心态了么? 赵都安默默检讨了下,旋即心中一动,突然问道:“天师不会在接待别人吧。” 领导什么时候会严词拒绝礼物? 很可能是有外人在场的时候。 金简大为震惊,心想他好聪明,自己分明一个字都没透露,怎么就给这人猜出来了? “天师在接待谁?”赵都安好奇询问。 金简小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有,才没有。” 她的嘴巴是很严实的! 赵都安一脸遗憾,叹了口气,看着地上那一大堆礼盒,叹息道: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原本我还想着,这么多盒子我拿不过来,准备给金简神官一些辛苦费来着,可惜,天师既然不收,也就只能作罢。” 说话的同时,他从袖子里拿出厚厚的一卷散发油墨味的银票,足有数千两。 金简散光的眼珠一下子就直了! 她张了张嘴,伸手虚抓空气,如同上岸离开水的鱼,红润的脸色肉眼可见枯萎下去。 我就知道,每个人都有弱点……赵都安作势将银票收起,随口道: “不过,若是神官愿意告知……” “大师兄!钟判!”金简毫无心理负担,竹筒倒豆子一般道:“大师兄回来了,正和师尊说话。” 钟判?那位情报中,在烟锁湖拦截龙树菩萨的“小天师”? 赵都安眯起眼睛,小天师若已归来,那是否意味着,龙树菩萨也已回京? 这么说,西域使团应该也要抵达了吧。 金简美滋滋将厚厚一大卷银票抓过来,蘸着口水一张张清点起来,越数越乐呵。 “咦?赵兄将分红给你了啊。”门外,换了一身新袍子,并整理好发型的公输天元走进门来。 金简茫然抬头:“分红?” 公输天元点头道:“对啊,之前硝石制冰配方的余款,这是你的那部分分红。” 所以……这本就是我的钱? 金简怔怔看着手里的银票,一下感觉不香了。 …… …… 天师府深处,大榕树生长的庭院中。 整座院子没有一片雪,地上还生长着青草,仿佛在大榕树的庇护下,此地自成一片四季。 身材高大,眉目狭长的张衍一坐在竹椅中,双手交叠,审视着背负猩红赤潮剑,容貌天生凶恶的“小天师”钟判,笑着道: “许久未归,看来你亦有所得。” 钟判恭敬地捧着紫砂壶,给老天师斟茶倒水,规规矩矩道: “弟子驽钝,勉强寸进。不知其余几位师弟师妹如何?” 张衍一叹息一声,惆怅道: “他们也都许久没回来了,不知又在哪个地方游荡。再过两月便是年关,也不想着回来。” 大师兄钟判道:“想来他们也是憋着一股劲,想有所突破,再回来见师尊。” “你啊,就为他们找补吧,”张衍一哼了一声。 钟判好奇道: “师尊,您要我护持的那个赵都安,究竟有何特殊?值得您冒着插手朝廷世俗权力之争的风险,也要出手?” 烟锁湖刺杀,若细究起来,天师府已经算插手朝局了。 只是因为拦截的是同为“世外”修士的龙树,加上二者明面上没有卷入其中,倒也无人深究。 天师府传承上千年,能屹立不倒,很大程度就仰赖于“不插手世俗”这条规矩。 张衍一沉默了下,说道: “那赵都安……为师也说不好,看不清,琢磨不透。” 钟判大吃一惊,天下之人无数,又有谁能令自家师尊都看不透的? “师尊做事,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钟判迟疑道: “那赵都安终归是朝廷之人,这次也就罢了,等到明年,女帝登基满三年,龙气稳固,能离开京城时,只怕天下局势又要大变…… 倘若女帝真要封禅洛山,寻求突破……便不只是皇家之争了,武帝青山,神龙寺与西域祖庭,都说不准是否会干预……到时候,这赵都安若卷入其中,那咱们……” 张衍一视线上移,没有回答大弟子的询问,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建筑,投向了西方,说道: “西域的人进城了。” …… 京城西门,守门军官正指挥士卒扫雪,就看到了城外缓缓靠近的车队。 —— ps:写章日常,舒缓下节奏。 (本章完) 390.第390章 以攻为守 第390章 以攻为守 西域使团,在这个冬天,于万众瞩目下进城了。 于京城民众而言,这俨然是件寒冬里极值得关注的大事,冬日娱乐活动本就匮乏,对这个年代的人们而言,万里之外,有着异域风情的外来者总是值得关注的。 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位回娘家的公主? …… 清晨。 赵家。 “哗啦!” 赵都安站在房间的洗漱台边,捧起一蓬温水在脸上,不情不愿地进行洗漱。 “冬天早起简直就是反人类!” 心中纷纷吐槽,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湿漉漉的脸,残存的困意消解。 囫囵擦了擦头发,赵都安匆匆穿戴外衣,然后看了眼洗脸的时候,不慎洒在地上的迸溅的水渍,他抬起手掌,掌心一枚小小的印玺悬浮。 接着,只见地上的水渍一点点干涸,挥发为水汽,并重新凝成水滴混入洗脸铜盆中。 “掌握的愈发熟练了!” 赵都安摩挲着玄龟印,神情有些振奋。 这段日子,他有空就偷偷拿出玄龟印练习,不断精进驾驭这件镇物的能力。 就如刀剑,不是拿起来就能发挥十成十力量,镇物也需要磨合掌握,何况还是玄龟印这个等级的古代法器。 “我已经能做到初步地操控水,甚至……” 赵都安推开房门,屋外的冷风“呜”地灌进来,卧房地上摆放的炭盆顿时明亮起来,勉强温暖的屋内气温迅速下跌。 赵都安朝外望去,宅子园中银装素裹,洒满了积雪,更不要说屋顶与墙垛上累积的冰雪。 今日终于放晴,阳光从云层中洒下来,整个院子都烨烨生辉,带着刺目的白色。 “雪同样是水所凝结,玄龟印既是‘水神’造物,同样一定程度可以控雪……不过明显比控水难了很多,为什么? 是与水的状态相关,还是因为这个世界里,人们的认知中,水与雪存在区别?所以,水神并不完全掌握与雪有关的术法?” 赵都安陷入沉思。 片刻后。 他摇了摇头,收起玄龟印,自嘲一笑: “饭要一口一口吃,不能太贪心。” …… 赵都安走向饭厅的路上,府内家丁穿着衣扫雪,纷纷向他行礼。 饭厅内。 继母已经等着了,倒是赵盼才打着哈欠,不情不愿地走进来。 少女裹着衣,没有梳洗打扮,对冬天早起吃饭的恶行表达抗议。 “汪!” 赵盼养的那只京巴犬,也打着哆嗦从少女脚边窜进房间,然后给尤金挥舞扫帚赶了出去: “踩的一地的雪,多脏?” 京巴狗委屈地缩成一团,摇尾乞怜。 “下次进门前,给它擦擦脚就行了。” 赵都安笑了笑,在饭桌旁坐下,随口提议道。 继母尤金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地说: “以前就听说,冬天里的穷苦人,不如富贵人家的一条狗,如今才知道没有半点夸大。” 尤金虽小时候也出身西平道大族,但好日子没过多久,内心里还是个寻常人家妇人。 哪怕这一年里,赵家已是天翻地覆,俨然跻身京城新贵,但一家子人,还远远没有养成贵族富人的心态。 赵都安坐在椅子里,捧起一碗热汤喝了口,对此没有过多评价。 无论是哪个时代,这种事总归是客观存在的。 “家里不是刚入账了一笔银子么,叫赵伯买一些木炭和米,城中哪里人有困难,适当帮一把。” 赵都安说道。 硝石配方的分红一半进了他的口袋,一半给了代表天师府与他谈生意的金简。 这让他手中有余钱,可以适当捐赠一些,事实上,城中富人家每年冬天,都有捐赠施舍的惯例。 赵都安一直在资助的东城的“善堂”不提,今年冬天非但雪多,比往年都更冷。 城中物价最近上涨了不少,对赵家毫无影响,但对那些穷苦百姓,就真是难熬了。 “恩,已经叫人准备去了。”尤金柔柔道,看向继子的目光愈发感慨。 大郎真的不一样了。 赵都安一边吃早饭,一边随手翻开了桌上已经摆好的朝廷邸报 ——大虞朝早已经有了类似报纸的邸报,往往是做官的人家,和各大衙门看。 有点类似上辈子各级机关单位,强制订阅的那些报纸和杂志。 赵都安一眼扫去,就扬起了眉毛,说道: “西域那位圣僧,已经去神龙寺了么?” 距离西域使团进京已经数日。 赵都安因在家养伤,所以近期很少抛头露面,被女帝有意识地降低存在感,算是某种保护。 赵都安也乐得清闲,往衙门跑的次数都大为减少,对城中的消息也关注的没那么及时。 邸报上记载,昨天西域使团那位头领,红教上师“圣僧”,正式拜会神龙寺玄印住持。 邸报上描述寥寥,但信息量巨大,其中提到“圣僧”下战书,与神龙寺辩经论佛法,神龙寺应允,时间倒是还没定,但也就在近期了。 “那群和尚都不是好东西,最好教他们狗咬狗,闹出个大笑话才好!” 赵盼吃着肉包,认真点评道。 赵都安打趣道: “你都没怎么与之接触,怎么知道都不是好东西?” 赵盼理所当然道: “想害大哥的能是什么好人?” 对于赵都安这次遇刺的细节,家里人并不清楚,但也知道是大净上师所为。 母女两个态度极为鲜明,尤金当天就把家里一切佛门的东西都给烧了。 还不解恨,愣是极为大胆地跑去了神龙寺,当面把之前与京城贵妇人们一起去烧香,捐赠的香油钱给要了回来…… 赵都安得知后叹为观止。 不过他这个当事人心态倒是要好很多。 尤其是之前龙树菩萨回归,玄印住持予以不小的惩戒,给女帝交待后,他倒也并未迁怒,只是默默将“大净上师”记在了小本本上。 …… …… 用过早饭,赵都安只穿了一身寻常的袍,步行去了附近的茶楼。 听了一阵说书,才看到楼梯上蹬蹬蹬传来脚步声。 数人登楼。梨堂的四朵金,今日一口气来了三个,唯有郑老九留守。 侯人猛、沈倦、钱可柔三名得力下属都没有穿锦衣制服,身上连武器都没携带,而是一个个都是下人打扮。 老侯和老沈扮做家丁护院,机要秘书钱可柔干扮做了丫鬟侍女模样。 且脸上都进行了一定的样貌修饰,浅层易容,若不是熟悉的人,猛地看上去都未必能认出。 “大人——” 三人上楼后,眼睛一亮,齐齐拱手。 赵都安坐在桌边嗑瓜子,吐了一口瓜子皮,瞥了他们一眼: “今天该叫我什么?” 钱可柔红润的圆脸上露出笑容,甜甜道:“公子。” 赵都安露出满意微笑,指了指空余的椅子,让几人落座,才问道: “要你们调查的东西呢?” 小秘书钱可柔忙取出一份资料,递了过去: “公子,这是那位文珠公主,这几日在城中的行动轨迹和动向。按照咱们打探到的消息,她今天是要去东城布施,捐赠百姓。” 赵都安拍掉手里的瓜子壳,拿起资料翻看起来。 文珠公主! 贞宝的又一位“姑姑”,与云阳公主,死去的老皇帝,靖王等人一个辈分的女人。 准确来说,也该称呼为“大长公主”,但无论庙堂民间,都习惯以“文珠公主”代指。 这位公主颇有些传奇色彩,据说因其生母,曾经恶了当时的皇帝,被打入冷宫,导致文珠公主在宫中地位一落千丈,极不受宠爱。 后来,西域国的国主求亲,彼时的皇帝许是觉得眼不见为净,干脆大手一挥,把这位存在感极低,备受冷落的公主嫁了出去,作为了联姻的筹码。 据说文珠公主出嫁时,除了按照礼仪应有的物件外,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一箱子各类农耕、工匠、占卜、医药等杂书。 结果人还没进西域,西域小国就爆发了武装夺权,原本要联姻的王子被人用弯刀刺成重伤,落下残废。 文珠公主踏上西域土地的瞬间,身份就变得颇为尴尬,既没法返回大虞,又难以按照原计划立足。 而这时,文珠公主展现出了异常强大的韧性。 她协助那位重伤的“夫君”,率领其部下,稳定了局势,之后,文珠公主借助自己皇室子嗣的身份,获得了西域祖庭佛门法王,以及镇守边关的大虞朝官军的帮助。 辅佐那位名义上的夫君站稳了脚跟,并不断通过身旁携带的诸多书籍,来增强所属部落实力。 用了数年时间,终于逐步将夺权后丢失的地盘拿了回来,且因其屡屡救助民众,展现“亲民”的形象,在西域的名望愈发增强。 后来,哪怕名义上的那个病秧子夫君死去,文珠公主也硬生生维持着原有地位。 “有点厉害了啊。” 赵都安了解其经历后,第一个反应,是认为这是个与贞宝类似的强权人物。 都是前期低调蛰伏,不被喜爱,而后关键时刻展现出卓越才能。 文珠与贞宝的经历有某种奇妙的相似,事实上,这对姑侄虽相处不多,但的确有惺惺相惜感。 不过仔细了解后,赵都安又推翻了这个看法。 文珠公主的人设,其实更近乎于某种“宗教意义”的圣女、圣母这一类角色。 其本人,虽才情不差,但性格里缺乏贞宝那种强硬果决的一面,而更多的是慈悲与同理心。 性情也更柔软。 之所以能在西域名声很大,主要得益于其“亲民”的形象,以及佛门、大虞两方政治上,达成的某种妥协。 并且,所谓“西域国”,严格来说是西域一堆部落的集合,文珠公主所在的部落,只是众多部落中最为强大的一个。 政治态势,远不如大虞复杂,更粗糙而原始。 …… “大人,”茶楼内,脸蛋圆而红润的钱可柔说道: “这位公主上次回来,还是先帝在位时。此次入京,名义上代表西域国洽谈明年的商贸,但只怕与陛下拉关系才是最大目的。 其这些天,还屡次打探您,若非您在家中养病,早就说了闭门谢客,只怕这伙人还想与您见面呢。” 赵都安屈指轻弹纸页,将资料丢在桌上,笑着说: “来者不善啊。” 不同于梨堂打探的情报,赵都安这些天虽大部分时间足不出户,闭门谢客,对外只说重伤养病。 但实际上,也通过白马监了解宫中情况。 老司监孙莲英就告诉他,文珠公主似对他成见极深,认为女帝被他这个奸臣蛊惑。 大有一种,远嫁的姑姑回娘家,要替侄女把关,铲除身边黄毛男友的架势…… “呵呵,这位公主殿下久在西域,若是对虞国情况不了解,从而误解我还好,怕的是心思不纯……” 赵都安摩挲下巴,说道: “与其坐以待毙,等着她找上门来,不如主动出击,探探她的底细。” 侯人猛大手抓了抓头发,面露狠色: “大人您是要我们几个去偷偷将人绑了?然后……” 沈倦瞪了他一眼,无语道: “粗鄙。你除了打打杀杀还能想点别的么?文珠公主可不是云阳长公主,人家是代表西域的。” 赵都安笑了笑,取出易容面具,按在脸上,缓缓变幻成新的模样: “小沈说的对,江湖不是打打杀杀,咱们今日只是去摸底,若其对我有误解,能以柔和的方式解除误会最好。” 他没说的后半句是: 若以柔和的方式解除不了,那赵大人也只能被逼无奈,用点物理方式,让这位意图铲除自己的“姑姑”清醒一些。 虽然…… 作为京城地头蛇的赵大人,也无惧区区一个嫁出去的公主。 但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总被动防守也不行。” 不过,在此之前,为了避免自己太俊朗,一下就暴露,他决定换一个身份去接触。 俄顷。 易容后的赵都安,率领扮做婢女与家仆的三名亲信,驱使马车,车轮滚滚,在雪地上碾出两道车辙。 朝着东城驶去。 …… 城东。 赵都安屡次捐赠的济孤院附近,一条街的路口,今日排起了长队。 闻讯而来的贫民围在施舍过冬取暖的石炭的棚子前,在吆喝声里,捧着簸箕在寒风中打颤。 不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继而,裹着厚厚的布长裙,卸下了宝石佩饰的文珠公主,在那名高大的女武士护卫下,走了下来。 —— 凑个4k章,今天正常更新。另外,我请个假竟然促使一堆书友投起了月票……果然女人什么的,压根没法和兄弟们相比! (本章完) 391.第391章 赵都安:在下林克,见过文珠公主 第391章 赵都安:在下林克,见过文珠公主 “公主,就是这里了。” 马车旁,身材高大,头发编成散辫,皮肤粗糙泛红的女武士锐利的眼神扫过四周,确定安全后,才将车厢内的公主请下来。 四十余岁,神态温和的文珠公主今日打扮颇为低调,身上发间,不见珠宝首饰。 此刻鞋子踩在嘎吱作响的雪面上,目光迎着阳光,望见了前方路口布施的棚子。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采购了石炭来散给这里的百姓。”女武士轻声说道:“没有经衙门胥吏的手。” “恩。”文珠公主轻轻颔首,望着棚子前,那些衣衫或单薄,或破烂,瘦弱憔悴的贫民,眼神痛惜: “今年雪大,听闻城中物价几日里飞涨,这些在京师中的人都如此艰难,不敢想更贫瘠之地,该怎样难熬。” 女武士咕哝道:“都说京城乃首善之城,我看还不如西域。” 文珠公主摇头叹息,公允道: “西域虽地偏,人口却也少许多,执掌一个部族,自然要比执掌一个王朝要简单容易太多。不过,比我记忆中的京城的冬日,的确要更艰难些,应是朝廷国库空虚所致。” 忠心女武士说道:“那群官员都这样说,还说等明年,开始赚来的白银将使国库充盈,一切自会转好。” 开市…… 气质温婉的长公主抿了抿红唇。 这个词,她近来数月已听的要耳朵磨出茧子,包括这次要与朝廷商谈的,关于明年的贸易,也有与“开市”相关的条目。 “据说,虞国的新政与开市,都是那个赵都安一手促成。”女武士道。 文珠公主摇了摇头,淡淡道: “镀金罢了,一介禁军步卒出身的武官,如何能主导这等大事?由此可见,陛下对此佞臣何等宠幸。” 从进城起,文珠公主就开始从各种渠道,打探女帝面首的消息。 而伴随各种消息汇聚,文珠公主只觉满眼荒唐。 铲除奸臣那几样,外界知晓不多的事且不提。 单单公开的,佛道大比上的风头、神机营新火器研发的助推、太仓一案与湖亭开市的功绩、新政的筹划、败正阳学派……林林总总。 若只一两件,还算合理。 但当短短大半年里,这么多功绩都聚集在一人身上,对于非亲历者的文珠公主而言,就实在太荒诞了。 基于常识判断,文珠愈发笃定,是女帝过于宠幸这个面首,为了帮他镀金,这才每一样大事,功绩,都想法子让赵都安沾光。 如此,这一切才合理。 事实上,文珠公主的这个看法,才是正常人下意识会脑补的真相。 包括时至今日,京城坊间,对于赵都安身上的功绩,哪个是真,哪个是镀金的争议,都从未休止。 毕竟哪怕是完整知晓每一件事的女帝,每当回想这一年赵都安做的事,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更遑论外人? 文珠本就对赵都安存在刻板偏见,得知的资料越多,心中对其“迷惑君王奸臣”的印象,就越牢固。 也越担忧。 这几日,她入宫数次,与女帝也深谈了数次。 身为嫁出去的姑姑,文珠知道分寸,并未急着说什么,只是谈亲情,拉家常,以及旁敲侧击。 而徐贞观交谈中透露出的,对赵都安这名奸贼的信任,与那一丝隐藏的很好,却依旧被她捕捉到的情愫,都令她很是担忧。 文珠也想过要见一见赵都安,当在下着女帝的面以长辈的身份,戳破这个蛊惑侄女的“黄毛”的虚伪面容。 可惜…… 赵都安以重伤养病为由,闭门谢客,完全不露面。 尚未寻到机会。 “公主,听说往年冬天,若遇苦寒,神龙寺的僧人会在城中给贫民布施,今年却因‘禁佛’,而没了踪影。”女武士有些感慨地说。 文珠公主沉默了下,轻轻叹息一声。 对于“禁佛”一事,从西域的立场上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神龙寺被削弱,忧的是这是否意味着,佛门整体的影响力下降? 不过…… 这些都是“圣僧”等人要考虑的,文珠并不想参与,从她个人的角度,对神龙寺并无恶感。 因为哪怕是为了信徒,但神龙寺的和尚赈灾布施终归是真的。 总比那个仗着权势,为非作歹,声名狼藉的赵都安强出太多。 “上层斗争,苦的终归还是百姓。佛门还肯赈济百姓,赵都安那等权佞,只懂享受荣华富贵,怕是连这天子脚下的苦,都看不见半点。” 文珠公主吐出一口白气,说道:“我们也过去吧。” 闻言,马车旁其他几名亲随,忙抬着几个木箱子跟在公主身后。 这个棚子内,发放石炭的乃是西域招揽的虞国人,这会看到公主要行礼,给文珠抬手拦住。 她在棚子角,额外开了个位置,打开木箱,其中赫然用厚厚的被,裹着一个个热气腾腾的杂面馒头。 下令只准小孩子来领。 “馒头!” 人群一下轰动起来,队伍有些乱了。 好在女武士带人维持秩序,很快就有一名名穷苦孩子,端着放了黑色石炭的簸箕,来领馒头。 文珠公主毫不避讳,亲自用一双保养的极好的手分发食物。 百姓们也不知她身份,只以为是城内某个大善人老爷家中女眷,口中说着“夫人吉祥,长命百岁”之类的吉祥话。 她眼神温柔,看到个约莫只有腰高,五六岁模样,瘦巴巴的小女娃用竹竿一样的手,费力将盛放石炭的簸箕举起,因太矮了,只好用头盯着,来到棚子桌前。 文珠眉头皱了皱,不解为何有这么小的孩子出来,旁边一名虞人仆从压低声音解释: “这娃子的娘病倒了,家里没别人,说是已经好些天没烧的了,一直出去捡驴粪蛋烧……” 文珠公主一阵心酸,一双白腻柔嫩的手,爱怜地朝小女娃脏兮兮的脸上抚去,却吓得后者连退了几步,手中簸箕也险些掉下。 “唉。”文珠公主叹息一声,额外多拿了几个馒头放在簸箕里,又偷偷在石炭里塞了一串大钱。 目送小女娃强忍着饥饿,将馒头抱在怀里朝家奔去。 这位在西域素有“圣女”、“神母”美誉的美妇人眸子感伤,将分发的工作交给旁人,自己走出来,叫上几名亲随。 “公主,这就回去么?”女武士问道。 文珠摇了摇头,说道:“去附近的药铺,在买点风寒药吧。” 女武士等一行护卫眼神崇敬,保护着被他们尊崇的公主朝两条街外的铺子走去。 只是一行人走出没多久,就听到一条巷子里,传出喝骂与哭泣,以及哀求声! “怎么回事?” 文珠公主心生不安,莲步轻移,靠近那条巷子,视野豁然洞开。 只见在这条主街巷子里,数名帮派地痞打扮的青皮,竟不知何时,守株待兔。 截住那些领取了救济,往回走的贫苦百姓。 泼皮们不似寻常地痞,身上穿着相近的青色衣,肩膀上刺绣一朵红,一个个膀大腰圆,手中拎着棍子,面色红润,表情凶恶。赫然是京城第一大帮派,红会的成员。 此刻,在为首的青皮的指挥下,一群泼皮正在殴打,抢夺那些石炭和馒头。 瘦弱的民妇,老汉被打的缩成一团,哀嚎阵阵,连连求饶。 那个五六岁的小女娃想要从墙角溜走,却给一名高大泼皮大脚一个飞踹,“啊”地叫了一声,愣是踹飞出一段距离。 手中簸箕跌落。 一只只已经有些凉了的馒头满地乱滚,黑色的石炭洒在白雪皑皑的地上。 “哈哈,小崽子还想跑?爷爷让你交上了听不懂?” 那名泼皮大汉冷笑,看着满地的馒头,捡起来一个,咬了口,笑道: “还热乎着呢。” 另外一个瘦高泼皮眼尖,惊讶地从地上捡起一串大钱: “文爷,这小崽子簸箕里有钱!” 为首的一个,抱着膀子坐镇的泼皮眼睛一亮,扭头看向刚爬起来的小女娃: “八成是那些发炭的外地人给的,去搜搜,看她身上还藏着没有!” 脏兮兮,瘦骨嶙峋的小女娃勉强爬起来,表情愣愣的,仿佛已经吓傻了,眼睛只死死盯着那些馒头,嘴巴里发出低低的哭叫。 对大脚板奔来,试图扒她衣服找钱的泼皮仿佛压根没看见。 “公主!这群人该杀!” 远远瞥见这一幕的高大女武士怒不可遏,右手已经探入衣袍下摆,握住了弯刀的刀柄。 另外一名武士却按住她,低声飞快提醒:“这里是虞国!” 言外之意,作为西域使团一员,在虞国京城动刀子,哪怕是打几个地痞,也极可能衍变为“外交事件”。 被某些人大做文章。 文珠公主却已开口:“去赶走这些……” 然而一句话没说完,众人耳畔,突然听到尖锐的破空声! 近乎是本能,行将扑杀出去的女武士立即回防,几名西域武士将公主团团围住! 旋即,她们才注意到,一枚鸡蛋大的石头,呼啸着从街道另一个方向径直如炮弹般,砸入巷子。 电光火石间,正中那名大汉胸口。 “啊!!” 毫无意外,汉子整个人躬身如虾,脸庞五官扭曲狰狞,伴随着口水飞溅,仰头狠狠栽倒。 后脑勺砰地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晕了过去,胸口更是窜出一股鲜血,石头嵌入胸腹! “嗖!” “嗖嗖!” 而紧接着,更有两道身影扑入巷子,赫然是家丁打扮的侯人猛与沈倦! 两名修行武夫并未使用修为,只以拳脚功夫,眨眼功夫,将一群帮派成员打的倒地一片。 “啊……我们是红……” 身为头领的“文爷”才回过神,结结巴巴说了半句,就听巷子附近,不知何时走来的一名年轻公子淡淡道:“掌嘴。” “是,公子!” 侯人猛狞笑一声,一巴掌轮圆了摔过去。 “文爷”硬生生被抽的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眼前一黑,右脸颊高高肿起,噗通一声摔在地上,继而熟稔地跪地讨饶。 “公子饶命……饶命……” 沈倦默默补了一脚,噗地将其踢倒。 易容后的赵都安精致的靴子踩在巷子脏污的雪地里,身旁婢女打扮的钱可柔蹲下,检查了下小女娃的伤势,松了口气,朝自家大人点了点头: “并无大碍。” 赵都安面无表情“恩”了一声,说道:“你们都走吧。” 这时,一群蜷缩在地的贫苦百姓才如梦方醒,纷纷叩头: “谢公子!” 而后,不敢停留,飞快捡起自己的簸箕,逃也似地离开。 钱可柔蹲下来,与两名同僚,帮小女娃捡起四散的石炭。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等赵都安冷着脸,转回身来时,才望向了正率着几名西域武士,缓缓走来的文珠公主。 第一眼,是微微的惊艳! 赵都安原以为,四十来岁的老公主,而且是在西域那种地方,肯定早已衰老了。 但眼前的文珠公主容貌却比预想中好了许多,温和不乏威仪,虽皮肤的确不如京城的贵妇细腻,有些粗糙。 但身上那股宗教意义上,近乎“圣女”、“圣母”的气质,搭配久在西域,染上的异域风情,反而有种京中贵妇人们不及的气度来。 若与同辈分的云阳比较。 云阳公主纯粹是保养得当,岁月痕迹轻。 文珠公主却是将年龄,沉淀为了一股别样的气质,令人回想起马奶酒,或西域的酥油茶。 与此同时,文珠公主也好奇地打量眼前的陌生公子。 其容貌虽只算寻常,且看得出家境优渥,但举手投足间,却与那种养尊处优的权贵子弟,或富商公子迥异。 既有读书人的温润,举手投足间,又透出一股彪炳凶悍的果决气。 更重要的,还是那种久握权力,养成的难以形容的上位者气质。 “我们是附近赈济百姓的外地客商,听闻这边动静,来看下。” 文珠公主柔声微笑,先让护卫解除戒备,才主动道出身份。 赵都安眨眨眼,同样拱了拱手,自报家门: “在下姓林,单名一个克字。京城人,路过此地,听闻呼号,过来此地。” “林公子仗义出手,可见京师多豪杰。”文珠公主笑容温婉。 她本就不是个有架子的,因久在西域,对京城那群读书人不大喜欢,反而对眼前林公子这种有侠气的俊彦颇为欣赏。 何况,若不是这位林公子,哪怕她是公主,但西域人在京城动武,一旦被有心人盯上也有些麻烦。 赵都安心中颇为古怪,这与他预想中,与这位贞宝的姑姑见面的场景大为不同。 主要他也没想到,恰好遇到这一档子事……天赐良机了属于是。 “这位夫人过誉了,诸位有赈济之心,已是难得,却反而叫这群泼皮坏了我大虞京师风评,实在可恶。” 赵都安义正词严,扮演一个有侠气的公子形象。 话锋一转,又正色道: “不过,夫人善心虽好,在下却有一言不吐不快,夫人如此当街施炭,却是有所不妥。善事,也不是这般做的。” 感谢书友:张秀标五百点币打赏! (本章完) 392.第392章 陛下的良配(5k) 第392章 陛下的良配(5k) “哦?林公子有何指教?” 猝然听到赵都安的批评,文珠公主愣了下,微笑反问。 久居上位者,极少有人听得进批驳声音,但文珠公主算个例外,在西域时便亲近平民,何况,对方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些许冒犯自然不会介怀。 赵都安正色道: “愈是复杂久居,龙蛇混杂之地,愈有一套规矩在。就如这捐赠救民,出发点是好的,但这石炭也好,米粮也罢,如何能从高处,落到渴求的贫民手中,却是个难题。” “穷人本弱,猝然得了好处,便易引得周围人觊觎,哪怕这群帮派泼皮不动手,周遭邻里,也会起贪欲,嫉妒,乃至因不平而生出的恨意……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一群本就贫弱之人,如何守得住?” “所以,这均字,或是令邻里不因贪念而有所动作,便是一桩难题……” 因这场相遇事发突然,脱离了赵都安设想的“剧本”,所以他此刻多少有点临时发挥。 心中,触景生情也好,好为人师也罢…… 不由得回想起了上辈子,做相关工作时的种种…… 哪怕在上辈子,那个基层把控力极强的时代,凡涉及到“捐赠”、“赈济”,依旧有种种困境。 何况在这个基层需要“帮派”势力来填补,补充的大虞朝? 赵都安发自内心地说道: “朝廷每年赈济,包括京中富人捐赠,寺庙布施,都有一套规程,要经过相关衙门的手,乃至诸多底层胥吏的手…… 这个过程,自然要被一些手贪墨,十成的银两,一层层克扣下来,最终剩下两三成,已算好的。 可换一个思路,正因为肯将这从上到下一层层喂饱了,他们才肯出力做事,把剩下的那些安稳地给到这些贫民手中,不令人劫走…… 而若不肯经这些人的手,看似少了中间环节,但却也失去了这群人的‘保护’,巷子中这一幕,便也毫不意外了。 如此,夫人你们越过中间衙门,直接发放,反而会害了人。” 这一番话侃侃而谈,鞭辟入里。 倒也并不新鲜,无非是人类社会内的“内耗成本”罢了。 然而落在文珠公主这些大人物耳中,却好似一柄利斧,劈开了眼前迷雾。 文珠公主猛地恍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 她在西域时,时常如此救济子民,却是忽视了西域与大虞的不同。 此刻一经点破,温和的脸上先是错愕,继而流露出懊悔与醒悟神色: “公子所言极是……” 她自嘲一笑:“枉我……虚长些年岁,却远不如林公子看的透彻。” 说话间,她看向赵都安的目光又有了不同。 若说方才赵都安的出手,只是一股令她欣赏的“侠气”,那如今这简单一番点评,透出的便已是世事洞明的“智慧”了。 心中下意识思忖回忆,京城有哪些“林氏”的知名人家,只是她久居西域,一时哪里想得出? 只知晓,京中排在前头的几家权贵,没有姓林的。 如此说来,并非大家族子弟,却有如此表现……京城不愧藏龙卧虎。 这位远嫁多年的长公主,对赵都安又额外生出惊讶与好奇来。 “如林公子所说,我等该如何做?”文珠公主虚心请教。 赵都安神态自然: “已发下的,便只好如此了,若再要赈济,直接去东城大大小小的善堂捐赠最佳……起码,比从户部往下拨款,要少克扣许多。” 文珠公主目光流转: “林公子对此如此熟稔,想必知晓捐赠门路,可否告知哪几家善堂好些,我等感激不尽。” “这样啊……” 赵都安故作为难之色,略迟疑了下,道: “我今日来东城,也是为了小捐一笔,夫人若信得过在下,可一同前往,就在附近。” 文珠公主欣然颔首:“劳烦小公子了。” 意外的简单……赵都安顿觉自己来之前,准备的好几套接近对方的方案,都显得多余。 他转回身,对还在巷子里收拾残局的三名手下道: “沈二,你留下处理后续,好好教训下这群泼皮,小柔,侯大,走了。” 被起了绰号的三人立即行动。 钱可柔将散落的馒头,放在堆满石炭的簸箕上,轻柔地笑着在小女娃身前蹲下: “拿着吧。” 旋即,她又将散落的大钱,又添上了自己口袋里铜钱,一起小心塞进了脏兮兮,瘦骨嶙峋的小女娃的衣兜里: “回去路上慢些,放心,这帮人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不善言辞,面对一群大人物战战兢兢的小女娃哆嗦着,垂下眼睛,不敢去接。 钱可柔抿了抿嘴唇,整理了下她的衣襟,认真道: “放心吧,我家公子给的,谁敢抢,就是瞧不起我家公子。” 这句平静的话语中,带着一股子煞气。 “谢……谢……”小女娃结巴吐出两个字,终于几步一回头,胆怯地抱着簸箕跑远了。 侯人猛瞥着地上一群人,啐了一口:“为啥公子要你善后。” 沈倦嘿嘿一笑,用口型道: “让你善后,怕是这帮人都给你弄死了。” 侯人猛哼了一声,也不反驳,与钱可柔一起,出了巷子,追着赵都安,与文珠公主一行离开了。 …… 等人走了。 沈倦才冷笑走到“昏迷”的泼皮头领身旁: “再不起来,小爷就让你们彻底起不来。” 泼皮们一个激灵爬起来,为首的“文爷”更是吓得爬起来就叩头: “大爷饶命……饶命……” 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惹到了大人物的护卫? 沈倦懒得废话,若非自家大人言外之意,要他留下善后,确保那些领了救济的贫民不被报复,他恨不得将这群杂碎一刀砍了,谅官府也不敢查到梨堂头上。 “红会……呵呵,你上头的老大在哪,带我过去一趟。” 文爷愣了下,难以置信抬头看着这位与家丁气质迥异的大爷,眼珠转了转: “就在附近,有个堂口。” 俄顷。 沈倦驱赶着这一群泼皮,从巷子里七拐八拐,拉到红会在这片区域的一个堂口小院外。 没有废话,沈倦一脚踹开院门,引得里头好几条大汉凶神恶煞冲出来,为首的一个,大冬天竟是个光头,拎着一把刀,骂道: “哪个杂……” 说了一半,光头大汉声音打颤,手中刀咣当掉下,双膝一软,险些跪倒: “差……差爷?” 沈倦意外抬起眼皮:“你认识我?” 光头大汉挤出笑容,谄媚道: “上回,赵大人抓蒙爷的时候,小的在人群里,见过您。” 当初,赵都安与云阳公主的面首夏江侯斗,夏江侯爷派红会的人抓了冯举的女儿。 彼时,红会的老大“蒙爷”入诏狱,几乎丢了半条命。 自那以后,整个京城地下帮派,敬赵阎王如敬鬼神。 沈倦笑了笑:“那正好,你手底下的人冲撞了我家大人……” 他三言两语说完,光头大汉已是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吓得几乎面无人色。 “这帮人交给你了,记住,今天领救济的人但凡谁出了事,遭了报复……你知道下场。”沈倦拍拍屁股离开: “对了,今日我家大人出现在这里的行踪,若是泄露半分,你们全家不必活了。” 走出时,文爷等一群泼皮已是瘫软在地,神色惨白,好几个尿了裤裆。 他们这才知道,自己到底惹到了什么大人物。 光头大汉恭敬送走沈倦,缓缓直起身板,脸色铁青,凶狠地盯着地上的一群泼皮小弟。 不多时,堂口内传来一次次断腿的咔嚓声,以及被堵住的呜咽惨叫。 …… ……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东城的雪地上行驶着。 后头跟随的马车上,文珠公主掀开窗帘,感受着外头透进来的凉气。 脖颈上缠绕的狐裘围巾绒毛微微颤动。 “公主,这个林克,有些不对劲。” 同在车厢内,贴身护卫的高大女武士用西域的方言飞快说道:“此人举手投足,看得出是个习武之人,且令我都看不透,他那几个家丁,包括婢女,都不是简单的仆人。” 文珠公主轻声道: “不意外,有这等谈吐的,家中必然是有身份地位的,子嗣习武,甚至修行,身边有几个厉害护卫,在大虞朝稀松平常。” 机警谨慎,弯刀从不离身的女武士皱起眉头,说道: “可是公主……您不觉得太巧合了吗?我不否认,虞国强者众多,但这么巧,就给咱们遇到这样的一个人……” 文珠公主扭头,看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女武士: “你是说,怀疑是刻意接近我的?” 女武士垂下头,恭敬道: “属下只是猜测。公主您此番入京,势必吸引许多人注意。” 文珠公主虽说是个温柔,甚至同情心过于泛滥的“圣母”,但并不是傻白甜,此刻平静说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稍后看看吧。不过依我观察,这位林公子谈及捐赠救济时,言辞笃定,不似临时伪装。” 女武士叹道: “公主,您就是太善良,太容易将旁人往好了想,虞国人心思极深,擅长勾心斗角,哪里如我们西域的直接。” 你倒是真直接……本公主难道不是你口中的虞国人么……文珠哭笑不得。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 文珠走下车,靴子踩在雪地上,就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座“济孤院”。 赵都安也下了车,与两名下属从车厢中,拿出米粮和成捆的冬衣。 他双手各自拎着一大捆衣服,扯着嗓子朝门里喊: “老吴!开门了!” 接着,善堂的门吱呀打开,一个脸庞黝黑,缺了一条腿,身材瘦弱却颇有精气神的老门房,撑着木头假腿,打开了门。 看到赵都安的瞬间,露出灿烂笑容:“林公子!您来了!” 这座济孤院,赫然是赵都安当初救济的那一家,与这老门房,也是整个善堂的院长早已熟悉。 一开始,他是以真实容貌接触,后来觉得以自己的“恶名”和身份,容易牵累这些可怜人。 所以,赵都安得到易容面具后,每次再有余暇过来捐赠,都是以“林公子”这个身份。 且声称,与“赵公子”是好友,每次捐赠的钱粮,都有赵公子的一份。 “来了,这几天一直下雪,好不容易放晴了,给你们拿点东西。”赵都安笑着说. 曾从西南边军退下的老卒吴院长笑容满面,他腿脚不方便,扯开嗓子朝屋里喊人。 同时好奇地看了眼跟过来的一群西域人:“这是……” 赵都安微笑介绍道:“一个朋友,顺道过来的。” 他又转回身,看向面露好奇的文珠公主: “这是老吴,这座善堂的院长,打仗退下来的老卒。” 老吴一眼就看出这位夫人身份不凡,当下客气地招呼: “林公子的友人,定然也是个大善人,快请。” 文珠公主眼神奇异地跟在赵都安身后,安静地观察,甘当绿叶。 等一群人走入善堂后院,一群孤儿孩子都蜂拥跑出来,有男有女,大的十几岁,小的四五岁,看到赵都安后,纷纷眼睛一亮,喊着“哥哥”之类的称呼,纷纷绽放笑容。 竟是罕见地并不怕生。 等看到文珠公主等人,才露出拘谨的神色,声音小了几分,下意识往提着东西的赵都安身边凑。 寻求保护。 赵都安笑呵呵,开始当场给一群孤儿分发衣服和吃食,一边发,一边与几个相熟的孩子说话,问问近况之类。 老吴在旁边偶尔笑着接茬。 冬日里,破旧的善堂内,青砖灰瓦下。 身份极为高贵,令京城官场谈之色变的“赵阎王”,竟如此融洽,半点架子没有地与一群贫瘠孤儿说说笑笑。 场面异常融洽。 连钱可柔和侯人猛都一阵一阵地愣神,好在他们早被交待过,加上是家丁与婢女的身份,也没表露出异样。 至于以文珠公主为首的一群人,更是心灵受到极大的冲击。 方才还怀疑赵都安是刻意接近的女武士,有些茫然。 她无法理解,哪怕在西域,那些高贵的人对待平民,也从来是高高在上,更遑论尊卑更加严苛的大虞朝。 她之所以对文珠公主忠心耿耿,打心眼里尊敬,就是因为,文珠是她平生仅见的,对平民没架子的贵人。 可现在,她看到了第二个。 气质温和,不乏威仪的文珠公主,更是一双眸子异彩连连,心中之前的少许怀疑,烟消云散。 若说…… 眼前这个林克,当真处心积虑接触自己,与这个吴院长串通,刻意讨好自己还有可能。 可是,这一大群孤儿却绝无可能,有那么精湛的演技。 根本做不到! 唯一的可能,只有这位“林公子”,真的一直过来救济,且并无大家族子弟对贫民的倨傲,才能用时间,消解这群孤儿对贵人的敬畏和惧怕,甚而生出一定的亲近。 并且,文珠公主十分确信,这位林公子此刻分发衣服的神态,绝无虚假! 老辣的政客演技或许精湛,但也仅限于朝堂上。 是无法完全违背本心,用平等的目光,与底层的杂草对视。 哪怕是文珠自己,与贫民接触时,都带着高位者的怜悯。 而这个林公子,竟全然没有! 匪夷所思。 “拿出些银两来。”文珠公主忽然说道。 旁边的一名护卫,当即取出大虞可用的银票,银锭等财物。 文珠迟疑了下,想起赵都安之前的话,没有拿容易惹麻烦的银票,只取了二十两银,递给吴院长,表达了捐赠的意思。 断腿老卒当下道谢,照例拿出了捐款留名的本子,文珠笑了笑,摆手道: “不必了。” 老吴笑道:“林公子的友人果然都是做善事不愿留名的。” 文珠好奇道:“他……也带别的友人来么?” 老吴不加隐瞒,说道: “林公子也是另一位公子介绍来的,都是不肯留名的好人呐。” “咳咳,老吴,你带孩子们去试试衣服。”赵都安及时走过来,打断了退伍老卒的话匣子。 后者点头,带着孤儿们去屋子里了。 …… 院子里终于清静下来,赵都安做了个“请”的手势,与文珠公主坐在了院中的桌椅旁。 文珠公主面庞给寒风吹得微微泛红,眼中透出欣赏之色: “林公子善举,当真令人佩服,我来京城数日,也见过一些俊杰,却都不如林公子。冒昧探问,林公子如今可身居官位?家中又是哪一位名臣。” 她甚至有点怀疑,林克这个名字的真假了。 赵都安微笑道:“夫人这是要刨根问底啊。” 一旁,高大女武士忽然用虞国官话道: “问你,于你是好事。你可知我家……夫人身份……” 作为亲信,她已看出,公主对这个年轻人生出结交提携的心思。 赵都安淡淡一笑,风度自若,悠悠道: “文珠公主的大名,在下自然是如雷贯耳的。” 女武士一愣,下意识按住腰间衣服下的刀柄。 文珠公主好奇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赵都安爽朗一笑,指着对方身后,一个个彪悍的西域武士,说道: “在下虽不是什么大家族子嗣,却也知晓,近日文珠公主进城。有这般卓然风采,且肯纡尊降贵,来东城救济的贵妇人,身边又尽是西域武士,若再猜不出公主身份,才是奇怪了。” 文珠公主一怔,继而莞尔一笑: “是了,的确不难猜。只是我却想不到京中哪户林家有此才俊。” 我来自海拉鲁大陆,你猜到才有鬼……赵都安默默吐槽,神态淡然: “殿下何必在意姓名呢?总归,只是小门小户罢了。” 小门小户……是因功崛起的武将?寒门起势的书香门第?还是地方小家族……文珠公主心中思忖,倒也释然一笑: “林公子说的是,以我的身份,若与你相交太深,反而未必是好事。” 不是……你不去找贞宝说我坏话就行了,倒也不需要什么深交……赵都安腹诽。 本想简单试探下这位西域公主,结果阴差阳错,倒是有点忘年交的意思了。 接下来怎么办?该想法子将话题引到正事上,好利用这个身份,旁敲侧击下对方来京城的意图…… 赵都安正琢磨下一步计划。 就听文珠公主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感慨极深地说: “我时隔数年,再次回京,满耳满眼,只见朝堂上多奸猾势力之辈,狡诈倨傲之人……尤其那个赵都安,与你同样是小门小户,不,甚至比你的出身卑微的多,却是个欺上媚下,阴狠卑劣之奸贼,扶摇直上,坐享庙堂之高…… 而如林公子你这般心怀慈悲,有胆有谋的才俊,却反而声名不显,我看在眼中,实在痛心,若非我身份特殊,真有将你引荐给陛下之意,若陛下当真要有个良配,如你这般,不比那赵都安之流好千万倍?” 赵都安:?? 不是,姑姑……此话当真?话可不能乱说啊。 (本章完) 393.第393章 大国手(5k) 第393章 大国手(5k) 良配! 善堂色调灰黑的庭院内,赵都安心头咯噔了下,这一刻,他衣下肌肉紧绷,生出本能的警惕。 怀疑自己暴露了! 这位公主突兀提到自己,赤裸裸的褒贬,又提及贞宝的良配,着实有种“点”他的意思。 令赵都安怀疑,对方已看破了他的伪装。 但等瞥见文珠公主自然的神态,诚挚、并无揶揄之色的眼神,他旋即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继而涌上心头的,是难言的古怪,他扯了扯嘴角:“殿下说笑了……” 在西域地位尊崇的贵妇人略显粗糙,却别具风韵的脸上笑容扬起: “林公子莫不是被吓住了?你若真有这心思,我这个姑姑可代为引荐。” 这个念头,是她临时起意。 若能提携、扶持一个正派的崭新面首,取代那赵都安,或是个巧妙地铲除奸臣,又不伤姑侄女关系的妙法。 哪怕从利益角度看,若这个林克真能上位,她也能赚一份香火情。 有利于西域与女帝政权的进一步巩固。 赵都安熟悉的历史上,也不乏相似的操作,辟如武则天晚年寂寞,她的女儿们就时常给母亲送面首过去,以示讨好。 尤其以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最为殷勤,据说,进献给武则天的不少美男子,都是太平公主这个女儿,先“亲身试验”过的。 女儿觉得体验好的,才会献给母亲。 简直辣眼睛…… 但的确是一种加强母女关系的有力手段。 赵都安心思玲珑,一点就透,暗暗咧嘴,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不由开始期待对方得知自己真实身份后的反应…… 恩……前提是,这位姑姑不会也想着,先替侄女“试一试”……嘶…… 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摒除,赵都安一脸正气凛然: “殿下莫要再提,陛下何等尊贵,赵使君亦乃人中龙凤,二者才是天生一对。殿下不知从哪里听得,诸多对赵使君的诋毁。” 文珠公主眸中透出少许失望,好奇道: “哦?是么,可我却听到诸多骂声,尤其城中不少信佛之人,尤为不喜此人。” 这话,却是故作天真无知的试探了。 赵都安正色道: “在下虽位卑,却也知晓何为大善,何为小恩。 赵使君为新政筹谋,前段又亲赴南方,主持开市……如此,利国利民,方为大善; 我接济些许孤儿,又算的了什么?至于那些,因‘禁佛’而迁怒,诋毁赵使君的信徒,一时被蒙蔽罢了。” 文珠公主笑了笑,没说什么。 心中对这个林克的反应,倒并不意外。 毕竟以那“赵阎王”的风评,哪个敢明面上诋毁? 这林克自称小门小户,哪怕有些来历,也必不敢招惹得罪那赵都安。 故而如此表态,人之常情。 只是,连眼前青年这等俊杰,都畏惧那“赵阎王”至此,可见那奸臣权势何等厉害,残暴何等深入人心。 至于方才她突兀对比二人,贬低赵都安,亦有别样心机: 只要这个林克反应不及时,表现出接受她这个说法的倾向,那就意味着“落人口实”。 相当于,给她握住了他的一个把柄。 如此言语上挖坑,并没有歹心,反而是因欣赏眼前的俊杰,生出了招揽心思,才设法进一步绑定。 可惜,这林克回答可谓滴水不漏。 呼……可算糊弄过去了,差点被她先前的“圣母”外表欺骗,降低了警惕心……赵都安见这贵妇人略显失望的神态,啧啧叹息。 终于对这位远嫁归来的长公主,有了初步印象。 最早看资料时,见孤零零远嫁的女子,能辅助夫君站稳时局,赵都安脑补出的是个手腕厉害的女君主形象。 等彼此接触,却觉其更似一个“圣母”招牌。 如今给她言语间,不经意的小心机偷袭,赵都安在心头也初步勾勒出这位西域圣母的形象: 有一定心机手腕,但并非强人,而是善于合纵连横,捆绑人脉,被佛门祖庭与大虞朝,联手推出的一个巩固“西虞友好”的灵魂人物。 她对外展示出的“亲民”与“圣母”形象,不是伪装,但的确有功利成分在。 而简短对话中,试图引荐他为面首,以此拉近西域与女帝的关系,同时完成打击赵都安的目的……可谓一石二鸟,思维敏捷。 不意外。 西域终归与大虞朝不同,若说眼前的文珠公主,是明面上的“摄政王”。 那佛门“法王”,以及五方僧团教派,就是西域国的“太上皇”。 法王一日高悬,文珠公主就始终只能是佛门这个教派的附属“圣女”,而无法掌控真正的权力。 小院中。 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心中却各有心思。 一个想要招揽拉拢。 一个试图摸底结交。 而围绕在石桌四周的西域武士们,与办事回来,与同僚汇合的沈倦三人,则都是沉默以待。 这时,断腿的老院长拎着茶壶,费力地走过来,扯着大嗓门: “看我这记性,两位善人来了,一口热水没喝上……” 赵都安趁势起身,微笑告辞:“不必招待,我们这就告辞了。” 院长也知道善堂贫寒,不好招待,将一群人恭送出去。 赵都安看了眼天色,距离午时还有段时间,邀请道: “殿下许久不回京城,若有余暇,在下中午做东如何?” 文珠公主看了他一眼,微笑摇头。 赵都安一愣。 只听这位西域贵妇人温润的唇瓣,在冬日的艳阳下吐出一串白雾,她搓了搓手,轻声道: “林公子今日教了我许多,该由我请。不过在此前,我原准备去一趟黄庭巷,林公子若感兴趣,可一道去凑凑热闹。” 黄庭巷? 京城里,以棋手聚集知名的那条巷子? “哪里有何热闹么?”赵都安好奇问。 文珠公主的脸蛋,在皑皑白雪反射的阳光下,白的有些刺眼,她红唇微微上扬: “有啊。” …… …… 黄庭巷。 距离善堂隔着几条街,介于东城与京城中心主城的边缘。 乃是京城内,围棋爱好者常年聚集之所,黄庭巷所在街道,伫立着京城中好几家知名的棋社。 历代围棋圣手中,从这里走出的,便占了七成,乃是整个大虞朝都知名的,棋手的圣地。 巷子绵长古旧,巷子口有一株梅据说有百岁,因邻着诸多棋社,是京城棋摊最集中的地方。 无论寒冬酷暑,皆热闹不绝。 摆摊的,对弈的,往来此处的既有市井高人,亦有几个大棋社的弟子,甚至连宫中被尊称为“棋待诏”的围棋国手们,都偶尔会现身于此。 赵都安与文珠,乘车抵达巷子外时,见巷口的积雪早被清扫干净,远远都能听到巷中喧声。 “据说,这陋巷的名字,之所以为‘黄庭’,乃是因巷子深处一座宅子,乃是前朝棋道圣手的故居,故以其名命名。” 文珠公主下马走到他身边,眸中满是怀念: “我昔年在宫中,曾师从棋待诏王集薪,学的第一盘棋,便是黄庭的棋谱。” 赵都安难掩惊讶:“公主喜欢弈棋么?” 回答他的,乃是那名身材高大,梳着散辫的女武士。 只是与此前在善堂不同,此刻的以女武士为首的几名西域护卫,都从车中取出冬日的布披风,戴着兜帽,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 尤其是面部,用围巾缠绕。 这样一打扮,就分辨不出是西域人,只要她们不开口,外人只会以为是穿的厚实些的虞国人。 俨然是为了低调,避免被人围观。 “围棋在西域十分盛行,几百年前,虞国边军的张将军,将围棋传入西域,就此流行起来,不比你们虞国的棋手少。” 女武士用不太标准的官话说道。 是了……西域那边娱乐项目少,下棋的确是低成本解闷的游戏……赵都安点了点头。 文珠公主反问道:“林公子对这边不熟悉?” 赵都安诚实点头:“平常也会下棋,但来这边,还是初次。” 他的确没来过,以前的原主是个军卒,压根不喜欢围棋,只粗略知晓规则。 后来成了纨绔,更没兴趣来这等枯燥地方。 赵都安穿越而来后,倒是下了不少盘,但大多数偶尔解闷,或社交场合随手落子。 比如当初,他去皇宫御园,见袁立与女帝对弈…… 彼时便见识了这个世界的围棋水平。 怎么说呢……棋力不俗,但很多打法,思路都很“落后”。 赵都安上辈子,为了讨好领导,学了一阵围棋,不过水平相当一般,倒是学习时,被棋坛的一些故事,以及抽象主播吸引……看了不少资料。 其中,不免囫囵看热闹般,看人解说历史上,诸多围棋大师知名的棋局。 因此,他棋力虽不佳,但眼界却是不俗。 穿越后,以他被历代大师棋谱名局熏陶过的眼界,自然会觉得大虞朝的围棋乏味落后。许多后世耳熟能详的打法定式,一概没有出现。 自然就生不出太大兴趣,尤其他晋级“神章”境后,五感大为增强。 记忆力、敏捷与计算力早已超出凡人一大截,棋力随之暴涨,再配合眼界,愈发对这东西不感兴趣。 又哪里会无聊到,跑来这黄庭巷,与一群菜鸡下指导棋? 勾栏听曲……呸,为国操劳不香么? 只是这话落在文珠耳中,却只以为是这位林公子不擅围棋。 “走吧,进去看看。” 文珠公主抿了抿红唇,邀请道。 赵都安抚摸了下易容后的下巴,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 …… …… 贵妇人与青年公子的到来,并未吸引太多人的注意。 因为今日整个黄庭巷的棋手,都被某个同样是初次造访的外地人吸引了。 赵都安踏入巷子时,就发现积雪清扫干净的石板地面上,一片空荡。 往日从巷子这头,摆到巷子那头的一个个棋摊,都空着。 一张纸小马扎,木制棋盘上纵横的线条,黑白的棋子,都被仓促丢在冬日的空气里。 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巷子深处的一座棋摊旁。 赵都安一行人,越过了那株百年寒梅,走到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外。 无须他吩咐。 侯人猛与沈倦,以及女武士等西域人,以蛮力强行开垦出一条通道。 “谁啊!” “别挤!” 不免引来一阵阵骂声。 但那些穿着厚厚的布长袍,趁着脖子围观的棋手们,一经瞥见携手而来的赵都安与文珠,立即熄声,将骂声咽下了肚子。 虽不认识,但仅从派头,就知道必是有身份的夫人与公子。 哪里敢惹? 赵都安走得越近,人群缝隙中传出的棋子“啪啪”落子,砸落棋盘的细微声响就越清晰。 当他分开最前头的人群,终于看清了人群中的景象。 赫然是两名棋手在对弈,棋盘上黑白子密密麻麻,已经过了半数。 其中一方是一名枯瘦中年人。 另外一个,竟是一个少年沙弥! 约莫十几岁,稚气未脱,穿着红色僧衣,模样有着西域人典型的立体五官,仪态举止却与虞国人相仿。 少年僧人身旁房放着一个大大的竹篾箱子,双腿并拢,坐在一只小马扎上,腰背挺直。 神情专注。 “啪嗒。” 丹澈捏起一粒黑子,放在棋盘上某处,然后平静地说道: “你输了。” 枯瘦的中年棋手面色微白,额头沁出细密汗珠。 哗—— 围观人群爆发出又一轮喧哗声,有人喊着: “屠龙了!大龙被屠了!” 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震惊的神色。 丹澈? 赵都安瞳孔骤然收窄,脑海中,关于西域使团成员的资料画像浮现。 他认出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僧人,乃是西域使团首领“圣僧”的入室弟子。 这个身份敏感的西域和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你带我看的热闹,就是这个? 赵都安扭头,看向文珠公主的侧脸。 文珠公主却已经开口朝旁边一名围观的棋手询问情况,后者见是一位气质不凡的美妇,脸红心热,忙解释了经过。 原来,今日天刚亮,这个小和尚就背着竹箱,孤身来到了黄庭巷。 占了一个小摊位,摆下了棋盘,并小心翼翼在地上竖起了“挑战”的木牌,若胜他,可得银十两。 很快,这个长相明显非虞国人的小和尚,就引起了关注,有棋手好奇过去,与之对弈。 结果来者皆大败亏输,而在第五盘,丹澈小和尚中盘击败一名京都棋馆颇有名声的棋手后,终于在黄庭巷中引起了轰动。 开始有人邀请棋馆中的高手,出来与之对弈,誓要“杀一杀这番僧的脾气!”,“教他知道,何谓天高地厚!” 可来此参战的棋手身份越来越高,但战绩却越来越惨。 败! 惨败! 再惨败! 少年僧人仿佛从未吃力,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一样是中盘就将对方打崩。 他没有放下什么豪言,可一个异域的少年,连败京城棋手,这本就是一种莫大的屈辱。 于是,不久前,京都棋院的院长,终于亲自出手,便是眼前这位中年人。 只是,被寄予厚望的后者,依旧是中盘就已经要支撑不住了。 “殿……夫人,这是?”赵都安凑近了些,低声沉声询问。 文珠公主平静说道: “我也是此次回京,路上才知道丹澈来此的,他在西域红顶寺庙学棋多年,曾说想要有朝一日,来虞国京城请教棋道高手的厉害。 不过我听佛门祖庭的人说,他们认为,这个少年棋力已经足够横扫京城。” 横扫京城? 赵都安迅速明白了这话的隐藏意思。 西域使团进城,下战书与神龙寺辩经,是为了扬祖庭的名声,那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和尚,便是要在棋道上,为西域佛门扬名。 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凸显存在感,以谋求借助神龙寺这块跳板,将西域佛门的影响力,渗透到大虞朝版图。 而倘若这少年,当真横扫了整个虞国棋手,毫无疑问,这将成为“佛门辩经”前最好的助威。 “院长……” 这时,旁边的几名棋院的棋手神色大变,有人抬头看了眼天色,突然大声道: “快正午了,封棋!” 其余人陆续醒悟,纷纷附和:“封棋!” 赵都安眉毛一扬,知道这帮人是要以午时用饭为由,“中场暂停”,为棋院院长争取时间。 大虞朝最长的一局棋,足足下了三个半月,就是中途屡次“封棋”,弱势的一方见势不妙,就开启暂停,回家中找人群策群力,构思破局法门。 丹澈小和尚眨了眨眼,掀开身旁的竹篾箱子,从中取出一个饭盒,递了过去,说道: “饭这里有。” 众人喊声一滞。 丹澈又不急不缓,从箱子里取出一份份盒饭,水袋,尿壶,乃至被褥、灯烛、笔墨……微笑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还有用长考拖延时间,鏖战对手的习惯,所以我带了足够在这里过夜的准备。” 众人再静。 丹澈平静地拿出毛笔,在舌头上舔湿,递了过去,说道: “你若还要封棋,就该按规矩,‘封手’。纸笔在这里。” 所谓封手,即谁想中途离开休息,必须将要落子的下一手,记录在纸上。 全方位堵截,他真的准备的很充分。 众人沉默下来。 枯瘦的中年人好似被这一句句话,扇了几个巴掌似的,他颓然弃子,站起身,摇了摇头苦涩道: “我输了。” 黄庭巷中鸦雀无声。 丹澈双手合十,起身微微点头,认真道: “你算不错,但还不如我。” 枯瘦中年人一时语塞,不知这是夸奖,还是讽刺,只能默默转身,走出人群。 丹澈微笑地环视众人:“还有下一位敢挑战我吗?” 忽然,他目光一顿,视线停留在不知何时出现的文珠公主脸上,后者微微摇头,丹澈心领神会,没有叫出这位公主的名字。 接着,又略显好奇地看了眼赵都安,不知这人又是谁。 人群中一阵寂静,棋手们微微失神,还有谁能上场? 忽然,人群后头传出一个平静而自信的声音: “我来领教西域番僧的手段。” 刷—— 众人纷纷扭头回望。 赵都安也看了过去,只见朝两侧让开一条狭窄通道的尽头,一名穿与翰林相似衣袍的青年,平静走来。 “棋待诏!陈九言!” “陈国手来了!” —— 排版先更后改 (本章完) 394.第394章 赵都安:本公子陪你手谈一局如何(6k) 第394章 赵都安:本公子陪你手谈一局如何(6k) 冬日的冷风,从人群打开的缝隙中吹卷进来。 伴随着一声声“陈国手”的,欣喜、激动的惊呼,小小棋摊周围的看客们麻木的脸上泛起喜色。 赵都安眉梢挑起,隐约记起这个名字。 历代皇帝有养才储望的传统,如翰林院诸翰林起初便是如此来历。 其中,棋力高超者给皇帝召入宫中,时常陪伴皇帝,皇子下棋者,名为“棋待诏”。 民间俗称“国手”。 非单指一人,当今大虞朝几名国手中,却尤以这陈九言隐隐为尊。 “陈国手竟来了!莫是谁人专程请来的?”旁边,一名棋手大喜过望。 仿佛迎来主心骨。 赵都安却颦起眉头,并无喜色。 “林公子似不很惊喜?”文珠公主察言观色一流,敏锐捕捉到身旁林克明显有别于其余看客的神态。 按理说,身为大虞人,看到自家国手现身,来灭西域僧人的威风,该是喜悦才是。 啧……姑姑你很敏锐嘛,盯我反应这么紧……赵都安轻轻吐了口气,低声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陈国手若不出场,还有余地,若出场,就不能输了。” 这话猛一听,有些玄奥,但文珠公主冰雪聪明,眸子一亮,对赵都安的评价又抬高了一分。 丹澈毫无预兆来挑战,的确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但只要国手不下场,影响就不会大,人们只会以为,小和尚的确厉害,但也就在黄庭巷杀一杀市井棋手罢了。 而棋待诏的下场,却会将局势逼到一个极端境地。 若胜了,一切好说。 若败了,便是足以在外交上大做文章的事情。 和平年代里,围棋外交……也从不是新鲜事,赵都安身为政治嗅觉灵敏的官员,近乎笃定地判断出,这个陈九言,绝不是朝廷派来的。 大概率,是有人通知后,没有上报给宫中,或级别足够的官员,而是独自跑了过来。 但凡上报,任何有脑子的官员,都会立即下令禁止“棋待诏”出面。 …… “今日冬雪休憩,听闻黄庭巷里有位外来棋客大显神威,倒是稀奇。” 名为陈九言的青年,容貌寻常,气度却有一股大国手的骄傲,额前一缕发丝微微泛白。 于人群拱卫中而来,眼神睥睨,看向丹澈,嘴角微微上扬: “陈某倒想领教下西夷僧侣手谈之功。” 穿着红色僧衣,少年模样,看似谦和有礼实则同样眼高于顶的丹澈小和尚将手中的饭盒放回竹篾箱子,神态终于自到来后,第一次露出了郑重的模样。 只是那双色彩与虞国人略显区别的瞳孔中,透出强烈的战意。 显然对陈九言这名棋待诏的名字,并不陌生。 “请。” 丹澈做了个“入座”的手势,陈九言欣然入席。 眨眼功夫,二人相对而坐,陈九言笑道: “你可以先吃饱了再下棋,免得外人说我大虞以大欺小,车轮战你一人。” 丹澈笑容质朴,却针锋相对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九言不再废话,双方各自在对角星位搁置两子,占了座子,如此限制先手优势。 而后陈九言以挑战者身份,执白先行,起手三六。 丹澈坐姿端正,如一名棋馆中初次学棋的新人般,动作标准地捏起黑子,应在九三。 “嗒。” “嗒。” “啪嗒。” “啪嗒。” 二人相继交替落子,速度相较之前几名棋手,堪称神速。 陈九言向来以“快棋”著称,只是这西域初次入大虞,便挑战京城棋手的红教小和尚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人群骤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一名名观战者屏息凝神,生怕打扰了这位宫中棋待诏。 更有人杵在寒冬里,将冻硬的毛笔放在口中哈气,扯出空白棋谱,眼睛不眨地抄录这局很可能名垂史册的棋局。 赵都安负手站在人群中,眯起视线观棋。 扮做婢女的钱可柔低声朝侯、沈二人耳语,两人飞速退去,不多时,一人拎着两只马扎返回。 赵都安与文珠公主一人一只,恰好可以坐下观战。 “多谢。”文珠公主愣了下,轻声微笑。 继而以手轻轻掀开羊绒裙摆,丰满的圆臀绷起惊人的曲线,双腿并拢,坐于小马扎上。 赵都安笑了笑,想着周围人怕是打死也想不到,自己这个赵阎王,与这位西域地位尊崇的长公主以这般姿态蹲坐在棋摊旁。 高大的女武士则懊恼于自己没眼力劲,虞国的奴仆当真懂伺候人。 而很快的,当沈倦从附近的酒楼里,拎着打包好的大食盒回来,支起小餐桌,将热腾腾的酱牛肉,温热的果酒,羊肉饼子和大碗热汤拿出来的时候。 不只是女武士等人,周围其他的看客们眼睛都直了。 心说:好家伙,还是你们大户人家会享受! 棋局还在继续。 在开局阶段四平八稳,并未走出前人路数的十几手快棋后,二人对弈逐步慢了下来。 陈九言于第十三手初露锋芒,率先摆出攻势,意图抢占先机,令人群中爆发出第一次声浪。 丹澈面容平静应下,接下来几手看似被动防御,可在赵都安眼中,却是不急不缓,逐步积攒大势的苗头。 果不其然,双方落子至五十手时,丹澈小和尚平淡无奇的一子飞出,局势刹那间风云变色,天塌地陷。 始终一副自信派头的棋待诏也终于初次显出少许凝重神色,陷入长考的时间,也比之前都多出数倍。 “危险了……” “怎么会?方才局势分明很好啊。” 人群有了小范围的骚乱情绪,甚至有人低声争辩起来,这里终究不是秩序很好的棋馆。 难以约束人们议论。 不过陈九言俨然已经陷入专注状态,对外界的噪音毫无察觉,拧紧眉头,皱眉苦思。 倒是丹澈小和尚,竟有余暇再次从竹篾箱中拿出用布包裹的肉饼,一口口地吃了起来,伴着冷酒下肚。 赵都安眉头皱紧,这高下立判的对比,未免有些鲜明了。 他扭头看向蹲坐在旁边,认真凝视棋盘上黑白二子的“姑姑”,轻声说: “您觉得如何?” 文珠公主这才回神,扭头看向他,妇人眉宇间凝着沉甸甸的忧虑,说道: “陈九言不妙。” 赵都安默然,这与他的判断吻合。 文珠公主仿佛在解释,亦或感慨: “我在……那边,虽也听闻过小和尚棋力名声,但也没想到,会这样厉害。” 恩,根据微表情可以判断,她这句话不像说谎,并且也没有说谎的必要……所以,西域佛门当真是藏了一手大杀器啊,是嫌与神龙寺辩经热度不够? 先手动买个京城头条的热搜?为后续造势? 这帮秃驴所图不小……赵都安心头诸多念头闪烁,没有说话。 棋局越下越慢,可黄庭巷子里聚集来的人,却越来越多。 不知何时,整条巷子几乎都被闻讯而来的人填满了。 “大国手与西域番僧对决”的话题,实在吸睛力度拉满。 时间早已到了正午,不少人饿的饥肠辘辘,却压根挤不出去,或也舍不得离开。 赵都安与文珠,各自随便吃了点肉,喝了汤,将其余的饼子分发给三名梨堂锦衣,与女武士等人凑合了一口。 此前说好的请客,意外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弈耽搁。 “啪嗒。” “啪嗒。” 棋子敲击木制棋盘的声音在嘈杂的声音中,显得很是清晰。 许是因人太多,四周的寒气被驱散,赵都安甚至感觉到了热,扯开了领口。 旁边的文珠公主,也是热的玉面绯红,摘下围巾,解开领口衣扣。 陈九言浑身汗湿,后背一点点被打湿,脸色却愈发泛白。 过了一百手后,他此前稳操胜券的自信就已荡然无存。 一百五十手后,陈九言额头青筋绽起,局势呈现胶着溃败之态。 一百八十手后,大败亏输,白子被切割成一段段,气若游丝。 虽未至收官终局,看似仍可挣扎一二,可在场棋力较高的棋手,都已看出,大国手已是无力回天。 “啪。” 丹澈拿出汗巾,擦了擦因密不透风,而红热的光头,同时随意落下一子,说道: “你输了。” 一片死寂。 仿佛情景再现,不久前的棋院院长,这一刻,好似与额前一缕白发的棋待诏完美重叠。 陈九言死死盯着局势,额头上豆大汗滴滚落,滑入眼眶,令视野骤然模糊! 他的脸色一点点灰败,夹杂着恐惧! 那不只是输了一盘棋的恐惧,身为御用棋待诏,虞国国手,他一生输过很多盘棋。 但面前这一盘不一样! 他何尝不知,自己身为棋待诏,擅自输给西域人,将会造成何等恶劣的影响? 只是因骄傲自信也好,政治不成熟也罢,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输给一个西域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他几乎已经能想到,当消息传回宫中,女帝得知后,将会迎来怎样的雷霆之怒。 而周围的人群,也已随之轰动,难以置信的声音,瞬间淹没了整条黄庭巷。 “陈国手也输了!” 这六个字,犹如一柄利剑,洞穿了在场所有虞国棋手的心脏。 透体冰凉! 本朝御用棋待诏中,声名最响的陈九言,大国手,竟当众输给了西域人! 这是无论庙堂上的大人物,还是民间贩夫走卒,都无法接受的结果! “再下一盘!再下一盘!” 陈九言突然激动地扶着棋盘,大声说道,他模糊的双眼盯着丹澈: “下一局,我不会再大意!” 少年僧人平静地坐在自己凳子上,却已是缓缓站起身,指着插在地上,那枚并不显眼的木牌上“每人一局”的四个歪歪扭扭的字。 朗声说道:“按照规矩,你可以明天再来。”陈九言身体后仰,几乎摔在了地上,浑身无力,不发一语。 少年僧人俯瞰这名失态的大国手,皱了皱眉,认真道: “棋手不该如此,你让我很失望,虞国没有比你更强的人了么?” 不……他不是因为输掉一局棋而破防,而是想到了接下来,将要承受的残酷后果……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 文珠公主也露出夹杂怜悯与失望的复杂神色。 作为一名外嫁的公主,她在立场上无法倾向任何一方,但内心中,无疑期待陈九言守住虞国的颜面。 丹澈环视周遭一张张脸,与挤得密不透风的黄庭巷,平静说道: “下一个,还有谁?” 无人应答! 连堂堂大国手都一败涂地,哪里还有人敢上来。 “有人已经去请其余几位国手,小和尚莫要嚣张!”有人呵斥。 旋即,有寥寥几人附和。 可更多人沉默悲观——这么久过去,其余几位国手,必然早已得到消息,却无一人到来。 哪怕真有人毅然赶来,可陈九言都输的这般毫无悬念的情况下,换成其他“棋待诏”,又能翻盘么? 今日之后,虞国棋坛被一西域少年横扫的消息,只怕要传遍大街小巷。 奇耻大辱,却无力抵抗。 文珠公主深深叹了口气,一时意兴萧索,缓缓起身,准备离开。 丹澈小和尚,再次环视众人,微笑道:“无人应战了么?” 然而,就在一片寂静中,瘫坐于原地的陈九言只觉肩膀上,忽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 继而,失神的大国手只听耳畔响起一个陌生,又有些许熟悉的声音: “侯大,你扶他去一旁休息。” 赵都安掸了掸衣袍,占据了尚温的座椅,有些无可奈何地看了眼愣神的丹澈小和尚,笑道: “请吧,本公子陪你玩一局。” 丹澈眨眨眼,目光越过他,看向正要离开的文珠公主。 “林公子?!” 文珠公主表情呆滞了下,吃惊无比地看向赵都安。 她觉得,这个林公子在胡闹,你一个连黄庭巷都第一次来的公子哥,何必要当众出丑? 任侠之气,也要量力而为。 这可不是打几个泼皮,救几个贫民那般简单。 丹澈却误会了文珠公主的意思,以为是她找来的厉害棋手,不敢大意,点了点头,抬手轻轻一抚。 黑白棋子簌簌回落棋盒。 “请指教。”少年僧人说道。 话音未落,赵都安一子打出:“别废话,我赶时间。” …… …… 西域使团下榻在京城的一座专门接待西域官员的驿馆中。 名为“金风馆”。 连日的落雪,将整个驿馆建筑屋顶也蒙上了一片雪。 太阳出来时,屋顶的积雪融化,反而格外冷些。 “吱呀。” 金风馆内,一座楼阁的窗户被打开,显出一名站在窗边的皮肤黝黑,如老猴子般的僧人。 红色的僧衣与头顶红色的僧帽在雪景中格外鲜艳,脖颈上悬挂的由白象牙穿成的珠串泛着尽管股,凹陷进去的眼眶中,满是思忖之色。 红教僧团上师“圣僧”感受着屋外涌进来的冷风,精神一震。 他的身后,桌案上摆放着一叠厚厚的“资料”。 其中既包含神龙寺近来境况,动向,以及相关人员的详细调查。 更多的,却还是今年以来,京城内声名鹊起的人物名单。 为了寻找“慧”,老和尚进城后,就命人搜罗调查。 名单上的名字很多。 并不意外。 女帝登基满打满算,才不到三个年头,今年朝堂动荡的厉害,单是倒台的官员就一长串,有人倒下,自然有人青云直上。 而朝堂上的势力更迭,传递到底下,则是更大范围的权力更替,比如裴楷之倒下,那京中依附他的诸多势力,人物也都换了一遍。 这就令许多新人崭露头角。 而在这份名单上,排在第一位的,毫无意外便是赵都安。 “女帝面首……会是世尊于人间化身么?” 红教上师轻声低语,而后自己都笑了,摇了摇头,将这个最大嫌疑人划掉。 虽说赵都安完美符合“慧”出现的时间点,但在老僧仔细查阅后,率先排除此人。 其中一个原因,与文珠公主的判断类似,都认为,赵都安身上立下的功绩,水分太大。 有很明显的,女皇帝刻意为其镀金的痕迹。 另外一个更重要,更核心的原因在于: 佛门世尊乃是心怀慈悲的神明,岂会化身为一个品行不端,恶贯满盈,被满城百姓称为“阎王”的奸臣? 这太不合理。 更不要说,赵都安在佛道斗法中,压制神龙寺了……哪怕“慧”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佛门世尊”。 综上,红教上师将更怀疑排在赵都安身后的一些人。 比如修文馆的才子“韩粥”,就很符合想象,唯一不大对劲的是,韩粥虽是今年才进入修文馆,地位提升,但之前就已是有名的大才子,且也没有太大变化。 “果然,‘慧’无法那么容易被我等信徒找到,若一眼便看出,反而虚假了。” 红教上师轻声说,他那有如老猴子般的皮囊下,透出近乎狂热的皈依: “不过,只要等与神龙寺的‘辩经’开始,‘慧’定然会出现。身为行走人间的世尊,哪怕失去了身为神明的记忆,但却必然有着强大的佛性与智慧,且会被佛法吸引……” “所以,只要‘辩经’的声势足够大,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晓,‘慧’肯定会到来。” 红教上师压抑住急不可耐的冲动,深深吐了口气,忽然听到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上师,神龙寺辩机僧拜见。” 老和尚挑起眉毛,转身将桌上的资料收起,而后亲自下了小楼。 很快的。 他在金风馆的会客厅中,见到了等在这里,一身白色袍僧衣的辩机法师。 …… 辩机一如既往的丰神俊朗,唇红齿白的模样,与被西域粗粝的风摧残多年的红教上师对比鲜明。 “阿弥陀佛。”辩机微笑与祖庭的人行礼。 红教上师也双手合十,诵念佛号回礼。 西域祖庭与神龙寺一脉虽冲突激烈,但场面上还是维持着表面和平。 双方见礼后,红教上师笑了笑,道: “辩机法师竟亲临,莫非是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今日就在这里,与我辩经论法么?” 辩机洒然一笑,好似没听出对方的揶揄,笑道: “圣僧哪里话,你我虽分居东西,却终归同属一脉,共尊佛法,莫非除了争斗,便不可来探望么?” 红教上师哈哈一笑: “自无不可,法师想来,尽管来,若你想,来西域才好,相信法王必然欢迎之至。” 辩机缓缓收敛笑容,叹息一声: “说来,贫僧的确已好多年不曾去西域,上次出塞,还是陪同玄印住持。 一晃已多年,不知塞外风光可好。不过贫僧在京中呆久了,俗事缠身,却是难以行走,不似我神龙寺的大净上师,行走自如。” 红教上师表情微变,也缓缓收敛笑容: “法师此话何意?莫非你们认为,大净去了西域不成?” 辩机笑笑,不说话。 红教上师认真道: “我们入京后,才知晓贵寺大净上师竟行刺朝廷官员,不知所踪,更惹得虞国皇帝大怒,举国禁佛……深表同情。” 呵呵……还同情,你们幸灾乐祸还来不及吧,说的好像这个时候来辩经,不是为了打压一样……辩机面无表情。 只是这种事,对方不承认,便只能是一笔糊涂账。 “此事不必再提,我此次来,乃是奉玄印住持之命,通知圣僧已确定了辩经日期与地点……”辩机从袖中抽出一张帖子。 可就在这时候,厅外有一名西域僧人急匆匆走进来,用西域话道: “上师!丹澈在黄庭巷,与虞国大国手陈九言对弈,大获全胜!” “当真?”红教上师起身,露出灿烂笑容:“丹澈何在?” 那名僧人道:“还在那边,接受棋手挑战。” “已是胜了,还不回来?” 黝黑的老和尚说道,然后看了旁边皱眉头的辩机一眼,忽然笑道: “也好,如此大胜,我亲自去接他回来,法师,不如一同前往?” 丹澈? 这老家伙的那个弟子? 下棋胜过了陈九言?什么时候? 辩机脸色微变,起身道:“好。” …… 黄庭巷外。 已经近乎空空荡荡的京都棋馆门口。 “小天师”钟判站在棋院的匾额下,他身后斜背大剑“赤潮”,凶神恶煞的脸孔用面巾遮挡。 “君子六艺,有趣。”钟判扬了扬眉毛,大手抓住一名从棋院中奔出的棋手: “发生了什么,这般热闹?” 那棋手吓了一跳,说道:“黄庭巷里,有人和西域和尚下棋,都去看呢。” 小天师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 …… 与此同时,黄庭巷中。 “啪嗒。” 赵都安又落下一子,望向对面如临大敌的丹澈。 棋局已过半。 —— 先更后排版 (本章完) 395.第395章 禀告陛下,黄庭巷大胜! 第395章 禀告陛下,黄庭巷大胜! 黄庭巷中的人越来越多,站在后头的已经很难得知前方的情况。 只能够通过从内而外的口口相传,得知那名素未谋面,陌生的林公子与西域小和尚对弈的最新进展。 围堵的密不透风的棋摊中央,对弈已经到了中盘,然而与躁动不安,频繁询问的人群外头不同。 此刻作为“风暴”的中心,包括文珠公主在内的诸多看客们,已是屏息凝神,仿佛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望向赵都安的目光,也从一开始的惊讶疑惑,或不甚在意,逐渐变为了惊愕与仰视。 “啪嗒。” 文珠公主双腿并拢,蹲坐在小马扎上盯着棋盘上,赵都安又一次落子,耳畔响起了极细微的惊呼声。 又很快被人们屏息压抑住。 只是闷热的空气中,那股一扫此前衰退绝望的隐隐兴奋气氛,哪怕完全不懂的围棋的人,也能凭借下棋双方的神态,轻易判断出局势。 丹澈小和尚的脸上的从容与轻松,早已荡然无存。 他身体前倾,红色的僧衣已被汗水微微打湿。 略显稚嫩的脸孔上,死死盯着棋盘上绞杀在一起的黑白子,仿佛陷入了某种极为凶险的窘境。 与之对应的,扮做富家公子的赵都安气定神闲,饶有兴致地享受着身旁婢女轻轻打扇。 钱可柔半蹲在一旁,那充作扇面的棋谱一次次挥动间,发出的轻微“哗啦”声,极为清晰。 而在他身旁,宫中棋待诏陈九言竟丝毫不顾形象地蹲在对局旁,呼吸粗重,似乎在进行某种推演。 这位大国手至今都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幕。 起初,赵都安入席落子时,人们只以为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或热血上头的年轻人螳臂当车的一次徒劳尝试。 然而几手棋过后,原本人心涣散,将要散去的人群便被棋局再次吸引。 无它。 只是赵都安的棋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没有大开大合的攻势,也非步步为营的算计。 赵都安从起手之初,便没有遵循这方世界的落后棋路。 他从不敢小觑古人,更清楚若单纯比拼计算,自己这个半吊子决然不是丹澈的对手。 所以他选择了脑海中那些从未出现于这个世界的定式。 起初,那些在这群成熟棋手眼中堪称“离经叛道”的落子,一度令众人生出哗然,甚而怀疑这个不知名的公子,究竟是否懂棋。 然而当局势逐步推进,一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于是人们才猛地醒悟,局势不知从何时起,早已落入赵都安的掌控。 那开局看似毫无意义的几手,在新的定式与理念下,与旧时代围棋巅峰的丹澈当头碰撞,而后,后者毫无意外地溃败下来。 仿佛情景再现,只是这一次,节节推进,杀气腾腾的换成了赵都安。 疲于应付,逐步丢失地盘的,呈溃败之象的却成了连斩十一盘,无一败绩的丹澈和尚! “好棋!” 当赵都安中盘打出这关键的一子,身旁观战的大国手,飞快推演后,脸庞蓦然涌上殷红,近乎脱口喊出这两个字! 眼睛明亮刺眼! 伴随这一声呼喊,棋盘上局势陡然一变,天发杀机,龙蛇起陆,赵都安的落子陡然变化为大开大合的总攻。 一时间,杀机沸腾,天翻地覆,硝烟乍起,血流成河。 “啪。” “啪。” “啪。” …… 赵都安与丹澈交替落子,没有拖延时间的长考,只有两军对垒的正面厮杀。 冬日的风从缝隙中卷过小巷,巷子口那一株百年寒梅簌簌抖动,摇下大片雪粉,纷纷扬扬。 清脆的落子声,有如战阵的鼓点,激昂、肃杀。 好似重锤,敲击在围观众人心头。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硝烟散去,伴随赵都安打出最后一子。 僧袍汗湿,身体前倾的近乎一头扎进棋盘的丹澈小和尚,探入旗盒的手,再也无力捏起哪怕一粒黑子。 赵都安平静说道:“你输了。” 棋摊上一片安静,空气仿佛凝固了,人们难以置信地听到这句话,因局势太过复杂新奇,而无从判断这句话的真假。 于是,一道道目光下意识投向了陈九言。 却见,这位不久前闯下大祸的宫中棋待诏,死死盯着棋局,口中喃喃低语,最终仿佛用最后一丝力气确认地道: “胜出五目,无误!” 他仰起脸孔,怔怔地说道:“我们……赢了。” 赢了! 真的赢了! 人群从死寂,骤然沸腾,一众虞国棋手猛地回神,有人突兀大声喊道:“我们胜了!大胜!” “西域和尚输了!” 声音由内而外,朝整个黄庭巷传去。 有如一颗石头,投入湖水。 “公主!?” 用披风裹着身体的女武士惊愕看到,文珠公主猛地站起身,动作之突然,令一群护卫猝不及防。 而文珠公主却只是一双美眸死死盯着赵都安,露出震惊的神色。 这个林公子,真的战胜了丹澈?不是……你不是初次来这里么?为什么……京中竟隐藏有这样厉害的棋手? 比宫中棋待诏都强出许多?为何籍籍无名?竟偏生给自己遇到? 这一刻,她甚至怀疑这并非巧合,可来看这场热闹,只是她临时起意,在此前并未与身边人说过…… “公子……”侯人猛与沈倦等人,同样难掩惊愕,心想自己大人的棋力,竟如此恐怖? 丹澈小和尚木然坐在原地,他抬起头,脸上已没了此前的骄傲,愣愣地看向赵都安,声音沙哑地说: “我没听过,京中有你这位棋手。” 赵都安站起身,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京城没你们西域人想的那么简单。” 丢下这句话,他感受着周围的气氛,知道不能再继续留下去,否则等消息传开,就再也走不脱了。 他歉意地看了文珠公主一眼,凑过去低声说道: “时间不早了,在下还有一些事,先行告辞。” 文珠公主这才恍惚回神,抿了抿嘴唇,虽心中恨不得将这家伙带到房间好好询问,但还是点了点头:“公子请便。” 赵都安朝钱可柔等人递了个眼神,就要离开。 “等等!” 突然,额前一缕白发的陈九言忽然激动开口: “敢问这位公子府上何处,陈某意欲拜访……” 赵都安脚步一顿,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 “我有一言,赠予陈待诏。” 陈九言一怔,恭敬拱手:“公子请说。” 赵都安却只轻飘飘,丢下一句:“欲戴乌纱,必承其重。做官先弯腰。” 陈九言一怔,仔细咀嚼了下,登时面红耳赤。意识到这位来历神秘的公子,已是一眼便看破了他今日来此的心思。 无非是这一年来,女帝提拔了新晋官员无数,太多如韩粥、冯举等人一步登天。 身为棋待诏的陈九言蠢蠢欲动,这才明知来应战存在风险,却还是不曾请示上级就孤身前来。 目的无非“表现”二字,媚上请功,却忘了,不是所有人都有青云直上的资格。 人群下意识让开一条通道,三名梨堂锦衣开道,赵都安走出黄庭巷。 陈九言双手高举,朝着他离开的背影,深作一揖。 人群轰然散开,将这场毫无预兆,突兀发生在冬日巷子棋摊上,却足以记于史册的对局传开。 …… “前方便是黄庭巷了,我那弟子丹澈,就在那边。” 贵为红教上师的老猴子乘车,与辩机法师同乘,指着远处的棋院建筑道。 白衣辩机勉强挤出笑容,虽说虞国棋坛丢脸,与神龙寺关系不大,但在辩经即将开始的关口,给对方如此一个大风头,便不是好事了。 “我等步行前往吧。”红教上师下了马车,在几名西域僧侣的簇拥下,微笑着踩在街道薄薄的积雪上。 然而刚走过街角,就看到远处大批人群乌央乌央回来。 一个个神色兴奋,似乎急着与好友宣扬。 “似乎有了变故。”辩机眉梢扬起,察觉不对劲。 红教上师微微皱眉,就看到一名在这里盯梢的西域僧侣也随着人群,大踏步奔过来,看到众僧忙加快脚步。 “丹澈呢?可是还在对弈?”红教上师问。 那名低情商僧人摇头,也没顾忌辩机在场,气喘吁吁说道: “丹澈赢了虞国国手,却被一个不知名的人击败了。” 顿了顿,补充道:“惨败。” 红教上师脸上笑容缓缓僵住,就像墙角的一坨冰雪。 …… 皇宫。 在大国手陈九言擅自前往对弈时,相关消息就已经递入了白马监,并有使者进宫,将消息送到了刚从修文馆回来的女帝案头。 “什么?西域和尚横扫黄庭巷,棋待诏陈九言前往对弈?” 御书房中,徐贞观听到后脸色微变,继而眉宇间涌起怒意: “谁准许他去的?快去召回……不,怕是来不及了,去探听胜负结果,立即回报。” 派出人探查后,女帝在屋中踱步,心神不宁。 站在房间一侧的女官莫愁轻声道: “陛下,只是对弈而已,影响终归有限,何况陈国手在当今棋坛实力有目共睹。” 徐贞观却没有被安慰道,女帝摇了摇头,叹息道: “朕在意的又岂会是区区一局棋?” 她明媚的脸庞望向御书房外,银装素裹的皇宫: “朕在意的,是那佛门祖庭。” 莫愁一时沉默。 佛门辩经,看似是两股势力的内斗,但在朝廷的地盘上,又岂会毫无影响? 且不说,遁逃的大净上师这一回事,单单朝廷前脚禁佛,打压神龙寺,后脚西域佛门祖庭就趁机扩大影响力。 站在徐贞观的立场,既不愿意神龙寺做大,当然也不乐意佛门祖庭踩着京城棋坛扬名。 这关乎的,不只是些许颜面,更关注天下人对女帝执掌的新朝的看法。 “朕几乎能想到,若陈九言输了,南方那些对朕不喜的读书人会如何诋毁宣扬,以此大做文章,论证朕治下的朝廷,辱没了虞国的颜面。” 徐贞观面无表情说道: “何况,那西域僧人既然打了所有人个措手不及,又岂会没有底气?” 莫愁也是愤愤咬牙: “那棋待诏可恶,岂不知他代表朝廷?在这个节骨眼,一举一动,涉及西域,都会被天下人盯着?” 只是再如何愤恨,也终究来不及了,消息传过来已经晚了,女帝哪怕修为惊天,总不能亲身闯过去,将陈九言从棋局上拖回来。 君臣于焦灼的气氛中等了一阵,终于等到下人汇报,得知了陈九言惨败的结果。 御书房内,气氛陡然一凝。 哪怕心中早已经有了预料,但真正得知结果后,徐贞观脸上仍旧不免涌现叹息。 “陛下,奴婢这就去抓回那棋待诏。” 莫愁气氛不已,“再召其余的国手应战?还是……尽量遮掩此事?” 事已至此,徐贞观反而怒意消减,略一沉吟,终究还是叹气道: “不急。传令诏衙,将此事影响尽量降低。其余国手就不要下场了。” 输了一个,还能说大意轻敌,若非要派其余国手下场,挽回影响,若再输了,就反而是替西域人扬名了。 “是。”莫愁应声,却没立刻退下,而是说道: “陛下,派出去人汇报,说文珠公主一行人,疑似出现在黄庭巷。” 姑姑? 徐贞观怔了下,凝眉思索了下,道: “知道了。文珠公主可还在那边?” “说是陈九言输棋后,丹澈和尚还没走,依旧在迎接挑战。文珠公主也在,恩,公主身边似乎还有几个人,身份不明。”莫愁说道。 徐贞观点了点头,说道: “派人继续盯着,有动向汇报,不过不要盯文珠公主太紧。” “是。” 等人走了,女帝独自站在御书房门口,望着外头艳阳与白雪,静静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莫愁急匆匆去而复返,神情明显有些激动: “陛下,黄庭巷那边又有变动!” 徐贞观回神,朝着亲信女官投以疑惑的视线。 莫愁神色异样道:“有人出手,大胜丹澈和尚,挽回败局!如今那边消息已炸开来了。” 徐贞观一怔,意外至极:“消息为真?”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 陈九言输掉的情况下,有谁能力挽狂澜? 第一个念头,又是哪个棋待诏私自前往,但又觉得不对。 莫愁兴奋地点头: “消息是文珠公主送来的,她就在寝宫外头,正要求见陛下您。对了,那战胜丹澈的青年,就是文珠公主身旁那人。”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396.第396章 张衍一的助攻(5k) 第396章 张衍一的助攻(5k) 嘎吱……嘎吱…… 车轮碾压过积雪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悦耳。 “驾!”侯人猛甩动手中鞭子,驾驭着马车七拐八绕,在沈倦和钱可柔二人的掩护下,兜了几个大圈子,出现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上。 “大人,尾巴甩掉了。” 沈倦和钱可柔在马车经过一条巷子时,从中钻出,滚入车厢,掸了掸身上的雪沫子,朝车厢内闭目养神的赵都安说道。 “恩。”赵都安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两名易容过的下属,微笑道: “辛苦了。” 黄庭巷中的出手,终归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赵都安也不确定是哪些好事者,好在因事发突然,还没有被什么厉害人物盯上。 一行人离开棋摊后,以丰富的“反追踪”经验,很容易就摆脱了后头试图尾随的人。 直到这时候,三名下属才终于抽出空来,小秘书钱可柔满眼崇拜: “大人,您还有这等本事,真厉害!” 来自女下属的真情实感。 沈倦也啧啧称奇: “本以为那小和尚底气如何足,敢挑战国手,不想大人技高一筹,轻而易举化解一场麻烦。 嘿嘿,等消息传开,西域那帮人没准还会以为,是文珠公主故意带您过去,击败小和尚……这算不算,让双方心生间隙?嘶,大人,难道这场棋局,也早在您的计划中?” 来自男下属的东施效颦。 赵都安翻了个白眼,摇头笑道: “我哪有那么神?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虽说这个巧合,在某些人眼中,的确巧的过分了…… 并且,正如沈倦所说,红教上师得知细节后,没准的确会怀疑是文珠公主刻意为之……赵都安对此只能说声抱歉,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谁让丹澈撞在他枪口上? 虽然必须要承认,若比较真实棋力,丹澈小和尚实力肯定在他之上。 但…… 总不能眼瞅着丹澈横扫棋坛,让西域这帮疑似与“大净上师”一伙的秃贼得逞不是? “不要小瞧这位公主,些许误会,相信她是能解决好的。倒是我也没想到,一次试探接触,会意外变成这样。” 赵都安摊手,一脸无辜。 嘁—— 三名下属没吭声,却有点不信了,至于自家大人神鬼莫测的棋力,只能说,已经习惯到近乎麻木。 “总之,先回去吧,这件事都给我把嘴闭严实了。” 赵都安严肃吩咐。 事情闹得这样大,他怀疑自己这个马甲,迟早会被人扒出来……只能尽力遮掩,晚一些暴露最好。 否则让人知道,“赵阎王”与文珠公主搅合在一起,总归不是好事。 沈倦与钱可柔应声,但帘子外头驾车的侯人猛却没吭声。 相反的,马车突然骤停! 车帘外,传来马匹嘶鸣声,以及侯人猛警惕异常的声线: “大人,尾巴好像没甩干净。” 赵都安心头一凛,抬手迅速掀开车帘一角,寒气涌入的同时,车内三双眼睛,清楚看见前方街道中央,伫立着一个“怪人”。 其披着暗色的大斗篷,从头到脚遮住身体,脚与肩同宽,双手交叠于身前,拄着一柄格外宽大的猩红巨剑! 巨剑一头钉在覆雪的地面,剑柄给男人大手压实,剑身上以金色古篆字铭刻一枚枚文字。 “……你们自行离开,不用管我,” 赵都安打量这拦路怪人片刻,突然神色怪异地说,“不必担心我。” 接着,他迈步走下了马车。 钱可柔三人交换了下眼神,心头好奇,但还是沉默地遵命离去。 “扎扎扎——” 马车迅速离开,僻静街道上只剩下二人。 赵都安佩剑寒风掀起对面男子斗篷一角,露出下方的玄色神官袍,抱拳拱手: “可是天师府,小天师?钟判师兄?” 钟判讶异笑道:“你是赵都安。” …… …… 胜过丹澈的人,与姑姑有关? 御书房门口,徐贞观素白如雪的脸孔上浮现少许讶色,道: “请去侧殿。” 俄顷。 乾清宫一座偏殿中,裹着给污雪泥浆打湿的长裙的文珠公主,迈过门槛,见到了屋内火盆旁,女帝那张盛满笑容的脸: “姑姑,外头可觉寒凉?快坐,喝杯热奶。” 有少许岁月沉淀的西域贵妇人脸上也浮现温柔笑容,在宫女服侍下,卸下外套。 冻的有些僵硬的柔荑中,也多了一只温热的汤婆子。 先是没营养的几句寒暄,而后话题转进到黄庭巷中的棋局上。 “姑姑是说,那击败丹澈小和尚的棋手,乃是东城意外相逢的京中俊杰?”徐贞观坐在火盆边的椅子上。 惊讶望向对坐的妇人。 文珠公主点了点头,脸上犹自带着惊叹与复杂: “那名俊杰,自称唤作林克,起初只以为其有任侠之气,怀有善心,却也未曾想到,竟有如此手段。” 你仿佛在逗朕……京中何时有这么一个姓林的俊杰?朕一无所知?女帝有些怀疑。 但怎么看,也瞧不出眼前的姑姑欺骗自己的痕迹,何况,这件事本就沾着诡异。 从立场上,文珠虽娘家在虞国,也没道理蓄意去破坏西域使团的事——且以这种粗劣手段。 当事情以逻辑无法推测,只能倾向于运气。 而接下来,文珠公主借着这个话题延展开,开始频繁赞叹那位林公子,徐贞观越听越不对劲,她审慎地凝眉: “姑姑想说什么?” 文珠公主露出姨母笑:“我并无旁的意思,只觉如此才俊,不该埋没。” 徐贞观点头道: “朕自会寻找此人,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若真如姑姑所说,自当重用。” 文珠公主笑容暧昧: “姑姑的意思是,你既用得那赵都安,这林克……” 徐贞观玉面含霜,几乎骤然冷了下来,她淡淡道: “姑姑不必再说。” 以她的聪明,如何听不出弦外之音? 对于姑姑委婉地给她牵线,送新面首的意图洞若观火,心生不悦。 更对那所谓的“林公子”,生出莫名反感来。 “赵卿之才,非什么阿猫阿狗能比。”察觉到自己态度太过冷漠,女帝稍微找补了句。 文珠公主笑容僵住,讪然一笑,心中却叹息一声,心想那姓赵的奸臣究竟给侄女灌了什么迷魂汤? 侄女中毒太深,无药可救。 见气氛尴尬下来,徐贞观抿了抿嘴唇,主动转换话题: “姑姑正好来了,不若今晚留宿宫中如何?朕已吩咐人,将姑姑昔年在宫城中的居所收拾了出来,摆设都与昔年一般无二。” 说起这个,她身上的帝王气都柔和许多,甚而主动牵起了姑姑那双比自己粗糙许多的手,露出笑容: “今晚,你我抛开其他,只以姑侄女论。” 文珠公主愣了下,迎着徐贞观那双晶亮中,带着少许恳切的目光,心底涌上一团暖流。 是啊,眼前的侄女,终归才只做了不到三年的女皇帝。 而这偌大深宫中,放眼望去,除了自己,又哪里还有半个徐家人? 如此想来,贞观在这京城,大概与自己在西域金帐时一般,都很寂寞吧。 两女脚下红热的炭盆中火焰跃动。 偏殿门外,乌云遮住阳光,又隐隐落下少许的雪来。 纤薄的冰晶落在深红底色的宫墙上,就像一声叹息。 姑侄二人轻轻说着话,絮叨起各自小时候,说着埋藏在过去的,皇家难得的那些温馨时光。 虽说隔着辈分,但许是两个女人的经历,有着太多的相似。 都是被父辈冷落,都喜好读书,都曾于危局中展现出女子的手腕智慧,取得不凡成就。 两女过往虽感情交集不算多,但此刻说着话,却别有一份皇家亲情滋味弥漫开来。 “贞观,有些话本不该我来说,” 文珠公主见时机成熟,试探开口: “你与那几个叔伯闹的不愉快,我在西域也有所耳闻。我知你苦,维持这局面不易,但皇家血脉彼此刀兵相向,终归愧对祖宗……” 徐贞观仿佛笑了笑,眸子里亲情滋味缓缓淡去: “姑姑是来游说我的?” “我只是不想闹得太难看。”文珠公主苦笑道: “若你同意,我想着,年关将近,便由我出面,与你那几个叔伯都说一说,终归都是一家人,若能说和,何必……”徐贞观笑着摇了摇头,她缓缓抽回了手,眼神复杂道: “姑姑,其实我曾经一度很崇拜你。” 文珠公主一愣。 徐贞观微微侧坐着,视线望向门外的深宫,轻声道: “你嫁去西域后做的那些事,独自以女子之身,群狼环伺下,却能站稳脚跟,以至今日有这样的名声,曾令我很是敬佩。” 顿了顿,她忽然意味难明地笑了笑,说道: “所以,当初玄门政变后,我被局势推着,稀里糊涂坐上了皇位时,便去找人问,打探你在西域是怎样做的,原想学习一番,但看过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并不同,甚而差别很大。” 文珠公主张了张嘴:“你……” 徐贞观摆手打断她,轻声说道: “外人虽经常将我与你对比,但我知道,你我并不同。姑姑,你知道我如何看待你的吗? 附庸。没错,就是附庸。其实你一直都是权力的附庸。 未嫁时从父,所以当年皇爷爷对你百般冷落,但你还是遵从了他要你和亲的意志,去了西域,而我不同,父皇要我嫁时,我不会听从。” “你去了西域后,便附庸了彼时你那个联姻的夫君,虽其受伤很重,但他终归还在,只要在,就是一面聚拢旗下势力的旗帜。 你很聪明地利用了这面旗帜,强行给他续了几年命,而在此期间,你先后成了虞国在西域的边军,以及佛门法王的附庸。” “姑姑啊,你从始至终,一直将自己摆在一个对更强的,掌握权力的人有用,有价值的位置上。 所以你看似在各方势力间游走,但始终还是在讨好人,这次也一样,你回到大虞,将自己摆在了亲戚的位置上,想要讨好我。” 文珠公主喉咙干涩。 想说什么,却再次给徐贞观笑着打断。 “没关系的,不用解释,我并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好,若非我在修行上有天分,当初得到了太阿剑的认可,有着还算强大的修为,我甚至还不如你,姑姑你已经将公主这张牌,打的很好很好……” “你当初,在西域的时候用公主的身份,成为了虞国和佛门祖庭,以及西域国那几个大部落间,联结的纽带,从而保住了地位。 如今,你做着和当年一样的事,想要成为我这个女皇帝,与八位王爷之间的纽带…… 这叫……呵,按赵都安那家伙的说辞,是‘路径依赖’,他总是会想出一些古怪,但恰如其分的词汇来。” 徐贞观笑容又深刻了几分,说道: “可虞国和西域,终归是不同的啊,姑姑你在外面太久了,或许早已忘记了这边的残酷,我又何尝想与叔伯大动干戈? 只是时局推着人,不得不如此,就像黄庭巷中陈九言坐上棋摊的那一刻起,想要下来,就已几乎做不到了。” 文珠公主沉默。 这一刻,她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不久前,那个林公子在东城巷子口与她说过的那番道理。 虞国和西域不同。 所以,她依照在西域的那套方法去亲民,反而是错的。 所以,她依照当年的那套合纵连横的方式,去试图做“中间人”,缓和女帝和八王的矛盾,也是错的。 同样的错误,她一天中犯了两次。 分别被林公子与侄女指出,从这个角度看,两个人真的很配。 而自己……似乎也真的将皇家的血雨腥风,想的太过幼稚。 “好了,姑姑,”徐贞观忽然又笑了起来,拉着她起身: “都说了,今晚不谈那些,我带你去收拾好的寝宫看看。” 文珠公主也苦笑了下:“其实……” 徐贞观拉着她往外走,白衣女帝好似仙子一般将飞入白雪: “对了,佛门辩经的日期定下来了,就在两日后,地点在神龙寺外,到时候,要不要与朕一起去看看热闹? 呵,若非是为了给西域法王颜面,朕才不会准许,不过这次辩经,他们也别想着有多少百姓去看了。” 文珠公主叹息一声,笑着说: “臣想先换一套裙子。外出一趟,沾了许多泥浆。” 徐贞观笑着放手,招呼了个女官过来: “带文珠公主去换衣裳,就先穿朕的吧。” 等人走了,徐贞观笑容缓缓收敛,朝着等在门口的一名眼熟的太监问: “莫愁不在?” 太监恭声道:“莫昭容去寻那棋待诏了。” 徐贞观点了点头,吩咐道: “传令诏衙,查一查那个林克。悄悄的,不要闹得太大。顺便将棋局大胜西域人的消息,散播开,哼,那帮秃驴要名声,就给他们名声。” “是。” “等等,”徐贞观忽然再次开口,略作迟疑,说道: “赵都安这几日可有做出什么事?” “奴婢不曾听过,赵大人这段日子,一直在家中养伤,没有露面。” “他的棋力如何?” “这……奴婢哪里知道。” “恩……”徐贞观想了想,说道: “你去诏衙的时候,打探下赵卿今日可否在家,若不在,又去了哪,梨堂今日是否有人手外出……不必大张旗鼓,要马阎悄悄查一查。” 太监吃了一惊:“陛下您莫非是怀疑,那胜了西域人的棋手是……” 徐贞观没好气道:“朕让你去办,莫要啰嗦。” “奴婢知错了,这就去办。”太监一缩脖子,一溜烟跑了。 白衣女帝站在走廊中,神色满是不确定,轻声嘀咕: “你不会连下棋都这般惊人吧,不会吧……” 理性告诉她不大可能,但想到那家伙过往的诸多操作,她又有点不确定了。 …… …… 赵府后院。 围墙后一道身影“嗖”的一下跃入,而后警惕地看了一圈四周,感知全开。 避开家丁和府内几条看家护院的大狼狗的注视,悄然掠过屋脊,推开房门,滚入了房间。 “呼,可算回家了。” 赵都安关上门,看了眼屋内已然熄灭的火盆,以及房间中的低温,嘀咕道: “看来没人进来。” 今早他就吩咐了府内下人,自己要闭关修行,期间不得打扰。 如今翻墙回来,也是为了尽可能遮掩自己今日外出的行踪。 “可惜,事情闹得有点大,贞宝肯定已经有所耳闻,接下来,城中不少人都会寻找不存在的林克……最多瞒个一两天,两三天,只怕就要掉马甲……” 赵都安脱掉外衣,坐在桌边,无奈嘀咕: “这也不怪我啊,本来不瞎折腾,压根不会有人大张旗鼓调查我的……” 摇摇头,将这个插曲抛开,赵都安从怀中取出储物卷轴,手腕轻轻一抖。 “哗啦——” 登时,数十本厚厚的经书落在圆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随手抓起一本,书册触手冰凉,封皮写着《伽蓝金经》的大字。 赵都安牵动嘴角,近乎咬牙切齿:“老张真是‘贴心’呐。” 钟判的拦截,并非意外。 之前遭遇小天师后,二人去了附近一个小店坐了坐,赵都安对于金简的“大师兄”能一眼看破他的伪装,毫不意外。 至于他能认出对方,则得益于那一日,拜访天师府,从金简处获得的钟判画像。 那天,他没能见到老王……呸,老张……呸,张衍一老天师。 也没能见到钟判,却不想今日偶遇。 考虑到情报中,这位凶神恶煞的大师兄在烟锁湖一战帮了他,赵都安热切予以感谢。 本想“安排”对方一顿,再去胭脂胡同听个曲什么的,结果钟判只是笑笑,说他是奉张衍一之命前来。 给他送一批经书,并告知两日后佛门辩经的准确时间。 “虽然我也不清楚,师尊要我送这些经文给你做什么,但师尊说你或许会需要。”钟判笑眯眯的话语,言犹在耳。 …… 房间中。 赵都安看着堆成小山的经书,轻轻叹了口气: “就你能掐会算是吧。” 显然,擅长推演占卜的张衍一,已经预判到了赵都安在这场辩经中,可能不安分。 所以作为非常乐意看到佛门出乐子的天师府首领,张衍一很积极地送上助攻。 赵都安又翻开一本名为《辩经情报》的“经书”,嘴巴一抽。 好吧,这本干脆是手写的,上面甚至详细写明了即将发生的辩经的主题,以及双方可能延展的思路,甚至还有“圣僧”红教法师过往著作指南等参考资料。 “老张你也是真看得起我……” 赵都安轻声嘀咕,嘴角却缓缓上扬。 要不要在这场辩经上,搞点事情?睚眦必报的赵阎王表示,早有此意。 “龙树菩萨想找我茬是吧?大净上师你敢刺杀我是吧?红教上师你们西域祖庭接收大净的投名状是吧?还有般若那个老尼姑……想睡我是吧?” “君子报仇,从早到晚,真以为刺杀我未遂,这事就算了?本来还没想好,怎么下手,但既然你们惹了我,就别怪本官心狠了。” 感谢一叶轻舟过万山,2023……1392、宇千夜儿ace、惢の哀伤百赏支持! (本章完) 397.第397章 失踪的赵都安 第397章 失踪的赵都安 当日下午,黄庭巷内发生的故事不胫而走,借助无数棋手的口,仿佛插上翅膀,于这个冬日疯传。 西域少年天才初次入世,横扫棋坛,大国手折戟沉沙时,一无名公子施施然出手,血虐番僧…… 这个故事,天生带着极强的传奇性,尤其恰逢西域使团入京,冬日无所事事的京城百姓一拥而上,集体吃瓜。 到了晚上,整个事件已衍生出七八个版本,而传言中,西域文珠公主在场的小道消息,更为故事增光添色不少。 赵都安苟在家中,权当与自己无关。 晚饭时,听着继母和妹子谈论,察觉到消息传递恐有朝廷助推。 也是,输了理应压热度,赢了买个热搜理所应当。 “大哥,你知道那个赢了西域和尚的公子是谁么?” 已经愈发出落的有大家闺秀气质的赵盼殷切询问。 赵都安打趣笑道:“怎么,看上了?想嫁人还是怎么?” 赵盼秋水般的眸子一瞪,气鼓鼓撇开头去,脚丫子撒气似地猛踹桌下的京巴狗: “我不问了。” 尤金一脸失望,小京巴满脸懵逼,嗷嗷地夹起尾巴。 这件小事在赵家没掀起什么浪,在京城中,热度也没持续太久。 很快被佛门辩经的消息热度覆盖,一时间,无数人关注,不想错过这场很可能载入史册的大事。 赵都安则以闭关修为为由,一连将自己关在屋中研究那堆经书两日,屋中灯火彻夜不熄。 …… 转眼功夫,两日即过,到了无数人瞩目的辩经日。 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 西域使团下榻的金风馆内,西域的僧人们已经纷纷起床,有条不紊地洗漱、穿戴整齐,做早起的功课。 穿红色僧衣,悬白象牙珠串,肤色黝黑如老猴子般的“圣僧”手中举着一盏燃烧青色火焰的烛台。 迈步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来到某个房间外,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桌上的油灯还在燃烧,地上的火盆已经熄灭。 小和尚丹澈裹着一条厚厚的毯子,盘膝坐在地上,盯着面前的棋盘。 闻声抬起头,看向师父愣了下,然后恍然道: “要出发了么?” 红教上师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昨晚不是与你说了,今日辩经,要早起……” “所以弟子没睡啊,”丹澈理直气壮,又小声嘀咕: “况且,也不是我去辩经……” 在师父发怒前,他立即改口,赞叹道: “弟子这两日,一直在复盘那局棋,深感那人手段的精妙,俨然是给过往沉沉的棋坛开辟出一条新路,若棋道也是道,那他足以是开宗立派的新道祖师了。仍旧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吗?” 红教上师看着近乎“棋痴”的弟子,叹了口气,摇头道: “还没。” 丹澈有点失望地“哦”了声,又好奇道: “那师父您寻找的‘慧’,有线索了么?” “……还没。” 红教上师心情不大好,旋即又微笑起来,“不过,今日待世尊降临尘世,慧必将出现的。” 丹澈用力点头,在他看来,自家师父对辩经投入的心力是五,那寻找慧所耗费的就是十。 简直是为了盘醋包的饺子。 “师父,早饭好了么,我饿了。”丹澈裹着毛毯站起来。 红教上师收敛笑容:“还没。” …… 赵家。 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赵都安罕见地早起,一家人在饭桌旁吃饭。 尤金裹着厚厚的布裙子,嘴唇呵气如兰,从一阵浓白的水雾中,将蒸好的白馒头取出来,递到赵都安身前,旋即烫的忙双手捏起耳垂。 口中说着:“大郎今日怎么想起要吃馒头?” “取一个好兆头。” 赵都安捏起松软滚烫的满头,面不改色掰开,想起了上辈子听过的“馒头”二字,喻义“蛮首”,即取蛮人首级的不知真假的典故。 赵盼用大木勺撑了一碗蛋汤,软语盼望: “我们真不能去看热闹吗?” 尤金不等大郎开口,虎着脸,训斥女儿: “你莫非忘了,那该死的和尚要杀你大哥了?去看什么热闹?” 赵盼委屈扒拉:“两码事嘛,他们自己人打架……” 赵都安莞尔一笑,道: “你们还是在家吧,我倒不介意你们去,不过这次朝廷可是下了禁令,只有部分受邀之人才可去那边。 莫要忘了,前不久才禁佛,这次肯让双方公开辩经,已经是看在西域那边的面子上法外开恩,寻常百姓想去聚集,便是公然违抗朝廷法令……官员亲眷也不行。” 顿了顿,他解释道: “不过,你们在家中应该也能看见一些动静,我听说辩经声势会很大。” 恩……他听张衍一送来的“资料”里说的。母女二人露出恍然神色,松了口气。 饭后。 在家养伤闭门不出的赵都安,迈步出了家门,等人走了,赵盼才突然后知后觉: “娘,大哥是不是没穿官袍?” …… 皇宫。 天色彻底放亮后,阳光洒在巍峨的宫墙上,投下大片阴影。 徐贞观今日乘坐低调的车驾,只携了莫愁等几名亲随,出了寝宫,在宫城内与住在此处的“姑姑”汇合,一同去看这场东西争斗的热闹。 女帝与文珠公主,姑侄女二人同乘,悄然离开皇宫,沿着街道朝神龙寺附近前往。 “呼……” 文珠公主掀开车窗帘子,望着清晨京城的街道两侧,很多百姓从香烛店中匆匆走出,衣下夹着黄香、香炉,还有的小心翼翼抱着佛像,皱了皱眉: “这些都是京中崇佛的信男信女吧?” 徐贞观无须去看,神识扫过,已将外头奖项纳入眼底,神态淡然: “恩。从前段日子禁佛令颁布,禁止佛寺香火后,城中买卖佛像,香烛,在家礼佛的生意便火热了起来,佛门信仰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的时间,比虞国的国祚还绵长,信徒众多。 朝廷可以禁止集会,削减各大寺庙的土地、钱财……但却难以根除信仰。” 文珠公主惊讶地看了侄女一眼,感慨道: “陛下似乎并不生气。” 徐贞观笑了笑: “有什么可气呢,这些百姓又没有错,佛门世尊存世已久,自然也没错,有错的只是某些人罢了。 今日辩经,消息早已传开,但这些百姓无法去亲眼目睹,看样子,便纷纷准备在家中祭祀观仰了。” 文珠公主默不作声。 在她的角度,能看出朝廷对佛门的纠结。 一方面,需要神龙寺与西域互相制衡,只能“禁佛”,无法“灭佛”,也做不到。 另一方面,又忌惮神龙寺日益强大的力量,不只是修行伟力,还有信男信女与扎根各地的许多寺庙。 包括女帝今日低调去观看,同样也是取舍的结果。 既需要象征意义出面,又不想闹得大张旗鼓,与上次正阳学派的挑战类似,区别在于,女帝可以不搭理正阳,却必须重视西域祖庭。 不多时,车辇抵达神龙寺附近的一座楼阁。 距离寺庙还有段距离,楼阁四周已有禁军封锁四周,马车停满了附近街道。 白衣女帝携着文珠公主,登上楼阁,只见一群朝廷官员已经悉数站立行礼: “恭迎陛下!” 一眼扫去,李彦辅、袁立、薛神策等重臣竟皆在场。 往下一些的,马阎这等诏衙头目也立在角落。 “诸卿不必多礼,都坐吧。”徐贞观微笑颔首,目光扫了一圈,没看到赵都安。 略感奇怪,意外于这家伙不像是会错过这种热闹的性格。 但也没有发问,而是施施然落座,文珠公主被安排坐在女帝身旁最近的位置。 整个楼阁内的坐席,也按照官位高低依次排列。 “这座观水楼,位于神龙寺与寂照庵的侧面,冬日天冷,朝中诸卿比不得那些修行僧人,在这里看一看也足够了。” 女帝落座,手还牵着文珠公主的手,给人一种君臣姑侄女关系极好的印象,此刻笑着解释。 文珠公主也是盛装打扮,雍容华贵风采仅在女帝之下,抬眼望去,远处当真是神龙寺外,大片空地广场。 只是这会,那广场上也被禁军包围起来,避免无关人等进入。 内部却不知何时,早已搭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的台子,两侧摆放了类似看台的坐席。 此刻,一名名僧人在风中立着,还有一些象征地放进去的京中勋贵在场。 而以此为中央,四周差不多远的一栋栋建筑内,也有一些读书人聚集,与百官一同远眺。 若说规格,已不逊于当初佛道大比。 “等一等吧,看时辰也该差不多了,”徐贞观对于来早了这件事倒不很在意,也乐于与群臣闲聊下。 这会才好奇问道:“赵卿不在?” 李彦辅、袁立等老面孔闻言,纷纷将视线投向与百官站位泾渭分明,不受待见的马督公。 马阎瘦长冷峻的脸上嘴角抽搐了下,拱手道: “回禀陛下,之前便送了信儿过去,赵缉司许是伤病未愈,忽视了时辰,臣这就派人去传唤?” “不必了,”徐贞观微笑道,“不必催他。” 文珠公主在旁边没吭声,眉头紧皱,对这个来京城后,仍未见过的奸臣愈发不满。 此人……区区一个面首,未免架子大的过分,百官都已到了,偏这个赵都安迟迟不到。 马阎欲言又止,终归没说什么,身为直属领导,他突然有点没来由的不安。 这时,神龙寺内传出低沉浩荡的钟鸣,众人精神一凛,朝远处广场望去,率先看见西域使团已然入场。 —— 铺垫章节,下章凌晨前更新 感谢书友新知青百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398.第398章 赵都安:东西佛门,妄争佛法?可笑之至 第398章 赵都安:东西佛门,妄争佛法?可笑之至 入场了! “噹——噹——” 神龙寺内,沉厚的钟声从这座古刹传出,声音滚过全场,登时令观水楼内的百官精神一震。 只见,神龙寺外那早已被清扫过积雪的广场四周,于寒风中封锁现场的披甲禁军外,一队醒目的西域僧侣迈步而来。 队伍中,包含西域法王座下“五方僧团”,黑绿白红黄不同色彩僧衣的僧人,为首的,却还是以红教上师最为醒目。 老猴子般的“圣僧”率众前来,神态庄严而肃穆,在他身旁,少年丹澈手捧一只转经筒亦步亦趋。 一行人在禁军与受邀在广场上观摩此次辩经的勋贵们的注视下,走到看台一侧。 丹澈扫了眼四周,微微皱眉,低声说道: “师父,人不多啊。” 红教上师目不斜视,却明显也有些失望,倒不是因为观众多寡…… 得知“禁佛”后,他对于今日的辩经,不会有广大信徒观摩就已有猜测,真正令他皱眉头的是——人少了,“慧”出现的几率就要难太多。 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沉下心来,低声叮嘱: “不要左右乱看,你以为场上这些人?四周那些楼宇建筑中,可都藏着更多的虞国人,今日虞国女皇帝都在附近那座观水楼上。 况且,辩经既是扬名,更是与神龙寺的较量,令神龙寺内的僧侣认识到,佛法正统在西域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 归根结底,今日辩经,乃是东西佛门内部的一较高低。 给外人看是其次,争夺“正统”地位,才是最核心的。 “噹——噹——” 钟声低沉回荡。 在西域使团踏入广场后,神龙寺这座佛刹的大门内,也有大队僧人相对走出。 为首的,赫然是身披褐色僧衣,裹着金色袈裟,身材佝偻,容貌老迈的玄印住持。 这位藏身佛殿,许多年不曾现身人世的强者,继不久前徐贞观威压神龙寺,硬抗女帝三剑后,再次显露于众人眼前。 玄印住持身后,赫然跟着三人。 分别是: 一身白色僧衣的辩机; 身材魁梧,面庞无半点须发的龙树菩萨; 以及满头青丝垂至腰际,体态丰腴妩媚,瞳孔近乎透明的般若女菩萨。 三人身后,则是密密麻麻,上百人规模的僧人,此刻每个人都神态严肃凝重。 双方各自来到广场上那一座匆匆搭建起来的巨大圆台两侧。 近乎同时,众僧齐声双手合十,口诵:“阿弥陀佛!” 声音混在一起,有如洪钟,震得广场周围建筑瓦片都隐隐震动。 声势浩大! 附近众多观者无不变色,只觉被一股蓦然降临的肃穆气氛笼罩。 …… 观水楼上。 朝廷百官眺望雪中的广场,清楚听到那洪亮的佛号。 莫愁身为女婢,站在女帝身旁,手中刚斟满一杯水,就眼皮狂跳地看到茶几上的杯盏内,水纹动荡。 继而,众人清楚听到,远处传来双方见礼的洪亮嗓音。 大抵是红教法师代表法王,与玄印对话,阐述今日辩经用意,为争“正统”云云。 “好大的声浪……” 文珠公主表情怪异,她虽在西域多年,但也是第一次目睹这种规模的辩经。 “那座高台四周铭刻阵法,哪怕不刻意施展术法,辩论声也可扩散出很远,” 徐贞观端坐主位,神色淡然,笑道:“姑姑可知道稍后如此辩经?今日主题又是什么?” 文珠公主摇头:“却是不知。” 进城后,她刻意保持了与西域僧团的距离,今日坐在这里,是以“虞国公主”身份,而非其他。 徐贞观亲自介绍道: “望见那座高台了么,之后,双方将各派出人上台,并共同召唤出神明世尊投影,高悬于空,双方此番将以‘何谓善行’开辩,胜负并非人定,乃是由佛陀世尊来定…… 呵,世尊佛乃智慧之神明,作为‘裁判’最好不过……这也是争夺‘正统’的原因,哪一方对佛法的理解更能获得世尊青睐,自然便是继承了佛门正统。” 她之所以如此熟悉,因为历史上的辩经并非首次。 但真正目睹,却也是生平仅见。 宗教世界的争斗,丝毫不必凡俗的皇权更温良,翻开史书,哪一次教派斗争,不曾爆发血与火? …… 微微走神之际,广场上“寒暄”环节结束。 “师父……”丹澈看了眼身旁老僧,却见后者大手轻轻抚在小和尚的头上。 红教上师迈步,走上高台,整理衣袍,盘膝坐下。望向对面,朗声道:“请!” 神龙寺一方,玄印住持坐在众僧前方的座椅上,身为天人境强者,按照规矩,他不参与此次辩经。 丰腴美艳的般若菩萨看了另外两人一眼,神态复杂地笑了笑,在玄印右手边空椅子上坐下。 作为佛门三位菩萨之一,般若与玄印向来不对付,此次早已被玄印亲自下令,不得参与。 众人视线落在辩机与龙树菩萨之间。 然而最终,被寄予厚望,本该是神龙寺二号人物的龙树菩萨还是哼了一声,转身在玄印左手边坐下。 先是天海落败,再是烟锁湖畔……龙树菩萨此次回京后,权力被大怒的玄印狠狠削了一次。 故而,今日代表神龙寺出战的,终归落在了玄印最为倚重,极擅长口才的辩机身上。 辩机一步步走上高台,同样盘膝坐下。 伴随他的落座,突然间,毫无征兆的,广场上空,天空乌云汇聚,丹澈小和尚手中的转经筒突兀自行疯狂转动起来。 而在神龙寺一方,深不可测的玄印老和尚不知何时,已摊开手掌,将一枚“卍”字佛文,轻轻抛入天空。 “轰!” 近乎炸雷的轰响,天空中骤然蔓延开一圈圈涟漪状的佛光,伴随着广场上数百名僧人念诵佛经的声浪。 滚滚经文诵念声中,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高空云絮裂开出一个大洞,其中,一枚巍峨的,面目模糊的庞大佛首,以俯瞰大地的姿态,沐浴佛光,望向辩经高台! “世尊!” 广场周遭,那些围观的勋贵,已经附近建筑中的朝廷百官、读书人们心怀激荡,目眩神迷。 为目睹世间最强大的神明之一,佛陀世尊的降世而敬畏! 不只是他们,这一次,哪怕在禁军封锁之外,京城近乎一半区域的凡人,都瞥见了天空中的金光。 距离更近的,住在神龙寺附近的信徒们,在家中庭院里望着远处浮现的世尊神明,纷纷跪伏倒下。 口诵:阿弥陀佛。 “陛下……要开始了。”莫愁深吸口气,将茶碗递给女帝。 楼上,包括徐贞观在内的百官,也都目不转睛,盯着辩经位置,脑补出了接下来双方的唇枪舌剑。 然而就在辩经行将开始的时候,突然间,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某处传来,打破了肃穆气氛。 “呵呵,看样子我来的刚刚好!” 霎时间,人们惊愕循声望去,只见广场附近,一栋二层楼的屋脊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 赵都安一身松散衣袍,头发随意扎在脑后,手中拎着一杆不知从哪个铺子临时急匆匆粗制滥造出来的旗帜。 迎风而立,笑容睥睨。 在人们惊愕的视线中,赵都安将手中那杆旗杆奋力朝前一掷!人腾身跃上半空。 继而,人如蜻蜓点水,跃出十数丈后,双脚踩踏旗杆借力,朝高耸的辩经圆台一跃! “砰!” 那脚下的旗杆则如一杆长枪,借力发出尖锐破空声,裹着烈风,狠狠扎在高台中央! “哗啦啦……” 缠绕在旗杆上的旗帜迎风舒展,龙飞凤舞两个“挑战”大字! 继而,赵都安在众人目瞪口呆中飘然落在台上,负手扫过盘膝打坐的红教上师与白衣辩机,哂笑一声: “东西佛门?辩经佛法?一群榆木疙瘩,分明走错了路,却也敢妄言争什么佛法正统,简直可笑!!” 静! 原本肃穆的,剑拔弩张的辩经现场,好似被按了暂停键,无论广场上的僧人,乃至观看的勋贵与四周禁军,都面露惊愕。 远处,观水楼上。 朝廷百官更是集体呆滞,继而嗡的一下,炸了。 “赵大人?他……他怎么跑到台上去了?!”不知哪个官员惊呼出声。 “这小子……疯了……”马阎额头沁出冷汗。 “赵佥事……怎么回事?袁公?” 薛神策也懵了下,扭头看向身旁的大青衣,却见向来处变不惊的御史大夫也是表情微微呆滞。 倒是赵都安的老对头,相国李彦辅在愣神后,突然扭头望向前方的女帝。 接着,其他官员也都回过神来,纷纷望向女帝。 心中升起猜测: 难道,这是陛下安排的?肯定是陛下安排的吧? “赵……他怎么……”莫愁瞠目结舌,手中的茶壶差点没拿住。 文珠公主倒是最为镇定,一怔之下,脱口道: “他就是那个赵都安?” 说着,她望着远处屹立高台上的身影,忽然有些莫名的眼熟,但又分明没见过此人。 扭头看向身旁侄女时,只见徐贞观木然坐在椅子里,额头轻轻隆起淡淡的青筋。 徐贞观美眸倒映着赵都安的身姿,咬牙切齿: “你这家伙……又搞什么?” 这段剧情比我预想中难写很多……抱头,明天肯定能写完。 (本章完) 399.第399章 世尊睁眼(6k) 第399章 世尊睁眼(6k) 呼呼—— 冷风卷起高台上的旗帜,涂金的“挑战”二字,于天穹上世尊佛光映照下,格外醒目。 “赵都安?!” 高台上,相对盘膝打坐的红教上师与辩机和尚面露愕然,后者更是罕见失态,喊出他的名字。 广场上,一片哗然。 被冷落坐在椅子前排的丰腴女尼愣了下,一双“慧眼”凝视如天神降临般的年轻人,表情变得异常古怪。 般若菩萨扭头,看了身旁的玄印住持一眼。 恩……不愧是天人境的神龙寺大首座,玄印老僧只是微微皱眉,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以玄印的身份,不会为这等变故下场表态。 “赵都安!”一声近乎虎啸的咆哮,龙树菩萨霍然起身,无须的脸庞上浮现威严: “今日我东西佛法辩经,你扰乱会场,想做什么?” 赵都安桀骜斥责后,闻声俯瞰肌肉虬结,手中不知何时握住月牙禅杖的龙树菩萨。 双方还是初次见面,但彼此画像早烂熟于心。 “龙树菩萨问得好,我倒还要问问,本官此前南下,你们神龙寺又是想做什么?”赵都安冷脸反问。 龙树一阵气闷,就听赵都安继续大声道: “以及,神龙寺承诺逮捕刺杀本官的罪僧大净归案,这么久过去,人又在何处?!是找不见,还是窝藏了起来?” “赵使君!” 台上,辩机忍不住起身,抬手拦住怒火升腾的龙树,双手合十,正色道: “使君心有愤懑,理所应当,大净的不当之举,我神龙寺亦深感羞愧,住持更早已下令,各地寺庙僧侣外出,追踪此人,相应赔偿,我神龙寺也已担下…… 今日乃辩经之会,还请使君先行退去,待辩经结束,有什么话,再来寺中商谈。” 其余僧人,包括围观的勋贵们也纷纷开口劝解。 都以为,是赵都安之前被刺杀后,怒火未消,故而才在这个关键日子,突兀偷袭闹一场。 当着西域人,斥责神龙寺,以宣泄心中愤怒。 令后者颜面扫地。 “诸位似乎理解错了,莫非以为我今日来,是专门搅合辩经,来落神龙寺的颜面么?”赵都安笑了笑,“京中谁人不知,本官心胸宽广,岂会做那等无聊之举?” 心胸宽广……众人一下噎住了,愣是接不上话。 赵都安扶着身旁旗帜,神态认真: “我今日来此,非是为了私仇,乃是为了说理!” 他扫过众僧,大声道: “你们方才或没听清,我再重申一次,我今日前来,只为辩经!在我看来,什么东西佛法,一概解错佛法真意,还狂妄争夺所谓‘正统’,简直贻笑大方!我不是针对谁,而是说,你们……还有你们……” 赵都安抬手,指向神龙寺一方,又指向西域五方僧团,神态倨傲: “都是垃圾!” 轰! 话落,广场上一片哗然,红教上师嘴角看热闹的笑容僵住,眼神困惑。 这个女皇帝的男宠,虞国的武官,当众扬言东西佛法全错?并要来辩经? 一对二,一起辩驳他们两家? “狂妄!” “此贼可恶!” “将他赶下去!” 不少血气方刚的僧人大怒,大声叫嚷,赵都安却佁然不动,一副有本事你们就动手的架势。 “住持……你看该如何是好……”龙树和尚呆滞了下,不知想到什么,怒气反而消散。 扭头请示玄印。 他起初愤怒,是以为赵都安是找他的麻烦来的。 如今发现,这个疯子抛开他不搭理他,顿时意识到,这事他没必要掺和,理应丢给玄印,让其头疼。 般若菩萨看热闹不嫌事大,压抑住心中古怪,也道: “住持,你拿个主意吧。” 玄印老僧瞥了两人一眼,忽然开口,苍老的声音压下骚动的广场: “佛陀非一人之佛,乃天下佛,辩经亦非两家之见,亦可包罗万象,既赵施主别有见解,不妨一试。” 不少人愣了下,没想到玄印住持竟同意了! 然而,细思之下,又觉不意外。 赵都安的身份过于特殊,且不久前,女帝为了赵都安剑斩神龙寺,这个关口,冲突须避免。 况且,佛门辩经的传统规矩,也的确不设限,哪怕非佛门众人,参与佛法辩论历史上也不罕见。 “圣僧……你们看……” 辩机面色变幻,有些不安。 他是亲眼目睹过上次正阳先生不战而降,心学诞生的场面的,知道赵都安这人邪性的很。 但奈何住持已经发话,只能期翼地看向西域僧人——若对方否决,西域人出面将赵都安赶走,最好不过。 然而,红教上师在最初的错愕后,那张老猴子般的面孔,忽然定定看了赵都安片刻,意外地点头道: “我也早听说,虞国赵使君学问深厚,开儒学之新河,玄印住持既已开口,我等西东之辩,暂且延后又如何?老衲也想先听,赵使君有何见解。” 西域圣僧也同意了?! 辩机深吸口气,压下不安,拂袖重新盘膝坐下,冷冷道: “使君言称我东西佛法全然错谬,何解?” 赵都安微微一笑,见广场安静下来,抛出第一句话,就令众僧露出意外神色。 “我听闻,东西佛法辩经,已非首次,所谓正统之分歧,无非在‘修行法’上。” “西域祖庭之佛法,渊源深远,起于蒙昧众生对佛陀世尊神明之祭祀……因源于祭祀,演变为诸多法事礼仪…… 故而,西域祖庭之僧,修行在意‘执相’,即严苛遵从祭祀神明的仪式,无论施法,亦或日常打坐修行,皆遵循古法…… 而后,佛法东传,上千年前,摩耶行者由西向东,中原大地上方有礼佛信徒……此为神龙寺一脉的源头,摩耶行者东传后,对佛法的理解也有了不同……” “《观心经》开篇记载,或问:若有人志求佛道,当修何法,最为省要?” “摩耶行者答:唯观心一法,总摄诸行,最为省要。何为观心?心者,万法之根本也。一切诸法,唯心所生,若能了心,万行具备……” 赵都安立于高台上,侃侃而谈,率先开始讲解,这个世界东西佛法衍变分歧的过程。 “什么意思?摩耶行者认为,佛法根本在于坐禅观心,明辨善恶,运用世尊赐予的智慧,来断恶修善,才能做到‘得见心性’,获得‘佛性’…… 而念佛最重要的,在于一个‘念’的功夫,不是口头上的阿弥陀佛,而是内心所思所想,亲近佛性…… 内心越澄澈,智慧越不会被世俗蒙蔽,如此佛法精深,距离‘世尊神明’越发靠近……获得的修行法力也会更强……” “故而,所谓西域与神龙寺的正统之争,无非是两种修行法的争夺。” 一番话说完,四周勋贵们有些意外: 赵大人难道真的是来辩经的?这一番话,明显是对佛门历史研究过的。 辩机则皱起眉头,打断道: “使君说这些历史何意,辩经可不是听你讲史。” 赵都安笑了笑,压根没搭理他,话锋却是陡然一转: “然则,若说几百年前,两派争论之初,还属理念之争,可这几百年来,伴随你等无数次大小论战,所谓的辩经,早从理念之争,变成了口舌上的较量!” 顿了顿,赵都安沉声怒批: “当今佛学之流……讲说撰録之家,遂乃章钞繁杂……上流之伍,苍髭乃成,中下之徒,白首宁就。律本自然落漠,读疏遂至终身,师弟相承,用为成则。 论章段则科而更科,述结罪则句而还句。……又凡是制作之家,意在令人易解,岂得故为密语,而更作解嘲……” 这几日,赵都安仔细研究这世界的佛法后,发觉其与他熟悉的那个世界的某段历史有诸多相似之处。 也都发生过类似本土化的教义与原始教义的漫长争辩。 倒不意外,因为事物的发展,本就遵循一定的规律。 世界虽不同,但某些大势的规律,辟如王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规律,总归还在。 他这一番炮轰,就是曾去天竺取经的高僧义净,曾批驳的过的原话。 大意是说,佛法在演进过程中,逐渐变得越来越“学院派”,佛法被局限于一座座寺庙之内,而无法走向寺庙之外。 就多少有点……扎心了…… 果然,听到赵都安突然开炮,对现金虞国的佛法攻击,神龙寺一方脸色都变了。 不过愤怒之余,又有一丝心虚。 是的,心虚! 因为赵都安所说,的确是真实发生的弊病。 红教上师眯着眼睛,不发一语,饶有兴趣观察神龙寺僧人模样。 辩机和尚面沉似水,等赵都安一番开炮结束,他才沉声道: “依使君所说,当今佛法困于寺庙,你以为不对,好,且不论你所说正确与否,我等倒想听听,依你之见,佛法不在寺庙,又能在何处?” “是啊,在何处?”台下有僧人附和。 “你说我们在寺中研究佛法不对,那你倒是说说,该在何处研究?” 众人愤愤不平。 赵都安迎风而立,迎着一声声质疑,微微一笑,对当下反应早有预料,等质疑声渐渐平息,他才开口,平静而有力地吐出五个字: “佛法在世间!” …… 佛法在世间! 观水楼内,朝廷文武百官齐聚,在赵都安登台后,这里便发生了骚乱。 而因为女帝迟迟不发表态度,百官虽心中好奇心小猫抓挠一般,却只能忍着。 接着,他们就惊愕看到,玄印与红教上师竟同意了赵都安提出参与辩经的无理要求。 再然后,赵都安一番长篇炮轰,则清晰传递入众人耳中,起初都还算平静。 直到这一句“佛法在世间”吐出。 霎时间,百官中有数人面色猛地一变! 鬓角霜白,神态清矍的御史大夫袁立神态变化最为明显。 身为朝廷大员中,少见的通晓儒释道三门学问的朝臣,袁立年轻时放浪形骸,与僧道为友,因此,先于群臣意识到了这看似普通的五个字,内里蕴含的杀机! “袁公?”莫愁诧异地看向他,虚心求教: “赵大人这话,有问题?” 刷—— 霎时间,包括徐贞观,文珠公主在内,众人都看向了袁立。 女帝虽修为高深,学问绝不输天下男儿,但徐贞观大部分精力,终归放在了修行和政事上。 所谓术业有专攻,她对佛门法术神通很了解,但若说佛法理论,就未必精通了。 至于文珠公主,虽久在西域,但坦白讲……对这些艰涩的东西,也只粗通。 “袁公可否为朕解惑?” 徐贞观心中一动,开口询问。 以她对赵都安的了解,在最初的错愕后,就猜测赵都安突兀出现,肯定有某些目的。 也因这一份近乎盲目的信任,才令她没有开口叫停。 袁立回过神,看向女帝,神态异常认真,甚至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兴奋:“启禀陛下,若臣猜测不错,赵大人此刻在做一件很大的大事,利国利民,乃至影响千秋万代的大事!” 徐贞观一愣,那家伙…… 文珠公主面露狐疑,怀疑这对君臣在演自己,不是说好的那面首只是个镀金的草包么?怎么你们一个个,这般郑重? “什么大事?” 徐贞观下意识开口询问,袁立却摇摇头,目视前方,双手用力地,死死地扣着椅子扶手: “臣还不确定,要听赵大人接下来如何说。” 徐贞观抿了抿嘴唇,也重新望向前方。 …… “佛法在世间?”红教上师拧紧眉头,开口询问: “此话何解?” 合格的捧哏…… 赵都安微微一笑,逐步进入了演讲状态,他朗声道: “佛法千年来,所讨论的核心议题,无非‘如何成佛’四个字。修行者且不谈,我请问诸位,礼佛信徒如何成佛?” 辩机与红教上师皱了皱眉,没有立即回答。 台下却有一名僧人听不过去,大声道:“理应布施修福!” “哦?是这样么?”赵都安笑了笑: “《坛论》中记载一个故事,前朝梁帝兴建寺庙,一日摩耶行者与梁帝交谈,后者问,‘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摩耶言:‘实无功德。’” “梁帝兴建佛寺无数,对佛门这样好,做了那么多布施,但摩耶行者却说,他没有功德……可见,佛法中的修功德,不在修福,而在法身。” 那名僧人一时茫然。 赵都安打趣道:“看来你这和尚念经不用心,连我这个俗人读的佛经都不如。” 僧人面红耳赤。 赵都安笑了笑,说道:“成佛自然不在修福,依我之见,成佛只在一念。不悟即是众生,一念头悟时众生是佛!” 一念成佛!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赵都安语速骤然加快,他指着天空: “譬如其雨水不从天有,元是龙王于江海中将身引此水,令一切众生,一切草木,一切有情无情,悉皆蒙润。……众生般若之智,亦复如是。” 翻译过来,人人皆可成佛就象众生都可以蒙受雨水一样地机遇均等。 辩机大声质疑,强势打断:“不对,你何以认为众生只须顿悟,无需苦修即可成佛?” 赵都安毫无停顿,铿锵有力:“世人性净,犹如清天!” 他大声道: “世人性净,犹如清天,慧如日,智如月,智慧常明。于外着境,妄念浮云盖覆,自性不能明……” “依此法门,从上以来,顿渐皆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 “何为‘无念’、‘无相’、‘无住’?” 赵都安自问自答: “无念法者,见一切法,不着一切法。” 他又环视众人,嗤笑道:“东西佛法,皆讲求坐禅功夫,认为此法可令人心静,我却不以为然,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 “……于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常行直心是。” “如此,定无所入,慧无所依;举手举足,常在道场。” …… 观水楼。 伴随赵都安火力全开,侃侃而谈,一重重声音压过全场,将整个辩经会场,变成了自己演讲台。 朝廷百官们原本勉强还能跟上的思路,逐步脱节,眼神渐渐茫然。 “袁公……这,赵大人方才说的,我还能听懂,如今这些都是什么意思?”有官员忍不住问。 徐贞观也看了过去。 她也听得有点跟不上了! 众目睽睽下,袁立脸色却越来越红润,越来越……兴奋!激动! “陛下……” 袁立咽了口吐沫,先是看了文珠公主一眼,然后才组织了下语言,说道: “赵大人说的那些,具体含义不必通晓,也不重要,陛下只要知道,赵大人所说的东西,与般若菩萨那一派禅学有些相似就好,不过,般若菩萨过往秉持的那些学说,远远不如赵大人所述完备完善。” 徐贞观一愣:“般若……她秉持的那套,顿悟之说?” 袁立点头道: “佛门修佛,有渐悟与顿悟之分,西域祖庭和玄印住持都秉持渐悟,认为人想修佛,需要日积越累辛苦修行,但般若菩萨倾向的顿悟之说,则讲求灵性,一朝顿悟便是佛…… 不过,赵大人却将其更进一步,认为凡人礼佛,在日用常行,平素生活中,一举一动,都可以是修行。顿悟便也不局限于在佛寺中的僧人,哪怕僧人在田间地头耕种,也是修佛,也能顿悟……” 他飞快将大概意思解释了下,旋即语气激动道: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臣方才说,赵大人在做一件大事,真正的含义是,这个顿悟学说对朝廷有极大的利好!哪怕对西域国,也有好处!” 文珠公主耳朵一下竖起来了,徐贞观面露正色: “袁公请讲!” 袁立认真道: “陛下可知,前段时日朝廷禁佛后,民间滋生许多对朝廷不满的声音?” 徐贞观点头,叹息道:“朝廷禁百姓礼佛,自然有怨言。” 袁立叹道: “正是如此,礼佛之风绵延千年,绝非朝廷一道政令,便可禁绝。 陛下禁佛,也非是对神明世尊不满,更非对普天之下的礼佛百姓不满,而是神龙寺这群僧人肆意妄为,陛下只是对这群心思不纯之僧侣施加惩戒…… 可百姓却不知,只会对朝廷不满……此事,若处置不当,难免令一些百姓离心…… 而赵大人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层,故而,利用今日这场辩经,推崇一念成佛,顿悟之说……一旦传开,百姓们便无须再去寺庙礼佛,而天下僧侣,也未必要聚集于寺庙修行……” 袁立说的隐晦。 但在场一群官员都是人精,哪里听不明白? 神龙寺最令朝廷忌惮的是什么?是玄印为首的一众修行强者么?是,但也不是。 因为修行强者可以制衡。 朝廷忌惮的,是天下一座座寺庙聚集起来的僧侣,逐渐已经成了一股不受控制的势力。 正因为有这股势力,神龙寺才有底气想着吞掉西域,推动合流。 龙树菩萨和大净上师,才有对朝廷动手的胆气。 所以,女帝意识到这点后,借助赵都安遇刺的契机禁佛。 可这一个“禁”字,若处置不好,便是大麻烦,神龙寺在京城还好控制,可大虞九道十八府那些众多寺庙呢? 一直封锁不成?若强行解散,又是一股不安分势力,会被八王利用。 而赵都安给出的解决方案,就是将般若菩萨那一支本就存在的,但并不完善的理论给完备起来。 因为“人人顿悟成佛”这个说法,对信徒诱惑力太大,一旦推广,就会被人们自行接受。 而这个理论一旦成了气候,就意味着,僧人们可以在家中修行,并非必须在寺庙修身,这就会大大削弱神龙寺为首的寺庙的威信。 将修佛的权柄,从被寺庙把持,分散给所有人。 并且,赵都安今日这么大张旗鼓一顿批评,就相当于告诉所有人,朝廷禁佛,不是不让你们礼佛,不让你们修行,而是瓦解执掌寺庙那一小撮人而已。 打压寺庙礼佛,但放开民间祭祀。 也会令百姓们敌视朝廷的情绪大为缓解。 “故而……赵大人此番举动,用心极深,乃是在为朝廷解决隐患,平息舆论,同样,也是在变相支持般若……” 袁立点到即止。 大净上师逃跑,意味着神龙寺内,制衡玄印的人少了一个。 所以,只要扶持般若,就相当于补上大净的位置,让玄印手中的权力依旧被拆分。 并且,一个新的理论的出现,会让本来就艰难的东西合流,变得更加不可能…… “赵大人这是一举多得啊。” 袁立叹息一声,眼神复杂。 谁能想到,几个月前还被他随手提携的那个小棋子,如今已经能被他这位党魁,真心实意称呼一声“大人”? 女帝听得美眸发亮。 旁边的文珠公主已经呆滞了。 “如今,只差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这套说辞,是否能获得世尊的认可,若是不成,只怕他今日这番辛苦,效果会大打折扣,乃至白费功夫。” 袁立忽然忧心忡忡。 众人这才醒悟。 是了。 这不是宣讲,而是辩经,若赵都安输了,那哪怕说的再好,也意义不大。 念及此,众人纷纷再次看向广场。 …… 此刻,赵都安的长篇大论已经到了尾声。 辩机脸色已经彻底变了,以他的聪明,岂会还猜不到赵都安的险恶用心?忍不住就要开口打断。 “赵……” “咳咳,”忽然,红教上师开口,抢在辩机之前开口问道:“如你所说,那于寻常僧人而言,该当如何修行?” 这捧哏……这么配合我? 赵都安意外地看了这老猴子一眼,略一思忖,正色诵念道: “恩则亲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 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 若能锁木出火,淤泥定生红莲。 苦口的是良药,逆耳必是忠言。 改过必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 日用常行饶益,成道非由施钱。” 顿了顿,赵都安环视众人,平静说道: “如是我闻,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话落。 全场寂静。 突兀间,毫无征兆的,天穹中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众人惊愕抬头,才记起上空还悬浮一座庞大佛首。 下一息,只听有人惊呼:“世尊……睁眼了!!!” —— 错字先更后改,大章,六千七百字,辩经的主体内容写完啦。 感谢书友新之哀伤500点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400.第400章 朕在宫中等你 第400章 朕在宫中等你 睁眼?不是……这意味着啥啊,老张给的册子里没记载这种状况啊…… 高台上,慷慨激昂,完成辩经的赵都安愣了下,猝然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窄。 只见,天空那庞大云层中央的孔洞中,巨大神秘的佛首虚影一如之前俯瞰大地。 只是,以佛首为中央的云层骤然荡开一圈圈金色涟漪。 仿佛剧烈抖动的水面,而那佛首紧闭的双眸,竟于此刻缓缓撑开。 霎时间,一双威严且慈悲的巨大金瞳,填满了赵都安全部视野,他愣住了,只觉全身被一股难以言喻的伟力慑住。 继而,还没来得及反应,“世尊”双眸中便降下两柱佛光,贯通天地,佛光合拢为一,笼罩整座高台。 “啊……” 红教上师与辩机法师同时低呼一声,被柔和力量硬生生推下高台。 于是,只剩下赵都安一人沐浴佛光,宛若神祇。 “等等……要遭……” 赵都安脸色一变,心中没有什么喜悦,反而想起了很久前,贞宝初次给他开“天眼”时,曾叮嘱他,不得直视“世尊”。 否则,这位执掌“智慧”权柄的神明,将会强行给人灌输智慧,轻则头晕目眩,重则直接痴傻。 念头升起的刹那,赵都安便感觉浑身置身于温泉中。 预想中的撑爆脑子的信息洪流并未降临。 反而,他头脑从未有过的清醒,当初被大净上师偷袭,残留在体内的伤势于此刻迅速消弭。 呼吸间,便恢复巅峰状态。 气海沸腾,丹田中的气机蒙上金光,而在他眉心,更隐约显现出一抹青色火焰,一闪而逝。 隐约可见火焰中有青莲摇曳。 “世尊洗礼!” 广场上,众僧惊愕之后,有人低呼,继而几乎所有人都露出恰了柠檬般的酸楚。 “那是什么?”丹澈小和尚一脸懵逼。 退下台,神色却全然没有颓丧,反而容光焕发,眼神中隐有狂热皈依色彩的红教上师低声解释: “历代唯有对佛法有极大之贡献,开智慧之先河者,才会得神明垂青,获得世尊洗礼……纵观史书,历朝历代,得洗礼者无一后来不成圣贤,但非佛门之人,得此殊荣者,还是首例!” 红教上师死死盯着台上沐浴佛光的赵都安,碎碎念道: “受洗礼者,神魂将受极大滋养,辟如看书一目十行,便能背诵,都只是附带,真正的好处,乃是得到世尊照拂,识海种青莲,精力源源不绝…… 低境界时还不显特殊,越往高走,好处越大。若修佛门术法,事半功倍……” 丹澈听得一愣一愣的,张了张嘴,很想问一句: 难不成,这个大奸臣,就是师父您要找的“慧”?世尊在人间的化身? 不过……这合理吗? “世尊洗礼……辩经结束了……” 般若菩萨早已惊骇地站起身,这位体态丰腴,满脑子双修的女菩萨表情呆滞,她心口剧烈起伏,望着赵都安的眼神极为复杂。 当初,正阳先生败走后,她之所以强闯赵府,便是觉察到赵都安在佛学上极有潜力。 彼时被正牌女友女帝赶走,本已死心。 却不想峰回路转,这个上佳的炉鼎却于今日,帮她完善了所修的禅学。 “洗礼之后,便是天生佛体,双修事半功倍……” 般若咬了咬嘴唇,双腿闭合摩擦,继而感应到远处传来一道凌厉视线,无奈眉头耷拉下去,轻叹一声: “可惜……” …… 观水楼内。 以女帝为首的朝廷百官已经悉数站起身,惊愕地望向前方那恢弘浩大的一幕。 徐贞观眸光异彩连连,身为天人境,她清楚知晓世尊洗礼对赵都安有百利无一害,故而未加阻止。 只是静静望着,内心却是千头万绪,忽然有点明白,为何太祖皇帝的龙魄,会选择他了。 只是目光瞥见广场边那不知廉耻的般若女尼,危机感顿生。 “佛门的神明……为何会青睐一个大奸大恶之徒?” 文珠公主呆怔在旁,脑海中一片乱麻。 她有些不解,这一刻,无比想当面与侄女的这个男人见面,当面弄清楚。 …… 赵家。 “娘,你看!” 庭院中,赵盼穿着袄,兴奋地指着远处的降世的佛光,啧啧称奇: “看上去很热闹啊,就是不知道哪一方赢了,等大哥回来,我得好好问问。” 然后好跟新认识的小姐妹们八卦…… 尤金腿上缠绕着那只京巴狗,试图将抱住她腿的小狗赶下来,闻言抬起头,诧异地望着天空,嘀咕道: “这帮贼秃驴还挺唬人的。” …… 天师府。 一名名神官从建筑中走出,对远处异象指指点点。 连金简和公输天元都好奇地走出居所,借助后者的稀奇古怪发明远程观看。 深处大榕树枝叶摇曳。 容貌天生凶恶,背负猩红大剑的钟判抱着胳膊,吃惊地望着远处,说道: “师尊,您难道早就算到了这一步?嘿嘿,这下可有意思了,前脚神龙寺与赵都安不对付,后脚世尊洗礼……打脸啊,打的啪啪响,啧啧……” 身材高大,眉目狭长的老天师手捧天书,一副能掐会算,运筹帷幄的高人形象,神色淡然。 仿佛一切都在计算中。 实则心中惊得直吸凉气: “这家伙……这家伙……我让你去捣乱,没说搞这么大啊……幸好,幸好玄印那蠢秃驴先与这来历古怪的小家伙结了仇,否则真给他拉去做和尚就糟了……还是徐家那丫头下手早……金简儿你怎就不争气?可惜,可惜……” …… 这一刻,城中距离神龙寺近的信徒们纷纷于家中叩首,口尊佛陀。 却不知,等他们知道得到洗礼的正是他们整日咒骂,惹来“禁佛”的罪魁祸时,会是怎样精彩的表情了。 终于。 佛光持续了约莫十几个呼吸,便逐渐黯淡收窄,并回归云层。 那庞大的佛首也缓缓闭合双目,徐徐淡去,伴随云层溃散而消失无踪。 一切异象都消失了,赵都安浑身舒爽,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只觉神完气足,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无处发泄。 台下,一群僧人面面相觑: 世尊都消失了,这辩经……还继续吗? 似乎,他们还没开始,一切就都结束了。 准备好的台词一下都白费了的感觉…… 突然,冬日冷风卷起巨大的呼啸,远处楼宇中,一道身影飘然而出,眨眼功夫,出现在广场半空。 青丝飘逸,白衣如雪,姿容绝世。 “臣参见陛下!” 赵都安一个激灵,心中莫名有些虚,很没骨气地率先行礼。 其余僧人这才回过神,压下心头情绪,纷纷朝女帝行礼。 徐贞观无声地盯着一副忠诚舔狗姿态的小赵,突然莫名地想笑,但硬生生忍住了。 她强行维持威严,看向玄印与红教上师,点了点头,而后看向赵都安,道: “朕在宫中等你。” 说完,女帝化作一道清风,消失在了天地间。 不是……你就过来传个话?赵都安愣了下,旋即才意识到,女帝之所以露面,其实是在“保”他。 避免他被不理智的东西两派佛门僧人针对。 “臣遵旨!” 赵都安假模假样行礼,而后扫视众僧一眼,也不说话,迈步径直离开。 僧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摄于女帝的淫威,不情不愿地让开一条路。 赵都安走了,只留下两拨僧人面面相觑。 “事已至此,我等先行告退。” 红教上师忽然率先开口,打破尴尬氛围,丢下这么一句话,而后转身,带着一头雾水的西域僧侣们,就这样离开了。 “住持……您看……” 辩机脸色一副死了亲人的样子,他不明白,为何好好的一场辩经,会搞成这样。 龙树菩萨没吭声,他到现在都没回过神,处于恍惚间。 一道道视线投向玄印。 从出场,就没怎么开口的玄印住持沉默着,深深望了赵都安离去的背影一阵,忽然转身朝寺内走。 与此同时,辩机耳畔回响起玄印苍老的声音: “回寺,你与我仔细讲一讲此人。” 不理世事多年,哪怕当初佛道大比,都并未投以多少关注的玄印住持,终于记住了“赵都安”这个名字。 …… 伴随女帝和僧人们陆续离开,观水楼上的朝廷百官也纷纷下楼,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情,乘车飞快离开。 “公主……”高大女武士扶着文珠公主进了车厢,说道:“我们去哪里?” 文珠公主迟疑了下,说道:“先去金风馆,见一见‘圣僧’,然后回宫。” “是。” 另外一边,马阎率领一群锦衣走出来,忽然远处一名下属奔来,低声说: “督公,陛下吩咐调查的那个林克,有眉目了。” 马阎愣了下,目光一凝,接过下属递来的一张折起来的纸,打开看了眼,表情变得异常精彩。 “……先等一等,晚些时候,送去宫中给陛下吧。” “呃,晚些时候,是多晚?” 马阎沉默了下,说道:“你看赵缉司什么时候进宫,在他之后一个时辰左右送去就行。” “哦。” …… …… 人群散去了,关于今日辩经的消息开始伴随人流,朝着整座京城疯传。 与此同时,脱离现场的赵都安骑上事先准备在巷子里的马,哒哒哒,策马直奔皇宫。 不多时,赵都安抵达冬日的宫城门,通报后步行进入。 找了个眼熟的女官打探,得知贞宝果然早已经回宫了。 “会飞确实快哈……也不带我一起回来,非要我跑一趟干啥……” 赵都安小声嘀咕,径直穿过一道道宫墙,来到女帝寝宫外。 俄顷,一名宫女走出来,表情古怪道: “赵大人,陛下说了,不想见你。” …… 今日万字奉上 感谢书友新之哀伤五百赏,剑心京都大火百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401.第401章 女帝争宠 第401章 女帝争宠 不想见我……不想见我? 赵都安脸上笑容一点点僵住,头顶缓缓飘起一串问号。 不是……怎么个意思,你不是叫我来宫里见你嘛,这又不见了。 赵都安持着谨慎态度,试探问道: “陛下在见客?还是回宫后见了什么人?” 那名在寝宫侍奉的宫女摇头,细声细气道: “都没有,陛下就是不想见呢。” 说完这话,这名宫女透着灵气的眸子四下看了眼,小心提醒道:“陛下好似在生大人您的气。” 贞宝生气了? 赵都安有点子脑壳疼,不过虽说前世恋爱经验匮乏,但以他的情商,也知道女帝“口是心非”下,自己是万万不能真的就此离开的。 虚假的生气 ——明确无误地告诉你自己在生气,然后期翼你哄。 真正的生气 ——他压根都别想进皇宫,在宫门口就给禁军拦下了。 这个时候,就该发挥主观能动性……赵都安正思忖如何行动,恰好瞥见御膳房小太监捧着托盘小碎步赶来。 上头是每日准时奉上补气养血的莲子羹汤。 “公公请留步!” 赵都安跨步上前,不容分说在后者懵逼的目光中接过羹汤,而后在宫女们刻意放水,假意阻拦中,大步闯入寝宫。 女帝的寝宫是一整个院子,各处皆有宫女值守,赵都安循着指引,很快抵达了一间熟悉的房门外 ——上次,击杀蛊惑国师后,他曾经夜宿的那座房间。 也即:女帝的闺房。 “咚咚。”轻轻叩门,等听见一声清冷的“进来吧”。 赵都安才在几名宫女太监默契装瞎子的放纵下,吱呀推开门。 …… 进入冬季,门被垂下帘子,赵都安端着托盘跨入门槛,温暖的气流扑面而来。 入眼处,依旧是上次他睡的那个雍容贵气的“暖厅”,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博古架旁,罗汉床对面,是一尊兽形熏香炉。 没看见火盆,因为屋子底下连通管道,有专人时刻烧炭,将热气源源不断从地下导入进来,古代版地暖。 徐贞观背对着房门,手中握着一柄乌黑剪刀,正亲自专注地修剪面前的青璃龙落地瓶中,栽种的一株品种未知草的藤蔓。 从这个角度,她微微躬身,圆臀翘起,窄腰宽胯,隔着常服都能隐约看到脊背上一条清晰上扬的线条。 乌黑长发盘起,左右各一绺垂下,微微滑落的袖口纤白皓腕转动间,根根苍翠欲滴的多余枝蔓嗤嗤落下。 赵都安愣住,他还是初次见女帝如此具有“生活气息”的场景。 以往,哪怕二人单独用膳、饮酒,其实都掺杂着一股上下级的公事味道。 女帝连吃饭时都是“狼吞虎咽”,赶着时间般,仿佛不是在处理政务,便是走在理政的路上。 亲自修剪枝……这种京城贵妇人们再常见不过的“娱乐”活动,放在女帝身上,格外稀罕。 “陛下……羹汤来了。”赵都安咽了口吐沫,回过神低声说道。 “咔嚓——” 于绿色枝蔓间穿插纵横的剪刀猛地停了,徐贞观直起腰身,转回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谁让你进来的?” 装,你就装吧……若不是陛下你故意放水,寝宫里那些下人敢放我溜进来么…… 女人,你的名字叫“虚伪”! 赵都安心中疯狂吐槽,脸上一副谦卑姿态: “臣路上偶遇御膳房送来羹汤,如此寒冷天气,臣担心他们送的慢,热气跑了,便斗胆……” 徐贞观板着脸,一副很生气的姿态,用白皙的小手抓着那把乌黑锋利的剪刀,指着门:“滚出去。” 赵都安一脸失望,端着托盘转身后退。 走了两步,果然听到身后传来没好气的声音:“你要去哪?” 赵都安故作茫然,转回身来:“陛下不是要臣出去?” “朕要你出去,但没要你把汤也端走……” 徐贞观说着,忽然好似心累,迈步走到暖厅的罗汉床边,坐下,似无可奈何地道: “罢了,呈上来吧。” 赵都安贼兮兮笑了下,走到罗汉床前的檀木茶几上,将托盘放下,熟稔地擦洗杯子,掀开瓦罐,盛了一碗白热腾腾的肉羹,递了过去。 女帝幽幽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就看着。 赵都安眨眨眼,试探性地用汤匙盛了一点,然后轻轻用嘴吹散了热气,递过去: “陛下?” 女帝那张板着的脸孔才终于活泛了些,却没喝,而是幽幽问道: “你可知罪?” 赵都安故作茫然。 女帝没好气地道: “你今日去辩经,为何没有提前与朕禀告?是不是朕一直太放纵你,对你太宽容,你恃宠而骄?这等大事,不经通报,擅自行事。” 说的好像我第一次这么搞一样……你之前都不生气,这次生气,多少有点假了喂……赵都安放下瓷碗,羞愧难当: “臣知罪!然则,臣非是骄纵,实乃陛下因臣而禁佛,臣近日在家中,每每听闻城中信徒诋毁陛下,臣万分惭愧,事先又对能否在辩经上压下那群秃驴并无十足信心…… 臣担心,若先告知陛下,此事便与陛下有了牵连,而臣私自去做,若侥幸有所成,令陛下免于被愚民诋毁,臣当喜不自胜。若不幸落败,秃驴们要追究,也牵连不到陛下,届时有何责难,臣自己一力担之……陛下若要惩戒,臣自当领罚,绝无怨言!” 呵……绝无怨言……说得好听,你说这么一大堆是什么? 徐贞观心中哼哼,安静听他说完,面色缓和,借坡下驴地哼了声,道: “知道就好。” 顿了顿,瞪眼道:“还不把羹汤呈上?” 一方满嘴扯谎,胡诌编理由; 一方给台阶就下,光速原谅……也是君臣间的心照不宣了。 赵都安如蒙大赦,将羹汤递到女帝嘴边。 后者看了他一眼,轻启朱唇,缓缓咽了一汤匙。 而后,似乎觉得这个喂食姿态过于暧昧,女帝还是抬手接过汤碗,自己喝了起来。 喝了两口,见赵都安一直盯着自己吃东西,徐贞观脸颊莫名热了几分。 放下羹汤,随口要他坐下说话,然后冷不防问道: “说说吧,你和般若怎么回事。” 赵都安刚从旁边拽过来一个矮凳,在茶几旁坐下,屁股刚沾到凳子上,就差点弹起来。 他愕然道: “陛下何出此言?臣躲避那恬不知耻的老尼姑还来不及,哪里有什么牵扯?” 徐贞观冷笑:“没有?” “毫无瓜葛!”赵都安义正词严,然后忍不住道: “陛下,能否放下剪刀说话?” “……”徐贞观将手中的剪子丢在茶几上,身躯后挪,姿态随意地靠在罗汉床上的靠枕上,淡淡道: “那你如何解释,今日你所提出那所谓的佛法,与般若秉持理念相近?” 不是……所以你今天突然莫名其妙生气,核心是因为这个? 赵都安想起了上一次,女帝去她家里住了一晚,恰好般若菩萨登门的事情。 时间过去这么久,他都快忘了,结果心胸宽广的女皇帝还记着呢…… “陛下,臣与那老尼姑绝无交集,此次辩经,也是一番公心……” 赵都安忙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全盘托出。 大概理由,和袁立所猜测的大差不差,这也是赵都安这两天在家中闭门冥思苦想,琢磨出的对他利益最大化的方法。 既出一口恶气,把神龙寺和西域的人恶心一次,又从削弱寺庙权威,与扶持般若分摊玄印权柄等多方面发力。 虽说也存在帮助佛法更进一步,更便于传播这个大弊端,但他权衡后,觉得还是利大于弊。 徐贞观安静听着,期间没有打扰。 侧躺在古代版沙发上,手无意识地抓了一只绣彩凤的抱枕在手里,轻轻揽在怀中,美眸水灵灵地凝视着赵都安条分缕析地分析局势。 耳中对他所说的内容,几乎没怎么听进去,反而对他急于撇清和般若关系的焦急模样,大感有趣。 心中那一丝本就不多的幽怨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继而涌起的是一阵更为复杂的情绪。 莫名其妙生了一个气…… 这种事,本来不该发生在自己身上。 自己无论是登基这三年,还是再往前推,三皇女时期,从打成年后,在父皇和兄弟姐妹眼中,在君臣与那几个叔伯眼中,都是个睿智冷静不逊色男子的形象。 若从理智去看,赵都安今日辩经,哪怕的确有冒失之过,但结果终归是好的。 所以,从驾驭臣子的角度,她完全可以用更柔和,更好的方式去嘉奖,亦或敲打。 而不是用这种与民间小女人并无什么区别的,使“小性子”的幼稚方式…… 想到这里,徐贞观一阵懊恼,心想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什么?传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但……就是莫名其妙地这么做了,就像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感受到逐渐失去父皇的宠爱时,也曾用不吃饭的方式想引起父皇的关注。 就像那些后宫里向父皇争宠的嫔妃们一样。 徐贞观呆呆看着自己面前的莲子羹汤,眼中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恼”。 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方才……似乎……可能……大概……也许…… 向眼前这男子…… “争宠”……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有点失神。 “陛下?” 直到,赵都安的声音惊醒了她。 —— 下章零点前更新 感谢书友:蓝色最美之星球600点币,新之哀伤、撒酷友500点币,宇千夜儿ace、喜多川的老公百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402.第402章 赵都安的马甲掉了 第402章 赵都安的马甲掉了 “恩?”徐贞观猛地回神,有了瞬间的慌张,下意识稍稍摆正了坐姿: “你说完了?” 赵都安眼神古怪地凝视着榻上横陈的女帝,捕捉到了她微表情的异样,老实点头: “臣说完了。” 他都怀疑,贞宝压根没仔细听……突然有种,自己紧张兮兮汇报了工作,结果领导压根没听的操蛋感…… “好吧,你说的还算有理,朕就信你一回。”徐贞观轻咳一声,板起脸孔粉饰慌张。 赵都安一愣一愣的,心说女孩子这么好哄的吗? 他还以为会很难,冷战什么的……果然,贞宝和那些庸脂俗粉压根不一样,聪明的女子不会在正事上犯蠢。 徐贞观压下心中跑马灯的复杂情绪,主动揭过话题,正色道: “今日辩经,你虽获胜,还得了大机缘,但只怕没那般容易善罢甘休。” 我想仔细聊聊大机缘……赵都安嘀咕,但还是暂且压下对于“世尊洗礼”的好奇,说道: “陛下是说,东西佛门会报复?挣扎?搞事?” 徐贞观思忖了下,说道: “神龙寺一方还好,且不说前几日,朕已警告了玄印,还有大净和尚在逃,单你今日扶起般若,就足够玄印头疼一阵子。 你那佛法理论,也与般若秉持的顿悟相似,神龙寺稍后大可以宣扬顿悟学说,将辩经粉饰为他们的胜利……关键是西域。” 赵都安皱眉:“西域那个圣僧,今日似乎对我并无敌意。” 徐贞观想了想,说道: “许是忌惮这里是虞国,他们不敢太放肆,况且,那红教上师在西域国,就并非对东西合流执着之人…… 总之,你这几日低调些,在京城,谅他们也不敢做出格的事。 朕唯独忧心的,是西域僧人辩经不成,会干预明年朝廷与西域国的贸易,影响新政市场。” 赵都安闻言也认真起来。 法王在西域至高无上,远高于文珠公主等近乎傀儡的掌权者。 若西域佛门开口,干预贸易,的确麻烦。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宫女汇报: “陛下,文珠公主入宫求见。” 屋内,君臣二人对视一眼。 徐贞观略一思忖,看了眼时间道:“请她去膳厅,与朕一同用午膳。” “是。” 门外宫女退去。 徐贞观看了赵都安一眼,说道: “朕这位姑姑此刻入宫,必是奔着你来的,你也与朕一同过去吧,记得,稍后在文珠公主面前,你切记要表现的符合身份。” 赵都安愣了下,不确定道: “符合身份?” 女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对外,你是朕的面首,忘了?你既辩经成了,朕也只能将错就错,稍后你我君臣亲近一些,做戏给文珠看。” 做戏……贞宝你是想让姑姑知道,你支持我辩经,以此表达一个强硬态度,令姑姑认为,这场辩经是朝廷的意思…… 以此展现虞国的强势,以此避免西域国因受红教上师施压,而在商贸上闹幺蛾子…… 赵都安脑海中,迅速捋清思绪,点头道: “臣明白。” …… 当四十余岁,气质温和的文珠公主,在宫女的引领下抵达女帝寝宫用午膳的房间。 刚进院子,就看到白衣女帝笑着站在廊下迎接,在她身旁,站着一道英俊挺拔,姿容不俗的男子。 赫然是赵都安本安。 “姑姑,你来的正是时候,御膳房刚备了午膳,一起吃吧。”徐贞观笑着主动开口。 从金风馆归来,浅层慰问了下战败的西域僧人后,急匆匆返回皇宫的文珠公主嘴角挤出笑容,先应了一声,视线才挪向赵都安。 而后,她明显惊艳了下。 好俊朗的男子! 在辩经场上,因距离太远,她只勉强看到赵都安的身姿,至于容貌却是看不大清。 直到此刻,才目睹这个面首全貌。 果然与传闻中相符,那祸乱朝纲,沽名钓誉的奸臣的确生了一副道貌岸然的好皮囊。 恩,还有一副好口才…… 文珠公主心情很复杂,回味上午的辩经,她越琢磨,越觉得“假”。 在她看来,赵都安这个臣子,没道理毫无预兆跳出来搞事,还搞成了。 所以,理性上仍认为,是女帝在背后安排的戏码,那所谓辩经的内容,大概率不是这个赵都安能说得出的。 类似的事情,对方又不是初次,文珠甚至怀疑,是女帝与般若菩萨暗中结盟。 般若提供理论,由赵都安背诵出来,从而借刀杀人,争取在神龙寺内权柄提升…… 这明显更为合理。 至于袁立等大臣的错愕,其中一部分人或许也蒙在鼓里,一部分,如袁立等重臣或许在配合表演。 表演给谁看?自然是自己…… 这么一想,一切就都合理了起来,至于最大的bug,神明世尊的洗礼……她目前还想不通。 因此,急着进宫也是为了确认心中猜测。此刻压下质疑,她笑着寒暄了两句,跟随君臣二人进了屋子,屋内圆桌上摆满了丰盛菜肴,三人分宾主落座。 值得一提的是,女帝与姑姑相对而坐,至于赵都安这个“面首”,理所当然坐在了挨着女帝的一侧。 “今日辩经……赵使君当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文珠公主看向赵都安,明褒暗讽地说: “如此年纪,从未修佛,却在佛学上造诣如此深刻,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赵都安心情怪异地,看着这个不久前曾试图拉拢自己的姑姑,笑了笑: “公主殿下谬赞,只是些许浅薄之见,意外得世尊殊荣。” 呵呵……装得还挺自然,果真是大言不惭,无耻之徒……文珠心中不悦,再漂亮的皮囊,只要联想到坊间传闻,便难免生出厌恶。 “咳咳,”女帝适时轻咳,提醒他注意身份。 赵都安笑容自然,开始熟稔地给女帝夹菜,亲自盛汤,喂给她吃,一边与文珠寒暄,一边当众秀恩爱。 女帝也十分配合,一副被面首伺候习惯的帝王模样。 嘴角汤洒了,都任凭赵都安拿出手绢,细心地给她擦拭嘴角……虽然羞耻,但不知为何,莫名觉得心情愉悦。 文珠公主虽是“过来人”,但看着两个年轻人喂饭,依旧浑身不自在,暗想姓赵的奸贼得宠,果然是通过无耻地谄媚跪舔得来。 不禁微微皱眉,愈发厌恶。 徐贞观注意到姑姑的异常神态,一时有些疑惑,不明所以,以为是两人装的不像,给经验丰富的姑姑看出破绽了。 这令她有些焦急,然而女帝压根没养过面首,也不知道正常应该是什么样。 只能回忆父皇和后宫妃子们吃饭时的场景。 恩……自己始终被服侍,好像体现不出自己对面首的恩宠……想到这里,女帝拿起筷子,也开始给赵都安夹菜,催促道: “你莫要忙了,也多吃些,补一补身子。” 嘶……侄女果然被这奸贼欺骗入脑了,堂堂帝王,竟对一面首如此……还半点不背人……面对自己都如此亲昵,平常岂还了得? 文珠公主眉头皱的更深了。 女帝愣了下,心想难道弄巧成拙了? 不由心中焦急,干脆传音入秘,将声音直接打入赵都安识海: “不够,姑姑好像看出来不对劲了,你演的再像一些!” “……”赵都安无语,心说这怎么演啊,脸上毫无变化,想了想,心中一动。 干脆趁着夹菜的动作,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搂住了女帝盈盈一握的腰肢,令二人坐的更近。 !! 徐贞观冷不防一只大手攀上柔软腰肢,身躯骤然一僵,眸子微微撑大: 这家伙怎么敢…… “这里不行!”她的声音急促响在赵都安识海。 赵某人一脸无辜,这不行,那……往下点? 然后手刚往下滑,就感觉女帝身躯紧绷,一股危险感袭上心头…… 他讪讪地收回手。 “陛下……”坐在对面的文珠公主终于受不了了,哪怕她年岁更大,但在西域的夫君只是个“形式上”的丈夫,且早死了,哪里受得了年轻人耳鬓厮磨? 忍了又忍,开口打断道: “上次我举荐的那位林公子,可找到了?” 必须承认,文珠这句话带着点蔫坏的成分。 她在这时候刻意提起林公子,无疑是说给赵都安听。 徐贞观脸色微微一变,重重放下筷子,冷声道: “姑姑很在意那个林公子,等找到了,便干脆送给姑姑,带回西域去吧,如此人才辅佐你治理西域,想必才是物尽其用。” 说话时,眼睛下意识看向赵都安。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方才有了片刻的慌张,生怕赵都安误会自己与那什么“林公子”有什么关系。 然而,赵都安脸上没有猜忌也惊色,只有微笑。 文珠公主没想到侄女反应如此激烈。 正要找补,忽然只听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 “启禀陛下,诏衙马督公派人来见,说那击败番僧的棋手身份,已经查明。” 屋内三人都是一怔。 徐贞观没想到,这事能这么巧,想了想,干脆道:“带人过来。” 没一会,一名诏衙锦衣出现在门口,恭敬递上一封折子: “启禀陛下,那棋手调查结果,都写在折上。” 徐贞观抬手一招,那折子被清风卷起,落在她手中,女帝笑了笑: “姑姑既然心心念念此人,恰好查到,便予你知晓。” 说话间,女帝打开了折子,看了眼,然后……她明显沉默了下。 似乎有惊奇,有意外,也有一丝……果然如此。 片刻后,她将折子递给文珠公主。 文珠公主心中隐隐泛起不对劲,但还是接过折子,缓缓打开,有些期待那个林克,究竟是哪家子弟。 然而,当她看清了白纸黑字后,整个人愣住,瞳孔骤然收窄,呆滞了片刻,猛地抬头。 死死盯着对面的女帝面首。 赵都安微微一笑:“又见面了,公主殿下。” (本章完) 403.第403章 第二次同处一室(6k) 第403章 第二次同处一室(6k) 又见面了……又见面了…… 房间内,伴随赵都安微笑着说出这句话,文珠公主整个人脑子嗡的一下,无数错愕的情绪骤然于心海内炸开。 她檀口微张,瞪圆了眼睛,有些结巴地道:“你……林克……是你……” 赵都安颔首,显得格外的波澜不惊。 恩,虽说在这个节骨眼被点破身份,的确出乎了他的预料,但他本就没觉得这个马甲可以隐藏多久…… 啧,不过为啥偏是这个时候啊,总不会是贞宝早已调查清楚,刻意安排吧? 文珠公主不知他心中胡乱猜测,这位西域“圣母”的脸上呈现出巨大的茫然。 被自己大为欣赏,甚至屡次想要举荐给侄女做面首的林公子,竟然就是眼前的赵都安……怎么可能?两个人分明完全不一样。 这一刻,她甚至怀疑是女帝将林公子的身份安在了赵都安身上,但仔细一想就知道不靠谱。 “是易容。”赵都安抢在对方询问前,平静地开口解释,“很抱歉,之前用了易容的镇物,以假身份与公主殿下相识。” 文珠公主怔怔看了他下,忽然扭头盯着女帝: “是陛下安排的?” 徐贞观抿着嘴唇,平静摇头道: “姑姑觉得,朕有必要玩这种把戏么。” 然后,她递给了赵都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大意是: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赵都安深吸口气,突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忙解释道: “此事纯属意外,那一日,我的确是去东城善堂送冬衣,也的确是恰好与公主殿下相遇,只是以为我身份终归有些敏感,故而才未曾道出真实姓名。” 善堂……是了……文珠公主猛地想起了那一日,在济孤院内,赵都安与那些孤儿们见面的场景,那是无法伪装的。 所以……这个奸臣的确在很长的时间内,伪装易容为“林克”的模样,去东城捐赠布施……与自己撞见,纯属巧合。 赵都安无奈道: “虽然的确巧合了些,但确实为真,而且,若说巧合……公主带我去黄庭巷岂非同样巧合的厉害么。” 文珠公主被说服了。 只是…… 仍旧难以相信! 见她陷入沉默,赵都安好似误解了她的意思,微笑说道: “那一日棋局后,我之所以消失再没出现,也是不想让西域佛门误解为,是公主您专程带着我去的。恩,我也觉得,关于我是林克这件事,便局限在少数人中吧,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 这句话说得有点隐晦,但文珠公主听懂了。 于是她猛地从失神中惊醒,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麻烦所在。 倘若将赵都安就是战胜丹澈的棋手的消息公开,那她当日带赵都安去黄庭巷的举动,就几乎必然被西域佛门认定为故意的。 前脚下棋,后脚辩经……连续剧似的…… 说是巧合,谁信?她都不信…… 而一旦西域佛门因此怀疑、敌视文珠,那她自己,以及在西域国所掌的王庭部落的地位都会随之下滑——西域法王绝对有能力剥夺她如今的权力。 赵都安这时候主动开口,说会隐藏身份,猛地看上去是在示好,表示不想牵累文珠背黑锅。 但又何尝不是一种威胁? 倘若文珠胳膊肘外拐,在明年的与虞国的贸易上没诚意,那赵都安只须自曝身份,就会令法王打压文珠。 赵都安在之前,并没有算到这一层,但他方才觉察到这个把柄后,立即意识到,可以用这个“意外”来向文珠施压 ——解决女帝不久前担心的,明年贸易问题。 只要文珠公主肯尽心竭力,居中斡旋,哪怕红教上师心中揣着一肚子气,那辩经失败对明年贸易的影响也可以降到最低…… 这一切的心思都发生在刹那,令赵都安自己都觉得意外。 没想到当初只是伪装去试探摸底的无心之举,竟会在一系列的机缘巧合下,变成了悬在文珠头顶的一柄锋锐的利器。 而文珠公主在意识到这个逻辑后,既是惊怒,又是震惊。 震惊于…… 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判断失误。 那传言中,声名狼藉的赵都安,并非自己猜测的镀金男宠,而是真的妖孽般的人物。 起码,那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棋局是她亲眼所见,如此,辩经后的神明洗礼也有了合理的解释,资料中记载的,此人立下的一桩桩、一件件功劳,也很可能都是真的。 世间竟有此等奇男子? 是了,以自己这个侄女的心高气傲,若非这等男子,又岂会仅仅因为俊朗的皮囊就动心?与之如此亲昵暧昧? 文珠苦笑。 原来一切都是她这个姑姑自作多情。 “原来……如此。”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折子放下。 伴随心结解开,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缓缓站起身,有些艳羡地看向对面的一对神仙眷侣,笑了笑: “我吃饱了,这就先行告辞。” 徐贞观起身:“姑姑慢走。” 文珠公主转身,拖曳着长裙,朝外走了几步,行将迈出门槛时忽然回头,眨了眨眼: “对了,陛下方才好像是说,欲将林公子送给我,带回西域?” “……”徐贞观愣住,第一个念头想否认,但又想到皇帝金口玉言,一下有些坐蜡。 “噗嗤。”见她这般模样,文珠公主忽然粲然一笑,整个人恢复了长辈应有的模样,打趣道: “说笑罢了,姑姑还能与侄女抢男人不成?” 不是……哪怕你上了年纪,西域风气开放话也不能乱说啊老姑……赵都安心中吐槽。 文珠公主丢下这句话后,却已是洒然走出院子,径直出了寝宫。 “公主!” 高大女武士守在宫外,见憧憬的公主回来,不禁上前一步。 文珠公主平静道:“回去吧。” 继而,这位成年后就远嫁西域的苦命女子,螓首回望红墙黑瓦,眸中透出一分羡慕与两分自怜。 或许贞观说的对,自己与她大不相同。 …… 宫墙内,膳厅中。 目送“姑姑”离开,下人们也都默契退走,阳光绕过门槛照亮了两个的衣角。 “赵卿。”女帝忽然望着庭院,轻声道。 “臣在。” “你很厉害嘛,下棋竟也如此惊世骇俗,你告诉朕,你到底是什么妖精变得?”徐贞观侧头,眼神幽幽地盯着他。 赵都安夹起尾巴做人,一脸老实本分: “臣一时运气。” 一时运气……徐贞观哼了一声,没在围棋上与他纠缠。可心中的诧异半点不少。 虽说早在棋局传出那一日,她就脑洞大开地怀疑过“林公子”是否是赵都安,但彼时的怀疑,也是毫无根据的妄想,全无笃定,否则方才也不会脱口说出将林克送给姑姑的气话…… 但猜测成真……被先祖龙魄选中的人,就这般妖孽么? “说说吧,你为何易容接近文珠?莫要拿巧合来敷衍朕。” 徐贞观凤眸眯成一条线,语气带着危险。 她觉得,这个面首很不老实,不是被般若看中,就是接近文珠,家中好像还有个继母……等等,所以这家伙不会喜欢年龄大的吧…… 赵都安大感冤枉,忙赌咒发誓解释,自己只是觉察到文珠在调查自己,所以前去打探敌情云云,好说歹说,令贞宝不再抓着此事。 “陛下,咱们继续吃饭吧,等会菜都凉了。”赵都安殷勤地走回凳子坐下。 徐贞观瞪了他一眼:“坐一边去!你还演上瘾了不成?” 赵都安回味了下之前右手从腰线下移时的短暂触感,很想点头说一句确实,但求生的本能令他默默挪开了椅子。 徐贞观气咻咻坐下,两人继续吃饭,等酒足饭饱,她擦了擦嘴,淡淡道: “为免那群和尚找麻烦,你明天再回家吧。” 赵都安一愣:“那臣晚上睡哪里?” 徐贞观犹豫了下,平静说道: “姑姑住在宫城中,尚未离开,演戏演全套,你今晚睡暖厅。” 丢下这句话,她起身就走。 赵都安怔神片刻,才猛地回过神来——所以,跟上一次一般,允许自己和她睡一屋了? …… …… 当日下午,辩经上发生的故事,于京中疯传,掀起轩然大波不提。 赵都安苟在皇宫里,无所事事在园了转了好几个时辰,本想睡个午觉,却是精神百倍,死活没睡意。 干脆跑去武功殿,找海供奉聊天,狠狠吹嘘了一波自己上午的精彩操作,尤其是对世尊洗礼大书特书,听得海公公一愣一愣的,啧啧称奇。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女帝结束一天的公务,回到寝宫,就看到赵都安早已经眼巴巴等在院子门口了。 再次进入女帝的房间时,外头天色已漆黑。 今夜明月高悬,星空澄澈,院中残存的少许的白雪于月光下,反射出莹莹的光,几缕薄云擦过天穹,古代的夜空美的好似寒冬的冷风都温柔了起来。 暖厅内,早已掌灯,一根根蜡烛扩散出明亮的光。 “砰。” 蜕下了外头较为厚实的常服,只穿着薄款长裙,长发慵懒披散,光着脚丫的女帝抱着一床新被子,穿过隔绝暖厅与卧室的那道帘子,将被褥丢在“客厅”地上。 “晚上你就睡这,老实一点,若像上次一般胡乱折腾,朕便将你丢去外头冰天雪地里睡。” 徐贞观一脸嫌弃地说。 她指的,是赵都安上次容纳蛊惑真人神魂失去理智,被欲望主导的事。 不是……上次分明是我被揍的够呛好吧……你还嫌弃起来了……况且那次能怪我吗,毕竟古语有云:“大头儿子,小头爸爸”。儿子听爹的话,天经地义…… 赵都安暗暗撇嘴,满口答应。 等女帝潇洒转身,扭着腰肢进了隔壁的卧室。 他才轻轻吐了口气,小心翼翼将外袍脱下,整齐地放在罗汉床上。 等只剩下里衣,又偷偷瞥了眼帘子另一头模糊朦胧地躺在床榻上的身影,自己掀开被子,钻进被窝。 因为有地暖,哪怕睡在客厅地上,被褥内仍旧不觉寒冷,反而逐渐热了起来。 长夜漫漫,一个睡在里屋床上,一个睡在外屋地上。 赵都安瞪大眼睛,辗转难眠,轻轻叹了口气,心想古代这乏味的夜生活,连个手机都没有,睡不着是真特么难受…… “你叹什么气?不睡觉?”帘子那一头,传来徐贞观的声音。 赵都安无辜地望着天板,委屈道: “非是臣不想睡,而是精神旺盛,毫无困意啊。” 徐贞观躺在轻纱幔里,皱起眉头,以为这家伙又不正经,继而想到了什么,眉头舒展,宽慰道: “应是世尊洗礼缘故,不必惊慌。” 赵都安好奇道:“陛下,那洗礼到底怎么回事?” 乱糟糟一整天,直到这夜深人静,才想起来这茬。 徐贞观耐心解释道: “是好事,朕记得你洗礼时眉心隐现青莲,此刻识海中应栽了一株青莲,世尊掌智慧,这青莲便会对此神魂予以滋养,令你精力源源不绝……你眼下不适应,才会失眠,等几日适应了便好了。 有这青莲在,哪怕你日后身体受了外伤,愈合起来都会比旁人更快……非但如此,你若真有慧根,或许还能从那青莲印记中学到佛门的术法…… 不过,其真正的好处,大概还要等你踏入世间境后,才会体现,具体如何,朕也不知,只是在书中见过模糊描述。” 佛门术法? 是了……老徐的“武神途径”,便是武术双修,又没说只能学习老徐留下的石碑里的术法……像我从裴念奴那学到的灵焰,就算外来的……吧? 那偷学点佛门的好像也没毛病…… 唔,这么说我已经从皇室、佛门都学到了东西,甚至连青山传承……我也从那个柴可樵身上学到了一点武技……唯独没从天师府学啥。 呸,老张真抠,老白嫖怪了,啥也不教我…… 赵都安默默鄙视老张,口中却说道: “那臣争取明年冲刺世间境。” 躺在床上的徐贞观被他突然冒出来的坚定语气搞的愣了下,本想说这急不得,突然回过味来……这家伙,不会想的还是踏入世间境后,就达到了与自己双修的最低要求了吧…… 黑暗的冬夜中,徐贞观脸颊莫名红了下,伴随着气恼。 但奈何赵都安也没明说,她胡乱猜测,更不好开口。 心中却想到了什么,轻声说道: “明年,朕也要尝试冲刺真正的天人境。” 赵都安愣住,一下急了,心说咱不至于吧,你这要是突破了,岂不是说我哪怕成了世间,还是隔着大境界,强行双修还是会把我榨成药渣? 咱不至于吧,合着真就是驴子前头的胡萝卜,死活吃不着是吧? 他直接坐起来了,朝帘子对面看,却听到女帝继续说道: “等朝廷国库缓过来,新政大势渐成,朕的那些叔伯,还有匡扶社的逆党,不会坐以待毙的,必然会提前出手。 朕有预感,若是朕没法尽快晋升真正的天人境,会有大危机……其他且不说,神龙寺的玄印就令朕很不安。” 玄印老和尚? 是了……这家伙古古怪怪的,倘若说天师老张还能交流,这个明面上佛门最强者却好似真修成了一座人间佛。 常年藏于佛殿中不露面,令辩机代替行走在外,分明有东西合流,一统佛门的野心,却近乎放任神龙寺内多股势力博弈纠缠…… 怎么都觉得莫名其妙的。 “陛下担心那老秃驴搞事?”赵都安轻声问。 徐贞观说道: “不好说,朕也看不透玄印。但哪怕他不做什么,朕也必须尽快踏入天人,等明年,朕登基三年,龙气加持稳固,就可以走出京城尝试封禅,若成了,便是一劳永逸,若不成……” 封禅?这个世界也有这玩意? 不是,这不是个名誉上的东西吗,难道与修为晋升有关?赵都安疑惑不已。 但明显贞宝不想多说,几句话便岔开,主动改了话题: “年关更近了,想好明年怎么对付庄孝成了么?呵,你这次因病将这件事延后,但若是过了年再没动作,朕哪怕不说什么,但朝中某些人可要出来做文章了。” 这个某些人,指的自然是相国李彦辅一派。 赵都安与李彦辅的仇,只是暂时告一段落,却远未结束,等李彦辅处理好李党内部的问题,与赵都安迟早还有一战。 “陛下放心,庄孝成既是我放走的,就定要将他抓回来。” 赵都安笃定道,继而重新躺了下来,苦笑道: “不过我眼下在意的,更多是年节将要回京的国公爷,听说不只是镇国公回来过年,其余几位戍边的国公,大将军也都要回京述职?” 年底边军将领回京,这是虞国的传统。 既有回家与亲人团圆过节的因素,也有公务上向帝王汇报边军一年来诸事的需要。 至于为何是深冬年关,也好理解: 寒冬时节,边关最为安稳,不可能爆发任何大范围的战争,这个时候,将戍边大将们调集回来,也不用太担心边关出问题。 徐贞观轻轻“恩”了一声。 赵都安听出了贞宝语气中的隐忧,他忽然说道: “赵师雄将军也会回来的吧?” 上次,薛神策就与他说过,在西南戍边的赵师雄,与慕王眉来眼去。 徐贞观这次沉默地久了一点,说道:“按理应当回来。” 赵都安也沉默下来。 “夜深了,睡觉吧。”女帝忽然说道:“你可以尝试多观想六章经,以消耗多余的精力,便可入睡。” “好。” 赵都安吹灭暖厅的蜡烛,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唯有月光从窗纸洒进来。 一男一女,结束交谈,各自尝试入眠。 然而这次,却是轮到徐贞观睡不着了…… 迷迷糊糊,不知多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 床上的女帝忽然膀胱胀痛,被一股尿意憋醒了…… 恩,世间境的修士又不是神,依旧需要每天吃喝拉撒,仙女也会起夜。 甚至卧房内,就在她床铺底下就有夜壶,往日里起夜直接就用夜壶解决了。 但今天有点不方便。 徐贞观翻了个身,下意识去抓夜壶的手猛地顿住,一双眸子直勾勾看向帘子对面躺在暖厅中的某人。 少许困意立即消散。 黑暗中,她的小眉毛缓缓皱了起来。 “……麻烦……” 强行憋着?好像不大容易……但哪怕有一道帘子隔着,她也不可能脱掉亵裤小解,这事想想就不可能。 “喂……你睡了么?”徐贞观迟疑了下,轻声呼唤。 她想让赵都安出去一会,等自己解决再进来。 没有回应,暖厅中只传来男子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真睡着了啊?” 徐贞观一张脸皱了起来,突然有点后悔,告诉这家伙进入睡眠的方法了。 作茧自缚了属于是。 当然,身为天子她可以粗暴地将他唤醒,但她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没这么做。 好不容易睡着……就别将他吵醒了吧…… 趁机小解?不行! 哪怕不考虑嘘嘘声的问题,就算布置一个隔音结界,但这依旧是不可接受的。 所以,似乎只能自己出去一趟了……大冬天的晚上出去起夜,哪怕以女帝的修为不惧寒冷,但也属实不是什么良好体验。 “唉。”轻轻叹了口气,徐贞观无奈地将被褥中抽出双腿,将晶莹雪白的脚丫暴露在空气中。 站起身,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进入暖厅。 一双黑亮的凤眸俯瞰着地上仰头闭目轻轻酣睡的赵都安,她看了好一会,确定这家伙的确睡着了后,才轻轻踩着地毯,越过他,走到门边。 随意穿了一双鞋子,轻轻推门走出了房间,去往不远处的茅房。 房间中只剩下赵都安一人。 然而女帝都不知道的是,此刻看似沉睡的赵某人,在经历了好几次观想,并再一次被裴念奴掀开头盖骨丢出“六章经”后,意识飘飘忽忽,在识海中游荡,眼前出现了一株青莲。 “青莲?这就是世尊赐予的那个?我怎么看到它了……” 赵都安迷迷糊糊,思维也不太清晰。 神魂呆愣楞地,飘在自己识海之上,下意识靠近那于识海中轻轻摇曳,通体碧色,散发莹莹碧光的青莲。 然后下一秒。 “轰”的一声,赵都安只觉识海骤然膨胀,霎时间,他那早已超过了正常“神章境”范畴的魂力疯狂扩散。 以眉心为中央,朝现实的四周飞快蔓延。 他没有醒来,却清楚地“看”到了女帝寝宫的每一件陈设,每一个细节,看到了隔壁床榻上“空空如也”的床铺。 然后,魂力继续蔓延出房间,朝着夜色扩散而去。 …… 先更后排版 感谢书友剑心京都大火百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404.第404章 赵都安:我成神明化身了? 第404章 赵都安:我成神明化身了? 赵都安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幅幅图画,一帧一帧逐步“刷新”出来,起初还有些滞涩,继而愈发流畅。 “这是……寝宫的图景?等等,我没撑开眼睛,怎么看到的这些……还有这种全景的视角是怎么回事……嘶,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修士神念?因为青莲的加持,我提前获得了这种能力?” 赵都安脑子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地以这种全新视角观察四周。 在发现女帝不在床上后,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继续扩散神念。 渐渐的,他“看”到了门外的园,看到了远处冷风中悬挂的灯笼与天上明月,听到了夜晚的风声,以及……水声? 赵都安的神念下意识循着水声而去,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层层屋舍,而后…… 他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眼睛错愕地与他“对视”,继而涌动起雷霆之怒,再然后,一股比他磅礴浩瀚许多倍的神念重重地轰击过来。 赵都安弥漫的神念立即收缩回脑海,青莲剧烈摇晃,好似遭受冲击,赵都安还没回过神,就干脆利落地冲晕了过去。 吱呀—— 闭合的房门突兀被一双手推开,寒风争先恐后涌进温暖室内。 只穿着里衣的徐贞观如幽灵般飘了进来,目光幽幽地盯着地上彻底昏睡过去的赵某人。 “起来。” 她眼神不善地命令:“朕要你起来!” “……” “真睡着了?” 徐贞观眉头缓缓蹙起,有些惊疑不定起来,沉默好一阵,她突然一脚踹了过去,一脚、两脚…… “起来!” “你给朕起来!” “……昏迷了?算你好运。” 半晌,物理唤醒失败的女帝拂袖回床,丢下一枚龙纹玉佩,构造了一片结界,这才闭眼入睡。 …… 一夜无话,转眼清晨。 当赵都安撑开眼皮,第一个反应就是浑身酸疼: “不是……怎么又跟被人踹了好几脚似得……” 他有点懵,扶着额头坐起身,目光扫过房屋,发现帘子早已掀起,里屋床铺被褥整齐,天光已然大亮,阳光从窗纸透进来,将整个暖厅映照得一片白。 “我这是睡了多久……” 赵都安用力甩头,坐在地上缓慢找回记忆:“我昨晚好像意外神念外放了……神念外放?” 他眼睛一亮,当即再次尝试观想“青莲”。 但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无法复现昨夜的状态。 “是意外进入的那种状态,还是说……压根不存在什么外放,只是我做的一个梦?” 赵都安自我怀疑起来,只是想到“梦里”后半截,隐约出现的一些片段,他又觉得这梦还挺猥琐的……恩,肯定是梦没错了。离了大谱…… 有些失望地穿好衣服,赵都安推开房门,迎面的阳光刺的他眯了眯眼,冷风拂面,才觉整个人清醒起来。 “赵大人,陛下说,等您醒来由奴婢领您出宫。” 一名太监走了过来,扯着公鸭嗓说道。 “呼……”赵都安重重吐了口气,微笑道:“有劳公公。” …… 在皇城口侍卫手中,牵回了昨日骑乘的马匹,赵都安神清气爽,哒哒哒骑马回家。 路过熟悉的那条小吃街,他将马拴在路旁柱子上,迈步进了汤饼铺子,熟稔地要了羊杂汤和热腾腾的饼子。 等吃食入肚,整个才算彻底缓过来,耳朵一动,就清楚听到附近一些食客,都在议论昨日的辩经。 只过去一晚,外界并没有新的变化,无论神龙寺还是西域僧团,都还没有新的举动。 不过赵都安并不敢掉以轻心,别的不说,西域那帮和尚专程来虞国搞事,结果下棋输了,辩经也输了,能咽下这口气才有鬼。 正思忖着,接下来对方可能有哪些动作时,忽然一道身影坐在了赵都安对面。 赵都安抬起头,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穿着寻常衣,戴着帽的乔装打扮的少年僧人。 丹澈小和尚双手下意识想合十,但又及时放下,微笑道: “赵大人,我家师父有请。” “……”赵都安缓缓将口中的饼子吞咽下肚。 这一刻,他的神态异常平静,不慌不忙地又喝了口汤,才掏出手绢擦了擦嘴: “圣僧在何处?” …… 西域僧人当然不可能这么巧出现在这。 所以,必是与当初的老天师一般,专程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守株待兔。 赵都安并不担心,这帮番僧会疯狂到敢在京城地界对他不利,相较之下,他更好奇,对方私下找到自己的缘由。 付账后,赵都安在丹澈领路下,牵马走向了附近的一条巷子,并出现在一座不知何人名下的宅院外。 丹澈坦然地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旋即道: “赵大人请。” 他的双脚在门槛外,意味着他不准备进入,而是作为守门人存在。 赵都安深吸口气,将马缰塞给这个棋道天才,略微整理了下衣襟,迈步跨入小院。 院子不大,墙垛上还残存着凝冰的雪,庭院中的石碾子旁摆放一张木头桌案,屋子看上去并无人居住,门窗紧闭。 此刻,一名穿着红色僧衣,戴着红帽,脖颈悬挂白色象牙珠串的老僧背对着门,似乎在默念经文。 听到声音,才缓缓转回身,显露出那张肤色黝黑,如老猴子般的西域人脸孔。 二人对视,赵都安暗自警惕,脸上古井无波,微笑道: “赵某见过西域圣……” 一句开场寒暄没说完,他就惊愕看到,眼前这位在西域地位尊崇,为五方僧团中“红教僧团”首领上师,地位仅在西域法王之下,有“圣僧”之称的得道高僧眼中透出不加掩饰的惊喜与狂热。 而后,红教上师干脆利落地跪倒在地,以西域僧人礼佛的恭敬姿态,双手高举,口中称诵: “善男拜见佛陀世尊!” 恩??! 赵都安脸上的笑容骤然僵硬,整个人当场愣住,心中升起强烈的不真实感。 等等……怎么个意思?这剧本和想象中有点不一样啊。 你不是该雷霆大怒,对我实施威胁,或者学朝堂上那些高段位选手,跟我掰扯利益么……哪怕你打机锋都算正常展开,可眼下这是怎么个思路? 有阴谋? 赵都安浑身汗毛倒竖,第一个反应是存在陷阱,他果断侧步挪开身体,正色道: “圣僧!莫要说笑,涉及神明的笑话可开不得!” 红教上师看到“世尊化身”的惊悚忐忑模样,呆了呆,才意识到自己举止太过突兀,不禁汗颜惭愧: “善男唐突,惊扰世尊,还望我佛恕罪!”赵都安木了下:“圣僧且说明白些,不然我可走了。” …… 半晌后。 小院桌旁,赵都安终于听完了红教上师的讲述。 表情变得异常精彩,他盯着这黝黑的老猴子……不,老和尚,说道: “所以,你大半年前预感到世尊的智慧降临尘世,落在京城里,所以,你这次过来是专门寻找那什么‘慧’的?现在,你认为本官是那个‘慧’?是世尊神明的化神?” 红教上师微笑颔首,表情如同前世的饭圈粉丝仰望偶像爱豆。 “……”赵都安沉默了下,委婉道: “有没有可能,这是个误会。” 红教上师微笑道: “善男起初也未曾想到,您才是智慧的化身,但当昨日辩经法会上,您得到神明洗礼时,便已说明了一切。我原才意识到,自己此前愚蠢,我只以为,仁爱的神明不会以一个奸臣面首的身份降临凡尘。 但我后来才醒悟,自己犯了执着外相的大忌,正因我佛悲悯,才会降临于您的身上,您这一年来的变化,又岂非不正是我佛智慧与慈爱的体现? 正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若非神明,您何以从人人喊打之恶徒,转变为国之栋梁……” “不是……”赵都安有点绷不住了: “有没有可能,我是被陛下提携宠爱,才青云之上……” 红教上师笑眯眯道: “您不必再谦逊,只昨日那一番对佛学的见解,便已是智慧的体现,您此前还与正阳辩学大胜,您又与道门天师府交好,想必对道学亦有深刻见解。 如此通晓儒释道三家,如何是一区区小卒能做到?唯有世尊降下智慧,方可为之。” “……”赵都安突然发现,自己无力反驳。 对方说的太有道理,他总不能解释说,自己是个穿越客……但什么世尊化身,未免太胡扯,恩,除非你们家神明是穿越者…… 好家伙,文珠公主是对我百般不信,你反过来,简直堪称狂信徒,宗教疯子…… 是了,怪不得昨日辩经,我总觉得这家伙怪怪的,非但不阻止我,与我作对,反而好似一个职业捧哏似得,异常好说话…… 赵都安觉得脑子有点乱,至于欺骗……他实在想不出,对方用这种事骗他的任何理由。 而且,最令他在意的,是对方声称自己大半年前,曾感知到了自己的降临…… “说不通,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神明?况且,你说自己初夏时就感应到,以你的修为都能有察觉,那法王,玄印,乃至张天师,武仙魁等人,岂非也都知道我的存在?” 赵都安旁敲侧击。 红教上师见世尊化身不承认,有点急了: “‘慧’在人间,便是凡人,未曾觉醒前,必然不知自己的身份。您乃是我佛智慧,武仙魁与女皇帝乃是武人,对神明缺乏觉察,自然不知。 那张衍一乃是道门强者,是否有所察觉我不知,不过若其这几个月,曾尝试接触您,那便许是隐约察觉了。 玄印和尚常年躯壳在京城,而神魂神游天下,不在京中,不曾知晓也理所应当,至于法王乃武僧出身,若论佛法精深,并不及我……” 赵都安听得一愣,眉头皱了起来。 这老猴子话里的信息量很大,张衍一当然接触过他,但赵都安此前以为,是因为金简的缘故,而后是因为自己吹逼抄了些厉害句子,才引起老张的进一步关注。 但若这老猴子说的是真的,那事情或许有另一种解释: 老天师最初见他,压根不是因为金简,而是他感应到了自己这个穿越者的异常。 而玄印和尚神游万里这个情报,也是他此前不知道的。 “我如何信你说的这些?”赵都安忽然问。 红教上师面色狂热,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羊脂玉质的佛牌,双手呈上: “弟子愿奉上本命佛牌,以证忠诚!” 称呼都改了,从善男改成了弟子……打蛇上棍了属于是。 赵都安这次真的惊讶了,他听过,佛门修士身上多有本命佛牌,与自身修行息息相关。 若落于他人之手,虽未必致命,但也是一个极大的,可以断绝人修行的把柄。 红教上师直接将身家性命宝物奉上,着实令人意外。 赵都安抬手接过佛牌,触手之际,识海中青莲摇曳,他隐约有种感觉,可以察觉到佛牌与老和尚体内慧根的联系,若摧毁佛牌,会令其慧根折损。 “你找我又是为了做什么?”赵都安沉默了下,问道。 红教上师摇头道:“不为任何其他,只愿意追随您身边修行!” 好舔…… 赵都安总觉这词耳熟,像自己跟贞宝说的话……不过,若自己真是那狗屁神明化神,这种狂热宗教疯子追随倒是没毛病。 而且,用屁股想也知道,追随一个神明左右,未来好处不会少,听对方话里的意思,神明化身未来是可以“觉醒”的,那这货这时候上赶着投效,和大臣提早去舔太子,追求一个从龙之功也没啥两样。 “我身边可不方便带你。”赵都安摇头道,“你还是回西域去吧。” 红教上师眼睛一亮: “您是要委任弟子回西域弘扬您所讲述的佛学吗?弟子必不不负使命!” “……”赵都安被舔的有点难受了,他浑身不自在道: “倒也不必……首先,我再说一次,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慧’,不过你非要投靠,我也不介意多个手下,其次,你若真有心,我的确需要你做一些事。” 红教上师大喜过望,眼瞅就又要跪下: “世尊请吩咐!” “叫本官名字就好,”赵都安嫌弃道: “大净和尚,是否去了你们西域?” 红教上师点头道: “禀赵大人,贼僧大净的确投靠了法王,如今应已奔了西域,此前弟子不知您的身份,否则断然会严惩那贼僧,竟胆敢行刺世尊……您要捉拿此贼么? 不过,这只怕要先说服法王,不过若法王知晓您的身份想必会容易……” 赵都安却抬手拒绝:“我的身份……暂时不要传扬开。” 好家伙,他可不敢确定那个法王信不信他是神明化身……而且这说法若真传开,搞不好是好是坏。 略一沉吟,他说道: “这样吧,你暂时不要有异动,回西域后替我收集那边情报就好,至于大净……暂且不要打草惊蛇。他毕竟是菩萨级强者,你也打不过他吧?” 红教上师羞愧难当: “弟子驽钝,此生精研佛法,的确不擅斗法厮杀。”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那就……先这样吧。” …… 卡文,在构思下个剧情细纲 感谢书友十尾猫妖的1500点币,岚微梦的1500点币,2024……9565的120点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405.第405章 国公归来 第405章 国公归来 意外总是来的令人措手不及,与红教上师分别后,赵都安犹自觉得不真实。 虽说突然多了个狂信徒走狗委实突兀,但甭管真心假意,能将西域红教的首领收入囊中,依旧意义重大。 哪怕这位同样是“世间”境的佛门修士在厮杀战斗上,不如仇敌大净。 但其身为“五方僧团”的首领之一,能动用的人脉与实力只怕还隐隐在文珠公主之上。 而在与之密会后,接下来几天,佛门辩经的后续影响逐步平稳。 神龙寺与西域僧团默契地闭嘴,不争不吵,令城中许多乐子人大为失望。 与此同时,文珠公主也顺利地与女帝达成了明年的贸易细则,一切顺利,再无波折。 而后,西域僧团与文珠公主,一前一后,辞别女帝,离京回返。 “我还以为这位公主会留在京城过个年什么的。” 京城西门口。 赵都安身穿官袍,站在一群前来送别公主的官员中间,目视官道上远处的车队,于冷风中吐出一口白雾,感慨道。 在他身旁,是女缉司海棠与卷王张晗,两名同僚看了他一眼,前者撇嘴道: “你似乎还挺舍不得?要不追上去跟着去西域?” 赵都安抱拳拱手,一副忠肝义胆的臣子模样: “本官一心忠于陛下,海缉司莫要胡言乱语!” “呵呵,”海棠抱着胳膊,翻了个白眼懒得戳破他。 林公子的真实身份,就是海棠带人调查出的,所以她是少数知晓赵某人与文珠公主交情的人之一。 “散了散了,总算告一段落。走,我请你们吃酸菜锅去。” 赵都安嬉皮笑脸,大手一挥,与在场诏衙同袍火速杀向城中酒楼。 点了一大桌铜锅酸菜,搭配鲜切的肉食,大快朵颐。 享受难得的平静,一群锦衣坐在一起,难免聊起年终岁尾城中诸事。 身为武将,话题很自然地转进到了年底各地将领回京述职的事。 “这次,回京的武官怕是不少,但最重要的三位,依旧是那两公一将了。”面瘫脸卷王张晗感慨。 赵都安早已不是政治小白,接口道: “汤国公、曹国公,以及赵师雄?” 镇国公汤达人驻守西平道,扼守西域入口,资历极老……就是名字着实令他吐槽。 安国公曹茂,驻守京城以北的铁关道,准确来说是拒北城中。 兵力相较前者要差了一大截。 据说北方的边军起初是为了防守牧北森林中生活的异族,其自号“雪国”。 只是因北方地广人稀,雪国异族很少会靠近虞国疆域,已多年不曾有战事,故而铁关道的兵马相较最少,却人均彪悍。 赵师雄则在云浮道都西南边军,常年剿匪,防守大山中的獠人族,能征善战。 一度被人评为可与统御枢密院京营大军的薛神策一较高下的名将。 “是啊,说起来你究竟准备怎么应付汤国公?我可听说,这位国公家风护短,你当初可把那位小公爷整的够呛。”海棠捏着木筷,吃了口厚实肉片,好奇八卦。 张晗皱眉道: “汤国公乃明事理之人,解释清楚不就好了,何况,小公爷不是也回了神机营?” 海棠“嘁”了一声,不信道: “我是不信那群大勋贵好相与,就比如北方那位曹国公,据说便仗着资历……” 赵都安没吭声,懒得参与讨论,于他而言,对方好好说话,自己就好言相待,若不讲道理…… “哒哒哒……” 忽然,酒楼外大街上,有风尘仆仆的骑兵策马过街,引起了赵都安的注意。 “哪里来的人?看着军服式样,好像是西南边军赵师雄所部。”席间一名同僚说道。 赵都安抿了抿嘴唇,等一顿饭吃完,众人回了衙门。 下午时,赵都安得到了一个消息: 西南边军指挥使赵师雄以云浮道异族动荡为由,年底无法回京。 据说女帝沉默许久,下书回信西南,表达对赵师雄的慰问。 …… 西平道。 通往西域的关口处,坐落着一座整体色调以黄灰色为主的城池。 “唏律律!” 城池大门外,一队骑兵勒马,为首的一匹混血宝马上,赫然坐着一名女将! 女将英姿飒爽,约莫三十余岁上下,模样与小公爷汤平有几分相似。 穿戴软甲,背负长弓,人在马上,手中持握一柄马槊,尖端闪烁寒光。肤色因常年日晒显得偏黑红,神态桀骜如一匹塞上胭脂马。汤昭单手勒紧缰绳,朝城门上守军喝道: “还不开门!?” 守军忙挥舞令旗,城门扎扎大开,伴随着“恭迎汤将军回城”的喝彩声,持槊女将浩浩荡荡,率众入城。 而后甩开后头的骑兵,纵马直奔城中的“西平都军府”。 于气派的府门前下马,将沉重的马槊丢给迎上来的士兵,便往里闯。 都军府内,前头是庄严的衙门,后头却是一派仿江南的亭台楼阁别院。 虽是冬日,万物凋敝,但一丛丛移栽而来的耐寒青树,依旧为这座宅邸增添亮色。 “二小姐回来了!” 都军府后院,乃是镇国公汤达人的住处,汤府下人正在忙碌,收拾东西,看到汤昭回来,纷纷行礼。 身为国公之女,自小修行武道汤昭很早前,就跟随父亲来了西平道,如今在城中任偏将。 这会风风火火穿过亭台楼阁,随口问了父亲所在,便穿过走廊,推开了一间屋门。 宽敞的屋内,摆放数座书架,书架上除了书籍,还摆放长剑盔甲,宽大的桌案上笔墨纸砚皆非凡品。 此刻,一名华服老者正在桌前挥毫泼墨,其容貌沧桑,双目却凛然有神,虽是站立,却可见一条腿姿态别扭,赫然是个瘸子。 “呵呵,回来了?此次巡行可还顺利?” 汤国公放下粗大毛笔,笑问大咧咧闯进门的女儿。 汤昭毫无权贵人家尊卑礼仪,进门先捧起桌上茶壶吨吨吨痛饮,而后擦了擦嘴角,嘴上胭脂于脸颊上拉出一道粗粝红痕。 “遇到几个不老实的,打了一顿,没别的了。” 汤昭随口不在意地道,而后道: “我进门看到府里在收拾什么?” 汤国公对女儿的无礼全不在意,笑呵呵道: “你回来的正好,这边军务已安排妥当,准备回京过年了。” 汤昭眼睛一亮,继而幽幽道: “我还没回来,就开始收拾东西,老头子你想撇下我自己回家?” “哈哈,怎么可能。”汤国公心虚地道。 汤昭懒得搭理分明没几两墨水,平素却最喜欢装文化人的老爹,说道: “可算能回京了,整日在这地方闲逛,都要憋死了。不知小弟今年武功长进了没有,回去可要试试他,对了,这段日子家里有没有写信来?” 汤国公知道她问什么,悠悠道: “写了信,但没写什么要紧的。” 汤昭愣了下,道: “还是没写和那个什么赵都安的事?” “没说,”汤国公神态淡然: “你也知道,你那弟弟的性子,遇到事总是自己拿主意,不愿在信里说,大概怕旁人非议,说他借了他老子的光。” 父女在西平边关,只能通过信件得知京城家中情况,前几月便听说京城出了个赵阎王,极受女帝宠爱。 几个月功夫,连升数级至四品,入神机营赴任与小公爷发生冲突,将小公爷一撸到底,赶出了营房,后来好像不知怎么的,小公爷又回去了。 具体细节不为人所知。 而家中送来的几封信,汤平对于自己遭遇的事也绝口不提,这反而加深了父女两个的怀疑,汤国公还好,向来秉持子女就该磨砺的态度,既然没出大事,也就没急着深究。 汤昭却有点坐不住了,闻言一拍桌子,素面含霜: “小弟在乎面子,遇到事不想与家里说。但我可不能假装不知道! 哪里来的什么小白脸,得宠了升官比中年男人房事还快?定是借着皇帝撑腰,进军营耍威风,否则小弟的性子,岂会与之为敌?老头子,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瘸了一条腿,蓄着络腮胡的汤国公顾左右而言他: “我将门虽不在意繁文缛节,但女子也该在意言辞,什么虎狼之词……” 汤昭哼道:“你不说,那这事我自己解决,你莫要因顾忌皇帝想法要我忍气吞声就好。” 看似和气,实则锋芒早已内敛的汤国公笑了笑,没吭声,却是默认了。 好似在他看来,哪怕因为对付女帝宠臣,会惹来皇帝不快,乃至猜忌都并不重要。 “我去收拾东西。”汤昭放话完毕,扭头就走。 汤国公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纸上誊写的明诗《归塞曲》中“几行归塞尽,念尔独何之”一句,轻声嘀咕: “赵都安……” …… 铁关道,拒北城。 今日,城门大开,道路两旁大量官兵列队恭送安国公曹茂回京。 浩荡的队伍于众目睽睽下,将身后这座北方孤独的雄城抛在身后,队伍前方,披甲骑马,鬓角泛白的曹茂面无表情。 忽然,队伍后头一轻骑奔来。 …… 下章大概零点更新 (本章完) 406.第406章 法神 第406章 法神 哒哒哒…… 浩荡队伍后,一名骑乘骏马,身披暗色盔甲的坚毅青年策马来到安国公身旁,认真道: “义父,天寒难行,回京路途遥远,请义父入后方车厢中休憩!” 鬓角霜白,法令纹深重的曹茂看着眼前这个,领兵能力出众,在整个拒北城军中声望仅次于自己,被他深为倚重的义子,忽然道: “你莫不是觉得为父老了,扛不住行军?” 穿暗色盔甲的青年大惊,慌忙解释: “孩儿不敢,义父正当年,区区行军岂会在话下,孩儿只是不想义父辛劳,是孩儿说错话,请义父责罚!” 说着,见曹茂没有表示,青年竟伸出手,就朝自己脸上抽去。 “你这是作甚?”曹茂这才开口阻拦,面露不悦:“为父又不曾怪罪于你。” 坚毅青年垂首聆听训话。 曹茂嘴角微微上扬,声音也缓和了下来,与义子边策马而行,边感慨道: “你说的不错,回京路远,如今又非战时,军中主将理应养精蓄锐。但你也要知晓,主帅一言一行,皆为军中士卒楷模,主帅贪图享乐,士卒又岂肯卖命?” 暗甲青年恍然大悟:“义父教训的是!” 曹茂笑了笑,说道: “此番回京,为父不带旁人,唯独带你回去,你可知为何?” 青年正色道:“义父栽培孩儿,这才肯提携,待入京,孩儿定谨言慎行,不堕了义父威风!” 曹茂大笑,手握马鞭轻轻点了点他,似是赞赏,又仿佛带着几分别样意味。 他忽然笑容一敛,道: “你知道就好。此番回京,述职是其一,年节是其二,但还有一件事最为紧要。” 暗甲青年疑惑道:“什么事?” 曹茂平静道:“你可还记得北地血刀?” 暗甲青年一愣,露出气愤模样: “孩儿岂会忘记?此贼身为军中参将,却因一己之私,罔顾军法,屠戮同袍,行刺长官,面对军中缉捕,更负隅顽抗,杀死打伤我军中无数袍泽,实在可恨至极…… 可惜此人后来于缉捕中消失无踪,再无痕迹,这两年我们也没停下对此人的寻找,却都没有消息……” 他当然记得此人。 但没敢说的是,北地血刀当初之所以被拒北城疯狂通缉抓捕,其打杀同袍只是其一。 更重要的是,此人当初因妻子被玷污,怒而刺杀的将领之一,乃是安国公曹茂的其中一个儿子。 亲儿子,而非他这种义子。 经历丧子之痛的安国公对那人恨意可想而知,甚至都不愿意提及那参将的名字,只以其绰号“北地血刀”称呼。 青年说了一半,突然猛地醒悟过来,难以置信道: “义父突然提起此人,莫非……” 曹茂点了点头,眼神阴冷: “为父最近才得知,此人当初并没死去,而是隐姓埋名藏匿在京城,还有了个新的身份。” “新身份?” 曹茂恩了一声,幽幽吐出一个名字:“浪十八。” 暗甲青年茫然:“孩儿没听过这个名字。” 曹茂笑了笑:“何止你没听过,为父也没想到……”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调转马头,往队伍后头的宽大车厢走去: “为父回去小睡一阵,你领路吧。” “是!”坚毅青年拱手。 …… …… 紫禁山庄。 入冬后,整座山峰草木凋零,连带这座建造在易守难攻的高山上的建筑,也显得衰败起来。 齐遇春披着松垮垮的长袍,后背上斜背一柄用布条厚厚缠绕,敛去锋芒的长枪,独自行走在山庄的廊道上。 这位京城当初的禁军大统领脸色有些虚弱,行走间也不如当初龙行虎步。 然而沿途遇到的匡扶社成员,都纷纷向他行礼。 齐遇春迈步,走到悬崖之上的亭台中,亭中桌上摆放一张素琴,此刻琴弦上落着一片枯叶。 齐遇春看向亭中背负双手,裹着袍立在亭中的老者。 庄孝成转回身来,关切地道:“伤势未愈,怎么又出来走动?” 烟锁湖一战中,被愤怒的海公公联手浪十八、霁月,三人重伤的齐遇春扯起嘴角: “我只是伤了,又不是死了。” 庄孝成莞尔一笑,说道: “老夫手无缚鸡之力,匡扶社能长存,还要仰赖齐统领武力,自然关切些。” 齐遇春笑了笑,坦然受了这番恭维,说道: “我听说,朝廷那边有所动作。” 庄孝成点了点头,叹息道: “朝廷借助影卫向我们放出风来,欲要交换俘虏,以那些被捕的社员,交换我们手里的朝廷官兵……我已同意了。” 齐遇春面色凝重:“这其中只怕有诈,此前可不见他们有任何交换俘虏的意向。” 庄孝成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 “即便有诈,但我们难道便能置之不理么?年关将近,那些被捕的社员的家人,妻女,也都盼望他们活着回来,能一家团圆呐。” 齐遇春沉默,说道:“他们年底就能放回来?太傅又准备如何安排那些人?” 庄孝成平静说道: “已经派人去与朝廷谈判,商讨俘虏交换之事,不过为了避免朝廷趁机追踪我们,所以要额外费一些力气,但社中成员对迎回俘虏的热情很高,都甘愿冒险迎接回同伴。 所以大概这几日就能接回来……至于回来的人,先暂时安顿在一个地方,为他们疗伤吧。”齐遇春默然不语,他知道所谓的疗伤只是借口罢了。 真正的目的是暂时将这群俘虏控制起来,以甄别其中是否存在被朝廷策反的间谍。 “齐统领,我们的敌人在变得越来越狡猾。” 庄孝成忽然语气深邃: “伪帝的位置,也坐的越来越稳固了。明年,我们的日子只怕会很难过。” “太傅……”齐遇春张了张嘴。 却给后者挥手打断,大袖飘飘的庄孝成说道: “你回去养伤吧,唯有尽快修养好,才能发挥更大的价值。” 齐遇春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目送这位明面上匡扶社的二号人物离开,庄孝成背着双手,走出山庄,在山中漫步。 好似散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走到山中一座隐蔽的山洞前,朝着洞中絮叨起了匡扶社中近来的事。 冬日的阳光从他身后照进山洞,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盘膝坐在地上的背影。 “我知道了。” 良久,洞中人说道。 庄孝成等了一阵,见后者没有再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踏着冬日的枯枝败叶,朝山庄返回。 目光却投向了京城方向,想起了情报中提及,推动俘虏交换之人的名字。 那个,这大半年来无数次令他痛恨,后悔当初不曾彻底杀死的名字。 “赵……都……安……” …… …… 北方雪原深处,这里仿佛终年飘着飞雪。 人迹罕至。 然而在这拒北城的士兵都鲜少会巡逻至此的地域中,竟坐落着一片巨大的冰湖。 冰湖在一座山峰的顶部,四周岸上是坚硬的石头与冰雪,可湖水却并未完全结冰,只在边缘有薄薄的冰层,越往湖中央,越是澄澈的毫无杂质的湖水。 若赵都安在这里,定会看出这乃是一座沉眠的火山,这片湖泊便是火山口所在。 雪山中,寒风呼啸着,一名术士御风而行,从北方返回,乘风掠上这座山峰。 当他抵达“天湖”四周时,掐诀降低周围的风力,隐约可见虚幻的神明如幽灵般在他身后飘过。 “止步!” 一处覆着冰雪的石头外表积雪忽然融化,另外一名术士从石头中钻了出来,盯着来人。 御风而行的术士行了一礼,望向天湖中央,说道: “我想见首领,禀告在牧北森林中的发现。” 术士“石中人”摇头,说道:“首领在闭关,任何人不得打扰。” 御风术士愣了下,失望地再次望向前方:“怎么突然闭关了。” 石中人摇头:“这不是我等能知晓的了。” 二人一同望向天湖中央,湖中央有一颗漂浮的大石头,如同一座黑色的孤岛。 岛屿上,盘膝坐着一名长发披肩的中年人,气质神秘,身旁摆放一只鱼篓,身前固定着一根鱼竿。 竟在垂钓。 江湖人只知晓“法神派”,乃是一群术士聚集的强大组织,其首领神龙见首不见尾,疑似拥有以“分身”行走外界的能力。 上次赵都安从太仓返京,就曾遭遇法神派首领分身,只是中途被暗中护送的海公公出手灭杀。 但海公公也未能捕捉到法神派首领的真实存在。 此刻,双眼紧闭的法神派首领眼皮颤动,忽然睁开了眼睛。 “首领苏醒了!” 天湖四周,暗处有一名名手段各异的术士忽然从藏身状态走出,同时望向湖中央。 …… 与此同时。 京城,神龙寺佛殿内。 香烛的青烟袅袅升腾,巨大的佛陀金身威严地俯瞰大殿。 穿着褐色僧衣,身材矮瘦衰老的玄印住持面朝大佛,手持一柄木槌,轻轻敲击木鱼。 双眼缓缓闭合。 “住持又神游去了。” 辩机看了眼开始敲击木鱼的老和尚,平静说道。 然后转回身,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龙树菩萨与般若菩萨。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407.第407章 上门挑战(5k) 第407章 上门挑战(5k) 距离年关越来越近,京城的气温再次下跌,彻底陷入隆冬。 赵都安的起床时间,也随之愈发延后。 清晨,卧室内。 “呼。”赵都安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抬起手掌凝聚一团清水覆在面部,以驱除残存困意。 继而一个翻身盘膝在床上,他呆愣了两秒,双手忽于胸口掐诀。 一枚萦绕淡淡辉光的“卍”字佛文,悄无声息从空气中析出。 赵都安摊开右手,任凭“卍”字如落叶般飘落在于掌心,感受着识海中那一株青莲迅速黯淡少许,嘴角缓缓上扬,扩散成微笑: “成了。” 距离西域僧团离开,已经转眼大半月。这段日子,除开日常修行,赵都安将相当一部分精力投注在琢磨识海青莲上。 并终于通过不断地尝试,从中习得了第一个佛门术法——“封魔咒” 即:他可以借助识海青莲,跨过修行体系的差别,释放佛门咒术。 封魔咒的能力,按他手中介绍佛门法术的书册记载,按照从低到高的掌握程度,可以对敌人予以不同程度的禁锢。 “我如今掌握的还浅,大概可以捆缚敌人。若掌握的更深,或我境界更高,可以尝试封禁对方法力,乃至五感。” “呼,昨天我还无法百分百释放,今早可以了,这算熟练度升级了么,如果我身上有个修行面板系统,这时候大概能刷新出新技能升级的‘叮叮’声了……” 赵都安克制着嘴动“叮”一声的冲动,缓缓解除对“封魔咒”的维持,令咒文于他掌心溃散消失。 …… 内堂! 赵都安进门时,桌上已摆好了丰盛的早餐。 “早啊,姨娘,早啊,妹子,早啊,狗。” 赵都安老大不正经地随口跟桌旁的两女一狗打了个招呼,坐下开始大快朵颐。 尤金啐了一声,一边絮叨一边给他打饭: “大郎你如今也是大人物了,该注意些言语仪态,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啧,经过了近一年的时间,继母已经成功从被继子欺负的阴影中走出,如今竟然敢唠叨了。 只是说着“批评”的话,嘴角笑意却止不住。 似乎在她看来,如此随意的继子才令人可亲,若当真如朝堂上那些“老爷”们一般,端起架子,便才冷了亲情。 “哈欠……”赵盼呵欠连天,如今也早荒废了当初立志学武的劲头,这会还睡眼惺忪的模样: “大哥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往日里,赵都安起得晚,所以她也跟着赖床,美其名曰陪大哥一起吃饭。 今天赵某人罕见地早起,少女迫不得已,没了赖床挡箭牌,被亲娘硬生生从温暖的被窝揪了出来。 赵都安捧着粥碗,嘴唇吸了满嘴香浓白粥,等热流滑入食道,才说道: “今日镇国公将回京,一群武将受命去城外列队迎接,我躲不掉嘛。” 尤金吃了一惊,有些紧张兮兮地道: “是和你有恩怨的那位小公爷的……” “无妨,误会说一下就解开了。”赵都安笑着安抚了句,飞快吃完早饭,换好了衣袍便踏步出门。 …… 镇国公汤达人进城的时间,预定在上午。 赵都安先去了衙门,按照约定与马阎一同代表诏衙,前往迎接。 “师兄啊,神机营那边都没找我去,咱诏衙怎么想起来带我过去,这不合规矩吧。” 赵都安走进总督堂,就朝正处理公文的马阎抱怨。 马阎端坐正堂,瘦长的脸没啥表情。 临近年终岁尾,京城各大衙门都有一大摊子事务要处理,诏衙各大堂口基本停止了各项任务,抓紧做“报表”,汇总至总督堂。 马阎这几天忙的眼圈都是黑的。 “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马督公放下手里的印章,拿起青茶缸子润乐润喉咙,然后才瞪了他一眼: “为何带你一起去,你不知道?” 赵都安笑呵呵拽了椅子坐下:“总不会是为了让我在国公面前刷下存在感吧。” 马阎对他口中不时蹦出来的新奇表达已经见怪不怪,无奈道: “当初你在神机营立威,将汤平狠狠折辱了一番,后来哪怕又给人官复原职。但这事总归要当面与汤国公说清楚,解开误会,否则真等汤国公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闹出什么误会,反而不美。” 赵都安对此不大在意,毕竟这一年里,也是见惯了大风浪的人,他随手在桌上果盘里抓了把瓜子,奇道: “边关消息再滞涩,堂堂国公也该知道这点事吧。” 马阎严肃道: “你少嬉皮笑脸,依我对那小公爷的了解,以其性格,是绝对不会向国公提及这些事的,汤国公身为戍边大将,为了避嫌,也不会去主动打探京营的事,哪怕对你改良火器,扳倒枢密院中内贼的事有所耳闻,但对细节也不会知晓。 何况……神机营那件事,陛下为了减少影响,避免泄露机密,本就遮掩了不少,哪怕是京城官场,地位不够的都不清楚你在其中做了多少事。小公爷不主动提,国公如何知道? 倒是那些看不惯你的,或如西平道河间王那些人,很可能故意向边关递送消息,用你和汤平的矛盾做文章,进而挑拨汤国公与陛下对彼此的信任…… 总之,我事先已经派人送信过去,说了你今日会去迎接。等会当面将事情说清楚,总比搁置不理要好。还嫌自己树敌不够?” 赵都安听出便宜师兄为他着想,无辜道: “我也没说不去啊。” 两人又闲聊了阵,眼看时间差不多,马阎与赵都安骑马直奔西城门外。 此刻,一群文臣武将,也已经就位。 一大群人就这么杵在寒风里,一边闲聊一边等待国公队伍。 然而众人望眼欲穿,等了好一阵,直到太阳升高,时辰早过了约定的时候,官道上却愣是依旧看不见队伍的影子。 “莫不是路上出意外,耽搁了行程?”有人疑惑,“还是递送的时辰抄错了?” 马阎同样皱起眉头,而就在这时候,众人身后的城门内,一名官员骑马奔来,气喘吁吁下马,朝众人摆手: “莫要再等了,国公一行已从北门入城,如今已回去国公府了!” 众多官员愣住,不明所以,更有人面露不满: “信中写的是从西门入城,怎么突兀改了路线?让我们白白在冷风里等?消遣人不成?” 那名官员面露犹豫,小心翼翼看了眼人群中的赵都安,解释道: “国公那边的意思,好像是,正因为提前知道赵将军来迎,所以才……” 众人一时沉默,气氛怪异起来。 一副咸鱼姿态的赵都安愣了下,然后笑了笑:“所以才怎么?” 那名官员额头沁汗珠,结结巴巴道:“所以,才更改了路线。” 马阎面色一下难看,继而只觉头疼,他感受着一下变得诡异的气氛,轻咳一声,道: “既如此,且随本公回城,去国公府面见国公。” 一群官员面面相觑,都默契地不提方才的对话,纷纷附和: “也好。” 无论是赵都安,还是汤国公,他们都不想平白无故招惹。 赵都安看了马阎一眼,笑了笑: “督公带诸位大人过去吧,我便不去了,免得惹国公不快。” 马阎深吸口气,拉过他到一旁,说道: “看来情况比预想中麻烦,稍后我去与汤国公替你解释,你先回衙门去,等我消息,不要乱走。” 赵都安笑眯眯道: “督公说的哪里话,我何曾是那等不识大局的人?放心,误会而已,我在衙门等督公,哪里也不去。” 马阎冷峻瘦长的脸庞轻轻抽搐,总觉得眼前下属这副笑呵呵的样子有点渗人,他沉默了下,说道: “私下也不必一口一个职务,怪生分的。” …… 意外的插曲,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众人折身入城,马阎率领一群心中揣着怨念,但压根不敢表露出的官员直奔镇国公府邸。赵都安独自一人,骑马慢悠悠返回诏衙,路上陷入思索: 虽说已经有所准备,向来极为护短的这位汤国公很可能因为小公爷的事,对他不满。 但赵都安原以为,以自己如今的名声,以及女帝的宠爱,起码会令这位汤国公表面态度不会太差。 但似乎情况比预想中更糟一点。 不过与外人担心的不同,赵都安自己清楚,他和汤平的恶劣关系,早在当初那个夜晚,他亲自邀请汤平回神机营时,就已经和解。 只是这种和解,只有当事人两个知道,外人无从得知,包块马阎至今都以为赵都安最后是碍于女帝,才将汤平官复原职。 而在那以后,赵都安很少去神机营,也被解读为是与小公爷相看两厌。 但赵都安很想说:你们想多了…… 所以,在他看来,这件事没那么复杂,只要等汤国公回家,亲自召见汤平,父子两个将这个事说清楚,那点误会就会解除。 外人都以为赵阎王睚眦必报,但真正的赵大人可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啊。 摇了摇头,赵都安将此事撇开去,并未放在心上,然而就在他拐入诏衙所在的街道,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急匆匆牵马跑出来。 “大人?!您回来了!” 牵着马,神色焦急的侯人猛愣了下,“我正要出城找您呢。” 赵都安面露诧异:“出什么事了?” 侯人猛语速极快,说道: “您快回堂口看看吧,方才来了个凶巴巴的婆娘,也不报名字,但看得出来实力不低,且浑身的行伍气,要找大人你,钱可柔说了不在,她非要等,老郑瞅着这人来者不善,让我出来找您。” 赵都安面色古怪:“对方没自报身份?那怎么进的衙门?” 诏衙可不是随便进的。 侯人猛说道:“对方有军中参将的腰牌。” “带我过去看看。”赵都安翻身下马,跟随老侯直奔梨堂。 人刚进院子,就看到郑老九和沈倦与一群锦衣,聚集在外院,看到他到来都是精神一震: “大人……” 赵都安平静道:“人呢?” “在正堂,可柔陪着呢。” 赵都安颔首,排开众人,率众浩浩荡荡进了中庭,绕过早已光秃秃只剩下枝杈的大梨树,赫然只见堂口门扇敞开。 原本被充作会议室的堂口长桌主位,独属于赵都安的位置上,此刻竟大马金刀,坐着一名女将。 肤色因常年暴晒,略显红黑,却自有一股军中养出来的杀伐气,身上未穿军装,只简单一身偏中性的衣着,隐约可见内衬的软甲。 此刻翘起腿端坐,微闭双眸,身前的桌案上横放一柄长长的马槊,末端闪烁寒光。 “大人!” 站在一旁的钱可柔忙走过来,圆脸上露出喜色,旋即解释: “我不让她坐您的位置,她不听。” 啧,也就是小柔你了,若是其余的刺头早动手了……唔,怪不得老郑让你留下陪客,让最没脑子的侯人猛出来找我……还是老郑知人善用啊…… 赵都安心中吐槽。 而听到声音的汤昭,此刻微闭的眼皮也啪地掀开,这匹塞上胭脂马竟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凛冽眸子。 与赵都安对视,等看清他俊朗的模样,汤昭微微愣了下,心中闪烁一个念头: 这么好看的男子,应该不可能是欺负小弟的那人吧。 “阁下不知是哪一支军中将领,突兀来访梨堂寻本官,又有何见教?” 赵都安审视着这样有些眼熟,却绝对没见过的脸蛋,沉声问道。 “你是赵都安?”汤昭扬眉。 等他点头。 汤昭顿觉此人面目可憎起来,她哼了一声,站起身,道: “你不知我身份,总该知道汤平有个二姐。” 小公爷的二姐?那个国公府上,自幼习武,在边军中从军的女将?汤昭? 赵都安微微一愣,脑海里浮现对应的资料,当初他调查汤平时,自然查过镇国公府上人员情况。 心中顿时恍然! 怪不得自己总觉得这人眼熟,这脸蛋分明与汤平那个白袍小将军有几分相似。 等等……汤家二姐不该是今日随汤国公一同入城的么?怎么直接过来了?按时间算,总不会是连家都没回,进城后直接就找我来了吧…… 他当然不知道,汤昭存的心思,就是先帮小弟把气出了,然后再回府去见弟弟。 这样才光荣,扬眉吐气,也能避免家里的人阻拦她出手。 “原来是国公府上千金,汤昭小姐。”赵都安意识到对方身份后,笑了笑,道破其来历。 国公千金? 身后一众锦衣愣住,面面相觑,一时生出庆幸来——幸亏没热血冲头与对方动手,给大人惹麻烦。 千金?小姐?汤昭听到这两个称呼后,神色一下变得不善起来,冷冰冰道: “那你就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赵都安故作茫然,笑了笑,道: “我与汤小姐素未谋面,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却是想不出为何。” 汤昭见他一副轻佻模样,怒不可遏: “我懒得与你废话,我只问你一句,你去神机营任职,是否将我小弟剥夺官袍,驱赶出营?是不是你做的?” 赵都安扬了扬眉毛,淡淡道: “是又如何?本官身为四品佥事,处置下属,应该还轮不到旁人指指点点。” 汤昭被气笑了,向来急脾气、护短的她忽然从腰间扯出腰牌,朝前一丢: “好,你承认就好,国有国法,军中亦有军中的规矩,我的确管不了你神机营的事。所以我今日来找你,便是要按军中的规矩,与你切磋武技,你可敢应战?!” “啪。”赵都安抬手,一把抓住飞来的腰牌,瞥了眼这枚铜牌上的字,以及下方抖动的穗子,缓缓道: “若不应又如何?应又如何?” 汤昭理所当然道:“若应,就打一场。若不应,我即刻就走。” 这么简单?赵都安知道,当然没那么简单。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刚穿越时候的小白,知道在虞国军中,武将之间有比武的规矩。 只要双方品秩相等,就可以邀战,也可以不应战,但这传出去后,就会成为笑柄,军中向来以不敢应战者为耻。 汤昭在边关,边军的品秩与京营这些内地的军府有些区别,要大一点,所以汤昭与他同品。 “放心,我不以大欺小,我听说你几个月前就已踏入神章境,我同样是神章境,不算欺负你。”汤昭一副居高临下姿态。 语气上却是极为自信。 赵都安晋级神章后,唯一公开的一次战绩,只有佛道大比。 但那一次他是利用太阿剑“做弊”,所以不算真实成绩,在所有人眼中,他就只是个踏入神章没几个月的新人。 甚至知道他已经神章中品的人都极为有限。 而汤昭却是实打实在军中磨练出的神章上品,无论武道根基的扎实程度,还是武技与意识,都是神章中最强的一批。 几乎在任何人看来,只要不作弊,这都是一场实力悬殊的争斗,胜负几乎没有悬念。 “大人……”一群锦衣面色有些焦急,想要开口。 却见赵都安抬手止住,眼神古怪地看了汤昭一眼,笑了笑:“好啊。” (本章完) 408.第408章 大事不妙 第408章 大事不妙 “当然,你若实在不敢在诸多同僚面前应战,本将也……” 汤昭丢下战书后,口中自顾自说着,却在听到一个“好”字后,声音戛然而止! 她愣了下,惊疑不定看向梨堂的主人,有一瞬想掏耳朵的冲动: “你……答应了?” 赵都安手指夹着那只腰牌,手腕拧转,将其掷回,嘴角弧度上扬: “不然呢?” 在边军私底下有“塞上胭脂马”之称的汤昭一时语塞,凛冽的眸子也失去咄咄逼人的锋芒。 这和她想象中略微有偏差,这家伙答应的过于痛快了…… 她原本预想,赵都安哪怕为了维系在属下前的威严,也会尝试避免与自己动手,但这家伙点头之迅速,甚至仿佛有几分迫不及待。 “汤将军,此处施展不开,且随本官前往衙门中广场如何?” 赵都安伸出手臂,做个“请”的手势。 “如此最好。”汤昭扬起下颌,抬手捉起桌上马槊。 暗忖此人不自量力,大抵以为自己是女子,便轻敌了。 也好,等下当众令其出丑,好给小弟找回场子。 两人一前一后,在梨堂锦衣们的簇拥下直出了堂口,前往诏衙中的一处小广场,等抵达时,其余堂口的人也得知消息,纷纷赶来看热闹。 等得知赵都安要与镇国公次女,塞上女将汤昭比武,皆大吃一惊。 “赵缉司太过冲动,汤昭乃实打实的军中神章武将,他才破境多久?” 闻讯赶来,站在观战人群中的卷王张晗皱眉。 一旁,水仙堂主海棠迈着大长腿走过来,点缀泪痣的脸庞上浮现狐疑: “我看却不一定。你何时见过姓赵的这滑头吃过亏?” 海棠曾与赵都安一同下湖亭,虽未曾见其出手,却是知晓赵都安已踏入中品境的。 “这……”张晗等锦衣闻言面面相觑,无法反驳,纷纷将目光投向广场中央。 有人低声嘀咕: “赵缉司怕不是身上有底牌?比如厉害的镇物?可军中比武,可是禁止用那些外物的,若是靠镇物取胜,赢了也不光彩。” 场上。 此刻两人已经站定,周遭也默契地安静下来。 汤昭揣着一股怒气,也没有废话的心情,双手持握拿一杆粗大黝黑的马槊,弓步沉膝,眸子锁定单手持握寒霜剑的小白脸,靴子边缘骤然荡开一圈灰尘。 整个人疾奔冲锋,马槊尖端寒光凛冽,直取赵都安的咽喉! “呜——” 槊破冷风,于是空气中也爆发出低沉的爆鸣。 这一刻,赵都安恍惚间看见,对面似并非一名持槊步战的女子,而是一名骑乘烈马阵前冲锋的女将! “好快!” 赵都安心头一凛,从极静转为极动,寻常神章要用至少两个呼吸才能完成,而汤昭只用了眨眼功夫。 没有丝毫犹豫,这一刻,赵都安甚至都没有思考。 那在几个月里,无数次在“六章经”中被裴念奴虐杀的死去活来的经历,早已令他将许多临战应变招法印入本能。 他手腕旋转,寒霜剑出鞘,雪亮覆着寒雾的剑身以令人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快与马槊撞击,拉出残影。 “叮叮叮……” 剑刃每一次,都避开马槊尖端,而是在侧方切削,卸掉力道的同时扰乱马槊刺击轨迹,赵都安的身体后仰,靴子在地面擦出淡淡的痕迹,朝后暴退! 一寸长一寸强,饶是修行武者,兵器上的先天差距也无法顷刻弥补。 当第五十三次出剑,马槊摧枯拉朽的气势终于跌落,赵都安拧身侧步,剑刃抵住马槊漆黑的枪杆,“嗤嗤”地朝前削去。 汤昭面色一冷,双臂狠狠一晃,整条大槊枪杆剧烈震动,枪头枪尾转出一个圆圈,磅礴气机加持灌注,枪杆表面骤然喷涌虚幻烈焰。 她原地站立不动,以腰身为“大轴”,躯体如千吨磨盘旋转,横扫千军,一股大力将寒霜剑砸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砰——” 赵都安持握剑柄,给骤然回弹的剑身朝侧方弹出数丈,整个人并未硬抗,而是如落叶般被马槊横扫出至小广场边缘。 此处原本摆放一口水缸,数九寒冬,废弃不用,缸中积水冻结成冰坨,表面覆着浅雪。 赵都安轻飘飘落在水缸旁,衣袖“啪啪”抖动,手中长剑画了个弧,以剑身横面抽打缸身。 “嗡!” 众人耳畔传来震颤声,继而目睹那半人高的水缸好似陀螺般,被赵都安抽飞,呜地离地,旋转如炮弹般朝二次持槊冲刺的汤昭。 “只会躲算什么?果然是绣枕头,银样镴枪头。” 汤昭冷笑,不躲不避,马槊刺出,沉重水缸“轰”的一声四分五裂,碎裂的瓦片如弹片般朝四方人群飞去,里头冻结成的冰坨子也被震碎,沦为无数冰块碎渣。 外壳破碎后,里头未曾冻实的清水也漫天飘舞。 赵都安见状,有了一瞬的想要动用“玄龟印”的冲动。 只要他想,可以令那漫天飞舞的冰水,化作子弹,将笼罩其中的汤昭打成筛子。 但念头只浮现刹那,就给他生生摁下去,玄龟印这种外人无从得知的底牌,没必要暴露。不过这不意味着放弃机会。 “锵!” 一抹暗金的细线突兀裹挟巨力从赵都安持剑的袖口滑出,金乌飞刀沿着寒霜剑的剑身,如同滑入弹道发射轨道凹槽的导弹,呼啸而出。 “偷袭?” 汤昭眉梢一扬,迎着漫天冰雨,马槊尖端一晃,叮的一声,将飞刀磕飞! 赵都安趁机骤然拉近距离,持剑逼近,同时瞳孔深处骤然浮现两团苍白火焰! 术法:灵焰! “哼!” 神采奕奕的汤昭猝不及防,只觉心脏好似被无形大手攥住,由内而外,生出强烈的疼痛。 脸上霎时转为“痛苦面具”,浑然一体的动作也被迫中断。 手中马槊持握不稳,被赵都安连续几剑,将马槊荡开,人已近身。 长兵器一旦被近身,反而成为累赘,灵焰的痛苦只维持了刹那,就被汤昭以修为抗下,她果断丢弃兵器,双拳覆上宛若流焰的浑厚罡气。 “铛铛铛……” 拳剑碰撞,可这一次,饶是气机浑厚远超赵都安,但汤昭面对掌握了兵器优势的后者,落入下风,几次碰撞,体表的罡气就被硬生生削掉了几层。 “看来你没表现的那么强。”赵都安开麦嘲讽。 汤昭面无表情,突然自领口位置,她纤长的脖颈上窜起血色的纹络,眨眼功夫,蔓延至半张脸。 “煞气!” 人群中,海棠眼尖,“这就是镇国公家传武学,于军阵中藏血煞气于体内的秘术?” 赵都安听不到围观同僚议论,但却清楚目睹,赤手空拳的汤昭周身,蒸腾起如狼烟般的淡红气柱,升空丈许。 与此同时,他突兀生出强烈的恐惧,如同行走深山之中,给嗜血猛兽盯上。 汤昭身后,那丝丝缕缕的淡红煞气,竟隐约凝聚为一头虚幻狮虎,豹头环眼,冰冷地俯视他,四肢伏地,作势扑杀。 “什么怪东西……”赵都安果断暴退,身影拉出残影,退出三丈。 继而,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只见他空余的左手突兀于胸前掐诀,摆出一个“拈”手印。 识海中,青莲轻轻摇曳。 “封魔咒!” 一枚萦绕淡淡辉光的“卍”字佛文,悄无声息从空气中析出。 他掐诀左手朝前一指,吐气开声:“封!” “卍”字佛文呼吸间膨胀至一人高,在人们惊愕的目光中,佛文的一条条笔画好似活物,竟蠕动起来,挣脱原本的文字结构。 分散为几条佛光凝聚的锁链,朝眼神呆滞的汤昭兜头覆下! …… …… 镇国公府外。 小公爷汤平骑乘马匹,怀着略显激动的心情,走向府门前。 按理说,今日国公回来,他理应前往迎接,或在家中等待。 但汤平的倔脾气不容许他行驶此种特权,擅自离开军营。 而是硬生生在营中完成了每日的值守任务,这才在指挥使石猛近乎哭笑不得的催促中,递上请假条,策马回家。 “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早已进府了。”守在门口的家丁忙不迭上前迎接。 汤平微微一笑,翻身下马:“父亲与二姐如何?在家中何处?” 家丁说道:“老爷在东厢房,二小姐还没回府。” 汤平愣了下:“二姐没回京?” 家丁解释道:“回来了,但二小姐去诏衙了,说要办些事,再回来。” 诏衙……办事……小公爷呆愣了下,旋即面色陡然巨变:“不好!” 接着,在家丁茫然的目光中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诏方向狂奔。 却恰好撞上一群骑马来国公府拜见的官员,汤平目光一亮,忙疾奔过去,飞快道: “马督公,赵大人在何处?” 马阎愣了下,生出不妙预感: “他回衙门去了。我等正要入府拜见国公,小公爷你这是……” 汤平面皮一抖,飞快将情况描述了下,得知汤家二小姐杀去诏衙,众官员也都是心中一跳,隐隐有了不好猜测。 “……糟了。”马阎呼吸一紧,来不及多想,立即调换坐骑,与汤平一道,朝衙门疾奔: “希望那小子别冲动……” 只留下一群官员面面相觑:“欸,不是……” 下章零点更新 (本章完) 409.第409章 求援 第409章 求援 冬日的街道上,马阎与汤平两人策马狂奔,惹得沿途百姓惊恐避让。 镶嵌蹄铁的硕大马掌砸在石板路上,发出金属碰撞般的轰鸣。 好在国公府距离诏衙不算远,不多时,前方建筑已遥遥在望。 “去梨堂!”马阎策马绕过正门,直奔梨堂的小门,二人急匆匆闯入衙门内,面色焦急,生怕两人发生难以挽回的冲突。 然而令他们错愕的是,梨堂内竟空空荡荡,一个人影子都没。 “没人?” 马阎心头一沉,旋即隐约听到衙门广场方向的喧闹声。 当即拽着小公爷大步狂奔过去,远远就看到锦衣聚集在广场四周,里三层外三层。 “督公回来了!”有人眼尖,忙垂首行礼。 马阎面色冷峻夹在焦虑:“你们在此处作甚?” 那名缉事官吓得一哆嗦,解释道: “汤国公二小姐与赵大人切磋比武……” 比武……打起来了……马阎与跟在后头的汤平两人一颗心皆是一沉,生出不妙预感。 尤其是小公爷那张俊朗的脸上浮现懊恼。 在他看来,本就是一桩误会,如今二姐将赵大人打了,以赵都安睚眦必报的性格,以及陛下对其宠爱,后果不堪设想。 是的,在他看来,比武的胜负毫无悬念。 “让开!”马阎一声大喝,分开人群,闯入前排。 继而,本已做好了搭救赵都安准备的马阎表情一窒,身躯也猝然僵硬,瞳孔微微撑大,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一幕。 “督公,如何了?赵大人伤势可还重?” 小公爷汤平落后一步,这会也挤开人群,而后声音卡在喉咙里。 只见一片狼藉的广场上,赵都安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衣衫,掸平褶皱,将寒霜剑归鞘。 而在他旁边,地上横放一杆漆黑马槊,“塞上胭脂马”汤昭整个被绑缚在地上,正骂骂咧咧。 她双手双脚都被禁锢,一根根佛光凝聚的“绳索”,将她以“龟甲缚”的姿态结结实实捆绑住,难以挣脱,口中骂着“不讲武德”之类的话。 “师……督公?您这么快就回来了?”赵都安面露惊讶,微笑问道。 看到神机营下属小公爷后,神情略显怪异起来。 “小……弟?”以龟甲缚姿态解锁战败cg的汤昭骂声戛然而止,在弟弟目瞪口呆的视线中,羞愧地撇开头去。 与此同时,她身上的佛门锁链力量耗尽,逐渐黯淡消失。 “督公!”周围的海棠、张晗等锦衣纷纷拱手行礼。 马阎却置若罔闻,他瘦长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反复在两人身上看了好几轮,说道: “你们……” 赵都安微笑道:“汤小姐想与我切磋武技,我侥幸棋胜一招。” 怎么可能?你如何能胜过汤昭?还有,捆绑的法术是怎么回事……饶是以马阎的阅历,都陷入沉默。 感受到周围诸多下属注视,他硬着头皮揉了揉眉心,呵斥道: “都回各自岗位去,谁准许你等擅离职守?” 旋即,他眼神复杂地看了汤家姐弟与惹事师弟: “去后衙!” …… 后衙,小院房间内。 “所以,这都是误会,当初赵佥事乃是为了揪出内贼,这才将我赶出神机营。 后来也调查清楚,是我被一些有心之人蛊惑欺骗,事毕后,我与诸多同袍也与赵佥事说清误会,官复原职。”汤平耐心地将事情叙述了一番。 从战败cg中被成功解救的汤昭坐在椅中,缓缓揉着手腕,板着脸听完小弟的讲述,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恼火骂道: “你为何不写信与我和父亲说清楚?” 小公爷面皮涨红: “这种小事,有什么可说的?我也不知道,二姐你从哪里得知,还直接找上门来。” 坐在姐弟对面,小口饮茶的赵都安适当提醒道: “汤国公还因此,绕路而行,将我等一众官员丢在冷风中等了许久。” 姐弟二人噎住,说不出话。 房间中气氛尴尬异常,姐弟二人都不是愿意跟人低头的性格,抿着嘴不吭声。终归还是汤平叹了口气,起身羞愧地朝赵都安行礼: “佥事大人,家姐不知原委,贸然登门,多有得罪,根源却在属下身上,属下愿领军法处置。” 宛若一头雌虎的汤昭急了,起身将小弟拦在身后,不情不愿盯着对面的赵都安,靴子里十根脚趾抓地,鼓起勇气,生硬地道: “此事怪我,与汤平无关,你要如何肯出气,或赔偿,我一人奉陪便是!” 马阎端坐主位,皱眉没吭声,看向赵都安。 然而,预想中的冷嘲热讽并未出现,赵都安缓缓放下茶盏,笑了笑,说道: “汤小姐言重,既是误会,解开了便好。至于军法,呵,汤平,莫非在你眼中,本官是乱用典刑之人?” 姐弟二人都愣住了,意外地看向他,没想到赵都安竟这样好说话。 赵都安被盯的也是哭笑不得: “怎么,莫非在你们眼中,本官真就是得理不饶人之辈?”“不是……”小公爷摆手,但眼神出卖了他。 这大半年来,京城官场早已无人怀疑赵都安的胆魄。 一位国公,旁人或许会小心恭维,不敢招惹。 但赵都安无疑是个例外。 再考虑到“赵阎王”睚眦必报,凡得罪必报复的历次手段,如此宽宏大量的赵某人,在他眼中说不出的诡异。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深感无奈。 他的小本本上的确有很多个名字,但他又不是疯狗,想在朝堂立足,某位先辈早已有谆谆教诲,无非是拉帮结伙四个字。 或是说,将朋友搞的多多的,将敌人搞的少少的。 那些无可挽回,已结下深仇的敌人,赵都安当然会不遗余力打击。 但如汤国公这种,位高权重,又与自己没实质上利益冲突的朝堂大员,他有病才会因为这点误会就往死了得罪。 何况……他也没吃亏不是,冻了一会冷风,扭头给人家女儿揍了一顿,赚了。 “咳咳,赵缉司既已如此说了,误会就此解开便好,二位还是先行回府上,以免要国公担心为好。”马阎适时开口。 姐弟二人这才回过神,心情复杂地朝赵都安道谢,并向马阎这位长官行礼后,结伴离开。 …… 另外一边。 姐弟二人骑马返回国公府,径直穿过亭台楼阁,往东厢房走去。 推开厢房门,屋中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年长的妇人,芳华早已不在,却是气度不俗,乃是府内的当家妇人。国公正妻。 另一个,是近四十岁的贵妇人,乃是汤平的大姐,早已嫁为人妇,今日特意回娘家。 “娘,大姐。”汤平迈步进屋,朝两人行礼,问道:“父亲呢?” 汤家大姐是个家族中罕见的温婉性格,说道: “父亲去与那些官员说话,莫要去打扰,一会便回来了。” 老夫人则盯着一副做错事姿态的汤昭,没好气道: “你又去惹了什么祸事?” “我没有……”汤昭死鸭子嘴硬。 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数落起她,无非是“不像个女儿家”之类的话,旁边大姐和汤平联手安抚。 过了好一阵,才有家丁过来:“二小姐,少爷,老爷叫你们过去。” 姐弟二人出了厢房门,去了正堂,看到官员们刚散去,屋内还满是残留的茶盏果盘,以及已经不很热的炭盆。 瘸了一条腿,身披华服容貌威严的汤国公独自一人端坐主位,身后雪白墙壁上是墨蛟大画,这幅画乃名家手笔,悬在正厅,传说可震慑人心。 “父亲。” 姐弟两个并肩行礼。 汤国公意外地看了两人一眼,尤其是性子桀骜不逊于年轻时自己的二女儿,诧异于对方如此“听话”。 念头转动,已有了揣测,他淡淡道: “将人打坏了?知道惹到麻烦了?罢了,一个面首宠臣罢了,得罪便得罪了,总归打不死,留一口气在,也能用丹药救回来。至于陛下那边怒火,为父去接着就是。” 汤平张了张嘴,解释道: “父亲,没……事情没那么糟,赵大人也没……” 汤昭垂头丧气,很不服气地说:“我没打赢,输了。” 汤国公愣神,扭头怔怔盯着女儿那张脸,仿佛听错了。 …… …… 诏衙。 送走姐弟二人后,马阎心中百味杂陈地叹了口气: “还好,虽有波折,但终归没闹出大乱子,等他们回去后,与汤国公解释一二,此事也就过去了。只希望那二小姐莫要记仇……” 赵都安翻了个白眼:“我都不记仇,她还不乐意?” 马阎语气无奈地道: “你打赢便打赢,将人捆成那副样子……那捆绑方式也是新鲜,本公不曾见过。” “哦,那叫龟甲缚,师兄我跟你讲,这个……”赵都安眉飞色舞,正要科普。 突然,二人只听到外头又传来喧闹声,伴随有人闯入的动静。 两人停下交谈,同时朝紧闭的房门望去,旋即,只见房门突兀被推开,寒风裹着少许的雪沫子撞入室内。 只见推门者,赫然是一个披着冻硬邦邦的红色衣衫,黑发披散如幽灵的白瞳女子。 “霁月?你怎么来了?”赵都安惊奇出声。 社恐人霁月抬起头,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地说: “酒鬼,被抓走了!” (本章完) 410.第410章 赵都安:曹国公的面子,值几斤几两?(5k) 第410章 赵都安:曹国公的面子,值几斤几两?(5k) 酒鬼是谁?赵都安有了片刻愣神,继而脱口道: “你是说浪十八?他被抓走?怎么回事?” 面对赵都安的三连提问,深度社恐的女术士张了张嘴,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赵都安深吸口气,瞥见门外有锦衣追赶而来,微微蹙眉,起身将她拽了进来,又赶走门外追兵:“进来慢慢说。” 恩,寒冬腊月狂奔出来,她湿漉漉的长裙冻得梆硬,如同一层盔甲。 霁月小声地“哦”了一声,藏在黑发后的白瞳警惕地瞄向马阎,身子朝赵都安身后躲…… “……放心说就是。” 赵都安生出扶额冲动:“上次回京后,你们不是回了后湖么?” 霁月怯生生点头,将事情简要描述了一番。 湖亭会后,她与浪十八的确回了后湖养伤。 可今日,后湖却突兀有一队军中高手造访,因“新政”的颁布,黄册库被逐步废弃,后湖的守卫松懈许多,加上霁月大冬天藏在湖底睡觉,隔着冰层,感应迟钝。 等她听到湖面上打斗声音,破冰而出,发现岛屿上伤势未愈的浪十八已被擒住。 “军中高手?”赵都安捕捉关键词。 霁月弱弱点头,脚尖并拢,小声解释道: “对方有军中虎符和腰牌,岛上的库管称其安国公,我也不敢擅自动手。但感觉,不像是陛下派来的……我不知道这事找谁,就来找你。” 赵都安与马阎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神中的凝重与狐疑。 “你确定是安国公?驻守北方拒北城的那个?” 马阎盯着霁月追问,语气迫切。 霁月默默缩成一团,苟在赵某人身后——她直觉感应到,自己惹不起对方。 “她不认识。但总不会听错,想必是了。”赵都安回护道。 马阎摇头道: “安国公曹茂的确在返京途中,但按传回来的行程,该再过几日才回来才是。怎么会……” 赵都安幽幽道: “汤国公也本该出现在西城门的,不也绕路了么?此事恐有蹊跷。” 他扭头看向霁月:“你可知,那些人带着浪十八去何处了?” 霁月轻声道:“皇宫,我偷偷跟在后头看见去宫里的方向。” 赵都安略一沉吟,道: “这样,你先留在这里。不要乱走动,师兄,劳烦你暂且照看她……恩,把她一个人丢在某个屋子里不让人打扰就行,等我回来再说。” 这件事太古怪,他必须弄清楚,否则不安心。 马阎点了点头:“你放心地去吧,我会照顾好她。” 不是,师兄你这句台词多少有点不对劲了……赵都安难以遏制吐槽冲动,拍拍屁股起身离开。 …… …… 出了诏衙,赵都安骑马直奔皇宫,一路顺畅同行。 直到进了皇城,表达了想要求见女帝的想法,有小太监去通报。 少顷,焦急等在宫墙背风处的赵都安惊讶看到,一道熟悉身影步行而来。 女官袍,无翼乌纱,梅妆……赫然是老情敌大冰坨子。 “你来找陛下做什么?” 莫愁走到近前,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充斥着警惕。 赵都安翻了个白眼,很想怼一句我和陛下的事,你一个大丫鬟掺和什么,但忍住了: “有急事。” 莫愁板着脸,酷似前世办事大厅窗口里的女业务员,没有感情地说:“陛下正与曹国公见面,不方便。” 霁月说的是真的……赵都安盯着她:“我得到消息,安国公曹茂擅闯后湖,率领军中高手联手抓捕了陛下养在后湖的高手。” 莫愁脸色微变,这位皇宫内的大丫鬟目光左右扫了下,忽地拽着他的袖子,快速走了几步,至更僻静的墙根下,盯着他: “你知道了?” 赵都安没好气道:“别打哑谜,到底怎么回事?” 莫愁抿了抿嘴唇,解释道: “曹国公是突然进城的,应该是脱离了回京的队伍,只带了一小撮精锐提前快马加鞭返京。 其突兀入宫,向陛下禀告自己成功逮捕了昔年拒北城杀人犯事,逃窜不知所踪的‘北地血刀’……你来晚一步,如今那浪十八已被押入刑部大牢,准备审判,只怕难逃一死了。” 赵都安怔住,脑海中突兀回想起,当初在官船上与靖王世子斗法。 其间,海公公曾向他说过浪十八的来历—— 其乃是拒北城中高手,后被通缉逃窜南下,重伤濒死时被太子所救,改名换姓藏于后湖。 而曹茂,正是拒北城边军统帅。 莫愁见他不解,说道: “浪十八的真实身份,是拒北城叛逃的通缉犯。曹国公不知怎么,竟得知了其藏身于后湖,这次突袭只怕是有预谋的,就是打浪十八一个措手不及。 逮捕后,高调带着人入宫,根本不给陛下反应的时间……曹国公口口声声,只说这通缉犯藏匿后湖,如今要严格法办……陛下碍于国法,只能点头。” 不对……不对劲,浪十八既然藏在皇家后湖,曹国公再蠢,也都能想到此人的隐姓埋名,与皇家脱不开关系…… 却依然选择突袭抓捕,闹出这样一出近乎逼宫的戏码…… 总不会是这个曹茂铁面无私,宁肯得罪皇帝,也要明正典刑吧……我可听说,这位国公爷风评并不好…… 赵都安认真道:“为什么?曹国公为何要这么做?” 莫愁看了他一眼,小声解释道: “浪十八当年在拒北城中杀了不少军中同袍,据说,曹国公的一个儿子,就因追捕浪十八被反杀身死。” 啊这……赵都安噎住了,这是他没想到的。 若是这样,倒是完美解释曹国公为何这么做了……得知杀死儿子的凶手藏在京城,哪怕明知道其可能被皇家收养成打手了,但依旧选择硬钢,假装不知道。 反正把人抓了,依法审判……女帝也没辙。 可是…… “不对啊,这说不通。海公公亲口说,浪十八是太子所救。太子救人必然会调查清楚,明知道浪十八杀了国公之子,哪怕是同情其遭遇,但就凭同情……就肯冒着得罪死曹国公的风险救人?” 赵都安眉头挤成川字纹,心中念头起伏: “还有,浪十八潜伏多年,怎么偏巧给曹茂找到了?除非……” 赵都安眼神一凝: “靖王!难道是靖王?浪十八今年唯一的露面,只有跟着我去湖亭的那次,彼时与靖王冲突,浪十八两次出手,靖王府手下的人,也多有从军经历,认出大名鼎鼎的北地血刀,并不意外…… 八王同气连枝,若是靖王通风报信,故意泄露消息给曹茂……以此挑拨曹国公与朝廷冲突……” 莫愁见他突然沉默,不禁用胳膊肘扒拉他:“你在想什么?” “唔,没什么,”赵都安回过神,斟酌问道: “陛下是什么意思?” 莫愁摇摇头: “不知道。但我想,陛下定是不悦的。可浪十八犯下的血案是真的,曹国公的怒火也是真的……” 言外之意,在女帝的立场,从大局角度,无疑是牺牲掉浪十八最合理。 反正只是太子当年豢养的死士,并非女帝救下,浪十八在后湖多活了好几年,已算白捡了几年的寿命。 能登基称帝的人,哪怕心中对少数人存有温情,但对外必然是冷漠无情的。 况且,退一步,哪怕女帝想偏袒,可事已摆在明面上,总不能公然视律法为无物。 “也就是说,浪十八要死?”赵都安用陈述句说道。 莫愁轻轻点了点头,她仔细看了眼前的情敌一眼,莫名声音转柔了几分: “其实,这事和你没关系。” 赵都安默然。 是啊,这事似乎的确与他没多大关系,曹国公不是奔他来的,也不算奔女帝去的。 浪十八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死士,从任何角度看,京城里的大人物们都没必要为了一个死士去触怒曹国公。 或许,除了霁月,压根没人在乎这件事。 不,只怕霁月都未必在乎……否则也不会完全没出手,眼睁睁看他被逮捕,她只是觉得不安,才来找自己。 只要按照律法,将此人斩首,便可平息一位国公的愤怒,怎么看都是最正确的选项。 毕竟只是个小人物。 “我知道了。”赵都安点头,迈步往城门外走,“不用告诉陛下我来过。” “诶……”莫愁下意识伸手,在空气中虚抓了下,终归没触碰到他的衣袖。 女官目送这令她厌烦的家伙孤单的背影离去,心头生出异样难名的情绪,摇了摇头,她撇了撇嘴,嘀咕道:“虚伪。” 还以为这家伙是为了浪十八而来,但听到原委后不也还是果断抽身,不愿沾染一星半点? 呵,政客。 虽然……自己也是一样的……虚伪。 …… 皇城深邃的门洞外,镶嵌粗大门钉的深红大门敞开着。 守在两侧的披甲禁军望见赵都安从宫中走来。 忙堆笑迎接:“大人,您的马。”“恩。”赵都安随口敷衍着,翻身上马,抖了抖缰绳,驭马沿着主干道远离皇宫,朝诏衙方向返回。 只是走了一半,他瞥见了路旁一间沽酒的铺子,忽然勒紧了缰绳。 下马,走近铺子,买了两大坛最烈的酒,又在附近打包了一大包肉菜,用油纸包裹着。 赵都安策马朝着刑部大牢赶去。 不多时,黑灰色的牢狱建筑映入眼帘,在寒冬中格外萧瑟冰冷。 “赵使君?哎呦,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刑部大牢门口,一名穿绯红官袍的中年人笑着迎接过来,从胸口绣着的图样看,赫然是裴楷之倒台后,新上任的刑部侍郎。 这种品秩的大员,平素不会出现在刑部大牢处。 “哈哈,黄侍郎不在官署里坐着,怎么也跑出来吹冷风?”赵都安翻身下马,笑着打趣。 二人不算熟,但都在官场,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彼此自然认识。 黄侍郎哈哈一笑,拱手道: “我等为陛下尽忠,岂在乎些许风霜?不知赵使君驾临,这是……” 赵都安拍了拍一左一右,悬在马鞍两侧的酒坛,笑道: “听闻之前随本官南下的护卫犯了事,入了监牢,来看一看。” 黄侍郎面皮一抽,为难道:“使君您这……” 赵都安微笑道: “黄大人不必为难,本官只是探个监,酒肉都可验一验,吃不死人的。出了事,算我的。” 因为当初高廉和县令王楚生死在监牢的事,导致刑部这几个月风声鹤唳的。 黄侍郎忙摆手: “使君说笑了,以使君的面子,莫说送些酒肉,便送床铺进来,又有何难?非是我不通融,只是……” 赵都安扬眉:“只是?” 没等后者开口,站在监牢前院中的二人就听到监牢入口处,传来一个陌生而沉厚的声音: “只是,曹国公有令,嫌犯狡猾至极,且兼武道不俗,为免其逃脱,特令本将军在此驻守,严禁任何人探视。” 赵都安视线从黄侍郎肩头越过,看见监牢深邃的门洞中,黑暗里徐徐走出一个青年。 其身披暗色盔甲,腰间悬挂一柄佩刀,容貌不算出挑,唯独眉毛极浓,近乎用墨笔画在脸上的。 甫一踏出,赵都安浑身肌肉紧绷,生出本能的警惕! 是个高手!武道高手! 绝对不逊色于女将汤昭的军中武将! 二人视线隔空碰撞,好似发出金铁交击声。 黄侍郎额头悄然滚出一粒黄豆大的汗珠,心中叫苦。 他这个侍郎本也是朝堂上的重臣,京中谁遇到了不敬畏三分,偏生夹在赵阎王和曹国公之间。 心头早已将装傻充愣,将这摊子事丢给他的刑部尚书骂了七八遍。 脸上却还挤出笑容,给双方介绍: “哈哈,这位是赵使君,京城仅此一位,想必不用多介绍。” “这位,也是大名鼎鼎,乃是拒北城副将曹克敌,安国公曹茂最为倚重的义子。” 拒北城副将? 资料中,那个曹茂之下,拒北城边军中冉冉升起的将星? 赵都安嘴角依旧挂着笑容: “原来是曹副将,久闻大名,方才你说,是国公命你在此看护囚犯?” 披着深色盔甲的曹克敌上下仔细打量他,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笑了笑:“赵使君的名声,我在北地也有耳闻。不知使君要探望哪个囚犯?只要不是那个‘北地血刀’,便请便。” 赵都安笑道: “如此便好,曹副将且忙着,黄侍郎?劳烦替本官领路,见一见囚犯浪十八。” 曹克敌侧挪一步,挡住前路,皱起眉头:“赵使君是没听清?” 赵都安诧异道: “我听清了啊,你看守的是‘北地血刀’,和我探监的浪十八有什么关系?” “……”曹克敌额头青筋隆起,被赵都安的无耻惊呆了,他缓缓收起笑容:“使君莫要与我为难。” 赵都安噙着笑容,与他对视: “京城谁人不知,本官素来与人为善?对待朋友和睦如春风?” 顿了顿,他笑道:“不过,若是敌人,就该如寒冬般冷酷。” 曹克敌淡淡道:“我无意与你为敌,相信赵使君也不会不给国公颜面。” 二人对峙,互不相让。 刑部大牢的风也冷冽如刀片起来,好似能割伤人。 “两位……莫要动怒……” 黄侍郎心头咯噔一下,尝试居中打圆场,但堂堂侍郎大员,愣是被两人忽视了。 赵都安眯起眸子,双手活动手腕,发出“咔哒咔哒”的骨节响声,嗤笑道: “曹国公的面子,上秤值得几斤几两?” 面子值几两?! 完了!黄侍郎一颗心沉入谷底。 曹克敌闻言,面色陡然变化,仿佛被激怒了,他右手攀上腰间刀柄,鞘中刀“锵”的一声,出鞘一寸! “好胆!竟对国公无礼!” 呜呜——平地起寒风,灰黑色的院落中,一丝丝无形无质的气机绵密如蛛网,以二人为中央,交错蔓延。 远处的几名狱卒脸色变了,只觉呼吸艰涩,面庞火辣辣的疼,仿佛只要他们胆敢上前,就会给空气中的气机撕出血痕伤口。 黄侍郎更是如坠冰窟,两条腿灌了铅般,无法动弹。 身为凡人的他,面对神章境武人的气机角力,孱弱的仿佛顷刻间就会被撕碎。 然而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时,突然间,一道爽朗的笑声,打破了院中气氛! 笑声从大院外传来,不带半点烟火气。 亦没有一丝半点的修行者的痕迹。 但赵都安与曹克敌却同时一怔,绷紧神经,目光朝院门望去。 只因,二人方才都没有察觉到院外有人到来! 毫无察觉! 是谁? “哈哈,赵使君,本国公寻你好苦啊。” 国公?又是国公? 愣神之际,赵都安赫然看到,刑部监牢灰黑色的大门外,一道略微驼背,跛了一条腿的身影缓缓走来。 其身穿一身造价不菲的华服,身上没有半件兵器,打扮附庸风雅,猛地看上去,像个富家翁。 但其踏入院子的刹那,那萦绕的无处不在的绵密气机,就好似被一只铁手,暴力根根扯断。 好强! 世间境的武人!而且不是普通的世间境! 赵都安心中迅速判断出来人修为不俗,且那一身掩饰不住的浓郁行伍气息,比曹克敌都要更浓烈。 再联想到其自称“国公”,与其样貌……赵都安福至心灵,脱口道:“汤国公?” 镇国公,汤达人! 竟毫无预兆,出现在了这里,听语气还是在找自己。 汤国公笑呵呵,如附庸风雅的富家翁,对院中的对峙熟视无睹,目光落在赵都安身上,笑着走过来,说道: “小女和犬子回府后,与我说清原委,本公才知晓了误会,因此致使小女擅闯梨堂,实在不该,又听闻赵使君在神机营中,替我管教了那不懂识人的蠢货。 本公想着,总该请赵使君来府上吃个便饭,当面致歉才好,不想遍寻人不见,好不容易追着过来,却似乎来的不巧了。” 来找我吃饭的?这么平易近人? 不是传言中的镇国公很护短……是了,只说护短霸道,却也没说不好相处…… 赵都安意外至极,虽是错愕,但长袖善舞的他还是微笑拱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想劳烦国公亲自来寻,愧不敢当。” 汤国公笑了笑,寒暄完毕,这才转动目光,瞥了曹克敌一眼。 只这一瞥,曹克敌只觉浑身气机剧烈翻涌,一张脸一下涨红,那是气血翻腾所致。 他眼神骇然,不曾想到这位镇国公内里如此霸道? “曹茂的义子?倒是不错,可惜,跟错了人。” 汤国公眼神淡淡的,仿佛呼吸间,就将暗色盔甲青年浑身里里外外,都看透了。 语气中带着久居上位,执掌大权的不容置疑: “回去告诉曹茂,京城不是他的拒北城,刑部也不是他的军中牢房,这里是天子脚下,要讲理。” 顿了顿: “什么是理?” 汤国公笑的没有半点烟火气,吐出的句子却如重锤,砸的曹克敌眼冒金星,节节败退。 他指了指自己,微笑道: “本公比他曹茂强,本公就是理。” 感谢书友张秀标的五百点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411.第411章 使君,你我第二次联手如何?(5k) 第411章 使君,你我第二次联手如何?(5k) 我就是道理……汤国公说出这句话时,语气轻描淡写,但落在赵都安耳中,却尽显边疆大员,沙场历练出的“大公”霸道威严。 这么猛?一点不给同为国公的曹茂面子吗这是? 难道俩人有仇?赵都安愣住。 他当然不会傲慢到以为堂堂国公,会只因为女儿与自己的那点冲突,就以得罪死另一位国公的代价来讨好自己…… 所以,只能说俩人只怕本就有恩怨。 “汤国公……”曹克敌的脸色变了,这次却全然不敢发怒,按在刀柄上的手更早已垂了下去。 赵都安的人设本就是嚣张跋扈,不在乎口头上得罪国公,反正是走“孤臣”路线的。 但曹克敌并没有勇气与汤国公正面撕破脸。 “赵使君,呵呵,你且先进去探监。本公倒要看看,有谁敢罔顾国法,横加阻拦。”富家翁模样的汤国公平静道。 语气中带着强大的自信。 赵都安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拎起酒肉迈步往监牢内走。 这一次曹克敌沉默如石,未再阻拦。 …… 对于刑部大牢,赵都安并不陌生,也是来了好几次的熟客了。 进入后,立即有牢头亲自迎上来,堆笑着在前头领路。 “大人请。” 浪十八身为重犯,被单独关押在深处,当赵都安穿过幽深的走廊,抵达一间僻静的牢房外时。 借助牢房通气口刺入的惨白光线,看见囚室内一个头发潦草的身影,正盘膝在冰冷的地上,沉默地望着墙壁发呆。 听到脚步声,浪十八才回过神,生硬地扭过头来,凌乱的黑发下,一张沧桑脸孔麻木没有生气。 看清来人后,瞳孔中才泛起一丝光亮,意外至极:“赵大人?” “打开牢房,我与他单独谈谈。”赵都安平静说道。 牢头应了一声,半点不敢拒绝,飞快捅开牢房的锁,而后躬身离开。 哪怕这个举动,已经违反了律令,也浑不在意。 等人走了,赵都安拎着酒坛和油纸包进了囚室,左右环视发现没有床铺,干脆也坐在地上。 隆冬的牢房很冷,尤其没有光照,冰冷中有沾了湿意。 好在神章境的体魄,足以抗住这点刺骨冰寒。 “霁月来衙门找了本官,告诉我你被捉走了。” 赵都安将酒坛放下,抬手敲开泥封,呼吸间喷吐出的水雾,凝成一缕白气: “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太冷了。暖暖身子?” 酒鬼浪十八眼睛一亮,也不客气,用以特殊禁魔镣铐禁锢的双手捧起酒坛,仰头吨吨喝了一大口,这才从喉咙里滚出一阵舒爽的呻吟: “好酒。” 赵都安拆开油纸包,说道: “本官去打探,才得知你被关押在刑部监牢,便顺道来看看,了解下情况。” 沧桑的比实际年龄仿佛大出十岁的浪十八盘膝捧着酒坛,看上去很平静。 他用手抓起一块半冷的肉,塞入口中,用力咀嚼,仿佛笑了笑: “过往犯了些事,如今败露了。没想到,大人竟会过来,还带了酒肉,感激不尽。” 他很平静,对于犯了什么事一口带过,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 更没有陷入绝境中,试图抓住救命稻草央求搭救的丑态。 甚至连半点求救的姿态都没有表露出,似乎很多年前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或者认命了,觉得央求只是徒劳。 不过赵都安莫名觉得,也许最核心的原因在于,眼前的刀客早已心存死志。 赵都安沉默着,看着浪十八一手抓着吃食,一手不时饮酒。 良久,他才突然说道: “听说抓你的是安国公曹茂,其诉你昔年杀害军中同袍多人。你有什么想辩解的么?” 浪十八再次抓肉的手猛地一顿,旋即动作恢复自然: “他说的没错。” 赵都安皱眉道: “若是如此,以你犯下的事,绝无幸免希望,唯有斩立决一个结果。” 浪十八神态自若,竟还笑了笑: “有大人送来的这一场壮行酒,死了也没遗憾了。” 赵都安抿嘴说道: “我听说,曹国公寻你多年,这次不惜触怒陛下也要杀你,是因为你当年在军中作乱,曹国公的儿子逮捕你,你非但抗法,还将其杀死,堂堂一位戍边国公,却惨遭丧子之痛……” “砰!”浪十八脸上的笑容猛地消失了,他手中的酒坛被重重按在地上。 这一刻,这名北地刀客呼吸突然变得粗重,脖颈上青筋隆起,眼珠泛红,喷出两注酒气:“他该死!!” 反应之激烈,令人措手不及。 “为什么?”赵都安盯着他,“国公之子秉公执法,何错之有?” 这一刻,浪十八好似被激起过往某段尘封记忆,他情绪激动地嗤笑: “秉公执法?逮捕我?狗屁!分明是老子闯进他的军帐,直接砍了他的狗头!曹茂那条老狗才派兵要杀我,如今倒是给他洗的清清白白!” 赵都安心中一动,说道: “我听说,你是因为外出时妻子被……” 浪十八盯着酒坛不说话,他忽然用戴着锁链的双手捂住了沧桑的脸孔,坐在地上,脊背佝偻。 一个堂堂世间境的武人,军中曾经的参将,就这样无力地捂着脸,肩头轻轻耸动。 良久,他一点点抬起头来,恢复了平静: “没错,是曹茂的儿子做的。” 赵都安愣住! 所以,玷污浪十八妻子的,是曹茂的子嗣? 所以,浪十八怒而杀曹,叛出军营,曹国公才派兵疯狂追杀? “话不能乱说,你有证据?”赵都安盯着他。 恢复平静的浪十八讥讽地笑了笑: “知道的人很多,只是他们都装作不知道罢了。” 赵都安摇头道:“不对,若你真与曹茂结下死仇,当初太子为何要救你?” 浪十八许是觉得要死了,索性也没了隐瞒的心思,重新捧起酒坛,说道: “赵大人做官不久,许多陈年旧事不清楚,但你只要找人打探下,就会知道,太子本就对曹茂不满。 太子肯救我,将我暗中养起来,无非也是寄希望等他登基后,待时机恰当,便要我出来指认曹茂罢了。 呵,曹茂在拒北城盘踞多年,手底下做的脏事数不胜数,纵容子嗣只是微不足道的事之一,我当年在军中,掌握的更多。 不过饶是如此,太子依旧于我有恩,可惜未能报答。” 指认曹茂? 是了……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登基,必然代表着官僚的更迭…… 倘若太子有意削曹,那就说得通了……不过,世事无常,谁也想不到太子没等到登基,就惨遭弟弟背刺…… 几年的功夫,局势天翻地覆……当然,前提是这家伙说的是真的,不过这并不难验证,属于很容易会被戳破的谎言。 倒是曹茂,仗着国公的身份,篡改事实,整个朝堂也甘心做睁眼瞎,只当不知…… 还是那句话,一个死士而已,相较于一位实权国公,孰轻孰重,三岁小儿也分辨的清楚。 沉默。 牢房中陷入沉默,只有浪十八自顾自吃喝的声音。 汤国公还在外头等待,赵都安也不好多呆,知晓了前因后果的他站起身,欲言又止。 浪十八好似明白他想说什么,微笑道: “大人速速离开吧,此事与你无关,莫要因这一顿酒,惹得曹茂迁怒。” 不……我已经惹完了……赵都安说道: “有什么话要我带出去么?” 浪十八呆了片刻,摇了摇头。 他早已没了亲人朋友,若说熟人,只有一个霁月,但俩人最多属于狱友关系,倒也没什么深厚交情。 如此说来,等斩首后,怕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赵都安叹息一声,招呼牢头进来关门,转身往外走。 …… 等他走回地面,就看到黄侍郎翘首以盼。 “赵大人您办完事了?”黄侍郎堆笑。 赵都安点点头:“国公呢?” 黄侍郎道:“汤国公说在外头等你,曹副将已经离开了,怕是去禀告曹国公。” 赵都安点了点头,并不在意。 他早已是孤臣人设,债多不压身。 以他的身份,一句口嗨而已,曹茂再不高兴,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和他开战,何况这里可是京城,是他赵阎王的地盘。 手里有兵马的曹茂是国公,手里没兵,赵都安都懒得搭理他。 “赵大人……”黄侍郎见他浑不在意模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于还是说道: “你我同朝为官,按理说,本该忌讳交浅言深。不过我还是想给赵大人你提个醒,纵使您不忌惮曹国公,但也没必要闹得太僵。” 赵都安淡淡道: “浪十八曾是我的护卫,按军中的规矩,本将军下属被捕,总该问明原委,否则传扬出去,本将军连自己的下属都护不住,如何服众?” “这……”黄侍郎噎住,憋了半天,终于还是说道: “只是个护卫罢了。” 显然,这位刑部侍郎也知道一些内幕。 在他眼中,区区一个没名分,见不得光的死士,何必在意? 莫说您赵大人与这浪十八只是“露水姻缘”,便是从太子手中接过来此人,豢养为宫廷死士的陛下,不也没说什么吗? 何必呢。 赵都安笑了笑,道: “我知道侍郎大人是好意,放心,我心中有数。”黄侍郎这才露出笑容,他是皇党京官,与赵都安处于同一阵营,有意打好关系。 辞别黄侍郎,赵都安走出大牢正门,果然看到路边停着一架马车。 车帘掀开,富家翁般的汤国公笑呵呵道: “事情了结了?” 赵都安走过去,正色拱手道谢,汤国公轻描淡写: “小事,本公与曹茂向来不对付,彼此看不顺眼,顺手为之罢了。呵呵,不过看你模样是还有事?本公便不耽搁你了。” 赵都安惭愧道:“等处理完手中事,下官亲自登门拜访。” 汤国公哈哈大笑:“如此甚好,我在家中恭候。” 二人道别,赵都安牵马站在原地,目送汤国公车轮卷着寒风远去,直至其消失。 远去的车马内,汤国公将瘸腿换了个姿势,靠在软垫上若有所思,忽然说道: “稍后派人打探一下,曹茂在搞什么。” “是。”驾车的车夫应声。 “再着重查一查那个曹克敌,早听闻曹茂养出一个厉害的义子,确实有点意思。” “是。”车夫迟疑了下,请示道:“那大牢中的囚犯?” “不必在意。” “好。” 从始至终,能入汤国公这等大人物眼中的,都不是浪十八这等无名之辈。 …… 曹克敌骑马离开刑部大牢,直奔曹国公府。 他离开时怒气冲冲,好似急切地想要将事情汇报上去。 但等脱离官署众人视线后,曹克敌降低了速度,开始慢悠悠往回走。 他脸上此前的怒容,与被赵都安和汤国公联手压制,生出的不甘也悉数消失不见。 曹克敌骑在马上,迎着惨白的阳光行走,他握着缰绳,一双极浓极粗的眉毛笔直的如同一条线。 又如一柄剑,一柄可刚可柔的直剑。 他眼中透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忽然转过街角时,胡同里一个滑着冰爬犁的小孩子一头撞了出来,惊了战马。 “唏律律……” 战马嘶鸣,马蹄扬起,曹克敌眉头一皱,以高超的骑术将足以一铁蹄踢死孩童的战马压的屈服。 回头时,闯了祸的小孩子已吓得一溜烟跑了,只留下一个手工做的冰爬犁。 “小孩~”曹克敌喊了一声,见人已消失了,摇摇头,下马将冰爬犁捡起,掸了掸其上浮雪,将其立起,摆放在巷口处。 而后骑马离开。 良久,那冒失的少年小心翼翼从胡同里走出来,惊奇地捡起自己的爬犁,松了口气。 又望着曹克敌离开的方向,心想运气真好,遇到个脾气好的军爷。 …… …… 赵都安回到衙门时,马阎依旧在等他。 “所以,那个浪十八的身份败露了?给曹国公打入大牢?不日问斩?” 马阎听完经过,也觉意外。 赵都安将外套脱下,扫去靴子上的污泥,旋即才坐下: “应该没那么快,总要走一个审判办案的流程。不过曹茂一心推动的话,年前只怕就能把罪定死,这位国公爷不会允许浪十八活到明年的。” 角落里,霁月并拢双腿坐在一张小椅子里,双手放在大腿上,捧着一杯热水,耷拉着耳朵,鼓起腮帮子轻轻吹气。 对于浪十八要死了,她心中有些说不来的情绪,恩,大概叫兔死狐悲? 两人在后湖没啥交流,且一度互相制衡,若说有什么感情,是真没有。 但好歹是一起关在一个地方许久的同伴,说不伤感是假的。 如果浪十八死了,她自己就更孤单了。 马阎皱眉道:“你准备怎么办?” 赵都安玩世不恭地笑了笑: “我能怎么办?这事和我也没关系。” 霁月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继续给杯子吹气。 马阎点了点头:“你这样想就好。” 不是……我就那么让人不放心吗?黄侍郎叮嘱,师兄你也叮嘱……好像都觉得我会乱搞事一样…… 赵都安腹诽。 此事了结,马阎放心地离开去办公,霁月得知没自己事情后,也悄悄溜走。 赵都安也回到梨堂,翻看钱可柔呈送给自己的公文。 只是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这一天,先是汤昭来挑战,又是浪十八入狱,所有事情都挤在一起了。 “大人您有心事吗?” 圆脸小秘书抱着案牍,小心翼翼看他。 靠在高背椅中,捧着文件的赵都安将手中的本子丢在桌上,忽然说道: “可柔啊,你说这满朝文武,剖开来,是不是都是黑心的呢。” 钱可柔愣了下,小秘书被这个问题打懵了,她揣摩着大人的心思,试探道: “不是吧,总有很多好官啊,比如……” 她卡住了,半晌才道:“比如大理寺那个鲁直?” “但心黑了升官更快,”赵都安说道: “或者有句话不是叫,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小秘书有点晕,搞不懂这句俗语和黑不黑有啥关系。 大人今天怪怪的。 赵都安笑了笑:“当我在胡言乱语好了。呵欠,天色不早了,该下衙了。” 说着,他伸了个拦腰,迈步就往外走。 旁边值房内沈倦和侯人猛一脸羡慕: “啥时候我能像大人一样,想不上衙门就不上,想走就走。” 旁边端着茶缸的郑老九撇撇嘴: “别想七想八的,年底了,堂口里文书一大堆,你们今晚一个都别想走了,啥时候干完啥时候离开。” …… 赵都安离开衙门,骑马往家里走。 冬日天黑的早,出来时天还是亮的,走了一阵天色就黑了。 赵都安走到一个路口时,忽然给前头的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拦住了。 他愣了下,认出了这辆自己曾经乘坐过的极为宽敞的车驾。 “赵大人,我家老爷请你过去说说话。”车夫走了过来,平静说道。 赵都安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对方,自己熟稔地迈步掀开车帘,钻进那足以容纳数人车震的宽大车厢。 车厢中,一如既往的摆设,只是四周覆了厚厚的一层。 矮桌上摆放着内部燃烧猩红炭火的圆球状的火炉,极为精致。 “袁公,这么巧啊。”赵都安坐下,笑着望向对面的大青衣。 火炉将整个车厢照亮成橘红色,给人一种在冬日的黑夜围着篝火取暖的氛围。 容貌清俊,眸光深邃,穿着双排扣大襟官袍的御史大夫袁立手持玉如意,坐在里头。 微笑道:“使君是下衙回家?” 赵都安点点头,自嘲道: “今日事情多,我这么惫懒的性子都忙到现在。” 袁立深深看着他,说道: “我也有所耳闻,说是与汤国公有了误会?” 赵都安笑道:“已经解开了。” “那就好,”袁立说道:“不过我又听说,你今天去了刑部大牢。” 赵都安哭笑不得:“袁公消息这般灵通么,我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袁立盯着他,说道:“曹国公这次逮捕的那个浪十八,之前随你去过湖亭吧?”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袁公也是来提醒我,少沾染与自己无关的事,少树敌的?放心,我知道轻重。” 袁立说道:“可我听说你,与曹国公府的义子有了冲突。” 赵都安心头莫名有些火,烦闷道: “些许口角罢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袁公有心了,若没有其他的事,我便先告辞了。” 说着,他就想离开。 一整日,被一个个人提醒自扫门前雪,他实在烦了。 袁立默不作声,手中捏着玉如意,见赵都安起身掀开厚厚的车帘,准备下去,他忽然说道: “使君还记得,你我初次在这车厢中相会的时候吗?” 赵都安动作一顿。 袁立轻声道: “那次,我与使君谈及刑部侍郎裴楷之,记得彼时,我与你说,既要立功,何不大胆些,咬条大鱼?做件大事出来?” 赵都安呼吸一紧。 火光下,袁立目光深邃,他半张脸都藏在黑暗里,幽幽道: “使君,有没有兴趣,你我再次联手,做件大事,扳倒个人?” 赵都安豁然扭头,盯着袁立:“谁?” “安国公,曹茂。” (本章完) 412.第412章 我想请国公递上一张投名状 第412章 我想请国公递上一张投名状 赵都安臀部后移,重新坐回原位,掀开的车帘一角也重新垂下。 “这是陛下的意思?”他隔着车载的小火炉,目光牢牢锁定对方。 袁立捏着玉如意,轻轻敲打了下火炉侧方扳手,顿时有气流涌入,炉内火光一下明亮起来:“是。” 赵都安深吸口气,身体微微前倾:“为什么?” 大青衣平静说道:“这次年关,驻守云浮道的赵师雄没有回来。” 这话粗听没头没尾,但赵都安心思玲珑,秒懂言外之意: “陛下对边关领兵将领不放心?” 袁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道: “陛下今日召我进宫,说她与曹国公面谈,希望国公把军中任职的两个儿子调回京中培养。 但曹国公没有答应。恩,你可能还不清楚,曹国公这次返京,只带了个义子,亲生却没带回来。” 嘶…… 赵都安瞳孔收窄,意识到这是个很危险的讯号。 女帝初登基时,因时局动荡,满目皆敌,缺乏嫡系党羽,所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对老皇帝时期的重臣予以安抚策略。 但这只是暂时的,伴随局势变化,这些掌握兵权却又“天高皇帝远”的大臣必须表明态度。 年关回京,就是一个考验。 “是因为赵师雄推诿不归,让贞宝意识到了此事不能再拖?或者也有曹茂这次突袭逮捕浪十八,隐隐逼宫的举动,让贞宝确定曹茂不够可靠? 所以让他交更多的投名状?将子嗣放在京城,作为‘质子’?” “说来,曹茂虽不像赵师雄那般,依旧选择回来,但又没完全回来……想想也正常,他这次逮捕浪十八,逼宫贞宝的行为本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仗着自己在拒北城根基深厚,且有“国公”的身份,哪怕稍稍出格,朝廷也能容忍,但显然曹茂内心的底气也没那么足啊…… 担心自己这么一搞,被贞宝扣下,所以将其他的子嗣留在北方军中,这也是在给自己的安危加一重保险…… 不过,正所谓立场不坚定,等于没立场……曹茂是太过于自负,觉得贞宝不敢动他,还是真的怀有异心?” 赵都安思绪电转。 只听袁立继续说道: “并且,陛下的意思是,皇室在北方的影卫反馈回来的消息,也认为曹国公已不再适合领兵。” 这句话可谓十分含蓄了……所以,曹茂的确有了不安分的举动? 所以迫使贞宝痛下决心,要动手了? 赵都安斟酌了下,说道:“陛下想怎么办?” 袁立轻声说道: “想让曹国公肯退下来,总需要个由头,浪十八的案子,是个很好的突破口,陛下的意思是,可以由此案入手,牵连出曹茂过往做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如此便有了令其下马的由头。” 赵都安愣了下,说道: “然后呢?给曹茂定罪不难,但废掉一位实权国公……应该不容易吧。” 这可是一位有兵权的大将! 真以为定个罪就行了? 一旦要动曹茂,与这位国公有利益关系的那些利益集团,岂会坐以待毙? 或者说的更尖锐些,一旦废掉曹茂,如何确保拒北城的将领安分守己? 老老实实听从朝廷号令? 哪里那么容易? 如何摆平扳倒曹茂可能导致的危机,才是最关键的。 “陛下自然早有计较,使君且看看这个。”袁立从袖中取出一个折子,递给赵都安。 后者借助火光打开,瞳孔微微收窄,他愕然抬头,盯着袁立: “这……” 袁立微微一笑,说道:“此为绝密,使君可莫要说给旁人。” 赵都安面色微微激动起来,他合上折子,说道: “是陛下要袁公来找我?” 袁立摇了摇头,说道: “不曾。所以使君也可以选择置身事外。” 赵都安抿着嘴唇,片刻后说道: “袁公的计划是什么?” 袁立微笑说道: “倘若能令曹茂主动放弃兵权,无疑比强行废掉他风险更小,而想要不撕破脸,必须将浪十八的案子闹大,让天下人都知道曹茂做的事,换言之,我们需要一场舆论,来给陛下递一个公开重审此案,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台阶。” “接下来,会有知情人向衙门鸣冤,我都察院的一些铁骨铮铮的御史会为了博取名声,而接连弹劾曹茂。但只是御史的发声还不够,还需要民间百姓发声,形成舆论声浪。 最好还需要军中士兵声援。 除此之外,曹茂身为勋贵,一旦出事,京中那些平素不冒头的勋贵只怕会出手,这也是我们需要想法子瓦解的对象。” 赵都安听完,说道:“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 “知道了,”赵都安将手中的绝密册子递回给他。 却见袁立只是用玉如意掀开了火炉的盖子,将册子朝已经黯淡的炭火里一丢,火焰蹿升出来,将其包裹。 赵都安掀开帘子往外走,抛下一句: “都察院的事袁公来做,其他的,交给我。” 袁立愣了下,目光追逐前者:“都交给你?” 赵都安跳下马车,回头朝大青衣笑了笑,黑暗中露出一口白牙: “我也有帮手的啊。” …… …… “哒哒哒……” 夜色下,诏衙外的大街上,一骑破开寒风,停在梨堂外。赵都安下马进了官署,循着值房中亮着的灯,推开房门,看见了正加班加点,抄录文书的一群锦衣校尉。 “大人?您怎么又回来了?” 钱可柔错愕地抬起头,茫然发问。 赵都安神色平静地点了沈倦出来,进了另外一间空房,才闷头刷刷刷写满了一张纸,递给后者: “上次是你处理的红会那帮人吧?” 盯着黑眼圈的沈倦点点头:“是。” 赵都安颔首:“很好,你跑一趟,交待红会的人办纸上这些事。说是我的意思。” 沈倦茫然地接过纸张,看了眼,面色猛地变了: “大人您是要……” 赵都安盯着他:“少问,去做。” 沈倦眼睛亮起,拱手抱拳:“属下遵命。” 说完,他先出去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径直出了梨堂,牵马奔入夜色。 身为诏衙缉事,他对京城地下第一大帮派的总部再熟悉不过。 不多时抵达一座富人区。 砰砰叩门。 “谁。” 低调的四进大宅后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名帮派中层成员沉着嗓音,然后噎住,结巴道:“沈……爷?” 沈倦迈步径直走入大宅,面无表情道: “让你们当家出来见我,立即,马上。” 少顷。 宅子正堂内,大马金刀坐着的沈倦望见门外一名秃顶中年人急匆匆小跑而来。 大冬天,他竟只穿着单薄的睡衣,一边走,一边慌忙地系上外袍的扣子,鞋子都没踩严实,显然是得到消息,急匆匆自某个女人被窝钻出来的。 红会现任首领奔入房间,堂堂的地下帮派大佬谄媚地低下头: “沈爷您怎么突然来了?” 沈倦正眼都懒得瞥他,说道:“我家大人要交待你几件事。” 红会首领面色一肃:“赵大人有何吩咐?” 沈倦拿出一张纸:“明天,我家大人要这个消息传遍整个京城的街头巷尾。” 红会首领捧起一看,大冬天秃头上瞬间沁出密集冷汗,瞅着“曹国公”几个字发愣。 沈倦瞥他:“怎么?不敢做,还是做不到?” 在京城中堪称地下皇帝,手握帮众上万的红会首领深深弯腰: “能为赵大人办事,我等必当尽心竭力。” 得罪一位国公固然头疼,但和赵阎王比,他自然知晓该如何站队。 …… …… 汤国公府邸。 夜风拂过干净宽敞的街道,府邸门楣下的两盏红灯笼微微摇晃。 “赵大人?”门房拉开门,吃惊地看着突兀造访的赵都安。 “本官来拜访国公,可否通报一声?”赵都安微笑。 门房怔神了下,忙迎接他进来,并呼唤家丁通报。 不多时,赵都安被领着进入府内书房。 推开门,就看到穿着宽松柔软常服的汤国公坐在桌后,缓缓放下练字的毛笔,略带惊奇地抬头看向他,笑道: “使君来的倒是快,只是不曾提前递个信来,倒是错过晚饭了。” 赵都安歉然道: “冒昧夜访国公,实在唐突,还望见谅。只是确有一件大事,想与国公商谈。” 富家翁一般的汤国公笑着请他落座:“哦,什么大事?” 赵都安开门见山,说道:“想请国公递上一张投名状。” 汤国公动作一顿,缓缓眯起了眼睛。 …… 国公府庭院中。 闻讯而来的姐弟二人在书房外碰头,寒风习习,俩人抱着胳膊靠在一起,面色复杂地看着书房紧闭的房门上,倒映出的屋中两个人的影子。 小公爷汤平咂咂嘴: “二姐,你说赵大人突然上门,和爹在书房里闭门说了这么久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不会是告状吧,上午的事不是说开了么。” 性格直爽剽悍,麦色偏黑皮肤的女将汤昭也抱着胳膊,翻了个白眼,说道: “你问我,我问谁?” 等待良久,忽然窗纸上倒映出的两道人影同时起身。 继而,“吱呀”一声,书房门打开,汤国公笑着将赵都安送走,这才看向一双好奇宝宝般的儿女,目光一闪: “来的正好,为父交待你们一件事。” —— 下章零点更新,久坐屁股有点麻,这章我是跪在电脑前写完的……这个姿势码字好累…… 感谢将夜001的百币打赏 (本章完) 413.第413章 无能狂怒 第413章 无能狂怒 清晨。 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大理寺少卿鲁直便已走出家门,奔着家宅附近售卖早食的街巷走去。 距离赵都安扳倒周丞已经过去许久。 在当初那件案子中,因被赵都安举荐而被女帝提拔的鲁直,也在短短几个月里,从大理寺评事,连升几个品阶,成为堂堂少卿。 不过饶是身份发生翻天覆地变化,鲁直的生活却依旧简朴,住的还是老宅,依旧喜好步行去衙门,连吃饭的铺子都是街边的小店。 “鲁先生,您来了?还是老三样?” 包子铺内,店老板看到鲁直进来,笑着打招呼。 鲁直点头,许是太冷了,又补了句: “再热一角酒。” 说着,就坐在了角落一张桌旁,笼着袖子听周围的百姓闲聊——这是他获取民意的渠道。 这件铺子早上来的多是贩夫走卒,城中底层出了什么事,这帮人总是消息最灵通的。 “听说了么,昨儿北边的曹国公回京了,进城的时候绑了一个人,说是直奔宫里去了。” “好像是个通缉犯?” “什么啊,一个通缉犯至于让堂堂国公亲自抓?我听说是曹国公有个儿子在军中……” 这种铺子乃是底层小店,各种八卦汇集所在。 任何时代的人都最喜欢听大人物们的边新闻。 诸如“宫廷秘史”这类东西,从未断绝。 皇帝睡了哪个妃子,哪个妃子又偷人,真真假假,却是百姓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曹国公儿子玷污同袍妻子,被反杀后,掩饰真相的故事听着便一股野史味道。 鲁直边吃便听,微微皱眉,却是并没怎么在意,觉得又是一些人编撰的谣言。 只是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小小的一家店里,竟然有好几个客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鲁直摇摇头。 吃完早饭,排出几枚铜板在桌角摞成一摞,而后掀开挡风的厚实布帘子,来了大理寺。 大早上,衙门尚未“开门”,大理寺内不少官吏也在闲聊官场趣闻,竟也都提起自己听闻的,关于曹国公的八卦。 不过这些人就谨慎许多,都是以“抨击”的语气简略提及,大概是: “又有人造谣中伤国公”云云。 主打一个又怂又爱八卦。 鲁直换上官袍,进了值房扫视一众官吏,众人集体噤声,安静地忙碌起来。 生怕给这位不好伺候的清廉上司逮住批评。 “都做好自己的事,莫要乱嚼舌头。” 鲁直随口道,就听衙门外突然有人擂鼓。 不多时,一名老官吏捧着一纸诉状从院中疾奔过来: “少卿大人,您且过目。有军属状告……哎呀,总之您看看吧。” 鲁直疑惑捧起状纸,目光扫过后,脸色骤然凝重。 这状告之人,自称狱中浪十八的亲友,控诉昔年案情冤屈。 难道是真的?鲁直不禁皱眉,须知衙门的鸣冤鼓不是乱敲的。 一旦敲了,无论对错先打一顿杀威棒,目的是为了防止有人诬告闹事,提高状告成本,若证实诬告,更是会严惩。 “开堂,本官亲自审问!”鲁直说道。 …… 大理寺对面,一间茶铺内。 曾与赵都安一同出使太仓府的老御史陈红一大早就点了一壶茶,一盘瓜子,独自一人慢悠悠地吃着。 “咔嚓、咔嚓。” 陈御史嗑瓜子时,镶嵌的两枚银牙格外醒目。 当桌上的瓜子壳堆成了一座小山时,陈红听到街对面的大理寺内传来下堂的声音。 “到时候了。” 陈红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怕了拍,掸去手上的碎屑,起身走出茶馆,迈步进了大理寺。 声称自己听到民间议论曹国公事,故来大理寺寻人打听,结果“意外”得知方才的状告。 陈红“大惊失色”,“义愤填膺”,当即拍屁股离开,回到都察院时整个人脸都是红的。 挥毫写下一封弹劾奏折后,陈御史在同僚们古怪的眼神中,直奔皇宫,以言官谏言特权,讨伐安国公曹茂。 …… 神机营内。当小公爷汤平进入营房点卯时,其余武官都露出吃惊的神色。 身材魁梧,粗中有细的指挥使石猛愣了下,疑惑看向汤平,说道: “我不是给你放了好几天假?国公爷一年来好不容易回京住几天,你不在家陪着,又跑过来做啥?” 汤平关上营房的门,转身笑着看着一众同袍,说道: “军中其余将官都没到放假时候,没法回家见爹娘,怎么我就特殊?” 石猛苦笑摇头,对这位小公爷的性格也见怪不怪,心想若是赵大人有你三分敬业就好了。 身为指挥佥事,一个月来军营一趟都算勤勉了。 汤平坐在营房内,安静开完了早会。 等众多同僚散去,汤平起身走回自己所在的营房,然后将神机营内,以他为首的那群年轻军官召集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一群年轻武官丈二和尚,摸不见头脑,进门就问。 汤平让众人在桌旁坐下,才怀着沉重的心情,说出了“北地血刀”当年在拒北城杀人的真相。 一群血气方刚,锋芒毕露的军官听得感同身受,气血上涌,瞬间与当年的浪十八共情了。 当得知太子救下浪十八,如今却被曹茂捉拿,打入大牢,准备斩首的消息后,一名军官握拳,猛地锤桌,拍案而起: “欺人太甚!” 另一名冷静些的皱眉问道:“汤大哥,这是真的?” 汤平义愤填膺模样,看向他: “我是从我爹那知道的这事,你说呢?” 众人也都知道,汤国公和曹国公不对付,大家关起门来,说话没有顾忌,当即一阵大骂。 末了有人道: “大哥,你跟咱们说这事,是想怎么办?你直说吧。” 汤平环视一群小弟,严肃认真道: “我与那北地血刀素不相识,但我看不惯这种事,忍不了,我需要你们将真相散布出去,至少让京营三大军都知道,我二姐说,若有足够的军卒联名请命,或可令陛下从轻发落。” “交给我们了,北地血刀真汉子,死在这种人手里太憋屈!” 众军官或热血冲头,或猜测这是汤国公的意思,一个个同仇敌忾,领命而去。 当天,关于曹茂之子对军属下手的消息,火速于京营疯传。 并很快蔓延至城中禁军中,令无数饱受上官欺凌的士卒动容,一股躁动的情绪,悄然发酵。 …… …… 下午,曹国公府上。 “砰!” 鬓角霜白,法令纹深重的曹茂大手狠狠拍在桌上,震的杯盏都哗啦啦晃动。 这如饿虎般的老人死死盯着站在屋内,前来汇报的义子: “你再说一遍!?” 曹克敌恭敬地垂首而立,微微垂下头,说道: “街头巷尾都在传有关您诬陷北地血刀的谣言,都察院的御史听到风声,据说已经入宫弹劾您了,不过应该是给陛下打回来了。 只是……依孩儿所见,民间谣言凶猛,愈演愈烈,若继续下去,只怕注意到此事的言官会越来越多,到时候……陛下也无法置之不理。” 曹茂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消息从哪里冒出来的?” “孩儿不知。” “不知道就去查!!”曹茂突然暴怒,指着他道: “去找能动用的关系,给我查!我要知道谣言怎么突然冒出来的!是谁搞的鬼! 以及……你去传我的命令,要京城府衙,和其他大大小小的衙门,给我把那些造谣的抓起来!把这些声音压下去!” 曹克敌应声转身离去,不敢耽搁半秒。 …… 与此同时,白马监后院。 正在和老司监孙莲英下棋的赵都安也收到了下属送来的最新消息。 “如何?”孙莲英头也不抬地淡淡道。 赵都安看完了手中写着曹茂那边动作的纸张,将其随手丢在旁边的火盆里,平静捏起棋子,按在棋盘某处,笑道: “无能狂怒罢了。” 感谢剑心京都大火百币打赏 (本章完) 414.第414章 京城是赵大人的地盘(新的一月求月票) 第414章 京城是赵大人的地盘(新的一月求月票) 火舌舔舐着书写情报的纸张,迅速令其碳化。 孙莲英披着松垮的袍,伸手在火盆上方烘烤了下,平静说道: “曹茂虽常年不在京城,但终归是有兵权的勋贵,身份地位非同反响。察觉到舆论风向后,势必会出手发动关系,予以封锁、弹压,你想好怎么应对了么。” 赵都安语气风轻云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扭头看向屋内前来报信的那名梨堂锦衣,问道: “安排你们去打过的招呼,都办妥了么?” 那名锦衣拱手道: “早已办妥。大人放心,京城不是拒北城,这里可是咱们的地盘,有您发话,咱们倒要看看,整个京城有哪个不长眼的胆敢替曹国公办事?” 赵都安满意地摆摆手,令后者离开,旋即才扭头笑呵呵看向老领导: “这样做可还妥帖?” “你啊。”老宦官似乎无奈地摇摇头,轻轻落下棋子,面露欣慰。 放在一年前,谁能想到赵都安能有当今的能量呢? …… …… 京都府衙。 这一日,府尹大人得知拒北城副将曹克敌拜访,当即客气地将其迎入后堂款待。 寒暄片刻后,曹克敌道出来意: “今日城中不知何人炮制谣言,散播市井,攻讦朝廷律法,国公得知大为愤慨,故而敦促我前来,拜托府尹大人阻断谣言,防其滋生蔓延,查一查究竟是何人胆大包天。” “竟有此事?”京城府尹大惊,愤然拍案: “天子脚下,岂容曹国公被污蔑?还请转告国公,本官会下令府衙以及京城几座县衙,着手处置。” 曹克敌微笑道:“多谢府尹大人。” “哈哈,分内之事罢了。”京城府尹笑着亲自将曹克敌送出府衙。 等人走了,他脸上笑容淡去,转身拖曳着有些肥硕的躯体顶着寒风,回了温暖的后堂。 府衙捕头小心翼翼走过来,请示道:“大人,那我这就去办?” 府尹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办什么?” 捕头愣了下,说道:“曹国公托付的……” 府尹哼了一声,神色烦躁地挥挥手,说: “先拖着,等明后天,随便找几个泼皮无赖顶包,给国公府一个交待也就够了。” 他并不愿意得罪曹茂,若是别的事送个顺水人情也就罢了,怎奈何赵阎王之前派人来打过招呼。 “一个在北地边关的统帅,一年到头能在京城呆几天?一句轻飘飘的感谢就想让本官得罪那姓赵的,亏曹茂想得出来。” 府尹心中腹诽,同时暗暗思忖此事,隐隐觉察出一股暗流涌动,好戏开场的滋味。 “这件事,掺和不得,看不清形势乱插手,只怕要引火烧身。” …… 诏衙,牡丹堂。 “曹国公想委派我们帮他调查谣言来源?将其阻断?” 面瘫脸张晗看着眼前的一名北地军官,眼神怪异。 军官颔首,认真道: “张缉司乃九堂第一,论在京城查案办事的能力,牡丹堂首屈一指,只要办妥此事,国公必不会忘张缉司的辛苦。” 张晗面无表情看了这人片刻,摇头道:“诏衙替陛下办事,此事既不涉及逆党,又非督公吩咐,恕本官无法插手。” “这……”那名拒北城军官愣住了,似没想到对方如此不给面子,半点场面话都不肯讲,哪怕伱稍微委婉一点呢…… 他沉下脸来:“曹国公乃是……” 张晗打断此人,端茶送客:“本官还有事要忙,恕不远送。” 北地军官张了张嘴,深吸口气,起身愤然离席。 等人走了,门外抱着胳膊,一副吃瓜看戏姿态的海棠走了进来,饶有兴趣道: “这位国公还挺有意思,是不是在边关独掌大权,作威作福习惯了,还是年老了昏头?竟然跑你这发号施令了。” 张晗摇摇头,平静说道: “他们没有去找赵都安,而是来找我,说明还不是太蠢,或许听说九个堂口彼此争斗,以为我会乐于攀上曹国公的人脉。” 听到有热闹看,专程跑过来吃瓜的海棠啧啧称奇,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基于我对赵都安的了解,这位国公要倒霉了。” …… 红会总部。 京城第一大帮派的“白纸扇”亲自出面,迎接曹国公府上的管家的到来。 所谓的白纸扇,不是名字,而是称谓,地位类似于帮派的“军师”角色,在红会内部地位仅在首领之下。 “哎呦,实在不巧,帮主他眼下不在家里,不知您有什么事交待?我代为转达?”身材瘦高的白纸扇客客气气。 宰相门前七品官,国公府的大管家对这群社团而言,已是大人物。 “你们红会对市井做了解,理应该听到针对国公爷的谣言了吧,给你们一天时间,我要知道谣言从何而起。” 大管家神色倨傲地吩咐完毕,起身离开。 白纸扇笑容满面将人送走,目送其离开,轻轻啐了一口。 转身命几名帮派打手守在外头,自己重新回了宅子,走去后宅一间屋子门前,双手推开。 望向房间中踱步的秃头中年人。 “帮主,人送走了,跟预料的一般无二,要咱们一天内办妥。” 红会首领面色阴狠,冷笑道: “要不都说咱们看似风光,实则无非是大人物的夜壶,想起来才拿起……” 白纸扇迟疑道:“那咱们……” 红会首领板着脸道:“怎么应付还用我说吗?” “是。那消息散播那边……” “加派人手,把事情继续闹大,若是赵阎王不满意,你我都别想活到明年。想想蒙爷!” 蒙爷乃是红会上代首领,就是的罪了赵都安,惨死于诏狱。 某种意义上,赵都安对地下帮派的威慑力,比皇宫内的天子还要强出许多。 …… 与此同时,类似的一幕发生在京城的各个角落。 一位国公的人脉网,足以延伸到整个京师的大小衙门,然而相比于曹茂的命令,没有任何一个官员胆敢违抗赵都安的“招呼”。 哪怕是与赵都安为敌的“李党”,在这件事上也保持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看来,这个赵都安比为父预想中更有能力。” 京城某处,一座车厢内,汤国公望着窗外近乎前后脚进入某个衙门的,分别属于赵都安和曹茂的两拨人,轻声感慨。 车厢内,汤昭一脸愁闷。 她擅长的是厮杀,对于这种勾心斗角的戏码实在弄不大明白。 哪怕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昨晚赵都安和父亲在书房中究竟聊了什么。 “好了,我们走吧。”汤国公看了眼有勇无谋的女儿,无奈地摇摇头,“莫要迟到了。” 今日,汤国公给城内辈分更高的皇亲勋贵递了拜帖,会前往拜访。 这对于一位戍边回京的将帅而言,并不突兀。 但唯有少数人知道汤国公此行的目的,便是在这场杀局中卸掉曹茂的臂膀。 按照那个赵都安昨晚的说法:“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 转眼,两日过去。 京城大街小巷内,关于曹茂的消息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 非议一位国公,本是风险极大的事,但说的人多了,便会让人胆气大起来。 尤其大理寺内传出一起涉及曹国公的案子,更令哪怕官场上的人,都有了公开谈论此事的由头。 而自那日御史陈红进宫被拒后,两日里,又陆续有十几名御史进宫弹劾,声势愈演愈烈。 曹国公府。 “为何谣言还在散播?!两日!整整两日!外头的谣言传的越来越大,本公在家中都能听到,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啊?都哑巴了?说!” 曹茂须发皆张,愤怒地朝着屋内并排站着的好几名下属嘶吼,宣泄愤怒。 房间中气氛禁锢凝固,所有人噤若寒蝉。曹克敌垂手而立,羞愧道: “义父,非是我等不用力,实在是城中那些人表面虚与委蛇,实则出工不出力,敷衍应付我等,京城终归不是北地,我们……” 其余几人也叫苦不迭。 曹茂发泄完毕,身体后仰,重重将自己摔进太师椅,手扶额头: “罢了,罢了,古语有云,强龙不压地头蛇,终归是本公太久不在京城,却不料区区一年功夫,就长起来一条咬人的蛇。” 曹克敌吃惊道:“义父,您是说……” “赵都安,”曹茂咬牙切齿,吐出这个名字: “本公之前就奇怪,此人为何偏要在刑部,与你冲突,只因那北地血刀当过他一段时日的护卫?简直可笑。如今看来,是奔着本公来的。” 曹克敌皱眉道:“义父是说,那些衙门不肯用力,是因那赵都安打过招呼?” 曹茂想说什么,忽地将其余几人赶出屋子,等屋内只剩下二人,才脸色阴沉道: “我与那赵都安素无来往,他岂会平白无故,因这么点小事与我们作对?只怕此人也只是个办事的喽啰。” 曹克敌试探道: “那难道是汤达人?此人与义父素来不和……” 曹茂却摇头,眼神幽幽地道: “是陛下。民间散播消息还能说是本公政敌所为,但大理寺那起案子来的太突兀,最关键是都察院的那群言官……呵呵,只怕是陛下对我们不满,要敲打敲打啊。” 曹克敌面色焦急: “义父,若真是陛下所为,那该如何是好……” 曹茂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不悦道: “何故自乱阵脚?本公在内,有诸多结盟勋贵,在外,有拒北城边军十万,咱们这位陛下才登基几年?无非敲打而已。” 如今声势虽大,但曹茂只是惊怒,并不惊慌。 因为在他看来,女帝绝对没有掀桌子,对自己动真格的底气。 这时,突然房间外头传来管家声音:“国公爷,宫里有人上门!” 父子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神含义:来了! 少顷。 一名捧着拂尘的太监笑呵呵登门,拜见后,才说道: “近几日,城中民意汹汹,都在传与国公爷有关的流言蜚语,陛下自是不信的,只是架不住都察院的御史连番弹劾,总不好置之不理。 故而,陛下希望明日早朝,国公爷上朝当面解释一番,也好平息争端。” 曹茂毫不意外,甚至有些猜测命中的得意,随口道: “回禀陛下,本公明日会上朝。” 按他预想,无非是当庭与言官们对质一番,只要自己略微表达下对女帝的尊敬,让女帝面子上过得去,再不疼不痒敲打一下,事情也就过去了。 “女子称帝,又能有什么胆气?无非是拿后宫里争斗那一套放在朝堂罢了。” 曹茂发动精神胜利法,只是却莫名生出一股不安 ——那位陛下,真的只是这点手段吗? 不过,想到被自己牢牢抓在手里的北方边军,他一颗心又稳了下来。 …… …… 当晚,京城寒流席卷,气温骤跌。 自西域使团离京后,清朗了好一阵的天空再次给乌云遮蔽,后半夜的时候,便已缓缓飘落下鹅毛雪来。 清晨。 赵都安推开房门时,映入眼帘的便是惨白天空下,纷纷扬扬如纸屑的雪。 庭院中,家丁们已经在抱着扫帚清扫。 赵盼难得的竟然起来了,不过看那瑟缩的样子,应该是给冻醒的。 这会和她那条京巴犬,一人一狗蹲在火炉旁烤手(爪)。 秋水般的明眸还憧憬地望着外头,看到赵都安走来,少女开心道: “大哥,这场雪好大啊,下午应该就能到堆雪人的程度了。” 好嘛,这小妮子已经在琢磨堆什么雪人好了……恩,上一轮降雪虽然稀稀拉拉许久,但并不厚实。 赵都安却想起了前世看到那些网络大神,一个个把雪人堆出各种炫酷模样,比如雕成一条龙什么的,酷毙了好嘛…… “快点把门关上,不怕吹病了?” 尤金扫兴地领着几名丫鬟,端着餐盘从外头走进来。 鹅毛雪落在美妇人盘起的发丝上,黑白对比鲜明。 “奥。”少女失望地关上门,房间中温度才缓缓攀升,赵都安摇头笑笑,饭桌上与家人闲聊。 尤金兴奋地给他汇报,家里采购了多少年货。 “眼看着就要年关了,不知今年除夕的灯会怎么样。”美艳继母满眼憧憬。 在大虞朝,除夕是重大节日,人们顶着寒风都会参加灯会。 当然,除夕日也不会冷,哪怕天气恶劣,天师府的大神官们都会联手更改天象 ——这也是神官们除了大的天灾外,极少数会出手干预天气的时候。 只可惜,前两年因为玄门政变的影响,导致京城气氛肃杀而跌宕,年味大减,除夕灯会更是名存实亡。 今年女帝政权逐渐稳固,才有了恢复迹象。 赵都安却有些走神。 饭后。 他换上官服,拿起寒霜剑出了衙门,车夫小王已经在外头等候。 “大哥今天好像心事重重的,上衙门也格外早。”赵盼抱着京巴犬,好奇地嘀咕。 尤金裹着厚实的裘皮,遮住了丰腴身段,说道: “男子总是有大事要做。女眷管好家里便够了。” 赵盼扯了扯嘴角,对母亲这段封建发言理解但不接受。 …… 冬天的早朝时间推迟了很多,赵都安出门的时候,还没到上朝的时候。 但他估摸着,朝臣们已经陆续赶往午门了。 他今天不准备去金銮殿,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或者说,在他与袁立的计划中,金銮殿上的弹劾是上半场。 由袁立负责。 而赵都安要操持的,是下半场。 “大人,是在这里等么?” 小王将马车停在一个路口,问道。 赵都安拉开车帘,点了点头,也不放下帘子,就静静望着外头飘下的鹅毛雪。 这时候,整个街道都已经铺上了一层白,街上的行人比往日少了太多。 昨日,钦天监张贴了告示,今天有暴雪,不过时辰在午后,眼下还不很大。 怎么说呢,有神明,有术法的世界里,天气预报确实比上辈子准一些…… “驾!” 忽然,路口对面街道有一辆马车走来,在经过路口时停了下来,车帘掀起,探出汤平、汤昭这一对姐弟的脸。 “赵大人!”汤平跳下马车,走到了这边车厢外,拱了拱手,执了个下官见上司的礼。 汤昭则不大情愿,跟着走了过来,只是点了点头。 赵都安没有下车,隔着窗子笑了笑,说道: “准备的如何了?” 小公爷汤平用力拍了拍胸口位置,示意东西在里头,他眼神中仿佛藏着跳动的火焰,那是一种参与大事件的兴奋和激动: “早已妥当了,我父亲也要我转告大人,勋贵那边也已谈好。” 赵都安点了点头,微笑道: “辛苦了。快上朝了,你们快进宫去吧,莫要错过时间。” 胭脂马汤昭眨眨眼,她今日没有携带自己的马槊,身上披了一件厚实的红色披风,好奇道: “你不一起去吗?” 赵都安摆摆手,笑眯眯道:“我在外头,等你们。” 奇奇怪怪的……麦色肌肤的汤昭嘀咕一声,转身与弟弟一起上车,直奔皇宫。 赵都安目送姐弟远去,放下窗帘,背靠柔软的车垫,闭上眼睛,平静道: “走吧,我们去下一站。”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415.第415章 好贱的一个国公(月初求月票) 第415章 好贱的一个国公(月初求月票) “国公爷,到皇城根下了。” 听着亲随车夫的呼唤,倚靠在车厢内假寐的曹茂撑开了眼皮。 终归是年岁增长,哪怕他对外一直展现出精神头饱满的姿态,但日渐枯竭的精力始终无法与年轻人相比。 隆冬上朝于他而言,无疑是一件苦差。 曹茂今日可谓盛装打扮,非但穿着武官袍,腰间还系着先帝御赐的金腰带,其上镶嵌玉石十一块,彰显出身份非同一般。 他挪动躯体,拒绝了车夫搀扶的动作,自行踩着小凳下了车。 靴子踩在浅浅的雪里,寒风从骨头缝往身体里钻。 曹茂整理衣带,撑开一把伞,迈步朝门洞中走去。 哪怕是坐镇一方的国公爷,相比于高耸的门洞与巍峨的城门,依旧显得渺小。 他抵达午门外时,朝堂诸公已经在此三三两两聚集等候。 众人都撑着挡雪的纸伞,看到曹茂到来,议论声一下停歇,都投来以复杂的目光。 “曹国公。” “曹国公来了。” 有人打招呼。 曹茂点了点头,视线扫过人群。 相国李彦辅站在避风处,笼着袖子,闭着眼睛仿佛在假寐补觉,一副不掺和今日任何争斗的意思——李党想安安分分过个好年的意图,几乎写在脸上。 枢密使薛神策面无表情,站姿如标枪,二人同为武将,彼此点头算见过。 “袁公,别来无恙啊。”曹茂迈步走向撑伞立在一根汉白玉石柱旁的袁立,淡淡问候。 袁立微笑颔首:“国公气色红润,身子不输当年啊。” 曹茂皮笑肉不笑道: “还死不了,起码些许流言蜚语,还不至扰乱本公的气色。倒是袁公对我有何意见,大可当面直说。” 袁立面露诧异之色:“曹国公何出此言?” 曹茂眼皮耸拉着,想要说话,忽然一阵旋风卷了过来,袁立侧身给他让了个位置。 曹茂看了他一眼,转身与这位清流党魁并肩而立,才说道: “这几日,都察院底下的御史,可是连番弹劾本公,你总不至于不知晓吧。” 袁立轻轻叹了口气,尽显无奈: “曹国公误会了。都察院不比军营,这京城也不是拒北城,我这个御史大夫哪里有国公在北方说一不二?呵呵,我手底下这帮御史若如国公的兵一般听话就好喽。” “……”曹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总觉得袁青衣这番话在暗戳戳讽刺他。 却偏生没有证据! 尤其“京城不是拒北城”这一句,勾起了他些许不好记忆。 “哼,言官也不该信口雌黄。”沉默片刻,曹茂还是阴阳了一句。 袁立认真道:“曹国公稍后在殿上,也可这般说。” 话不投机,二人都失去了交谈的兴趣。 沉默中,片片鹅毛雪中,传来沉闷的钟声。 群臣入殿。 …… 曹茂跟着人群,逐级踩着白玉石台阶,从广场走上金銮殿。 大殿中依旧不算暖和,却比外头吹冷风好很多。 群臣手中的雨伞也都规矩地放在门口。 等待女帝到来期间,曹茂惊奇地发现,朝堂上的生面孔多了许多,以往熟悉的那些官员,却悄然消失不少。 区区一年而已,虽也屡次听闻朝廷动荡,但此刻真切目睹物是人非,仍令曹茂感慨。 “陛下到!” 一道披着龙袍的身姿,从后方走上龙椅。 “臣等参见陛下!” “众卿平身。”徐贞观身披龙袍,头戴冠冕,额前垂下的珠帘遮住大半张脸脸孔。 仙子般绝艳的姿容便多了股云山雾罩的威严来。 她俯瞰殿上群臣,神色淡然道: “今日雪骤,朕本不欲令众卿辛劳至此,然……近日朕闻听京中民怨颇多,百姓口口相传,朝中办案不公,又有多名御史连番弹劾……故而,今日朝会便说清楚事情原委,曹国公,你看如何?” 曹茂被点名,丝毫不慌,迈步走出队伍,拱手道: “臣问心无愧,正要澄清此事。” “好,”女帝点了点头,明眸转向言官一侧,道: “御史陈红,你既为率先弹劾国公者,便当众陈词吧,也好教殿上诸公一起听个明白。” “是!” 陈御史迈步出列,早有准备般,般袖中取出一封厚厚的折子,双手捧着,也不打开,便口诵弹劾内容。 言辞激烈,直指曹茂。 内容以百姓传言为起始,到大理寺受理案件,与都察院多位御史走访,及调取昔年拒北城呈送京城公文等内容,条分缕析,字字珠玑。 弹劾安国公曹茂纵容子嗣,祸乱欺压军属,案发后,安国公如何遮掩粉饰,虚构内容,以误导朝廷判等。 听得大殿上群臣表情各异,尤其陈红奏折中,提及不少罪名,是外界传言中不曾有的,更令人惊讶。 “一派胡言!” 曹茂强忍着愤怒听完,立即大声陈词: “陛下,陈御史所言多为虚假夸大,近日民间议论,臣亦有所探查,且不说其虚假颇多,中伤老臣之意图不加以掩饰,单说这谣言传播之快,出现之突兀,处处透着诡异。 臣以为,此谣言乃是有人恶意推动,只怕是京中逆党所为,目的无非是败坏朝廷与臣的名声,离间君臣恩德,望陛下明鉴是非,还臣以清名!” 逆党? 众臣听着这词,微微咧嘴,心说曹国公啊,伱是真的在外太久,与京中现状脱节啊。 京城逆党都被姓赵的收拾成孙子了,现在三岁小儿找背锅的,都知道不能推给逆党。 陈御史情绪比他还激动,大声道: “陛下!世间素无空穴来风!如今京城上下,市井朝堂,无一不议论曹茂丑事,民意滔滔,不可忽视啊!” 曹茂鼻子差点气歪,心说外头民意为啥“滔滔”,你们这帮人心理比谁都清楚。 龙椅上,女帝从容淡定,道: “传言真伪,口说无凭,大理寺少卿鲁直,你说说那桩案子吧。” 殿内,藏在人群里的鲁直走出,以他的品秩,除非大朝会,否则无法上朝。 这会浑身不适应,却依旧大声道: “回禀陛下,臣这两日亲审北地血刀一案,多方核实,确认昔年定论确有蹊跷,玷污罪将浪十八妻子之人,疑为曹国公之子……” “血口喷人!”曹茂急了,他不认识鲁直,指着他骂道:“你胆敢污蔑本公?” “曹国公!且听鲁少卿陈述案情。”女帝高远冷淡的声音,从珠帘后传出。 袁立也适时补刀,幽幽道: “曹国公,这里是金銮殿,不是拒北城的军营,这般大吼大叫,哪怕陛下宽仁不介意,终归有失体统。” 曹茂一下噎住,只得闭嘴。 鲁直是个犟脾气,半点不给他面子,当即一条条,一件件,当场陈述自己查案所得。 正如浪十八在牢狱中所说,这件事知情者很多,当年曹茂处理的也不很妥善。 只是因为整个朝堂,无人愿意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参将,得罪曹国公。 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拒北城送来的公文。 如今在袁立的操刀下,相关证据链很容易被找出,伴随鲁直陈述,殿中气氛也变得压抑沉闷起来。 饶是朝臣皆是老辣政客,但听闻曹茂父子干的那些事,面上不说,心中亦是不耻。 曹茂脸色愈发难看,额头沁出细密汗珠,他终于察觉不对劲了。 按他原本预想,女帝想拿这事敲打他,肯定会给他台阶,曹茂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他会认下一些弹劾指控中相较轻微的罪责。 这样一来,便相当于表达臣服姿态,女帝抓着罪名处罚他一次,也能接受。 但从打上朝开始,女帝就没有给他半点台阶,反而是一副要给他定罪的架势。 “陛下!” 终于,等鲁直陈述完毕,曹茂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激动的情绪。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拱手望向龙椅,大声道: “陛下,臣不知这位鲁少卿所谓的调查,究竟是如何查的,那些所谓的证据,又是从何处得来。 臣只知,那浪十八昔年于军营暴动,刺杀上级,打伤打死同袍数人,而后面对军法逮捕,暴力抗法,杀戮众多…… 这些,都有铁证在!这等罪人,眼中哪里有半点同袍之情?哪里有半点法度军规? 哪怕退一万步,他当年杀人或有情有可原之处,但,军法无情!此人触犯军法,理应按律斩首,明正典刑!此等不忠不义,大奸大恶之徒,口中所谓冤屈如何能取信? 还是说,这位鲁少卿,还有这位陈御史,是要为这等军中罪将请命?翻案? 呵呵,倘若这消息传去军中,教那些将士如何看待?若他们得知,诸位同情一个滥杀同袍的疯子,岂非更会动摇朝廷威信?” 曹茂警觉了! 在意识到气氛不对后,他立即推翻了原本委曲求全的打算,也没有去反驳鲁直提出的证据——那些东西,不经查验,难以反驳。 所以,他聪明地选择了调转炮口,陈述浪十八的罪名。 并将案子与军心捆绑。 然而,不等曹茂继续说话,人群中始终沉默的薛神策突然出列。 这位大虞“军神”淡淡道:“启禀陛下,臣正有一涉及军中事务汇报,恳请陛下宣殿外神机营武官汤平,西北边军偏将汤昭入殿。” 曹茂愣住了。 女帝轻轻颔首:“宣。” 立即有太监出去传话,不多时,殿门撕开一道口子,透进来惨白的天光与零星飘雪。 汤昭、汤平姐弟恭敬进入金銮殿,二人显得极为拘谨,行礼见过女帝后。 小公爷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大“书”,口中道: “启禀陛下,这几日,民间对浪十八的传言在京营军中疯传,军中将士对那位北地血刀遭遇深表同情,得知其入狱,大为愤慨。 故而,军中将军联名上书,恳请末将把‘万军书’呈送给陛下,恳求陛下开天恩,重审此案,以慰京营数万士卒心中不平气!”说话间,姐弟二人一人抓住厚厚的,折起来的绢布,朝两侧展开。 “哗啦啦——” 继而,一副数丈长,白色绢布为底,写满了墨色名字,夹杂红色手印的“请愿书”呈现于众目睽睽之下。 短暂寂静,整个金銮殿一片哗然。 完全不插手的李彦辅抬起眼皮,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龙椅上端坐的女帝,轻轻叹了口气,复又闭上了眼睛,心中感叹:好手段。 这一出戏码,表面看上去是为重审此案提供一个由头,但真正用意是以此堵住某些人质疑朝廷对犯罪将领法外开恩的嘴。 毕竟法理不外人情。 也唯有军中联名请愿,才能让女帝名声不受损,甚至提振名声的前提下,将这针对曹国公的一手杀招打出。 换言之,这戏码不是给朝堂上诸公看的,而是给天下军民看的。 这一招,不只是顺理成章对曹茂下手,更是趁机俘获士卒对女帝的忠心。 “你们……你们……”曹茂如遭雷击,他虽在北方独揽大权,霸道惯了,行事多有出格,但不意味着他蠢。 这时候,他哪里还意识不到,这根本就是个局? 女帝是想用自己,换一个士卒心中好帝王的名声? “曹国公,”女帝从龙椅上站起身,冰冷的视线投向他,瞬间令后者怒色冷却: “如今非但民间,连军中亦有请愿,朕虽信任你,但为正视听,此案即刻交由三司会审,你可愿意?” 曹茂沉默片刻,咧了咧嘴,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臣,愿意!” 徐贞观满意颔首,俯瞰群臣: “既如此,今日朝会就到这里吧。” 旁边太监扬起脖颈,高呼: “退朝!” …… …… 朝会于一片诡谲气氛中结束,百官陆续离开,曹茂头也不回,走在最前头。 他没有浪费时间与袁立等人打嘴仗,而是脚步匆匆,朝皇城外奔。 等出了皇城门洞,立即掀开帘子,钻进马车,在车夫惊讶的目光中低吼: “立即回府!立刻!马上!” 马车飞快行驶,迎着鹅毛大雪,在巍峨的皇城外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 不多时,主仆返回国公府,曹茂急不可耐下车,便沉着脸,匆匆进宅。 “国公爷?您这是……”府内管事见他神色,不由大惊。 “叫克敌来见我!” 鬓角斑白,法令纹深重的曹国公面无表情道。 丢下这句话,甩开袖子,径直去了后堂,将迎接过来的妾室驱赶走。 曹茂进了屋子,恼火地将帽子摘下,丢在桌上,踩着积雪的靴子在昂贵的针织地毯上留下片片污渍也全不在意。 “义父,您找我?”曹克敌推开门,小心问道。 曹茂面沉似水,盯着这名义子,眼眸深邃如狼: “陛下只怕要来真格的,你立即出去,带着我的腰牌,去请城中勋贵宗室来府上。” 他要反制! 身在京城,他手中无兵马,却依旧可以请动与自己结盟的那些勋贵宗室出手。 在庙堂上进行斡旋。 “什么?”曹克敌面色大变,面露恐惧,“这可如何是好?” 曹茂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慌什么慌?哼,陛下若真下定决心,这时候早派官差将为父抓起来了,但她没有这样做,而只是抓着翻案的由头,这就说明,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局面。 陛下没有疯,她不敢冒着丢掉拒北城的风险对我真下死手,但我也不能给他们牵着鼻子走,你立即去,不要废话。” 话音刚落。 突然,房间内的父子二人只听到外头传来喧哗声,伴随着惊怒交加的吼声: “你们要做什么?” “这里是国公府!”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生出不妙预感。 …… 与此同时。 国公府正门外,大批身披锦衣,腰悬佩刀的官差骑马蜂拥而至,没有尝试封锁整个宅子,只是乌央乌央一大片,冲击国公府大门。 为首的,赫然是“破门小能手”侯人猛,这一大片官差,也几乎是令整个梨堂全体出动。 队伍后头,宽敞街巷中的一辆马车上。 赵都安没有急着下车,而是静静看着手下人开始破门,然后不出预料,与国公府的侍卫冲突起来。 “区区一个国公府,能有多少兵马?只要曹国公和那个曹克敌不动手,根本用不到这么多人吧。” 小秘书钱可柔陪在一旁,圆臀只沾了座椅的一半,看着外头的一幕忍不住说。 “你懂什么,这叫心理战。” 赵都安神色慵懒,他已经来了很久,一直在附近等到曹国公散朝回来,才召唤人手破门: “想要最小代价拿下他,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唔,酒呢,给我喝一口。” 小秘书哦了声,乖巧地取出酒馕“波”的一声拔掉软木塞,递到大懒虫赵某人嘴边。 酒是温的,滑入喉咙,口感一般。 “黄酒还是要烧热了才好,温的就差了许多,冷的不如马尿。”赵都安不无感慨地予以点评。 将酒馕塞回给女秘书,他伸展双臂,舒展腰肢,抬腿走下马车: “走吧,该会会这位国公爷了。” 小秘书手脚麻利地跟在身后,双手抖落开一间裘皮大氅,披在赵都安身上。 长长大氅拖曳地面,在皑皑的白雪上留下清楚痕迹。 赵都安迈过门槛,径直往里走,沿途阻碍悉数被荡平,他踏入中庭时,终于看到了正对峙的双方。 侯人猛等锦衣手握钢刀,列队成大半个圆弧,如同环伺的群狼。 而被包围在内的,除了几名精锐护卫,便是被不知道哪个锦衣一刀鞘把牙都打飞了好几颗,正抱着高高肿起的脸在地上哀嚎管家。 以及,面色如即将喷发的火山的安国公曹茂。 曹克敌则站在他身后一步,面无惧色。 “啧啧,怎么搞的这般模样?老侯,本官怎么给你说的?办案要文雅,你们啊,稍稍不盯着,就给我一气乱搞,什么样子嘛!” 赵都安一副不悦的语气,迈步走来。 “哗啦啦——” 将曹国公等人封锁的如铁桶的锦衣校尉们默契地如潮水般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披着狐裘大氅,头戴官帽,身穿官袍的赵都安闲庭信步走来,身后跟着圆脸小秘书。 扫视全场,皱了皱眉头,摆手道: “都把刀收起来,成何体统!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刷刷刷——” 众锦衣同时收刀归鞘,动作整齐划一,一股难以描摹的气势弥漫。 “义父,此人便是赵都安。”曹克敌轻声提醒。 曹茂身上还穿着上朝时那件地位尊崇的大公衣袍,腰间的金腰带烨烨生辉。 然而此刻,这位手握兵权的大帅站在雪地里,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曹茂死死盯着赵都安,挤出字句:“你们,要造反么?” 赵都安笑嘻嘻,坦然与这位北地猛虎对视: “曹国公说笑了,这里可是天子脚下,我等乃是天子侍卫,如何与造反扯上关系?” 曹茂胸膛剧烈起伏,他眼珠幽深地盯着他: “明火执仗,强闯当朝国公府邸,姓赵的,你是不是以为,本公不敢杀你?”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毫无预兆的,曹茂突兀伸手,拔出从屋中奔出时,随手持握的宝剑。 “锵!” 宝剑出鞘,于众目睽睽下,给老国公抬手便投掷出去。 这个距离下,宝剑近乎如同劲弩,破风朝赵都安心口呼啸而去。 赵都安眯起眸子,闪电般探出右手,大拇指与食指猝然捏住剑尖。 他的右手覆着淡淡的霞光,手指与剑尖摩擦,发出“吱呀”刺耳的尖叫。 这一剑裹挟的动能,沿着他的手臂,肩膀,脊椎,下盘……一直传递至脚下,于黑色靴子四周,荡开一圈积雪。 赵都安单手捏住剑尖,脸上笑容仍在。 他缓缓将停在半空的宝剑横着双手托起,垂下头,颇为欣赏地双指抚过近乎能倒映出脸孔的雪亮剑身,赞叹道: “好剑!” 赵都安抬起头,将这柄长剑随手插入脚下青石地砖,噗的一声,砖石地面豆腐般被切开,剑身没入雪地一寸。 剑柄兀自微微摇晃。 他盯着曹茂,脸上笑容缓缓收敛:“好贱的一位国公。” …… 感谢:有个地方叫蓬莱的五千点币打赏支持 感谢书友剑心京都大火百币打赏 (本章完) 416.第416章 漫天飞雪送一人(5k) 第416章 漫天飞雪送一人(5k) 好贱的国公…… 片片鹅毛雪散落在众人身上,赵都安平静吐出这句话后,整个宅子瞬间安静了下。 寂静无声。 曹茂脸上的胡须应激般撑开,犹如一头刺猬,他脸上有了片刻的怔然,似乎难以置信,继而,眼神中的怒火近乎喷涌而出,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你说……什么?” 赵都安故作茫然,微笑道: “本官称赞安国公这一把好剑,国公是没听清么?” 曹茂胸膛起伏,他垂在袖管中的双拳嘎吱作响,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他再次睁开双眼,眼神已经变得平静下来。 他怀疑赵都安是在故意激怒他,尤其在这个敏感的关口。 若这里是拒北城,敢与他这样说话的人,准保活不过下一刻钟,可惜,这里不是。 所以,他选择忍下。 “好,很好,”曹茂缓缓说,他抬起右手,指着院中大批官差,划了一个半圆,神情冷漠:“这又是什么意思?” 赵都安笑道: “国公莫要误会,只是我们诏衙接到消息,说这几日疑似有人干涉司法,给城中不少衙门下令。 诏衙有监察百官之责,本官得知后顺藤摸瓜,不想线索却指向了安国公府上,今日来此,只是问话,不想底下人回错了意,竟闹成这般。” 干涉司法……曹茂面皮抖了抖,心说你大可以将“胡说八道”四个字印在脸上。 说得仿佛,给各大衙门打招呼,下私人命令的人不是你一样。 “此事与本公无关,赵缉司另寻他处吧。”曹茂平静说道。 赵都安却摇了摇头,认真说道: “案子不是这样办的,国公不请我进堂中坐坐么?” 曹茂沉默了下,转身便往后堂走,曹克敌紧随其后。 “大人……”钱可柔投以询问眼神,却见赵都安轻轻摇头,他环视众手下,道: “伱们且在这里守着,一切按计划行事。” 抛下这句,他迈步跟在父子二人身后,国公府上其余人给锦衣们盯着,也不敢动。 …… 后堂。 曹茂迈步进入房间,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上,曹克敌站在其身旁,并不落座。 父子二人盯着独自进门的赵都安,后者进门后,也不关门。 外头飘着鹅毛大雪,他就让双扇门敞开着,自来熟一般,将一把椅子拖曳出来,就堂而皇之摆在后堂中央,而后施施然翘起二郎腿坐下。 脸上还带着笑:“国公待客,都不给些茶水的么?” 废话,丫鬟都给你的人控制住了,莫非还要本公给你斟茶? 曹茂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冷声说道: “有什么要问的,快些说完,然后滚出去。” 赵都安笑了笑,也不恼火,他伸手摸了摸“上衣口袋”位置,才想起来穿的是古装,心中大为遗憾,心想这一幕,掏出纸笔做笔录才比较符合画面感。 摇了摇头,他忽然盯着安国公的鬓角道: “国公今年多少岁了?” 曹茂盯着他:“这与你有何干?” 赵都安无辜道: “莫要脾气这么冲嘛,本官对安国公仰慕已久,之前也听人提及,国公深受先帝信赖,在拒北城坐镇多年,若按大虞的朝的律法,军中将领是有领兵年限的,但国公却并未遵循。” 曹茂越听越不对劲,他粗暴打断: “你到底想说什么?” 法令纹深重的老国公眼神幽冷: “你若来问什么案子,便问。若是替什么人来传话,便传,本公在军中多年,不懂也不愿懂你们京官那一套虚虚实实的话术,更懒得绕弯子,要么,有话直说,要么……克敌,准备送客!” 还是个急性子……赵都安无奈地笑笑,轻轻叹了口气: “本想与国公彼此体面些……罢了,本官今日来此,唯有一言以劝,国公今日上朝,也该目睹满朝文武已换了许多新面孔。 正所谓时移势迁,陛下体恤国公年迈,有意请国公留在京中安享晚年,至于北边的兵权,该交给年轻人,也就该松手,您说对不对?” 收兵权! 这一刻,饶是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但端坐太师椅中的安国公依旧心神俱震。 终于……还是来了! 曹茂当然知道,女帝皇位稳固后,会逐步收回兵权,将兵马委任给女帝新提携出的将领。 可这一天,来的比他预想中快了太多。 哪怕之前在金銮殿上,他已经确认女帝要对自己动手,可如此直接上门要他交出兵权,仍旧简单粗暴的,令他有了片刻的失神。 她……怎么敢?她的底气又在何处? 短短一年功夫,京城怎的就变得如此陌生? 曹茂有些想不明白。 赵都安身体后仰,靠坐于椅背,双手交叠,眼神诚恳:“原本不想将话说的这样直接,但国公既想开门见山,也只好如您所愿。” 曹茂声音略显沙哑,神色异常平静: “若本公不愿呢?” 赵都安盯着他,一言不发,片刻后才轻轻摇头,似面对冥顽不灵的囚犯: “国公戎马一生,该是聪明人,聪明人知晓进退。 如今浪十八一案行将重审,但如何审,审到何种程度,选择权不在我,也不在陛下手中,而在国公你。” 他没有将话说透,但曹国公哪里还听不明白? 若他配合交出兵权,女帝还愿意给他一个相对体面的结局。 可若他不愿,这起引起轩然大波的陈年旧案,就将令他这位国公,彻底遗臭万年。 只要愿意往深挖,这起案子足以牵扯出整个曹家上下诸多罪名,到时候,诸多罪行大白于天下,整个安国公府都将被这场大案葬送掉。 曹茂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金銮殿上女帝搞出那一处戏码的全部用意。 不只是笼络军心,也是作为筹码拿捏他,轻判,重判,两种判罚结果,只看他如何选。 然而曹茂却摇了摇头,他忽然略带嗤笑地俯瞰赵都安: “你可知,勋贵何以为勋贵?我这安国公的头衔,又如何一代代安稳至今? 不,你这种新贵不知,陛下登基尚浅,看来也了解不深,想废掉我?先帝都不曾做成,你们就觉得可以?” 赵都安眼神带着怜悯: “曹国公不会想告诉我说,京中的勋贵们会帮你吧。” 曹茂不语。 赵都安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说: “是啊,你当然会这样想,莫说勋贵,便是那些地方的世族,也知道彼此结亲,联盟,以自保的道理。但曹国公你不会真以为,这种关系多么牢不可破吧。” 曹茂一言不发。 恰在这时,敞开的房门外,飘着飞雪的庭院前头,传来喧嚣。 赵都安没有起身,只在椅子上转会头去,笑着道: “人来了。” 什么人? 曹茂父子抬头,视线越过赵某人,越过飘散的鹅毛雪,望见一个拄着龙头拐杖,鬓发苍白如雪,虽瘦削却裹着名贵华服的老人缓缓走来。 身旁有一名女子搀扶。 京城绝大多数人,并不认识此人。 然而却没有人会忽视,老人腰间的紫金御赐腰带,其上镶嵌足足十八枚玉。 曹茂惊愕站起身,失声道:“陈国公?!” 又是一位国公! 却是一位地位极为特殊的国公爷,并不掌控兵权,甚至家族中掌实权者都不多。在京城极为低调,几乎已是凋零的贵族。 正因太过低调,所以哪怕赵都安在京中闹腾了一年,却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特殊的国公。 陈国公声名鼎盛时,还在先帝幼年时,赵都安并不了解此人过往,但却知道,其在勋贵圈中威望极高。 虽说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等这位已经寿命无多的老国公死去,陈国公府就将彻底从勋贵行列跌落。 但同样的,只要其还活着,哪怕是没驾崩的老皇帝,都要对其尊敬有加。 亦是维系整个勋贵集团的灵魂人物。 “您怎么来了?”曹茂心中生出不妙预感。 垂垂老矣,已经大半只脚迈入棺材,却还吊着一口气,早已不理会世俗的陈国公走到门口。 他满是褶皱斑点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珠盯着曹茂,语气很轻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汤达人前几日找到了老夫。” 曹茂心头一颤,张了张嘴:“他又诋毁我?” 陈国公缓缓摇头,眼神复杂地看了虽已年老,却相较自己年轻太多的曹国公,说出了第二句话: “他与老夫说了赵师雄不曾回京的事。” 曹茂愣了下。而后,陈国公剧烈咳嗽起来,引得旁边的女人轻轻抚其瘦骨嶙峋的脊背,无人发声,只有雪落下的声音,与这位老人的咳嗽声,在堂内回荡。 终于,陈国公止住咳,说出了第三句话: “该放手,便放手吧。” 曹茂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不知道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然明白,自己被勋贵集团抛弃了。 陈国公拄着龙头拐杖,转回身,视线看了眼早已恭敬站在一旁的赵都安,认真打量了片刻,似在端详其模样。 见其果然与女帝般配后,满意地轻轻点头,也没有说什么,就这样颤巍巍,在女人搀扶下,重新走出了后堂,离开了国公府。 直到目送其消失,赵都安才重新转回身来,掸了掸衣袍,再次坐回了椅中,看着同样坐回主位的曹茂,微笑道: “现在呢,国公可答应了?” 曹茂一言不发,许久,他才平静说道: “你们果然是早勾结在一起了,怪不得,你要去刑部大牢探监,是为了拿到北地血刀的口述证词,怪不得姓汤的替你撑腰,以为他早和陛下联手了,要卖掉我,换取他自己的安稳位置。” 不是……你还挺能脑补的……赵都安哑然失笑。 怎么说?你过程全猜错了,但结果全对了? 曹茂摇了摇头,他仿佛坐下了某个决定,眼神冰冷: “饶是城中勋贵不帮本公,但我若还是不答应呢?” 他脸上终于浮现出一头北地的狼王应有的狰狞,双手死死扣住太师椅褐色爆浆的扶手,几乎将木材捏出十根指印! 他身体前倾,盯着赵都安,嘴角缓缓咧开: “你们想废掉我,可以,但你们准备让谁接管我的位置?你信不信,只要本公不点头,这整个大虞朝,就没有任何人能安稳接管北方边军!” 终于,他还是亲口说出了自己最大的依仗。 也是他最大的底气来源,那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地盘! 谁能接? 无人能接! 何谓拥兵自重?这就叫拥兵自重! 这也是曹茂最不理解的点——女帝莫非是被成功冲昏了头脑,真以为地方兵权是一道圣旨,就能转交的? 若是虞国没有动荡,太子顺利继位,或还有很大可能。 但徐贞观不是太子,如今的虞国也禁不起太大的动荡。 她怎么敢? 曹茂在笑。 赵都安也在笑。 他眼神中的怜悯不加以掩饰,仿佛一根根锋利的箭矢,行将穿透曹国公的心。 赵都安摇头笑了笑,他再一次叹气,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眼前执迷不悟的老人: “曹国公,看来你的确打心眼里,轻视陛下啊,否则,又岂会问出这等愚蠢的问题?” 他嗤笑道:“还是你以为,陛下奠定好了舆论,安排好了足以审判你的案子,卸掉了你寄予希望的勋贵帮手,却偏偏会漏掉最关键的一手棋?” 赵都安缓缓收敛笑容,终于也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伴随他平静吐出几个字,曹茂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 “曹兄,国公爷问你呢,他卸甲之后,谁人可继承兵权?” 话音落下。 房间中,始终安静的充当背景板的曹克敌终于缓缓迈步,从义父身旁,走到了赵都安身旁。 然后……缓缓转身,坦然与堂上的曹国公对视。 习惯穿暗色甲胄,两条眉毛极浓极直如刀的拒北城副将微笑道:“义父,你看我如何?” 轰! 这一刻,虽是隆冬时节,曹茂脑海中却好似听闻一声炸雷。 他整个人好似被雷霆击中,霎时间面无血色,双眼瞪大如铜铃。 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拒北城中,军务声望仅次于自己,比他的亲生儿子还强的义子,从喉咙里滚出一句: “你……背叛……本公?!” 曹克敌却认真摇了摇头,纠正道: “义父……不,曹国公,你说错了,我从来没有背叛你。” 顿了顿,在后者茫然的目光中,曹克敌认真地解释道: “因为我从始至终,都不是你的人,或者说,从我十年前进入拒北城,担任低阶武官时,背负的任务便只有不惜一切代价,取得你的信任,从而逐步掌控拒北城边军的防务,为今日做准备。” 间谍! 不是叛徒,而是间谍! 听到这个答案,曹茂心中竟然没有愤怒,而是被庞大的茫然填满: “十年前……怎么可能……那时候她还是个皇女……” “太子,”曹克敌平静地给出答案: “十年前,太子殿下安排我进入拒北城,彼时太子殿下便已看出,你在北方盘踞太久,将会成为隐患,所以安插包括我在内的,一批影卫在北方。 不过太子殿下昔年并未料到会有如今的变化,玄门政变后,当今陛下接管了宫廷影卫,才得以与我等重新建立联络。” 曹克敌顿了顿,有些感慨道: “太子原本也并没想到,我能做到副将的位置,在殿下的预想中,国公你肯定会将兵权逐步交给几个儿子,我这个外人,哪怕被你收为义子,也做不到高位。 但怎奈何,你当初最寄予厚望的儿子,因管不住私欲,死在浪十八手中,而后,哪怕你又去扶持其他两个儿子,可那两位更是烂泥扶不上墙,你只能让我代管一部分军权…… 可你却不放心我,所以,哪怕进京都要带着我一起,而不是你的两个亲儿子。 对我说,是为了栽培我,但实际上,我又如何看不出,你是担心自己走了,留我在北方,夺你的权?” 曹克敌摇头叹息道: “但这又有什么区别呢?不妨与你说清楚,今日无论你是否放弃兵权,陛下都不会容许你离京。 而我将回返拒北城接管兵权,而你那两位公子,身边同样早已潜伏了影卫的人,这个时候,若无意外,他们已经被控制住,至于两位公子的生死,就看你如何选了。” 一口气说完这一番话。 身为影卫,却意外一路做到副将的曹克敌仿佛将憋了一肚子的话宣泄完毕,浑身轻松地扭头,看了眼赵都安,拱手微笑道: “前几日刑部多有得罪,赵大人还望海涵。” 赵都安哈哈一笑: “曹……不,今后你该改回自己的姓氏了,那罗将军,提前恭喜了。” 罗克敌抱拳拱手,面露笑容。 多年影卫熬出头,一朝青云直上,如何不畅快? 二人笑着寒暄,全然将一旁呆坐,仿佛已经抽离了魂魄的曹国公忘记。 赵都安转回身,看了眼曹茂,从袖中取出一张空白的折子,走过去,弯腰,轻轻放在他面前。 又将一杆笔塞在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断了脊梁的曹茂手中,说道: “曹国公,我们在门外等你。” …… 赵都安与罗克敌走出房间,反手关上门。 二人站在屋檐下,望着外头愈发大的飞雪沉默等待。 “赵大人,你说他会主动请辞么?”罗克敌忽然问。 赵都安笑着看他:“你不该比我更了解么?” 罗克敌摇摇头,说道:“我这十年,都看不透曹茂。” 赵都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人没那么复杂,这种人,包怂的。” 罗克敌一愣。 约莫一刻钟后,罗克敌推门进屋,旋即捧着一张请求解甲归田的奏折,表情古怪地走了出来。 “我说什么来着?这种自私的人,舍不得鱼死网破的。” 赵都安将奏折收入衣袖,抖了抖身上大红色的披风,笑着道: “有劳罗将军处理后续,我这就去宫中向陛下复命。” “请。” 赵都安脚步轻盈,交待了梨堂众人先行回去,自己走出国公府,翻身上马,直奔皇宫。 这时候,到了中午,如钦天监所说的那般,雪势越来越大。 街上几乎没了人,整个京城都被皑皑白雪笼罩。 赵都安进了皇城。 翻身下马,独自一人披着红色的斗篷,沿着空无一人,却覆满了积雪的午门广场,朝女帝寝宫走去。 漫天飞雪,深红宫墙,只此一身。 漫天飞雪,送一人。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417.第417章 禀陛下,臣等不负所托,安国公曹茂上书请辞,愿移交兵权 第417章 禀陛下,臣等不负所托,安国公曹茂上书请辞,愿移交兵权 御书房内。 “吱呀。”用完了午膳的徐贞观迈步走回处理政务的场所,站在窗边,纤细白皙的双手将一扇窗子推开。 呜—— 寒风扑在女帝脸上,微微吹乱了她的发丝,徐贞观睫毛颤抖,眸子眯了眯,澄澈如婴孩的瞳孔倒映出窗外飘飘洋洋,如柳絮纷落的大雪。 有些走神。 她犹自记得,玄门政变的那一日,也是一个隆冬的雪天。 彼时喊杀声填满了皇城的每一处角落,刀光剑影掠过,皆有一蓬蓬猩红的鲜血溅落在午门宽敞的广场上。 血洒下一层,天空的皑皑白雪便覆上一层,如此反复几次,血水与雪水融合在一起,几乎将天空映出红色。 如今行将到达第三个年头,看得见的刀光不见,但看不见的刀光却从未断绝。 “呼……” 寒风卷起一片雪,打着旋飘入窗口,给女帝抬起的右手掌心接住,呼吸间融化为一滴水。 徐贞观抿了抿嘴唇,少许的困意消散,她没有关窗子,就这样转身,迈步走到书桌旁,端正地坐下。 一手执笔,一手从桌上堆成一叠的,从修文馆中送来的,需要她亲自过目的奏折最上层,摘下一份。 展开,女帝眉梢扬起。 这是南方漕运总督送来的奏折,请求朝廷尽快委派新的地方官员,填补空缺。 伴随“新政”的推行,这几个月来,对原本冗余的官场整肃的行动,也在轰轰烈烈进行着。 当初赵都安提出的考核吏治的法子,已初步草拟,于建成道实施,不出预料的,一批官员被裁撤。 倒下一批,便亟需新的人手填补,这本来是吏部李彦辅的职责,如今通过“新内阁”,已重新抓回女帝手中。 “一代新人换旧人。” 女帝怔怔出神,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宫外,忧心曹国公的最终抉择。 她大费周章,布下这样的一个局面,为的终归还是最小代价拿回拒北城的兵权。 若曹茂咬死不配合,与她硬拼,哪怕最后能拿回兵权,也势必要付出不少代价。 走神了不知多久。 “陛下,”门外传来女官的声音,“赵大人求见。” 仿佛从梦中被惊醒,徐贞观猛地站起身,急切地说: “请进来!” “是。”女官应声离开。 徐贞观却已坐不住,快步往外走,青丝朝着身后飘舞,等她倚在门口,视线隔着飞雪朝远处望去。 片刻后,一道撑着油纸伞,披着红色斗篷的挺拔身影,迈步行来。 积雪覆满了伞面,点点落在披风上,少许沾在赵都安头顶乌黑的发冠上。 他走过庭院,在身后留下一串的脚印,附近的女官、太监懂事地纷纷退开。 “赵卿……如何?” 徐贞观语气凝重地盯着他,黑亮的眸子中透着一丝悬而未决的不安。 赵都安迈步入回廊,双手将油纸伞合拢,伞尖朝下,旋转伞柄之际,积雪簌簌落下。 旋即望向女帝,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缓缓上扬,双手将袖中的折子呈上: “禀陛下,臣等不负所托,安国公曹茂上书请辞,愿移交兵权。北地边军,已成陛下囊中之物。” 尘埃落定! 成了! 伴随赵都安这句话吐出,徐贞观心口悬着的大石终于骤然落地。 她有了片刻的恍惚,而后,嘴角上扬,似乎想大笑,但又碍于赵都安在场,便硬憋着,种种细微表情,极为精彩。 赵都安眨眨眼,认真道:“憋着伤身,要不臣先给陛下笑一个?” “噗嗤!” 毫无预兆地给他一句逗闷子突袭,徐贞观终于破防,维持不住皇帝的端庄姿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开心的笑容。 没人知道,这几日她心中积攒了多大的压力,涉及一地边军,与朝堂斗争又不同。 此刻,得知大事已成,女帝只觉肩膀一松,生出难言的畅快。 赵都安看的有趣,眨眨眼,揶揄道: “陛下就这样与臣站在门口说话么?” 女帝这才从喜悦中醒来,风情万种地瞪了他一眼,劈手夺过那张请辞的奏折,转身朝书房走进去。 喜滋滋地翻看起来——活像是个拿到新年礼物的少女。 …… 等赵都安也进屋,摘下斗篷,君臣二人落座,女帝自然地询问起细节。 赵都安便将整个经过,全数讲述了一番,还不忘给其余人邀功: “此番能一举奠定胜局,除却陛下的英明领导,袁公把控大局,汤国公也出力不小。” 徐贞观难掩好奇道: “此前袁公向朕透露,他拉你一起参与此事,说的并不详细,现在可以说了吧,你究竟如何让汤国公帮你?” 女帝很惊奇,因为汤国公的出现,并不在她的计划中。 原本在她设想的方案中,京城的勋贵集团,很可能帮助曹茂,在“浪十八”的案子上反复纠缠拉扯,少不了多次博弈。 但在赵都安加入后,这一个原本令她有些头痛的关节,却迎刃而解了。 “准确来说,并不是臣请动汤国公,而是汤国公从一开始,就暗示了臣可以找他。”赵都安认真道。 说起这次夺兵权的过程,复盘起来,他同样觉得意外的顺利。 那一日,他回家路上被袁立阻截,在马车中看了后者给他的一份“绝密资料”。 其核心内容,便是当年的太子殿下,在拒北城安插的那一批间谍的资料。 赵都安也是看过后,才猛地意识到,贞宝早已经磨刀霍霍,之前女帝顺水推舟,准许曹茂将浪十八丢入大牢时,就已经开始谋划,借助此案夺权。 而在得知了“罗克敌”这个大间谍的存在后,赵都安一瞬间联想许多。 比如汤国公在刑部大牢的出手。 当时,他以为是对方因汤昭的事情,在还自己人情,但仔细一想,就觉得不对劲。 还人情的方式有很多,帮他直接打曹茂的脸,无疑有些过了。 哪怕二者有矛盾,也有些突兀。 在意识到这点后,赵都安仔细回想,这次年关,诸多将领回京。 汤国公是唯一毫无保留的,非但唯一的儿子始终放在神机营,不调走,回京一趟,还特意将女儿也带了回来。 哪怕一开始不给他面子,但也只针对他,而不是朝廷。 “臣那时才恍然察觉,在汤国公的立场上,他去刑部帮我撑腰,看似是还臣人情,实则是在表明立场。” 赵都安感慨道: “赵师雄的不归,必然令汤国公觉得,有必要进一步向朝廷表忠心,尤其臣得知两位国公本就有宿怨,干脆顺水推舟,上门与汤国公表达了臣想弹劾曹茂的想法。 汤国公答应的极痛快,几乎是主动揽下了说服勋贵的任务…… 而一位先帝时期的实权国公亲自出面,势必比臣,乃至于陛下去说更恰当……陈国公答应出面,也是意识到了如今虞国局势,不想看到再起纷争。” 赵都安说完这些,心头同样感慨。 可以说,夺权曹茂,是他过往扳倒权臣中,最顺利的一次,但仔细想想,又不意外。 因为在这场夺权中,曹茂几乎完全处于劣势。 他若不回京,或许还会异常艰难,但从他回京那一刻起,就如踏入蛛网的飞虫. 女帝、汤国公、陈国公、袁立、罗克敌……从各个方向,封锁绞杀。 赵都安在其中,起到的最大作用,除了鼓动舆论,便是穿针引线,将各方势力联合起来,以发起雷霆一击。 如此阵仗,如此悬殊的实力对比,曹茂败的不快,反而才稀奇。 而从另外角度看,一年前的赵都安,还是个只能狐假虎威,才能勉强调集人手,艰难扳倒强敌的小人物。 可今时今日的他,早已实际上手握大权,合纵连横,这次能如此顺利,又何尝不是因为他地位早已不同与往日? “汤国公有心了,”徐贞观听完,亦颇受触动,自嘲般道: “若那些将领,皆如汤国公一般,朕又何愁江山不固?” 赵都安迟疑了下,试探道: “那赵师雄……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提起这个名字,徐贞观美眸含煞,却终归还是深吸口气,缓缓道: “且安抚为上。” 赵都安点头,并不意外。 这是最好的办法,赵师雄不回来,就难以制衡,尤其曹茂解甲的消息传开后,赵师雄更不敢回来了。 “慕王屡次拉拢赵师雄,如今只怕初见成效。” 徐贞观叹息道:“虞国病重已久,不宜操刀过急,好歹如今解决了拒北城的风险,北方的燕山王便难以成隐患了。” 赵都安想了想,说道: “汤国公与我透露,他这次之所以听到臣与小公爷的传言,乃是西平道的河间王透露;曹茂得知浪十八身份,虽尚未审问,当想必也与靖王,或燕山王有关。这帮人,还真是挑拨离间的高手。” 徐贞观轻蔑道:“挑拨离间,终归是见不得台面的伎俩。” 赵都安点点头,笑道: “不过,也多亏他们这一番挑拨,促使汤国公进一步倒向朝廷,曹茂提前跳反。 经此一事,西平道的河间王,有汤国公压制,铁关道的燕山王有罗克敌制衡。如此八王中,就断了两个。 再算上已经动摇的淮安王,以及身处岭南,实力最弱,难成气候的琼王……仅剩下四位。” 徐贞观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伱倒是会宽慰人,朕身边的太监都没你会说话。” 赵都安大惊失色,摆手严词拒绝: “臣还需留下有用之身,为陛下操劳,可不敢和公公们比。” 徐贞观啐了一声:“恬不知耻。” 赵都安惊讶了: 贞宝竟然听懂了?厉害了我的陛下…… 君臣二人说笑了一阵,赵都安起身告别: “若无别的事,臣这就告辞。”这次轮到徐贞观愣住了,她匪夷所思地盯着他,心说你不该死皮赖脸,以风雪太大为由,留在宫中过夜吗? 再不济也要蹭顿饭,这次怎么利落地就走? 转性了? 赵都安好似看出她想法,表情认真道: “陛下莫非以为,臣当真是那轻佻之人?” 说完,见女帝愣愣的,说不出话,赵都安拱了拱手,潇洒地披上斗篷,拿起放在门板的油纸伞,迈步再入风雪,径直离开。 一口气走出寝宫,赵都安才嘴角微微上扬: “贞宝啊贞宝,看我给你上点套路……” 舔狗一直舔,只会被当做理所当然,适当地转性,反而会起到奇效。 …… 寝宫内。 徐贞观静静站在门口,望着赵都安离开的方向,陷入沉思。 附近的女官们小心翼翼偷瞄,一个个交换眼神: 陛下这是怎么了?方才不还挺高兴的么…… 还有,这次赵大人离开的好快,不留下过夜了么? 忽然,遏制不住八卦之心的女官们被一股视线注视,缩了缩脖子,垂首向从远处走来的莫昭容行礼。 再不敢多想。 “第一女官”莫愁走到女帝身旁,轻声问:“陛下?” 徐贞观这才回过神,她看了心腹的侍女一眼,忽然鬼使神差问出一句: “赵大人这几个月,屡次立功,朕是不是忘记赏赐他了?” “啊?”莫愁呆了呆。 徐贞观自言自语了几句含糊句子,忽然仿佛有了什么决定,说道: “再过几日,就是新年,届时按照规矩,皇帝当摆下‘大宴仪’,朕须在皇宫宴请百官,一同过除夕……你将东宫属官叫来……一切都要保密,不得泄露。” 女帝低声吩咐了几句,莫愁起初茫然,逐渐转为愕然之色: “陛下,这……不合适吧?赵大人只是个四品指挥佥事,如何能……” 徐贞观沉吟了两秒:“那先给他升个官?” 又愁眉苦脸道:“可有点来不及了啊。” “……奴婢这就去东宫!” 莫愁忙打断女帝的胡思乱想与奇妙想法,领命离去,脚步匆匆,近乎逃开。 望着宫门方向,眼神幽怨: “你这家伙,又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要陛下专门给你准备‘惊喜’?” …… …… 另外一边,并不知道女帝给他准备了份厚礼的赵某人,心情愉悦地出了皇宫。 从侍卫手中牵回了马匹,望着纷纷扬扬的飘雪,策马朝刑部大牢方向赶去。 俄顷。 赵都安再次抵达大牢外,这次黄侍郎不在,执掌牢狱的“典狱官”殷切地走出,满脸堆笑: “大人,您又是来见那个……” “恩,前头领路。”赵都安淡淡道。 牢头不敢多问,当即闷头带路,不一会,赵都安再次看到了监牢中的浪十八。 此刻,对外界情况变化一无所知的浪十八正站在通风口小,仰着头,吹着风。 风雪从“品”字形通风口灌入进来,冰冰凉凉的雪屑洒在这位北地血刀的脸上。 “好雅兴,我以为你会自暴自弃,躺着等死。”赵都安的声音传来。 浪十八撑开眼睛,拖曳着镣铐,缓缓转身,凌乱的长发下,那张沧桑的,满是青色胡茬的脸上,眼神意外地看向赵都安,解释道: “我从小就在铁关道长大,在我的记忆中,每个年关,都是一场场雪。 我七岁时,曾有个道长来我家讨水喝,给我算了次命,说我出生那日下雪,死的时候也是一样,如今看来,那位道长是有法力的。” 浪十八笑了笑,看向赵都安空荡的双手,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说道: “是我的案子审定了么?什么时候押我去刑场?今日,还是明日?” 赵都安摇了摇头,在后者困惑的目光中说道: “你的案子即将重审,过几日开堂,不过因为曹茂主动请辞,这个案子不会牵连太广,会只停留在他那个被你砍死的儿子处为止,不算太圆满,但起码你不用死了。 恩,我来这里,就是告诉你,别蠢到提前寻死,再在这住几天,等走完案子程序,陛下会给你一个特赦令……到时候,你就可以拿回当初的身份了。” 浪十八表情呆滞了一瞬,脑子里仿佛塞满了生锈的齿轮,一时转不动: “什么……意思?” 赵都安又耐心将经过解释了下,旋即说道: “大概就是这样,我先走了,等你出来再给你喝接风酒。”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看来那个道士,是个骗子。” 赵都安转身离开。 只剩下浪十八怔怔站在牢房中,凌乱的头发给从孔洞中透进来的光束照亮。 他忽然一下扑到牢房门前,双手攥着栏杆,望向走廊尽头,行将走出去的赵都安,大声喊道: “大人!我以后,还能为你效力吗?” 赵都安的背影一顿: “随意。” 旋即,他走出牢狱大门,仰起脸孔,任凭冰凉的雪落在脸上。 心知:直到此刻,自己才算彻底收下浪十八这员大将。 …… …… 镇国公府。 “父亲!父亲!” 两道人影飞快推门进入院中,沿着一重重大宅庭院一边走,一边兴奋呼喊。 片刻后,汤昭和汤平姐弟二人,激动地推开书房的门,看向了富家翁打扮,正手持粗大狼毫笔,挥毫泼墨的汤国公。 后者抬起眉毛,笑了笑:“看来是报喜的。” 胭脂马汤昭眉飞色舞道: “曹茂主动上表请辞了!那个曹克敌,竟早投靠陛下了,之后会回拒北城,接替曹茂的位置!” 小公爷汤平没二姐嘴快,只能道: “听说您请了陈国公出山?怎么做到的?” 两人虽在这场行动中,只参与了军中舆论这一小块任务,但得到了上金銮殿,呈送请愿书的机会。 这会兴奋的不行,不只是汤平,哪怕是汤昭,也觉得很刺激……比打仗赢了还有意思。 汤国公愣了下,似乎恍然: “曹克敌……果然是他么。” 姐弟二人围拢过来,叽叽喳喳询问细节: “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给我们说说呗,还有……赵大人那晚过来,与您究竟商讨了什么?是传陛下的旨意么?” 汤国公莞尔一笑,摇头道: “哪里有那么复杂,他开口,为父也等着他开口,仅此而已。” 姐弟二人面面相觑,交换眼神。 汤平:二姐,你听懂了么? 汤昭:你说呢? 汤平:…… 姐弟二人仰天长叹,朝堂好复杂。 …… …… 诏衙,梨堂。 众锦衣浩浩荡荡,回了堂口,一个个还在兴奋地讨论着方才发生的事。 钱可柔推开值房门,坐下,环视一周: “咦,那个红衣服没眼珠的那个……” 侯人猛解下佩刀,横放在桌上:“霁月。” “对,那个霁月人呢?大人不是让她在堂口先住着?”钱可柔问。 众锦衣动作戛然而止,彼此面面相觑,都透着茫然。 继而生出紧张之色,若是把人弄丢了,等大人回来岂不是…… “啊!井里有鬼!” 突然,门外传来惊呼声。 众人一愣,纷纷奔出去,来到隔壁院子里那口水井旁。 衙门里负责后厨的一名白役坐在地上,惊恐地手脚发力,朝远离井口的方向退,旁边是倒在地上的水桶。 见人过来,大声道:“我……我来打水,看到井底有个人头!” 众人如临大敌。 下一秒,只见浑身湿淋淋,披头散发,眼白无瞳的女术士霁月缓缓从井口爬了出来。 众人:“……” 霁月弱弱地迎着无数道视线,小声解释道:“我……” 沈倦深吸口气:“你不用解释,我们都理解!恩,我家大人等会就回来,让我我们给你带个话。” “啊?”霁月茫然。 钱可柔接话道:“我家大人说,浪十八应该不会死了。” “啊?”霁月愣住了。 …… 错字先更后改 感谢书友2021……9606的一千点币,小小伟的二百点币打赏 (本章完) 418.第418章 “相国,你在质问朕?”(5k) 第418章 “相国,你在质问朕?”(5k) 安国公曹茂解甲归田了。 这个消息宛若一股旋风,在当日下午,便在虞国官场扩散开,令无数人侧目。 其间诸多细节,引得有心人窥探。只可惜当事人默契地秘而不宣下,外人难以知晓具体,这一桩事俨然沦为民间野史官笔下《女帝秘史》的又一奇诡篇章。 其中尤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是有人目睹,赵都安大雪纷飞中,一骑入宫。 接下来几日,赵都安操控舆论,为这件事予以收尾,浪十八一案按照拟定的剧本,顺利发展。 罗克敌则携着曹茂交接兵权的亲笔信,返回拒北城,完成权力更迭。 与此同时,时间也终于来到年终岁尾。 …… 清晨,赵家厢房内。 赵都安是被一声声鞭炮声唤醒的。 他撑开眼皮,盯着窗幔顶部懒散地走神了几秒,这才翻身坐在床沿上,打着哈欠,揉搓惺忪睡眼。 “咚咚咚,大郎,醒了么?” 门外脚步声靠近,继而是继母的殷切呼唤。 “进。” 赵都安看了眼身上睡衣裤完整,随口道。 房门给推开,白亮刺眼的天光照进室内,穿了一身新裙的尤金笑吟吟迈步进屋,身后跟着三名丫鬟。 每个人手中或捧着衣裤,或是脸盆,进门后不用吩咐,便熟稔地服侍家中“老爷”洗漱。 恩,因为赵父早死,所以身为家中唯一男主人的赵都安,在下人口中自动晋升为“老爷”。 “我自己可以……” 赵都安表情抗拒,但最终架不住四个女人的拉扯,堂堂“赵阎王”,愣是被如洋娃娃一般,轮番打扮。 片刻后,镜子中的赵都安已经洗漱完毕,精神抖擞,身上从头到脚,都换了崭新合体的亮色衣裳。 今日是除夕,寻常百姓因拮据,都要等明日大年初一才能换新衣。 但早已跻身京城新贵行列的赵家不差几件衣服。 按照尤金的说法: “春节期间,这些日子大郎在官场上总要迎来送往,新袍子总得每日都备一套新的才合乎礼数。” 行吧…… 赵都安欲拒还迎,穿越不到一年,成功被封建社会同化。 房间镜子前头,尤金站在他身旁,细心地给他整理衣裳边边角角,喜滋滋道: “大宴仪是在晚上吧?” “下午就得提前去。”赵都安随口解释。 除夕夜,女帝在皇宫大宴群臣,名为“大宴仪”,赵都安受邀参加。 尤金欣赏着眼前英俊挺拔的继子,美滋滋道:“听说宫里的宴席,都放不开吃喝,中午在家里可要多吃点。” “知道啦。”赵都安敷衍。 走出房间后,眼前整个赵府被装饰的满是节日氛围,大红灯笼挂满了屋檐的每一个角落,窗户上一水的窗,姿态各异。 府里的下人们也都换了新衣,领了赏钱,忙忙碌碌,或搬动年货,或将干净的庭院反复打扫。 “噼里啪啦……” 府邸大门外,赵盼率领丫鬟,在家丁们紧张兮兮的注视下亲自放炮。 爆竹一声声炸响,连绵不绝,红色的被炸碎的纸皮落在外头街上的雪地里,格外好看。 京巴犬则被鞭炮声吓得趴在内堂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大哥!” 赵盼看着走过来的赵都安,扬起笑脸。 少女今日穿着色彩艳丽,边缘是一圈白色绒毛的袄子,脖颈束紧,衬的白皙的脸蛋粉雕玉琢,好似年画上的送财童女长大了般。 手中还捏着一根末端猩红的黄香,雀跃地递给他: “你也来?” “不是,你如今好歹也是京城里有名号的‘赵家小姐’了,多少注意点形象啊,”赵都安不禁叹息。 赵盼鼓了鼓腮,强势卖萌:“我学不来做大家闺秀嘛……” “行吧行吧,随你。” 赵都安摆摆手,心中却是舒服的。 这个年代的女子虽好,但一个个追逐温良淑德,看多了也腻歪。 赵盼这种武人家长大的丫头,没多少规矩,反而显得更像“现代人”了。 赵都安勉为其难放了一挂鞭,又给赵盼拽着进屋写春联。 少女殷切地在书房桌上铺好红纸,亲自研磨,主打一个红袖添香。 赵都安捏着一根黄梨杆毛笔,蘸了蘸墨汁,略一思忖,写下对联。 “春风春雨春色;新年新景新家。” 赵盼看着这幅对联,有点看不出好坏,笑着道: “倒是挺应景的,又是新春,又是新家……不过咱家乔迁数月了,这词写的有点晚了。” “伱懂什么,这可是王羲之的对联。” 赵都安将毛笔搁在白瓷笔架上,却是笑了笑,眼神复杂。 这个世界,大抵只有他自己知道“新家”二字的真正含义。 一年了,不知不觉间,他已在这个世界生根,有了新的家人、身份。 “王羲之是谁?没听说过……”赵盼嘀咕,但很快将这个疑惑抛开,亲自出去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浆糊出来。 边走,还边用葱白一样的小拇指,从碗中挖出一坨浆糊,塞进嘴唇尝了尝,眼睛弯成月牙。 看的赵都安忍俊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干过类似的事。 兄妹两个贴完了春联,便有附近的官宦人家前来拜会,这不属新春拜年,赵都安心情不错地寒暄接待。 到了中午,一家人饱餐一顿,赵都安换了官袍,出发前往宫中。 尤金与赵盼也有安排,约了京中不少贵妇人一起看灯。 …… …… 赵都安出门后,先去了诏衙,与大部队汇合。 大宴仪期间,诏衙锦衣身为禁军,也需要进宫维持秩序——实则是起到仪仗队的作用。 “来这里吧。”马阎看到他过来,招手邀他同乘一辆车。 赵都安略感惊奇,迈步钻入车厢中坐下,才好奇道:“师兄有什么事要单独说?” 马阎瘦长的脸上神色平淡,看了他一眼道: “今日大宴仪,李彦辅也在场。” 这不废话么,他是相国肯定在啊……赵都安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 “您是说,李彦辅要搞事?不至于吧,今天可是除夕。而且李党这段时间不是很低调吗,之前斗曹茂,全程都装死。” 马阎说道:“底下有消息传来,昨日李党几名重臣私下见面,对外是年前拜访,实则是李彦辅召集。” “因为我?”赵都安茫然接过,想不明白这个逻辑。 马阎摇头道: “不是。应是因前天从湖亭发回来的最新奏折,惊动了他们。 恩,你或许没关注,湖亭负责新政商会的冯举呈送回消息,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是好事,应该是你搞的那个新市有了起色,冯举大概也想赶在新年,以此给陛下贺礼。” 赵都安恍然大悟,笑道: “看来是这群南方士族看到朝廷开放市场成效显著,纷纷急了。” 他并不意外。 虽说李彦辅这段日子,格外的安静,但赵都安却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李党”背后的那群士族,与新政的矛盾根本无法缓和。 之前新政尚未爆发威力,李彦辅承受的压力还不算大,可随着新政起效,整个李党传递来的压力,会促使李彦辅必须有所动作。 “应该不会这么急,李党哪怕要有动作,也至少等明年开春后。”赵都安平静道,“师兄可有什么内幕消息?这帮人可能会做什么?” 马阎说道: “前段日子,南方漕运总督向京中催促尽快委派新的官员,赴任建成道,以填补空缺。 不只是建成道,据我所知,年后朝廷将会确定一批官员名单,以调任去南方,辅助漕运总督推动当地新政吏治改革,目前最终人员还没定下。” 赵都安好奇道:“所以,李党可能尝试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马阎摇头道:“不知道。我只是与你提前知会一声。” 赵都安哭笑不得: “南方官员任免,又不是我负责,李彦辅想搞事也和我无关吧。”马阎一副“你太年轻”的表情: “且不说你对新政发展的影响力,我若是李彦辅,面对整个党派的压力,总得先有所表态,做出一点事,来稳住江南士族的‘军心’,有时候,表态本身就是必要的。” 赵都安咧咧嘴: “所以师兄你怀疑,李彦辅可能找我茬,以此给整个李党表态?” 他一想,还真有可能,毕竟湖亭开市就是赵都安敲定的,他身上满满的象征意义。 不过,李彦辅能找自己啥麻烦? 马阎不置可否,说道:“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你比我懂。” “……” 不是,小马你什么态度,你啥时候也学会阴搓搓讽刺人了?以前冷漠霸道拔刀就砍的狠人做派哪里去了? 赵都安一脸惋惜。 …… …… 二人逗闷子的功夫,锦衣队伍抵达皇宫。 大宴仪摆在“奉天殿”,午门外则已建造出了一座巨大的新年灯,高度几乎堪比皇宫城墙。 此刻一大群匠人,在禁军们的“保护”下,忙忙碌碌。 而在皇城外,主干大街上,更早已悬挂无数灯笼,主打一个年味。 大宴由礼部主办,光禄寺筹备。 按照规矩。 尚宝司的人员会在奉天殿内设好御座。 锦衣卫负责在殿外东西两侧插上黄旗。 金吾等卫在殿内东西两侧派二十四名护卫官。 礼部下辖的教坊司负责于殿内设九奏乐歌,在殿外设大乐,在殿下立三舞杂队。 光禄寺负责御座下方西面设酒亭,东面设膳亭,在酒膳亭的东西则分别设珍馐亭、醯醢亭。 御座的东西两侧设御筵,皇太子座设在御座东,西向 ——不过因为太子凉了,这个位置撤去。 诸王则分列在御筵两边,东西相向,由北向南依次排列 ——恩,今年一个王爷都没入京,所以这块也撤去。 大臣中四品以上在殿内,五品以下在殿外东西两边的走廊。司壶、尚酒、尚食等官署人员于附近随侍…… 主打一个井井有条,职责分明。 赵都安抵达时,发现整个奉天殿已经布置了起来。 他一副闲人姿态,到处闲逛,不时和相熟的女官打趣,陆续开始有官员入宫,赵都安就笑呵呵招待,一副“男主人”的姿态。 半点没有臣子在宫中的拘谨,主打一个像回家了一样,看的百官面面相觑,心想所以面首的传言是真的? 说起来,虽说京中乃至整个天下都盛传赵狗乃是女帝面首,但这个事始终处于“传言”阶段。 没有得到过官方证实。 地位高的官员更一直没彻底相信这个说法,只将他当做“宠臣”看待。 当天色转暗,陆续有重臣到来。 “袁公……你可来了,我啊,来了许久了。” “太师,您可慢点,哈哈……韩学士你们也来了?快坐。” “薛枢密使,今日气色当真喜人,这里坐,位置早准备好了。” “汤国公,怎么不见千金和小公爷?哦,在外头啊。” 每来一个人,赵都安就与之寒暄。 等穿着绯红官袍,鬓如反猬,眉近紫石,须发沿着脸颊两侧几乎与鬓角连接于一处的李彦辅携其子到来时,赵都安起身,笑眯眯道: “相国可算来了,呦,小阁老近来可好哇?” 李彦辅眯着眼睛,缓缓走入奉天殿,神色风轻云淡。 其身后跟随的李应龙面色不佳,冷哼一声,拂袖便朝一侧坐席走去。 啧,都不搭理我了么,这家伙沉稳了啊……赵都安顿觉没趣,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这时候,夜色已至,整个奉天殿火红灯笼高挂,大殿中歌舞阵阵,尽是宫廷礼乐。 忽然,殿中乐曲一变,转为“大乐”,群臣起身,望向殿外,只见外头一架车辇众星拱月般到来。 身穿龙袍,威严雍容的大虞女帝缓缓下了车辇,在莫愁等女官的陪同下,在礼乐中入殿。 “恭迎陛下!” 赵都安站在群臣中,因品秩的缘故,位置靠近殿门,率先看到女帝从面前走过。 今日的徐贞观盛装打扮,容貌相较往日,更胜一筹,近乎令人目眩。 然而满殿臣子却纷纷垂首,不敢直视。 等御座升起,徐贞观入席落座,道一声“众卿平身”。 礼乐休止,群臣落座。 光禄寺的人开始将一道道菜肴送上,伴随卉,又是一连串的表演。 赵都安看着群臣一个个端正坐姿,面对桌上的菜肴一动不动,他嘴角直抽搐,心说还真给继母说对了,这宴席压根不给人吃饭的机会。 好不容易撑到一大堆礼仪结束。 徐贞观环视群臣,面带笑容: “今夜除夕,朕与诸卿共聚宫中,颇感欣慰。过去一年,朝中风雨颇多,幸仰赖众卿群策群力,保我大虞江山,天下黎民……” 一顿念稿后,群臣纷纷表态,都是老演员了,流程熟练。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宴会将按照流程结束时。 忽然,座位极为靠前,只在女帝下首的李彦辅缓缓站起身,于众目睽睽下拱手道: “陛下,值此良辰,老臣正有一事欲奏。” 殿内乐曲都一下小了许多,女帝坐在御座上眯眼俯瞰李彦辅: “哦?相国何事竟要在这宴仪之上启奏?” 李彦辅好似没听出女帝话语中的不悦,他神色镇定,面如往常,异常平静地说道: “今岁初夏,彼时白马监使者赵都安曾越权,擅自抓捕逆党匪首庄孝成,致其走脱…… 彼时闹的满城风雨,后虽陛下查清,非赵都安本意,然则却也曾定下期限,要其抓回匪首……如今,已是岁尾,却不知当初许诺此事,可还作数?” 静。 奉天殿一下安静的落针可闻,连奏乐的乐师都默契地停下,感受到了殿中瞬间变化的气氛。 原本喜气祥和的氛围,眨眼功夫,变了味道,隐隐多出几分凝重来。 赵都安眉毛一挑,心说小马你真是乌鸦嘴,还真给你说中了。 而其余大臣,纷纷面色,更有许多人表情茫然,不知道相国发了什么疯,非要在今天,此时此刻上奏此事? 哪怕你要做文章,就不能等明天么? 等下次上朝,再弹劾么? “李大人!此话不妥吧!”率先打破沉默的,赫然是白马监司监孙莲英。 这位老宦官行事低调,在殿中也不起眼,但这会却是第一个开口,吸引来众人注意的。 孙莲英坐在长桌后,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咱家身为白马监司监,彼时赵都安犯下的事,亦是我白马监之事。其当日给庄孝成逃脱,后来早已查清,非是他所为,而是匡扶社布下的圈套。 好,哪怕退一步,一码归一码,但这大半年来,赵都安抓捕逆党何止数十? 整个京城匡扶社分舵被他连根拔起,诏衙中的内鬼亦被其揪出……若说戴罪立功,单单这些,莫非不算功绩?这还未论及其这大半年来,做下的一桩桩,一件件的功劳……” 李彦辅神色平静,打断前者: “孙司监,你所述之功劳,且不说并非他一人之功,多有旁人助力,哪怕是他一人作为,但国有国法,功过岂可随意相抵? 何况,区区一个分舵,与庄孝成首级如何相提并论?孰轻孰重,你莫非分辨不清?莫说一个分舵,便是两个,三个,又如何抵得过一个庄孝成?” 顿了顿,他又道: “当然,若陛下以为,赵都安之功过足以抵扣,老臣自然不敢有异议,故而,才斗胆发问,当初许诺可否作数?” “你在质问朕?” 徐贞观平静地俯瞰李彦辅,她头顶垂下的珠帘后头,一双明眸刺出冷淡的神光。 赵都安坐不住了,他站起身,道:“陛下……臣……” “你住嘴。”徐贞观一个眼神,把他嘴边的话堵住了,继而在赵都安懵逼的眼神中,女帝转回头,盯着李彦辅: “相国,你是在质问朕?” 李彦辅缓缓垂头,却没有坐下,只是拱手:“老臣不敢。” “不敢?”徐贞观轻笑一声,幽幽道: “朕看你就是这个意思。” 不等李彦辅回答,徐贞观忽然目光扫过全场,淡淡道: “此事且先放在一旁,朕正有一件事要宣布。” “莫愁。”她唤了一声。 不远处的“女宰相”缓缓走来,从袖中取出几封折子,一卷拟好的圣旨。 赵都安愣住,殿中群臣也都茫然,不知女帝葫芦里卖什么药。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419.第419章 官宣皇夫,升官三品(5k) 第419章 官宣皇夫,升官三品(5k) 奉天殿内,伴随女帝开口,整个宴会厅陷入紧张气氛中。 徐贞观伸出手,旁边的莫愁心领神会,将一封折子递到女帝手中。 接着,御座上的女子帝王俯瞰下方,手指捏着奏折的边缘,说道: “这是湖亭郎中冯举前几日快马送回京城的折子,上头乃是新政开市前后,这几月来,朝廷依靠新市获取的白银,数目颇为可观,而这只是刚刚开始。 按冯举递交的款项,最晚开春,第一批从湖亭送来的折算白银,至少百万两。而等开春后,与西域国贸易扩充,这个数目还会增加。” 嘶…… 闻言,殿中除了户部尚书、侍郎与董玄等几个知情人外,其余大臣悉数露出惊讶的神色。 包括李彦辅,都呼吸微紧。 这个捞钱速度,比之前朝廷猜测预计的要高出许多。 当然,最关键的是,这意味着“开市”策略大获成功,朝廷财政赤字危机后,终于找到了挣脱泥潭,摆脱困窘的希望。 “这一个,”女帝又捏起第二枚奏折,也不打展开,道: “这是吏部改用考成法后,初步成效,王朝上下,只去除冗余官员,节省的俸禄开支,便已是个惊人数字。” 开源后,是节流。 身为吏部尚书的李彦辅对此最为清楚,倒不意外。 女帝依旧没有停止,而是将手中其余几枚折子,陆续拿起,皆是与新政有关的积极信号。 赵都安都大为意外,才知晓赶在新春佳节,向女帝递送好消息作为礼物的地方官,不只冯举一个。 等女帝一桩桩,一件件说完。 礼部尚书带头,忽然拱手高呼: “陛下圣明,天佑虞国!” 其余大臣们如梦方醒,纷纷拍马屁恭贺。 显而易见,女帝手中的这几封折子,大大提振了群臣的“士气”。 过往两三年,整个朝廷动荡不安,坏事不绝,好事寥寥。 如今终于苦尽甘来,空虚的国库予以填补,朝廷有了源源不断的造币机器,吏治大清扫,空出的官位又给了嗷嗷待哺的读书人和地方官们晋级的通道。 若再加上,前段日子曹茂解甲归田,与汤国公站队的消息,可谓蒸蒸日上,大有开春虞国气象蒸腾,万象更新的意味。 殿中群臣心中难掩感慨,若说之前他们在朝中为官,心中对女帝能坐稳几年江山还很打鼓,充斥悲观。 那如今,却已转变态度,大有真心支持认可这位女子帝王执政的念头了。 徐贞观将折子丢在桌上,等群臣恭贺完毕,才缓缓道: “朝廷能有这许多改变,却非朕之全功,而是满朝上下群策群力之成果,而诸卿之中,若论哪个最令朕意外,无疑非赵卿莫属。” 刷—— 霎时间,一道道视线宛若聚光灯,打在一脸懵逼的赵都安身上。 不是,你想搞什么,公司年会夸奖什么的不该提前通个气吗……我连获奖感言都没准备……赵都安腹诽,却还是起身拱手,想说什么。 “赵卿不必开口,” 女帝瞥他一眼,再次给他堵了回去,继续感慨道: “赵卿之功,在新政,先是修文馆内献策,后先后经太仓银矿一案,湖亭开市之局,为此遭遇刺杀,身受重伤…… 赵卿之功,还在铲除逆党,尽拔京城逆贼,揪出诏衙内鬼,先后逮捕匡扶社天罡逆贼…… 赵卿之功,又在扬我国威,正阳论学,西域辩经,扬我虞国天威,威慑四夷……” 啧,越来越像年会汇报了,如果这时候用投影仪放个带音乐的宣传短片,就更应景了……所以,接下来是不是该颁奖…… 赵都安胡思乱想着,终于意识到,贞宝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惊喜。 果然,女帝一番话说完,顿了顿,才宣布道: “这诸多功绩,不封赏不足以服众,故,今封神机营指挥佥事赵都安‘太子少保’,众卿可有异议?” 加封少保! 饶是群臣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封赏的时候,依旧难掩吃惊。 赵都安也愣住了。 太子少保!? 他当然知晓这个官职,并非实权官员,而是偏向荣誉类的官衔,享同品待遇。 历代王朝,会封赏有功绩的重臣为“三师”、“三少”。 庄孝成的太傅……属“太子三师”行列,极为尊崇,为从二品。 女帝继位后,董玄晋升帝师,为正一品。 而“太子三少”,即,少师、少傅、少保……为三师的“副手”,虞国定在正三品。 换言之,赵都安是直接从一个挂职四品武将,给加封到了正三品。 虽看似只跨了两级,却是有如天堑。 至于为何加封的是“少保”,也很好理解,按照规矩,少师和少傅,都必须是实权重臣。 只有少保门槛宽松,适合他。 不过…… 相比于加封三品这件事,真正令包括赵都安在内的,朝廷百官茫然的点在于: “太子少保……可现在虞国没太子啊……” 老皇帝驾崩后,原本的太子死了,女帝登基后,东宫空悬。 女帝别说儿子,连个正式的皇帝驸马都没有……来的哪门子太子少保? “不是……正三品的待遇我很乐意,但咱就是说,太子都没影呢,我‘保’谁去啊……” 赵都安一肚子槽点。 旋即,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贞宝这时候,加封自己做太子少保,是否有别的含义? 比如说…… 官宣? 要知道,他这个面首从未得到过公开的承认…… “赵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接旨?”徐贞观忽然笑吟吟看向他,手中抬起那一卷黄澄澄的圣旨。 赵都安一个激灵,迈步出列,于众目睽睽下,走到近前: “臣,领旨谢恩!” 他抬起双手,却没接到圣旨,而是触及到了一只滑腻的纤纤玉手。 “赐座。”女帝说着,拉着赵都安于莫愁极为幽怨的目光中,在她身旁坐下。 御座很大,两个人一起也很宽敞。 而这一幕,落在群臣眼中,哪怕再迟钝的也都意识到了女帝传递出的信息。 官宣! 官宣皇夫! 这个举动,无疑是在向整个朝堂,乃至天下明示了二者的身份。 不再是类似“男宠”这种完全见不得光,没有任何名分,随时可以抛弃的令人鄙夷的面首。 而是更进一步,获得了预备皇夫的身份。 哪怕女帝没有明确提到“皇夫”二字,但“同乘御座”这个举动,早已超出了面首男宠该有的规格。 这也意味着,今日之后,赵都安的地位将会再次拔高,成为“皇党”中的柱石级大员。 群臣震动,奉天殿中响起了微微的骚乱声。 董玄、马阎等一派皇党官员面露笑容,对此已不意外,经过这大半年,已无人质疑赵都安是否有这个资格。 袁立等清流派官员面露感慨,心知若女帝日后当真坐稳皇位,且中途不出意外,日后诞下真正的太子……赵家必然会晋级帝国顶级门阀。 当然——前提是女帝在与八王的博弈中能获胜,坐稳江山,否则一切都是虚幻。 至于被晾在一旁的李彦辅,脸上的胡须微微发抖,已经明白了女帝的意思。 女帝是在用行动,回应他方才的弹劾。 “相国,”徐贞观等殿中骚乱声平息,才终于重新看向站在殿中的李彦辅,眼神平静地说道:“朕这个回答,你可满意么?” 李彦辅一言不发。 他面露苦涩,便要坐下。 女帝既然已经明确表态要力保,那再揪住不放也没意思。 况且,李彦辅也知道,哪怕没有这加封的戏码,以赵都安今时今日的地位,一个放走庄孝成的罪名,也锤不烂他。 “陛下,”可就在这时候,赵都安忽然开口了。 他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放在桌下的手,也轻轻拍了拍女帝光滑细嫩的手背。 接着,在徐贞观困惑的目光中,他站起身,对李彦辅说道: “相国之前所弹劾的,我认。事实上,我本打算年底前了结这件事,但因意外被大净和尚重伤,养病了两月,陛下宽仁,宽限我至年后……如今伤势已行将痊愈,正好今日诸位都在。” 他伸出三根手指,嘴角上扬,掷地有声: “三月之内,我将擒拿庄孝成归案,若届时未成,愿领责罚!” 李彦辅猛地抬头,表情惊愕。 徐贞观也怔了怔,美眸复杂地望着他。 殿中群臣动容,一时间,既为赵都安的大气魄所惊,又茫然不解,不明白他为何非要立军令状。 “好。有赵少保这句话在,我等便拭目以待。”李彦辅打蛇上棍,二人约定。 徐贞观见状,也不好说什么。 赵都安却好似没事人一般,轻笑着看向殿中乐师、舞姬,缓和气氛: “都愣着做什么?今夜除夕,不醉不归,接着奏乐,接着舞!” 群臣回过神,纷纷配合地露出笑容。 乐曲声,歌舞重新开启,整个大宴仪继续。 ………… 大宴仪又持续了半个时辰,终于落幕。 夜色已深,今夜城内无宵禁,灯会将开到后半夜,群臣纷纷离开皇宫,与家人团圆。 女帝却带着赵都安,君臣二人单独走到了午门外,皇城附近。 沿着台阶,走到了皇城的女墙上,站在高高的城头上,那巨大的,犹如落下人间的巨型花灯,便好似一轮绯红之月。 权贵们的女眷们聚集在大花灯附近游玩,视线越过巨型花灯,沿着城门往南,是宽敞笔直的朱雀大街。 街道两侧,灯火如海,游人如织,整座京城四面八方,都有烟花爆竹升起,将漆黑无云,繁星点缀的夜空涂抹成油画般的色彩。 赵都安负手站在墙头,身旁是卸下了龙袍与冠冕,恢复了白衣、青丝打扮的大虞女帝。 二人并肩而立,附近的侍卫们默契地远离。 “你为何与李彦辅约定三月之期?”徐贞观望着远处的灯火海洋,轻声问道。 今夜天师府气象神官做法,整个京城范围没有半点寒风、半点乌云。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如皎月般的容颜更胜过天上明月。 “威信树立不易,摧毁却很容易。陛下不久前才借助曹茂一案,立下明君形象,这个关节,若强行保下我这个声名狼藉,臭名远扬的佞臣,很容易被拿去大做文章,这样好不容易扭转的形象,又功亏一篑了。” 赵都安同样望着城中如火的灯市,轻声说道。 徐贞观一怔,她侧头,怔怔地看向赵少保的坚毅侧脸。 黑暗中,她的眸子明亮,内里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伱……有几分把握?” 赵都安扭回头,微微一笑,说道:“陛下莫不是担心臣?” 徐贞观侧过头去,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朕只担心你风大闪了舌头。到头来,还要朕给你擦屁股。” 赵都安笑道:“臣岂会是毫无底气,就鲁莽行事的人?” 徐贞观转回头,惊讶看向他:“你有想法了?” “恩,”赵都安认真起来,道: “臣与庄孝成的仇,早就想亲手了结。原本也打算,年后便动手。之前臣已安排人与匡扶社换俘,距离那些俘虏回到匡扶社也已经许多时日。 而更早之前,先行被臣派遣回去的那名唤作吴伶的间谍,前几日也传回了一条关键情报,结合其余影卫多方情报彼此印证,臣已锁定匡扶社总舵大概位置,庄孝成应当就坐镇在此处。” “在哪里?” “滨海道,奉城。和临封道交界地相距不远,隶属于滨海道二府之一辖区。” 女帝愣了下,挑起眉毛: “庄孝成竟藏匿在滨海道么?” 这出乎了她的预料,这两年来,影卫多方调查,始终没能锁定匡扶社总部位置。 赵都安说道: “臣准备等这个年过完,便筹备人手,逮捕此贼。只要庄孝成这个首领被捕,那整个匡扶社必将四分五裂,哪怕一时抓不全,但没了中枢,也只会是一群不足为虑的流寇。” 徐贞观呼吸微微急促,说道:“你需要多少兵马?” 赵都安摇摇头,说道: “此事不宜大张旗鼓,打草惊蛇,臣带一些高手悄然抵达就好,只求陛下一枚调兵令,到地方,可以调集滨海道的军府官兵配合。” “准!” 徐贞观没有迟疑,顿了顿,忽然手掌一翻,掌心多了一件软甲: “六符宝甲上次被大净损伤,如今已然修缮完毕,正要归还你。” 赵都安忙接过,将其收入空间画轴,这宝甲当初可是救了他半条命,是真有用。 徐贞观白皙的手掌再次一翻,递来一枚土黄色的宝珠: “传送玉佩宫中也没有多余的,这枚保传送宝珠给你,虽无法回返京中,但若遭不敌之危险,捏碎可随机遁出上千里,也可保命。” 好东西啊……赵都安眼睛一亮,这下保命底气再度增强。 配合他手中玄龟印、佛门青莲之类稀奇古怪的玩意,以及极端情况可想办法喊出来开挂的裴念奴……单论手段,已极为难杀。 不过,仅凭他想要抓捕庄孝成,难度太大。除了调兵外,还必须召集几名世间境高手。 但这次他不准备再请动海公公,而是另有目标。 这也是他依旧需要在京城再等一段时间的原因之一。 “陛下?” 城头上静谧的气氛中,君臣二人沉默片刻后,赵都安再次开口。 “恩?” “说起来,我们两个……” “你少胡思乱想!还不回去陪家人?” “我跟家里说了,今晚不用给我留门……”赵都安嬉皮笑脸说着,忽然感应到什么,扭头朝天师府方向望去。 徐贞观更早一步,眺望天师府。 …… …… 天师府。 今夜同样热闹,老天师张衍一罕见地露面,与诸多神官共聚一堂。 然而这一代的两名朱点童子却都不曾到场。 宴席临近尾声之际,端坐主位,身材高大,眉目狭长的张衍一忽然抬起眉梢,笑了笑: “双喜临门。” 旁侧,容貌天生凶狠的“小天师”钟判大碗喝酒,闻言目光一亮,惊喜道: “师尊,莫非是两位师弟师妹……” 张衍一微微颔首。 在座少数几位神官也有察觉。 不一会,殿外联袂走来二人,赫然是娇小神秘的少女金简,与矮胖邋遢的公输天元。 二人容光焕发,行走间身上流泻着神秘气息,隐约可见二人身后各自有极淡的虚幻神明漂浮。 “弟子拜见师尊,”公输天元与金简整齐划一稽首,“弟子已跨入世间境界。” 一众神官大为惊讶,他们都知晓二人在冲刺破境,却也没料到,会在今夜同时晋升。 “恭喜天师府再添世间。”一名名神官起身庆贺。 张衍一笑呵呵,眼神中满是感慨,道: “既入世间境,年后便当筹划外出游历,磨砺修行,你们可有想法?” 大师兄钟判笑呵呵道:“若不知去往何处,可与我同行。” 金简与公输天元对视一眼,摇头异口同声: “弟子已有去处。” …… 同一个除夕。 建成道,靖王府中。 一场家宴刚刚结束,靖王独自来到书房,喂了自己一粒醒酒丹,闭目片刻。 再撑开,看向等候在房间中的密谍头领:“说吧。” 王府密谍道: “已确认,漕运总督上书,年后朝廷将陆续委派新官员上任,替换空缺,以推行新政。” 靖王冷笑: “本王那侄女,倒是胆魄越来越大,湖亭开市侥幸得手,解了国库燃眉之急,便急不可耐,要大刀阔斧,将手伸到本王的地盘了。” 密谍迟疑道:“王爷,新政令各个家族都很不满,可否借他们的手,架空上任官员?” 靖王却摇头,思忖片刻,说道: “不妥。官民终归不同,当初那漕运总督不也是个空架子?如今又如何?此事本王再想想,或可尝试‘借尸还魂’,哼,本王那侄女要提拔新官来制衡本王,但若她提拔的官员,也是本王的人呢?” 说是这样,但想做成依旧需要周密安排。 顿了顿,他写了个条子,递给后者:“去吧。” “是。” 后者告退。 等人离开,房门外传来脚步声,书房门推开,露出靖王妃陆燕儿那张温婉脸孔。 “你怎么来了?”靖王诧异道。 靖王妃神色如常,摊开手索要疗伤丹药,表示之前的吃完了。 靖王不疑有他。 片刻后,王妃转身离开,她行走在王府内,听着远处的爆竹声声,手中捏着丹药瓷瓶,思忖着方才偷听到的话。 “再等等吧,弄清楚动向后,再给赵大人汇报。” …… 滨海道,奉城下辖区域。 某座庄园中,匡扶社的成员们也难得地齐聚一堂。 某个屋檐下,芸夕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望着天上的月亮。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芸夕?太傅叫你过去。” …… 错字先更后改 感谢剑心京都大火百币打赏 420.第420章 谋士以身入局 第420章 谋士以身入局 芸夕猝然被呼唤,扭回头,眼眸望见沿着走廊行来的一名女扮男装的女子。 其做读书人装扮,濮头下浓密黑发露出边角,巴掌大的脸庞上眸子圆而媚,气质清冷,腰间悬挂一个布袋,内里沉甸甸隐约凸显出圆饼状物件。 赫然是当初湖亭,谋划刺杀赵都安的匡扶社员。 “月白姐!”芸夕露出灿烂笑容。 她与林月白是老相识了,当初她跟随庄孝成之前,林月白便曾教了她许多。 二人情同姐妹,只可惜后来她跟随庄孝成去京城,林月白去了地方分舵,就此分离。 这次芸夕作为“朝廷换俘”之一,顺利与青鸟回归匡扶社。 与赵都安预判吻合,庄孝成果然找了由头,将她这群俘虏变相禁足。 不过许是为了安抚人心,起码表面上,芸夕与其他社员没有区别,甚至还多了一重孤胆英雄的光环。 今日除夕,许多社员聚集,一同跨年。 二人才得以重逢。 “太傅叫我?” 芸夕歪了歪头,站起身,掸了掸屁股上的灰尘,露出疑惑的神态: “什么事?” 林月白笑着,自然地拉起少女的手: “我也不知,不过太傅这次过来,已单独见了好些受难入狱,重新回来的兄弟姐妹。” 老狗在单独提审俘虏? 芸夕心中一动,暗生警惕,脸上一副似懂非懂模样。 林月白抚摸着少女满是伤疤的小手,眼中浮现心疼怜爱之色,叹息道: “你过去这段日子受苦了,被朝廷鹰犬,尤其是那姓赵的奸贼抓捕,必是受了无尽的折磨,好在如今终于逃出狼窝,太傅必是关心你……” 芸夕换俘前,主动接受了一轮刑罚,以此加强伪装——若白白胖胖换俘回来,傻子都知道她有问题。 这时候见林月白一副自责心疼,仇恨朝廷鹰犬的模样,芸夕欲言又止。 她很想告诉对方真相。 但她又想起出狱前,赵都安单独对她做过的“间谍培训”,那一系列密密麻麻的守则,包括“串联”技巧,也不知道那家伙哪里搞来的。 总之,在没有足够的调查前,贸然发展“同伴”是极为危险的。 “都过去了,”芸夕挤出一丝笑容。 只是这表情落在林月白眼中,便是坚强的少女用微笑掩饰曾遭受的苦痛,她咬牙认真道: “芸夕,上次刺杀那赵贼虽失败,但我向你保证,只要我还活着,兄弟姐妹们还在,就迟早为伱报仇,将那赵贼碎尸万段!” 不……你们根本不知道那家伙有多恐怖,我保证最后失败的是你们……芸夕心中嘀咕,脸上感动:“月白姐姐,我们走吧。” 二女沿着走廊朝另外院落走去。 这是一座私人庄园,夏天的时候会种葡萄,当地的人们只以为是豪绅的产业,却不知其为反贼据点之一。 今夜,庄子里张灯结彩,匡扶社的兄弟姐妹们饮酒歌舞,大过年的,官府对他们的搜捕也放松了,逆党也停止了破坏活动。 属于官、贼双方默契地节日停战。 难得的放松时间。 芸夕抵达一间屋舍时,恰好看到房门打开,婢女青鸟走了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青鸟眼睛一亮,似想说什么,但瞥见林月白,便闭上了嘴。 “你也来见太傅?”芸夕主动开口,这符合她的人设。 青鸟“恩”了声,让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月白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以示鼓励,旋即二人离开。 …… 等人走了,芸夕深吸口气,满是疤痕的双手推开房门,庄孝成正背对着门,站在墙壁前。 墙上赫然挂着一张虞国疆域地图,其上有不同色彩的标记。 庄孝成转回身,这位颇有国士风范的老人比大半年前更疲惫了许多,看到进门的女弟子,露出愧疚与心疼的神色:“芸夕……” “弟子见过老师。”芸夕恰当地露出委屈与激动的神色。 完美地表现出被抛弃的孩子重新见到亲人的那种纠结——出狱前,赵都安单独带着她反复排练过这一场戏。 “你身为庄孝成的弟子,肯定会被审查,你倘若演技不过关,被看出破绽,就会极度危险!”赵都安曾一脸严肃说道: “所以,你必须练习到毫无瑕疵,否则就老实在诏狱呆着,别想换俘了。” 而此刻,无数次演练成果显著,饶是以庄孝成的眼力,都没看出破绽。 他忙绕出桌案,以老辣政客的演技,完美演绎出悔恨担忧的长辈形象: “你……受苦了!只恨为师无能,当日南郊竹林中……” “老师,我明白的!地神法力有限,当时带走您是最正确的选择……”芸夕说道。 心中冷笑: 若非自己早知道真相,这会定会被这老狗欺骗,继续为其死心塌地。 庄孝成感动的热泪盈眶,拉着弟子一阵嘘寒问暖。 自责愧疚溢于言表,甚至还挤出了两行泪水,两个足够考入上戏北影的演员飙了一场师徒情深戏码后。 芸夕终于开口:“老师,您找我还有别的事吧。” 庄孝成正色道:“不瞒你,为师怀疑,这一批俘虏中存在朝廷的间谍。” 芸夕大惊失色:“您是说,有兄弟姐妹背叛了大义?投靠伪帝?” 庄孝成见她义愤之色不似作假,嘴角不可见地上扬,说道: “为师也不敢肯定,所以才找到你,为师对你是绝对信任的,所以这些话,才与你单独说。 为师想托你接下来一段时间,暗中观察其余社员,尤其是换俘归来的。唉,为师也不愿如此,但伪帝势大,我等孱弱,禁不住叛徒破坏。” 老狗你是跟每个人都这么说了吧,既是亲眼辨别,也是要我们彼此监视……芸夕冷笑,脸上坚定点头: “弟子定然尽心竭力!为天下黎明,哪怕牺牲,亦无悔!” 庄孝成大为欣慰,勉励几句,送走芸夕。 等少女走了,他脸上笑容收敛,用指尖弹飞泪珠,听到房间中墙壁缓缓蠕动。 那泥土夯成的墙上,竟浮现五官,继而,缓缓走出一名男子。 其约莫三十岁上下,肩膀颇宽,皮肤呈土黄色,穿着同色法袍,方脸塌鼻,此刻平静说道: “你觉得她有问题么?” 庄孝成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俘虏中,我最放心的就是她。” 匡扶社天罡中排名第四,实则为社内三号人物,武力与齐遇春不相伯仲的“地神”术士任坤面露讥笑: “因为她足够蠢么?” 赵都安穿越之初,任坤曾于京城南郊地神庙中“神降”,跨越千里救走庄孝成,同时也是一击杀死“赵都安”的凶手。 他亲眼目睹过南郊那一场戏,故而有此一问。 庄孝成冷哼一声,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当初若不是你轻敌,未出全力,令那赵都安活了下来,今日我们何至于如此被动?” 任坤满脸不爽:“太傅,这件事你还要提多少次?我说了,当时我那一指足以杀死他,谁能想到这小子身上的防护法器那么强?” 庄孝成懒得吵架,道:“紫衫道人到了么?” “早来了,就等你了。” “过去吧。” 任坤右脚踏地,他脚下地板忽然如泥沼般,荡起一圈圈土黄色涟漪,将房间内二人包裹。 而后两人陷入地下,以遁术从庄园中,另外一个房间中钻出。 房间内门窗紧闭,以符箓阵法布置隔绝,屋内只有一张圆桌,几张椅子,一盏烛台。 桌旁端坐两人。 其一,赫然是原禁军大统领齐遇春。 另外一人,竟是个穿紫色道袍,黑须长髯,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 见庄孝成与任坤走出,二人纷纷看过来。 “太傅,贫道等候许久,有什么话直说吧。”紫衣道人平静说道,“贫道宫中还有坤道等待临幸。” 庄孝成没搭理这家伙不正经的言辞,坐了下来,匡扶社内高层便算齐聚。他看向齐遇春:“王妃和世子如何?” 大统领齐遇春说道: “已安排好了,明天便离开紫禁山庄,去另外的据点躲避。” 庄孝成点头,认真道: “眼下局势不必赘述,伪帝权柄日盛,我们若再做不出有效应对,只会败亡。如今,朝廷既以换俘,打了我们一手阳谋,老夫便接招,以身入局,诱使那赵都安前来抓捕。” 这位曾经的国士脸上显出一股狠厉与决绝: “如今,紫禁山庄的位置应已经送到了朝廷手中,以那赵贼睚眦必报的习惯,以及朝廷李党的推动,其年后极有可能到来。 届时,只要将此人除掉,势必令伪帝政权大损,我等声势大振。” 其余几人面色凝重。 齐遇春犹豫了下,还是说道: “太傅,你与我们不同,乃凡俗之躯,不如也与世子和王妃一同撤离吧,既将此地布置为陷阱,那我等才是猎手。” 庄孝成却摇了摇头,自嘲地笑道: “你们切莫小瞧了那赵都安,倘若老夫不在这里,他必然不会上套,你们也不必劝我。 老夫既受简文殿下遗嘱,便该与匡扶社共存亡,赵贼既是因老夫而成为大患,便也该由我将其铲除,以绝后患。” 众人动容。 那名紫衣道人更是抚掌大笑: “太傅有此壮志,贫道总不能小气,须知强龙不压地头蛇,贫道倒要看这个赵贼,没了伪帝撑腰,能在这地界翻起什么浪头。” …… …… 京城。 除夕的灯节终于渐渐散去了。 赵家。 当尤金和赵盼二女,各自手中拎着一盏柿子小灯,乘车在家丁护卫的保护下返回家中时。 便惊讶看到赵都安正站在院中堆雪人。 “大哥?你回来了?” 赵盼秋水般的眸中透出惊喜,拎着手中精致的小柿子灯跑过去。 打量他身前那座丑了吧唧的雪人,少女拧起眉头,嫌弃道: “好丑……” 尤金没女儿那么高兴,扭着腰肢拎着柿子灯走过去,小心翼翼道: “今晚不是说不留门么,没留宿宫中?” 赵盼听着就不高兴:“娘,大过年的,大哥回家住不才正常嘛。” 赵都安拍了拍手,将手上的雪粉掸落,脸上露出苦笑来。 原本按照他想,哪怕女帝为了演戏,今晚也该将自己留在宫里对付一晚。 但结果却是贞宝一句“明日一早宫中要祭祀祖先”,你留在宫中于礼不和……刚刚获封的太子少保,就孤零零回家了。 不过想想倒也正常,让那群大臣知道,祭祀祖先前一晚,女帝在宫中和太子少保不清不楚的,几乎等同于给敌人送弹药。 “过年嘛,还是该在家的。” 赵都安随口说着,拔剑在丑了吧唧的雪人身上写了“庄孝成”三个大字。 然后一剑枭首,斩落雪人头,轻轻吐出一口气,近乎呢喃地说道: “也该替你报仇了。” “啊,替谁报仇?”母女二人没听懂,只觉得大郎怪怪的。 “没什么。” 赵都安笑着安抚二人,然后想起来什么般,随手将怀中一卷圣旨丢给尤金: “姨娘帮我存放起来吧。” “圣旨?!” 尤金愣住,慌忙接住,手里的小灯都掉在了地上。 等她困惑地展开圣旨,借着灯笼的光看清其上文字,母女两个同时懵了,难以置信。 等赵都安随口解释了,自己加封少保,以后待遇等同于正三品时。 尤金母女如同被施展了定身法,好一阵才缓过神,旋即便是难以遏制的狂喜,再然后,整个赵家都轰动了。 家丁丫鬟们亦难掩喜色,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赵都安此前权力虽不弱,但身份终归只是四品武将,如今再上一步,整个赵家正式跨入豪门。 可想而知,今晚赵家人注定无眠。 而这时候,时间过了零点,赵都安拄剑立在庭院中央,听到天师府钟楼方向,传来新春的浑厚钟声。 “噹——” “噹——” 时间终于来到了天凤三年。 …… …… 这一夜,爆竹声响到后半夜。 翌日春节,赵都安很早就被络绎不绝上门拜年的官员勋贵们吵醒了。 关于昨晚他加封少保的消息,以迅雷之势传遍官场。 登时引起轰动。 一时间,所有的官员勋贵都急忙调高了准备送去赵府的新春贺礼。 这可苦了赵家人。 一整天,上门拜年的人就没停过,而且都是必须亲自接待的大人物。 人家送来的贺礼,只一天功夫,就堆满了两间厢房。 赵都安笑的脸都僵硬了,第二天继续,来的官员低了一个档次,但也是与他同级别的,依旧需要笑脸相迎。 马阎带贺礼上门时,俩人气氛尤其尴尬。 一方面,赵都安的正式职位依旧是缉司,另一方面,上司下属俩人品秩打平了。 到了第三天,赵都安终于抽出空来,将接待的工作丢给继母,自己拉了一大车别人送的礼物,直奔天师府。 主打一个,哪怕穿越了,但过年礼物流通的习俗不能变。 接下来几日,依旧忙碌,一场场应酬络绎不绝。 一直折腾过了初十,加封官员的影响终于渐渐淡去。 而距离赵都安承诺的,三月内抓捕庄孝成,已经少了一截。 令以李彦辅为首的,一众朝中官员纷纷打探,想看赵都安究竟有什么手段敢打这种包票。 赵都安一直在京中应酬到正月十五。 而就在初十六的早晨。 晨光熹微时,京城南门提前打开,一支特殊的“商队”悄然离京,南下奉城。 —— ps:每次新剧情开始都很焦虑 感谢剑心京都大火百币打赏 (本章完) 421.第421章 赵都安:我成逆党了? 第421章 赵都安:我成逆党了? 呼呼—— 硬冷的山风拍打布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宽大的帐篷内,天光隐隐从帐篷的布面透进来,赵都安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双手于身前虚抱。 每一次呼吸,鼻孔中都窜出两股细细的白色湍流,又收拢回去,极为神秘。 而伴随吐纳过完整周天,体内气机充盈至巅峰,他虚抱的双手突兀大拇指交叉。 以他为中心,身周空气荡开圈圈涟漪,继而一座虚幻而淡的模糊“金钟”缓缓浮现,将自身笼罩。 维持片刻后,溃散崩解。 “呼——” 赵都安睁开双眼,眉心一株青莲印记缓缓淡去,嘴角缓缓上扬: “不愧是佛门最经典的‘金钟罩’,的确难学,好歹总算摸到门道了。” 距离春节已经过去一些天,赵都安出城后一路上反复揣摩,试图从“识海青莲”中习得佛门的护身术法。 主要是当初女帝剑斩神龙寺,玄印住持以大金钟罩护持整座寺庙,硬抗天人境女帝三剑的声势太浩大。 赵都安虽身为武夫,也可凝聚罡气护体,但若论防御,诸般术法中还的确以佛门金钟罩最为精妙。 “我虽然还没完全炼成,但只初具雏形,就与我全力凝聚罡气护体相当了,至于霞光护体,已经有点跟不上我的境界了。 等我彻底掌握,保命能力会得到极大提升。搭配我身上如今一大堆buff,如今再遇到大净和尚,我也能抗几招,不至于再被秒杀。” “可惜,这段日子修为增长慢了下来,目前依旧卡在中品,距离神章上品还差一截……唔,已经够快了,人不能太贪心……” “不过贞宝再过几个月,没准就要去搞什么封禅,头疼啊……” 身为“皇夫”的赵都安患得患失,忽然听到脚步声靠近。 然后帐篷的帘子缝隙,骤然刺进来一柄刀鞘,伴随着女同僚海棠的声线: “出来吃饭,上午就该进奉城了。” …… 赵都安掀开帐篷帘子,山间清晨的天光骤然洒下。 此处赫然是一处背风的山坳。 四周没有雪,只有荒草,但那迎面而来略带一丝湿气的山风,与京城的冷冽迥异。 昨日,这支扮做寻常商队的队伍,就已越过了临封与滨海的交界,正式进入了滨海道地界。 准确来说,是情报中匡扶社总部所在的“奉城”地域。 这会,四周一整个马车车队停靠着,地上密密麻麻,扎着好些顶帐篷。 清晨破晓,东方升起鱼肚白,不少扮做押镖的镖师,或商队护从的锦衣校尉,已经起床,开始喂马、去附近溪流取水、捡柴。 准备生火造饭,一派忙碌景象 ——这次,为了协助赵都安抓捕逆党,马阎大手一挥,从诏衙九堂中各自抽取精锐,辅以赵都安嫡系的梨堂,编成这支“商队”。 而队伍中处于最中心的几只帐篷里,除了赵都安外,其余的几个熟人也正陆续钻了出来。 “早啊,赵兄!” 对面的帐篷里,一个身材矮胖,脸庞圆润的青年打着哈欠钻了出来,手中还拽着一条麻绳。 一边扯着皱巴巴的袍,同时将一根用布包裹的大竹筒用麻绳捆在背上。 赫然是天师府朱点童子之一: 匠神传人,公输天元。 于除夕之夜成功晋级“世间”境的公输天元容光焕发,饶是舟车劳顿,气色却比在天师府工匠铺子里时好了太多。 这会扭头看向梳高马尾,扶着刀鞘的海棠,好奇道: “海缉司,我师妹回来了没有?” 昨夜与金简分配住一只帐篷的海棠瞥了这邋遢胖子一眼,颇为嫌弃,抬起下巴指了指她的帐篷: “天刚亮就回来了。” 隐约可以听到,敞开的帐篷缝隙中,传出轻轻的,细小鼾声。 昨晚在外头浪了一夜,大早上回来补觉的少女神官金简将自己裹在帐篷里,睡的四仰八叉。 听到有人叫自己,耳朵很有自己想法地颤了颤,然后默默卷曲起来,屏蔽外界噪声,甚至还蹬了蹬腿。 “谁能想到,神秘空灵的天才少女神官,非但是个作息颠倒的夜猫子,还竟然打呼噜呢?” 赵都安扯了扯嘴角,这短短的旅程上,对金简有了更深的了解。 两名天师弟子出现在队伍内,自然是赵都安的拉拢。 天师府神官晋级“世间”后,本就有外出历练的规矩,这么好的打手,赵某人理所当然不会放过。 金简与公输天元对抓逆党这件事,也颇感兴趣,就很有种终于学成了,高手下山,准备斩妖除魔的兴奋。 只可惜小天师钟判身份过高,不愿参与凡俗争斗,关系也不够铁,赵都安没法用私人关系,邀请过来,这令他颇为遗憾。 “大人。” 另外两个帐篷内,分别钻出已经出狱,头发散乱,腰悬弯刀的浪十八。 以及虽然早早已经醒了,但因为社恐躲在自己的小帐篷里始终不愿意出来的霁月。 没错,这次赵都安将俩人又拐了出来,除此之外,便还有…… “少保大人,去河边洗漱吧,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远处,指挥着锦衣们行动的面瘫脸张晗,没有笑容地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个沉甸甸的水壶。 赵都安看了他湿漉漉的头发,脸上几乎冻成冰晶的水,以及旁边已经开始点燃木柴引火烧饭的锦衣们,微笑点头: “辛苦了。叫我名字就好。” “好的,赵少保。”张晗平静点头。 …… 俄顷。 营地中升起一道道炊烟,赵都安从河边洗漱回来的时候,众人已经开始吃饭了。 野外露营,条件不易,都是烧水热一些剩菜和饼子。 好在一行人伪装成商队,堂而皇之携带了许多货物,人吃马嚼,倒是方便。 “来开个会吧。” 赵都安接过士兵递来的汤碗和饼子,坐在了营地中央的小马扎上招呼,众人也都围坐过来,围成一个圈,一边吃,一边开早会。 “前头就是奉城了,进城前,有必要统一下进城后的计划,以便于行动,” 赵都安蹲在小凳上,一口饼,一口汤,颇有种前世影视片战争片里,军队行军途中磋商作战计划的既视感。 只可惜手里没有指挥棒,地上也没铺地图什么的,多少有点煞风景,但依旧挥斥方遒道: “海缉司,你先说说情况吧。” 海棠已经吃完饭了,作为诏衙九堂中探案能力首屈一指的强者,她是几个人里,看起来最严肃的: “正如诸位所知,按照影卫传回的情报,匡扶社的老巢,就在奉城县区域,具体位置不明,而逆党贼首庄孝成常年藏匿此处,指挥各地分舵。” “总舵中,有多少敌人尚不明确,但已知的情报中,原统领齐遇春,以及二皇子简文门客,地神术士任坤,都是老牌世间境强者。 此外,庄孝成手下还有约三十名神章境……以及大量的社员。恩,当然,这些人大多数都分散于各地,坐镇分舵,所以总部的强者肯定远远少于这个数目,但依旧不容小觑。” 公输天元笑眯眯道: “也就是说,敌人两个世间境?咱们这边,我们师兄妹二人,算上浪兄与月妹子,便是四个世间,再加上赵兄虽尚未晋级,但亦手段高超,哪怕那些逆党还有底牌,但比较起来也不怕。” 顿了顿,他皱眉补充道: “不过往下的人手……虽有诏衙九堂的诸位,但只怕人手还是不够。” 赵都安微笑道: “无妨,我已提前命影卫传递消息给滨海道的军府,只要一声令下,随时有官军到来。 只是我们此行,低调为宜,以防惊走对方,眼下还是等入城后,先摸清楚状况,再具体安排行动。” 公输天元摊了摊手:“那我和师妹没问题了。” 海棠继续道: “相比于敌我双方战力,更重要的还是确定逆党总部的位置,以及……奉城地界是否有本地势力与逆党勾结…… 试想,虞国何其之大,庄孝成为何会将总部定在这里?必定有其依据。” 自从出狱,下定决心投靠赵都安后,逐渐找回少许昔年北地参军气质的浪十八咽下汤,大手抹了把胡子上的水渍,眼神凝重道: “你已经有怀疑对象了?” 海棠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我无法给出答案。但我的确怀疑一个人,便是奉城本地紫霄宫道观的观主,紫衫道人。” 赵都安咽下饼子,眼神冷静道: “我路上也看过这里的资料,奉城县境内,紫霄宫算颇为有名的道场,其主人据说修行有成,可驾驭数柄厉害的飞剑。 几十年前,先帝来南方避暑时,曾与此人结识,其献上宝物,先帝龙颜大悦,赏赐其一座山头做道观,更御笔亲题的匾额,赐下不少田亩。” 海棠点头附和: “没错。据说这紫衫道人闯出名声后,与江湖人士多有交集,在江湖中,也是一方大人物,连武帝城青山下来的弟子,出滨海道时,都会前往紫霄宫拜会…… 恩,这个传说,多少有点自吹自擂的嫌疑,但也足见这道人在本地的势力名望,在民间,更被当地百姓奉为‘仙师’,其名下有许多产业、庄园,修为不详。” 面瘫脸张晗皱眉道: “此人身份地位,只怕比奉城知县都更大,庄孝成筹建匡扶社,本就与江湖人交集甚密,只怕这位紫霄宫主哪怕不是逆党,也是知情不报。” 赵都安神色却出奇的淡然: “既没有证据,便只是怀疑,倒不忙着定罪。” 他扭头,看向匠神术士,诚恳道: “公输神官,天师府乃天下道门魁首,对这紫霄宫的道人,你可了解?” 背着竹筒,灰袍脏兮兮的大发明家面露不屑,鄙夷之色尽显: “紫霄宫的卢正醇嘛,我知道他,此人虽持有道籍,却自持是先帝亲自赐封的紫霄宫主,所以向来与我天师府撇清关系,大概想自立山头吧。 不过一区区地方道观,不成气候,也就只能在这奉城县作威作福,勉强在滨海道算个人物。 至于那炼下的几口飞剑有几分本事,我倒不清楚,倒是听说其在布阵手段上,有几分钻研……不过,和天师府正统自然无法比拟。” 啧,伱还挺骄傲的…… 是了,天师府在道门中本就地位超然,小胖子乃是天师弟子,在修行江湖辈分极高…… 赵都安感慨,谁让自己与老张先认识了呢,导致对天下道人的滤镜都碎了个稀烂…… 公输天元想了想,又补充道: “对了,听说这家伙挺好色的……收了一群女弟子……” “咳咳,这个不必说了,”赵都安打断道: “总之,此人等进城后,再做调查。我已提前联络影卫,等我们进城后,先以商队的身份与影卫汇合,然后再了解最新的情报,予以侦查。” 恩,他所谓的最新情报,是打算联络以吴伶为首的,安插进入逆党的间谍。 众人商定完毕,也匆匆吃完了早饭,起身将帐篷装上马车,准备出发。 “嘤咛——” 帐篷里,四仰八叉酣睡的金简睡着睡着,突然感觉一阵刺眼。 她睁开眼睛,没戴眼镜的瞳孔中映出明亮起来的天空。 她茫然坐起身,发现帐篷被小秘书钱可柔抱走了: “不是……我……” 赵都安笑呵呵走过来,忍住揉搓少女神官乱糟糟长发的冲动: “上车吧,等进城住客栈再睡。” “客栈?哪里?”金简呆呆的,脑子还没转过来,下意识问。 “金福客栈。” 赵都安随口道,抬眸望向远处的官道尽头的城池,这是他与朝廷影卫接头的地点。 …… …… 奉城县衙。 天蒙蒙亮时,奉城县令尚在睡眠中,就给“咚咚”的敲门声惊醒了。 这位中年客栈睡眼惺忪,穿着睡衣没好气地将头探出被窝,吼道: “什么事大早上砸门?老爷我困着呢。” 门外的衙门吏员急切的声线传入: “县太爷,您快出来看看吧,知府大人来了!” “知府?!” 奉城县令脑子宕机了片刻,嗖的一下窜出来,困意烟消云散,三下五除二套上官袍,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问情况。 吏员回答: “小的也不清楚,就是知府大人突然带着一大群府衙的捕快来了,杀气腾腾的,应是天没亮就进城了。” 奉城县令一头雾水,等赶到前厅,果然看到大批捕快站满了院子,这帮人身上鼓囊囊的,明显都穿了甲胄,携带了刀剑弓弩。 厅内,一名穿着绯红官袍的中年文士模样的官员端坐。 身旁还站着一名眼神凌厉,腰间悬双刀的黑脸武人。 “知府大人,下官不知您造访,有失远迎……” 县令挤出笑容,谄媚迎接,心中忐忑不安,看到这帮官差,肝胆巨震,一瞬间将自己过往几年,收受贿赂的一笔笔账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双腿发软。 滨海道府城知府栾成冷眼看他,懒得寒暄,开门见山道: “知道本府突兀前来,是为了什么吗?” “不……不知,请大人明示。” “哼,”知府栾成指着他,怒道: “本府收到消息,有逆党重要人物于今日抵达奉城县,特来抓捕。” “啊?逆党?下官不知啊。”县令一呆。 栾成劈头盖脸一顿骂,才道: “等你知道,人都跑了!我且问你,城中可有一座客栈,名为金福?” “金福客栈?有!” “那就没错了,准备一下,随本府前往抓捕逆党!”栾成眼睛一亮,斩钉截铁道。 …… 卡文 (本章完) 422.第422章 栾知府,你且看看,本官是谁?(5k) 第422章 栾知府,你且看看,本官是谁?(5k) 上午,奉城县内来了一队北方的商队。 马车行驶在贯通这座古城南北的主干道上,车轮滚动,卷过青石板发出单调声响。 赵都安坐在属于自己的车厢内,掀开帘子,视线扫过奉城街道两侧的古建筑——滨海道的房屋建筑,与京城和淮水都不同。 以二层楼居多,建筑的屋脊比北方更陡峭且大,街道两侧挖着疏通雨水的沟渠。 《大虞地理志》载,滨海道地势低,临近大东海,奉城地势尤为低洼,又因附近临着一条名为“云岭”的山脉,形成了尤为多雨的地理格局。 云岭往南,据说断断续续,通往建成道的“洛山”,即历代帝王“封禅”之所。 而奉城往东,一直走到尽头,便是武帝城旁那座终年笼罩于海雾的大青山。 “青山坐落于滨海,故滨海道江湖势力较多,绿林通缉犯时常翻越此界,庄孝成藏匿于此,的确是了心思的。” 赵都安收回视线,手中托着造型古朴神秘的“风月宝鉴”。 此刻,青铜镜面上倒映出他经过面具易容后,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孔。 “庄孝成……” 赵都安盯着镜子,于心中回忆庄孝成的容貌,镜面涌上一团团云雾,翻滚不息,隐约可见镜中似要显现出图景,却模糊的厉害,无法看清。 “果然,庄孝成虽是凡人,却肯定有避免被术法追踪的手段,风月宝鉴也无法窥视他…… 不过,宝鉴这个反应,说明此人大概率的确在奉城地界,否则施法只会失败,而不会跟打了马赛克似得……” 赵都安毫不意外,这意味着,通过风月宝鉴直接寻到总部位置的法子不成。 也不意外,若这么容易就能找到,匡扶社早灭了。 感受到车队转向,赵都安手腕一翻,将青铜镜子收起,静默等待。 …… 不多时,马车七拐八绕,停在了一座位置稍显冷僻的客栈后头。 伪装成商队人员的锦衣们纷纷下车敲门,旋即将马车与货物牵入客栈后院。 一副正常做生意住宿模样。 赵都安走下车,看了同样走出来的同僚们,递了个眼神,一行人进了后院,在一名伙计的引领下,进入院中正堂。 正堂不大,两侧摆放着桌椅,墙上是廉价字画。 “这是朝廷影卫的一个据点,呵,客栈也是真的,给外围影卫经营,用以传递消息。” 海棠看公输天元和无精打采的金简一脸好奇,主动低声解释。 小胖子神官缓缓点头,背负双手,傲然挺胸,环视屋子摆设: “我们天师府弟子在外,也可持法箓去任何道观留宿,哪怕去任何一座官府衙门,都是座上宾。” 身为朱点神官,公输天元这次为还人情,加入官府队伍,心中却时时刻刻,惦记维护天师府高大上形象。 “天师府神官在外,就代表着道门魁首的脸面,不能跌份!” 出城前,公输天元对迷糊金简反复叮嘱。 这会,饶是少女神官巴掌大的脸孔上,满是困倦,眼皮止不住往下耷拉,听到师兄的话,还是跟着挺起对a,骄傲道: “是……哈欠……” 不是……公输这胖子整天惦记着不跌份就算了,你都困成这样了,跟着凑什么热闹……赵都安腹诽,突然有点头疼。 金简这个德行,是不是之后打架只能在晚上打? 一行人在堂中刚坐下,外头就有两道身影并肩走来,分别是: 书生打扮,肤色病态苍白,好似风吹就倒的病秧子青年。 江湖女侠模样,后背绑缚长剑,脸上覆着大半张青铜面甲的女子。 此刻,她的面甲空洞中,透出两只凌厉的眸子。 二人甫一踏入屋中,目光环视了下,锁定了明显坐于主位的陌生男人,拱手行礼: “属下参见赵大人,不知您入城,有失远迎。” 等在金福客栈的密谍,赫然是当初在太仓,曾抓捕县令王楚生的两名“金牌影卫”。 男子代号“书生”,女侠代号“红叶”。 后者因疑似裴念奴后人,赵都安当初在宫中曾调阅过档案,印象颇深。 加之对二人能力的认可,当初筹划交换俘虏,安插间谍计划时,赵都安就下令将与间谍联络的任务,交给他们。 这次来奉城,提前布置下,两名影卫早到一步,在客栈中以“旅人”的身份住了好几日。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赵都安微笑示意,见两名影卫略显拘谨地坐下,才问道: “本官此行微服前来,目的你们当已知晓,这段日子,此地可有变化?” 书生与红叶对视一眼,前者严肃道: “回禀大人,按您的吩咐,我们一直与以‘戏子’为首的间谍分别保持秘密联络,换俘回来的诸多逆党,至今依旧被安置在城东十里外的一处庄园中,尚未被转移。 前段日子过年,逆党曾在此聚会,庄孝成曾出现……可惜提前没有征兆,等间谍们传回消息,人已经散去了。” “至于这段日子,谨慎起见,我没有联络他们。不过我们暗中调查,却得知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哦?”赵都安挑起眉毛。 病秧子书生正要说话,突然间,委顿在椅子里昏昏欲睡的金简眼皮“啪”地撑开,应激一般望向外头。 继而,霁月、浪十八、公输天元三人,也近乎同时神色错愕地望向屋外。 “马蹄声……还有刀剑……很多人……朝这边来了,正在包围客栈。” 酒鬼浪十八突然开口。 这位曾经的拒北城参将眼神凌厉,一个健步至房间角落,推开窗子一条缝隙,沉声说道。 包围客栈?刀剑?赵都安愣住,错愕地看向书生与红叶。 两名金牌影卫同样表情茫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出去看看。”赵都安起身说道,率先往外走,屋内几人忙跟随。 他们刚走出房间,就听到客栈正门传来嘈杂声,伴随着人们的惊呼声,与大声呼喝: “朝廷抓捕逆贼,所有人速速蹲下!” 与此同时,赵都安凭借出众听力,捕捉到整个客栈四周,都被脚步声填满。 他左右扭头,竟看到四面八方的围墙外头,隔壁的建筑屋顶上,跃起一名名弓弩手。 皆手持军用弩箭,瞄准客栈后院的天井,锋锐的箭矢于阳光下闪烁寒光。 “大人小心……” 原本在客栈中收拾房间的锦衣们也都蜂拥走了出来,侯人猛从行李中抽刀出鞘,疾奔出来,仰头瞥了眼四周几个“射击点位”的弓弩手,脸色变化: “是法器弩箭!” “保护大人!” 一群锦衣校尉各自抽刀,将赵都安几人围成一圈,警惕随时可能降临的箭雨。 浑然好似忘记了,相比赵都安身旁的四名世间境,真正更该保护的是他们自己…… “咣当!” 旋即,客栈前门被一股大力硬生生踹飞,整个房门横飞出来,狠狠拍在后院的地上,扬起一股烟尘。 赵都安冷眼望去,只见一群全副武装,披甲持刀的精锐官差如洪流般涌进院子,将院中众人以半圆包围。 这群官差领头的一个,肤色偏黑,眸光凌厉,与旁人穿软甲不同,身上只有一件捕头袍,袖口领口滚边呈深红色,绣银线,赵都安一眼就认出,是府衙级的捕头才能穿的制式。 牡丹堂缉司张晗明显愣了下,赵都安瞥了他一眼,低声问: “认识?” 张晗压低声音,说道: “滨海道西府衙的捕头,张俭,和我同姓,但不是本家。是个挺厉害的家伙,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西府衙捕头?栾成的手下? 怎么跑到奉城县了?赵都安疑惑之际,只见一大群官差后头,一袭绯红官袍气势汹汹走来。 身后还跟着个神态拘禁的县令。 头戴乌纱,中年文士模样的知府栾成厉声呵斥: “大胆逆党,竟胆敢藏匿于本府辖区,招摇过市,罪不容诛,速速放下武器投降,本府或将从轻发落!” 赵都安表情一下变得异常古怪,周围的梨堂锦衣们也从如临大敌,转为茫然错愕。 不是…… 我们成逆党了? 金简都不困了,小手从口袋里取出水晶磨片眼镜,戴在鼻梁上认真看戏,若非场景不合适,她都想抓一把瓜子。 啧,跟着官府办案真有意思…… “你们……”旁侧,海棠眉梢一扬,大长腿迈出一步,一手按在腰间飞刀上,就要开口。 却突然给赵都安拉了下,拦住。 “奉城辖区,四品知府栾成?”赵都安越众而出,面色古怪地确认道。 他出差前,也是认真做过功课的,看过地方官员的资料。 对这位栾知府记忆犹新,其乃景运九年进士,与鲁直一般任职大理寺评事,后出任外派县令,因为母守丧,辞官数年,后复起……一直做到滨海知府…… 履历并不特殊,真正令其出名的是办案能力,民间有“铁面无私栾青天”的名号。 乃是女帝登基后,尤为重用的一批地方官之一。 据说其身旁还有个曾为江湖高手,后为其效命的高手任护卫监捕头。 怎么说呢……虞国版“包青天和展护卫”的组合既视感,区别在于黑脸的不是栾成是捕头张俭,而且额头上也没月牙…… “正是本府!” 虞国包青天目光直刺过来,威严肃穆,视线扫过一群商队打扮,却手持利刃,一看便是武人的逆党,心中又惊又喜。 喜的是情报为真,谁家好人这副样子,看到官差到来,第一反应拔刀抵抗的…… 惊的是逆党规模庞大,足有数十人,也不知能否拿下。 栾成厉声道:“既知本府名号,便束手就擒,总好过为那反贼庄孝成送命!” 赵都安似乎笑了笑,没有半点逆党深陷绝境应有的恐惧。 他眼神睥睨着栾成,问道:“伱如何得知我们到来?又是何时入奉城?” 栾成愣住了,一众官差也都懵了,心说这届逆贼都这么硬气吗? 怎么一副反过来审问的姿态? “大胆!”栾成面露愠色,冷笑道: “好一个逆贼,猖狂至此,竟胆敢反问本府,好好好,莫非是你仗着这许多人手,便胆敢对抗官府么?张俭!” 一声令下。 那名黑脸冷峻如铁,穿滚边铁捕短衫的捕头跨出一步,鞋子踩在地砖上,“咔嚓”一声凹陷出蛛网状凹痕。 不同于凡人之躯的栾知府。 半生行走江湖,曾也是江湖中一方武道高手的张俭在踏入客栈后,便隐隐感觉到了压力。 压力不在于那些持刀的锦衣。 而来自于逆贼头领身旁的几个明显古怪的人: 努力背负双手,挺起胸膛,鼻孔朝天的胖子。 戴着古怪的镜片,用手指努力撑开眼皮,一脸迷糊的少女。 背着酒葫芦扶着弯刀刀柄的男人。 缩在角落里,低着头,将一张脸埋在散乱黑发里的女人…… 病秧子书生、脸上覆青铜面甲的女子。 这队伍几乎将“邪门”二字焊在了脸上。 十分中,透出十二分的不对劲。 哪怕是看起来最“正常”的那一男一女,也总给他一股淡淡的威胁感。 张俭心中叫苦,心说大人你可别说了,这次好像踢到铁板了。 不过事已至此,在江湖中闯荡半生的他更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眼下的局势,想要安全退走是不成了,与其被动防御,不如擒贼先擒王,或还有一线机会。 所以,在知府吐出“张”字的时候,他就已经动了,跨出一步的同时,双手同时抽出腰间的两把刀。 两把刀一长一短,长的厚重狭长,名为震雷。 短的薄如蝉翼,名为秋叶。 这一刻,长刀晨雷嗡鸣震颤,气机以燃烧的姿态,化作一缕缕虚幻的火焰,循着毛孔喷出,缠绕向那式样与东海浪人近似的狭刀,于刀尖流淌落下,一滴滴落在地上,将地砖灼成斑驳焦黑痕迹。 短刀秋叶突兀掷出,在半空中旋转如轮,以电光之势,从另外一个角度,朝站在最前头的赵都安夹击。 “好刀法!” 赵都安眼睛一亮,以他如今的眼界,江湖中的武学已很少能令他惊艳。 但这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刀法,双刀一明一暗,一走偏锋,一重正道,正邪相佐。 出刀的时机与果决亦可圈可点,不愧张晗只见过一面,就记在心里的铁捕。 恩,其余不说,仅凭此人扎实的武道便与牡丹堂缉司张晗不相上下。 哪怕在京城,也能挣出个地位来,放在这地方做个知府护卫,的确屈才了。 诸多念头刹那间闪过,那飞旋的秋叶刀已经扑至面门。 赵都安的发丝微微朝后掀起,他正要试一试新掌握的“佛门金钟罩”,身后的浪十八却已掠出。 背着酒葫芦的北地血刀沧桑的脸上满是青色胡茬,瞳孔中倒映飞旋如转轮的秋叶刀。 他腰间满是疤痕的拇指上移,将雪亮的西域弯刀挑出。 院中仿佛亮起一泓月光。 浪十八指头轻佻,弯刀便雀跃般飞出,牵引着他的手,“叮”的一声撞在飞旋出虚影的秋叶刀上。 看似薄如蝉翼,实则可以腰斩一名成年男子的秋叶刀毫无抵抗,被弯刀磕飞。 嗖的一声偏离轨道,擦着金简的头皮噗的一下,狠狠刺入众人身后的廊柱上,刀刃扎入一半,刀柄兀自震动! 双手撑着眼皮的金简懵了下,脑后一轮泛着血光的月亮虚影缓缓淡去。 世间境的浪十八一刀砍出,势如破竹,眨眼出现在张俭身前,耳畔传来赵都安惫懒的声音: “小惩大诫。” 浪十八随手将弯刀丢下,五指张开,化刀为掌,在张俭骇然惊恐的视线中,将这名名声大噪的捕头打的双脚离地,朝后如炮弹般飞出。 “轰!!” 张俭撞烂客栈的窗子,砸入室内,撞翻桌椅,窗户上只留下一个人形的大洞。 浪十八用脚踢起弯刀,收刀入鞘,平静地走回了队伍,仿佛做了一件小事。 而公输天元等几人一副无趣模样,并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 江湖高手又如何?只是个神章境,浪十八全力出手下,对方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一片寂静。 “咣当!” 一名官差手一抖,刀掉在了地上,其余府衙官差也一副见了鬼的神色。 “世间武夫?”有人猜出可能,但旋即生出强烈的茫然。 逆党中的世间强者,何时有这么一个? 知府栾成呆立当场,怒色还僵在脸上,额头冷汗沁出,在冬日里迅速结冰。 按他设想,此次抓捕,最多遇到几个神章境,已是极限,凭借张俭和一众官差足以应付。 但显然情况超出了预料。 这时候,一门心思不能在朝廷面前跌份的公输天元撇撇嘴,从宽松的袖中抓出一只稻草人,然后屈指轻弹稻草人头颅。 “啊!!” 霎时间,四面八方,那些埋伏在屋顶的弓弩手同时惨叫,掀飞出去,每一个都是头破血流。 “皮外伤,无碍的。小惩大诫嘛,我懂。” 公输天元笑呵呵对赵都安解释。 你学的倒是挺快,不过不至于啥都攀比吧……赵都安腹诽,不出所料,看到剩下的一半官差面如土色: “术士!他是术士!” 栾成头皮发麻,继而心如死灰,预感到自己行将为国捐躯。 “栾知府,”赵都安缓缓迈步,走到他身边。 过程中,那些官差犹豫着,不敢上前。 赵都安伸出手,在后者木然的面色中,替他整了整衣领,轻声道: “我再问一句,你如何得知我们在这里,又何时到来?” 栾成面皮抽搐,后背沁出冷汗,却是咬牙恶狠狠盯着他,眼珠泛红: “反贼,你便是杀了本官,也休想令本官屈从!” 赵都安眯着眼睛,身体前倾,近乎脸贴脸,冷冷地盯着中年文士的眼睛: “你想死?” 栾成闭上了眼睛,一颗心沉入谷底,浑身冰凉,用最后的力气说: “杀了我吧。” 预想中的死亡并未到来,近乎死寂的院落中,发出一声笑声。 栾成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这名反贼头目轻轻笑着,缓缓走了回去,说道: “老侯,把刀都收起来吧,看来咱们的行踪已经败露了,呵呵,原本还想着悄悄地进城,打枪地不要,看来咱们的对手比想象中更狡猾,那也就都别装了。” 侯人猛等锦衣校尉纷纷收刀回鞘,神色鄙夷地看向那群府衙的官差: “大人,这地方上的官差简直给朝廷丢人,若是我们,便是敌不过也不至于这般。” 赵都安笑呵呵道: “也别这么说,为了那几两银子,把命赔进去么?” 金简大感无趣,摘下眼镜,给她很宝贝似地收起来,放在腰间的包包里。 “咳……咳咳……” 客栈房间内,捕快张俭咳嗽着踉跄爬了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表情茫然,扭头看向栾成: “知府大人,这是……” 栾成同样困惑不解。 这会就见张晗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面瘫脸看了眼捕头张俭,说道: “你还记得我么?” 张俭一愣,仔细辨认眼前人,觉得有些眼熟,却记不清,直到张晗拔出腰间的七尺剑,他才愕然撑大了嘴: “你是……诏衙牡丹堂……张缉司?!” 旁边,腰间挂着一串飞刀的海棠迈着大长腿走过来,有些烦躁地瞥了这群人一眼,从腰间拿出缉司腰牌,晃了晃,说道: “还没反应过来?” 诏衙缉司……又是一个缉司……虞国包青天呆了呆,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结巴地瞪圆了眼睛,看向赵都安: “你是……你是……” 赵都安手一抓,抓去易容,露出原本容貌,转身看向他,微笑道: “栾知府,你且看看,本官是谁?” 感谢剑心京都大火百币打赏 (本章完) 423.第423章 赵都安调兵,朝廷大军马踏道门(5k) 第423章 赵都安调兵,朝廷大军马踏道门(5k) “栾知府,你且仔细看看,本官究竟是谁?” 金福客栈内,当赵都安揭下面具,露出那张俊朗的脸庞。 滨海道知府栾城先是一愣,继而瞳孔地震,“蹬蹬”朝身后退出两步,险些跌倒,下意识抬起手指着面露笑容的赵某人,结巴道: “赵……赵少保?!” 新晋太子少保,三品大员,女帝宠臣,赵都安! 栾城并没有见过他,但曾多次看过赵都安的画像。 最近的一次,便是前段时间京城发来的邸报中记载,赵都安加封少保的情报。此刻看到诸多诏衙官兵,本就隐有猜测,当即认出身份。 “看来你的眼睛还没瞎掉。”赵都安淡淡道。 栾成脑海里一片混乱,近乎宕机,作为知府的他并不知晓这支队伍的存在,如何能不吃惊? 惊愕之下,身体先于脑子反应过来,踉跄上前几步,抖动袍袖,做了个拱手礼: “下官栾成,见过赵少保。” 身后捂着生疼但无大碍的胸口走来的捕头张俭吃惊之下,也忙垂下视线。 而那些本就战栗惊恐的捕快官差,更不知是谁带的头,哗啦跪倒一片,山呼: “少保!” 仿佛生怕慢了一步,给这位传言中手握大权,却睚眦必报的贵人记恨住,寻个由头收拾了。 赵都安平静地扫视了这群人片刻,才不咸不淡道: “免礼。” 又转身朝房屋中走,丢下一句: “栾知府,进屋中详谈吧,其余人在外头守着,本官出来前,禁止任何人离开。” “遵命!” 梨堂锦衣咧嘴,将一群泄气皮球般的地方官差看押犯人一样关押起来。 等客栈正堂门关闭,公输天元等人百无聊赖,聚在房檐底下小声嘀咕。 “你们说,这会是怎么回事?” 公输天元一脸好奇模样,率先开启话题。 浪十八和霁月是沉默背景板性格,只动手,不bb,压根不接茬。 金简在打瞌睡; 书生与红叶两名影卫则不熟悉众人,不好开口。 腰悬一排飞刀,眼角点缀泪痣的海棠抱着胳膊,瞥了众人一眼: “赵少保方才不是都说了么?” 公输天元惊讶道:“大妹子,伱是说赵兄方才提及,敌人狡猾那句?” 大妹子……海棠嘴角抽搐了下,无奈道: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不过胡乱猜测没意思,等他审问那个知府出来,一切就清楚了。” 约莫一炷香后。 房门吱呀打开,知府栾城满头大汗地给赵都安微笑着送出来。 “栾大人,你我皆是同僚,这些许误会便算了,你先带人回县衙吧。之后若有事,本官会找你。”赵都安笑着说。 栾城勉强挤出笑容:“赵少保放心,今日的事,下官会勒令封口,严禁外泄。” 赵都安笑笑,也没说什么,闹得这般大动静,再说什么封锁消息,已经无用。 换言之,经过这么一闹,赵都安这支“微服私访”的队伍,刚进城,就被强制暴露在阳光下了。 等栾知府带着一群官差灰溜溜离开,海棠才终于看向他,英气的眸子透着好奇:“就这么放他走了?这不是你性格啊。” 不是……我的形象在你们眼中究竟多恶劣啊……赵都安吐槽,摇了摇头,唏嘘地地望着远处天空: “都是同僚,何况,他也是被利用了。栾成身为知府,本就常年有缉捕逆党的任务。 前段时日,府城辖区内有外来的江湖人形迹可疑,被捕快逮捕,审问后得知乃是匡扶社外围成员,从其口中,得知了假情报。也就是有一伙逆党,将出现在金福客栈。 栾成这才带着一群官差,亲自跑了过来,呵,倒是个亲力亲为的官员。” 海棠皱眉道: “太巧了,而且指向性太过明显,莫非是逆党主动送的假消息?” 赵都安叹息道: “看来是了,而且有这种手笔的,大概率是庄孝成。” 张晗走过来,疑惑道: “可目的呢?这样做的目的何在?逆党理应知道,这不会对我们造成实质伤害。” 赵都安平静地说出两个字:“挑衅。” 顿了顿,他环视身旁的一双双眼睛,认真道: “庄孝成这个老贼,在故意向我宣战,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到来。 呵呵,原本我想的是,我们在暗,通过间谍将庄孝成显在明处,如今这老贼这一手,却成了我们在明,他在暗了。” 什么明,什么暗……几个单纯的武夫和术士听得懵懵的,只觉得高深莫测,但不愿意表露出自己没听懂。 所以一个个默契地点头,一副了然于胸姿态。 张晗依旧疑惑: “你的意思是,庄孝成提前知道了我们的行踪,那他会不会已经跑了?然后戏弄我们一次?” 不等赵都安回答,擅长破案的海棠突然开口: “不,肯定不会。庄孝成不是那种无聊的人,况且从栾成提供的情报分析,匡扶社安排假情报不像临时决定,更像游刃有余。 我甚至怀疑,总部在奉城这个线索,都可能是敌人故意放出来的,目的就是将我们诱来此地。” 已经通过风月宝鉴,确定了老贼依旧在这片地界的赵都安点了点头,眼神凌厉: “若我猜测不错,这老贼是被逼急了,以其自身为诱饵,要与我当面斗一斗,分个生死出来,呵……你们不觉得,这风格手段,与庄老贼在京城时颇为相似么?” 去年,庄孝成在京中,就是用自己为诱饵,试图将马阎引入布置好的南郊竹林,予以刺杀。 意外被赵都安打破。 今日,老贼故技重施,却是气魄更大,以奉城为陷阱,以匡扶社存亡为赌注,邀赵都安一战。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我们已经暴露了,还要联络间谍吗?”海棠问道。 赵都安摇了摇头。 庄孝成必然知道间谍的存在,他只是不知道,究竟谁是间谍。 如今若贸然启用吴伶、芸夕等人,只会提前暴露。 可不联络间谍,众人被掀成明牌的情况下,又如何找出匡扶社总坛的所在? “事情变得有趣了,庄孝成想要与我下一盘明棋,那便顺了他的心意,不过本官倒想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气魄。” 赵都安忽然道: “公输兄,进城前,你说那个紫霄宫的道人在当地很有势力对吧?那此人知晓逆党潜藏,却不报的嫌疑很大对不对?” 公输天元愣了下,心中暗暗生出不妙。 只听赵都安桀骜一笑,冷声道: “三岁小孩子都知道,不认路要找人问,既然隐藏不了身份,那就闹他个天翻地覆。书生,红叶,放信号,要大军提前入城。” 两名金牌影卫对视一眼,皆看出心惊。 前者应声,走到院中,从怀中取出一枚竹筒,朝着天空点燃。 “咻咻!!” 一团红光犹如星辰,直射天空,于高空久亮而不灭,方圆十里清晰可见。 …… …… 作为一个县城,奉城的城门并不算高。 表面尽是岁月斑驳,数百年风吹雨打的痕迹。 值守城门的官差,原本只是底层的小吏。然而今日却换成了县衙里公人。 且一个个站姿笔挺,不敢半点松懈,只因天亮时,知府大人率人打开城门时,将守夜的小吏吓的肝胆巨震。 后来县衙的公人到来,才得知城中存在逆党。 这可吓坏了一群小吏,生怕被县令老爷推出来顶锅,背一个监守不严的罪名,否则逆党如何大摇大摆,进入城去? 然而心惊肉跳的小吏们没等来知府,也没见到逆党,只望见城中窜起一抹红,经久不散。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下午的时候,城外地面隐隐传来轰隆声。 “官兵!大批官兵!” 城头上的小吏惊呼,其双手颤巍巍扶着女墙,瞪大眼睛,望见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骑兵如钢铁洪流而至。 沿途进城的百姓纷纷惊恐躲避。 不一会,骑乘战马,身披盔甲,手持长矛,马悬钢刀的骑兵队伍抵达城门处。为首者,赫然是个敦实将领,其身材比寻常人宽了一倍,坐下的马匹也格外强壮,将领满脸横肉,只怕有几百斤,双手各自持握一柄战锤,用锁链连接。 “滨海军府副将元吉奉命驰援,速速开大门!” 持战锤的敦实将领大吼。 县城的城门有大门与小门,平常只开小门,供给百姓车马进入,如今大军进城,小门难以通行。 城头的小吏双股战战,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奉县令守门的公人硬着头皮,走出来,抱拳拱手: “这位将军,县尊并未通报有……” “聒噪!耽搁了大人的事,碾死你们都不够赔!” 副将元吉虎目圆睁,人在马上,这一坨数百斤的披甲肉山颤抖起来。 大手攥着婴儿手臂粗细的锁链,将战锤抡成风火轮,呜呜旋转,卷起狂风。 一锤掷出,拉出残影的重锤擦着公人的身躯,如炮弹般牵引着锁链,狠狠撞在城门上。 “轰!!” 城门瞬间被居中轰开一个大窟窿,在惯性下,朝两侧洞开! 城门大开! 县衙公人与守城小吏齐齐咽了口吐沫,双腿发软,眼睁睁看着大军呼啸进城。 如同望着列车疯狂驶入隧道,一群人面面相觑: “知府大人没有调兵的权柄吧?这将军口称大人、奉命……莫非城中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到来?比知府还大的官?” “完了,咱奉城这小地界,如何能惊动这等大人物,总不会是逆党首领在这吧?” …… 大股骑兵入城,立即引起了全城轰动。 等消息传到县衙,落入栾成耳中时,饶是以这位知府大人的定力,也不由猝然起身,神色大变。 “你说什么?元吉将军入城?他在哪?” 县衙内,前来禀告的捕头张俭神色复杂: “说是去了金福客栈。” 栾成背负双手,在房间中来回踱步。 因浪十八手下留情,只受了小伤的张俭迟疑道: “大人,看来是那位赵少保的手笔,这位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栾成停下脚步,看了眼黑炭般配双刀的护卫,一屁股坐下,叹道: “是为了逆党而来,匪首庄孝成可能在奉城地界。” 张俭大惊:“竟有此事……那我们之前……” 中年文士模样的栾成摇头苦涩道: “本府只怕被逆党利用,做了拱向赵少保的一颗卒子。罢了,此事已不重要,关键是赵少保如今号令大军进城,只怕不妙。” 张俭奇道:“为何?” 栾成严肃道: “庄孝成昔年贵为太傅帝师,何等样人物?简文死后,其护送简文遗孀以及幼子遁入江湖,搞出个庞大的匡扶社,这样的人物和手段,岂是好对付的? 赵少保之前微服进城,却瞬间被破,已是输了先手了,如今贸然召大军进城,更是露怯,底牌先一步翻出来,岂非更落了下风?这对手棋如何下得?” 张俭想了想,说道: “据说这个赵少保极有才能,虽名声不佳,但屡次大破逆党。” 栾成苦笑道: “本府不怀疑这赵少保的手段,但本府更清楚,他终归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以往在京城,占着地利人和,对付逆党自然容易许多,如今来了奉城,对手也成了庄孝成那等老辣人物……” 他摇了摇头,明显不抱信心: “终归是太年轻,年轻气盛,如何斗得过老狐狸?” 想了想,他咬牙起身道: “本府这就去一趟金福客栈,与其说一说。” 当即,这位知府大人领着几名护卫,直奔金福客栈,可等他到了以后,却并没看到进城的官军。 金福客栈内,病恹恹的书生走了出来,以手绢掩着口鼻: “咳咳咳,知府大人来晚了,赵大人命我留下等你,说你若来,便传话说要知府大人回去歇着,以不变应万变。” 栾成愣了下: “赵少保去了何处?还有那些官兵呢?” 肤色苍白的书笑了笑,道: “赵大人带着兵马出城去了,说是要赶在天黑前,去看紫霄宫的夜景。” 紫霄宫……紫衫道人卢正醇的修行道场…… 奉城地界,十几万百姓尊称的那位本地的仙山上的“大神仙”,威名极高,在整个江湖,乃至虞国九道十八府内,都名号斐然的老神仙级人物。 “不好!” 栾成脸色陡变,嘴唇发颤,隐隐猜到了赵都安的心思。 …… …… 紫霄宫坐落于奉城县以北的一座同名的名山上。 据说因千年前,曾有人见山上降下九霄神雷而得名,乃滨海道内,有数的钟天地灵秀的名山大川。 虽远不及往南建成道的“洛山”,却以陡峭险峻,如长剑朝天,欲刺破天穹为最。 赵都安一行人,骑乘军中快马,也是行将傍晚时才抵达这座紫霄山脚下。 “据说紫霄宫接引地霞,每到夜晚,山顶有奇异霞光透地而出,照亮整个道观,极为瑰丽好看。 不少名士经过这边,都要专程跑去道观烧一炷香,与紫衫道人攀谈结交,住一夜以目睹地霞奇景。” 山脚下。 女缉司海棠勒了马缰,仰头望着山上近乎宫殿规模的道观,有些神往地说。 公输天元撇了撇嘴,骄傲地扬起下巴: “我天师府所处之地,才乃天下地脉中枢,区区地霞,无非是奇观罢了,也就糊弄下无知百姓。” 知道了,不够你吹得……赵都安眯眼道: “既然这么好,先帝怎么就赏赐给了这野道士?” 海棠摇头: “这就不清楚了,许是献宝有功吧。不过这紫衫道人卢正醇最有名的,还是一手‘炉中锻剑’的法门,寻常道人以丹炉炼丹,以火池锻剑,但他另辟蹊径,以丹炉以炼丹之法锻飞剑。 据说一柄飞剑锻成至少要烧七七四十九天,出来的飞剑,也如丹丸一般,有上中下三品。 高品飞剑出世既有微末灵性,其盘踞紫霄宫道观多年,养了一大群剑士为弟子,这也是其立身江湖,不依附天师府道统的底气。” 赵都安笑了笑: “本官还没怎么见过道门的镇物飞剑,只有一柄金乌飞刀,正好见识下哪个更强。” 说完,他举起右手向前一挥,身后以元吉为首的大群铁骑兵峰沉默向山道上推进。 陡峭的山峰本不利于行马,但这卢正醇为了方便香客上山,耗资不菲,开辟出宽敞容许三驾马车并行的和缓山道。 这会傍晚,山道上看不见半个香客,只有天边一轮红日悬着,放肆地将一众铁骑披上绯红的光,如同蒙着杀气。 山道走到一半,有个供人歇脚的大平台,建造了几座亭子。 赵都安带人抵达此处,却正看到一大群穿着道袍,背负长剑的剑士列阵以待。 似乎早早就借助地势,调往见这群兵马,故而提前等待。 赵都安一眼望去,背剑匣的道人足有上百人。 为首的一个,赫然盘膝端坐于亭中,此刻夕阳红日打在亭中,照在这名约莫三十岁的道人脸上。 其手持拂尘,以一根黄杨木做的簪子盘着发髻,道袍式样也与周围的不同,呈现白紫色,脚下踩着一双略有些寒酸的麻履。 此刻,道人蓦然抬起眼皮,拂尘一甩,轻飘飘人已走出亭子,眼神淡漠望向大军前,为首的赵都安。 “来者止步!”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424.第424章 破阵 第424章 破阵 宽阔平缓的半山腰平台上,夕阳绯红色的霞光透过山道两侧的松柏照在众人脸上。 一方是以贵公子打扮的赵都安为首的虞国铁骑,钢铁洪流。 另一方,则是以白紫道袍道人为首的紫霄宫弟子列阵严阵以待。 冬日的寒风席卷过山道,气氛渐趋肃杀。 “紫霄宫已闭门谢客,诸位香客若要上山,请明日再来。”手持拂尘的道人平静说道。 赵都安人在马上,饶有兴趣道:“你可知我的身份?” 为首道士在紫霄宫中颇有些地位,俨然是一众弟子之首,乃是“宫主”卢正醇亲传的“大师兄”,在紫霄道观多年,早已见惯了达官显贵。 这几十年来,往来滨海与临封的大人物数不胜数,前来烧香的络绎不绝。 又因凡俗势力对“修行者”天然的敬畏与尊敬,导致哪怕是什么王公贵族,来山上也都是以礼相待,极少有人毫无缘由冲撞山门。 为首道士的确并不清楚来人的身份,只是得到消息后,遵了师命前来阻挡。 这会瞥了眼赵都安与身后的骑兵,说道: “方外之地,不讲究凡俗地位权柄。 这位公子或是将军之子也好,是什么贵胄子弟也罢,须知紫霄宫乃先帝御赐封赏,我家道观宫主身份超然。 知府知州对我家宫主恭敬有加,佛道青山,三门修士与我家宫以道友论之……公子若想上山,理应说明来意,再遵循规矩,留下人马在山下,才合乎规矩。” 他说话时,神态倨傲。 那上百名道士,也都是一副“理应如此”的眼高于顶模样。 赵都安看在眼中,不由感慨,可见在这奉城地界,那卢正醇俨然做惯了野神仙。 而对方这不加掩饰的阻拦态度,也颇为反常,令他不由想起了拒北城的曹国公——这群大权独揽,一方霸主的人,都这么狂妄吗? 巧了,他专治各种狂妄。 “呵呵,本公子听闻紫霄宫夜晚地霞绝美,紫衫道人擅长丹炉练飞剑,专程赶来看个稀奇,如今天色已晚,速速回去叫卢正醇扫榻相迎,本公子可以不计较你等横加阻拦的小小失礼。” 赵都安语气高高在上,如同王座上人俯瞰蝼蚁。 愈发认定这个紫霄宫有问题。 话音落下,百余名道士面露怒容,为首的大师兄更是神色一冷,拂袖哼道: “道观已闭门,公子是听不懂么?或是非要我等送公子下山?” 赵都安懒得再与这杂鱼废话,眯眼平静道: “元吉,攻山。” “是!” 队伍后头,那手持战锤的肉山般的副将早些天便已得知女帝手令,唯赵少保马首是瞻。 往日里便看这紫霄宫的牛鼻子不顺眼,今日有机会大打出手,神色兴奋。 大手一挥,黑压压的骑兵分整齐划一下马,转为步行,同时从马鞍一侧摘下长矛与盾牌。 如黑水一般绕过赵都安、公输天元等这一撮高手与随行的部分锦衣,甲胄碰撞声里,将盾牌立在身前,排成一面黑漆漆冰冷的钢铁盾墙,从空隙中探出锋锐长矛。 继而,这黑压压的人形战争堡垒,便一步步以战场上进攻三角阵朝前攻去,大有一副以兵马平推踏平这座山头的架势。 为首道人面色一变,低声呵道: “结阵!” 刹那间,严阵以待的上百名道士站成方阵,每个人同时整齐划一掐诀低喝。 法力缭绕周身,这一名名道士身后背负的剑鞘内,剑柄“哗啦啦”震颤起来。 继而“刷刷刷”一片声浪中,近百柄长剑自行出鞘,好似被无形大手牵引,在这群道士头顶悬浮,剑尖直指步兵阵列。 “这就是飞剑吗?”赵都安在后方眺望,颇为惊讶。 公输天元面露不屑,这位张天师的五弟子虽是匠神途径,不擅此道,眼力却超出天下九成道门修士,撇嘴道: “这算什么飞剑?无非是引剑术罢了。 真正的道门飞剑薄如蝉翼,飞掠无影,极为凶险,无论炼制亦或操控都极难,故而才罕见,乃是我道门有别于神明传承之外,近乎剑士的杀招。 早些年,诸多神明途径尚未明晰时,最早一批道士为了防身,也是学过武道的,其中尤以剑术为要,逐步发展出飞剑…… 我天师府每一个神官,无论主修哪位神明都能兼修御剑术…… 不过,因其太难,又不如神明术法自成体系,故而如今修此法的少了,也就这群野道士当个宝。” 顿了顿,小胖子神官还是略不情愿地补了句: “不过这帮道士站位,俨然是个剑阵,就如战场上排兵布阵,虽是御剑术,远不如真正飞剑,但此剑阵一开,也的确不俗,寻常神章境,必死无疑。世间境若独自遭遇,也要避其锋芒。” 这么厉害么?怪不得这帮牛鼻子底气十足模样,面对官兵都无惧色。 赵都安听着,大概弄明白,眼前这帮道士手中的,并不是真正的飞剑,而是寻常的宝剑,只是以术法操控。 呼,这才合理嘛,若是这百余人都是御飞剑的厉害人物,卢正醇早就开山立派,与武帝城青山分庭抗礼了……赵都安一副看戏模样。 这时候,见列阵步卒毫不停步,持续逼近,为首道士面色一狠,道: “诸位师弟,联手退敌!” “是!” 众道士齐喝,声势不俗,头顶密密麻麻的宝剑突兀如蝗虫过境一般,呼啸而出。 又如暴雨砸下雨点,山道上狂风席卷,两侧松柏摇曳,一柄柄长剑汇集如剑的龙卷,狠狠朝大虞步卒的盾墙撞了上去。 “叮叮当当!” 霎时间,兵器交接处火四溅,剑尖与盾牌撞击,发出清脆的铁器碰撞声。 伴随着火星,一柄柄长剑如同攻城的箭矢,被盾牌摊开,却并不坠落,而是在后方道士的操控下,在空中划过一道轨迹,重新回归剑阵之中,二次发起冲锋。 “前进!” 步卒士兵低吼,扛着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将钢铁城墙持续朝前推进。 只可惜,这山道仰攻,且终归不够宽敞,精锐步卒又无法上马,发起最强的骑兵冲锋。 在这糟糕的地形下,只能化身步卒,以肉身朝前推进,战力可谓被削弱了七八成,看的同为行伍出身的张晗直皱眉头,低声对赵都安说: “这地方对士兵太不利了,若是平地,只需悍不畏死的一次冲锋,便可冲垮了这所谓剑阵,但眼下十成力量勉强发挥出两成。” 赵都安却神色平静,说道: “但也够了不是么?” 的确,饶是军卒阵列难以发挥力量,但仅凭精良的盾牌,便硬生生撑住了那飞蝗一般的剑阵。 “战场悍卒与修士武人不同,后者技巧更多,故而往往会减少防具,追求灵活机动,这剑阵也是针对修士布置的,但撞上铜墙铁壁,剑阵的威力同样被大幅削弱。”名叫元吉的副将平静说道。 前方,道士们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微微变色。 那无往不利的长剑,一次次被铜墙铁壁撞飞,众人好似目睹漆黑的海水缓慢而坚定地涌来。 为首的大师兄冷哼一声,说道: “区区铁盾,看贫道破之。”说话间,他手中拂尘突兀朝前扫去,刹那功夫,赵都安只听到尖锐厉啸。 他对此异常熟悉,因为金乌飞刀掠出时,便是这般气势。 此刻,为首道人拂尘扫过之际,一截无柄的剑刃不知从何处掠出,在空中一分为三,化作灰色残影,眨眼功夫轰在盾阵之上。 坚不可破的盾墙瞬间被撕碎,一名步卒闷哼一声,身躯倒飞,撞向身后,手中盾牌龟裂崩碎。 盾墙被破出缺口,顷刻间有瓦解迹象,空中其余宝剑也蜂拥着朝裂口灌入,避开了士兵的脖颈,专刺肩膀,肋下,眨眼间血飚射,一排步卒如麦秸般倒下。 “不好……” 元吉眼皮一跳,一旦战阵被瓦解,施展不开的步卒们,面对的将会是一场溃败。 当然,若是发狠,以人命去填,亦可破阵,只是那样损伤太大。 “浪十八,霁月,前往破阵。” 赵都安平静开口。 霎时间,酒鬼刀客与红衣女鬼般的女术士掠阵而出。 浪十八如陨石般,撕裂空气,轰然坠落在盾墙裂口处,手中弯刀在夕阳光中拉出一抹雪亮弧线。 “叮”的一声,将飞剑磕飞,神魂与飞剑牵连一体的紫霄宫大师兄面色煞白,瞳孔收窄: “西域武夫?” 他以那柄弯刀,尝试判断浪十八的来历。 而一身红衣,头发披散,露出一双没有瞳仁的白瞳的霁月张开双臂,人已飘飘然飞起,在山道上空,她沐浴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与行将熄灭的暮色,苍白的食指一抓。 “咔嚓咔嚓……” 空气中的水气疯狂被抽离出来,附上空中那数十柄长剑。 刹那间,被突兀出现的一张张水膜包裹的长剑有了自己的想法,停滞在半空,任凭道士们如何操控,都难以动弹。 霁月以一人之力,强行牵制住上百口长剑: “动……手……” “破阵!”元吉将军大喝一声,拎着两只战锤,沉腰弓膝,一跃而起,如陨石砸入剑阵。 重锤囫囵一扫,便将数名呆滞的道士打的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而其余悍卒见状,也纷纷丢弃盾牌,如狼似虎冲垮剑阵,将一群道士冲垮。 “袭击朝廷命官,视同谋反,元吉,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吧?”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人在剑阵中,体重数百斤,满脸横肉的元吉心头一寒,突然一锤子横扫,周围顷刻倒下数具尸体。 其余士兵见主将如此,再不留手,一时间刀光掠过,于夕阳的余晖中绽放开一团团血。 杀人了…… 为首道士瞳孔骤然收窄,见势不妙,面色发白,拂尘一甩,召回飞剑回袖子,拧身就要走,刚转过身,脖颈上却被一柄弯刀抵住: “别动。” 紫霄宫大师兄在神章境中,也算不俗,但面对浪十八的刀锋,根本不敢动弹。 尤其当霁月轻飘飘,如幽灵般出现在他面前,终于彻底放弃希望。 后头。 海棠等人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 若只是正常的傲慢,面对官军强闯,自然会退一步,但这帮人道士却选择了向官兵出手。 这个举动本身,就已说明,卢正醇的确有很大的问题,只是此前未被人怀疑过。 赵都安轻轻抖了抖马缰,带头踩过满地的尸体,继续朝着更高处走,冷漠地说道: “元吉,伱带着人马留在这里,处理后续。其余人随我上山,会一会那个卢正醇,这地方施展不开,没必要平白浪费军士在这里。” …… …… 紫霄宫道观占地颇大,气派非凡。 道观前头,有一座巨大高耸巍峨的牌楼。 往里,是一座座宫殿楼阁。 此刻一座最高的楼阁上,披着深紫色华贵道袍,以玉簪束发,约莫四五十岁中年人样貌的宫主卢正醇坐在一张格外宽大的大椅中,面无表情地俯瞰山腰处平台上的厮杀。 在这个观景的角度,可以将底下双方的厮杀完美收入眼底。 此刻,卢正醇怀中还揽着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冠坤道,女道士年轻貌美,体态婀娜,解开的腰带与滑落的衣裙下,是白的风光。 只是目睹着下方杀戮的景象,这名如般娇俏的坤道面色惨白如金纸,瑟瑟发抖,手脚冰凉,任凭卢正醇大手动作,也毫无反应。 而另外一旁,捧着一只填满了一粒粒碧绿葡萄的金樽,在卢正醇身旁伺候,将葡萄喂给这位宫主的丰腴女道士,同样呆若木鸡。 不只是她们,还有后头的一大群貌美的,年纪在十几岁到三十余岁的区间的坤道,都瑟瑟发抖如鹌鹑,被吓的停止了歌舞。 “一群废物。” 卢正醇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四个字,不知是说底下的弟子,还是周围的坤道。 唯有怀中那名女道士忽然发出痛呼,是卢正醇塞在她衣袍中的大手,突兀用力,将白腻的肉掐出大团青紫。 卢正醇扭头,看了眼瑟瑟发抖,死死咬着唇,强行憋住痛呼,眼眶中泪水不住打转的宠姬,眼神温柔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说道: “弄疼了没有?无妨,等下就不疼了。” 原是来上香的良家,被卢正醇盯上,略施手段收入宫中作为炉鼎存在的坤道楚楚可怜,轻轻点点头,眼神透出恐惧与依赖。 然而下一秒,她细嫩洁白的脖子,就给卢正醇随手拧断了。 “赵都安……好一个赵都安……” 卢正醇呢喃着,眼底咆哮着怒火,身影模糊,再清晰时,已经出现在了道观门前的那座古朴威严的牌楼下。 看向正率领一群手下,沿着台阶,走上来的赵都安。 四目相对。 赵都安嘴角微微上扬:“卢正醇?本官怀疑紫霄宫勾结逆党,跟本官走一趟吧。” (本章完) 425.第425章 传赵少保话:紫霄宫勾结逆党,已悉数伏诛(6k) 第425章 传赵少保话:紫霄宫勾结逆党,已悉数伏诛(6k) 走一趟吧…… 这时候,夕阳行将沉入地平线,天色逐渐昏暗了下来。 赵都安平静地说完这句话,看到眼前这个虽陌生,却明显便是紫霄宫主人的中年道人眼神幽邃如深海。 卢正醇很意外。 意外于对方出现的突兀、毫无征兆。 作为匡扶社暗中的一员,他的身份一直隐藏的很好,在匡扶社内也只有很少几个高层知晓。 亦是当初便投靠了二皇子简文的成员之一。 此次庄孝成要将赵都安诱骗到奉城完成诛杀,卢正醇心中有自己的算盘: 原想着暗中出手,以最大程度完成猎杀,同时保全自己的道观。 却不想,在庄孝成没有发来任何通报的时候,这个去岁在京城搅动风云的“赵阎王”,便已率大军踏上紫霄宫。 卢正醇仍旧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是哪个关节出了问题,他更想不到,赵都安率领大批军队杀气腾腾闯上山门,本身只是一次“试探”。 是的,试探! 赵都安并不确定卢正醇与匡扶社究竟有多深的联系,之所以声势浩大偏要调兵来,为的就是诈一诈对方。 以正常的逻辑思考,当目睹他杀气腾腾带兵冲上道观,卢正醇若真有问题,必然会反抗。 而不是以身家性命赌对方不知真相。 这是个异常简单的逻辑,但却奏效。 所以卢正醇远远眺望大军登山时,心中已是意识到不妙,派出一群弟子去阻拦,只是想确定对方的来意。 此刻听到这一句“勾结逆党”,一颗心更是彻底沉下,确定是匡扶社内的叛徒,走漏了风声。 “若我不肯呢?” 卢正醇眼底一丝痛惜闪过,知晓今日过后,无论谁胜谁负,他经营多年的基业都将付之一炬。 这股痛恨,转为了心头的怒火与杀意。 赵都安叹道:“勾结逆党者,杀无赦。” 卢正醇笑了,他笑的有些猖狂,眼神中满是睥睨之色: “就凭借两个世间初品?今日就教你与我的道场陪葬。” 说话的同时,紫衫道人突兀举手一抓,以身躯为圆心,沛然法力流淌。 那古朴的巨大牌楼震动起来,石皮龟裂,脱落,显出内里的黑石。 “飞剑在牌楼顶上!” 海棠眼尖,低呼一声。 赵都安抬眸望去,才发现头顶那巨大的镶嵌着“紫霄宫”三字先帝御赐牌匾的牌楼顶上,竟横七竖八,插着足足七口无鞘飞剑。 卢正醇独创丹炉断剑法,成品率极低,坐镇奉城地界,数十年辛苦除却送人的以外,才锻成这七口以星斗命名的飞剑。 亦是他不遁逃,而选择留在自己的主场,欲要手刃赵都安的底气。 卢正醇抬手一招,牌楼上第一口灰色的飞剑如落叶般被他摘在手中。 继而面无表情,手腕一甩,一记远比山腰的大弟子驾驭的飞剑快出许多倍,也凶狠许多倍的剑影撕裂空气,裹挟音爆声,朝赵都安的面门射出! “小心!” 海棠与张晗同时开口,二人都是神章境,武力不俗,然而面对这明显踏入世间境多年的老牌强者,完全无从出手。 好凶……赵都安身周淡淡的金钟呼吸间成形,继而膨胀,将两名同袍也笼罩在佛门术法内。 那虚幻的座钟表面荡漾着金色涟漪,其上有一枚枚扭曲佛文流淌。 然而这一口飞剑并未打在金钟上,而是被北地血刀浪十八的弯刀再一次劈中。 可这一次,闪电般窜出的沧桑刀客却再也没了随手击败紫霄宫大师兄的写意。 “叮!” 弯刀与飞剑碰撞,死死抵住,一股沛然巨力撕裂了空气,形成了无数紊乱的气流。 浪十八披散的头发朝后飞起,满是胡茬的脸上凝重异常,双脚死死抓地,脚趾近乎撑破鞋子。 可下一秒,他脸庞蓦地涌上殷红,手臂如电击,身躯骤然倒飞,飞剑撞开了弯刀,如流星般轰在他胸口。 “铛!!!!” 浪十八胸口的衣衫瞬间撕碎出一个大洞,露出古铜色的肌肤,肌肤表面裹着一层厚厚的罡气。 罡气迅速被撕碎,皮肤表面龟裂,渗出血水! 一剑破防! “世间之内,亦有高低,本观主杀你等如杀鸡。” 卢正醇意气风发,站姿笔挺,左手背负身后,右手并拢剑指,操控飞剑。 冷笑着两根手指朝前一推,就要刺入浪十八胸口。 却不防,一只被冷水泡的惨白的,满是伤痕的手鬼魅般探出,竟抓住了飞剑。 白瞳红衣,犹如女鬼的霁月无声无息,在空气中近乎幽咽的大鱼,以诡异的姿势,从浪十八身后绕出。 单手抓住飞剑的同时,“咔嚓咔嚓”,飞剑表面覆上寒冰,将其冻结成一坨。 浪十八趁机后退,沁出冷汗。 霁月面无表情,身影飘舞,双手十根手指连点,一次次点在飞剑上,包裹上一层层冰块。 作为水神一系术士,紫霄宫道场对她的实力削弱很大,周围没有任何水流,她能施展的术法便不多。 卢正醇冷哼一声,手腕一抖,吐出一个“破”字。 那冻结的飞剑立即挣破冰块,划过雪亮剑光,朝霁月脖颈斩去,女术士黑发如有生命地缠绕自己的头颅,裹了一层又一层,短暂抵挡。 浪十八再次扑杀上来,与不擅长正面对敌的霁月,与这柄杀伤力骇人,速度恐怖的飞剑缠斗起来。 “公输兄,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飞剑落伍了……” 赵都安木着脸扭头,看向公输天元。 矮胖神官脸上涌现尴尬之色,又想到解释就是掩饰,索性眼神一冷: “待我擒拿此……卧槽!” 说话的功夫,卢正醇左手突兀再次一抓,牌楼顶上,第二口黑色飞剑如同活了,从牌楼中将半截剑身拔出来。 在空中转了一圈,便犹如出膛的炮弹,携着毁灭的威能,居高临下,朝赵都安杀来。 “野道士偷袭……”背着狐仙竹筒的公输天元怒了,他胖手于宽大的袍中一抓,手中蓦然多出了一只金色的拨浪鼓。 金鼓甫一出现,给他疯狂摇动起来。 “咚咚咚咚咚……” 鼓声躁动,霎时间,赵都安惊讶看到,以这拨浪鼓为核心,四面八方的空间仿佛变成了“水”,开始生出褶皱与涟漪。 空气变得粘稠,饶是他原地不动,都能感受到四周的“声音”一下减弱。 就仿佛沉入水底,一切的声音被阻隔,无穷的水包裹了他,任何进入这片领域的外物,都将被减速迟滞。 那口黑色飞剑的速度本来难以用肉眼捕捉,可当其刺入鼓声覆盖的区域,竟宛若泥牛入海,被硬生生拖慢了无数倍。 赵都安突然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电影里的“子弹时间”。 此刻,他四周仿佛时光减速了,眼睁睁看着那柄造型古朴,漆黑锋锐的无柄飞剑缓缓撕裂空气,犹如水下的鱼雷,坚定地朝他逼近。 “赵兄,教伱看看什么叫高下立判!” 公输天元下巴抬起,天师府弟子雄姿尽显。 他手持金色拨浪鼓,步伐缓慢地走上前,缓缓抬起手,缓缓用手指抵住飞剑的一侧,然后将它原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剑尖朝向卢正醇…… 下一秒,金鼓突兀停止了摇动,迟滞的空间恢复正常,那柄黑色飞剑凶悍地化作电光,朝卢正醇胸口刺去! 不是……老张那个糟老头子都教了你什么啊?这是正经的斗法吗?怪不得当初佛道斗法,不让你上,而是选了金简,你这操作多少有点离谱了好嘛…… 赵都安嘴角抽搐,强忍吐槽冲动。 卢正醇猝不及防,险些被自己的飞剑刺中,侧身闪躲,飞剑踩着他的耳朵呼啸而过,将后头的一座楼阁轰然摧毁,烟尘大作。 那些呆若木鸡的女道士这才发出惊恐呼喊,作鸟兽散去。 “哪里来的术士?” 卢正醇惊怒交加,一时没认出深居简出,名声不大的天师五弟子。 但终于不再大意,先是将黑色飞剑召回,令其在身周盘绕。 继而再次从牌楼下拔出第三口白色飞剑,这一次,两柄飞剑犹如阴阳鱼,在道人法袍四周疯狂旋转。 “死!” 卢正醇盛怒之下,一指递出,两口黑白飞剑沿着他手臂方向拖曳着彗星般的尾焰,一前一后,再次杀来。 “咚咚咚咚咚咚……” 公输天元故技重施,金色拨浪鼓疯狂摇头,第一口白色飞剑依旧如泥牛入海,被强制减速。 然而这次,紧随其后的黑色飞剑,却准确地撞在了白色飞剑的后头。 将自身挟裹的动能,叠加在白色飞剑上,霎时间,本已减速的飞剑恢复如常,闪电般掠过。 赵都安心头一惊,袍袖内,早已攥在手中的玄龟印险些激活,却发现金钟罩只擦出一片涟漪。 那白色飞剑竟是瞬间劈开公输天元的脑壳,将他从头劈成两半! “公输天元?!”金钟罩内诏衙三人组懵了下,旋即,却见被劈成两半的矮胖术士没有鲜血溢出,而是两片身躯如缓缓褪色,竟是两半泥人…… 此刻,被劈开的泥人缓缓软塌下去,犹如燃尽的蜡烛。 只剩下那只金鼓,自行飘在半空,疯狂摇头,发出急促的“咚咚”声。“好险!还好本神官技高一筹……”众人后方,一片空地上,空气缓缓扭曲,赵都安扭头看去,先瞥见了一袭红盖头,然后才是盖头下,站着的公输天元。 矮胖神官抓下红盖头,从隐身状态解除,胖脸上一副“我苟不苟”的得意姿态,朝无语的赵都安抛了个媚眼,咧嘴一笑: “该本神官反击了!” 说着,他举起了手中的一张小小的木弓。 这木弓极为粗糙,如同孩童玩具,通体由桃木制成,弓弦以法力凝聚,此刻公输天元弯弓搭箭,一支桃木箭“嗖”的一下射出。 “这桃箭乃是我晋级世间后,从匠神处得到的法子,如今还只是最粗浅的阶段,若是成品,可射杀神明。” 公输天元眉飞色舞介绍,一边手不停地一次次拉弓。 每一次,都有桃木箭矢凭空出现,给他射出去。 “不是……你这都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从哪里掏出来的啊……”赵都安无力吐槽。 说话间,那一只只箭矢却是嗖嗖嗖,从高空绕过了金鼓制造的“迟滞区”,以抛物线的方式,如一片流星雨,朝卢正醇坠落。 卢正醇也是愣神了下,面色变化,意识到黑白两剑难以及时回防,他咬牙切齿,近乎癫狂地喊道: “你们都要死!” 说着,他突兀吐出一口鲜血,强行压榨神魂。 在同时驾驭三口飞剑的基础上,再次狠狠一抓,牌楼上,三口飞剑同时落下。 不只如此,牌匾上“紫霄宫”三个古朴大字亦迅速黯淡,其中光辉涌入黄绿红三口飞剑中。 三口飞剑声势大振,刹那间布下剑网,将公输天元的桃木箭矢悉数斩断。 “这野道士疯了,世间境也没法同时负担太多的飞剑!只要再撑一会,他自己就扛不住了!这已经是极限,他无法同时驾驭七口剑!” 公输天元一边疯狂拉弓射箭,一边大声道。 赵都安大声反问:“那你能把他拖到力竭吗?” 不等小胖子回话,卢正醇嘴角溢血,已是气急攻心,一人独战三名世间境,以他的修为,也无法坚持太久。 此刻眼中闪过戾气,意识到必须速战速决,他怒吼一声,气海内法力不再保留,空中的六口飞剑突然变得极为凶悍。 “小心!”浪十八与霁月联手,死死缠住第一口。 公输天元的金鼓几乎摇出残影,鼓声连成一片,勉强压制住黑白二间。 卢正醇留下一口,在身周环绕,抵挡那些恼人的桃木箭,恶狠狠抬手指向苟在金钟罩内的赵都安,眼珠发红: “贫道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帮手!” 两口足以杀死世间初品的飞剑狂啸着掠出。 这时候,天边的夕阳终于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色黑暗了下来,夜幕笼罩了整座山峰大地。 夜晚到来了。 队伍中,极不起眼,拖拉在一群锦衣身后,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的金简在夜色到来的瞬间,睁开了眼睛。 她脸上的困倦瞬间消失无踪,作为主修星月神明的神官,夜晚才是她的主场。 气质神秘空灵的少女身上那一袭如寻常女子的裙子忽然转黑,变成了柔软的绣金线的神官袍。 她的头发飞快生长,眨眼功夫垂至腰际,身躯生长发育,仿佛瞬间跨过了十年光阴,变成了高挑的女子。 金简左手从袍子中抓出水晶片眼镜,戴在鼻梁上,右手在空气中抓出一只法杖。 她轻轻飘舞起来,越过担忧的锦衣们头顶,茫然的目光透过镜片,看清了前方景象。 金简小眉头一皱,法杖一晃,身后忽然浮现出一轮虚幻的月轮。 她身躯朝后倒去,身影竟然撞入月轮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卢正醇身后,古旧牌楼上方,一轮月轮缓缓浮现,金简从中跨出,垂眸望向下方卢正醇的背影。 术法:水中月! “动手!”赵都安瞥见这一幕,大声说道,想了下,又忙补充一句: “活捉加钱!” 贪财少女一下就振奋了,金简面无表情双手举起法杖末端,将其如棍子一般朝前砸去。 法杖顶端那一颗金色的独眼咕噜噜乱转,突兀释放出一圈圈涟漪。 精神已极度紧绷,神魂负载至极限的卢正醇正操控飞剑,即将劈开那座金钟罩,突然感受到天旋地转。 他愕然仰头,循着心中那一股被神明注视的恐惧抬头望去,继而…… 他只看到,黑暗的天穹上,一轮残月高悬,无数星子闪烁。 而这一刻,那残月与恒河沙数般的星子,在他眼中都变成了一颗颗冷漠的独眼。 整个星空,于此刻看向他。 无形无质,源自于月神的注视,顷刻间成为了压倒他神魂的最后一根稻草。 卢正醇“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直挺挺朝后倒下,昏厥过去。 “叮叮!” 赵都安看着那两口失去动能的飞剑撞击在金钟罩上,溅起两团火星,勉强将金钟罩撕碎,便跌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另外三口飞剑也同时坠地。 “咚咚咚……”失去敌人的拨浪鼓也掉在地上,停止躁动。 “呼哧、呼哧……” 公输天元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桃弓丢在地上,胖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先是有种被抢了风头的沮丧,随即又骄傲起来,朝着金简竖起大拇指: “师妹好样的,没跌份!” 赵都安解除维持金钟罩的手印,神色平静地看着四周。 战斗结束,浪十八与霁月各自在休息,海棠和张晗才缓过神。 身后落在后头的诏衙锦衣们一个个拔刀持弩,呼啦一下冲上去,将倒地昏厥的卢正醇包围,小心翼翼绑了起来,并用对付术士的“禁魔锁”刺穿其丹田,以此封印起力量。 这时候,前方的道观中,也缓缓亮起了瑰丽的,五彩斑斓的地光,将整座道观笼罩其中,美轮美奂。 “进入搜查一番,将道观内其他人都绑过来,然后随本官回城。” 全程没有动手的赵都安平静吩咐。 “遵命!” 侯人猛等锦衣如狼似虎冲向道观,不多时里头传出女子们惊恐的求饶声。 …… …… 奉城,金福客栈。 夜色下,整个客栈灯火通明,却没有半个正常的客人。 客栈大堂内,知府栾城已经喝了足足五壶茶水,上了十次茅房,却依旧不肯离去,而是每隔一会,便站起身,站在门口望着外头大街望眼欲穿。 捕头张俭则坐在大堂角落,默默用绢布擦拭他一长一短的两把刀。 “栾知府,吃些东西吧,我叫后厨送过来吃食?” 金牌影卫书生从楼上走下来,看到这一幕,颇为无奈。 说着,又递了个眼神,给同样在大堂中抱着长剑,戴着半张面甲的同僚红叶: “你去厨房……” 红叶翻了个白眼,没动弹: 这个坏事的知府又不是自己的上司赵大人,她才懒得服侍。 身为影卫,她对于这个第一天就闯进客栈,将影卫辛辛苦苦打造的据点一下干报废的知府可谓是讨厌的要死。 恨不得一剑砍过去。 “不必了,”栾成苦笑着摇头:“赵大人至今未归,安危还不知几何,本官如何吃得下?” 是啊,你吃不下去,但你茶水可没少喝……上辈子属茶壶的吧……红叶撇嘴,两条大长腿搭在条凳上。 书生咳嗽了两声,缓缓走过来,微笑道:“赵少保何等样人物?栾知府也该听过他的传闻,岂会做无把握之事?” 栾成摇头,认真道: “赵少保能力本府并不怀疑,但他只怕不了解奉城的情况。 那卢正醇绝非寻常道人,非但自身修为高强,乃是江湖中可称宗师的人物,更在整个滨海道,乃至于周边的地域,都极有人脉。 更不要说还有先帝御赐的身份,此等样的人物,岂是随便就能冠以逆党,抓来审问的?这将会造成何等样的影响,你们或许低估了……” 书生微笑道:“赵少保只是去问话而已。” 你家有带着大批兵马去问话的?栾成深吸口气,强行按耐与这影卫辩论一番的冲动。 他颓然坐在条凳上,沮丧说道: “况且,本府真正担心的,还是那逆党庄孝成。 今日本府受假情报欺骗而来,说明赵少保的行踪和底细,只怕早已被逆党掌握,那庄孝成何等奸猾人物? 那卢正醇若与逆党无关也还罢了,无非是得罪一番,大不了本府去说和,想必那卢正醇也会卖本府几分面子,可若紫霄宫真有问题,那赵少保此去,只怕入了龙潭虎穴……” 书生与红叶被他一通吓唬,也有点心中打鼓: “不至于吧。” 这时候,突然,安静的街道远处传来嘈杂的马蹄声,众人同时起身,对视一眼,走出客栈大门。 远远就看到黑压压的手持火把的骑兵队伍缓缓行来。 为首一骑,似是先行回来通报的,早于大部队,赶到金福客栈门口。 骑马送信的,赫然便是梨堂一名锦衣校尉,其瞥了眼知府,淡淡道: “传我家赵少保的话,紫霄宫上下通敌叛国,勾结逆党,现其匪首卢正醇已被逮捕,紫霄宫道观上下二百余人或死或伤或抓,已悉数带回。 恩,栾知府既已在,便不必去府衙传信了,且在此稍等,少保大人稍后便至。” (本章完) 426.第426章 间谍的任务 第426章 间谍的任务 夜凉如水,月光从云层后头洒下来,照亮了清冷的街道。 金福客栈大门口,知府等人怔怔听着梨堂锦衣的叙述,神色各异。 书生与红叶无声松了口气,嘴角上扬,露出笑容:这才该符合他们对赵少保的印象。 手段奇诡,心思缜密,强大无需解释。 栾成知府神色呆滞,脑子一阵木然: 紫霄宫被灭了?! 就这区区两三个时辰?卢正醇被捕?这座在整个滨海道绿林江湖中,名声颇大的道观,就这么被那个男人抹除了?! “请等等,我……” 知府抬手虚抓了下,那名锦衣却压根没理会他,调转马头,再次离开。 “知府大人,等赵少保回来您亲自问吧。”书生微笑。 栾成沉默地点了点头,却没动,杵在门口等待,片刻后远处的火把才逐渐逼近。 可以看见大群骑兵走在前头,牵引出一条条绳索,绳索的末端,绑缚在一名名衣衫褴褛,鞋子都几乎踩坏的道士双手上。 如同遛狗。 再后头,还有摆放尸体与一个个大箱子的板车——紫霄宫敛财多年,道观内财富相当可观。 赵都安只取了一部分价值最高的,带回城中,并留下一小队官兵,留守道观,继续看管。 再往后,是一辆辆马车,抖动的车帘里,是莺莺燕燕,哭的梨带雨,瑟瑟发抖的一群女冠。 赵都安一行核心人物,是在队伍后头压阵的。 “栾知府,你在这里正好,”赵都安骑马,在火把光辉中来到客栈门口,翻身跃下,说道: “这些道士,都参与袭杀官军,具体如何处置,该由你这个知府来做。 至于后头板车上的箱子,一部分是从反贼处缴获的财物,还有紫霄宫的账册,须以封条封禁。 等这边事情了结,须将贼赃送往京城入库,至于后头那些女子嘛…… 据本官调查,乃是这些年被卢正醇威逼利诱,拐入宫中玩弄享乐之信女,也交给你调查,若与逆党无关的,遣回原籍或留在紫霄宫让她们自己选。 恩,那座道观乃是先帝所赐,拔掉卢正醇,但没必要废掉道观,改一改,本官瞧着,改成个朝廷官办道场,也很好。” 栾成怔怔听着,下意识点头,眼睛却在大群官兵队伍中寻找: “那卢正醇……” “砰!” 脑门上贴着一张封印符箓,沉睡不醒的卢正醇被公输天元丢在地上。 栾成倒吸一口凉气,终于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又飞快追问了细节,等了解经过后,神色变得异常复杂。 “赵少保……好手段。” 这一声,却是情真意切。 甭管这个手段,看着怎么粗糙鲁莽,但你就说结果是不是好的吧…… “下官这便去安排。”栾成在惊愕后,神色透出兴奋,身为一地知府,他对于紫霄宫这个势力,无疑是不喜的,如今被拔除,他自然喜悦。 “等等,还有一件事,”赵都安忽然拦住他,在后者茫然的目光中微笑道: “劳烦栾知府以你的身份,在城中贴出官府告示,列数紫霄宫敛财、诱拐女子、勾结逆党等罪状,并将于七日后,将卢正醇以及其弟子,当众斩首示众。 恩,记得,一定要将这个消息,散播的越广,越人尽皆知才好。” 栾知府愣了下,他下意识想说: 官员不经朝廷通报,没有资格行刑斩首。 赵都安却仿佛看透他所想,将手中离京时,女帝给他的御赐金牌塞入知府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 “只管听命行事就好。” 路上的时候,他就尝试要撬开卢正醇的嘴,获取庄孝成的情报,但失败了。 哪怕是公输天元的“狐仙”,也没法对付世间高品的紫衫道人。 “卢正醇啊卢正醇,你不开口,就以为本官没办法用你钓出庄孝成那条老狗了么?” 赵都安负手,眺望夜空繁星: “庄孝成,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我一样礼物,本官又岂会吝啬,不予回礼?” …… …… 紫禁山庄。 那座悬崖峭壁上建造的楼阁内,国士风范的庄孝成盘膝于地,裹着一条厚厚的毛毯,正在煮酒。 亭子四角悬挂灯笼,远处整个山庄都点缀着灯火。 一派祥和。 “咕噜噜。” 庄孝成捏着一只铁钳,翻动铜盆中的猩红炭火,看着沸腾的黄酒,说道: “赵都安进城了,知府栾成也蠢呼呼撞了上去,奉城内我们的人送来消息,说他白日里调兵进城,又出城去了,去的方向,似是紫霄宫处。” 亭子里,坐在太傅对面的,是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袍,兜帽盖住脸孔的身影。 黑袍中探出一只骨节匀称,养尊处优的白皙手掌,捏起酒器,筛了一碗酒出来,喝了口,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卢正醇暴露了?” 庄孝成摇头道: “若是暴露,赵都安岂会进城后再动手?怕是去诈一诈他。不过以卢正醇此人的性格,必然会与其交手,以紫霄宫的底蕴,足以试探出赵都安带了多少张底牌…… 只是,赵贼胆敢来此,势必是有底气的,只怕卢正醇要败……这样是否太可惜?这老道的修为高深,飞剑全力驱使,只怕社中无人是其对手……” 黑袍人吹着夜风,平静说道: “一条摇摆不定,贪婪无度的狗,獠牙再锋利,也不值得重用。如今正好借那赵都安之手除去,也是好事。” 须发皆白,皱纹遍布的庄孝成点了点头,无声叹息,说道: “只是可惜,这次为杀那赵贼,无论成败,社中都要实力大损。” 黑袍人将酒碗一饮而尽,道: “为了获胜,还有什么不可以失去的呢?有人来了。” 说完,这人的身躯如同荡漾开涟漪,缓缓消失,连同他手中的酒碗都不见了。 少顷。 两道身影飞奔而来,一个是青黑胡茬,背负一柄大枪的齐遇春。 一个是肩膀宽阔,皮肤呈土黄色,穿同色法袍,方脸塌鼻的地神术师任坤。 二人脸色难看,急匆匆说道: “得到消息,紫霄宫被姓赵的小子踏平了,卢正醇被活捉!” 庄孝成“大惊”,豁然起身,盯着他们:“仔细说来!” 等了解到具体过程,这位曾经的太傅眉头紧锁,恨铁不成钢道: “若卢正醇及时逃走,朝廷的人如何能留得下他?”齐遇春急切道: “卢正醇本就与我们不完全一条心,我不管他死活,但他被抓,只怕我们在总坛的位置要暴露!” 庄孝成却摇摇头,冷静说道: “他不会说的。因为卢正醇知道,他若说出总坛位置,他必死,若不说,还有被营救的机会。” 任坤冷眼旁观,道:“就算如你所说,如今失去他的战力,我们接下来如何做?” “等。”庄孝成负手而立,平静看向二人,眼神中深邃如海: “踏破紫霄宫,这是赵贼给我等的回礼,我有预感,以此贼的行事手段,最迟明日,必还有后手,我们见招拆招,兵来将挡。” …… …… 金福客栈。 夜色已深,元吉副将率领一群骑兵,去了奉城县衙安排的驻地休憩。 客栈中也恢复安静,大门关闭后,后厨将热了好几次的晚饭端了出来,众人在大堂中围坐,开始狼吞虎咽。 烛火安静燃烧。 等酒足饭饱,公输天元抚摸着圆滚滚的肚皮,靠在椅子上,变戏法般将一根根牙签丢给众人。 自己捏着一根边剔牙,边给红叶和书生吹嘘自己在战斗中的神勇表现: “……所以啊,本神官何等智慧?早已捏了个假人替身,才躲过那飞剑……也正是我正面牵制那卢正醇,金师妹才能绕后袭杀。” 金简吃饱了,如小猫一般舒服地眯着眼睛,懒得争功。 啊对对对……你是天师弟子,你说的都对……张晗与海棠两个默默吐槽。 不过两人也承认,这场战斗中,两个天师府术士的确居功甚伟。 金简最后的绝杀堪称惊艳,但若没有公输天元,以及浪十八、霁月的正面牵制,想敌得过这卢正醇,还真不容易。 以至于,压根没有发挥出作用的两个诏衙缉司生出挫败感,意识到了和修行天才真正的差距。 “你在想什么?” 海棠看向旁边沉默着,安静剔牙的赵都安,忽然问道。 赵都安回过神,笑了笑,忽然冷不防朝公输天元好奇道: “说起来,你那个替身,也是镇物?” “是啊,”公输天元心说还是赵兄懂得欣赏我,忙引为知己地从袖子里捞出一团白色的泥巴,兴致勃勃说道: “这叫春泥,可以捏成各种我想的东西,近乎真实,不过只是个玩具,需要我在一定范围内予以操控。” 赵都安摩挲下巴,听完他的解释,盯着这坨春泥若有所思。 海棠是个敏锐的,追问道: “酒足饭饱了,你该说下一步计划了吧?这卢正醇死活撬不开嘴,你要大搞枭首示众的戏码,还故意留了七天时间,给栾知府将告示贴遍全城,是为了给庄孝成看吧?” 自我标榜为诏衙神探的女缉司分析道: “就像你之前,先大范围宣传换俘,逼迫庄孝成接受换俘一样……你这次也是相近的想法? 卢正醇既然是匡扶社成员,那只要大范围造势,让奉城,乃至整个府的匡扶社成员知道即将有他们的上百名同伴要被斩首,必然会躁动不安。 庄孝成必须面对舆论压力,哪怕为了安抚手下的人,维持匡扶社的凝聚力,也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你想用这招,逼迫庄孝成派人出来劫法场?从而将其抓捕?” 这是她推理出的答案。 赵都安笑了笑,点头道: “聪明!” 海棠顿时嘴角上扬,大为得意,她却没注意到,赵都安眼神中那一丝打趣意味。 赵都安环视桌边众人,淡淡道: “海缉司说的没错,只要问斩的消息发酵开,庄孝成必须做出行动。 而且,卢正醇死咬着不松口,应该也是用他掌握的情报,来逼迫庄孝成营救他……庄孝成哪怕为了这个,也会出手。” 众人面露恍然,纷纷侧目,心想还是你阴损啊…… 赵都安不理会这帮人想法,继续说道: “不过只钓鱼还不够,庄孝成不会傻乎乎一头撞上来,哪怕要劫法场,他也会进行一定的战术安排,我们看似占据主场优势,但匡扶社在奉城潜藏数年,这里是他们的主场才对。” 顿了顿,他道:“所以,该轮到我们安插在匡扶社内的间谍出动了。” 金牌影卫书生和红叶挺直腰杆: “大人要我们怎么做?” 赵都安平静道: “我需要你们通过渠道,分别单线联络每一个间谍,给他们一个行动方案。稍后我回房间,将内容写出来给你们。” “是。”两名影卫答应的很爽快。 “那就这样吧,大家都累了,先回去休息。” 赵都安拍拍屁股起身,踩着木制楼梯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等关上门,他坐在客栈桌旁,却没急着写任务,而是手腕一转,翻出了青铜小镜“风月宝鉴”。 陷入思索。 根据情报,庄孝成这老狗为了安全,至今依旧将芸夕等解救回来的俘虏,单独关押在奉城地界的一个葡萄庄子里。 这也是赵都安之前,没有尝试用风月宝鉴探查间谍,来确定匡扶社总坛位置的原因——压根不在一个地方。 “庄孝成啊庄孝成……你肯定知道,我在俘虏中埋了间谍,如果我是你,我非但不会贸然拔除那些间谍,还会尝试反过来,再策反他们,玩一手谍中谍……” “试想,倘若我完全信任这批间谍,而这批间谍中,又有人是假意投靠朝廷,实则还忠心于你,岂不是要坏事?” 赵都安心中嘀咕,将小镜放在一旁,提笔铺纸,开始书写下发给包括芸夕、青鸟、吴伶等人在内的,一众间谍的任务。 这批任务里,大部分都是假的,用以防止“谍中谍”的存在。 哪怕有人真的背叛了他,玩无间道,将这假任务泄露给庄孝成也无妨,反而可以利用这些假任务,对庄孝成予以误导。 并且,他接下来七天,还会用风月宝鉴不时对那些间谍进行观察。 当然,也有几个任务,较为特殊。 “沙沙沙……”赵都安在一张纸上,飞快写了几行文字,然后将纸张折起来,在背面空白处,郑重写下了收件人的名字: 芸夕。 —— 错字先更后改 感谢沙发里的两千点币打赏,2021……1200的五百点币打赏,剑心京都大火的二百点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427.第427章 劫法场(5k) 第427章 劫法场(5k)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天没亮的时候,县衙的官差便携着告示与浆糊,将紫霄宫覆灭的消息,张贴在了整个县城的行人必经之处。 非但如此,知府更下令将告示传送整个府城下辖各县,确保七日内,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不出预料。 当百姓们看到告示后,皆是舆论大哗,震惊不已,各个茶馆酒楼中,充斥着议论声。 “紫霄宫的卢神仙勾结逆党反贼?被打入大牢?真的假的?” “怎么可能,紫霄宫的神仙何等样人物?且不说什么逆党,就是给官老爷抓,能抓得住?”有人质疑。 “呵呵,这就不知道了吧?知府大人早已来了奉城,不止如此,昨日进城的那批官兵里肯定有厉害的高手,紫霄宫上的神仙仙法厉害,但朝廷的大军里难道就没高手?” “那告示上还说,山上道士掳掠玷污女子……若当真如此,的确该杀!七日后公开斩首?我到时候要去看看!” 城中百姓态度各异,而哪怕是因敬仰的神仙被抓,心怀不忿,但想到城中的官兵,便也明智地将咒骂声藏在肚子里。 茶楼角落,吴伶喝完大碗茶,放下几枚铜板,起身走出。 七拐八绕,抵达城中某座民宅。 叩开院门后,里头包括女扮男装的林月白、小老虎一般脾气的少年寇七尺在内的,足足十几名地方分舵主,或小首领级别的人聚集于石桌旁,同时起身,一双双眼睛望过来。 “你那边情况如何?” 一名蓄着络腮胡的中年人询问,他是奉城地界的分舵主。 吴伶摘下草帽与蒙面巾,严肃道: “看来太傅所料不错,那赵贼的确来了,非但如此,还擒下了卢盟主。” 卢正醇在匡扶社内部,代号为“盟主”。 “砰!”另外一名临封道小眼睛分舵主拍打桌面,道: “欺人太甚!赵贼歹毒,分明是要以卢盟主性命,引诱我等。” 眼睛大而明媚,腰间悬着布袋的林月白皱眉道: “看来赵贼是刻意将消息散播各处,如今我等不能轻举妄动,必须请示太傅。” 人群中,一名中年妇人,亦是社中骨干道: “大家不要慌张,太傅从年后,便暗暗命我等调集滨海道周边的社员,以及外围江湖人朝奉城偷偷汇聚,潜藏等待,目地不正是对付朝廷鹰犬? 以太傅之睿智,必然会有安排。我等听命就是。” 少年寇七尺神色兴奋: “那还等什么?速速汇报太傅。 上次在湖亭,未能杀死那赵贼,这次太傅筹划已久,调兵遣将,如今我们的大批人手藏匿于奉城各处,只等太傅一声令下,便群起斩贼!” 众人情绪激动,摩拳擦掌,既有愤恨,也有兴奋。 吴伶瞥着众人,心中冷笑: 你们真以为赵大人好对付?等着吧,七日后,只怕就是你们的灭亡日。 …… …… 奉城某处葡萄庄园内。 换俘回来的不少成员,依旧被养在园中,此刻尚不知晓城中发生的变故。 中午,芸夕默默从饭堂取了午饭回到房间。 经过休养,少女身上的伤痕已经渐渐淡去,清丽的脸上却显出有别于以往的清冷与成熟。 没人意外。 从官府监牢中重见天日,若不变的成熟些,才反常。 芸夕喝了口汤,然后抓起一只馒头,混着咸菜吃,只是咬了几口,她忽然皱起眉头。 垂下目光,发现咬了一半的馒头里,竟然夹着一个纸卷。 “……”芸夕沉默了下,起身去门窗旁,小心打量,确认四周无人,这才飞快地将沁着油脂的纸卷扣出,展开。 纸卷上,赫然写着一串奇怪的数字和符号。 芸夕默默回忆,出狱前赵都安让她死死背在脑海里的“密码本”,对照符号,用特殊的规律解析。 片刻后,她读懂了这封密信内的情报。 芸夕反复确认了三遍无误,果断将纸卷塞入口中,喉咙一滚,咽进肚子里,又拿起汤碗顺下去。 而后她重新坐下,平静地吃完了午饭,并将餐具送回厨房。 过程中,她叫住了庄子里一名负责照(监)顾(视)俘虏的匡扶社员: “五叔,我有要事想通知太傅。” 名叫五叔的秃顶中年人愣了下:“什么事?” …… 紫禁山庄。 悬崖旁的那座亭台中,庄孝成盘膝于内,面前摆放着一只棋盘。 棋盘上无子,只摆放着一封奉城中社员送过来的最新情报,亭中站着齐遇春和任坤。 “七日后斩首,与你预料的一样,这个赵都安的确还有后手。”身后长枪不离手的齐遇春神色凝重。 抱着胳膊,神态举止略显轻佻,穿土黄色法袍的任坤瞥了眼举止气度堪称“国士无双”的太傅: “怎么办?人家已经摆出阵仗了,就是要用卢正醇等人做诱饵,正大光明让咱们去救,你怎么接招?” 庄孝成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 “卢正醇一定要救。但我们的人虽多,却都大多是江湖人,不擅长正面与官军作战,若贸然冲杀过去,只会败亡。” “所以?”齐遇春追问,他有些急切,因上次湖亭的失败,他很需要杀死赵都安,洗刷自己失败的耻辱。 大修飘飘的太傅正要开口,忽然顿住,视线望向远处。 只见一名社员沿着蜿蜒的走廊直奔过来,于亭中站定: “禀太傅,齐统领,任仙师……俘虏营那边的老五送来个消息,是……您的弟子芸夕送来的。” 庄孝成眼睛一亮:“她说什么?” 后者道:“芸夕说,她怀疑有几个人有问题。她说,上次您与她交待要盯着周边的俘虏,她一直在留心……” 说话间,社员将芸夕提供的情报呈送上来。 庄孝成接过,展开,发现是一个怀疑人员名单,名单上好几个名字,赫然是庄孝成已经掌握的,猜测是朝廷间谍的人。 而整个名单最上头,排在第一的名字,赫然是: “吴伶。” 庄孝成眸光深邃,手一下将信纸攥成一团,呢喃道: “他果然有问题!老夫本就怀疑,当初蛊惑真人都死在赵都安手中,吴伶如何能成功逃脱?蛊惑妖道可是个宁死都要拉人垫背的人…… 之后,湖亭刺杀,又疑似走漏风声……幸好,老夫本就不曾真正放心,所以一直没让他知晓总部所在。” 齐遇春面色一沉:“吴伶有问题?我去将其拿下。” “不必!” 庄孝成却摇头,淡淡道: “此时不宜打草惊蛇,你们不是问我,该如何接招么?传令下去,将葡萄园俘虏营的人打散,融入奉城境内等待命令的各部,并将山下的人分成多个队伍。 七日后,根据我的命令去发起行动,至于吴伶……哼,就让他带队,去劫法场吧。” “真要劫法场?”任坤狐疑地看向这头老狐狸。 庄孝成却笑了笑: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赵都安要与老夫下一盘棋,总不能让他失望。” 齐遇春和任坤对视一眼,都搞不懂这头老狐狸的想法。 “对了,那群俘虏不要全都派出去,七日后,将这名单上的带回山上来吧,” 庄孝成提笔,写了个单子,平静地按在棋盘上用手指推动过去,他感慨道: “总也要留下一些可用之人。” 二人垂眸望去,看到纸上尚未干涸的字迹中,赫然有“芸夕”的名字。 …… …… 七天时间,转眼即过。 奉城将要斩首卢正醇的消息,已是闹得沸沸扬扬。 几日功夫,周边几个县城的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尤其是江湖人,都赶来了奉城。 倒不是他们那么想看热闹,而是卢正醇在滨海道扎根太久,与几乎所有当地势力都有一些利益往来。 如今。 朝廷公开表明,紫霄宫勾结逆党,于周边这些与卢正醇关系良好的势力掌门人而言,无异于悬在头顶的宝剑。 谁知道那位突兀驾临的“赵阎王”,是否会搞株连? 说他们是卢正醇的同党? 所以,为了保全自家,周边的家族、江湖武林、书香门第、大小官员……闻讯后,都赶来奉城,求见赵阎王,见不到的,便扭头去求见栾知府。 与卢正醇划清界限,赵都安也大手一挥,干脆邀请这帮人一同看斩首。 “杀鸡儆猴。这帮来找我的地方势力,肯定有不少都与逆党有牵扯。 但没关系,陛下当初得知朝廷中有暗中帮助八王的内贼,却没有选择彻查,而是赦免,本官胸怀比不得陛下硕大,但也知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 赵都安坐在客栈天井摇椅中聆听汇报时,如是说道。 “告诉栾成,让他转告这帮人,本官只诛首恶,不搞牵连。”“是。” 而当赵阎王的这句承诺传出后,那些焦急等在金福客栈,以及县衙外的地方势力当家人齐齐松了口气。 纷纷抢占观看斩首的名额,生怕站队不清晰。 …… …… 转眼,到了斩首当日。 清晨,金福客栈。 当第一缕晨曦从门缝照进大堂,赵都安从楼梯上走下来时,看到海棠等人已在等待。 今日,赵都安换上了官袍,诏衙的锦衣们也都换上鱼龙服,腰悬佩刀。 浪十八与霁月倒还是那副打扮,主打一个格格不入。 公输天元在纠结后,还是没有穿神官袍,按他的说法,是不好代表天师府参与这种事。 “今日可能有一场恶战,都吃饱了么?”赵都安打趣环视众人。 侯人猛拍拍肚皮,与沈倦、钱可柔等嫡系队伍嘿嘿一笑: “大人放心,我们早憋得狠了。” “好,”赵都安意气风发,洒然一笑,“随本官出发。” 海棠忽然看向公输天元:“金简神官不一起去么?” 天师五弟子“哦”了声,淡淡道: “师妹这会正困的不行,让她睡吧。无妨,她晋级世间境后,可利用术法‘水中月’赶路,堪比遁术,若有需要,很快就能赶来。” 海棠回想了下金简“昼伏夜出”的习惯,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又皱眉道:“那两个影卫也不在?” 这次回答的是小秘书钱可柔:“昨晚他们就被大人派出去了,另有任务。” 神神秘秘……海棠嘀咕一句,却也知晓赵都安擅长算计人,今日准保憋着坏呢。 倒也生出好奇。 …… 一行人离开金福客栈,直奔县衙。 抵达县衙时,发现衙门外街道上,元吉副将率领大群官兵,已然封锁了街道。 卢正醇以及经过审查,彼此揭发,确定按律当斩的三十余名紫霄宫弟子,各个灰头土脸,穿着囚服,手脚用铁链捆缚。 囚衣小腹位置,染着鲜血——他们在狱中被用钉子凿入气海,以破除修为。 卢正醇已醒了,此刻这位曾风光无限的术士头发凌乱,脖颈上套着沉重的枷锁。 面色枯槁,眼神凶狠。 在一群士兵看押下,抬头望向骑马走来的赵都安,突兀大骂: “赵家走狗!你不得好……啊!” 旁边。 身材几乎如一座肉山般的副将元吉一拳头狠狠锤过去,将被封印了法力的老道士砸的躬身如虾,跪在地上剧烈呕吐,却因七日没有进食,什么都吐不出。 “哒哒哒……”赵都安勒马停下,居高临下俯瞰卢正醇,讥讽道: “卢宫主方才说什么?本官没有听清。” 卢正醇在地上干呕,努力抬起头,恶狠狠盯着他,一言不发。 赵都安笑笑,不再理会这个将死之人,看向前面迎过来的知府栾成。 今日,栾知府也穿戴着绯红官袍,头戴乌纱,身后跟着腰间悬着一长一短双刀的护卫张俭。 “赵少保,人犯悉数在此,即刻起便可前往刑场。” 栾成道,顿了顿,又面色担忧道: “下官得到消息,最近几日城中隐隐有些不安……” “无妨,”赵都安淡淡一笑,指了指天上晴空万里:“今日行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好吧。”栾成只能点头,心中却依旧不安。 作为文官知府,他一生为官经历中,也少有这等杀气腾腾的阵仗。 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秋斩刑场。 京城最知名的刑场是“菜市口”,因人流密集而设立。 奉城没有菜市口,却也有专门的“秋斩刑场”。 公开斩首,目的便是要人看的,以明正典刑,震慑百姓。 如今非秋后,但赵都安手持金牌,一切从简。 刑场位于一个十字路口附近,此刻,周围已经有了不少人等待。 以那些来站队表明态度的地方家族为主,往外,是凑热闹的江湖人,以及看热闹的百姓。 娱乐匮乏的年代,堂堂“神仙”要被杀,是何等热闹? 而当披着甲胄,拎着战锤的元吉率领大批官军抵达,将整个刑场封锁,刀枪如林,威势自生。 “进去!” 官兵们挥舞鞭子,将卢正醇以及三十几名作恶多端的道士驱赶入刑场,一个个按倒跪在地上。 等在此处的刽子手在其脑后插上行刑木牌。 旋即扛着斩首刀,站在人犯后头。 赵都安则与栾知府等官员,一同坐在了监斩官所在的桌椅席位。 冬末寒风习习,今日却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整个刑场肃穆威严,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朝着将死的道士们指指点点。 “赵少保,”栾知府与他挨着坐,看了眼天色,轻声道: “要等到午时三刻么?眼下时辰还早,只怕要等好一阵。” 赵都安淡淡道:“既是按律斩首,自当遵照时辰。” 栾知府迟疑道:“您给下官透个底,今日若逆党有所动作……” 赵都安笑了笑,说道: “知府大人是觉得,本官麾下这些人,能平推紫霄宫,却守不住这区区刑场?” “不不……下官只是觉得,那庄孝成心思深沉,如此明目张胆,若是不来呢?”栾成忧虑。 赵都安笑道:“他们会来的。” 见他如此笃定,栾成只好闭上嘴巴,无奈地想,虽说他才是今日明面上的监斩官,但实际上,他连赵少保究竟做了什么安排,都一概不知。 是信不过自己么? 栾成看了眼附近的官兵,以及赵都安身后的几名“高手”,心想,只怕在这位少保眼中,自己这个知府也有勾结逆党的嫌疑。 他今日坐在这里监斩,又何尝与下方那些围观的地方势力家主一样,都是在站队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太阳缓缓滑入中天。 刑场四周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四周的旗帜松弛地垂下。 空气中甚至仿佛没有风。 赵都安闭着眼睛,坐在监斩席中,仿佛睡着了。 终于。 时间到了午时三刻,有小吏敲锣,高喊: “午时三刻已到!” 赵都安蓦然睁开了眼睛,平静道: “知府大人,下令吧。” 栾成深吸口气,面无表情,将手中写着“斩”字,并画了一个圆圈的令牌丢了出去,平静道: “时辰已到,斩!” 刑场上。 一名名跪着的道士们惊恐地哭喊起来,试图挣脱,却被固定住,无法动弹。 “师父!” “我们不想死啊……” “赵贼,你不得好死……” 有人哀求,有人咒骂,有人绝望地流泪。 卢正醇眯着眼睛,缓缓抬起头,望着湛蓝天空上一轮刺眼的烈日。 他感受到,脖颈后的木牌被抽出,丢下,膀大腰圆的刽子手们端起烈酒,用嘴喷洒在刀刃上,旋即活动臂膀,缓缓举起砍刀。 “庄孝成,你还不动手么。”卢正醇呢喃,眼中终于透出一丝慌乱。 恰在此刻。 人群中突兀传开暴喝声:“动手!!” 嗡!!! 远处,藏于暗中的许多个弓箭手同时松开弓弦,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雨般朝刑场落下。 “劫法场!” 感谢好人111的172点币打赏……为啥有零有整的…… (本章完) 428.第428章 图穷匕见(5k) 第428章 图穷匕见(5k) 冬日艳阳于这一刻,仿佛都变得黯淡了。 监斩台后,赵都安眯起眼睛,清楚地望见了远处一栋栋建筑上头,突然立起一道道身影。 弯弓搭箭。 “嗖嗖嗖”的箭矢破空声中,箭雨朝着刑场上那站成一排的刽子手们胸口射去。 “嗡——” 半空中的箭矢突兀撞击在刑场外的一道看不见的“空气墙”上,空间荡漾起如水的涟漪。 一根根箭矢失去动能,软软跌落在地上。 坐在赵都安身后,眯着眼睛打盹的公输天元指尖一道符箓缓缓燃尽,呼吸间化为飞灰。 小眼睛中闪烁精芒! “逆党!诛杀逆贼!”栾成这时才回过神来,猛地站起身,绯红官袍抖动,他大声呵斥。 瞳孔放大,清楚看见第一轮箭雨落下后,那些建筑屋顶有一道道江湖人飞掠下来。 一个个戴着斗笠,手持刀剑,如鹰隼般扑击下来,直奔卢正醇等人。 “噌!!!” 大群负责四周戒严的官军还没动手,长剑出鞘声,响彻周遭。 牡丹堂缉司张晗屈膝跃起,手中七尺剑烨烨生辉,口中喊着: “封锁刑台!” 人已朝那些江湖人迎过去。 副将元吉以及数名麾下军中强者也同时出手,杀向空中几名逆党。 侯人猛等大群锦衣反应迅速,如恶狼扑上擂台,将卢正醇等犯人团团围住 ——虽本就要杀,但按照律法明正典刑斩首是一件事,趁乱捅刀子是另外一件事。 “吴伶,动手!” 与此同时,因突然的战斗,导致轰然大乱的围观人群中,一名络腮胡分舵主看向身旁的吴伶,低声道: “朝廷鹰犬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了,你去劫走卢盟主,我替你打掩护!” 吴伶略显犹豫地看了高台上端坐的赵都安一眼,心中焦急。 他是临时接到劫法场的任务的,因此根本没有时间反应,想要通知赵都安,却被身旁的其余几名逆党中的高手盯的死死的。 这会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 “吴伶?你在犹豫什么?”络腮胡分舵主攥着袖中匕首,闪烁精芒的眸子突然盯着他。 吴伶一咬牙,硬着头皮道:“好!” 双手掐诀,瞳孔中倏然有戏神虚影浮现,整个人的衣服飞快变成古装戏服,五彩斑斓,颈后插着一排旗子,头顶蔓延出两条朝后垂下的长长翎羽。 右手朝身后一抓,一杆枪抖出红缨。 “营救卢盟主!” “杀死狗官!” “为民除害!” 与此同时。 围观人群中各个方向,同时有潜藏埋伏的匡扶社成员高喊着口号,抽出藏在扁担中、菜篮子里、衣内的武器,朝着最近的官军袭杀。 这有预谋的突袭,立即令那些百姓愈发恐惧起来,纷纷惊恐叫喊,乱作一团。 周围大片的官兵,面对着疯狂乱窜的百姓,也一时间难以组织起有效的行动,只能抽刀出鞘,大声呵斥,要百姓原地不动,封锁所有人逃离的路线。 海棠美眸闪烁,大长腿踏出,玉手在腰间一抹,霎时间一柄柄银色飞刀呼啸而出。 “噗!” “噗!” “噗!” 人群中三名逆党成员瞬间脖颈被飞刀切断,瞪大眼睛,捂住脖颈,摇摇晃晃栽倒下去。 “平乱!”海棠低喝,身周环绕飞刀,杀向人群。 同时也有一群锦衣跟随她,离开擂台去控制那些江湖人。 刑场顿时防守空虚,一阵寒风拂过,三道身影突兀隐晦地在众人制造的骚乱的掩护下,悄然从人群中跃出,如毒蛇阴影般冲向刑台。 络腮胡大汉与另外一名中年妇人一左一右,看似在掩护吴伶,吸引余下锦衣的注意,实则也将吴伶夹在中间,警惕其异动。 吴伶迟迟得不到赵都安命令,只能硬着头皮抖动枪,空气中,突兀响起阵阵锣鼓声。 他颈后一杆杆令旗飞出,化作一个个分身,保护着真身,撕开锦衣们的防守,顺利突进到卢正醇近前。 “快!快些!”卢正醇眼中透出希望,急切地呼喊。 哗啦啦…… 他的面前突兀浮现出一片水流,强行阻断了吴伶,水流凭空悬浮,如同一条截断在半空的河流。 河流之中,红衣白瞳的霁月如同一尾游鱼,缓缓挡在吴伶前方。 她抬起一根发白的手指,轻轻一戳。 “砰!” 吴伶递过来的枪瞬间覆上水汽,凝结为冰霜,继而“咔嚓咔嚓”,碎裂为一块块。 一杆枪,愣是被冻碎成一截截。 那些分身也一个个被冻结破碎,掉在地上,恢复令旗模样。 吴伶瞳孔收窄,身躯也被一团水流包裹,那水流凝聚为“囚笼”模样,将其囚禁其中。 “啊!” 同时,一柄弯刀从斜刺里杀出,刺入中年妇人的心脏,浪十八面无表情手腕一转。 强大的气机摧枯拉朽般,将妇人的生机泯灭。 他抽出染血的弯刀,丢下一具尸体,瞥见另外一个络腮胡子眼中闪烁必死的凶光,微微皱眉,身影一闪。 弯刀掠过。 “噗!” “噗!” 两刀,络腮胡舵主的两条胳膊便被卸了下来,掉在地上,匕首“当啷”一声打着旋,滚到了监斩台下。 惊得栾知府神色大变,几乎干呕出来。 碾压! 吴伶三人在江湖中已经算得上高手,但面对两名世间境的绞杀,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卢正醇脸上笑容一下僵住,茫然地看着现场,突然大喊道: “人呢?齐遇春呢?任坤在哪?为什么只有你们这群废物?” 赵都安稳坐高台,微微皱眉,看到四周的暴乱,正在被迅速地控制下来。 面对准备充分的朝廷兵马,这一股劫法场的逆党,溃败得极为迅速。 “就这样?没了?”栾知府干呕完毕,苍白着脸,神态茫然: “庄孝成派人来劫法场,怎么就派了这么几个?他难道不知道,仅凭这些人,根本做不成事?” 这时候,海棠与张晗也返回了,都察觉到不对劲。 张晗突然几步走到被困在水笼子中的吴伶,以及被斩断双臂,给浪十八踩在地上,鲜血染红身躯的络腮胡大汉身旁。 他看了二人一眼,七尺剑抵住络腮胡的脖颈,冷声道: “说,其他人呢?别告诉我,庄孝成只派了你们这些人过来。” 络腮胡大汉知道命不久矣,却是猖狂大笑: “哈哈哈……你们,咳咳,以为……太傅会上当……吗,不……你们中计了……你们的人手都在这里,奉城空虚……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咳血,突然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台上的赵都安: “伪帝走狗!爷爷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你!” 说完,他猛地坐起,主动将脖颈在七尺剑上一抹,竟是自尽了! 水牢笼中,吴伶都懵了,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知道的行动计划,根本就是假的。 “赵少保,这……”栾知府大惊,下意识看向赵都安。 赵都安从始至终,都平静地坐在椅中,哪怕这会,都只是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 “我明白了!” 突然,破案小能手海棠惊呼一声,见众人视线被吸引过来,她神色凝重,飞快道: “这是佯攻!庄孝成根本没打算营救卢正醇,我们将人马聚集在这里,布下陷阱,他自知难以强攻,干脆放弃了,而是将更多的人马,派往了其他地方…… 是了!趁着如今奉城其他地方空虚,他们完全可以袭击官署,甚至粮仓,案牍库,军火库等要地……” 栾知府脑子嗡的一下,却摇头道: “不会吧,若庄孝成打算如此,为何还要派这些人过来送死?岂非毫无意义?凭白浪费社中高手性命?” 海棠摇头,神色发苦: “不,不是毫无意义!他必须派人营救,来凝聚社员的人心,所以,他派出这些人过来,目的就是送死,这样一来,他这个首领只是营救失败,不至于丧失人心! 而且,他也需要这些人来牵制我们的注意力。从一开始,这些人就是他抛出来的弃子。” “不可能!不可能!”听到这话,刑场上跪着的卢正醇大声反驳,他眼中透出惊色,不敢相信自己被放弃这个推测。 然而此刻压根无人搭理他。 而仿佛为了证实猜测,突然间,奉城四方的不同方向,陆续升起特殊的“信号弹”。 发出尖锐的啸叫。 起初只有一声,似是发起同时行动的号角,紧接着,一道又一道信号升起,应和。 “糟了!” 栾成大惊:“那些地方正是城中官署要地,不容有失!若被逆党破坏,甚至大肆杀戮……” “分兵。” 突然,始终不怎么开口的赵都安抬起头,眼神异常平静地扫过众人,说道: “我们不能放任逆党在城中作乱,否则朝廷颜面何存?元吉、张晗、海棠、张俭……你们各自带一队官兵前往粮仓、银库、牢狱等重地,或许来不及救援,但也要将损失降到最低,并且抓捕斩杀作乱逆党!” 顿了下,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逆党中,有齐遇春和任坤两名高手,既然不在这里,只怕奔了官署要地……浪十八,霁月,你们两个也跟过去,以防对方围点打援,以强者分头埋伏我们的人。” “这……”海棠敏锐察觉不妥: “我们都走了,那你……” 赵都安淡淡道: “今日刑场斩首,我与栾知府需坐镇完成斩刑,同时以此地为中枢,汇集情报,给各方下令,便是中军帐的位置。至于我们的安危,不必担心,还有公输兄在,哪怕遇到危险,总也能跑掉。” “可……”海棠依旧觉得不妥,但情况紧急,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当即,众官兵分成一支支队伍,朝着城中重地驰援。 眨眼功夫,现场空荡了不少,只剩下一群县衙的官差在四周,百姓们也不敢走,于原地瑟瑟发抖。 赵都安先让公输天元将被俘的吴伶用镇灵符封住修为,绑起来。 然后笑着对焦急的栾知府道: “知府大人且先坐稳。” 继而,他扭头对刽子手们道: “行刑继续。” 栾成愣了愣,意外于这位赵少保竟面对如此棘手状况,依旧风轻云淡,气度之高,令人心折。 他顿感惭愧:“栾某虚长少保许多年岁,如今临大事,远不如少保岿然不动如山,惭愧不如,真不知少保如何有这等心境?” 赵都安“哦”了一声,理所当然道: “奉城是知府大人的地盘,哪怕出了乱子,也是知府大人领罪,与本官又没关系,我自然心境泰然。” ?? 栾成木然盯着身旁的年轻人,神色呆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 …… 紫禁山庄。 悬崖边最高的那座亭子中。 庄孝成宽衣大袖,今日换上了他做太傅时最喜欢的一套文士儒袍,端坐于亭台中,独自对弈。 忽然,远处那名唤作五叔的匡扶社中坚社员走了过来,恭敬垂首伫立: “太傅,按照您的吩咐,葡萄庄园里的俘虏都打散掺入各支队伍,前往袭击奉城各处要地了。您写的名单上,点名要留下的那几个人也带来了。” 庄孝成“恩”了一声,头也不抬,说道:“将他们带来吧。” “是。” 五叔走开,不多时,领着四五个人走了回来,芸夕赫然就在其中。 众人行礼:“见过太傅。” 庄孝成面露微笑,和蔼地让他们都在亭子四周坐下,并将芸夕召唤到身边: “芸夕,你来帮老师落子。” 太傅每逢大事,需要思考的时候,有自己与自己对弈下棋的习惯。 芸夕作为弟子,对此再熟悉不过,当即温顺地走过来,跪坐在棋盘对面。 庄孝成说什么点位,她就帮着从棋盒里捡起棋子放在对应位置。 “你们可知道,老夫为何将你们叫来此处?”庄孝成笑吟吟地环视一张张年轻脸孔,问道。 众人茫然。 一名少年激动说道: “五叔说,今日咱们社内要对付朝廷走狗,给我们都分派了任务,我们都等着呢,却没想到是您要见我们,莫非是要当面吩咐么? 太傅尽管说,我等与朝廷鹰犬有不共戴天之仇,宁肯死,也要咬下那赵都安二两肉!” “我也是!” “我们都是!” “太傅您要我们做什么,尽管说吧!” 几人纷纷附议。 庄孝成笑容如春风,感慨地看着这几张年轻单纯的脸孔。 这几人,是他精挑细选,既有足够的潜力和天赋,又信仰坚定,足够可靠,且亲身遭受朝廷刑罚蹂躏,心中有刻骨铭心仇恨的。 “很好,不过今日没有命令给你们,而是要你们与我一起,见证那赵贼的死。” 庄孝成平静开口,继而在少年少女们惊讶的目光中,解释了他今日的安排。 芸夕难掩惊讶: “老师,所以您今日派去营救卢盟主的人,只是佯攻?真正目的是让其他的兄弟姐妹,去袭击朝廷官署重地?” 庄孝成却摇头道: “不。刑场才是主攻,袭击奉城各处才是佯攻。” 芸夕愣住了,她清丽而瘦削的脸蛋上满是茫然不解: “弟子……听不懂。” 庄孝成迎着一双双清澈的眼睛,微笑道: “赵都安以卢正醇迫使我等去营救,但我等若冲击刑场,非但无法营救,反而只会搭进去许多慷慨志士性命,所以,我故意做了一场戏,让他们以为刑场是佯攻…… 如此,那赵都安为了保全城中重地,必然要仓促分兵,前往驰援。 而无论他如何分,只要分兵,就必然意味着身边的强者减少,这就给了我们齐统领和任坤动手的机会。” “啊,”芸夕眼睛一亮,兴奋道: “所以,老师您今日根本目的,是刺杀那条走狗!?” 说完,她又皱起眉头: “可如此一来,那负责在城中各处分散佯攻的兄弟姐妹们,岂不是危险了?要面对朝廷官军的围剿?还有,之前去刑场佯攻的那些仁人志士……” 庄孝成眼神中透出痛惜与凄然之色: “他们知晓此行危险,但为了匡扶社稷,铲除奸佞……你们要记得,这个世间,没有任何不流血便可获得的胜利。 伪帝势大,赵贼歹毒,想要铲除此贼,不说吴伶,月白他们,便是老夫,又怎会惜身?” 然而真相是: 庄孝成从一开始,便做好了将城中从所有的匡扶社成员都丢弃,作为“弃子”的准备。 赵都安何等狡猾? 岂会轻易被骗?只有抛出血本,将那么多社员压上棋盘,才能打消赵都安的戒备心,令其相信这一场戏是真的,才会采取分兵策略。 一番话说完,周围的少年少女感动地落泪,芸夕眼圈泛红,一脸难过,内心却是古井无波,甚至有点想笑。 又有些悲凉。 曾几何时,她便是被眼前老狗如此欺骗的,而如今,她已觉醒,可社中还有如此多的兄弟姐妹被蒙骗。 芸夕忍住手刃老狗的冲动,抽噎着鼻子狠狠道: “我只想将那赵贼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 庄孝成满意地看着少女眼中丝毫不加掩饰,痛彻心扉的浓重恨意,嘴角微翘起: “三五。” 芸夕捏起一颗棋子,按在棋盘上对应位置。 这一颗棋子落下,意味着整个棋局一大片,属于庄孝成的棋子都“死”了。 可以说,这是一步“自杀”棋。 但牺牲再多又如何?只要能获得一击必杀,堵死“赵都安”这一颗棋子全部的“气”的机会。 一切都值得。 …… …… 秋斩刑场。 行刑继续,伴随一声令下,刽子手落下砍刀。 “噗噗噗……” 三十余名道士,一颗颗人头滚落。 卢正醇被排在最后,当他看到地上倒映出的砍刀影子的时候,心中最后的心弦终于绷断,他大声喊道: “我知道庄孝成的老巢在哪!不要杀……” 话音未落,人群中,地面突兀隆起。 土黄色光辉中。 两道身影破土而出: “赵贼,拿命来!” 真正的刺杀,出现了。 (本章完) 429.第429章 逆转擒王(6k) 第429章 逆转擒王(6k) 蓄谋已久的刺杀,终于在卢正醇的哭嚎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时,突兀降临。 刑场附近的人群中,一群百姓的脚下先是的荡开土黄色涟漪,泥土翻滚如泥沼,继而好似泥土喷泉拱出,泥浆、土石、沙尘喷涌。 一个土黄色的虚幻而威严的“巨人”,从大地中钻出地表,祂有着粗壮的臂膀,数十人合抱的腰身,披着奇异盔甲,面孔空洞。 赫然是民间祭祀的“地神”形象。 而在“地神”的胸口内,赫然蚕蛹般包裹着两道人影。 一个是穿土黄色道袍,方脸塌鼻,眉毛泛黄,左手掐诀,右手擒握一根四面青铜锥的术士任坤。 另一个,则是武人打扮,背负一杆镔铁长枪的原皇宫禁军统领齐遇春。 “拿命来!” 两人于附近潜伏许久,之前那一轮劫法场时不曾出现,等分兵后,才借助“土遁”悄无声息逼近。 此刻现身,丝毫没有给予旁人反应的速度,便联手朝监斩台上的赵都安杀去! “有刺客——” 栾知府脑子嗡的一下,嘴巴甫一张开,便见始终坐在赵都安身旁的那名矮胖术士飘出。 公输天元的胖脸上满是凝重,似早有预料般,踏空飞起的同时,左手从宽大袍子中抓出金色的拨浪鼓。 “咚咚咚咚——” 金鼓疯狂摇动,熟悉的迟滞感笼罩前方,试图阻拦刺客。 他的右手并未抓出桃箭,因距离太近,不适合使用,而是从袍子内部的储物袋中拔除一柄竹节剑,其有六色拼成,通体碧绿,与其说是剑,更近乎于“鞭”。 “天师高徒,任某正想领教!” 任坤嘴角扬起,眼神充斥兴奋。 这名曾经名动江湖,拒绝过天师府招揽的天才术士凌空漂浮,双手捧着四面铜锥,隔空朝公输天元一刺! “定!” 他身后,那庞大的令人望而生畏的神明虚影脚踏大地,一圈圈土黄色的涟漪扩散,地神抬起双臂,摆出环抱的姿势。 “嗤嗤嗤……” 一股股黄沙突兀席卷,吹得整个刑场飞沙走石,百姓们惊恐喊叫,跌倒在地上。 栾知府被吹得跌倒在地,撞翻椅子,惊恐望见一股股流沙在半空凝聚为一个巨大的“球”,将公输天元禁锢其中。 天师府高徒如遭雷击,突破世间境不久的他,哪怕底蕴丰厚,终究不如任坤这等高手。 对方全力施展下,公输天元如同琥珀,被神明驾驭的风沙禁锢,无法动弹。 作为代价,任坤也保持禁锢姿态。 而这本就是既定的计划:由他负责控场,齐遇春单杀赵都安。 “赵贼!领死!” 满脸青色胡茬,背负血海深仇的齐遇春如电光般掠过刑场,手中的长枪如蛇蝎,再无阻碍地刺向赵都安。 端坐在监斩台上的赵都安似乎被吓傻了,竟是没有反应过来,依旧端坐着。 长枪毫无阻碍地“砰”的一声,洞穿了他的头颅,却没有想象中的脑浆与鲜血迸溅。 本欲一雪前耻的齐遇春得逞的笑容僵住,瞳孔骤然收窄。 只见被爆头的赵都安半截躯体缓缓褪色,化为一只泥人,正缓缓软倒。 “哈哈哈……” 半空中,被风沙禁锢的公输天元突然得意大笑,眉飞色舞,略带揶揄地扫视两人: “你们中计了。赵兄猜的果然没错,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 地上的栾知府呆住。 任坤也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霎时间,一股凉意涌上心头,眼中透出不可置信。 假的……赵都安是假的……一直是这个胖神官在操控……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不,还是说,台上的赵都安从始至终都是假的? 真正的朝廷走狗又去了哪里?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不好!走!” 齐遇春面色大变,身体先于头脑,疾速暴退,闪电般出现在任坤身旁。 后者同样反应极快,操控庞大的地神猛地蹲下,就要将二人抱入体内,轰然沉入地面,借土遁迅速远离!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地执行失败的撤退计划。 “卢正醇!”齐遇春大声提醒。 任坤猛地惊醒,冷艳瞥向刑场,单手掐诀。 “噗!” 刑场地面,泥土突兀隆起一道尖刺,从卢正醇的臀部刺入,从胸口刺出。 鲜血如泉涌出,卢正醇呆怔地缓缓低下头,看着从胸口刺出的尖锐土刺,喉咙“嗬嗬”响起,试图说什么,却失败了,眼孔中的余光一点点黯淡,生机断绝。 “卧槽——” 公输天元刚挣脱神明凝视,看到这一幕都愣了,等他回过神来,两名刺客已经遁走。 “赵大人他……这到底怎么回事?”知府栾成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狼狈中透着震撼: “赵大人在哪?” 公输天元咂咂嘴:“他啊……” …… …… 金福客栈。 整座客栈闭门歇业,只有后院天井中的两人。 赵都安坐在一张藤椅中,面前摆放着一张棋盘,手中捏着一颗棋子,轻轻敲击桌案。 在他对面,另外一张藤椅中,蜷缩着小猫一样的金简。 少女整个人蜷缩着,睡得正香,发出低低的打鼾声,白净精致的脸孔上眉头皱着,用袍子一角遮光。 “……所以,庄孝成肯定不会如我所愿,必不会真的营救卢正醇,呵,我甚至怀疑,卢正醇是他借我的手除掉的……虽然没有证据。” “但若我是匡扶社首领,必不会浪费这个良机,我会选择在城中四处制造动静,逼迫朝廷分兵,而只要分兵了,就有了刺杀我赵某人的机会。” “如此,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哪怕失败,两名世间高品联手,且地神本就擅长逃遁,也留不下他们……怎么算,都不亏……喂,你听着没有?” 赵都安得意地说完一通分析,看了眼睡得瓷实的少女,无奈扶额: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顿了下,他道:“五两银子。” “啊?”金简迷迷糊糊起来,揉着眼睛盯着他: “什么银子?什么五百两?我听到有个五。” 赵都安没好气地将风月宝鉴丢给她,一同丢过去小锭银子: “镜子里法力耗光了,充满它。” “哦。”金简也不失望,先将银子认真放进荷包里,这才伸出青葱手指,点在青铜小镜上。 精纯的法力源源不绝,灌入镜子,镜面扫去尘埃,涤荡如新。 “充一次电五两银子,真贵……”赵都安吐槽,接过镜子,这几日里地无数次观想芸夕的样貌。 镜面缓缓荡漾,云雾聚拢又散,镜中出现了芸夕的身影,她与几名同伴一起,正沿着一处山道行走。 赵都安精神一震,忙尝试调整“视角”,镜中出现了一座建在山上的山庄。 远处云山雾罩,山石嶙峋,借助芸夕的视角,可以看到众人前方出现了一座牌楼,上书“紫禁山庄”四字。 而当芸夕走过牌楼后,镜中画面抖动,闪烁起“雪”,似遭遇了某种干扰,失去了洞察追踪的效果。 “找到了!” 赵都安兴奋地站起身,吓了金简一哆嗦:“你干啥……” “快确认下你师兄那边如何?”他忙催促。 金简“哦”了声,从怀中摸出一只法力海螺,突兀海螺震动,她将其放在耳边,听了下,说道: “齐遇春和任坤在刑场刺杀你,发现去刑场的压根不是你后,就跑了,还顺手杀了卢正醇。” “反应这么快?” 赵都安咂咂嘴: “看来得抓紧时间了,走吧,我们得快点了。” 睡眠不足的金简一脸不情愿,嘀咕道:“值白班得加钱……” “行行行,抓了庄孝成,我的赏钱都给你,快点吧。” 金简白嫩小手凭空抓出法杖,在空气中一点,无声无息,一轮一人高的虚幻月亮浮现。 少女抓住赵都安的手,带着他一头扎入月亮,两人消失无踪。 …… …… 奉城县衙。 青鸟木然跟随在队伍中,闯入了县衙,看着身旁的“仁人志士”们,果断地将衙门里留守的几名小吏杀死。 在地上留下数具尸体。 作为千面神君曾经的婢女,后来迷迷糊糊成为的朝廷间谍,青鸟是与芸夕一同换俘回来的。 只是她俨然没能获得庄孝成的信任,被打散了丢入一支队伍,临时接受命令火烧县衙。 一切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联络朝廷,只能遵照昨日赵都安送来的第二个任务相机而动。 “快!奉城不大,刑场距离县衙也不远,对方骑兵反应过来,很快就能赶过来。” “将木柴放在案牍库,火药也都拆开倒出来,给他们来个大的!” “七尺,你摘大堂的匾额做什么?浪费时间!” 身为女子,却做儒生打扮的术士林月白大声指挥,小队的社员们忙碌着,从柴房中将木柴、稻草等易燃物取出,堆在县衙重要的房间。 还有人抱着菜籽油,洒在地上,将布条丢在上头,确保火势起来,可以烧成一片废墟。 少年寇七尺在县衙大堂上,将“明镜高悬”的牌匾摘了下来,抱着跳下来,得意道: “这玩意好引火。” 林月白微微皱眉,道: “我们是为了对抗伪帝,又非土匪山贼,此行杀这些吏员已是不算妥当,何以要损这牌匾?”一名社员不甚在意道:“反正都是伪帝的走狗,有什么关系?” 另外一人道:“就是,林姑娘你拎得清,可那帮朝廷的鹰犬,那个赵都安可不这样想。” “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人残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林月白听着周围人浑不在意的话语,柳眉竖起,有些不悦。 今日的行动,已经超出了她的道德准则,按她所认为,冤有头债有主,对付伪帝与狗官自然不必客气,但肆意妄为,却是不妥。 尤其她听说,今日太傅还安排了人去烧毁粮仓,甚至去打开县衙牢房,释放所有囚犯……以制造混乱,牵制朝廷的兵马。 林月白觉得很不对劲,烧粮仓损的伪帝,还是百姓?姑且不好说。 但释放囚犯,绝对不是正义之士该做的,那些牢狱中的恶人,一旦放出,岂非又要为祸? 但碍于太傅的名望,林月白心中虽有意见,但也只能用“成大事必要的牺牲”来安慰自己。 “好了,就这样吧,快些点火,等火烧起来,我们立即撤离。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林月白道。 众人麻利地点燃火把,准备在不同的地方点火。 却无人察觉,青鸟无声无息,来到了将牌匾丢在屋檐下的寇七尺身侧,她眼神一冷,突然暴起,匕首瞬间刺入寇七尺腰肋,令其受伤。 而后将少年挡在身前,匕首死死抵住他的脖颈,冷声道: “立即停手!谁敢点火,我立即杀了他!” “七尺!” “青鸟?!你要做什么?!” 众人大惊,林月白更是面色一下变了,下意识去抓腰间布袋中的法器。 “林姑娘!我劝你不要乱动,你也不想你弟弟死在这里吧?”青鸟冷漠警告。 “姐——”少年痛的龇牙咧嘴,想要挣脱,却因负伤使不上力气。 林月白急了,大声呵斥其余人停下点火动作,她瞪大眼睛:“青鸟……你难道……” 青鸟环视众人,冷笑道: “没错,我早已投靠赵大人,奉命阻拦你等行祸端,林姑娘,你人不错,我劝你看好其余人,若有任何人胆敢点火,焚烧县衙,我不介意拉着你弟弟的陪葬。” “为什么……”林月白难以置信:“是那个赵都安威胁你?抓住了你的把柄?” 青鸟眼神一敛,平静道: “我一开始的确是被他胁迫,但从我回到匡扶社后,见到了庄孝成这条虚伪老狗的嘴脸,以及社中许多披着匡扶社及的皮,实则包藏祸心的野心家的面目后,便已真心实意想帮赵大人做事了。 呵呵,你们口口声声说赵大人是小人,是恶人,是大奸臣,但我只相信我的眼睛。 起码我看到的,赵大人虽不算好人,但比起匡扶社里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出太多。” 林月白愕然,其余人呆滞后,纷纷怒骂。 更有人眼神一狠,当即就作势将火把丢出去,俨然是不在意寇七尺安危,幸好被林月白用术法阻拦。 “你们做什么?七尺还在她手里!”林月白愤怒道。 一名社员冷漠道: “做大事,如何会没有人牺牲?林姑娘,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么?” 其余人附和。 林月白愣住了,她难以置信看着这群以往以为志同道合的同伴,仿佛真正认识了他们。 这时候,县衙外头有马蹄声渐渐逼近,众人脸色一变,其中好几个人发狠,同时将火把投掷出去。 林月白以及队伍中另外一个与姐弟二人亲近的同伴出手阻拦,双方竟是厮杀在一起。 “轰!” 县衙的大门突然被劈开,破门小能手侯人猛跳了进来,身后是一群梨堂的精锐,他们奉命驰援县衙。 闯进来后,看到这一幕愣住了。 “不是……逆党怎么内讧起来了?”侯人猛呆滞。 青鸟大声朝他们喊:“快控制住他们!我奉赵大人之命阻拦逆党。” 沈倦、钱可柔等人认出青鸟,这才一拥而上,将一群逆党全部控制住,踩灭火把。 而这时候,跟在众人后头的霁月,才不紧不慢地飘进来…… 她四下看了眼,确认这里没有逆党高手,正思忖着,是不是该去其他队伍驰援,忽然面前缓缓浮现出一轮明月虚影。 金简与赵都安从“月亮”中走出。 “大人?!您来了?” 梨堂众人忙行礼,飞快解释了下情况。 赵都安点点头,看了眼同样被暂时控制住的青鸟,道: “放开她吧,做的不错,你们留下几个守着,其余人继续去城中其他地方帮忙,放心,庄孝成聪明反被聪明误,我算准了,提前安排书生和红叶去联络其余间谍动手阻拦,应该能拖延一段时间。” 他转回头,又伸出手,抓住茫然的霁月:“你跟我走,咱们得快点把人聚齐,趁着匡扶社总部空虚,立即行动。” “啊?”霁月还没回过神,就被拽着进入了明月虚影,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 类似的一幕在城中各个地方上演,赵都安安排的间谍各自施展手段,争取时间。 而在齐遇春和任坤不参与的情况下,这群逆党面对全副武装的大虞官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 东城门外。 一轮巨大的明月虚影费力地缓缓浮现,继而,一道道人影彼此拉着手,像是一串葫芦似地钻了出来。 “呼,水中月传送太远的话,金简的法力撑不住,尤其是带着这么多人,我们接下来得赶路了。” 赵都安靴子落地,扭头审视身后的成员: 脸色发白,明显有点脱力,显得萎靡不振的金简。 背着竹筒,昂起下巴,天师弟子逼格风范拉满的“发明鬼才”公输天元。 披头散发,腰间悬着酒葫芦和弯刀的浪十八。 至今脑子都是懵的,茫然不知情况的霁月。 以及实力虽稍差一筹,但综合业务能力出众,两人合力也能与世间境短暂拼一拼的张晗与海棠。 “你到底搞什么鬼?带我们出城来做什么?又要去哪里?” 海棠不适应传送,落地脑子晕乎乎的,捂着嘴巴,弯腰一阵干呕。 这会直起腰,没好气地问,点缀泪痣的杏眼有点生气地盯着他:“你下次安排什么计划,不能提前说么?信不过我们怎么?” 怎么会?我信不过谁,也不会信不过海公公的玄孙女啊……赵都安歉然道: “我在此前,也无法确定,所以……” 面瘫脸卷王张晗说道: “赵少保,接下来我们要去哪,现在可以说了么?” 赵都安点头,道:“我找到庄孝成的老巢了。” 这段日子,他反复将奉城的地图看过无数次,因此,只凭借镜中给出的画面,就锁定了位置。 “真的?”海棠难掩惊喜。 赵都安点头,微笑道: “如今,庄孝成将人手派出来,总部必然空虚,我们必须打下时间差,以精兵策略,赶过去擒王。只要拿下匪首,其余乌合之众,不攻自破。” “那还等什么?哎呀,我们都没骑马。”海棠一拍脑袋。 “哈哈哈……” 突然,公输天元得意的笑声响起,他背负双手,挺胸抬头,一副高人姿态,微微一笑: “你们莫非以为,赵兄会想不到这点么?今日,就教你们瞧瞧我天师府的手段。” 公输天元掀开袍子,从术士袍内侧抓住几张符箓,嗖嗖嗖,朝前一丢。 符箓表面朱砂亮起光芒,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块块……巨大零件。 大体由木头与金属制成,奇形怪状,唯有几个硕大车轮醒目。 “这……”众人面面相觑。 “稍等片刻。”公输天元潇洒地抓出一只锤子,然后现场“叮叮当当”,开始将一堆零件予以组装。 片刻后,一艘类似船只,却有几个车轮的不伦不类的东西出现在众人眼前。 “此物,乃本天师的造物之一,名为‘陆地行舟’顾名思义,可以载着我们赶路,比寻常马匹快出许多……” 赵都安打断公输天元的表达欲,率先跳上船: “抓紧时间,我们必须比任坤和齐遇春更快,趁着他们还未必回过神来。” 其余人当即纷纷跃上船,公输天元一副意犹未尽姿态,只好来到“驾驶”位,一阵摆弄。 船只缓缓悬浮,距离地面尺许,车轮“哗啦啦”旋转,尾部弹出的两根扁平的“排气管”吐出赤红的流焰。 “轰……” 陆地行舟轰然加速,以堪比奔马的速度,朝着东南郊的群山疾驰。 约莫半个时辰后,被寒风吹得面目僵硬、表情麻木的一行人走下“船”,仰头望着前方的山道。 视线尽头,是山上连绵的古建筑。 “紫禁山庄,就是这里了。”赵都安将画面与镜中映照的对比,神色凝重: “走。” “诶,等等我。”公输天元将陆地行舟的关键零件扣下来,揣在兜里,跟上众人。 一行人脚程极快,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金简忽然停步,扭头朝山下望去,说道: “有人来了。” 赵都安停步,扭头回望,只见山脚下,大地上一股烟尘疾速奔来。 继而,两道身影从土遁状态解除,仰头与山上的众人隔空对视。 “是齐遇春和任坤!他们赶回来了!” 海棠眼神一变,看向赵都安: “怎么办?” (本章完) 430.第430章 赵都安:恭请前辈出手!(5k) 赵都安冷静异常:“我们需要留下几个人,拦住他们。” 公输天元傲然道:“方才给那任坤偷袭,这次看我收拾他。” 金简看了不大靠谱,玩物丧志的五师兄,少女轻轻叹了口气:“我也留下吧。” 少女神官虽有些呆,但她觉得自己内心是成熟的,恩,起码比五师兄靠谱。 两人虽底蕴深厚,但终归晋级不久……只怕敌不过杀红眼的匡扶社高手……赵都安心思转动,说道: “浪十八,你也留下。” 山下的两个属于术武搭配,自己这边若只派出两名神官,只怕不妥。 “酒鬼”浪十八“恩”了声,接下身后的酒葫芦,丢给霁月,主打一个全力以赴。 “我们走。”赵都安没有废话,立即率领霁月、海棠与张晗三人继续登山。 等人走了。 半山腰只剩下三名“世间”初品,抵挡正迅速追赶上来的修为比他们强出一大截的匡扶社二人组。 “呼呼——” 凛冬的山风掠过枯黄的树木、山林,垂在三人的脸上。 “对方很强,好在有地利,稍后我竭力挡在前头,二位在后方施法。”浪十八沉稳开口,这名曾经的军中参将,无疑有着丰富的厮杀经验。 他握着弯刀的掌心沁出汗珠,沧桑的脸孔上,尽是凝重。 湖亭一战,他曾亲身体会过齐遇春的枪术,知晓自己难以抵抗,但若任其突破封锁,拉近与两名“神官”的距离,会很被动。 “呵!本神官在此,岂会要你搏命做人肉盾牌?” 公输天元扬起下颌,嗤笑一声,一副高人做派。 继而,他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中抿了抿嘴唇,露出阴狠笑容: “你们莫非真以为,匠神术士不擅厮杀?当初佛道斗法,师尊之所以要师妹你上,不是因师兄我打不过你,而是外人根本不知道,一名准备充足的匠神,有多么bug。恩,这个词是赵兄教我的。” “你们俩,给我护法就够了!” 说完,公输天元撕开袍子,再次抓出一把一次性储物符箓,洒在山道上。 嘭嘭嘭…… 一个个黑沉沉的,熟铁、精钢铸造的粗大机械零件掉在地上,其中最醒目的,乃是一根成人腰粗的黄铜炮管。 当初赵都安手绘图纸,他与神机营的“陈火神”研究新式火器,顺手也造了一架只有术士才能驱动的法器。 这时,公输天元拎起“匠神锤”,叮叮当当,飞快在山道上组装出一台充斥威压的“神威大炮。” 它有着七尺长宽,三尺高的熟铁基座,承托起黑压压的,厚度惊人的绘制阵法符文的粗大炮管。 公输天元将炮口旋转对准下方,正被虚幻的“地神”携着,即将逼近三人的齐遇春和任坤。 小胖子猖狂大笑,眼底闪烁癫狂的凶光,狠狠踩下扳机。 “你匠神爷爷来了!!” “嗡——” 【神威大炮玄幻版】的炮口迅速充能,花纹次第点亮,黝黑的炮膛内有球形电光疯狂坍缩。 继而,一颗小太阳般的球形光团,呼啸而出,在地神骤然收窄的瞳孔中,飞速放大。 “轰————” …… …… 听着山下突兀传出的轰鸣,赵都安没有回头:“快!” 一行四人,已经越过了“紫禁山庄”的牌楼,冲入了这座建造在山上的古建筑群内。 “什么人?” 两名守门的匡扶社员冲出,手中握刀,神态惊恐。 海棠手腕一抖,飞刀旋转飞出,噗噗穿透二人喉咙,后者软软倒下。 这时,山庄内剩下的其余人,也都被炮声吸引,跑了过来,可本就空虚的山庄,如何挡得住四名凶人? 赵都安几乎都没动手,其余三人就砍瓜切菜般,放倒了一地尸体。 “说,庄孝成在哪里?”赵都安踩着地上一个大声求饶的家伙询问。 这人明显不是意志坚定的社员,应该是山庄中的仆役,当即手指远处的亭子: “在那边……” 赵都安抬头,望向山崖旁最高处的楼阁。 …… …… “十六、十八。” 芸夕捏起棋子,放在对应的位置。 庄孝成欣赏着这局棋,说道: “按时辰,这会城中应已有结果了。” 话音刚落,火炮的轰鸣声便惊起了山庄中的鸟群。 亭中众人愣住,芸夕更是猛地拧身,望向山下方向,眼底闪过亮光。 “怎么回事?老五,去看看。”庄孝成惊愕站起身,吩咐道。 那名被尊称为“五叔”的社员朝外狂奔,可就在转过楼宇拐角后不久,便发出惨叫声。 庄孝成视野中,四道身影从远处走来。 一个如鬼魅般,飘在半空的红衣白瞳女子最为醒目,身后的酒葫芦里涌出卷卷细流,在女人纤长手指操控下,凝结为两条长长的“水鞭”。 张晗与海棠一左一右,手中刀剑被染红,正滴落粘稠血液。 二人拱卫的,为首一人,却是个锦衣华服的青年,其腰间悬着长剑,却未拔出,迈步行来,四目相对。 “赵都安!”庄孝成眼皮狂跳,吐出了这个过往大半年里,令他“魂牵梦绕”的名字。 “庄孝成!”赵都安也时隔近一年,再次看到了这位曾经的太傅,二皇子简文的师父,匡扶社首领。 也是杀死原主的真凶。 “赵都安?他就是赵都安!?”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该在奉城刑场吗?刺杀失败了?” 亭中,那几名青年男女大惊失色,旋即反应过来:“保护太傅!” 然而半空的霁月,却已操控长鞭,狠狠抽打过来,意图将庄孝成卷过来。 “砰!” 鞭子抽打在亭子边缘的空气里,发出金铁交击的声响。 众人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亭子四周出现了一层淡淡的阵法屏障。 “不必慌张。”庄孝成抬起右手,手心赫然是一枚被他敲碎的青玉鱼符: “老夫虽是一介凡人,却也有些许保命手段,你们只要不踏出这亭子,支撑片刻还不在话下。” 赵都安这会已经来到亭子外,驻足停下,他皱起眉头,看向正操控鞭子,一次次轰击屏障的霁月: “怎么回事?” 社恐术士茫然道:“一种阵法,能挡住我的力量。” 张晗眼神一眯,手中七尺剑充盈气机,狠狠斩在那半透明的屏障上,却被软软弹开。 “这东西,刀剑难伤,但按理说术法总能攻破。”海棠沉声道。 霁月小声道:“我能打破它,但需要一点时间。” 说话的功夫,她火力全开,两条龙须般的鞭子疯狂抽打屏障,消耗阵法力量。 赵都安眯眼,略一沉吟,笑道: “那就不妨等一等,本官不缺的就是时间。” 亭中,庄孝成走出,迎着他的双眼,说道: “山道处炮声轰鸣,若老夫预料不错,齐遇春与任坤应也回来了吧,你派了人在阻拦他们?你身边的那个北地血刀,和天师府的两位高徒?” 赵都安说道:“你很了解我啊。” 庄孝成在最初的惊愕后,恢复了镇定的国士风范,淡淡道: “天师府高徒虽潜力过人,终归踏入世间不久,只能阻拦一时,却是敌不过齐、任联手。老夫只要撑到他们到来,险境便可迎刃而解。” 这话是说给芸夕等人听,稳定军心的。 赵都安笑了。 他笑得很真诚,眼角都浮现鱼尾纹: “太傅好气度,不愧是匡扶社首领,那我们便不妨赌一赌,是齐、任两个先赶过来,还是我们先破了你这阵法。” 庄孝成盯着他:“你觉得自己能赢?” 赵都安叹息道: “我运气向来不错,就像当初,京城南郊竹林中一般。” 顿了下,他忽然环视左右,这冬日荒山,亭台楼阁,笑道: “庄太傅,你不觉得眼前一幕似曾相识吗?我记得,当初在竹林中,也是这般。 你被本官带人堵在地神庙中,只可惜,如今还不是夏季,荒山中也没有竹林的风景。 哦,你这女徒弟也在,哈哈,更巧了,看来老天爷都在帮我,要我亲自复仇。” 芸夕面露怒火,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庄孝成沉默了下,这位头发霜白,穿着儒袍,只站着便自有国士风度的老人似乎也被触动,深深凝视着亭外的年轻人: “我很意外。” 他认真说道: “自当日地神庙中一别,你真的给了老夫太多的惊喜。你在京中做下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事,皆令我极为意外,更与彼时你在老夫面前的猖狂跋扈判若两人。 以至于,我时常在想,当初你抢夺马阎的功劳,提前抓捕老夫,当真是偶然么?” 不,你想多了,这个真的是单纯的原主犯蠢……赵都安微笑。 庄孝成负手而立,似在感慨: “但不重要,你与伪帝合谋,故意装傻也好,亦或别的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你对京城内,我匡扶社的仁人志士施以残酷杀戮后,老夫便知道,无论付出何等代价,必须杀掉你。” 这时候还在装?这么正义凛然,把自己都骗过去了吧……赵都安轻轻拍手: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中,他笑着赞叹道: “不愧是太傅,时刻不忘拉拢人心,虞国不给你一座奥斯卡小金人,我都替你不公。” 奥斯卡?小金人? 庄孝成皱眉,没听过的陌生词汇。 “罢了,你愿立人设,我也不拦你。” 赵都安停止鼓胀,平静道: “我很好奇,等将你抓回京城,面对全天下的公审,你是否还能理直气壮,污蔑陛下,岁月史书。” 庄孝成眼眸幽深:“你能找到这里,的确令我很意外。是卢正醇告诉你的?” 他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刺杀失败,卢正醇为了活命,吐露出了紫禁山庄的位置……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赵都安没有否认,微笑道: “不得不承认,你今日这番布置很厉害,虚虚实实,为了令我分兵,不惜将那么多社员丢出去当诱饵,甚至将我换回来那些俘虏都塞了进去…… 让我想想,你这样做,是为了一劳永逸,解决这群俘虏吧? 你担心,我在这些俘虏里安排了间谍,但你为了聚拢人心,又无法拒绝,左右为难,干脆打散了丢进城去,重新将他们丢回给朝廷,的确是个粗暴的法子。 但你真觉得,我猜不到你想杀的是我?从不想救下卢正醇?” 庄孝成恍然道: “原来如此。是因卢正醇落网的太快,暴露的太容易,所以你认为,是我抛弃他?因此根本不信我会全力救他,怀疑我会趁机杀你…… 恩,虽然你恶意揣测了老夫太多,但机缘巧合,却是帮你绕过了迷雾……反而是老夫谋划的太复杂,想得太多了。” 还在装!这老头还在装! 赵都安也懒得与他辩论,微笑道: “随你怎么想,总之,这场博弈,看上去是我赢了。而你……还有你们……” 他指着芸夕那几个年轻人,微笑道: “庄太傅,你便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他们想想,投降吧,本官在此以‘太子少保’的身份承诺,只要你投降,本官绝对不难为他们,我甚至可以上书陛下,免除了他们的罪,你看如何?” “狗贼!” 一名青年大骂: “我等宁愿死,也不会向你屈服!我恨不得生啖你肉,碾碎你骨……” “对!太傅,莫要听他蛊惑,我等宁死不屈!” 一名名铁骨铮铮的少年纷纷开口。 “哦?是么?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赵都安脸上笑容缓缓消失,冷冰冰俯瞰对方,嘴角浮现讥讽: “那本官就满足你们,呵,庄老狗,看样子是本官赌赢了。” 这时候,伴随霁月疯狂地轰击,亭外的屏障已经岌岌可危,疯狂闪烁,行将崩溃。 而山庄外头的山道上,战斗声还未结束。 一群少年人面色发白,却是无人后退,做好了慷慨就义的姿态,有人拎起棋盘,有人拿起板凳,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庄孝成却是怡然不惧,淡淡道: “你真以为你赢了?” 他缓缓张开左手,掌心赫然是另外一枚青玉鱼符。 赵都安愣了下,慷慨就义的少年们也是一怔: “太傅您还有一枚?” 庄孝成缓缓走到亭中一根珠子旁,作势将鱼符朝柱子摔去,争取更多的时间,脸上浮现笑容。 山道处的战斗声,正逐步靠近,说明齐遇春二人正越来越靠近山庄。 只要再撑一阵,就可逆转。 然而赵都安脸上却同样古井无波,突然将对方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真以为你赢了?” 庄孝成一怔,目露疑惑,随即他突然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痛! 从背后袭来的痛! “啊!”抱着棋盘的少年突兀惊呼,瞪圆了眼睛: “芸夕……你……” 众目睽睽下,芸夕不知何时,站在了庄孝成的身后。 她的头发披散开,固定长发的发簪被她握在手里,末端早已磨的锋锐无比的簪子轻而易举,刺入了庄孝成的后心,鲜血蓦然涌出,染红了儒袍。 也染红了她白皙的小手。 芸夕清丽的脸孔上一片冷漠,漂亮的眸子中透出得逞的快意,与仇恨得报的畅快。 “是你……” 庄孝成缓缓转头,看见了突然拔出簪子,来到他侧方,右手用簪子抵住他喉咙,左手劈手夺下青玉鱼符的少女。 他仿佛明悟了什么:“你背叛了……” “不,”芸夕嘲弄地盯着他,“是你背叛了我们,背叛了理想。” “芸夕!你放开太傅!” 少年少女们后知后觉,大声喊道,想扑上来,却忌惮她杀死太傅。 “芸夕,做的很好。” 赵都安微笑赞许,同时,半空中的霁月最后奋力一鞭,轰地砸在屏障上。 那法力耗尽的屏障轰然崩碎,冷风灌入亭子。 张晗与海棠瞬间扑杀进去,将一群少男少女打翻。 局势顷刻逆转。 然而赵都安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他仍旧记得,当初地神庙中,这条老狗是何等狡猾。 果不其然,面对这等绝境,庄孝成眼底浮现出一丝怅然,他平静说道: “你知道,为何我肯让你抓住卢正醇么?” “因为我并不担心他说出紫禁山庄的位置。” “因为我从没想过,真能那么简单地杀了你。” “因为,真正的杀局从来不在刑场,而在这里,真正的刺客,不是他们,而是我。” 庄孝成沧桑老迈的脸上,透出决然与献祭一般的庄严: “赵都安,用老夫一条命换你,不亏!” 空中的霁月面色陡变,大声道:“小心!” 大地突然震动起来,整个山庄剧烈地摇晃。 不,不是山庄,而是整座山头。 房屋开始倒塌,大地龟裂,赵都安瞳孔骤然收窄,循着断裂声,扭头望见远处的大地崩开粗大的裂纹,且迅速扩大。 …… 山道上。 激战正酣的五人依旧在厮杀,那座神威大炮在打光炮弹后,被丢下,三人组节节败退,被近乎发疯的齐遇春和任坤,硬生生打的退到了山顶。 然而这一刻,交战中的五人同时停手,愕然地望向远处紫禁山庄。 准确来说,是望向那座凸出的山崖峭壁。 此刻,那座承载着凉亭的峭壁,整块巨大的山体,从上至下,犹如被天神以巨斧劈开,崩开缝隙,将要脱离山峰的主体,朝着下方的万丈峡谷坠落! “阵法……山庄的地脉法阵,被引爆了……” 任坤呢喃,面色苍白。 齐遇春手持长枪,扭头盯着一手布置了整个山庄地脉的同伴: “你说什么?!” 任坤难以置信道: “太傅主动炸开了半座山体,他要拉着赵都安一起陪葬,这么高的山谷,山体崩塌之下,除了我这种地神术士,哪怕是你,也十死无生。” 同归于尽! 原来,真正的刺杀计划,竟是同归于尽! “赵兄!糟了!”公输天元懵了,大吼道: “师妹!水中月!” 金简呆愣楞的,猛地回过神,法杖挥舞,试图开启术法传送过去捞人。 但在城中连续传送,方才又经历苦战,她体内法力早近乎枯竭,释放术法失败。 少女一下急了,然而师兄妹两人身上虽还有一些保命底牌,但都无法拿来救人。 …… 悬崖上。 地动山摇,石块崩塌。 庄孝成放声大笑,他一边咳血,一边笑道: “赵都安,这一回,你还能不死?” 海棠与张晗努力维持站稳,芸夕干脆跌倒在地上,难以维持身体稳定。 霁月也慌了,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被倒塌的柱子砸中,啊的一声扑倒在地上。 赵都安双手拄剑,将寒霜剑嵌入脚下石块,以维持站稳姿态,他盯着前方狂笑的大儒,闭上眼睛,平静道: “恭请前辈出手!” 他眉心倏然点亮,继而,浑身的气机被疯狂抽离,丝丝缕缕的金光从毛孔涌出,于他身后缓缓拉出一条条细线。 而在细线的末端。 空气中缓缓凝聚出一道身影。 其一身大红嫁衣,赤足如雪,面上覆着暗金色神秘面甲,拥有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装扮,手中一只秤杆悬浮。 裴念奴冷漠俯瞰众人,视线转移到扬起脸,朝她挤出舔狗笑容的赵都安: “前辈……” 裴念奴眼神幽冷,轻轻一叹:“报酬,十更。” …… 431.第431章 假死脱身(5k) 第431章 假死脱身(5k) 不……这个开价和咱们之前商定的不一样……六百年前的老前辈怎么比老天师还恶劣,临时加价,敲诈勒索?我能不能拒绝…… 赵都安表情呆滞,心中的小人疯狂咆哮。 对于这次突袭抓捕,他自然也做了相应的准备,比如提前就与裴念奴沟通,关键时刻出手救他一次。 这时,见赵都安沉默不语,裴念奴默认他同意了。 暗金面甲后的眼眸扫过众人,身上的嫁衣突兀飞出一根根丝绦红绸,缠绕向前方的几个重要人物。 “我们要掉下去了!”海棠难以站稳,面色惊恐。 她冲在最前头,这会脚下石头断裂,整个人朝着悬崖下,万丈深渊跌落。 千钧一发之际,女缉司腰间突兀被一蓬火焰凝聚的“绳索”缠绕,将她硬生生拽起。 “啊!” 旁边,同样陷入绝境的面瘫脸,也以相同的姿势被吊在半空。 两人愕然扭头回望,瞪大眼睛,在他们的视野下,赵都安整个人飘在半空,身周缭绕淡淡的绯红光芒。 此刻眼神冷漠,俯瞰众人,那虚幻“红绸”的末端,便攥在他的手中——裴念奴作为灵体,武夫与凡人皆不可见。 在场众人中,除了被柱子砸倒的霁月愣愣地,看到了漂浮在赵都安身后的“幽灵”。 其余人都以为是赵都安借助某种法宝,在施展术法。 “嗤嗤——” 第三道红绸击出,“砰”的一声击碎了柱子,将霁月也拽了起来。 紧接着是第四道,将笑容戛然而止的庄孝成捞起。 老太傅本已做好功归于尽的准备,不料突生异状,尝试剧烈挣扎,却干脆给裴念奴用红绸缠成了粽子。 这时候,整个山体已经崩塌,石块纷纷落下,那些年轻的匡扶社员,已经有人惊叫着掉落下万丈深渊。 “不——” 芸夕跌坐在地上,小腿被石头砸破了,难以动弹,她披头散发,茫然地望向如一群蚂蚁般,纷纷跌落的那些“同伴”。 清丽的脸蛋上透出惶恐,就在她以为,自己也要葬身于此的时候,第五道红绸缠住了她纤瘦的腰肢。 牵引着她朝空中飞去,芸夕愕然扭头,看向如神明般的赵都安正朝她微笑,嘴唇翕动: “我不是庄孝成,不会抛下你的。” 芸夕鼻头一酸,不知为何,泪水夺眶而出。 “这里留不得,前辈请帮我们离开此处,暂时隐藏身形。” 赵都安本想说求带飞,紧接着意识到,裴念奴施法消耗的是他的力量,而以他如今的修为,压根不够这女术士榨取的。 只好退而求其次,苟一会再说。 裴念奴一言不发,绯红光芒循着丝绸,将几人笼罩,继而在震耳欲聋,烟尘大作的轰响中,几人凭空消失不见。 …… “轰隆隆……” 山道上,公输天元等人目睹整座山体崩塌,无数砖瓦、建筑,如雪崩一般,坠落万丈深渊。 因距离与爆炸的烟尘阻挡,并未看到裴念奴救人的一幕。 几乎眨眼功夫,陡峭巍峨的山峰,就缺了一块,不久后,山谷下传来沉闷轰响。 静。 一片寂静。 “他们……死了……”公输天元喉结滚动,胖脸呆滞地呢喃。 金简小脸苍白,徒劳地挥舞法杖,险些跌倒。 浪十八几步扑到山道边缘,俯看下方万丈深渊,他噗通跪地,拄着弯刀怔怔出神:“死了……” 毫无疑问。 这等声势的崩山,连身处其中的霁月都无法幸存,何况其他人?这般高度,哪怕掉下时候没死,但被庞大山体掩埋,也断无生机。 “死了……” 齐遇春和任坤同样愣神,哪里还有继续厮杀的想法? “下去!带我下去!” 齐遇春突然扭头,大声朝任坤喊道。 后者张了张嘴,想说来不及了,但还是硬着头皮,拽起原大统领,二人腾身朝峡谷跳了下去! 这个高度,齐遇春也会摔死,但任坤身为地神术士,可以等坠落地表前,施展“土遁”,软化大地,缓解冲力。 眨眼功夫,紫禁山庄中只剩下三人。 浪十八毫无办法,金简法力近乎耗空,公输天元虽还有一些法器,但他很清楚,这个局面,自己等人下去就是送死。 “怎么会这样?”公输天元呢喃,三人静静杵在山顶,一时难以接受。 “噗通!” 而就在这时,众人身后传来坠落声,伴随着“哎呦”的痛呼,以及“呜呜”的咒骂。 三人组愕然回头,只看到赵都安等人竟在身后躺了一地。 “赵兄?!你们没死?”矮胖神官大喜过望,金简眼睛亮了,浪十八也踉跄起身。 “呼哧……呼哧……” 赵都安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大口喘息,只觉头晕眼。 裴念奴已经消失,他气海中充盈的气机也几乎见底。 他没想到,就带几个人挪移一小段路,竟消耗这么恐怖,突然就有点理解,当初地神庙中,任坤捞走庄孝成时,为啥死活不肯多带一个芸夕了。 “庄……别让他乱喊……”赵都安挣扎起身。 这会,庄孝成失去了绸布缠绕,恢复了行动能力,虽后心还刺着一根簪子,但芸夕为了抓活口,避开了心脏,这会瞪圆了眼睛,就要呼喊。 “砰!”张晗一剑鞘砸过来,“老实点吧你!” 庄孝成眼前一黑,果断地昏迷了过去。 “好险……差点被这老狗阴死,幸好你身上藏着底牌。”海棠一脸后怕,看了赵都安一眼,也不太意外。 在她想来,这家伙敢出宫抓人,没准从陛下手里弄了什么护身宝物。 “快吃药,恢复力量,防止齐遇春两人再回来!”赵都安从空间卷轴中,一气取出好几瓶丹药,分发给众人。 众人当即狼吞虎咽下丹药,争分夺秒恢复修为——以他们的人数优势,只要恢复个五成,就不惧两名强敌。 片刻后,赵都安恢复少许力量,心中有了底气,起身走到悬崖边朝下看了眼。 只见大片烟尘几如云海,遮蔽了视野,更看不到悬崖底部的情况。 “看样子,那俩人一时半刻回不来了,他们总要先仔细搜寻山体碎石,寻找你们的‘尸体’。” 公输天元走过来,啧啧称奇:“要下去找他们吗?” “不,”赵都安摇头,认真道:“主谋已经擒下,没必要再横生枝节。” 恩,主要原因在于,他没把握……己方虽人多,但还真难以留下对方。 “大家先进山庄,快速搜寻一下,看是否有重要的资料。”赵都安犹豫了下,没有立即下山逃离,吩咐道。 一行人点头,浪十八将庄孝成捆在自己背上——可惜无论“太虚绘卷”还是“玄龟印”都没法装活人,否则要容易携带太多。 众人飞快进了残余的半座庄子,以最快速度搜寻了下。 “没有,什么都没有,屋子里都有火盆,很多书信都被烧了。”海棠从书房方向返回。 “账房里也空了,整个山庄里才几百两银子。”张晗也走回来。 赵都安汇集情报,并不意外: “果然如此,看来庄孝成所言非虚,紫禁山庄的确是他准备的,与我决战的地点,所以关键的东西,全提前转移了,这个总坛,除了他这个‘首领’外,几乎成了个空壳子。” 顿了顿,他又笑道: “不过,抓到了这条老狗,也该知足了。” 所谓擒贼先擒王,庄孝成虽为凡夫俗子,但只他这一条命,足矣抵得过整个匡扶社大半壁江山。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尽快回城,防止齐遇春再找回来。” 赵都安眼神兴奋,透着一股算计味道: “不过,我们这次回去,得低调一些。” …… …… 奉城县衙。 知府栾城站在衙门的大堂公案后头,不断处置一个个汇集过来的消息。 整个县衙气氛异常躁动,院子内外有诏衙锦衣与军府的士兵往来穿梭。 赵都安带走公输天元后,栾成也没有了继续留在刑场的必要。 他当即返回县衙,从梨堂锦衣口中,得知了“赵少保”对逆党的袭击早有安排,要他稍安勿躁的通知。 之后,栾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看到一队官兵押送着捉拿住的“逆党”,送入大牢。 县衙牢房很快人满为患,不得已,将整个县衙所有的屋子利用起来,作为临时“监狱”。 在诸多间谍的阻拦,以及官兵的及时处理下,这场声势浩大的袭击造成的损失并不大。不过也有几个位置顺利起火,但栾成已经心满意足,甚至觉得庆幸。 “知府大人,又带回来几个犯人,应该是最后一批了,还有不少逆党趁乱逃跑或潜藏起来了,我手下的兵正在搜查,不过很难有大的收获了。” 披着重甲,手持战锤的元吉副将大咧咧走入院子。 屋檐下无聊的侯人猛等人起身,笑吟吟道: “逆党交给我们就行。” 栾知府不在乎逆党,他忙道: “可看到赵少保踪迹?” 元吉摇了摇头。 圆脸小秘书钱可柔微笑道: “知府大人不必挂心,我家大人素来谋而后动,既有安排,必有重要事情去做。” “本府知赵少保之才,只是……难免挂心。”栾成叹息,摆摆手,送走了元吉。 坐在公堂内,满是焦虑,不时站起身朝外看,反复踱步叹息,心急如焚。 不知过了多久,梨堂的几名锦衣忽然走出门去,片刻后返回将闲杂人等清场。 又关上大堂的门,在栾知府疑惑的目光中,朝空气道: “大人,人都清理干净了。” 空气中忽地有一个巨大如伞盖的“红盖头”浮现,公输天元抬手将这件隐身镇物收起。 公堂内,赵都安一行人解除隐身,显露出来。 “啊,赵大人?你们回来了?” 栾知府一愣,面露喜色,对这修行手段倒不意外了: “你可不知道,本府如何担心,生怕……咦?这是……” 栾知府注意到了浪十八背上,背着个白须白发的老儒生,有些眼熟。 “庄孝成?!”栾成曾在京中,是见过这位太傅的,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走近前,盯着昏迷的老太傅看了好几眼,才愕然望向赵都安: “大人……你们……你们擒住了此贼?!” 赵都安微笑颔首:“侥幸。” 是真的! 逆党匪首被擒拿了! 栾知府呆滞的脸孔上浮现出惊喜的笑容,面庞肉眼可见红润,又惊又喜。 玄门政变三年,庄孝成面对天下海捕,来无影去无踪,何等的狡兔三窟? 栾成当初知晓赵都安奔这匪首来时,心中是不抱希望的,只盼望这位少保不要出事。 结果,他看到了什么? 赵都安进城才七八日罢了,这令整个朝堂都束手无策的反贼首脑,便被生擒活捉。 “匪夷所思!” “神鬼手段!” 这位在滨海道地方上,也算名臣的地方官心悦诚服地赞叹,神情复杂。 闻名不如见面,他虽也听说过这位“赵阎王”的诸多事迹,但难免也会怀疑,是否有所夸大。 但今日亲眼所见,才知道传言半点非虚。 “恳请大人指点迷津,究竟如何擒得此贼?”栾知府认真发问。 海棠等人虽亲历经过,但其实也不知道原委。 如今人已擒拿,赵都安想了想,索性坐下来,将整个经过讲述了一番,只隐去了“风月宝鉴”的能力,只说是芸夕沿途留下记号。 而听完整个博弈的经过,在场众人眼神都变了,看向赵都安,包括地上昏迷的庄孝成目光都异常复杂。 这就是朝堂上文官的厉害么? 一个个心思深沉,腹黑算计,套中套,虚中实,离间又反离间。 过程虽不算复杂,但复盘去看,赵都安与庄孝成从去年换俘虏时,就开始博弈。 各出手段,才有了今日这看似闪电般的抓捕。 众人暗忖,若换自己与庄孝成这老贼对垒,能赢吗?答案是否定的。 “赵兄,还是你阴呐。”公输天元真心实意地赞叹。 ……不会夸可以不夸,闭嘴也是一种美德……赵都安嘴角抽搐,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 “诸位,事情还远未结束。且不说逆党还有重要人物提前撤离,尚未归案,单是这庄孝成,如何将他带回京城,便是个难题。” 如此重要的人物,当然不能一刀捅死。 且不说能否从这老贼口中挖出情报,单他首脑这个身份,就意义重大。 将活着的太傅带回京,价值远超一具尸体。 “今日虽抓捕逆党众多,但大多是庄孝成抛出的弃子,匡扶社还有很多人分散各地,齐遇春和任坤两大高手还在。而回京路途遥远,一路上山高水长…… 呵,本官上次从湖亭返京,就遭遇刺杀,险些身死……同样的坑,我不想踩第二次。”赵都安平静道。 海棠分析道: “你是担心,回京路上消息泄露,会引来匡扶社在沿途的疯狂截杀?” “不只是匡扶社。”赵都安表情严肃。 言外之意:八王若知道,都有可能出手。 起码在当下,匡扶社的存在对八王有益无害。 “少保担忧有理,”栾知府皱眉道: “这的确是个难事,若召集大军护送呢?以少保手中金牌,召集滨海、临封两州之军府沿途护卫?” 赵都安否决道: “不妥。且不说我虽有金牌,但能调集的大军也不可太多……哪怕人多势众,可沿途赶路,终归不是战场列阵,敌方强者只要偷袭,军队再多,也难以提防,何况人越多,沿途人吃马嚼之损耗也越大。” 国库刚缓过来,实在没必要大动干戈。 “这……”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想不出法子。 坐在人群角落,闷不吭声的芸夕忽然抬起头,晶亮的眸子盯着赵都安: “你已经有了计划对吧?” 赵都安笑着看了眼这个通过行动,已经证明了忠诚可靠的少女,点头道: “没错,我准备顺水推舟,假死一回。” “假死?” “没错,除了此刻堂中我们这些人外,旁人并不知晓紫禁山庄上细节,而齐遇春和任坤,更亲眼目睹我等与庄孝成同归于尽。” 赵都安认真道: “我在想,倘若我们对外宣称,我与庄孝成一起跌落山崖,尸骨无存,同时派遣大军押送城中抓捕的众多逆党入京吸引人的目光。 我与公输兄、金简师妹,霁月四人,偷偷押送庄孝成返京,是否可行? 恩,对外可以说,两位天师府神官本就是受我邀请,如今我死了,他们两个要继续游历江湖,所以不与大部队一起返京,这个理由能说得通。” 恩,用他熟悉的成语来说,便是: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可那任坤能信么?他不是去峡谷底部去找……”海棠提出质疑。 赵都安扭头,看向公输天元: “我回来路上估算了下,那倒塌的山头极为庞大,以任坤‘世间’境的修为,多久能探测完全?” 公输天元想了想,说道: “需要很久,他只是世间,又不是天人境,没那么厉害,土遁和石遁也不是一个难度,否则之前在山道上,他就没必要和我们厮杀,直接遁入山体不就行了…… 而且,我怀疑他们也不会傻到非要掘地三尺,去找你们的‘尸体’,那种规模的坍塌下,本就生存几率极为渺茫。” “那就行了!”赵都安微笑道: “只要他们两个心中没有十足把握,就会倾向于相信眼睛所看到的,加上我们散播出消息,足够误导人。” 栾知府迟疑道: “听起来,的确可行。不过真的有必要吗,哪怕是假的死讯,很快可以澄清,但谣言传的肯定比你们赶路更快……” 赵都安无所谓地笑笑: “我死了,全天下百姓只会拍手称快,不会动摇朝廷的稳定,至于真正的大人物,等我回京,自然会知道是谣言。相比之下,若让庄孝成被救走,或是死在半路上,这损失要大出许多。” 顿了顿,他认真道: “庄孝成肯定要死,但无声无息死在路上,和在京城,明正典刑后昭告天下处死,戳破他编造的关于玄门政变的谎言,两者之间,天壤之别!” 公堂内,几名决策层对视一眼,沉默点头: “你若决定了,我们会配合。” 赵都安微微一笑,又与几人一同磋商了下假死的细节,等商定完毕,他转回头,笑道: “差点忘了,你也得跟我们一起走,毕竟你也是‘死’在山崖底的。” 芸夕神色淡然: “这多复杂,你可以直接杀了我,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完成背刺的她,处于一种类似“贤者时间”的状态,只觉生命没有了目标。 赵都安笑呵呵,捏了捏少女的脸: “你太看低自己了,你难道不想亲眼见证庄孝成被斩首么?” 芸夕眼底微微亮起光芒,有些意动。 “就这么决定了!” 赵都安起身,翘起嘴角:“我们得赶紧行动起来了。” …… ps:看了看上一章结尾的本章说……已老实,求放过。十章超出人体极限,明后天尝试逼迫自己写大章什么的试试……尽可能多写点字数 (本章完) 432.第432章 启禀陛下!赵大人在奉城死了!(大章) 第432章 启禀陛下!赵大人在奉城……死了!(大章) 公堂内。 伴随赵都安敲定细节,堂内数人悉数起身,公输天元重新抽出红盖头,笑呵呵道: “走吧,做戏要做全套,咱们三个还得从外头光明正大进来一次。” 金简翻了个白眼,浪十八则沉默地走了过去,典型的人狠话不多。 按照赵都安的安排,他们三个需要从外头回来,向栾知府禀告紫禁山庄的情况。 栾知府看着消失的三人,起身往外走去: “赵少保且在屋中休憩,本府出去处置后续。” 梨堂锦衣也跟着走了出去。 屋子中,只剩下赵都安、庄孝成、芸夕、霁月、以及“死在悬崖下”的海棠和张晗。 再加上之后需要“心灰意冷”离开的天师府两兄妹,整个“暗度陈仓”队伍规模达到了惊人的八人。 “人有点多啊,早知道少带几个人上山了。”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 即将被“假死”的海棠发出冷笑: “我们要陪你一起假死,你还不满意?或者你把我和张晗当成尸体,丢在棺材里,跟着大部队一起运送回京。躺着回京总比跟着你风餐露宿强,我还更乐意。” 赵都安哭笑不得:“我说错话总行了吧。” 他转头又看向芸夕,说道: “对了,我还需要你列一个名单,即,你认为今日俘虏的匡扶社成员中,有哪些可以被拉拢,值得拯救的。” 芸夕愣了下,难以置信:“你还愿意宽恕一部分逆党?” 她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奸臣了。 赵都安微微一笑: “本官又不是什么恶魔,不过我有条件,你认为遭到了庄老狗欺骗,还值得救的那部分人,必须当众指控庄孝成,作为定其罪名的证人。” 他感慨道:“一场盛大的审判,怎么能缺少证人呢?” …… 这一日,奉城中发生了太多事。 先是“仙师”卢正醇被斩首,法场两次被“劫”,终归人头落地,据说死状凄惨。 乃是被利刃刺穿屁股而死……观者无不惊叹。 接着,是官军全城搜捕逆党,奉城只许进,不许出,抓捕一直持续到了夜晚。 不过,最为轰动的一件事,还是公输天元三人奔行回城,面色哀伤,向知府栾成禀告: 赵少保率一众精兵突袭逆党老巢,与“匪首”庄孝成同归于尽。 消息一出,全城哗然。 副将元吉面色惨白,冷汗当即浸透铠甲,栾成当即委派县令坐镇,自己亲自带着大批官兵,直奔紫禁山庄。 并绕道进入山崖谷底,果然发现整座山头崩塌,虽是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官兵驻扎于此,连夜挖掘搜寻。 一夜间燃尽火把无数。 最终只从碎石中挖出十几具面目模糊,已经被砸烂了的尸体。 据说,根据尸体的衣着和散落的佩饰,确定赵都安一行人,与庄孝成的死讯。 而后,知府栾成近乎恶鬼般回城,亲自下令,将城中抓捕逆党装成一整个车队,并将亲自率领囚犯车队,由元吉等官兵护送,北上赴京请罪。 两名天师府弟子以游历之名离开,走时据说意兴阑珊,泪洒当场。 幸存的浪十八则跟随队伍,亲自押送赵都安的“衣冠冢”返京。 当日空中彤云密布,有零星的雪飘落下来,押送队伍,尽皆披麻戴孝。 而在此之前,为了演戏演全套,关于赵都安死讯的消息也通过军中的鹰隼,北上朝京中传递。 …… 奉城西数里外,一座小镇上的一间茶肆中。 “呜呜——” 寒风吹动屋顶的茅草,齐遇春面无表情,感受着冷风中混杂的雪打在脸上,他疲惫而麻木的脸上,是数个日夜未眠的漆黑眼袋。 “把窗子关上吧,你不嫌冷,我还嫌冷。” 屋内,一只烧的通红的火炉旁,穿着土黄色法袍的任坤坐在一只要散架的椅子里,搓着手烤火。 一张脸被炉火映照的通红。 齐遇春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地说:“押解囚犯的车队出城了。” 任坤没好气道:“所以呢?怎么?你还想去劫囚车?你要去你自己去,我可没那个兴趣。” 以他们的实力,去杀人没问题,但救人便是两回事。 整个押解队伍囚犯上百名,都是被或废掉修为,或打伤,短时间失去行动能力的囚犯。 俩人带着这么多累赘,根本就走不了。救也等于白救。 何况,这些人本就是庄孝成精挑细选,准备趁机踢出匡扶社队伍,牺牲掉的棋子。 任坤更没有拼死去救的动力。 齐遇春失魂落魄般说道:“若能取回太傅的尸体也好。” 任坤冷眼瞥他,讽刺道: “人死了,你倒是卖起忠心来了,你以为那群官兵真能从悬崖底下挖出来什么尸首?无非是压根辨认不出来的谁的残肢断臂罢了。” 齐遇春被说服了,他苦涩地叹了口气,转回身,看向任坤: “我非是忠心……而是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我现在的想法,是先慢慢聚拢当日逃窜离开,还躲藏在奉城地界的残余的社员,然后去找王妃和小世子。 奉城之战,虽损失惨重,但简文殿下的遗孀还在,匡扶社的旗帜就还在,我们还有分散各地的一些分舵的人手…… 只是,没了庄太傅,社中剩下的人里,谁还能服众?有重新扛起大旗的资格?是你?还是我?” 他摇头颓然道: “你我只擅战,根本聚拢不起人心,而社中旁人又再没有资历。 如此说来,岂非只剩下四散溃逃一条路?或许,我们该带着王妃和世子远离虞国,去更偏远的地方躲避。” 这位大统领,俨然是没了心气,有了散伙的想法。 任坤沉默了下,说道: “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和你说,太傅死前,就是下令刺杀赵贼之前,曾经私下给了我一个锦囊,与我说,若出了意外,三日后才可打开。 不过我当时也没想到,他口中的‘意外’,竟是炸山,同归于尽。” “锦囊?”齐遇春一愣,呼吸一紧,几步走上前:“在哪?” “今天就是刺杀后第三天,我已经偷偷打开了。” 任坤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丢给他:“里头是一个地址。” 齐遇春忙从中取出一个纸条,上头没有别的话,只有一行地址,位置在奉城往西,与临封交界的一个地方。 “那还等什么?”齐遇春仿佛一下有了主心骨,眼睛一亮: “是了!是我犯蠢了,以太傅的智慧,既然早已有了同归于尽的想法,又岂会想不到安排身后事?他必然算到了,有安排才合理!我们快走。” 他这才终于明白,为何任坤一副老神在在模样,并不迷茫。 “着什么急,先吃午饭……” “我送你一杆大枪你吃不吃?” “……” 江湖术士任坤无奈,被心急的齐遇春拉着出了茶肆,二人裹着衣,骑马朝西而去。 路上又走了一天,才于第二日中午抵达临封与滨海交界的路上,一座林间官道旁,供往来之人下榻的客栈。 “就是这里了!进去看看。” 齐遇春抬头望着客栈的招牌,翻身下马,与任坤一同进了客栈的院子,一名小二迎接上来,热情洋溢:“二位住店?” “恩,开两间房。”齐遇春装出浑不在意的模样,不急不缓开了房,旋即才不经心般朝店家询问: “甲字一号房没了么?” 店家道:“不好意思,一号房给一位客官包下了,已经一连住了七日。” 二人对视一眼,付钱后,先安顿了行李,才趁着无人注意敲开了一号房。 “进。” 房间内,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两人艺高人胆大,当即推开房门,客栈内摆设布置简单,屋内火炉燃着,门窗紧闭。 一道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正背对二人,站在窗旁,望着外头的惨白冬日。 齐遇春反手关上房门,与任坤警惕地盯着神秘人,说道: “阁下可是在等人?” 斗篷人说道:“我等你们很久了,庄孝成死了么。” 二人心头一跳:“死了,和赵都安一起。” 任坤迟疑道:“太傅让我在他死后三日来此处,想来便是见阁下,不知太傅有何安排?还请明示。” 齐遇春则暗自戒备:“阁下可否转回身,当面说话?” 窗边的男子置若罔闻,只是咀嚼着“死了”二字,良久,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旋即,他缓缓转身,面朝二人,从斗篷中探出两只骨肉匀称,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手。 缓缓地脱下兜帽,露出了一张贵气逼人,却本该早已不存在于人世间的脸孔。 任坤一愣。 齐遇春瞪圆了双眼,如遭雷击,他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道: “二……二殿下?!” 发动玄门政变,血洗皇宫的元凶,三年前死在午门外的虞国二皇子徐简文平静地凝视着两人: “我们又见面了。” …… …… 京城。 皇宫午门外,群臣又一次聚集,准备日常上朝。 赵都安一来一回,山高路远,眨眼功夫,距离新年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 时至冬末,京城不再那么冷了,眼看距离春日也不算远。 一群老臣上朝时也显得轻松了许多,不必顶风冒雪。 并且,从年后开始,以新政为首的一系列改革开始发挥效力。 国库缓过来后,大虞朝这个六百岁的巨人冰凉的躯体重新有了热乎气,满朝文武脸上喜色越来越多,女帝徐贞观如罩寒霜的脸庞上也多了春神的生气。 伴随钟声奏响,群臣入殿。 身披龙袍,戴着珠帘冠冕的徐贞观端坐于龙椅,群臣依次上奏。 过程并无波澜,都是一些日常事务 ——大多数时候,上朝也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事,嫌少有大事发生。 就像赵都安上辈子就知道的道理: 只有小事,以及各方已经商讨完毕,来金銮殿上走个流程的事情,往往才是早朝的主流。 而大事,都是一小撮人私下开小会决定。 而天大的事,更往往只存在于极少数人的心中与密会。 早朝行将步入尾声时,李彦辅忽然走出,道: “陛下,赵少保离京许久,不知何日返京?” 此话一出,群臣神色微变,老对头袁立更是斜着眼睛瞥了这老不死一眼。 龙椅上的徐贞观珠帘后头,一双明眸亦透出幽冷寒光。 须发白,满脸褶皱,胡茬连接双鬓的李彦辅好似对诸多视线全无察觉,见女帝不答,继续道: “年关大宴仪时,赵少保曾当众立下军令状,三个月捉拿庄孝成归案,如今已是二月有余…… 老臣并非刻意为难赵少保,只是逆党匪首一事,干涉甚大,不可马虎,老臣也是忧心赵少保此去,迟迟不归,亦不曾有书信送回,是否发生意外……” “相国慎言!” 龙椅上,威严雍容的女帝打断他,冷声道: “抓捕逆党一事,乃绝密。岂可因书信走漏风声?既还不到三月,相国便该好好收起心思,安分做事。不该问的,莫要乱问。” 这话相当不客气了。 李彦辅顿时躬身,深深作揖:“老臣……知道了。” 徐贞观心情不悦,起身拂袖道:“若无其他事,那便退……” 退朝两个字刚要吐出。 突然,金銮殿外传来一声悠长的“急报”声。 饶是殿门闭合,亦可听闻。群臣一怔,徐贞观也皱起眉头。 如非要紧事,宫中侍者绝对不会在上朝期间来报信。 “去看看。”女帝朝身旁站着的“女宰相”吩咐。 莫愁“恩”了声,立即走下台阶,飞快从侧门朝殿外去了,没过一会,莫愁返回,道: “陛下,是从滨海道发来的军中急报!” 滨海道?军中急报? 徐贞观微微变色,忙道:“宣!” 殿门缓缓打开,一名禁军侍卫披甲入殿,单膝跪地,不敢抬头: “启禀陛下!滨海道军府副将元吉与知府栾成署名,送回京中急报,涉及赵少保抓捕逆党匪首一事!” 徐贞观眸子一亮,下意识朝前走了几步,眼中透出喜色,隐晦瞥了下方的李彦辅一眼,只见老相国明显一愣,似没料到这般巧合。 才问了,那边就有了结果。 而既然千里送急报回来,必是有了收获。 群臣微微骚乱,都投以好奇视线。 徐贞观嘴角笑容已经浮出,按理说该亲自先行过目,但想着方才李彦辅的告状,她心中升起恶趣味,便道: “急报内容为何?当众宣读给众卿一起听吧。” “是!” 那名禁军应声,撕开密报信封,抽出内容,先匆匆浏览了下,明显愣神了下,却又不敢抬头,只好硬着头皮道: “滨海道知府栾城、军府副将元吉启奏陛下。” “赵少保入奉城,查明紫衫道人卢正醇……予以斩首……以其为诱饵,奇袭逆党总坛……” “……紫禁山庄山体崩塌,逆党匪首庄孝成疑与赵少保以及所率部下,坠落悬崖……尸骨无存……” “……后挖掘出残肢与物件……汇同抓捕逆党一百余人,押送赴京,不日抵达……” 静。 金銮殿上,蓦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奏报开头时还并无不妥,而等听到赵都安与庄孝成坠落山崖,埋葬于山石崩塌,只找出残肢断臂时。 满朝文武如同被下了定身咒,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袁立嘴唇微张,似乎没有听清。 董太师似在走神,双目失去焦距。 李彦辅眼角一点点扩大,瞳孔收窄,同样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赵都安……死了?与庄孝成同归于尽?葬身山崖?” 大殿门口,站在禁军附近的莫愁也定住了,她只觉脑子嗡的一下,心中生出强烈的不真实感,与荒诞的情绪。 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死了?就这么死了? 莫愁突然心生不妙,猛地抬头,视线望向群臣尽头,高台上的龙椅前方。 那一袭身披龙袍的女帝身影。 肉眼可见的,徐贞观浑身僵直,珠帘后的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孔霎时间惨白,如同被抽干了精气。 然后…… 这位天人境强者突然……踉跄了下…… 没能站稳! 徐贞观朝后退出数步,只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她浑身无力,下意识扶住了龙椅的扶手,眼眶中,一滴泪珠近乎本能地,无意识地落下。 继而,大虞女帝用最后的理智,竭力压制住纷乱的心绪,吐出两个字: “退……退朝。” …… …… 群臣散朝。 当满朝文武步履匆匆,神色或忧或怒或空洞或喜悦暗藏地走出宫,关于赵都安与庄孝成同归于尽的消息,以恐怖的速度,于官场疯传。 诏衙。 总督堂内,马阎今日没有上朝,按照日常习惯,坐在堂中批阅各堂口奏报。 忽然,堂外一道身影急匆匆跑过来,赫然是曾与赵都安打过交道的百户周仓。 周仓气喘吁吁,神色凝重,三步并做两步奔跑进来,过程中险些被门槛绊倒。 “督公!督公!出大事了!” 马阎隔着门就听到喊声,放下手中的纸笔,疑惑地看到周仓连门都没敲,直接闯了进来。 “发生何事?如此惊慌?”马阎起身皱眉询问。 周仓先喘了两口气,才道:“今日早朝……” “早朝?今日朝中并无大事发生,有什么令你这般失态?”马阎疑惑。 周仓摇了摇头,伴随着摆手,说道: “不是,不是早朝……诶呀,是早朝……不重要!是滨海道传来急报,赵都安,赵少保和庄孝成同归于尽,死啦!” 死了……死了……赵都安死了…… 马阎脑子懵了一下,怔怔出神:“你说……什么?!” …… …… 赵宅。 今日一早,主母尤金便拽着女儿起床,指挥府上的下人大扫除。 恩,主要是按照习俗将府上所有的被褥和沐巾等在院中晾晒。 “娘,这大冬天晒什么被子?” 赵盼抱着小京巴犬,嘟着嘴在屋檐下吐槽。 在她前方,整个院子里都被架上了一根根长竹竿,下人们正穿行其间,将被褥搭在上头。 尤金在其中指挥,这会走过来一根手指头戳在了女儿额头上: “难得这么好的天,不晒晒被子,都长虫了。再说了,等你大哥回来,总得有暖呵呵的被子盖才好。” “……那不如买一床新的……”赵盼弱弱顶嘴。 尤金就很气:“过两天好日子就不知道节俭持家了?你大哥的钱是好赚的?不还是得跑那么远出差?拼死拼活?” “我不是那个意思……”赵盼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 忽然院子外头传来撕心裂肺一声哭喊: “夫人呐!小姐啊,不好了!大郎没了!大郎没了啊!” 院中所有人一怔,同时望去,只见门口赵家的老管事跌跌撞撞跑进来,满脸泪痕,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 隔着漫天飘舞的五颜六色的被单、被罩,将听来的消息哭喊了出来。 赵盼呆住,怀里的小狗滑落掉在地上,京巴犬痛呼一声,却似感应到了气氛不对,夹起尾巴不敢叫唤。 大哥没了……没了……少女脑子嗡嗡作响,只觉眼前那些床单瞬间失去了色彩,变成了黑白色。 她扭过头,下意识看向娘亲,却只看到尤金一张脸苍白如纸,径直软倒在地上。 “娘!” “快叫郎中!” 赵家一片大乱。 …… …… 天师府。 深处的小院内,大榕树在这冬季依旧苍翠欲滴,连带整个小院中草芬芳,仿佛与外界压根不处于同一个季节。 身材高大,眉目狭长的老天师张衍一坐在藤椅中,翻阅着手中那卷玉简天书。 忽然心中一动,望向院门。 片刻后,院门吱呀自行打开,一名神官小跑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启禀天师,刚收到消息,赵都安与庄孝成在滨海道奉城坠落悬崖……尸骨无存……” 张衍一皱了皱眉毛,面色透出疑惑。 他的右手缓缓覆在面前的玉简上,双眸闭合。 继而,玉简上的一枚枚金色的文字挣脱天书束缚,人立而起,如同一群小人一般在玉简平铺成的“大地”上奔驰,欢呼争吵,彼此更换位置。 乱象持续了好一阵,小人一般的文字们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新家”,纷纷融入玉简。 天书竟然通过文字的重新排列组合,变成了一篇新的文章,赫然是对这件事的占卜结果。 张衍一睁开双眼,扫视天书文字,眉毛微微扬起,似乎笑了笑,嘀咕道: “滑头。” 旋即,他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知道了。” 报信的神官不敢再问,就要退去,忽然被老天师叫住。 张衍一想了想,说道:“等下陛下若来,便说我在睡觉,不见外人。” 神官愣了下,点头道:“谨遵法旨。” …… …… 皇宫,女帝寝宫外。 莫愁双手提着裙摆,脚步飞快地沿着绵长的走廊奔行而来,沿途一名名女官纷纷行礼,她都没有任何停留。 直到来到寝宫门口,她才停下脚步,小心地轻轻叩门。 “进。” 听到屋内的声音,莫愁松了口气,双手推开门扇,迈步进入。 关门后,又往前走了两步,掀开了阻挡寒风的帘子。 温暖的小厅内,博古架,书画,盆景,绿植妆点各处。 女帝换下了龙袍,恢复了一身白衣,黑发如瀑的打扮,她此刻静静地坐在茶几前,望着对面大瓶中的修剪的极好的绿植出神。 她白皙绝美,恍若天上仙子般的脸蛋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异常。 唯有那微微泛红的眼眶,才透露出此刻的女帝内心远不如外表平静。 “陛下?”莫愁小心翼翼问道: “您龙体可还……” “朕没事。”徐贞观声音也很平淡,似乎真的从哀恸中恢复了过来。 但莫愁却不敢掉以轻心,她清楚目睹了女帝在金銮殿上何等失态,而记忆中,她上一次失态还是三年前的玄门政变后。 “奴婢已经派人去警告各大衙门,不得谣传,讨论……奉城之事,那军中急报写的太过简略,且还不知真假,若传开只怕会引得有心人不安分……” 莫愁小心翼翼说道:“奴婢斗胆行此安排,陛下若觉不妥……” “你有心了。” 徐贞观收回视线,转回头,朝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莫愁愣了下,她小心地走到女帝身边,试探道: “陛下您……” 徐贞观看出了她的想法,轻声说道: “你觉得,赵都安是个很容易就死掉的人么?” “呃……”莫愁迟疑了下,道:“赵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军中也或有误报……” 徐贞观摇摇头,她视线飘忽,好似望着南方: “他离开京城前,朕送了他一枚传送宝珠防身,若遇危险,只要捏碎,就可挪移至千里外。 朕在想,如栾成的信函所说,在那紫禁山庄上,他是否有机会捏碎宝珠呢? 应该有的吧,毕竟……他上次出京,被大净和尚偷袭时,都知道将传送法器贴身存放……他这么怕死的一个人,会毫无准备吗?” 莫愁一愣,她终于意识到女帝并非悲伤过度: “陛下的意思是……赵大人乃是……假死?” —— ps:七千字章节,明天继续尝试大章。 感谢蓝色最美之球的五百赏,剑心京都大火的五百赏~ (本章完) 433.第433章 女帝:赵都安,你可知罪?(65k) 第433章 女帝:赵都安,你可知罪?(6.5k) 假死? 吐出这个词的同时,莫愁心中酝酿的复杂情绪也得以收敛。 是了,以姓赵的那可恶家伙的心思深沉,阴险狡诈,会就这样轻易地死去吗? “朕不知道。”徐贞观沉默了下,说出了个意外的答案。 是的,她不确定。 哪怕理智告诉她,假死存在一定的可能性,但终归只是猜测。远隔千万里,谁能知晓具体情形? 也许当真是没有机会传送,或被庄孝成的手段阻拦,可能性太多。 “假定……先假定赵大人当真是假死,那他为何要这样做呢?除非是为了隐藏行踪…… 他去的时候,没有隐藏,说明怕的不是沿途针对他的刺杀,而是他有不得不隐藏的理由。” 莫愁冷静分析,女宰相的智商上线,隐隐有了个猜测,但又觉得毫无依据,委实不好下论断。 徐贞观同样并无十足底气,她想了想,说道: “无论他死了,还是假死。总之,一切等押送逆党的队伍抵京再说,而在此之前,便只当他真死了。” 莫愁心中一动,明白了女帝的言外之意: 若赵都安刻意假死,那她们就该予以配合,看破不说破,以免破坏赵都安的计划。 “奴婢知道了。”莫愁躬身行礼,转身退去,准备思量如何配合。 等寝宫中,再次只剩下徐贞观一人,她静静坐在暖厅中,玉手缓缓拂过身旁的罗汉床,想起了某人睡在这里的景象。 她怔怔出神。 他……真的是假死吗?还是说,自己不愿接受这个结果,才强行寻觅的理由? 徐贞观分不清。 分明……不久前,她刚在大宴仪上,于百官前确凿公布了两人的关系,可才过了两月,就传来了死讯。 仿佛是宿命,与她有关的男子,无论父亲、兄弟都已死去,余下的叔伯也反目成仇。 “寡人……寡人……皇帝就当真是孤家寡人的宿命吗?” 徐贞观袖中白皙的玉手攥紧,她忽然起身,推门走出寝宫,化做一道金虹跃出皇宫,降落于天师府深处。 那座小院外,却发现门扉紧闭,整个小院也处于“虚实”之间,分明就在眼前,她却无法触及,踏入其中。 “陛下?您来了。” 忽而,不远处一名神官缓缓走了出来,神情并不意外,在女帝凌厉视线审视中,他平静说道: “天师入睡了,不见客。” 徐贞观眉毛挑起:“你知道朕会来?” 神官想了下,确认天师不曾叫他隐瞒,坦诚道: “是张天师命我在此等陛下。” 徐贞观眉头骤然舒展,似乎得到了答案,她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旋即身影消失不见,只留下神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 …… 转眼之间,约定的三月之期已到了尾声。 这一日,京城码头外,运河之上,一艘小船行将靠岸。 甲板上,易容后的赵都安负手而立,垂着迎面的初春的风,望着前方熟悉的雄城,感慨道: “离开时还是严冬,回来已大不同。” 恩,要不怎么说古代路途遥远呢,一来一回,就换了季。 海棠从他身后走来,女缉司扮做女侠打扮,用了易容法子,换了头型,望见雄城时明显松了口气,一路紧绷的心弦终于松缓: “可算回来了,看来你的计划奏效了。” 赵都安也微笑道:“是啊。比我想象中更顺利。” 一行人早于栾成的大部队启程,集体易容后,走近路返京,一路上可谓是担惊受怕,但有惊无险,足以说明他“假死”的安排发挥了效果,匡扶社残党没有追上来,就是明证。 如今小队抵达京城,进入了女帝的辐射圈,彻底安全了下来。 “呼,我现在就想赶紧回城,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海棠舒展腰肢,嘴角带笑。 “越是最后时候,越不能放松知道不,主角团一旦松懈,必出事,庄孝成怎么样了?” 赵都安以前世阅片无数的经历,严肃地予以提醒。 “……芸夕寸步不离看着呢,你自己去看。”海棠吐槽,觉得他小题大做。 赵都安转身看了眼蹲在甲板角落盯着海水发呆的霁月,以及正笑眯眯拽着张晗闲聊的公输天元。 迈步进了船舱。 率先看到了四仰八叉,躺在舱内打鼾补觉的金简,少女白净的脸上尽是疲倦,呼吸间,鼻涕泡都要出来了……美少女人设毁的一干二净。 赵都安嘴角抽搐,谁能想到神秘的金简,睡着了是这个逼样……要不怎么上辈子网上说,外出旅行是检验情侣是否合适的试金石呢…… 金简旁,是盘膝在地,闭目养神的芸夕,而在两名女子中间,赫然是被绳索捆绑起来,形销骨立的庄孝成。 “太傅,马上就进城了,怎么样,想好了么,若你愿意归降,本官豁出脸去,也向陛下给你求一个宽大处理,如何?”赵都安笑眯眯问。 白发白须,昏昏欲睡的庄孝成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神态异常平静地与他对视: “老夫只求一死。” “好,好……等你见到陛下,进诏狱中面对酷刑,希望你还能这么嘴硬。”赵都安冷笑一声,念出反派发言。 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箓,“啪”地贴在庄孝成额头。 后者顿时昏迷过去。 “将他装进箱子吧,准备进城。”赵都安面无表情道。 芸夕点了点头,起身拖曳过来一个大箱子,将昏迷的庄孝成丢了进去。 …… 俄顷,船只靠岸。 在公输天元以“障眼法”遮掩下,一行人顺利通过了码头官差的检验,并租了一辆拉货的马车,将大箱子丢在车上,芸夕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头,主打寸步不离。 其余几人乐呵呵坐车,拒绝了码头车马行的车夫,张晗亲自驾车。 等进了城门,走在大街上,眼前出现热闹繁华的街道,风中飘扬的酒旗,众人一颗心才终于安定。 看了眼时辰,已经到了中午,舟车劳顿的几个家伙干脆就近找了个汤饼铺子吃饭。 趁机打探城中近况。 “最近啊……城里最大的事,就只有那位赵阎……赵少保的死讯了。” 铺子伙计收了几枚大钱,笑呵呵说起了传言。 赵都安的死讯已传开,据说当今陛下忧伤过度,数日不曾上朝。 不少文人争相作诗,悼念赵都安,以讨好女帝。 “听说那位赵使君名声不好,还有人肯悼念?”赵都安吃着饼子,饶有兴趣问道。 “嗨,心里怎么想也不好这节骨眼往外说啊,那不是给当今圣人添堵……” 伙计撇嘴,又醒悟失言,捂了捂嘴,讪笑道: “我都道听途说,上头的大人物心思,我这种人上哪里知道?几位客官吃好。” 走开时,狐疑地看了那个吃饭时也要坐着大箱子的姑娘……外地人真怪。 赵都安哭笑不得,他大抵能猜出,城中不少人早已心怒放,只是不敢公开表达而已: 赵使君尸骨未寒,谁这时笑出声,给女帝听到,岂不是滔天大祸? “啧啧,还悼念你呢,怎么样,你要不给自己也写一首?”海棠打趣他。 赵都安回怼道:“海公公知道你也死了,还不知怎样伤心。” 海棠就不吭声了。 “咳咳,等会咱们先去衙门?还是直接进宫?”张晗忙打圆场。 赵都安却咬了口饼子,咽下肚子,道: “不,先去我家。咱们好不容易‘死’了一回,直接去衙门,或宫里,就直接暴露了,让我想想,能否利用这点做点小文章。” 众人面面相觑。 …… 饭后,押送小队伍赶着板车,七拐八绕,终于靠近了赵府。 还隔着老远,就看到整个赵家一片“萧条”景象,门口的红灯笼换成了白的。 隐约看到院内垂下的白色丝绦,门口的台阶上,以及左右墙根下,还有不知道什么人送的吊唁“篮”。 白的黄的纸排成一大排,几乎填满了整条巷子,显而易见,是城中各家送来的。 好好一片地段极好的“富人区”,愣是搞成丧葬风,经过的行人默契躲避,似怕沾上晦气。 “……”赵都安吸了口凉气,嘴角抽搐: “不是,我的‘尸体’还在路上呢,怎么就吊唁上了?!这帮人是怕我不死?” 库库库……公输天元等人努力憋笑,一个个涨红了脸。 “呵呵,赵兄。咱们若晚回来一阵,没准能吃到你的大席……”公输天元挤眉弄眼,忍俊不禁。 吃席?在板车上打盹的金简耳朵支棱起来,下意识捂住荷包。 她听说吃席是要随礼的……就根本吃不回本那种。 “……唉。”赵都安哭笑不得,顿时失去了走正门回家的勇气,指挥张晗赶车绕道去了后门。 画风终于正常了些。 板车停在后门外,赵都安跃下车,也不喊人,将飞刀朝院中一丢。 “砰”的一声,挑开门栓,打开后门,将马车领了进去,张晗和海棠默契地一前一后,抬起箱子。 跟着赵都安往里走。 公输天元背着手,四下打量: “啧啧,赵兄你家很不错嘛,比我住的好多了,这宅子多少钱,唉,可惜我的钱都砸在制造法器上了,否则我也整一套……恩,如果这些灯笼不是白色的就更好了……” 霁月默默跟在最后头,近乎飘进来,披散下来的黑发搭配红衣,意外地和府上的丧葬风很是搭配…… 赵都安黑着脸走在前头,等绕过了后院,迎头就看到厨房走出一名厨娘。 厨娘头顶缠绕着白绫,手里捧着个簸箕,里头是晒干的蘑菇。 出门猛地看到这支怪异至极的队伍,整个人都懵了: 一男一女面无表情抬着口近乎棺材的大箱子。 一个背着竹筒的胖子嘴碎地评头论足,指指点点,旁边跟着着个好像困的随时能跌倒的脸色苍白的姑娘。 棺材后头还飘着一个标准的溺死的水鬼模样的玩意…… 而画风奇特的队伍最前头,是已经取下了易容面具,恢复真容,已经死了的大郎。 “啪!” 厨娘手里的簸箕一下掉了,蘑菇滚的满地都是,她张大了嘴,面露惊恐,呢喃道: “今年是头七么……老爷您这是从阴曹地府回……” “胖婶,好久不见啊。”赵都安随口打着招呼,朝厨房内闻声走来的几名厨娘点头: “再做点吃的,等会送过来,我们人多。” 众厨娘:“……”队伍继续往前走,一名拎着粪桶的家丁见了鬼一般呆立原地,双腿颤抖: “老……老爷……” “站稳了,这东西也不兴洒了。” 一名丫鬟抱着晒干的衣服拐过转角,吓得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大眼睛里满是惊恐,伴随着尖叫: “啊!鬼——唔!” 公输天元随手一个“失语术”,朝赵都安露出暖男微笑:“放心,低调嘛。” 丫鬟:“……!!” 一行人一路走,一路撞见一个个府里的下人,每个人头上都缠着白丝绸布,吓得面无人色。 终于,察觉不对劲的赵家老管家赶了过来,整个人呆住,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颤声道: “大……大郎?!” 赵都安笑容温和地走过去,扶住因激动而将跌倒的老管家,笑道: “是我,我没死,带着朋友回来了,赵伯你叫姨娘和妹子来内堂,对了,莫要让府里的人外出,我短时间不希望我回来的消息传出去。” 赵伯愣神片刻,感受着肢体接触的温度,眼眶湿润,激动点头: “好,好……” 内堂。 赵都安一行人坐下没一会,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继而,一大一小两个浑身穿着白色孝服,容貌出众的女子一起映入众人眼帘。 尤金和赵盼明显瘦了些,脸色也带着疲倦,眼圈通红伴随着浮肿,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饰品。 母女两个呆呆地站在门口,两双眼睛死死盯着堂内谈笑风生的赵某人,眼圈蓦然涌上泪: “大郎(哥)!” 赵都安略带歉然地起身,微笑道:“姨娘,妹子,我回来了,我没死。” 二女喜极而泣。 …… 半晌。 在内堂上演了一出家庭悲喜剧的母女两人终于平复好情绪,肿着通红的眼泡,尴尬地看向其余“客人”,羞耻心后知后觉涌上心头。 “大郎……姨娘去催促下人上茶。你……与友人先坐。” 尤金丢下这句话,逃也似地离开,终归是大族出身的,养在深闺的妇人,对教养礼仪颇为看重。 当众失态只觉面红耳赤,确认大郎假死后,便在厅里呆不住。 “娘……等等我,我也去!” 赵盼饶是性格粗放,也扛不住海棠等人笑吟吟的促狭目光,红了耳根,跺脚扭着小屁股跑了出去,出门时还一脚踢开了听到主人动静,赶过来的小京巴。 赵都安无奈地看了眼胸前衣衫上,被染湿的泪痕,感慨女子果真是水做的,扭头朝其余人道:“你们想笑就笑罢。” 然而出乎预料的,几人却都没笑,只是面露感慨。 霁月、芸夕两个更是隐隐露出羡慕的神色。 人行走在外,家中有亲人挂念,如何不令人羡慕呢? “咳咳……现在也有地方落脚了,该谈正事了,接下来怎么办?”面瘫脸张晗轻咳一声,打破尴尬氛围。 指了指厅内地上的大箱子。 赵都安却神色平静地道:“等。” “等?” “没错,”赵都安看向公输天元几人,微笑道: “方才进入府中的时候,你们都感应到有人在附近窥视了吧?” 公输天元、霁月,以及揉着眼睛的金简齐刷刷点头。 赵都安笑道: “陛下未必信我真的死了,所以肯定会皇宫高手暗中盯着,恩,李彦辅等人恐怕也会派人盯,不过陛下肯定不会容许他们徘徊在附近…… 所以,这时候,我们回来的情报,只怕已经递送进宫中了,只要等就可以了。至于现在么,再正经吃点东西,洗个澡?如何?” 众人对视一眼,皆是意动。 当即,一群人行动起来,各自去洗澡,换衣服。 反正赵府如今房间很多,不缺一应物件。 只有芸夕一动不动,依旧守着大箱子里的庄孝成。 还是赵都安催促她去,才飞快去洗漱了一番。 赵都安也抽空确认了下庄孝成没被憋死,才也去收拾一番。 等众人洗干净回来,尤金指挥厨娘送上来吃食,一路风餐露宿的小队成员又狠狠吃了一顿。 等吃的差不多了,赵都安突然抬起头,望向天井。 只见一袭白衣缓缓飘落,大虞女帝凌空而立,以秘法只身抵达,缓缓落下时,于庭院中卷起料峭春风,荡开一圈圈尘土。 她垂到腰间的三千青丝也在风中抖动,晶莹剔透的脸庞上清冷与威严兼具,令人望之失神。 “陛下!” 屋内,众人纷纷起身,同时走出房间,躬身行礼: “参见陛下!” 尤金则早一步,将下人们都驱赶走,离开了这座院子,没有来凸显存在感。 徐贞观缓缓落地,华美白衣软软垂下,她视线瞬间落在为首的赵都安脸上,心中最后的那点担忧,终于缓缓消散。 正如赵都安猜测的那般,她早已命令大内高手,在赵府附近布防。 等待赵都安踪迹是其一,防止京城中赵都安的政敌,趁着他“死去”,派人来秘密报复赵家人是其二。 不久前,大内侍卫匆匆来报,描述了情况。 女帝心中虽有了九成九的把握,但因彼时赵都安并未解除易容,故始终悬着一颗心。 直到此刻,神念笼罩下,清楚无误地确定,眼前的确是活生生的小禁军,而非旁人冒充。 她心中压抑了近一月的情绪,才犹如泄洪般喷发。 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面色微冷,轻启朱唇: “赵都安,你可知罪?!” 啊? 公输天元、海棠等人懵了,不知陛下这是闹哪一出,不禁错愕抬起头。 然而紧接着,他们就看到赵都安极为顺滑地请罪道: “臣!欺君之罪,罪无可赦!” 欺君? 不是……假死也算欺君?多少有点离谱了吧,这合逻辑吗?公输天元内心疯狂吐槽。 但不敢吭声。 女帝冷冷俯瞰他,鼻子微微酸涩,面无表情道: “你知道就好。你可知道,这些天,朕……满朝文武,整个京城,因你的死讯,闹出多少事端?” 赵都安高呼道: “陛下息怒,罪臣万死难辞其咎,只恳请陛下能给臣少许时间,以汇报奉城之行,之后陛下如何发落,臣绝无怨言!” 女帝矜持地“恩”了一声,才想起来还有其他人,瞥了众人一眼,面颊有了一瞬间的红润: “且容许你狡辩。” 不是……所以这就是君臣的相处模式吗?我们还在场呢啊。 所以,我们也是你们俩play的一环吗? 众人竭力控制表情。 公输天元心中直呼好家伙,学到了。 张晗嘴角微微上扬,又很好地掩饰住。 海棠满眼的嫌弃,身为钢铁直女,她浑身不自在,都起鸡皮疙瘩了。 金简打了个哈欠,眼皮往下耷拉,压根没听清。 霁月和芸夕都是小心翼翼偷偷往前看,俩人默契地躲在最后头,一个是社恐,一个是“反贼身份”,对女帝天然畏惧。 “朕有话要问他,你们继续用饭,不必慌张。”女帝安抚了小团队一下,然后看向赵某人。 后者当即领着女帝去家里的书房。 …… …… 书房。 等女帝进了房间,赵都安双手将房门关上,徐徐吐了口气,这才转回身,看向她。 书房内的布局还保持着赵都安离家时的模样,尤金按他的要求,不会轻易去动他的东西。 因此,哪怕是清扫,也是尽可能地不打乱房间内物品的位置。 因此,饶是他离京两月有余,屋子里的一应摆设,还如离开前一般。 桌上的纸张凌乱丢着,书本胡乱摞起来,砚台旁丢着毛笔,桌上的宣纸上残留着半幅没完成的丑啦吧唧的画。 书架上则摆放着一些古董瓷器、玉器。 徐贞观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莲步款款走到了书桌旁,垂眸打量桌上半幅图画。 画上赫然是一名女子,正站在窗边望着外头的湖光,只露出一张侧脸。 “这是你画的?”徐贞观皱眉审视这副抽象派画作,“这是什么?” 赵都安殷勤道:“画上的是陛下啊,臣日夜思念陛下,故而作画以慰藉……” ?? 徐贞观仿若凝霜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震惊的神色,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副“抽象”国画,抬起头,幽幽地盯着他: “你说,这坨东西是……朕?” 呃……赵都安笑容僵住,突然有点虚。 他上辈子虽然跟着领导,接触了一些国学,也尝试过国画,但只限于爱好者层次。 没有从小打下的幼功,成年后想学何其困难?这和围棋、抄诗什么的不是一个难度。 但虞国官场又追求琴棋书画风雅事物。 赵都安私下里尝试学习国画,桌上的也是练笔作,他还挺得意觉得水平提升挺快。 但显而易见,他的画在从小接受皇家教育的女帝眼中,和一坨没什么区别。 “臣……臣……” 伶牙俐齿的赵都安都卡住了,他突然意识到个问题,相比于玩笑话般的“假死欺君”,把女帝画成一坨,好像性质更为恶劣。 然而想象中,女帝的愤怒并未到来,徐贞观嫌弃至极地投来眼神后,却是忽然松了口气,意味难明道: “你终归还是有不擅长的事物,若是你的画作造诣与棋道、诗文相近,朕才真要思量,你究竟是人,还是行走世间的神明了。” ———— 本来可以写七八千字的,但今天晚上受邀去网站的直播间连麦,耽搁了。这章六千五。 感谢:编辑贞观大大的万赏、2024……5612的1241点币打赏,新之哀伤的千币打赏,2024……0410、剑心京都大火的百赏支持! (本章完) 434.第434章 陛下容禀,臣有一计(大章) 第434章 陛下容禀,臣有一计(大章) 你怎么知道,我是“行走世间的神明”……西域的“圣僧”也这么和我说的,这是什么本世界特产的夸人方式么……赵都安见贞宝并未动怒,心弦骤然松缓,于心底用吐槽缓解尴尬。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分明方才“剑拔弩张”的君臣,当周围没了外人的注视,只剩下彼此,气氛突然变得怪异起来。 “咳咳,”终归是赵都安先行打破沉默,他解释道: “恳请陛下准许臣讲述奉城之行,假死欺君的缘由。” 是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徐贞观被提醒,神色有点绷不住。 强自维持着帝王的人设,干脆在赵都安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脸庞上眼神清亮地盯着他,一副我看你怎么狡辩的架势。 赵都安讪讪一笑,略一沉吟,也从房间角落拽了一把椅子过来,试探地坐在了书桌对面。 做这个动作时,他始终瞄着贞宝的表情,见其只是挑了挑小眉毛,默认了他逾越规矩的动作,赵都安嘴角缓缓上扬,开始于心中组织语言。 “启禀陛下,此事还要从臣一行人抵达滨海道说起……” 赵都安的叙述很仔细,很慢,从在奉城被栾知府带人包围,暴露身份讲起。 力争不遗漏任何细节。 栾成提前送来的奏折中,虽也记叙了大概,但十分简要,这会伴随赵都安这个亲历者的讲述,故事的细节才充盈,栩栩如生起来。 徐贞观安静地听故事,类似的君臣汇报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但每一次,眼前的家伙都能带给她新鲜感与惊喜。 当听到栾成被误导,带官差抓捕赵都安时,女帝摇头,感叹栾知府虽是能臣,但终归智谋逊色庄孝成许多。 得知赵都安号令兵马,踏平紫霄道观,遭遇卢正醇抵抗,将其逮捕时,她眉眼中尽是怒意,冷哼怒斥“贼道”辜负先帝之恩。 在听到赵都安以“斩首”为陷阱,展开与庄孝成的虚虚实实的博弈对抗,并最终利用早先安插的间谍,取信庄孝成,从而获得了总坛位置时。 徐贞观饶是已知晓了结果,依旧眸子一亮,险些赞叹出来。 这等智谋较量,棋手之间隔空的对弈,的确精彩,尤其再想到,发挥关键作用的芸夕乃是赵都安去年老早前,就保留下来的。 顿时有种布局伏脉千里的意味了…… “莫非,你在去年被庄孝成险些杀死时,就已经心中有了谋划?否则何以对那个女逆贼如此看重?”徐贞观好奇询问。 赵都安心头警铃大作,毫无犹豫,一脸正气: “陛下明鉴!彼时臣的确是考虑到芸夕此贼乃庄孝成带在身边的弟子,或可策反,才将其单独关押。” 笑话! 若是让贞宝误会成他对芸夕有别的想法,就麻烦了。 女帝眼神狐疑地看着正气凛然的赵某人,装出姑且信你的表情: “如此说来,这个芸夕的确有大功,朕赏罚分明,其虽曾为逆党,但既洗心革面,亲手擒贼,朕可以特赦其罪。” 赵都安一愣,心中一暖。 赦免芸夕的决定,女帝完全可以等出去后,对芸夕说,以展现皇恩浩荡。 如今私下给他说,便是要将这个“情分”送给他。 由此可见,女帝的确没有吃醋的意思,不过想也知道,堂堂一国之君,史书上都要留下辉煌篇章的女子帝王,又岂会将一个女囚放在心上? 这点自信都没有,还做什么君王。 “陛下宽仁,贼女必感恩戴德。”赵都安真心实意道,旋即才不急不缓,将庄孝成引爆阵法,崩塌山峰。 关键时刻,自己再次求助裴念奴予以救援,并为了掩藏行踪,制造假死的经过说了出来。 听完这最后一节,饶是女帝方才心中就隐隐有了猜测,她心头仍旧腾起一股惊喜,如石头坠入心海,荡开一圈圈涟漪。 徐贞观身体下意识前倾,眼眸晶亮:“庄孝成……当真被你生擒活捉?” 赵都安微笑道:“千真万确。” 饶是帝王心术,她仍难以遏制露出喜色,若非顾忌不雅,她甚至有大笑的冲动。 生擒活捉! 逆党匪首,令整个朝廷头疼无比,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余孽,竟当真被他抓回来了。 且正如彼时与李彦辅当众约定的一般,只用了三个月。 其中绝大多数时间,还都浪费在往返路途中。 若是旁人如此说,她必要怀疑,但若是缔造了无数奇迹的赵都安,惊喜之余,恍惚间竟有种“理应如此”的心态。 理应如此……自己何时对他有了这般近乎看待“神明”的信心? 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过往太多次胜利给她心中缔造的印象,仿佛任何难题,旁人做不到的事,只要眼前人出手,就会风轻云淡般地予以解决。 且回过味来仔细思量过程,又不得不叹服获胜绝非偶然,近乎必然。 “此贼……在何处?”徐贞观走了会神,收束思绪,暂且压下男女间的情绪。 “正在府上,臣这就将他带来?” “好。” 赵都安起身出门,过了一阵,房门再次被推开,他单手拎着一个大箱子上的拉环,迈步进了书房。 在女帝古怪的眼神中,将镶嵌铆钉的大箱子掀开,露出了蜷缩在里头,浑身被捆绑,额头贴着“沉眠符箓”的庄太傅。 赵都安将庄孝成从箱子里拎出来,丢在地上,随手撕扯下额头的黄纸符,冷笑道: “到地方了。醒醒吧,庄孝成,你且睁眼看看眼前的是谁?” 庄孝成睫毛颤动,缓缓撑开眼皮,透出茫然之色。 形容憔悴的老儒先打量了下周遭环境,努力坐起来,才看清了书桌后端坐,威严俯瞰他的白衣女帝。 “三殿下……” 庄孝成瞳孔收窄,内心震动,苍老的面皮上显出片刻的惊慌失措。 不过许是回京途中,已经做了太多次预演,在短暂慌乱后,他很快镇定了下来,苦涩一笑: “好久不见,当年才学不逊于众皇子的三殿下,终已大不同了。” 徐贞观视线从房门外收回来,先看了赵都安一眼,才将视线落在跪坐于地毯上,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的昔日老臣。 或是说,老师更为恰当。 “太傅”之责,负责教授一众皇子,庄孝成曾与董玄皆为三皇女的授业恩师,只是彼时的庄孝成,明面上更偏爱太子,私下里则与二殿下徐简文交集日渐密切。 对于曾经的三皇女,虽亦感慨其才学不差,但因其女子之身,从未太过用心。 尤其徐贞观后来年岁渐大,先帝屡次试图将她外嫁,但徐贞观坚决不肯,并依照祖训规矩中,凡皇室子弟,若修行有成可不娶不嫁的规矩,始终独身,导致与先帝关系不睦后,庄孝成愈发疏远了她。 却想不到,后来演变为如今的仇敌。 “太傅却是苍老了许多。”徐贞观没有大发雷霆,而是眼神复杂地感慨。 庄孝成自嘲一笑: “在江湖劳心劳力,终不如昔日在宫中教书清闲。” 徐贞观讽刺道: “太傅所劳心的,便是整日如何与朕作对,如何编造历史,向朕身上泼脏水,粉饰徐简文谋反之恶行,蛊惑人心么?行如此不仁之事,的确堪称劳心劳力。” 庄孝成沉默。 房间中一时陷入安静,就在赵都安忍不住想开口时,庄孝成终于叹息一声,说道:“成王败寇,陛下若觉得骂几句老朽,可出心头委屈,老朽受着便是。” 赵都安气笑了,他冷笑道: “骂几句……怎么,你以为骂几句就抵得过匡扶社对虞国江山社稷为害的罪?还是说,你至今还觉得自己是对的? 呵,我是武人出身,读书不多,更不是你们儒门的学子,却也知道儒门圣人可不曾教导后学谋朝篡位。更不会将利欲熏心,谋求更高的权势,伪装成什么高风亮节的‘大义’!” 庄孝成闭上眼睛,平静说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老臣血脉三年前已悉数断绝,在世上无非孤魂野鬼,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一副彻底的“成王败寇,任凭处置”的态度。 徐贞观见他如此,突然索然无味,摆了摆手。 时隔三年的见面,没有什么惊心动魄,只有泾渭分明的立场,与不死不休的决绝。 赵都安将黄纸符“啪”地又贴了上去,庄孝成重新进入“封印”状态,给他丢进了箱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望着书架沉默不语的贞宝,试探道: “陛下,此贼,要不要丢去诏狱严刑拷打?” 徐贞观沉默良久,才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心绪,轻轻叹了口气:“你已经有想法了对吧?” 赵都安“恩”了声,道: “臣以为,以庄孝成此贼心智坚韧,恐难以刑讯出什么,大概只能等其死后,尝试以术法窥探,不过以这条老狗的狡猾,只怕早有了准备…… 所以,臣以为,此贼最大的作用,便在于其首领的身份,而非其他。 最好能在京中造势,按照律法,将此人当众处死,以威慑天下……不过,更重要的,还是用他的死这个契机,来尝试扭转此贼长期污蔑,编造的关于玄门政变的谣言。” 玄门政变有两个故事版本。 其一,是官方版本,也是相对接近真相的,即徐简文谋逆,三皇女平叛的故事。 其中部分细节虽也有粉饰,但大体真实。 其二,是匡扶社散播的野史,即叛乱的乃是徐贞观,二皇子简文才是阻拦被杀的那个……主打一个胡编乱造。 只是在匡扶社不遗余力地抹黑下,后一个版本流传更广,这也是京城以外,女帝政权合法性遭受质疑的重要原因。 “你想如何澄清真相?”女帝好奇询问。 赵都安摇头道: “澄清没有用处,陛下应知谣言猛于虎。历数古今,凡谣言皆传播甚广,而辟谣却无人问津,何以解? 臣以为,其中最关键点在于,谣言更符合百姓的期望,只有百姓愿意相信的谣言,才能传播开。 反之,若百姓不愿相信的谣言,哪怕再散播,也效力不大。 匡扶社抹黑能成,无非是民间许多人看不惯陛下以女子之身称帝,更不愿相信,陛下才是勤王救驾的那个,因此,辟谣澄清只怕用处不大。” 徐贞观若有所思:“那你想如何?” “以毒攻毒,”赵都安笑道: “百姓其实同样不喜欢朝堂上的腐儒,民间本就对这群官老爷厌恶。 所以,我们只需在明正典刑,斩首此贼的时候,给出足够的,他做过的涉及私生活的肮脏丑事。 比如让芸夕控诉庄孝成对她这个女徒弟图谋不轨之类的……她肯定愿意。 恩,最好等栾知府押解的那些逆党进京后,予以策反,让这些人站出来揭发、控诉,庄孝成不是想青史留名,要名声么?那就让他名声扫地,彻底沦为千古之耻! 如此,其私事丑闻必广为传播,只要庄孝成代表的匡扶社更脏,更丑恶,更不可信,其抹黑陛下的说辞不攻自破。” 女帝听愣了,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 “朕突然有点相信民间说你阴险狡诈的传言了。” 这手段,多少有点毒辣了。文人最在意的就是名声,而赵都安干脆就是要让庄孝成名声扫地。 尤其是抹黑其私生活这点……朝堂上的大臣们未必想不到,但没人会公开提出这种建议,会显得自己太阴损。 但赵都安敢提,反正他的名声早烂到家了…… “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人是你抓的,他当初也险些杀死你,你来处置他朕也放心。”徐贞观觉得,这么脏的事自己不能插手了,果断丢锅。 赵都安说道: “臣还有个想法,希望陛下这几日,先帮臣隐瞒还活着的消息,也不要暴露庄孝成的存在,一切等栾知府的队伍抵京再说,而在此期间,陛下可以尝试打压‘李党’。” 徐贞观愣了下:“打压李党?” 赵都安笑容灿烂: “臣回家后,与姨娘攀谈,得知前些日子,李彦辅当众询问臣的近况,除夕时也是他跳出来,这笔账也该算一算。若臣没猜错,因臣的‘死讯’,李党上下这段日子必是弹冠相庆。 这时候,陛下若以泄愤为由,找茬打压李党,李彦辅大概率是不会反抗的,且整个李党内部也不会抗争…… 谁也不愿意得罪盛怒下,失去理智的陛下……何况,他们也会觉得,用损失些许利益,换臣一条命,是可以接受的。” 徐贞观张了张嘴,对这家伙的“睚眦必报”和“阴损”有了更深的认知,她幽幽道: “你不会在筹划假死的时候,就已经准备这么干了吧?” “怎么会?臣也是不久前想到的。”赵都安理直气壮。 徐贞观眼神狐疑,姑且信他: “……也好,朕就按你所说试一试。” 赵都安满意颔首:“臣还有一件事……” “……”徐贞观眼神这次真的变化,连续两个“毒计”让她有点应激,实在怕这家伙又提出什么缺德手段。 赵都安却正色道:“臣是觉得不对劲,陛下,你觉得庄孝成此人智谋如何?” “自然不俗。” “那就对了,臣回京路上一直在想,庄孝成既然提早就有了与臣同归于尽的计划,那以他的才智,必然也会提早安排,自己身死后,匡扶社的运转问题。” 赵都安语气认真: “奉城一战,逆党损失惨重,但终归还有不少余孽盘踞。 庄孝成只怕早已寻好了‘接班人’,在他死后,继续执掌社团,并且,他宁以身死为代价来杀臣,也意味着,他认为接班人足以弥补他的死亡带来的损失。” 徐贞观一愣,陷入思索。 经他提醒,女帝也意识到了这个盲点。 赵都安问道:“陛下认为,匡扶社中,谁可能接班?” 徐贞观思忖片刻,摇头道: “匡扶社中,名望足够,且能力足够执掌的,几乎没有第二个。 齐遇春和任坤都无法胜任,至于简文的遗孀,文王妃性子软弱,朕那二皇兄留下的小世子,又太年幼,只作为旗帜存在。” 赵都安说道:“所以,没人可以接班?” “不,你说得对,庄孝成不可能留下一个烂摊子,必然选好了接班人。”女帝站起身,在书房中踱步,思索片刻道: “但朕的确想不到人选,除非整个匡扶社丧失独立性,归附八王中的某一位王爷。但这又不像庄孝成的性格……可除此之外,还能有谁呢?除非徐简文复活,否则匡扶社难逃分崩离析下场……” 赵都安愣了下,脑海中突兀掠过一抹灵光,惊讶看向贞宝: “简文复活……陛下觉得有这种可能?” 徐贞观也愣了下,她哭笑不得:“朕只是打个比方。” 然而赵都安却抓住了脑海内的灵感,拧紧眉头,摇头道: “不!不是比方……我在想,若庄孝成真的已经彻底归附了某位王爷,大概率是靖王或慕王……不重要。 重点是,倘若他真归附了,那刺杀我这件事,就不该只有匡扶社独自来做,庄孝成肯定会以社团为筹码,向某位王爷换取强者支持。 那样一来,有了王爷的帮助,他就没必要非和我同归于尽了……” “所以,他大概率没有卖身。那有没有可能,简文真的活了?或者说,当初就没死?” 赵都安说出了这个有些惊悚的猜测,虽然离谱,但当排除了一切可能性,从逻辑推导上,这的确是最“合理”的结论。 女帝也怔了怔,说道: “朕当初亲眼目睹简文死于乱军中,尸体也仔细检验过……”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猛地闭上了嘴巴。 赵都安目光灼灼盯着她,道: “蛊惑道人!那个国师!我记得,当初国师也是死在了政变中,也留下了尸体,但事实证明,他没有真的死去!而是还活着! 当日在宫中的,只是他的一具‘替身’!而蛊惑道人乃是简文的门客,参与了政变!” 徐贞观张了张嘴: “你是说,蛊惑妖道也用秘法,帮简文逃脱必死的命运?当日进宫发起政变的,并非简文的‘全部’? 不……你这个猜测毫无根据,蛊惑妖道能做到死而复生,乃是其主修的神明缘故,极为罕见……” 赵都安打断她的话: “是啊,正因为罕见,所以陛下能保证,他没法帮助别人也制造一具‘分身’么?简文当日政变,是否也会想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何况,陛下难道不觉得,庄孝成聚集起余孽太顺利了么?究竟是什么给了他底气,始终带领一群江湖人,和朝廷斗争? 只是因为不甘心?若真的不甘心,又为何肯与臣同归于尽?这岂非自相矛盾?” 徐贞观被他一顿抢白,突然哑口无言! 脑海中也不由有些乱。 她并不是没怀疑过简文是否真的死透了,只是皇宫中简文的尸体反复查过,并非伪装。 而且,三年里简文也从未露过面。 不过…… 若真是蛊惑国师所为,那这“三年的失踪”也能解释了……蛊惑道人同样消失了近三年。 因为分身的制造需要撕裂一半的神魂。 分身死去,余下的半条命会陷入长期的虚弱,连蛊惑妖道都藏起来养伤了两年。 那简文藏起来养伤,将庄孝成摆在明面上,岂非也说得通? “朕……朕……需要回去重新仔细查阅当初的卷宗,寻找蛛丝马迹。” 女帝沉默片刻,眼神锋锐: “倘若简文当真做此安排,不会没有半点痕迹留下。” 当年的政变,牵扯的人太多。 政变后,女帝登基,也杀了太多参与篡位的人,留下了无数的口供,卷宗,资料。 想要重新抽丝剥茧去查,是个大工程,但哪怕她觉得再荒诞,也必须去做。 “臣也只是斗胆乱猜,并没有任何根据,况且也的确匪夷所思。” 赵都安见她模样,安慰道。 徐贞观看了他一眼,察觉出他心思,忽然淡然一笑,屋内仿佛亮了起来: “朕可用不着你担心,莫说简文已死,哪怕退一万步,他还活着,又能如何?他这罪人敢站出来么?他手中又有多少筹码? 他当初兵多将广,朕都能只身平乱,如今他只有一群余孽,又有何惧?” 赵都安愣了下,确认贞宝的确是这样想的,自嘲一笑:“是臣大惊小怪了。” 两人这么多敌人,困难都解决了,再多个苟且偷生的简文,又算的了什么? 相视一笑。 书房内的紧绷氛围荡然无存。 说完了正经事,二人相视无言,气氛变得有点暧昧起来。 两个多月没见面,这会赵都安难免有点不舍,徐贞观也没主动让他出去。 有心思主动撩一下,说点甜言蜜语,但赵都安看了眼箱子里躺着的老狗,又觉得别扭。 “你过来。”忽然,徐贞观轻声道。 “啊?”赵都安茫然,有些呆。 徐贞观看着方才毒计百出的小禁军露出蠢呼呼的呆萌模样,不禁莞尔一笑。 她倒是大大方方,招呼他过来,随手将桌上那坨“肖像画”丢掉,重新铺开白纸,亲自磨墨,故作严肃地说道: “你这画技太过恶劣,朕今日心情好,便亲自教你作画,你学不学?” 国画? 那得学啊,国画得学! 赵都安仿佛被侯总附体,鬼使神差地就凑了过去,有点手足无措:“怎么弄。” 徐贞观看了他人高马大的身材一眼,估摸着没办法模仿学堂先生教幼童学画的姿势,索性颠倒过来,道: “你站在朕背后,等下握笔,朕带你画一次。” “哦……” 赵都安走到女帝身后,见她轻盈地坐了下来,开始熟稔地调试墨水,娴熟地从笔架上选择画笔,吸满了墨后,坐在圈椅中的徐贞观白皙的皓腕抬起,滑落一截衣袖。 如白玉雕成的玉手以标准的姿势持握纤细的毛笔,悬在宣纸上,说道: “握笔。” “哦……哦哦……” 赵都安有些局促地调整姿势,站在女帝身后,微微躬身,俯下身躯,这个姿势就仿佛将她环抱着。 鼻尖能嗅到她身上传来的熟悉的香草味,赵都安的侧脸缓缓贴近女帝鹅颈。 他注意到,伴随他的靠近,贞宝白皙的脖颈上一层细细的绒毛立起,伴随他的呼吸,轻轻摇曳。 脖颈肉眼可见地开始泛红,但并未躲避,更像一种默认。 赵都安胆子越来越大,姿势更加亲昵了几分,只恨俩人中间有一张圈椅隔着……他右手绕过女帝的肩膀,朝毛笔握去,一双眼睛贼溜溜循着衣襟往下看。 旋即失望地发现衣襟紧实的根本没有什么缝隙,只能瞥见裸露的鹅颈上,隐约藏在衣襟中的项链上的一枚碧翠的水滴玉石。 握笔的右手,则突然触及一片柔软冰凉。 “……” “……” “你往哪握呢?握笔!不是握手!” “哦……哦哦……” 慌忙地松开覆着小手的大手,握住了笔杆的上端。 女帝无奈地叹了口气,干脆掰开赵都安的手,帮他调整了握笔的姿势,然后…… 纤长的小手,包裹住了握笔的大手。 宣纸上,滴落第一滴墨渍。 —— 七千字章节 (本章完) 435.第435章 赵都安“复活”(5k) 第435章 赵都安“复活”(5k) 书房内,陷入了怪异的气氛中。 赵都安略显拘谨与讶异地,感受着贞宝的手牵引着自己的手,握着毛笔在纸上勾勒线条。 然而他的心思完全没有在画画上,而是感受着奇异触感,心情愉悦。 虽说君臣二人并不是第一次“牵手”,但相比于以往的几次,这次性质有了极大的不同。 最显著的一点在于…… “她好主动……” “不是,正常的剧本不该男子教女子画画,趁机揩油么?糟糕,我好像拿到了女主剧本……哦,对方是女帝啊,那没事了……” 赵都安心中念头纷乱复杂,往日的机灵油滑,在此刻悉数不见。有点笨拙起来。 而在他看不到的视角下,徐贞观白皙的脸上同样微微滚烫。 她同样有点诧异于自己今日的举动,但大概是大宴仪上某种身份的“公开”,让她认为自己该尝试往前走一走,主动推进下关系。 恩,从没有谈过的女子皇帝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她觉得,自己得掌握主动。 恩,身为女皇的自己喜欢在上面——仅指画画。 两个人各怀心思,唯一的共同点在于都没把心思画在绘画本身,好在有女帝的功底撑着,哪怕一个念头繁杂,一个心猿意马,最终纸上勾勒出的“自画像”依旧气韵不俗。 “好了,可以了。” 徐贞观轻轻吐出一口气,收回了手,感受着脖颈间沁出的香汗,有些别扭地说。 “哦,哦哦。”赵都安这才放下毛笔,小心翼翼站直身体。 “这画如何?”徐贞观翘起嘴角,抬了抬下巴,示意点评这副自画像。 颇有种炫耀的心思。 赵都安浑浑噩噩,点头道: “这画真白……不对,陛下真生动……不,这画真生动,好似活了一下,栩栩如生,没错,栩栩如生!” “……”徐贞观佯嗔地翻了个白眼,懒得纠正他的用词,站起身,道: “好了,天色不早了,朕带着庄孝成先离开,也会帮你遮掩回城的消息,若有事,命人通过白马监联络,你家附近也有大内高手。” 又道:“这幅画便留给你揣摩吧。” 赵都安毕恭毕敬走过去,双手捧起画纸,认真道: “臣回头就命下人裱起来,挂在房中日夜揣摩。” 徐贞观“恩”了一声,对他的态度很满意,随手拎起地上装着太傅的箱子,走了两步,突然觉得不对,扭头幽幽看了他一眼,警告道: “只许揣摩,不可另作他用。” “啊?”赵都安捧着画卷,面露茫然。 女帝却已是玉面微红,不知想起了什么,拎着箱子走出书房,驾驭术法,返回皇宫了。 啧啧,看来贞宝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单纯啊……也对,古人十几岁就嫁人,她都奔三了……懂的都懂……赵都安啧啧称奇,有种清冷仙子一下接地气了的感觉。 摇了摇头,将画像认真收好,赵都安迈步走出书房,站在回廊中等了一小会。 看到不远处公输天元走了过来,手中还捏着一只“摄录卷轴”,烫手山芋一般丢给他: “你要的东西,给你给你,啧……方才陛下朝我这边看过来时,吓死我了。可惜录了一半,屋内就给陛下用修为‘屏蔽’了,说起来,你与陛下审完庄孝成后又做了啥?这么久才出来?” 小胖子神官小眼睛贼溜溜在他腰部打转,递来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用口型道: “小别胜新婚?” 赵都安垮起批脸,心说你真看得起我,以贞宝的性格,大概只有成婚当天,洞房的时候才会真跨出那一步…… “公输兄想哪里去了,庄孝成还在屋内呢。陛下与我商谈关于逆党的情况,不便外流罢了。” 赵都安正义凛然,一副鄙夷姿态,嘲笑公输天元太肮脏,羞与为伍。 继而轻咳一声: “好了,我与陛下商量好了,接下来大家在我家中暂住,等栾知府抵京,便亲自送庄老狗上路。” …… …… 在刻意的隐瞒下,鲜少有人知道赵都安的归来,更不知,本已“死去”的庄孝成已经被秘密关押在皇宫大内。 接下来几日,徐贞观按赵都安提出的计策,近乎找茬一般,对李党予以敲打,削弱。 而本已被“新政”刺激的,如炸毛的刺猬一般的李党,面对女帝的出手,却默契地没有反抗。 连象征的抵抗都没有,就抛出了一定的利益——这与赵都安揣测的走向完全趋同。 相国府,庭院中。 “小阁老”李应龙站在屋檐下,小心翼翼向正裹着服,在料峭春风中捏着箭矢,练习“投壶”的李彦辅汇报: “……父亲,按照您的吩咐,底下的人都忍让着,由着陛下撒气。” “这就对了,”李彦辅裹着大红的宽松袍子,胸口系着白色玉佩,泛白的发丝从鬓角垂落下来,目睹箭矢投中铜壶,才拍了拍手,说道: “陛下如今在气头上,在陛下眼中,若非为父相逼,那赵都安也不必有滨海之行,致使身亡,若是寻常女子,面对这等杀夫之仇,早不知如何凶猛报复。 但陛下终归是陛下,那赵都安也终归不是接亲的皇夫,陛下需要发怒,但不会太过,而女人在气头上,若去惹,便保不准要成了怒火的牺牲品了。” 李应龙笑道: “父亲说的是,底下的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乖巧的很。” 他心情不错,亦或说,整个李党上下最近心情都很愉悦。 借助匡扶社之手,铲除了赵都安这个大敌,非但出了一口恶气,更是平息了党派内部积压的情绪。 李应龙说道: “只是,这个关节上,有关于新政官员,尤其是建成道那边,漕运总督要的官职,咱们还……” 李彦辅冷冷看了他一眼: “不要插手。新政官员任免,从上到下无数人盯着,其余地方还好,建成道那边太过危险,我们不能碰,知道了么?” 李应龙有些不甘心地点头:“知道了。” “恩,”李彦辅满意颔首,重新捏起一根箭矢,说道: “栾成押解的逆党也该进城了,等陛下杀了这一批逆党出了心中恶气,这重劫才算过去,冬日不好活动,等春风吹起来,再活动吧。” …… 寂照庵。 寂寥的小院中,那片栽种荷的池塘边,般若菩萨手持玉净瓶,静静站立着。 一双近乎透明的眸子,凝视着池中渐渐融化的冰面,与下方的游鱼,说道: “你怎么有闲心过来?” 池塘边,一身白衣,唇红齿白的辩机和尚平静微笑道: “以菩萨如今在神龙寺内地位,寺内有大小事务,来与你知会,不是理所应当?” 自辩经后,赵都安提出的顿悟佛法引得“世尊”降临,神龙寺内,禅学之风便骤然刮起。 般若菩萨作为代表,不费吹灰之力,原属于大净上师的那一派弟子,纷纷来投效,以寻庇护。 如今,神龙寺内,玄印住持依旧最大,往下便是般若与龙树菩萨,各自率领一股势力。 有点“三国争霸”的意思。 只是般若虽被推为领袖,但对派系斗争依旧兴趣缺缺,人也仍住在寂照庵。 “呵,有什么事务,便说吧。” 般若菩萨曼妙丰腴的身段映在水面上,声音慵懒中带着低沉。 从赵都安死讯传回后,她便如此。 辩机说道:“东边的寺庙传来消息,东海青山上派下人来,要向朝廷递送来年的战书了。” 般若微微提起兴趣,扭头用漂亮的眉眼盯着他,恍然道: “战书?是了,险些忘记……昔年虞国太祖仿照佛道斗法,与青山那一派武夫传承也定了约战的传统,就在佛道斗法之后。” 辩机微笑道: “准确来说,是明年开春。而按照传统,双方约战前一年内,要有下战书的环节。 上一次约战,是皇族供奉海春霖替代彼时的皇室成员,前往青山赴约,勉强应付了过去。 可这一次,武仙魁只怕不会再乐意被糊弄,这次,宫中那位陛下是躲不开了。” 般若眉目懒散:“你似乎很高兴。” 辩机微笑道: “有机会看皇室的热闹,我佛门为何不能高兴?还是说,般若菩萨还在心疼那个赵都安?因为他在辩经中帮到了你?还是说,菩萨当真看中了他这具炉鼎?” 般若眉目骤然一寒:“滚。” “砰!!” 一股法力碰撞于寂静的庭院中炸开,池塘中腾起一根根水柱,惊走游鱼。 辩机“蹬蹬蹬”后退了数步,面庞涨红,掩在身前的僧袍被撕碎成一道道。 他面上浮现怒意,又飞快收敛,微笑道: “贫僧便不再叨扰菩萨休息。” 他转身离开这座院子,拂袖慢慢朝寂照庵的大门走去。 走了一半,却顿住脚步,微微抬眉: “云阳大长公主?” 因天气转暖,穿着被她用剪刀改良剪裁过的僧衣,在院中晒太阳的云阳公主挡在他前头,痴痴地望着唇红齿白的法师,笑道:“本宫在这里没人说话,寂寞的很,研读佛法也有许多不通处,法师好久才来一趟,是否肯指教点拨本宫些许?” 研读佛法? 辩机眉头微微舒展,打量着尼姑打扮的云阳,脑海中,忽而浮现般若菩萨的模样,两女的形象缓缓重叠: “这……” 云阳微笑着拉着他的衣袖,往禅房走去: “只是请教佛法,辩机师父总不会不肯吧。” “……好吧。” …… …… “哗啦——” 春风化开了河道的冰层,大地解冻,江河泛起褶皱的时候,押送逆党的官船终于缓缓抵达京城码头。 甲板上。 知府栾成负手而立,与身旁披着盔甲,扛着战锤的元吉将军眺望城门,同时松了口气: “终于到了。” 栾知府对元吉笑道: “稍后下船,按规矩,外地官军不得调令,不可进城。想来回头京营的武官前来引着你们去京营安顿。本府则要带领囚犯入城,这便要与将军暂别了。” 肉山般的元吉满脸担忧: “知府大人入城后,只怕要面临陛下雷霆怒火,我……” 不……你根本不知道真相,这个时候赵大人应该早就进城了,恩,希望没有发生意外……栾知府笑了笑,没有解释。 元吉顿时很佩服。 而同样走上甲板的浪十八则默默抱着酒葫芦,仰头痛饮,擦了擦嘴角,任凭春风拂面,有些索然无味。 一行人下船,果然有京营的人接应。 元吉等地方兵马被引走,船上的逆党则被等在这里的京营禁军装上车,与栾知府一同带入城中。 囚车内,林月白默默望着越来越大的雄城,消瘦枯槁。 同一囚车内的寇七尺嘴唇颤抖: “姐,我们等会就要死了对吧?” 林月白惨笑了下,抱了抱不同姓,却血浓于水的弟弟,解脱一般说道: “大概还要刑讯一番,刑讯时,你不必扛着,问什么就说什么。” 见弟弟一副绝不屈服的模样,她苦涩摇头: “放心说吧,太傅已死,你我口中那些情报,本就也没了价值。少受些苦,黄泉路上也有力气走。” 囚车上,许多匡扶社员或恐惧,或释然,或麻木,或不屑一顾。 种种反应,不一而足,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绝对没有生路 ——只那赵贼死了这一点,朝廷就必然会将他们所有人都杀死,以宣泄伪帝的愤怒。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并未出乎众人预料,囚犯们被诏衙的锦衣们押解进了诏狱。 栾成则沐浴更衣,亲自前往皇宫,却受到阻拦,被宫中的人告知,陛下希望他明早朝会入殿。 栾成若有所思,欣然应下。 当晚,关于逆党囚犯们押解进京的消息,轰动了整个京城,如此大规模的逆党被逮捕,上一次还是玄门政变后。 与此同时,车队中那所谓的,装着赵都安、庄孝成等人“残肢尸体”的棺椁,也被送往了不同地方。 其中最受关注的,无疑是“赵少保”的棺材,一直送入赵府,不少人试图前往吊唁,却都被门房阻拦。 “家中主母哀伤过度,今日府内不见客,还望见谅。”赵伯一身丧服,面对来宾解释。 众人表达理解,纷纷退去。 而仅仅隔着一道墙,赵都安坐在庭院中,一边吃着窖藏的珍稀水果,一边满脸晦气地挥手: “把棺材抬到柴房,劈了烧火。” 旁边穿着丧服的尤金母女面面相觑,想笑又觉得不合适。 “大哥,这场戏还得演到什么时候啊,如今棺椁都回来了,接下来不大操大办,会惹人怀疑吧。”赵盼小心翼翼询问。 尤金也竖起耳朵。 “还有我们的棺材……”海棠和张晗也幽幽地走了过来。 赵都安“吭哧”咬了口苹果,笑道: “好了,等明天上朝,就不演了,如何?” 他将啃干净的苹果核丢给京巴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脸: “戏演到现在,也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复活’了。” ……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群臣早早抵达午门,准备上朝。 只是今日的主角,却非李彦辅、袁立等大员,而是人群中的五品知府栾成。 无数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群臣窃窃私语,有人报以同情,有人则看笑话。 但唯一的共同点在于,没有人主动与他搭话。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地方上颇有能力的知府大人今日只怕难以全须全尾走出皇宫。 这一身官袍,只怕也要被剥下。 治下潜藏着逆党总坛,这本就是极大的失职,最关键在于,赵少保死了。 抓捕逆党的功劳,无疑是属于死去的赵都安。 那赵都安身死的罪责,就只能落在还活着的栾成身上。 “可惜,栾知府不知能否逃脱死罪……” “唉,死罪哪怕免了,但充军发配的结果,想必也是逃不掉了……” 窃窃私语。 唯有栾成站在风中,面无表情。 终于。 伴随钟响。 群臣入殿。 一番君臣前奏后,端坐龙椅上的女帝俯瞰殿中群臣: “滨海道知府栾成,上前回话。” 栾成越众而出,恭恭敬敬,走到前头,从袖中取出奏折,双手捧起,开始大声讲述过程。 其讲述内容与前些天的密信前头几乎没区别,后头也补上了顺利押解囚犯进京这一段。 但有心人惊讶发现,栾成的汇报中,竟跳过了赵都安与庄孝成同归于尽的核心段落。 不对劲! 有问题! 朝堂诸公哪里有蠢人?都意识到不对,不明白发生了何种变故。 “很好,”龙椅上,徐贞观轻轻颔首,语气中听不出愤怒与责怪,反而带着几分赞赏。 旋即,不等群臣反应过来,女帝平静说道: “栾卿辅佐赵少保擒贼有功,恰好滨海道按察使一职空缺,栾卿可有意担此重任?” 升官了?不是要斩首,或流放吗?这等大罪,为何不怪罪,反而加官奖赏? 大臣们懵了。 栾成大喜过望:“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只是,臣不敢居功,此次擒贼,功劳皆在赵少保,臣只有区区微末之功……” 女帝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见群臣已经骚乱起来,嘴角微微上扬,说道:“爱卿言之有理,既如此,宣赵少保觐见!” 轰! 如同一枚深水炸弹砸下,殿上百官尽皆愕然,而女帝话落的近乎同时,守在门口的侍卫已打开了殿门。 “扎扎扎——” 沉重的大门打开声里,春光从外头照进大殿,数道身影站在殿外,为首一个,赫然令朝堂诸公再熟悉不过。 赵都安身穿少保官袍,迈步越过门槛,靴子踩在纤尘不染的金銮殿上。 视线扫过一张张呆滞的脸孔,微微一笑: “臣,赵都安,参见陛下!” 一片寂静。 (本章完) 436.第436章 那年初夏,皇宫之内,站如喽啰(5k) 第436章 那年初夏,皇宫之内,站如喽啰(5k) 一片寂静。 料峭春风从大门外绕过赵都安的官袍下摆,迎面吹在殿内群臣的脸上。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仿佛僵住了,更有人抬起手,挡在眼前,似在遮蔽外头涌入的强光。 赵都安……赵都安……他不是已经死了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死而复生? 这个荒诞的念头于许多臣子心头升起的刹那,就被他们掐断,纷纷意识到了真相: “假死!” 御史大夫袁立嘴唇翕动,吐出了这两个字,脸上先是微微泛红,涌起了兴奋的神色。 继而睿智的双眸中透出“恍然”之色,他扭头瞥向栾成,见这位知府果然神色镇定,愈发确定了心中判断。 是了……他之前就觉赵都安死的突兀,虽说外派斗争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但许是过去一年赵都安留给人们的印象太过深刻,袁立都难以接受,他就这么死了。 只是这段日子,无论是陛下的反应,还是赵家的哀戚,都并未令他察觉出蹊跷。 如今看来,应是当真隐瞒了京中所有人…… 假死……假死……李彦辅深邃的眼窝中,瞳孔骤然缩成一个小点,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袖中的双手颤抖,这段时日的好心情瞬间葬送。 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了。 不只是他,整个金銮殿上,以李党为首的那些近日来弹冠相庆的官员,都浑身一点点冷下去,心情跌入谷底。 “赵少保……你还活着?” “这……莫不是传讯有误?” “陛下,敢问这究竟是……” 众臣一片哗然,纷纷争相开口。 而赵都安则迈步径直,在两侧的官员注视下,如劈开潮水的尖刀,走到大殿的前列。 这时候,群臣也注意到了,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赫然是诏衙水仙堂主海棠,与牡丹堂主张晗。 至于天师府的师兄妹,以及霁月芸夕等人,不适合出现在这里,故而没有跟随。 海棠与张晗一左一右,抬着那口沉重的大箱子——三人提早就进了宫,从海公公手中将庄孝成又拉了过来,以完成这一场公开的仪式。 “众卿肃静。” 大虞女帝微笑着俯瞰群臣骚乱,等了一阵,才轻声开口。 一旁的太监扬起鞭子,狠狠抽打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等臣子们闭上嘴巴,徐贞观才噙着笑容,道: “朕知诸位爱卿疑惑,为何赵少保安然无恙?此事,便由赵卿自己说给诸卿听吧。” 赵都安拱手:“臣遵旨。” 说完,他抬起头,没急着讲述,而是缓缓迈步转身走到放在地上的大箱子旁,微笑道: “在讲述之前,还有一位老‘朋友’需要带出来,与诸位同僚见面。”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拽起拉环,“砰”的一声,将沉重犹如棺材的箱子掀开! 暴露出箱中那额头贴着符箓,处于昏睡中的老太傅。 “庄……庄孝成!是庄孝成!逆党匪首!” 一名最近的御史大惊失色,高喊起来。 方才好不容易安静下去的群臣再次骚乱起来。 而这一次,比方才闹出的声势都更大! “庄孝成!” 这个名字,谁人会陌生?作为逆党匪首,其俨然是“玄门政变”后,朝廷最为头疼的敌人。 曾经无数次派人抓捕,却都宣告失败。 这也是赵都安当初“放走”庄孝成,为何引发那么大的动静的缘故——他的身份太特殊了。 而此刻,已经“失踪”了三年的庄孝成,再次出现在了大殿上,如何能不令百官动容? “没错,正如诸位所见,此贼,便是逆党匪首,曾经的太傅庄孝成。”赵都安朗声道。 他背负双手,望向人群中的李彦辅,嘴角翘起: “三个月前,除夕之夜,相国曾旧事重提,我彼时便说,三月之内,会将当初放走的反贼抓回来,如今,好在还算没有食言。” 李彦辅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唯有胡须微微颤抖。 同在殿上的“小阁老”李应龙一个箭步上前,搀扶住父亲,以免其失态。 “呵呵,”赵都安并未穷追猛打,淡淡一笑,说道: “我之所以与栾知府商议,送出死讯,便是为了安全将此贼押送回京城……” 接着,他侃侃而谈,将整个抓捕的经历叙述了一番。 并解释了为何如此做。 等一切叙述完毕,百官才终于知晓了一切。 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意识到,赵都安恐怕早已提前回京,专门等在今日上殿打李彦辅的脸。 “等等……”有人突然回忆起这段日子,女帝对李党的打压,表情顿时精彩起来。 倘若女帝早知道赵都安没死,那那些打压,岂非也是故意的?李党上下吃了个哑巴亏? 想到这一层,袁立等清流党人,顿时朝着一群死对头投以“同情”的目光。 “好……好手段……” 李彦辅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幽幽盯着意气风发的赵某人: “好一个假死,好一番计谋。” 赵都安微笑地与他对视: “相国大人过奖了,说起来,还要感谢相国催促,否则我还真未必能这样快,将此贼缉拿归案。” 李彦辅沉默不语。 海棠和张晗则顿觉有趣,难得看到相国当众吃瘪。 “诚如赵少保所言,今日能缉拿逆党匪首归案,赵少保所率之部下出力甚多,相国同样居功至伟。” 徐贞观轻笑着说道,这句揶揄多过于夸奖的话,如同一个巴掌,“啪”地摔在了李彦辅脸上。 不过,今日的目的,终归不是针对李彦辅。 女帝适可而止,开始历数庄孝成罪状,对海棠等凡参与此战,有功者都当众封赏。 只有赵都安除外——因为名义上,他这次立功,属于“将功赎罪”。 至于私底下有没有补偿,大臣们就不得而知了。 而最后,女帝更当众宣布,将对庄孝成等一众逆党,公开审判,待案件流程走完,一起于菜市口斩首。 百官山呼万岁,无一人提出异议。 …… 散朝后。 庄孝成继续被大内高手押走,以确保其活到斩首那一日,不出意外。 赵都安则走在人群中,一同出午门。 不知不觉间,大臣们默契分开,将他和李彦辅落在了后头。 一个年轻的过分,一个年迈的过分。 两名新旧朝廷的官员沿着白玉台阶一点点往下走,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洒在地上。 “相国大人还记得,你我第一次在午门见面的场景吗?”赵都安双手陇在袖子里,沿着绵长的台阶往下走,目不斜视轻声问。 李彦辅沉默不答。 赵都安自顾自说道: “是裴楷之被剥夺官身那一次,当时我就站在午门处,当时还没有上朝的资格,就看着群臣散朝后往下走,彼时相国还不怎么在意我。 我与裴楷之说了句玩笑话,他便气得吐血了,那时相国才回头,看了我一眼。” 李彦辅一声不吭。 赵都安继续道: “不过在此之前,我对相国印象最深的,还是我‘放走’庄孝成那一天下午,我进宫向陛下请罪,彼时相国在书房中与陛下商谈国事。 那时你从书房中走出来,我与一群女官站在回廊里,叫了你一声。你当时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李彦辅走到最后一级台阶上,深深吸了口气。 赵都安停下脚步,束手迎着阳光,微微仰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从你对我置若罔闻,到回首看我,到方才金銮殿上你将我视为眼中钉……走完这些变化,我用了近一年。” 他扭头,俯瞰向走下台阶,径直往前走的李彦辅,嘴角上翘,揶揄道: “相国走到这个位置,又用了几十年呢?” 李彦辅脚步顿住,他略显佝偻的身躯微微颤抖,似在竭力压制怒意,白的头发在春风中抖动。 “莫要得意太久!” 他吐出这几个字,迈步朝远处走去,消失在宫门外。 赵都安笼着袖子,站在台阶上,一脸失望。 可惜,这老贼远不如裴楷之脆皮。 “那就……走着瞧吧。” …… …… 赵都安散朝后,与“活了”的两名同僚直奔诏衙。 不出预料之外,引起了一波轰动。 梨堂的锦衣们更是从哀伤,到呆滞,到狂喜,短短半个时辰里,经历了大起大落。好在相同的解释,已经说了好几遍,驾轻就熟解释了情况,本来群龙无首,没精打采的一群刺头当即容光焕发。 赵都安大手一挥,以私人名义拍出数百两银子,命钱可柔筹备宴席,稍后与同僚贺。 至于锦衣们的“奖金”,则由账上划拨,一时间整个堂口喜气洋洋。 …… “那些押送回来的囚犯如何了?” 总督堂,赵都安抵达后,朝马阎询问。 作为女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马阎今日虽没上朝,却更早一步已经得知了赵都安没死的情报。 并在昨晚,就已经按照赵都安的安排,将芸夕送进了诏狱 ——这次不是关押,而是劝降。 “按照你提供的名单,囚犯中劣迹斑斑,无可救药的都丢去用刑,尽可能榨取情报。至于那些有希望被转化为间谍的,单独关押了起来,不过听说那群人颇为死硬,单独的劝降只怕效果不大。” 马阎坐在堂口中,端着茶杯,予以回答。 赵都安沉思片刻,道: “我亲自去看看吧。” …… …… 林月白是从噩梦中惊醒的。 她撑开眼皮的,猛地坐起身,喊了一声“七尺!?” 隔壁牢房,少年寇七尺盯着乱糟糟的鸡窝一般的头发扑到栏杆边: “姐,我在呢!” 林月白大口喘息,昏暗的地牢内,她的脸上浮现出后怕神色,抬起锁着铁链的手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摇头说道: “没事,做了个梦罢了。” 梦里,寇七尺被狱卒拖了出去,丢去刑台上剥皮,惨叫声响彻整个地牢。 林月白摇了摇头,让昏沉的头脑恢复清醒,她身上的女扮男装的儒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破烂,气味难闻的囚服。 整个牢房内关押着好几个人,这会其余人都被惊醒,正一个个或冷漠,或关切地看向她。 无人说话。 所有人都在等待酷刑的临近。 从昨晚被关押进来开始,他们就被“打乱”关押,他们不知道另外的同伴怎么了,但能听到凄厉的惨叫声,响了一整个晚上。 而真正令这群人意志消沉的,并非是对酷刑的恐惧,更多的是茫然。 在路上时,他们就得知了太傅与赵贼同归于尽的消息。 赵贼的死固然令人欣喜,但太傅的死亡,则令这群人失去了“指路明灯”,茫然无措。 林月白只能不断安慰其余人: 文王妃还在,世子还在,齐遇春和任坤等核心社员还在。 匡扶社的兄弟姐妹们,还在各地抗争。 “咣当!” 忽然,走廊中传来牢门打开声,伴随着脚步声,几名狱卒走了进来,扫视众人:“林月白,出来一趟吧。” “姐!”隔壁少年撕心裂肺大叫。 但也无法阻止,林月白被狱卒粗暴地拖了出去。 当这位女术士神色空洞,做好了被施暴的准备时,却发现狱卒们并未将她带往刑房。 而是来到了一处更为安静的区域。 依靠火盆照明的地牢走廊内,浑身镣铐的林月白看到了吴伶和青鸟,两人正一左一右,门神一样守在一间审讯室外。 “是你们!叛徒!朝廷走狗!”林月白怒目而视,大骂两名叛徒。 吴伶懒得吭声,青鸟眼神怜悯,嘴角带着讥笑: “希望等会你出来,还和现在一样。” 林月白略显茫然地,被推入了审讯室。 …… 房间中,只有一张桌子,几张椅子。 此刻,坐在审讯官位置的,赫然是一男一女,一个赫然是林月白曾经的好友芸夕。 另外一个……双脚搭在桌面上,身躯后仰,靠在椅子里,翻阅着手中资料,眼神轻蔑中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 “赵!赵贼?!” 林月白如遭雷击,眼孔撑大,难以置信盯着笑吟吟看向他的奸臣赵都安。 她曾在人群中,偷偷看过赵都安的容貌,对他并不陌生。 “林月白是吧?资料上写,你在社内掌管着一个小分舵,还参与过湖亭对我的刺杀?呵呵,有趣……奉城之战,被青鸟威胁时,与社团内部的其余人发生冲突,彼此厮杀……啧啧,更有趣了……” 赵都安将手中册子随手丢在桌上,双手交叠,饶有兴趣盯着她: “有没有兴趣,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看在芸夕竭力推举的份上,只要你弃暗投明,本官对你当初的刺杀,可以既往不咎。” 芸夕看了他一眼:这么直接? “你……你不是死了吗?!”林月白茫然失措,靠在铁门上,仿佛见到了鬼。 芸夕面无表情,飞快将事情简单解释了下。 林月白听完,却是眼睛猛地一亮:“所以,太傅还活着?” “离死不远了,”赵都安慵懒道: “再过几天,菜市口斩首,只要你当众指认庄孝成的罪名,本官就……” “呸!狗官!我绝对不会屈服!” 赵都安毫不意外,看着这熟悉的反应,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曾经亲自调教的芸夕。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只摄录卷轴: “看过这个后,希望你还骂的出口。” 接着,卷轴上透出一片光影,在阴暗的地牢中尤为清晰。 那赫然,是当初在赵家书房,女帝和赵都安审问庄孝成的一幕。 “太傅所劳心的,便是整日如何与朕作对,如何编造历史,向朕身上泼脏水,粉饰徐简文谋反之恶行,蛊惑人心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当初的对话,也回荡于审讯室内。 赵都安当时就安排公输天元在外头偷拍,女帝大概猜到他想法,才并未阻拦。 整个对话过程中,庄孝成虽没怎么说话,一副求死姿态,但面对女帝和赵都安的质问,同样并未还嘴。 是一副默认的态度。 而很多时候,默认本身就代表了很多。 林月白愣住了,等卷轴中的画面播放完毕,她犹自难以置信:“这是……” 芸夕轻轻叹了口气,冷笑道: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转头朝廷?你以为,我是软弱?还是迫于淫威?不,是我认清了庄老贼的嘴脸,撕破了谎言……” 接着,她讲述起自己如何大彻大悟的经历,并将桌上准备好的,一大堆可以证明庄孝成虚伪嘴脸,构筑谎言的资料给她看。 末了,赵都安眼神怜悯: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匡扶社中太多人并非秉持什么匡扶社稷的理念,也有太多人,早知道庄孝成在说谎,只是默契地维持这个谎言罢了。” 他站起身,迈步往外走: “你是个聪明人,自己好好想想,希望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赵都安走出审讯室,在走廊尽头的窗子旁盯着光线中尘糜浮动,忽然摸了摸口袋,遗憾地想这个时候来一根烟就应景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审讯室门打开,赵都安没有回头,继续望着墙上栅栏透进来的光。 “如何?” 在他身后,芸夕走了过来,平静说道: “她被我说服了,答应我回牢房中,帮助一起策反更多人,站出来揭发老贼的虚伪。” 赵都安并不意外:“就按照我演示的法子,继续做下去吧。” 他嗤笑一声: “其实,这些人不傻,所以他们这段时间,内心肯定也琢磨过滋味来,明白自己当初被庄孝成当成弃子了。不愿信仰崩塌也好,碍于周围同伴的看法也罢,死撑着而已。 面对这群人,不需要刑罚,只要攻心,给他们一个理直气壮地,投靠朝廷,当‘叛徒’的理由,他们自然会转变立场……” 赵都安之所以将囚犯划分成两部分,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人为制造分裂。 并用一整晚的惨叫,来令林月白这群人内心恐惧。 “人都是怕死的,没几个人不怕,只是被某些虚无的道德枷锁困住,下不来而已。” “就如异族攻城,哪怕为了不被人指责,也要死撑着。但若是异族捧起一个己方的傀儡皇帝,沿途守军便可心安理得望风而降了。” 赵都安不带地感情地说道,他冷漠的如同一台冰冷的机器。 类似的事情,他在史书中见过了太多。 芸夕若有所思:“他们缺的,只是个光明正大的转变立场的理由么?” “不然呢,”赵都安转身,顺手掐了掐少女的脸蛋: “你真以为,那些逆党都和你一样,蠢呼呼的整天想着就义?” 唔……芸夕怒目圆睁,但又怂地不敢吭声。 赵都安哈哈一笑,越过她往诏狱外走去: “剩下的人交给你了,劝降过的人还可以转化为间谍,就交给你和吴伶带领,之后还得继续清缴逆党残余,将功赎罪。呵,想只叛变一下,就洗掉身上大罪,未免想的太美。” 感谢书友2022……6910、剑心京都大火的百赏。 (本章完) 437.第437章 公开处刑,疯癫贵妃(5k) 第437章 公开处刑,疯癫贵妃(5k) 赵都安还活着! 并且生擒了逆党匪首庄孝成!女帝下令不日斩首! 当天,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伴随初春的最后一股寒流,以摧枯拉朽的姿态,贯通京城的大街小巷,成为了开年后第一桩大案。 一时间,无数人错愕,既震惊于此事的离奇,又滋生出巨大的失望。 尤其那些近日争相恐后,作诗悼念,以谋求入女帝眼帘的读书人,更是大失所望,腹中将“挨千刀”的赵某人咒骂无数次,却又无可奈何。 李彦辅更是下朝后,立即召开了李党内的聚会,抚慰受伤的官员。不知许诺了多少好处,耗费多少心力,才将内部的不满压制下去。 而紧接着,庄孝成的定罪事宜就在朝廷这台“机器”的轰鸣声里,迅速推进。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以恐怖的速度走完了流程,白马监负责造势。 几日后。 庄孝成与一众逆党,便予以菜市口斩首极刑。 …… 诏狱。 一间监牢内,时隔数日,赵都安再次看到了庄孝成。 此刻的庄孝成,浑身没有什么枷锁,正平静地盘膝坐在整个地牢最深处的牢房内。 他穿着囚服,白的头发凌乱披散,正静静望着通风口照进来的一束光出神。 在监牢内,有足足三名太监打扮的皇族供奉,这是为了防止囚犯出意外,安排的“保镖”。 “太傅,看看本官给你带来了什么?” 赵都安微笑着负手站在走廊中,身后跟着的狱卒手中端着个托盘,上头是丰盛的酒肉。 他亲自接过托盘,趁着旁边的狱卒打开牢门的功夫,说道: “以你我的仇怨,这顿断头饭本官是不想给你吃的,但我听说你这几日在绝食,为免等会上了刑场,你撑不到斩首就饿死了,本官便大发慈悲,送你最后一顿。” 他迈步进了牢房,将酒菜放在后者的面前。 庄孝成眼珠动了下,目光聚焦在他脸上,似乎因生命即将到最后时刻,这名一生荣辱,跌宕起伏的老人精神头意外地好。 “老夫这几日,一直在想,当日若在地神庙中杀了你,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庄孝成感叹一般,幻想道: “若没有你,京城的匡扶社未必会被拔除,新政未必如今日这般铺开,老夫也不必兵行险着,舍身与你一决雌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赵都安站在他面前,没有打断。 目睹这位老人诉说最后的遗言。 “……但没有如果,老夫甚至在想,你这种人出现,莫非正说明三殿下天命所归?” 呵……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赵都安嘴角上扬: “太傅,你这时候若悔悟,只怕晚了。” 庄孝成自嘲一笑,他白的头发在一束阳光中仿佛闪着光: “悔悟?不,你们可以杀了我,但老夫的牺牲,只会成为伪帝又一桩残害忠良的罪证,等我死后,余下的匡扶社员只会愤怒,继续与你们斗下去……” “顽固不化!” 赵都安懒得再听,冷声道: “喂太傅吃断头饭。” 他身后的两名狱卒当即上前,一个掰开庄孝成的嘴,一个往里塞饭菜和酒水。 赵都安转身迈步出了牢房,等了一阵,狱卒才带碗筷出来。 只剩下庄孝成一个人跪在牢房内咳嗽,捂着脖子,发出“嗬嗬”的声音,他瞪圆了眼睛,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就听到栅栏外传来赵都安冰冷的声音: “放心,你现在死不了,酒水里只是掺了特制的‘哑药’而已,确保你在刑场上说不出话。想死前在众目睽睽下慷慨陈词?博一个名声?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丢下这句,他在庄孝成愤怒的目光中,拂袖而去。 走廊尽头,穿着鲜红蟒袍的海公公静静等待,笑了笑: “一起去?” 他亲自负责押送庄孝成,防止任何意外发生。 赵都安摇了摇头,笑道:“我找了个更好的地方看风景。” …… …… 菜市口是京城人流量极大的一处空地。 亦是六百年来,处决重犯的场所。 今日,菜市口附近乌泱泱,都是前来凑热闹的百姓。 马阎亲自率领锦衣校尉,维持秩序。 而在菜市口东南位置,一座望楼下,赵都安只带了几名小厮随从,悄然抵达。 他今日,没有穿少保、或缉司的官袍,而是换了穿越第一日,他曾穿过的那件华贵的衣裳。 身后的随从,也是从白马监喊来。 今日,他不是别的身份,而是白马监使者。 “嘎吱。” “嘎吱。” 赵都安踩着楼梯,孤身一人走到了望楼顶部的楼阁中。 从这个角度,可以俯瞰整个菜市口。 此刻,午时已到,一列浩浩荡荡的囚犯队伍从诏衙方向走来,禁军护送,为首的,赫然是庄孝成。 百姓窃窃私语中,上百名囚犯被押入刑场。 监斩台上,是以刑部尚书为首的三司长官。 烈日高悬。 万里无云。 忽然,又一支队伍出现了。 那赫然是以芸夕为首的一群人,以青年男女为主,其中赫然包括了青鸟,以及后来投诚的林月白姐弟。 当这群人出现时,庄孝成明显变得激动,似乎猜到了什么,试图挣扎,却被牢牢锁住。 赵都安平静地俯瞰远处。 仿佛在看一出舞台剧。 所有的声音与画面,都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刑部尚书宣读了什么,然后芸夕站了出来,少女显得义愤填膺,在台上指着庄孝成,大声叱责其私德有亏。 其中部分是真的,部分是赵都安编造的。 围观百姓哗然,又被禁军要求噤声。 庄孝成张大了嘴,呜呜地试图反驳,却根本发不出一个音节,甚至因饭菜中掺杂了软骨散,连挣扎的动作都不明显。 芸夕之后,是青鸟。 青鸟之后,是林月白姐弟…… 精挑细选出的一群人,开始轮番当众揭露庄孝成的谎言,造谣抹黑以庄孝成为首的匡扶社高层。 爆料一个比一个重磅,尽显大人物私生活的扭曲与肮脏。 刑台上其余社员都呆住了,难以置信看向太傅,他们也被欺骗了,以为确有其事。 庄孝成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充满恶意和厌恶的视线,头晕目眩。 他抬起头,只望见了刺眼的太阳,天旋地转,强烈的恐惧令他恍恍惚惚,忘记了后半段发生了什么。 他只感觉世界变得寂静,耳中只有一片嗡鸣,终于,一声清脆而沉重的斩首令牌落地的声音,将他拖回现实。 他感受到了身后刽子手举起的长刀,死亡前的最后一幕,他竭力仰起头,眯着眼睛,望着正前方远处湛蓝天空下,一座孤零零的望楼。 隐约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似在与他对视。 “斩!” 世界黑暗了下去。 …… 望楼上。赵都安转身,缓缓走了下来,钻入下方的马车,对随从道:“进宫。” “是。”驾车的仆从不敢耽搁,立即朝皇宫赶去。 畅通无阻地进了皇城。 赵都安在御书房门前,看到了站在门口,望着远处出神的白衣女帝。 “陛下,臣来复命。” “没有意外吧?” “一切顺利,庄孝成等逆党已死,死前安排的指控效果也很好,不出所料,今天有关于匡扶社高层的那些龌龊的私密事,就会传遍全城。 而后只要各地影卫稍加推动,便可传播去九道十八府,彻底将匡扶社的名声毁掉。”赵都安说这番话的时候,感觉到了强烈的反派既视感。 徐贞观听着汇报,同样浑身难受,她无奈地瞥了小禁军一眼: “你这些话,显得朕好似当真是个残暴昏君。” 不……我更喜欢“反派皇女”这个描述,起码更好听……况且,这不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赵都安正色道: “陛下乃中兴之主,反贼些许诋毁言辞,愚弄百姓一时,却无法愚弄一世。此次斩首庄孝成,必能令匡扶社元气大损,难以再成为威胁。” 徐贞观轻轻摇头,说道: “你之前不是怀疑,简文还活着么?这段日子,朕派人仔细重新翻看当年的卷宗资料,的确察觉出些许蛛丝马迹。” “恩?”赵都安愣住,诧异地看向她:“什么线索?” 徐贞观说道: “简文在政变前,曾经外出过一次,而通过后续的调查,其那时极可能携带了一大批包括疗伤丹药在内的珍品,以及部分军需兵器。 此外,现在想来,当初那一群逆党逃离的也的确顺利了些,仿佛早有预谋,尤其是简文的妻儿提早就被送走…… 当初,朕想的是他想留一条血脉在外头,一旦失败,也好歹能留下子嗣。但现在思量,他准备的后路未免太充裕了。” 赵都安愣了下,说道: “陛下的意思是,简文准备的后路,不是为了妻儿,而是为了他自己? 但当日政变,他闯入皇宫,根本没有兵败逃离的可能,除非他如蛊惑真人一般,将自己一分为二……” 徐贞观点点头,郑重说道: “这也能解释,他倘若活着,为何不站出来公开与朕对抗,因为他的神魂远不如蛊惑真人,后者都要潜藏三年,才恢复完全。 他只会更糟,甚至是最近几个月,才‘活’过来也不一定。朕甚至怀疑,他可能借助了冥教术士的力量……” 赵都安皱眉道: “只这点线索,尚不足以确定。陛下可还找到别的能佐证的线索?” 徐贞观迟疑了下,点了点头,说道: “跟朕去见个人吧。” 不是,这台词有点耳熟了,上次你带我去寂照庵也是这样……赵都安压下吐槽欲:: “去哪?” 徐贞观轻启朱唇:“冷宫。” …… 虞国的后宫是什么样的?在三年前,还是相对正常的。 老皇帝人老心不老,后宫中佳丽颇多,只是“玄门政变”后,女帝登基,后宫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老皇帝的妃子们不能赶出去,便只好养着,一群嫔妃往日里为了争宠,要上演各种“宫斗”,如今却彻底熄了心思,后宫和谐的一塌糊涂。 莫愁这个“六尚”女官,相当一部分工作,就是管理老皇帝留下的那一群后宫妃嫔。 赵都安跟随女帝,步行绕过了女帝的寝宫,第一次踏入皇宫更深处。 两人走在前头,后面大群女官、太监跟随。 “说起来,你算是这三年里,罕见的几个踏入后宫的男子。”徐贞观莲步款款,长裙拖曳过干净的地面,打趣道。 那岂不是相当于进入女儿国的唐僧?人人都想咬我一口? 赵都安默默往贞宝身边靠了靠,目不斜视: “臣心中只有陛下一人,后宫粉黛无颜色。” 后宫粉黛无颜色……徐贞观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你新作的诗?前面该还有一句吧,说来听听?” 赵都安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试探道:“回眸一笑百媚生?” 回眸一笑百媚生,后宫粉黛无颜色……徐贞观咀嚼了下这句诗词,只觉生动形象,惊叹这小禁军诗才的同时,噙着笑容,似笑非笑: “你觉得朕媚,还是宫中哪个女子媚?说来,你此番抓捕庄孝成立下大功,朕还没赏赐你,不然你从后宫中挑位妃子如何?” 不是……这玩笑可不经开啊,贞宝你确定老皇帝不会从棺材里跳出来,找我拼命?……赵都安明确划清界限: “陛下一颦一笑,在臣心中皆比红媚……” 徐贞观啐了一声,懒得与他斗嘴,佯嗔地翻了个白眼,轻声叹道: “不与你说笑了,你可知朕要带你见谁?” 赵都安沉吟道: “陛下说的既是冷宫,据臣所知……近几年内,打入冷宫的唯有萧贵妃一人。” 萧贵妃……正是二皇子徐简文的生母! 赵都安想在虞国厮混,自然研究过这方面的资料。 驾崩的老皇帝早年是有皇后的,便是太子的生母,后头病愈后,老皇帝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没有再立皇后。 某种程度上,也是导致后头政变的一个诱因。 因没了皇后镇压后宫,诸多妃嫔难免对这个位置望眼欲穿。 而徐简文的生母萧贵妃,就曾是成为皇后的有力人选。 至于贞宝的生母,生她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后来由太后一起养着,所以与太子关系亲近。 “萧贵妃的娘家,也曾是京中一方外戚势力,也是玄门政变中,帮助简文夺权的势力之一……后来政变失败,萧贵妃娘家按谋反大罪处决……萧贵妃也被打入冷宫……” 赵都安观察着贞宝脸色,试探说道。 因为对萧家的清洗,正是初登帝位的徐贞观一手操办的。 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是啊,就是她。根据当年的资料,简文发起兵变前几日,曾多次探望萧贵妃……” 赵都安眼睛一亮: “所以,陛下怀疑萧贵妃知道一些内幕?是了,简文哪怕再隐藏,但知子莫若母,他纵使没透露出任何秘密,但萧贵妃察言观色,简文身上任何的变化,她肯定会注意到。陛下是想着,去审问她?” 徐贞观沉默地摇了摇头,说道: “审问……若能问出来,便好了。” 什么意思? 赵都安难掩疑惑,这时候,一行人已经抵达了深宫角落,某座格外偏僻的院落外。 初春时节,寒意还未散去,从外头望过去,可以看到院墙内探出来的光秃秃的树枝。 相比于其余妃嫔的院子,这座院落格外破败,门也窄小破旧。用大锁头锁着。 门上有个挖开的洞,可以往里递送食物。 俨然是个另类的监牢了。 “开门。” 徐贞观面容平静地吩咐。 身后立即有一名太监小跑上来,拿出钥匙捅开锁孔,拧转之际,“咔哒”一声打开。 等门开,徐贞观下令宫人们在外头等候,她与赵都安二人一起跨入小院。 赵都安一眼望去,眉头紧皱,这院子极为荒凉破败,地上长着荒草,地砖也碎裂开,还有满地的粪便尿渍。 “这已经算好的了,以往的冷宫,甚至会将人关在房间中,不许出来。萧贵妃好歹能自由活动。” 徐贞观见赵都安皱眉,解释道。 看得出来,女帝对萧贵妃的情感很复杂,既有恨意,也有同情。 前者自然是简文杀兄弑父,背后说没有萧贵妃的影响都不可能。 后者么……赵都安猜测,大概更多是对于“母亲”与“女子”身份的共情。 不过很快的,他就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贞宝言语中的那刻意掩饰的一丝同情,另有缘由。 “饭……饭来了……” 二人踏入冷宫没走几步,就看到前方的破败屋舍门打开,一个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妇人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宫女的衣服,但显得有些脏。 年纪分辨不清,总归不小了,但透过那张沉淀着岁月的脸庞,依旧能看出她年轻时是个大美人。 哪怕如今年老珠黄,但若仔细打扮一番,依旧会是个保养极好,颇有韵味的妇人。 只是那疯疯癫癫的眼神,将那出身名门养成的气质毁的七七八八,萧贵妃倚着门框,看着两人空空荡荡的手,面露失望: “饭……没来……” 赵都安愣了下,扭头看向贞宝:“萧贵妃这是……” 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玄门政变后,就疯了。” …… 这几章舒缓下节奏,剧情略平淡,给后面做做铺垫 (本章完) 438.第438章 青山来人(6k) 第438章 青山来人(6k) 疯了?徐简文的生母已经疯掉了?是因为政变中,徐简文的死受到了打击?精神被刺激到从而失常?还是打入冷宫后,长久囚禁才出现的问题? 赵都安一愣,脑海中立即涌起强烈的疑惑与惊讶。 旋即,他又想到了新的可能: 装疯避祸! 倘若徐简文死了,整个外戚萧家也因谋反大罪满门株连,那萧贵妃是否可能故意装疯,来逃避死亡? “是真的疯了,起码朕看不出伪装的迹象。当初简文死去的消息传回后宫,她就晕厥了过去,醒来后就这样了。” 徐贞观好似一眼就洞悉了他心中的想法,平静地予以解释。 “……”赵都安尴尬地笑了下,收敛杂念,认真道: “这么说,是无法拷问了?” 一个疯癫的贵妃,想要审问出有价值的情报,显然难度太高。 刑罚在这个时候难以发挥效果,因为正常人很难跟上精神病人的思路,并且也无法确定哪一句话可信,哪一句是编造。 “朕尝试派人与她沟通,但她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无法与任何人进行沟通。”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 赵都安抬眸望去,疯癫贵妃见二人手中没有食物,当即神情恹恹地扭头,往屋中走去。 他尝试呼喊了下,后者置若罔闻,不予理睬。 啊这……赵都安也犯了难,试探道: “陛下有什么想法?” 徐贞观翻了个白眼,一副朕若有想法,会带你过来么的表情:“正要听听赵卿可有良策。” 不是……我又不是精神医生,总不能将公输天元养的那只狐仙请过来吧…… 恩,也不是完全不行,关键在于两个弊端,其一,是狐仙能否让一个疯癫的人正常开口,尚且不明,其二,狐仙拷问意味着要杀死萧贵妃…… 赵都安皱眉苦思,艳阳洒在冷宫斑驳清冷的庭院内,布满荒草的墙角光秃秃的树杈上,有麻雀时而振翅,而是落下。 徐贞观没有出声打断,片刻后,赵都安忽然抬头,迟疑道: “臣还真有个法子,可以试一试。” 说着,赵都安手腕一翻,掌心多出了一卷银色卷轴,赫然是被他当做储物法器的“太虚绘卷”。 其另外一个功能,乃是:制造幻境。 辅以千幻神君的易容面具,堪称组合技。 徐贞观扬起小眉毛,一副看你表演的神情。 …… 冷宫破旧的房间内,桌椅破烂,墙角生着蛛网。 萧贵妃走回自己的床铺,蜷缩着躺在床上,捂着肚子,拽起破烂的露出絮的被褥,盖在身上,开始睡觉。 恍惚间,有无形力量席卷过周遭,耳畔一个虚幻的声音传了过来: “母后……母后……” 萧贵妃一下撑大眼睛,愣愣地看到,自己躺在一方华贵的垂着丝绸布幔的大床上。 她脑子有些懵,缓缓坐起身,四下望去,惊奇地发现自己置身于布置奢华的寝宫内。 宫外阳光正好,有些刺眼,仿佛她在冷宫中岁月都是一场梦,如今梦醒,她依旧是贵妃,只是打了个盹。 “母后……” 忽然,房间外跨步进来一道峻拔的身影,其一身华贵衣袍,年纪约莫三十余岁。 容貌与驾崩的老皇帝有六七分相似,赫然是二皇子简文。 “徐简文”嘴角带着笑意:“母后可是睡糊涂了?孩儿来请安了。” 萧贵妃如遭雷击,怔怔盯着对方,眼眶中泪水滚落。 她顿时忽视了周围细节上的不合理,伸出双臂,跌跌撞撞下床,扑向“徐简文”,惊喜地双手抚摸对方的脸,喜极而泣: “你还活着……还活着……” “徐简文”面露疑惑,安抚着她坐下,笑道: “母后可是午后睡梦魇着了?孩儿好端端的,怎么好似给你说死了?” “不要说那个字!”萧贵妃捂着他的嘴,似不愿听不吉利的“死”字,抽抽噎噎: “母后梦见你没啦,所有人都没啦……” 易容成徐简文的赵都安不断安抚,循循善诱: “母后睡糊涂了,怕是都记错了,母后可还记得,孩儿前几日还来请安过?” “对,来过……来过……”萧贵妃呢喃。 果然……按照贞宝提供的资料,萧贵妃疯癫前,最后一次见徐简文,应该就是他政变前来请安……萧贵妃的记忆,就截止到这里…… 她之所以无法与外人互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应该是一种应激创伤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也就意味着……只要用正确的打开方式,进入“她”的世界,就可以进行简单的沟通…… 赵都安念头闪烁,继续循循善诱,逐步询问起她是否还记得上次请安,母子二人的对话。 最后一次对话,应是萧贵妃记忆最深刻的场景之一,哪怕疯癫,也不该全忘记。 果然,萧贵妃一边哭,一边说: “记得,记得……你说你可能要出宫一趟,要母后等你……一直等着,哪怕有意外,也等着……你会回来……” 赵都安面色一变,盯着她:“意外?什么意外?” 萧贵妃呆呆地摇头: “不知道……不知道……等着……等你回来……” 接下来,任凭他如何再旁敲侧击,再没得到有价值信息。 赵都安深吸口气,将萧贵妃带回床上哄着入睡,而后解除“太虚幻境”与易容。 折身走出房间,关上门,将自己得到的情报原本复述给站在门外的女帝听。 徐贞观惊异于这家伙的思路竟当真奏效之余,听着萧贵妃吐露的内容,也是颦起眉头: “倘若这是真的……那简文彼时的确已准备动手了,只是并未对她说出实情。” 造反当然不能说……赵都安认真道: “陛下,臣以为关键点在于目的。简文要政变,没必要提前冒着风险,对萧贵妃说这些话。若他是担心自己失败,那也该互道亲情,而不是说这些…… 可他偏偏说,要离开一段时间,还说肯定会回来……听起来,仿佛是生怕‘意外’发生后,萧贵妃寻死。” 徐贞观沉默片刻,说道: “萧贵妃乃是父皇册封,且本人并未参与政变,哪怕简文兵败,萧家灭门,但父皇故去的前提下,无论继位的是朕,还是太子,亦或其余皇子,都不会处死她,而是会选择打入冷宫。” 赵都安沉声道: “那就说的通了,简文担心自己‘死’后,萧贵妃寻死,才刻意来说了这些……要么是虚假的安慰,要么……” 徐贞观叹息道: “要么,就是他的确留有后手,没有彻底死去,而是用某些办法骗过了所有人……并期翼着重新回归。” 君臣安静下来。 唯有庭院中麻雀鸣叫。 哪怕心中早有了猜测,但确定徐简文还活着,这依旧是个沉重话题。 “陛下……”赵都安尝试开口。 徐贞观却先一步笑了笑,说道: “有了心理准备,如今倒也不算意外。放心,朕知道该怎么做,如今看来,简文意图已是明显。 其欲要藏于幕后,挑动八王与朕正面冲突,他躲在后头伺机而动也好,等朕与八王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也罢…… 他要藏,便由着他,一切照旧,继续打击匡扶社,以不变应外边即可。” 赵都安想了想,用力点头。 简文活着,猛听起来是个大事,但仔细想想,又不算大事。 如今局势清晰,简文仅剩一个皇子的名头。 此刻倘若站出来,手中没有足够筹码,也只会成为八王的傀儡。 这绝不是徐简文希望看到的,那贞宝的推测,就极大可能为其战略所在。 想要破除,也并不难,只要打压下去八王,坐稳江山,简文残党就翻不起浪。 “陛下有此决心,臣定当竭力相助。”赵都安不忘表忠心。 徐贞观翻了个白眼,带着他离开了冷宫,命太监给萧贵妃换一套好点的被褥衣衫,打理下冷宫。 …… 君臣往回走的路上,女帝吐了口气,笑着切换话题: “这次你立下大功,朕还没赏赐你。” 啊?真要把老皇帝的妃子赏给我啊……赵都安惴惴不安,但想想还挺刺激的,咽了口吐沫:“臣全听陛下的,陛下赏什么,臣都受着。” 徐贞观狐疑地看着他,哼了声,说道: “你距离神章上品,还有多少?” 不是妃子吗?怎么说起修为……赵都安老老实实道:“还差一些。” 徐贞观“恩”了声,毫不意外,她拖曳着长裙走在狭长的甬道内,两侧高耸的深红宫墙肃杀而美丽。 女帝淡淡道: “你出去这段日子,朕吩咐人搜罗准备了适合你当前境界的天材地宝,这些日子,你便搬入宫中,随海公公在武功殿潜修吧。 中品破上品,以海量天材地宝打熬躯体,可节省许多时光,之前你基础不够,无法承受太多药力,如今差不多了。 春暖桃开前,有可能踏入上品,至于何时能冲破瓶颈,踏入世间,外人帮不了太多。” 赵都安一愣。 所以……这是你偷偷为我准备的惊喜吗?我出差时就开始准备了?岂不是说,无论我抓捕庄孝成成功与否,都会给? 他心中一暖,又突然觉察出这个安排有些急迫。须知以往,女帝是不大愿意让他嗑药的……这次怎么转变态度了? 恩,似乎是大宴仪官宣后,改变的态度,无论是准备药物,还是之前主动教我画画…… 赵都安福至心灵,突然脱口道: “陛下是想让臣尽快入世间境,好与陛下双……哎呦!” 赵都安揉着大腿,龇牙咧嘴,感觉方才被一道电流打了一下,麻酥酥的。 徐贞观白的近乎透明的指尖丝丝缕缕的电光消失,她板着脸,仿佛没听清: “赵卿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赵都安无语。 这女人,怕是被戳破心事了吧?不就是想尽快把我推上世间,然后能双修吗? 都是成年人了,怕啥…… 徐贞观似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但这种话题终归令她羞耻。并且她没说的是,今年看似一片大好下,实则危机四伏。 庄孝成宁肯牺牲,也要杀赵都安……这已说明,逆党被逼急了。 那八王……距离被逼急还有多远? 女帝隐隐察觉到了清朗天空后的阴云,她急切地想要提高境界,踏入真正的天人境。 与“龙魄”伴身的赵都安成亲双修,是一个法子,但一来赵都安还不知何时能踏入世间境。 二来,她也不知道,这法子能否让她更上一个台阶,史书中尚没有哪个天人境,是靠双修上来的…… 相比之下,她更在意的,还是今年的“封禅”。 徐贞观忽然说道:“最晚夏季,朕就要南下洛山封禅。” 赵都安一愣,敏锐捕捉到了她的紧迫感: “这么急吗?因为担心八王造反?” “只是一方面,”徐贞观叹息道: “按照太祖皇帝与青山一脉的约定,最晚明年年初,就是百年来,又一次我大虞皇室与青山比武的时间。这一次,武仙魁肯定不会放水,朕只能应战。” 是了,比武就在佛道斗法次年……因为本就是老徐眼红斗法,抄的…… 赵都安皱眉道:“不能不比吗?” 徐贞观苦涩摇头:“不比便是认输,认输是有代价的。” 赵都安疑惑道: “青山一脉似乎很执着于胜负,他们想要武道魁首的名声么?皇室也不是那么在意这个吧。” 徐贞观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武仙魁想要的,从不是所谓的名头,他是个武痴,想的只有踏破虚空,登临‘人仙’境。所以他一直想要的,都是我皇室一脉的武神传承。” 赵都安怔住,这还是他初次听到这等密辛。 所以,双方赌斗玩的这么大吗? 涉及皇室秘传的根本,怪不得她如此重视……若输掉祖宗传承,且不说可能导致的后果,单单一个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就是个要命的事。 赵都安突然也生出紧迫感来,倘若他没法在女帝封禅前晋级,只怕等贞宝晋级“天人”后,他更破不了防了…… 可“世间”境哪里那样好踏入?多少人卡在这道关隘前一辈子。 至于让贞宝延后封禅,等他一下,更是形势不允许。 “接下来,我会争取尽快踏入高品的。”赵都安深吸口气,认真说道。 徐贞观看他一脸郑重模样,忍俊不禁: “好了,顺其自然就好。对了,按照规矩,比武前一年内,双方要互下战书。 这一个百年,轮到青山派人来,到时候,青山派来的弟子还会与我皇室子弟……恩,如今就只有皇室供奉了,彼此切磋一番。” 切磋?赵都安眯起眼睛: “那个断水流会不会来?” 徐贞观淡淡道: “他若来,朕便亲手将其擒下杀了,刺杀朝廷命官,谅武仙魁也说不出话来。” ……看样子那家伙是绝对不会来了……赵都安想了想,说道: “但向青山弟子收点利益应该可以吧?” 徐贞观瞥了他一眼:“不要做的太过。” 这是默许了。 赵都安嘴角扬起,目露凶光,断水流与青山割席,不好追究,但既有切磋的传统,那就不要怪自己心狠手狠了。 尤其……赵都安上次出手,还是在湖亭烟锁湖上,而彼时他也只出了一记飞刀罢了。 换言之。 截至目前,整个天下的人,除了极少数如汤昭这种,领教过他的武技的人外,其余人对赵都安的修为的印象,还都停留在开挂用太阿剑的阶段。 更无人会想到,区区半年内,他已经在裴念奴一次次掀开头盖骨的地狱磨练下,飞速成长。 …… …… 东海之滨,青城坐落于大地之上。 在这座由小镇扩成的城池后头,是终年大半截隐藏在云雾中的大青山。 青山之巅,面朝东海的那一座悬崖峭壁上。 穿着朴素麻衣,踩着草鞋,腰间悬挂一柄斧头,笑眯眯看着颇为和善的柴可樵踩着风吹雨打的台阶。 抵达悬崖之上。 耳畔传来东海吹来的海风,与“哗哗”海浪拍打绝壁的声响。 柴可樵恭敬地望向背对着他,盘膝端坐,面朝大海的那道魁梧身影: “师父,弟子踏入世间境界了。” 独坐断崖的武仙魁骨架高大魁梧,一身粗布麻衣轻轻飘舞,粗糙杂乱的头发黑白间杂,以一条丝带随意束在脑后。 那一张约莫五十余岁中年人的脸孔上,眉心烙印的一枚如火红重枣色泽大小的印记隐约缭绕紫气。 这位当今天下,四位“天人”中唯一实打实的武道大宗师撑开眼皮,平静点头: “不错。” 柴可樵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等待更多的夸奖。 但武仙魁只吝啬地点评了一句“不错”,就没了下文,只从袖中丢出一样东西: “既已入世间,此行赴京下战书,便由你带队。” 柴可樵捏住飞来的潦草战书,挠了挠头: “弟子去啊?听说去下战书的,还要跟宫里的人切磋。” 武仙魁淡淡道:“你不敢?” “不是,”柴可樵挠头,面色古怪道: “弟子听说,大师兄在外头刺杀那赵都安失败……虽说大师兄很早前就下山,但终归是一脉……那赵都安不是好人,上次弟子去京城,不过是踢馆,就给他调集大军围杀……” “……”武仙魁似乎噎住了,片刻后没好气道: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那虞国女皇帝胸襟不输男儿,放心去便是,死不了人。” 柴可樵苦着脸,道:“弟子一个人去?” “自己去挑人。”武仙魁似懒得与这个弟子说话,一挥袖子: “滚吧” 柴可樵只觉劲风拂面,人如落叶般被海风高高抛起,摔在密林中。 等他爬起来,远远仰头望着断崖方向,碎碎念吐槽: “我又没说不去……唉,山上但凡踏入世间境,就要下山去,如祖师所讲,如悬崖上的雏鸟长成,要给大鸟推下悬崖,生死有命,再无瓜葛……只有极少数留下守山,也不理世事,我如何请的出?恩……只能找我能打得过的了……” 柴可樵将战书揣入怀中,将腰间的斧头摆正,踩着草鞋沿着山峰往下走。 青山上,那漫长的山道每隔几百级台阶,就有人为开凿出的平台。 平台上有弟子修行,旁若无人。 柴可樵走到云雾中的第一重台阶,在雾中那几个守山师兄不善的目光中迟疑了好一阵,终于讪讪往下走。 第二重台阶上,他径直走向了一座茅屋,摇了摇茅屋外的铃铛。 片刻后,茅屋打开,走出一名二十余岁的女子,其穿着武人的衣衫,头发剪成齐耳短发,面色姣好,眼神幽冷,腰间悬着一柄细剑。 肖染盯着满脸堆笑的昔日江湖中柴家的少爷,冷冷道: “有事?” 柴可樵微笑道:“我去京城下战书,你去不去?” “没兴趣。”肖染面色一沉,就要摔门回去。 却听柴可樵幽幽说道: “萧家虽然没了,但我记得,宫中还有一位萧贵妃吧?师姐不想去见一见她吗?论起来,她是师姐的姑母吧?下战书记得是可以在宫中住一段时日的。” 曾姓萧,后改为“肖”,也是玄门政变中,外戚“萧家”灭门后,仅剩一颗独苗的女子脚步顿住。 柴可樵继续加码:“师姐不想看看,姑母如今可还好么?” 肖染转回身。 二人继续往下走,抵达第三座平台。 柴可樵径直走向了一名持剑一次次斩破空气的,双眼用一条黑布蒙着的青年。 “呜!” 青年一剑斩出,空气凝成一道漩涡,他耳廓微动,停了下来: “师兄有事?” 柴可樵笑眯眯道: “你不是一直不服气那个赵都安么,为天海小和尚打抱不平?这次有个机会……” “我去。”黑布蒙眼的持剑青年酷酷地说道,他一剑扫出,远处一株大树被切断,缓缓倒下: “沽名钓誉之辈,残害忠良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柴可樵笑容僵住,沉默片刻,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砍的树当初是我栽的?” 蒙眼青年:“……” 肖染转身下山,眼神冷漠,她要去见姑母,若谁对姑母不好,便给她出气。 (本章完) 439.第439章 人人都恨赵都安(5k) 第439章 人人都恨赵都安(5k) 一场春风,驱散了京城残余的寒气,天凤三年的春季悄然降临。 而在几场春雨过后,枯黄了一个冬天的树枝纷纷抽出嫩芽,而更早一步绽放的,是京城的桃。 清晨,赵家。 赵都安盘膝坐在床铺上,上半身只简单披着一件单衣,伴随口鼻间的呼吸吐纳,隐约可见胸腹间隆起又平复。 “呼——” 当结束又一个大周天的吐纳,赵都安睁开双眼,感受着气海内充盈的气机,与浑身近乎使不完的精力,抬起手指摸了摸鼻子,看着鼻孔中渗出的鲜血,抽了抽嘴角: “嗑药是大补哈……” 抽出手绢擦拭了鼻血,赵都安起身穿衣,对动不动飙血这件事已是适应了。 距离斩首庄孝成,又过去了一月,庄孝成死亡的后续影响还在持续扩散。 芸夕、吴伶、林月白等人,在经历了站队后,被以编外“影卫”的身份,派遣出去,继续与匡扶社残党斗争。 而赵都安则在女帝的安排下,开始正式进入皇族供奉的队伍,将女帝准备好的天材地宝吞服,打熬,消化药力。 逐步炼化为内力。 “想要快速冲破高品,便是令你气海的内力积蓄到足矣强行拓宽经脉的程度。这个过程中,可能会有点痛,你忍着点。” 女帝曾如此解释。 但事实上…… 或许是当初“重铸道基”的缘故,赵都安经脉异常柔韧,疼痛倒是没多少,就是每天都觉得浑身鼓胀的难受,有种想发泄,又无从发泄的憋闷感。 而相对脆弱的鼻腔毛细血管就遭了殃,一天不出几次鼻血都不适应…… “我现在的内力浑厚程度,只怕已经到了神章境的极限。不知全力宣泄气机,能破多少层甲。” 赵都安穿衣梳洗完毕,用手绢擦着鼻子,不禁遐想。 虞国武夫检验气机的方法异常粗暴,便是以气机包裹武器,轰击障碍物,能穿透军中盔甲层数越多,代表内功越强。 不过按照贞宝的说法,他需要强行憋着,等积蓄到极限,再予以宣泄,否则容易浪费药力。 “应该差不多了吧,再憋下去,感觉都要炸了……” 摇了摇头,赵都安推门往外走,准备等饭后进宫问下海公公,到没到时候。 …… 昨夜下了一场春雨,今早天空放晴,整个赵府建筑给细雨洗涤,阳光下闪耀金色。 赵都安走向饭厅路上,发现家中窗子上插了一排桃枝,极为鲜艳动人。 饭厅内。 圆桌旁,赵盼褪去了冬日的袄子,换回了更凸显少女姿容的罗裙。 被她起名为“馒头”的京巴犬吐着舌头,摇着尾巴朝进门的赵都安摇尾乞怜。 桌上摆放好了早餐,当家主母尤金也换回了她最喜欢的墨绿色长裙,袖口上卷,露出两截肉感的小臂。 这会正站在一只落地大瓷瓶旁,细心地将缀满了粉白骨朵,还沾着水气的桃枝栽进瓷瓶里。 “姨娘,今天怎么插了这么多?”赵都安好奇询问。 尤金转回身来,笑吟吟地看向继子: “大郎莫是忘记日子了?今日迎春神,家家户户栽桃。” 虞国是存在“四季神明”的,尤其以“春神”最受欢迎,每年桃盛开的时节,再贫苦的家庭也会寻一簇初春的野,插在家中窗子或瓶里,据说谁家的放一日夜不败,便是得了春神赐福,今岁顺遂…… “瞧我都忘了日子了。”赵都安也不尴尬。 不上班,不上学的,谁还刻意记得是哪天? 赵盼秋水般的眸子定定看着大哥,默默递过来一张带着幽香的手绢: “大哥,你流鼻血了……” “……哦哦,谢了。” “……大哥,陛下是不是给你吃了补药了?” “哪有……吃饭吃饭。” 赵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早饭习惯地聊天,期间不可避免提到了青山来人的消息。 东海大青山一脉,前来下战书的小队,于昨日夜间抵京。 这件事寻常百姓并不关注,但在官宦权贵圈子内,却是立即传开。 “大哥见过那帮人了么?”赵盼翘起兰指,特大家闺秀地小口喝鸡蛋羹。 赵都安摇了摇头:“没来得及呢。” 尤金颦起眉头,忧心忡忡道: “为娘听说,这次来的人里,就有去年佛道斗法那阵,给你大哥带兵抓的那个姓柴的什么人。” “柴可樵。” “没错,叫这个怪名字,听说好像更厉害了,不知会否找你大哥麻烦。” 赵都安单手端着一碗白米粥,吸溜入肚,淡淡道: “姨娘放心,我不找他们麻烦,就算慈悲为怀了。好了,吃饱了,我进宫了。” 他放下碗筷,换上外袍走出饭厅,走过中庭时,恰好院中一株桃树上坠落一滴水滴。 赵都安手腕一转,屈指轻弹,水滴飘飘摇摇噗的一下如子弹般打入垂门院墙。 “有进步。”他对比曾经海公公弹水滴的一幕,默默点头。 等他离开家门,赵伯捧着账册走过来,忽然注意到院墙异样,走过去,缓缓撅着屁股凑上去。 视线赫然透过墙壁上一个细细的小孔,看到了对面的景色。 …… …… 赵都安熟门熟路进入皇宫,没有去打扰女帝,而是去了皇族供奉们所在的武功殿。 武功殿建在“武库”的前头,是皇城中极特殊的一片场所,所谓的“大内高手”,云集于此。 这里的太监地位超群,在天下人眼中,素来有冷酷狠厉,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不眨眼的刻板印象。 然而当赵都安溜溜达达,跨步进入院落时,沿途一名名大内供奉纷纷驻足,挤出笑容,热情招呼: “少保大人,今日来的早啊。” “见过少保。” “少保大人来的可及时,这边刚给您冲泡好的碧螺春。” “大人气色愈发不俗,修为有成啊。” 赵都安笑呵呵点头,由衷感慨民间的传言分明失真嘛,哪里来的冷酷血腥的供奉杀手? 明明是一群很热情,很好相处的同僚。 真的是,外界的刁民误解太多。 “海供奉起了么?”他朝内堂走去时,随口发问。 堂内,两名早到的太监起身,其中一人堆出谄媚笑容: “海公公给陛下叫去了,眼下不在。” 说话的太监,生的尖嘴猴腮,有猢狲相,身穿淡红圆领的供奉褂子,头发藏在无翅乌纱内里,与赵都安年岁相仿,眼珠咕噜噜转动,是个长袖善舞的。 名为宋进喜,神章上品,距离世间只差一步。 而在他身后,同样起身行礼的另外一个,三十余岁的太监则不苟言笑,穿同色褂子,骨架较大,是个一板一眼的沉稳性格。 名为唐进忠,世间境供奉,武力强悍。 赵都安这段日子,在武功殿中习武,海公公懒散惯了,多数时候在武库那边打盹,安排两人照顾他。 按理说,赵都安算是这些供奉中“资历”最小的,该是“小师弟”的身份。 但皇族供奉终归不是师门,赵都安少保的身份不算什么,但“皇夫”的隐藏身份着实特殊。 供奉本就为皇室服务,说不准,再过几年赵都安也成了皇室。 故而,主仆之分,不能乱。 因此,赵都安在武功殿内,除了海公公外,所有供奉对他都恭敬谦卑,大有仆从的架势。 “陛下召去了?”赵都安眉毛一挑,进了内堂,先坐了下来,招呼两名“师兄”同座,才问道: “莫非因为青山弟子的事?” 油腔滑调的宋进喜点头哈腰: “少保猜测没错,今日一早,青山弟子就进宫面圣,呈送战书。” 更符合冷酷供奉人设的唐进忠也点头,沉声道:“公公昔年曾赴约青山,相较陛下更熟悉此事,故而前往。” 赵都安端起碧螺春茶,眯眼道: “听闻按传统,青山弟子过来,会在皇城中住一阵,与皇族供奉切磋,探讨武学?” 宋进喜点头,露出忧心忡忡的模样: “说是探讨,实则还是较量。虽与陛下与武仙魁的比武无关,但却也是涉及皇家脸面的大事……” 唐进忠点头,相较往日格外凝重严肃。 历代皇室,都极在乎脸面,青山传承虽历史悠久,但终归是江湖势力。 双方切磋,尤其还是在皇族的地盘内,若矮下一头,整个皇室都将颜面大损。 赵都安点了点头,正想询问细节,忽然武功殿外传来声音: “莫昭容……” 他扭头,赫然望见院中穿女官袍服,眉心点缀梅妆,一脸严肃的“大冰坨子”走了进来。 唐进忠与宋进喜再次起身,颇为意外: “莫大姑娘……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莫愁独自前来,闻言摆了摆手,淡淡道: “我有话单独与赵少保说。” 两名供奉对视一眼,又向赵都安投以询问的眼神,等后者点头后,才拱手离去。 并将院中其他的供奉太监,也都驱赶出去。 …… “莫昭容怎么突然过来了?又有什么话与我说?” 赵都安笑吟吟示意她坐下,从茶几上的托盘中抓了一把干果: “吃点不?” “……”莫愁翻了个白眼,在他对面坐下,皱眉道: “青山的人来了,你可知道?” 赵都安将干果收回去,捏碎一粒核桃吃了,慵懒道: “岂会不知?方才正要打探,来的人都是什么路数?听说那个柴可樵又来了?还有了进境?” 莫愁嫌弃地看着一脸没正行的赵某人,揶揄道: “是啊,那柴可樵已踏入世间境了,如何,有没有压力?” 果然晋级了……是了,此人作为武仙魁的亲传弟子,是与公输天元他们一路的天才……当初佛道大比时,就已是神章巅峰…… 赵都安浑不在意:“他修行多少年?我才多久?有何压力?” 莫愁见他没被打击到,顿觉无趣,继续道: “除了他以外,此行青山还有两名弟子前来,皆是未下山的弟子中翘楚。” 青山一脉弟子,有“山上”和“下山”之分,一般来讲,修行有成,或自觉在山上再没法突破的,都会选择“下山”入江湖。 下山之人,除了与青山的香火情外,之后去做什么,投靠哪一方势力,皆为个人选择,与青山无关。 行刺过赵都安的断水流便是典型代表。 而青山一脉在江湖武人心目中的地位,便是由一代代的下山的人,与山上的神共同构建的。 所有人都知晓,倘若真有哪一方势力胆敢进攻青山,那些飘零在江湖中,谋生于不同势力中的青山弟子,必将纷纷回返,那将是一股令人生畏的力量。 相对应的,依旧在山上修行的弟子,则一举一动与青山本宗相关。 “还有两个?”赵都安好奇问:“是谁?” 青山上的情报,便是朝廷也难以查明,他了解不多。 莫愁说道:“其中一个名为七夜,是个剑客,神章上品。与天海小和尚乃好友。” “……所以?” “所以他对你很感兴趣。 去年你用太阿剑,重伤天海小和尚,这件事在江湖中可不算体面,许多人都替天海打抱不平,认为你沽名钓誉。 只是多数人畏惧朝廷,不敢公开说而已,但这个七夜却敢。”莫愁叹息道。 赵都安眨眨眼,好奇道: “莫大姑娘也觉得本官沽名钓誉?” 莫愁没好气道: “你觉得你胜的无可挑剔?你当时连神章境的柴可樵都打不过,还调兵镇压,呵,按你挂在嘴边的话,难不成不是‘黑历史’?” 什么黑历史,那叫我的来时路……赵都安不乐意了。 如今的他,和去年可不一样了,很想说一句: 大冰坨子你不要用老眼光看人! 莫愁吐槽完毕,继续说道:“至于第三人,乃是个女子,名为肖染。” 她用手指,蘸着茶水在实木桌面上写下这个名字。 赵都安疑惑不解: “这个人很特殊么?莫非很强?” “不弱,但也只是神章上品,未入世间。”莫愁摇头。 赵都安迷惑道:“那你专门写她的名字是……恕本官孤陋寡闻。” 莫愁看了他一眼,说道: “她原本姓‘萧’,萧贵妃的那个萧,按辈分,该叫萧贵妃姑母,乃是外戚萧家的直系血脉。” 不是……那个跟随简文造反的外戚家族?不是以谋逆大罪,被满门咔嚓了么?只剩下个萧贵妃,还疯了么?哪里冒出来个侄女? 赵都安手里敲碎的核桃都险些掉了。 莫愁看出他心中所想,解释道: “肖染乃是很早前,就给萧家送去了青山习武,灭门时,因其早入了大青山门下,有武仙魁护着,故而活了下来,但作为代价,也改了姓氏,以此表态与谋逆的萧家划清界限。” 赵都安顿感无语:“怎么这么乱……” 莫愁没搭理他,继续说道: “肖染并不知道萧贵妃疯癫的事,不过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她眼中,陛下是杀了她全家的仇人,而你、我……我们所有人,都是帮凶。” 赵都安脑壳疼了: “这都什么组合,一个柴可樵和我有仇,一个肖染敌视我,还有个七夜也看我不顺眼,合着这伙人都专门和我不对付呗?什么复仇者联盟……” “复仇者联盟?”莫愁愣了下,心说这个表述有点浮夸了,但也早习惯这家伙偶尔蹦出来的古怪词汇,幽幽道: “谁让你树敌太多呢。” 赵都安扶额叹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怪我过分优秀……所以你专程过来说这些,是要我小心点?防止被暗杀了?” 莫愁嗤笑出声:“这里是皇宫大内,他们便是敢动手,也做不到。” 顿了顿,她正色道:“我是希望你忍让一些。” “啊?”赵都安意外了。 莫愁黑亮的眸子恳切地盯着他: “我知道,因烟锁湖断水流刺杀你的事,你对青山的人颇为不喜,以你有仇必报的性子,怕不是早想着收拾他们出气?” 赵都安没有否认。 莫愁苦涩道: “而这三人又都敌视你,他们肯定不敢做的太过,但在规则之内,借助切磋交流武学之名,与你冲突也不意外。我知道,只要不做的太过,陛下也不会拦你,恩……或许你早已与陛下通过气也不一定……” 赵都安拍掉手中的核桃壳,皱眉道: “莫昭容,你我也是老熟人了,不必绕弯子,有话直说。” 莫愁叹了口气,认真道: “如今天下局势,你也知道,八王躁动不安,而朝廷才刚刚走出阴霾,稍微缓过一口气,眼下若与青山撕破脸,闹得太难看,一旦将武仙魁推向了八王那一边……” 赵都安打断她: “我听懂了,你是怕青山故意安排三个与我有仇的,专门找茬,来激我出手,然后以此为理由,插手陛下与八王的争斗? 或是单纯的,怕闹大了,让青山倒向八王……所以让我忍让一些?这是你个人的想法?” 莫愁眼眸一黯,点了点头: “是我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对我也没什么好感,以你我过往的那些争斗而言,你不答应也理所应当,我只是不想陛下她太累……你若不想,便当我没来过。” 说着,她缓缓站起身,不抱太大希望地往外走。 踏出门槛时,听到身后传来赵都安平淡的声音: “我只能答应你,不主动找他们的麻烦。” 莫愁一愣,面上闪过喜色,扭头正想说什么,就听院外传来脚步声。 “赵少保,莫昭容,海公公送口信过来。” 供奉宋进喜走进来,朗声道: “说陛下已接见青山弟子完毕,如今,该咱们武功殿的供奉过去与对方见面了。” 这就来了? 赵都安与莫愁对视一眼,旋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起身笑道: “走吧,去见见这群外地人。” (本章完) 440.第440章 赵都安:给脸不要脸是吧? 第440章 赵都安:给脸不要脸是吧? 与青山一脉见面的地点,在皇城内的一小块演武场。 当赵都安等皇族供奉抵达时,就看到广场四周已经聚集了不少禁军,不知是凑热闹的,还是被拉来撑场面。 远远的,视线中就瞥见了海公公那一袭鲜红的蟒袍,头发白的老太监神态平静地背着手,与身旁的三人说着话。 看到赵都安等人到来,红润的脸庞上浮现微笑:“你们来了。” 等瞥见放心不下,一同跟过来的莫愁,也只是点了点头,后者行了一礼。 “见过公公。”赵都安目不斜视,站定行礼。 他身后,以唐进忠、宋进喜为首的一群供奉太监肃然垂首,这一刻,这群太监好似突兀蜕变为冷血杀手。 令人望而生畏。 “属下参见公公!” 赵都安略微挑眉,心说你们排练好的吧?这么严肃凝重?如临大敌? 是了,自己有“未来皇夫”的buff加成,在武功殿地位类似于皇族成员,并且头顶只有个女帝,连老皇帝、皇后之类的长辈都没……心理压力不大…… 而对这群身份为“奴婢”的太监而言,一旦在于青山弟子的较量中落了下风,便是大罪了…… 与此同时,场中的三人也朝他们看了过来。 视线在诸多太监身上扫过,于唐进忠这名世间境身上略一停顿,又悉数聚在格格不入的赵都安身上。 柴可樵依旧是那副山中樵夫打扮,见一国皇帝都没能令他换上一套更符合礼仪的衣衫,这会嘴角带笑,朝他说道: “赵少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距上次一别数月,恭贺再次高升。” 在他身旁。 穿朴素衣衫,留齐耳短发,容貌姣好,眼神幽冷的肖染眉目冷淡,眸中尽是淡漠。 以一条黑布蒙住双眼,腰悬一柄漆黑剑鞘,穿同色衣衫,气质冷酷的七夜同样“望”来。 不是……怎么还有个瞎子?莫愁你没说这茬啊……赵都安犯嘀咕,依照资料,将三人身份对号入座,脸上风轻云淡,笑道: “柴兄客气了,我在京中,亦听闻柴兄踏入世间境,可喜可贺。” 只看对话,两人仿佛什么朋友一般,这一幕落在演武场附近的皇宫禁军眼中,甭提多怪了。 去年佛道大比,赵都安调兵镇压柴可樵的事,京城禁军无人不知。 头发白,穿鲜红蟒袍的海公公笑眯眯依次介绍了双方。 旋即道: “陛下说了,遵照传统,青山弟子此番入京,当在皇城别苑中小住半月,与宫内供奉交谈武学。今日初见,不宜动武,便稍稍展示下所学如何?” “海供奉如此说,晚辈不敢推辞。” 柴可樵面对老供奉,意外地尊敬,扭头对蒙眼青年道: “七夜师弟精于剑术,在神章境中亦属上品,在青山上,每日拔剑三千次,日日不断,剑气犀利,我与肖染亦愧不如,便由七夜出剑破甲献礼。” 虞国六百年,双方比武下战书,也早有了一套流程。 对方显然早商定过。 “破甲?”赵都安扬眉。 旁边莫愁在他身旁,低声解释: “这也是传统了,双方初见,总不好打一场,太伤和气,往往会以破甲来展露修为。” 哦……大概类似于秀肌肉? 赵都安饶有兴趣站在人群里,考虑到莫愁之前的请求,他刻意往后退了两步,准备低调划水。 糊弄过去这套流程。 反正在场这么多供奉,秀肌肉也轮不到他一个“神章中品”。 这时,附近的禁军们从军需库中,搬来一幅幅军中半身护甲,皆由精铁铸造,可抵挡箭矢刀剑。 禁军们更在演武场上立起一大排的木桩子,将半身甲固定上去,顿时有点假人的意思了。 他默默数了数,这一排假人足有六七十具,一眼望去,数十具披甲假人竟也颇有气势。 “来。”赵都安朝宋进喜招招手,好奇询问: “这么多,都是给他准备的?” 酷似猢狲,形容谄媚的供奉太监苦笑道: “少保说笑了,这都是军中精制铠甲,可非破铜烂铁,寻常刀剑难破,便是凡胎武夫巅峰,气机灌注兵器,能一气破三甲就已是极限。 便是入了神章,一般来说,下品可破六甲,中品九甲,上品破十三甲便已是厉害的强手了,摆出来这些,是给双方多人用的。 不过一般来讲,这破甲的环节,世间境不会出手,到了世间境,破的就是几十甲了……呃,少保您又流鼻血了。” “……”赵都安忙找手绢,一时没摸到,忽而莫愁递过来一条手帕: “用我的吧。” 啧,出息了呀,你没给手帕下毒吧……赵都安意外看向“女宰相”,小心翼翼地接过,气的莫愁直翻白眼: “不用就还给我,好心不识驴肝肺。” 赵都安笑呵呵擦鼻子,这会场上蒙着眼睛的青年剑客出列,站在一排甲胄前。 周遭一下安静起来,所有人屏息凝神,风也不再喧嚣。 七夜将黑鞘长剑于身前平举,缓缓拔出,雪亮的剑锋出鞘之际,剑刃在半空划了个半弧,以平平无奇的姿态,朝前刺出。 这一刺没有惊天动地,甚至有些平凡的过分,然而赵都安却瞬间眯起眼睛。 敏锐地注意到,剑尖前段一条黑线撕裂空气,撞向盔甲。 不! 那不是黑线,是凝聚压缩到极点的内力气机,这名叫七夜的青年没有华丽的剑招,只有一记刺剑。 却将其练到了神章境的极致,每日三千次拔剑,起初所用木剑前段有细细的孔洞,刺出时风过孔洞会有风声,他用了三年做到出剑无声,这还只是起步。 当那凝练至极的细线撞上盔甲的瞬间,演武场上传来沉闷的破甲声。 “砰”、“砰”、“砰”、“砰”…… 破甲声连成一串,几乎是眨眼功夫,七夜收剑归鞘。 旋即,足足二十三具甲胄所在的假人如麦秸倒下,有军卒忙上前检查,惊呼道: “禀公公,破甲二十三!” 二十三! 只一剑,击穿二十三具精铁盔甲!若放在战场上,一剑便可杀死二十三名精锐铁浮屠! 春日的演武场上传出一片吸气声,那些禁军望向蒙眼青年的眼神都变了。 而武功殿的供奉太监们,更几乎同时变色。 “你不是说,神章上品十三甲吗?” 赵都安也愣了下,低声询问宋进喜。 后者脸上不知何时没了谄媚谦卑,凝重地望着场中气定神闲的七夜。 这名看似轻浮,实则天赋、修为、武功皆为当代供奉前列的太监如临大敌,面色沉重:“极限。” “极限?” “二十三甲,这意味着此人将神章上品的全部内力几乎都没浪费掉,全部收敛在这一剑中……堪称可怕。” 宋进喜喃喃,继而脸色猛一变: “不好,他做到这等地步,咱们这边根本无人能比,总不能让世间境出手,可神章境内,谁人能专精至此?” 赵都安愣了下:“你打不过他?” 宋进喜摇头: “厮杀比武是另一件事,属下并不怵他,但若只较量破甲,属下不如他。” 旁边的莫愁都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把神章境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同境内已无人可超越?” “来势汹汹啊。”赵都安叹息。 这时,一片骚乱声中,唯有海公公依旧耷拉着眼皮,无喜无悲,似乎在这位传奇供奉眼中,小辈间的较量,无异于打闹。 柴可樵笑呵呵道: “我这师弟本领不多,唯独剑术不错。轮到诸位指教了。” 他望向一众供奉,霎时间,议论声消失了,一群供奉竟是无人站出来。 最强的唐进忠碍于修为高出大境界,无法出手,而宋进喜又自认不如,其余供奉亦皆无信心。 黑布蒙眼,抱着胳膊的七夜嘴角缓缓浮现讽刺笑容,于安静中,忽然扭头,“看”向了苟在人群中的赵都安: “赵少保不站出来么?” 刷——一道道视线聚焦过来,正与莫愁背后蛐蛐,猜测青山这帮人没准故意针对这个环节,训练了这么个弟子的赵都安怔了下,笑了笑: “你能看见我?” 抱剑的酷酷青年冷漠道: “我目盲心不盲。我早听闻赵少保昔日曾在佛道大比上,击败神龙寺天海,被誉为天才,此次下山便想当面请教,所以……” 他指了指那一排盔甲: “请赵少保指教如何?” 顿了下,他嘴角上扬,挑起: “想来以赵少保的剑道,只需唤出太阿剑,莫说这区区几十甲,便是一座山头,都能劈开吧?还是说,赵少保看不起我青山一脉,连赐教都不愿?” 挑衅! 这一刻,便是三岁孩童都能听出七夜话语中浓烈的挑衅与讽刺意味。 太阿剑当然强,但赵都安若真为了破甲,召唤太阿,那脸面就真丢尽了。 而对方这番话,看似吹捧客气,实则却明晃晃在讽刺他沽名钓誉。 海公公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如同一尊不偏不倚的裁判。 然而皇宫一方,无论是禁军们还是供奉们,都已变了脸色! 莫愁脸色微白,一颗心猛地下沉,她预想中的糟糕情况出现了。 这名与天海小和尚相交莫逆的桀骜剑客,果然借助这次机会,当众对赵都安发难。 并且,对方很聪明地没有突破“规则”,目的就是让赵都安当面丢脸,颜面扫地。 “你……” 莫愁忙看向身旁的赵某人,却见对方神色淡然从容,似乎半点恼火都没,语气和煦地摆摆手,笑道: “阁下抬举了,当初本官也是侥幸取胜,若拼修为,自是不如。如今更也没有阁下修为深厚,便不献丑了。” 坦然承认了?后退了? 莫愁愣了下,眼神意外至极。 不只是他,唐进忠、宋进喜等供奉也是大为讶异。 在几乎所有人的认知中,“赵阎王”都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睚眦必报都不必说,哪怕皇亲国戚敢不给他面子,都敢立即张嘴的主。 当初权势还低的时候,就敢屡次对大人物出手,何况如今? 可这次,面对这名青山天才的挑衅,他竟退让了? 没人认为,赵都安这是“怂”了,因此倍觉奇怪,只有莫愁脑海中猛地恍然,意识到,应是自己方才那番话起了作用。 赵都安答应了她,会退让,尽量不给青山的人由头起事端,因为答应,所以做到。 “你是……”想到这一层,莫愁眼神突地有些羞愧,仿佛第一天真正认识了他。 蒙眼青年也愣了下,意外于他的反应,皱起眉头: “赵少保这是什么意思?” 赵都安笑呵呵道:“字面意思罢了。” 这下,连柴可樵与肖染都投来意外的目光。 蒙眼青年眉头皱的更深: “赵少保这是不战而降了?还是承认沽名钓誉?” 赵都安微笑道:“就算我怕了吧,呵呵,我也怕输丢脸嘛。” 脾气这么好?赵阎王转性了? 周围的禁军们面面相觑,甚至怀疑眼前的赵都安是假的。 杀人不眨眼的赵少保何时这般好说话? 蒙眼青年一时语塞,竟好似一拳头打在了空气里。 柴可樵眯了眯眼,忽然笑着打圆场: “赵大人既然不愿出手,七夜师弟也不必再相逼。” 他转头看向一旁老神在在,浑然不在意场间气氛的海春霖: “海供奉,若贵方不擅破甲,今日便算了吧。” 当初他独自一人闯京城,可以肆无忌惮踢馆。 但这次他带队前来,肩上背负职责,准备见好就收。 蟒袍老太监轻轻颔首,说道: “既如此,也好。” 附近的禁军得到示意,颇为憋屈地上来,就准备拆下甲胄。 青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出手,便逼迫的偌大皇宫无人敢应战,这无疑是一种屈辱。 “且慢……” 宋进喜咬了咬牙,准备出列,他毫无获胜把握,但若无人应战,等陛下知道,整个武功殿都将受罚。 然而他刚迈步,就给赵都安按住了,宋进喜诧异扭头,就见赵都安摇了摇头: “算了,人家有备而来,陛下若罚,我来说情。” 年轻太监怔了怔,退回了脚步。 赵都安则招呼其余供奉,一起往回走。 “偌大皇宫,便无一个是男儿么?呵,不愧是一群身体残缺的阴阳人。” 见一群供奉当真退去,突然,蒙眼剑客脸颊抽动,大声讥讽。 柴可樵皱起眉头,呵斥道:“七夜!” 他觉得这师弟有点不识大体了。 肖染却报以看热闹的神态。 一众供奉同时驻足,面色变了又变,好似心脏被一根刺刺中了。 赵都安也停下来了脚步,脸上的和煦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蒙面青年见有效,对柴可樵的制止置若罔闻,冷笑道: “哦,我说错了,太监里还有一个全须全尾的,但看上去,却也没什么不同。” 莫愁忙伸手,拽住赵都安的衣角,低声道: “他在故意激怒你……” 赵都安点了点头:“知道。走吧。” 蒙面青年大声道: “赵少保,怯战之人,当不得江湖中偌大名声,你若还在乎颜面,便该公开将佛道大比胜者归还天海……” 赵都安脚步再次站定,他已经走到了成排的盔甲假人另外一头,身旁是一名名手足无措的禁军。 他没有回头,用手擦了擦不住流淌的鼻血,忽然说道: “海公公,我有点忍不住了。” 海春霖微微一笑:“何须再忍?” 赵都安粲然一笑,满脸都是鼻血的嫣红,在众目睽睽下突然转身,一步跨到一名禁军身旁,在后者诧异的目光中,伸手拔出对方腰间的佩刀。 “锵!” 佩刀出鞘,赵都安抬手就劈,狰狞脸庞染着血,如修罗恶鬼。 吞下无数天材地宝,憋了一个月,几乎要将他气海撑炸的雄浑内力刹那间震碎刀身,演武场上亮起恢弘的璀璨刀光。 “妈的,给脸不要脸了是吧?!我不用剑,唯有一刀,破甲!” 轰—— 众人耳畔响彻雷鸣般的巨响,摧枯拉朽的刀气下,一整排精铁盔甲四分五裂! 刀气席卷校场,割的人脸庞火辣辣生疼。 赵都安一刀,破甲五十六!! —— 错字先更后改 感谢蓝色最美之球、剑心京都大火打赏支持 (本章完) 441.第441章 女帝思春 第441章 女帝思春 震耳欲聋! 当赵都安这积累压抑了月余,摧枯拉朽的一刀劈砍而出,那些坚固得足以抵抗箭矢攒射的盔甲,一个个如豆腐一般,如纸糊的一样,四分五裂。 崩碎的铁甲碎片四溅,其中一枚碎片擦着蒙眼青年七夜的脸颊掠过,掀起一缕头发的同时,竟切断了一缕发丝。 罡风席卷广场,所有人都怔然呆立,错愕地缓不过神来。 莫愁仍保持着伸手去拽赵都安衣袖的姿态,却好似给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眸中满是呆滞。 以唐进忠、宋进喜为首的大群供奉太监们,更是眼睛都几乎瞪出来了。 柴可樵瞳孔骤然收窄,死死盯着那一排假人倒下后,青石地砖上浮现的一道白色印记。 身旁的肖染眼神中看热闹的情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短暂的茫然,与深深的忌惮。 至于首当其冲的七夜……这名方才还不顾劝阻,大声扬言挑衅的青山弟子,“盯”着持握刀柄,与自己“对视”的赵都安,突觉胸膛憋闷,耳畔传来“嗤”的一声。 他抬起手,摸了摸胸口,发现这里的黑色衣裳竟被残余的刀气撕出裂口。 发生了什么? 这是所有人心头升起的第一个念头,旋即便是强烈的不真实感。 “五十六……” 一名禁军甲士近乎呢喃地吐出这个数字:“赵少保,破甲五十六具。” 有黑幕……不少禁军心中都生出这个念头,可在仔细检查后,发现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铠甲。 可是…… 神章中品的赵少保,如何能斩出如此可怖的一刀? 破甲数目比七夜多出一倍还高。 “难不成……赵大人已经踏入‘世间’境?”一名供奉竟无意识地将心中的疑问说出。 越是他们,才越知道这件事多么不可思议。 “砰…”赵都安随手将刀柄丢在地上,脸上在酣畅淋漓之余,生出一股空虚感。 就像禁欲了一个月,然后……呸呸呸。 就像便秘一周,然后……呕呕呕…… 几乎撑炸气海的气机瞬间宣泄,令他进步不堪重负的经脉得到了舒缓,同时,一刀破甲五十六的结果,也令他眼皮乱跳—— 哪怕他知道,自己积蓄已久的一刀会很强,但结果还是大大超出了预料。 并且,场上只余下五十六具盔甲,悉数被斩碎,岂不是说,这还不是极限? “我竟然这么强……”赵都安心中惊疑不定。 脸上却不显露分毫,而是一副冷酷做派,淡淡道: “看来青山的高徒,也不过如此。” 畅快! 听到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武功殿的供奉与四周的禁军们如梦方醒之余,心头同时生出爽利感。 恨不得大声欢呼:赵大人威武! 前脚青山武人大放厥词,后脚光速打脸,只这一刀斩出,方才七夜讽刺的有多脏,此刻的他就有多狼狈。 “你……”七夜面色涨红。 “你什么你?”赵都安冷笑道: “本想给武仙魁前辈一个面子,不想青山上的养的狗也更会狂吠。” “你不……”七夜额头青筋隆起,想说什么,却见柴可樵已闪身拦在他身前,朝七夜怒斥道: “谁准许你如此说话?早知如此,我必不带你前来,青山之人,输了就是输了,还是说你也能破甲五十六?” 七夜呼吸急促,闭上了嘴。 柴可樵转过身,朝赵都安露出歉疚笑容: “赵少保莫要与我这师弟计较,他常年不下山,性格古怪……” 赵都安笑了笑:“柴兄要道歉,不必向我,而是该向武功殿所有人。” 柴可樵深吸口气,朝一群眼神不善的太监抱拳: “我师弟口不择言,柴某代其赔罪。今日比武,是我们输了。” 旋即,他又转向一旁好似一尊弥勒佛的海公公,道: “海供奉,且容许我师兄弟三人回去,必予以管教。” 这位曾经在京城到处踢馆的柴家少爷,这会竟然表现出了与曾经迥异的成熟。 海公公神色始终淡然,笑了笑:“咱家老了,不掺和你们小辈的事。” 你那叫不掺和?方才那句“何须再忍”不是你说的?柴可樵心中暗骂,脸上却做足了晚辈态度。 恭敬抱拳,就要带着两人离开。 “慢着!” 赵都安突然开口,叫住了想要撤退的青山三人组。 柴可樵好奇道:“少保有何指教?” 赵都安眯眼道:“惹了人,就这么走了?赔罪一声就算了结?你们问过本官了么?” “还有……”他抬起手,指了指被后者挡在身后的七夜,语气不阴不阳: “小孩子犯错,才要大人替其赔罪,这位青山高徒方才说什么懦夫的话,我记不清了,但大意似是说,武人应有勇气吧,怎么……自己做错的事,输掉的比武,却不肯站出来自己赔礼?反倒劳烦旁人?天底下,似都没这个道理。” 一番话砸出,供奉太监们纷纷附和: “赵大人所言极是。” “少保的话在理。” “青山之人,莫非连认输都要旁人代替说么?” 太监同样有火气,何况本就是武功高手?有赵都安开团,其余人压抑不住,予以还击。 连附近的禁军都投以鄙夷的视线。 “够了!” 嘈杂声浪中,黑布蒙眼的七夜突然开口,打断了众人的“口诛笔伐”,他迈出一步,坚定地推开柴可樵。 继而,在赵都安平静的目光中,将手中剑横握于身前,左手掌摊开,猛地抓在剑身上,沿着剑刃狠狠地从剑柄处,抹至剑尾。 肉眼可见的,一只手鲜血淋漓,殷红的血滴断线般洒在地上。 众人怔然,听到七夜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我青山之人,输得起。如此,赵少保可还满意?若不够……” 他将染血的剑身又抵在胸口,猛地一抹,破损的黑色外衣被鲜血打湿。 七夜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仰头“望”向赵都安: “这样,可满意否?” 赵都安认真看着这个动不动自残的家伙,忽然笑了笑: “方才本官与你说笑的,些许言语不敬,既有柴兄道歉,也就够了。” 七夜:“……” 肖染眼神怪异。 柴可樵深吸口气,挤出笑容:“那我等,便先行告退。”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半月后,正式比武,还望领教赵少保手段。” 按传统,接下来半月彼此交流切磋,等其离开前,会有正式的比武。 “再说吧。”赵都安随口敷衍。 …… 目送三人组离开,一群供奉终于后知后觉,簇拥围着赵都安,回忆那一刀的威力,更有人询问他是否已入世间。 “侥幸罢了。”赵都安扯了扯嘴角,心说我若世间,早跑去缠着贞宝求双修了,哪里会和你们一群太监搅合在一起。 莫愁面色复杂,眼神温柔地看着他,忽然小声道: “你之前只答应不主动找对方麻烦,方才那样,也没必要太委屈隐忍。” 不是……大冰坨子你真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故意认怂,反复被怼都不出手的啊?你想多了……赵都安神色怪异地看她。很想说一句:不是不想,是不能啊。 其一,他并不确定自己释放气海,能否胜过七夜,若输了,会很丢脸。 其二,也是更重要的,是他谨记贞宝的叮嘱,若没到时候,以前泄出积累的内力,那这一个月的苦功夫,吞掉的天材地宝大部分都要浪费。 这才是他一反常态,反复退让的核心,至于答应莫愁的承诺,只是原因之一。 因此,直到他向海公公发问,确认是否可以出手,得到这位“传奇供奉”的回应时,才终于放下心,悍然拔刀。 “公公,您应该早就想到,要用我破局了吧?” 赵都安走到蟒袍老太监身旁,小声试探: “故意让我憋了一个月,不会就是为了今天吧。” 海公公茫然道:“你说什么?咱家听不懂。” 你就装吧……赵都安撇嘴,整个过程中,海公公始终稳坐钓鱼台,一副风轻云淡姿态,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心境高超到根本不在乎荣辱胜败呢。 莫愁见没了自己的事,当即折身,朝御书房赶去,她知道陛下肯定关心这边的局势。 …… …… 御书房。 当莫愁敲开房门时,就看到摆设精致大气的室内,白衣如雪,青丝如瀑的徐贞观正悠闲地坐在窗边。 白皙的纤手攥着剪刀,专注修剪手中的一株桃。 “陛下,双方见过面了。” 莫愁痴痴地望着美人窗边剪桃的一幕,忙垂下双眸,恭敬禀告。 徐贞观剪断一截枝,头没有扭过来,声音温婉地问: “如何?” 莫愁不敢隐瞒,原原本本,将整个过程叙述了一遍,从七夜的挑衅,到赵都安的惊人表现,无一隐瞒。 “哦,这样么,不错,传令下去,武功殿每人封赏一份银。”徐贞观毫不惊讶地随口道。 莫愁怔住,诧异地抬头望去:“陛下不意外?” 徐贞观将一截修剪的不多一毫,不减一分的枝放入瓶中,扭头露出银月般的脸庞,噙着笑容: “意外什么?” “自然是……”莫愁说着,突地福至心灵,眸子一亮: “陛下莫非早有预料?不……甚至早一步安排了?” 徐贞观笑了笑,轻声道: “想要最好地消化药力,便须辅以契机,以青山试刀剑,天下哪里寻得到这般好的磨刀石?” 莫愁张了张嘴,她突然意识到,陛下这段日子安排赵都安入宫苦修,并非毫无根据。 而是将青山的人也算计在棋盘中,借助这群武道天才,给赵都安做踏脚石。 嫉妒使她面目全非。 “陛下就不担心,双方闹大了,武仙魁不悦……” 徐贞观轻轻摇头,笑着说: “那又如何?在外头,他受欺负也就罢了,总不能在皇宫里,也受委屈。” 这里的“他”,无疑指的是赵某人。 莫愁:“……” 嫉妒使她质壁分离。 “陛下……”莫愁强行转换话题: “就怕青山那几人不安分,就如那个肖染,她虽不敢触怒陛下,但因‘萧家’的事,显然怀有憎恨,尤其她此番入宫,必要见萧贵妃……又是一桩麻烦,要不要,派人将萧贵妃带出宫去避一避。” 徐贞观轻轻哼唱着春神谣,今日的她格外慵懒闲散。 她抬手一招,地上一片片粉嫩的桃给一股风吹卷起来,聚拢于她掌心: “她要见,便见吧,也是个可怜人。” 莫愁迟疑道:“陛下仁厚,只是……” “放心,你能想到这些,赵卿肯定也早想到了,这些事,交给他折腾吧。”徐贞观缓缓躺倒在软塌上,不多时,传来轻轻的鼾声。 莫愁张了张嘴,无奈地放低脚步,退出御书房,等关上门,不禁吐了口气,满眼狐疑: “陛下这段日子怎么回事……” “喵——” 忽而,莫愁注意到远处几名宫女用石头,投掷屋顶上一头高高竖起尾巴的橘猫。 伴随着低低的吐槽:“该死的猫,又叫春了。” …… …… 武功殿。 海公公自去休息,赵都安给一群太监簇拥回来后,立即享受到了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一名名供奉各种谄媚言辞,令他飘飘欲仙。 “行了行了,靠嗑药出的一刀,再吹捧我可生气了。” 赵都安老神在在坐在堂内的太师椅中。 身后、双腿、双臂……公有六名太监给他捏肩、捶腿、揉臂。 若非时辰不对,恨不得给他端来热水洗脚。 热情谄媚的让赵都安极不适应,“大内高手”的冷酷霸道滤镜破了个稀巴烂。 谁能想到,神秘而强大的皇族供奉,私下里是这般姿态? 恩……倒也合理,供奉归根结底是从太监中选拔,哪怕实力强大,也留下了伺候人的烙印……不过,突然有点明白,为何皇族的武夫一代不如一代了。 六百年前的“十常侍”不是与老徐一起打天下的,就是收编的强者……而后几百年,四海升平,皇帝越来越废,镇不住真正的桀骜的强者,自然也会将供奉驯化成绵羊…… 导致的恶果就是,哪怕有皇族的资源支撑,武功殿的供奉放在外头,也的确算一流高手。 但与青山相比,却已是凋零,仅靠活了一两百岁的海春霖撑场子,后继无人。 “我要的密切监视那三人的事,安排下去了么?”赵都安眯着眼睛询问,享受按摩。 猢狲模样的宋进喜站在一旁,应声道: “已安排人盯着了,大人是怕那个七夜不甘心,有小动作?” 赵都安摇了摇头,睁开眼皮,说道: “给我盯着肖染。” 肖染? 那个持细剑,话不多,看谁人都一副冷漠模样的女子? 供奉们面面相觑。 …… 傍晚,夕阳染红了西天,余晖洒落宫墙时候。 肖染戴上斗笠,握着细细的佩剑,避开了皇宫重地,以隐秘身法,越过了重重“关卡”,出现在了皇宫角落,一座偏僻冷清,少有人迹的宫殿外。 女侠抬起脸庞,凝视着冷宫挂着铁锁的门扉,半张脸藏在阴影之中。 “姑姑……” —— ps:今天陪家人去医院复查,明天多更新一些字数。 (本章完) 442.第442章 传本官命令,将她拿下(5k) 第442章 传本官命令,将她拿下(5k) 春日的夕阳悬在宫廷屋檐翘起的角上,打在肖染冷漠的脸庞上。 “冷宫……” 对于“姑姑”被打入冷宫,肖染并不算意外,当年玄门政变,萧家谋反,举族斩首。 相较之下,身为“贵妃”的姑姑能留下性命已经是不错的结果,更不可能奢求保留优渥的生活。 然而心中有这个预期是一回事,此刻亲眼目睹破败冷清,好似被整个皇宫遗忘在角落的冷宫,又是另外一回事。 肖染深吸口气,没有去斩断门扉上的铁索,而是纵身一跃,便越过了冷宫的围墙,落在了院内。 冷宫的院子一如既往的荒凉破败。 与赵都安上次到来时不同的,只有地面泛起的青绿,以及院中树木上抽出的嫩芽与骨朵。 肖染没有吭声,布靴踩着覆着灰尘与细小石子的、凹凸不平,破败的石板地面,朝最醒目的主建筑走去。 拐过屋子转角,她脚步猛地顿住,视线落在屋檐下的一道女子的身影身上。 痴痴傻傻的萧贵妃穿着一身素雅的宫女裙,正孤独地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 她并拢双腿,用腿缝夹住一支桃,正神态痴痴地凝视着桃,用有些脏污的手,一瓣又一瓣地摘。 每摘下一片,口中就咕哝出字句: “回来。” “不回来。” “回来。” “不回来。” …… 她极为专注,连肖染这么个大活人走近都毫无察觉。 她身旁的台阶上,已经洒满了一片片桃,还有一根根被她折断,摘的光秃秃的桃枝。 肖染怔怔看着女人憔悴而呆傻的面容,凌乱的头发,宽大并不合身的衣裙。 她尝试将眼前的女人与记忆中那个雍容华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做对比,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两者形象重叠。 “姑姑……?” 肖染眼眶先是蒙上雾气,继而蓄满泪水,近乎哽咽地喊出了这个久违的称谓。 这时,萧贵妃终于将最后一片桃摘下: “回来。” 然后,这个痴傻的女人笑了起来,扭头看向不速之客的肖染,很开心地说: “他会回来,会再回来……” 肖染走到近前,缓缓蹲了下来,手中的剑鞘放在地上。 她轻声呼唤:“姑姑,你不认识我了吗?” 萧贵妃开心地说:“他会再回来……” 肖染怔了下,试探问道:“他是谁?” “简文……我的孩子……”萧贵妃如同一个机器人,被触发了关键词,梦呓一般说道: “我梦到他了,他回来了……” 然后神色又低落下去:“但他又走了,梦醒了……” 肖染心头一颗心沉了下去,她伸出手,擦了擦泪水,将萧贵妃的肩膀扳向自己,红着眼眶道: “姑姑,是谁将你变成这样的?是那个徐贞观?还是谁?”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萧贵妃没有回答她,而是如孩童一般,试图挣扎,但失败了,她顿时有些惊恐: “放开我……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拉扯之间,她宽大宫女服的衣领被扯开,露出脏兮兮的身体上,隐隐的暗红痕迹。 肖染面色一变,用力将上衣扒下来半截,看到那本该如羊脂美玉,如今却瘦削粗糙的女人脊背上,是一道道红痕。 以肖染的眼力,只一瞥,就判断出是有人用细竹竿或相似的木棍殴打而留下。 她一张脸迅速阴冷下去,眼神近乎喷吐怒火: “姑姑,是谁打的你?你跟我说,跟我说。” 萧贵妃只是挣扎,突然间,冷宫外传来“邦邦”的敲击声,有人在靠近大门。 “她来了……来了……” 萧贵妃如同应激,露出恐惧眼神,瑟瑟发抖。 挣扎地想跑,又似乎不敢的模样。 肖染凌厉的视线扫向紧锁的大门,听到了开锁的声音。 而后门开,一个面色阴鸷,眼距很宽,眉目极窄的年长宫女拎着个食盒,走了进来。 从其身上的衣裳看,赫然是“尚膳局”下属的宫里人,俨然是从负责给萧贵妃送饭的宫中最底层的奴婢。 宫女看到肖染的时候,明显愣了下,继而眼孔撑大,朝后退了几步,就要大喊: “有贼……” 下一秒,一柄剑抵住了她的喉咙。 戴着斗笠的青山女侠眼神冰冷: “你敢叫,我就敢杀你抛尸。” 宫女汗如雨下,双腿颤抖,就听这个胆大妄为的“刺客”忽然问道:“谁准你殴打萧贵妃?” 宫女一惊,下意识甩锅: “不是我要打她,是上头的女官吩咐……前,前些日子,陛下来了一趟,而后下令责罚了管冷宫的女官……所以……” 她不知这刺客来历,怕死之下,竹筒倒豆子般吐露。 她口中的上头,实际只是皇宫庞大的奴婢体系中的一个底层女官,连莫愁的面都见不到的小人物。 上次赵都安和徐贞观来此,见萧贵妃衣裳住处太差,女帝随口吩咐身边人改善些许,便没再留意。 而女帝这句话,经过一层层宫里人的传达,到了底下,便成了责罚。 被责罚的奴婢们心怀怨恨,以为是疯癫的萧贵妃向女帝告状,故而殴打报复。 这名宫女亦乐在其中,以她的低贱地位,殴打曾经的贵妃时,心中的快意难以描述。 只是此刻将自己撇了个干净。 肖染安静听完,仿佛信了,收剑归鞘,神态稍缓,将食盒递给又饿又怕的萧贵妃,温声道: “慢慢吃,我来解决。” 然后便示意年长宫女走出冷宫,等关上冷宫大门。 肖染平静地要求宫女说出她口中下令殴打的女官的名字,以及所在的位置、住处。 “不错,我喜欢听话的人。” 肖染伸出手,拍了拍宫女的肩膀,微笑道: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刻薄宫女眼珠转动,忙道:“我今日没见过你。” “走吧。”肖染微笑着说。 宫女如释重负,忙不迭沿着冷宫外狭长空荡的巷子朝远处快步跑远。 只是不知是吓的,还是倒春寒,年长宫女只觉浑身冰凉,双脚发麻。 以她区区凡人眼界,自然不知道,方才肖染拍她肩膀时,一股股醇厚气机便已渡入宫女经脉,呼吸间,断了她的脏腑气脉。 约莫六个时辰后,宫女就会暴毙而亡,外人察觉不出问题。 肖染笑容缓缓收敛,等宫女跑远了,才不急不缓,手持剑鞘,头戴斗笠地朝巷子尽头追去。 她当然不相信宫女说出的地址,所以准备尾随其过去,用相似的手段,将参与这起事件的人都杀掉,并避免消息外传。 …… …… 夕阳已经沉下天边一角。 如血的霞光斜斜照进巷子内,将斑驳的红色宫墙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女侠肖染走在巷内,突然驻足。 “好狠的手段,堂堂青山高徒,神章圆满的武夫,如此为难一个小人物,怕是算不得名门正派手段吧,。” 一个散漫的声音从头顶飘落。 肖染猛地抬头,瞳孔缩成一个小点。 只见在一侧高高的宫墙琉璃瓦片上头,正蹲着一个青年,其穿着皇族供奉的衣裳,俊朗的脸孔蒙着夕阳的光,显出古铜色。 “是你!?”肖染握紧剑鞘。 老神在在,蹲在墙头的赵都安笑眯眯道: “肖姑娘总算还认得本官,上午在演武场,没机会说太多话,却不想这会撞见了。” 肖染如临大敌: “你跟踪我?!” 不……是我的人跟踪你,我得到消息才过来……恩,老徐那里学来的以霞光收敛气息的法子果然高级,我蹲在墙头远眺好一会,都没被发现……赵都安心中嘀咕,脸上笑出两个梨涡: “姑娘这话说的不对,本官身为大内供奉,本就有巡查皇宫的职责在身,倒是你……方才似乎做了些出格的事。” 见附近只有他一人,肖染镇定下来,反唇相讥: “出格?你若在乎那下人身份,方才何以不出手,倒是冷眼旁观?这会倒来主持正义。” “不不不……” 赵都安慢条斯理起身,从墙头一跃而下,拦在了女侠必经之路前,活动了下躯体,骨节嘎嘣作响: “本官又不是什么好人,也懒得住持什么正义,只是姑娘不在皇城歇着,偷偷潜入后宫……呵呵,跟本官走一趟吧?” 肖染冷笑:“我若不去呢。” “那就由不得你了。”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旋即毫无征兆,脊柱张开如大龙,一股气机如炒铜豆子般,沿着尾椎蹿至递出的右臂拳锋,噼啪作响。 身体突袭拉近距离的同时,凶猛的拳头朝女侠饱满的胸口锤去! 一言不合,拳脚相向! 肖染面无表情,更没有丝毫意外,在赵都安出拳的瞬间,她纤细轻巧的身姿便微微后仰,布靴离地,整个人如扶风弱柳,朝后暴退! 看似极慢,实则极快。 一人出拳,一人后退。 呼吸间,已追出数丈,肖染距离身后的一堵宫墙飞速拉近,墙上映出的影子与她行将重叠之际。 肖染突兀以近乎违反物理规律的一个拧身,在半空翻转一圈,靴子狠狠在宫墙上用力一踏。 人如炮弹般迎向赵都安,同时手中细剑的暗色剑鞘滑落。 “嗡——” 那柄极适合小骨架女子使用的软剑出鞘同时,柔韧至极的剑刃弯曲震颤,发出奇异的鸣响。 雪亮如一弘月光的剑刃弯曲为一个近乎半圆的危险弧度,继而迅猛回弹。 锋利剑尖直刺向赵都安的拳头。 赵都安眉毛一挑,于奔袭中收拳驻足,眉心黯淡青莲印记浮现,他周身丝丝缕缕气机凝聚为一座虚幻的金钟,笼罩周身。 轰隆隆旋转。 “叮!” 软剑刺在旋转的金钟罩上,溅起一串火星。 这一剑的威力被佛门金钟罩削弱后,彼此消弭,赵都安左拳再次递出。 肖染手腕一抖,那软剑竟如巨蟒一般,循着赵都安的直拳沿着他的手臂缠绕上来,以柔克刚。 柔韧的坚韧如同绳索,捆缚住手臂的同时,骤然拉紧,欲要将他一条手臂绞杀成肉泥。 而流窜于手臂表面的霞光将血肉铸成金色,坚不可摧。 “封魔咒!” 赵都安低喝一声,右手掐诀,一个“卍”字舒张为一条条绳索,缠绕追逐向肖染。 “你到底是皇室传承,还是神龙寺的武僧?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青山女侠眉头紧皱,心底大骂之余,却是果断丢弃长剑,朝后暴退,袖中滑落一柄匕首,硬生生将缠绕来的绳索逐一斩断。 那留下的软剑,却如跗骨之蛆,依旧牢牢禁锢赵都安半条手臂,他眉梢一扬,右手袖中同样滑落金乌飞刀。 手腕拧转,例无虚发! “去!” 初春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叫,金乌飞刀百步之内,不逊色于道门飞剑,几乎拉出残影,夕阳光中只映照出一线涟漪。 然而无往不利的飞刀,却在逼近肖染的同时,被她手中的匕首击中侧面。 这一刻若将画面放慢,可以清楚看到肖染鬓角散乱的一缕发丝缓缓划过眼角处、琼鼻。 这位不知因何种缘故,自幼被送去东海拜师,每年只能回家几次的权贵家族出身的女子于此刻,以神鬼莫测的速度,捕捉到了飞刀的轨迹,并用匕首轻轻撞在飞刀最薄弱的位置。 “叮!” 画面骤然恢复正常流速。 拉出残影的飞刀竟犹如一只苍蝇般,被肖染扭转了轨迹,擦着她身侧一尺距离,卷着一股湍流,轰然撞向陈旧的宫墙,“噗”的一声嵌入墙缝中。 赵都安试图召回,却发现飞刀内的气机,已被这一撞打散。 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阴影行将笼罩巷子里彼此对峙的两人。 此刻,赵都安除了那些藏匿的,不方便暴露的底牌,几乎手段尽出,而肖染从始至终,都以精妙的武学破解。 “比传言强一些,但一样不堪一击。” 肖染握着银色匕首,斗笠下,漂亮脸蛋上眼神尽是不屑: “若你还能斩出白日那一刀,我便束手就擒。” 青山不愧是江湖魁首的武学圣地,一个神章境的弟子武学就如此扎实深厚,那武仙魁又该是何等强人?怕不是一招半式,都足够天下武夫苦学毕生。 赵都安暗暗惊讶,对这个萧家后人的武力有了清晰的了解。 强。 很强。 与同为神章境女武夫的汤昭相比,强出不止一层。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汤国公的女儿差,而是两者擅长的方向不同,汤昭的长板在于战阵之上,军事才能为主,一杆大槊也是万军之中的马上功夫。 而这名萧家女,却是精于武学,如那个七夜一般,都是将某种武学层面的技艺,锤炼到了当前境界的极限。 “呵,你要本官斩你,本官便斩,那岂不是很没面子?”赵都安死鸭子嘴硬。 肖染眼神睥睨,持握匕首,迈步朝他逼近: “你若再拦我,卸掉的就不只是你的飞刀了。” “你敢动我?”赵都安“色厉内荏”。 肖染唇角缓缓上扬,说道: “从今日起的十五日,都是皇宫供奉与我青山一脉切磋的时间,切磋之时,有所伤势,总不算坏规矩。” 赵都安嘴角也翘起,慢条斯理朝后退出数步,淡淡道: “说的不错,既然如此,那就都出来吧。” 肖染一愣,继而瞳孔地震,只看到狭长巷子两侧,那高高的宫墙上,跃起一名名供奉太监。 一眼望去,足足数十人。 他们同时跃进巷子,刹那功夫,数十名大内高手将赵都安保护在身后,并将肖染团团包围。 为首的两名太监,赫然是世间境的唐进忠,与猢狲长相的宋进喜。 “大人,是否立即将此贼擒下?” 宋进喜堆起谄媚笑容,请示道。 赵都安神态自若,轻轻颔首,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头,与满眼震惊,眼神中写满了“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的肖染对视。 微笑道:“肖姑娘说了,当前十五日都是切磋,所以本官率领武功殿来与肖姑娘切磋一番,很合理对吧?” “你……你们……”肖染气的面色铁青。 面对着围拢逼近的一群太监,突然觉得很是无力。 沉默片刻。 “咣当”一声,她将匕首丢在地上,平静地束手就擒。 既然肯定打不过,那总好过被这帮阉人以切磋之名痛揍一顿。 很聪明嘛……赵都安一脸失望,将缠绕在手臂上的软剑拆下,挥手道: “带回武功殿,关押起来,哼,擅闯后宫,真当咱们大内侍卫是吃干饭的了?” 一名名太监狞笑着上前,将肖染带走。 沉默寡言,隐隐乃是武功殿海公公之下第一人的唐进忠低声道: “大人,那名宫女被我们打晕,丢在附近了,您看……” 赵都安背负双手,于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冷漠道: “关起来任凭自生自灭吧,哼,若非我安排人盯着萧贵妃这边,还真没想到这帮不起眼的宫女做下那么多坏规矩的事,萧贵妃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将这件事完整告知莫昭容,六尚是她管辖的范围,咱们不好越权,具体如何整治,让她去头疼吧。” “是。”唐进忠点头。 这位世间境大内高手,面对赵都安,恭顺如喽啰。 “对了,再派人去一趟皇城,告诉柴可樵,她师姐被本官抓了,想要人,亲自过来赎人,否则的话……就让肖染在武功殿过夜吧。” “遵命。” —— 推荐两本书,凡人流家族修仙精品文《清河仙族》;以及咱们读者群女管理的新书:《我在海洋末日世界经营度假岛》。 感兴趣的可以去瞅瞅。 (本章完) 443.第443章 堵门提人!女帝驾到 第443章 堵门提人!女帝驾到 如何敲打这群青山弟子?赵都安有自己的想法。 在武道的世界里,好脾气的“好好先生”并非正确的生存之道,适当展示强硬,才会令人尊重。 如何对付这三人,又不出格,既维护朝廷的威严,又不在这个敏感的关节上,平白树敌,是一门技术。 徐贞观俨然相信赵都安可以处理好这件事。 “都散了吧。”赵都安挥手将一众供奉屏退,而后披着西天边最后一缕余晖,走到了冷宫门前。 犹豫了下,没有推门而入,只将眼睛贴在门扉上。 透过门缝窥见穿粗布裙的萧贵妃将食盒放在膝盖上,用手抓着饭菜,大口吞咽,对肖染的离开全然不曾在意。 沉默片刻,赵都安将门扉重新锁上,抽身离开。 …… 皇宫是一座近似“回”字的结构。 里头的小“口”是皇帝与后宫的居所,外头的大“口”是为皇族服务的官署所在,未出阁或长成的皇子皇女,也会居住在这片。 某种意义上,宫城就是主人的卧室,皇城便是仆人与客人居住的区域。 青山三人组被安排住在皇宫内的一座别苑。 柴可樵亲自提着尚膳局送来的晚饭,推开了七夜的房间。 门一开,浓重的草药香气弥漫,黑布蒙眼的七夜赤着上半身,坐在床榻上,胸口斜斜缠绕一圈白色绷带,左手亦包裹起来。 “吃饭了,”柴可樵将食盒放在桌上,嘴角抽搐,“你何至于此?” 七夜面无表情,说道: “以那赵都安的恶劣脾性,我若不表态,那么容易离开?” 柴可樵叹息道: “你若不激怒他,本不至如此。你莫非当真只为了天海鸣不平?” 七夜淡然下床,虽蒙着眼睛,却如常人一般准确走到圆桌旁坐下: “鸣不平只是其一,更多还是试探。你不出手,肖染对此次比武不上心,我不来做这个恶人,给你做好人,如何摸清楚对方虚实?” 顿了顿,他皱眉道: “不过,我也没想到,那个赵都安能砍出这样的一刀。其内力之雄浑沉厚,几乎堪比世间境,你确定他只是中品?” 柴可樵将食盒中盘子逐一摆放,摇头道: “那一刀,非常态。若我所见不错,乃是他积蓄了许多时日,才换来的宣泄罢了。如此浑厚的气机,却给他浪费了太多,若你如他一般积蓄至极限,再辅以你对气机的掌控,一剑破百甲不敢说,但七八十甲并非不可触及。” 七夜紧缩的眉头舒展,道: “所以,他的确是个架子?” 柴可樵迟疑道: “还不好说,终归没有真正交手切磋,只看内力太片面了,但相较下,依我看来,那唐进忠和宋进喜,才为供奉中扎实的,不过……不足为虑。这一代虞国皇室,可谓人才凋零。” 这个山中樵夫打扮,肤色古铜,牙齿雪白的柴家少爷眼中尽是笃定与傲然意味。 七夜亦点头,放心下来。 皇族太看重“忠心”一项,且将“武神”传承藏的太深,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接触,势必愈发衰落。 青山一脉则兼容并包,不拘一格降人才,若抛开皇室能调集天下资源这点,早彻底被青山甩下。 这一代,唯有两个令人瞩目,一个是女帝徐贞观,二十余岁便达“伪天人”,可谓不世出的女子。 另一个,便是声名鹊起的赵都安。 “你休息吧,我去给肖染送饭。”柴可樵说道——他这个“队长”,更近乎保姆角色。 七夜掰开筷子,平静说道:“不用了,她出去了,估计要晚上才回来。” 柴可樵脸色一变,猜到了什么:“她去后宫了?” “恩。” “你怎么没与我说?” “为何要说?” “……”柴可樵只觉一阵心累,扶了扶腰间斧头,就听到别苑外有人叩门。 二人对视一眼,柴可樵面色不大好看,走出去拉开门,却见外头站着一名供奉太监,后者拢着袖子,立在青纱般的夜色中,倨傲说道: “青山肖染擅闯后宫,已被赵少保擒下,想要人,来武功殿吧。” 柴可樵心头一沉。 …… …… 武功殿。 赵都安推开屋舍门时,看到女侠打扮的肖染被特制的法器绳索捆住双手、双脚。 她安静地坐在屋内的椅子上,头上的斗笠与身上的匕首,以及软剑皆被收走。 “肖姑娘,方才一番鏖战,想必也饿了吧。” 赵都安微笑地亲自端着摆着饭菜的托盘,走了进来。 见屋中昏暗,不禁皱起眉头: “底下人没眼力劲,也不点灯。” 他放下饭菜,又用火石擦燃了蜡烛,用灯罩盖住,橙黄色的暖光浸透了整间屋舍。 肖染冷冷地盯着女帝的奸夫,她鬓角的发丝黏糊糊沾在脸颊上,那是比武后渗出的汗水干涸所致。 她语气讥讽道: “我常听庙堂上的官员皆有几张脸皮,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赵少保何以前倨而后恭?竟劳你大驾,为我这区区犯官之女送饭点灯?” 赵都安重新端起饭菜,坐在了她对面,两人隔着一张小案,神色诧异道: “肖姑娘说的什么话?送饭?不不,你想多了,这是我的。” 他指了指精美菜肴,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这是本官的晚饭,恩,当面吃给你看。”肖染:“……” 她胸脯微微起伏,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为净。 片刻后,又恼火地睁开眼睛: “你吃饭能不能安静些?不要吧唧嘴?!” 正专心对付一份水晶肘子的赵都安微笑道: “我是底层武官家族出身,比不得肖姑娘出身名门,门第高贵,吃饭可没那么多文雅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之类,所以……不想听,可以忍着。” “你……”肖染怒目而视,冷笑道: “粗鄙!真不知女皇帝如何青睐于你!” 这句话说出,就看到赵都安突然拿起餐盘中的一盅酒,毫无征兆泼在了被捆住手脚的肖染脸上。 她愣了下,任凭酒水从脸上滑落,眼神幽冷,一言不发。 咦……这和视频里演的不一样啊,你不该侧头躲避,说一句“好凉”什么的吗……赵都安失望至极,放下肘子,用手绢擦了擦双手油脂,淡淡道: “你很勇哦。” 肖染目光警惕,虽然听不大懂,但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奸臣似乎在逗弄她取乐。 赵都安索然无味道: “我很好奇,堂堂萧家千金,哪怕是庶出的,但也没道理自幼就给送去东海受苦吧? 总不会是当初的萧老爷,能预知多年后满门抄斩的结局?留下个香火?那也该留下个男孩吧,啧,我很好奇,肖小姐能否为本官解惑?” 肖染没回答,只是盯着他: “柴可樵见我迟迟不归,会来找你的。” 不,事实上我已经去通知他了,不然你以为干嘛要抓你……赵都安撇了撇嘴。 他当然明白,“擅闯皇宫”虽是大罪,但有青山试武在,不可能真揪着这件事大做文章。 “呵呵,是么?那本官倒要看,他有没有本事闯进来救你了。说起来,底下的太监还没对你搜身吧?哦,大概搜了你也不介意,除了涂你一脸口水也做不了什么……” 赵都安说着垃圾话,缓缓站起,嘴角扬起阴险弧度,一步步朝她靠近。 肖染骤然紧绷:“你想做什么?你就不怕女皇帝……” 这时,武功殿外一道声音如雷,骤然滚过院落: “赵少保!柴某前来提人!还望出来相见!” 肖染眸子一亮,仿佛看到救星。 扫兴,还没玩够呢……关键时刻就打岔,你们拿了电视剧剧本对吧……赵都安叹了口气,瞥了肖染一眼,迈步走出房间。 …… 武功殿大门外。 整个皇宫都蒙上了青纱般的夜色,古色古香的门楼上悬着红灯笼。 穿麻衣,踩草鞋,腰间插着一柄斧头的柴家少爷独自一人,与大群供奉对峙。 为首的一个,赫然乃是同为世间境的唐进忠。 赵都安从人群后头走出时,满脸扫兴,居高临下道: “喊什么喊,嗓门大去前门外叫卖去啊。” “……”柴可樵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怒火,正色抱拳: “听闻肖师姐因误会被少保所擒,柴某特来……” “哦,明天再来吧。”赵都安打断他,不假辞色: “涉及后宫,关系甚大,本官今晚亲自审理肖染,明早你再来一趟吧。” 说着,不耐烦地就要离开。 柴可樵一滞,出声道:“可分明是少保派人,要我过来……” 赵都安诧异道:“我派人找你?谁能证明?” 他看向身旁一群供奉:“是你去的?还是你?” 众供奉默契摇头:“大人从不曾吩咐过。” 赵都安笑了笑,负手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道: “柴兄,本官是个讲规矩的,你现在指认出来,是谁假传我的命令?若说不出,便是无理取闹了。” 柴可樵再好的脾气,这会也压不住火气,他哪里还不明白,赵都安分明是刻意在戏耍他? 目的,无非是羞辱报复。 至于将肖染丢在太监窝里一晚……哪怕是太监窝,但以赵都安的卑鄙狡诈,明日只要一宣扬,肖染的名声就算彻底臭了。 意识到无法讲理,柴可樵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扶住了腰间斧头柄: “若我偏要带人走呢?” 赵都安微微一笑,将众人护至身前: “那就要问他们答不答应了。” 十五日期间,双方动手,都可以用“切磋”来粉饰过去。 柴可樵冷眼扫过以唐进忠为首的一群大内供奉,缓缓踏出一步,手中握紧了斧柄。 唐进忠等太监也拔刀出鞘。 “锵——” 一时间,杀气腾腾。 也就在双方一触即发的时候,突然间,远处有马车行驶,风铃摇动的声音传来。 伴随着太监尖锐的声线: “陛下到!” …… ps:昨天答应的多写点字数,结果只写了五千字,这章补上。今晚凌晨还有更新。 感谢剑心京都大火的五百赏,2021……9606的百赏支持 (本章完) 444.第444章 陛下比桃花艳丽 第444章 陛下比桃艳丽 女帝来了? 武功殿前,剑拔弩张的双方同时一愣,不需要赵都安吩咐,以唐进忠为首的一群供奉已经麻利地将拔出的刀塞回刀鞘,并纷纷垂首,上前接驾。 而气力已运转至四肢百骸,行将闯门的柴可樵也表情一滞,强行将气血平复,收起斧头 ——他可没有在“伪天人”境前出手的勇气。 “臣等(草民)……恭迎陛下!” 继而,在赵都安等人的注视下,沿着长街行来的皇帝车辇缓缓停下。 那给一群提着灯笼的女官随行的华贵御辇上,明黄色泽的绸布帘子掀起,露出徐贞观威严雍容的脸。 女帝走下马车,于夜幕灯火中瞥了眼双方,淡淡道:“免礼。” 等众人皆抬起头,才颦起蛾眉,问道: “发生何事?” 柴可樵一时迟疑,不知该如何阐述,若说告状?可肖染的确擅闯后宫……这也是他得到消息后,既没有去寻找海公公,也没去报告莫愁的缘故。 “启禀陛下,些许误会罢了。”赵都安笑道。 继而,在柴可樵诧异的目光中解释道: “臣对青山武道颇为好奇,故而此前单独与青山肖姑娘切磋了一番,颇有收获,后索性请她来武功殿,交流武学心得。柴兄不知如何误解了,前来要人,才有此误会。你们说是也不是?” 他说完,以询问的目光,投向其余供奉。 “……”众太监齐声道:“少保所言极是。” 柴可樵一下噎住,不知怎么继续了。 徐贞观淡淡瞥了他一眼,仿佛没听出这番话里的荒谬,道: “夜色已深,肖染终归为女子,不便在外逗留。” 赵都安谄媚道: “陛下说的是,臣等本想留肖姑娘用了晚饭,再送回去。来人,还不去请肖姑娘出来?” 立即有激灵的供奉折返院落中,少顷,被解除了捆绑,且归还了斗笠、匕首、软剑等武器的肖染被送了出来。 她起先还诧异于柴可樵手腕,等看到院外的女帝,不由一怔。 “天色已晚,既是误会,便散了吧。”徐贞观金口玉言。 “是,陛下。”柴可樵拽着懵逼的肖染行礼,继而快步离开。 师兄妹两人脚步轻快,不一会远离了人群。 这才彼此诉说情况。 “……所以,那家伙想囚禁我一夜?因女皇帝造访,才放人的?”肖染难掩诧异。 柴可樵如释重负的表情:“想必姓赵的也不想留给女皇帝一个糟糕印象,尤其……他还是女帝面首。” 言外之意:赵贼肯定要顾及影响,坚定地与肖染划清界限,避免女帝误会。 肖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柴可樵想了想,问道:“你与姓赵的交手了,他实力如何?” 肖染公允地评判道:“比传言中强很多,但距离我们还差出很大一截。” 柴可樵并不意外,微笑道: “是了,此人晋级时日不久,又四处奔波,远不如我等武道之心纯粹,如此才合理,这样看来,此人并不值得太过忌惮。 之后比武,还是该重视那唐进忠、宋进喜等寥寥几人,师姐也莫要冲动,姓赵的手段阴损,玩盘外招,你斗不过他。 不如等比武时堂堂正正击败,才算出一口恶气,这种腹诽心脏之人,最怕的,便是堂堂正正的较量。” 肖染点了点头,于夜风中扭头回望身后的点点灯火,用力点头: “今日之羞辱,半月后必报!” …… …… 武功殿。 太监们各自散去,徐贞观撇下那些提灯女官在外等着,递给赵都安一个眼神,君臣二人朝院落中走去。 等进入内堂,关上房门,君臣与灯烛映照中坐下。 赵都安才殷切地拎起茶壶:“陛下怎么来了?” 徐贞观坐在主位,美眸含着意味难明的情绪: “不是你叫朕来的么?” 赵都安嘿嘿一笑,也不反驳,他并没有明确给女帝递去消息,只是命人将冷宫的事,禀告莫昭容。 可他又何尝想不到,莫愁知道了,女帝肯定也会知晓? 所以,徐贞观看似巧合地到来,亦是他暗示的结果。 “陛下与臣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赵都安感慨。 不出预料,喜提贞宝大大的白眼。 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抿了口水,无奈道: “所以,你折腾这一出,是自己唱白脸,让朕唱红脸?” “陛下慧眼如炬,臣的小心思半点瞒不住。”赵都安收起嬉皮笑脸,认真解释道: “青山的人乖戾,白日演武场就有体现,若不敲打一番,接下来半个月都不会老实,且那肖染目睹萧贵妃疯癫,想必也会对陛下心怀不满…… 既如此,臣索性扮演这个恶人,负责敲打,陛下来救场,展露宽仁,如此一收一放,可谓恩威并施,接下来,这几个应该会消停安分许多了。” 二人隔着桌上的红烛相望。 徐贞观沉默地听完,忽然说:“你没必要做到这地步的。” 赵都安微笑道:“一家人分什么你我?” 谁和你是一家人了……徐贞观啐了一口,懒得搭理他。 烛火的橘色暖光照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如同温润的软玉。 房中一时安静下来,君臣都不再说话,气氛变得有些怪异。“突然好热啊,”赵都安看了女帝那相当保守,完美遮住了身躯曲线的常服,认真建议道:“陛下不热吗?” “朕的修为早已寒暑不侵。” 徐贞观不咸不淡道,对他的小心思看破不戳破。 是啊,你寒暑不侵,但仙女也会尿尿……赵都安回想起了上次在宫中过夜的经历,有点走神。 “你与那肖染交手,体悟如何?”徐贞观轻咳一声,主动挑起话题。 赵都安毫不犹豫,正色道: “臣对那女子毫无印象,不记得了。” “……”徐贞观没好气地道:“朕与你说正经事,又不是在吃……” 赵都安目光如炬:“吃什么?” “……没什么。” 是吃醋对吧,肯定是这个对吧?赵都安沉吟了下,讨价还价道: “陛下想知道?说出吃什么,我就告诉陛下。” 恰当地挑逗与进攻态势,是撩妹不可或缺的一环,因为几乎所有女性都有被动心理,期翼被征服——赵都安缺乏经验,但理论知识丰富。 徐贞观冷笑逼视小禁军:“你再说一遍?” 哦豁,理论在落地过程翻车了,贞宝不愧是奇女子,和那些庸碌女子不一样……赵都安正色道: “臣刻意与那肖染切磋交手时,虽刻意隐藏压制了武道层次,但也能清楚看出,青山来的这三人的确都不是简单货色。 武功殿内的供奉,若论修为层次,与其相仿着并不缺乏,但若论对武道的理解体悟,功底扎实……却是大大不如。 哪怕臣与其修为完全一致,且不刻意隐藏实力,放手与其厮杀,胜算最多也只在五五之间。” 徐贞观给他光速转换的语气弄得一愣一愣的,等听完他对战斗的复盘,暗暗点了点头,旋即说道: “其实,你哪怕今夜不暗示,朕也会过来一趟。” “啊?” “你白日里,积蓄一月的内力悉数释放,如今觉察如何?” 赵都安想了想,认真道: “感觉被撑大了。恩,我指的是气海和经脉。” 你为什么要多余解释一句……徐贞观略感困惑,但还是轻轻颔首,道: “这便是好处,接下来,你先休养因宣泄那一刀而对经脉撕裂出的细小损伤……” “已休养完毕了,”赵都安说道: “受伤没多久,我体内那朵青莲,就帮臣温养了身躯。” 是了,差点忘了……你这家伙得了“世尊”赐予的青莲,恢复伤势的能力远超旁人……徐贞观咬了咬贝齿,突然有点小嫉妒了,袖子里的纤纤玉手也攥紧,板着脸道: “不要打断朕说话。” 说完这句,她才后知后觉,发觉自己今晚不知为何,格外容易有小情绪。 都是这家伙气的,恩,就是这样。 赵都安默默闭上了嘴。 徐贞观气咻咻地停顿了下,才站起身道: “接下来,你正常修行即可,半月内,足以顺理成章踏入高品,小境界如此已足够了。以往,你武道根基太浅,如今据你所说,夜夜入《六章经》,与那太祖画卷中的女术士厮杀,与肖染都能打成五五,说明根基已足够厚实。 只是你对气机的驾驭依旧不够,若你白日那一刀,能气机不外泄,如那七夜一般,凝为一线,威力何止五十六甲?出来,今晚朕心情好,亲自教导你武学。” 赵都安眸子一亮,忙紧随而出。 …… 武功殿乃是数个院落嵌套而成,君臣二人单独来到后院,四周清净无人,唯有一盏盏灯笼挂在庭院四周。 将整个院落照亮。 院中亦载种一株百年树龄的桃树,树干极粗,树冠巨大,夜色下,满树的粉嫩桃极为美丽,女帝走到树下,如同仙子。 “昔年太祖皇帝正妻,即为我徐氏皇族初代皇后喜好桃,故而宫中栽种了许多桃树。”女帝站在绚烂树下,忽然感慨。 啧,老徐的媳妇?没听老徐提过啊,不知道是啥样的……赵都安八卦之心燃起。 不过开国皇帝的妻子,想必也不简单。 “陛下喜欢什么?”他忽然问道。 徐贞观没好气道:“教你学武,专心些,不要想有的没的!” “哦……” 徐贞观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忽而抬起右手,袍袖下滑,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小臂,纤细的手指轻轻一划。 桃树上一截笔直的桃枝落在她掌心,淡淡道: “凝聚气机并不容易,不过太祖皇帝昔年曾潜心创造了一门剑法,可锤炼此术,你来贴在朕身后,朕牵引你掌握。” “是。” 赵都安走近了些,也用飞刀切了一截笔直的桃枝在手里。 “靠近一些,你需认真捕捉朕运转气机时变化。” “多近?” “……就像……那日教你学画一般就好。” “哦。”赵都安眨眨眼,迈步将胸膛贴在女帝的后背上,手臂与她的手臂平齐: “这样可以吗?” “……”徐贞观感觉到了熟悉的灼热的呼吸喷涂在脖颈上,仿佛被拥入怀中,身体一僵: “你……” 赵都安委屈道:“不能再近了,再近就负……” “闭嘴!” “哦。” 一人教剑,一人学剑,如诗如画。 黑暗中,不知何时,女帝面庞已粉若桃。 (本章完) 445.第445章 当下的传世之战(新的一月求保底月票) 第445章 当下的传世之战(新的一月求保底月票) 武功殿外,女帝的御辇安静停靠,马尾甩动间,骏马喷出响鼻。 莫愁处理好尚膳局的事情后,携着提灯宫女,抵达此处,皱了皱眉:“陛下还没出来?” 一名女官恭敬点头: “回禀昭容,陛下进去与赵大人谈事,命我等在此等候。” 这么久了……莫愁想了想,迈步越过武功殿的门槛,却在行将进入后院的时候被两名供奉抬手客气拦住。 “昭容请止步,陛下吩咐,不得打扰。”一名供奉道。 莫愁咬了咬嘴唇,点头道:“我在这里等一等。” …… 后院。 “就到这里吧,你既已掌握了搬运气脉的法门,便足够了。” 当又一轮教学结束后,徐贞观轻声道。 “……臣愚钝,要不再教一次?” “……你说呢?” 赵都安讪讪一笑,抽身而退,手中捏着一根桃枝,道: “陛下日理万机,臣大略懂了。” 伴随二人拉开距离,徐贞观脸上稍显灼热的温度迅速下跌,她轻轻吸了口气,将手中桃枝一丢,矜持地“恩”了声,道: “想掌握此法,并不容易,你且遵照这剑法,尝试隔空斩树上桃。” 这还不简单?赵都安手腕一抖,低低破风声中,头顶一片桃落下。 徐贞观似笑非笑: “等你什么时候练习至出剑无声,桃虽斩断,却牵连在树枝上不肯轻落,才算入门。” 斩断又不能落下?什么苛刻要求……赵都安嘴角抽搐,但还是点头道: “臣知道了。” 说着,便竟盘膝于地,静心体会贞宝传授的剑法精髓,不时拿起桃枝挥舞两下,又放下来,再次沉思。 “朕今晚便也在此下榻,你有何不解,可来询问。” 徐贞观忽然说道,旋即莲步轻移,进了不远处的内堂端坐吐纳。 俨然是一副师父的态度了。 只是她本以为,以这小禁军的油滑性格,必然隔一会,就找出各类剑法问题,找自己请教,趁机揩油。 但她竟失算了,接下来一个时辰,赵都安都没离开后院,竟是当真刻苦修行起来。 是为了在自己面前表现么?想尽快进步,给自己一个惊喜?让自己大吃一惊?徐贞观回忆着小时看过的寥寥几册话本小说中的桥段,揣测他的心思。 嘴角微翘,摇头失笑,索性也盘膝而坐,冥想修行起来。 “桃剑法虽不复杂,却也是太祖皇帝所创,一夜又能有多大进境?” 夜色渐浓,黑暗如同一床厚厚的被褥,覆在了皇宫上头。 不知不觉,黎明破晓,当天边亮起鱼肚白时,女帝睫毛颤抖,睁开眼皮,才惊觉一夜过去。 “这家伙,真练了一晚上?” 徐贞观心中咕哝着,缓缓站起身,推开后院的门扇,只见清晨寡淡的天光下,淡淡的薄雾中。 赵都安依旧如昨夜坐姿,盘膝坐于巨大桃树下,膝上横着那支桃木“剑”,双目闭合,头颅微垂,似已睡着。 这家伙……这样就睡着了……女帝嘴角扯了扯,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有少许的失望,旋即迈步走过去,试图叫他醒来回屋睡。 然而恰在此刻,一阵清风徐徐吹入后院,那茂盛的树冠之上,无数桃竟簌簌如鹅毛大雪,纷纷落下。 眨眼功夫,覆了一地,只余光秃秃树干上寥寥残余。 徐贞观美眸微微撑大,愕然望着这一幕。 “陛下?”赵都安从打盹中醒来,揉了揉黑眼圈,又看了眼身上肩头洒落的桃,扬起脸,灿烂一笑: “我做到了。” 片刻后。 在前院等了一夜,坐在台阶上双臂环着膝盖的莫愁被惊醒,她迷糊间,看到了飘然走出的虞国女帝。 “陛下?您起来了?”莫愁无限幽怨地问。 徐贞观却没注意到她,口中呢喃碎碎念着: “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 …… 青山弟子的到来,终归引起了以京城官场为首的许多人的关注。 尤其是城中修行者,格外在意这场来自两大武学传承间的切磋较量。 某座文雅的茶楼包厢内,薛神策与袁立应酬席间也谈及此事。 “薛大人身为军中高手,觉得宫内这场比武,会落谁家?” 身为清流党魁的袁立捏着筷子,夹起一片鳕鱼肉,好奇询问。 薛神策武官出身,哪怕私人宴席,坐姿同样笔挺庄重,闻言瞥了袁青衣一眼,淡淡道: “袁公对宫廷供奉莫非没信心么?” 袁立笑了笑,感慨道: “本官不通武学,更不如薛大人明白其间差距,但本官会看人,此番听闻青山那几名弟子来势汹汹,想必是底气十足。好在前些天,赵少保略施手段,敲打一二,才安分下来,这几日双方虽陆续切磋不断,却再没有剑拔弩张的事了。” 薛神策叹道: “我听闻,青山这一代英才辈出,那在冲击武破虚空,试图冲击人仙的武仙魁且不说,自断水流往下,强手不少,反观皇族……也只有赵少保名气大些。可惜,比武来的太早,他便是勉强踏入神章高品,也难以逆转……这种比武,不可能动用太阿剑。” 言外之意:皇室要输。 袁立轻轻点头,并未发表看法,包厢内一时沉默。 薛神策主动挑起新话题:“袁公这些日子,格外忙碌。” 袁立苦笑了下:“去岁新政颁发,斩下一批地方官,朝廷要拟定新任免官员的名单,自年前一直到如今,终于大体敲定下来。” 薛神策好奇道:“莫非,是相国从中阻碍么?” 李彦辅主管吏部,哪怕如今“新内阁”收走大权,但涉及官员考评、升迁任免,终归绕不过李党。 袁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却也不全是。任免之新官,皆要肩负推进新政之大任,其余地方还好,尤其涉及淮水、建成南方两道地域,须格外深重,建成道漕运总督催促了几个月,陛下又何 尝不知那边缺人?但越是要紧,才越要甄别,这甄别新地方官的担子,便落在我都察院身上。” 薛神策眼中流露同情之色,举杯敬酒: “袁公为国辛劳,且满饮此杯。” 袁立笑笑,举杯回礼: “希望不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 寂照庵。 春日后,院落中荷湖解冻,草色渐绿,气候日暖。 只披着一身轻纱僧衣的般若菩萨静静坐在池塘边,听着尼姑汇报。 她一双赤足浸泡在水中,指缝间有金色的鲤鱼围绕亲吻,僧衣开阔,袒露白腻,手中持握着木梳子,轻轻梳着一头长发。 “……菩萨,底下人已是第五次恳求,希望您南下了。” 尼姑轻声说道。 般若菩萨没有说话,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眯着眼睛,享受着春日融融的暖光: “真不想动呢。” 继佛门辩经后,般若菩萨在神龙寺内的地位水涨船高。 当初大净上师叛逃后,寺内原本隶属于大净的僧人势力没了依靠,几经权衡,纷纷投靠到般若门下。 令她势力大涨之余,也带来了许多麻烦事。 神龙寺乃虞国佛门总坛,而在地方各地同样分散寺庙。其中相当一部分,原本由大净上师掌握,如今都成了其遗留下的“政治遗产”。 女帝“禁佛”的大背景下,神龙寺还能以厚实底蕴扛着,可地方的寺庙却惶惶不可终日。 故而,作为新任“禅宗”领袖的般若菩萨,就不得不南下接见、安抚各地寺庙僧人。 以防新生的“禅宗”崩盘……般若菩萨性子疏懒,不喜争斗,几次拒绝,如今是第五次。 “罢了,若不点头,他们还要再来烦,且传我的话,再过些天,我会南下。”般若无奈地说道。 年轻尼姑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笑道:“菩萨慈悲。” 般若菩萨笑了笑,随口问起其他的事: “云阳长公主这几日还闹么?” 尼姑道:“不怎么闹了,似是性子平和了许多,说来,许还是上回辩机法师给她讲法的功劳呢。” 辩机讲法……般若菩萨笑道: “是了,云阳给宫里那位陛下丢在寂照庵里,便是要她见不到男子,憋得慌,便要闹。辩机这等俊秀僧人,想必看着也是解馋的。” 小尼姑听到菩萨口中虎狼之词,脸庞泛红。 般若笑着俯瞰她:“怎么,你也对辩机有意?” “不……怎么会……菩萨我……” 般若哈哈大笑,说来也怪,女子大笑本来不雅,但在她身上,却尤为和谐美观: “我禅法本就不讲求禁绝那些腐朽戒律,你又怕什么?” 小尼姑支支吾吾,忽然大着胆子问: “菩萨觉得辩机法师如何?” “他啊……”天生一双佛门慧眼的般若菩萨冷笑道: “大奸似忠。” 顿了顿,她怅然道:“不如赵都安。” …… …… 皇宫内,供奉与青山弟子的切磋一天天进行着,只是除了第一天外,往后的这些日子,再没有多少波折。 赵都安一夜悟透桃神剑,令徐贞观惊愕之余,再次感慨不愧是“龙魄”选中之人。 对徐氏皇族一脉的武学,学习之迅速不可思议,不过再想到有龙魄暗中辅助,便也勉强可解释了。 赵都安却知自己落下功课太多,半个月里闭关,日夜苦练,惊讶发现,这桃剑法与《武神图》卷末,老徐教给他的那一式“开天”剑神韵贯通。 隐隐有首尾相接,气韵循环之感,不禁令他怀疑,或许开天剑招,便是这桃剑法中的一式。 越是演练体悟,对其理解越发深刻,倒隐隐有种沉浸入武学世界的“心流”状态了。 而在第七日,他的修为也如贞宝所说,顺利地跨入了神章上品。 之后几日反复夯实,实力再次有了实质飞跃,可惜距离“世间”境还是差出许多。 如此,时间来到了第十五日,亦是约定的试武之日。 …… 清晨,武功殿内。 赵都安慢条斯理吃了七分饱,走出房间,就看到院中以唐进忠为首的供奉们已是站成数列。 军容整齐。 每个人脸上,都一片凝重肃杀。 “别那么严肃,轻松点,只是比武切磋而已。” 赵都安笑了笑: “何况,又不无需你们多数人出战。都笑一笑。莫要还没开打,就去投降一般。” 供奉太监们努力挤出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 几日切磋下来,众人反复评估,清楚察觉到双方差距。 “对方有三人,我们打三场,赢一场便能说得过去。”赵都安宽慰道。 供奉们苦着脸,主场作战,不说赢下三场,总该最少拿下两场,否则岂不是让陛下颜面扫地?只是……做得到吗?无人有信心。 原本有人还将希望寄托在赵少保身上,思量若他能斩出第一日破甲那样的刀法,或还有转机。 但当众人瞥见赵都安空荡的两只手,连剑都没带的模样后,便明白,今日赵少保不会出手。 …… 切磋地点选在皇宫的桃园中。 顾名思义,乃是以背靠城墙的一座小山般的土坡为主体,用篱笆圈起来的一片栽满了桃树的园。 其间有大片空地,据说六百年前,皇后死后,彼时的太祖皇帝时常便来桃园中散心练武。 当赵都安带着一群情绪低落,压力巨大的供奉越过篱笆,进入桃园中央时,发现青山弟子已经到了。 柴可樵依旧是那副樵夫打扮,平静站立,神色中充斥强大的自信。 七夜的伤势已经痊愈,黑布蒙眼的剑客屹立于其身侧,手中的剑鞘黑如砚台,那柄剑,便名为“古砚”。 戴着斗笠的肖染身材纤瘦,腰间系着的布条在风中轻轻飘舞。 她握剑伫立,眼神凌厉地锁定赵都安,嘴角缓缓上扬,竟然隔空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挑衅动作。 “董太师?薛枢密使?好些天不见。”赵都安神态自若,全无紧张。 视线在三人组身上扫过,便惊讶地看向了桃园中的熟悉看客。 今日,耄耋之年的董玄带领韩粥、王猷、郭解元等修文馆学士齐聚于此,俨然是因离得近,就在皇城内,故而来凑热闹的。 至于以薛神策为首的几名枢密院,以及皇宫内禁军统领武官,则俨然是身为“军中武夫”,才不肯错过这场比武。 “赵少保气色更超从前。” “哈哈,我等今日来瞧热闹,却是期待大人手段了。” 一群军中武官与内阁学士纷纷笑着见礼,看的青山三人组一阵皱眉头。 “好端端的比武,倒好似上朝一般。”七夜哼了一声。 柴可樵忽地望向桃园外:“陛下来了。” 果不其然,赵都安与一群同僚寒暄后,转神便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走来。 四周宫人开路,最显眼的,自然是兼具天上仙子,人间帝王两种属性的虞国女帝。 在她身旁,一左一右,跟着老熟人莫愁,以及一身鲜红蟒袍的海春霖。 “参见陛下!” 众人行礼。 徐贞观轻轻颔首,微笑道: “阔别百年,今日乃又一次我虞国皇室与青山高徒试武……” 女帝俨然早有准备,一番开场词,赵都安在人群中听的左耳进,右耳出。 今日这场比斗,并不如佛道大比那般声势浩大,引得整个京城百姓围观。 只发生在皇宫桃园内,观者百余人,然而且对虞国皇室的意义,却或许还要比前者更大。 “历代青山与皇室试武,皆非但会记录入史书,还会传入江湖,在接下来百年里,被一代代江湖武人铭记……” 赵都安耳畔,仿佛回响起昨日海公公与他说过的话。 整个人也不由被凝重气氛感染,稍稍认真了起来。 他环视周遭,忽然有所明悟,眼下的,岂非便是当下传世之战? 感谢君临天下的三千点币,智珠在握五百点币,惊雷128五百点币moodygumiho、剑心、rurudo101百币打赏 (本章完) 446.第446章 女帝一笑倾人国(六千字求月票) 第446章 女帝一笑倾人国(六千字求月票) 传世之战……这四个字升起的刹那,赵都安自己先笑了笑。 称得上“传世”二字的,大概只有贞宝与武仙魁明年的约战。 至于今日桃园中的比武,更像传世的注脚,不过倘若能与“天人境”比武牵扯在一起,也的确是偌大天下,无数武人心中最大的憧憬了吧。 “……既如此,时辰不早,即刻开始吧。” 徐贞观说完场面话,平静地宣布了试武的开始。 说完,她转身朝不远处一片下人准备好的桌椅坐席走去。 薛神策、董玄等看客也都跟随过去,连带赵都安也与一众供奉退到女帝附近。 场中只剩下七夜与宋进喜。 “第一场,青山剑客七夜,对决虞国供奉宋进喜!” 被拉开充作“裁判”的金吾卫统领大声宣布,继而也后退,将桃林空地交给两人。 双方皆为神章上品,黑布蒙眼的七夜站在原地,“看”向站在对面数丈外的供奉太监。 宋进喜脸上没了往日在赵都安面前的谄媚与嬉笑,凝重姿态与以往判若两人。 他缓缓解下腰间的刀鞘,将其横在平举于胸前,左手握刀鞘,右手握刀柄: “请指教。” 七夜同样将那唤作“黑砚”的佩剑横向平举,摆出一样的姿态: “好。” 这么不客气?底气很足啊……站在人群中的赵都安眉毛扬起,旋即目睹双方同时拔出刀剑。 “锵!” 春光中不分先后,响起两道出鞘声,一刀一剑,同时出鞘,宋进喜率先跨出一步,身影突兀“噗”的一下消失,只能瞥见地上一道“影子”以极快速度,宛若水下鱼雷朝站立不动的七夜袭杀过去! “人呢?人怎么不见了?”董太师愣了下,身后的学士们也大为诧异。 “武神一脉中,亦有影遁之术,却与术士不同,乃是一种神出鬼没的步法。”海公公拢着滚边鲜红蟒袍的袖子,淡淡解释,又补了句: “宋进喜擅蝴蝶刀法,潜心琢磨影遁步法多年,乃是一等一的刺客。” 说话间,持剑的七夜身后斜侧,地上一团阴影中突兀立起猢狲太监,一抹刀光如电,无声无息,斩向七夜后颈。 然而刀锋掠过,却削了个空,七夜早一息侧步拧身,长剑平静刺出。 “叮”的一声刺中刀刃侧面,将宋进喜击退数步,其“噗”的一下再次消失。 接下来,宋进喜如同化身藏匿于阴影中的顶级刺杀者,每一次都从不同角度突然掠出,一击即退,而七夜的应对,更是质朴简单至极,只有“斩”、“刺”两个动作。 “陛下,这白日厮杀,似对宋进喜不利。” 莫愁虽不通修行,但也明白刺客应潜藏于阴影中,如跗骨之蛆,而非正大光明的搏杀。 徐贞观姿态威严贵气,端坐于搬出的雕龙大椅之上,双手搭着龙头扶手,神态平静。 “莫昭容说的是,不过这七夜所修的武学,乃是极致之剑,看似波澜不惊,出剑却破坏力惊人,否则也无当日一剑破甲二十余,此等锋锐剑,同境难有人敌,宋进喜步伐功底极强,以游走之法,才能及时闪避。” 朝堂上武将顺位第一的薛神策平静分析。 果不其然,宋进喜不断凭借步伐躲避,伺机偷袭,而七夜则以不变,应万变,每一次出剑,剑锋都分裂出细细的黑线。 终于,又一次刺杀失败后,宋进喜闪躲不及,在身影转入“阴影”状态时,被剑气擦到小臂,霎时间鲜血涌出,染红衣袖。 供奉太监面色一变,彻底藏于暗中,只见一团团黑影围绕七夜游走,不知哪一个是真,哪个是假。 迟迟不再攻击,或伺机一次极佳的机会。 七夜只站立不动,单手持剑,手腕微抖,剑锋上的鲜血在地上溅出一条殷红血线。 凝重的气氛中,女帝身旁的桌案上一只沙漏内,细沙分秒流淌下落,意味着这一场的规定时间不断减少。 突然,黑布蒙眼的七夜耳廓微动,旋即,他侧方的一团奔涌而来的影子中,倏然站起持刀上掠的宋进喜! 然而,他的刀却突兀停在了半空,犹如被按下暂停键。 因为一柄雪亮的剑锋已经提早一步,抵住了他的咽喉。 “你输了。”七夜平静地收剑归鞘,迈步朝等在不远处的柴可樵与肖染走去。 宋进喜颓然地半跪在地上,鲜血顺着手臂,染红了刀柄。 充当裁判的金吾卫统领叹息一声: “胜负已分!” 董玄等学士难掩失望,一众供奉心情沉重,薛神策却毫不意外。 “陛下,奴婢……”宋进喜颓然走到女帝御座前,半跪于地。 徐贞观平静说道:“你已尽力,下去疗伤吧。” 宋进喜感激涕零。 …… 另一边。 七夜走回队伍,说道: “意料之中的弱,接下来看你们的了。” 戴着斗笠,用细线勒住白皙下颌的肖染冷漠地扫了他一眼,视线投向对面的供奉们,低声说: “那赵都安没有携带兵器。” 柴可樵点了点头,低声道:“或许他不准备上场。” 肖染难掩失望,却也不意外:“宵小之辈。” 她迈步走到场中,随意地将软剑拔出,黑白分明的眸子淡漠冷傲: “谁来?” 一群供奉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知今日出战的详细名单。 “肖姑娘这话说的奇怪,当日你我不是约定切磋?你又在找谁?”忽然,赵都安叉着手,慢条斯理走出人群。 他脸上挂着微笑,春风拂动发丝,与周围紧张的供奉们对比鲜明。 “赵少保?你要迎敌?” “若没记错,这肖染乃是神章上品……赵少保已踏入上品了么?” “有好戏看了。” “不妙……赵少保修行时日尚浅,只怕……” 围观人群心态各异,但大体以担心居多。 哪怕如董玄这等凡人,也明白赵都安当日佛道斗法中,乃是“作弊”,借了太祖皇帝的佩剑,才击败天海和尚。 如今虽已过去数月,但赵都安公开出手的记录极少,上次与汤昭的交手,也是出其不意用了新法术才建功。 因此,哪怕赵都安屡创奇迹,依旧难免令人不看好。 “陛下……他……”莫愁迟疑地望向女帝,却见徐贞观面色依旧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同样令人揣度不出内心想法。 “你要与我交手?”肖染扬起眉梢,极为意外。 赵都安淡淡笑道:“你很惊讶?” 肖染忽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有些冷: “上次你以人数令我束手就擒,今日可没人帮你。” 顿了顿,她似乎猜到什么,瞥着后者空荡的双手,眼中不加掩饰的鄙夷: “怎么?连佩剑都不带,是准备再召来太阿剑?无怪乎你有这等底气。” 赵都安却是很认真地摇了摇头,纠正道: “胜你,何须用剑?” 何须用剑?是不准备动用太祖遗兵的意思?是了,这等切磋比斗中,若也要用,哪怕胜了也胜之不武……人群并无太大意外。 “不对,赵少保说的是何须用剑,而非用太阿。”学士韩粥颦起眉头,捕捉到了这个用词。 周围的学士们也注意到了,却并未在意: “许是省去太阿二字而已,与青山弟子比武,岂会轻敌大意?赤手空拳?” “或许,赵大人指的是用刀。”也有人猜测赵都安在玩无聊的文字游戏。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包括肖染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赵都安单手背负于身后,右臂徐徐抬起,手指并拢轻轻一划。 “嗤。” 一截近乎短剑长短的桃木枝被切断跌落下来,给他随手抓在掌心。 赵都安手腕轻转,枝条上桃纷落,只余光滑木剑在手中,他微笑道: “这个,足够了。” 肖染愣住。 薛神策怔住。 海公公也抬起眼皮,露出少许诧异的神色,继而仿佛猜到了什么,扭头望向端坐主位,面无表情观战的虞国女帝。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呼声,没有人预料到这一幕,而青山一侧的柴可樵一愣之下,却仿佛明白了。 “他想证明自己。” “什么?”七夜抱着剑,姿态冷酷,扭头疑惑“看”他。 柴可樵眯起眸子,低声解释: “江湖中不是都认定他武道平平,乃是依靠太祖皇帝神兵才沽名钓誉?故而,他今日索性连刀剑都不用,只以寻常桃木为兵。” 七夜皱紧眉头: “此人疯魔了?他前些日子手段尽出,都敌不过肖染,今日这般也想逆转风评?除非他准备动用某些法器。” 柴可樵摇头: “他若假借外物,那这折桃以为剑的举动便毫无意义了,肖染只怕危险了,或许我们低估了他。” 七夜摇头道:“你对他太高估了,武道修为可不是权势,可以速成,他也配?” …… 场间。 肖染脸色一点点难看下来,她眼神冰冷: “你不要后悔。” 赵都安笑着说: “我这人糟糕习性很多,但为数不多的优点便是落子无悔。”肖染笑了,这一刻,她再懒得废话,毫无征兆地迈出一步。 “砰!” 少女的靴子蜻蜓点水般踩在春日的青草地上,却发出沉重的轰响,仔细去听,会发现那是她气海内醇厚气机的轰鸣之音。 肖染身如离弦之箭,拉出一串残影,须臾之间便已逼近赵都安身前,手中细软的长剑如毒蛇般,撩起一抹寒光。 肖染出手便是毫无保留,全力的一剑,剑锋几乎撕出引爆声,按她所想,这一剑足以击败眼前这条令她作呕的女帝走狗,以慰被绑之仇。 “小心——” 四周有人发出惊呼声。 这一剑太快,太迅猛,推至人群的宋进喜额头渗出冷汗,他自忖以自己的步法,都很难完全避开这一剑。 赵大人这样就要败了么? 这个念头不不由自主升起,可旋即,却见赵都安身影倏然朝后倒下,身体近乎与地面平齐,手中桃枝在泥地里滑出一道夸张的半弧,人以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贴着地面,与跃起刺出这一剑的肖染交错而过。 “躲开了?!” 肖染瞳孔地震,心头升起极大的错愕,分明半个月前,这家伙的身法还比自己逊色许多。 来不及细想,肖染一剑刺空,纤腰于半空拧转,人身如磨盘,硬生生回转,以“回马枪”的姿势,将裹挟余劲的长剑朝后划去。 赵都安背在后腰的左手重重拍打地面,借力人立而起,手中桃木枝迅疾刺出。 “叮”的一声打在细剑薄弱处。 海公公眼眸一亮,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这看似一声的“叮”里,乃是足足十二次碰撞。 赵都安于刹那功夫,刺出十二剑,分别连消带打,削弱肖染这一剑九成力道,却因太快,声音融合为一。 作为代价,饶是有霞光包裹,那质地平凡的桃木枝依旧不堪重负,炸裂成无数段。 然而赵都安却不慌不忙,脚尖点地,如大鸟般后掠的同时,伸手从身旁一株桃木上,又切断下一截新枝。 桃园中最不缺的便是桃木,亦是他取之不竭的兵器库。 “这是他能拥有的武道水准?” 柴可樵饶是心有准备,依旧被吓了一跳。 七夜面色也明显一呆,他凭借听力极为超群的耳朵,更为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瞬十二次出剑的精妙。 大虞“神将”薛神策同样愣住,深深地看了场中的赵都安一眼,呢喃道: “莫非是早已失传的桃神剑……传言中,太祖皇帝早年所创,并未收录于武神传承之内……” 不,关键不是剑法,而是武道的基本功。 赵都安方才展现出的,扎实的令人惊艳的反应、速度、身法、以及对肖染那一剑的化解,都绝非寻常的神章境,乃至世间境能拥有的。 并且,身为军中强者的薛神策能品味出,赵都安的武学风格,不像是江湖人而更像是…… 生死搏杀中才能习得的。 他没有看错,赵都安原本的武道功底的确平庸,但这半年来,无数个夜晚,他在《六章经》中,一次次尝试闯入画卷中那座破庙,并一次次与曾经的天下第一女术士厮杀……准确来说,是被杀…… 宋进喜等供奉的陪练,无非是一些画中的寻常强者,而赵都安的陪练,是隐藏boss…… 因此,他看似整日游荡,动辄办案抓人,没有修行,实则成长极为迅猛。 这也是“武神”传承特殊的地方,就如当初的徐贞观,其长年在宫中读书修行,却可以在武神图卷中无数次磨砺武道,这才有了玄门政变时,一人一剑破千军的风采。 而此刻真正最为惊愕的,还是与赵都安交手的肖染。 在短暂几个回合后,她就猛地醒悟,自己被骗了! 半个月前,双方在冷宫外的那一场争斗,姓赵的压根就没出全力,而是在疯狂藏拙! 导致她对其实力判断完全失真!并且,几次碰撞中,她也确定,赵都安的确跨入了“上品”,虽不如自己沉淀的久,但终归已是同一层次,修为相差仿佛。 而更令她诧异的,还是赵都安对气机的驾驭,完全不像半月前,破甲时那般的浪费。 如今的他,哪怕不如七夜,但对内力的收束与节省,已不必自己差什么…… “藏拙!藏拙!此贼果然阴险狡诈!当日破甲时,他便是故意在误导我们……故意令我们误以为,他是依靠积蓄内力破甲的……好低估他……” 肖染心中大骂。 不过,她若知道半月前赵都安没有欺骗,而是用了半个月苦修“桃剑法”而改善的……大概会更为崩溃。 “叮叮当当……” 这会,两人已经又交手上百个回合,肖染一改当日的防守姿态,而是打的极为凶悍,屡次凶猛进攻。 却都被赵都安以高明的武道逐一化解,他手中的桃木枝断一次,便再随手换一支,两人纠缠的上百回合,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肖染越打越心惊,越打越恼火。 因为她意识到,赵都安至今都只用武学在与她纠缠,而“武神”途径是可以兼修“术法”的! 两者齐出,绝非简单的一加一。 因此,为了不给赵都安运转术法的机会,她只能疯狂攻击,以此逼迫赵都安疲于应对,无暇分神。 然而随着赵都安适应了她的进攻节奏,肖染压力陡增,她眼神一狠,突然一改剑招。 身影在半空滚了一圈,薄如蝉翼的软剑在地上一撑,弯曲如弓,继而猛然绷直。 “轰——” 一股层层叠叠湍白劲力自剑身飚射而出,沿着地面以直线朝赵都安逼近。 沿途所过,地面怦然炸裂开一簇簇烟尘。 赵都安双臂平展,如大鸟归林,朝后暴退,靴子尖端轻点地面,脚尖前端炸开的剑气紧追不舍。 他一直推入桃林中,才徐徐踏下,将强弩之末的剑气踩熄灭。 “肖姑娘也吃本官桃神剑!” 赵都安哈哈一笑,双臂平展之迹,十指张开,猛地一抓! “嗤嗤——” 两侧一株株桃木枝条纷纷落下,一时间落英缤纷,春风吹过桃林,吹散桃三五斤。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赵都安身周一根又一根桃木剑凌空悬浮,被无形气机牵引,如同行将攒射的无数弩箭。 “去!” 赵都安身躯如铁弓,双臂朝前一推! 数十支桃木剑化作漫天箭雨,兜头朝肖染刺去。 肖染面色微变,忙转为防守剑招,手中软剑抖出剑,叮叮当当,抵挡攒射的箭雨,一根根桃木枝坠落。 而赵都安却于此刻,轻轻捞起了一支新的桃枝,双腿徐徐张开,微微闭上双眼。 “沙沙沙……” 风起。 那散落于地的无数桃宛若秋风落叶,被春风裹挟,以赵都安为中心旋转盘绕。 桃如龙卷。 浩浩荡荡,横无际涯。 赵都安恍惚间,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去年的佛道斗法擂台上,伴随一整套“桃剑法”一层层演练,将气海中内力叠加至巅峰,赵都安平静地以桃木为剑,朝肖染隔空递出: “一剑,开天。” 轰—— 漫天桃如同被劈开的海水,朝两侧漫卷,摧枯拉朽的剑气中,桃木枝化作齑粉。 斩落最后一支“箭矢”的肖染仿佛回神,只来得及仓促摆出一个防御的剑招,身躯便如同被狂奔的列车撞中,双脚离地,腾空而起,朝后跌去。 人在半空,软剑脱手,“嗤”的一声刺入地面半截。 头上的斗笠居中裂开,“砰”的一声炸成两半,满头束起的乌黑长发也散乱开来。 “彭!” 肖染重重跌在地上,喉咙舔腥,吐出一口血。 她竭力试图爬起,却见头顶一道身影已经逼近,于自己脸上投下大片阴影,遮住阳光。 赵都安负手而立,居高临下俯瞰躺在地上的少女,笑了笑,说道: “你输了。” 春风吹过桃园。 一片寂静。 柴可樵面无表情,只是握紧了斧头柄。 七夜神色茫然,抱剑于胸的姿势早已维持不住。 薛神策瞳孔收窄,眼中意外之色极为浓郁。 董太师看不懂其他,只是憋了半天的一口气,终于如释重负般吐出。 海公公赞叹一声,恍恍惚惚,似竟走神了。 而武功殿的供奉太监,以及附近的禁军统领们,也都目瞪口呆。 开天! 佛道大比上,赵都安曾用过的那一剑再次出现,便干脆利落地击败了青山高徒。 而这一次,他手中没有太阿剑,甚至连一把刀剑都没有,只有一根随处可见的桃木枝。 众人耳畔,不约而同回想起比武前,赵都安曾说过的那句话: “胜你,何须用剑?” 是啊。 何须用剑? 只是在此之前,在场之人里几乎没有人将这句话当真,更多理解为一种战前放狠话的挑衅。 可谁能想到,赵大人竟当真做到了? “他的武学何时这般厉害……” 莫愁呆愣愣地望着场中的一幕,旋即下意识扭头,望向身旁的女帝。 却见,端坐于龙椅中,自打进入桃园开始,便除了威严再没有其余任何表情的徐贞观那张不似人间应有的绝美面庞上,嘴角上扬,嫣然一笑。 可倾国。 …… 错字帮忙捉虫 (本章完) 447.第447章 尘埃落定(5k) 第447章 尘埃落定(5k) “第二场,赵少保胜!” 春风卷过整片桃林,半空中旋转飞舞的桃才纷纷落下。 好一阵的寂静后,那名站在场边,负责充当“裁判”的金吾卫统领才回过神来,迈步上前,大声宣布。 说话的同时,看向赵都安的眼神充斥着惊叹与复杂的情绪。 是的,惊叹! 去年佛道大比后,赵都安踩着天海小和尚,声名大噪,大半年里,其武道上的名声早已传播甚广。 只是因为“太阿剑”的存在,江湖中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他沽名钓誉,认为是女帝派出的卒子,为天海叫屈。 当然,这种看法也并不算错,赵都安彼时的武力的确还不够高,借助太阿剑的确很大程度取巧 ——哪怕获得神兵的认可,同样是他自身能力的体现。 而事实上,不只是江湖人,京城中的武夫又何尝私底下不这般认为? 包括禁军内上下的诸多军中武者,例如眼前这名金吾卫统领,在此之前,也只是对赵都安在朝堂上的手腕,办事上的手段叹服。 但若说武道……修为…… 他心中又何尝服气?只是不敢公开吐露罢了。 然而…… 就在今日,距离佛道斗法过了区区半年。 赵都安却只用桃木枝,就击败了青山高徒肖染……只等今日之战消息传开,可想而知,必将引起极大的轰动。 “赵都安……”柴可樵眯起眸子,心情极为复杂,而他身旁的七夜,更是面色涨红如猪肝色。 方才获胜的喜悦荡然无存。 他全程“旁观”,自忖哪怕自己上场,也难以比肖染表现更好。 再想到半月前他的挑衅,以及来京前,替好友“天海小和尚”的不平……脸庞突然有些疼了。 “承让!” 赵都安微笑着拱手抱拳,继而弯腰朝仰躺在地上的肖染伸出右手。 肖染沉默着,拒绝了他的“好心搀扶”,撑着犹自疼痛的躯体,一点点站起来。 她受伤并不重,方才只是一时气机中断罢了,只是那一瞬,就足以让欺身近前的赵都安将她重伤,甚至杀死。 “不必假惺惺,输了就是输了,担不起‘承让’二字。”肖染冷漠说道。 捡起地上的软剑,披着散乱的黑发,默默走回队伍中。 啧……这小妮子还挺有脾气,说的好像我乐意扶你一样,发挥绅士风度是有风险的好吧,贞宝在旁边看着呢……赵都安撇撇嘴,走向女帝。 抱拳行礼:“陛下,臣不辱使命,战而胜之。” 徐贞观嘴角挂着笑容,但在外人面前,须维持威严仪态,便只轻轻“恩”了声,道: “赵卿辛苦。” 为领导分忧,不辛苦……赵都安下意识一句奉承话险些脱口而出,但忍住了。 等迈步走回队伍,海公公朝他露出笑容: “桃神剑使的不错。” “都是陛下栽培的好,以及公公平日照拂有加,武功殿同僚们上下齐心,皇宫上下宫人亦多有帮助。”赵都安谦虚道。 听得海公公一愣一愣的,只觉这套话术虽不大真诚,但听着莫名很是舒坦。 “恭喜少保。”一旁,名为唐进忠的供奉认真道。 赵都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尽力即可,不必有压力。” 冷酷沉默,最符合“大内侍卫”刻板印象的唐进忠点头,扶着刀鞘,迈步出列。 裁判大声道: “第三场,青山柴可樵对决武功殿唐进忠!” 四周人群这才回过神,想起还有最后一场,亦是决胜场。 穿麻衫,踩草鞋的柴可樵迈步走出,与对面衣着一丝不苟的唐进忠见礼: “上次我来京城,本想讨教皇族武学,可惜未能如愿,今日还请赐教。” 唐进忠沉默以对,他背负着决胜的压力,肩头重担可想而知,只平静道: “请。” …… 人群中,赵都安站在海公公身侧,蟒袍老太监拢着袖子,目不斜视,声音却响在他脑海: “看好了,世间境搏杀,或对你日后突破有所助力。” 赵都安屏息凝神,道: “公公觉得胜算几何?” 海公公沉默了下,说道: “若青山派来的乃是断水流,我们必输无疑。” 咦,你的意思是……有胜算?难道老唐之前也藏拙了?赵都安惊讶之下,还想再问,却见场中双方已动了! 柴可樵率先动了,他没有拔出腰间的斧头,而是周身有淡青色云气流窜,迈步朝前冲去。 迈出第一步时,他体表青气覆至全身。 迈出第二步时,青气几乎凝结为板甲。 迈出第三步时,面色也转为靛青色,如同鬼神修罗。 唐进忠冷哼一声,竟也将佩刀挂于后腰,他双膝一沉,“轰”然一声,眉心一点火苗窜起。 继而,他身上突兀凝出一个高达两米,半透明,浑身覆着甲胄的浮屠将军。 “记得六章经内,可以与图卷中的古人学艺么?这浮屠将,便是唐进忠在六章经中的‘师父’,亦是敌人,而当他踏入世间境后,便将这古人炼化为了自己的‘本命神’…… 你可以粗略理解为,弱化许多的神明,亦或是武神的雏形……”海公公低声解释。 啊?还可以这样?所以咱们“武神”途径,是这么升级的?不是……那等我踏入世间,难道也能将裴念奴炼成‘本命神’? 不对吧,裴念奴明显不是简单的“画”……更类似器灵的存在……而且我现在就能召唤她出现,不用等到世间境……恩,每次请她出手,代价文抄十章小说…… 赵都安欲言又止。 并且,若说“本命神”,他气海中还沉睡着一条“龙魄”。 恩,这么说,等我踏入世间境,会是个什么情况?总觉得会和你们大不一样……等等,不要胡思乱想,集中注意力…… 赵都安收束念头,聚精会神观战。 “砰!” 唐进忠的本命神虚影与其融合后,立即于体表凝聚为覆盖全身的,由气机凝结的铠甲。 两人不躲不避,同时朝对方狂奔,打出双拳。 四只拳头对轰之际,狂暴的气浪以二人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散。 女帝微微扬眉,探出一根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一点,那战斗的气浪便在众人身前消弭无踪。 “轰轰轰……” 两人疯狂对轰,轰鸣声不绝于耳,更从地面跃起,打到半空,复又落下。 几十回合后,唐进忠一记炮拳轰出,柴可樵如秋叶般倒飞向半空,其凌空踏出几步,回手抓起斧头,朝下方掷出! 斧头霎时间红热滚烫,好似不久前还在千度熔炉中锤炼,呼啸旋转斩向唐进忠,却被其猝然拔出的上品长刀挑飞。 柴可樵人在半空,抓起飞回的斧头,再次劈下,一斧之下,整个桃林地面撕出一道十数丈的狰狞疤痕。 唐进忠侧步闪避,继而猝然突至他身前,双方短兵相接,兵器碰撞声密集如鼓点。 “好强……无论是内力之浑厚,还是对武学的掌控,都非神章境的我可比。” 赵都安全神贯注,越看越心惊,他突破晋级后的喜悦逐步被敬畏取代。 过往他数次目睹世间境出手,却只看个热闹,如今修为增进,才瞧出里头的门道。 薛神策,董太师等人同样聚精会神,前者神色认真,后者虽看不懂,却也大概判断出,双方竟有点势均力敌的意思。 而整个桃林被两个粗暴武夫的攻伐波及,受了无妄之灾。 虽竭力控制,依旧有不止一株桃树倒下。 终于,数百个回合后,唐进忠身周铠甲突地膨胀,本命神二次浮现,这次,本命神的眼神似乎有了些生气。 那虚幻的,六百年前的浮屠将军冷漠扫视柴可樵,手中凭空抓出一柄巨剑,高高举起。 唐进忠也进步同步,高举长刀。 他身周透出猩红杀气,隐约好似有古战场虚影浮现。 柴可樵眉头一皱,眼孔中有狠厉之色闪过,却终究还是叹息一声,以罡气防守。 “轰!” 唐进忠一抹血色刀光如匹炼砸下,柴可樵毫不意外,被当场击落,摔在地上,丢下兵器,咳出一口血,抬手认输。 裁判统领上前一步,激动道: “唐供奉,胜!” 哗—— 直到此刻,周围屏息凝神的人群才如梦方醒,近乎同时吸气——方才观战太入神,都忘记了呼吸。 胜了!竟是胜了! 众人难掩惊喜,薛神策更是愣了下,旋即深深看了唐进忠一眼,轻声叹息。 “怎么回事?” 七夜和肖染将近乎虚脱的柴可樵接回来,喂给他疗伤丹药,关切询问。 他们都看出,柴可樵最后一刻收手了。 “这疯子要和我赌命。”柴可樵面色发白,眼神无奈。 两人愣了下,沉默下来。赌命! 修士踏入世间境后,除非被围杀,难以逃走,否则生命力极为强悍。 同样的,一旦世间修士彻底不留退路,以透支的方式赌命厮杀,便会格外凶猛。 唐进忠肩负整个武功殿的荣辱,宁肯拼着受内伤,选择赌命。 而柴可樵却不愿为了一次区区的比武,就搭上自己的命。 “这帮供奉,与我们不同。对我们来说,这只是一次比武,而对他们来说,却是以性命相搏。”柴可樵摇了摇头。 他并非打不过,只是不想赌。 “哇!”另一边,唐进忠从半空跌落,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竭力以刀柄支撑身体,吐出一大滩鲜血。 武功殿的供奉立即蜂拥上前,喂下准备好的丹药。 海公公轻叹一声,蟒袍摇曳,走到他身旁,按住其肩膀,渡入内力,既欣慰又苦涩道: “不必说话,先回去休息。” 旋即命人将唐进忠带走。 赵都安感受着周围供奉们既喜悦,又黯然的复杂心情,突然明白了“青黄不接”四个字的分量。 六百年间,“武神”一脉终归已是凋零了,唐进忠要拼死来逼迫柴可樵收手,那等贞宝与那举世间武道第一人,近乎武破虚空的武仙魁比武,胜算又有多少? “今日比武,到此为止,”徐贞观站起身,平静道: “莫愁,命人为双方送去上品伤药,好生调理。待无碍后,替朕送青山高徒离京。” 众人遵命。 徐贞观又看向有些走神的赵都安,美眸闪动: “赵卿随朕走走吧。” 赵都安收敛思绪,恭敬道:“臣,遵旨。” …… …… 桃园中的试武结束了,伴随众人散开,关于这场比武的细节消息,也犹如旋风,便京城中许多关注这场比武的人获知。 诏衙,总督堂。 今日,除了赵都安外,其余八个堂口的缉司云集于此,梨堂中,也有代表赵都安的机要秘书钱可柔凑过来。 并非是商议什么公务,而是所有人都分散围坐在内堂的圆桌旁,等待宫里传来消息。 “督公,这会应该已经快结束了吧。不知结果具体如何。”海棠抱着肩膀,靠坐在高背椅中。 端坐上首的马阎看了眼天色,点头道: “消息也该传来了。” 一名缉司感慨道: “可惜督公早从宫中离开了,不再算做武功殿供奉,今日又有事办,无法亲自去看。否则咱们也能跟着去瞧热闹。” 海棠翻了个白眼,道: “你以为什么热闹都是随便看的?” 她与海公公有亲属关系,都没厚着脸皮去央求观战,核心原因却不是懒得去,而是不敢。 就如同,马阎所谓的“公务”也只是托词,实际上,是不敢。 他不敢去目睹武功殿供奉的失败。 至于马阎不曾去参与,也是因为他这几年忙于公务,武道修行已懈怠,自知并不如唐进忠把握大。 而以他“世间”境,也无法去欺负肖染、七夜。 与薛神策的判断趋同,马阎也对这一轮百年一次的比武缺乏信心。 “唐进忠始终藏着修为,加上敢死战,对上那晋级不久的柴可樵,胜算并不小。但宋进喜擅长刺杀,对上七夜或肖染任何一个,都难以发挥全部实力,大抵要输,至于武功殿内,当今其余神章境的,再无一人出挑。” 马阎叹息一声,眉目愁苦: “可惜,他们来的太早,若晚上一年……不,半年,或许赵都安便可对上其中一人。” 一年?半年? 只怕到时候,那家伙已经跨入“世间境”,同样没法出战了……海棠叹息一声。 空气沉闷压抑中,突然,堂口外传来急促马蹄声,继而伴随着勒马的动静。 旋即,一名一早就等在皇城口的锦衣气喘吁吁狂奔进来,面带喜色,大声报喜道: “回禀督公!我们胜了!武功殿胜了!三局两胜!” 胜了? 脸庞瘦长,神色阴冷的马督公豁然起身,海棠、张晗、钱可柔等人亦难掩惊讶。 “是宋进喜打赢了?”马阎惊奇不已。 在他看来,三局两胜,只可能是唐进忠与宋进喜两个最出挑的取胜。 报信锦衣奔至堂前,摇头说道: “不……宋供奉输给了青山七夜。唐供奉倒是赢了那个柴可樵。” 众人一怔,海棠忍不住追问道: “所以,是谁赢了肖染?” 报信锦衣说道: “是赵缉司,赵缉司已晋级神章高品,亲自出战。” 赵都安?他上场了? “大人出手了?”圆脸小秘书钱可柔眼睛亮了。 面瘫脸卷王张晗吃了一惊,迟疑道: “赵缉司莫非是动用了太阿剑?” 报信锦衣摇头,眉眼生动,语气兴奋地道: “不是。赵缉司压根都没用剑,他只用了桃枝。” 桃枝?这是何种神兵利器?众人齐齐懵逼。 那锦衣抬手指着院中的树: “就是寻常的桃树上的枝条……” 接着,他绘声绘色,将武功殿供奉转述的,赵都安如何以桃枝打出成名剑诀“开天”,击败肖染,与唐进忠合力拿下这一百年的小比武胜利的过程讲述了一遍。 他只用了桃树的枝条……甚至没用法术,只依靠武学,就正面击败了肖染……马阎怔住。 只觉匪夷所思。 其余缉司同样面面相觑,海棠揉了揉脸,呆怔道: “他上次,和汤昭打的时候,好像还是用了佛门的术法吧?” 无人回应。 唯有钱可柔一脸喜色,半点没有纠结,飞快朝外头跑去,准备回梨堂报喜。 在她心中,自家大人做出任何奇迹,都正常无比。 …… …… 都察院。 后衙中。 御史大夫袁立端坐于自己的“办公室”,批阅手下人送来的厚厚的文书,当他再次随手拿起一张涉及建成道新地方官员任免的文书,并翻开后。 眉目清俊,眸蕴沧桑,鬓角已然微微泛白的大青衣忽然皱起眉头,对门外站岗的小吏道: “将陈红唤来。” “是。” 小吏应声而去。 俄顷。 镶嵌了一颗银牙,成熟老练的御史陈红迈步行来,拱手道: “属下见过袁公,不知袁公有何吩咐?” 袁立面色严肃地招了招手,将手中一份文书沿着桌子推过来: “这是你递来的?” 陈红瞥了一眼,神色老辣地道:“正是。” 袁立身体前倾,神态认真: “你可有把握?须知此事涉及新政官员任免,又涉及一位勋贵,不可胡言。” 陈红似早有预料,老神在在道: “属下既呈送袁公,自不是空穴来风。” “好!” 袁立骤然起身,将这封文书朝袖子里一塞,道: “你随我一起进宫面圣。” 陈红看了眼日头,说道:“这会宫中比武,陛下怕是不方便。” 袁立淡淡道:“先进宫等着便是。” “是。” 二人一前一后,刚走出后院,就看到有御史从大门外走进来,看到袁立,眼睛一亮: “袁公,宫中的比武尘埃落定了!”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448.第448章 震惊朝野的“性贿赂”(5k) 第448章 震惊朝野的“性贿赂”(5k) 宫中比武结束了? 袁立愣了下,抬头看了眼高悬的日头,倒也并不意外:“结果如何?” “皇族供奉们胜了。”那名御史显得颇为兴奋,急切地想将打探到的消息与人分享。 胜了?竟是胜了?袁立也愣了下,因薛神策曾言之凿凿,给出过要输的判断,因而尤为意外:“哦?仔细说说。” 那名御史当即手舞足蹈,将赵都安如何以桃木枝击败肖染的经过添油加醋,讲述了一番,引得都察院内许多官员都围观过来,惊叹连连。 “不愧是赵少保。” “哼,区区江湖莽夫也敢在京城撒野,活该丢了颜面滚回去。” 官员们议论纷纷,虽说这件事看似与朝廷无关,但涉及脸面,皇宫大胜,诸官与有荣焉。 又是他么……袁立微微走神,藏于袖中的手攥着那封文书的手用力,似乎有了想法。 “走吧,进宫一趟,正好为陛下贺。”袁立淡淡道。 御史陈红苦笑一声,心说咱们这一去,无疑是给陛下大好的心情添堵。 …… 御园内。 大群宫娥分散坠在后头,而在一众太监、宫女视野前方,是近乎并肩而行的女帝与赵少保。 春日里,御园已然一片绿意,树木吐芽,卉争先。 赵都安稍微落后一步,用余光瞥向徐贞观精致神圣的侧颜。 “桃剑,学的不错。”白衣女帝没有看他,只是款款而行,式样近乎裙摆的常服几乎拖曳于地。 袍子下摆长至铺地,行走间扫过绿草地。 为了出席今日的比斗,她换了稍微正式些的衣裳。 “臣侥幸得胜,多亏陛下传授剑术。”赵都安真心实意地道。 徐贞观“呵”了一声,微微侧头,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 “朕当年学这桃剑,却远不及你。” 啊这……你让我怎么接,总不能说,因为这套剑法与你家祖宗传授的“开天”剑诀意蕴相似,疑为一套,所以我学起来才事半功倍吧? 赵都安干笑道: “正如那唐供奉愿为皇族荣辱拼死,臣也是竭尽所能,想维护咱皇家的脸面。” 谁跟你“咱皇家”?徐贞观佯嗔,对他私下里时不时言语上占便宜,已是懒得纠正了。 “朕已吩咐礼部,在筹备南下封禅事宜。”她忽然说道。 话题转折生硬,赵都安愣了下,才怅然道: “什么时候?” 徐贞观边走边说: “封禅乃大事,朕新年时,就命司天监占星观测,定下良辰,约莫在今夏。” 夏天……岂不就是我去年穿越过来的时候……赵都安想了想,道: “陛下既有决意,臣自当全力相助。” 徐贞观咬了咬丰润唇瓣,眼神异样地看他: “朕还以为,你会劝阻。” 赵都安认真摇头道: “八王虎视眈眈,东西佛门亦不消停,又赶上武仙魁约战……陛下能尽早跨过真正天人那道门槛,才是天下之福。臣些许私心,相较之下,无足轻重。” 徐贞观一双美眸静静凝视着他,赵都安坦然与她对视。 仙子般的人间帝王的神识笼罩整个园,她甚至能听到眼前人心跳的节奏。 “你说的竟是真心话。”徐贞观神色复杂。 赵都安豁达笑道: “陛下莫非以为,臣当真一心只想着双修,罔顾江山社稷?” 这一刻,在外以“奸臣”著称,在女帝面前一向油腔滑调,心思不纯的赵都安目光坦然、纯粹。 徐贞观贝齿轻轻咬着唇瓣,眼底浮现一抹柔情与歉然。 恩,虽然很奇怪,但她此刻心头竟浮现出些许愧疚,仿佛不与眼前人双修,是自己的错一样…… 就像个坏女人,始终在纯情男大面前拴了根胡萝卜,吊着他奋进拼搏,眼瞅着快要吃到,自己又一下把萝卜抽走了。 “陛下封禅,是要去洛山?臣记得,此山在建成道地界。”赵都安皱了皱眉,提到了关键问题: “不能换一座么?” 建成道是除了岭南外,东南疆域内距离京城最远的地方。 也是靖王的势力范围,女帝要跑去那边举行封禅仪式,可想而知,不可能顺利。 徐贞观无奈地笑了笑,眼神中竟带了一丝宠溺,好似赵都安问出了个天真问题: “你以为封禅是随便找一座名山即可?朕封禅,是为了以此礼仪,借九五之尊身上的国运龙气,冲破天人关隘,洛山是最好的选择。 朕知你在想什么,无妨,朕登基已满三年,哪怕离京后,修为也不会有太大变化,朕那叔叔……呵,便是心中再不愿,也拿朕没法子。 无非是用些盘外手段,试图阻挠仪式,不过也无大碍,朕会提前派人南下,去建成道进行准备,而后,朕将京中的事情安顿好,便会亲自南下,抵达洛山。” 唔,这就是天人的自信么?赵都安听着她条理清晰的安排,心知女帝决意已无法改变。 “臣斗胆询问,陛下对封禅晋级胜算几成?”他犹豫了下,问出了这个有所逾矩的问题。 徐贞观平静道:“六七之间。” 还好……听起来概率蛮大……赵都安松了口气,只是他又想,八王乃至虞国各方修行势力,真会安分守己,不予破坏么? 可转念一想,站在贞宝的角度,选择的确不多。 人没法完全选择自己的人生,越是站在高处,便越身不由己。 园中,二人安静地站着,彼此一时无言。 “好了,不说这个,”徐贞观嫣然一笑: “今日若没有你,皇室当真要丢掉脸面,朕命御膳房备好了珍馐,中午留在宫中吃饭吧。” 不是,我想吃的不是饭啊……赵都安弱弱地想,正要点头应下,忽然眼角余光注意到远处石板路尽头,有小太监急匆匆迈着小碎步,捧着拂尘奔来。 见陛下与他在一起,忙一个急刹,远远地喊道: “启禀陛下,袁公有要事求见!” 袁立来了?这个时候求见?赵都安诧异。 难道是得知了皇室获胜,所以前来贺喜?恩……若是下层官员还有可能,但以“清流党魁”的咖位,不至于如此谄媚…… 能被袁立称为“要事”的,想必不小……纷杂念头起伏不定,赵都安拱手道: “袁公必有正事,陛下去接见吧,臣自己去转转。” 徐贞观却淡淡道:“一起随朕去见袁公吧。” …… 御书房。 当赵都安与女帝一同返回,刚坐下没一会,外头走廊就传来脚步声,身披有别于绯袍的青色对襟御史大夫官服的袁立站在门口,恭敬道: “臣,冒昧叨扰陛下。” 在他身后,老熟人御史陈红一声不吭,弯腰九十度。 “进来吧,赐座。” 女帝坐于铺着明黄绸布的桌案后,笑容温和,立即有宫人赐座,赵都安则站在她身旁。 “多谢圣恩。” 袁立落座,陈红恭敬站于后头,大青衣抬头看见朝自己微笑的赵都安,也不禁点了点头,道: “臣进宫前,得知赵少保力挫青山莽夫,可喜可贺。” “袁公客气了。”赵都安微笑,“些许小胜,倒劳烦袁公祝贺。” 徐贞观微笑地直入正题: “袁公突然入宫,想必不是为祝贺吧。” 袁立面色稍显认真起来,道:“臣确有一事上奏,请陛下过目!” 他从袖中,将那封文书双手呈上,赵都安看了眼,dna动了,极为熟稔地走过去接过,转呈给贞宝。 恩,上辈子当牛马的时候,类似的行为几乎成为本能。 你还挺贴心的……徐贞观看了他一眼,纤纤玉指翻开文书,只看了两眼,她一张晴朗的面容陡然一沉,涌起蕴怒,眉峰挑起如铁钩,继而抬起眸子,死死盯着袁立: “竟有此事?!” 袁立对女帝的怒火毫不意外,高声道:“确有此事!”“啪!” 徐贞观将文书摔在桌上,因比武获胜带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见赵都安茫然不解,她压抑住发火的冲动,对他道: “你也看看吧。” 什么事啊,这么大反应,等会葵水都气出来了……赵都安心中嘀咕,捡起文书展开阅读,旋即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与其说是文书,不如说是一封弹劾奏折,所弹劾之人,赫然是京城勋贵,六安侯。 是的,一名侯爷! 对于这名侯爷,赵都安不算熟,但也见过两面,此人本是勋贵后代,因与皇室联姻,在勋贵圈子里乃是与皇室相对亲近的,玄门政变时未曾参与,后来女帝登基,这个六安侯也算安分。 去年新政颁发时,六安侯开始频频运作,试图在京城内主持新政的一个新衙门,即:“新政司”内谋个差事。 女帝考察后,认为六安侯虽能力并不出众,颇为平庸,但还算可靠。 加上新政司也需要给勋贵们一点汤喝,便准了他在里头当差,也的确没出什么岔子。 年初时,因虞国整顿吏治,废掉了一大批冗官,需要委派新的地方官,来推动新政,所以这个六安侯,最近几个月负责这部分工作,却不想,突然遭到弹劾。 罪名:受贿卖官! 翻译人话,就是六安侯利用职务之便,收了地方的好处,将新官员的任免当成了生意。 赵都安看到这里,还不觉意外,等看到其卖官涉及的地域,才明白女帝愤怒的真相: 建成道! “朕要听细节。”徐贞观眉目如电,盯着袁立。 站在袁立身后的御史陈红迈步走出,恭敬行礼: “启禀陛下,此弹劾乃淮水道一名巡按御史秘奏,送到臣手中后,因觉兹事体大,先行核实,见却有疑点才呈送给袁公。” 陈红先解释了由来,才讲述了细节过程: “年后,因建成道地方官员任免迟迟未定下人选,陛下曾派遣六安侯南下,前往建成道考察地方,六安侯途径淮水道时,被当地一名五品官员接待,请了秦淮名妓惜春姑娘作陪。 六安侯对那妓子一见倾心,颇为喜爱,据说因此在当地留恋数日,而后才继续南下执行公务。” “而几乎同时,那惜春姑娘突被当地一名姓杨的富商赎了卖身契,娶回家中……可月余之后,这位惜春姑娘却改名换姓,出现在了六安侯的私宅中……而建成道新任知府的人选,也被敲定为那名五品官……” 好家伙,好家伙……赵都安在旁边听得啧啧称奇。 如何还不明白,这是一手典型的“性贿赂”? 虞国律法规定,官员不得赎卖妓女伶人,却对旁人转赠不加限制。故而民间滋生出“倒口袋”的行径。 即:某位官员看上一个姑娘,往往会由一名商贾将其赎身,然后再私人转赠给这位官员。 眼前这就是个典型操作。 赵都安甚至肯定,能运作到知府这个等级的品秩,绝对不是一个魁足够的,肯定还输送给了六安侯大笔银子。 而且大概率是一笔天文数字。 可一个五品的地方官,哪里出得起这么多银子?赵都安略一思忖,就想出来答案: 淮水士族! “……陛下,”袁立缓缓开口,神态凝重: “此事若为真,以那五品官身,决然卖不通六安侯,臣怀疑,是背后有淮水道的某些宗族暗中支持。 众所周知,那些江南大族对新政极为抵触,若能以钱财开路,买卖官身,扶持一些官员去担任要职……此事可能性极大。而想解决此类事,只怕还须一把快刀。” 徐贞观面色如罩寒霜,平静道:“来人。” 门外立即有女官走进来。 女帝没有感情地说道: “责令诏衙督公马阎,立即逮捕六安侯以及相关牵着人员审问,都察院监督,朕给你们一天时间,明日这个时候,朕要知道结果。” 袁立起身,与那名女官同时应声:“遵旨!” 继而,三人雷厉风行走出御书房,可想而知,稍后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涉及新政官员这等大事,女帝肯定要抓典型,予以彻查,杀鸡儆猴……多大的胆子,色胆包天到这个底部,真是什么贿赂都敢收啊……赵都安摇头,对这种愚蠢的人没有丝毫同情。 “看到了吗,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徐贞观忽然说道。 赵都安宽慰道:“此事尚未查明,仅凭借一个巡查御史的话,也未必……” 徐贞观叹息一声,她忽然扭头,有些苦涩地摇头道: “你不必宽慰朕,事实上,六安侯到底收了多少,收没收,并不是关键,不是么?” 赵都安沉默,他冷静至极地戳破真相: “那些地方士族,或许也没真奢望这种手段能成,起码,未必指望这件事成了。不过,只要出现一例,就会让陛下对那些地方官失去信任了。” 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她恼恨地说: “朕何尝不想信?可发现了一例,往往意味着还不知有多少个例子藏于水面下,何况,哪怕上任的官员都是干净的。 可等他们上任后,坐在那个位置上,面对那些地方豪族送上金银,女子,田地……软硬手段,又有几个能不变?扛得住腐蚀?” 赵都安沉默。 任何改革都必然伴随此类顽疾,尤其淮水和建成道毗邻,许多大族都是同气连枝的。 而建成道背后,又有靖王撑腰,那些地方豪族只会肆无忌惮。 “陛下,治标不治本,永远不行。”赵都安忽然说道。 徐贞观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袁公方才已经几乎点明了,他也知道,地方宗族盘踞之地,新任的地方官势单力孤,六安侯是一个,但绝不只他一个。 唯有递过去一把足够锋利的快刀,将那群宗族敲打一翻,人与狗没多大区别,都是野兽。打的狠了,狗才会长记性。” 徐贞观沉默。 赵都安主动请缨:“陛下,臣愿去一趟,做这把快刀。” 徐贞观没有点头,只是一双美眸盯着他: “那里是建成道,是靖王的地盘,他上次刺杀过你一次,你不怕?” 赵都安笑的狡黠:“陛下莫非忘了,靖王身边还有臣的线人?” 靖王妃?陆燕儿?那个裴念奴的后代? 徐贞观猛地想起这茬,眼睛一亮,上次赵都安与她说过,自己如何收服陆燕儿,将这位王妃发展为间谍的事。 赵都安侃侃而谈: “靖王的底蕴在于地盘,在于对整个建成道各方势力的掌控,或许还藏有私军与高手……但若论修行强者,未必有多少,陆燕儿又伴他左右,我可以时刻借助陆王妃获取情报,当然,臣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也没觉得神章高品就足够闯龙潭。” 徐贞观仿佛猜到了什么:“你是说……” 赵都安微笑道: “陛下方才不是与臣说,夏季您就要抵达洛山封禅?需要有人提前去建成道,洛山附近准备?臣想着,索性两件事一起办了,臣可以用为陛下筹备封禅的白马监使者身份,顺着运河,南下建成道。 一边筹备封禅事宜,一边敲打那帮搞事的豪族,只要臣带足高手,并且陛下还在臣后头,稍后就能抵达……靖王除非立即造反,否则除了吐我一身口水还能做什么?” 徐贞观认真盯着他: “你真决定好了?你……为朕做了太多事,没必要……” 赵都安却笑了笑,说道: “陛下莫非忘了,曾经对我说过,武夫修行一途,躲在安全的京城内,便永远难以晋升了。武人唯有磨砺,才能勇猛精进,臣也想尽快跨入世间境,若……” 他顿了顿,神态异常认真地说: “若陛下封禅成功,晋级天人,虞国必然安稳,如此最好。” 顿了顿,他道:“若……陛下未能如愿,臣若能晋级世间境,也可以龙魄助陛下再攀天人。” 言外之意: 你用封禅先冲,冲不上去,咱俩再双修,二战一次。 给晋级这件事加一个双保险。 女帝白皙脸颊蓦然一红,啐道: “胡言乱语,滚出去,朕要召集重臣议事。” 不是……我和你说正经事呢,脸红啥呀……而且,说好的留我吃饭呢?赵都安张了张嘴,还想说话,却给一只玉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按。 赵都安轻盈倒退,轻飘飘如落叶般飞出了御书房,站在园中,无奈地看到书房双扇雕门合拢。 欸不是……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瞪了眼周围走廊中,众多偷偷用异样目光盯着他的宫娥: “看什么看,没看过打情骂俏啊!” 一众宫娥垂下头,肩膀抖动,憋笑憋得很辛苦。 赵都安长吁短叹,迈步离开寝宫,直奔武功殿,既然准备南下封禅,他得把老海带上。 武功殿。 宋进喜站在门口,看到他过来,眼睛一亮:“赵少保,青山那群人要走了。” …… 错字帮忙捉虫 (本章完) 449.第449章 菩萨请自重!(5k) 第449章 菩萨请自重!(5k) “这就走了?” 赵都安诧异问道,对方的行程实在匆忙。 小供奉宋进喜“恩”了声,解释道: “他们受伤不重,许是因输了,不想再留下,故而简单调息后,便收拾行囊准备离开,连咱们安排的送行都婉拒了。您不是要我盯着,说等对方准备离开,通知您么?” 赵都安深吸口气,说道:“人现在走到哪了?” 通往皇城门口的主干路上,一辆马车辘辘行驶,车轮碾过石板路面,柴可樵亲自充当车夫,握着缰绳,一条腿垂下,草鞋一荡一荡的。 眼见城门将近,他扭头掀开帘子,朝车厢中的肖染问道: “真的这就离开?你不再去见下姑姑?女皇帝应会准许。” 肖染靠坐在车厢内,膝盖上放着个小包袱,七夜盘膝坐在另一侧。 她神态萎靡,既有输给赵都安的不甘,也有离开这座伤心城池的落寞: “不必了。姑姑已记不得了我了,我再过去,也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柴可樵抿了抿嘴唇,没继续劝说,马车眼瞅着抵达皇城大门,忽地后头传来马蹄声。 赵都安一人一骑,策马而来:“且慢!” 柴可樵眯起眸子,将车停下,拱了拱手: “赵少保还有赐教?” 赵都安人在马上,勒住缰绳,没搭理这家伙,只是对着车厢道: “肖姑娘,有件送行礼,你且收下。” 肖染掀开窗帘,冷漠地盯着他,忽地抬手一抓,接住了赵都安突兀抛来的一只首饰盒。 她扬起眉梢,只听赵都安淡淡道: “不要误会,这是当初查抄萧贵妃的住所,查封的一件物件,乃是彼时萧贵妃为新年时,家中许多子侄辈准备的礼物,这件应是她准备送你的,上头有你的名字。” 肖染一愣,难以置信这家伙会如此好心。 赵都安道:“对了,尚善局的那几个不守规矩的女官,已被莫昭容处置了。” 丢下这句话,他竟就此拔马离去。 只留下青山三人组愣愣地看着他策马离开的背影。 车厢内。 肖染神色复杂地将那只首饰盒放在膝盖上的包袱上头,才发现盒子缝隙夹着陈旧的字条。 上头以娟秀字迹写着她的乳名,打开盒子,红绸布上,托着一只碧翠冰手镯。 肖染抿了抿嘴唇,忽地哽咽。 …… …… 下午,赵家。 赵都安回府后,立即遭到了姨娘和妹子好奇宝宝式地盘问。 尤金关心他受伤没有,赵盼则对官场疯传的“桃剑”尤为好奇。 赵都安哭笑不得,索性在家里演示了一手树枝无声切桃,看得家中两个女人大呼小叫。 回到书房。 赵都安越过墙上悬挂的,装裱起来的女帝肖像画,坐在书桌前,摊开一张纸,逐一书写这次南下封禅的准备工作。 “虽说有陆王妃作为内应,但也决不能大意,我的敌人不只明面上的靖王,还有建成道那些宗族势力。” “必须带上足够的人手。” 赵都安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海公公已经答应与我一同南下,并且会携带大半数的宫廷供奉同往。恩,保护我可用不到这么大阵仗,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为贞宝封禅做准备,提前扫清障碍。” “浪十八、霁月肯定要带上,还有梨堂亲信,用的顺手放心……至于海棠她们倒不必了。” “可惜,公输天元和金简再次离开了京城,外出历练,暂时没法白嫖天师府的战力……不过,我可以出发前给他们写信,争取把这俩货诓骗来建成道……” 赵都安思忖着,始终觉得还不够稳当,忽然府内传出犬吠声。 有家丁急匆匆出现在门外: “老爷,外头有人找。似是……曾来过家中的一个女子。” 来过家里的陌生女子? 贞宝来了? 这时候不该啊……还是莫愁? 赵都安皱眉,推门走出去,揣着疑惑走出府门,就看到一个披着斗篷的女人站在门口。 看到他,轻轻探出玉手,掀开斗篷的遮蔽,露出丰腴婀娜的体态,以及一张熟悉的面孔,女人嘴角上扬: “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赵都安瞳孔收窄,下意识捂住腰子:“般若菩萨?!” …… …… 建成道。 不同于地理位置偏北的京师,建成道虽不如岭南四季如春,但气候却也宜人。 春神降临后,大地青绿,草竞相生发,建成道各地文人成群结队,郊游踏青。 这一日,靖王府浩浩荡荡,出府郊游。 气质儒雅,鬓角微白,容貌与先帝有几分相似的靖王爷身披华服,站在树荫下,望着远处溪水中,幼子幼女游玩大闹。 一颗颗色泽各异的宝珠缠绕于他右臂上,珠光宝气,却不显庸俗。 “父王,密谍将匡扶社最新的情报送来了。”世子徐景隆拉到他身后,恭敬垂首。 “说。” “庄孝成在京城被斩首处死后,朝廷派遣影卫,在各地散播庄孝成私人的绯闻,颇有成效,时间虽尚短,但连咱们建成道内,市井中都开始议论了,匡扶社声望跌入谷底。” 靖王冷哼道: “好手段,想必又是那赵都安的手笔,非但折损了庄孝成的清誉,还动摇了匡扶社苦心编织的谣言立足根本,如此毫无风骨,毫不在意脸面的毒计,朝中除了此人,无人会用。” 顿了顿,他又问道: “匡扶社的反应呢?如何应对的?” 徐景隆恨铁不成钢道: “没有应对,庄孝成死后,匡扶社人心散乱,好在徐简文的儿子这面旗帜还活着,齐遇春扛起大旗,四下安抚,才勉强没令社团崩为散沙,但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想与朝廷对抗,已是不可能了。” 靖王不甚在意: “齐遇春此人空有武力,却没个主意,匡扶社交在他手上,再难成气候。庄孝成若当初答应归顺本王,何至于落得这等下场?呵,不过也好,有他在,徐简文留下的那孤儿寡母还不好操控……” “父王是准备将那母子……” “不急,”靖王沉吟了下,抬手阻止,“欲速则不达,且先由那齐遇春支撑一阵,看一看哪个王爷会忍不住出手。” “是,”徐景隆点头,旋即换了个话题道: “密谍还送来消息,说淮水那边,六安侯受贿的事,似走漏了风声,给巡查御史捅上去了。只是还未证实。” “愚蠢,”靖王冷哼,鄙夷之色尽显: “这群地方士族也是安逸久了,行贿安插一些小官也就罢了,竟胆子大到,谋求知府官身上了,这般明显,朝廷除非瞎掉才会毫无察觉。那个六安侯也是胆大愚蠢之辈。” 徐景隆想了想,委婉道: “想必,也是那些江南士族病急乱投医,太畏惧新政。” 靖王淡淡道: “不过捅破了也好,这时候,想必我那侄女已然大怒,彻查之余,想必会派遣京官,下来狠狠敲打一番这群士族,好为后头的官员铺路。 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等朝廷的人下来,把这群宗族打疼了,打怕了,我们再出手帮衬,拉他们一把,如此一来,这群人才会知道,只有全力支持本王才是唯一的生路。” 徐景隆笑道: “父王这是借刀杀人,这帮地方豪族表面上对咱们恭敬,实际上却不很听话,如此折腾他们一遭,反而是朝堂帮父王训狗,帮着增强咱们的羽翼了。” 靖王嘴角微微上扬,神态不无得意: “还有什么事?” “哦,沈家家主的二儿子病死了,那个唤作沈二爷的。沈家老太君据说哀伤过度,短暂晕厥过去了。”徐景隆一脸八卦的表情。沈二爷……靖王若有所思: “死因查清了么?” “说是阴毒入体,沈二爷去年从京城回来,便染病了。对外说是路上穷山恶水,染了寒毒,但经儿子打探,疑似被高手断了命桥所致。” 去年,赵都安赶赴太仓,逮捕布政使高廉回京。 高廉的正妻沈氏乃是建成道豪族沈家的小姐,换言之,高廉背后有沈家支持。 彼时,沈家二爷赴京,与“李党”魁首李彦辅见面,想要以高廉的案子,与女帝博弈,灭口了太仓县令。 后来赵都安潜入狱中,杀死高廉,女帝则派遣宫中供奉拦截仓促逃出京城的沈二爷,警告了对方一下。 实则断了其命桥,沈二爷回来后,一病不起,饶是沈家请来诸多神医,也只多为其吊了两个月命。 “沈家老太君颇为疼爱这个孙儿,其比那个名义上的家主都更受宠,如今死在我那侄女手中……呵呵,沈家老太君怕是要伺机报复了。”靖王笑着说。 徐世子好奇道:“那老太太敢?” 靖王叹息道: “很多时候,越是老女人,发疯起来越可怕,不顾后果。你日后在外行事,切莫以为所有人都冷静隐忍,可以被拿捏,岂不闻武夫一怒,血溅五步?” “儿子受教了。” 靖王点了点头,视线望着薪水中捉鱼的年幼子嗣,以及站在河边,一脸微笑,在外人面前,向来伪装成温柔姿态的王妃陆燕儿。 说道:“漕运总督还是不肯低头,你去敲打他一下。记得做的干净一点,不要牵扯到王府。” 徐景隆微笑道:“父王放心。” …… 徐景隆带了几名护卫,轻车简从,离开了郊外,抵达某片码头。 码头处有人等,恭敬迎着世子殿下上了一条小舟,朝着停泊在河上的一艘船只而去。 船上,一名名穿着统一的灰色短衫的青壮恭敬伫立。 而在这群人之前,为首的,赫然是一名穿着青色文人长衫,手持折扇,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好似一位儒学先生般的中年人。 “贵客有请,舱中一叙。” 青衫文人微笑抬手,一副知书达理,书香门第子嗣模样。 徐景隆神色淡然,没有笑,也没有怒,不带表情地信步走入船舱,等房门关闭,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青衫文人忽地恭敬拜倒在地,近乎匍匐:“贺小楼恭迎世子殿下。” 徐景隆神态倨傲,眼神中满是高高在上的冷漠,他没去看跪伏在身前的贺小楼,慢条斯理坐下,随手捡起精致果盘中的一颗梨子,淡淡道: “交待你做一件事,手脚漂亮些。” “殿下请吩咐。” “漕运总督的妻女回了老家,再过些天,将要回来,肯定要走河道。河道是你们漕帮的地盘,将人给我绑了,藏起来,然后……” 名为贺小楼的漕帮掌门人,在建成道、乃至淮水道的帮派江湖中赫赫有名,手中帮众无数的地下世界大人物安静听着,额头微微沁出些许汗湿。 “记住了?”徐景隆交代完,问道。 “记住了。” “恩?本世子没听清。” “……忘记了。小人什么都不记得了。”贺小楼改口。 “很好。”在父王面前唯唯诺诺,在其他人面前重拳出击的徐景隆满意地笑了笑,将咬了一半的梨子随手丢下,任凭其在船舱中滚动,潇洒往外走: “漕帮掌门倒是舒坦,瓜果比王府的还新鲜。” 贺小楼垂首道:“小人这就命人挑最新鲜的,送去王府。” “走了。”徐景隆没回头,下船离开。 等目送这位世子殿下离去,贺小楼才缓缓收敛神情,恢复了文人雅士的风度,只是眉宇间的阴郁挥之不去。 一名亲信看了眼自家帮主膝盖位置,袍子上染上些许灰尘,蹲下来为其掸去。 贺小楼手持折扇,望着河中流淌的水,说道: “你带人走一趟吧。” 他身后,一名背负一条铁棍,右臂上缠着一条红色丝绸的武夫轻轻“恩”了一声。 “我回去休息,吩咐驾船回家吧。”贺小楼折身钻回了船舱。 不多时,整艘船只沿着河流,朝远处驶去,只是在离开的同时,船尾位置,缠绕红色丝绸的武夫面无表情,将一具新鲜的尸体丢入湍急的河水中。 “砰!” 那名方才替贺小楼掸去膝上尘土的帮众睁大眼睛,失去生机的尸体滚落,乍起一团白色浪。 …… …… 青山的人悄无声息离开了京城,并未引起太多的关注。 比武这件事,本就是百年一次的女帝与武仙魁决战的前奏而已。 除了在官场中掀起了一簇大点的浪,便是经由知情人的口,慢慢传递入江湖,不过这就是个漫长过程了。 而在比武结束后,又过了几日,一艘官船再次杨帆,从京城码头启航南下。 …… “哗——” 熟悉的水浪声中,赵都安在生物钟的驱使下,准时结束了这一轮冥想吐纳。 他撑开眼皮,看见了熟悉的船舱房间的布景。 “上辈子没坐过船,这辈子倒是特么坐过瘾了。”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揉搓脸颊,缓解长久乘船积累的疲惫。 “这个没有娱乐的年代,坐船是真的枯燥,突然有点明白徐福东渡为啥船上要带着三百童男童女了……什么叫长远眼光啊,什么叫预见性啊,给他玩明白了……相比之下郑和下西洋就不行,船上除了男的船员,就只有给洗衣服的老妪……郑和一点都不懂……哦,郑和是太监……那没事了。” 距离离开京城,已经过了好些天,因春季渐深的缘故,大运河上风向合适,船只速度颇快。 但上次他乘船南下,也只到了临封与淮水的交界,这次却是穿过了淮水,抵达建成道境内。 按理说,封禅队伍应该浩浩荡荡,乘坐巨大的龙船,扯开明黄龙旗,沿途所过,官府百姓夹道欢迎什么的。 但以上这是女帝入夏时南下时才有的排场,赵都安这次带人打前哨,自然不能那般铺张。 并且,考虑到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仇恨值,赵都安此行异常低调,甚至命密谍封锁消息,争取悄然入境,晚一点引起建成道的地方豪族,以及老对头靖王的注意。 因此,船只一路没怎么停,除了必要的补给外,一路枯燥至极,携带的几本书都翻烂了。 “咚咚咚。” 忽然,船舱门被敲响,继而不等他回应,房门就被推开。 门外,赫然站着体态丰腴,肌肤如白瓷,一头长发不逊色与贞宝,眼珠近乎透明的女菩萨。 般若菩萨披着她那件薄的几乎能给人看透的僧衣,微笑道: “赵施主,该用午间的斋饭了。” 赵都安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无奈道: “菩萨,跟你说了多少遍,进门前要敲……呃,你这次虽然敲门了,但也该等我同意你进来时再进来啊,万一我这时候不方便,你直接闯进来,岂不是……” 般若菩萨那张丝毫看不出五十余岁年纪的,没有皱纹,丝滑如剥了壳的鸡蛋的脸庞上笑容灿烂: “岂不是正好?” “……菩萨请自重!莫要忘了离京前,陛下怎么说的!” 赵都安头皮发麻,被这位屡屡主动上门,虞国全国可飞的女菩萨搞的心态有点崩。 般若菩萨笑容不改,只是有些神色黯然: “贫僧自然记得,陛下说过,我若敢吃了你,她就剥了我的皮,不过,此地离京千万里,天高皇帝远,贫僧有自信施法掩盖住动静,施主你一路行程枯燥乏味,就不心动?” (本章完) 450.第450章 黑船截杀 第450章 黑船截杀 心动?不,菩萨你是魔鬼吧……赵都安嘴角抽搐。 恍惚间,觉得自己成了深陷女儿国的唐僧,面前杵着女儿国主,不断挑逗,在耳边念咒:“唐长老你看看我……” 赵都安面色肃然,退后数步,撇开目光,不悦道:“菩萨莫要再说玩笑话!” “哈哈……赵施主真可爱,”般若菩萨笑容灿烂,如同逗弄子侄的姨姨,打趣道: “放心吧,贫尼已不做念想,一心向佛,只是来叫你出去吃饭。” 说完,这习惯披轻纱僧衣的女尼扭神,袅袅婷婷走出船坞。 “呼……”赵都安用手擦去额头汗水,神色无奈。 这老女人是主动找上门的,因般若菩萨准备南下,接收大净上师留下的“遗产”,故而索性与他同行。 此事与女帝汇报过,女帝考虑到有海公公在旁,以及多一位菩萨随行,赵都安安全系数大增,大度地准了。 至于危险性…… 因佛门辩经的事,般若菩萨立场上与龙树、玄印不同,须仰仗朝廷帮助。 赵都安隐约知道,朝廷也有意与这老尼姑结盟,以此制衡神龙寺。 故而,除了一路上,这老尼姑时不时调戏他外,理智判断,的确是一大助力。 尤其般若菩萨此行的最重要的目的地,同样在建成道。 “吃饭就吃饭,搞这么暧昧是哪样?” 赵都安吐槽,迈步走出船舱,迎面有暖风吹来。 如今已近暮春时节,河风潮湿和煦,运河两岸青山渐绿,甲板上,一道道熟悉的身影或站或坐。 “大人!” 梨堂的几名亲信官差正将板凳、桌椅搬到甲板上,朝他打招呼。 抱着酒葫芦的浪十八,与深度社恐的霁月依旧苟在甲板角落。 “少保!” 甲板上,武功殿内,以唐进忠、宋进喜二人为首的一行大内高手行礼。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低调行事,船上所有人都没穿官袍,只是扮做护卫伙计模样。 赵都安点了点头,走到站在船舷边,背着手,眺望前方的海春霖身旁: “公公在看什么?” 海公公富家翁打扮,头戴瓜皮小帽,帽帷下钻出几缕银发,他望着江上远处来往的船只,说道: “再往前,就是建宁府境内了。” 建宁府……建成道内第一大府城,靖王府亦坐落城中,府内还有好几家地方豪族,可谓是建成道的中枢。 女帝封禅的洛山,也在建宁府境内,不过距离府城有段距离。 “知道这地方,什么船最多么?”海公公问。 赵都安笑道: “公公莫要看轻我,我虽没来过,却也做过功课,若说淮水道商船最多,那建成道,却以漕运船只最知名了。” “是啊,漕运,”海公公语气感慨: “南方气候温和,一年可栽种两季,甚而三季粮食,加之京城在北,故而有了南粮北调,有了前朝开凿的这运河,运河初时只拓宽至淮水,那时,淮水才是漕运之重地。 后逐步南延,如今漕运之核心,也到了建宁府了。呵,若非建成道产粮多,靖王府何以有胆子与朝廷叫板?” 啧,老海你很懂嘛,在封建时代,兵权的关键就在于谁有足够的粮能养兵,靖王在这块的确资本雄厚……赵都安目光深沉: “先帝时也知晓此处利害,故而在建宁府设漕运总督,统领漕运事宜,亦可插手兼管地方,乃是正二品的实权大员,比布政使实权都大的多。 此次,南方官员任免,便是那位名为宁则臣的总督屡次催促,才加快了进程。” 漕运总督宁则臣……这个名字在虞国官场上,也是个传奇。 据说,此人出身一般,二十岁时乡试及第,却三次科考都名落孙山,一怒之下,按照婚约入赘了临封的一个富户之家。大婚时,此人写了副对联贴在新房: “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 而后,身为一区区赘婿的宁则臣不知怎的与彼时的布政使结交,双方以书会友,成为忘年交。 而后,经布政使举荐,宁则臣结识了一大群地方大臣,往来交好之人,无一不是大人物。 直到近四十岁,地方爆发匪患,人手急缺,宁则臣受临封知府之邀,以友人身份入官署相助,一举成名。 而后顺势入仕,又去河道对付水匪,处理地方事务,因行事风格强硬,被彼时虽糊涂,但还不算昏聩的老皇帝看重,提拔为漕运总督,以钳制南方豪族。 玄门政变后,女帝登基,宁则臣是第一批上表表忠心的地方官,故而,同为皇党重臣。 “你这次前来,他大概最欢喜。”海公公笑道。 赵都安纳闷道:“欢喜?他没听过我的糟糕恶名?” 海公公说道: “这个总督与京中那些腐儒不同,只在乎能力,手腕,不怎么看重品行。你名声虽差,但这一年来的功劳是实打实的,这次又是来帮他,岂会厌恶你?” 哦豁,是个实干派啊……难得……赵都安点了点头,生出少许兴趣。 他对于这类不参与权术争斗,党派纷争,更不管头顶上的皇帝是谁,只一心做事实的官员还是很有好感的。 这一次入建成道。 赵都安只办三件事。 一个是为封禅做准备,不过这件事还不急,可以稍微往后放一放,在贞宝南下,抵达建成道前完成即可。 第二个,乃是考察本地官员情况,以及靖王的势力大概有多强。 第三个,也是最要紧的,便是协助漕运总督,将这边的地方豪族敲打一波,让这帮人消停了,之后再过来上任的新的地方官员,受到的掣肘才少,推行起新政才更容易。 也免得新官上任,一条命令推行不下去,还要面临衣炮弹的腐蚀。 不过这事还不好办,赵都安暂时还没个章程,准备等悄然进城,与总督见面,了解这边情况后,再定计策。 “大人,公公,该吃饭了。” 这会,身后传来下属的呼唤,与此同时,船上的灶房内,传出香浓的鱼汤滋味。 赵都安与海公公不再说话,转身往船舱里走。 甲板角落,浪十八站起身,走了几步,扭头看向蹲在船舷边,双手虚握成一个“望远镜”,抵在眼眶上,抻长脖子往远处眺望的霁月,好奇道: “吃饭了。你看什么呢?” 霁月没动,依旧保持古怪姿态,说道: “前面……不对劲。” …… …… 哗啦啦…… 水浪声拍打着船舱,时间到了正午,江上的一艘艘的船只都陆续停下,船夫们歇功吃饭。 冯大拎着食盒,从船上的灶房走出来,径直来到了甲板上站岗的几个官差旁,招呼道: “都别站着了,坐下吃饭吧。” 几名官差没动,为首的一个年岁约莫五十的老卒笑了笑: “莫要乱了规矩,你们护卫先吃,然后与我们轮岗再吃。不然的话,这船上所有人一堆懈怠,没人守着,若给贼人突袭,就要死人了。” 冯大放下食盒,调侃道: “知道你老徐是正经在西南边军打过仗,见过血的,后来才来咱们漕运官署,做了卫漕官兵,经验丰富,若非如此,也不会这么大年纪,还能领着一队人,给总督挑中,专门来护送夫人…… 但这河面上,哪里来的贼人?总督可不在这里,放心吧,是夫人要我送饭来的,体恤你们一路辛苦。” 闻言,几名站岗警戒的早心思浮动的士兵露出笑容,纷纷就要往食盒边凑。 姓徐的老卒呵斥道: “让你们动了吗?平常说的军纪都忘了?” 几个年轻的卫漕官兵讪讪收回手。 冯大苦笑摇头,既敬佩,又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冯大是漕运总督宁则臣家中的护卫。 但准确来说,是总督入赘的妻子家里的护卫,只是后来宁则臣以赘婿之身份扶摇直上后,其妻子便带了娘家的丫鬟和护卫离开娘家,跟着夫君组建了新的“宁家”。 冯大自然而然,就成了总督府上的护卫长。 过年时,夫人携着少爷小姐回临封娘家探亲,住了个把月,这次重新返回建宁府。 路上,除了家中护卫外,宁则臣还调遣了一队漕兵精锐水兵保护。 漕运衙门势力极大,底下只文官武将就二百余人,下辖仓储、造船、漕兵等近两万人。 若非按照朝廷法度,总督也不能随意调兵,护送规格有上限,此刻船上的官差还会更多。 不过…… 冯大觉得这样已经绰绰有余了,配备了军弩和盔甲的精锐水兵,船上甚至还有一门小型的简易火炮。 寻常水匪莫要说根本不敢触宁家夫人的霉头,便是真不长眼,也只是有来无回的下场。 “也罢,反正眼看着前头就是建宁府了,等回去,见到总督老爷,夫人肯定给你们请功。”冯大笑着说。 姓徐的老卒却拧紧眉头,死死盯着前方,低声道: “不对劲,打起精神来!” 冯大一愣,向前望去,就看到远处一艘船只正朝这边飞速靠近,半点不像过路的,而是给人一种,径直朝他们撞过来的意图! “竖旗!”老卒呵道。 立即有一名年轻官差,奔入船舱,抱出一杆明艳的漕运衙门的大旗,用力挥舞。 这便是在表明身份,运河上行走的船只,几乎没有人会不认识“漕运衙门”的大旗。 然而,远处那条船没有减速,也没有任何“旗语”回应,依旧快速逼近。 并且这个距离,已经能隐约看到对方船只甲板上,是站着一群人的。 “警戒!是黑船!” 老卒大喝。 所谓的黑船,原本专指河道上没在官府备案的私船,后来泛指形迹可疑的水匪船只。 “水匪?哪里来的水匪,难道疯了?看到漕台的旗都不避?”冯大又惊又怒,也扭头招呼在舱内吃饭的护卫们出来。 眨眼功夫,甲板上站满了人,那些官差更是人均持握只在军中才能使用的军弩,锁定可疑船只。 大声喊道:“停下!再敢逼近,立即射杀!!” 前方。 那一艘飞快逼近的船只上,站着一名名蒙面的漕帮杀手,为首一个,脸上覆着面巾,右侧臂膀上拴着红色丝带,身后背着一条乌黑长棍。 赫然是建成道漕帮第一打手,贺小楼的心腹,左荣。 “荣爷,看来是这条船没错了,都带着军弩呢。”旁边,一名杀手说道。 只露出上半张脸的左荣眼神阴冷,道: “降低船速,保持在弩箭射程外。” …… “他们减速了。” 冯大注意到前方的黑船降低了速度,心中悬着的一颗心松缓下来,笑道: “看来是瞅见了咱们这边的人手,怕了。” 另外一名宁家护卫拎着刀,也笑呵呵道: “一群不知哪里来的水匪,看到军中弓弩还不吓傻了?真以为跟他们玩两条船靠近那种水战呢?” 那些官差见状,也精神松缓下来,以为对方看清后会退避离开。 然而就在众人聚精会神,盯着前方黑船的时候,却没注意到,船只后方的水面缓缓破开。 钻出二十几个“水鬼”,这些水性极好的杀手只穿着短裤,上半身赤裸,嘴上咬着匕首。 悄无声息爬上船只,兵分两路,靠近站在后头的护卫们,然后突兀暴起。 “噗!” “噗!” 闷哼声中,眨眼功夫丢下好几具尸体。 “不好!有人爬上来……啊!” “后面!后面!” 回过神来的护卫和士兵们大惊,慌忙与杀手们厮打起来,可一群家丁护卫如何敌得过训练有素的水鬼? 眨眼功夫又死了好几个。 士兵们这个距离,有护卫挡着,根本用不了军弩,只好仓促拔刀,却又被地形挡着,一时间一片混乱,只有喊杀声,不时有鲜血如喷泉般洒出来,迸溅在船舱的窗户上。 “我先过去,你们随后跟上来。” 黑船甲板上。 左荣淡淡道,继而这名漕帮第一杀手弓步沉膝,猝然跃出船只,双脚踩踏水面,竟是如履平地,以超绝的轻功,如一只大鸟,几个呼吸间,就掠至船只前头。 人在半空,反手抽出乌黑的长棍,“呜”的一声,将悍然拔刀,朝他冲杀过来的姓徐的老卒一颗头颅“砰”的一声打爆! 如同摔烂的西瓜! 老卒的无头尸体晃了晃,噗通一声栽倒下船,砸在水里,溅起浪。 “老徐?!!!” 冯大瞳孔骤然收窄,声嘶力竭地喊道,一股怒火升起,竟令他一时忘记了恐惧,举刀朝跃上甲板的左荣砍去。 然而冯大却只觉自己眼前一,对方已不见踪影,旋即觉得有人在扯着自己的头发。 还没来得及扭头,他就茫然地看到,自己的下半身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冲出了甲板,坠入河中。 他呆了呆,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腰已经被对方一棍子硬生生扫断了,只剩下上半身,被这名武夫杀手拎着头发,悬在半空。 剧痛后知后觉袭来,冯大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 左荣随手将他丢在甲板上,手中乌黑长棍横扫,余下的还活着的士兵和护卫毫无反抗之力,几个呼吸间,就死了个干净。 有吓得跳船求生的,也被藏于水下的“水鬼”用匕首割破喉咙。 船只下方,江水染成一片红色。 整个船只一片死寂,左荣拎着长棍,靴子跨过鲜血和尸体,抵达了船舱前,他抬手推开舱门。 “吱呀”一声。 舱内一片空荡,没有人,只有小桌上还摆放着吃了一半的饭菜。 “宁夫人,出来吧,别藏了,就这么大的船,你觉得藏得住么?” 左荣笑着说道。 无人回答。 他也不急,就拎着乌黑长棍在小小的船舱中走了一圈,脚步不急不缓,就在走到某一处时,他突然毫无征兆地用长棍在地上一捅! “噗!” 长棍没入地板,下方发出一声低呼。 “找到你们了。” 左荣狞笑着,蹲下,用手将这块作为暗门的地板硬生生拆下,露出下方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头,赫然蜷缩着一名保养得当的夫人,其怀中还抱着一名豆蔻少女。 “娘……” 少女瑟瑟发抖,宁夫人死死将女儿护在怀里,神态异常平静地抬起头,盯着他: “我跟你们走。” 感谢你若安康便是晴天的两千点币,2020……7004的一千五百点币,剑心京都大火的二百点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451.第451章 赵都安:那就打断双腿,留一口气吧(5k) 第451章 赵都安:那就打断双腿,留一口气吧(5k) “我跟你们走。” 宁夫人自舱底的暗格中站起身,并将女儿彻底挡在身后。 因这个动作,导致她中门大开,沉甸甸的胸脯填入漕帮第一杀手的眼孔里。 左荣眼中先是诧异,继而为这端庄妇人的气质所吸引,宁夫人虽已育有数子,但在嫁人普遍早的古代,哪怕身为人母,年岁依旧不大。 尤其出身大户人家,又为总督正妻,娴静的眉眼,不俗的身段,令在漕帮中玩弄惯了女人的左荣都狠狠惊艳了一把,他居高临下道: “夫人知道我们是谁?” 临危不惧,娴静端庄的宁夫人淡淡道: “胆敢袭击我们,无论是哪一家,都绝不会为了劫财,思来想去,我母女两个最大用处,无非是作为筹码,与我家老爷谈判。” “哈哈,不愧是总督夫人,与船青楼上的婊子就是不同。”左荣哈哈大笑,忽然一巴掌抽过去。 “啪”的一声。 宁夫人被打的侧过头去,白皙脸颊浮现手印。 左荣微微蹲下,左手拄棍,右手粗糙手指挑起总督夫人的下颌,眼神冰冷:“我最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 说话间,大手下滑,就要探入宁夫人的衣领中大肆揉搓抓握。 宁夫人死死盯着他,平静说道: “你背后的人,既要与我家老爷谈判,就必须交换一些东西,到时候,我可以要老爷与你的主子说,换你的命。” 左荣手指顿住,戾气横生,身体进一步靠近,阴恻恻笑道: “你说,你们两个人,是否可以拿来做两次筹码?你再猜猜,我这种亡命徒,会不会守你们官场上那堆臭规矩?对了,忘记说了,我喜欢吃嫩的。” 说话间,他眼睛往妇人身后保护的少女瞟。 宁夫人咬着嘴唇,带着血丝的眸子死死盯着他,忽然嫣然一笑: “让孩子出去,我单独与你谈谈。” 左荣愣了下,眼中却流露出权衡之色来,就在这时,舱外传来声音:“荣爷,后头有船靠过来了!” 漕帮头号杀手眉头一皱,站起身,撇下一句“将这两人绑了”,便抽出地上的乌黑长棍,迈步走出船舱。 抬起头,惊讶望见后头一艘疑似商船似察觉了这边动静,迅速靠近。 甲板上,隐约可见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站在最前头,身旁似有女子,以及大批家丁护卫。 “麻烦……”左荣不悦,道:“让咱们的船去拦截,将人杀了。你们立即操船,准备离开。” 不管后头是哪家的公子少爷,既胆子这么大,敢靠近,也索性一同灭口。 …… 赵都安眼含惊讶地站在甲板前头,手里还端着吃了一半的饭碗和筷子。 他用筷子往前指了指,好奇道:“这是遇上水匪打劫了?这么凶?” 山有山匪,水有水匪,一路南下,遇上这种事还是首次。 海公公却摇了摇头,道:“方才离得远,咱家看的不大清,但隐约瞥见这船上升起漕运衙门的旗子。” 赵都安愣了下: “是运送漕粮的船?不……这明显是载人的,那就是漕运衙门里的官署船只?谁这么大胆子,敢截杀官船?”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老太监淡淡道,继而轻咦一声,饶有兴趣道: “对方似要先下手了。” 赵都安望去,只见那艘被血洗的船只没动,倒是附近那条“黑船”与之交错,杨帆径直朝他们撞了过来。 黑船上,一名名漕帮的杀手长刀出鞘,杀气腾腾,只等船只靠近,便会跳跃过来,展开杀戮。 不是……建成道民风这么剽悍的吗?赵都安咋舌,随口道: “老侯,跟对面打个招呼。” “是!”侯人猛嘿然一笑,一挥手,梨堂的一群精锐取出弩箭,整齐划一轮攒射。 “噗噗噗!” 箭矢如飞蝗,刹那功夫,割麦子般放倒了数名漕帮杀手。 “不对劲!是官军!”黑船上的蒙面人们大惊失色,慌忙闪避。 然而模样如猢狲的宋进喜却已冷冽一笑,带着数名大内高手如离弦之箭,踏水掠过河面,冲上黑船,连刀都懒得拔,一拳一脚,便将一众杀手屠戮一空。 远处,正要驾船离开的左荣瞳孔骤然一缩,心中暗忖: 莫非护送宁夫人的,总共两条船?双方是一起的? 来不及细想,左荣心中发狠,人已拎起沉重的乌黑铁棒,裹着凛冽的寒风,几步奔到船尾,重重一踏! “砰……” 船头上抬,船尾下沉,他竟以一己之力,撼动整艘船只。 旋即,借力如炮弹一般,高高跃起,蒙面背负铁棒的杀手没有去理会被屠戮的黑船,而是如同一头飞在空中的鹰隼,人在半空,探出“利爪”,朝屹立在船头,一副看热闹姿态的华服公子抓去! 擒贼先擒王! 只要杀了这领头的公子,其余护卫不战自溃。 左荣人在半空,见那锦衣公子依旧站姿松垮垮,周围一群护卫也是一副老神在在姿态,全无警惕,不由心中鄙夷,仿佛已预见到一棍子打烂其头颅的一幕。 赵都安神色古怪地望着虎扑而来的蒙面杀手,嘀咕道: “还是个高手,这一跃,至少是神章中品以上,甚至更高。” 海公公拢着袖子,如同少爷的老管家般: “能调集这么一群人的,在地方上也不算小人物了。” 赵都安点了点头,慵懒道:“那就打断双腿,留一口气吧。” 左荣越来越近,突然心中生出强烈不安,眼角余光终于瞥见一个背着酒葫芦,手持弯刀的刀客醉醺醺,却突兀地站起身,腾身一跃。 “噗!” 浪十八雪亮弯刀掠过,两条腿如麻杆坠入河水,左荣眼前一黑,只觉丹田剧痛,几乎晕厥过去,大声惨叫起来。 浪十八随手又轰碎了这位漕帮杀手苦修数十年而来的气海,将其随手丢在甲板上,又顺手扯掉了脸上的面巾,道: “大人,不认识。” 赵都安瞥了眼,也不认识,笑吟吟抬起靴子,踩在左荣的胸口上,在后者恐惧惊悚,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微笑道: “你是谁啊。” …… 船舱中。 宁夫人与女儿被粗暴地拖曳出来,用麻绳捆绑住手脚,然后便被丢在舱内。 只听到外头先是一阵喊杀声,伴随着惨叫声,再然后整座船只摇晃起来,母女两个在地板上打着滚,撞在角落的柜子上。 “娘……”少女满脸泪痕,头磕了一个大包,却给母亲用严厉的目光堵住嘴。 母女两个依偎在一起,听到外头传来恐惧的呼喊,船上的那些“水鬼”杀手仿佛受了刺激,恐惧地纷纷跳下船只遁逃,可旋即又好似被某种力量强行拽回来。 之后,似乎又有一批人登船,门外传来脚步声。 “吱呀。” 舱门再度被推开,母女两个抬头望去,只见涌进来的阳光格外刺眼,而一个陌生人站在光里。 “大……公子,船上没别的活口了,都被那帮人杀光了,只剩下这两个,应该就是目标。” “恩。” 沐浴光中的年轻公子迈步,走了进来,显露出一张俊朗过人的脸庞。 赵都安眼神奇怪,笑吟吟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端庄娴静的总督夫人惊疑不定地望着他,总觉得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曾见过,谨慎地闭嘴不答。 “啧,还是个哑巴,”赵都安咂咂嘴,眼珠一转,笑眯眯道:“老侯,将这个小的丢进河里去,不说话就淹死好了。” 侯人猛咧嘴一笑,就要动手。 宁夫人绷不住了,眼中流露出凄然悲哀,在她看来,这陌生公子的反派作风如此浓烈,自己母女这是刚脱狼群,又入虎口了: “公子不必相逼,我们乃是建宁府漕运总督妻女,回程路上遭遇截杀。” 赵都安脸上的反派笑容缓缓僵住,小小的眼睛中透出大大的迷惑。 …… 片刻后。 已经被重新收拾了一番,恢复整洁的船舱内。 赵都安盘膝坐在一张饭桌旁,盯着屈膝跪坐在饭桌对面的母女二人,眼神凝重地递过去一杯热水,道: “所以,宁夫人并不知晓这帮人的身份和来意?” 通过交谈,已经得知了赵都安身份来历的总督夫人身上的绳索已经被去除,惊魂未定之余,脸上既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对眼前人的惊讶与好奇。 宁夫人双手捧起玉杯,神色严肃: “不曾得知,但从对话可看出,他们是奉命来捉拿我们母女,以此要挟我家老爷的。” 杀朝廷官差,绑架官员家眷,以威胁一位正二品的实权总督! “无法无天!” 赵都安脑海中冒出这个词,对建成道地方局势的恶劣也有了新的认识。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大人,人审问出结果了。” “进。” 舱门被推开,机要秘书钱可柔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凑近了些,垂首凑在赵都安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赵都安脸色变幻:“知道了,下去吧。” 等钱可柔离开,他先端起面前的热水喝了口,才在宁夫人母女好奇的目光中,慢吞吞道: “是漕帮的人,贺小楼的手下,领头的是个叫左荣的人。” “是他们?!”宁夫人愣住了,眼中既有惊愕,也有了然。 “本官初次到访建成道,对这边不甚了解,夫人可否解惑?”赵都安问道。 宁夫人解释道: “漕帮……大人应当知晓,官府为住持漕运,需大量人手码头装卸,转送漕粮,官府养不起这么多人,往往是向当地的百姓招工……来做工的人多了,便有了江湖,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漕帮。 多的时候有上百个,做的事,也从一开始的自保,到了后来,开始借助漕运的便利谋利。 比如会驾驶运送漕粮的船只,去拦截过往商船,说对方耽搁了漕运,漕运乃大事,谁耽搁,是要掉脑袋的,那些商人便只好交钱免麻烦…… 后来逐步一统,才有了如今的格局,做的事稍显体面了些,但终归也不是善类。 这建成道的漕帮首领,名为‘贺小楼’,颇有势力,手下也蓄养不少江湖人,因倚靠着漕运谋生,一向对我家老爷俯首帖耳。 其手下的确有个厉害的江湖打手,唤作什么‘荣爷’的,只是我从不曾见过,方才一时仓促也没想起。” 漕帮……类似我上辈子历史上青帮那种帮派?恩,与京城的红会相仿的地下势力? 贺小楼……有点耳熟,来的时候看的资料提过,但篇幅不多…… 赵都安没想到,自己来此,遇到的第一个麻烦,既不是漕运总督宁则臣,也不是地方豪族,更不是老对手靖王父子,而是一个漕帮头头……类似杜月笙那种? 行吧。 “漕帮既向宁总督俯首帖耳,如何突然做这等事?”赵都安好奇道。 宁夫人摇头苦涩道: “妾身也不知,只能等进了城,问了我家老爷才知晓。也幸亏得少保搭救,否则……” 说着,就要垂泪。 赵都安笑了笑:“本官此来便是为了助宁总督一臂之力,何须说谢?倒是本官来迟一步,让夫人受惊了。” 这时,依偎在母亲身旁,豆蔻年华,脸上还带着少许的婴儿肥,模样与母亲颇为相似的少女眼睛忽闪,大着胆子道: “你就是那个赵使君么?我爹常说起你。” “哦?总督大人说我什么?”赵都安好奇。 宁夫人面色微变,急忙要呵斥,天真烂漫的少女却已心直口快,洋洋得意道: “爹说你厉害,做赘婿都比他强,爹只做了娘的赘婿,京城的赵使君做了陛下的赘婿。” 宁夫人尴尬的无地自容,一张脸腾地红了:“不是……小女年幼口不择言……” 赵都安哈哈大笑,起身感受着船只扬帆起航,推门离去,望向远方隐约可见城池,心道: 倒也是个妙人。 …… …… 建宁府。 漕运衙门官署所在气势恢宏,比知府衙门都要更气派许多,在民间更有漕台的称呼。 官署后衙,一座满是江南水乡建筑风格的院落内,灰色的瓦片,白色的墙壁,以及艳丽的草包围的天井中。 漕运总督宁则臣在舞剑。 宁则臣年岁已有五十,却并无老态,体魄强健,黑发浓密,鬓角修理整齐,容貌端正,既有文人的儒雅,又不乏身居高位养成的官威。 此刻他只穿一身宽松的练功服,手中一柄剑沾满了水,舞动起来,呼啸破风,虎虎生威。 一套剑法到最后,沉沉劈出,湿漉漉的剑刃卷起一片片瓣,坛中的草木都随着剑风倾倒。 “大人好雅兴。”一名文吏打扮的中年人走进来,笑着说。 宁则臣收剑归鞘,有些感慨地拿起桌上的毛巾擦拭汗湿的脖颈,感慨道: “老了,退步太多,要知我年轻时,曾一度想做游侠,后来带水兵,练了些许军中功夫,虽没什么修行的天资,却也算好手,如今……也就只能给人舞剑观赏了。” 文吏打扮,实则为总督幕僚,兼“师爷”的中年人笑笑: “大人如今的位置,可比区区游侠利国利民千万倍?” “呵,说的好听,但处处掣肘,看似大权在握,却没几个可用之人,又哪里比游侠快意?”宁则臣叹息一声,问道: “夫人的行程有消息么?” 温师爷说道:“按上次送来的信儿,算着日子,这两日也该到了。” “要我说,夫人就该带着孩子在临封多住一段,这建宁府不太平啊,结果非要回来。” “数月不见,夫人想必也是惦念大人,家人团聚总归是好的。” 宁则臣点了点头,问道:“说正事吧。” “是关于新政在沈家的田亩丈量上受阻的事……沈家没有公开出面,但明显是威胁了那些佃农,一直在抵抗……”温师爷汇报道。 他手中没有带任何纸张文字,只凭借记忆,却将整个事件细节说的分毫不差。 宁则臣安静听着,面色不善,等听完才冷哼一声: “沈家乃是本地第一大族,其余宗族都看着沈家怎么和朝廷打擂台呢。这样,你派人找一下城中的帮派泼皮,不要让官府官差出面,只要这群帮派之人如此这般……” 温师爷无奈道: “总督,咱们终归是官府,您也是堂堂漕运总督,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只怕会落人话柄,给朝中的官员弹劾。” 宁则臣不屑道: “弹劾?一群朝中蝇营狗苟之辈,加上一群只会瞎叫唤的言官,除了在陛下耳根子旁嘤嘤狂吠,还能做什么?有什么用? 一个个讲究君子手段,哼,都是一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无用清流,嘴上说的好听,事情能办成么? 就按我说的办,随便他们弹劾去。咱们如今这位陛下虽是女子,却是个有主意的,自然会替我挡下来。” 温师爷只好点头:“行吧……” 就在这时候,忽然院子外头一名吏员急匆匆跑进来,禀告道: “总督大人,漕帮贺小楼遣人送来信函,指明要您亲自过目。” …… 排版先更后改 (本章完) 452.第452章 好热闹啊,不介意多我一个吧?(6k) 第452章 好热闹啊,不介意多我一个吧?(6k) 京城。 这一日一大早,整个虞国的都城就陷入了盛大的氛围中,天未亮时,城内禁军列队过街,一名名士兵亲自提着水桶,洒扫皇宫通往南城门的主干道。 各大衙门张贴告示,官差悉数出动,红会被警告约束百姓,不得生乱。 而这一切动静,都只因为,女帝陛下将于今日南下封禅。 皇城寝宫内。 徐贞观展开双臂,站在房间的巨大穿衣镜前,由两名宫女为她穿戴龙袍,戴上垂挂珍珠帘的冠冕。 “陛下,好了。”伴随宫女开口。 徐贞观睫毛颤抖,缓缓睁开眼睛,审视着镜中站立的自己,华美的龙袍下摆垂在地上,拖曳出去老长,冰肌雪肤上,嵌着威严的双眸。 “陛下,剑。”另一名宫女上前,双手恭敬托起先祖留下的太阿剑。 太阿剑牢牢锁在剑鞘内,安静异常,这柄代表虞国皇室的神兵,于昨日夜便已请出太庙,将跟随女帝,一同南下,赶赴洛山。 徐贞观伸手,抓住剑鞘,亲自将其悬于腰间,转身踩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走出宫殿。 门口,六尚女官莫愁,与白马监司监孙莲英一左一右,垂首而立:“车辇已备好,恭迎陛下出宫!” “走吧。”徐贞观平静说道,迈出门槛,莫愁与孙莲英二人,亲自接替宫女,一左一右托起那极长的龙袍下摆,令其不沾染尘埃。 午门广场上早停着龙辇,徐贞观乘上龙辇,在上百人依仗队伍簇拥下,出了皇城。 于是,簇拥跟随的队伍又扩成成数百人。 浩浩荡荡,沿着主干道朱雀大街南行,一路上,道路两边早有禁军净街,百姓们被准许远远观看。 而道路两旁,每隔一段,便有打扮庄重的朝廷各衙门官员伫立迎接,车辇经过时,跟随上去。 还有宫女捧着篮,不时抛撒瓣。 礼乐声中,女帝出了城门,来到城南码头,整个码头也早已戒严。 李彦辅、袁立、董玄、薛神策等重臣于此等待。 今日码头中只有一艘船只,那赫然是一艘虞国最大规模的战船,几乎如一座城楼高,粉刷一新,船头被装饰成龙首。 威严庄重,令码头外围送行围观的百姓们望而生畏。 “娘,好大的船啊,”赵盼站在人群中,脸蛋憧憬地望着: “陛下这是要去洛山?大哥提前去的那个地方?若是能一起前往观礼多好。” 尤金威严,用手掐了下女儿的屁股蛋,虎着脸道: “什么话都敢说?龙船也是你能坐的?” 赵盼就很不乐意: “没准等封禅结束,大哥就乘这艘船与陛下一起回来呢。到时候,我找大哥帮忙,让我上去看看。” 尤金板着脸,心中却也有点想。 “诸位爱卿止步吧,朕南下这段时日,朝中诸事务仰赖诸卿,若有不决,可问董太师。” 徐贞观对一众大臣说道。 “臣等,必不负圣恩,尽心竭力。” 徐贞观点了点头,迈步走上一等战舰级的龙舟,此次南下封禅,路途遥远,沿途经过各地,各地方都要迎接。 她离开前,为确保京中朝局安定,已做出不少安排,此行随驾的,除了礼部一众官员外,就只有莫愁和孙莲英两位三皇女时期的心腹。 等撤上舷梯,宽阔的甲板上,徐贞观走到龙首位置,感受着巨大的龙舟战船缓缓震动,驶离京城。 她视线向南方远眺,心中思忖: “这个时候,你也该到建宁府了吧。” “南方豪族,根深蒂固数百年,你势单力孤,哪里斗得过他们?” “不过,无妨。朕来助你。” …… …… “贺小楼送来的信函?” 漕运衙门内,宁则臣愣了下,这位虞国实干重臣拧紧眉头,迈步走来,将手中的剑递给温师爷,抬手抓来信封。 身为漕运总督,宁则臣对漕帮首领贺小楼自不陌生。 知晓此人仗义疏财,出身微末,年轻时,加入漕帮,每获得金银,自己不留,悉数分给手下,按其说辞:“旁人存钱,我存人情。” 彼时就已有潜蛟气象,后成功顶替上代帮主,接管漕运帮派后,以长袖善舞姿态,于官府和地方豪族,乃至靖王府诸方势力间周旋。 宁则臣对其亦不敢小觑。 “他寻我不亲自登门,倒要看看搞什么。” 宁则臣撕开信封,抖开信函,一扫之下,如遭雷击,面孔倏然惨白,继而涌起愤怒:“好胆!!” 温师爷吓了一跳:“大人,这是……” 宁则臣呼吸粗重,眼眶发红,将信函递给他,温师爷看了后,也变了脸色。 信上内容简单,大意是贺小楼听闻,总督夫人回城路上遭遇“水匪”绑架,现已失踪,信上附一地址,特邀总督今日晚间赏光,亲自谈论此事。 他立马将报信的吏员驱赶出去,才惊慌道:“大人,此事……” 宁则臣面色铁青,嘴唇发白,却是双目如电:“是贺小楼的做的。” 什么水匪绑架……他不傻,建成道哪里来的水匪,有能力,有胆子绑架他妻女?贺小楼又这副态度,再明确不过。 温师爷道:“贺小楼没道理,必是替人办事。” 宁则臣咬破嘴唇,眼珠发红,忽然笑了: “看来是某些人嫌弃我这个总督挡道,终于忍不住,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我低头了。” 温师爷迟疑道:“要不要先派人去确认下真实性……” 宁则臣摇了摇头,这种事没有开玩笑的可能,他沉吟片刻,说道: “消息不要透露给任何人,今晚我孤身前往赴宴。” 说着,他抬手抓起师爷手中那柄剑,强压怒火: “好一个漕帮泼皮,好一群魑魅魍魉,我剑也未尝不利!” …… 也就在漕运总督与贺小楼准备见面谈判的时候。 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一行北方来的人马已经改头换面,以商队的身份,悄然进入了建宁府城。 赵都安坐在马车中,掀开帘子望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感慨道: “不愧是富庶之地,单看城中气象,已不逊于京师。” 妈的,靖王潜心经营多年的地盘,的确不简单。 只从风貌去看,就隐隐有蟒雀吞龙的气象了。 思量间,却见街道上不少店铺,竟然都挂着白灯笼,白绫,一副丧葬风格。 却不是卖棺材、纸钱等的店铺,而是各种铺子都有,照常营业,却透出一股丧气来。 “这是怎么个意思?建宁府流行白事装修么?这不丧气么?总不至于都死了人吧?那怎么还营业?” 赵都安有点懵逼。 “大人说笑了,建宁府虽远离京城,有些地方风俗,却也不至于将白事当做什么好事。” 同一个车厢内端坐,与女儿靠在一起的总督夫人哭笑不得,视线从车窗瞟出去,道: “这些铺子,都是沈家的产业。若妾身猜测不错,应是那重病在床的沈家二爷死了。” 沈家二爷?赵都安愣了下: “当地那个有好几百年历史的第一豪族?一门出了三朝相国,两位上将军的沈家?” 宁夫人颔首:“正是。” 赵都安表情微妙起来,他当然记得这个沈家。 当初,太仓银矿一案中,就是这个沈家的人进京搞事,挑动贞宝和“李党”加大裂痕。 于狱中杀死太仓县令,沈家二爷,乃是家主的二儿子,后来赵都安入狱杀死高廉,贞宝派人善后,他从莫愁口中才知晓一些内情。 再听到宁夫人说起,那沈家二爷从京回来,就性命垂危……赵都安哪里还不明白,此人的死,分明就是贞宝敲打沈家的这一手闲棋。 只是……疑似断了命桥,却还能抗这么久才死……只能感慨大家族底蕴深厚。 “所以,宁夫人的意思是,沈家的人死了,所有下属店铺都要戴孝?好大的排场……啧啧,不过这么巧的么,本官刚来,他就这几日死?”赵都安打趣。 宁夫人摇头道:“想来是死了一阵子了,只是这边豪族下葬的规矩大,时间会拖的长。” 经她科普,赵都安才明白过来。 古代人死,一般要求前三天不能下葬,也有前七天不能葬的,便是“头七”,大概说法是,人死后七天魂魄会回家一趟告别…… 不过,这说法也就是民间谣传罢了,真相是民间百姓,压根没有完善保存尸体的技术,最多放七天,再不下葬就臭了…… 同样是下葬,比如老皇帝死的时候,那可是足足停尸了一两个月,期间一方面是平复政变余波,一方面是准备葬入陵寝的一系列礼仪,再有,就是给宫中的入殓人员足够的时间,处理尸体,消毒杀菌,用名贵的物料腌制尸体,使其死后保持躯体幽香……以及各种防腐手段。 沈家贵为豪族世家,虽比不上皇帝,但也有一大套下葬流程。 “不过一般的沈家人,也不至如此,那沈二爷很受沈家老太君的宠爱,故而有此超规格待遇,也不意外。”宁夫人冷静分析。 老太君……资料里,那个沈家“祖母”?实际上的家族控制人?恩,大概类似于红楼梦里贾母的角色? 赵都安脑海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见母女两个神态,笑道: “多谢告知。呵,本官知晓夫人回家心切,但夫人遇袭,说明城中形势复杂,贸然露面,只怕不妥,还请少许忍耐。” 说出这番话时,他是笑着的。 赵都安没告诉眼前母女的是,在船上时,他就命大内供奉们以严苛手段,“劝降”了一部分幸存的漕帮杀手。 并从那个左荣口中,得知了联络贺小楼的手段。 他索性命漕帮杀手传信回来,通知贺小楼“绑架得手”的假消息,并同步联络了建宁府城内,潜藏的皇家“影卫”。 想要看一看具体会发生什么。 这会车队抵达了预定的客栈,一行人进入客栈,没有遭遇类似在滨海道,被围捕的意外。赵都安在客栈房间内,会见了在此等候的陌生影卫。 “所以,贺小楼约了漕运总督晚上在城中一座名为‘朱阁’的酒楼会面?” 赵都安盘膝而坐,诧异地看向这名平平无奇的影卫: “确定?” 影卫拱手道:“禀告大人,千真万确,宁则臣已下令封锁消息,准备孤身赴宴。” 赵都安饶有兴趣:“你们的情报工作很厉害嘛,一地总督都封锁不住?” 影卫缓缓抬起头,露出温师爷那张脸,平静道: “大人谬赞,卑职分内之事。” 老皇帝昔年胆敢重用宁则臣,担任职责重大的漕运总督,之后女帝也对其格外放心,又岂会只因单纯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只有京城影卫的名册上,才记载着这位跟随宁则臣已有十年,既是挚友,又为得力下属的真实身份。 姓名:温良 代号:“师爷” 建成道皇家谍报系统内的,比“书生”资历老的多的“金牌”影卫。 “不错。”赵都安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问道: “你觉得,贺小楼背后会不会是靖王府?” 温师爷冷不防被这一问,愣了下,迟疑片刻,才说道: “靖王府有培植自己的密谍。” 言外之意:靖王做这种事,虽不缺乏动机,但似乎没必要假借漕帮之手。 赵都安点了点头,思忖了半晌,说道: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温师爷垂首躬身,请示道:“大人不好奇,总督面对威胁,会如何选?” 赵都安看了他一眼,脸上笑容扩散: “很早前,就有人教过我一个道理,不要考验人性。” 他摆摆手:“去吧。” 温良只好退去。 等人走了。 房门再度被推开,容貌似猢狲的宋进喜问道: “大人,海公公问你有没有什么吩咐。” 赵都安盘膝坐在建宁府特色的矮桌前,闭目养神的姿态,闻言说道: “晚上请公公带几个人,随我去一趟‘朱阁’。” “好。”宋进喜应声就要关门离去,忽然被赵都安叫住: “等等。问你一件事,沈家二爷,当初在京城里头……” 这位大内高手中最擅长刺杀的供奉背对着房间,闻言驻足,回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是卑职做的。” “恩,做的不错,去吧。” …… …… 傍晚,夕阳余晖洒落,建宁府内的碧色杨柳都浸上了一层红。 五十余岁,体魄熊健,黑发浓密的宁则臣端坐于车厢内,闭目养神。 伴随马车行走的抖动,他膝盖上横放的长剑也微微摇晃,剑刃与剑鞘的缝隙中,钻出轻微的响动。 “到了。” 马车停下,只传了便服的宁则臣睁开眼睛,握着剑鞘,迈步下车,仰起头,正看到半颗太阳被一座通体红色的酒楼挡住。 牌匾上,赫然是写着“朱阁”二字。 此刻,整个酒楼已经被包场,楼下有漕帮的打手站岗。 宁则臣独自一人,大踏步径直走去:“贺小楼在哪。” 漕帮打手头领眼眸一闪,笑道: “总督亲临,有失远迎,帮主在楼上背下美酒,等候多时。” 宁则臣面无表情,仗剑往里走。 打手头领抬手阻拦,挤出笑容:“吃饭何须用剑?总督的宝剑且交由小人保管如何?” 宁则臣冷笑地盯着他,不发一语。 双方一时僵持下来,忽然通体漆着红色的楼上窗子被推开,传出贺小楼的声音: “不得无礼,还不将贵客请上来?” 漕帮打手这才谦卑地让开路。 宁则臣横眉冷对,大踏步进楼,拾阶而上,很快在楼上看到了站在一大桌子风声菜肴旁,面露和善笑容的贺小楼。 整个这一层,也只有他们二人。 这名漕帮头领一副儒生气派,穿着青色长衫,手中捏着一柄古玩折扇,近乎温文尔雅,拱手相迎: “总督大人亲至,怎不提前通报,小人好下楼迎接。” 宁则臣虎步龙行,走到桌旁,唇角露出讥讽之色: “贺帮主好威风,本官进京都不卸甲,你手下竟也敢卸本官的宝剑。” 贺小楼歉然一笑,正色道:“总督若不悦,我送他一条胳膊上来下酒如何?” 他神态认真,仿佛只要宁则臣说一个“好”字,就当真会下令去做。 宁则臣面无表情盯着他,说道:“本官过往倒是小瞧了你。” 贺小楼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知道总督喜欢临封菜,这朱阁的大厨最擅长的便是临封菜,有什么话,还请坐下商谈?” 宁则臣盯着他,竟也笑了笑,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坐下,宝剑就放在身旁,随时可以拔出的位置。 贺小楼却好似对这凶器视若无睹,轻轻摇着纸扇,亲自拿起酒壶,为彼此倒酒。 宁则臣半张脸蒙着从窗外透进来的红光:“我妻女如今在何处?” 贺小楼诧异道: “总督没看我的信?我漕帮手下只探听到被水匪劫了,尚不知晓下落,不过总督请放心,我漕帮兄弟虽远不如官府差役,但胜在对这运河两岸极为了解,江湖上也还算消息灵通。 我得知总督夫人遇险,立即下令,整个漕帮的人都去寻找,相信要不了多久,必可将都督妻女救回。” 宁则臣一双虎目幽幽地盯着他,说道: “这里是你选的地方,本官孤身前来,还有必要说这些骗人的鬼话么?” 贺小楼笑着,不接茬。 宁则臣忽然叹息一声,不只是痛恨,还是赞叹:“贺帮主好生谨慎。” 贺小楼轻轻叹了口气,放下酒壶,缓缓坐下,有些忧伤地说: “大人原来是一尾鲤鱼,修行了五百年跳了龙门,入了赘,变成龙了。 我呢,原来只是条泥鳅,先修炼了一千年变成了鲤鱼,再然后修炼五百年才侥幸跃了龙门……不,哪里算的上龙门?最多是从河入了江……但好歹也算有些身家。 倘若大人跌下去,您还是一尾鲤鱼,而我可就变成了泥鳅。您说小人我做事又怎能不谨慎呢?” 宁则臣沉默片刻,叹道: “我不喜欢绕弯子,说吧,什么条件。什么条件,才能帮我……找回妻女。” 贺小楼哈哈一笑,说道:“总督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宁则臣盯着他:“新政不是我一人之新政,是朝廷之新政!” 贺小楼认真道:“但做的事的人,是总督大人你。” 二人目光对视,互不相让,从红色的朱阁雕窗子里透进来的光,也仿佛染上了红色,照在两人中央的宴席上,于是所有的菜肴也都血腥起来。 宁则臣忽然握住了剑柄,毫无征兆地站起,宝剑出鞘,凛冽的刀锋抵住了贺小楼的眉心! “只要我的剑,再往前推一寸,你必死!”他一字一顿道。 贺小楼静静坐在椅子里,脸上带着笑容,他缓缓抬起手中的折扇,用极为珍贵的扇子骨轻轻拨开了嗜血的宝剑。 慢悠悠地说道: “总督是聪明人,该知道杀了我,也找不回宁夫人。绑走的人,也不可能在我手里。” 宁则臣颓然坐回椅子,宝剑咣当掉在桌上,打翻了碗筷。 是的,他又岂会不知?人被绑走后,肯定不会带回城,而是直接送去另外一些人手中。 不可能留在这个帮派头子手里。 贺小楼脸上挂着奇异的微笑,似乎对一位堂堂总督,二品大员在自己面前如此失态很感兴趣。 他微笑地站起身,捏着筷子,亲自给宁则臣夹菜,说道: “总督也是人,总归不是皇帝手里没有感情的刀剑,何必为了给千万里之外的人卖命,搞的家破人亡?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没那么难,总督甚至不需要做的太过分,新政依旧推进,只是要总督稍微松一松,缓缓图之,便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宁则臣沉默不语。 贺小楼见他模样,笑容愈盛,正要再次进行劝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嘈杂声,似手下的人在盘问什么人。 旋即,楼下爆发出短促的惊呼声,与惨叫声,伴随着咔嚓的骨裂声,而一切的声音,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消失了。 仿佛从不曾出现过。 再然后,楼梯上传来有人登楼的脚步声。 伴随着赵都安缓缓走上这一层,目光平淡地扫过这场景,他慵懒、随意的声线也响在二人耳畔: “啧,好热闹啊,不介意多我一人吧?” …… 排版先更后改 (本章完) 453.第453章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5k) 第453章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5k) 赵都安眼含微笑地跨上最后一层台阶,平静地审视着房间中错愕的两人。 此刻夕阳大半沉入地面,阳光透过朱阁的窗子,在地上投下半片阴影,半片明亮。 他恰好站在明暗交替的分界线上。 而在他身后,楼下的整个一层,都已被海公公带人控制住,漕帮的打手面对皇宫大内高手,不堪一击。 “宁总督,这是什么意思?!” 桌旁,贺小楼面色一变,盯着宁则臣,下意识以为这个登楼的年轻人,乃是后者安排的帮手。 可宁则臣脸上同样涌起相似的错愕与疑惑,他站起身,仔细打量来人,只觉这张脸孔颇为眼熟,却不知在哪里看见过。 “总督大人不认得赵某,不意外。但总该知道,赵某近些日子,将抵达建宁府的事吧。”赵都安缓步而行,淡淡笑道。 平地起惊雷! 这一刻,这位坐镇建宁府,手握百万漕工的二品实权大员如遭雷击,脑海中掠过一抹灵光,脱口道: “京城赵少保?” 赵都安颔首纠正道: “本官此行,替圣人办事,总督可称我使君便好。” 白马之赵! 京城头号宠臣,一年来红透半边天,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皇夫的传奇人物。 宁则臣张了张嘴,一时生出强烈的虚幻感,不明白为何这位京官,会突兀出现在此处。 不……更要命的是,出现在这个场合。 “赵少保……赵使君……是他?!” 贺小楼同样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扇子捏的骨节泛白。 心底浮现炸雷般的轰响,只好似被一记雷霆击中,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伴随着强烈的恐惧! 人的名,树的影。 以他的身份,当然也看过赵都安的画像,更知晓其手段与厉害。 这会脑子里突然闪过大事不妙的念头,贺小楼几步奔到窗边,扶着窗框往下弯望去。 “贺帮主不必看了,本官上楼时,与底下的人起了一点小冲突,至少稍稍教训了下。”赵都安微笑着走到圆桌旁,笑道: “贺帮主不介意吧?” 贺小楼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哪里还有方才运筹帷幄,拿捏二品大员的风轻云淡? 他身躯僵硬地转回头,挤出一个死了亲爹般的笑容: “不……不介意。” “哈哈,”赵都安爽朗一笑,拉开椅子,自顾自坐下,看了眼丰盛菜肴间,那柄丢在桌上的宝剑,不动声色招呼道: “都站着做什么?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仿佛,他才是这场宴席的主人。 宁则臣:…… 贺小楼:…… 二人默不作声,更摸不准情况,只好重新坐下,只是方才的谈判氛围,已是荡然无存。 赵都安微笑着等了一阵,打趣道: “怎么不继续了?你们继续谈你们的,当本官不在场即可。” 官匪二人心头狂奔一万匹草泥马,心说谁敢当你不存在?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 “既然二位都不说话,那只好由本官来说了。呵呵,本官今日入城,本想拜会宁总督,可却扑了个空,便也只好找寻过来了。” 二人沉默不语。 赵都安慢条斯理继续道: “本官耳力还算过人,方才在外头,隐约听见楼上二位提及,宁总督的妻女被水匪劫了?可有此事?” 宁则臣这会不得不开口,硬着头皮道:“确有此事……” 贺小楼也忙道: “宁总督乃我漕帮衣食父母,因得知妻女失踪,故而托漕帮找寻……” “哦——”赵都安拖曳了个长音,似笑非笑交替审视二人,说道: “所以,宁总督今晚是来找贺帮主帮忙救人的?” 宁则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赵都安却已继续说道: “这敢情巧了,本官赶赴建宁府的路上,恰好撞见一群水匪截杀过往商船,本官出手救援后,在那船上救下一对母女,竟也是自称乃是总督夫人。” 宁则臣豁然抬头,难以置信盯着他,激动问道: “使君此言……当真?!” 可旋即,他又生出不敢置信的心思: 若妻女并未落入漕帮之手,贺小楼何以敢找自己谈判? 其中是否存在误会? 贺小楼同样眉头狂跳,故作惊喜:“竟有此事?” 赵都安笑道:“本官岂会无聊到编这种笑话?来人呐。” 他忽然拍了拍手。 旋即,楼梯下传来脚步声,一名随行的大内高手,双手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走了上来。 将其放在了贺小楼的面前,旋即退去。 贺小楼心头忽然升起强烈的不安,但他在赵都安笑吟吟的目光逼视中,只能紧锁眉头,试探地用双手缓缓掀开黑色四方木盒的盖子。 “砰。” 木盒打开,一股血腥气混杂着寒气喷涌而出,盒内,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周围还以冰块包裹,以防腐烂。 “呕——” 贺小楼面色瞬间煞白,剧烈干呕起来,手中的折扇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宁总督也窥见了盒中人头,心头惊悸。 赵都安笑容不改,侃侃而谈道: “盒中此人,便是那一股水匪的头领,颇为凶悍,竟乃神章武夫,好在本官随行扈从众多,才将此人拿下。 说起来,此人死前,自称名为‘左荣’,还言之凿凿,说是贺帮主门下,不知其所说是真是假?” 左荣?漕帮那个打手?宁总督心头一跳,知晓此人。 贺小楼干呕后,勉强用手绢捂住泛白的嘴唇,缓缓摇头: “我不认识此人……亦非我漕帮门下,想必……是江湖匪类栽赃……” 赵都安“哦”了一声,慢条斯理道: “栽赃么,可是,这人死前还说了与漕帮联络的暗号与方法,本官心中好奇,便按其法向贺帮主传递了消息,你也没收到么?” 贺小楼面色更白,矢口否认:“使君误会了,小人的确没收到什么消息。” “是么,那贺帮主何不将你手下的左荣唤来,当面对质?” “……这,左荣前些天,便已回家探亲,不在建宁府。” “哦,偏巧这个时候回家,”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拿起桌上的一双筷子,脸上笑容消失: “看来,你对本官的办案作风,还是很不懂啊。” 贺小楼茫然回望,旋即便见赵都安手腕突兀一甩,手中两根筷子如飞刀般呼啸飚射而出。 “噗!” “噗!” 先后两声,钉入这名漕帮首领的两侧肩胛骨,力道之大,硬生生将贺小楼整个人带离坐席,狠狠撞在身后的屏风上。 “啊!” 惨叫声中,贺小楼竟被两只筷子,硬生生钉在了屏风之上! 宁总督眼皮狂跳,看向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帝宠臣的目光,充满诧异。 赵都安缓缓伸手,抓起桌上的宝剑,站起身,走到贺小楼身前,平静道: “本官没兴趣废话了,给你三息时间,说出谁人指示你做的。” 贺小楼痛呼道:“使君,我……” “一。” 赵都安手中剑光一闪,噗的一声,在他腿上戳了个大窟窿。 贺小楼痛的近乎晕厥:“不是我……” “二。” 赵都安剑柄一转,后者另一条腿也被刺穿,鲜血汨汨流出。 旋即,他抽出染血的剑尖,将其抵在了贺小楼双腿之间。 贺小楼终于被恐惧压倒,近乎喊叫着说: “是沈家!沈家人逼小人做的!” 沈家?! 赵都安与宁则臣同时心头一动,皆是生出不出所料的情绪。 建宁府内,有动机,且有能力做下此案的,唯有靖王府与沈家嫌疑最大。 “千真万确!沈家二爷前些日子死了,宁总督推动新政,又对沈家开刀,他们便找到我……” 贺小楼竹筒倒豆子般,将对方如何找到自己,如何吩咐,威胁的过程说的事无巨细,仿佛在心中背诵了无数次。 赵都安眉头微皱,缓缓走回桌旁,随手将宝剑丢在饭菜间,笑着对漕运总督道: “看来,审案这事也不难。” “……”宁则臣深吸口气,站起身,郑重地拱手作揖:“下官今日,乃是……” “不必多说,”赵都安打断他,笑容和煦,“总督孤身赴宴,好胆气,本官在京中,亦久仰宁大人声名。”这是……不追究了?宁则臣对这位传言中的女帝宠臣印象再度改观。 细细思量,其行事风格虽的确如传言所说霸道嚣张,但俨然并非毫无章法,不愧是能连破大案,乃至亲手抓捕庄孝成的赵少保。 “使君过誉,敢问我夫人她们……” “不必担心,令夫人与女儿完好无损,只是稍有惊吓,如今正在城中客栈,总督若要见,这就随本官前往接回,如何?”赵都安笑问。 宁总督深吸口气:“下官乐意之至!” “好,”赵都安哈哈一笑,招呼了底下的大内高手上楼,随口吩咐道: “将贺小楼带回去,本官还有用。至于底下那些杂鱼……” 宁则臣说道: “大人若信得过下官,可命人持我腰牌去漕运衙门,自有人会妥善处置。” 温师爷会处置对吧……然而那也是我的人……赵都安心中嘀咕,温和笑道: “好啊。” …… …… 不到半个时辰后,赵都安与宁总督一行,返回了他下榻的客栈。 此刻,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当一行人走入客栈后院,闻讯走出的宁夫人与细心直口快的少女也看到了,进入院中的宁则臣。 “夫君——” “爹爹——” 惊喜的呼喊声,忐忑不安许久的母女二人,一颗心终于下落,欣喜地投入宁总督怀抱。 旋即,少不了一出家人劫后余生,相逢彼此询问情况,互道衷肠的俗套环节。 “老爷,此次若非赵大人及时出手相救,我们只怕早被奸贼所害。”文雅娴静的宁夫人主动开口。 少女也小鸡啄米般点头: “赵大人待我们可好了,我说爹说他的赘婿做得好,娘还掐我,不让我说,但赵大人也没生气,还笑的可大声了。” 宁则臣夫妻:“……” “咳咳,”不远处旁观赵都安轻咳一声,主动打破尴尬氛围,先请两女回屋,旋即干脆在院落中,拉着这位实干能臣坐下,聊起正事。 宁总督有心表现,忙将如今局势详细解释了一番: “……大体上,新政推行阻力巨大,下官本想先啃下沈家这个硬骨头,只要沈家点头,那其余观望的大小士族就会好办许多,只可惜,这帮人势力根深蒂固,且本官手下缺乏可用之人,这才屡屡上书朝廷,请求新官上任。” 赵都安想了想,问道:“靖王府什么反应?” 宁总督说道:“藏身幕后,暗中使坏。” 赵都安不出所料点了点头,在彻底撕破脸皮前,靖王身为皇室成员,不好公开反对朝廷新政。 所以,只会在背后推波助澜。 赵都安说道: “本官此来,便是奉了皇命,压一压这帮地方豪族的气焰,好为后续上任官员铺路,却不想,刚抵达,就险些给这沈家放了个下马威呀。” 他冷声道: “袭杀、绑架朝廷大员家眷。看来,这帮大族是做惯了土皇帝,胆子可不比匡扶社的逆贼差多少。” 宁总督心头一跳,劝慰道: “使君息怒,建成道局势极为复杂,咱们做事,当徐徐推进,三思而后行,下官受些许委屈不怕什么,毕竟又没出大事。” 这一刻,他想起了“赵阎王”过往的行事风格,突然有点慌。 赵都安微微一笑,神情和煦: “放心,本官不是鲁莽之人,心中有数。这样吧,劳烦总督稍后派人替我向沈家家主递送一句话过去,就说我来了。” 宁总督愣了下,试探道: “使君的意思是,逼他们主动上门?” 赵都安微笑道: “朱阁闹那么大,贺小楼被抓,沈家,乃至靖王府此时肯定已得知消息,若真是沈家主谋,他们必不会心安。 你只说本官来了,呵,以我的身份、名头,靖王不过来正常,但沈家身为建宁府首屈一指的大族,于情于理,也该亲自来拜见本官,不是么?” 宁总督点了点头,猜测赵都安是要借此机会,敲打拿捏一番沈家,不去抓人,只要对方上门……这无疑已是留了余地了…… 呼,还好,这位“赵阎王”还没那么疯,知道这里是建宁府,若是在京城,他这会只怕早带兵去沈家抓人了吧…… 不过在这里,肯定不会肆意妄为…… 宁总督觉得,自己摸清楚这位京官的风格了。 …… …… 送走宁总督一家人后,赵都安、海公公,以及般若菩萨等人,才终于好好吃了顿饭。 饭后。 浪十八、霁月与梨堂锦衣们各自去休息,海公公也带着一群供奉去日常吐纳修炼。 赵都安简单沐浴后,披着单衣在屋中秉烛,翻阅“温师爷”送来的,建宁府的详细资料。 一直看到夜深,都没有等到沈家人登门。 等他揉了揉眼睛,将视线从资料卷宗中拔出来,伸了个懒腰,推开门时,发现明月已升上中天。 夜凉如水,院中安静,唯有虫鸣。 古代的夜晚星空极为清澈璀璨,无穷无尽的星子,汇成一条陌生的银河,在宇宙中川流不息。 “你在看什么?”一个轻柔的女声出现在身旁。 “看星星。”赵都安随口回答,旋即愣神,扭头看到身旁赫然站着白的般若菩萨。 这位五十余岁的老尼姑披着单薄的僧衣,夜风吹拂,她身上的僧衣如水般波动。 她脑后厚厚的发丝浓密、乌黑,搭配上珠圆玉润,皎洁如月盘的面庞,令赵都安联想起上辈子网上所谓的“国泰民安”的长相。 般若手中没有托举玉净瓶,也没抓着梳子,只是轻盈而优雅地站在他身旁,半透明的诡异眸子笑吟吟看着他。 那瞳孔极为神秘,好似多看一会,整个灵魂都会被吸扯进去。 “星辰有何好看的?不如看看我?”般若菩萨吐气如兰,嘴角上翘。 “……”赵都安面无表情重新抬头看天,说道: “菩萨可知道,我们眼中所见的星光,其实都来自于无数亿万年前。 那些光从遥远的星辰上绽放时,或许此方世界还尚属蒙昧,甚至不存在生灵,而当这些星光跨越无数纪年,此刻落入我们的眼中,期间已经隔了无数岁月了。” 般若菩萨好奇地看他: “这些古怪说辞,是钦天监那些掌控历法的星官与你说的?一群修为底下的凡人,懂得什么大道?无非是些许妄言罢了。” 赵都安笑了笑,懒得与她辩论。 然而很快的,他不得不开口了: “菩萨你别往我身上靠啊,这个距离有点暧昧了我跟你说,陛下可说了……” 半边身子,几乎与赵都安贴在一起,两人胳膊能清晰感受到彼此温度的佛门女菩萨笑吟吟道: “贫尼知晓,陛下会斩了我,赵大人不必强调。” 我看你是明知故犯……赵都安正要严厉呵斥,忽然听到耳畔传来女菩萨的声音: “说起来,赵大人与陛下进展到哪一步了?不会还只限于摸摸小手吧。” ……卧槽,这简直忍不了……赵都安感觉自己被嘲讽了,他严肃地往旁边挪了挪,试图拉开距离,冷笑讽刺: “我突然知道,为何陛下将云阳公主丢去寂照庵了。” 般若菩萨不以为忤,唇齿轻笑,眼神中一副看小处男的揶揄表情,轻声道: “可怜赵大人一片忠心耿耿,陛下却始终放不下身段,贫尼看着也着实心疼呢。” 关你屁事……你个只想提前榨干我潜力的老女人……赵都安不屑一顾,转身就要回屋: “如今已到建成,菩萨择日便可自行离开,去寺庙处理事情了。” 般若菩萨白大腿扭动,忽然缠绕上来,沉甸甸地几乎挂在他身上,嘴唇贴在赵都安耳侧,腻声道: “贫尼也想帮一帮你啊……夫君……” 赵都安鸡皮疙瘩起来了,脸庞涨红,大吼道: “老海!” 嗖—— 般若菩萨瞬间松开手,退出丈许,眼神哀怨。 不远处的楼上,传来海公公没好气的声音:“肉菩萨寡廉鲜耻。” 般若菩萨冷笑一声,转身返回自己的房间:“老太监不解风情。” 赵都安无语摇头,转身回屋,看了眼天色,确认今夜沈家人不会上门了。 他冷笑一声:“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本章完) 第454章 送上一份贺礼(5k) 第454章 送上一份贺礼(5k) 次日,清晨。 赵都安起床洗漱,在与一众随从简单吃过早饭后,便勒令备车,准备亲自前往沈家吊唁。 对于这个命令,海公公等人没有任何意外,对“赵阎王”的作风了解无比的他们知道,昨夜沈家放弃了登门求和这个选项后,留给他们的只剩一条路。 马车一路出了客栈,途中赵都安在街上随手买了个篮,笑道: “去吊唁总不能空着手。” 非要与他乘同一车厢的般若菩萨嫣然一笑: “贫僧可为那沈家二公子超度。” 你还挺上进……赵都安扬起眉毛,心说女人主动起来,真的没那么难追……慢热不存在的。 没搭理直勾勾盯着他的女菩萨,赵都安闭上眼睛,回想昨夜看过的沈家资料。 沈家真正的主事人,那名老太君,说来也是个传奇女人,有点类似于青州的萧夫人,但权力过渡更为平稳,且足够命长。 若将沈家比喻为地方的土皇帝,那老太君就是暮年慈禧一般的太后。 只是常年隐藏在深宅大院中,暗中操控偌大豪族,不知性格如何。 “昨晚给了他们机会,却无人上门,这是摆明了不给我这个京官面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强硬态度?” “可惜,你们大概以为,我是如宁总督一般的性格,恭喜你们,猜错了。” …… 沈家主宅不在拥堵杂乱的府城区,路程一个多时辰。 赵都安抵达时,太阳已悬的老高,沈家主宅赫然是一大片南方园林,占地颇广。 远远望去,屋脊交错,楼宇和平宅错落有致。 大门挂着白灯笼,地上洒着纸钱,挂着白绫,外头有不少车马,似都是来吊唁的。 以沈家数百年底蕴,如此大操大办,各地有头有脸的人,但凡能来的,都要来吊唁一番。 如此,也是为何非要将丧礼拉长这么久的原因。 赵都安这前呼后拥的队伍抵达,立即引起了守门的家丁的注意: “来者何人?” 赵都安慵懒靠在车厢内,懒得出去,朝车窗外的沈倦道: “你去说吧,说来这还是你本家。” 梨堂“四朵梨”之一的沈倦嘿了声,嘀咕道: “我家和他们可没关系。” 人已走上前,对家丁说明来意:京城赵使君闻听沈二爷死讯,特来吊唁。 家丁不敢怠慢,立即跑进去一人通报,片刻后,沈府大管家走了出来。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大管家执掌沈家主脉府内一应事务,在建成道,权力何止七品?县令见到也要低头。 更因这层“大管家”的身份,在门内,是一介家奴总管,出了这道门,便是横行建宁府,无人敢小觑的座上宾,其权势地位,比沈家许多子弟都大出许多。 常年与江南文人交往,附庸风雅,唇角两撇胡须精致的几乎如同毛笔画上去的。 “来者是京城白马监,赵使君?” 大总管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瞰沈倦,得到肯定答案后,他负手淡淡道: “前来吊唁,须提前至少三日递上名刺拜帖,方可入内。既是京官,大可宽限至一日,递上名刺给我,明日再来吧。” 话音落下,不只以沈倦为首的梨堂校尉。 便是唐进忠等武功殿供奉,也都面色齐齐一沉! 好大的威风! 赵大人进皇宫,都无人敢阻拦,这沈家大宅,规矩倒比皇宫还多。 大总管见状,却是嘴角泛起冷笑,他早得到主家吩咐,不必给这什么赵使君好脸色。 这里可是建宁府,天高皇帝远,哪怕是相国李彦辅,回到南方来,也对自家老太君客气有加,何况一个得宠的面首? 过江龙?又如何? 沈倦深吸口气,压抑怒火,走回马车旁:“大人,怎么办?” 车厢内。 赵都安笑了笑,忽然看向车内盘膝端坐的女菩萨:“依菩萨之见,本官该如何?” 般若菩萨一双“慧眼”静静审视他,半透明的妖异眸子掠过一缕亮光,笑道: “你的心告诉我,你想杀人了。” “菩萨不愧是一双佛门慧眼,当真能洞察人心。”赵都安哈哈一笑,面色讥讽,朝车窗外吩咐: “没听见吗,神龙寺的菩萨说了,杀人。” 沈倦精神一振,咧嘴一笑,手按刀柄便折身朝大门冲去,几步迈上台阶,长刀“锵”的一声出鞘! 沉声道:“什么东西,也敢挡道!” 大总管看到对方拔刀上台阶时,就已意识到不妙,却还强撑着,猜测是吓唬人,不敢真动刀。 直到看到沈倦眼神中的杀意,登时肝胆巨震,扭头就要跑,可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般,无法动弹! “噗!” 沈倦一刀将这位不逊色于六品官的大总管捅了个透心凉,抬脚将尸体朝前一踹,道: “还等什么?还不给大人破门?!” 一声令下,一众梨堂锦衣率先反应过来,齐刷刷抽刀,两名守门家丁吓得扭头就跑,大声喊人。 侯人猛啐了一口吐沫在手上,刀气如匹炼砸出,“轰”的一声,将厚重的门扇砍的稀巴烂。 其余锦衣不甘示弱,纷纷抽刀朝沈家的中门一阵乱砍,眨眼功夫,几乎将整座大门拆了下来。 看的一众大内供奉啧啧称奇,心说还是你们在外头当差的爽啊。 “菩萨,随我下车可好?”赵都安笑着邀请。 般若菩萨认真道:“我佛慈悲,赵大人枉造杀孽,只怕……” 赵都安撇撇嘴,先一步下了车: “当我没查过资料?这个大总管手底下无辜的人命比本官都多,这叫为民除害,胜造七级浮屠。” 那叫“救人一命,胜造……” 般若菩萨想纠正,又想到赵都安辩经力压东西佛门,一阵无力。 …… …… 将时间线向前拉。 早些时候,漕运衙门。 宁总督在与妻子彻夜温存后,起的晚了一些。 他穿着一身常服,走入衙门内的书房,一边吃着伙房送来的,已经有点凉了的早饭,一边等待温师爷进来。 “总督,您找我。”谋士幕僚打扮的温良走进门,拱手问道。 宁则臣心情不错,满面红光,一边吃着肉包子,一边笑道: “昨晚回来匆忙,未来得及与你细说,教你准备的那些,给赵使君过目的案牍准备好没有?” 温师爷点头道:“早已备好。” 宁则臣满意点头,这位跟了他十年的师爷兼友人办事从来滴水不漏,凡是交待的,鲜少错漏。 “很好,辛苦你再去一趟赵大人下榻的客栈,请他过来。衙门内的机密案牍,实在不方便送过去给他看……” 口中说着,宁总督顿了顿,改口道: “这样,等下还是我亲自过去一趟吧。” 若论官衔,他这个二品大员,是比赵少保的“正三品”高的。 何况,他还是实权官员,而非少保这等荣誉性质的官衔。 但一来赵都安救了他妻女,二来人家终归是替陛下办事的使者,宁总督觉得自己得客气点。 温师爷却摇头道: “不必了,我已经去请过了。赵使君不在,说是出城去了。” “出城?”宁总督一愣,心头生出不妙预感:“他去哪里了?” “说是去沈家,吊唁沈二爷。”温良语气特别温良地回答。 !!! 宁总督突然想起来什么,有些颤声地问:“对了,昨夜沈家人是否……” “沈家人不曾去见赵使君。” “糟了!”宁总督手里的肉包子都掉了,他脸色狂变,立即换衣服: “备马!” 理智虽然告诉他,赵都安不会做出过激的事。 但不知为啥,他突然有点慌。 …… …… 赵都安与菩萨下车,带上海公公、浪十八、霁月等护卫朝里走。 前方梨堂与武功殿的人开道,闻讯来抵挡的沈家护院支撑不过一合,纷纷被打倒在地。古香古色的园林内,处处栽着碧绿的古柳,池中尽是片片荷叶,青石板与鹅卵石铺设的小径尽头,是飞檐翘角的亭子、镂空门窗的大屋,假山池.共同组成了婉约的南方园林。 赵都安往前走了一阵,忽然发现前方开路的下属停了下来。 他疑惑前行,众人散开,才看到前方赫然拦住一人,数名锦衣捂着胸口,节节败退回来,道: “大人,是个高手!” 赵都安抬眼望去,那赫然是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穿着一身天青色武者练功服,头上缠绕一条白绫。 身材英挺,容貌不俗,青黑的胡茬将原本略俊美阴柔的脸庞,烘出几分粗犷之气。 其站在原地,右手中竟握着一柄比人高出一头的偃月刀! 末端金黄的刀柄立在地上,沉重的刀头拉出一道锋锐的弧线。 “沈家这一代武道最强者,世间境武夫,沈无极。” 赵都安看到对方手持偃月刀的姿态,脑海中浮现出对应资料。 无错版本在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建宁沈家,数百年底蕴,除开每一代都有大量族人在朝廷担任各类官职外,能屹立不倒,自然也不缺乏修行底蕴。 沈无极,便是这一代家族供养出的强者,其性格孤傲张狂,却也有傲气的底气,幼年便展露出超绝的天资,沈家又重金,请江湖上各路高手教导,光是青山上下来的高手,就请了至少五位。 身为家族养出的武夫,沈无极却执拗地喜欢更适合军中武将用的偃月刀这等重兵刃。 每每与人交手,鲜少留力,倒下劈死的修行者不知凡几。 乃是江湖中,有别于青山一脉的武道强者之一。 “赵使君依仗武力,擅闯我沈家门第,更痛下杀手,意欲何为?”沈无极横眉立目,冷声喝问。 赵都安淡淡道:“你还不配与我说话,回去叫能做主的人来。” 沈无极眼中透出怒火,他冷笑一声: “听闻你在宫中,击败了青山肖染。不过,你挡不住我一刀。” 不是,消息传这么快吗?本官莫非已在江湖武林扬名?赵都安大为惊讶。 还有点小高兴…… 至于沈无极的话,他并不反驳,废话,人家高出自己一个大境界,除非开挂,否则能挡住才有鬼。 但……我又不傻,身边带这么多高手,谁跟你单挑啊……赵都安笑眯眯指了指自己左右: “这位是皇宫的海供奉,你肯定听过。这位是神龙寺的般若菩萨,你想必也听过。所以,你确定要螳臂当车?” 般若菩萨看了他一眼,幽幽道: “贫僧乃方外之人,不参与朝廷事宜。” 顿了顿,她补充道:“不过赵使君若答应贫尼一个要求,自然也可勉为其难出手。” “……”赵都安深吸口气,指着浪十八与霁月,重新说道: “你确定要螳臂当车?” 般若:“……” 苟在后面走神的浪十八和霁月茫然地抬起头,没想到还用得到他们。 沈无极眉头皱起,并不认识两个被镇压在京城后湖,籍籍无名的高手,目光中跳跃火焰,死死盯着海公公,郑重道: “晚辈从小便听过,大内海春霖的大名,亦无数次想请教海公公的手段,不想今日得偿所愿,还望海公公赐教一二。” 满头银丝的蟒袍老太监一副昏昏欲睡模样,抬起眼皮,自嘲道: “看来咱家是消失了太久,也老了,随便一个后辈都敢挑战了。” 上山的人,嘲笑下山的神…… 赵都安突然想起了这句话,上一个百年,巅峰期的海公公与上一代青城城主死战,从伪天人境界硬生生打落下来,如今更因气血衰败,跌落到与断水流相仿的层次。 而如今,一个沈无极都敢扬言挑战了。 “大胆!” 突然,沉默寡言的唐进忠一个健步,走出人群。 这位性格沉默,坚如磐石的供奉一步跨出,周身丝丝缕缕的气机升腾,背后缓缓凝聚出高达两米,身披重甲,覆盖全身的浮屠将军虚影。 沈无极瞳孔收窄,没料到这也是个世间强者,近乎应激一般,手腕一拧,脚下青砖咔嚓碎裂,崩裂蛛网裂纹。 一股股虚幻火焰,循着偃月刀缭绕上刀尖。 “且慢!” 正在双方行将动手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对峙氛围。 赵都安好奇看到,园林深处,一名走路姿势与宫廷礼仪侍者别无二致的女婢走出来,神色平淡道:“老太君说了,请赵大人进院。” 沈无极有些不甘地熄灭火焰。 唐进忠却扭头看向了赵都安。 “呵,收起来吧,人家都这般说了,本官也得尊老不是?”赵都安笑吟吟摆了摆手。 唐进忠退回队伍。 赵都安看了眼那名资料中,名为“红姑娘”的,沈家老太君的贴身大婢一眼,笑道: “带路吧。” 红姑娘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袅袅婷婷领路。 …… 深入园林,步行数分钟,红姑娘带一行人,抵达灵堂所在的大院。 这座院落极为宽敞,只是被布置的一片悲凉惨淡,北向居中,赫然是一座灵堂。 白绫垂挂,立柱上是黑底白字的挽联,居中的堂内,停着漆黑的极品木料打造的棺椁。 里头供桌上还有蜡烛燃烧。 灵堂前,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沈家人,男女皆有,并无孩童,皆头戴白绫。 各房的话事人悉数回归奔丧,可见沈二爷在老太君心中的地位。 赵都安一行踏入庭院,就看到这群沈家人正静静等待,朝他看过来。 人群最中央,立着两个人,一个是身材魁梧,威严儒雅的约莫五十余岁的男子。 赫然是沈家这一代家主,死去的“沈二爷”的父亲。 而在这位名义上的家主身旁,真正为家族核心的,却是个身材矮小许多,身高只到家主肩头的老妇人。 老妇人面庞沟壑纵横,不见慈祥,唯有冷厉。 满头银发盘着,没有佩戴珍贵首饰,只用素雅的木簪子固定。 她穿着纯黑色的,质地极佳的丧服,右手抓着一根龙头拐杖! 光滑的拐杖表面盘绕龙身,顶部是昂扬的龙首,威严慑人! 虞国礼制,非皇家之人不可用龙形,然“皇封兵器”除外! 历代皇帝,会赏赐给功勋卓著的大臣“皇封兵器”,名义上,有“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权力。 沈家老太君便曾获封,可手持龙头拐杖。 “太子少保,白马监使者赵大人到!” 钱可柔觉得气势不能输,故意扯开嗓子,充当人肉喇叭。 而伴随这一声喊,沈家老太君眼神也深邃起来: “原来是赵少保亲临,不知有何贵干?” 可柔你可真给大人我长脸……谁再说你不懂人情世故我跟他急……赵都安赞赏地看了眼小秘书,收获后者一个甜甜的微笑。 赵都安笑容灿烂: “沈老太君,本官闻听二公子不幸病故,大为惋惜,故冒昧登门,前来吊唁。来人呐,将本官备好的薄礼送上!” 小秘书钱可柔乖巧地拎起赵都安路上随手,了区区几十文钱,买的最便宜的纸篮。 在沈家人杀人般的目光中,双手捧着,递到了老太君面前。 这无疑已是羞辱。 然而满头银发的老太君却只是点了点头。 旁边那位名义上的家主,这才将那廉价的近乎侮辱人的篮收下,摆在灵堂一侧。 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太君灰色的眸子幽幽盯着赵都安: “少保有心了,这礼,老身便替孙儿收下了。” 赵都安笑容和煦,身体微微前倾,说道: “老太君还没问,我送的是什么礼呢。” 什么礼?自然是吊唁之礼……灵堂内,沈家上下数十口人眉头皱起。 不知他何出此言,老太君也眯起了眼睛:“哦?少保送的什么礼?” 赵都安笑容灿烂,轻轻吐出两个字: “贺礼。” 沈家人,登时齐齐变色。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454章 送上一份贺礼(5k) 第454章 送上一份贺礼(5k) 次日,清晨。 赵都安起床洗漱,在与一众随从简单吃过早饭后,便勒令备车,准备亲自前往沈家吊唁。 对于这个命令,海公公等人没有任何意外,对“赵阎王”的作风了解无比的他们知道,昨夜沈家放弃了登门求和这个选项后,留给他们的只剩一条路。 马车一路出了客栈,途中赵都安在街上随手买了个篮,笑道: “去吊唁总不能空着手。” 非要与他乘同一车厢的般若菩萨嫣然一笑: “贫僧可为那沈家二公子超度。” 你还挺上进……赵都安扬起眉毛,心说女人主动起来,真的没那么难追……慢热不存在的。 没搭理直勾勾盯着他的女菩萨,赵都安闭上眼睛,回想昨夜看过的沈家资料。 沈家真正的主事人,那名老太君,说来也是个传奇女人,有点类似于青州的萧夫人,但权力过渡更为平稳,且足够命长。 若将沈家比喻为地方的土皇帝,那老太君就是暮年慈禧一般的太后。 只是常年隐藏在深宅大院中,暗中操控偌大豪族,不知性格如何。 “昨晚给了他们机会,却无人上门,这是摆明了不给我这个京官面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强硬态度?” “可惜,你们大概以为,我是如宁总督一般的性格,恭喜你们,猜错了。” …… 沈家主宅不在拥堵杂乱的府城区,路程一个多时辰。 赵都安抵达时,太阳已悬的老高,沈家主宅赫然是一大片南方园林,占地颇广。 远远望去,屋脊交错,楼宇和平宅错落有致。 大门挂着白灯笼,地上洒着纸钱,挂着白绫,外头有不少车马,似都是来吊唁的。 以沈家数百年底蕴,如此大操大办,各地有头有脸的人,但凡能来的,都要来吊唁一番。 如此,也是为何非要将丧礼拉长这么久的原因。 赵都安这前呼后拥的队伍抵达,立即引起了守门的家丁的注意: “来者何人?” 赵都安慵懒靠在车厢内,懒得出去,朝车窗外的沈倦道: “你去说吧,说来这还是你本家。” 梨堂“四朵梨”之一的沈倦嘿了声,嘀咕道: “我家和他们可没关系。” 人已走上前,对家丁说明来意:京城赵使君闻听沈二爷死讯,特来吊唁。 家丁不敢怠慢,立即跑进去一人通报,片刻后,沈府大管家走了出来。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大管家执掌沈家主脉府内一应事务,在建成道,权力何止七品?县令见到也要低头。 更因这层“大管家”的身份,在门内,是一介家奴总管,出了这道门,便是横行建宁府,无人敢小觑的座上宾,其权势地位,比沈家许多子弟都大出许多。 常年与江南文人交往,附庸风雅,唇角两撇胡须精致的几乎如同毛笔画上去的。 “来者是京城白马监,赵使君?” 大总管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瞰沈倦,得到肯定答案后,他负手淡淡道: “前来吊唁,须提前至少三日递上名刺拜帖,方可入内。既是京官,大可宽限至一日,递上名刺给我,明日再来吧。” 话音落下,不只以沈倦为首的梨堂校尉。 便是唐进忠等武功殿供奉,也都面色齐齐一沉! 好大的威风! 赵大人进皇宫,都无人敢阻拦,这沈家大宅,规矩倒比皇宫还多。 大总管见状,却是嘴角泛起冷笑,他早得到主家吩咐,不必给这什么赵使君好脸色。 这里可是建宁府,天高皇帝远,哪怕是相国李彦辅,回到南方来,也对自家老太君客气有加,何况一个得宠的面首? 过江龙?又如何? 沈倦深吸口气,压抑怒火,走回马车旁:“大人,怎么办?” 车厢内。 赵都安笑了笑,忽然看向车内盘膝端坐的女菩萨:“依菩萨之见,本官该如何?” 般若菩萨一双“慧眼”静静审视他,半透明的妖异眸子掠过一缕亮光,笑道: “你的心告诉我,你想杀人了。” “菩萨不愧是一双佛门慧眼,当真能洞察人心。”赵都安哈哈一笑,面色讥讽,朝车窗外吩咐: “没听见吗,神龙寺的菩萨说了,杀人。” 沈倦精神一振,咧嘴一笑,手按刀柄便折身朝大门冲去,几步迈上台阶,长刀“锵”的一声出鞘! 沉声道:“什么东西,也敢挡道!” 大总管看到对方拔刀上台阶时,就已意识到不妙,却还强撑着,猜测是吓唬人,不敢真动刀。 直到看到沈倦眼神中的杀意,登时肝胆巨震,扭头就要跑,可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般,无法动弹! “噗!” 沈倦一刀将这位不逊色于六品官的大总管捅了个透心凉,抬脚将尸体朝前一踹,道: “还等什么?还不给大人破门?!” 一声令下,一众梨堂锦衣率先反应过来,齐刷刷抽刀,两名守门家丁吓得扭头就跑,大声喊人。 侯人猛啐了一口吐沫在手上,刀气如匹炼砸出,“轰”的一声,将厚重的门扇砍的稀巴烂。 其余锦衣不甘示弱,纷纷抽刀朝沈家的中门一阵乱砍,眨眼功夫,几乎将整座大门拆了下来。 看的一众大内供奉啧啧称奇,心说还是你们在外头当差的爽啊。 “菩萨,随我下车可好?”赵都安笑着邀请。 般若菩萨认真道:“我佛慈悲,赵大人枉造杀孽,只怕……” 赵都安撇撇嘴,先一步下了车: “当我没查过资料?这个大总管手底下无辜的人命比本官都多,这叫为民除害,胜造七级浮屠。” 那叫“救人一命,胜造……” 般若菩萨想纠正,又想到赵都安辩经力压东西佛门,一阵无力。 …… …… 将时间线向前拉。 早些时候,漕运衙门。 宁总督在与妻子彻夜温存后,起的晚了一些。 他穿着一身常服,走入衙门内的书房,一边吃着伙房送来的,已经有点凉了的早饭,一边等待温师爷进来。 “总督,您找我。”谋士幕僚打扮的温良走进门,拱手问道。 宁则臣心情不错,满面红光,一边吃着肉包子,一边笑道: “昨晚回来匆忙,未来得及与你细说,教你准备的那些,给赵使君过目的案牍准备好没有?” 温师爷点头道:“早已备好。” 宁则臣满意点头,这位跟了他十年的师爷兼友人办事从来滴水不漏,凡是交待的,鲜少错漏。 “很好,辛苦你再去一趟赵大人下榻的客栈,请他过来。衙门内的机密案牍,实在不方便送过去给他看……” 口中说着,宁总督顿了顿,改口道: “这样,等下还是我亲自过去一趟吧。” 若论官衔,他这个二品大员,是比赵少保的“正三品”高的。 何况,他还是实权官员,而非少保这等荣誉性质的官衔。 但一来赵都安救了他妻女,二来人家终归是替陛下办事的使者,宁总督觉得自己得客气点。 温师爷却摇头道: “不必了,我已经去请过了。赵使君不在,说是出城去了。” “出城?”宁总督一愣,心头生出不妙预感:“他去哪里了?” “说是去沈家,吊唁沈二爷。”温良语气特别温良地回答。 !!! 宁总督突然想起来什么,有些颤声地问:“对了,昨夜沈家人是否……” “沈家人不曾去见赵使君。” “糟了!”宁总督手里的肉包子都掉了,他脸色狂变,立即换衣服: “备马!” 理智虽然告诉他,赵都安不会做出过激的事。 但不知为啥,他突然有点慌。 …… …… 赵都安与菩萨下车,带上海公公、浪十八、霁月等护卫朝里走。 前方梨堂与武功殿的人开道,闻讯来抵挡的沈家护院支撑不过一合,纷纷被打倒在地。古香古色的园林内,处处栽着碧绿的古柳,池中尽是片片荷叶,青石板与鹅卵石铺设的小径尽头,是飞檐翘角的亭子、镂空门窗的大屋,假山池.共同组成了婉约的南方园林。 赵都安往前走了一阵,忽然发现前方开路的下属停了下来。 他疑惑前行,众人散开,才看到前方赫然拦住一人,数名锦衣捂着胸口,节节败退回来,道: “大人,是个高手!” 赵都安抬眼望去,那赫然是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穿着一身天青色武者练功服,头上缠绕一条白绫。 身材英挺,容貌不俗,青黑的胡茬将原本略俊美阴柔的脸庞,烘出几分粗犷之气。 其站在原地,右手中竟握着一柄比人高出一头的偃月刀! 末端金黄的刀柄立在地上,沉重的刀头拉出一道锋锐的弧线。 “沈家这一代武道最强者,世间境武夫,沈无极。” 赵都安看到对方手持偃月刀的姿态,脑海中浮现出对应资料。 无错版本在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建宁沈家,数百年底蕴,除开每一代都有大量族人在朝廷担任各类官职外,能屹立不倒,自然也不缺乏修行底蕴。 沈无极,便是这一代家族供养出的强者,其性格孤傲张狂,却也有傲气的底气,幼年便展露出超绝的天资,沈家又重金,请江湖上各路高手教导,光是青山上下来的高手,就请了至少五位。 身为家族养出的武夫,沈无极却执拗地喜欢更适合军中武将用的偃月刀这等重兵刃。 每每与人交手,鲜少留力,倒下劈死的修行者不知凡几。 乃是江湖中,有别于青山一脉的武道强者之一。 “赵使君依仗武力,擅闯我沈家门第,更痛下杀手,意欲何为?”沈无极横眉立目,冷声喝问。 赵都安淡淡道:“你还不配与我说话,回去叫能做主的人来。” 沈无极眼中透出怒火,他冷笑一声: “听闻你在宫中,击败了青山肖染。不过,你挡不住我一刀。” 不是,消息传这么快吗?本官莫非已在江湖武林扬名?赵都安大为惊讶。 还有点小高兴…… 至于沈无极的话,他并不反驳,废话,人家高出自己一个大境界,除非开挂,否则能挡住才有鬼。 但……我又不傻,身边带这么多高手,谁跟你单挑啊……赵都安笑眯眯指了指自己左右: “这位是皇宫的海供奉,你肯定听过。这位是神龙寺的般若菩萨,你想必也听过。所以,你确定要螳臂当车?” 般若菩萨看了他一眼,幽幽道: “贫僧乃方外之人,不参与朝廷事宜。” 顿了顿,她补充道:“不过赵使君若答应贫尼一个要求,自然也可勉为其难出手。” “……”赵都安深吸口气,指着浪十八与霁月,重新说道: “你确定要螳臂当车?” 般若:“……” 苟在后面走神的浪十八和霁月茫然地抬起头,没想到还用得到他们。 沈无极眉头皱起,并不认识两个被镇压在京城后湖,籍籍无名的高手,目光中跳跃火焰,死死盯着海公公,郑重道: “晚辈从小便听过,大内海春霖的大名,亦无数次想请教海公公的手段,不想今日得偿所愿,还望海公公赐教一二。” 满头银丝的蟒袍老太监一副昏昏欲睡模样,抬起眼皮,自嘲道: “看来咱家是消失了太久,也老了,随便一个后辈都敢挑战了。” 上山的人,嘲笑下山的神…… 赵都安突然想起了这句话,上一个百年,巅峰期的海公公与上一代青城城主死战,从伪天人境界硬生生打落下来,如今更因气血衰败,跌落到与断水流相仿的层次。 而如今,一个沈无极都敢扬言挑战了。 “大胆!” 突然,沉默寡言的唐进忠一个健步,走出人群。 这位性格沉默,坚如磐石的供奉一步跨出,周身丝丝缕缕的气机升腾,背后缓缓凝聚出高达两米,身披重甲,覆盖全身的浮屠将军虚影。 沈无极瞳孔收窄,没料到这也是个世间强者,近乎应激一般,手腕一拧,脚下青砖咔嚓碎裂,崩裂蛛网裂纹。 一股股虚幻火焰,循着偃月刀缭绕上刀尖。 “且慢!” 正在双方行将动手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对峙氛围。 赵都安好奇看到,园林深处,一名走路姿势与宫廷礼仪侍者别无二致的女婢走出来,神色平淡道:“老太君说了,请赵大人进院。” 沈无极有些不甘地熄灭火焰。 唐进忠却扭头看向了赵都安。 “呵,收起来吧,人家都这般说了,本官也得尊老不是?”赵都安笑吟吟摆了摆手。 唐进忠退回队伍。 赵都安看了眼那名资料中,名为“红姑娘”的,沈家老太君的贴身大婢一眼,笑道: “带路吧。” 红姑娘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袅袅婷婷领路。 …… 深入园林,步行数分钟,红姑娘带一行人,抵达灵堂所在的大院。 这座院落极为宽敞,只是被布置的一片悲凉惨淡,北向居中,赫然是一座灵堂。 白绫垂挂,立柱上是黑底白字的挽联,居中的堂内,停着漆黑的极品木料打造的棺椁。 里头供桌上还有蜡烛燃烧。 灵堂前,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沈家人,男女皆有,并无孩童,皆头戴白绫。 各房的话事人悉数回归奔丧,可见沈二爷在老太君心中的地位。 赵都安一行踏入庭院,就看到这群沈家人正静静等待,朝他看过来。 人群最中央,立着两个人,一个是身材魁梧,威严儒雅的约莫五十余岁的男子。 赫然是沈家这一代家主,死去的“沈二爷”的父亲。 而在这位名义上的家主身旁,真正为家族核心的,却是个身材矮小许多,身高只到家主肩头的老妇人。 老妇人面庞沟壑纵横,不见慈祥,唯有冷厉。 满头银发盘着,没有佩戴珍贵首饰,只用素雅的木簪子固定。 她穿着纯黑色的,质地极佳的丧服,右手抓着一根龙头拐杖! 光滑的拐杖表面盘绕龙身,顶部是昂扬的龙首,威严慑人! 虞国礼制,非皇家之人不可用龙形,然“皇封兵器”除外! 历代皇帝,会赏赐给功勋卓著的大臣“皇封兵器”,名义上,有“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权力。 沈家老太君便曾获封,可手持龙头拐杖。 “太子少保,白马监使者赵大人到!” 钱可柔觉得气势不能输,故意扯开嗓子,充当人肉喇叭。 而伴随这一声喊,沈家老太君眼神也深邃起来: “原来是赵少保亲临,不知有何贵干?” 可柔你可真给大人我长脸……谁再说你不懂人情世故我跟他急……赵都安赞赏地看了眼小秘书,收获后者一个甜甜的微笑。 赵都安笑容灿烂: “沈老太君,本官闻听二公子不幸病故,大为惋惜,故冒昧登门,前来吊唁。来人呐,将本官备好的薄礼送上!” 小秘书钱可柔乖巧地拎起赵都安路上随手,了区区几十文钱,买的最便宜的纸篮。 在沈家人杀人般的目光中,双手捧着,递到了老太君面前。 这无疑已是羞辱。 然而满头银发的老太君却只是点了点头。 旁边那位名义上的家主,这才将那廉价的近乎侮辱人的篮收下,摆在灵堂一侧。 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太君灰色的眸子幽幽盯着赵都安: “少保有心了,这礼,老身便替孙儿收下了。” 赵都安笑容和煦,身体微微前倾,说道: “老太君还没问,我送的是什么礼呢。” 什么礼?自然是吊唁之礼……灵堂内,沈家上下数十口人眉头皱起。 不知他何出此言,老太君也眯起了眼睛:“哦?少保送的什么礼?” 赵都安笑容灿烂,轻轻吐出两个字: “贺礼。” 沈家人,登时齐齐变色。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455章 世子驾临(5k) 第455章 世子驾临(5k) 风拂过灵堂悬挂的白纸灯笼。 这一刻,庭院中的光线都伴随“贺礼”二字,黯淡下来。 贺礼,自然是庆贺、恭贺的意思,却送给办丧事的人家,岂不是在说:“死得好”? “赵都安!你欺人太甚!”人群中,一名沈家三房的主事人突兀怒骂,用手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 “黄口小儿,安敢……”一名族中年长的老者胡须颤抖。 “这里不欢迎你!”也有人大声附和。 沈家身为豪族之首,虽是土皇帝,但对声名鹊起的赵少保,还是存了忌惮敬畏的。 但赵都安这会指着他们鼻子骂,立即让这帮宗族荣辱观念极强的人出离愤怒。 面容威严刻薄,眼珠泛灰的老太君同样面色一沉,手中龙首拐杖用力杵地,发出“哚”的声音,叫骂的族人同时闭嘴。 旋即便听这位近乎“皇太后”般的老人沉声道: “赵少保,我沈家可得罪过你?” 赵都安淡淡道: “老太君何必明知故问?昨日本官托总督送信过来,请沈家人来见面,本官等了一夜,却没看到半个人影。今日亲自登门,又差遣一家仆阻拦,您说,算不算得罪?” 老太君面色不改,扭头对身旁大儿子道:“可有此事?” 名义上的族长亦装出困惑模样,召来下人低声询问片刻,才走回来,道: “禀告母亲,昨日门房的确收到一封信,但因天晚了,便没呈送上来。至于管家阻拦,也只是按规矩行事。” “哈哈,好一个规矩,”小秘书钱可柔再次助攻: “我家大人何等身份?进皇宫面见圣人都只通报一声即可,你沈家门楣倒比皇宫还高。” 咦,小柔你今天火力有点猛啊,大帽子多扣点……赵都安赞赏点头。 沈老太君听到这话,也是皱了皱眉,冷声道: “管家何在?” “死了。”拎着偃月刀,站在人群边缘的赵无极开口道。 赵都安笑吟吟道: “手下人办事粗暴了些,不小心闹出人命,想来老太君不会介意。” “……下人不懂礼数,妄行逾矩之行,赵少保替老身清理门户,自然不怪。”老太君看不出怒色,不卑不亢道: “那收了信,又未呈上的门房在何处?将他带来。” “是。” 不多时,一名家丁被带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讨饶。 老太君看也不看,道:“做事不周,打断双腿,丢出门去,以示惩戒。” “是!” 一名家中护院抡起棍子就砸了下去。 “等一下……” 赵都安抬手,想要阻拦,却听“咔嚓”一声,家丁双腿尽断,惨叫一声,活活晕厥过去。 被飞快抬走,熟练的仿佛演练过。 或类似的事情,在大家族中发生过无数次,所有人见怪不怪般。 老太君忽然微笑道: “老身处罚家奴,想必赵少保也不会介意。如此处置,可还满意?” 赵都安眯起眸子,看向这名孱弱、年迈,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的目光,已凝重了许多。 片刻后,他爽朗大笑: “老太君这般表态,本官若再追究此事,倒是我的不是了。” 老太君神色古井无波,忽然道: “此事既已揭过,老身却还有一事,向请少保帮忙。” “哦?请我帮忙?”赵都安露出奇怪表情:“愿闻其详。” 老太君眼神哀伤,龙头拐杖指了指灵堂中的漆黑棺椁: “老身这孙儿,自去年去京中游玩,归家后,便一病不起,经名医诊治,乃是我孙儿遭受武道高手,以寒毒断了命桥所致,算算日子,便是在京时遇袭。 可惜我沈家扎根建宁府,对京师却不很了解,故而,想请赵使君帮着查一查,究竟是何等歹毒之人,坏我孙儿性命?” 赵都安“大吃一惊”: “竟有此事?哎呀呀,本官身为诏衙缉司,理应护卫京城百姓,倒是我失职了,莫非是逆党所为?” 接着,不等沈家人反应,他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什么般,扭头看向身后的供奉宋进喜: “说来,这寒毒又是什么?” 宋进喜心领神会,笑着解释道: “大人有所不知,这寒毒,却非寻常武夫能掌握,乃须专修一类阴寒掌法才行。 而断人命桥,却不当场致命,而是活生生跨越几个州府,回到家中才病倒,能将发病时机掌握的如此精妙,不差毫厘,必是精通暗杀,且至少神章以上才能做到。” 赵都安好奇道:“那京中有谁能做到?” 宋进喜认真道: “京城虽卧虎藏龙,但属下一时能想到的,京内有能力做到这点的,只有一个。” “谁?” “正是属下。”年轻太监笑着指了指自己。 赵都安“啊”了一声,有些无奈地看向老太君: “可惜,本官也爱莫能助了,看来这杀手的确隐藏颇深。” 在场的人都不是蠢货。 两人一唱一和,近乎双簧的表演,几乎就把“杀你孙子人就在你面前”这个答案,糊在沈家人脸上了。 沈老太君握着龙首拐杖的手因用力而泛白,气血上涌,身体微微摇晃了下,忙给身旁的大婢红姑娘扶住: “老夫人……息怒。” 一众沈家人也人人涨红了脸,用择人而噬的目光,死死盯着赵都安和宋进喜。 侮辱! 嘲讽! 挑衅! 沈家屹立建宁近三百余年荣华不倒,是何等样的尊贵?说一句“与国同寿”有所夸张,却也是极要脸面,地位尊崇的存在。 已经多少年,没人胆敢如此丧心病狂地贴脸输出? 若非赵都安身边高手云集,且身份过于敏感,他们早已动手。 “我没事……没事……” 老太君气的眼前泛黑,缓了两口气,终归还是重新站稳,用冰冷的目光看了眼宋进喜,又重新看向一脸关切的赵某人: “既难寻觅,便……不劳烦少保费心了。今日……老身身体有恙,招待不周,少保看也看了,礼也送了,也该……” 她还在维持局面。 赵都安却认真道:“这样啊,那是我打扰了,这样,我说完正事就走。” 正事?你还有什么正事? 赵都安叹息一声,痛心疾首道: “昨日本官进城,正撞见漕帮贺小楼……” 他简略将总督家眷被绑架一事说了下,旋即话锋一转: “那贺小楼供认,指使其绑架的幕后之人,便是沈家家主!” 他抬手,指着披麻戴孝,一脸错愕的中年人。 沉声道:“故而,本官今日来此,便是要请沈家主与本官回衙门一趟,查个清楚! 唉,我顾忌沈家体面,本不想如此上门拿人,奈何昨夜给了你们机会,沈家主却未抓住…… 绑架威胁朝廷二品大员,此等抄家斩首大罪,本官身为天子委任的使者,如何能姑息?来人呐,带沈家主走一趟吧!” 梨堂和武功殿的众人摩拳擦掌,就要拿人。 这个转折令沈家人集体猝不及防,生出强烈的荒谬感。 “等等!” 老太君激动地上前,挡在大儿子身前,难以置信道: “赵少保!你莫要欺人太甚!宁总督家眷如何,关我沈家什么关系?我沈家何等身份,会与一区区漕帮泼皮为伍?” 这一刻,她甚至怀疑,是赵都安自导自演,找的由头,栽赃陷害。 但又觉得不对劲…… 赵都安冷然道:“有没有关系,得审了才知道,老太君莫非要公然抗法?” 顿了顿,他上前,走到老人身前,笑眯眯,躬身俯首,双指将龙头拐杖一端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近距离,笑着与老太君灰色浑浊的眼珠对视,轻笑道: “又或者,您老试着用这先帝御赐的拐杖,打一打我这个奸臣?没准能拦得住也不一定。” 老太君双手攥着拐杖,颤声道: “你真以为,老身不敢打你?” 赵都安笑容愈盛:“我受着,尽管来。” 老太君气的浑身颤抖,手中拐杖却好似有千金重。 恰在此刻,突然大门方向传来声音:“靖王世子殿下到!”一声叫喊,打破剑拔弩张的气氛。 徐景隆来了? 赵都安愣了下,转身回望,看到一名身穿华服,肩头架着鹰隼,身后左右跟着大批仆从,容貌与靖王有六七分相似的青年,倨傲走来。 老熟人。 罔顾伦理,馋贞宝身子的“手下败犬”,靖王世子! “参见世子殿下!” 沈家人率先反应过来,纷纷开口。 徐景隆大步走来,神气十足,面带笑容: “不必多礼,本世子今日特来祭奠沈兄,也替家父探望老太君……只是看起来,来的不巧,呵,这不是小赵大人么,何时来了建宁府?本世子竟不知。” 呸……你不知道,我把灵堂棺材吃了……赵都安腹诽,讥讽道: “自当初湖亭一别,我也对世子想念的紧。不过,这来祭奠,怎么两手空空?本官还买了贺礼呢。” 徐景隆笑容一滞。 他当然不是碰巧到来,而是从昨天,就一直盯着赵都安。 无错版本在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结果一大早,得知赵都安出城,连忙带人追了过来,哪里来得及买东西? 不过徐景隆反应快,拂袖不悦道: “本世子与沈兄生前乃是好友,彼此情谊深重,送礼岂非玷污这份情谊?等等,你送的贺礼?” 他有点宕机。 “对啊,不然呢。”赵都安理直气壮。 徐景隆:“不是……” “世子殿下来的正好,”老太君咳嗽了几声,打断两人,这位老妇人面容哀戚,当即将赵都安抓人的事说了一番。 徐景隆“大惊失色”,不悦道: “赵大人这事做的不对吧,沈家历代出了多少公卿?何等门楣?岂是一区区漕帮泼皮三两句话,便可攀咬诋毁的?便是要查,也该有了铁证再抓人,岂有仅凭证词,就拿人的道理?” 赵都安看了这条败犬片刻,忽然走近了几分: “世子的意思是?” 徐景隆怡然不惧:“还请赵大人回去吧,本世子在这里,不会放任你拿人。” 赵都安嘴角浮现古怪微笑: “若我非要拿呢?你能拦我?就凭你这个手下败将?还是说,断水流就藏在四周?” 徐景隆面色微变:“这里是建成道,不是京师。” “上次,你也说过类似的话,世子不记得了?”赵都安又凑近了几分。 徐景隆下意识朝后退后一步,然后才意识到露怯,心头恼火,干脆迈步拦在沈家人前,冷笑道: “赵大人好大官威,好,你要拿人,就将本世子一同拿去最好。” 赵都安目光闪烁,正要开口,忽然门外又传来声音: “漕运总督到!” 人群外围,匆匆套着官袍,一路骑马带着几名亲随抵达的宁则臣气喘吁吁进门。 看到灵堂中三方对峙的一幕,不禁头皮一阵发麻。 “宁总督?你怎么有空过来了?”赵都安笑了笑。 我为什么来,你心里没点数么……宁则臣不想说话。 他孤身在建宁府如一根钉子,钉在这,之所以能屹立不倒,持续推进新政,全靠他一身胆气以及灵活的应变。 作为一名“实干能臣”,宁总督没有朝堂大儒的所谓风骨,也不介意恰当的时候,为了达到目的而“同流合污”,适当忍让妥协。 只有那些袖手空谈的无用清流,才会天真地以为,只要武力足够强,或有大义,就能解决地方问题。 而唯有实干家才明白,与复杂局势正确的相处方法。 “宁总督来的正好,”徐景隆嘴角上翘: “赵大人说,你妻女被漕帮贺小楼派人绑架,还说是沈家主谋,可有此事?” 宁则臣沉默了下,说道: “尚未查明,沈家或有疑点。” 老太君眯着眼睛,道: “所以,总督也是来抓我儿去狱中审问的?” 宁则臣摇头道:“尚未查明,自当慎重,岂可胡乱抓人。” 说完,他转身朝赵都安拱手,歉然道: “使君昨日初到建宁府,得知我妻女受难,一时义愤,怀秉公之心,欲与沈家主问询,乃是一片公心,只是其间或有误会……此处,终归是二公子灵堂,还望使君给宁某人个面子……” 钱可柔不乐意了:“你这人不识好歹,我家大人……” “小柔。” 赵都安打断她,笑了笑,环视沈家与靖王府众人,道: “既有总督求情,今日便暂且算了,不过……涉及要案,宁总督识大体,顾大局,或不愿深究。但本官会查下去,在此期间,望沈家主不要离开建宁府,供随时传唤。” 顿了顿,他忽然走到徐景隆面前,二人贴的很近,看似给他掸去肩膀灰尘,嘴唇贴着世子耳旁轻声道: “我知道,指示贺小楼的,是靖王府,对吧?” 徐景隆眼皮跳动了下,镇定自若: “赵大人的想象力,一如既往的惊人。” 赵都安哈哈一笑,转身挥手:“我们走!” 旋即,率领一群手下浩浩荡荡离开。 老太君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平静说道: “你们也去收拾下宅子吧。” “是。” 沈家人应声离开,竟是一个都没留下。 徐景隆见状,支开手下:“你们也去送一送赵都安。” 等灵堂外只剩下老太君与徐景隆一行。 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用灰色的眼珠盯着世子,说道: “事情是靖王府做的吧。” 徐景隆诧异道:“老太君何出此言?” 老妇人冷哼一声,幽幽道: “整个建宁府,能指派贺小楼做动这种事的,除了我沈家,便只有靖王爷。” 徐景隆笑了笑: “随老太君怎么想,此事与王府无关。不过……其实,是谁做的,根本也不重要,不是么? 哪怕没有这件事,赵都安同样会找别的由头,借题发挥。您也该看出来了,此人这次过来,就没打算与我们好好相处,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啊。” 老太君说道:“王爷想说什么?” 徐景隆认真道: “家父的意思是,沈家若无力对郎赵贼,我靖王府可提供一臂之力。” 老太君沉吟片刻,转身往灵堂内走:“替老身谢过王爷了,此事我沈家可自行解决。” 靖王府的帮助,岂是能白白拿的? 徐景隆也不着急,笑着道: “也好,不过王府的大门,随时为沈家敞开,什么时候需要帮助,送个信就好。” 顿了顿,他补充道:“那个赵都安,不是个好对付的。” 老太君闭着眼睛,面朝棺椁与香烛,单手合十,平静道:“不劳世子费心。” 哼……老东西不见棺材不落泪……徐景隆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只剩下灵堂白灯笼飘摇。 …… …… 赵都安一行离开沈家宅子,朝城中返回。 乘坐的马车内,菩萨被挤了出去,宁总督坐在车厢中,看着托腮走神的赵都安,欲言又止:“使君……” “宁总督不必多言,我明白,你也是一片苦心。”赵都安摆摆手,并不在意。 “……使君在想什么?”宁则臣问。 赵都安幽幽说道: “我在想,沈家什么时候会派人来杀我,会怎么杀我。” 宁则臣愣了下:“不会吧,使君可是陛下身前红人,他们岂敢……” 赵都安摇了摇头,眼神含笑地看向这位总督: “要不要打个赌?”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455章 世子驾临(5k) 第455章 世子驾临(5k) 风拂过灵堂悬挂的白纸灯笼。 这一刻,庭院中的光线都伴随“贺礼”二字,黯淡下来。 贺礼,自然是庆贺、恭贺的意思,却送给办丧事的人家,岂不是在说:“死得好”? “赵都安!你欺人太甚!”人群中,一名沈家三房的主事人突兀怒骂,用手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 “黄口小儿,安敢……”一名族中年长的老者胡须颤抖。 “这里不欢迎你!”也有人大声附和。 沈家身为豪族之首,虽是土皇帝,但对声名鹊起的赵少保,还是存了忌惮敬畏的。 但赵都安这会指着他们鼻子骂,立即让这帮宗族荣辱观念极强的人出离愤怒。 面容威严刻薄,眼珠泛灰的老太君同样面色一沉,手中龙首拐杖用力杵地,发出“哚”的声音,叫骂的族人同时闭嘴。 旋即便听这位近乎“皇太后”般的老人沉声道: “赵少保,我沈家可得罪过你?” 赵都安淡淡道: “老太君何必明知故问?昨日本官托总督送信过来,请沈家人来见面,本官等了一夜,却没看到半个人影。今日亲自登门,又差遣一家仆阻拦,您说,算不算得罪?” 老太君面色不改,扭头对身旁大儿子道:“可有此事?” 名义上的族长亦装出困惑模样,召来下人低声询问片刻,才走回来,道: “禀告母亲,昨日门房的确收到一封信,但因天晚了,便没呈送上来。至于管家阻拦,也只是按规矩行事。” “哈哈,好一个规矩,”小秘书钱可柔再次助攻: “我家大人何等身份?进皇宫面见圣人都只通报一声即可,你沈家门楣倒比皇宫还高。” 咦,小柔你今天火力有点猛啊,大帽子多扣点……赵都安赞赏点头。 沈老太君听到这话,也是皱了皱眉,冷声道: “管家何在?” “死了。”拎着偃月刀,站在人群边缘的赵无极开口道。 赵都安笑吟吟道: “手下人办事粗暴了些,不小心闹出人命,想来老太君不会介意。” “……下人不懂礼数,妄行逾矩之行,赵少保替老身清理门户,自然不怪。”老太君看不出怒色,不卑不亢道: “那收了信,又未呈上的门房在何处?将他带来。” “是。” 不多时,一名家丁被带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讨饶。 老太君看也不看,道:“做事不周,打断双腿,丢出门去,以示惩戒。” “是!” 一名家中护院抡起棍子就砸了下去。 “等一下……” 赵都安抬手,想要阻拦,却听“咔嚓”一声,家丁双腿尽断,惨叫一声,活活晕厥过去。 被飞快抬走,熟练的仿佛演练过。 或类似的事情,在大家族中发生过无数次,所有人见怪不怪般。 老太君忽然微笑道: “老身处罚家奴,想必赵少保也不会介意。如此处置,可还满意?” 赵都安眯起眸子,看向这名孱弱、年迈,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的目光,已凝重了许多。 片刻后,他爽朗大笑: “老太君这般表态,本官若再追究此事,倒是我的不是了。” 老太君神色古井无波,忽然道: “此事既已揭过,老身却还有一事,向请少保帮忙。” “哦?请我帮忙?”赵都安露出奇怪表情:“愿闻其详。” 老太君眼神哀伤,龙头拐杖指了指灵堂中的漆黑棺椁: “老身这孙儿,自去年去京中游玩,归家后,便一病不起,经名医诊治,乃是我孙儿遭受武道高手,以寒毒断了命桥所致,算算日子,便是在京时遇袭。 可惜我沈家扎根建宁府,对京师却不很了解,故而,想请赵使君帮着查一查,究竟是何等歹毒之人,坏我孙儿性命?” 赵都安“大吃一惊”: “竟有此事?哎呀呀,本官身为诏衙缉司,理应护卫京城百姓,倒是我失职了,莫非是逆党所为?” 接着,不等沈家人反应,他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什么般,扭头看向身后的供奉宋进喜: “说来,这寒毒又是什么?” 宋进喜心领神会,笑着解释道: “大人有所不知,这寒毒,却非寻常武夫能掌握,乃须专修一类阴寒掌法才行。 而断人命桥,却不当场致命,而是活生生跨越几个州府,回到家中才病倒,能将发病时机掌握的如此精妙,不差毫厘,必是精通暗杀,且至少神章以上才能做到。” 赵都安好奇道:“那京中有谁能做到?” 宋进喜认真道: “京城虽卧虎藏龙,但属下一时能想到的,京内有能力做到这点的,只有一个。” “谁?” “正是属下。”年轻太监笑着指了指自己。 赵都安“啊”了一声,有些无奈地看向老太君: “可惜,本官也爱莫能助了,看来这杀手的确隐藏颇深。” 在场的人都不是蠢货。 两人一唱一和,近乎双簧的表演,几乎就把“杀你孙子人就在你面前”这个答案,糊在沈家人脸上了。 沈老太君握着龙首拐杖的手因用力而泛白,气血上涌,身体微微摇晃了下,忙给身旁的大婢红姑娘扶住: “老夫人……息怒。” 一众沈家人也人人涨红了脸,用择人而噬的目光,死死盯着赵都安和宋进喜。 侮辱! 嘲讽! 挑衅! 沈家屹立建宁近三百余年荣华不倒,是何等样的尊贵?说一句“与国同寿”有所夸张,却也是极要脸面,地位尊崇的存在。 已经多少年,没人胆敢如此丧心病狂地贴脸输出? 若非赵都安身边高手云集,且身份过于敏感,他们早已动手。 “我没事……没事……” 老太君气的眼前泛黑,缓了两口气,终归还是重新站稳,用冰冷的目光看了眼宋进喜,又重新看向一脸关切的赵某人: “既难寻觅,便……不劳烦少保费心了。今日……老身身体有恙,招待不周,少保看也看了,礼也送了,也该……” 她还在维持局面。 赵都安却认真道:“这样啊,那是我打扰了,这样,我说完正事就走。” 正事?你还有什么正事? 赵都安叹息一声,痛心疾首道: “昨日本官进城,正撞见漕帮贺小楼……” 他简略将总督家眷被绑架一事说了下,旋即话锋一转: “那贺小楼供认,指使其绑架的幕后之人,便是沈家家主!” 他抬手,指着披麻戴孝,一脸错愕的中年人。 沉声道:“故而,本官今日来此,便是要请沈家主与本官回衙门一趟,查个清楚! 唉,我顾忌沈家体面,本不想如此上门拿人,奈何昨夜给了你们机会,沈家主却未抓住…… 绑架威胁朝廷二品大员,此等抄家斩首大罪,本官身为天子委任的使者,如何能姑息?来人呐,带沈家主走一趟吧!” 梨堂和武功殿的众人摩拳擦掌,就要拿人。 这个转折令沈家人集体猝不及防,生出强烈的荒谬感。 “等等!” 老太君激动地上前,挡在大儿子身前,难以置信道: “赵少保!你莫要欺人太甚!宁总督家眷如何,关我沈家什么关系?我沈家何等身份,会与一区区漕帮泼皮为伍?” 这一刻,她甚至怀疑,是赵都安自导自演,找的由头,栽赃陷害。 但又觉得不对劲…… 赵都安冷然道:“有没有关系,得审了才知道,老太君莫非要公然抗法?” 顿了顿,他上前,走到老人身前,笑眯眯,躬身俯首,双指将龙头拐杖一端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近距离,笑着与老太君灰色浑浊的眼珠对视,轻笑道: “又或者,您老试着用这先帝御赐的拐杖,打一打我这个奸臣?没准能拦得住也不一定。” 老太君双手攥着拐杖,颤声道: “你真以为,老身不敢打你?” 赵都安笑容愈盛:“我受着,尽管来。” 老太君气的浑身颤抖,手中拐杖却好似有千金重。 恰在此刻,突然大门方向传来声音:“靖王世子殿下到!”一声叫喊,打破剑拔弩张的气氛。 徐景隆来了? 赵都安愣了下,转身回望,看到一名身穿华服,肩头架着鹰隼,身后左右跟着大批仆从,容貌与靖王有六七分相似的青年,倨傲走来。 老熟人。 罔顾伦理,馋贞宝身子的“手下败犬”,靖王世子! “参见世子殿下!” 沈家人率先反应过来,纷纷开口。 徐景隆大步走来,神气十足,面带笑容: “不必多礼,本世子今日特来祭奠沈兄,也替家父探望老太君……只是看起来,来的不巧,呵,这不是小赵大人么,何时来了建宁府?本世子竟不知。” 呸……你不知道,我把灵堂棺材吃了……赵都安腹诽,讥讽道: “自当初湖亭一别,我也对世子想念的紧。不过,这来祭奠,怎么两手空空?本官还买了贺礼呢。” 徐景隆笑容一滞。 他当然不是碰巧到来,而是从昨天,就一直盯着赵都安。 无错版本在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结果一大早,得知赵都安出城,连忙带人追了过来,哪里来得及买东西? 不过徐景隆反应快,拂袖不悦道: “本世子与沈兄生前乃是好友,彼此情谊深重,送礼岂非玷污这份情谊?等等,你送的贺礼?” 他有点宕机。 “对啊,不然呢。”赵都安理直气壮。 徐景隆:“不是……” “世子殿下来的正好,”老太君咳嗽了几声,打断两人,这位老妇人面容哀戚,当即将赵都安抓人的事说了一番。 徐景隆“大惊失色”,不悦道: “赵大人这事做的不对吧,沈家历代出了多少公卿?何等门楣?岂是一区区漕帮泼皮三两句话,便可攀咬诋毁的?便是要查,也该有了铁证再抓人,岂有仅凭证词,就拿人的道理?” 赵都安看了这条败犬片刻,忽然走近了几分: “世子的意思是?” 徐景隆怡然不惧:“还请赵大人回去吧,本世子在这里,不会放任你拿人。” 赵都安嘴角浮现古怪微笑: “若我非要拿呢?你能拦我?就凭你这个手下败将?还是说,断水流就藏在四周?” 徐景隆面色微变:“这里是建成道,不是京师。” “上次,你也说过类似的话,世子不记得了?”赵都安又凑近了几分。 徐景隆下意识朝后退后一步,然后才意识到露怯,心头恼火,干脆迈步拦在沈家人前,冷笑道: “赵大人好大官威,好,你要拿人,就将本世子一同拿去最好。” 赵都安目光闪烁,正要开口,忽然门外又传来声音: “漕运总督到!” 人群外围,匆匆套着官袍,一路骑马带着几名亲随抵达的宁则臣气喘吁吁进门。 看到灵堂中三方对峙的一幕,不禁头皮一阵发麻。 “宁总督?你怎么有空过来了?”赵都安笑了笑。 我为什么来,你心里没点数么……宁则臣不想说话。 他孤身在建宁府如一根钉子,钉在这,之所以能屹立不倒,持续推进新政,全靠他一身胆气以及灵活的应变。 作为一名“实干能臣”,宁总督没有朝堂大儒的所谓风骨,也不介意恰当的时候,为了达到目的而“同流合污”,适当忍让妥协。 只有那些袖手空谈的无用清流,才会天真地以为,只要武力足够强,或有大义,就能解决地方问题。 而唯有实干家才明白,与复杂局势正确的相处方法。 “宁总督来的正好,”徐景隆嘴角上翘: “赵大人说,你妻女被漕帮贺小楼派人绑架,还说是沈家主谋,可有此事?” 宁则臣沉默了下,说道: “尚未查明,沈家或有疑点。” 老太君眯着眼睛,道: “所以,总督也是来抓我儿去狱中审问的?” 宁则臣摇头道:“尚未查明,自当慎重,岂可胡乱抓人。” 说完,他转身朝赵都安拱手,歉然道: “使君昨日初到建宁府,得知我妻女受难,一时义愤,怀秉公之心,欲与沈家主问询,乃是一片公心,只是其间或有误会……此处,终归是二公子灵堂,还望使君给宁某人个面子……” 钱可柔不乐意了:“你这人不识好歹,我家大人……” “小柔。” 赵都安打断她,笑了笑,环视沈家与靖王府众人,道: “既有总督求情,今日便暂且算了,不过……涉及要案,宁总督识大体,顾大局,或不愿深究。但本官会查下去,在此期间,望沈家主不要离开建宁府,供随时传唤。” 顿了顿,他忽然走到徐景隆面前,二人贴的很近,看似给他掸去肩膀灰尘,嘴唇贴着世子耳旁轻声道: “我知道,指示贺小楼的,是靖王府,对吧?” 徐景隆眼皮跳动了下,镇定自若: “赵大人的想象力,一如既往的惊人。” 赵都安哈哈一笑,转身挥手:“我们走!” 旋即,率领一群手下浩浩荡荡离开。 老太君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平静说道: “你们也去收拾下宅子吧。” “是。” 沈家人应声离开,竟是一个都没留下。 徐景隆见状,支开手下:“你们也去送一送赵都安。” 等灵堂外只剩下老太君与徐景隆一行。 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用灰色的眼珠盯着世子,说道: “事情是靖王府做的吧。” 徐景隆诧异道:“老太君何出此言?” 老妇人冷哼一声,幽幽道: “整个建宁府,能指派贺小楼做动这种事的,除了我沈家,便只有靖王爷。” 徐景隆笑了笑: “随老太君怎么想,此事与王府无关。不过……其实,是谁做的,根本也不重要,不是么? 哪怕没有这件事,赵都安同样会找别的由头,借题发挥。您也该看出来了,此人这次过来,就没打算与我们好好相处,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啊。” 老太君说道:“王爷想说什么?” 徐景隆认真道: “家父的意思是,沈家若无力对郎赵贼,我靖王府可提供一臂之力。” 老太君沉吟片刻,转身往灵堂内走:“替老身谢过王爷了,此事我沈家可自行解决。” 靖王府的帮助,岂是能白白拿的? 徐景隆也不着急,笑着道: “也好,不过王府的大门,随时为沈家敞开,什么时候需要帮助,送个信就好。” 顿了顿,他补充道:“那个赵都安,不是个好对付的。” 老太君闭着眼睛,面朝棺椁与香烛,单手合十,平静道:“不劳世子费心。” 哼……老东西不见棺材不落泪……徐景隆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只剩下灵堂白灯笼飘摇。 …… …… 赵都安一行离开沈家宅子,朝城中返回。 乘坐的马车内,菩萨被挤了出去,宁总督坐在车厢中,看着托腮走神的赵都安,欲言又止:“使君……” “宁总督不必多言,我明白,你也是一片苦心。”赵都安摆摆手,并不在意。 “……使君在想什么?”宁则臣问。 赵都安幽幽说道: “我在想,沈家什么时候会派人来杀我,会怎么杀我。” 宁则臣愣了下:“不会吧,使君可是陛下身前红人,他们岂敢……” 赵都安摇了摇头,眼神含笑地看向这位总督: “要不要打个赌?”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456章 接连不断的刺杀 第456章 接连不断的刺杀 “赌沈家会不会刺杀使君?” 摇晃的车厢内,漕运总督愣了下,迟疑询问。 赵都安慵懒地靠在软垫上,轻声呢喃说道:“准确来说,是我会不会遭遇刺杀。” 沈家敢不敢杀他?赵都安并不完全确定。 这个皇权不曾下乡的时代,如非身处其间,很难理解地方“宗族”势力的强大。 新政的推动,与沈家的利益存在根本上的矛盾,更遑论有“沈二爷”之死横亘其间。 在赵都安看来,沈家是否动手的最大阻碍,并非他“少保”的身份。 他还记得,许久前,老司监曾与他说起,先帝时期,宫中亦曾有红透半边天的太监宠臣出宫采办,被地方上斩杀的故事。 最大的阻碍,或还在赵都安身边的诸多强者护卫。 此外,他没有与宁总督挑明的是:哪怕沈家不动手,靖王府又会消停么? 靖王府可嫁祸沈家一次,为何不能有第二次? 不过,这些更高层次的斗争,于眼前的漕运总督而言,受视野局限,一时想不到。 “呵呵,也许是我多虑了,”赵都安微笑打破凝重气氛:“对了,我进城的消息,如今可曾传开?” 见他扯开话题,宁总督勉强笑笑: “建宁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已知晓了,很早前,地方上就知道陛下将要封禅于洛,得知使君此番奉皇命前来,筹备封禅事宜,何人胆敢怠慢?” 历朝历代,封禅皆为极隆重的大事。 女帝封禅,牵动的何止靖王、沈家? “如今,整个建宁府,乃至于江南两道,无数人都翘首以盼,想要与大人见面,在封禅典礼中有所贡献。”宁总督说道。 赵都安想了想,点头道: “既如此,也省的一个个见,耽搁时间。劳烦总督安排,今晚我就与建宁府内士绅、巨富、各衙官员一起见个面吧。也好方便之后筹备典礼调度。” 宁总督答应的干脆:“好。” …… 一行人返回建宁府,直奔漕运衙门,接下来整个下午,赵都安在衙门中翻看案牍卷宗,了解本地新政推进、官员空缺等情况。 于沈家的冲突,则在各方默契的遮掩下,少有人知晓。 临近傍晚时,宁总督带回来消息,说已安排妥当,今晚于“景园”安排一场接风宴,城内各界人士齐聚,既是拜一拜“赵都安”这尊大神,也是试图在封禅中,谋求个差事。 赵都安欣然点头,日暮时,带着一群护卫,与宁总督一同前往景园。 …… 所谓“景园”,乃是一处建筑、石桥、园林、水脉交杂的河段。 并非封死的庄园,而是建宁府夜晚最为热闹一处地段,沿河两岸,灯火不熄,那朝流经城池内的锦绣河内凸起出一块的陆块上,亭台楼阁,傍水而立。 有点古代版“外滩”的意思。 赵都安抵达时,天色稍暗,古色古香的建筑一片灯火,河水中倒映着灯笼红影,河上装饰的五彩斑斓的船上,城内之名的歌伎、舞姬早已就位。 丝竹管弦,伴随独特的南方小调,极有氛围。 “好多人啊。”钱可柔走在赵都安身后,惊叹地瞪大眼睛。 赵都安打趣道:“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京师胭脂胡同又不差。” 小秘书就很委屈:“我又不去勾栏听曲,初次见嘛。” 是了,小柔是个老实孩子,定点上下班打卡,从不鬼混,相比之下,侯人猛和沈倦两个闷骚祸嘀嘀咕咕,已在点评跳舞的舞姬那个屁股更挺翘。 “哈哈,赵使君莅临,建宁府上下无比鼓舞……”一名本地名流谄媚迎来。 “赵大人,是我呀,咱们在京城见过。”一名巨贾惊喜迎接。 “使君大人……” “赵少保……” 景园内,除开行走的侍者外,早已有各界名流齐聚,这会看到正主到来,纷纷热情凑来。 王府和沈家可以不给赵都安面子,但其余人却不敢得罪,起码表面的恭敬要做到位。 赵都安面带微笑,被一大群城内的大人物簇拥着入席,少不了一番公式化的寒暄。 不过今日乃是“接风宴”,双方默契地都没有提及封禅大事。 宁总督笑着给赵都安逐一引荐在场之人,赵都安则将一张张或谄媚、或热情、或强装微笑,或暗藏警惕的陌生脸孔,与下午看过的资料对应。 场面异常和谐、融洽。 唯独靖王府和沈家,都没有任何人到场。 这无疑释放了某种信号。 一番热闹后,宴席开始,准备好的歌舞表演也正式开启。 伴随一名名穿着清凉的女侍者,捧着名贵器皿,将佳肴摆在面前,赵都安却没忙着动筷子。 大内高手中,一名供奉太监忽然起身,取出特制的法器银针,逐一检查赵都安面前的食物。 在一连试了几道菜后,伴随银针从一碗汤中拔出,太监眸子忽然一眯,将沾染着汤汁的银针塞入口中咂摸了下,低声对赵都安道: “大人,是足以毒死寻常神章境的无色无味‘入口毒’。” 那你还敢尝?哦,你专精毒药,早养成了百毒不侵啊,那没事了……赵都安不动声色地吩咐道:“去查一查,不要闹出动静。” 唐进忠与宋进喜默契起身,朝后厨方向走去,不多时返回,平静说道: “我们刚进去,人就吞毒死了。” 赵都安点了点头,说道:“坐下看戏吧。” 然后他扭头,看向跟他坐在一起,面色僵硬的宁总督,笑了笑: “总督怎么了?吃啊,放心,咱们吃的每一道菜倒是宫廷用毒高手检查过的。” 宁总督呆愣愣地看着风轻云淡,对被刺杀毫无波澜的赵都安。 又扭头看了眼周围包括海公公、般若菩萨等人在内的,一群护卫们平淡的模样,有些恍惚,生出强烈的不真实感: “使君,若本官没听错,方才有人下毒要杀你。” “是啊,不是与总督说过?针对我的刺杀会很快到来的。”赵都安见怪不怪的样子。 宁总督张了张嘴,忽然看向席间看上去最年轻稚嫩的钱可柔: “你们都不惊讶的吗?” 圆脸小秘书瞥了他一眼,振振有词: “我家大人哪次外出,不遭遇几次刺杀?哪怕在京城内,也偶尔遭遇,有什么可惊讶的?” 其余人纷纷点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漕运总督闭上了嘴,默默放下了筷子,决定今晚一口饭不吃。 眼前的歌舞光影也显得诡谲起来。 好在这一桌乃是主位,距离景园内宴席上其余名流有段距离,在外人看来,也只是赵都安吩咐手下出去了一趟而已,压根没人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毒杀。 “好……” 赵都安慵懒盘坐,忽然大声叫好,原来是水上漂浮的船巨大的甲板上,一曲歌舞刚刚结束。 众多穿着当地特色纱衣的漂亮女子中央,赫然是一名披着淡红色纱裙,肌肤雪白,头戴宝石金钗,容貌与歌舞皆极为出众的女子,正是建宁府内名声最响的魁娘子。 据说出道至今,从未被人染指,光是与她见面打茶围的门票,就炒到了五百两一张……还是最后排的位置。 此刻,这位名动建成道的魁娘子一曲终了,将手中的古琴轻轻一抛,纵身跃入水中,掀起一团浪。 继而,伴随哗啦啦的水声,连绵鼓声响起,赵都安盘膝端坐于亭台中央,俯身便是河水。他低头望去,在鼓声结束时,河面忽然绽放浪,一道人影破水而出。 这一刻,一道道气机绵密如织网,封锁周遭,赵都安却只是手指捏着一只酒盅,淡然一笑。 俯瞰水中浑身湿漉漉,衣衫几乎隐藏,遮不住白腻柔滑的身段的魁娘子如一尾白鲤钻出,打湿的黑发垂落,红唇中叼着一朵肥硕丰腴,不该在这个季节生长的玫瑰,仰起头,双手扒着亭台边缘,与居高临下俯瞰听曲的赵都安双目对视。 “不必惊慌,一女子而已。” 赵都安淡然一笑,却是没理会水中等待打捞的魁娘子,手中酒盅一饮而尽,换来周围数十名城内士绅喝彩叫好。 这场夜宴进行到很晚,众宾客才陆续散去,景园早已安排了赵都安一行人的卧房,可在此住下。 宁总督因为妻女在衙门中等待,实在不好沾惹草,主动告辞离开。 “都打起精神来,小心警戒。” 醉醺醺的赵都安丢下这句话,转身摇摇摆摆,在般若菩萨幽怨的目光中,走向了景园河畔,最尊贵的一间卧房。 …… 无错版本在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当他推开房门,走入铺着名贵地毯,悬着四方明灯的房间时,原本醉醺醺的双眸瞬间清明,未曾显出半点醉意。 他负手等待了片刻,房间中一片安静,唯有灯罩中蜡烛的燃烧,与屋外风吹过河面的水波声响回荡。 不……还有……呼吸声。 赵都安迈步,走到床边,隔着轻纱垂幔,隐约看到一道身影正侧卧在自己的床铺上。 他抬手掀开纱幔,入目处,是一条侧卧着的玲珑曲线,城中名声最响亮,放在京城都不逊色分毫的魁娘子只穿纱裙,侧卧睡着。 从下向上,依次是雪白的莲足,挺翘的圆臀,以及看似散乱,实则乱中有序的的云鬓,以及脖颈下漂亮的“后胸”。 赵都安饶有兴趣地道:“你也是刺客?” 侧卧沉眠的魁娘子睫毛微微颤抖,呼吸也乱了些许。 赵都安微笑道: “食色性也,知道本官身边高手众多,武力强杀毫无意义,所以转换策略,先在吃的上下手,又在色字头上下手……倒是肯心思,也肯下本钱,别装睡了,你的呼吸节奏已经出卖了你。” 魁娘子依旧一动不动。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走到床边,爱着她坐了下来,说道: “让本官想想,你身上哪里藏了凶器?是头发里藏了尖锐的簪子,还是牙齿缝里藏了致命的剧毒?总不会是……” 他每说一个可能,侧躺装睡的魁娘子神经便紧绷一分。 终于,她扛不住那种无形的压力,睁开眼睛,掩面哭泣: “大人杀了我吧。” 这就投降了?是了,一个明显没有武道修行痕迹,也没理由是术法高人的女刺客…… 除了在床笫之间,我防备最松懈的时候,有机会刺杀成功外,我这个神章高品但凡有点准备,她也断然没有偷袭成功的可能…… 赵都安心念转动间,笑了笑,突然毫无征兆地一手刀将这女子打晕! 魁娘子惊愕倒下时,掩住面部的双手下垂,露出被她咬在贝齿间,准备发射毒气的一截金属细管。 “没创意。” 赵都安嘀咕了一声,站起身,推门走出房间,对守在门口的蟒袍老太监吐槽道: “公公您老盯我是真的尽职尽责啊。” 海公公拢着袖子,哼了一声,道: “陛下可说了,要咱家盯着你点,别给那个女妖精吞了。” 我是那种人吗?我对贞宝矢志不渝,天地可鉴,五十多岁的老尼姑都不碰,何况一个莫名其妙的魁……赵都安一脸不被信任的受伤表情,旋即皱眉道: “公公,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你不是早就料到,他们会来刺杀你?甚至连可能用什么刺杀方式,都给你猜到了。”海公公好奇道。 赵都安认真道: “您不觉得,这两次刺杀太简单了吗?虽然看上去,的确都有可以杀死我的机会,无论是那足以杀死神章境的毒药,还是这被当做死士的女刺客……都是下了血本的,且只有建宁府最顶级的势力才能这么快地安排……但……” 他正色道:“还是太‘简单’了,出手的人难道不会料想到,我这几日必然格外提防?为何这么急着动手?一天都等不了?” 海公公想了想,说道: “或许对方正是猜到了你的想法,所以反其道而行赌你今天会心神放松。” “不,说不通。”赵都安皱起眉头,摇头道: “我相信,对方不会蠢到,认为这种等级的刺杀,真的能伤到我……我又不是宁则臣……” 突然,赵都安愣住了,脑海中一道灵光倏然划过。 他陡然抬起头,面色微变: “不好,我知道他们的目标是谁了!” …… …… 深夜的街道上,宁则臣乘着马车停在了漕运衙门大门外。 夜色中,衙门门口两盏孤灯稍显凄凉,衙门的老门房听到动静,揉着眼睛爬起来开门,惊讶道: “总督,您回来了?” “什么话,我像夜不归宿的人吗?”赘婿出身的宁总督义正词严。 老门房不敢吭声,心说夫人不在城中那阵,您说话可没这么硬气。 打开门,马车进了院子,由门房拉去马厩。 宁则臣走入后衙,自己居住的院落,发现屋子的灯还亮着,隐约有女子灯影烙印在窗户上。 宁夫人听到动静,起身推开门,娴静端庄的女人看见夫君回来,嘴角无声松了口气:“回来了?” “恩,回来了。” “赵大人呢?” “留宿在景园了……女儿睡了么?” “睡着了。” 夫妻二人说着话,宁夫人服侍总督脱下外袍,又打了洗脚水来,让宁则臣受宠若惊。 说了一阵话,宁则臣以还要翻看一些公文为由,先让夫人自己去卧房睡下,他则披着单衣,在书房中思索今天发生的事情: 赵都安抓捕沈家……靖王世子到来……晚上景园饭菜里的下毒…… “何以如此大胆?莫不是要反了天不成?陛下再过没多久,就该驾临建成道……他们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 宁则臣反复踱步,想不明白。 忽然,他听到院中隐约传来瓦片碎裂声。 他一愣,心头生出警兆,随手从武器架上抽出宝剑,推门走出书房。 院中,夜凉如水,星月光芒洒下,宁则臣持剑站在庭院中,四下打望,见没有异常,松了口气,自嘲道: “自己吓自己……”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回屋时,四名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杀手,突兀从黑暗的角落窜出! 无声无息,犹如毒蛇一般,蛰伏许久,只为在猎物松懈的那一刻,发动致命一击! “什么人?” 宁则臣突然折身一剑当头劈下,剑锋“铛”的一声,与一名刺客的短刀碰撞,将其击退。 然而另外一柄匕首,却“噗”的一声,从他的后心刺入。 宁总督只觉一阵钻心刺痛,浑身的力量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 他瞪大眼睛,竭力挥舞宝剑,将侧面又一名刺客逼退,整个人后退数步,大声呼喊: “有刺客!!” (本章完) 第457章 一鲸落,万物生(5k) 第457章 一鲸落,万物生(5k) 刺客! 伴随这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发出,安静的漕运衙门内扬起犬吠。 头顶星月的光也变得冷冽起来,宁则臣大声示警的同时,心头亦升起强烈的愤怒与茫然。 然而敌人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四名穿着夜行衣的杀手近乎同时,从四个方向朝他袭杀过来。 手中雪亮的刀刃耀目,宛若蛛网,将漕运总督死死封在中央,这等袭杀,莫说已是重伤的他,哪怕全盛时刻,也难抵御。 要死了么……宁总督临死关头,竭力扭头朝卧房望去,看到窗子已亮起,夫人的影子正飞速放大。 “别出……”他想示警,刺客却已到眼前,然而就在这一刻,黑夜的空气仿佛荡起了一圈圈虚幻的涟漪。 远处传来一声叹息般的佛号: “阿弥陀佛……” 天空中,一朵朵虚幻的莲旋转着飘落下来,如同一场雪。 四名死士刺客惊恐发现,身周如同泥沼,无法动弹,分明再往前一步,就可刺死宁总督,那一步,却有如天堑。 非但如此,他们四人心中的杀意被佛号抹去,内心失去杀戮欲望,升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冲动。 也就是这一耽搁,黑暗中掠过一团黑影,屋脊上头,蟒袍老太监海春霖破风而至,这位皇族供奉冷眼一扫,双手屈指轻弹。 “叮!” 四柄刀刃同时坠地,黑衣刺客们惊骇对视,同时放弃行动,分别朝四个方向飞身遁逃。 “还想走?” 海公公冷哼一声,跨出一步。 霎时间,竟同时出现了四位“海公公”,分别拦截,一掌打在刺客头上,四名精锐刺客同时殒命,尸体跌落。 旋即,四名海公公融合为一,飘然降落在颓然倒地的宁总督面前 ——哪里有分身?只是身法速度太恐怖,同时拉出的四道残影罢了。 “老爷!!” 房门被推开,穿着里衣的宁夫人双手扶门,如遭雷击,面色苍白地发出凄厉呼喊,三两步奔过来,抱住口吐鲜血,嘴唇发青的夫君。 隔壁已经睡着的少女,也被惊醒,推开门看到这一幕,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远处夜空中,一片白色纱衣飘然而至,赫然是眉心浮现莲印记,体态丰腴的般若菩萨。 “他中毒了,应是刺客刀上淬毒。” 海公公蹲下撑开宁总督眼皮,头也不回: “看你的了。” 般若菩萨嫣然一笑:“毒性猛烈,好在及时。” 她抬手一抓,手中多了一只玉净瓶,白瓷瓶身浮凸出一枚枚佛文,隐约拼凑为一尊小小的法相 ——佛门神明之“药师佛”。 瓶中一簇水激射而出,凝聚为一团佛陀模样的水人,凌空盘绕,钻入近乎昏迷的宁总督口中。 继而,宁总督灰色的面庞泛起一圈圈佛光,而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面色肉眼可见地恢复正常。 口中突然吐出一口黑色的淤血,整个人醒来,大口喘气: “夫……夫人?” 宁总督茫然地看了一圈,才注意到身旁的老太监和女菩萨。 宁夫人喜极而泣,抱住夫君检查伤口,惊讶发现后背的刀伤正飞速愈合。 “贫尼已施法治疗,幸而未伤及要害,只消耗总督些许气血疗愈,将养三日,便可恢复如初。”般若菩萨微笑道。 宁则臣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升起劫后余生的喜悦,安抚了妻女后,才撑着虚弱的身体起身,先行拜谢,而后疑惑道: “海供奉?菩萨?你们怎么来了?” 海公公也松了口气,说道: “赵都安猜到你可能有危险,请我二人前来驰援,他落在后头,稍后便至。” 是赵使君派人来救我?宁则臣一怔。 只是这会不是说话时候,宁则臣先安抚了衙门内值班的公人,命令检查四具尸体,旋即被搀扶回卧房等待。 …… 片刻后,被浪十八和霁月保护的赵都安,才姗姗来迟。 “宁总督?还好,看来我们的敌人失算了。” 赵都安跨入卧房,看到人还活着,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海公公则迅速将事情简略描述一番,末了道: “几个刺客都是死士,口中藏毒,无法辨认身份。” 般若菩萨笑吟吟道:“使君可欠了贫僧一个人情。” “出家人救人一命是本分才对,要什么人情?” 赵都安提上裤子翻脸不认人,没给这老尼姑好脸色,快步走到床榻前。 宁总督坐在床上,神色感激:“使君,若不是你,我已死了。” 旁边妻女亦同时行礼,宁夫人眼睛泛红: “使君先救我母女,又救老爷,无以为报……” “什么话,该是我道歉才对,若非是我,料想总督今晚也不会受牵连遇险。”赵都安惭愧,看向众人: “我想与总督单独聊聊。” 众人默契地走出房间。 等屋内只剩下二人,宁则臣忍不住问道: “使君,你怎知道我会遇刺?” 赵都安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将自己遭遇魁刺杀的事说了一遍: “……我就觉察不对劲,后来想到尊夫人被绑架的事,猜测敌人可能是佯装刺杀我,实际对你动手……这样一来,既可阻拦‘新政’,又可令我失去助力。” 宁总督沉默了下,苦涩中夹杂不敢置信: “使君……那沈家当真有如此胆量?我方才思量,还是难以相信。要知道,再过一个月,陛下的龙船也该抵达,这个节骨眼,沈家……还是说,刺杀我们的,不是沈家?” 身为漕运总督的他,岂会蠢笨? 联想起白日里,靖王世子的出场,心中也有了猜测。 烛光下,赵都安凝视着这位同样靠女人上位的同僚,他的脸孔在蜡烛的光辉中,忽明忽暗: “总督,是不是沈家,还重要么?” 宁则臣沉默下来! 是啊,重要吗? 赵都安沉声道: “于朝廷而言,要推行新政,沈家就是最难啃的骨头之一,靖王府是否出手,都无非是将朝廷与地方豪族间的矛盾,加速挑明罢了。 你坐镇建宁府数年,莫非还对这帮宗族心存盼望?指望其幡然醒悟,顺应大势? 我知你在此地,束手束脚,很多事放不开手做,也没法做,所以我这次过来,除了筹备封禅,便是快刀斩乱麻。” 顿了顿,赵都安盯着这位二品大员: “你不敢说的话,我来说;你不敢做的事,我来做;你不敢杀的人,我来杀!!” “我只要结果,就是在陛下封禅前,把这帮大族的脊梁打断!” 宁总督愣愣地看着眼前雄心万丈的年轻人,看着他眼孔中跃动的火光,心有一股热血翻涌。 今夜险些丧生,死在任上,对他的刺激极为巨大。 身为武官的宁则臣又岂是甘心束手的性格? “赵使君,你准备如何做?” 赵都安伸手入怀,掏出一卷“地图”,借着烛火铺开,上头赫然是沈家庞大的产业。 触角遍及各类生意,以及大量的农田,商铺。 “沈家为豪族之首,只要将其打垮,其余士族自然溃败,但靖王府既出面干预,再强行用漕帮一案,逮捕其族人便困难了。 何况此等粗暴手段,也易引起士族恐惧……反而不好,封禅在即,我们的手段,还是要文雅些。” “所以,我计划接下来一个月内,你我联手,从各个方面,全方位打击沈家产业……要让庞大的沈家族人们扛不住,去反过来逼迫沈老太君低头……” “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每抢下来一点东西,就要将其分给城内其他的小家族…… 所谓一鲸落,万物生,唯有让其他士族意识到,分食沈家对他们有好处,而这好处……有可能弥补因接受‘新政’,而遭受的损失……” “如此一来……他们才不会抱团,甚至掉头来帮我们……” 赵都安一项项说着,他这一路上想好的,取名为“鲸落计划”的谋划。 宁则臣听的一愣一愣的,看向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心说这也叫“文雅手段”? 你这是要挖穿沈家的根呐! 尤其“分食沈家,弥补各家”的思路,更是将朝廷与士族集团的矛盾,转为与沈家一家的矛盾…… 活阎王。 这一刻,宁则臣终于明白了,“赵阎王”这个绰号的分量。 “使君此计,可谓绝妙,只是如此一来,接下来你我只怕面对的刺杀会不减反增。”宁则臣叹息一声,说道。 赵都安微笑道:“总督怕了?” 宁则臣哈哈一笑,这位实干家眼底透出一股子近乎疯虎般的戾气:“庙里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宁某身家性命都要丢了,再软弱下去,岂非令天下人耻笑?” “来人!” 大喝一声。 卧房门打开,师爷温良垂首走进来:“总督,有何吩咐?” 宁则臣将官印一丢,狠声道: “调集漕兵!老子要泻火!这窝囊气,老子也受够了!” …… …… 次日,清晨。 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建宁府内家家商铺,已是陆续开门迎客。 这个年代,因没有夜生活,人醒的都很早,某座隶属于“沈家”的绸缎庄内。 掌柜指挥伙计洒扫门前街道,整理货品,预备迎客。 无错版本在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掌柜的,咱这铺面外头的白纸灯笼啥时候能撤下来?从打挂上去,铺子生意就差了不知多少,人家在外头,瞅见就不肯进门来了,都嫌晦气。对面的孙家的铺子还扬言说,咱们这是卖寿衣的……” 一名伙计一边擦桌子,一边抱怨。 旋即,给柜台内掌柜拎着一根长长的木尺敲了下脑袋,瞪眼道: “不会说话自个把嘴缝上!东家要挂,就挂足了月份,你这话传出去,给东家打断腿我不管,莫要牵连我吃挂落!” 伙计吓得一缩脖子,不敢说话,知道沈家的确做得出这种事。 对这等地方豪族而言,只要不明面上杀人,收拾些许小人物,根本无人在意。 掌柜走到门口,望着对面孙家的绸缎庄哼道: “且让对门得意几日,放心,等二爷下葬了,请东家吩咐一声,吃了多少生意,不还得乖乖吐出来?在咱们建宁府,咱们就是……” 正吹嘘着,忽然街道上传来呼喝声,大群漕兵穿着整齐划一的兵服,手中拎着刀枪,成群结对行来,为首一人指着长街道: “凡是门口挂白灯笼的,一律查封!账目封存,送去衙门去给师爷过目!” 一众外地漕兵应声:“是!” 继而,凶神恶煞,成群结队,呼啸而出。 宛若群狼,于百姓们诧异的目光中,冲入挂白布的沈家旗下的商铺,一通粗暴打砸,将人粗暴驱赶出来。 “你们要做什么?” 绸缎庄掌柜看到一群漕兵冲进来,大惊失色: “知道我们东家是谁吗?哪个胆敢要你们这般行事?” 自古商贾怕兵丁,但背靠沈家,掌柜的却有底气呵斥这群大头兵。 发号施令的漕兵大摇大摆走进来,冷笑着一脚结结实实将掌柜的踹倒在地,啐道: “什么沈家?咱们管不着,咱们只奉总督大人命令!总督接到检举,城中有商贾囤积居奇,扰乱市价,谁敢阻拦,都丢出去!” 掌柜的惨叫着,与一群伙计被丢到街上,眼睁睁看着漕兵锁上铺子大门,并张贴交叉的,盖着官府红戳大印的封条。 他又惊又怒,在街上百姓们围观指指点点中,抬头望去,只见繁华热闹的长街两侧,凡是沈家的铺子,皆被一律查封,而其他铺子却完好无损。 而类似的一幕,于这个白昼,在建宁府各地上演。 …… …… “啪!” 沈家大宅,一座书房中。 沈家当代家主,死去的“沈二爷”的生父将手中接到的又一份“求救信”狠狠丢在桌上。 他抬起头,如雄狮一般盯着房间中垂首站成一排的家族子弟,咆哮道: “你们就都眼睁睁看着,那帮兵丁为祸?!” 一群子弟瑟瑟发抖,其中一人鼓起勇气道: “家主,我们接到下边的人消息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来不及阻拦。” 另一人也叫屈: “是啊,家主。何况那些人终归是漕兵,虽是一群贱民,但穿着那身兵服,我们也不敢贸然如何,生怕给家族招惹麻烦。” 沈家乃大族,下边寻常产业的掌柜,根本连跨入沈家大宅的资格都没有。 得到消息后,只能向自己头顶的东家,层层上报,小东家再汇报大东家,汇集到沈家各房子弟手里。 因此,等家主得知时,事情已经发生许久了。 “一日之间,非但城中商铺悉数被查封,农庄佃农也别找由头抓走,连本该发出的商队货物,都被扣下……” 家主面色难看:“宁则臣……这是有了姓赵的面首撑腰,终于露出獠牙了啊。” 众人不敢吭声。 他脸色阴沉地挥手,一群子弟如蒙大赦般逃出去,只剩他迈步出了书房,朝灵堂走去。 …… 灵堂内。 黑色的棺椁依旧摆在堂内,尚未下葬。 只是今日这里只有老太君和贴身丫鬟红姑娘二人。 身材矮小,穿着纯黑色的丧服,鬓发根根银白的老太君坐在蒲团上,那只龙头拐杖,就放在她身旁的地上。 老太君面前,摆放着一只铜盆,她正独自一人,将一枚枚纸钱投入火盆中。 纸钱被火焰吞噬,燃烧为白灰,这几日,光彻夜烧掉的纸钱就足够堆满五间大屋。 只因老太太一句话:“咱沈家的子孙,去了地府,也不能缺钱。” 这会,红姑娘领着家主走到灵堂外,朝着老太君的背影道: “老夫人,大老爷来了。” 方才如雄狮的家主这会温润如猫儿,躬身拱手:“儿子有要事禀告。” 老太君头也没回,继续烧纸钱:“说。” “下边的人汇报,昨日宁则臣遭遇刺杀,险些丧命……那赵都安原本留宿景园,疑似同样遭遇魁刺杀,而后夜晚驰援去漕运衙门,救下宁则臣……” “而今日从天亮起,宁则臣便派出大批漕兵,查封扣押我们诸多店铺货物……” 家主一五一十,将得到的消息说出。 老太君听着听着,手中投喂纸钱的动作停了。 当听到如今家族下辖各产业许多发来求援时,她有了片刻的失神,手险些被火舌舔舐。 吃痛之下收回,这名老妇人才回过神来,说道: “那些刺客,是我沈家派去的么?” 家主道:“娘。没有您发话,哪敢贸然行刺?昨日无极他们一些小辈,的确有动手的想法,但都没实施,何况……哪怕有人偷偷去做,也不可能这么快,这般周密,双线行刺。” 老太君听着,轻声呢喃: “是啊,太快了,太周密了,哪里是临时起意?分明是蓄谋已久。” 家主咬了咬牙,道: “娘!此事只怕是靖王府做的,欲要嫁祸我等,那宁则臣如今有了姓赵的撑腰,撕破脸面,俨然是要开战。我们……” 老太君头也不回,抬起右手,打断后者的话,轻声道: “靖王府之心,路人皆知。不意外。” 顿了顿,她道:“我们猜得到,那姓赵的,还有姓宁的,又岂会猜不到?” 家主愣了下:“您是说,他们故意要借这个由头……” 老太君平静道: “有没有靖王府,这一战都要打,姓赵的小子身边高手众多,若要强行抓你我母子丢去大牢,没人拦得住,徐景隆当然也不行。但他们没有这样做,这不是心善,而是他们心狠。 知道抓了你我,反而会令各大士族恐惧、反抗,投靠八王……相反,如今这种手段,才更高明,也更要命。” 她缓缓站起身,红姑娘忙上前,帮她捡起龙头拐杖。 老太君于灵堂中转回身来,俯瞰下方聆听训诫的长子,她沟壑纵横的脸庞上一片冷漠: “这场仗,有的打呢。姓赵的要打,那老身就陪他打一场,又如何?” 家主猛地抬起头:“娘……” 老太君威严吩咐:“下令,还击。不死,不休!” …… 错字帮忙捉虫 (本章完) 第458章 不见硝烟的战争(七千字大章) 第458章 不见硝烟的战争(七千字大章) 这一日,建宁府内“热闹非凡”,赵都安主持下的,这场针对沈家的围剿计划刚刚拉开序幕,就令无数人侧目。 城内消息灵通的大人物们,迅速地探知事情的经过。 在得知昨夜赵使君与宁总督皆遭遇刺杀后,尽皆愕然,旋即升起疑惑,猜测这起“刺杀”是真实存在,还是“赵阎王”自导自演。 在许多人眼中,沈家虽根基触角极深,但不该有刺杀二、三品大员的胆气。 然而很快的,刺杀的真伪变得不重要起来,因为伴随漕兵查封商铺后,沈家也开始了反击。 没有预想中的,沈家屈服,主动去漕运衙门请罪谈和的桥段发生。 接下来几日,建宁府内大小官署的官员们,皆惊愕发现,自己的政令开始受阻了。 是的,政令受阻! 朝廷在建宁府内,设置了大大小小的衙门,有如漕运、府衙这等大官署,也有涉及各方面的小官署。 而归根结底,朝廷的法令细化到末端,是要由无数的吏员,去落实到地方百姓头上。 而几乎是一夜之间,这个系统便瘫痪了大半。 “沈家决定反击了。” 漕运衙门。 宁则臣的“办公室”内。 赵都安负手而立,站在博古架旁,桌上是密密麻麻的,由温师爷递送来的公文。 这些公文皆来自各大小官署衙门,涉及方方面面。 赵都安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 “与我预想的相同。沈家果然决定反击,并且用了世家大族最擅长的手段。 这些宗族,不会选择正面与我们冲突,因为他们手里没有兵,也没有律法的解释权,最重要的是,没有合法性。 所以倘若与朝廷硬拼,几个沈家叠起来,也会化为飞灰。” 宁总督坐在宽大的桌旁,看向他,说道: “但沈家经营这片地域太多年,触手遍及每一块土地,每一条巷子,论及武力,朝廷占优,但论及对地方的渗透和掌控,却是这群本地人占优。 他们只要递出话去,就可以让许许多多的本地人不配合官府……不,根本不用这么复杂,因为底层的吏员,许多本就是沈家的狗。” 赵都安叹息道: “是啊,官比吏的流品高,但只靠官如何做事?当各级衙门的吏员们阳奉阴违,朝廷的政令就会受阻,难以推进。” 宁总督苦涩一笑: “我之前就深感此事艰难,所以才屡次上求委派新官,但如今看来,之前这群大族根本没有用全力,当他们全力运作,我们这些官员,竟沦落成了架空的下场。” 你才想明白?还是之前不愿相信? 历朝历代,朝廷拉拢士绅宗族为了什么? 倘若皇家掌控力足够强,哪里有世家的事…… 赵都安心中嘀咕,却并不沮丧。 他迈步走到桌旁,俯瞰桌上平铺的“地图”。 上头密密麻麻,用红、蓝两色的墨水,圈定了许多区域,就仿佛两军交战。 彼此没有明面上的冲突,但朝廷在针对沈家产业的同时,沈家也令朝廷这台机器日渐瘫痪。 “看来我低估这个时代的世家大族了。”赵都安低声道。 “什么?”宁总督没听清,然后他就看到,赵都安提笔铺纸,开始写信:“使君,你这是要做什么?” “拉拢更多的人,参与这场盛宴。”赵都安一边书写,头也不抬解释道: “总督,你信不信,此刻沈家肯定已开始拉拢其他家族,甚至许以利益,试图聚集更多的盟友,给朝廷使绊子?” “陛下封禅在即,你猜,倘若陛下抵达时,发现各大官署机构一片混乱,朝廷发令几乎瘫痪,会如何?” 宁总督脸色微变,恍然道: “使君的意思是,沈家的谋划,就是要拖?将这种对抗,持续地拖下去,他们在赌,你我拖不起。” 赵都安点头,飞快说道: “如今,我们与沈家,就如同在打一场不见硝烟的消耗战,就看谁先支撑不住。 若是正常计算,肯定是我们先撑不住,因为我们哪怕断了沈家所有的商铺,商队,以其家族底蕴,存储的银钱,就足够坐吃山空很久…… 而我们却没法长久地让官署瘫痪下去……” “不过,他们漏算了我。呵,若是总督你一人,肯定撑不住。但我可以。” 说话间,赵都安已经飞快写完了第一封寄给本地军府的信,并掏出一枚印章,呵了口气,于信纸上盖了个猩红的印戳! 他微笑看向宁则臣,说道: “陛下给了我封禅使者的位置,准许我可用封禅的名义,协调整个江南朝廷所有机构,哪怕是看似不合理的命令,只要冠以‘封禅’的理由,就可以予以推动。” 宁总督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道: “所以,你要写信给其他的官署衙门,要他们一起下手,分割沈家的产业?” “聪明!”赵都安微笑道: “沈家底蕴深厚,产业遍及建成道、乃至淮水道。同样的,沈家的族人也很多,每个人族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和利益。” 宁总督激动地站起来,接口道: “所以,我们只要联合更多的人,一起瓜分,围杀,那些被动了利益的沈家族人,就会反过来,给沈老太君施加压力,而这种大家族,人心凝聚最重要,一旦人心散了,就是垮塌的时候! 沈家的确不怕和我们打银钱上的消耗战,但会害怕我们打心理战! 而老太君既要拉拢盟友,维持持续对朝廷的阻碍,又要不断拿出利益,弥补底下族人们的损失……她也撑不住多久!” 赵都安笑着起草第二封信,这是写给坐镇湖亭的“冯举”的: “别忘了,我们的盟友还不只有官署衙门,还有新政养出来的那一批皇商,大小的家族。 湖亭主持新政的冯郎中与我有旧,我一封信过去,他就可以调集那批皇商加入围猎。” 赵都安又取出第三封信,干脆写给了淮安王! 淮安王这个骑墙派,在湖亭开市时,呈现出倒向朝廷的倾向,赵都安这次干脆也邀请一下。 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 他第四封信,写给了滨海道知府栾成,要求很简单,只有一个:吞了沈家在滨海道的积累。 第五封信…… 第六封信…… 赵都安一口气,写了厚厚一叠的信函,不过考虑到与沈家的这场消耗战,必须在女帝封禅前结束。 又考虑到这时代通信距离,所以他联络的,都是附近的“盟友”。 不知不觉间,赵都安的人脉也早已不再局限于京城那一隅之地,而是辐射至九道十八府。 末了,他召唤供奉宋进喜进来,吩咐道: “派人将这些信送出去,武功殿的供奉跑一趟吧。我需要足够快,以及安全,避免被人截断。” “是。”宋进喜点头,接过信函,犹豫了下问道: “大人,用不用我们分散出去,保护下咱们这边的官员?若是那些刺客调转目标,袭击底下的官员……” 宁总督却摇头道:“不会!这种坏规矩的事,无论是沈家还是靖王府都不会做。” 他语气笃定。 逻辑很简单,若是靖王扭头去杀底下的官员,那赵都安也可以派手下去猎杀靖王府的人…… 而考虑到赵都安手下五位世间境,一大群皇族供奉和梨堂精锐……真要双方不守规矩暗杀起来。 双方都会输的很惨,而且毫无意义。 “宁总督说的对,刺杀也许还会有,但主要还是针对我与宁总督,所以这段日子,我也住进总督府,” 赵都安想了想,忽然心中一动,笑道: “不过,虽然没必要互相刺杀,但不意味着,我们只能被动防守。 我敢赌,靖王府的密谍肯定在暗中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这样,我们可以故意丢出一些诱饵,引来王府密谍来抢,然后你们再将其反杀…… 可以让城中影卫配合你们,提供情报。 呵,我在京中,就屡次见识王府密谍的手段,这次索性试一试成色。” 宋进喜一听露出笑容,应声退出房间。 武功殿的大内高手们常年困于宫中,好不容易集体外出一趟,一路上都憋坏了,如今猎杀下王府密谍,正好解闷。 …… …… 两方彻底开战了! 这是建宁府内大小人物逐步认清的一个事实。 从沈家与总督府开始明里暗里掰手腕开始。 这群当日曾经参与“景园”夜宴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就开始打赌,猜测谁会率先停手、屈服。 以及,会持续多久。 起初,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场对抗最多数日就会发生转机。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推移,这场不见硝烟的厮杀,非但没有“停火”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更令人们尤为注意的是,在这场以漕运衙门为首的地方官场,与本朝地方第一大族争斗的戏码中,本该出面予以调停的靖王府,却沉默的近乎不存在。 开战第十日。 民间案件乱象频发,一日就有数十起,各个县衙焦头烂额。 建宁府城知府扛不住,前往漕运衙门央求停战,被赵都安客气地“请”了出来。 开战第二十日。 从建成、淮水、滨海三道快马加鞭,传回的信函,陆续送到沈家大宅中。 当日,沈家召开家族会议,大半族人列席,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结束后,沈家断腕,主动抛弃了外地的产业,全力收缩。 开战一个月整。 本季漕运粮收取遭遇阻碍,赵都安深夜入牢狱,与被囚禁于此的贺小楼谈了谈。 次日,贺小楼与赵都安身旁二十名强者消失,仅仅两日,大运河中就多了超过五十具尸体。 漕运船只准时启航,未受影响。 …… 开战第四十九日。 阴雨,从天亮开始,建宁府上空便飘落下细细的雨丝。 气氛已近乎战场上中军大帐的漕运衙门内,赵都安搬出一张青竹椅坐在双扇门敞开的书房外。 于遮风避雨的屋檐下闭目养神。 “大人,影卫送来的密信!” 小秘书钱可柔脚步轻盈地从前院奔来,靴子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裤脚。 赵都安撑开眼皮,抬手接过密信,拆开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扫了一遍后,嘴角上扬,面露喜色: “陛下的龙船已过了淮水,再过几日,就能抵达建宁府了。” 钱可柔惊喜道:“陛下要来了吗?” 旋即,她又表情苦涩:“可咱们这边,现在这状况……” 连续四十九日鏖战,虽不见硝烟,可单单账面上朝廷因机构瘫痪导致的损失,与累积的事务,就足以令建宁府上下全部官员罢免一次。 而局势似乎仍未有改观,双方依旧死死对峙着,沈家大有耗到女帝驾临为止的架势。 一旦女帝驾临,情况依旧,必然会影响封禅事宜。 这等大罪,赵都安或可不在意,凭借女帝宠幸硬抗下来,但以宁则臣为首的,一系列建宁府,乃至整个建成道的地方官员集团,却扛不住。 换言之,哪怕赵都安还不松口,宁总督把命豁出去,其余地方官员为了不被波及,也会开始“造反”了。“不要慌,可柔,你相信我吗?”赵都安微笑。 小秘书小鸡啄米点头:“我自然相信大人。” 赵都安笑了笑: “若我判断不错,沈家已经撑不住了,就在这几日,沈老太君必须做出选择。” 钱可柔眨眨眼:“因为昨天那封密信?” 昨日,城中影卫于夜晚送来密信,但除了赵都安外,旁人并不知内容。 赵都安笑而不语,钱可柔猜的没错,根据密信,昨夜沈家大宅中发生了“逼宫”事件。 扛不住损失与压力的沈家人,在赵都安暗中联络,收买的几名沈家子弟的鼓动和联合下,逼宫老太君。 虽最后被压制下来,但外人眼中强大的沈家一族,内里却早已在巨大压力下,行将崩溃。 见赵都安不说,钱可柔聪明地也没追问,而是随口道: “对了,方才宋供奉又送来两颗密谍头颅。按照您的吩咐,照例送去般若菩萨的院子了,菩萨有点不高兴,要您过去一趟。” 无错版本在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知道了。”赵都安撇撇嘴。 这段日子,除开明面上的战火,暗地里,武功殿的供奉们用尽各种手段,钓鱼反杀靖王府密谍。 令赵都安颇为感慨,什么叫降维打击啊……相比于诏衙的锦衣,皇宫大内的供奉们配合影卫,简直是无往不利。 打起密谍来,砍瓜切菜一般……不过想想,皇室为了养出大内供奉这支区区几十人的队伍,砸了多少资源,也就不意外了。 赵都安叹了口气,随手拿起门边的油纸伞,撑伞走去了另外一个单独的小院。 甫一进入,只见小院内一方池塘内,一片片碧色的荷叶覆盖水面,有青蛙游鱼藏在荷叶下“避雨”。 般若菩萨静静站在池塘边缘的方形石柱旁,身上没有半点被打湿的痕迹,仿佛丝丝雨水,到她身周就会被无形力量推开。 她望着圈圈涟漪的水面,缓缓扭回头来,咬牙切齿道: “赵大人,能否不再往贫尼这里送死人头了?” 赵都安笑吟吟道:“菩萨不是答应过本官,可为死者超度?” 般若菩萨一身轻纱,黑发流泻,半透明的眼珠幽幽盯着他: “若早知如此,贫尼不如提早就去寺庙去,何必留在这里帮你?” 赵都安翻了个白眼,嗤笑道: “菩萨还当我不知?你之所以不走,除了馋我身子,不还是答应了陛下保护本官?直到陛下驾临? 告诉你个好消息,陛下的龙船不日即将抵达建宁府,菩萨再撑几日,就自由了,可自行离去。” 般若菩萨幽怨地咬了咬唇瓣,做十八岁少女娇憨姿态: “大人何故如此狠心?你知晓贫尼对你当日辩经之恩,是感念的,陛下不说,为还此恩,也会帮你。” 呵……帮我?是为了不影响你的禅心修行吧? 佛门讲求因果,我在辩经上帮了你,你得了好处,若不报偿,以后少不了怎么还这个“果”……明明是自私,非说爱我……赵都安鄙夷道: “行了,说吧,找我来做什么?” 般若菩萨抬手,指了指雨中的小院庭院。 那里,赫然是由一颗颗人头堆积而成的一个“人头塔”,每一颗,都来自于一名密谍。 此刻,人头塔最上头,两颗新鲜的头颅闭着双目,死的极为安详。 这些人头被送来时,几乎都死不瞑目,但经过般若超度,便会转为安详模样。 “贫尼方才‘超度’这二位施主,从其头颅残余记忆中,看到了一点有价值的消息。” 般若菩萨表情异常认真: “贫尼‘看’到,靖王最近暗中派他们陆续接了一些人进入建宁府。” 赵都安扬眉:“什么人?” 般若菩萨摇头道: “其中一些人,疑似术士,但都藏头遮面,鬼鬼祟祟。唯一露出容貌的,倒不是术士,而是武夫。你认识的一名武夫。” 我认识的?熟人?赵都安好奇道:“谁?” “青山武仙魁首徒,断水流。” …… …… 作为王爷住处,靖王府不同于将家族大宅放在城外的沈家,整座王府就建在府城内,一处地段极好的空地上。 此刻,王府深处,一座堆满了从各地买来的奇石假山的园内。 宽衣大袖,鬓角微白,气质尊贵儒雅的靖王坐在一座六角亭中,面前是一根长长的青竹鱼竿。 鱼竿末端微微下坠,一条细细的鱼线沉入亭子正下方的池塘内。 他的身旁,摆放着一只竹篓,竹篓的后侧,是一套石桌石凳。 此刻,矮而壮硕,脸庞略方,鼻头极大,披着件黑袍的断水流正坐在桌旁,一手抓着一根羊腿,一手抓着酒壶。 大快朵颐。 桌上摆满了吃食,断水流大嘴撕咬下大块香浓的羊肉,咀嚼吞咽,形貌粗鲁,与文雅的靖王形成鲜明对比。 咽下羊肉,又拎起酒壶,仰头将壶嘴往嘴里塞,等倒不出一滴酒液来,便随手一丢。 “砰!” 银质的精美酒壶飞出六角亭,坠入池水,惊动了一池的金色鲤鱼。 “断先生,你惊了本王的鱼。”靖王皱了皱眉,语气无奈地提醒道。 断水流嘿嘿一笑,用袖子抹去嘴上的油,笑道: “王爷要鱼,我只需一掌,便助你捞起池中所有,如何?” 靖王摇头道:“青山武道,本王是敬佩的,断先生的掌法,对付游鱼岂非大材小用?” 断水流自嘲道:“王爷莫要吹捧了,我上次在湖亭,对付个赵都安,不也失手了?” “欸,断先生昔日与海供奉鏖战,那赵都安能逃脱,也非断先生之失。”靖王摆手道。 断水流感慨道: “那海春霖分明早已年迈,该死的年纪了,气血衰败,却还有那等武力,不愧是昔年巅峰时,代替虞国皇室,来我青山赴约之人。输给他,倒也不丢人!” 顿了顿,道: “好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王爷召我前来,所为何事?总不会,又要我去杀那姓赵的吧?呵呵,此子竟能击败肖染,倒是令我颇为意外。” 赵都安…… 听到这个名字,靖王面色阴沉了几分,脑海里浮现出,这几日手下密谍连番折损的情报。 他露出笑容: “那赵都安此番出行,身边高手众多,本王也没兴趣再与他争斗。倒是再过几日,本王那侄女就该入建宁,赴洛山封禅了。” 断水流抬起眉毛,不发一语。 靖王微笑道:“本王前些日子,托断先生回青山,给武山主送的那封信,不知武山主看后,如何说?” 他口中的“山主”,自是“青山之主”,亦是江湖人口中“青城城主”,武道当世第一人,天人武夫武仙魁。 断水流沉默了下,道:“家师看了,随手将信撕碎了,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靖王追问。 断水流不悦道: “我骗王爷作甚?家师的确未发一语。倒是……当日睡得比往常早了些。” 靖王若有所思,这时候,亭子外头,世子徐景隆快步走过来: “父亲,沈家老太君求见!” 靖王一怔,蓄着精致胡须的嘴角微微翘起: “请她进来。” …… …… 当拄着龙头拐杖,一身纯黑丧服,鬓发根根银白的老太君在婢女红姑娘撑起的油纸伞护持下,走过王府的青石路,抵达待客厅时。 只见靖王父子,已在此等候。 “哈哈,老太君今日怎么来了?倒是稀客,这般风雨天气,快快进来,免得吹了凉风。” 靖王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亲自起身出门迎接,世子徐景隆乖巧跟在后头。 “老身见过王爷。”沈老太君驻足,缓缓垂首行礼。 不过一月余不见,这位原本面色红润,精神头不俗的老妇人却已是憔悴了许多。 沟壑纵横的脸上,每一道皱纹中,都藏着心力交瘁的疲倦。 “老太君不必多礼。” 靖王故作不悦,亲自搀扶这位身上有着诰命夫人头衔的老妇人进了待客厅。 等下人奉上茶点,靖王又关切地询问了下沈家二公子下葬事宜,得知棺椁已经入土为安,不由面色戚戚然,安慰了几句莫要太过哀伤之类的场面话。 除此之外,对近日来赵都安与沈家的搏杀,只字不提。 仿佛对外界的风雨,全然不曾知晓。 老太君坐在乌黑的檀木椅中,沉默片刻,开门见山道: “靖王爷,老身今日冒昧前来,只问一句。当日世子殿下在我沈家灵堂说过的话,是否还作数?” 我说啥来着?哦,对了,说王府的大门随时为沈家打开……徐景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露出微笑:“自然作数。” 老太君没搭理他,继续盯着靖王。 徐景隆:“……” 靖王徐闻竭力压制笑容:“自然作数。” 老太君点了点头,这位掌舵江南第一豪门的老妇人深深吸了口气,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她那双因连日失眠,而浑浊的灰色眸子盯着徐闻,说道: “沈家需要王府的帮助。” 靖王大喜,压不住嘴角:“好说,好说……老太君需要什么?” 一身丧服的老妇人平静说道: “老身不贪图旁的,只要那赵都安给我孙儿陪葬。” 旁边的世子徐景隆皱眉道:“杀死令孙的是那供奉宋进喜……” 老太君冷哼道: “一区区听命行事的太监,有什么分量?老身只要那赵都安的命!之后,沈家必将唯王爷马首是瞻。” 世子不悦道:“你不要太……” 靖王抬手打断他,仿佛早有所料般点头道: “可以。” 这下,不光是徐景隆,连老太君都愣了下,怀疑地看向徐闻,觉得答应的太干脆了。 徐景隆则开动脑筋,心想莫非父王请了断先生来府上,就有这层意思? 是了,湖亭刺杀未能成功,但这次可是在自家大本营,成功率自然不同。 “不知王爷准备如何动手?那赵都安身旁高手众多,只怕……”老太君迟疑问道。 靖王微微一笑,竟是早有准备一般,伸手入怀,取出一个信封。 旋即,从信封中倒出一缕乌黑的头发。 …… 会客厅外。 一名王府侍女意外地抬起头,看向雨中走来的陆燕儿:“王妃殿下?” (本章完) 第459章 咒杀赵都安(5k) 第459章 咒杀赵都安(5k) 断水流?是那家伙?赵都安愣了下,心头竟然没有太多意外的情绪。 在他看来,女帝封禅在即,靖王身为“八王”中最大的刺头,必然会有所动作。 尝试用各种办法,阻挠封禅,这样的背景下,将“断水流”这位在湖亭的时候,就明显投靠靖王府的青山“大师兄”叫过来,就顺理成章了。 “倒是那些术士……又是什么来路?莫非……是法神派?”赵都安心头一动。 他还清晰记得,当初在京城时,他铲除张家兄弟时,就曾抓获一名身为“靖王府密谍”的术士。 其身份来历,便是天师府叛逃的,疑似加入江湖组织“法神派”的神官。 后来,他去太仓府办案回京路上,也曾遭遇法神派狙杀。 “靖王有什么打算?总不会以为,凭借这点人手,就能干扰封禅吧,痴心妄想。” 赵都安心中思忖,却不敢丝毫大意,朝着般若菩萨认真点头: “我知道了。” 馋他身子的女菩萨忍不住提醒道: “越是关键时候,越要小心谨慎,沈家若被你逼急了,保不准做出什么事。” 赵都安意外地看她一眼,自信笑道: “放心,我心中有数。当前局势,除非他们能刺杀掉我,但我就躲在总督衙门,有你们这一大群世间境保护,谁能杀我?”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般若菩萨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去看院落中那以人头堆成的“京观”。 …… 当日。 细雨淅沥沥下了大半日,到了快傍晚的时候才停歇。 赵都安期间照例处理公务,与宁总督商谈下一步计划,同时又督促了下封禅准备的事宜 ——哪怕朝廷与沈家争斗成这般,封禅的筹备却没有受到影响。 不意外。无论沈家,亦或靖王府,都不想因为这点被即将到来的女帝找由头惩戒。 一直到天黑,赵都安晚饭时毫无胃口,只觉身躯疲倦,精神乏力。 “使君必是近日来操劳过甚,耗费心力太多,且去早早歇息吧,余下事务我盯着。”宁总督见他连连打哈欠,不由劝道。 赵都安想了想,也没逞强,起身回了卧房,只觉困意汹涌。 他衣服都没脱,躺在床榻上睡去。 睡梦中,赵都安只觉寒冷异常,下意识去拽被子,盖在身上,却依旧觉得寒冷。 肤色泛红、滚烫,旋即血色又一点点褪去,气色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 …… …… 靖王府。 徐景隆双手捧着一只灯盏,陪同父王徐闻,踩着木制楼梯,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中,乘着夜色,走上一间阁楼。 推开门,这座少有人来的空荡阁楼内,门窗紧闭,一片昏黑。 唯有居中一团暖光驱散开一小块黑暗。 世子徐景隆好奇看到,阁楼中赫然盘膝坐着一名披着灰色袍子的老者。 老者身躯孱弱,胡须苍白,极为瘦削,身上的袍子显得极大。 身后地上摆放一根哭丧棒,腰间还悬着一个很精巧的,木雕的棺材。 他身旁的地板上,赫然用某种不知名异兽的血,描绘出一个诡异的法阵。 法阵的每一个角上,都摆放着一只碗,碗中盛着血色的蜡烛,静谧燃烧着。 而在这名年迈术士身前,除开三碗血外,地上还固定立着一只纯白色的“稻草人”。 稻草人胸前后背,贴着碧绿为底,描绘金色线条的符箓。 此刻,老者正将一根银针刺入纯白稻草人头颅,头颅上,赫然缠绕着一缕黑色的头发。 见靖王父子到来,未曾起身,拱手笑道:“见过王爷,世子。” 靖王问道:“如何?” 老术士笑道: “咒术已成,有这头发为媒介,距离恰当,甫以王爷赐予的百人心头血,我已勾动‘丧神’,降下诅咒。 今晚,那赵都安头顶‘丧门星’现! 呵,若其入了世间,或还麻烦。但既仍是神章境,又为武夫,便没有失败的可能。” 靖王闻言喜悦: “不枉本王辛苦,命密谍积累数月,终于攒够了咒法所需之物。” 这个时代的人虽讲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也是理发的,因而,赵都安的毛发并不太难获得。 真正难的,是寻到足以咒杀一名神章上品的其他条件。 徐景隆大为惊讶:“丧神……莫非,这位是白衣门的术士?” 江湖中,供奉“丧神”的最大的组织,便是“白衣门”,与供奉“死神”的冥教同气连枝。 “丧神”执掌的法术,多与咒术相关,且可干预人之运势。 徐景隆有些疑惑,自家近来暗中召集来的,不是法神派的术士么?哪里又冒出白衣门的家伙? 靖王瞥了眼世子,淡淡为其解惑: “此为慕王府借兵。” 慕王府派来的?是了,白衣门这帮丧门星的确在云浮道活跃较多……徐景隆内心一瞬间想到许多,眼睛一亮,道: “父王早有安排?知道那赵都安身边高手众多,难以强杀,所以才筹备了咒杀?” 靖王淡淡一笑,面庞在阴影中忽隐忽现: “哼,沈家那老妇人哪怕不上门,为父也准备实施咒杀,今夜更是最近几十天内,丧门星光最为盛大的一日,辅以诸多准备……不信那小子不死!” 徐景隆兴奋道: “孩儿还以为,父王会暂时忍一忍他。原来早有安排,不过……若他这时候真死了,等徐贞观到来,会不会……” 世子殿下激动过后,皱起眉头,有些忐忑。 靖王却是神色淡漠: “我们这位陛下,知晓轻重,封禅大典之前,她不会节外生枝的。至于封禅之后……” 世子等了半天,没听到后半截,心中有些打鼓起来,饶是以他的身份,亦不曾知晓父王近期的安排和谋划。 他只知道,从年初起,父王就频繁与“淮安王”以外的六位王爷通信,似在密谋什么大事。 徐景隆隐隐有些猜测,但不敢确定,也不敢问。 靖王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话说了半截,看向白衣门的老术士:“赵都安多久能死?” 老术士沉吟了下,道: “若是顺利,今晚便会一命呜呼,若是不顺,其将会病入膏肓,最多五日内,也会身死。” 靖王转身就走: “他身旁有般若菩萨,既如此,就再等五日又如何?” …… …… 次日清晨,天色依旧阴云密布。 大早上,一声惊呼,引起了衙门内许多人的注意。 当漕运总督宁则臣闻讯赶到赵都安的卧房内时,发现房间外,已经挤满了梨堂和武功殿的人。 房间内,也是人满为患! 海公公、唐进忠等大内高手; 浪十八、霁月等贴神护卫,以及钱可柔等亲信,挤满了小小的房间。 “赵使君如何了?!我听温师爷说,使君病倒了?!”宁总督神色焦躁,进屋便喊道。 几步扒开人群,来到窗前,映入眼帘的,是躺在床榻上昏迷的赵都安。 他肤色发灰,仰躺着,上半身衣服被解开,露出胸膛。 嘴唇青紫,脸庞也没有半点血色,人在昏迷中,身躯因寒冷而瑟瑟发抖。 此刻,般若菩萨坐在床榻边,一双半透明的眸子中透出淡淡的佛光,死死凝视赵都安胸口上,那一条黑紫色的,正徐徐蔓延至心脏的经脉。 “使君?!”宁总督如遭雷击,身子险些晃了晃,脑子里轰的炸开,喃喃道:“怎会病重至此?怎会如此?” 神章上品,不说寒暑不侵,也相差不远。 一夜之间,病入膏肓,这超出了这位二品大员的想象。 海公公面色凝重,站在床边,解释道: “今早他没有准时出现,下属来敲门,才发现人已这样了,咱家也比你早到一小会而已。” 说话间,般若菩萨一双“慧眼”神光收敛,面色显出古怪之色。 “菩萨,我家大人怎么样?为何会突然如此?”小秘书钱可柔急切询问,沈倦、侯人猛等亲信也心急如焚。 般若菩萨环视一张张脸孔,说道: “赵大人不是病倒了,而是中了诅咒。若贫尼没看错,昨夜赵大人命星晦暗,丧门星动,运势跌入近期谷底……疑似,为信奉丧神的邪道术士,施以咒杀之术。” 丧神?咒杀? “白衣门的邪道术士?” 无错版本在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杵在一旁的浪十八皱起眉头,“是沈家?还是靖王府做的?” 宁总督猛地被点醒,喃喃道: “靖王府!必是靖王府!昨日王府外有访客……沈家人狗急跳墙,只怕双方已经联手……既是咒法,寻到那邪道术士或可解开,本官这就带人,去靖王府抓人!” 说完,盛怒下的总督转身杀气腾腾就要出去,却听般若菩萨轻轻道: “总督请留步。且不说你能否闯入王府,寻到施术者,那施术者又是否潜藏于王府中,单说这咒术已成,却不是杀了施术之人,就可解的。” 宁总督停下脚步,颓然转回身:“那该如何?” 忽然,他眸子一亮: “菩萨当日可施法救我,必可救回赵使君!” 一时间,包括海公公在内,众人都将期待的目光投向般若菩萨。 女尼姑一时间,只觉自己被群狼包围,仿佛只要自己说半个“不”字,今天就会被砍死在这里—— 恩,考虑到赵都安的身份,以及海公公等人的武力,这个可能性极大。 生死威胁下,老尼姑嘴角抽搐了下,道: “诸位且放心,贫尼自然会倾力搭救,不过……情况也没想象中那么糟糕,事实上,哪怕没有贫尼,赵大人也能撑到陛下到来。” 见众人疑惑,女菩萨抬起手指,轻轻朝赵都安眉心一点。 指尖光芒绽放,继而,众目睽睽下,赵都安眉心突然亮起一枚青色的莲印记。 那印记仿佛活的,扎根于其识海中,轻轻摇曳,释放出一圈圈温暖恒定的佛光。 佛光如水,一层层蔓延洗刷过他的躯体。 “赵大人昔日在京城辩经,其说出的佛理勾动‘世尊’降临,赵大人获世尊赐福,识海种青莲,神魂有佛光护佑,身体受到任何伤势,青莲皆可渡送生机,恢复较常人更快……” 般若耐心解释道: “也正因这青莲的缘故,赵大人如今看上去病入膏肓,但并未伤及性命,如今丧门星最强时已过,诅咒的力量正在缓缓消退。只要人为催动青莲法力,便可驱除诅咒,恢复如常。” 海公公盯着她,平静道: “既然如此,还请菩萨出手。咱家旁观,也好给菩萨打个帮手。” 言外之意: 咱家在这盯着你治,你敢耍样,比如趁治病偷人什么的,后果你看着吧。 般若菩萨笑容僵硬:“供奉看着便是。” 说话间,她抬手取出玉净瓶,如那日救治宁总督一般,瓶身亮起“药师”佛面,瓶中钻出甘霖凝为人形,钻入赵都安口中。 片刻后,赵都安眉心的青莲光芒大盛,得到了同源的佛门法力加持的青莲绽放。 赵都安眉心隐约好似长出第三只“眼睛”,佛光喷薄而出,于头顶寸许凝聚为一朵青色莲,徐徐旋转。 每一次旋转,皆有佛光洒在身上,近乎肉眼可见的,灰白的肌肤渐渐有了血色,心口的黑紫色经脉淡化,赵都安面庞上缭绕的青紫色褪去。 等莲缓缓消失,异象消散,赵都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病床前围着一张张脸孔,有了短暂的茫然:“你们这是……” 然后他瞥见了坐在床上,屁股蛋有意无意贴着他大腿的女菩萨,一下清醒了! 猛地坐了起来:“菩萨请自重!” 般若:“……” 海公公:“……” 众人面色古怪,屋内的紧绷气氛也得以缓和。 唯有宁总督丝毫不在意,大喜过望,上前一屁股挤开美艳尼姑,双手攥住赵都安的手,笑道: “使君呐,你可吓死我了!” 赵都安皱起眉头,感受到头重脚轻,昏昏沉沉,道:“我的身体……” “诅咒。”海公公双手拢着袖子,将经过简明扼要叙述了一番。 白衣门的咒杀术?丧神? 赵都安靠坐在床上,敲了敲太阳穴,自嘲道: “看来我对他们刺杀的手法,还是了解不够。” 恩……不怪自己,谁让这是个存在术法的世界呢,好在有青莲护体,加上随身带了个般若当“医生”。 “我情况如何?”他问道。 般若菩萨语气幽怨: “已无大碍,大人既已醒来,接下来可自行催动气海,灌输青莲,洗涤咒术之力,最多一日,便可洗涤干净。” 赵都安忽然道:“我好了这件事,施术者会知道吗?” 般若想了想,说道: “应该不会,哪怕世间境的咒术师,也难以知晓,不过若是天人境,想必能知道。” 那就是不知道……赵都安满意点头。 宁总督心中一动:“使君有什么想法?” 赵都安环视房间,笑了笑,道: “我忽然想起,近日里靖王府暗中接了许多神秘术士进入建宁府的事,想必,这施术者也在此列。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有些人那么想看我死,那就不妨死给他看。” 不等众人反应,赵都安冷静吩咐道: “将我醒来的消息封锁住,禁止房间外的人知晓,对外只说我病入膏肓,昏迷不醒,全靠般若菩萨以‘药师’神明法力维持生机,辛苦救治。” “宁总督,你带上浪十八和霁月,去一趟靖王府,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但不要真打起来。 等回来后,继续维持对沈家的围剿,动作不要停,更要在整个建宁府的官员面前,展现出你要把沈家弄死的决心和气势…… 呵,我若死了,你没法给陛下交待,所以,这个时候你越疯狂,外界越相信我真的要死了……而靖王府和沈家,也越会倾向于防守策略……” “海公公,还得请您走一趟,避开监视的耳目,联络一个人……她会帮我们打探那群术士所在的位置……” 赵都安坐在病榻上,冷静地发布出一条条命令。 众人惊讶不已,没想到他的反击如此之快。 “使君是要以重病拖住敌人的视线,并令其放松警惕,暗中查出那群术士所在,予以剿灭?”宁总督近乎惊叹地看向他。 突然有点理解,为何赵都安能屡立大功了。 这份谋算心机,化被动为主动的智识,便非常人能及。 赵都安笑了笑,眼神中显出不带感情的冰冷: “想杀我,就该准备好迎接惨痛教训,真当本官‘睚眦必报’的恶名是假的?” …… …… 当日,赵都安突兀重病,病入膏肓的消息,就如旋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建宁府。 无数达官显贵前来探望,大多给拦在外头,只有极少数被准许探视,出来后都是连连摇头,确认赵使君满脸死气,似乎命不久矣。 宁则臣也率人闯了一次靖王府,不出所料一无所获。 这位地方大员展现出了属于官场老油条精湛的演技。 一时间,所有人都意识到,山雨欲来,只等陛下龙船抵达建宁府,必是一场天塌地陷般的巨震。 而没人注意到,驻扎城内的金牌影卫“温良”,也悄悄将赵都安重病的消息,以用以紧急联络的飞禽“青山隼”,火速发往北方。 …… 运河上,庞大的龙船劈波斩浪。 朝着建成道行驶。 龙船四周,有一艘艘“护卫水兵舰队”护佑左右。 宽阔的甲板上,徐贞观走出船舱,抬眸望向灰沉沉的天空。 只见云层中,一头名为青山隼的类似飞鹰的禽鸟振翅,突出云层,如箭矢般朝甲板坠落,被女帝洁白的纤纤玉手,抓在手中。 徐贞观从鹰隼腿上绑缚的铜管中,取出一封急报,徐徐展开。 信上文字,映入眼帘: “赵都安,濒死!” …… 排版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460章 法神:赵都安,我们又见面了(6k) 第460章 法神:赵都安,我们又见面了(6k) 哗—— 庞大的龙船劈波斩浪,甲板四方站岗的精锐水兵们目不斜视,不敢去看船头处虞国女帝的身影。 徐贞观美眸扫过密报,信上文字不多,重点内容只有几句。 分别是“赵都安濒死”、“宁总督反应”、“武功殿秘密出动”。 “陛下?可是前方有动向了?”身后,穿女官袍服的莫愁走了过来,她瞧了眼女帝表情,试探道: “与赵大人有关?” 徐贞观纤手轻轻将纸条碾碎,红唇缓缓挑起,说道:“他又开始算计人了。” 连赵都安都不知道的是,从他离开京城开始,沿途的影卫就不断将他的最新“进展”传给女帝。 金牌影卫温良虽并不知晓赵都安具体的谋划,但这位经验丰富的师爷作为内部人,很容易察觉到“濒死”的蹊跷,并将其隐晦写在信中。 徐贞观眺望南方,轻声道: “狗急跳墙,有人终于忍不住用阴损手段,咒杀他了。不过,有世尊赐予的护佑,加上般若那不知廉耻的老女人的药师手段,他岂会被区区咒杀所困?” 莫愁听得一愣一愣的: “咒杀?陛下您封禅在即,靖王那伙人有这个胆量?不怕报复?” 徐贞观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略一思忖,说道: “朕将离开船队,暗中提前赶赴建宁府,你与孙莲英掩藏朕离开的消息,继续按原计划前行。” 莫愁一惊,却听出女帝语气中的不容置疑,只好点头: “奴婢遵旨。” 徐贞观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说道: “朕乏了,回舱内休憩,外人不得打扰。” 说完,她在众目睽睽下返回船舱,踏出一步。 旋即,她凭空出现在万丈高空上,藏身于乌云中,女帝垂眸俯瞰下方,赫然是运河上撑满风帆的船队。 她抬手将太阿剑朝前一丢,双足踩在剑身上,以“御剑飞行”之法,化作一道流光,朝建宁府方向疾驰: “希望不会出事。” …… …… 沈家大宅。 因“沈二爷”已经下葬,灵堂关闭,白布和白灯笼纷纷撤去。 老太君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半靠在红姑娘怀里,给她揉着太阳穴。 底下有个婢女蹲着,为老妇人捶腿。 “那赵都安,当真病入膏肓?”老太君听完家主的汇报,语气没有太多波澜地问。 中年家主极为兴奋,面露笑容: “已确认过了,咱们的人亲眼去漕运衙门探望,结合打探到的消息,绝无错处。” “继续盯紧了,这姓赵的上次可也传出死讯,却活蹦乱跳着。”老太君睁开眼睛,问道: “宁则臣如何反应?” 中年家主道: “几乎要疯了,俨然要与咱们决战,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若非那姓赵的真的性命危机,宁则臣自知也难活命,不至于如此这般。” “恩……”老太君点了点头,心中虽还不笃定,却已信了七八成。 倒并非因这消息,而是对靖王底蕴的信赖。 然而老妇人却并无太多大仇得报的欢喜,反而忧虑重重,如今率领全族,押宝在靖王身上,若是败了,就真是万劫不复。 相反,若是赌赢了,便可再延续沈家荣光至少百年光阴。 这是一次豪赌,老太君此生从未有过的豪赌。 “封禅……封禅……”老太君念叨着这两个字,因对封禅仪式的了解,她并不担心,女帝到来后,会先灭了沈家。 但封禅之后呢…… 老太君深吸口气,说道:“召集族人,来此议事。” 那些太远的,她无法干预,眼下能做的,只有将发狂的宁则臣最后一轮攻击扛下来。 …… …… 赵都安的病重仿佛一个讯号,令整座建宁府都风雨飘摇起来。 连带天象都连日阴沉,不得光明。 也就在所有的视线,都聚焦于漕运衙门的时候。 城中某座客栈包厢内,负手望着窗外景色的赵都安终于听到了他需要的情报。 “靖王府秘密召集的术士团伙位置,已经拿到了,是法神派无疑。不过给你下咒的术士,藏身靖王府内。”海公公走入房间,朝他的背影说道。 “没有打草惊蛇吧?”赵都安问道。 蟒袍老太监斜了他一眼: “咱家虽老了,不比当年,但这城中想窥破咱家行踪的人还没有一个。” 赵都安转身微笑:“公公神勇,不减当年。” 术士位置,自是间谍王妃,陆燕儿提供。 “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做?”海公公好奇道。 赵都安说道:“立即出发,前往猎杀法神派。” 海公公皱眉道:“这么急?毫无准备,贸然调集人手,必会引起那些人起疑。” 赵都安叹息道: “我的病,最多能误导敌人几日。尤其是我上次用了假死这一招后……若非靖王下了血本,他都未必信我真病重了……不必隐藏了,兵贵神速,能杀多少,就杀多少。” “好。”海公公应声,转身离去。 赵都安转回身,轻轻敲击栏杆。 以他身边的高手数量,哪怕缺乏对法神派的了解,但也理应问题不大。 而紧迫的时间,也令他无法去踩点核实陆王妃提供情报的细节。 …… …… 靖王府城西十里外。 一片山坳中,建造有一片私人的园林宅子。 平素罕有人至,可约莫半月前,却有一群术士被靖王府密谍带到这里。 大宅内准备好了足够的食物,以及生活所需,法神派的江湖术士们被勒令守在此地,不得外出。 “法神派”,作为最早由叛逃的天师府神官建立的组织,出现至今,也有近百年。 如今的首领,绰号“法神”的术士极为神秘,势力强大异常,并非建立组织的初代“法神”,而是继任者。 法神派网罗江湖中供奉各种神明的术士,加入门槛极高。 只有入了神章境,才可加入,又因术士寿命相较武夫更长久,故而经年累月积累,倒也人数不少。 不过终归是江湖人,情形各异,难免有恩怨,往日里法神派术士们散落各处,倒也相安无事。 如今被强迫聚集在一处,时日长了,难免彼此冲突。 这一日,饭后,术士们听到院有传来争吵声,就知道有热闹瞧了。 只见场中争执的二人,一个是名小胖子,看着体态年轻,四肢细嫩,但眉宇间的风霜,却明白无误表明,其真实年龄远大于外表。 肩上扛着一杆诡异的“鬼幡”,行走间阴风阵阵,大骂时,鬼幡上的一张张虚幻脸孔也一起跟着尖叫。 令人悚然。 另外一个,却是一名身材高大魁梧,肌肉虬结,满脸大胡子的“术士”。 这人穿着宽松的术士袍,却遮不住一身精壮肌肉,虎目龙行,若非发型梳着道髻,身穿道袍,绝对无人将其与“术士”联系起来。 唯有知情人才明白,这是术士体系中,罕见的“炼体术士”。 “雄霸,我说了多少遍,你姘头的坟不是我刨的,你屡屡找茬,是不是故意与我为敌?”小胖子叫骂。 炼体术士雄霸狞笑道: “你说不是,就不是?你将那破幡中的厉鬼放个干净,排成队,给老子看了,就信你!” 小胖子怒不可遏:“你找死?!” 他“叮”的一声,将鬼幡的旗杆末端锤在地上,一头头厉鬼盘旋飞舞,择人而噬。 雄霸怡然不惧,手腕、头颅拧转,发出“咔嚓”的骨节活动声,身躯肌肉膨胀,裸露在外的躯体窜出根根粗硬的黑毛。 厮杀一触即发! 这时,人群中一名满头白发的猥琐老道士跑出来,堆笑道:“二位给我个面子,首领这几日就要到来,莫要在这关节惹出不快。” 二人不搭理他。 老道士笑容缓缓僵住,眼神有点癫狂起来,他忽然伸手,去解道袍的“纽扣”:“二位不给老道面子,老道可不高兴了。” 不高兴能怎样……小胖子和雄霸同时扭头睥睨看他,却见老道士解开道袍,双手如同卖盘的小贩般拽着两瓣衣衫展开。 只见,道袍内里,竟是缝了密密麻麻,五颜六色各种符箓,少说几百张。 “嘶……” 围观人群发出吸气声,从心地纷纷散去。 雄霸和小胖子也僵在原地,没人愿意与火力充足的符箓术士打架。 气氛僵硬之际,忽然院落中一颗石头忽然凸出一张脸孔,继而,石头中钻出一名术士。 “石中人”道:“首领驾到。” 整个院中所有术士一惊,忙于院中列成一个环形的队伍等待,对峙中的三名术士也偃旗息鼓。 片刻后,庭院地上缓缓亮起一个奇异的环形法阵,光芒敛去。 一名长发披肩,气质神秘的中年人凭空出现。 他的容貌并不出奇,最大特点是没有胡须,穿着灰扑扑的,并不特殊的法袍,给人一种极“纯净”之感。 与院中一个个奇形怪状,本领各异的术士迥异。 “参见首领!” 石中人带头,众人行礼。 “法神”轻轻点头:“起来吧。”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小胖子笑道:“首领,还以为您会晚几日才到。” 雄霸抱着胳膊怼道:“首领何时到来,还要与你解释?” “法神”没理会他们斗嘴,淡漠询问道:“如今情形如何?” 将符箓如同光盘一样藏在衣服里侧的老道士说道: “女皇帝还得几日才到,靖王不知从哪弄了个白衣门的咒术师,好似在对付那个赵都安。其余的,我等足不出户,却也不了解。” “法神”点了点头,正要训诫一番,忽然眉头一皱,若有所感地望向东方山林外。那张常年冷漠如雪原石头的脸上,竟显出几分诧异与古怪:“有人来了。” …… …… “大人,就是前头那座庄子。” 一处林中,北地刀客浪十八指着树林空隙中,透出的远处那座大宅: “情报中提及的,法神派术士驻地,就在此处。” 赵都安盯着前方,似在观察。 在他身后,分别是海公公、唐进忠、霁月、宋进喜等大内高手。 般若菩萨以只治病,不参与厮杀为由,留在漕运衙门中,赵都安也没强迫。 毕竟法神派并非邪道术士组织,神龙寺菩萨身份敏感,的确不好对其出手。 索性留下她保护宁则臣,至于钱可柔等梨堂锦衣,因为实力较差,所以也被赵都安留下。 此行,只挑选了武功殿中最精锐的一批高手。 无错版本在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大人,要不要我先摸进去看看情况?”宋进喜自告奋勇,作为暗杀大师,他也是最好的斥候。 赵都安想了想,摇头道: “不必了,术士手段众多,我等武夫的探查手段,不易奏效,且极易打草惊蛇,索性一起冲进去,尽力多杀一些就好。” 这个决定看似鲁莽,实则是对绝对实力的自信。 以他身边这支队伍,只要不遭遇“天人境”强者,就不畏惧任何敌人。 哪怕有意外,最起码自保还是毫无问题的。 既然如此,何必要打草惊蛇? “动手!”赵都安将脸上的面巾拉起,遮住半张脸,一挥手,身后一众高手也都遮住面容,无声无息,裹挟着肃杀之气,迅速朝前方大宅逼近。 然而,当众人跃入大宅中,预料之中的厮杀却并未出现,整个大宅一片安静。 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空空荡荡。 “没有人?为何没有人?难道情报有误?”宋进喜诧异。 唐进忠闭目,静静感受着空气中未曾散去的法力波动,蓦然睁眼,道: “他们离开还不久,就在方才,还有术法释放痕迹!” 这么机警?难道我出城的动静,被靖王得知了?先一步通知这帮人转移了? 赵都安皱起眉头,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这时候,蟒袍老太监忽然面色一变:“小心!” 赵都安一惊,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抬眼望见以大宅为中心的四方山林高地上,竟走出一名名术士。 这群术士皆手持法杖、武器,一副早有准备的架势。 竟是将他们一群人“反包围”了。 “保护大人!”武功殿的大内供奉们结成同心圆阵型,将赵都安牢牢保护在最中央。 然而这群术士却没有立即动手,而是望向了某个位置。 赵都安循着望去,只见在一处山丘上,一名长发披肩,面白无须,容貌平凡的灰袍术士伫立。 “法神派首领!”海公公空前凝重的声音,回荡在他耳畔。 法神派?那个神秘的“首领”?传言中,实力只在“天人境”下的那个神秘高手? 赵都安下意识道:“分身?” 诏衙的资料中记载,法神派首领常常以“分身”行走在外。 海公公没看他,只是死死盯着对方,说道:“不像。” 不像……莫非是真身到来?是了,靖王若存心破坏封禅仪式,请来这位高手也并非难以理解……可是……王妃的情报为何没有提及这么重大的消息? 是陆燕儿并不知晓,还是说……陆燕儿有问题? 无间道?今日这场突袭,他中了埋伏? 赵都安念头起伏间,却来不及思考,只喊出一个字: “撤!” 然而,山顶的法神派首领却仿佛笑了笑,居高临下地伸出右手,隔空一抓。 赵都安身后,世间境供奉唐进忠突然消失了,而他原本立足的地方,被一颗凭空出现的大树取代! 与此同时,四周山林中,一棵树突兀消失,手持长刀的唐进忠愕然站在大树留下的坑洼中! “换斗移星?” 赵都安愣了下,记起看过的资料中曾提及,法神派首领同样供奉“天道”,疑似从神明天道手中,获得了某些与“空间”相关的术法能力。 此刻,“法神”没有予以攻击,只是一抓,就将大树与唐进忠互换了位置。 接下来,“法神”如法炮制,隔空虚抓了几次。 双瞳纯白,披着红色湿漉漉衣裳,深度社恐的霁月被一侧山坳的石头取代。 手持弯刀,面容沧桑的浪十八被一丛灌木取代。 眨眼功夫。 赵都安身边四名“世间”境护卫,只剩下海公公一位! 他清楚看到,老太监周身荡漾开一圈圈虚幻的金光,任凭“法神”抓了几次,都没有抓动! “走!我来对付他,你立即逃回城内!不要停留!”海公公以“传音”手段,将声音打入赵都安识海。 赵都安面色微变,想要开口。 只听海公公飞快道: “咱家知道你有底牌,但你这点法力能撑多久?咱家去年与这法神分身斗过一场,此人极强,真身恐怕不逊色于咱家当年巅峰时刻,你若留下,只会添乱。 你也不用考虑我等,这帮人想杀的,只有你一个,你留下,我们为保护你,必须死战,相反的,你若能跑掉,我们便也可四散撤离。 而法神派的人再疯,也不会连命都不要,就为了和我们这些人厮杀,只要你走了,就打不起来……你不要优柔寡断,非要留下……诶?” 海公公一串话刚说了一半,就看到赵都安已如离弦之箭,全力拉出一道残影,朝包围圈最宽松的方向狂奔离开。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眨眼功夫已经快逃进林子了。 “……”海公公沉默了下,嘴角露出赞赏欣慰的笑容,继而喝道: “掩护赵少保!” “是!” 一众武功殿供奉应声。 唐进忠从树坑里跃出,正要冲杀下去,就看到身材魁梧,肌肉求解的炼体术士雄霸挡在他身前。 “武神传承,我还真想见识一下。” 雄霸体表刺出根根黑毛,有朝着人形黑熊退化的趋势。 唐进忠冷笑一声,一刀劈出:“死!” …… 霁月看了眼周遭,驾驭其水流,就要悄咪咪潜走,前方突然“叮”的一声,给一杆缭绕着森森鬼气的鬼幡刺入山地。 一个小胖子笑呵呵走了出来,搓着胖手,眼神兴奋贪婪地盯着霁月: “好,这个好,姑娘你天生做水鬼的料,我苦求上好水鬼多年,终于等到你,快进我的幡子里来!” 霁月面色一冷。 …… “嘿嘿,这位壮士且慢,给贫道个面子,不要动手如何?” 浪十八握着弯刀,盯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面容猥琐,一边说话一边解开衣服领口的老道士。 只觉一阵恶寒,一刀劈去。 “不讲武德!” 猥琐老道士怪叫一声,抬手一指,一张黄纸符沿着手指飞出,在半空燃烧凝聚为一柄巨大的虚幻匕首,与弯刀撞击。 …… 与此同时。 山林四周一名名法神派术士纷纷下场,试图阻拦赵都安,却被宋进喜率领一群大内高手,一次次阻断,为赵都安开辟出一条无人阻拦的逃跑生路。 一片乱战之中,唯有海公公一动不动,双目死死锁定“法神”。 “法神”垂眸冷眼俯瞰老太监,说道: “你老了,不是本座的对手。” 海春霖哈哈一笑,腾身跃起,一柄猩红长剑从袖中递出: “老不老,你说了可不算,哼,区区江湖藏头露尾之辈,也敢妄称‘法神’?可笑,可笑。” …… …… 跑! 狂奔! 全力奔袭! 山林中。 赵都安气海轰鸣,浑身气机滚滚如潮汐,循着四肢百骸流转。 整个躯体如同一台超频的机器,将神章上品的修为压榨到极致,朝建宁府城方向狂奔。 因为大群护卫的掩护,没有任何一名术士跟上他,赵都安很快就将战场远远抛在身后。 然而他却没有任何放松,反而神经愈发紧绷,一边奔跑,一边将各种手段都藏在袖中。 包括很早前,贞宝送给他的那枚传送宝珠,也悄然握住,却没有选择捏碎。 他清楚记得,传送宝珠是随机传送,同时,他也记得,供奉丧神的术士可以通过诅咒,令目标的运气变差。 他有点怀疑,自己今日之所以遭遇法神派首领,就存在“丧神”诅咒,丧门星高悬,导致他霉运当头的缘故。 “世尊的青莲,可以帮助我治愈身体,但应该没办法,帮我改变被丧神‘祝福’过的霉运……我为何之前没有意识到这点?也是霉运的作用?恩,也有我与这群邪道术士打交道经验太少的缘故……” “倘若我的推测正确,那我倘若捏碎传送宝珠,最大的可能,是直接传送回法神派的包围圈里……” 赵都安念头闪烁间,不知奔跑了多久。 就在他冲出森林,已经看到建宁府城门的时候。 突然,他一个急刹,停住了脚步。 死死盯着前方,无声无息,出现的一道身影。 自称“法神”的中年术士负手而立,静静审视着他,眼神中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法神”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 “赵都安,我们又见面了。” …… 错字帮忙捉虫 (本章完) 第461章 女帝一剑定乾坤(5k) 第461章 女帝一剑定乾坤(5k) 山风从密林中吹卷出来,掀起了赵都安额前的发丝,天穹之上的密云也飞快移动起来。 他身躯僵硬,额头沁出细密、大颗的汗珠,死死盯着前方拦路的中年术士。 嘭嘭嘭…… 心跳如同擂鼓,血液在经脉中奔流。 中年“法神”那张全然陌生的脸孔,清晰地映照在他的瞳孔中,披散的头发,纯色的灰扑扑的法袍,好似填满了整个视野。 赵都安一颗心猛地沉下去,意识到自己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然而他并没有慌乱,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扬起眉毛: “又?我不记得,曾经与你见过。” 法神派首领似乎在笑,又似乎从未笑过: “当初你自太仓返京,路上本座替身曾远远眺望过你。” 这样吗?所以才说是“又见面了”? 赵都安本能觉得不对劲,但又挑不出错来。 他右手悄悄握住后腰剑柄,揶揄道: “你被海公公灭杀的那一场?本官的确不记得了。” 法神目光锐利,仿佛刺穿他的内心: “不必试探了,海春霖已被本座丢在后头很远,等他赶到,足够本座杀你一百次。” 掌控空间术法的术士真恶心……怪不得他能追上来,虽无法将海公公“挪移”走,却可以等我跑远了吧,以空间术法截杀我……赵都安思绪电闪,正色道: “靖王给了你多少,我可以代表朝廷给你更多。你们这次齐聚,是靖王的手笔吧,他许诺了什么?或许,我们可以谈一谈。” 法神这次真的笑了,他摇了摇头: “我说过,你不必再试探了……咦。” 毫无征兆的,赵都安突兀拔剑出鞘,阴云笼罩的城郊仿佛亮了一瞬。 寒霜剑出鞘时,剑刃上便覆了一层湛蓝色的冰,周遭气温狂跌,空气中有一片片雪飘落。 伴随赵都安一剑刺出,那漫天被寒气凝结的雪飞旋飘舞。 桃剑法可驭桃,又何尝不可驾驭雪? 然而赵都安这一剑,却又不只如此。 在剑刃递出时候,袖中“嗡”的一声,暗金色的金乌飞刀如同上膛的子弹,循着手腕向外,沿着剑身上的凹槽,擦出一串火星。 “轰——” 金乌飞刀在桃剑法的加持下,如同一枚微缩的炮弹呼啸而出,如此近的距离,眨眼功夫便已出现在“法神”的面庞前方。 这一剑极快,更蕴藏着赵都安一路奔袭时,暗暗积蓄的力量,若是寻常神章,只这一剑必败无疑,哪怕是世间境,也要慎重对待。 然而法神却只是“咦”了声,那拉出残影的飞刀就突兀在他身前闪烁了下,如同电影镜头被抽去一帧画面。 金乌飞刀竟跳过了他的身躯,突兀出现在中年术士的身后,裹挟着巨力,刺入远处的乱石堆,于巨响中,乱石纷飞。 还可以这样?这叫什么?空间跳跃? 赵都安瞳孔收窄,来不及思考,掐诀的左手辅以嘴唇,低喝道: “封!” 一枚“卍”字自他眉心旋转飞出,呼吸间撑大,化为数条触须,尝试捆绑“法神”。 封魔咒发动的同时,赵都安悄然祭出“灵焰”,试图灼烧其神经,令其分神。 法神依旧俯瞰他,神色淡然,抬起右手轻轻一划,封魔咒化为的金色绳索悉数绷断。 至于可灼烧心灵的“灵焰”,更好似在他身上毫无用处。 “手段还挺多的嘛……”法神宛若闲庭信步,朝赵都安走去,脸上挂着迷之微笑。 这就是顶级世间境吗?与上品神章几乎隔着天地。 赵都安没有犹豫,掌心一枚墨绿色印玺徐徐旋转,大量水汽自“玄龟印”中激发,凝聚为一根根“长矛”。 “去!” 赵都安吐字,无穷无尽的水汽凝结的长矛便如飞蝗,朝法神集火。 这是他自获得玄龟印后初次动用,这件极品法器中存储的河水辅以自身法力,每一根长矛都凶悍异常。 “这是……玄龟印?”法神真的惊讶了。 身前空间波动起来,荡漾开一圈圈涟漪,仿佛整片空间都成了他的盾牌。 一根根水矛刺进来后,便如同“金乌飞刀”一般,被空间的力量强行挪移到了法神身后。 一根根长矛呼啸而出,轰击在大地上,溅起无数土石,声势骇人,眨眼功夫,法神后头的林地就如同给导弹犁了一遍,满目疮痍。 只这一番集火轰炸,就足以覆灭一小队重甲骑兵! “玄龟印被皇室得到了么?怪不得多年不曾现世,女皇帝竟将其赏赐给你,倒真是恩宠有加,可惜,你的力量不足以发挥出这件镇物十之一二。” 穿着灰袍,黑发披肩的法神闲庭信步走着,等他“冲”出大片水矛,惊讶看到眼前空无一物。 唯有远处空中一大团水流正疯狂朝最近的溪流冲去。 这是赵都安把玩“玄龟印”数月,掌握的“水遁”之法,只要他能进入溪流,就可凭借“水神”的权柄,融入水脉,短暂逃离。 然而就在他距离溪水只差一步时,却猛地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壁障。 “砰!” 赵都安从水遁状态解除,脸色难看地看向身后已经逼近的法神。 后者一副胜券在握,无人可以逃脱的猫戏老鼠姿态: “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赵都安心中一动,道: “你也在试探我吧,你担心我身上有足以杀死你的底牌,所以始终没有对我下杀手,想要逼我主动揭开所有底牌。” 法神没有否认。 赵都安叹息一声,世间巅峰,半步天人的“法神派首领”的确不是现在的他能对付的。 生死危机下,明知对方的意图,他也只能于心中呼唤裴念奴。 然而,熟悉的就“降临”气息刚刚浮现,就突兀被某种力量打断了。 召唤失败! 裴念奴无法降临于现实! “不必尝试了,虞国皇室的‘武神’可神降附体,本座自然有破解之法。看来这就是你最后的手段。”中年术士嘴角笑容扩大。 这一刻,赵都安竟然生出“理应如此”的想法,这等半步天人的强者,又岂会没有准备? 为今之计,似乎只剩下捏碎手中的传送宝玉一途,可面对一名掌控“空间”的术士,传送能逃得掉吗?是否也会被阻隔?或者…… 哪怕传送走,以自己霉运当头的状态,是否会……赵都安忽然生不出反抗的想法,目睹中年术士派来的,足以令他身死的一掌,缓缓闭上了眼睛。 准备做殊死一搏。 然而就在眼皮即将合拢的刹那,赵都安突然感觉身上没来由的一轻,就仿佛某种缠绕了他七日有余的力量,终于消散。 他看到了一抹金光自天边掠来,宛如金色的流星。 初见时,其远在天边,但几个眨眼的功夫,已近在眼前。 金光层层叠叠,剧烈翻涌着,拱卫着一道冷清出尘,雍容威严的女子身影从灰沉沉的乌云上头降临。 赵都安猛地撑大眼睛,惊喜地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用世间任何溢美之词形容都不为过。 她肤白胜雪,三千青丝披洒如瀑,眉心处亮起一枚淡金色的印玺图案,灼灼醒目。 她一身白衣,脚下踩着一方古剑。 剑锋撕裂空气,尖端撑开一个锥形的气罩,阻断狂风。 末端于云层中拖曳留下一道灰白色的湍流,如同赵都安上辈子看到飞机穿过云层后,会在飞行轨迹上滞留下的白色细线。 她眨眼临近地面,人在半空,手腕一转,脚下青锋跃起,将剑柄递入女子手中。一双耀目的清瞳,冷漠地俯瞰下方的“法神”。 大虞女帝,徐贞观! “女皇帝……” 中年法神错愕地扭头回望,口中呢喃,眸中闪过推演之色,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叹息一声: “命不该绝。” 他没有尝试强杀赵都安,因为女帝降临的瞬间,沛然无形的气机就牢牢锁定他的后心。 只要他耽搁哪怕半次呼吸,太阿剑就足以贯通他的心脏,将他杀死在这里。 “法神”没有犹豫,转身之际,双手环抱,周身浮现层层叠叠虚影,仿佛无数个他在此刻重叠在一起。 他在这一刻,将自己藏身于许多层空间缝隙之后。“犯我虞国臣子者,死!” 徐贞观冷漠异常,吐字瞬间,方圆十里天机晃动,天地之间,盈满剑气,她雪白的手指丢开剑柄,掐出一个剑诀。 手指于半空中画了个半圆,太阿剑也被气机牵引,于这片天地间掠过,偌大森林,草木皆兵。 “去!” 徐贞观凌空一指“法神”,太阿剑裹挟漫天杀机,化为一线流光,照亮了这片天地一瞬。 “轰!” 剑锋突破音障,恍如一挂长虹,将法神派首领“钉”入大地! 赵都安被气浪掀飞,在半空翻了几个跟头,才摔在地上,等他头晕脑胀站起来时,只见前方林地已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 坑底位置,是刺入泥土的太阿剑。 坑底没有“法神”,只有一大片被撕碎的灰袍,以及一大滩鲜红的血。 跑了?贞宝也没能留下他吗?是了,这家伙恐怕真的逼近了“伪天人”,而贞宝同样不是完整的“天人境界”……加上其擅长的空间术法,的确极难留下。 无错版本在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赵都安念头闪烁间,看到坑底的太阿剑颤抖起来,嗖的一下自行拔起,飞回飘然如神女降世的女帝手中,将自己刺入她手里的剑鞘内。 “陛下……”赵都安张了张嘴,“您怎么来了?不是距离建宁府还远……” 徐贞观神识席卷,确定自己的爱犬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皱了皱眉头,说道: “这个之后说,你这里情况如何?” 赵都安这才想起,老海他们还在后头苦战呢,忙飞快解释了下。 徐贞观眉毛一挑,一手握剑,一手拽住他的腰带,与他一起腾空,在赵都安指点方向下,朝法神派驻地的山林间疾驰。 走了一半,却看到山林中,以蟒袍老太监为首的一大群人竟汇集在一起,迎面赶来。 双方见面,海公公也是一愣,继而联想起方才远远看到的天空亮起的金光,露出了然之色:“见过陛下。” 老太监身后,其余人也都纷纷行礼:“参见陛下!” 赵都安双脚沾地,目光一扫,发现唐进忠、宋进喜、浪十八、霁月等熟人都在。 武功殿众人不少身上带伤,但并无明显减员。 “法神派的术士呢?”女帝问道。 宋进喜忙回禀道: “回陛下,我等为掩护赵少保离开,与那些术士缠斗,等少保离开后,那法神派首领也打着打着,突然消失了。 那群术士就没了厮杀的心思,突然集体掉头逃跑,我等担心赵大人安危,便没有去追击,而是前来驰援。” 唐进忠拎着一个打晕的术士,闷声道:“我们也留下了三四个术士。” 他指了指队伍里,或打晕,或打的濒死的几个被拎着的术士。 赵都安并不意外,道: “这群术士只是占了埋伏的先手优势,真打起来,不是我们的对手,法神派首领前去截杀我,其余人自然逃跑。陛下,或可追上?” 女帝忽然朝远处眺望,美眸中刺出淡淡的光,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 “应是附近藏有传送阵法,已悉数跑远了,穷寇莫追,以防调虎离山,城中生变,先行回城。” 赵都安心有余悸地点头:“遵命。” 旋即,他又想起来什么般,解释道: “陛下,我现在运气可能不好……” …… …… 一处山林谷底中。 覆满了黄叶的地面突兀亮起奇异的阵法光束,一道巨大的圆形法阵亮起,旋即熄灭。 一大群法神派术士出现在林中,或跌坐,或调理伤口,或警惕望向四周。 炼体术士雄霸捂着满是鲜血的身体,术士袍几乎被撕碎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扭头看到小胖子正心疼地捧着被打出好几个窟窿的“鬼幡”,不由大声嘲笑:“你怎么不死。” 小胖子怒从心头起,冷言讥讽:“你不也活着?” “行了,眼下暂时安全,幸好首领精通传送术法,早有安排,否则还真危险……”猥琐老道士清点着道袍内的符箓存货,叹息道: “也幸好首领今日提前赶到,否则我等危险了,这群大内供奉当真不好相与。” 众人纷纷感叹,有人忧心道: “不知首领如何了。” 话落,附近一块石头突然隆起,“石中人”从内钻出,对众人道: “传首领的话,暂且藏身山林中休养,不日再予以复仇。” 众术士有了主心骨,长舒口气。 …… …… 靖王府。 一座凉亭中,靖王徐闻今日拉着王妃对弈。 陆燕儿不擅围棋,哪怕给靖王让了三子,依旧中盘溃败,投子认输。 “你今日下的散漫,若是以往,总该撑到收官。”靖王看了眼王妃,淡淡道。 外人面前优雅安静,私底下习惯性冷脸的陆王妃平静道: “我在想,赵都安死没死。” 靖王盯着王妃看了几眼,笑道: “知晓你因上次湖亭一战,被其重伤,心坏怨愤,算日子,咒杀之术今日满七天,如今过了午时,诅咒之力当已消失,那姓赵的也该病死了,本王已派人盯着,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陆燕儿默默低头,捡着木制棋盘上的棋子: “就凭府上那个白衣门的术士?我看你还是不舍得,不是说调集了不少术士过来,为何不一起出手?” 靖王不疑有他,叹道: “法神派的术士可不归本王管,只听命于那自号‘法神’之人。” 陆燕儿随口道:“那你便请法神出手不好?赵都安不是你心腹大患?” 靖王摇头道: “法神尚不在建宁,这两日也该到来,据说其修为逼近伪天人,与昔年巅峰时,只身上青山的海春霖不相伯仲,如有此人相助……” 陆燕儿拾捡棋子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凝重之色,不留痕迹道: “女皇帝封禅在即,这时候,你请了法神派过来……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但就真不怕女皇帝直接杀了你?” 靖王摇头道:“她不会的,越是封禅在即,越不会。” 忽然,世子徐景隆急匆匆跑过来,人未至,声先行: “父王!大事不好,密谍回报,赵都安没死,也不在漕运衙门中,有人目睹,他带着海供奉等人出城,奔着……奔着……” “奔着哪里?” 靖王猛地站起身,盯着他追问。 徐景隆看了眼沉默捡棋子的陆王妃,还是说道: “奔着法神派那边去了。” 靖王刹那间面沉如水,站在亭中来回踱步,似在思考什么,片刻后忽然朝亭外走。 “父王?您要去哪?”徐景隆忙跟上去。 靖王不回答,径直朝着府内那一座阁楼走去,便是那座白衣门的咒术术士这几日,在府内持续做法的阁楼。 七日时期已经过了,按理说,午时以后,持续的诅咒就已经结束。 然而,就在父子二人走到阁楼下的时候,突然间,父子只听到空中传来一声尖锐沉闷的呼啸。 靖王与徐景隆抬头,瞳孔骤然收窄,只见黑沉沉的天空中,太阿剑裹着金光,呼啸而至。 …… 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462章 徐贞观:朕会为你出气(5k) 第462章 徐贞观:朕会为你出气(5k) 暗沉的天空云层被撕裂开。 无人操持的太祖神兵表面流淌着淡淡的绯红,伴随着低沉尖锐的啸叫声,直奔王府而来。 “父王小心!”世子徐景隆大惊失色,下意识去拽靖王的袖子,后者双腿却好似钉在地上般,拽不动。 然而这柄“飞剑”却并非奔着取走靖王颈上人头而来,而是在父子二人的注视下,轰然刺入眼前的阁楼。 楼内。 结束了为期七日的咒杀的苍老术士刚站起身,就被洞穿黑暗密室的太阿剑洞穿了心脏。 他愕然地垂头,看了眼刺入胸口的宝剑,又缓缓抬起头,视线循着黑暗密室被洞开的缺口望去。 洞口处,正有一缕惨白日光透进来,照亮了地上的血液干涸的玉碗,哭丧棒与老术士腰间的小“棺材”。 “砰!” 生机断绝的老术士直挺挺栽倒。 吸饱了鲜血的太阿剑如同完成使命般,呼啸飞出阁楼密室,循着原路返回,消失在王府上空的云层中。 只留下站在楼下的靖王父子如雕像般伫立着。 直到王妃陆燕儿飘然而至,眼神悚然地道:“方才那是……” 靖王徐闻面色异常平静,说道:“咱们那位陛下进城了。” …… …… 漕运衙门。 一间待客的茶室中,窗子敞开着。 赵都安与虞国女帝对坐饮茶。 恩……准确来说是赵都安在殷勤热切地表演自己掌握的“茶道”,在经过一番繁复的流程后,终于将茶碗双手奉上:“陛下请……” “嗡——” 院中传来裂空声,赵都安眼角余光瞥见太阿剑从敞开的窗子飞进来。 邀功般在屋内转了一圈,展示剑身上的一抹鲜血,旋即才“锵”的一声自行插入剑鞘。 徐贞观纤纤玉手满意地接过忠犬奉上的茶水,红唇抿了口,才道: “咒杀你的人,已斩杀了。” 语气轻描淡写,真乃吃饭喝水般简单。 赵都安愣了下,吹捧道:“陛下剑法超绝,臣大开眼界!” 女帝对他的龙屁免疫了,但听着顺耳的话,仍旧心情舒畅。 久别重逢,直到此刻,赵都安心弦才松缓下来,近距离欣赏贞宝的美貌。 清冷、出尘、人间绝色……不穿龙袍的女帝恰如剑仙子,素面朝天,浑身上下寻不见半点粉黛首饰,天下辽阔,却已无女子可相比。 尤其考虑到其女子帝王的高贵身份,格外平添了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简而言之:buff叠满了。 低级的穿越者,人形种马,大开后宫; 高级的穿越者,只要一人,已是举世无双。 “怎么,三两月不见,不认识朕了。”徐贞观葱白的玉指捏着青碧色的茶碗放下,美眸瞥了对面的赵某人。 “咳咳,臣自从南下以来,久不见陛下,实在思念的紧,可谓是‘日日思君不见君,同饮运河水’……”赵都安顺杆爬,半点不客气。 主打一个真诚。 徐贞观威严清冷的面颊微微一红,没好气道: “朕本想着你背负诅咒,大病初愈,如今看来,却是朕想多了。赵卿风采,依如昨日。” 糟糕,一时激动,忘记卖惨了……赵都安顿时捂住胸口,眉头紧锁,露出痛苦的表情:“臣……这段时日,操劳过甚……” 徐贞观翻了个白眼,淡淡道: “操劳过甚,赵卿便先去休息吧,省的朕耽搁你精神。” 赵都安口风一转,正色道: “但陛下说奇怪不奇怪?臣这一看到陛下,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当真是灵丹妙药不及陛下一……” 徐贞观被舔的有点舒服,顿时觉得自己一路上竭力御剑的辛苦都值得了,但还是及时打断: “说正事吧,今日你何以遭遇险境?抵达建成道后,又是如何?” 行吧,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又到了熟悉的汇报工作环节……赵都安叹了口气,熟稔地开始了汇报流程。 徐贞观虽然从密谍“温良”处,断断续续也持续获知赵都安一行的手笔,但密信记载信息不够详实,如今由赵都安仔仔细细讲述,才觉鲜活生动。 当听到赵都安救下宁则臣妻女,顺着漕帮找到沈家头上,徐景隆前来打岔时,她冷哼一声,如何看不透靖王的心? 等听到赵、宁二人遭遇刺杀,发起“鲸落计划”,借助封禅使者的身份,联合周边地域各方势力,联合绞杀沈家。 同时,沈家也竭力反扑,双方展开一个半月的拉锯战时,她不由眸光微亮,对赵都安这番操作颇为赞许。 直到沈家已将溃败,疑似投靠了靖王府,赵都安被咒杀……顺水推舟偷袭法神派……女帝眉头微微锁紧,朱唇轻启: “所以,你事先不知法神派首领在那里。” 赵都安也是有些后怕,点头道: “王妃陆燕儿提供的情报中,没有提及首领。如今复盘想来,臣今日此行前往,的确不够周密谨慎。” 徐贞观看出他所想:“你怀疑陆燕儿背叛?” 赵都安迟疑道: “无法断定,陆燕儿虽是王妃,实则只是靖王护卫,得知的情报不够详实不意外,况且,也无法排除,是靖王故意泄露消息,引诱我出去伏杀的可能。” 这时候,茶室外传来敲门声。 宋进喜躬身走了进来,先依次向室内二人行礼,才道: “陛下,抓捕的那几个术士的审问结果出来了,奴婢们将其分开审问,用了一些刑,比对了供词,应是没错。 据其供词,法神派首领今日提前到来,他们也很意外,且抵达不久,就察觉了赵少保前来的动静,才临时予以布置。” 临时来的?不是提前安排好的陷阱?赵都安一愣。 见女帝没开口,挥挥手令宋进喜先退出去,吐了口气,苦笑道: “又多了一种可能,或许是臣运气太差导致。” 因为霉运当头,所以我恰好撞上了法神,也因为被追杀时,刚刚过了午时,七日诅咒结束,霉运消散,女帝才及时赶到,将我救下…… 妈蛋,这运气这么玄学吗……恩,在一个存在神明的世界里,似乎也说得通…… 赵都安内心疯狂吐槽。 不过这个结果,反而令他松一口气,若是陆燕儿暴露,或背叛,那才是最糟心的事。 至于这件事后,靖王是否会怀疑陆燕儿,他倒并不担心。 为了掩护陆燕儿的身份,赵都安这次出城袭击,也安排了影卫主动暴露了一条探听靖王府情报的暗线。 如此,靖王后续哪怕追查,也会认为是影卫探听到的情报。 “白衣门的咒术,的确防不胜防。如丧神、死神等邪道神明,手段诡异。”徐贞观轻轻颔首,认同了这个猜测。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赵都安有意打破气氛,主动询问: “说起来,陛下何以突然到来?龙船还远吧……” “……”徐贞观板着脸,总不好说是自己担心眼前这家伙的安危,所以堂堂皇帝,丢下封禅的船队,一个人提前跑来,便只好硬邦邦说道: “朕自是察觉到那法神派首领踪迹,才追溯前来。” 是吗?我咋觉得这个解释不够圆润呢……赵都安一脸怀疑。 徐贞观被他狐疑的眼神看的心里发虚,微微侧过脸颊,哼道: “你莫非以为,朕会为了你而抛下封禅大事不顾?” 赵都安笑眯眯点头,如同偷到鸡崽的狐狸: “陛下说是如此,自是如此。不过说起来,这法神派首领……究竟是何身份?臣在京时,档案库中并未查到。” 提起这个,徐贞观也认真起来,摇头道: “朕也并不清楚,此人极为神秘,好似凭空出现一般,据说乃是上一代‘法神’死后,其手持法神派手令出现,欲接管组织。 旁人不服,但此人所修的,乃是天道,实力极强,便也坐稳了这首领的位置,算来,已经二十余年了。今日与之交手,的确令朕意外,此人修为虽不及天人,但也走了半步了。” 赵都安正色道: “臣只担心,此人是否会威胁到封禅。靖王暗中调遣断水流与法神派术士前来,包藏祸心,必是为了扰乱封禅大典……” 徐贞观红唇上扬,微微一笑,自信道: “区区一个所谓的‘法神’,还不足以威胁到朕。便是添上那断水流也一样。”说这话时,她神色睥睨,强者姿态尽显。 女帝虽是“伪天人”,但身为皇帝,有龙气加持,论及战力,却是丝毫不逊色于真正的天人境界。 这也是她胆敢南下封禅的底气。 “哪怕真有一位天人到来,朕纵使不胜,却也不败!”女帝干脆喂给赵都安一枚定心丸。 卧槽,我家贞宝现在这么强了? 赵都安欣喜之余,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陛下虽无惧宵小,然则,那些人敌不过陛下,却可破坏封禅大典,阻拦陛下更进一步……此事却是难防。 臣斗胆询问,陛下既可一剑入王府,为何如今还不肯对靖王动手?若陛下不愿背负骂名,臣可代劳。” 徐贞观沉默了下,摇头道: “非是朕心慈手软,顾念亲情。而是封禅在即……靖王身为建成道藩王,且有皇族血脉,本身便肩负了一定的气运,一旦身死,于封禅而言,本就是最大的破坏。” 还有这个说法? 是了,封禅本就是借助龙气、国运之类玄虚的东西晋升,靖王虽不是龙,却也是有龙血的“蛟”,且洛山就在本地,一旦蛟龙身死,必牵扯气运动荡…… 怪不得,靖王在这个节骨眼,还敢频频搞小动作,就是明白,贞宝为了封禅,不会动他…… 否则,一旦杀了靖王,“八王”中其余王爷必反…… 无错版本在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而诸王同时造反,势必导致贞宝身上的龙气不稳,境界下滑,很容易跌到“法神派首领”的层次……那就真麻烦了。 赵都安捋清楚逻辑,叹息一声。 徐贞观美眸凝视,以为他想杀靖王报仇而不得,不由语气软了几分,安慰道: “等朕此番晋级成功,便可坐稳皇位,届时必清算靖王。” 赵都安笑道:“臣由衷期待那天快些到来,非是为私仇,而是为了天下安定。” 徐贞观意外地发现,这家伙这番话竟好像是真心的。 女帝点了点头,忽然没来由地问了句: “你这段日子,和那老尼姑有没有……” “臣守身如玉,海公公可鉴,那老尼姑三番五次勾引我,但我根本没搭理……”赵都安义正词严。 女帝眨眨眼,揶揄道:“朕那可验证一番。” 她的意思,是找海公公询问确认。 赵都安极为干脆,双手直接开始解腰带,做出脱裤子的架势:“陛下要验便验。” “……?”徐贞观呆了下,脑子有了短暂的卡壳,面色一红,恼怒地啐道: “成何体统,谁要看你那……” 这时,茶室外再度传来脚步声,旋即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伴随着宁则臣的浑厚声线响起: “使君,听闻你凯旋,我……” 宁总督跨步进了门槛,还保持着开门的动作,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怔怔地看着茶室内的君臣二人,以及赵都安解(系)腰带的动作。 一阵静谧。 宁总督额头冷汗渗出,果断转身退出房间,砰的一下关上门,旋即单膝跪在门外,颤声道: “臣,漕运总督宁则臣不知圣人驾临,冒昧进门,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房间中。 徐贞观深吸口气,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没好气地瞪了讪笑的赵都安一眼,无奈道: “宁总督劳苦功高,朕从赵卿口中得知你居功甚伟,不必多礼,进来说话吧。” 门外跪着的宁则臣没动,道: “陛下谬赞,赵使君谬赞,臣……便不进去打扰了,陛下有何吩咐,臣立即去办。” 老宁宦海沉浮多年,知道领导的客气话,啥时候能听,啥时候不能。 他只恨自己眼睛怎么不是瞎的。 “……” 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心累,懒得解释,索性道: “也罢,既如此,宁总督便代劳,通告府城上下,朕提早驾临,今晚摆宴,朕亲自为赵卿,宁卿庆功,记得……给沈家和靖王府递去话,不许不来。” 系好裤子的赵都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只见女帝朝他微笑道: “这场战役你既已打到了终局,朕便出面收尾吧。” …… …… 女帝驾临建宁府! 这个消息如旋风一般,递到了整个府城的大人物们案头。 毫无意外,掀起一片哗然,无人知晓为何封禅船队才刚进入建成道,皇帝陛下便撇开船队,提前抵达了。 而很快的,关于城郊十里外天象异常、赵都安带人从城外归来,以及有飞剑进出靖王府三件事,又让女帝驾临这个消息添上了诡橘神秘色彩。 一时间,猜测纷纭,全城人都在脑补发生了什么大事。 晚宴,依旧安排在了“景园”。 即,赵都安上次遭遇两次刺杀的地方。 只是这次,景园的宴席更为盛大庄重,全城官员、士绅、权贵悉数到场。 不过以他们的身份,连女帝的面都见不到,只是远远被安排在景园外围,凑个热闹。 赵都安换上了三品少保的官袍,跟在女帝身边,也代替女帝去简单应付了下这群人。 同样引得一片哗然,传闻中,身患重疾,近乎濒死的赵大人,神气活现地出现,这本就是件令人惊愕的事情。 不过一些知情人却不意外,反而期待起今晚的戏码。 当靖王携着世子徐景隆,王妃陆燕儿抵达景园时,正好看到沈家的车队停靠在岸边。 鬓发银白,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太君换了一身华贵的暗绿色衣裳,身边跟着丫鬟红姑娘,以及长子沈家家主。 双方对视一眼,没有多余的交流,点了点头,算作见过。 而后在众目睽睽下,步入景园,拜见女帝。 “臣徐闻(臣妾)参见陛下!” 赵都安坐在女帝身旁,最贴近的位置,俯瞰亭外行礼的靖王府与沈家两拨人。 亭子四角垂挂轻纱帷幔,中间只摆着一条长桌,徐贞观居中端坐,左右分别是赵都安与宁则臣。 海公公等人站在后头。 至于般若菩萨……值得一提的是,老尼姑得知女帝驾临后,丢下一封信就脚底抹油跑了……大意是: 陛下既已到来,贫尼告辞离去,前往神龙寺在建成道的寺庙接收大净上师留下的遗产。 仿佛生怕晚走一步,给心眼小的女帝吃醋,找她麻烦。 赵都安哭笑不得,感慨告别连见一面都不敢,贞宝在般若心里到底多可怕…… “王叔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徐贞观俯瞰亭外的靖王,微笑道。 靖王缓缓直起身,面色恭敬: “臣多谢陛下。不知陛下提早驾临,有失远迎。” 徐贞观笑了笑,意味深长道: “是么,朕还以为城郊那些人,是王叔安排迎接朕的呢。” 靖王故作茫然:“陛下说是什么人?” 徐贞观淡淡一笑:“没什么,来人呐,赐座。” 一对彼此恨不得杀死对方的君臣,叔侄,三年以来,初次见面,热络客气,风度翩翩。 沈家老太君跪伏在地,始终没有听到女帝叫她起身的命令,只好一动不动。 就仿佛……被有意无意,忽视了一般。 —— 接下来封禅剧情,就是第二卷剧情收尾啦,我自己有点期待第三卷了都…… (本章完) 第463章 封禅(5k) 第463章 封禅(5k) 身为天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释放出种种讯号。 而此刻,女帝刻意忽略沈家人的举动,落在景园宾客眼中,便显得尤为刺目了。 各中缘由,不用解释,所有人也都清楚。 沈家这段日子与赵都安浩浩荡荡的较量,早已是无需言说的“秘密”,而此刻,女帝亲临,俨然便是为了“皇夫”找回颜面。 赵都安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没有刻意针对,而是在这场晚宴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为臣者,该知道在君王在场时收敛锋芒。 在他的注视下,靖王落座后,笑着与女帝攀谈,叙旧聊起了家常,无非是彼此询问近况。 封禅大典的日子终于到了。赵都安跟随女帝,早几日便抵达了洛山附近的皇家庄园。 本%小说最新章(节,在6>@/9书#吧{首;发,>请您!到六!九:书<吧{去:看! 赵都安也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来者,不惧。” 徐贞观跨步进门槛后,扭头看了眼跟在后头的赵某人,扬起眉毛:“你跟着朕做什么?” 赵都安咽了口吐沫,嘀咕道:“公公,顶得住吗?” 所以……那帮法神派的术士,还有断水流,以及靖王手下的私兵,密谍等一系列高手,乃至于其余几个王爷,可能暗中派来的强者,都会埋伏起来,于今日冲击祭坛? 山风呼啸。 这一日,一行人悄然来到洛山附近的镇子,并寻到了一处野外的荒凉山头。 远远等在更远处的,包括“红姑娘”、“沈无极”在内的沈家人才慌忙一拥而上,去搀扶足足跪在地上一两个时辰之久的老太君和中年家主。 喝点就喝点……赵都安大步上前,拎起一壶,他没忘记女帝私底下是个酒蒙子的事实……还有她每次开心,就偷偷躲起来喝酒的小习惯…… 徐贞观轻声道: 外来的匠人民夫,挤满了洛山附近的几个大镇,同时,也有许多人闻讯而来,齐聚周遭,想要目睹百年难遇的皇帝封禅。 匍匐于地的老太君低眉顺眼说道:“臣妾知错,沈家将全力配合朝廷新政。” “陛下今晚很开心?因为沈家服软了么?” 洛山主峰高耸奇绝,站在山脚下,抬头望去,只见满山郁郁葱葱,气象绝伦,以主峰为中央,自山腰始,竟隐约有如丝绦的云雾丝丝缕缕地流淌盘绕。 “……”徐贞观美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打趣道:“这不正经的事,你倒是上心,呵,等你踏入世间再说吧。” 沈家的马车沿着清冷的街道行驶着,忽然在一段拐角处停了下来,车厢内的老太君睁开眼皮,听到驾车的沈无极说道:“靖王的车在前头等着。” 建宁府东南,有山名“洛”。 贞宝终归是女子,女子称帝,本就为天下百姓所质疑,而冥冥中的国运亦与百姓想法相关,一旦不成,八王便等同于获得作乱的“法理”:既天命不在女帝,自然该几位王爷继承大统。 …… 然而已经数年没有见面的叔侄二人,能谈及的共同话题本就有限,尤其还要刨除掉“徐简文”发起的政变事宜。 徐简文缓缓转回身,黑色的兜帽下,是一张略显苍白,富贵逼人的脸孔:“三妹将死,我这个做二哥的,如何能不为她送行?” 除此之外,以宁总督,建宁知府为首的地方官员,以及建成道、淮水道、滨海道三支精锐军队也已提前驻扎。 性格与他相反的任坤难得没有唱反调,点头赞同:“的确不大稳妥。尤其伪帝若晋级真正的天人境,更是危险。” 景园。 “怪了,分明天穹上万里无云,为何这山上反倒有云雾?”赵都安站在人群里,好奇询问。 赵都安沉默了下,道:“陛下担心封禅?” 唯有性格乖张,二次复活的蛊惑真人“嘿”了一声,怪笑道:“或许殿下也想为败坏伪帝封禅,出一份力呢。” 穿土黄色法袍,眉毛与衣服同色,抱着胳膊神色轻佻的任坤。 栏杆外头,是一片河水,四周静谧无人,所有侍者都在海公公等大内高手刻意驱赶下,远远调离。 双扇木门合拢。 为了封禅大典的顺利举行,这一日,以洛山为中心,方圆二十里道路不得行人,住户闭门,不得上街。 齐遇春冷眼扫他,不发一语。 赵都安呆了呆,忽然鬼使神差地说道:“陛下这会更好看。” 赵都安换上了崭新的官袍,与海公公等人一道,提前抵达洛山脚下,负责警戒巡防。 山下有皇家园林一座,平素方圆五里之地,皆涵盖为皇室范围,寻常百姓不得靠近。 蟒袍老太监站在他身旁,海春霖今日亦盛装打扮,平静道:“洛山中空,下有地脉之泉,水汽涌出,以成云雾。” 赵都安疑惑地看向荒草齐齐的破败寺庙中央,正孤零零坐在倒塌的丹炉上的覆甲嫁衣女术士。 他深吸口气,抬起右手,中、食、无名三指朝天发誓:“臣那日清清白白,断然不曾眠宿柳,海公公是知道的。” 伴随观想,他恍恍惚惚间,再次来到了《六章经》内,那一座古老荒颓破败的佛寺外。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鲜着锦,赌输了,烈火烹油。 ??赵都安冷汗下来了,脑子嗡的一下,心说是谁走漏的风声?难不成是老海? 禁区范畴,更被扩为方圆十里。 家主还好,年富力强,加上有些武道底子,扛得住。 一杆杆“虞”字旗,每隔十丈便立着一面。 赵都安双手捧着银色酒壶,郑重地陪了一口,才道: 裴念奴抱头说着,不再搭理他,如同梦呓。 气质神秘,大半张脸笼罩于金色面甲下的裴念奴望着天空呆呆出神。 那人?指的是“法神”?赵都安愣了下,意外于这位状态奇异,疑似处于器灵状态的老前辈的反应。 …… 庄孝成死后,匡扶社几乎分崩离析,那一日,他与任坤找到徐简文后,大为震惊,后确认简文殿下并未身死,才明白,为何庄太傅敢于牺牲自己。 以靖王为首的某些人,若欲要破坏封禅,最大可能,便是派高手袭击山脚,毁坏供桌……我等今日,便是要护持山脚。” …… 听到呼喊,她才看向他,说道:“我……之前……感应到你的……召唤。” 夜色下。 “今日封禅,靖王果真没来?” “你信不信,此刻天下有无数人望着这里,期待封禅的结果,若朕成了,虽不敢说就此太平,但八王就未必敢动歪心思了,但若不成。” 此时清晨,天色已明,却还有残余些许凉意,女帝的龙辇也尚未到来。 “影卫传来消息,靖王一家,都在建宁府王府内,告病不出。” 海公公摇头:“不见踪迹,但以那‘法神’腾挪法力,今日必会现身。虽说封禅核心在山顶的五色祭坛,但山脚下的神明祭坛依旧于封禅大有关系。 赵都安拎着银色质地,有着繁复精美纹的酒壶,正寻思找酒盅,就看到女帝已拎起另外一壶,洒脱地走到了门口栏杆处。 无错版本在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是啊,我当时找你出来对付“法神”,但你被隔绝了,无法出现……赵都安毫不意外,点头大概解释了下。 双方的敌对关系已是路人皆知,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况今夜诸多外人在场,无论女帝还是靖王,都没有皇室相残给人看热闹的想法。 赵都安四下望去,目之所及,除了大群聚拢于山脚祭坛四周的礼部官员、地方官员,便是将山脚四周封锁起来的大批精锐士兵。 徐景隆淡淡道:“等。” “裴前辈?” 分别是:江湖人打扮,身后背负用布帛包裹的长枪的齐遇春。 在他身后,分别跟着三人。 关上房门,赵都安盘膝打坐,进行如常修炼。 “前辈知道那‘法神’的来历?”赵都安好奇追问。 而伴随她解除了在外人前刻意“端”起来的天子仪态,整个房间仿佛都明媚起来。 “噗嗤……” 赵都安这就不服气了,但也懒得争辩,只是陪着女帝喝酒,等两壶酒喝完,女帝将银色酒壶朝河水里一丢,转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宜祈福、斋醮、祭祀天地。 是了,肯定是老海那家伙…… 天凤三年,五月十五,甲子日。 徐贞观心中莫名触动,却也只是笑了笑,转身朝房间去了:“你护好自己就行了。”这一刻,女帝从在外臣前的威严端庄切换到些许妩媚和慵懒,过程顺滑无比。 他将这一对银耳小壶收起来,转身走向隔壁留给自己的房间。 她才想起来什么般,终于第一次将目光瞥向始终跪在地上,近乎五体投地的沈家人,淡淡道:“沈家这段日子闹得有些过分了。” 军队与官差对洛山整体排查三遍,确保没有闲杂人等驻留。 跟着走出来的赵都安一愣。 荒僻的山头上,披着黑袍的,本已在三年前死在政变中的二皇子“徐简文”负手而立,眺望远处高耸奇伟,气象万千的洛山主峰,笑道: 而后,徐景隆从靖王府的马车上走下来,径直走到老太君的车厢前,拱手道:“辛苦老太君了。” 海公公拢着袖子,淡淡道: 而后,齐遇春成为表面上,匡扶社的新首领,传令各分舵,进入“冬眠”状态,各自蛰伏,等待机会。 人群散去了,热闹的河畔园林也安静下来。 以及海公公率领的一群大内侍卫。 “陛下?” 以及披着衲衣,五官相较虞国人更为立体,道人打扮的“国师”妖道,蛊惑真人。 又给沈无极背着,在许多道奇异目光中,如丧家之犬般逃离了景园。 等女帝一行离开。 裴念奴说道:“那人的力量……我熟悉……但记不起……” 后不久,当初被赵都安杀死,通过事先留下的后手,借助“冥教教主”之手,从幽冥中复活的蛊惑真人出现,重新聚拢在徐简文身旁。 可银发苍苍的老太君已濒临体力不支,双腿更是早疼的站立不起,给丫鬟心疼地揉了好一阵,才在家人搀扶下,勉强起身。 …… 为了逢迎朝廷甘心奉上财帛的商贾雇佣来大批民夫,提早两月,便开始休整洛山周遭。 “陛下有几成把握?” 徐贞观抿了抿嘴唇,全当他老毛病又犯了,刻意甜言蜜语,便也不怎么在意,一挥衣袖,桌上凭空多出了两壶酒:“陪朕喝点?” “陛下胆魄,敢叫天下男子低眉,何须用酒?” 赵都安抿了抿嘴唇,抬手一招,水中被丢下的银色酒壶被一股水流轻盈地托举起来。 “记不起……太久了……记不起……” 山势奇雄,接续三山地脉,有“地脉之根”之称。 “已不小了。” 女帝下榻的房间,依旧是景园内最尊贵的那间房子。 “好了,朕要入眠了,这两日你加紧做好封禅准备,等两日龙船抵达,便赶赴洛山,省的夜长梦多。” 这特么不科学……赵都安诧异看糟老头子,心中半个字不信。 语气中,有种瞧不上“幼稚小男生”的感觉。 徐贞观微不可查地撇撇嘴,莲足踩在宽敞明亮的房间内铺就的华丽地毯上,纤纤玉手捏了下圆桌上,一只瓶内修剪的极好的枝,冷不防道:“你上次夜宿景园,也是住在这个房间?遭遇了那名魁的刺杀?” 因此,这整场宴席意外的平淡,对今日城外的袭击,更是默契地都没有再提及。 房门敞开着,屋内的灯光循着门槛蔓延出去,将门口一小块照亮。 齐遇春忍不住道:“殿下若要看热闹,何必以身涉险?” 人类的一切智慧都包含在这五个字里面——等待和希望。 因而,说了片刻,双方便没了话题,至于赵都安想象中的,女帝和靖王的唇枪舌剑,明争暗斗的戏码也并未发生。 自女帝行将封禅消息传开以来,洛山脚下便热闹起来。 “六……七成。” 海公公淡淡瞥了他一眼:“有何惧?” 赵都安喝了一口酒:“不成又如何?陛下不还是陛下?” “若不成,便无异于向天下人证明,朕并未获得虞国国运的认可。届时,八王只怕要趁机生乱。” “既如此,便退去吧。” “保险?”徐贞观看了他一眼。 “不,”山风中,徐简文摇了摇头,否认了蛊惑真人的猜测,他平静地望着巍峨的洛山,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此番我等只为观礼,不必露面,八王自会出手,我等在这里看热闹即可。” 徐贞观竟是被逗笑了,玩味道:“朕又没说你如何,看你紧张的。” 这么听话?顺从?不是……你这样显得我之前的心思全浪费了……赵都安心中堆满了槽点。 他当然知道,沈家此刻点头投降,很大的因素在于沈家已经在于自己的战争中落败了。 “等?”老太君重复着这个字。 只是自从去年皇宫元祖庙内对饮后,君臣二人倒是极少再次私下喝酒。 “但还不够,”徐贞观倚靠着栏杆,望着河水,呢喃道: 银发苍苍的老妇人视线透过被掀开的车帘,凝视着翩然世子,说道:“王爷有何交待?” “恩。” 这一次,徐简文单独带领三名匡扶社核心大将来到洛山。 赵都安摩挲下巴:“准保憋着坏呢,那帮法神派逃掉的术士呢?找到踪迹没有?” 旋即起身朝着景园内为女帝下榻准备好的房间走去,赵都安忙狗腿子般跟了上去。 “此地倒是个观礼的好地方。” 徐景隆点了点头。 徐贞观扭头,挂着浅笑:“民间不是都说,酒壮怂人胆?” …… 同样住在庄园内的,还有以莫愁、孙莲英为首的船队宫人,以礼部尚书为首的一群文官。 女帝“啵”的一声拔掉壶盖,扬起纤细白皙的鹅颈,将银色酒壶的壶嘴对准檀口,肆意地喝了起来。 赵都安恍然。 实则,却是复活归来的徐简文在发号施令。 忽然身后传来声音,女帝疑惑地回头望去,然后愣住了。只见赵都安认真地说:“臣会护着陛下的。” 清亮的酒水沿着白皙的下巴,沿着优美的下颌线条流淌下来,给她豪放地用袖子擦了擦,女帝双目迷蒙地望着河水,浑身酒气地说:“朕在壮胆。” 直到准备的歌舞结束,女帝表示乏累了,靖王起身告辞离开。 赵都安镇定自若:“陛下只身前来,身旁没有服侍的人,臣想着陛下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赵都安沿着山路推开寺庙的门,本该出现的,来自裴念奴的“掀头盖骨”攻击并未如约而至。 而当龙船队伍进驻建宁府,汇合女帝,大批人马抵达洛山下的园林住下后,封禅大典更是如火如荼筹备起来。 钦天监的随行星官反复占卜,确认这一日乃封禅吉日,一大早天刚亮,赵都安就望见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是个极好的天气。 …… “陛下鸿运齐天,自可旗开得胜,哪怕退一万步,还有臣这一重保险在。”赵都安认真道。 但想到上辈子某些景区也存在难以理解的奇异自然现象,也又将信将疑起来。 徐贞观自嘲道:“先祖年轻时打天下,每逢关乎生死的战事,也要饮酒壮胆,先祖如此,朕又有何不敢言说?” “殿下,这里虽距洛山主峰还远,但伪帝强大,且封禅之日,有大批军队四周戒严,我等只为看个热闹,来到此处,风险未免太大。”齐遇春忍不住说道。 徐贞观语气无喜无悲,淡淡道。 赵都安自荐枕席:“双修破境啊。” 忽然,沉雄厚重的钟鼓自远处传递来,回荡于山脚下众人耳畔,一股肃穆之意油然而生。 之前还轻松攀谈的大内供奉,军中强者们悉数噤声,摆出严肃之色。 在礼部奏响的祭祀典仪乐曲声里,一群人马浩浩荡荡离开皇家山庄,向着洛山而来。 女帝驾临了。 (本章完) 第464章 围杀女帝(5k) 第464章 围杀女帝(5k) 女帝驾临! 赵都安远眺一队华贵的车辇浩浩荡荡,朝着洛山脚下进发。 并在距离山脚还有一段距离时,盛装打扮的虞国女帝,一步步从高高的皇家车辇上走了下来。 徐贞观一身龙袍,在灿烂的阳光下极为刺眼,她头顶的冠冕华丽中透出九五之尊的贵气。 腰间悬挂着太祖帝兵太阿剑,身后跟着一左一右,两名近侍。 分别是主管“六尚”的莫愁,以及白马监司监孙莲英。 再往后,才是随行的大批以礼部尚书为首的文臣、武将,浩浩荡荡上百人。 这还是因形势所迫,大批重臣需要留守京城,维持朝廷稳定。 否则帝王封禅大典,整个王朝的高官、宗室、皇亲国戚都该莅临。 声势会更大出许多倍。 礼乐声中,徐贞观率领群臣浩浩荡荡,抵达山脚处。 女帝一步步走上搭建的一座高台,俯瞰群臣。 封禅大典有两处祭坛,分别位于山顶与山脚。 山脚下的祭坛早许多事日便在建造,上立诸多正神牌位。 女帝身后随行官员排成队列,在太常寺官员指引下,将携带的各色供器、祭品依次摆放在祭祀神明的香案上。 这个过程中,礼部官员不时诵念一位位正神名号,等到所有神牌前,都摆上了贡品,一名官员出列,大声道: “安神已毕,九州太平!” 在场群臣纷纷跟随大声道: “安神已毕,九州太平!” 赵都安作为巡逻护卫的武将,并不参与封禅大典仪式,饶有兴趣观看。 知道这方世界的“九州”,乃是地理古称,大略等同于如今的“九道”。 高台上,盛装出席的女帝抬手,群臣缄默。 鬓角霜白的孙莲英从袖中取出起草好的祭祀文书,大声念诵,无非是歌功颂德,讲述女帝继承大统的台词。 念诵完毕,女皇帝扫视诸神灵位,眼神睥睨,道: “请太祖灵牌!” 登时,莫愁捧着虞国太祖皇帝灵牌上前,交由女帝,徐贞观手捧灵牌,抛下群臣,沿着洛山正面的山道台阶,朝山顶走去。 “我虞国封禅仪式,乃太祖皇帝所立,太祖曾言,事在人为,王朝鼎盛与神明无关,故而这祭祀神明,并非关键,山顶由五色土搭建的祭坛,才是核心,虞国皇帝,只敬先祖,不敬神明。” 海公公的声音传入赵都安脑海。 赵都安扶着腰间寒霜剑的剑柄,仰头望着山道上独自登山的女帝。 山道漫长,女帝却走的极快,好似缩地成寸般,不多时,就已上了山腰,人成了一个小点。 再往上,女帝手捧灵牌,走入洛山环绕的云雾中,再看不清晰。 “接下来如何?”赵都安询问。 海公公淡淡道:“我等守好山下这座祭坛就好,山下的归我等,山上的归陛下。” 赵都安抬眼,只见大群供奉,以及一名名或熟悉,或陌生的军中强者严阵以待,山脚下安静无声。 忽然,他脑海中,突然传来裴念奴的,几乎呢喃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 …… 建宁府城,靖王府亭台上。 锦衣华服,不怒自威的靖王徐闻坐在栏杆边,静静钓鱼。 鱼线飘散入池水,水光潋滟,王府内鲜争奇斗艳。 衣着素颜的王妃陆燕儿,以及世子徐景隆坐在亭内。 气氛沉闷压抑,忽然楼下一道身影急匆匆赶来,赫然是靖王府密谍情报系统的头目。 徐景隆起身下楼,片刻后登楼,面色凝重: “父王,都按照安排的吩咐出去了,法神派的术士,以及派出的死士,这会应该已经准备行动,冲击祭坛。” 靖王没有转头,只是“恩”了声。 王妃陆燕儿面色微变,却也不算意外。 徐景隆迟疑了下,忍不住焦躁道: “父王,这样真的有用吗?只要冲击山下祭坛,就能令封禅失败? 哪怕那法神肯出死力,可总杀不上山顶去,何况之前他就被太阿剑打伤,狼狈逃窜……儿子知晓您安排许多,但……她终归是天人啊!” 女帝有龙气加持,战力便等同于天人境界。 世子殿下内心惴惴不安,实在对破坏封禅没有底气。 靖王平静地望向洛山方向。 他今日起床很早,天没亮的时候就极为认真地梳洗打扮,分明称病没有前往洛山,却好似庄重的,是自己要参加封禅一般。 这时看了眼天色,似乎觉得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他感慨道: “是啊,她终究是天人……天人呐……又如何好对付?尤其,今日她在封禅大典中,以帝王之身,牵引洛山地势,勾动龙脉,实力只怕还会更上一筹,哪怕有强敌来犯,也不畏惧。” 徐景隆听得愈发心慌:“那父王您……” 靖王打断他,忽然话锋一转,说道: “你还记得,前些日子,如何对付那赵都安的么?” 世子殿下理所当然道:“其身旁高手众多,难以刺杀,故而以术士咒杀……” 他说了一半,突然愣住,徐景隆终归不是蠢人,瞳孔骤然地震,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父王曾说,那咒杀赵都安的白衣门术士,乃是慕王借给咱们的。” 靖王微微一笑,抬手扶了下鱼竿,道: “明白了?人走霉运时,喝凉水都塞牙,天底下,固然无人可以咒杀一位天人,但很多时候,想成事,需要的只是在天平上放一根羽毛,产生一点微小的影响,也就够了。” 始终安静,故作漠不关心的陆燕儿开口,眼神凝重: “你究竟做了什么?” 靖王淡淡道: “不是本王做了什么,是我们做了什么,你总不会以为,只有本王一人在阻挠她封禅吧?” …… 建成以西,为云浮。 云浮道,慕王府。 作为“八王”中,实力只略逊色于靖王的实权藩王,慕王自小颇喜军务。 偌大慕王府,建筑风格也偏硬朗,有着浓浓的兵营印记,甚至连府内仆从家丁,都以士卒为标准培养。 今日,慕王府外,独属于慕王的私军牢牢封锁,外人一概不得靠近。 王府内。 中庭的“校场”上,搭建四座哨塔,此刻,身披铠甲,一身戎装,正值壮年的慕王爷站在哨塔上,俯瞰下方。 偌大校场上,赫然被一群穿着白衣的术士占据。 上百名术士排列成一个奇怪的,类似“六芒星”的法阵,将首领拱卫于中央。 每一名术士,都是相似的打扮: 白色丧葬风的术士袍,手持一杆哭丧棒,腰间悬挂着一个袖珍的,巴掌大的小棺材,棺材色泽各异,道行越深,棺材色泽越深。 “父王,这白衣门的术士,当真能干扰千万里外的封禅大典?” 哨塔楼上,站在慕王身后,同样披着戎装的公子哥忍不住问道。 慕王世子模样阴柔,有着一双桃眼,身子骨显得有些文弱,与身上的铁血戎装格格不入。 气色也不如慕王红润,那白皙的如同女子的肌肤透着一股被酒色掏空的虚弱。 整个云浮道的人都知道,慕王世子殿下女人缘极好,最喜勾搭良家,尤好人妻。 慕王对此颇为头疼,屡次训诫,但桃眼世子主打一个屡教不改。 “哼,一个术士做不到,但一百人,加上提早准备好的诸多器物,媒介,却未必不能。” 一身戎装的慕王虽不喜这儿子,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 “今日,白衣门术士合力,请‘丧神’降临,哪怕远隔山水,却也可勾动徐贞观的‘命星’片刻,只要片刻!便可令其运势大跌,从运势极盛,转为这一年里最差,霉运当头。” 对人妻情有独钟的世子殿下忧心道:“可只是这般,能伤天人?” 慕王摇头,语气铿锵有力:“无法伤及。” “那……” “但,若有人可伤呢?战场之上,两名将领鏖战,实力相仿,胜负、乃至生死便只差一点运气,只要能让我那侄女运势差一点,就足以改变终局。” 这时候,王府校场上,居于阵法中央的,嘴唇都好似抹了一层白灰,头戴尖顶白帽的白衣门女子门主仰头,口中吐出一缕白气。 上百只哭丧棒同时挥舞,霎时间,原本清朗的天空中阴云密布,阴风阵阵。 无尽高,无尽远的天穹高处,丝丝缕缕的力量凝聚为一尊巨大的,虚幻的棺材。 那棺材轰然立起,悬浮于高空,棺材板如门扇般掀开,棺材内,躺着一名双手交叠于小腹,安然沉睡的虚幻神明。“丧神”从沉睡中撑开眼皮,视线望向东方的洛山。 丧门星动。 …… …… 京城,天师府。 深处的小院内,巨大的榕树轻轻摇曳,那庞大的,四季常青的树冠中忽然隐约浮现出一张人脸,望着清朗的天空。 “不对劲……不对劲……帝星今日本该是一年里最明亮,怎么变得晦暗下来?” “醒醒,醒醒。” 大榕树伸展下来一根挂满了叶片的枝条,用力摇动在树下藤椅中沉睡的老天师。 穿黑色神官袍,身材高大,眉目狭长的张衍一从浅梦中醒来,听完了大榕树的叙述。 脸色如常地道: “此刻封禅,本就大有凶险,陛下南下前,我便与她说过,有何意外?” 大榕树犹豫道: “可你不也是答应她……” 张衍一点头道: “我答应她,看住京城,看住神龙寺。至于其他,与我天师府无关。” 道门圣地天师府屹立千年不倒,便是秉持不参与俗世政权争斗的原则。 “她与八王争斗,谁胜谁败,不是我该插手的。皆乃天命。”张衍一淡淡道。 大榕树想了想,说道:“若其他人插手呢?” 这里的“其他”,指的自然是天人境。 张衍一沉吟了下,望向东海方向: “能威胁陛下的,无非武仙魁与玄印,青山与虞国皇室赌斗多年,便是真坏了规矩,也是虞国皇室自己的事,至于玄印……” 老天师本想说,玄印那老秃驴整日在神龙寺闭关,如有异动,自己必有感应。 截至目前,他都无比确定,玄印依旧在神龙寺内诵经,那就不必担心。 但话到嘴边,突然心血来潮,生出隐隐的不安。 信奉“天道”的张衍一对这种意料之外的不安极为敏感,皱起眉头,略一沉吟,从袖中取出天书,朝半空一丢。 天书上一个个金色文字飞出,在半空如瀑布落下,张衍一当即以天书起卦,占卜封禅大典。 涉及天人境,天道无法给出任何明确的提示,但大体方向却可感。 片刻后,卦象出。 张衍一抬眸一看,面色大变! …… …… “想起来了?裴前辈,你想起什么了?” 洛山脚下,赵都安听到脑海中的声音,先是悚然一惊,下意识看了眼周遭。 见包括海公公在内,无人察觉,才尝试小心翼翼,在心底询问。 同时也颇为惊诧:本该只在观想时,才会与自己建立联系的裴念奴,竟可以直接与他说话? 这个隐藏在《六章经》中的前辈果然不简单,其他修行武神途径的,压根没有相似的体验。 “我……想起……为何那日……阻拦我降临的力量……熟悉……” 降临? 她指的是“法神”?上次我尝试观想召唤她出来,但被“法神”以特殊手段阻拦……之后,她就神神叨叨…… 赵都安尝试于心中询问: “前辈莫非认出那法神的传承?” 恩,裴念奴作为六百年前第一女术士,肯定与绝大多数强者打过交道,没准就遇上过“法神”这一脉传承的师长。 不过……法神供奉的乃是“天道”,与天师府一大群人类似……她总不会只是认出了是“天道神明”的力量吧……恩,这种大前辈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赵都安心中念头闪烁。 然而就在这时候,海公公突然低喝一声:“来了!” 赵都安精神一震,注意力从与裴念奴对话中抽离,望向前方。 只见,远处的山林左侧,突然冲出一名名蒙面的杀手,每一个都手持刀剑,气息剽悍,皆是力量的不俗修行武夫。 右侧,突然出现一大群衣着细节各异,略感眼熟的术士,赫然是当日与他交手的法神派成员。 而在更高的几个山丘处,朝廷安排出去放哨的哨兵近乎同时死去。 大群手持法器弓弩的神秘人占据高处,一根根箭矢,裹着澎湃法力,挂着尖锐呼啸朝祭坛附近的官员攒射而来! “敌袭!” “防御!” 山脚下的军中强者大喝一声,早有准备的守军们同时动了起来,山脚下凭空撑起一座半透明的阵法防护罩。 以礼部尚书、莫愁等人为首的京官,以及漕运总督为首的地方官员忙被驱赶着,躲进附近的山洞保护起来。 这群杀手的目标也压根不是这帮人,明显是奔着祭坛来的。 根根箭矢撞击在防雨罩上,荡开一圈圈涟漪,海公公沉声道: “保护祭坛,越界者,死!” “誓死护驾!” 一众大内供奉沉声开口,身上腾起杀机,锁定了那群术士。 而更外围的军中强者,已经与杀过来的王府私军撞击在一起。 “护驾!” 赵都安拔剑出鞘,一声大喝,率领浪十八和霁月,伙同梨堂一众锦衣,将祭坛挡在身后。 同时视线飞快寻找敌人中的强者。 而伴随他视线扫去,便见远处一道身影如炮弹般袭来。 青山大师兄断水流毫不掩饰,以真容现世,哈哈大笑着踏空而来,手中抓着一柄斩刀,笑道: “海春霖!上次一别,今日断某再次领教高招!” 海公公眼神淡漠:“你找死。” 赵都安皱紧眉头。 断水流如约出现了,但……“法神”去哪了? …… …… 洛山山顶。 身穿龙袍,头戴冠冕,手捧太祖灵位的徐贞观走入云雾后,就看不大清下方的人了。 她身形飞掠,如同奔向九天之上的仙子,很快抵达了山顶。 这里被清理出一大片平地,而最醒目的,赫然是一座以五色土搭建而成的祭坛。 徐贞观飘然而至,落在祭坛下方,恭恭敬敬,将太祖灵位放在了祭坛之上。 “太祖护佑……子孙贞观,为天下太平,今日封禅于洛山……” 徐贞观默默祈祷,这并非封禅的必要仪式,事实上,封禅成功与否,与这灵位也没多大关系。 她只是想这样做。 徐贞观结束祈祷,抬起头,眉头紧蹙,只见几个呼吸的功夫,原本清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降临。 “丧神么……”徐贞观冷哼一声,“大胆邪祟,胆敢逆转天机……” 她抬手虚抓,太阿剑锵的一声出鞘,将自己递入女帝手中。 而就在女帝准备一剑破去乌云时。 忽然,山风袭来。 徐贞观转身,美眸望向远处,只见洛山山腰的云雾间隙中,遥远处通往东海的江水上,一道竹筏飘然而至。 竹筏上,一名穿着麻布衣裳,黑白间杂的长发凌乱披肩的魁梧男子孤身前来。 无人撑船,竹筏自行。 布衣男子跨出一步,竹筏微微一沉,他人却已踏过云层,出现在洛山顶峰。 青山之主,天下四位天人之一。 武道第一。 武仙魁! (本章完) 第465章 提前开启的百年约战(5k) 第465章 提前开启的百年约战(5k) 洛山之顶,天空云层晦暗,阴云密布,隐约有电蛇狂舞,如同酝酿着九天雷霆。 徐贞观一身龙袍,手持太祖神兵,眉目凛然地望向武仙魁的身影。 这位当世武道第一人初显出时,还距离遥远,在江水之上。可一步踏出,便跨越了此间的距离,出现在女帝十丈外。 “武仙魁!果然是你。” 徐贞观声音凛冽,面色如罩寒霜,如同三年前,玄门政变那个冬日一般模样。 她的语气中没有太多意外的情绪,似乎很早前就有所猜测。 说话的同时,视线落在孤身乘竹筏自东海而来的骨架高大魁梧的武仙魁身上。 后者一身粗布麻衣,杂乱头发黑白间杂,用一条丝带随意地系在脑后。 约莫五十余岁的脸孔并无太多奇异之处,唯独眉心烙印一枚如重枣的火红印记,灼灼耀目。 许是独坐断崖之上,面朝大海太多年,海风侵蚀下,肤色格外粗糙。 武仙魁负手而立,虽粗布麻衣,却自有一派宗师风范,沉甸甸的眸光淡然与发怒的女帝平视,语气轻描淡写: “陛下知道我会来?” 徐贞观握紧剑柄,任凭头顶电蛇狂舞而不顾,冷声道: “朕大张旗鼓封禅,天下观瞻,总有些人不愿朕称心如意。然而,洛山之险,哪怕真有十万叛军杀来,也无法冲上山顶,而任何武道强者,术法妖人,天人之下,亦无法威胁朕半分! 张天师不参与凡尘之事,朕是信得过的。算来算去,虞国之内,能威胁朕的,只有玄印与你。” 武仙魁点了点头道,了然道: “玄印和尚自封于京,有张衍一看着。故而,唯一能来阻你的,便只有我。” 徐贞观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鄙夷与失望: “不想堂堂青山之主,亦行此宵小之事,八王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请动你来阻拦朕?” 粗布麻衣,眉心点缀火红印记的武仙魁意外的坦然,道: “只要我出手,待虞国皇室更替,便允我青山入皇宫内,虞国太祖皇帝的那座塔观碑。” 所谓的塔,自是赵都安曾去过两次,参悟“武神”传承的那座建筑。 所谓的观碑,自是准许外人观看记载那五幅壁画的承诺。 换言之,靖王等人承诺,将准许武仙魁参悟皇室秘传“武神”传承。 “国贼!” 饶是心中早有预料,亲耳听到这个答案,徐贞观依旧怒意勃发。 是了,这天底下,能打动武仙魁这种登顶武道巅峰的强人的,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呢? 高官厚禄? 娇妻美妾? 还是世俗权力? 于武仙魁而言,皆如浮云,也唯有皇室传承,才令他惦念。 而徐贞观只要在一日,武仙魁就无法得偿所愿。 所以,以靖王为首的一群人联络他,以此为报酬,方请动他出手一次。 “国贼与否,皆是你徐家自家事,” 武仙魁神色淡然: “我不欺你。青山与皇室百年约战,本就不远,今日索性提前几月,你若胜,我便回东海,再不插手你王室之争,你若败,皇室秘传,便做这一战的赌注。” 徐贞观素白的脸蛋浮现嘲弄之色,她忽然笑了: “朕明白了,你是怕了。怕等朕封禅晋级,明年比武你无法获胜,这才顺水推舟前来。” 武仙魁出现后,第一次皱紧眉头,淡漠道: “陛下如何想,我不在意。我这一生,只为武道,虞国皇室一代不如一代,论武学胜不过青山,便以那所谓‘龙气’术法加身,以期获胜,又何曾光彩?” 丢下这句话,武仙魁似乎也没了废话的兴趣,他平静道: “多说无益,陛下若要我退,出剑便是。” 徐贞观笑容收敛,眼眸内只余威严,她轻轻点了点头: “也好。” 拦截也好,比武也罢。 嘴上功夫再好,不如一剑封喉。 对方的阻拦,本也在预期之中,那的确没有任何废话的意思。 蓦然间,徐贞观龙袍上,那刺绣的金龙突兀栩栩如生,挣脱法袍,环绕五色祭坛,大放光明。 太祖留下的法器,又岂只一柄太阿剑? 徐贞观一剑递出。 武仙魁粗布麻衣与凌乱的长发在风中狂舞,他迈出一步,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如烽烟直冲霄汉,竟令那漫天的乌云都为之崩散开。 丧神的咒术被这位武道第一人观海一甲子养出的武道真意压制。 武夫出拳。 漫天邪神也要退避三舍。 “武某不占你便宜,比武便比武,区区邪祟也敢旁观?” 武仙魁须发于狂风中抖动,眉心印记滚烫如烈焰熊熊燃烧。 他此番自东海一路向西而来,行经江南水脉,孕养一股武夫一往无前的大势,便如大江大河,伴随沛然的气机如九天悬瀑,倾泻而下。 拳剑相接,洛山之上,云雾骤然翻滚如怒海。 山下那蜿蜒的江河炸开天崩般的轰鸣,方圆三十里一切生灵,为之侧目。 …… …… 建成道,军府大营。 作为朝廷在建成道驻扎屯兵的卫所,整座军府气派森然,从外看去,便是一座独立的城池般。 四方城头上军卒轮流值守,内里各大营帐日常操练,井然有序。 叶新作为建成道军府的三名“副将”之一,在军府内的权柄仅次于军府指挥使。 今日,指挥使率领一堆精兵,前往洛山护卫女帝封禅,同时带走一名副将,卫所内由剩下的两副将共同管理。 “叶将军!” 守卫城门的军官看到出城巡逻的叶新回来,忙恭敬行礼。 面容英俊,蓄着短须的叶新人在马上,“恩”了声,道: “开门。” 军官忙打开军府大门,将叶新率领的一大队回营的巡逻骑兵放进来。 “咦,我怎么记得,早上出去的不是这批人啊。”一名小卒挠头,低声咕哝。 身旁同袍笑骂道: “你是睡糊涂了吧,大白天还没睡醒?不是这批,是哪些?” “我就是觉得眼生的很。”小卒嘟囔,却也有点自我怀疑了,莫非是自己记错了? 叶新回到军府内,立即召集营内各将领聚集于大营。 “发生何事?突然将我等喊来?” 众将陆续到来后,皆感诧异。 与叶新同级的另一名副将皱起眉头,只见叶新大咧咧,毫无形象地坐在都指挥使的坐席中,面对众人到来,竟连起身都没有。 “叶新!那是你坐的地方吗?给我起来!以为指挥使大人不在,就能放肆了?”副将大声呵斥。 叶新这才慢条斯理看向众人,却没起身,而是双手交叠,靠在大椅中,微微一笑: “坐下说话吧,同袍一场,我不想把事情做的太不留情面,有什么话,坐下说说,恩,我还准备了纸笔给你们……” 众军官愈发疑惑,只觉古怪,警惕心升起,无一人落座。 第二名副将迈步上前,大手用力拍桌,虎目圆睁: “叶新!我跟你说话,你聋了听不见?我让你起……” 话没说完,一抹淬着诡异色泽毒液的匕首突兀刺出,噗的一下扎入拍桌副将的喉咙。 后者瞪大牛眼,难以置信地蹬蹬后退,双手捂住脖颈 ——他的武力并不逊色叶新太多,但毫无半点防备之下,被突兀偷袭,竟是没反应过来,便毒药发作,噗通一声软倒在地上。 “啊!” 众人哗然,纷纷下意识去拔刀,可军中议事的规矩,是所有人入帐禁止携带兵器,有心算无心,人会携带武器? “本想给你们个体面的结束,但既闹成这样,便只好对不住了。” 叶新将手旁的杯子朝地上一丢,啪的一声粉碎,埋伏在外头的大批靖王府秘密训练的精锐私军手持利刃,冲入军帐。 饶是将领们也都武力不俗,但终究不敌群狼,很快军帐内血流成河,倒下一大批尸体。 叶新掀开军帐,走出来,用白色手绢擦着染红的手,对等在外头的亲信,以及伪装成军府的人,给他带进来的靖王府私军吩咐道: “按之前的计划,将名单上不服管的都杀了,然后传令给我们的人,王爷有令,即刻起兵,攻陷建宁府,抓捕剿灭一切朝廷势力,尤以漕兵为重!” “是!” 一名名下属风一样散开。 不多时,整个军府又倒下许多尸体,而早已暗中投靠了靖王府的武官们,则用最快的速度,用亲信控制了整个军府。 叶新抬起头,望见城头的朝廷大旗倒下,换上了靖王府军旗猎猎。他面庞上涌起兴奋与恐惧交织的神色,耳畔回响起昨日王府密谍与他的对话。 “现在起兵?陛下就在洛山……” “王爷说了,洛山便是陛下的坟茔,趁着如今建成道朝廷官员皆聚集洛山,各城池空虚,正是起事的最好时机。” …… …… 洛山下。 朝廷的强者与来犯之敌的厮杀还在继续。 半空中,海公公与断水流厮杀正酣,两位世间巅峰的强者全力出手,外人根本无法靠近。 正如天人境交手,天人之下也无法靠近一般。 大内供奉与军中强者们,几乎是压着法神派术士与王府私军在打,起码在赵都安的观感中,双方根本不是一个水平。 朝廷底蕴,终归是厚实的,哪怕女帝此番南下,将许多高手都留在了京城,确保朝廷稳定。 但只安排在山脚下的这些,就足够强悍,若说欠缺,也只是在“高端战力”上差了些,仅靠海公公支撑。 然而,敌人一方,虽也有不只一名“世间”强者,但最强的,也只有断水流一个。 若非朝廷一方的主要目的,乃是保护祭坛,故而只守不攻,给了来犯者喘息游走的空间。 真的不管不顾厮杀起来,赵都安感觉,最多一刻钟,就能将这帮来敌留下来。 “不对劲!” 赵都安却是没有半点高兴模样,死死守在祭坛前,神色紧张。 “哪里不对?”浪十八与霁月跟在他身旁,没有离开,诧异望来。 赵都安紧握剑柄,视线扫过前方战场,道: “法神派首领没有出现……” “或许是那一日,被陛下重伤。”浪十八提供合理猜测。 赵都安摇头道: “哪怕法神重伤,无法参战,但你们觉得八王会只派出来这么点人吗?根本无法对封禅造成威胁,有何意义?” “这……”周围一群人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候,从山顶传来的巨响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赵都安猛抬起头,发现山上的云雾如怒海般翻卷,天空也乌云汇聚,伴随雷鸣,洛山方圆,狂风大作,山体都微微摇晃起来。 就仿佛…… 山巅之上,有神明搏杀,天地色变,地动山摇。 “是山顶!有强者在袭击陛下!”供奉唐进忠脱口道。 顿时,一些人想要朝山上赶去,却被一击将断水流击退的海公公大声喊住: “陛下有令!我等只守山脚,莫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何况,天人之战,哪怕是咱家,若靠得近了,被余波扫中,也会重伤!你们上去也无济于事!” 顿时,众人收敛心神,是了,这种层次的战斗,他们过去根本没意义,纯属添乱。 然而这一刻,没人注意到,赵都安突然低下了头,意识沉入脑海。 只因裴念奴的声音,再次浮现: “佛门世尊!是佛的气息!” 赵都安愣住了,忙沉下心,于心海中追问: “前辈,什么意思?你是说,那日阻拦你降临的,是佛门世尊神明的力量?” “是。” 赵都安懵了:“不对,前辈你是不是搞错了,那日拦你的,乃是一名修‘天道’的术士,你感应到的,也该是神明‘天道’的气息才是。” 他觉得,裴念奴是糊涂了。 法神派首领,无论在资料中,还是那一日屡次出手,都明白无误地展示出了典型的“道门”特征。 哪怕是女帝,都认定是修“天道”正神的术士,怎么会是“世尊”的力量? “天道为表……世尊为里……佛道同修……乃为人仙……” 裴念奴断断续续,有些神经质的声音回荡。 赵都安怔住:“前辈……你是说,法神派首领是同时在修天道和世尊?不,或者更准确来说,是主修的世尊佛陀,辅修的天道?” 是了! 术士本就可以同修多个神明的,就如他自己,主修的是“武神”,但机缘巧合,如今也掌握了“世尊”神明的一部分法术。 只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没有人会兼修两大正神。 佛道之所以泾渭分明,能成为两大阵营,一定程度就在于,两大正神都太强了。 想要有所进步,全身心投靠一位是最好的,想兼修的,几乎都是庸才。 正因如此,赵都安才形成了思维定式,在他看来,“法神”这种半步天人的强者,理应是主修一位强力正神的。 哪怕也辅修了其他神,但他与女帝对抗的时候,必然也只会用最强的主修神明来对抗。 何况,法神派的创立者,就是天师府内的神官。 而听裴念奴的意思,“法神”主修的是“佛门世尊”,辅修的才是“道门天道”。 反了! 完全反了! “可……这怎么可能?法神可是半步天人啊,如果说,他连辅修的天道都能这么强,能硬抗贞宝一剑而全身而退,那他主修的世尊得有多强? 岂不是比半步天人还高?简直可笑……天底下,谁能……” 赵都安下意识驳斥,然而陡然间,他浑身一僵,脑海中迷雾给一个念头突兀劈开! “不!天底下是有一个人,有可能做到的……主修的世尊,能达到半步天人以上……” 赵都安豁然扭头,望向北方京师方向! 瞳孔骤然收缩! “难道……” 他想到了一个极为疯狂的可能性,倘若……“法神”的真实身份,是玄印和尚呢? 玄印常年藏身神龙寺,闭门不出…… 这第二代“法神”突然出现,镇压整个法神派,也是行迹极少。 并且,其一项能力,便是以“身外化身”行走在外。 神龙寺与朝廷存在间隙,尤其在“灭佛”后,玄印有废掉女帝,扶持新皇的利益动机…… 对了。 赵都安突然回忆起,那一日,“法神”在郊外拦截他时,曾说过一句很古怪的话。 “我们又见面了……” 倘若“法神”与玄印是一个人,或者,二者存在某种联系,那这句话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当初京城辩经法会上,赵都安便与玄印住持见过一面。 “不可能……” 赵都安面色发白,这个猜测太荒诞,也太可怕。 倘若法神的确是玄印,那岂非意味着,今日出手对付贞宝的,乃是这位佛门天人? 赵都安抬起头,眺望被云雾遮蔽的洛山山顶。 “此刻在上面,与贞宝厮杀的,是玄印吗?可若是他,为何我完全感受不到半点佛门法力的气息?我体内的青莲毫无察觉?” “倘若上面的不是玄印,那‘法神’迟迟未现身……” 赵都安面色变幻不定,他突然转身,朝山顶狂奔! “赵大人?!” 周围保护祭坛的众人大惊。 赵都安只丢下一句:“你们守好祭坛,陛下另外交给了我任务,不用管我!” 为了避免海公公等人阻拦他,或分神离开,赵都安撒了个谎。 他决定立即上山,将这个关键情报递送给女帝。 “以我的修为,压根无法参与天人之争,但躲在战斗余波外,传递个消息,应该还不成问题。” 赵都安发足狂奔,眼神焦急: “希望……还来得及!” …… 错字帮忙捉虫 (本章完) 第466章 帝陨!(求月票) 第466章 帝陨!(求月票) 就在赵都安催动修为,全力朝着山顶狂奔,身影逐步消失于盘亘于洛山腰间的云雾里的时候。 山顶的两名天人境界同样激战正酣。 半步“天人”的女帝在龙气加持下,的确具有了与真正天人匹敌的战力。 尤其辅以手中的龙袍与太祖神兵,剑光扫过,含着摧枯拉朽,足以毁灭一座山头的威力。 “武神”途径,本就擅长攻伐。 徐贞观为了这次封禅,从南下开始,便始终在调整自己的状态。 此刻的她,处于战力的巅峰,这也是她敢于冒险封禅的最大底气。 然而武仙魁的力量依旧有些超出了女帝的判断,这位枯坐东海一甲子,镇压江湖数十年的武夫没有兵器,可那一拳一脚,便已不逊色于神兵。 这位真实年龄远超外表的老匹夫举手投足间,天地元气如潮汐般翻涌。 仿佛他与这整片天地融为一体,女帝的剑最利,却如何能与天地大势为敌? 伴随双方再一次交手结束,女帝持握太阿剑朝后退去,绣着龙纹的靴子沿着地面后退,停在完好无损的五色祭坛旁。 武仙魁“蹬蹬”后退数步,每后退一步,整座洛山就都晃动一分。 “青山传承……”徐贞观眸光冰冷中,亦透着一股慎重。 须知,太祖皇帝当年徒步行走天下,最后一站亦是彼时的青山,论及武道,青山一脉更为古老。 而武仙魁作为青山历史上能排进前五的“山主”,其对“天地大势”的体悟,已是无出其右。 就如一片大海,她的剑虽利,皇权虽霸道,可将大海斩断一次次,却无法真正伤到它。 武仙魁眼中同样透着惊艳之色,在他看来,女皇帝武学虽相较自己依旧“稚嫩”,然而仅以二十余岁的年纪,就有如此气象,论及虞国历朝历代皇帝,几乎直追太祖。 “陛下若不出全力,下一拳,便该我胜了。”武仙魁淡淡道。 说完,没给女帝太多思考的时间,武仙魁一步一脚印,一拳叠一拳,行走间一股雄浑大势扑面而来。 徐贞观仿佛直面一座青山压来,她双眸突兀呈现出暗金色,身周的龙气陡然没入眉心,玉玺印记如同活了。 这一刻,她亦再无保留,准备以最强一击,结束这场提前的比武。 然而就在两人一拳一剑,彼此碰撞的时候。 突然间,山顶某处无声无息,出现了一道身影。 按理说,这般近的距离,任何人的到来都会引起交战双方的注意,然而全力对敌的二人,此刻根本不敢分神去感知四周。 而事实上,这种层级的战斗,天人境之下也根本无法靠近,不等踏上山顶,就会被压制下去。 然而。 这道身影偏偏就这么诡异地,突兀地,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术士法袍,容貌中庸,并不出奇,只是显得有些肃静。 “法神派”首领静静蛰伏至今,终于给他抓住最理想的机会。 这一刻,“法神”的眉心蓦然亮起,一枚“卍”字佛文徐徐浮现,他身上属于“天道”的气息飞快消退,取而代之的,乃是“世尊佛”的力量。 法神平静地迈出一步,瞬间出现在了女帝身后。 而后一掌打出,他身后也浮现出一尊模糊而威严的佛门法相。 第三股“天人”气息出现于洛山顶峰! 武仙魁第一个看到了法神的出现,麻衣布鞋的武道魁首瞳孔骤然收窄,眼底浮现出短暂的愕然。 旋即,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递出的拳头猛然开始回收。 然而终究是晚了。 全力出剑的徐贞观感应到身后袭来的莫大危险时,已是来不及反应,伴随佛门大手印结结实实轰在她背后。 徐贞观只来得及仓促转身,稍稍避开要害,口中便喷吐出红金色混杂的鲜血,气息飞快萎靡,气息疯狂下跌。 法神的第二掌接踵而至! “轰!!!” 整片云海沸腾起来,洛山也剧烈的震动,那座五色祭坛轰然垮塌,徐贞观瞳孔放大,眸中喊着惊怒与难以置信,如一尾流星,坠入山下的云海之中。 “法神”见状,还要继续追击,然而一只裹挟着沛然巨力的拳头悍然轰来。 武仙魁须发皆张,天人境全力一拳打出,法神身后的法相瞬间龟裂崩解,他也吐出鲜血,飘然后退。 “滚!!” 武仙魁怒喝,这一幕,并不在他的预料中。 法神嘴角上扬,一边吐血,一边说道: “帮你赢下这一战,不识好人心。” 武仙魁面色阴沉:“你是哪一家派来的?徐闻未曾与我说过。” 法神一边吐血,一边笑了笑,眼神嘲弄: “去问靖王吧,真以为是什么单挑武斗?” 丢下这句话,法神身影飞快模糊,消失不见——他没有继续去云海中追击女帝。 以这具身体,强行动用“天人境”的力量,本就是极大的负荷,又遭武仙魁一拳,他已是强弩之末,风中残烛。 何况,被从晋升中打断,重伤跌落的女皇帝,能保住性命已算不错,已不成威胁。 武仙魁独自一人站在山顶,面色阴晴不定。 见法神逃走,他忽然跃入云海,以天人境的神识四下寻找重伤的女帝踪迹。 可寻找了一圈,却愕然发现,女帝气息消失无踪,见状,他轻叹一声,没理会山下厮杀的动静,踏空朝东方而去。 时间稍稍往回拨。 就在方才山顶偷袭发生的同时,赵都安也狂奔到了半山腰。 旋即,他识海中埋藏的“青莲”突兀摇曳起来,赵都安面色骤变,驻足抬头,他的视野中,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云雾。 旋即,云雾之上,隐约有一道身影如流星般坠落下来。 赵都安没有犹豫,沉膝下胯,如大鸟般跃出,于半空中,伸手抱住了已然昏迷,浑身浴血的虞国女帝。 继而,二人抱在一起朝山下跌落,而在半空中,赵都安果断捏碎了袖中那一枚当初徐贞观赐给他防身的传送宝玉。 “咔嚓!” 传送宝玉碎裂的同时,一股迷蒙星光笼罩二人,将他们身影抹除,随机传送向千里之外! …… …… 山脚下。 双方依旧在激战,突然,整座洛山震动起来,山脚下被保护的极好的祭坛突然垮塌! 供桌上摆放的一个个正神的牌位近乎同时倒下! “祭坛毁了!!” 有人惊呼。 与此同时,众人耳畔隐约听到一声虚幻的悲鸣的龙吟。 一股无名的悲伤情绪,突兀涌上所有人心头。 仿佛是一个讯号,那些法神派术士、靖王府的死士突然如潮水般后退,竭力溃逃。 “哈哈,今日打够了,下次再寻你麻烦!” 断水流大笑着,一边咳血,一边疯狂逃窜。 他低估了海公公的力量,二人捉对厮杀中,已是身受重伤。 然而海公公却根本没有追击他的想法,蟒袍老太监猛然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云雾笼罩的山顶,苍白的发丝在风中舞动,浑浊的眼眶中,两行泪水不受控制地下滑。 不只是他,所有修行了“武神”途径的大内供奉,心头皆升起哀伤情绪。 “封禅失败了……”唐进忠愣愣盯着无人触碰,却自行倒塌的祭坛。 “陛下!”海公公突然尖锐地嘶吼了一声,腾身而起,踏空朝山顶狂奔。 而其余朝廷高手也如梦方醒,纷纷朝着山顶赶去! 然而等一众高手爬上山时,只有满目疮痍,整个山顶几乎被战斗的余波抹平了,地上只洒着一滩滩血。 没有女帝,没有赵都安,也没有其他的强敌。海公公踉跄着走到五色祭坛前,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将倒塌的,几乎被掩埋的太祖灵位双手捧起,擦去表面脏污的浮土。 而后茫然地一声不吭,仿佛丢了魂。 “公公?”宋进喜小心翼翼呼喊。 海公公突然扭头,盯着他,一字一顿: “搜!搜寻……陛下!搜!” 一众高手轰然散开,在洛山上寻找女帝的踪迹。 而当莫愁、孙莲英、礼部尚书、漕运总督宁则臣等躲起来的大臣在官兵护送下,从藏身之地走出来时,发现厮杀已经休止了。 他们还不知道情况如何,只是看到倒塌的祭坛时,皆是心头一沉。 生出不妙预感。 而当目睹山道上,以海春霖为首的一群供奉失魂落魄下山时,莫愁第一个冲上去,“大冰坨子”死死盯着老太监,声音嘶哑: “陛下……人呢?!” 6=9+ 海公公将太祖灵位捧在胸口,面无表情抬起头,环视众人,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封禅失败,陛下与赵少保失踪,搜寻无果。” 顿了顿,他盯着骤然变色的一众官员,说出来一句令所有人如遭雷击的话: “如无意外,八王眼下已是反了,诸位,虞国的天,塌了。” …… …… 远处,一座光秃秃的山头上。 披着黑袍的徐简文静静眺望洛山,这个距离,他看不到洛山附近的细节。 但能隐约听到轰鸣声消失。 突然,徐简文眉心隐约有一抹龙气汇聚,可惜只隐现了一瞬,便消失了。 然而,只是这一点源于皇族血脉对龙气的感应,便足够他确定一些事。 “好戏结束了,我们也该走了,建成道将大乱,呵,若给他们盯上可不妙。”徐简文轻轻一笑,转身道。 蛊惑真人、齐遇春、任坤三名匡扶社高手狐疑道: “殿下,伪帝死了?” 徐简文迟疑了下,摇摇头: “应该还没有,但也差不多了。况且,很多时候,她是否死了不重要,世人以为她是否死了更重要。” 三人似懂非懂,但都有些振奋: “殿下,伪帝若死,皇位空悬,您……” 徐简文笑着摆摆手: “如今本宫势力单薄,只剩个名分,此刻站出来,只怕要成许多人的眼中钉,罢了,先躲一躲吧,这天下,教本宫的几位叔伯争抢一番,待时机成熟,再来收拾残局。” 三人对视一眼,点头道:“一切都听殿下的。” …… …… 云浮道,慕王府。 在院中摆下庞大的环形阵法的白衣门术士们突然整齐地口喷鲜血,手中哭丧棒跌落在地。 高空上的乌云也骤然崩塌,消散无踪。 居中的白衣门主气息萎靡,嘴唇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红艳。 强行遮蔽“帝星”,扭转皇帝的运势,哪怕只维持了一刻钟,也令整个白衣门人人负伤,甚至阵法中一些实力弱小的,吐血后便咽了气,死在当场。 哨塔上,一身戎装的慕王身上突然有虚幻的龙气浮现,旋即消弭无踪。 慕王一愣之下,放声大笑:“大事已成!” 身后,那名模样俊俏如女子的世子殿下大喜道: “贺喜父王,贺喜我云浮!” 慕王心情极好,却很快又收敛喜色,眼神发狠: “传令下去,准备起事!还有,命人请赵师雄来府上!呵,这一次,再容不得他三心二意!” “是!” 一群私军将领领命而去。 世子笑吟吟道:“父王,那正阳先生自打从京城回来,屡屡为那赵都安扬名,如今既要起兵,是否也该……” 他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慕王却摇摇头,训诫道: “想成大事,要用容人之心,正阳虽一介儒生,脾气又倔又硬,但终归是读书人的脸面,有这面大旗,或许做不成什么事,但若杀了这面旗,那群读书人如何认可本王登基?” 世子笑道:“父王说的是。” 慕王又道: “至于那赵都安……呵,皇权下的一条狗罢了,如今狗失去了主人,还有什么可在意的?我们的敌人,是徐闻那帮人,不是什么姓赵的。” …… 靖王府。 坐在亭子上垂钓的靖王手中鱼竿突兀一沉,鱼线绷紧。 他抬手一甩,一尾肥硕的鲤鱼破水而出,给高高抛起,摔在地上,兀自剧烈摇动尾巴,大口喘息,将死未死模样。 亭中的王妃陆燕儿与徐景隆惊讶看到,靖王身上有虚幻的龙气一闪而逝。 “父王?这是……” 徐景隆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 靖王却意外的沉稳,神色都没有多大变化,他只是望向亭子外头。 片刻后,只见一名陌生的年轻的术士御风飞来。 年轻术士法力不高,但气质却极为独特,仿佛经历许多岁月。 “如何了?”靖王问道。 年轻术士淡淡道:“得手了。” “我问她死没死!”靖王沉声追问。 年轻术士眼神阴冷地与他对视,丝毫没有敬畏之色: “本座将她重伤,打落山下,本想补上一掌,却被那武仙魁阻拦。不过也无差别。你以为天人境那么容易死?重伤已是不错。” 靖王眉头紧皱,有些不满:“可她终归还不是天人境!” 年轻术士道: “封禅失败,本就于她身上帝王龙气有大损伤。又遭重创,如今境界已跌入世间。 稍后,等你等纷纷起兵,向天下宣扬她败亡之讯,王朝动荡,百姓离心,她身上帝王气将跌落谷底……多方叠加,便只是个世间高品。 何况亦身受重伤?怕是连个神章都不如。今生也再难踏入天人,若如此你仍畏惧,不如继续做你的藩王。” 靖王有些不悦,但没有表现出来,点了点头: “本王知道了。那赵都安是否死了?” 年轻术士摇头道:“我无暇对付他。” 说完,不等靖王回答,术士便御风离开了。 靖王也没有阻拦,沉吟了下,道: “传令下去,全力搜寻徐贞观,以及赵都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徐景隆兴奋地下楼去了。 父子二人没注意到,王妃陆燕儿面色苍白。 …… ps:请相信我,暂时的憋闷,只是为了给主角刺帝创造机会…… (本章完) 第467章 宿命的轮回(5k) 第467章 宿命的轮回(5k) 京城,天师府深处。 大榕树碧翠的枝条在风中轻轻摇曳着,张衍一手持天书玉简,一次次推演。 “天道”难以准确窥探未来,但若是已发生的“过去”便不一样。 当最新一次占卜卦象倒映于老天师眼中,整个天师府的神官们都听到了一声哀鸣。 “发生什么事了?” “那是什么声音?是皇宫方向。” 一名名神官从各自所在的建筑中走出来,惊讶地眺望皇宫。 只见皇宫上空,准确来说,是太庙方向的天穹有虚幻的龙影盘绕,继而缓缓湮灭。 “虞国的龙气在衰退,国运动荡,她封禅失败了。”张衍一面色复杂地叹息。 大榕树摇曳着,如风般的声音回荡:“徐贞观出事了?” “还没死,但至少也是重伤。” 老天师眉头紧皱,疑惑地看向神龙寺方向,他很确定,玄印近期没有离开。 难道是武仙魁?他这般强大?或是虞国之外的某些隐世存在? 张衍一觉察出其中存在猫腻,但“封禅”一战涉及三位天人,他亦难以仅凭卦象,得知究竟是谁参与其中。 张衍一忽然抬手一抓,一张张信纸凌空悬浮,字迹自行浮现出来。 他在飞快地写信,收信人是在京外游历的,小天师等六名弟子。 每一封信上,只有一条命令: “找到赵都安,将他带回来。” 老天师已意识到,女帝“陨落”,八王必反,赵都安危在旦夕,他不参与虞国皇室内斗,只救赵都安一人,不算违约。 大榕树的树冠中,突然飞出来六只白色的小鸟,各自用红色的爪子抓起一封信,振翅朝九天之外飞去,很快化为一只只仙鹤。 “传令下去,”老天师望着敲门走进小院的神官,“即日起封闭天师府。” 不参与皇权斗争,这是道门总坛的立身之本。 …… 就在徐贞观被偷袭坠入云海,封禅失败的时候。 分散虞国九道十八府的“八王”,皆通过皇室血脉对龙气的感应,得知了洛山之战的结果。 淮水道,淮安府。 身材富态,富甲天下,著名“墙头草”淮安王面色难看至极,他扭头看向身的一子一女。 “父王,事情……”文雅斯文的郡主徐君陵轻声问。 淮安王摇头道:“恐怕,针对陛下的刺杀,已然成功了。” 作为八王之中,于湖亭开市中隐隐帮助朝廷的“叛徒”,淮安王并未参与这次狙杀。 但以他的情报能力,知道其余几个王爷在密谋,进行安排,并不难。 皇姐死了?还是重伤?不,这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天下将要乱了……徐君陵面色苍白: “父王,我们该如何?” 淮安王冷静至极道: “下令收缩力量,我们手里没有兵,不参与这场乱战。谁要从淮水借道,也都不要阻拦,一切等事态发展。” 起兵之初,“七王”有着共同的目标,即:攻陷朝廷,抢先进京登基。 这个时候,没人会对淮安王动手,所以他们暂时是安全的,等天下定鼎,才是“清算”的时候。 “父王,姐,你们在说啥,我咋听不懂?” 世子徐千一脸懵逼,眼中透着清澈和愚蠢。 淮安王和郡主不搭理他。 …… 铁关道。 燕山王负手站在北方一截城墙上,饶是夏季,这边依旧不算温暖。 铁关不算富裕,燕山王王府的兵马不多,但贵在精。 “传令下去,备战南下。”燕山王平静说道。 身后的幕僚迟疑道: “王爷,咱们距离京城虽近,但想往南走,却绕不开拒北城,如今,那北方边军皆被那罗克敌一手掌握,只怕……” 罗克敌……燕山王眼含阴霾,带着怒气,若非曹国公去岁年底被擒,如今岂会如此被动? “南下。罗克敌?呵,倒要看他得知主子没了,是否还忠心。” …… 青州。 一座富贵的大宅中,恒王的大笑声引起了府内所有人的注意。 当世子徐祖狄急匆匆奔后宅,不禁道: “父王何故大笑?” 面色白皙的恒王喜不自禁,脚步匆忙: “封禅大败,你那皇妹怕是不妙,速速下令起兵,燕山王被拒北城阻拦,河间王被汤达人牵制,慕王、靖王路远,陈王、岭南王毫无雄心…… 算下来,我青州兵距离京城最近,一路畅通,或可率先‘勤王’进京!只要抢先登基,你日后便是太子!” 啊?我要成太子了? 徐祖狄心头一下火热,忙激动地往外走,跑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什么,道: “父王,如今朝廷危如累卵,那萧寡妇之前阳奉阴违……” “哼,不识大体,此刻要紧的是进京!”恒王大为不满,“那萧家暂时还有利用价值,等得了江山,再将其灭族不就成了。” 徐祖狄拍了下额头,点头称是,眼神怨毒: “萧冬儿这贱妇,伙同姓赵的戏耍本世子,等尘埃落定,再逐一清算。” …… 西平道。 河间王召集家臣紧急开会,制定东进之策。 只是当所有人望向汤国公率领的边军时,都觉心头沉重。 这些年,因汤国公在,河间王府被压制的厉害,手下聚集江湖势力不少,可一旦东进,汤国公的骑兵很快会追上。 “哼,本王还不信了,他就这么忠心?” 河间王一挥手,眼神坚定: “去传话,本王要与汤国公相谈!” 他知道,自己想夺权,若无法获得汤国公的支持,机会太过渺茫。 …… 滨海道。 一片大河上,数艘大船在操演。 身材清瘦的陈王沉默地站在甲板前,望着掌心徐徐钻入血肉的“龙气”,叹息一声。 “夫君,何故叹息?”王妃从舱中走出,关切询问。 陈王愁眉苦脸: “本王从无心逐鹿天下,与朝廷对抗,无非为自保罢了,如今靖王等人事成,我滨海道也坐上贼船,该当如何?” 素有智慧的王妃想了想,道: “我滨海水兵只擅水战,若要逐鹿天下,非步骑不可,故而,我们若固守滨海道,外敌难犯,若出击,必败无疑。 为今之计,只有守住这一隅,待尘埃落定,再谈判谋一个安稳一生不迟。” 陈王拉住王妃的手,不住点头,大为赞同,朝身后的家臣道: “传令下去,即日起封锁滨海道水路。靖王、慕王他们要去京城,便叫他们去,只要不犯我滨海即可。” “遵命!” …… 最为偏远,最为贫瘠,特产只有荔枝和“发配”的犯人这两种的岭南道。 黑瘦如老农的岭南王站在一片荔枝园中,没心没肺地指挥一群下人采摘荔枝。 忽然,他呆了呆,用手推了下头顶的草帽,望向南方。 “王爷,您在看什么?”一名官差顶着大太阳,捧来大碗茶。 岭南王这才回神,嘀咕道: “天下要大乱了。但和本王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谁也打不过,这破地方谁当皇帝都懒得来抢,打吧,打吧,正好省的今年不用进贡荔枝。” 他嘀咕了一阵,接过大碗茶吨吨喝了几口,优哉游哉,躺在树荫下继续睡觉。 ………… 而就在天下纷乱,诸王起兵的时候。 洛山以西,数百里外,一片荒僻的竹林中。 一群乌鸦正盘旋地上抢食,忽然惊恐地振翅飞起,发出“嘎嘎”声。 空气扭曲,两道身影凭空出现,重重摔在铺满了腐烂落叶的林间。 “哼。” 赵都安闷哼一声,下意识在摔倒前,将怀中的女帝抱在胸前,自己以后背落地。 运气极差地摔在了一块石头上,疼的微微咧嘴。 来不及叫苦,赵都安翻身爬起,神色紧张地朝着怀中女子呼唤: “陛下?陛下?醒醒!” 可饶是他如何呼喊,陷入昏迷的女帝都毫无反应。 在赵都安眼中,此刻的徐贞观颇为凄惨,身上的龙袍被大片鲜血染红了,头顶的冠冕在坠落山崖时丢了,黑发凌乱披散。 6=9+ 一张脸更是苍白如纸,双眸紧闭,银牙咬紧,气息极度虚弱。 还有一股股淡青色的“气”,在她脸庞上流转,衬的绝世容颜仿佛覆着一层死气。 她的手中却依旧死死地握着太阿剑,饶是昏迷,依旧不曾松开。 “陛下!?” 赵都安面色难看,飞快用手摸了摸女帝脖颈上的动脉,又强行撑开眼皮,看了她的瞳孔。 待感知到,女帝虽看似气若游丝,实则体内心脉依旧强劲,他才松了口气,面色变幻不定: “还好……看样子虽是重伤,但还远没危及到生命……是了,贞宝终归是天人战力,哪怕以一敌二,也不至于战死……” “也不知道我现在处于哪个方位,这传送宝玉完全随机,我对这边的地势又不熟……根本无法判断!” “但从这里看不见洛山……说明逃开的距离还是足够的,就是不知道,‘法神’等敌人,是否能追过来……” 赵都安念头闪烁,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当务之急,还是救治女帝,而不是继续毫无目的地逃窜,一旦选择错了方向,反而是找死。 至于封禅失败,女帝失踪后引发的连锁反应……他只能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 赵都安小心翼翼,双手抱起昏迷的女子帝王,站在竹林中四下打量,隐约瞥见远处似有房屋。 他当即抱着女帝,大步朝前方奔跑。 不多时,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赵都安突然停下脚步,愣住了,脸上浮现出一丝命运弄人的荒诞感。 只见,竹林中赫然伫立着一座早不知荒废多久的地神庙,庙宇不说四处漏风,也相差不多。 这里当然不是京城南郊,眼前的,也不是他当初穿越来这个世界后,第一眼看见的那座地神庙。 只是个巧合。 只是在大变故后,再次于竹林中见到庙宇,心中又何尝不曾生出宿命感? 一年前,他出现在京郊竹林地神庙外,发现生死命悬一线,举目皆敌。 一年后,他再次出现在竹林地神庙外,生死再一次受到威胁,天下皆敌。 摇了摇头,赵都安不再多想,迈步踹开门扇,进入地神庙。 庙宇不大,一览无余,许是因偶尔会有进山的猎户借宿,所以里头倒是没那么脏乱。 庙内一尊挂着蛛网的破烂地神像,半边身子连带着脑袋都倒塌了。 倒是前方摆放贡品的石台还算完整,赵都安吹去浮尘,将女帝横放在石台之上。 旋即从太虚绘卷中,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皆是他此行前,携带在身上的各种丹药。 以疗伤、恢复气机、法力,解毒为主。 这会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觉得有用的丹药纷纷倒出,掰开女帝的红唇,一股脑塞入进去。 “陛下?吃药了。” 见她咽不下去,赵都安又取出身上的水囊,微微扶起她,轻轻拍打后背,以气机帮助她吞咽下丹药。 做完这些,赵都安才注意到,石台边缘竟有血液滴滴答答流淌下来。 他面色一变,意识到贞宝的伤主要在后背。 赵都安爬上石台,小心翼翼将昏迷的女帝翻转过来,让她趴在石台上,继而眼皮狂跳,发现整个后背龙袍都被鲜血浸透。 “陛下,臣得罪了!” 事急从权,赵都安低声说了下,便手指刺入女帝的龙袍领口,动作轻柔地将那染血的龙袍一点点剥下来。 龙袍之下,赫然是一副微微变形的,由金线编织成的黄金软甲。 “防具?” 赵都安并不意外,贞宝封禅,穿着防身法器理所应当,且这黄金甲,必然极为不俗。 可此刻,黄金甲上竟清晰地烙印着一个手印,几乎凹陷进去,金线也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赵都安小心翼翼,再将这金甲取下,放在一旁,便只剩下白色的里衣。 待他双手一点点,轻柔地将徐贞观身上最后一层里衣如剥洋葱般,剥落下来的时候,虞国女帝白皙的玉体第一次毫无防备地,映入男子的眼帘。 她纤细的鹅颈下,细嫩洁白的肌肤如同羊羔般,散发出莹莹的光。 丰肌弱骨,肌肤胜雪,添一丝嫌赘,少一丝嫌薄,乌黑的青丝凌乱地垂散落下来,衬的美人玉背,近乎耀眼。 然而此刻的赵都安全然没有欣赏的心情,待将里衣剥下,女帝后背上,鲜血淋漓的一个掌印隐约可见。 那是怎样凶狠的一掌? 将皮肉几乎都打的裂开,那完美的雪肤仿佛被揉碎了,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几乎与衣服粘连在一起。 “法神!玄印!” 赵都安死死盯着那个掌印,凭借识海内的‘青莲’,他隐约能察觉伤口未散的佛法气息。 心头一股怒火熊熊燃烧,灼烧着他的理智。 赵都安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双眼已恢复冷静,只是眉间的森寒凝固的宛若实质。 没有犹豫,他手腕一翻,玄龟印给他取出,朝半空一丢。 玄龟印徐徐旋转,便有清冽的水流激射而下,冲去女帝玉背上的污血,赵都安又翻手取出金乌飞刀。 略一沉吟,又取出一根蜡烛,点燃,用蜡油固定在石台上,将金乌飞刀仔细地用火焰烧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用滚烫的刀刃去处理乌青,满是污血的伤口。 “半步天人境,应该扛得住破防风吧……但没必要冒险。” 地神庙中很是安静,只有风声,与竹林中乌鸦的叫声。 良久,赵都安终于将伤口处理完毕,转而将丹药在掌心揉开,缓缓按在女帝的伤口上。 “恩……” 饶是昏迷状态,徐贞观似也感受到了痛楚,本能地闷哼,秀美的蛾眉轻轻颦起。 后背上,细细的,几乎不可见的体毛也根根立起,似乎在抵抗陌生男子对主人的触碰。 “陛下,臣得罪了。” 赵都安低声说,大手覆在伤口上,将药力缓缓揉进去。 对于女帝的痛哼只当听不见。 等敷药完毕。 他犹豫了下,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用飞刀将身上今天为了封禅,换的崭新的睡衣切了一片,裁成布条,做了个简易的绷带包扎,过程中竭力避开了不该看的位置。 等做完这一切,他终于长长松了口气,从太虚绘卷有限的空间中,取出自己备用的一套长衫。 给昏迷的女帝换上——龙袍染血还不是关键,问题在于太扎眼了。 等女帝穿好他的衣服,整个人也从威严的帝王,变成了柔弱的女子。 “唔,衣服有点大了,对付穿吧。” 赵都安俯瞰因换了自己的衣服,反衬的娇小了几分的贞宝,扯了扯嘴角,解释道: “臣这画卷空间也有限,也没有女子的衣裳。” “恩……”昏迷中的女帝眉头微微舒展,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赵都安说这些话,也完全没指望她能听到,将昏迷的女帝仰躺着放在石台上,他将染血的龙袍收入空间。 至于太阿剑,直接给他握在手中防身。 这柄外人无法持握的神兵,在赵都安手中安分异常,微微颤动,带着几分亲昵。 “呵,现在你可不是镇国神兵了,这里也只剩下咱们三个了。”赵都安抚摸着剑柄,苦中作乐。 他深吸口气,打起精神走出地神庙,仰头望着天空。 封禅在中午,这会还是下午,但天空远处却有一片阴沉的乌云缓缓飘来,遮天蔽日。 “要下雨了……” —— ps:友情推荐一本新书。《大乾第一风流》。 这书还在新书期,帮忙冲一冲追读,感兴趣的读者老爷可以看看。 (本章完) 第468章 回京 第468章 回京 徐贞观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境中,她好似回到了自己的孩提时代,独自走在空荡无人的皇宫里。 她走啊走,到处呼喊“父皇”和兄长的名字,却都没有任何人回答。 直到天黑,小小的三皇女终于疲惫地坐在一处台阶上,双臂环绕着膝盖沉沉地睡着了,隐约听到有人呼唤“陛下”。 然而沉重的倦意却令她无法回应,她努力地撑开眼皮,仿佛溺水之人在深海下挣扎…… 终于…… 徐贞观破开水面,猛地撑开了眼皮,眼前的景物骤然清晰起来。 她看到了一处阴暗的满是蛛网的庙宇顶棚,自己似乎躺在一个冰冷的地方,鼻端萦绕着血腥气,耳畔隐约听到沙沙的风声。 “我……在哪……” 意识混沌不清,她废了好大劲,终于从凌乱的识海中拼凑出记忆。 封禅大典……武仙魁提前开启约战……法神派首领偷袭……自己跌落云海…… 然后记忆被截断,自己似陷入了昏迷。 “不好……”徐贞观心头骤然恐慌,她猛地坐起身,去摸太阿剑,却抓了个空。 动作幅度太大,扯动了伤口,令她眉毛拧紧,凌厉的眸光四下扫去,才看清周围的情景。 自己竟身处一座破败的地神庙内,这破庙年久失修,窗子和门扉却被人用竹子堵住了,只留了个门缝,透进来一束黯淡的光。 徐贞观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的龙袍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男子宽松的长衫,她心头蓦然一紧,扯开领口看了眼,等瞥见身上简陋的绷带,又转为了强烈的疑惑。 就在这时候,庙外传来脚步声,徐贞观警惕地手掐剑诀,旋即看到虚掩的庙门被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赵都安背着一捆干枯树枝,左手拎着两只野兔,三只鸟雀,右手握着太阿剑。 踏入破庙,四目相对,赵都安眼底亮起欣喜的光,将木柴和野味丢在地上,几步冲到近前,关切道: “陛下,您醒了?” “赵卿?”徐贞观眼神中的警惕迅速消退,紧绷的娇躯也松弛下来。 待确认只有赵都安一人在附近,她有些虚弱地说: “朕……在哪里,其他人在何处?” 赵都安沉默了下,想要说话,忽然庙外噼里啪啦,大颗雨水坠落,击打竹林的声音响了起来,起初还小,几个呼吸的功夫便绵密成片。 所剩无多的光亮也进一步黯淡,赵都安丢下一句:“陛下稍等。” 他转身将庙门关紧 ——这段时间内,他砍了一些竹子,将这座庙透光的地方都填补上,再加上这场雨,可以确保哪怕生火,火光也将被遮蔽。 雨声一下小了起来,赵都安取出火石,简单生了一团篝火,等橙黄色的火光将整座破庙照亮,侧身坐在供桌上的徐贞观感觉到寒冷的身体有了暖意。 “陛下,臣也并不清楚这里的具体方位,至于海公公等人,如今也无法联络上。” 赵都安望向女帝,这一刻,坐在供桌上的虞国女帝如同一尊女神。 空前虚弱、坠落人间的女子神明。 他简明扼要,将封禅大典上,自己如何听到裴念奴的话,产生了大胆联想,从而冒险上山,恰好撞见女帝跌落,从而开启传送的过程讲述了一番。 末了请罪道: “彼时情况危急,臣既无法确保陛下跌落山崖不伤,又担心敌人追来,故而出此下策,又见陛下伤势严重,臣斗胆为陛下疗伤,还望陛下恕罪。” 坐在供桌上,犹如凡间神女的女帝怔住了,仿佛在消化赵都安的话。 许是事情太重大,以至于她暂时忽略了“疗伤”的细节。 “法神……玄印……” 徐贞观脑海中,回想起自己被偷袭时,仓促回望,瞥见洛山顶峰升起的庞大佛门法相,眼底涌现出难以置信。 她没有怀疑赵都安的猜测,因为她无比确定,彼时偷袭自己的“法神”,起码在那一刻,的确有了“天人”的力量。 “玄印就是法神?或是说,那是他在外的另一个分身?” “他竟在以分身修行‘天道’?他想做什么?” “怪不得,玄印于神龙寺闭关多年不出,并非不出,而是神游在外,悄然掌控了法神派……” “怪不得……当日朕禁佛时,玄印一味退让,莫非那时,他就与八王联手?才不愿起冲突?只为今日?” “怪不得……” 徐贞观坐在供桌上,面色阴晴不定,如罩寒霜,诸般情绪,最后皆化为森寒的杀意:“玄印……神龙寺……朕终归是漏算了你。” 她袖口下的手掌攥成拳头,眼眸中的情绪在最初的愤怒后,迅速转为了忧虑。 被偷袭固然愤怒,但作为执掌一座王朝的女皇,她更知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开始分析封禅失败,自己失踪的后续。 而只是略一思考,脑海中的结果便令她面色微微泛白: “靖王……” 火堆旁的赵都安冷静地道:“只怕,已经反了。” 等待女帝苏醒的这段时间,赵都安也在脑海中进行了推演,此刻他显得异常冷静,思维清晰: “不只是靖王,臣怀疑,八王只怕都已经反了。 封禅大典,许久前就在筹备,可想而知,这起刺杀必是长久密谋的产物,单单凭借一个靖王,如何能有筹码,完成这件事? 如今陛下封禅失败,实力受损,恐是他们作乱最好的时机。” 顿了顿,他盯着女帝的眼睛,问道: “臣敢问陛下,彼时山上可是两位天人?” 徐贞观收敛思绪,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咬牙道: “另一个是武仙魁……”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她没有隐瞒,将山顶上发生的一切同样讲述给他。 青山的武仙魁出手了?是了……仅凭玄印的分身,不足以成功……当时断水流与靖王父子搅合在一起,我就怀疑青山有问题…… 提前比武,好一个武道巅峰,不想却也是个虚伪之人……赵都安念头沉浮,听得血压飙升。 他深吸口气,沉声道: “如此说来,八王起兵的可能性已达九成!武仙魁,加上玄印,还有陛下提及的丧神……如此大的本钱,绝非只是破坏封禅大典,必是欲要置陛下于死地! 此等情形,八王不说全反,但几个蠢蠢欲动的,也必会生乱!” 这一刻,他生出强烈的庆幸,若非当时裴念奴提及,自己选择上山,并果断地捏碎了“传送宝玉”,及时逃离。 中间哪怕缺了任何一环,女帝,包括自己等人,只怕已是横死洛山。 而哪怕他们幸运地逃了出来,但形势同样异常恶劣。 没了女帝压制,群龙无首,强敌环伺之下,赵都安毫不怀疑,靖王短时间就会拿下整个建成道。 再加上其他几个藩王,承平日久的虞国,势必陷入几百年未有之乱局! 要知道,三年前的玄门政变,也只是“宫廷政变”而已! 并未出现波及整个王朝的战火,而这一次,大不同。 群雄逐鹿,烽烟四起,本寄希望凭借“新政”,可以和平解决八王的威胁,却不料,终究走到了最糟糕的一步。 只差一步,便满盘皆输! 可谁能想到,会存在法神这一个变数? 地神庙中,火光摇曳,竹林中雨声沙沙落下,一对君臣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 良久。徐贞观突然咬着银牙,美眸中倒映着跳动的篝火,作势要起身: “若推测当真,朕必须立即动身,主持大局……啊……” 坐着时尚不觉察,此刻她刚将两条修长玉腿放在地上,试图站起,便身子骨一个发软,朝地上跌去! “陛下小心!” 赵都安一个健步上前,将女帝搀扶住,而后双臂用力,将她重新放回了冰冷的石头供桌,眼神关切: “陛下身上伤势……” 徐贞观先是错愕,继而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慌张,忙闭上双眸,自观体内情形。 片刻后,她本就虚弱的脸庞再次肉眼可见地苍白了几分! 她知道自己的伤势不轻,但内视后,才意识到伤势的严重性! 若只单独承受玄印那两掌,还不至于伤的太重,可关键在于,彼时她全力出手,与武仙魁搏杀。 被袭击时,仓促收力,导致体内气机逆行,再加上玄印蓄力已久,偷袭时机妙到毫巅的两掌。 以及,“封禅”失败,导致的龙气溃散……诸多成因叠加,以至于她的伤势比预料中惨了太多! 非但浑身经脉几乎断裂,气海破损,更要命的是,体内还有一股玄印留下的阴寒“掌力”残留。 如同毒蛇,不断游走,破坏她的脏器。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刨除龙气,她终归还不是“天人之躯”! 此刻,女帝尝试调集气机,去袭击那股“掌力”,非但没成功,反而令她气血上涌,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世间境的她,如何对付了的天人境的力量? “陛下?!” 赵都安见女帝喷出鲜血,面色大变,忙攥住她纤细的小手,尝试渡送气机,帮助稳定乱窜的气机。 “没……没事……” 徐贞观睁开眼睛,身子晃了晃,下意识想从手腕上,一根古朴的玉镯中取出疗伤丹药。 这玉镯,乃是她的储物法器,然而她却失败了。 徐贞观愣了下,才苦笑一声,她忘记了,身上的玉镯乃是皇室上品,给她加了诸多禁制,只有自己才能开启,可如今她的状况,连打开玉镯都做不到。 竟是重伤至此! 赵都安面色焦急,可他身上的丹药,也几乎在之前用光了,而自身神章境的气机,也难以遏制贞宝体内乱窜的力量。 关键时刻,他忽地想起当初,二人曾在宫内殿宇中,尝试以“龙魄”修行。 当即翻身跃上石头供桌,认真道:“陛下,臣修为不够,只能尝试借助龙魄力量。” 二人皆修“武神”途径,气机同宗同源。 徐贞观气息萎靡,闻言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好……” 赵都安立即回想当初女帝的如何给他渡送气机的,如法炮制,将贞宝摆成盘膝姿势。 自己也盘膝在她身后,模仿武侠小说里传功的姿态,双掌按在玉背上,试了下……失败了。 “果然是我太弱了吗?隔着衣服就不行……”赵都安深吸口气,眼神一凝。 竭力忍受着经脉疼痛的徐贞观忽然瞪大了眸子,感受到一双手探入了宽松的长袍中。 “你……怎可……” 说出这几个字,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件关键的事情: 既然此地只有君臣二人,那她身上的伤口和绷带…… “陛下别回头,臣是……事急从权。” 一股暖流便自后背,涌入她的经脉中,赵都安那经由龙魄吐息后的气机仿佛回了家一般。 等徐贞观也下意识调整呼吸,吐纳,迎合赵都安的节奏,她体内的紊乱的气机逐步平复,疼痛也如潮水般褪去。 …… 呼吸…… 呼吸…… 庙外的雨沙沙落下。 好一阵,徐贞观苍白的近乎没有血色的面庞终于恢复了些许红润,赵都安却依旧没有停手。 没有伤药的情况下,借助龙魄来吐纳修行,便是最好的伤药。 只可惜饶是女帝跌落,双方依旧隔着一层大境界,对龙魄的使用,只有些许皮毛,完全无法发挥其真正的效力。 “朕如今跌入世间上品了,加上重伤,却是连凡胎修士都不如。”徐贞观忽然自嘲道。 此等境况,说什么出去“主持大局”,就成了笑话。 没有自保能力,贸然现身,只有死路一条。 赵都安一边渡送气机,同时平静道: “陛下,若八王已反,只怕要不了多久,靖王的兵马就会开始全境搜寻我们。 臣虽不知具体方位,但传送宝珠终有极限,臣有预感,我们此刻还在建成道内,保不准逆贼已经在追捕我们的路上。 海公公等封禅队伍,如今也不知情况如何,是否也面临凶险……” 徐贞观冷静分析道: “海春霖率领整个大内高手,加上军中强者,没那么容易出事。 那武仙魁虽虚伪,但找朕麻烦都要冠以提前比武的名头,他哪怕为了青山的声誉,也不会对远远弱于他的封禅队伍出手,至于‘法神’…… 呵,姑且称之为‘法神’吧,朕虽被其偷袭,但仓促之际,也看出其并非真正的‘天人’。 应是玄印以秘法,利用‘法神’这具分身,短暂跨入天人境……但半步天人,终归还不是! 强行插手朕与武仙魁的争斗,又连番出手……必受反噬!这具分身哪怕没有毁掉,伤势也绝对不会轻!” 赵都安若有所思: “如此说来,海公公他们还是安全的。” 徐贞观继续道: “但朕不能与他们汇合,他们这会只怕也在焦急寻找朕的踪迹,以靖王的心思,只怕会故意放纵,盯着他们。 一旦引诱朕露面,便会再次出手狙杀。大内供奉虽人数众多,但靖王若铁了心想除掉朕,大军围杀,只怕难以对抗。” 也就是说,不能去找海公公……因为会自投罗网……赵都安点头,认可这个判断: “同理,我们也不能贸然接触地方官,甚至是军府,因为他们保不准已经被诸王渗透。” 徐贞观虚弱点头,思维却极为清晰: “我们最多在这里休养一晚,明日必须启程动身,避开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京城。” 回京! 是了,眼下情况,唯有回京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只要贞宝返回京城,凭借她依旧是皇帝的身份,便可借助京城最浓郁的龙气,恢复一些力量,届时占据帝位,稳定人心,才有翻盘的希望…… 赵都安心中一动,沉声道: “这点,陛下能想到,八王肯定也能想到。” 徐贞观点头,扭头望向京城方向,脸庞在火光中,宛若暖玉: “是啊,回京路上,不会太平。” …… 立个flag,逼迫自己明天多更点字数 (本章完) 第469章 天塌了,臣顶着(5k) 第469章 天塌了,臣顶着(5k) 不依靠,甚至需要躲避开一切旁人助力的情况下,跨越千万里,返回京城吗? 赵都安同样扭头,朝着京城方向望去,却只望见了破庙缝隙外头,泛白的冷雨。 烽烟四起的大背景下,想做到这点谈何容易?尤其还是贞宝重伤的情况下。 “好。明天我们就出发。”他没有犹豫,平静地点头,既然是唯一正确的途径,哪怕再多艰难险阻,也只能面对。 盘膝坐在供桌上的女子帝王眸中掠过惊讶的情绪,似乎没想到赵都安会答应的这般痛快。 赵都安却已自顾自说了起来: “首要的还是帮陛下稳定体内伤势,然后等这场雨过去,天色明朗一些,臣就去确定大概方位,恩,总归朝着北走,大体不会差。 路上遇到人的话,就能确定准确位置了,不过我们需要避开沿途的大城,臣这里还有一张改变容貌的面具,可惜无法两人。 用,反贼必然加紧排查陛下,陛下亟需改变外貌,臣用一些易容化妆的法子就好…… 不过想凭借易容,躲开反贼的追杀几乎不可能……这一路怕是要辛苦陛下了。” 遭逢大难,寻常人只怕早已患得患失,可他在女帝做出决定后,竟立即开始冷静分析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然而赵都安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本就早死过一次。 一年前的今日还不曾拥有过什么,无非是回到当初四面楚歌的绝境而已。 当初,面对“放走逆党”的灭族大罪,他都能找到一线生机,何况如今他早今非昔比? 徐贞观咬着唇瓣,于火光中听着身后臣子的话,莫名生出了一种安心的情绪。 恩,倘若这家伙的手安分一下的话,这番话会更加具有说服力。 “你摸到世间境的瓶颈没有?”女帝忽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还差一些,海公公说,武夫欲要前行,须经受生死的磨砺。”赵都安回答。 他心中想着,接下来这段路程结束,自己能否跨入世间境界,甚至中途就突破? 徐贞观没有再说话,憔悴的她闭上了眼睛,赵都安同样如此。 二人都没有提及双修的话题,摆在他们面前的当务之急是…… 活下去。 …… 一夜无话,后半夜的时候雨停了。 次日清晨,门缝中透进来惨白天光时,几乎一夜未眠的君臣将抓来的两只兔子,几只鸟雀烤了吃了。 赵都安将名为“九易”的易容面具交给女帝,自己推开门,攀爬高处,以寻找离开这片林子的出路。 天虽已亮,但依旧是阴天,一夜雨水,整片竹林潮湿。 赵都安不敢走远,爬上一株大树,四下眺望,发现东北方向隐约有村镇人家。 他返回地神庙后,发现女帝已经更改了容貌,变化为了一个容貌相对平庸的宫女的模样。 搭配素色的男子长衫,三千青丝用帽子盖住,好似一个小家碧玉的小娘。 只是天长日久养成的气势和威严,一时难以消除。 一夜吐纳,她虽依旧重伤,但勉强倒也能站立。 这会咬破手指,在一片布帛上书写文字,并用些许法力,凝聚出一方虚幻的玉玺,盖在布帛之上。 “陛下?你这是做什么?”赵都安愣了下。 面色苍白,气质罕见柔弱的虞国女帝挤出一丝笑容,神态平静地将那一卷“血书”叠起来,递给他: “朕如今重伤,倘若你我君臣回京路上遭遇强敌,你护着朕,只会两人皆被擒。 这是朕草拟的‘遗诏’,你带在身上,若是要紧时候,便带上诏书独自回京,总比你我都被反贼抓住好得多。” 遗诏! 她恢复气力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为自己起草“遗诏”! 是因为对能否活着杀出重围,缺乏信心吗? 赵都安抿了抿嘴唇,视线不躲不避,迎着朝他微笑,递来遗诏的女帝。 下一刻,他伸手接过诏书,竟是将其丢在即将燃尽的篝火木炭中,任凭其被点燃。 “请恕臣抗旨!” 赵都安在女帝惊讶的目光中,认真道: “臣绝不会抛下陛下,独自逃生。请陛下收回成命。” 徐贞观眸光复杂,还想说什么,却轻轻低呼一声,被赵都安背了起来,大步朝外走: “陛下体虚伤重,行走艰难,臣已找出路线,这就启程。” 徐贞观愣愣地,大脑有些空白地给他背着出了庙。 感受着身下温暖、宽阔后背传来的踏实感,她犹豫了下,没有挣脱,顺势给他背着往北方走。 忽然,赵都安听到后背上传来一个温婉淡然的声音:“朕可以相信你么。” “可以。”赵都安毫无犹豫。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么?” 赵都安脚步一顿,单手将女帝托起,另一只手用一条布条做成的绳索,将背上的女帝和自己牢牢绑在一起。 很用力。 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又似在表达某种决心: “可以。” “天塌了,我顶着。” …… …… 就在赵都安离开这片竹林后,当日下午。 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抵达了这片山林范围。 这支靖王府密谍的精锐队伍,领命负责寻找女帝以及赵都安的踪迹。 队伍为首的,乃是披着兜帽,将半张脸孔盖住的“密谍头领”。 即:掌握着整个密谍情报系统,大权在握的人物。 他似有意遮挡自己的面部,暴露出的双手却修长苍白,腰间佩着一柄狭长的苗刀。 在整个靖王的势力版图中,密谍首领都是个神秘的人物,常年藏身于阴影中。 只有很少人才知道,此人乃是靖王多年前,动用权力救下的一名发配岭南的“贼配军”。 伪造成在发配途中病故,真人却被偷梁换柱,带回王府效力。 “二位确定,伪帝昨日逃亡的方向没有错?” 此刻,密谍头领驻足林间,眼神不善地盯着身旁的两人: “莫说我没提醒二位,追捕伪帝,乃是王爷亲自下令,务必完成的要紧事,若是因你们判断失误,走错了方向,反而令人逃走,王爷责怪下来,我不介意拉你们垫背。” 他眼前两人,一男一女,并非王府密谍,而是“法神派”的术士。 昨日女帝坠落云海,突兀消失,将其追捕成了头等大事,只是王府的军队擅长正面厮杀,却不懂追捕。 只好调了两名擅长追踪的术士相助。 男术士约莫四十岁,一头凌乱的头发竟是全白了,穿着一身靛青色的法袍,腰间悬挂一枚枚不知什么动物牙齿磨成的哨子,还有一柄骨笛,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点凶狠。 女术士则三十出头模样,身材前凸后翘,颇为火辣,术士袍子也被剪裁过,覆着厚厚的脂粉的脸上,嘴唇红如鲜血,十根手指的指甲则是五颜六色,眼眸妖娆,勾魂摄魄。 这会她痴痴笑道: “欧阳大人莫要吓唬奴家,王爷是要夺天下的,怎会与我等置气?岂非失了身份?” 欧阳冶冷冷盯着她,全无怜香惜玉模样: “王爷不责怪,但我会责怪。” 感受着密谍头领兜帽下刺出的,喊着杀机的目光,女术士蓦然一阵心寒,含着挑逗色彩的笑容也僵硬在脸上。 而那名白发男术士则没理会欧阳冶的威胁,望着前方的森林,道: “妖十娘的直觉可通神,她说在这个方向,就不会错。” 说话的同时,他摘下腰间的一只骨哨,说道: “至于具体方位,生灵会给我们答案。” 他吹响骨哨,一圈圈凡人几乎听不到的奇异声波扩散。 俄顷,一众密谍惊讶看到山林中有大群飞鸟,走兽奔来。 好似被这术士召唤而来。身材火辣的妖十娘笑着解释: “白头鹰擅长的近处追踪,他可驾驭飞禽走兽,那伪帝只要出现,必会被看见,人看不见,飞鸟走兽总能看见,更何况,还有女帝留下的鲜血为引。” 绰号“白头鹰”的术士将一片染着女帝血液的布片丢给林中的几头狼,又似乎朝着头顶的飞鸟“问”了什么。 片刻后,一群乌鸦有了反应,“嘎嘎”叫着,朝远处飞去,几头狼也掉头奔行。 “跟上它们。”白头鹰说道,术士袍鼓荡起清风,尾随而去。 妖十娘也噙着笑容,摆动身姿,如风中柳絮般跟了上去。 “跟上!”密谍首领一挥手,率领周遭几十名密谍前行。 不多时,一行人听到前方几头狼围着一间地神庙“呜呜”地叫。 密谍们大为振奋,忙冲了上去,很快走回来,道: “欧阳大人,庙内的确有人的痕迹,昨晚应有人在此过夜。只是看样子早已离开。” 满头白发,笑容凶狠的白头鹰绣着屋内淡淡的血气,神态迷醉: “是伪帝血的气味,可惜,昨日的大雨冲刷掉了林中的血痕,否则我可以更早发现。” “大人,这火堆中还有这个。”一名密谍捧着一团烧焦的,已无法辨认的布帛走了出来,献宝一般。 ~~ 欧阳冶接过仔细观察,从烧焦的布帛一角,看到了参与的小半个玉玺印章痕迹。 “他们逃不远,必然会想办法尽快回京城,所以极大可能,会朝着偏北方向有人烟的地方逃遁。追!” 欧阳冶难掩激动,下令道: “放出信鸽,要王爷派兵,在此处往京城去方向沿途设卡,严加排查。哼,一个废掉的帝王罢了,只要擒拿,我等人人封赏,记一等军功!” “是!”大群密谍兴奋应声。 妖十娘抱着胳膊,红唇如火,眸如蛇蝎: “我倒对那赵都安更感兴趣,不知给女皇帝选中的男子,是个什么滋味。” …… …… 赵都安背着徐贞观,离开山林后,悄然抵达附近的小镇。 终于得知所处位置。 不出预料,依旧在建宁府内,好消息在于,没有传送去更南边,而是偏西北的方向。 坏消息在于,距离洛山不算太远。 赵都安在镇子里,溢价买了一辆马车,又采购了一些吃食,旋即选了一条最短离开建宁府的官道,驾车逃离。 “陛下您看,咱们如今在地图上这个位置。眼下这镇子还没有叛军的消息,说明叛军还没有对这片疆域彻底,全面地掌控……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赵都安充当车夫,戴着只草帽,一边驾车,一边将一卷地图塞入车厢,递给女帝。 封建王朝,地图乃是机密,尤其是全境,大的州府地图,更是只有少部分官员才能接触。 好在赵都安南下时,为了熟悉这个世界,特意弄了好几卷地图带在身上,这时候却发挥了巨大作用。 徐贞观委顿在颠簸漏风的车厢内,捧着地图看了一阵,抬眸道: “你是想趁着对方还没来得及封锁,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建成道?北上淮水?” 赵都安点头: “靖王在这边盘踞多年,一旦起兵,朝廷官员又因封禅都在洛山,离开驻守的衙门,难以及时反制,整个建成道,只怕会在短短几日里,彻底沦陷。 而后,靖王必然会挥军北上,尽快奔赴京城…… 淮水道……淮安王富甲天下,财力惊人,但手底下缺少兵马,若臣猜测不错,必然会假装看不见叛军,不会出大力气阻拦…… 靖王的叛军会很快进入淮水,不过,大军开拔,总要个时间,吞下来的地盘也需要时间消化…… 何况,一旦进入淮水,西南云浮道的慕王,东边滨海道的陈王……会放任靖王肆无忌惮北上吗?肯定会使绊子。 这就可以为我们争取一个逃亡的时间。 只要我们在靖王封锁建成道前,能从这个包围圈里逃出去,进入淮水,压力就会小很多……呵,淮安王闭门当缩头乌龟的话,同样也不会来抓我们。” 徐贞观看了他一眼,再一次为赵都安危机下的冷静头脑而赞叹。 她收起地图,忧虑地望向外头: “走官道,驾马车终归还是太惹眼了。” 赵都安没吭声。 他也不想,但女帝伤势太重,他虽也能背着女帝翻山越岭,走荒僻小路,但速度会大为减慢。 可眼下,女帝最缺的就是时间! 能早一天返回京城,稳住局面的胜算就大一分! 若是为了安全,专门挑深山老林钻,等两人回京,只怕京城早被攻破了。 徐贞观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好闭上眼睛,加紧时间吐纳,缓慢地养伤,试图一点点将玄印的掌力排出去。 接下来的路上,二人竭力赶路,几乎没有半刻钟休息。 天黑下来以后,也不敢去城镇,篝火也不点,若非拉车的驽马需要吃草料、睡觉休息,否则走不动,赵都安恨不得24小时赶路。 饶是如此,他也几乎在以透支这匹马的生命为代价,尽全力赶路。 …… “吁!” 赵都安忽然勒紧缰绳,在车厢内闭目吐纳的徐贞观睁开眼睛,问道: “怎么了?” 赵都安靠在车帘前,捏着鞭子,面色沉重: “不对劲,前方官道设卡了。” 他方才驾车转过一道弯,发现前方零散有一些赶路的行人、商旅的车马排队堵塞。 最前方,官道用拒马桩封锁,一队官兵凶神恶煞,在盘查沿途之人。 “这里虽在县城附近,但我们没有往县城走,按理说,不该有设卡的才对。” 赵都安脸色难看地说,等他远远瞥见,那些官兵尤其对年轻女子格外“关注”后,心头猛地一沉。 靖王的手伸的这么快?这才过去多久? “能避开吗?”车厢内,徐贞观也颦起眉头询问。 赵都安摇头:“若是绕路,会很远。我们浪费不起时间,看来只能闯过去了。” 徐贞观斟酌道:“但只怕会打草惊蛇,暴露我们的存在。” 一队普通士兵,以赵都安的武力,自然可轻松击杀。 但问题在于,附近的叛军会很快察觉到这群人的“失踪”,从而意识到,他们出现在这里。 杀了会打草惊蛇,暴露位置……不杀又无法绕路……赵都安拧紧眉头,思索用什么手段,可以突破关卡。 不只是眼前这个,既然这么偏的地方,都道路设卡,那再往前走,肯定还会有…… 他下意识于脑海中,回忆自己手里掌握的诸多手段,忽然道: “臣倒是有个方法,可以骗过他们……”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巴掌大的卷轴,太虚绘卷。 这件镇物一直被他当做储物袋用,但他没忘记,这东西可将现实的场景记录为画,从而布置一个虚假的幻境。 若是使用得当,不杀人的情况下骗过这群普通士兵想来不难。 “不过……臣不是术士,陛下也不是,无法以法力驱动此物,最多用几次,就要进入‘冷却期’……而接下来越靠近建成道边境,关卡肯定越多,赶时间的话,之后还是会暴露……” 这样吗……徐贞观怔了下,同样觉得棘手。 但贞宝是个有决断力的人,当即道: “那就直接闯关,不要浪费镇物的能力,叛军想要反应过来,并派出强者拦截,总需要时间。” 赵都安皱眉,这似乎是唯一的方案,不过……他脑海中忽然掠过一道灵光,嘴角忽然翘起,说道: “看来只能这样了,不过臣想到个法子,可以多拖延一点时间。” “什么?”徐贞观好奇询问。 而这时候,看到这架可疑的马车一直不动,几名佩刀的士兵警惕地走了过来,大声呵斥: “车上的人,下来接受盘查!” 赵都安望着逼近一群叛军,袖中金乌飞刀呼啸而出,只见空中掠过一抹金线。 足足七八名嚣张的叛军近乎同时脖颈上浮现一条殷红的细线,而后噗通栽倒,死于非命。 赵都安手腕转动,抖了抖飞刀上的血珠,嘴角上扬: “给追兵一点迷惑。” …… flag失败。。 (本章完) 第470章 追捕(5k) 第470章 追捕(5k) 迷惑?车厢内,徐贞观眸中透出些许疑惑,但并未发问。 因为伴随几名盘问的叛军的死亡,整个关卡骚动起来,接受盘问的沿途商旅们惊呼大叫。 赵都安则抖动缰绳,面无表情驾驶马车,在“幸存者”们敬畏的目光中,越过关卡,沿着官道继续前行。 按照地图,前方存在岔路口,通往淮水道的路不只一条,他必须选择其中之一。 …… 半日后。 “唏律律。” 密谍首领欧阳冶勒紧缰绳,抵达这处官道口,此处已被戒严,有一队新的叛军士兵等在此处。 死去的尸体则用草席并排放在路旁。 “大人,这些士兵都是被锋锐的刀刃割喉,看手法,应是修行者所为。” 一名密谍下马确认情况,回来禀告道: “根据目击之人说,是一个驾车的戴着草帽的男子所杀。杀人后闯过关口而去了。” 头戴兜帽,掩藏住脸庞,右手扶着腰间苗刀的欧阳冶面无表情,听取汇报。 在他身旁,一左一右骑马随行的“白头鹰”和“妖十娘”面露喜色。 后者道:“看来我们追溯的方向没错,对方的确是要从南线突围,离开建成,前往淮水。” 离开竹林后,一行队伍继续追杀,可惜妖十娘的术法不能多用。 赵都安上路后,因远离了山野,白头鹰也难以从走兽飞鸟处获得准确行踪。 “这伤口,应是那赵都安的飞刀所为,我曾见过类似的。”欧阳冶说道。 当初湖亭一战,赵都安杀死神箭手,留下的尸体丢在靖王住处,也留下了飞刀杀人的痕迹。 “以赵都安的身手,若只身逃跑,我等难以抓捕。但他却选择了驾马车,说明伪帝重伤,难以行路,就在车中,而马车只能走官道……呵,不惜杀人闯关,必是认为可以在追兵到来前,逃出去……” 欧阳冶冷静分析,笑容阴冷: “所以,只要我们沿着这条路追下去,哪里的关口出了事,就说明他们朝哪里走了,区区半天时间,我们骑马,他驾车,一切顺利的话,今日或可追上。” 众密谍精神一振,当即策马,呼啸着循赵都安留下的闯关痕迹追杀。 期间,遇到岔路,便会兵分两路。 发现前方关口平安无恙的一路便会及时折返,与另一路汇合。 如此,一行人策马狂追,可一直到天黑,都没有追赶上。 “不大对劲,这么久了,总该看到踪影。” 欧阳冶勒马停下,皱起眉头: “不能继续追了。” 他转身看向妖十娘:“我需要确定对方方位。” 身段妖娆,眼眸勾人的女术士红唇抿了抿,笑道: “大人确定要这时候问?我这术法,可无法频繁动用,用了一次,便要等许久。” 见欧阳冶冷漠盯着她,妖十娘只好叹了口气,抬起十根指甲颜色各异的手指,凌空虚点,口中念念有词,又做出祈祷状。 一圈光晕,从她眉心扩散开,她双手慎重地朝空气中拖曳,空间扭曲,一盏近乎透明的古旧“油灯”凭空浮现。 油灯燃烧着,火苗色泽却不断变化,红、绿、橙、黄…… 烛火的色彩,与女术士指甲的色泽对应。 “灯神!” 欧阳冶扶着苗刀的手下意识攥紧,对“野神”有着本能的提防。 妖十娘唤来的灯神,乃是并无正神封号的野神,可燃烧灯油,换取“许愿”机会。 只是许下的愿望存在能力上限,超出上限,会强制以施术者为“灯油”,燃尽其性命。 所以,妖十娘不会许下“令女帝出现在我面前”这种将她燃尽,也不可能做到的愿望。 只会选择代价最小的,询问位置的愿望。 “虞国女皇帝与少保赵都安在哪里?”妖十娘虔诚许愿。 虚幻的灯神火苗剧烈燃烧,古朴的烛台内,灯油迅速消耗一空,火焰中则浮现出一处图景: 那是驾车赶路的赵都安。 与此同时,相关的具体方位,也以奇异的方式,出现在妖十娘心中。 “灯神”缓缓消失,妖十娘错愕地望向山的另外一头,吃惊道: “他们在另外一条岔路上,已经走了很远!” “怎么可能?”白头鹰诧异望来。 欧阳冶眼神一凝,突兀开口:“中计了!” …… …… 山道上,今夜月色很好,赵都安驾车连夜赶路。 “至今没有人追上来,看来你的安排奏效了。” 徐贞观坐在车厢里,将布帘掀起,仰头望着夜空上的明月与星辰。 月光洒下,映照在她洁白莹润的面庞上,如同坠入人间的皎月。 “往好了想,也可能是叛军反应慢。”赵都安打趣说道。 徐贞观盘膝,如小妇人般坐在他身后,仰着头,神态温婉地说道: “不。既派出士兵封锁盘查,这么久过去,必然察觉,之后,只需要派兵一路往下追赶,足够追上我们了。” “但到现在都没有追兵跟上来,只能说明,他们被你欺骗,追去了另外一个方向。” 徐贞观语气笃定地说着,眼中流露出微不可查的佩服。 赵都安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在最初杀人闯关,抵达下一个岔路口时,先选择了其中一条路,将设关卡的叛军悉数杀死,做出闯关的假象。 实际上,却扭头去另外一条路,并通过“太虚绘卷”,骗过设卡的士兵,继续逃亡。 “这个手段很简单,但也很有效。敌人知道我们在杀人闯关后,必然会认为,我们是急于逃跑,且没有绕过关卡的能力…… 在这种思维惯性下,他们继续追下来,当发现两条官道,其中一个关卡被杀,另一个安然无恙。 自然会认为,我们是沿着前一条路逃跑的……” “而根据地图上的地形,在上一次岔路口后,接下来一长段路途,都远离人烟,几乎不可能再有沿路关卡……” “这样一来,等追兵反应过来,想折返重新追赶我们,就需要不少时间。而这个时间差,足够我们逃出很远。” 赵都安挥鞭,抽打已经气喘吁吁的驽马,平静地解释。 这个骗局并不复杂,可以说异常简单。 但事实上,越是简单的骗局,越容易奏效,太过里胡哨的手法,则难以施行。 徐贞观黑亮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所以,你才要连夜赶路?中途不休息?” 赵都安点头,冷静说道: “臣虽争取了一点时间,但还不够。 所以我们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全力出逃,按照我的预估,倘若今晚不休息,这匹马也没累死的情况下,天亮时,我们就能抵达建成道的边境,冲出去。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臣担心,我们后边的追兵反应过来,被欺骗了后,可能不会选择绕路追捕,而是继续往前走,在边境的关卡守株待兔。” 赵都安面色沉凝: “对方若骑马,尤其是军中的好马,全力赶路下,哪怕路远,但也足够在天亮前,抵达边境。” 坐骑的速度,足以弥补路程的远近差距。 “既然如此,希望我们有个好运气吧。”徐贞观沉默了下,轻声说道。 旋即拉上帘子,盘膝闭目继续吐纳。 她想争取一切时间,尽快稳住伤势,不再成为逃亡的累赘。 …… 如此,君臣二人安静下来,不知不觉,晨光熹微,东方露出鱼肚白。赶路一夜的赵都安并不算疲惫,世尊青莲的存在大大弥补了他精力的损耗。 只有拉车的劣马,因被鞭打前行,不得休憩,已是呼吸粗重,马鼻中喷吐出湿润的两注水汽。 “陛下,前方就是建成道关卡了!” 赵都安忽然勒住马车,声音凝重地说道。 盘膝打坐的徐贞观撑开美眸,将身子探出车厢,只见天色已经亮了,一缕阳光从东方撕破晨雾,照亮了眼前的官道,两侧的山林。 马车停在一个向上的高坡上,隐约可以眺望道路前方的关卡。 “有异常么?”徐贞观担心地问。 赵都安仰起头,示意了下头顶,道: “有。我们可能被盯上了。” 女帝仰头望去,美眸倒映出天空上,盘旋着十几只飞鸟。 那些鸟飞的很高,在他们上空绕着圈,若不抬头刻意眺望,根本无法注意到。 “这些鸟,从方才就跟上我们了,我们的马车在向前,它们也绕着圈,跟着我们向前。” 赵都安沉声说道,因连日赶路,他的脸庞生出一层青色胡茬,外表因此略显沧桑。 然而,他草帽下的双眼却明亮的吓人,如同擦拭许久的刀。 “你准备如何做?”女帝收回视线,看向他。 赵都安咧了咧嘴,笑道: “若真有古怪,只怕前方拦路的关卡里有高手,但臣不确定对方有多高。 保险起见,还请陛下准许臣单独前往试探,若没什么厉害敌人,臣将人杀了,就回来接陛下出境。” 女帝眸子定定盯着他:“若有强敌呢?” 赵都安坦然与她对视,微笑道: “那臣就只好将守关的杂鱼尽可能杀光,再将敌人引入林中,尽可能引的远一些,陛下趁机出逃。” 徐贞观微微动容,下意识伸手抓着他的胳膊:“会很危险!” 赵都安笑着道: “陛下上次不是说了么,一旦遇到危险,能逃掉一个,总比两个一起被抓更好。不过若真的只有一个人能逃走,臣希望那个人是陛下。”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图,飞快在某个地方画了个圈,道: “若真到了最坏的情况,臣甩掉追兵后,会在这里与陛下汇合。若中午前,臣没有出现,陛下便自行北上。” “你……”徐贞观嘴唇发干,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她少女时偷偷躲在宫中看话本,里面的故事里,若有人说这类的话,往往分别便是天人永隔。 然而以她如今的伤势,面临敌人的情况下,与赵都安在一起,反而才是大累赘。 分开,让他单独行动,反而少了掣肘,生存几率大增。 “好了,不能再拖延了,时间久了对方就会察觉出不对劲了。”赵都安笑了笑,手腕一转,袖中金乌飞刀呼啸而出。 尖锐的破空声里,一抹金线拔地而起,眨眼功夫,将高空盘旋的飞鸟悉数杀死。 …… 前方关卡。 天色已经大亮,约莫几十名叛军士兵在哨卡前严阵以待。 只是仔细看去,会发现他们的视线不时瞥向哨卡一侧,一批杀气腾腾,令人望而生畏的,穿着奇异软甲和黑色袍子的密谍。 扶着苗刀的欧阳冶站在人群中,安静地等待着。 在他身旁,满头白发,腰悬着一根根骨哨的中年术士“白头鹰”攥着一只红色的骨笛。 身材前凸后翘,烟视媚行的女术士抱着胳膊,抬起胸前沉甸甸碍事的两坨肉,眯眼望着前方空荡的官道。 这个时辰,正常的商旅根本不会出现。 然而他们却知道,在山坡后头,他们等待的人已经到来。 “他发现我们了!” 突然,白头鹰面色微变,其余密谍也都望见了,高空盘旋的那一群飞鸟如同一群蚂蚁,整齐地从天空坠落。 而后,官道上一辆马车迅速逼近,驾车的戴着草帽的车夫凶狠挥鞭,抽打近乎力竭的劣马,爆发出最后的脚力。 马车迅速朝摆放拒马桩的哨卡逼近,驾车的赵都安骤然站了起来,手腕一甩! 金乌飞刀挟裹着神章上品武夫的力量,如电光般送入哨卡内,轻而易举地取走了那十几名普通叛军的人头。 而后在袭向密谍队伍时,被一柄突兀出鞘的细长苗刀“叮”的一声击飞! 曾发配岭南的“贼配军”欧阳冶狞笑一声: “好大的胆子,射击!” 身后那些密谍惊出冷汗的同时,整齐划一地从袍子底下取出军中手弩,对准马车,扣动扳机。 “嗖!” “嗖!” “嗖!” 一根根指头粗细的精铁弩箭呼啸而出,每一枚箭头上都闪耀着蓝绿色的光,淬着破皮封喉的剧毒。 赵都安瞳孔骤然一缩,人猛地团身撞入车厢内,同时被击飞的飞刀也呼啸一声,返回车厢。 竭力奔跑的劣马来不及止步,哀鸣一声,被几枚箭矢扎入皮肉,两只前腿弯曲,狠狠跪了下来! 这一刻,因不停歇的连续奔跑,濒临力竭的劣马受此惊讶,当即活活累死! 在惯性的作用下,牵引着马车,斜斜栽倒,轰然停在哨卡的拒马桩前,掀起一片烟尘! 与此同时,倒塌下的车厢后头,却“砰”的一声破裂,赵都安背着一个披着染血龙袍的身影,如电光般朝一侧林中狂奔。 “追!”欧阳冶眸光大亮,收苗刀入鞘: “王爷有令,杀死伪帝者,封赏千户侯!杀死赵都安者,封伯爵!赏千金!” “杀!!!” 密谍们热血沸腾,当即收起弩箭,持刀纷纷如离弦之箭,弃马入林! 欧阳冶、白头鹰和妖十娘三人,亦在第一时间,冲入森林,追杀向逃走的赵都安和女皇帝。 眨眼功夫,哨卡空荡无人,又过了好一阵,确认没有埋伏,且密谍们走远后。 男子衣着打扮,抱着个小包袱的徐贞观才从另外一侧林中走出,咬着嘴唇,担忧地望着赵都安离去的方向,一咬牙,飞快朝哨卡外逃去。 “一定要活着回来……” …… …… 王府一行追兵中,虽少有极厉害的高手,但神章、凡胎却着实不少。 首领欧阳冶一手刀术极为高明,且极有才干,否则也不会被靖王大力气从发配途中救回。 白头鹰精通驾驭猛兽术法,踏入山林中厮杀,却是相当于步入他的主场。 至于烟视媚行,一举一动,好似在勾引男人的红颜祸水妖十娘,除了掌握“灯神”许愿的术法外,同样是一名武道高手,竟也是个兼修术法的武夫,且轻功尤其过人。 加上身上配备法器的王府精锐密谍,这支队伍绞杀寻常世间境都不在话下。 按理说追杀一个背着个累赘的赵都安,应该不难。 然而进入林中后,欧阳冶就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个小白脸。 他不时弯腰察看地上留下的蛛丝马迹,起先还能较为容易发现赵都安仓促奔跑,留下的脚印,追起来并不费力,但没过多久,脚印便越发“稀薄”起来,出现的频次也大为降低。 可以看出,赵都安不再是于林地上奔跑,而是踩踏树干、山石,从而借力,在险峻地形中攀爬绕路。 双方一追一逃,竟是非但没有拉近,反而逐渐拉远了距离。 “姓赵的轻功竟也这般厉害?情报中却没有,看来他前几个月,在武功殿内提升巨大。” 欧阳冶面色阴沉,于再一次失去脚印后道。 满头凌乱白发的“白头鹰”蹲下身,用手捏起湿润泥土放在鼻端轻嗅,旋即拍了拍手,抓起手中猩红骨笛,阴险笑道: “既是王爷下了封赏,我们不如各凭本事,看谁能率先得手如何? 这姓赵的踪迹飘忽,若我们聚集在一起,追错了方向,丢了伪帝踪迹,到时候却不好给王爷交代了。” 分兵追击? 欧阳冶看了他一眼,笑道:“也好。” …… 错字先更后 (本章完) 第471章 陛下,臣救驾来迟(5k) 第471章 陛下,臣救驾来迟(5k) 在欧阳冶心中,完成逮捕伪帝的任务最为重要,至于谁捉到反而并非关键。 而白头鹰提出的方案的确可以增加得手的概率。 “好哇,好哇,咯咯咯……我也正有此意呢。”烟视媚行的妖十娘掩嘴轻笑,眸子好似要滴出水来: “不过我对王爷的赏赐并不感兴趣,只想抓住那个赵都安罢了。” 死变态……欧阳冶与白头鹰心中同时暗骂,三方当即呈扇形分开,扩大追击搜索覆盖面,朝前追去。 王府密谍首领落在最后头,目送两名术士各自掠入林中,才忽地扭头,对身旁一名密谍道: “方才,你看了我的脸?” 那名密谍登时冷汗浸透衣裳,忙道:“没有……属下不敢。” 兜帽遮住脸孔的欧阳冶冷冷地盯着他,一众密谍陷入诡异地寂静,气氛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 “噗通!”被点名的密谍承受不住压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饶道: “欧阳大人饶命,属下并非有意。” 方才的追击过程中,风曾短暂掀开了兜帽一角,他下意识瞥了一眼。 整个王府密谍体系内,一直流传一个禁忌: 绝对不要盯着首领的脸看,如有违反,极大可能惨死。 只因欧阳冶脸上有一枚无法抹去的刺青,那是当年发配岭南前,刑部留下的烙印。 亦是他最在意的耻辱。 欧阳冶扶着苗刀的拇指反复摩挲三次护手,终于止住了杀人的冲动,冰冷道: “没有下一次。” 呼—— 众密谍齐齐松了口气,在首领带领下,朝前方追去。 …… 妖十娘脱离队伍后,立即全力施展轻功,她沉甸甸的胸脯似对行动毫无影响,身子轻盈如羽。 绣鞋于地上一踏,“嗖”地如离弦之箭,跃上高空,踩在树冠伸出的枝丫上,蜻蜓点水地几次弹跳,便将其余人甩在身后。 继而她厚涂粉黛的脸庞上,琼鼻轻嗅,似在追踪气味,片刻后嘴角上扬,娇躯如鹰隼俯冲而下。 朝某个方位追去。 不多时,她再次捕捉到赵都安奔跑留下的痕迹,一路追溯,期间几次,隐约看到前方背着伪帝的赵某人身影。 可正要拉近距离时,却被呼啸而至的暗金飞刀逼退! 如此追追逃逃,始终维持在跟不丢,也总差一步追上的距离。 “呵,小公子力气大的很嘛,背着个女人还逃的这样快,可这般消耗脚力,你真当不会疲惫?” 妖十娘抿嘴笑着,她的声音在森林中回荡。 突然,前方的赵都安好似终于疲惫了,猛地躲藏于一株大树后。 妖十娘心中一喜,却警惕地也放慢脚步,果不其然,耳畔“嗖”的裂空声,她瞳孔骤然收窄。 一抹暗金流光,竟是从她身后的地面拔地而起,直奔她后心! 赵都安竟是逃窜间,将金乌飞刀藏入地上枯叶中,此刻意念勾连,飞刀破开陈腐落叶杀人! “砰!” 妖十娘脑后却似声了眼睛,提早一步旋身回转,双手各自持握半只“剪刀”式样兵器,格挡住这一刀! 继而她口中念念有词,面前虚幻的“灯神”扭曲降临。 可不等她念出“愿望”,赵都安藏身的那一株大树后,突兀飞出一根根由扭曲的佛文勾连而成的“绳索”。 将她以“龟甲缚”的姿态捆绑起来。 妖十娘大惊失色,口中的“愿望”忙改为摆脱困境。 虚幻的古旧烛台上的火苗抖动了下,如同有人吹了下,沾染着诡异绿色的火焰流淌,将“封魔咒”凝成的绳索烧断。 妖十娘跌落下来,却见飞刀已呼啸远去,扭头一看,赵都安已经再次背上“女帝”,消失在前方。 林中只传来对方奚落嘲讽的笑声: “本官体力如何,能撑多久,老阿姨你一试就知。” 老阿姨……妖十娘脸上笑容凝滞,眼神一冷,却是笑的愈发妖娆: “是吗,那姨姨可愈发爱的紧了呢。” 她术士袍鼓荡,再次追了上去,只是愈发小心,又追了一会,前方传来溪水潺潺声。 赫然是山林中一条溪流横贯而下,妖十娘踩踏树干,纵身就要越过溪流,突兀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小心!” 妖十娘心头一紧,急忙回转,可半空中难以借力,腰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勉强扭成一只人形麻,视线下移,只见溪水中突兀破出一根根“水矛”! 水矛凶悍异常,如战场上城头劲弩,大有将她穿透的架势。 “啊——” 妖十娘发出哀鸣,饶是竭力避开要害,依旧被一根水矛刺入腹部,另外一根刺穿小腿,鲜血飚射而出。 “嗷呜——” 狼嚎声浮现,只见幽暗森林中,一大群飞鸟如乌云般呼啸而至,以悍不畏死的姿态,扑向溪流,以肉身阻挡水矛。 满头白发,笑容阴狠的“白头鹰”胯下骑着一头猛虎,双手持握红色骨笛,于唇边吹奏。 诡异的乐曲声回荡于密林中。 乌云般的飞鸟尸体噼里啪啦坠落,染红溪流,水下却不再有新的水矛刺出。 赵都安握着玄龟印,藏身于水中,忽然感应到水中的鱼儿,疯狂朝自己汇聚。 “他在水里!鱼群汇集处!” 白头鹰大声道,说话的同时,一头头凶狠的恶狼与棕熊朝溪水围杀过去。 这些寻常的野兽皮毛上缭绕红光,似在术法加持下,有了远超同类的嗜血战力。 “什么驭兽师……” 赵都安眉头一皱,以他的修为,自不惧这些野兽。 若是放手反击,他有底气将这两名术士杀死——甚至都不需要动用“裴念奴”。 只是他的核心目的,不是与这群人血拼厮杀,而是将他们引走,为贞宝争取时间。 所以一路上,并没有出手杀人,而是如放风筝般,将众人钓着。 这会溪流中一个人形态的“水人”走出,溪流哗啦啦流淌,显露出赵都安的身形。 他握着玄龟印,略做犹豫,准备杀一个再走,可旋即又改编想法,反手拔出寒霜剑,一记“桃剑法”挥出。 血四溅,一头头恶狼尸首分离,他趁机再次遁走。 几乎与此同时,一根根箭矢再次如毒舌般自林中飞来,欧阳冶率领大群密谍赶来。 他看了眼骑着老虎,不太擅长正面厮杀的白头鹰,又看了眼倒在地上,捂着流血小腹,眼神凶狠的妖十娘,鄙夷讽刺: “看来分兵并不是个好法子。若非他带着伪帝一心逃命,但凡肯停下来放手厮杀,你们两个早没命了。” 欧阳冶没急着继续追击,因为主动权掌握在他手上。 只要妖十娘与白头鹰还活着,就不会跟丢女帝。 而连续的奔袭,密谍们也需要略作休息,恢复体力。 他并不太着急,就像高明的猎人,会有足够的耐心,慢慢追着猎物,一张一弛,一紧一松,直到猎物筋疲力竭,再予以抓捕。 反过来,若是追的太紧,始终不给赵都安逃走的机会和希望。 真给赵都安逼急了,以充沛的气力血拼一场,哪怕众人赢了,也必然死伤惨重。 欧阳冶的策略,是以追逃消耗赵都安的气机。 不过追了这么久,这家伙竟还不显疲态,精力充沛一如既往,反而是密谍们有点气喘吁吁了。 “姓赵的背着伪帝,还这么能跑?” 他并不清楚,世尊青莲的作用之一,就是大大增强了赵都安的体力、精力。 拼消耗,世间境下,他无惧任何人。 “不对劲,”忽然,骑着老虎的白头鹰说道:“他背着的女帝是假的。” “什么?” 不只是密谍,连借助“灯神”许愿,恢复了伤势,重新站起来的妖十娘都愣住了。 白头鹰说道:“方才我借助飞鸟和狼群的眼睛,看的很清楚,他背着的只是个披着龙袍的,用絮填充的假人,女皇帝不在这里。” 被耍了? 不,是调虎离山…… 欧阳冶面色一沉,意识到自己等人再次中计,他突兀转身,大声道:“原路返回!伪帝还在边境关卡附近!沿着官道往下追,她逃不远!” 一名密谍迟疑道:“那前头的赵贼……” “不必管他!”欧阳冶心情阴郁,却反而笑了,阴恻恻道: “既然他的目的是引我们走,那只要我们返回,他自会追过来。” 众人也都醒悟过来,眸子一亮,应声远路折返。山林中行路极难,他们虽追了好一会,但距离关卡并不太远,及时掉头,很可能追上女帝。 …… “他们发现了?” 密林中,赵都安往前逃了一会,发现身后没有追兵赶来,止住脚步。 转身往回跑,几步如灵巧的猿猴一般,背着他在路上提早制造的“假人”,攀上一株巨树,站在枝杈上眺望,心头一沉。 视野中,王府密谍竟折返回去,彻底放弃追他。 “还是被看破了……是了,一个假人,迟早都会被察觉……” 赵都安心头焦躁,他估摸着,这时候贞宝走出建成边境不久,哪怕她利用“九易”面具,改变了容貌。 但以王府这帮鹰犬的谨慎,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人。 而以贞宝如今的状态,对付几个凡胎都勉强,一旦被追上,必死无疑! “我得拖住他们,要动用裴念奴吗……不过以我当下的内力,维持不了裴念奴降临太久,我的气海就会被抽干……所以,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群人全部杀死,一旦无法杀光,死的就是我!” 赵都安犹豫权衡,他不确定这群密谍身上是否携带着底牌。 他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不管了,只能拼一次……”就在赵都安眼神发狠,下定决心,准备搏杀一次的时候。 突然,他耳廓一动,于树杈上朝森林的另外一个方向眺望。 只见,莽莽的荒林中,忽地有大群鸟群被惊起。 “难道还有追兵?” 赵都安扶着树干的手骤然用力,指甲几乎刺入木头。 …… “等一下!” 奔行中的欧阳冶也感应到了异常,抬手,众人停下脚步。 术士白头鹰脸色凝重,说道:“有一群人在飞快靠近!是冲着我们来的!很危险!” 人? 这时候,会有什么人到来? 欧阳冶与妖十娘面露狐疑,下意识摆出防御姿态,密谍们将手中弩箭对准前方。 继而,只见密林深处,约莫十几道身影如鬼魅一般,在树木间跳跃,身影极快,几乎拉出残影! 而为首一人,赫然是一头白发,身披一件极为醒目的鲜红蟒袍! 海公公蟒袍于风中猎猎,脚掌轻踩树木枝条,轻盈的几如一缕烟,几个眨眼的功夫,就从远处抵达近处,负手立在一根树木枝杈上。 他身后,十几名大内供奉如影随行,眉目阴沉如恶鬼。 “海春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欧阳冶大惊失色,心底生出强烈的恐惧,妖十娘与白头鹰也是面色同时苍白! 海公公冷漠地俯瞰林间众人,道:“即刻杀光,寸草不留。” “诺!” 一名名供奉应声,飘然入林,眨眼功夫,一名名王府重金培养的密谍死去,身上绽放血光,几乎没有太多还手之力,如麦秸般倒下。 “拦住他片刻!” 在瞥见海公公的同时,欧阳冶大叫一声。 妖十娘没有犹豫,拼着重伤的代价,朝“灯神”许愿。 古朴的烛台黄色的火焰跳动,一圈火光扩散而出,将三人笼罩其间。 几乎与此同时,海公公站在树梢,一记手刀轻轻劈下! 只是那足以令世间境强者负伤的手刀,却在撞见“烛光”时消弭不见了。 “噗!” 作为代价,妖十娘喷出一口鲜血,肉眼可见地苍老了几分,为了挡下这一击,她以自身寿命为“灯油”,驱动了“野神”一次。 而争取的这一点点世间内,欧阳冶拇指弹出苗刀! 锵的一声,苗刀却并未斩向海公公,而是朝地面斩去! 狭长的苗刀刀锋上,竟戳着一张燃烧的紫色符箓! “嗡!” 一圈圈涟漪扩散,将三人笼罩,传送开启,三人消失在林中。 海公公皱起眉头,冷哼一声:“神明……” 而这时候,除了以后手逃走的三人外,这一队王府密谍已经悉数惨死,尸体倒了一地。 海公公飘然落地,十几名杀人完毕的大内供奉聚拢过来: “公公,接下来我们……” 海公公扭头,隔着森林,朝着远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复杂,却终究没有走过去,平静说道: “撤离,袭杀附近的叛军营地,找出附近还可能存在的靖王府密谍,掩护陛下离开。” 擅长暗杀的宋进喜忍不住道: “公公,陛下既然就在附近,我们为何……” 海公公摇了摇头,负手道: “你以为没人盯着咱们?我们始终摆在明面上,一旦接触陛下,反而会将叛军中的强者引来,到时候,咱们这一队人可未必扛得住。 相反,我们只要死死咬着王府密谍,以及法神派的人,还有叛军中将领,掩护陛下逃离,才是最有效的。” 顿了顿,他又道: “不过,之前咱们是不知陛下去了哪个方向,无奈之下,只好分兵,几支队伍朝着不同方向搜寻。 如今,既然确定了位置,那就该想法子,让其他几只封禅队伍也都过来,不要在错误的地方浪费时间。” 宋进喜好奇道:“公公您准备如何通知莫昭容他们?” 海公公语气冷漠,扭头望向最近的,已被叛军占领的县城,淡淡道: “杀。杀的人够多,自然能将水搅浑。” 十几名供奉对视一眼,眼神发狠: “为陛下,宁死无悔!” 旋即,这一支队伍迅速消失于密林中。 过了一阵,海公公最初眺望的方向。 赵都安背着絮假人,手握寒霜剑,面色复杂地走了出来。 他看了眼地上一大堆尸体,又望向海公公离开的方,抿了抿嘴唇,收剑入鞘,将假人丢下,只收起龙袍,大步朝另外一个方向狂奔。 他要尽快与贞宝汇合! …… …… 建成道外。 徐贞观顺利地离开了关卡,避开了官道,专门挑选小路朝着地图上画着圈的地方前行。 休养了这两日,她虽依旧虚弱,玄印留下的掌印也依旧未散,但若只是走路,已是不难了。 当她赶到地图上标记的那一处废弃已久的城墙旁,发现四下果然无人。 徐贞观找到一个最隐蔽的墙根角落,蹲下来,将自己竭力蜷缩起来,开始静静等待。 太阳一点点升起,太阳一点点下落。 她一动不动,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只是死死抱着太阿剑与随身的小包袱,咬着嘴唇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早已过了约定的午时,然而她却没有如约独自离开,而是依旧蹲在荒颓的墙根底下,眸子望着建成道方向的道路,眨也不眨。 终于,太阳西斜,当一抹余晖斜斜照在古旧废弃的低矮城墙上时,她眼中最后一点期翼终于黯淡消失。 徐贞观撑着发麻的双腿,一点点扶着墙根站了起来,她将小包袱背在背上,最后望了眼道路。 没有人来。 徐贞观眼眶中一点泪闪烁着,她扭过头,有些踉跄地往淮水道方向走。 忽然,身后传来的铃铛的声响。 徐贞观蓦地止住脚步,紧张地扭头回望。 视野中,黄昏的夕阳下,泥土路的尽头,一辆破驴车一点点走了过来。 车上,赵都安戴着草帽,握着鞭子,轻轻抽打毛驴。 驴车行走着,驴子脖子下悬挂的铃铛发出清亮的响声。 “吁~” 赵都安驾着驴车来到徐贞观面前,勒住缰绳,于夕阳下,露出一张灿烂笑脸: “陛下,臣救驾来迟。” …… 排版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472章 百花村(5k) 第472章 百村(5k) 夕阳西斜。 淮水道境内的一条泥土路上,灰色的毛驴打着响鼻,甩动驴尾,悠闲地拖曳着铺了厚厚稻草的板车。 驴子脖子上的皮质项圈磨秃了一圈毛,衔着的铜铃轻轻摇晃。 赵都安戴着草帽,甩动鞭子,如同乡下野汉子,而在他身后,车板上堆积的稻草上头,坐着大虞朝六百年唯一的女子皇帝。 “……所以呀,关键时刻,海公公带人出现了,将追兵阻拦,臣这才得以脱身。”赵都安轻声讲述着发生的故事,苦着脸道: “臣本该中午前与陛下汇合的,结果……臣不小心在山林中迷路了,走错了方向,无可奈何,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追了上来。 途中还经过个小镇,臣想着买辆马车赶路,结果愣是没有瞧见,只好了些银子,搞了一辆驴车来。” 徐贞观穿着男子的衣裳,嘴角带笑地坐在驴车上,半点没有嫌弃的意思。 听着赵都安在林中逃窜的故事,她手心暗暗攥着一把冷汗,待得知海春霖赶到,赵都安迷路,又莫名噗嗤笑了出来。 “如此说来,朕多等了一阵反而是明智之举。”她噙着笑容,不无得意地说。 仿佛在墙根底下蹲了一个白天,是件很光荣、英明的决策似的。 赵都安乐呵呵捧哏: “陛下英明神武,洪福齐天。也多亏后头有海公公他们顶着,咱们才能喘一口气,接下来,步入淮水,想必压力也会小许多。” 徐贞观认真地敲打他,戒骄戒躁: “淮安王或不会搜捕朕,但淮水道的诸多地方士族,只怕早与靖王、慕王等人同流合污,我们依旧不能大意,要小心这群士族,给叛军通风报信。” “臣知道。”赵都安点头,他当然不会愚蠢到,认为进入淮水就安全了。 最多只是逃亡压力稍小了些而已。 并且,有一件事,君臣二人默契地没有提及: 如若八王已反,那留在京城内的“李党”官员,是否还会安分?李彦辅只怕将成为京师最不安稳的一颗炸弹。 不过京师终归还有袁立、薛神策等“皇党”制衡,一时半刻,还不至于乱起来。 夕阳一点点熄灭,青冥黑夜如墨晕染,蒙住天空。 徐贞观忽然说: “路途漫长,如今日的凶险不会少,下次不许你贸然将朕撇下,自己去涉险。” 赵都安没回头,驾着驴车,平静而认真地说道: “好。”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 “不过,若真有那一天,臣绝对死在陛下前头。” 女帝沉默了下,忽然问出一句:“为什么?” 赵都安笑了笑: “陛下是君,我是臣子,岂非天经地义?” 女帝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以往都更久,就在天地彻底陷入黑夜那一刻,她坐在驴车后头,轻轻说了一句: “只是君臣么?” 可惜声音太小,近乎蚊呐,给一声悠长驴叫遮住,赵都安没有听清。 …… …… 建成道内,有大佛寺名“寒山”。 前些天,京中神龙寺总坛的般若菩萨孤身登山,接手叛逃西域的“大净上师”遗留下的资产。 寺内上百名僧人恭迎菩萨。 老尼姑便在寺内住下,一条条处置累积的寺中事务。 当洛山封禅大典变故,女帝与赵都安失踪,靖王起兵造反的消息,传入寺内时。 般若菩萨难掩惊愕,旋即宣布闭寺,禁止建成道内僧人下山,竭力自保。 她尚不清楚玄印在这件事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但本能与逻辑,令她察觉了巨大的不安。 这一日,正在寒山寺内一座水缸前,喂食缸中金色鲤鱼的菩萨,得知了靖王徐闻,亲自登山拜访的消息。 “靖王大驾,何以光临寒寺?” 一身尼姑纱衣,头发披散,单手托举玉净瓶,体态丰腴白腻的般若菩萨,略带警惕地看向走入内院的一群不速之客。 靖王徐闻竟是一身戎装! 披着崭新铠甲,腰悬宝剑,一副行将出征的大将军模样,身后跟着一队军中强者。 “哈哈哈……怎么,菩萨不欢迎本王?还是觉得,本王这等世俗之人,不该玷污方外之地?” 靖王红光满面,朗声大笑,眼神中隐有睥睨之色! 苦心经营多年的地利人和,加上女帝失踪的天时,靖王鲸吞建成道顺利至极! 几乎没有遭遇太多抵抗,就给他以“入京”勤王的名义,拿下了一道之地。 这些天,大多精力,消耗在“消化”地盘上,然而徐闻清楚,与自己竞争的不只一人。 所以,虽依旧仓促,他仍准备亲自带兵北上,临行前,却是来到寒山寺。 “王爷说笑了,只是我神龙寺向来不参与皇权之争。” 般若菩萨眉目平淡,近乎透明的眸子盯着他: “亦或,王爷是来寻私仇?因贫僧前些日子,与赵少保同行?” 靖王再次大笑,挥手道: “菩萨说笑了!菩萨从未与本王为敌,岂会因这等小事,便迁怒贵寺? 此番冒昧前来,一是出征前来佛寺烧香,祈个运势; 二者,天下人皆知,般若菩萨修药师佛,可救治众生…… 本王这一路北上,手下将士难免受伤,若菩萨肯与本王同行,略施援手,本王可承诺,助菩萨更进一步。如何?” 是看中了我救人的法力么……般若面色毫无波动,单手合十: “阿弥陀佛,两军交战,杀戮血腥,贫尼力微言轻,只愿守在这寒山寺念经礼佛,无意出征。” “这样啊……” 靖王满脸遗憾,又劝了几次,见般若坚持,笑了笑: “既如此,本王也不勉强,这便告辞离开。菩萨放心,本王已吩咐底下的人,不得冲撞建成道内,所有大小佛寺。” 般若轻轻行礼:“多谢王爷。贫尼送王爷下山。” 一僧一权贵,寒暄至山门。 靖王烧了一炷香后,告辞下山。 走在山道上,身边一名亲信私军将领道: “王爷,这女人如此不给您面子,是否要……” 靖王敛去笑容,摇了摇头,冷哼一声: “老尼姑不识抬举……但终归是神龙寺一脉,不要招惹。” 哪怕般若与玄印有分歧,但归根结底,两者皆同出一门。 靖王与玄印私下结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令玄印不快,打压神龙寺。 “可惜,玄印不知碍于佛门的名声,不愿公开站队,还是被那张衍一盯的太死,始终不肯离开京城一步。在封禅前,只肯派出法神助战。” 徐闻心中暗暗皱眉。 他并不知道,“法神”乃是“玄印”分身的真相。 只以为,法神乃是神龙寺养在江湖中的一个极厉害的高手。 在此之前,神龙寺也是借助法神派这个江湖势力,在与八王中,较为看好的几个悄悄联络。 是的! 玄印住持是同时押宝了八王中的好几位,并不是只帮他徐闻! 所以,他更不敢得罪神龙寺,没必要冒险。 “王爷,那若这尼姑悄悄援助伪帝和姓赵的如何?”另外一名亲信低声道。 就在不久前,赵都安和女帝踪迹暴露,逃入淮水道的消息,已传到靖王耳中。 关于海公公正带人阻拦欧阳冶,导致抓捕失败的情报,记载的十分详细。 “所以派人盯着寒山寺,没事就进入看一看,这老尼姑在不在,只要她不乱走,就不用管。” 靖王淡淡道: “至于那逃走的君臣……哼,还真以为,仅凭他们二人,能活着回京城?海春霖等人,可以阻拦本王的人,但他们却无法阻拦,从北面南下的人。” 按照计划,若洛山上,女帝直接死了。 那神龙寺将会独善其身,不再参与争斗。 但女帝没死……还活着,这就成了巨大隐患,以女帝的聪慧,必然能猜到,是玄印出手。 如此一来,玄印住持就必须继续出力,确保女帝无法返回京城。 而女帝没死,之前的嘱托就依旧有效力,张衍一死死盯着玄印,确保天人境不再下场。 武仙魁那个练武练的脑子莫名其妙的武夫,也只答应出手一次。关键时刻还反打了法神一拳,完全无法指望。 所以…… 靖王已通过术法手段,得知神龙寺暗中派出一队人马南下,围堵女帝。 “如此一来,本王的人由南向北,神龙寺人由北向南,前后夹击,她插翅难飞!” 靖王冷笑,抬手掀开盔甲后鲜红的斗篷,迈步望向整齐列阵,黑压压一大片,守在寒山寺脚下的披甲大军。 “虞国若要昌隆,祖宗基业若想长青,岂能将大好江山,寄托于一女子?等她真诞下什么子嗣,再传位下去,这江山姓徐还是姓赵?亡国窃种,该死!” 靖王翻身上马,扯动缰绳,扭头望长安,眼神炽热: “这天下,就该姓徐,千秋万代!不容有失!” 寒山寺内。 “菩萨,山下的大军走了。” 一名僧人推开门扉,朝背对他的菩萨道。 “知道了。”般若轻声开口,垂眸俯瞰眼前大水缸。 水缸中栽种一株莲,荷叶铺了半个缸,底下有一尾火红龙鱼游曳。 民间传闻,龙鱼出,群雄逐鹿。 “多事之秋。可惜了那上好炉鼎……”般若菩萨呢喃,似还惦记着赵都安。 她旋即摇摇头,并不认为,失去了女帝这座靠山的赵都安,还能活着。 “还有……玄印……你是否参与其中?” 般若俯瞰水缸,清澈的水面荡开涟漪,隐约好似浮现京城图景。 老尼姑眉头紧皱,她想立即返回京城,但却知道,靖王不会容许她北上。 “不知京中庵里如何了。” …… 京城。 在这个书信很远的年代,消息的传递总是很慢的。 不过因种种术法手段,女帝失踪,八王起兵的消息,还是在几日内,就被少部分人率先获知。 这一日,辩机法师敲开了寂照庵的门扉。 在般若居住的那座小院的池塘畔,找到了云阳公主。 般若离开后,尼姑庵内,再无人可压制这位大长公主殿下,虽其依旧受到“禁足”,无法走出去。 但在庵内,却行动自如,无人敢约束。 于是,快憋疯了的长公主鸠占鹊巢,堂而皇之,将般若的住处霸占为己有。 这会,她换上了大红的长裙,赤足坐在池塘边,将两只玉足浸透在水中。 “法师你来了!” 云阳公主眸子一亮,站起身,踩在石头上,笑吟吟看向唇红齿白,秀色可餐的辩机。 辩机法师双手合十,淡淡道:“贫僧此番前来,乃是告知殿下一个消息。” “什么?” “陛下封禅失败,重伤失踪,八王起兵,如今各路兵马已奔向京师。”辩机感慨道。 “什么!” 云阳公主大惊,拉着辩机,仔细盘问,等得知详细情报,她一时又哭又笑,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竟不知是快意多些,还是苦痛多些。 徐贞观在时,她对这个侄女只有怨愤,这一年的禁足,更令她转为恨意。 但当得知亲侄女真的可能要死了,心头又涌上酸楚和空荡来,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恨的目标。 云阳公主茫然呆立,良久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拽住辩机的袖子,将他的手,生硬地拉扯过来,按在自己胸口,央求道: “大师,我这里好疼,好心疼。” 辩机眼神悲悯:“阿弥陀佛。” 他心头忽然浮现起常读的佛经上的句子: 渡己先渡人。 “殿下,不如去禅房中,由小僧为你解开心结。” …… …… 马车驶过长长的官道,进入百村。 每一年的盛夏,是坐落于淮水道,远近闻名的百村最美丽的时节。 届时,越过赤道的阳光会均匀地洒在这片藏于青山绿水间的村落,农人们栽种的,源自各地的卉,纷纷盛开,争奇斗艳,香最浓郁时,可飘出十里。 住在百村的村民,与世代住在皇家园林中的民户一般无二,都在官府的匠籍册子上记录姓名。 世世代代,为皇家栽种卉。 成熟的卉会栽在盆中,一批批装上牛车,跨越千里送去北方的京师。 出现在皇宫的宴会上,填补御园的空缺,流通于京师权贵们的宅邸深处,被贵妇人们互相追捧,甚而衍生出“斗会”这等娱乐活动。 赵都安驾着中途想办法购置的马车,载着女帝,二人改头换面,进入了百村。 马车行走在乡下的泥土路上,道路两侧,是几乎一望无际的海,浓郁的香气扑鼻。 丛中,大群的粉蝶在纠缠起舞。 “陛下,按照地图,从百村经过,是较为安全的路径,这片地域勉强也算皇室的产业,可以最大程度避开当地士族的眼线。” 赵都安戴着草帽,眼神略带警惕地四下打望,口中说着。 距离逃出建成道,又过去了好些天,这一路上,他们又陆续遭遇了不下几十次敌人的追捕。 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源自于淮水道的地方宗族势力。 如同预料的那般,淮安王闭门后,整个淮水道,成为了各大士族的舞台。 这帮底蕴深厚的家族,在地方上有着密密麻麻的眼睛,同时,暗中也都蓄养着江湖上的武夫。 赵都安虽不惧绝大部分家族打手,但却担心暴露行踪,引起暗中追捕的高手的注意。 所以,一路上被动应对,也免不了受伤。 不过好在没有陷入生死危机,几次危险,也都疑似被跟在后头的供奉们出手解决。 饶是如此,这一路奔波,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皮肤也黑了许多。 不过一双眸子却炯炯有神,且气海内,气机磅礴充盈,吐纳时隐有山呼海啸之音。 他有种预感,自己已经逼近神章巅峰,距离世间境越来越近。 “好,那就在百村借宿一日,不要多留,以免我们的身份,引来追兵,给这些虞国子民惹来麻烦。” 车厢内,徐贞观掀开窗帘,望着外头姹紫嫣红的海,紧绷的心弦也稍有放松。 她用面具改变了容貌,如今只算个清秀的女子模样,身上穿着一件寻常的女子襦裙,并未再扮做男子——那样反而容易引人起疑。 如今给外人看来,君臣二人,便如同一对外出赶路的小夫妻一般模样。 至于伤势…… 徐贞观一路上不断调息,体内玄印留下的“掌力”终于渐渐消退,如今虽还有残留,但所剩不多。 可惜,因这掌力的存在,她的内伤恢复的极为缓慢。 如今虽也可行动自如,但力量勉强只能摸到神章初品,还不可持续。 一旦运转气机,就会加剧内伤……别说重返巅峰,距离恢复“世间”境,都还要些日子。 而这一路上,亲眼所见的地方沦陷,官府被叛军攻陷的一幕幕,则令她早已心急如焚。 “陛下且放宽心,起码淮水目前还没被叛军彻底攻陷不是么? 再往北,临封道肯定还在朝廷手中,西、北两方,皆有边军驻守,东边的青州王实力太弱,京营足以对付。” 赵都安轻声安慰。 女帝点了点头,露出笑容:“你说的是,是朕心急了。” 这时候,马车驶入百村中,前方出现了一栋栋房屋,好似童话里的世界。 (本章完) 第473章 蛊惑真人的宝藏(双倍求月票) 第473章 蛊惑真人的宝藏(双倍求月票) 一栋栋房屋星罗棋布地散落在海中央,令逃难的君臣二人,一度恍惚间,有种进入世外桃源的错觉。 而很快的,村中一些或在田中务农的“农人”,或在院落中忙碌的村民纷纷好奇地打望过来。 赵都安驾车,停在了村头的一户院落外头,迈步下车,听到院门内传来犬吠,以及孩童呼唤娘亲的声音。 俄顷,院门打开,一名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妇人好奇地望向外头。 在她身后,还跟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梳着幼童的发髻,身子躲在女人双腿后,侧头好奇地用大眼睛望。 “你们找谁?”妇人疑惑发问。 赵都安客气地道: “打扰了,我与娘子乃临封人氏,因故南下,如今回返。 因近日不太平,故而没敢走大官道,从这边村落借道,想在村中投宿一日,不知是否方便。” 说话间,他从袖中取出一串铜钱,表示不会白嫖。 妇人愣了下,望见马车中果真下来一位年轻女子,再加上君臣二人言谈举止,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是有教养的,必不是歹人。 她眼中警惕之色消减,热切地开门待客: “既是借宿,若不嫌弃,便请进来吧。” 啧……还是这时代的人淳朴……不想我上辈子,借宿这种事几乎绝迹……赵都安露出微笑。 徐贞观也微笑道谢,走过来时,悄悄瞪了他一眼,幽怨道: “这套说辞,你倒愈发熟练了。” 赵都安笑了笑,这可不是他要占便宜,主要二人这个组合,行走在外,最合适的就是假扮夫妻。 临封道因毗邻京城,口音相近,不容易被怀疑。 君臣进了打理的极为干净的农家小院,在院中坐下,自称“柳王氏”的妇人倒茶迎客。 谈话间,赵都安得知,这户人家户主姓柳,那个小丫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百合”。 “二位路算是走对了,淮水地界如今匪患横行,听闻东南边的靖王,西南边的慕王,都带兵进了淮水……朝廷的兵马两边都要应对,听人说,怕也是撑不了太久……官道那边,说还有抓壮丁的。” 柳王氏面对虽装扮寻常,气质却不俗的君臣二人有些拘谨,却没来由地颇有好感,分享当地情况。 慕王府的兵马也开拔进入淮水了吗? 赵都安与女帝对视一眼,心头皆是一沉。 这是个极糟糕的信号,意味着慕王也在很短时间内,吞掉了云浮道。 可与建成不同的是,云浮那边,可是有以赵师雄为首的,朝廷整个西南边军在! 换言之,慕王北上,说明赵师雄所部,完全没有对其进行牵制……再结合去岁除夕,赵师雄不曾返京,几乎能确定: “西南边军反了!” 赵都安看着有些失神的女帝,忽然伸手,覆在她的手上,捏了捏。 徐贞观勉强笑笑,顺从地没有挣脱。 趁着柳家母女离开的间隙,赵都安低声道: “往好了想,二虎相争,远比一虎鲸吞好。靖王与慕王都要抢夺皇位,双方兵马也都要借道淮水,入临封,才能抵达京城。 这意味着,双方会互相制衡,拖慢彼此脚步,对朝廷来说,或能争取更多的反应时间。” 徐贞观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 二人私下以君臣相称,一旦在外人前,便会避讳一些称呼字眼。 这会,出门去的柳家母子回来,又带了个憨厚农夫打扮的男人进来,便是这家的户主柳七。 柳七得知有客人借宿,热情地招呼娘子杀鸡宰鹅,摆农家宴款待,努力搜肠刮肚出话题,与二人攀谈。 温婉的柳王氏与天真烂漫的“小百合”在旁见缝插针插话。 这世外桃源般的小村,淳朴友善的子民,冲淡了君臣心头的阴霾。 “唉,俺一看就知,公子和小姐定是大户人家出身,如今这也算是遭了兵灾,这时节,在外赶路,只怕危险。”席间,柳七黄酒下肚,不禁感慨。 柳王氏也是点头,担忧道: “二位若在淮水有亲眷,投奔躲避一段时日才好。” 君臣二人苦笑,敷衍回应,柳家人也懂分寸,没有多说。 …… 农家晚饭吃的也早,饭后日头才西斜,柳王氏去收拾厢房,徐贞观跟过去一起帮衬。 赵都安则走出院子,熟悉整个村子,那个乳名“百合”的黄毛小丫头一顿饭功夫,便与他厮混熟了,笑着给他当“向导”。 有些笨拙地介绍村子,百村不大不小,也有几十户人口。 赵都安笑吟吟听着,确定村子内没有当地大族眼线后,视线望向村后的山峰。 这时候,夕阳的光刚好从两座山头间探出来,赵都安忽然眯起眸子,脚步顿住。 “小百合,村子后山上,也有人烟?” 他忽地问。 天真烂漫的小丫头歪头四十五度,顺着他视线方向望去,“哦”了声,说: “没有呢,后山上只有个破庙。” 脸蛋略显婴儿肥,皮肤晒的有点泛黑的农家小姑娘忽然露出害怕的神情,小声道: “村里的大人都说,那庙里有鬼,进去的人,会迷迷糊糊出来,不让我去。” 鬼? 赵都安扯了扯嘴角,眺望后山中,那座庙宇的目光,却愈发凝重。 他很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片地域,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的景物有种熟悉感。 “就仿佛……我曾见过……” “是什么?我肯定见过?在哪里?我根本没来过这里……” “仔细想想……” 赵都安死死盯着夕阳下,郁郁葱葱的后山上,那一角寺庙建筑,突然间,他脑海中猛地掠过一抹灵光。 他想起来了! “蛊惑真人!我曾在蛊惑妖道的记忆中,见过这座庙!” 当初,蛊惑妖人入京杀人,赵都安以前世海量记忆,反噬了这妖道的术法,曾“读取”到一些,妖道残留的记忆。 其中包括其勾结庄孝成的一幕; 还有的,便是他入京前,曾进入一座破败庙宇,打开了一间密室,取走了一些镇物法器。 而此刻,在他眼中,百村后的山峰破庙,与记忆中的模糊一幕,完美重叠。 “是单纯的相似?还是说……蛊惑真人的秘密宝库,就藏在这里?” 联想到小百合口中,闹鬼的传说,赵都安屏住呼吸,立即返回柳家。 “你确定?”厢房内,徐贞观听他说完,也露出惊愕的神色。 “还不确定,所以我准备去看看。”赵都安认真道: “陛下你伤势未愈,需要疗伤药物,臣也卡在瓶颈上,若当真是那妖人的宝库,其中的东西,对我们必有助力!” 徐贞观也是眸子发亮,旋即却担忧道: “可若那妖道就潜藏其中养伤,你贸然过去太危险,我们一起去。” “不,陛下还是留在外头,臣当日能杀死全盛的他,如今更不惧。” 赵都安将想一起去的贞宝按了下去。若说别的术士,赵都安还没底气,但若是蛊惑真人……呵呵,只能说人形大补药又送上门了。 “可是……” “陛下莫非忘了?臣关键时刻,还可请裴念奴神降。”赵都安认真提醒。 女帝这才勉为其难点头: “你若迟迟不归,我再去策应你,对了,你带上太阿剑。” 赵都安没有推辞,自嘲道: “或许是臣看错了也不一定,哪里那么巧?我们逃窜,恰好就撞上这个?” 徐贞观沉吟了下,忽然摇头道: “不,或许不是运气,而是气运。朕选择那一日封禅,乃是因封禅日为朕今年命星最亮,运势最好的一天。可惜,却被人以‘丧神’强行改运,篡改至运势低谷…… 但这种篡改并非没有代价,除了施法者必受反噬外,朕当初被遮盖的‘运势’也会逐步恢复……而朕为天子,运势等同国运,本就比常人强太多。” 赵都安愣了下: “陛下是说,我们撞见这座寺庙,未必是巧合,而是当日被丧神扭转的运气,积累到现在爆发了?” “有可能,所以我们才能顺利出逃。不过运势影响终归有限,事在人为,好运又与厄运常伴。”徐贞观迟疑道: “总归务必小心。” 涉及“气运”二字,太过玄学。 但亲历七日咒杀的赵都安却不敢轻视。 二人商定后,默默等待天黑。 待太阳西沉,赵都安悄然翻窗离开,飘忽如烟,如鬼魅般,朝后山赶去。 …… 后山庙宇距离百村并不近,但赵都安如今的修为,全力赶路,不多时便踩着破败的山道,抵达那座荒废寺庙外。 空中一轮圆月高悬,散发出清冷如镜的光辉。 赵都安仰起头,看到寺庙外的牌楼已经断裂,没有名字,隐约只剩个“三”字。 “若真是宝库所在,所谓的‘鬼’,只怕是蛊惑真人布置在这里的某种障眼法,以避免凡人进入。” 赵都安略一思忖,伸手入怀,从画卷空间中,倒出一沓符纸。这也是南下前,从衙门里申请的。 “让我找找……窥破阵法的法术是……天眼符,就这个。” 他从一沓符纸中抽出一张,渡入气机引燃,将燃烧的符纸在眉心一抹。 顿时,黑夜中他的双眸刺出湛湛青光,就如当初,天子楼上,女帝为他开启天眼观天地神明般。 “我猜的果然没错!” 天眼下,赵都安很快发现,这破败庙的确布置着一个迷阵,但并无杀阵。 “是了,若杀人,很容易引来官府注意。迷阵已足够。” 赵都安纵身,跃至破庙东南角,一掌拍裂一个石墩子,露出里头埋着的一个银碗。 将银碗收起,阵法立即被打破,失去效力。 赵都安循着记忆,踏入庙宇,停在一座佛龛后,他尝试摸索,扳动佛龛后隐藏的“机关”。 “扎扎扎——” 一侧墙壁突兀裂开,伴随齿轮铰链摩擦声响,一道隐秘通道打开! “没找错!” 赵都安眸子一亮,再抽出一枚“照明符”,只往头顶一贴,符箓朱砂亮起光辉,如一根手电筒般,撕裂黑暗,照亮前路。 他手持太阿剑,循着台阶步入密室。 没有人! 只有一间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密室呈现于眼前! 伴随他进入,密室墙壁上镶嵌的珠子陆续亮起,只见一排排木架上,最显眼的是一堆金银玉器,还有一本本书册。 地上堆着一件件式样各异的物件,瞅着便不凡。 地上敞开的箱子里,是盛放丹药的瓶子,墙壁上悬挂着一看便非凡品的盔甲武器。 不过,仔细比对,发现密室内的物品,比记忆中少了近一半! 尤其是箱子里的丹药,与架子上疑似镇物的东西,减少最多! “看来,蛊惑真人的确还没死,我当初反杀他后,只怕这家伙重伤再次复活,然后来这里取走了不少东西。可恶,明明都是我的才对……” 赵都安咂咂嘴,不过想到,妖道养肥了再杀,或许好处更大,就不气了。 “很多东西我不认识,但贞宝见多识广,定然认识。” 赵都安毫不客气,如同钻入宝山的耗子,挑着珍贵的一股脑塞入画卷空间,尤其是丹药,彻底搬空! 动作麻利,几乎是风卷残云。 没过一会,这宝库就扫荡完毕,只剩下少部分价值不高,又占地方的东西丢下没拿。 “妖道好人呐,这一路逃亡,消耗太多,感谢蛊惑老铁送来的空投。”赵都安都有点感动了。 当初上赶着送自己魂力,如今又奉上宝库,若有人说,老道其实是朝廷一方派出的间谍,他都信。 “仗义!” 赵都安意犹未尽地又在密室中摸索了一圈,忽然发现,里头还有一个隐蔽的暗门。 “吱呀——” 将暗门推开,豁然开朗,前方竟是一个四面被墙壁封锁住的小院! “这是什么……” 院子很小,只有中间一方池子,正汩汩地冒出温热的泉水,而在方池一角,则扎根着一株黑白两色,彼此缠绕的小树。 树的叶片仿若玉石质地,有火红色泽流淌其间。 赵都安愣住,突然回忆起,当初妖道从宝库中取走的那一片足以抗住神明打击的玉石树叶。 “按裴念奴的说法,那是昆山玉……所以,这颗树也是某种天材地宝吗?” …… 百村,柳家小宅内。 徐贞观坐在厢房中,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桌上的烛台摇曳着橘色的火苗,在墙上倒映出她的影子。 女帝脸上难掩担忧,忽然,她扭头望向后院,伴随窗子被打开,赵都安鱼跃而入。 “如何了?” 徐贞观先上下打量,见他没有受伤,松了口气,旋即询问。 赵都安将脸上蒙着的黑布扯下,走到桌旁,端起茶壶吨吨灌了一肚子水,旋即眼睛贼亮贼亮地,将银色画轴放在桌上: “满载而归……” 他飞快将取宝经历叙述一番,只听的徐贞观一愣一愣的,看着堆满桌子的各种丹药,法器,奇物,目光又是欣喜,又是古怪。 “可惜……那棵树扎根在泉水中,不好弄出来。”赵都安又满脸遗憾,将黑白双树说了一下。 女帝听完,却是眼睛陡然一亮:“黑白双树?” “陛下知道这东西?”赵都安好奇。 徐贞观眸子真实地透出一路上,罕见的欣喜,她深深看了一头雾水的赵都安一眼,说道: “你晋级世间境的契机,来了!” (本章完) 第474章 赵都安踏入世间境界(双倍求月票) 第474章 赵都安踏入世间境界(双倍求月票) 晋升的契机?赵都安愣住了,心脏在这一刻都抽动了下:“陛下说的是……晋升世间境界?” 这一路上,他无数个日夜,想着尽快晋级。 但世间万物,皆暗含规律,所谓欲速则不达,在这方世界内,“世间”境,放在任何一方势力中,都算绝对意义的“高手”。 说到底,明面上的天人也才区区四位。 故而,他虽卡在神章瓶颈,可想真切地跨过这最后一步,难度却极大。 “是的,”农户的厢房内,穿着简单襦裙,梳着寻常女子发式的女帝在屋中兴奋地徘徊踱步,眸光晶亮,对他解释道: “想要跨过大境界,往往有几个法子,其一,乃是水磨工夫,日积月累的修行,所谓水到渠成,便是这个道理。” 不……我缺的就是时间,水磨工夫不适合我……赵都安皱眉。 徐贞观继续侃侃而谈: “第二条,便是生死绝境中,或可冲破。 辟如马阎,当初便是在玄门政变中,身种数刀,濒临死境,才打破关卡……不过这法子失败概率集极大,故而除了疯子,几乎无人使用。” 恩,换我也不用啊,这玩意成功率又不高,死了咋整……赵都安点头。 “第三种,便是顿悟,引动天象。如你当初从凡胎跨入神章,海公公带你用的,便是这法子,不过……此事讲求机缘,却是求不得。” 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道: “至于第四种,则是利用特殊的天材地宝,辅助突破。 然而此类珍宝,极为稀少。你描述的阴阳树,便是其一,史书中曾出现数次,后遗失,不想却落在那妖道手中!” 赵都安呼吸一紧:“陛下仔细说说!” 徐贞观面带笑意,说道: “这阴阳树,须栽种于泉水之畔,以地泉温养,方可开结果。 按你所描述的,叶片中流转火红,说明此物温养多年,已积攒下许多‘药力’,只要以身浸泡那泉水,吐纳呼吸,便可借这奇物冲击瓶颈…… 不过,这树上的火红色泽,会不断消耗,一旦消耗空了,便无法使用,须再继续栽种至少十年,方可恢复少许……” “如今看来,那蛊惑妖道将宝库选择在此处,却更合理了。这百村方圆,栽种各地草,皆能成活,本就水土不凡,借此地泉水温养,倒是恰当。” 赵都安听得愈发激动: “若这阴阳树这样神奇,陛下若去泉水中……” 徐贞观苦笑一声:“这等奇物,最多也只对跨入世间有效,对朕却是毫无用处。” 这样啊……是了,若这玩意能冲入天人,那老道士早就自己用了,不至于费劲藏起来……赵都安也不算失望: “如此说来,臣可以借此破境?” “恩!”徐贞观精神振奋:“若你能破境,这回京之路,便稳妥太多!” 赵都安却盯着眼前的女帝,眼神一眨不眨。 四目相对,橘黄色烛火摇曳,屋外传来犬吠声,静谧安详。 气氛一下变得古怪起来! 因为君臣二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封禅前,二人打趣时曾提及的“备选方案”! 若封禅失败,还有“双修”,可以尝试帮女帝再次冲击天人。 原本,因赵都安陷入瓶颈,这个方案并无可行性,但阴阳树的出现,却令事情有了转机! 朝廷不缺一个世间境,所以,赵都安能否突破,本身意义并不很大。 两人境界同等,可利用“龙魄”双修,才是战略级的价值! 一旦双修成功,女帝无须返回京城,就可重新恢复巅峰。 而这才是力挽狂澜,稳住“八王之乱”糜烂局势的最好方法。 “陛下……我……”赵都安下意识靠近了些,二人几乎能嗅到彼此呼出的气流。 徐贞观脸颊蓦然泛红,目光躲闪。 就在这时候,赵都安突然耳廓一动,迈步走到门前,双手猛地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隙! “啊呦!” 不知何时,悄悄蹲墙根,头发梳成两只啾啾,略带婴儿肥,天真可爱的“小百合”朝后摔了个屁股墩。 “百合?”赵都安愣愣地看着听墙根的小丫头,哭笑不得: “你在做什么?” 人小鬼大的小姑娘贼兮兮地从门缝里往里瞅,两只手各自伸出大拇指,一动一动地,在身前往一起凑,挤眉弄眼: “我出来撒尿,看到哥哥和姐姐这样……爹和娘亲也这样……” “……”赵都安。 “……”徐贞观。 差点忘了,俩人影子会映在窗纸上。 “百合?快回来!莫要去打扰客人休息!” 听到动静的柳王氏披着衣裳走出来,听到这话,妇人和尾随而出的汉子柳七都是老脸一红,尴尬地脚趾抠地。 尴尬且不失礼貌地朝君臣二人笑笑,拽起小丫头就往屋子里走。 小百合还不服:“哥哥姐姐没有休息呀,他们要吃嘴子……呜……呜呜……” 砰! 等柳家三口人关上门,赵都安才哭笑不得地转回身,就见徐贞观侧着身子,坐在桌旁的圆凳上。 灯火下,肤色如桃。 “夜深了,睡吧。” “哦。” 收起桌上的战利品,徐贞观上床,赵都安打地铺,后者以掌风打灭屋内蜡烛,一下陷入昏暗。 月光从窗纸照进来。 徐贞观轻声说:“阴阳树虽不凡,但亦非一两次就可帮你破境,接下来,我们得多在这里滞留些日子了。” “这样会拖慢陛下回京的行程。”赵都安迟疑开口。 徐贞观沉默了下,道:“不妨事的。突破更为要紧。” 相比于多跑几天的路,赵都安能否晋级,关乎王朝未来的走向,孰轻孰重,她想的清楚明白。 “好。” “睡吧。” “恩。” 虫鸣犬吠,一夜无话。 …… 次日,君臣起床后,找了个躲避兵灾的理由,给了柳家一笔银两,表示想再多住几日。 柳家人欣然应允,也愿意令小百合与两位“大户人家公子小姐”多接触,学习。 于是,君臣二人暂时安顿下来,赵都安以“要出去打探下外头情况”为由,白天出门,实则上山,钻入寺庙内的泉眼,以阴阳树辅助破境。 傍晚时回来,等夜晚夜深人静,再悄然上山,日夜不休。 这阴阳树也的确神奇,只要泡在泉水中,吐纳时,便浑身如火烧。 那黑白小树叶片间流窜的红火,一次次灼烧赵都安的气机与神魂,将其锤炼的愈发精纯。 他能清晰察觉到,自己停滞的修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提升,相信要不了几天,就可以“水满则溢”,冲破关卡。 与女帝说了后,这愈发坚定了君臣二人滞留,先破境,再逃难的决心。 徐贞观留在村中,除了吞服蛊惑真人留下的丹药养伤外,索性戴上草帽,拿起锄头,与柳家人一同去田中锄草捉虫。 堂堂九五之尊,竟毫不避讳。 只用了一日,整个百村的村民们,就都喜欢上了这个自带贵气,温婉有礼,又对他们这些底层人毫无鄙夷的“大户人家小姐”。 活泼好动,鬼精鬼精的黄毛丫头“小百合”也整日缠在女帝身旁,愈发亲昵。 第一日,女帝从柳家人处,学会了基本的种田养的要领。 第二日,女帝在田间地头,已能跟上村民们的工作不掉队。 第三日,这些栽种农事,已是烂熟于心,做的比村子里最好的农都更厉害。 第四日,全村人惊讶发现,这位“许姑娘”侍弄过的卉,生长的格外滋润艳丽,令人匪夷所思。 …… …… 而就在君臣二人,好似融入了百村这处世外桃源的时候。 百村所在的辖区县城内,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县衙内。 披着兜帽,遮住脸上刺青的欧阳冶大马金刀,坐在县衙大堂的座椅上,头顶上,是书写“正大光明”四字的牌匾。 而在堂内左右,分别坐着身材凹凸婀娜,浓妆艳抹,脸上却已多了些许皱纹的妖十娘。 以及满头凌乱白发,腰悬红色骨笛的术士“白头鹰”。 三人当日借助“传送”,逃离海公公的毒手,捡回一条命,而后重整旗鼓,在王爷派来的援兵支援下,再次踏上追捕的路。 海公公武功虽强,但人手有限,且再强的修士,也经不住连轴转。 虽竭力阻拦,但还是给这一支叛军队伍进入淮水,再次循着“气味”追了上来。 “欧阳大人,本官的确不知那赵都安的行踪,”本地县令卑躬屈膝,谄媚堆笑,实则额头满是汗水。 他并非靖王手下,只是淮水道内新上任的县令。 屁股还没坐热,就得知陛下封禅遇刺,下落不明,各路藩王起兵“勤王”。 这段时日,可谓是过的煎熬无比,做好了哪一路人马先到,就投诚哪一路的准备。 这会忙道:“下官对靖王已是期盼多时,如今王府人马既到,本县自当竭力为王爷效劳……” 欧阳冶将双腿搁在审案的公堂大桌上,瞥了他一眼,道: “我接到密谍汇报,在你辖区内发现贼人踪迹,你身为县尊,毫无所知?” “下官真的是不知啊……”县令苦着脸解释。 欧阳冶似笑非笑看着他,突然公堂内,一抹雪亮的刀光掠过! “噗!” 刀锋断肉,堂内众人惊愕看到,欧阳冶一刀切下县令的人头! 一颗头颅滚落下来,瞳孔中带着惊愕,继而,穿着官袍的无头尸体才喷出鲜血,朝后倒下! “啊——” 堂内的典史、捕快等公人吓得面如土色,肝胆俱裂! 想跑,却给院中一整队叛军骑兵盯着,插翅难逃。 欧阳冶手腕一转,抖落苗刀上的鲜血,在灰色的地上溅起一条红线,他冷笑道:“王爷可不是什么臭鱼烂虾都收,这等临阵倒戈之人,王爷收下,还要担忧背刺变节。” 这时候,堂外两名密谍走了进来,其中一人道: “大人,已审问完毕,赵贼疑似数日前入当地百村,滞留躲藏。” 没人提及“女帝”,在公开的宣传口径中,赵都安当日离奇失踪,被定义为“勾结妖人,刺杀女帝”。 所以,欧阳冶等人打着的旗号,是抓捕“赵贼”。 “百村?他没离开?”欧阳冶眸子一亮,“这倒稀奇,是跑累了么?” 一旁的妖十娘忽然阴森森道:“只怕还是为了养伤。” 她上次燃烧寿命,催动灯神,对朝廷,对赵都安已是恨到极点。 “呵,不意外,不过哪伪帝伤势恢复,也最多只有世间境,而我们这次准备充足,足以克制。” 欧阳冶冷笑,起身走出县衙,望向院中列队的叛军精锐。 只见,一名名披甲士兵皆披着法器盔甲,手持法器长刀,腰悬禁魔弩箭,还有人腰悬着金黄色的网。 配合军阵,正面足以对付世间武夫。 “动身,去百村,捉拿那对奸夫淫妇!”欧阳冶眉目森寒。 院中,靖王府私军整齐应声: “遵命!” …… 下午。 徐贞观戴着一方头巾,在田中割草,天子事农桑,本就是古礼中的一部分。 除了令历代帝王知晓耕作之外,以天子身份做这些事,冥冥中,也可起到一定程度的稳固龙气作用。 太阳炽热,徐贞观自丛中抬起头,用手绢擦拭额头的香汗,抬头望向了村后的山峰。 她知道,赵都安就在山上庙宇中,数日过去,赵都安距离晋级只差最后一线,按她估算,或许再过一两日,就能破境。 “时来天地皆同力,莫非我积攒的气运,在此处奏效?才令他有此机缘?” “等他踏入世间……” 徐贞观脑子里,再次回想“双修”的事,不由一阵失神,心乱如麻,一时间既盼望他突破,又害怕他突破。 而就在这时候,女帝晶莹的耳廓动了动,她猛地回神,眺望远处。 只见通往村子的泥土路上,远远的,一大批骑兵裹着杀气,如怒涛席卷而来。 徐贞观瞳孔骤然收窄! 骑兵? 虽说这些兵马并未扛着旗帜,身份不明,但小小的百村,何以能引来骑兵?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徐贞观一颗心猛地朝下沉去,这一刻,她想到的不是逃,而是这里的虞国子民只怕要遭到自己的牵连。 她四下望去,一望无际的海中,一名名农也都陆续直起腰,敬畏而好奇地望着那些骑兵。 浑然不知,自己等人即将遭受灭顶之灾。 徐贞观心头一紧,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趁乱逃走,没有叛军会猜到,堂堂女帝会扮做农妇,在田间劳作。 因此,她有一线趁乱逃走的机会。 可是…… 徐贞观抿了抿嘴唇,望向那些茫然不知情况的村民,又望向了后山一眼,忽然毅然决然地摘下头巾,抬手在脸上一抹,剥落脸上的面具。 “朕为天子,岂可牵累子民陷入水火?” 徐贞观衣裙飘舞,一缕缕气机将周遭丛扯碎,一时以她为中心,漫天各色瓣飞舞。 “人在那!拿下!” 带兵进村的欧阳冶人在马上,注意到这一幕,眸光大亮,大声喊道,继而甩着鞭子,策马悍然冲入海! 骑兵以冲锋阵型,杀向虞国女帝! 徐贞观周身腾起清风,没有对敌,而是御风朝着村外逃离! 朝着与赵都安修行的山头相反的方向逃离! 她要尽可能将这群追兵引走! 就像…… 当初,赵都安为她引走敌人一样。 “啊——” 百村的村民们看到这一幕,后知后觉发出惊呼声。 某处丛中酣睡的,头发梳成两个啾啾的小百起身,茫然地望见了飞走了许姐姐,与践踏海的马蹄。 …… 山上,破庙中。 赵都安盘膝坐在泉水中,突然睁开双眼,他皱紧眉头: “为什么还差了一点点?” 在他的感知中,自己的修为,就如同上辈子迅雷下载资源的时候,卡在了最后的99%,一动不动。 “到底还差什么?难道,是这阴阳树剩余的力量,不足以帮我突破?还是差了别的?” 赵都安走出泉水,运转气机,蒸干身上的水,套上衣服,皱眉盯着因连日压榨,已经即将黯淡无光的黑白双树。 当初灿烂火红的小树,如今只剩下几片火红的叶子。 “我有种预感,仿佛只要一个念头,就能突破,就只差最后那么一丝丝。” 赵都安摇头,看了眼天色,此刻夕阳西沉,他该下山回村了。 “等回去问问贞宝,她应该能为我解惑。” 赵都安加快脚步下山,然而他走出破庙后,就愣住了。 远眺山村,此刻夕阳已经被他脚下的山峰挡住,百村陷入一片阴影中。 而此刻,那些星罗棋布的房屋,竟被点燃,燃成了一团团火,如同一堆堆立在大地上的篝火。 “糟了……” 赵都安面色瞬间发白,他整个人拉出残影,以恐怖的速度朝山下的村落接近。 …… 此刻,宁静祥和的百村已被叛军的铁蹄踏破。 昏暗的天色中,一座座房屋被点燃,屋顶的稻草燃烧起炽烈的火焰。 而一队靖王府叛军正将村民们聚拢在村头。 “别烧我家的房子!军爷!求你们别烧啊……”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妪哭喊着,被一名军士从院子中单手拖曳了出来。 老妪年岁已大,卧床已久,无法站立,却给那名强壮军士用单手拖着,轻飘飘的如同一条狗,回头朝着燃烧的屋子流泪。 “放开我娘……”另一名被驱赶着行走的汉子眼眶通红,发疯一样冲过来,却被一名叛军只用刀鞘狠狠一抡,就惨叫一声扑到在地上。 王府砸重金,浑身法器的精锐私军,岂是一群村民能对抗? 村头,一群村民们被驱赶着聚集在一起,周围是军士们雪亮的刀锋。 柳七一家人也在其中,此刻,名为柳七的汉子脸上、身上带着淤青,似被殴打过,却死死将妻女护在身后。 温婉的柳王氏无声哭泣,一手抓着丈夫,一手死死攥着小百的手。 名叫百的小丫头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吓傻了,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下午的时候许姐姐忽然飞走了,然后那群士兵也跟着追了出去。 再然后,那群士兵又回来了一部分,凶神恶煞地将村民们驱赶聚集,她隐约听到一些叛军交谈时,零散的字句。 好像,是那位许姐姐,还有那位哥哥,是什么大人物,自己这些人因为收留了他们,要被抓走定罪。 那些人还不断逼问那位哥哥的行踪,村长被打的吐血。 “人都在这里了,看来赵贼已经逃走了,可惜,只能抓这些无关紧要的村民交差,好歹算一份功劳。”村口一名领头的叛军说道。 另外一名叛军却摇头道: “或许他逃了对我们未必是坏事,欧阳大人他们可不在这里,若遭遇那赵贼,我们还真未必能对付。” 前者笑道:“此人厉害又如何?还不是丢下主子望风而逃了?行了,我们也走吧,带着这些累赘,回城得天黑了。” 叛军们说笑着,正要驱赶村民离开,忽然众人耳畔只听到一记尖锐低沉的破空声。 方才说笑的那名精锐军士脖颈被一柄凭空掠来的飞刀切出一条血线,他捂着脖子,惊恐地栽倒下去。 其余军士亦惊恐地望向燃烧成连绵一片的火海。 小百愣住了,她大大的眼睛里,倒映出一片愤怒的火焰,而在火焰之中,一道熟悉的,却格外冷漠的身影缓缓走出。 金乌飞刀裹着一抹暗金色的流光,被赵都安抓在手中。 “是他!是赵贼!” “赵贼出现了!” 军士们惊骇之下,呼喊着纷纷拔刀,更有人发射法器弩箭。 然而赵都安那阴沉的脸孔上,却没有任何畏惧的表情。 他迈出一步,突兀拉出残影,出现在了柳家人身旁,温热的手掌缓缓覆上了小百的眼皮: “闭上眼睛。” 赵都安轻声说着,神色异常平静地望着从四面八方劈砍而来的法器军刀,那无数军刀的影子,在他缭绕着火焰的瞳孔中重叠。 “人世间……” 赵都安忽然明白了,自己欠缺的究竟是什么。 “就是这座人间呐。” 他抬眸,望向无数根虚幻红色丝线蔓延向天空,与凌空而立,穿着嫁衣,覆着金色面甲的裴念奴对视。 这一刻,赵都安踏入世间境界。 (本章完) 第475章 陛下,你怎么哭了?(双倍求月票) 第475章 陛下,你怎么哭了?(双倍求月票) 跨入世间境所欠缺的最后一环是什么?赵都安说不清楚。 或对每一名修行者都并不尽相同,而于他而言,便是与这方世界的那一份疏离。 来到这个世界一年,他游走于庙堂之间,纵横裨阖,看似风光无限,却始终欠缺了一份对这个世界真切的感触。 而此刻,当他目睹这些如海中的野草般,被军士随意处置的人们,一路逃亡所经历的,这个世界残酷而乡土的另一面终于彻底展现在他眼前。 “啊——” 惊恐的呼喊声响了起来,在村民们眼中,那些凶神恶煞的军士朝赵都安斩落的长刀,突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硬生生拽向天空。 那是裴念奴秤杆末端,鲜红的穗子延伸出的无数红色丝线,每一根都卷起了一柄刀剑。 而伴随刀剑脱手,赵都安流淌着淡金色的光芒的眸子中,倒映出的燃烧着房屋的火焰骤然转为白色。 心焰! 无声无息的,披甲军士们痛苦地捂住胸口,表情扭曲,他们的毛孔中喷吐出虚幻的火焰。 惨叫着,纷纷跪倒在地,试图挣扎却无济于事。 “太吵了。”赵都安冷漠开口。 于是,半空中的裴念奴随手一抛,那一柄柄刀剑突兀如利剑,从高空披洒下来,噗噗声里,将倒地的军士们狠狠钉在地上。 杀人如草芥! 当赵都安跨入世间境界后,非但他自身的气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气机雄浑沛然,成为货真价实的世间武夫。 裴念奴也一样可被他召唤滞留人间。 一人,堪比两世间。 二人联手,饶是叛军精锐,此刻也如猪羊无异,被轻易杀死。 “跑!快走!” 远处,还有零星几个,因距离远躲开了这一劫,吓得面如土色,扭头逃窜。 “想走?似乎晚了些。” 赵都安轻声道,一股无形的“神识”以眉心为中央,朝远处扩散,一同扩散开的,还有无形的力场。 赵都安迈步前行,身影如鬼魅般,几如缩地成寸,眨眼追上逃走的三名军士。 他拍掌按去,只两下,便拍死两人,留下一个跌倒在地上,惊恐回望,只见赵都安俯瞰他,不带感情地询问:“陛下在何处?” “你别想……”军士硬气地刚吐出几个字,就惨叫一声,捂着胸口在地上打滚。 赵都安抬起右手,掌心跳动烧灼神魂的白焰: “我没听清。” 军士心神崩溃: “欧阳大人,抓住了伪帝,押送其返回县城,准备送回给王爷……留下我们……处理后续……寻找你的踪迹……” 贞宝被抓了么……赵都安心头一沉,随手掐灭焰火,那军士也七窍流血身亡。 这一切只发生于刹那间,这支小队骑兵就只余下尸体。 “哥哥……”小百睁开眼睛,呆呆地望向他,有些怯生生地呼唤。 柳七和柳王氏也是面露畏惧,其余村民们亦不例外,更有人吓得瘫软在地。 “抱歉……”赵都安嘴角牵动,眼下却不是与这些村民说话的时候,从这群村民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后,他当即道: “我要去救人,等我回来。” 旋即,他想到了什么,手腕一翻,掌心一枚玄龟印徐徐旋转。 刹那间,村民们惊愕望见,小村上空阴云汇聚,继而有倾盆大雨落下,将燃烧的房屋火焰扑灭。 晋级世间后,赵都安对这件镇物的掌控也更得心应手。 旋即,他身影消失,朝前往县城的官道而去。 只留下一群因他展露法术,敬畏如见神明的村民们留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对借宿的男女,竟是这等神仙人物。 …… …… 夕阳已熄灭,世界又暗了下来。 官道上,一队骑兵正在前行,人数规模比之留在村中的,要多出许多。 骑兵中央,竟有一辆囚车。 此刻,简陋囚车内,徐贞观双手双脚,被金色的枷锁和锁链捆缚,这是专封锁修行者力量的法器。 她依旧穿着朴素的襦裙,长发凌乱披散,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势,只是肩头染血。 将这群叛军引走后,徐贞观尝试逃走,却终因寡不敌众而被擒。 好在她身份太重要,靖王的命令,是最好抓活的,如非必要,不予杀死。 “欧阳大人,那赵都安竟不在,等其回来,必会追上来。此人不可小觑,我们行走的是否太慢了?” 妖十娘骑在马上,拧紧眉头。 经过这段路上的斗法,她早已不敢轻视赵都安,相比于受伤未愈的女帝,那才是最棘手的敌人。 “囚车太慢,我们完全将这女皇帝绑在马背上提速。” 白头鹰也发表意见,作为能与生灵沟通的术士,他对危险的感知更为敏锐,伴随天黑,心中逐渐不安。 带队的欧阳冶笑了笑,大拇指摩挲苗刀的刀柄: “若不慢些,如何引那赵贼到来?” 诱饵? 众人明悟。 欧阳冶是贪欲作祟,抓一个女帝还不满足,想一同将赵都安也擒下。 他也的确有这个底气,以如今阵仗,拿下一个神章境并不困难,除非海公公再次出现破局。 但海公公如今应该被青山断水流带人纠缠住,难以脱身才对。 既如此,为何不以女帝为饵,引那赵贼来投? “他不会来的。”囚车中的徐贞观精神萎靡,可身为阶下囚,她却依旧气度威严,如天子坐朝堂,鄙夷俯瞰众人: “你们的伎俩,骗不过他。” 徐贞观眼中没有绝望,只有平静。 她相信赵都安绝不会独自逃走,丢下她不管。 但她更相信,以赵都安的智慧,不会鲁莽地送死。 只要他能突破成功,就有了来救自己的本钱。 唯一要担心的是,自己落在这帮奸贼手中,必会连夜转移走,是否还能等到他破境后追上来? “呵呵,陛下还是少说些话才好,有话等见了王爷尽管说。否则,我们这些粗鄙军汉可未必守礼数,王爷要的只是陛下活着,却没要求别的。” 欧阳冶阴冷笑着,语带威胁。 就在这时候,队伍经过一段两侧皆是山体的路线,众人突兀听到头顶传来呼啸的破空声! 有沉重大石仿若被投石机精准打击,呼啸而至! “敌袭!” 叛军反应神速,立即停马警戒,可那石头来的太快,已将一名骑兵硬生生砸下马来,口喷鲜血! “人在山坡上!” 刹那间,一把把军弩对准了右侧山坡上,青冥的天色中,那缓缓走来的人影。 “嗖嗖嗖——” 毫无犹豫,训练有素的叛军立即射出对修行者的护体罡气有破甲效果的弩箭。 赵都安平静地俯瞰下方,视线与囚车中头发凌乱的徐贞观对视。 徐贞观愣住,看到曾经的小禁军朝她笑了笑,她一下急了,脱口道:“快走!” 然而赵都安却只是踏出一步。 嗡! 脚下涟漪的扩散,一圈涟漪撑开方圆五步距离,一座虚幻铭刻佛文的金钟疯狂旋转。 佛门金钟罩! “叮叮叮……” 可破神章境罡气的弩箭,撞在金钟罩上,软绵绵落地。 这一幕看的叛军们瞳孔骤缩。“不对劲……”欧阳冶脸上的笑容僵住,金钟罩的确护体罡气强大,但……姓赵的撑开的金钟,未免太大了些? “一起动手!” 来不及思考,他下达命令。 霎时间,叛军纷纷拔刀,结成环形军阵,彼此护心镜亮起丝丝缕缕的光辉,与身旁的同袍勾连。 一群骑兵,以护心镜法器结阵,这是沙场上对付修行者的有效方法。 攻击任何一名军士,皆等同于同时与数十人比拼。 “赵都安!” 妖十娘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单手在马颈上一撑,人如落叶般轻飘飘飞起,手中一柄袖剑递出,掠空而去! 白头鹰也吹奏骨笛,山林中大地摇动,一只只飞鸟先行如乌云而来。 “先杀女的。” 赵都安平静站在金钟罩内,嘴角上扬,朝着半空开口。 他在和谁说话? 以轻功飞来的妖十娘心头蓦地一寒,下意识抬头,开启天眼,然而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影子,虚实不清地悬浮着。 隐约可见大红嫁衣,与一双古旧绣鞋垂下。 晋级世间境后,赵都安非但一定程度,可给裴念奴下达命令,不用卑躬屈膝求援。 并且,哪怕是术士在场,也难以看清裴念奴的模样。 “鬼?” 妖十娘心头跳出这个字眼,一股强烈的恐惧升起,近乎下意识地,她身前空间扭曲,一只古朴的烛台缓缓凝聚。 召唤灯神! 然而,不等她开始许愿,凌空而立的裴念奴只鄙夷地瞥了她一眼,面甲下,红唇轻轻一吹。 “噗!” 烛台上的火苗,竟给她生生吹灭了! 妖十娘头皮炸开,眸子瞪圆,心中生出强烈的惊恐:“世间……术……” 勉强吐出这几个字,一杆虚幻的金色秤杆,就将她的脑壳敲裂,这位纵横江湖多年的女术士毫无反抗之力,坠亡当场。 同为术士的白头鹰见妖十娘突兀惨死,一股强烈的恐惧感袭上心头。 这一刻,求生的本能令他放弃攻击,操控大群飞鸟遮住头顶,拔腿就跑! 能瞬杀妖十娘的力量,也可以瞬杀自己! 关键在于,那赵都安分明什么都没做! “难道还有同伙?一个世间境的术士?可……怎么会?除非……” 白头鹰突兀身躯一僵,想到了传言中,皇室武神途径术武双修的特性,一个惊人的猜测浮现心头。 “猜到了么。” 赵都安站在山坡上,看到掉头逃走的中年术士,迈步往山下行走。 欧阳冶下令出手时,自己却留在了最后头,妖十娘瞬间惨死,令他猛地止住脚步,见白头鹰后退,近乎下意识拔出苗刀阻拦:“不许退!”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 能瞬杀一位神章境术士,这意味着什么? 白头鹰被欧阳冶阻拦,迟了一步,耳畔回荡起尖锐低沉的啸叫。 召唤来的飞鸟来不及阻拦,这个出身法神派的术士就一个踉跄,垂下目光,看向胸口处破开的大洞。 染血的金乌飞刀欢呼着,洞穿了他的心脏,似乎直到此刻,这件兵器才完全显露出威力。 境界晋升后,赵都安以往掌握的许多手段,都得到了翻天覆地的提升。 “咯咯……”白头鹰喉咙动了动,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而两名神章境术士,一个照面就惨死,落在叛军眼中,原本昂然的士气遭到沉重打击! 碾压! 毫不留情的碾压! 术士本就惧怕被武夫近身,何况相差一个层级? 赵都安惊奇发现,原本觉得已算是高手,且前些天曾将他追捕的狼狈逃窜的两人,如今杀起来,却如砍瓜切菜般简单。 “轮到你了。” 他笑了笑,看向双手持握苗刀,裹着兜帽的密谍首领。 欧阳冶浑身汗毛炸开,这一刻,他已无比确定,赵都安跨入了世间境界。 可……怎么可能?距离情报中,他跨入上品才多久?世间境何时这般容易踏足? 欧阳冶面色瞬间发白,掌心汗湿,意识到判断出错,若是一位可召唤神明降临的世间武夫……除非上千人的大军列阵围剿,否则根本不足以正面对抗。 “走!” 没有任何犹豫,他手中苗刀绽放出璀璨的刀光,呈半月形,朝赵都安撩去! 出刀的同时,他疯狂朝囚车狂奔! 他还有一张传送符箓,可必须争取一点时间发动,况且,他必须带着女帝一起走! “挡住他!” 欧阳冶大声喊着,眼中带着疯狂,只要牺牲这些骑兵,足以拦住赵都安片刻。 利用这个空隙,他能够带着女帝逃离。 “用过的手段,你觉得我会愚蠢到不做提防吗?”赵都安俯瞰他仓皇如野犬的背影。 无人能察觉到,半空中,击杀妖十娘后,一身大红嫁衣的裴念奴早已悬浮于欧阳冶头顶。 这会身上延伸出红色的细线,缠绕住密谍首领的手脚。 众目睽睽下,欧阳冶突兀悬空,如同提线木偶,被看不见的力量束缚。 “大人小心!” 囚车旁的军士们大声提醒,却已晚了。 一抹低沉啸叫的刀光掠过,悬在半空的欧阳冶双腿齐根尽断! “啊!” 这位靖王府密谍首领发出凄厉惨叫,面容扭曲,手中苗刀当啷掉在地上。 伴随着的,还有被飞刀切断了两条手臂,以及左手掌心被折起来的一角紫色符箓。 “杀啊!杀了他!” 几十名叛军肝胆俱裂,但恐惧之下,却激发出一股悍不畏死的凶性,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众人策马扬刀,朝着孤身一人,却如鬼神般的赵都安发起冲锋。 赵都安手腕一转,金乌飞刀倏然拉长,转为短剑形态。 他体内气机轰鸣,周身蒙起绚烂的霞光,一人冲锋,只见血四溅,惨哼声连绵。 片刻后。 最后一名骑兵身躯僵直,歪歪斜斜连带座下马匹倒下,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鲜血从短剑的凹槽上不停地流淌下来,淅淅沥沥,在地上洒下一朵朵梅。 晚风轻拂,明月高悬,暮色四合。 赵都安走到囚车旁,囚车突兀四分五裂,他抬手,以外力切断金色的枷锁。 徐贞观安静地坐在囚车里,这会才回过神来,她没有去理会那一地的尸首,一双眸子,只是静静地看向他。 眸子中带着欣喜,以及一抹异样的光彩。 “你……” 赵都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正要开口。 突然,女帝面色陡然一变,抬手猛地去推开他! “小心!” 二人身后,满是尸体后方,已经被斩断四肢的欧阳冶猛地抬起头,张开嘴,口中吐出一根银色的,篆刻符文的棱形钉子! 欧阳冶疯狂的脸上带着癫狂的笑容,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世间境毫无防备下,也会重伤! 赵都安突然身子踉跄了下,闷哼一声,一下几乎跌倒在囚车上。 女帝一下慌了神,再也不顾仪态,惊呼一声,将他抱住,眼中隐隐有泪水滑落。 然而下一秒,“重伤”的赵都安忽然笑了笑,扯出一个鬼脸,又好好地站了起来: “臣没事的,陛下怎么哭了?” 徐贞观一怔,这才注意到,那根钉子悬浮在赵都安身后半空中,被隐身的裴念奴用手指捏住! 裴念奴手腕一甩! 欧阳冶笑容僵硬在脸上,眉心被钉子戳中,眼中光彩彻底熄灭。 (本章完) 请假一天,祝大家 25 年青云直上 请假一天,祝大家 25 年青云直上感觉这张请假条发出来会被打… 但。 作者君今天和女孩子一起跨年,所以… 请假一天,明年好好写大家期待的剧情回馈。 ——爱你们的菜团子 (本章完) 第476章 陛下要野战?(双倍求月票) 第476章 陛下要……野战?(双倍求月票) 暮色四合。 温暖的山风吹过这条官道,地上的血腥气浓郁起来。 欧阳冶眉心被银色棱形钉子戳穿,没有任何悬念的生机断绝,失去四肢的身体彻底倒下去。 死去的时候,眼睛瞪的大大的,兀自残余惊恐与困惑。 赵都安转回身,略显惊讶地看了虚幻的裴念奴一眼——以他的小心谨慎,以及上辈子无数影视剧的熏陶,自然不会如此大意。 故而,他虽背对欧阳冶,却给漂浮于半空的裴念奴下达了“守护”的指令。 这是他晋级世间境界后,获取的能力变化:可一定程度上,操控“神章”境观想出的画中人。 就如大内供奉唐金喜可召唤“浮屠将军”附身一样。 不过,裴念奴“护主”之后,反手将人杀了是出乎他预料的。 此刻目光与凌空悬浮,如同鬼魅的嫁衣覆金甲女术士对视,后者一副理直气壮模样,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惜,我本想留着这人拷问情报的。”赵都安无奈地叹了口气,略感遗憾。 看来,裴念奴作为“六章经”中的隐藏人物,哪怕在他晋级世间后,这位女术士依旧保留了一定的独立性。 辟如他想留下欧阳冶,但裴念奴大前辈显然没这个自觉。 “不过这种死士,想必也的确问不出什么,杀了倒也就杀了吧。” 赵都安笑了笑,又补了句,神态自然而轻松。 之前追杀的他们喘不过气来,狼狈逃窜的敌人,如今看来却是如土鸡瓦狗般。 当然,他也很清楚,他这个世间境远比其他人更强,因为裴念奴的特殊性,导致他有着远高于寻常同境强者的短期爆发力。 是的。 短期爆发! “虽然一人相当于两个世间很bug,但这么离谱的加成果然有代价,就是消耗惊人……裴念奴出手,同样在消耗我体内的内力……” “倘若只我一人,真未必能将这些人全留下。” 赵都安默默进行总结,转回身,不禁愣住了,只见坐在囚车上的女帝正用幽怨的眼神,幽幽地盯着他。 那一双眸子中,仿佛藏着万千种复杂的柔情。 从被抓捕,担心就此再不能见面的遗憾,到看到赵都安跑过来时的急迫与感动,再到目睹他晋级后的喜悦……诸般情绪,如何不复杂难言? 而送上最后一记助攻的,还得益于欧阳冶临死的偷袭。 “赵都安,你敢欺君?” 徐贞观突然哑着嗓子,板起脸来说出这句话来。 指的自然是他方才明明没有被刺中,却假装骗自己的事。 然而因为方才哭过的缘故,鼻腔音很重,配合坐在囚车上的狼狈模样,半点金銮殿上的威严都没有,反而透出一股罕见的,令人爱怜的柔弱意味来。 赵都安忙轻轻半蹲下来,让自己与车上鸭子坐的女帝目光平齐,认真道: “臣欺君罔上,罪该万死!然,陛下万金之躯,重于洛山,请陛下准许,臣戴罪立功,护送陛下回京,铲除逆贼,还帝于京都!” 徐贞观板着脸,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破涕为笑,扭头擦了擦略有红肿的眼睛,轻轻“恩”了声: “这次就饶了你了。” 这一幕若落在京城朝堂诸公眼中,不知要跌掉多少眼睛。 大呼:人设崩塌。 自玄门政变后,一朝登基,俯瞰天下的虞国女帝,何曾显露出此等娇憨模样? 赵都安看着囚车上眼眶红肿的徐贞观,怔了怔,一时有些出神。 “你看朕做什么?还不带朕回去?” 徐贞观给他盯着不禁侧过脸,然后伸出双脚,示意脚上还有一道锁链没有打开。 “哦,哦哦。”赵都安略显尴尬,忙将脚链也掰断了,搀扶着女帝下了囚车。 而失去禁锢后,徐贞观略作调息,也恢复了行动力。 她走到欧阳冶面前,一脚将其兜帽踢开,显露出脸颊上覆着大片刺青的脸,不禁愣了下: “原来是他!” “陛下认识此人?”赵都安好奇。 徐贞观点了点头,说道: “是父皇在位时期,西南边军中的第一斥候,曾深入獠人族腹地,也是少数与獠人族正面接触而全身而退的虞国人。 不过后来因犯了重罪,被缉拿回京,判处流放,看来是被靖王秘密救下了。 怪不得靖王府密谍能搞的有声有色,仅次于影卫,此人的确擅长此道。” “獠人族?”赵都安对欧阳冶的过去并不感兴趣,对虞国版图之外,西南方向的这个异族更为在意。 “恩,是一群生活在山中的异族,也是西南边军警惕的对象,不过獠人族人口并不多,近几十年也比较安分,西南边军主要还是压制边境匪患。”徐贞观随口解释了句。 赵都安点了点头,虞国疆域外更为神秘,比如老徐当年究竟去牧北森林深处做了什么……就是个他十分在意的谜团。 不过这些距离眼下的他还太远。 “欧阳冶身死,王府密谍必然受创,这对我们是个好消息,接下来会轻松许多……但,一整个队伍的死亡,也会引起靖王等叛军的警惕,只怕接下来再派追兵,就不再是这种层次了,而是足以威胁世间境的高手……” 徐贞观冷静分析着。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噗噗”的声音,扭头愣住: “你在做什么?” 只见赵都安捡起一把剑,正逐一仔细地“鞭尸”,闻言镇定自若:“补刀。” “……补完了么。” “噗……好了,确认都死透了。陛下且随我先回村吧,百村被烧了,总要有个后续。” “恩……”徐贞观点了点头,却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朕被捕时,将太阿剑故意丢在山里了,先去拿回来。” …… 当君臣二人再次回到百村时,只看到青冥的天色中,村中的房屋依旧在升起淡淡的黑烟。 那是火焰熄灭后的余韵。 村民们点燃了一些木头照明,正在从房屋中将幸存的物件搬出来。 小百坐在自家院门前的一个衣柜上,托着腮望着进村的小路,她忽然站了起来,大声喊道: “许姐姐他们回来了!” 村民们闻讯纷纷赶来,聚集在村口,情绪复杂地望着走来的君臣二人。此刻,他们已经意识到这定是了不得的“贵人”,否则如何能引来大批官兵? 徐贞观面露羞愧,身为虞国天子,却牵累下辖子民受害,是她的罪过。 唯一的庆幸,是这帮叛军还想着立功,所以只抓了人,没有屠村,损失的也都是财产。 赵都安迈步上前,对村民道: “那些是靖王府叛军,追杀我们而来,如今已经全部被我杀光了。” 哗——村民们一阵哗然。 赵都安不等他们表态,继续板着脸道: “不出意外,很快会有更多的叛军到来,你们若不想被牵连,就尽快逃走离开,寻亲属住处躲避,叛军追杀的是我们,不会耗费力气去找你们这些人。” 他从怀中取出数千两银票,当众递给柳七,道: “这里有三千两,作为给你们的补偿,不想死的,就尽快离开吧。” 他故意板着脸,先展示武力和威严,再予以赔偿。 他很清楚,这些村民此刻对二人肯定心存怨恨,但又畏惧他们的身份与武力,不敢发作。 然而眼下不是含情脉脉的时候,三两千银子,已经足够将整个村子翻新重建不止一次。 同时,从另外一个角度看,眼下靖王和慕王的叛军还没有打到这里,所以百村依旧平静。 但哪怕君臣二人不来,这里的安宁又能维持多久? 作为专供皇家的田,这里必然会被叛军接管,毫无疑问,而提早让这些村民避祸,或许也是好事。 “这……” 不出预料,听到三千两的数额,村民们都愣住了,心头的怒火也一下子熄灭了大半。 一名村中老人摇头道: “公子,非是我等不愿逃离避祸,而是我等皆为匠籍,一旦擅自逃离,日后朝堂追究下来……” 徐贞观这时走出来,正色道: “你们尽管散去,只要虞国还在,便不会有事。” 众村民面面相觑,心中虽不尽相信,但对兵灾的恐惧驱使他们还是迅速达成意见,各自回家整理物件,准备连夜离开。 赵都安望着忙碌起来的村民,忽然说道: “若是官兵来的太快,他们未必来得及撤走。” 徐贞观平静道: “所以,我们不能走,需要继续在这里再住上一阵子,等村民彻底离开。” 赵都安惊讶地看了贞宝一眼: “陛下不是急着回京?臣如今突破,带陛下赶路的速度可以大幅增加。” 徐贞观没有看他,只是与他并肩站在夜色中,夜风卷起她的长发。 女帝的声音也有些轻柔: “或许,眼下的当务之急,不再是回京。” 赵都安心中一动,有点口干舌燥,小心翼翼试探:“陛下指的是……” 徐贞观撇开头,脸颊如红,轻声说道: “你不是说,除了封禅外,还有第二套方案?” 顿了顿,她有些不自然地用手抚弄了下头发,说道: “这一波叛军死去,总还要一段时日,新的追兵才会到来……时间应该……应该足够了。” 赵都安呼吸再次粗重了几分,喉结滚动,目光有些焦急地在烧的一片狼藉的村子里扫过,发现几乎没有哪座房子适合当新房,不由愈发焦躁。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村子外一望无际的海之中,面露沉吟: “陛下……要野战?” “啊?”徐贞观茫然地扭头看他,一脸呆萌。 …… …… 淮水边境,运河之上。 密密麻麻的战船扬帆北上,为首一座战船之上,一身华服的靖王屹立于船头。 在他身后,是满脸疲惫却神态亢奋的世子徐景隆,以及面无表情,随军出征的王妃陆燕儿。 “父王,这滨海道的陈王当真要当缩头乌龟?竟是封锁沿岸,不出也许咱们进,一副割地占山为王的架势。会不会不大妥当?”徐景隆忍不住问。 靖王负手而立,淡淡道:“有何不妥?” 徐景隆理智分析: “此行,我军主力北上,建成道必然空虚,若留这陈王在旁侧,未免……” 靖王目光欣赏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能想到这层,还算不蠢。不过却也不必担心,陈王此人,素无大志,本就不是雄主,其手腕能力,最多把控一道,不足以争天下。 况且,滨海道私军擅长水战,一旦上岸,却要力气大损,哪里那么容易突袭建成? 哪怕真给他得手,又如何? 这虞国,最紧要的终归还是京城,只要我们入京勤王,便是丢了建成,回头取回便是,如今天下纷乱,切不可瞻前顾后,贻误战机。” 徐景隆一脸受教,道: “可惜,徐贞观南下封禅时,留了后路,在京中安排文臣武将驻守,想要打下,必以大军开拔才行,否则我们只要一只精兵以运河北上,才算最快。 但要带大军前行,就只能短途走运河,终归还是绕不开淮水、临封。” 靖王目光一闪,幽幽道: “却也未必,只要欧阳冶成功,将徐贞观抓捕。京城的里那帮人自然会放弃抵抗。” 女帝失踪,虽群龙无首,但终归只是“失踪”! 京城虽乱,朝廷的防御却不会立即崩溃。 且不说淮水一时半刻,因隔壁慕王的钳制,未必能快速拿下。 哪怕占领淮水,可作为京城外最牢固屏障的临封道,却绝对不好突破。 是块难啃的骨头。 “可惜,若非布政使高廉当初被那赵都安弄死,否则……有高廉做内应,何至于此?”靖王眼神发冷。 徐景隆笑道: “父王放心,如今那海春霖等人,已被断水流带人牵制住,以欧阳冶的能力,配合军中精锐,抓捕那徐、赵二人,只是时间问题,或许眼下已经得手。” 这时候,忽然天空中一头鹰隼破云飞来,被战船上的斥候接住。 少顷。 斥候匆匆奔来甲板,单膝跪地,双手捧起一卷密信: “王爷,密谍急报!” …… 书友们元旦快乐,今日第一更,晚上还有。 (本章完) 第477章 洞房(双倍求月票) 第477章 洞房(双倍求月票) 急报? 靖王呼吸一紧,忙大手接过,将纸卷从鹰隼脚上的竹筒中取出,迎着江风展开。 然而,映入眼帘的文字,却有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悲报!密谍首领一行惨死,疑似被赵都安反杀。 “死了?!怎么可能?”靖王面色骤变,反复将纸上文字看了三四遍,神色已是阴沉如死水。 若只是单纯的又一次抓捕失败,并不会令他如此。 但这次,不只是那一队精锐骑兵的败亡,更关键在于,掌管靖王府密谍系统的欧阳冶惨死! 这个损失,远比一队兵马更惨重! 然而真正令靖王动容的,并非欧阳冶的死讯,而在于,情报中推测的,赵都安已踏入世间境的可能。 “世间……世间……” 斯文儒雅的徐闻脸庞短暂狰狞,犹如吃了苍蝇般恶心。 这个赵都安,当真是天地眷顾不成?这样都不死?还能更进一步? 可除了这个解释外,那对君臣身旁,还能有什么人有这个能力?屠掉整支队伍? “父王?发生何事?” 站在旁边的世子察觉气氛不对。 徐闻深吸口气,竭力将惊色收敛——身为主将,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整个“建成军”的士气。 将密报递给世子,徐景隆看过后,同样面色数变,震惊愕然之余,生出浓浓的嫉妒。 “这个赵都安……短短一年,从凡胎入世间……绝对不对劲。只怕是伪帝身上有什么保命底牌,在他身上,对了,太阿剑! 就如当初,他能掌握太祖神兵,也必是这般!” 徐景隆胸膛起伏,竭力用逻辑解释眼前情况。 靖王冷哼一声: “用了什么法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君臣二人越强,越不能留!为父本想抢在神龙寺动手前,将人擒拿,如今看来,还是死了更妥当。” 徐闻面朝北方,默算日子,神龙寺南下狙杀女帝的队伍,应当已经进入淮水。 不同于八王藏着携天子以令天下的心思,玄印老和尚绝对不希望女帝这样个大隐患活着。 “传令下去,将密信消息送给慕王。另外去通知法神派,该他们再出出力了,哼,当日答应的铲除,如今可还没算兑现。”徐闻思索了下道。 “告诉慕王那边?父亲不怕伪帝被慕王得到?”世子殿下有点不情愿。 “让你做就做!”徐闻怒斥,他对这个儿子最不满的一点,就在于瞻前顾后,缺乏胆气。 为了追捕女帝,连欧阳冶都死了,他不愿再折损大将,索性也让同样进入淮水的慕王出出血。 “你以为,这么大的事,我们不通报,慕王就收不到消息吗?”徐闻厌蠢症犯了。 是了,云浮慕王府的情报系统虽不及自家,却也不会拉胯太多,想必这会也得知了女帝行踪……徐景隆尴尬了下,扭头去做事。 王妃陆燕儿迟疑了下,道:“不若我去一趟?” 徐闻摇了摇头:“你留下贴身保护本王即可,其余事无须你操心。” 陆燕儿默然,局势变化太快,已不是她能随意干预。 只是,三方势力围攻,哪怕赵都安突破,也再无法幸存了吧? …… …… 淮水道南端,运河的另一头。 一艘船只由北向南而行。 船舱内,一名魁梧老僧盘膝打坐,膝上横放一柄沉重禅杖,顶端呈月牙形,有上百斤重。 老僧脖颈上垂下一条由三十六枚佛头模样玉石串成的佛珠,眉毛稀疏,眼珠泛着奇异金色。 赫然是神龙寺三大菩萨之一的“龙树”。 “师父。” 忽然,船舱的门被敲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走入,身披黄褐色僧衣,浑身上下不见佛珠,略显瘦削,容貌平平无奇,标准的“武僧”打扮。 额头位置,以黄色绸布丝带缠绕了一圈,颇为醒目,身后斜背六棱柱形态的禅杖“六道棍”。 赫然是曾于去年佛道大比中,击败金简,后被赵都安以太阿剑重伤的天海小和尚! 大半年过去,天海伤势早已恢复,且于年关左右晋级“世间”——他早可晋级,只是为大比刻意压制。 “何事?”龙树菩萨抬眸,欣慰地望向天海。 少年天海板着脸道: “有消息送来,给出了女皇帝的位置。若全力赶路,最多两三日即可抵达。消息中还说,疑似那赵都安跨入世间。” 姓赵的跨入世间境? 古井无波的龙树一怔,眉头皱成川字,感慨道: “住持所言不虚,此子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此番,龙树菩萨带着天海、戒律堂首座等一众高手,悄然南下,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杀死在逃女帝。 “女皇帝在位一日,对我神龙寺,对我佛门打压便不会休止。其先是禁佛,而后扶持般若,分裂神龙寺,若一味退让,无非坐以待毙!若放任其返回京城,我盛神龙寺恐迎来灭顶之灾。” 龙树菩萨目光坚定,锋芒毕露: “传令下去,全速赶路,截杀女帝。” “遵法旨!” 少年天海毫无犹豫,背负六道棍往外走,走出几步,才停下,补了一句: “那个赵都安,归我。” 言外之意: 昔日擂台一败,天海引为耻辱,如今再相逢,他要亲手将失去的胜利拿回来。 龙树菩萨唇角上扬:“自然。” …… 淮水道,某座县城中。 一抹梦幻的星光,骤然跨过长街,钻入一座酒楼的包间内。 星光凝聚,金简的身形缓缓勾勒出来,少女神官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磨片眼镜,看向包厢内,坐在方桌旁的三人。 第一人,是矮胖青年公输天元,他依旧是皱巴巴道袍模样,身后墙角杵着个大竹筒,正在翻看“菜单”。 第二人,穿黑色法袍,容貌异常凶恶丑陋,手中端着只青盖碗,椅子旁斜靠一柄剑身极宽,通体血红,铭刻文字的大剑。 也是老熟人,“小天师”钟判。 第三人,却是一名看不出年纪,气质约莫三十余岁,脸上却无皱纹的女子道士。 她穿着一身宽松素雅的灰色道袍,两只衣袖部分,却是纯白的袖口,腰间系金色绳索模样的腰带,斜挎一柄青玉短剑。 女道士容貌不算出鞘,但气质极佳,古人所造“钟灵毓秀”四字,似为她量身打造。 此刻,女子道士闭目吐纳,金简出现瞬间,她撑开眸子,眼神淡然平静笑道: “消息打探如何?” 金简打着哈欠,一副熬夜没缓过来的萎靡状态: “二师姐,消息问到了,赵都安应是在什么百村附近,好似变厉害了。可能跨入世间。” 她“打劫”了一名慕王府的斥候。 当初封禅之日,张衍一在京城向散落各地的弟子传信,颁布天师法旨,救下赵都安。 金简和公输天元率先响应,而后便是“大师兄”钟判,以及同样在中原游历的二师姐,玉袖。 至于三弟子和四弟子,暂未聚齐。 按钟判推算,老三和老四极大可能不在虞国,或在边境区域活动,得到传信,也来不及赶过来。 赵兄跨入了世间境?公输天元大吃一惊,旋即又觉得理所当然: 以赵兄经天纬地之才,这等小小成就并不令人意外。 那小子,已经世间境了吗?成长的如此惊人?无怪乎,师尊对其青睐有加……钟判凶恶的脸上显出诧异。 “百村么,我知晓此地,既如此,吃完这顿饭我们即刻出发。”二师姐玉袖声音柔和,行事却颇显雷厉风行。 而熟悉这位二弟子的,更知道玉袖腰间的剑,比她的人更锋利无数倍。 玉袖温和大方的外表,与其内在的疯狂与战斗属性,形成强烈而鲜明的对比。 金简曾听天师府内的老神官八卦,说当年,张衍一收下第一对“朱点童子”, 即钟判和玉袖时,玉袖原本落选,却硬生生拎着剑,强行与彼时的竞选者决斗,一连打了七日,双方皆身负重伤,对方率先扛不住,拱手认输,退出竞选。 偏生,虽是被取代了,那人对玉袖却全然没有恨意,反而是心服口服。 二师姐的凶猛,可见一斑。 “师姐说的对,连我们都能打探到消息,说明眼下不知多少敌人,去围杀赵兄,我们得快点才行。”公输天元附议。 小天师钟判却拧紧眉头: “你说,慕王的探子也知晓了此事?已发出了么?”在得到金简肯定的答复后,钟判道: “慕王在云浮多年,网罗江湖高手不少,与白衣门尤为亲密,再有赵师雄助力,极大可能也派高手前往百村。” 玉袖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 钟判说道: “师尊只要我们救下赵都安,但此人只怕不会抛下女皇帝,若慕王府、靖王府乃至其他势力皆出手围杀,我们是否插手皇室内斗?” 玉袖是个从不精神内耗的女人,起身往外走: “他不走,打晕了就是,哪里那么麻烦?” …… …… 时间线往回推。 黑夜愈发浓了,百村的村民们纷纷整理家当,用还没毁掉的驴车拉着,准备四散逃难。 躲避兵祸。 赵都安终究没有和女帝在丛里做点什么……恩,徐贞观明显压根就没往那个狂野的方向思考。 而是带着赵都安,一路离开了百村,朝着同一片地界上,附近的某个富户乡绅的庄园赶去。 “是了,打土豪分田地……差点忘了,村子附近肯定有地主老财的,而这帮乡绅的宅子,往往与普通农户隔着距离。房屋条件也更好。” 赵都安默默佩服贞宝选择的下榻之处,同时也在琢磨,贞宝不会提前很多天就已经盯上这地方了吧。 乘着夜色,君臣二人抵达了一座乡绅的园子,而后惊讶发现,整个大院竟然门窗紧闭,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赵都安拧断门锁,进到宅子里,从痕迹判断,不久前还有人活动的踪迹。 “朕与村民们打探过,因提早预知了兵祸,此处宅子的主人早已逃走,只留下几个家丁看护院子。 门口又有新鲜的车辙,若无意外,应是不久前,这里的人望见了百村被点燃的一幕,心生恐惧,怕被卷入,故而也连夜逃了。” 徐贞观站在院子中,冷静分析着。 有道理啊……赵都安表情轻松了几分,笑着打趣: “这岂不是方便了?仿佛这整个宅子,都是专门给我们留着的一般。” “……”徐贞观没吭声,黑暗中,她的脸颊似乎比往日要红。 这时候,夜色静谧,整个宅子只有君臣二人,来自敌人的追捕不久后必然到来,而留给君臣二人的时间本就不多。 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 “陛下?”赵都安觉得气氛太沉闷,有心主动打破,他抬头看了眼月色,说道: “时间不早了,臣……服侍您休息?” “……恩。” 赵都安吞了下口水,没来由地一阵紧张,转身先将院门关闭,又从内部给反锁上。 然后君臣二人朝后宅走去,赵都安的神识席卷而去,整个宅子里的任何异动都逃不开他的感知。 后宅是主人居住的屋子,条件好出许多,宅子的主人离开后,下人们也不敢乱动。 整个大院十几间屋子,后宅算上厢房,也有六间,又没有外人。 按理说各自选一间即可,但在某种心照不宣下,君臣二人只打开了东厢房的门锁。 点燃桌上的烛台,整个古色古香的房间清晰起来,赵都安一眼锁定了屋子里那张大床,恩,三人大小的……万恶的地主老财,肯定是专门给妻妾同眠打造的…… “陛下……时间不早了……”赵都安扭头,看向徐贞观。 却见虞国女帝这会似乎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恢复了往日里威严雍容模样……恩,赵都安怀疑,贞宝这副样子很可能是装的…… 试图在这特殊的一夜,维持身为上位者的威严……恩,可惜,赵都安只喜欢欺下媚上,所以不出意外,今夜必有一番苦战。 烛光下,仙子般的人间帝王给赵都安灼热的目光盯着,忽然站起身,有些脚步略显凌乱地往外走: “朕去洗个澡,你……在屋子里候着。” 语气强装镇定。 陛下……当初咱们在宫里,也不是没一起洗过……事到临头不至于吧……赵都安心中嘀咕,脸上乖巧: “用不用臣给陛下打水?” “不用……朕……自己可以……” 徐贞观有点慌不择路地逃出去了。 …… 赵都安有点好笑地坐在圆桌旁,心想天底下,大概只有自己见过贞宝如此慌张的一面吧? 然后,他就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紧张所致。 赵都安笑容一僵,好吧,自己似乎也没强出多少,他尝试平心静气,耳畔却已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哗哗的水声。 他之前注意过,宅子里的仆人离开的太匆忙,连灶台里的柴还在燃烧着,锅里的水都热着。 所以,连热水都给自己两人烧好了……至于浴桶、换洗衣服之类的,这么大的宅子里,肯定也不缺。 倒是听着那哗哗的水声,赵都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 自己这么干等着,是不是有点不对劲?这里终归是古代,不是那个礼崩乐坏的现代都市。 凡间寻常女子洞房,都要一套大礼,何况堂堂女帝? 原本,若女帝成婚,那应当是天下最隆重的典礼,然而世事无常,形势所逼之下,二人必须尽快完成双修,以应对恶劣的局势。 那些繁琐礼仪省去也就罢了,连“洞房”这种大事,都竟要霸占一个乡下地主的宅子,仓促完成。 她……真的会不介意吗? “倒是显得我是个一门坏心思的了。”赵都安突然一阵羞愧,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点。 好在,醒悟还不晚。 女子沐浴,一时半刻必然无法结束,他当即起身忙碌起来。 先认真将屋子收拾了一遍,铺床叠被。 然后走出房间,开始在宅子里翻箱倒柜,寻到红色的灯笼,挂在屋檐上,寻到红色的蜡烛,以及金纸,用剪子剪成囍字,贴在蜡烛上,充当喜烛…… “只可惜,没有嫁衣,红盖头什么的……” 赵都安苦寻无果,忽然一拍脑袋,尝试将裴念奴观想召唤了出来。 伴随空间涟漪般扭曲,裴念奴凌空悬浮,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又……做……什么……” 她不喜欢这种被强行征召的感觉,以前这家伙央求自己出手,还要许诺,现在都能强迫了。 赵都安苍蝇搓手,眼神炽热地盯着她: “裴前辈,你身上这套嫁衣能不能脱下来,借我用用……就一晚,用完就还你,保证不弄脏……” ???裴念奴面具下,眼睛瞪大,继而喷涌怒火,攥着秤杆的手骨节咔嚓作响,撇下一个“滚!”后,砰地化为烟尘,消失无踪。 “不是……” 赵都安吃了闭门羹,手指在半空虚抓了下,无力垂下: “看来能借她也不借……小气吧啦……” 不过,他也没真指望,一个观想出来的衣服真能具现。 最后,也只能遗憾地放弃,转头去寻喜酒和菜肴。 …… 等女帝泡完澡,天已黑透了,夜色浓重。 她换了一套从宅子里寻到的干净女子衣裙,从沐浴的屋子走出,来到走廊。 心中俨然揣着事,竟忘了用气机蒸干水迹,秀发湿漉漉地披散,脸蛋蒸的白里透红,有着难掩的妩媚。 然后,当她看向厢房主卧的时候,不禁愣住了。 …… 今日九千字更新完毕 (本章完) 第478章 欺君(双倍求月票) 第478章 欺君(双倍求月票) 夜色已深,空荡的大宅中格外安静,月色也变得温柔。 沐浴完毕的徐贞观怔怔望向“主卧”,只是洗了个澡的功夫,素雅的门窗便换了颜色。 整个后宅灯火通明,没住人的房屋也被屋檐下一只只大红灯笼照亮,一扫沉闷凄清的氛围。 而在二人准备“下榻”的屋舍窗户上,更张贴一幅幅红纸囍字。 烛光隔着窗纸透出屋外,囍字也鲜明耀目起来。 徐贞观嘴唇轻轻撑开,似乎明白了什么,眸光一下变得柔和,她莲步轻移,迈步进屋。 卧室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那是角落里点燃的精巧香炉燃烧散发所致。 屋内摆放瓷瓶玉器的博古架上,点缀着一根根蜡烛。 不只这里,圆桌上,倚靠休憩的小榻上……零散错落立着一根根红蜡,烛火跳动,将原本略有昏暗的卧室,映照得白亮如昼。 赵都安换了一身宽松的外袍,正弯腰站在饭桌旁,小心翼翼点亮最后一根红蜡。 他转回身体,看向推门进屋的女帝,眸子一亮,脸上也露出笑容: “陛下回来的正好,我在宅子地窖里找到了深藏的陈酿。” 他明显也沐浴洗漱过,不过却非正式洗刷,而是借助“玄龟印”,控水给自己从上到下清洁了一回。 恩,嘴里甚至嚼了几片新鲜瓣! “这些是你……布置的?”徐贞观明媚的眸子里,跳动着烛火,轻声询问。 视线循着赵都安的手,看见桌上打开了一坛泥封的陈酿,酒香扑鼻,馥郁芬芳,桌上没有菜蔬,却摆放好了酒器。 柜子上还放着没来得及收起的红纸和剪刀。 赵都安微笑道: “世事难料,事发匆忙,这宅子里备的物件也不齐备,只好委屈陛下了。好在乡下士绅虽带走了金银玉器,却留下了好酒,上回与陛下对饮,还在封禅前,建宁府的园林水上。” 是啊……那次,君臣二人就商议了晋级失败后的方案,不想一语成谶,局势推动下,转眼已是换了新天。 彼时的自己……又何尝能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踏入世间呢?徐贞观眼神飘忽,有些走神。 许是预想中:自己沐浴回屋后,赵都安急不可耐虎扑而来的一幕并未上演。 徐贞观衣裙下是紧绷的躯体也松弛了下来。 而在发现他肯心思,竭尽所能,布置“新房”,心中原本的些许烦闷也一扫而空。 何况…… 还有酒。 徐贞观在桌旁坐下,看着赵都安将清冽香浓的酿倒入杯盏,她试图给自己壮胆一般,突兀地拿起酒樽,扬起白皙的脖颈,一饮而尽! 一口酒液滑入口舌,女帝沐浴后娇艳欲滴的面庞愈发红艳。 酒不醉人,人自醉! 赵都安哑然失笑,然后索性也干脆利落地饮了一杯,火辣辣的酒液滑入食道,整个人仿佛都燥热起来。 这是二人第几次饮酒? 记不清了。 印象深刻三次,一次在京城天子楼顶,一次在宫内的元祖殿,再一次……或许该是如今。 天子楼时,女帝打开心扉。 元祖殿时,二人浅修一夜,跟进一步。 今日。 打开的不再只是心扉…… 揣着复杂难言的情绪,二人坐在桌旁也不说话,就沉默地对饮了起来,似乎都想要用酒精冲淡最后的那一点紧张。 然而,寻常的酒,哪怕喝上一百坛,又岂会真能令两个世间境修士萌生醉意? 很快的,一坛酒喝光了,两个人看向彼此的眼神,也有点变的暧昧不清,仿佛有一根丝线,彼此相连。 赵都安口干舌燥,勾结滚动了下,觉得身为男子该主动一点:“陛下,夜深了,要不然……” “噗通!” 话没说完,徐贞观似乎真的醉了,螓首一下趴在桌上,闭着眼睛,似乎已是人事不省。 “……” 赵都安沉默了下,心说贞宝你装得是不是有点假?别说你伤势未愈,你酒量如何我又不是不清楚。 何况睫毛都还不断颤抖…… 看破不说破。 赵都安起身,尝试用手推她:“陛下?” 没有反应。 恩,看来必须自己主动一点了,不过双修功法什么的,我不会啊……赵都安心中转着念头,下意识提了提腰带,然后站起来,走到趴在桌上装醉的女帝身旁。 双臂一揽,便将醉倒的女皇帝公主抱了起来,入手的刹那,他能明显感觉到“醉倒”的女帝躯体一僵,但没有挣扎。 俨然是“任他施为”的架势。 赵都安抱着女帝,转回身,走到铺着被褥的床榻边,将她先放在了床上。 烛光下,松软的锦塌上,她穿着松散的衣裙卧着,衣裳下是女子动人的曲线。 赵都安视线上移,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对白皙的玉足探出罗裙。 因沐浴不久,未穿箩袜,足背纤巧,肌肤下隐隐浮现青筋,脚趾圆润,一粒粒如玉珠,足型玲珑精致,引人入胜。 旋即,视线循着腿部曲线上扬,只可惜,很快被裙摆遮住,恰如洛山顶峰一片云雾,遮掩视线,横亘峰峦。 令人忍不住想要将云雾驱散,露出青天白日,灼灼耀目,朗朗乾坤。 贞宝? 不……应该是珍宝才对…… 赵都安内心感叹,视线掠过白腻修长的鹅颈,停留在女帝如似玉的脸蛋上。 她似是醉狠了,脸颊红晕,额头沁出了一层香汗,烛光下,青丝在软枕散落铺开,美不胜收。 “陛下?” 赵都安小声呼唤了句,便准备欺身而上。 “醉倒”的徐贞观却呢喃着低语:“熄灯……” 熄灯……是了,屋子里点着太多红烛……赵都安却有点不大乐意,黑咕隆咚啥也看不清啊……他一咬牙,轻声道: “陛下且宽心,附近没人会看到的。” 说完,不等贞宝回答,他抬手,放下了床榻的帷幕纱帘,整个人也窜了上去。 徐贞观终于装不下去,微微将眸子撑开一条细线,双手软绵绵推拒,却全然没有半点威严: “灯……你不听我的话了?” 床下听你的,床上我有自己的想法……赵都安化身龙骑士: “臣要欺君!” …… 轰隆! 屋外,天空上缓缓飘来雨云,遮住了明月,伴随着一声雷鸣,黑夜中先是吹起了狂风。 无边无尽的田中,无数枝摇曳,乱颤,片片瓣被狂风催卷。 黑漆漆的天穹不时被闪电撕裂,伴随着连绵的沉重雷鸣,遮掩下大地上所有的声音。 雷声咆哮许久。 空中忽然淅淅沥沥落下雨来,这场雨越来越大,拍打着千亩田,风也被雨势压的休止下来。 黑暗中,这座后宅的灯火似乎成了这片天地间唯一余下的光源。 而宅子里沉浸在彼此的世界里的男女并没有注意到,宅邸上空,隐约有两条虚幻的“龙”在对峙。 其中一条庞大却虚幻,伤痕累累,赫然是洛山封禅时,曾盘旋于山顶的那道独属于加冕帝王的龙气。 另外一条,要小了太多,却格外凝实,栩栩如生,与赵都安气海中沉眠的“龙魄”极为相似。 此刻,伴随一声龙吟,龙魄一头扎入虚幻的龙气内。 霎时间,风云变色,这场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风雨愈发急切狂乱。 …… 大半个时辰后。 后宅内,烛火悉数熄灭,这个屋子一片黑暗。 赵都安于黑暗中轻轻吐气,仰头躺着,视线瞥了眼窗外劈啪作响,肆无忌惮打在窗纸上的雨点。 烛火在中场休战之际,终于还是被徐贞观以掌风打灭。 然而此刻,窗外不时亮起的闪电,却频频将室内映照的亮如白昼。 “陛下,你修为恢复多少了?” 赵都安轻声问,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有点压不住局势了。 黑暗中,徐贞观侧躺着,背对着他,眼眸闭合,似在感受自身。“伤势恢复了不少,气力已恢复至世间初境。” 女帝睁开黑亮的眸子,有些惊喜地说。 她的理论境界,始终没有下跌,但因伤势导致,能发挥出的实力,此前只堪堪跨入神章。 若非如此,也不会被欧阳冶带兵擒拿,而几乎没有太多损失。 而只是一次,她就恢复到了世间战力,可谓效果拔群。 赵都安转过身体,凑了凑:“初境的话,只怕还不够。” “……的确。”女帝下意识认同,然后表情微微变了: “你想如何?” 赵都安翻身农奴把歌唱: “且听龙吟!” …… 又是大半个时辰。 窗外的风雨再一次稍歇,室内温度却是奇高。 赵都安休息了会,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同样惊奇道: “臣的境界彻底稳固了,能感觉到,距离世间中品已然不远。” 相比于提升赵都安的修为,当下这个局面,俨然是竭力将气力放在提升女帝身上更为合理。 所以,在二人有意识地引导下。 龙魄的力量,绝大部分都作用于徐贞观身上。 但哪怕如此,赵都安亦然蹭到了不了余泽,之前因为初步踏入世间境,尚未稳固的气机于短短的一个多时辰内,非但得到夯实,甚而更进一步。 这是任何正常的修行法门,都绝对无法做到的。 “怪不得般若老尼姑总惦记着我,把人当炉鼎,做药渣,该又多爽?” 赵都安心中感慨,扭头看向这一次,面朝自己,背对窗户的女帝: “陛下,你恢复到哪里了?” “……世间中品。” 赵都安啧啧称奇,低声默默计算: “中品晋高品,高品到巅峰,巅峰入半步,半步入天人……” “你在嘟囔什么?”徐贞观没听清,但直觉告诉她这小禁军憋着一肚子坏水,警惕地往后缩了缩。 拉开距离。 赵都安沉吟道:“陛下,你有没有听说过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 说着,他狠狠将床单往自己这边拽了一大截…… “恩?!赵都安,你敢!” “臣不叫赵都安,臣今晚叫夯大力!” …… …… 同一个夜晚。 淮水道内,一艘乌篷船从江面上行驶来,船头的位置立起的木杆上悬挂一盏船头灯。 有橘黄色的光从灯罩内映照出来,好似将这片幕布般的黑夜烧出一个窟窿。 乌篷船停泊在码头,船上约莫五六人走上岸,于蒙蒙细雨中,朝着岸上码头内,一间门口悬着孤灯的屋舍走去。 为首一人,披着蓑衣,腰悬宝剑,蓑衣下是已许多时日不曾更换的官袍。 漕运总督宁则臣似乎瘦了一圈,然而整个人的锋芒却比之前更盛,这会踩着略显泥泞的道路,走到那间木板屋前。 还未走近,就给藏于暗中的人呵住:“来人通报。” 宁则臣将蓑衣的帽子摘下,露出一张满是青黑胡茬的坚毅脸庞: “是我。” “总督请进。”暗中的军中强者点头。 宁则臣将身后几人留在屋外,推门而入。 略显简陋的房间内,只摆放着一张古旧木桌,其上立着油灯,桌旁的条凳上,坐着一道道身影。 正对房门的位置属于莫愁。 这位在外有“女宰相”美誉,实则为女帝身旁大婢的第一女官神情憔悴,眼中填满血丝。 在她右手边,是满头银发,眼窝深陷的白马司监孙莲英,也是女帝身旁实际上的亲信太监首领。 在她右手边,则是当日住持封禅大典的礼部尚书,其身上绯红的官袍染着污泥,头顶的乌纱帽早不见了,显得有些狼狈。 但更多的,还是一股大厦将倾,国之将亡的悲痛。 屋内其余几个,也都是昔日参与封禅的文官武将。 “宁总督,情况如何?”莫愁见宁则臣进来,勉强打起精神。 宁则臣极江湖气的拱了拱手,道: “幸不辱命,反贼虽凶猛,但漕运衙门乃本官经营多年的地盘,建成虽保不住,但淮水这一段运河的漕兵,依旧在本官掌控下,如今已按照之前商定的计策,以火药引爆山石,又令船只载着石头去往河上,凿船沉江…… 如此,可确保封锁浅滩,无论淮安王,亦或陈王,皆无法通过运河带兵北上。” 屋内臣子精神一震,礼部尚书喜道: “宁总督不愧帝国肱骨,待找回陛下,镇压反贼,必记你大功。” 宁则臣对这些场面早已脱敏,扭头望向莫愁: “陛下可有消息?” 明面上为白马监正,实则,同样掌控着朝廷影卫调遣权力的孙莲英沉声道: “最新情报,海公公被断水流带人拖住,率领其余几只队伍的军府将军,竭力组织兵马,在地上关卡阻拦建成道,云浮道两支叛军北上步伐,无暇脱身……” 当时封禅一战后,赵都安带着女帝逃走,留下一群臣子不知所措。 彼时一行人首先全力寻找女帝,试图确定生死,后来意识到,赵都安带女帝逃走后,才停止继续搜寻。 同时得知靖王起兵造反。 一行人马只好分成几支队伍,一部分去阻拦靖王追杀女帝的兵马。 另外一部分,则一边返京的同时,竭力稳定各地官府,命其坚守,同时想法子阻拦叛军。 “这样一来,陛下和赵使君岂不是危险?”宁则臣难掩焦虑。 孙莲英却道:“以赵都安的能力,哪怕局势再凶险,他也会化险为夷,成功带陛下返京。” 老官宦对赵都安充斥着盲目的信心。 “呵……就因为赵都安是你的属下,就这般盲信?都什么时候了?我们这么多人都保护不了陛下,只他一人,如何令人安心?”礼部尚书情绪不佳,言语暴躁。 孙莲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尚书大人若控制不住脾气,可出去吹吹风雨,或没信心,便出去投靠徐闻也不失为一根上好的墙头草。” 冷不防被讽刺的礼部尚书噎住,恹恹道: “本官自然期盼陛下逢凶化吉,只是担忧而已。” “那你怎么不去保护陛下?只让赵使君一人独抗压力?”宁则臣冷漠补刀。 “你们……”礼部尚书被二人怼的哑口无言,扭头求助地看向莫愁: “莫昭容,你知道本官只是关心则乱……” 莫愁平静道: “我也相信赵都安。他做成过太多堪称奇迹的事,我相信,这一次他也一样可以。” 礼部尚书愣住了,他环视三人,赌气一般走到房间角落,双手拢在袖子里生闷气: “不可理喻!” 他有点委屈,自己话不好听,但也是大实话,这三个家伙却联起手来针对他。 宁则臣与孙莲英却懒得搭理这个一路上发挥作用颇为有限,只作为明面上的队伍最高品秩官员代表的尚书大人。 开始铺开地图,商讨接下来队伍的动向: “我们这些人武力有限,且目标太明显,与其去搭救陛下,更大可能给陛下带来麻烦。眼下我们最要紧的,应是尽快回京,稳定局势。” “如今八王只怕都反了,消息很快会传入京城,届时关于陛下失踪,甚至身陨的消息势必甚嚣尘上,京中只怕要大乱。 我们只有尽快回去,才能带回最真实的情报,好稳住局势,等陛下回京。否则,一旦京城出事,哪怕陛下返京,只怕也晚了。” “甚至……咱家有一个担心,就是可能这时候,京里已经不安稳了,陛下失踪,那李彦辅是否会安分?” 孙莲英忧心忡忡,宁则臣也是越听心头越沉。 他抬起头,看向始终不发一语的莫愁: “莫昭容?你在想什么?” 只见莫愁怔怔地望着门缝外的细雨,忽然道: “我在想,陛下如今在做什么。” …… ps:这么写肯定不算过线吧……? (本章完) 第479章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双倍求月票) 第479章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双倍求月票) 次日天明。 徐贞观披着里衣,推开窗户,任由雨后略带泥土腥臊的空气灌入房间,吹起她凌乱的秀发,吹散屋内浓重的异味。 外头早已云收雨住,灰云也随风飘散,东方一轮红日升起,天色明媚安宁。 她怔怔地眺望院中树上蹲在枝头,梳毛的麻雀,回想昨夜发生的一切,恍然如梦。 初尝人事的新奇愉悦;从少女至人妇的身份剧烈转变;修为恢复至半步天人带来的安全感……无一不令她心头千般滋味,万种遐思。 不足为旁人道。 不过……虽有太多的形势所迫,但真正跨过这一步后,却并不后悔。 甚而生出民间小妇人才有的,新婚后的甜蜜滋味。 回想一年前,彼时自己还只将赵都安当做一个好用的挡箭牌,落下的一枚闲棋,谁人能想到,一年后当初的假面首,成为了真皇夫? 可她却并不反感,嘴上不肯说,但内心却清楚明白,自己肯应下双修,形势危急只是个催化剂。 真正令她下定决心的,仍是一年里,早不知何时慢慢种下的情愫,开结果。 若换了旁人,她大不了强杀抢夺龙魄独自吞下,却也断然不会因区区皇位、生死,便委身于人。 “陛下距离天人还有多远?” 忽地,身旁传来赵都安的声音。 套上丝绸长裤,披着绸衣,敞开胸膛的赵都安手中端着两杯清水,一杯递过来,轻声问。 徐贞观下意识伸手接过,轻轻喝了半杯,才道:“已隐约触及,我有预感,以龙魄双修,的确可冲破关卡。” 事实证明,修为的增长与次数,并非严格遵循一次一境的规律。 越往后,想更进一步,需要的次数成倍增加。 因此,赵都安虽一夜耕耘,不辞劳苦,却也只堪堪将女帝修为恢复至半步天人。 因龙气溃散,实际战力,大抵与全盛状态的“法神”相当。 “这样啊……质量不够数量凑,正所谓大力出奇迹,只要能成,臣万死不辞。”赵都安一脸严肃,一副舍身忘死的派头。 这是世尊赐福的“青莲”给予他的底气。 昨夜,他惊喜发现,识海中的青莲真正的用法,根本不在于受伤时恢复伤势,或熬夜时提神,而在于迅速恢复精力。 因此,仰仗世尊老铁送来的青莲,虽辛苦加班至通宵,却并没有被掏空的感觉。 甚至这会,望着依窗的女帝,再一次蠢蠢欲动。 徐贞观美眸瞥了他一眼,没接茬,对这家伙的厚颜无耻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她纤长的手指捏着杯子,目光游移,转移话题: “难得你还知道朕口渴。” 补水保湿嘛……赵都安将手中的杯中水一饮而尽,语气如常: “既还差些才能破境,那……继续?” 假正经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件朝局大事。 “……”徐贞观下意识手指一颤,深吸口气,压下身体的条件反射,淡淡道: “适可而止。” 顿了顿,在赵都安开口前,补充道: “朕等下要出去一趟,看下百村的村民是否安然离开,又是否有叛军前来附近。” 若是村民们没逃走,就被叛军截在附近,徐贞观心会不安。 想休息就直说……不过世间境好像也没那么强大……该打摆子不还一样……赵都安认真道:“臣陪陛下一起?” 徐贞观摇头,丢下一句:“不必。” 卷起衣裙,强装镇定地逃出院子去了,赵都安一阵哑然失笑,以贞宝如今的实力,倒也不担心单独外出会有危险。 慢慢将一壶水喝完,他转身回床,想要养精蓄锐,青莲虽相当于大补药,但连番劳累,依旧有点疲惫。 然而等他发现整个被褥都潮湿一片后,只好放弃了休息,想了想,索性将被褥抱到院中,挂在晾衣绳上。 又翻箱倒柜,从其他房间找来干爽的被褥。 忙了一半,饥饿感后知后觉涌上来,一拍脑袋,又转头钻入伙房,不多时,寂静的宅子烟囱里窜出缕缕炊烟。 “说起来,这样不会怀孕吧……” 烧火做饭的时候,赵都安突地想到,愣了一会,又觉得贞宝身为女子,只怕早一步想过这个问题,大概会有解法。 …… 另外一边。 徐贞观走出宅子,只觉浑身一阵轻松,确认那家伙没跟上来,她忽地从手腕上取下玉镯。 渡入气机,这次,被封锁的储物玉镯成功打开,神识钻入,在空间内瓶瓶罐罐上扫过。 最终,女帝取出一只丢在角落里,几乎要忘记的,从未开封过的瓷瓶。 拔开木塞,从中倒出三粒小药丸,想了想,怕不保险,又多倒了三粒,倒入檀口,喉咙一滚,硬生生咽下肚。 吃完药,她脸上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右手揉了揉小肚子,扭头眼神幽怨地盯着身后的宅子。 轻哼一声,她这才身法轻盈,直奔百村而去,见整个村子已是人去村空。 村民们似乎被吓坏了,哪怕昨晚下雨,也不敢多留下,连夜冒雨离开。 她又扩大搜索范围,抵达昨日赵都安杀死的那一队叛军的官道时,瞳孔微微收窄,发现欧阳冶的尸体已经不见了,附近还残留一些马蹄印。 “有人来过么……” 徐贞观眸光一冷,却不意外,拔出太阿剑,引燃剑火,将地上余下的尸体烧成灰烬。 做完这些,她再次扩大搜寻,确认没有叛军出现,才打道回府。 远远地,就看到了已经几乎消散的炊烟。 迈步进宅,步入中庭,迎面是晾衣绳上挂着晾晒的被褥,其上一块殷红格外刺目。 女帝脸颊蓦然一红,似才想到了什么,咬牙切齿地朝卧室走:“你……” 正要兴师问罪,却见屋内桌上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赵都安解下围裙,笑着道: “陛下回来的正好,尝尝我的手艺?主要煮鸡汤耗费时间,不然能更多些。” 人夫感拉满。 徐贞观饿了一整天的肚子不大争气地响了,眉梢一扬,也不知怎么半推半就坐了下来,吃饭的间隙,将自己外出的发现说了一番。 “欧阳冶的尸体被带走?看来他在外头还留了密谍,”赵都安皱眉,却并不意外,这消息本就无法隐瞒: “今天以内,欧阳冶等人被杀,臣疑似晋级的消息,可能就会送到靖王手中。如今村民走了,要不要换个地方?” 徐贞观双手撕扯鸡骨头,边吃边摇头:“不换。” 她的眸中,藏着一缕杀气。 若是以往,最明智的举动,无疑是逃走,继续北上。 但眼见踏入天人只在眼前,她自然改变了想法,不再畏惧。 哪怕敌人到来前,没能跨入天人,但以她如今半步天人的实力,也足够应付绝大部分敌人。 “若玄印和尚……法神来了呢?还有武仙魁,也不得不防。” 赵都安提出疑问。 徐贞观不慌不忙,正色分析: “我只是失踪,委托张天师盯着玄印的话还作数,至于法神……经过反噬后,能否再次承受天人的力量还不好说,想必极为艰难…… 而武仙魁……此人当日若有心继续追杀,我们早死了,不会活到现在。” 这姓武的也是又当又立……许是为了武林至尊的体面,都出手了,却还不肯打死,遵循某种自我设下的规矩…… 恩,也幸好如此,否则被一个天人追杀……赵都安光想想,就不寒而栗。 徐贞观又很有信心地补充道: “因此,我判断可以故意在这里等他们到来,打这群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最多猜到你,或我一人到了世间,却不会知晓,我已恢复至半步天人,而你也在世间境站稳脚跟。” 赵都安点了点头,道: “但如若最稳妥,还是抓紧时间,在敌人到来前助陛下入天人。” “恩。”徐贞观下意识点了下头,然后才感受到对面这家伙语气中不怀好意。 抬起头来,四目相对,赵都安用手绢擦拭嘴角,站起身来: “陛下,也吃的差不多了,该抓紧时间了。” “……”徐贞观依旧有点不适应,迟疑扭捏: “此刻还是白天……” 啧,昨晚开着灯不也一样……都老夫老妻了,非要欲拒还迎……赵都安直接上手,一个公主抱,往床榻走。 主打一个霸道总裁范。 “我还没沐浴……” “没关系,臣也一样,还有,陛下还是自称‘朕’比较有感觉。” “恩?” 徐贞观有点没反应过来,人已稀里糊涂躺在了干燥的床榻上,感受着赵都安熟练的剥竹笋手法,她懵了下,突然感受到什么,忙道: “等等……” 晚了……赵都安一人凿阵。 “轰!” 已濒临崩解边缘的床榻不堪重负,一下裂开,居中塌陷,君臣二人跌了下去,狼狈不堪。 赵都安表情僵硬,对上了女帝杀人般的冷眼: “你换被褥时,没看到都快塌了么……” 糟糕,大意了……赵都安沉吟道: “陛下,为臣换间屋舍向您汇报?” 一条白蟒长腿一记飞踹:“滚!” 赵都安果断卷起被褥就往屋外走,身后传来女帝欲哭无泪的声音:“给朕回来!” “啊?” “带朕……去隔壁。”咬牙切齿的声音。 赵都安露出谄媚笑脸。俄顷,后宅树梢上梳毛的麻雀惊飞,晴朗天空中四面八方,再次乌云汇聚,电闪雷鸣。 一日无话。 二日无话。 三日无话。 古有韩娥高歌,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今有女帝放声,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 …… 百村外,一处山道间。 一辆由着古怪的马匹拉动的漆黑车驾缓缓停下。 四道人影鱼贯而出,并肩站在道路中央,眺望百村方向,眉头紧皱。 赫然是“小天师”钟判、二师姐玉袖、公输天元、金简四人组。 “不对劲,很不对劲,” 钟判丑陋的脸孔上神色极为凝重,他的眼孔中倒映出前方一片乌云汇聚的天空: “方圆百里,我们行来不见半块云彩,唯有这一片十里方圆,乌云汇聚,风雨交加……此绝非寻常天象。” 换素雅灰色道袍,袖口纯白,腰悬金线青玉宝剑,气质钟灵毓秀的“二师姐”同样面色严肃。 她纤纤玉手飞快掐算,眼孔中有青光流转,身周隐约有黑白阴阳二气流转,呢喃道: “此处地势风水极佳,元气浓郁,更有极大的变数在其间,以我的修为,竟无法掐算出凶吉,卦象瑰丽万千,又空无一物,奇怪,奇怪,这里莫非将有圣人出世?但为何阴阳二气如此狂暴?” 小胖子公输天元将身后的大竹筒解下,放在地上,大手用力拍打竹筒,惊奇道: “我养的这尊野神,竟然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出来,神明相比于人对凶险与天机要敏锐太多,连狐仙都不敢冒头,说明前方有令神明都畏惧的东西…… 然而,神明不死,哪怕强如天人,也难以令神明畏惧……除非,前方也有一尊神明!” 戴着水晶片眼镜,脸孔精致,身材娇小,抱着根一人高独眼术士法杖的金简看了眼远处笼罩整个海范围的云层。 又木着脸,看了旁边如临大敌的三位师兄师姐一眼,幽幽道: “你们就不能用眼睛看么,云层里那么大的一条龙你们看不见?”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高空云层中,一条虚幻的神龙时隐时现,在天空翻滚盘绕。 附近十里,野兽惊恐蛰伏。 三名术士同时一愣,仰起头,将视线上移,看向九天之上的灰云中钻进钻出的虚幻龙气,不禁语塞! 一阵汗颜。 他们根本没抬头,没注意到高空那玩意…… “这等龙气,唯有当今女帝才可具有……可她不是封禅失败,重伤跌境,被追杀吗?这等气象,哪里像受伤的架势?封禅时候也就这样吧? 不……这里的异象好似被隔绝了,只有靠近到这百村附近一定距离,再加上是术士,才能开天眼目睹。远处无法察觉。” 容貌凶恶丑陋,背负猩红大剑的钟判吃了一惊。 女道士打扮的玉袖眼神怪异: “所以,女皇帝伤势恢复了?非但如此,能折腾出这等天象,莫非依旧打算冲击天人?在这里?” 公输天元和金简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师尊的信里没说这个啊。” 按照四人计划,是提前找到赵都安,然后强行将其带走,至于女帝和八王间的皇室内斗,不去参与。 但眼下的形势,令他们有点看不懂了。 “还要过去吗……我怎么感觉,赵兄未必需要咱们救援啊。”公输天元抓了抓头发。 三人沉默。 钟判忽然摇头道: “眼下不是我们是否要去,而是,若这气象当真是女皇帝冲击天人引发,我们贸然闯入,很可能破坏这场仪式。” 以四人的修为,无惧天人之下任何敌人,哪怕是半步天人,亦不惧半分。 然而,破坏女帝的晋升仪式,无异于天师府下场,插手干预皇权斗争。 “或许可以等一等,等结束再前往,师尊只要我们救下赵都安,却没说要强抢。”二师姐玉袖冷静提议。 然而刚说完这句话,她突然面色一变,掐诀的手指变幻,身周阴阳二气疾速盘绕: “不好,煞气冲龙……恐有多方强者在朝此处靠近!应不是巧合,只怕是这里异常的乌云汇聚引来了那些追兵!” 从得到消息,到各路高手进入淮水,时间大差不差。 按理说,各方追兵不会那么巧同时遇见,但若如女帝这般,毫不掩饰地撼动十里范围的天象,则另当别论。 正如天师府四人组,也是循着天象才这么快抵达。 “没有时间多犹豫了,既要等,便尽力将追兵阻拦一番。”钟判身为大师兄,果断做出决断。 他们无意插手王朝争斗,但既然避不开,也只能随机应变。 当即,四人分成三支队伍,分别朝着玉袖感应中的三股势力而去。 …… …… 官道上。 一支队伍正疾速朝百村行进。 为首的,赫然是手提月牙铲式样禅杖的龙树菩萨,身旁跟着戒律堂首座和尚,以及背着六道棍的少年天海。 身后,还有一队约莫二十人的“僧兵”,皆为神龙寺内武僧翘楚。 他们起初先抵达附近县城,从县令口中,得知了情况。 而后,龙树菩萨便感应到天象异常,毫不犹豫,率队前往。 距离还远时,尚不觉如何,可随众人靠近赵都安与女帝所在的宅子,僧人们也望见了云层中时隐时现的龙气。 “不好!” 龙树菩萨几乎瞬间变色,魁梧老僧罕见地当众失态,死死盯着前方气象:“她莫非伤势痊愈,已恢复完全?” 旁边的戒律堂首座也动容: “情报中,不是说是那赵都安疑似突破?女皇帝伤势极重?不足为虑?” 龙树咬牙切齿,目光阴沉: “消息出错!必是出错了!真正杀死靖王府高手的,不是那赵都安,而是女皇帝!” 一众僧人顿时不安起来,他们作为秘密执行住持任务的人选,知晓神龙寺参与了刺杀女帝的事。 更明白,女帝不死,神龙寺必遭反噬。 唯独天海小和尚面露失望,他的目标是赵都安,不是女皇帝。 若那赵都安依旧是神章境,他与与之厮杀,又有什么意义? “快!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没有了退路,哪怕恢复,如今八王起兵,王朝气运动荡,她最多无非是半步天人,以我们的人手,联手依旧可杀之!” 龙树菩萨沉声,只要女帝不入天人,他们这支队伍就足够对付。 唯一担心的,是女帝不战而走,想要阻拦却要艰难太多。 众僧应声,脚步加快。 然而没走出多远,突然看到前方林中,如鬼魅般穿行而来一辆由生着独角的马匹拉动的马车。 车厢帘子掀开,披术士袍,猩红的“赤潮”阔剑横在膝上,容貌凶恶的钟判有些惊愕地看向这一群僧人。 旋即,他露出恍然之色,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复杂: “贫道原想着,女帝封禅败的蹊跷,如今才算明白,竟是佛门暗中出手。好一个神龙寺,岂非忘记,昔年也曾立下不插手王朝斗争的誓言?” 钟判!? 龙树老僧沉重的禅杖扎入泥土,驻足停步,他面色再度变幻,脖颈上悬挂的一颗颗佛珠亮起,同样对小天师的出现感到错愕。 “呵,怎么?你天师府嘴上说的好听,你却出现在这里。不要说只是巧合,所以,张天师不也插手了凡俗?” 龙树菩萨冷笑。 钟判摇了摇头: “若只是女皇帝,贫道不会管,但你们想杀的不只是她吧,应还有赵都安。天师有令,赵都安于我天师府一脉有恩,所以,你们不能动。” “有恩?哈哈,”龙树菩萨气笑了: “张天师这等人物,何时也半点面皮不要了?要插手王朝斗争,便插手就是。 还编造这等令人哂笑的谎话。 一个面首,在朝廷中弄权,有些本事就罢了,如何能对天师府有恩? 总不会他对这一代朱点童子有点小恩小惠,或与天师府一同赚了不少银钱,就算恩吧?” 钟判懒得解释。 他也不知师尊口中的“恩”指的是什么,他只知晓,师尊既这般说了,便不会虚假。 所以,他只是迈步走下马车,平静地将猩红的大剑刺入泥土,双手拄着剑柄,挡在一众僧人前方。 与此同时,以大剑刺下之处为点,一条猩红的细线向两侧蔓延。 “过此红线者,便是与贫道为敌、与天师府为敌。” 龙树菩萨气势毫不逊色,迈出一步,手中禅杖末端,荡漾开一圈圈佛光,他身后一缕缕佛光汇聚,凝聚出一尊神明法相。 双目死死盯着钟判,道: “此人我来拖住,戒律,天海,你们进村杀人。” “好。”戒律堂首座和尚,与天海小和尚应声,率领身后僧人,绕过二人对峙的区域,继续朝乌云汇聚中央进发。 钟判皱眉,手中大剑拔出,就要阻拦,却被一根沉重禅杖锁定。 龙树老和尚笑了笑: “当日湖亭,你我未曾交手,今日大可分个高低,不用想着阻拦他们,你的对手是我。” …… ps:友情推荐本书,《娘子,你不会真的给我下药了吧》,恩,看这个书名你们就该知道看点在哪了嘿嘿嘿,感兴趣可移步观看。 (本章完) 第480章 剑来(双倍求月票) 第480章 剑来(双倍求月票) “哒哒……” 黄泥铺就的荒僻道路上,一队骑马的杀手朝乌云汇聚的中心进发。 这支由慕王府派出,狙杀女帝的队伍由术士与武夫构成。 前者悉数披白衣,头戴斗篷,背后斜斜背着一根哭丧棒,腰间以破旧麻绳拴着巴掌大的棺椁—赫然,与当初咒杀赵都安的白衣门老术士同门同宗。 后者,则为慕王多年来,网罗江湖人士蓄养在府内的门客死士。 “停!” 率领队伍的“首领”,乃是慕王府私军内的一名家将。 此刻,他突兀勒住马缰,如临大敌地盯着前方。 前方道旁,泥土中栽着一座石碑,形状方正,青冈石材质,碑上铭刻“百”二字。 乃是虞国各地方,随处可见的“地界碑”。 可此刻,青冈石界碑的顶端,竟盘膝打坐着一名穿素色道袍,袖口纯白,钟灵毓秀的女子。 “诸位止步。”玉袖眉目平静,与一行人对视。 “玉袖神官?”那名王府家将面色微变,竟认出玉袖身份,大为意外: “神官何以在此地?又为何阻拦我等?莫非,天师府要涉足凡尘之事?” 似只适合以“清淡”二字形容的女子淡淡抬手,指了指队伍中,那些精神紧绷的白衣门术士,唇角讥讽: “我与你们素无瓜葛,但铲灭邪道术士,乃我天师府正道职责。我还不曾问你等,为何与邪道术士并肩而行,你们倒反过来问我?” 王府家将语塞,他险些忘记,白衣门因信奉“丧神”,乃是正派剿灭的对象。 哪怕已造反,但慕王也绝不能公开承认,与邪道术士门派有瓜葛。 “无话可说?那就退去吧。”玉袖说道。 王府家将沉声道:“若是不退呢?神官要如何?” 玉袖眸子里掠过一抹碧色寒芒,她纤细腰肢间,以金线系着的青玉飞剑无声飞出。 于电光火石间,穿过这一队人马。 旋即,数十根马腿同时切断,战马悲鸣声里,马上的术士与江湖武夫惊呼跌落。 玉袖一只手自洁白宽大的袖口探出,五根手指轻轻捏住飞回的青玉飞剑,语气淡然: “下次再出剑,斩的就不再是马腿。” 众江湖高手心头惊悸,白衣门术士们亦如临大敌,扭头望向家将。 后者一咬牙,抬起手,用力一挥: “留下术士拖住她,其余人随我进村!她只有一人!” 一名名白衣门术士挥舞哭丧棒,刹那间,阴风大作,薄雾沿着地缝喷涌,一只只虚幻的鬼魂钻出,盯着盘膝坐在石碑上的玉袖露出“獠牙”。 白衣门奉“丧神”,权柄与“冥神”相近,亦可召阴魂对敌。 一名白衣门术士上前: “咒!” 一圈圈晦暗的光晕涤荡,玉袖颦起眉毛,她的命星迅速黯淡,运势跌落,被诸多负面状态缠绕,修为也毫无征兆地衰减。 作为代价,一群术士皆站立不动,扎根大地,与她对峙。 “好烦……” 玉袖心头恼火,她最厌烦这些邪神信徒那些恶心人的术法,可却偏偏对她奏效。 家将又留下几名江湖人,从左右朝玉袖包抄,不求杀伤,只求拖住。 给慕王府家将创造闯关机会。 …… …… “前方来的是法神派的杂碎。” 公输天元将“望远镜”抵在眼眶上,撑着绿豆大的小眼珠,咬牙切齿。 天师府与法神派渊源较深,属于在野外遇见,拼着红名掉级,也要分你死我活的关系。 “他们人很多?”金简关注的只有人数。 她拄着法杖,兵器顶端,一颗独眼在不安分地扭动,却罕见地不曾看向敌人,而回望身后海中央。 “是挺多……咦,在减少,这帮人的数目减少了。奇怪。” 公输天元吃惊地放下“千里眼”,胖脸上布满凝重: “只怕对方也察觉到了我们,提前规避。” 远处道路上涌来的法神派术士足有二十几人,为首的,赫然是一名猥琐的老道。 其脏兮兮的袍子内,鼓鼓囊囊,在他身旁左右,跟着的也是老熟人。 身材高大魁梧,健壮如熊的炼体术士“雄霸”。 以及,扛着一面鬼幡,表情阴鸷的小胖子。 “不妙,前头是天师府这一代的朱点童子!” 一名眼珠刺出银毫般光束的术士惊呼道。 天师府? 众术士心头一沉,这是情报中不曾提及的意外。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有预感,若无法及时阻拦前方将发生的事,我们哪怕原地掉头,也无法逃掉。” 猥琐老道士瘦的麻杆般的双手微微颤抖,嘴唇惨白地说,盯着天空中隐现的神龙,心头压抑。 前方必然发生了某种不好的变化,虽然他也想不到,具体在发生什么事。 为何会感觉,眼前的天象,与昔日洛山封禅颇为相似? 可百村不是洛山,重伤败逃,龙气溃散的女皇帝,也绝无可能这么快攀上巅峰。 “雄霸,小胖子,你们带一半人用这张符,绕过他们。我带余下的人,拖住他们。”猥琐老道摊开脏兮兮的手,掌心躺着一张紫色符纸。 法神派术士立即分成两拨,一半撕开符纸,身形一点点好似被擦拭掉,剩下余下的一队,走到金简与公输天元前方,驻足。 没有废话。 猥琐老道解开裤子……不,解开衣袍,袍子内衬两侧,张贴的一张张五颜六色,如彩旗般的符纸如箭矢朝两名神官攒射: “拖住这二人!” 其余术士整齐划一掐诀,一记记法术光球,呼啸将二人“吞没”。 …… …… 乡下宅子中庭,院中挖出来的一方室外浴池内。 伴随赵都安低沉怒吼,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良久。 他从这方浴池中爬出来,坐在岸上,低头望着池子中的女帝近乎瘫软地趴在池壁上,微微抽搐。 “哗哗——” 清水从浴池一角的一尊石头雕成的貔貅口中吐出,源源不绝,注入浴池。 “动静有点大了。” 赵都安事后圣如佛,抬头望着院子天井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咋舌道: “这么夸张,追兵只要不瞎掉,不用打听都知道陛下在这里,陛下您要再跨不过那层关卡,臣一时半刻也无能为力了。” “恩……”徐贞观慵懒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双腿于水中盘膝,轻声道:“出去。” 用完就抛是吧,好好好,不愧无情最是帝王家……赵都安撇撇嘴,脸上却嘴角上扬,知道贞宝这句话,无异于表明,这次真的要成了。 晋级天人的难度,比预想中更高,二人这几日几乎不敢懈怠,行事风格也愈发大胆。 整个宅子各个地方,都成为了修行的场所。 伴随贞宝距离天人逼近,明显愈发的容光焕发,肌肤白里透红,细嫩如婴孩。 赵都安饶是身怀青莲这等恢复外挂,依旧逐渐败下阵来。 这会他走上岸,运转气机蒸干身上水珠,披上挂在晾衣绳上的外套。 感应着气海内蓬勃的内力,他估摸自己大约已经跨入“世间中品”。 “不过这并非没有代价的,龙魄的力量同样大损,不复当初。好在这一切都值得。” 赵都安感受着气海内,缩水了一大截的龙魄,笑了笑,耳廓微动,神识从清风中捕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 “终于来了么。”赵都安轻声低语,他将中庭的院门关上,穿过前院,推门走出了这座宅子。 来到了门口。 然后他将一套桌椅搬到门口,又取来切开的西瓜,各种时令果蔬,乃至拎了一坛新的泥封陈酿出来。 更将丢在灶台火坑中烧好的一只烧鸡扒了出来,摆在桌上。赵都安坐在门口,取出银色卷轴形态的“太虚绘卷”,轻轻一抖,一只紫色钵盂掉了下来。 这是徐贞观的储物手镯中的一件佛门至宝,属皇室珍藏,赵都安将紫金钵盂朝半空一丢! “嗡!” 那只钵盂悬在高空,滴溜溜旋转,仿佛被固定,而以它为中心,一座倒扣琉璃碗模样的光罩,轰地笼罩整座宅子。 “这件钵盂,可布置阵法结界,抵挡世间境的全力攻伐,但须有人操控,否则力量大减。” 徐贞观将这件钵盂给他时,如是说。 …… …… 风沙沙吹过海,连日的雨水,令整个百村方圆数里的枝悉数吸饱了水,鲜娇嫩欲滴。 冷风拂过,海如掀起麦浪,层层叠叠,一浪高过一浪。 当佛门戒律首座与天海和尚从东方海穿梭而来时,看到西方海慕王府家将率领大群江湖武夫手持利刃逼近。 而南方海里,无声无息,出现了一群术士,为首的雄霸与小胖子神色警惕。 三方交换过眼神,意识到皆为盟友,扭头同时围杀向海中央,那坐北朝南的青砖宅院。 然后,三方势力同时愣住了。 他们先看见了那如透明琉璃碗般,倒扣住整个宅子的“结界”。 旋即,就看到了宅子大门口,台阶下头,结界内部,正蹲坐在矮桌前,大快朵颐,补充体力消耗的赵都安。 他嘴上满是油,右手抓着半只烧鸡,左手抓着一片西瓜。 左咬一口肉,右啃一口瓜,吃的神情专注,近乎忘我。 而金乌飞刀化为的短刃,与不曾出鞘的寒霜剑,一左一右,丢在桌案上。 追兵三面合围,已至近前,赵都安却仿佛浑不在意。 慢悠悠将嘴里的吃食咽下,又慢条斯理抽出手绢擦了擦嘴角,笑吟吟环视一群或陌生,或眼熟的敌人: “今日这般热闹,倒是令本官意外。” 众人表情古怪,一时竟不敢动作,生怕有诈。 还是神龙寺戒律堂首座率先开口:“赵都安,好久不见。” 赵都安斜着眼睛,神情蔑视地看向这名披着袈裟,神态威严,刻板严肃的僧人: “你谁啊。” 戒律堂首座表情一僵,心头涌起怒火,生出被忽视嘲弄的愤怒! 二人不只一次见过,上次,还是佛门辩经那一场,戒律堂首座同样在场,站在玄印住持身后。 只是赵都安的确对此人印象寡淡,不说般若、玄印……哪怕是辩机,都比这个什么首座记得牢固。 “不用摆出这副表情,我记得你与否重要么?” 赵都安嗤之以鼻,视线又落在少年天海身上,略显惊讶,笑了笑: “呦,没死呢?” 天海面无表情,双拳紧握,骨节发出噼啪脆响! 赵都安奇怪道: “你都来了,那龙树怎么不见踪影?莫不是因菩萨身份,不好出京? 怪了,神龙寺的人何曾在意过脸面?连住持都是个偷鸡摸狗,鬼鬼祟祟之辈,上行下效,总不会还在意天下人眼光吧?” “竖子尔敢!” “胆敢无礼!” 其余僧人大怒,纷纷叫骂。 赵都安却懒得搭理,又看向略有眼熟的法神派一行,这里头,不少面孔眼熟,尤其雄霸与小胖子,还保留有印象: “法神派也来了,好啊,不过你们那位法神呢?是藏头露尾,来了不敢出现,还是上次洛山后死了?” 雄霸与小胖子等人面色不善,警惕却半点不敢降低。 赵都安又望向慕王府家将一行,这次全然是陌生面孔,然而他却认出了为首家将手中的制式佩刀。 “想必,你们是慕王府的人了,本官在京中,早听闻慕王大名,据说其被边军赵师雄压制多年,如今看来,却是早已暗通款曲。 怎么,为何不干脆将那个赵师雄派来?或者你就是?” 赵都安打趣的语气。 慕王府武夫们人人露出怒色,为首家将冷笑: “不用套话了,今日我们三方前来,你若有本领,就正面打一打看,若挡不住,便趁早投降,还是说,你在拖延时间?” 赵都安笑容灿烂,他缓缓站起身,隔着紫金钵的结界与众人对视: “没错,我就是在拖延时间。我也承认,以你们这些人的阵仗,哪怕我已入世间,也双拳难敌四手,但……” 他指了指面前的结界,脸上浮现欠揍挑衅的笑容: “你们想动手,尽管进来。” 你过来啊! 这副模样,反而愈发令众人警惕,捉摸不透了。 “大家不要中计,此人定在虚张声势,眼下女皇帝不知在弄什么玄虚,但事不宜迟,所有人合力,破开此结界,将此人斩杀!” 慕王府家将沉声,身为军中将官,他行事更为雷厉风行,拔刀便斩向前方。 “铛”的一声,锋锐的刀刃砍在空气中,好似与精铁碰撞,崩开一串火。 “紫金钵盂……这是我佛门镇物,乃不坏金身法相炼成,若分散攻击,想破开极难。 但持阵之人乃是弱点,听我号令,同时集中攻击赵贼身前这一块,钻出一个缺口来,再派人闯入其中,杀了他,钵盂无主,自然告破!” 戒律堂首座严肃的脸孔上,亦满是果决! 众人眼睛一亮,心想不愧是神龙寺的高僧,虽三方势力彼此并不想干,但眼下却无人质疑首座的提议。 “我来杀他!” 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少年天海迈步走出,抬手朝身后一抓,握住六道棍的末端。 手腕拧动,“嗤嗤”声里,包裹六道棍的布条崩碎,片片落下,一条造型古怪的六棱柱形禅杖袒露众人眼前。 天海神情激动,当赵都安亲口承认自己晋入世间境,他就决意要做这个破阵先锋。 无论法神派术士,亦或慕王府江湖人皆知晓“魔眼天海”的名声,欣然应允。 当即,院外近百名杀手同时出手,各显神通,术法、刀剑默契地集中轰向一处! “轰轰轰!” 连番的爆炸声里,高悬上空的紫金钵盂颤抖起来,旋转受到干扰,整个结界也明灭不定。 赵都安扬起眉毛,心头微微一沉,心想仅靠这东西,的确难以坚持太久。 若没有这僧人提醒,这群人分散攻击,便可拖延更久,可如此这般,却大为缩短了这件防御镇物所能抵挡的时间。 当然,哪怕女帝尚未突破,只以如今半步天人的境界,也足以对抗这群人,不说将其杀死,全身而退总不是问题。 但…… 若这次晋级再次被破坏,短时间内,虚弱的龙魄是否还能支撑再次冲击天人? 念及此,赵都安神色也冷了下来,他没有去碰桌上的两柄武器,而是死死盯着前方。 此刻,伴随连番轰击,正前方的结界越发薄弱,渐渐被撕开一个仅能容一人同行的口子。 身材瘦削,额头缠绕一条黄稠丝带,手持六道棍的少年僧人迈步,躯体爆发璀璨佛光,撑开一座金钟罩。 脚步坚定,缓慢地一点点,从结界中“挤”了进来! 过程中,天海抓掉了额头的黄稠丝带,露出眉心的一只独特的眼睛。 此刻,那只眼中一片独属于神明的威严淡漠。 天海一步步逼近,冷声道: “上次佛道大比,令你侥幸取胜,今日,教你知道谁才是年轻一代真正的王。” 赵都安神色怪异地盯着他,说道: “我没想到你对胜负如此执着。佛门不是讲放下执念?我还记得,你最讲求公平正义、喜好惩恶扬善,如今看来,这说法也不尽真实。” 天海迈出最后一步,彻底走入了结界中,三只眼睛死死锁定他: “伪帝作恶,佞臣为祸,没有你们君臣,便是我追求的公平正义。” 赵都安摇了摇头,觉得这小和尚被洗脑严重,已经没救了。 他眼神怜悯,忽然笑了笑: “看来,你上次吃的亏,还不足以令你长记性。听说你无父无母,那本官就只好勉为其难,再教训你一次。” 他抬手朝空气虚握! “嗖——” 院门紧闭的宅院内,一柄神兵雀跃而至。 时隔半年,太阿神剑复又来。 (本章完) 第481章 “恭贺陛下,否极泰来,晋级天人境界!”(双倍求月票) 第481章 “恭贺陛下,否极泰来,晋级天人境界!”(双倍求月票) 阴沉的天空下,覆着辉芒的太祖神兵如有灵性,旋绕赵都安雀跃地飞旋一圈,将自己递入他的手中。 “太阿剑!” 结界之外,联手撑开通道的众人皆神情凛然。 愈发确信,院中的女帝极大可能,身处某个关键阶段,否则不会二次借剑给赵都安。 天海小和尚三只眼孔皆是一眯,却并不畏惧,只是死死盯着这柄神兵,嘲弄地说: “沽名钓誉之辈,我听闻你曾赢了青山弟子,还以为有所长进,如今看来,依旧不敢堂堂正正,与我对敌。” 不是……你脑子没问题吧,你们一伙人来围攻我,我拿个厉害武器就不对了,何况你手里的六道棍不也来历不凡?赵都安翻了个白眼,眼神鄙夷: “幼稚。” 分生死的时候,有神兵利器不用,才脑子有问题。 天海小和尚摇头道: “你以为,这次仰仗兵器,你还能胜我?” 在得知女帝与赵都安在一处时,众人就知晓太阿剑的存在,天海依旧敢于冲锋,自有底气在。 昔日擂台,赵都安以初入神章,重创天海,既是倚靠神剑内部蕴藏的法力,也是彼时的天海尚不够强大。 可如今,大不同。 女帝封禅后,一路逃窜,太阿剑被动用太多次,内里的法力早已耗尽,换言之,赵都安想驱动此剑,只能消耗自身内力。 此为一不同。 此外,天海踏入世间后,防御大增,神兵虽利,但若只赵都安来用,对他的威胁大减。 此为二不同。 况且,当初他先与金简苦战,又低估赵都安,本就大意;如今法力全满,警惕十足。 此为三不同。 “今日,我就要令你明白,修行参天地,依赖外物终归为下等。”天海小和尚平静地迈出一步。 “嗡!” 他每一个毛孔中,皆喷吐出细针般的佛光,映照在身后。 佛经有云,大尊者可以佛光映照诸天,呈现世间万象。 顿时,有如孔雀开屏的佛光之中。 一尊通体漆黑,头顶、脖颈、四肢腕部悬挂黄金饰品,愤怒凶恶的“神明法相”栩栩如生,自佛国净土“走”出,呈盘膝打坐端正姿态。 祂左右手中,分别持握一剑一鞭,皆呈红铜色泽,古朴神秘。 “不动明王。”赵都安脑海中,浮现出神龙寺传承相关资料。 世尊座下,有诸佛,佛有万象,这便是其中一相。 “各大传承,晋级世间境后,都可以将主修的神明召出加持自身……这是最大的变化么……” “老徐所创的武神传承,也沿袭这思路,因世间无武神,才在‘六章经’壁画中,留下人间武道强者,是以人为神的路线。” 赵都安心头明悟。 这会看到那漆黑明王走出后,凌空而立,继而缓缓下沉,庞大的神明法相融入天海小和尚体内。 刹那间,天海体表喷吐出虚幻火焰,那青蓝色的火焰迅速游走全身,他的肌肤都转为靛青发黑的色泽。 周身的金钟罩也收缩体内。 所谓不动如山者,心神、肉身,皆防御大增,可硬抗太阿剑气。 而更为神异之处,在于法相却有两条手臂不曾消失,仿佛嫁接在天海脊背后。 拥有四条手臂的天海额头竖眼撑开,单手持六道棍,居高临下: “出手吧!” 蠢货……结界外的一群人心头怒骂,哪里有提醒对方动手的道理? 应抢先动手才是! 赵都安略作沉吟,受到启发。 他晋级太短,这几日全部精力都给了贞宝,压根没时间掌握新境界的变化,更遑论学习新术法、新武学。 “记得当初唐进忠,也曾将观想出的神明融入自身……”赵都安心念一动。 他身后,一根根虚幻丝线凭空出现,绵延向上,空气扭曲之际,裴念奴的身影犹如被宫廷画师,一点点画出了出来。 大红嫁衣,暗金面甲,踩绣鞋,持金秤! “这是……” 结界外,围攻众人一愣,修为浅薄的,只隐约间丝线,看不清女术士容貌。 但如戒律堂首座这等人,却能看破,不禁变色: “裴……六百年前的第一女术士……她竟入了武神图,不该是……” 这个大和尚似知晓某些尘封的隐秘,惊愕失神。 而这时,裴念奴瞥了赵都安一眼,轻轻一叹,在后者心念的引领下,一步步走入他的身躯。 二者合二为一。 刹那间,惊人的一幕发生: 赵都安身上的青衫蓦然转为殷红,如被鲜血浸染。 他发冠震落,黑发凌乱披洒脑后,脸颊上,一左一右蓦地浮现暗金的火焰纹路,左眼珠转为妖异的纯银色,竟被裴念奴的“法眼”取代,右眼则依旧清明。 “前辈……你进来了?” 赵都安惊讶发现,自己的左眼发生某种诡异变化。 身体中,好像多了另外一个意志,但却臣服于他的自我意志之下。 若仔细去瞧,会发现,他银色的左眼瞳孔深处,有个微小的裴念奴虚影悬浮。 “别……废话……杀了……这群……和尚……” 裴念奴断续的声音在心海响起。 这一刻,赵都安清晰地察觉到,前者对眼前的僧人心存强烈恨意。 “天海,快动手!莫要再耽搁!” 这时,目睹赵都安的变化,戒律首座厉喝! “聒噪!闭嘴!”天海扭头,凶神恶煞地怒骂首座,似心底的暴戾被放大,他转回头,再次迈出一步。 毫无犹豫,手中六道棍笔直朝赵都安撞去! 好似要将他戳出一个窟窿! 黑发红衣银眼的赵都安回神,毫不躲避,手中的太阿剑也依样画葫芦递出。 剑尖准确地抵住六道棍的前端。 “轰!!!!” 二人之间的那张桌案崩开裂纹,炸的四分五裂,化为齑粉。 以二人兵器碰撞处为中心,脚下涤荡开一圈肉眼可见的烟尘,继而,是第二圈,第三圈……大地如泥沼,荡开涟漪。 狂暴的气机与法力对撞,几乎将周围区域的空气湮灭。 众人只觉短促耳鸣,有修为较弱的下意识后退,双手捂住耳朵,面色发白。 天海脸色微变,以他深厚的积累,虽是世间初境,法力醇厚却堪比中品。 按预想,压制前几日才破境的赵都安,本该毫无悬念。 可这次力量对轰,他非但分毫没有占到便宜,那从六道棍身反馈来的气劲,更令他体表溅起一串火星! 若非明王附体,只这一下,他肉身就要受创! “世间中品?怎么可能?!” 天海三只瞳孔同时收窄,生出了个无法理解的猜测。 然而,没有时间思考,他几乎应激般,额头天生的竖眼撑开,一束佛光自“慈眼”激射而出。 赵都安听到“裴念奴”冷哼一声,他空余的左手自行抬起,掌心竟托举着一枚缓缓旋转的古朴印章。 水神一脉镇物,玄龟印! 这件从湖亭意外得到的古代镇物,在赵都安手中许久,但因他终为武夫,始终难以发挥出法器的真正力量。 而此刻,当玄龟印落在裴念奴手中,滚滚水流自印中滚出,在他身前凝聚为一面水镜! “慈眼”激射出的佛光撞在水镜的镜面上,嗤嗤消融,好似被吞噬掉了。 “这也行?我对法器的使用果然不在行,和真正的术士相比,天地之别。” 赵都安好整以暇,啧啧称奇。 与此同时,他右手抓握的太阿剑,也不曾停歇,而是施展桃剑法,与天海的六道棍交击、缠绕、碰撞起来。 两件来历不凡的兵器撞击,震的整个结界疯狂闪烁。 这时,佛光逐步黯淡,天海的术法攻击暂告一段落,而那面水镜却并未扩散,悬浮于空,镜面波光粼粼,呼吸间明亮起来。 继而,天海面色狂变,只见一束佛光竟从水镜中激射而出,原路返回! 他额头竖眼近乎本能闭合起来,用青黑色的法相皮肤硬抗。 “哼……” 小和尚闷哼一声,双脚犁地,竟被这一束佛光撞的朝后退出丈许,双脚在地面犁出两道深深沟壑。 天海又忌惮,又愤怒,突然,他身后的另两条手臂动了! 属于神明的手腕一转,红铜色的名为金刚索的鞭子倏然延伸,朝赵都安抽打。 “砰!” 水镜被硬生生抽碎裂,漫天水四溅,如同落雨。 虚空中,一杆缠绕红绳的金色秤杆迎上,鞭子突然不受控制地缠绕住秤杆,试图抢夺,却失败了,一时僵持起来。 这时,另外一条手臂突然甩出三钴剑,缭绕火焰的,由法力凝聚的长剑奔向赵都安面门。 赵都安心神一动,后腰掠出一只暗沉的飞刀! 进入世间后,金乌飞刀的潜力被完全激发,如有灵智,与三钴剑在半空缠斗起来。 与此同时,赵都安手中的太阿剑翻飞,一片片虚幻的桃凝聚,又消散。 二者武道相仿,天海或更强一筹,但赵都安凭借神兵与“中品”的境界,竟逐步占据上风。 小和尚则节节败退,虽竭力支撑,额头却沁出汗珠来。 赵都安失望道: “看来,你已经没有手段了,还以为你这般来势汹汹,有什么长进,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与此同时,他突地感觉太阿剑的辉芒自行明亮起来,自己体内的龙魄也自行苏醒。 似受到某种天象的刺激。 成功了么? 他面上不动声色,轻轻叹了口气,表情也冷漠起来: “既如此,便结束了吧。” 话落,空中突兀垂下一道道猩红的丝线,这丝线从四面八方袭来,眨眼间,缠绕住了神明的手臂、天海的四肢、躯体…… “你要做什……” 天海生出强烈的危机感,手中六道棍横扫出漫天虚影,将赵都安逼退。 竭力挣扎,却被那虚幻的红线死死束缚,如误入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陷的越深。 赵都安轻飘飘后撤,抵住宅院大门,平静地斩出一剑。 与此同时,附身天海的明王虚影被硬生生从他身体内逼出,那一根根红绳,竟是缠绕在神明躯体之上。 “开天。” 小和尚三只眼中,同时倒映出迅速放大的一虹剑气,而他身后的“不动明王”已被红色丝线切割的四分五裂,崩溃湮灭。 “不——” 他体表的乌青色泽迅速褪去,恢复本来的肌肤颜色。 在剑气席卷下,毛孔沁出鲜血,眨眼成了个血人,如炮弹般倒飞而出,狠狠撞出结界,摔在地上。 剑光湮灭,红绳消失,地上只有一片焦黑的痕迹,以及末端那持剑站在庭院门口的赵都安。 他身上的衣衫恢复了青色,银色的瞳孔也复归正常,唯有黑发依旧凌乱披散。 静。 一片寂静。 重伤的天海怔怔地仰躺着,三目无神,仿佛被摧垮了精神与信念。 “真以为,我打你需要神兵?没有太阿剑,你依旧是条败犬。”赵都安语气轻描淡写。 戒律堂首座、法神派术士、慕王府家将等人沉默了下,心绪翻滚。 而这时,悬空的紫金钵终于扛不住连番的轰击,“咔嚓”一声,崩开裂纹,从空中坠落。 那笼罩整个宅院的结界也消弭无踪。 “一起动手!” 慕王府家将眼睛一亮,大声喊道。他们一群人合力,赵都安不可能是对手。 然而神龙寺的僧人,与法神派的术士们,却没有动作,只是怔然地仰头,望着天穹中,一注清气拔地而起,气冲霄汉。 与此同时,方圆数十里内的生灵,无论贵贱凡俗,都惊讶地抬起头。 望见高空中,云层凝聚为黑白二气漩涡,一根磅礴浩瀚的气柱贯通天地。 …… 玉袖与白衣门术士们同时后退,扭头望向百村。 钟灵毓秀的二师姐身周青玉飞剑盘绕,她却怔然失神,眼神异样。 …… “铛——” 赤潮巨剑与镔铁禅杖一触即分,荒野间搏杀的钟判与龙树菩萨拉开距离,二人扭头望向百村,一人惊讶,一人恐惧。 …… “那是什么!?” 公输天元全副武装,整个人藏在一具贴满了符纸的人形傀儡中,扮演机甲术士,此刻缓缓将胸前的“炮口”缩回,胖脸上尽是惊愕。 半空中,顶着黑眼圈,手持法杖,身后悬浮残月的金简也呆了呆,下意识扶了扶眼眶。 对面,率领法神派拖住他们的邋遢道士双股战栗,道袍内的符纸已几乎耗尽,望向百村,脸上蒙着灰败: “完了。” …… 贯通天地的巨柱只持续了约莫几个呼吸,便湮灭消失,仿佛从不曾出现。 “走!” 戒律堂首座反应最快,他吼出一句,拧身就逃。 炼体术士雄霸与扛着鬼幡的小胖子紧随其后。 身为术士,他们对危险的感知更为敏锐。 “朕容许尔等离开了么?” 忽然,所有人耳畔回荡起一个淡漠的女声。 朝外逃窜的几名术士近乎同时双膝一软,噗通跪地,眼神惊骇! 并非他们想如此,而是那道声音中,仿佛蕴含着“律令”般的力量。 就如君王金口玉言,普天之下,莫敢不从! 这是女帝此前从未拥有的能力。 不只是他们,其余没等跑掉的一众人也都被神秘力量压制,跪了一片。 唯有赵都安一人丝毫不受影响,而他手中的太阿剑却也自行脱离,飞向紧闭的院门。 “吱呀。” 寂静中,院门被从里头打开,一身白色衣裙,黑发如瀑的女帝平静地走了出来。 没有所谓的恢弘异象,平淡寻常的如同一介凡人。 返璞归真! 赵都安蓦然心生这个词,心想天人境,大概便是将一切力量囚禁于体内,不浪费分毫。 徐贞观面色如霜,凤眸威严淡漠,虽脚踏凡尘,却仿佛下一次呼吸,就直奔九天之上般。 仿佛寻常一句话,便是整个世界的意志。 “恭贺陛下,否极泰来,晋级天人境界。”赵都安拱手恭贺。 天人! 一众杀手只觉肝胆剧震,不愿相信,但那股毫不费力,压制他们所有人的无形力量,却似佐证这个事实。 “陛……陛下……贫僧……”戒律堂首座竭力扭转头颅,试图求饶。 徐贞观眸中掠过一抹细细的剑光。 天地明亮。 只是一瞬间,门外跪地的上百名分属不同势力的杀手,头颅整齐地被切断,如镰刀收割秋天的麦穗一般简单容易。 一地尸骸,这就是天人武神的伟力。 嘶……赵都安轻轻吸了口气:“陛下,你……” 徐贞观转回头来,看向他,刹那间,她脸上冰寒的霜雪融化了,女帝眉眼含情,笑如春风: “他们敢伤你,便都该死。” 嘶……这女霸总包养小娇夫的语气是怎么一回事……晋升了是不一样哈,刚才威严高贵的样子,好像这几天下不来床,动不动喊停的人不是你一样…… 赵都安无声松了口气,挤眉弄眼挑眉毛:“那接下来……” 徐贞观收敛笑容,望向海之外,磅礴神识席卷方圆: “朕去杀几个人,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不是,我感觉你在占我便宜,但没有证据……赵都安张了张嘴,目送女帝持剑,冲天而去。 …… …… “他们要走!怎么办?拦还是不拦?” 金简目睹海远处气柱消散,回过头来,镜片后眼睛瞪大。 只见以邋遢老道为首的法神派术士掉头就跑,速度奇快。 将自己用法器鼓捣成机甲战士的公输天元头疼地望着跑的漫山遍野的一群术士: “这么多人,就咱们两人,如何阻拦?罢了,何况,我们的目的,也不是抓这群人……咦。” 正说着,公输天元突然看到,一道白衣飘飘,如画中仙子的身影突兀出现。 “陛下?!” 小胖子神官吓了一个哆嗦,他对女帝有阴影,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金简飘然落地,好奇地打量一身素色衣裙,仿佛没有变化,又仿佛换了个人的虞国女帝: “金简参见陛下。” 她虽然有点呆,但不傻,明白基本礼数。 “你们为何出现在这?”徐贞观好奇询问。 公输天元忙道:“我等为救驾前……” 金简心直口快: “师尊写信,要我们来救走赵都安,免得他被杀了,我们两个,和大师兄,二师姐一起来的。” 公输天元气坏了,心说师妹果然是个坏事的,话都不会说。 张天师下法旨,救援赵都安? 徐贞观眸光一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等会回去找赵都安询问,这家伙果然与张衍一不干不净…… 以前,她为君,他为臣,因涉及张衍一,便没有去仔细问。 现在有必要问清楚了。 “朕知道了,赵卿乃我皇室夫婿,既是保护他,倒也与救驾差别不大,朕回京后,会向张天师道谢。至于赵卿安危,有朕庇护,就不劳烦张天师了。” 徐贞观不咸不淡丢下一句。 旋即手中太阿剑轻轻一挥。 “噗!” 远处,已经四散疯狂逃窜出一段距离的法神派术士同时栽倒,邋遢老道扑在地上,鲜血渐渐从尸体下流出,他脸上兀自带着惊恐。 杀人如割草。 金简和公输天元愣愣地看着女帝飞走,呆了呆。 “这就都死了?” 金简眼神羡慕,心想陛下真厉害。 “皇家夫婿……陛下说赵兄是皇夫?这是给名分了?赵兄不愧吾辈楷模,我今生若能得赵兄本领十之三四,此生无憾了!” 公输天元一脸向往,激动崇拜,化身小迷弟。 …… “玉袖参见陛下。恭贺陛下晋级天人境界。” 官道石碑旁,天师府二弟子恭敬地稽首,朝从天而降的白衣女帝行礼。 “朕已从金简口中,得知你等来意,退去吧,赵卿安危自有朕庇护。”徐贞观俯瞰气质素雅,腰悬青玉剑的玉袖。 “……可是……”玉袖面露迟疑,她还想抗争一下:“天师法旨……” “没有可是。”徐贞观粗暴打断,身形掠向远处骑马逃走的白衣门术士: “不是商量,是通知。” 玉袖深吸口气:“……是。” 抬起头来,却见远处血光大作,那群术士实力不俗,她应对起来也觉头疼,但面对一位新晋天人的绞杀,不会有任何活路。 “赵都安……能令师尊和陛下争抢的男子,究竟是何等风采?” 玉袖抿了抿嘴唇,有点好奇了。 …… …… 荒野的山林中。 钟判盘膝坐在自己的马车旁,赤红大剑刺入身旁泥土,他正捏着一个瓷瓶,将疗伤的药粉倒在胸前的伤口上。 望见白衣女帝到来,钟判眼神微动,放下瓷瓶,起身拱手: “贺喜陛下……” 徐贞观不喜欢看丑陋的男子,所以皱着眉头,打断了小天师的话: “与你交手的,可是龙树?” “……是。” “他去了何处?” “龙树方才夺路而逃,贫道尝试阻拦,但失败了。”钟判摇头说道。 龙树与他实力相仿,一心想逃跑,钟判除非也拼命,否则拦不住。 “哪个方向?”徐贞观平静问道。 钟判抬手指了指西方:“他没跑多久,陛下应很快能追上。” 徐贞观点头,说了声“好”,旋即裙摆飘动,人御空朝西方追去,全力赶路下,可谓风驰电掣。 她俯瞰下方,浓密的森林如同一片墨绿的海洋,在她身下飞退。 忽然,她美眸中倒映出正疯狂在山林中遁逃的龙树。 高大魁梧的老和尚背负禅杖,大步流星,每一步都跨出十几丈。 “秃驴当杀!” 徐贞观美眸含煞,一剑斩落。 狂奔中的老僧龙树惊恐回头,竭力举起禅杖抗击,撑开巨大的金钟罩。 然而只扛了不到半个呼吸,金钟罩破碎,老僧口喷鲜血,滚入密林,勉强撑起身,眼神绝望地望着天空中,女帝飘然落下。 他曾以为自己很强,已经站在世间境巅峰,距离半步天人也不远。 然而当真正对上天人境“武神“,才如一粒蜉蝣见青天。 “陛下饶命……” 徐贞观面色冰寒,举剑就要斩落。 然而就在这一刻,突然间,一声叹息突兀自林中浮现: “陛下,且收手如何?” 徐贞观猛地抬头,美眸盯着那在她的神识覆盖中,突兀出现的人影。 她银牙紧咬,惊怒交加: “玄印?!” …… ps:在尝试慢慢提前更新时间。 (本章完) 第482章 回京(双倍求月票) 第482章 回京(双倍求月票) 荒山野林中,潮湿的风穿过林海,席卷来一片雾气。 徐贞观一身素衣,单手提剑,缓缓自空中飘落下来,抬眸警惕地望向从林中雾里走出的人影。 那是一个青年术士模样的家伙,容貌稀松平常,撇在人堆里毫不起眼。 她从不曾见过,但这青年的神色却与外表极违和,仿佛经历许多岁月,目光看似慈悲,却深藏冷漠。 “阿弥陀佛,陛下天命所归,竟又得机缘,登临天人之境,看来这一场,是老衲失算了。” 青年术士双手合十,轻轻叹息。 徐贞观双眸透出金色,辨认出眼前的青年,又是如“法神”般的一具化身,她忽然轻笑了下: “看来你‘法神’那具身躯损毁极重。” 眼前这具青年,修为只有神章境。 “住持?住持救我!” 地上嘴唇溢血的龙树菩萨撑起身体,惊喜地望向青年术士,发出求救。 玄印没有搭理龙树,视线平静地与女帝对视: “陛下今日杀人已许多,得饶人处且饶人。” 似对于女帝“猜出”法神乃是他的分身并不意外。 女帝仙子般的容颜上微微一愣,竟被气笑了: “玄印,亏你说得出口。你插手凡俗,勾结八王,行刺朕时可不见半点慈悲为怀,掀起这场席卷虞国的兵祸,又要有多少人死去,你也全当不曾看见。 倒是朕要杀你神龙寺的菩萨,反倒出来阻拦,这便是神龙寺的道?这是佛门的修行?” 她脸上极尽冷漠与讽刺。 玄印神色淡然,缓缓道: “老衲原本并无插手世俗之心,只因陛下禁佛,逼迫老衲不得以为之。” “笑话!”徐贞观嗤笑一声,居高临下俯瞰这秃驴: “出家人不是说不打诳语?怎么堂堂玄印大师却满嘴胡话?真当朕不知你心思? 你心心念念,欲建立大功业,意图推动东西合流,吞并西域祖庭,成为人间真佛,朕身为天子,岂会容许虞国内你佛门一家独大? 不,不只是朕,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允许。” “所以,无论朕是否禁佛,你都不希望朕坐稳江山。但你也不会全力支持,任何一个藩王,因为你要的,从不是换个帝王,你要的只是皇室之人,帝王与藩王相残。 如此一来,无论最终哪个登基,皇权都将元气大伤。 而乱世中,你佛门却可播撒信仰,如此一来,待乱战结束,皇室将再无力压制你神龙寺……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让朕猜猜,你这秃驴应是只许诺八王,将朕打落,而不会偏帮任一藩王。 如此一来,八王皆会想方设法拉拢你,向神龙寺示好,而你却可坐收渔翁之利。打的一手好算盘!” 女帝一句句话砸出。 每一个字,都如同钉子,凿入玄印幽暗的内心,将他的图谋和算计戳破。 玄印沉默下来。 片刻后,这位早已踏入天人多年,蛰伏谋划许久的老僧,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心思洞明,老衲无话可说。” 他承认了! “然则……陛下既为天子,当知晓利弊权衡。老衲无意与陛下争论对错,善恶。龙树修行不易,陛下大可开出价码,换龙树一命。只要老衲能做到,自不推辞。”玄印语气依旧平静。 买命? 徐贞观目光闪烁,笑了笑: “是么,朕可留龙树一命,只要住持去将那几个造反的藩王人头提来,朕便放了他,如何?” 玄印叹息一声:“陛下这是不肯放人了?” 徐贞观笑了,她摇了摇头,不再废话,剑指龙树,语气冷漠: “今日,朕必杀他,你若要留,大可尝试,从朕剑下将其救走!就怕,你这具化身,没那个本事!” 玄印第二次沉默!脸上露出少许苦涩。 他有能力救么?没有。 此刻,他的真身依旧远在京城,被张衍一盯着,无法动弹。 而最强的一具化身,即“法神”,因封禅一战受重创,几乎废掉。 如今这具分身,只有神章,根本无法承载“天人”境的力量降临。 若非如此,何必费口舌谈判? “住持!救我!救我啊……我对寺内有功……” 吐血不止的龙树老僧大惊,不住哀求,见玄印不语,他突然扭头化作一抹佛光,疾速朝西方逃窜。 徐贞观轻蔑一笑,太阿剑芒吞吐。 “轰!” 远处龙树的身影被从佛光中硬生生打出来,他双手平举禅杖,面色惨白。 此刻禅杖近乎凹陷下去,蹬蹬后退数步,他突地将禅杖朝泥土中一刺,身后一尊神明法相降临。 法相跨入他的躯体,龙树眉目慈悲,盘膝打坐,双手合十,眉心一缕金漆游走全身,化作一尊金佛。 此等护持下,他的保命能力大增。 然而虞国女帝却只有一剑,又一剑。 “砰!”、“砰!”、“砰!”…… 龙树胸前的大颗佛珠依次崩碎,每一颗佛珠,都代表着他的一条“命”。 当最后一颗大如拳头的佛珠龟裂,他眉心裂开一道缝隙,浑身金漆退去,一动不动,头颅垂下,生机断绝。 堂堂佛门菩萨,坐化当场! 玄印全程面无表情,只能目睹龙树死去: “武神传承,不愧以杀伐著称,若论攻伐,独步天下。” 徐贞观奇道: “你这秃驴竟冷漠至此?目睹同门惨死,不见悲恸,竟还有心思赞叹。” “生死无常。宇宙亦是大寂灭,有何可悲?”玄印摇了摇头,看向女帝:“陛下如今脱险,又要去何处?” 徐贞观冷笑道:“先杀藩王,再灭佛门。” 如今她虽龙气大损,但却踏入天人境,在京城外也有天人战力。 最好的法子,自是擒贼擒王,只要将靖王、慕王斩杀,两支最大的叛军自会退去。 封禅刺杀,已是抹去了她与藩王间最后一点情分。 玄印却摇头道:“陛下杀不成的。张衍一之所以肯答应陛下,阻拦老衲真身,非为皇室效力,而为‘平衡’二字。 如今,陛下踏入天人,张衍一精通推演,此刻必已知晓,再不会制衡老衲。” 徐贞观眸光闪动:“所以?” 玄印条理清晰道:“陛下若去杀靖王等人,贫僧会全力阻拦,所以陛下会失败。” 没有张衍一制衡,玄印自信可压制女帝。 如今局势,神龙寺已无法回头,只能竭力维持这个乱世存在下去,不可能坐视女帝以个人武力,收拾山河。 而以佛门的手段,哪怕女帝去偷偷刺杀,也依旧会被玄印提前察觉——术士总归更擅长这些。 至于张衍一……正如玄印所说,天师府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平衡”,以此维系天师一道传承存续千年、万年。 压制玄印,避免女帝这个“第四天人”被杀,是为了平衡。 而如今,女帝晋级成功,平衡重新构建出来,天师府自然不会替皇室拼命。 “你的真身在京城,朕却在淮水,你来不及驰援。”徐贞观冷静说道。 玄印摇头:“老衲来不及,但武仙魁来得及。那武疯子虽脑筋古怪,但事已至此,陛下以为,他会任凭陛下屠戮藩王?” 顿了顿,玄印很认真地说: “况且,贫僧真身既在京城,陛下也不想大家都坏规矩吧。” 徐贞观眸光一敛! 她听出了玄印话语的弦外之音,天人境自古以来,都有个不成文的约定,便是天人之间,如非特殊,不可向对方势力下属出手。 就类似修仙世界里两大宗门的太上长老,可以彼此厮杀,但不会去屠杀对面宗门的“徒子徒孙”,因为彼此换家,纯属两败俱伤,毫无意义。 当然,特例除外,比如龙树菩萨带人来杀女帝,这样被反杀,便不算坏规矩。 玄印的意思很明确,你要去杀靖王、慕王……武仙魁是否会阻拦且不说,但远在京城的玄印,就会对朝廷的人动手。 哪怕不在京城动手,去临封道,将所有地方官杀死,也是不可承受之痛。 这就是这方世界,数千年以来,沿袭下来的“平衡”。 谁也不敢轻易彻底坏了这个平衡,起码公开场合绝对不行。 就如这一次,玄印刺杀女帝,也只针对女帝,没有去帮助八王覆灭朝廷官员。 徐贞观沉默片刻,说道: “你要如何?” 玄印认真道: “接下来,老衲承诺不会插手这场战争,老衲也会确保武仙魁不会亲自下场,同时也会去说服张衍一参与协定。陛下依旧可调兵遣将,平息战乱,但亦不可以天人身份下场厮杀。” 换言之,天人战力都承诺不再下场。 女帝目光闪烁,这个提议对她利弊都很清楚,弊端在于,无法用个人武力迅速平定叛乱。 利好在于,一旦“天人平衡”达成,也不担心玄印和武仙魁杀朝廷大军。 至于玄印是否会撕毁协定,她倒并不太担心,只要张衍一也参与协定,二对二,某种“战略平衡”就会达成。 可惜……失去了一个最好的平定战乱的机会,但她从知晓神龙寺和青山下场那一刻起,就并未抱有凭一己之力,斩杀那几个叔叔的幻想。 都说庙堂之上,讲求制衡。 这偌大江湖,这天下,又何尝不是一座更大的庙堂? “可以。”徐贞观说道:“但朕要收点利息。” 她美眸含煞,冷笑道: “秃驴,你的确未曾以真身坏规矩,但却以‘法神’分身,屡次试图刺杀赵都安,这件事,总要有个交待。” 玄印沉默,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显出些许痛苦: “今日的交待还不够?” 他指的是龙树、天海等人的覆灭。 女帝笑了:“你觉得呢?” 玄印心头在滴血,神龙寺折损的精锐越多,距离推动东西合流的目标越远: “陛下要什么?” 女帝说道:“朕之后会回京,京中,不想再看见神龙寺。” 玄印沉默了好长时间,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阿弥陀佛。” 达成协议。 徐贞观手腕轻转,太阿剑芒吞吐,剑气将眼前的“玄印”血肉撕裂,削成一具白骨。 她垂眸望了眼地上两具尸体,默然不语: “该回京了。” ………… 京城,这一日同样天色暗沉,气氛压抑。 神龙寺因禁佛的缘故,冷冷清清,无香客信徒来供奉。 寺内的僧众们三三两两,聚集于禅房内或打坐念功课,或窃窃私语,讨论今日京中流传的,关于女帝封禅失败,下落不明,各地藩王纷纷打出“勤王”旗号,杀向京城的消息。 而在神龙寺深处那座佛殿内。 “咚咚”的木鱼声忽然停歇。 穿褐色僧衣,脸上满是皱纹,身材矮小的玄印住持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隔着岸上的香火,与殿内巨大的“世尊”金身佛像对视。 世尊面色慈悲,玄印神色冷寂。 他将手中的木槌放下,面那那只几乎如一张椅子般大的木鱼也没了声响。 玄印缓缓从蒲团上坐起来,转身轻轻喊了声: “辩机。” 无人应答,辩机不在。 但玄印的声音,却好似插上翅膀,飞出佛殿,不知去往何处。 玄印迈步,推开佛殿的门,迈步走下台阶,院中有一口佛钟,钟下是一座水井。 这是神龙寺总坛在京城建立时,打下的第一口井,锻造的第一口钟。 那时,神龙寺规模远不如今日,从西域流亡进入虞国的僧人们身无长物,日夜化缘求来银钱,才建起这么一小座寺庙。 守着这口水井,养活一群僧人。 撞着这口破钟,念诵一册经文。 不知不觉,香火越来越多,僧人越来越富,神龙寺的规模扩了又扩,乃至在虞国九道十八府内,佛寺遍地开。 不知何时,殿宇中的世尊佛像堵上了一层金漆。 而院中这口佛钟,却依旧破破烂烂。 玄印撸起衣袖,用有些干枯的手掌攥住麻绳,轻轻推动重锤,开始撞钟。 “噹——” “噹——” 钟声不大,甚至无法透过那一重重佛寺的墙壁,但也有附近的僧人被吸引过来,惊讶地三两聚集在远处,仿佛见了鬼般,望着主持亲自敲钟。 这是多少年不曾见过的奇景? 天下僧众,皆对地上神明般的玄印敬畏有加,这会也不敢靠近,只远远双手合十。 玄印撞钟十二下,他松开手,迈出一步,凭空消失在神龙寺内。 …… 天师府深处,那座小院中。 大榕树轻轻摇曳着。 穿玄色神官软袍,身材高大,眉目狭长的张衍一负手站在院落中,望着神龙寺方向。 玄印突兀出现在院落中,大榕树停止了摇曳,仿佛屏息凝神,不敢动弹。 “你要走了?”张衍一淡淡问道,眼神淡然地看向老僧。 玄印轻轻“恩”了声,说道: “老衲与陛下已商定,今后京中再无神龙寺。” 张衍一不予置评,忽然道: “你这秃和尚令我很意外,虽不愿承认,但你窃走法神派首领身份的手段,的确不曾令我察觉。” 玄印老脸上仿佛笑了笑: “张天师奉天道,洞悉世间诸事,老衲也是废了好大一番心思,才避开天机探查。” 他很得意,因这一手,他胜了天师府一次。 世间能骗过天师的人不多,他是一个。 张衍一深深皱起眉头: “你到底想做什么?只是为了东西合流?在佛门青史留名,直追佛祖?不,你以化身修天道,图谋绝非只是这样。” 若剥去一身僧衣,几乎与田间地头,寻常老农无异的玄印“嘿嘿”一笑,说道: “你不已经猜到了么。” 张衍一沉声道: “试图融天道、世尊于一,冲击人仙的不只你一个,当年尝试这条路子的人都失败了。还不长教训?” 玄印摇头笑道:“你修天道,讲求顺势而为,我修世尊,却又与你不同。” “哼,”张衍一冷笑拂袖: “你走什么路,我不管,但若将主意打到天师府上,我不介意效仿六百年前的先辈,灭一灭佛。” 玄印笑而不语,迈步消失。 等他走了,目睹两位顶级天人对话,吓得大气不敢喘的大榕树才重新摇曳枝条,树冠上人脸浮现: “这和尚往北方去了。” 北方?张衍一心头一动,猜到了什么,拂袖回屋: “不见棺材不掉泪!” …… …… 寂照庵。 一间禅房内,云阳公主慵懒地躺在榻上,两条白蟒般的大长腿暴露在空气里。 她两条雪臂也随意舒展,身上只盖着一条薄毯,这会疲倦中咕哝一声,伸手在旁边摸了个空。 她撑开眼皮,望见了禅房窗子被打开了,辩机一身白色僧衣,正静静站在窗前,望着外头的草木天空。 “法师……你在想什么?” 云阳嘴角露出痴痴的笑容,双腿交叠坐了起来,上身的薄毯从肩头滑落,春光大泄,却浑然半点不顾。 禁欲快一年的大长公主最近很快活,那个讨人厌的般若老尼姑走了,那个下令禁足她的侄女也“走了”,整个尼姑庵内,再无人管的了她。 当然,若女帝还在京城,这会肯定早有人将消息送去宫里。 但……云阳这些天,虽依旧无法离开庵里,却通过那些小尼姑的嘴,也得知最近整个京城不太平。 人心惶惶,气氛压抑,从庙堂到民间,都涌动着强烈的不安。 这个时候,还有谁有心思来关注她一个被禁足的废长公主? 若非有辩机在,她或已将在外头许久不曾联络的几个姘头一起找过来,恩,前提是那帮窝囊废没被赵都安吓破胆子,还敢来。 “公主,我要走了。”辩机轻声说道。 云阳公主笑靥如,她撑着身体站起来,毫无廉耻地就这么走向窗口: “法师这么快就走么,天色还早,何不吃过午饭再回寺?” “不回寺了。”辩机说着,转回头,那张唇红齿白,俊俏风流的脸上有些寂寥。 “什么意思?不回寺,你要去哪?” 云阳公主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脸色变了。 辩机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只是说: “有些人要回来了,就只能出去避避。” 丢下这句含糊的话,他迈开步子,推门就往外走。 “法师等等……”云阳公主去追,但到了门口,终究还是不好追出去,只焦急地喊: “发生了什么事?” 辩机没有回答,消失在尼姑庵外,风中,只飘来他最后一句话: “公主,在寂照庵里不要出去,京城接下来要乱了。” …… …… 百村,乡下宅院内。 赵都安坐在天井里,那一座他和贞宝洗澡的方池旁,托腮发呆。 突然,空中传来低沉的破空声,他抬起头,露出笑容: “陛下,你回来了?” 天空中,白衣女帝腰悬太阿剑,如一缕虹光,降临在天井中,脸上也露出由衷放松的笑容:“恩,回来了,朕出去这会,有没有意外发生?” 她指的是否有漏网敌人,虽说整个百村都给她用神识席卷了几次,但考虑到玄印这个变数,她往回赶的时候,很是担心。 赵都安站起身,神色认真点头:“有。天海不见了。” “什么?”徐贞观愣了下,有点没反应过来。 赵都安语气严肃: “就是神龙寺那个天海小和尚,之前要硬闯,被我打败了,陛下离开后,我去摸尸体……就是捡战利品,结果摸着摸着,一回头,发现躺在地上的天海整个人消失了。” “他没死?”徐贞观也是一怔。 当时她破境走出宅子,将所有站着的敌人都杀了,但天海当时几乎昏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跟死了差不多,反而避开了女帝群攻的那一剑。 赵都安有点牙疼道: “应该是没死,我怀疑,他身上还有什么逃命的法器,类似传送宝珠这一类。” 徐贞观也拧紧眉头:“朕稍后再去搜寻一次。” 赵都安笑了笑:“倒也不太重要,这人今日被我轰碎了道心,也成不了气候了,若寻不到,以后遇见再杀就是,只是……” 他有点担心道: “只是天海与我厮杀时,应该看见了裴念奴的存在,我不确定他是否看清。我只怕,他落在靖王手里,然后暴露陆燕儿的存在。” 靖王身旁,还有个他安插的间谍王妃! 女帝听了,也皱了皱眉,觉得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不过哪怕陆燕儿真的暴露,也就是折损一个间谍。 虽可惜,倒也并非无法接受。 “朕会再寻找一次,若找不见,之后命影卫继续搜寻。”徐贞观说道。 赵都安点了点头,笑了笑: “倒也不急,此人终归是神龙寺弟子,未必会与靖王走在一起。何况,陛下如今晋级天人,才是最大的胜利。” 徐贞观也笑了笑,那是晋级的喜悦,但想到如今六路藩王杀向京城的局势,又觉得头疼: “朕方才遇到玄印了。” 啊?赵都安一怔。 (本章完) 第483章 京城里的一场朝会(5k) 第483章 京城里的一场朝会(5k) “所以,接下来要回京稳定局势么?” 院落内,风拂过晾衣绳上一大片被单,赵都安坐在石凳上,挑了挑眉。 徐贞观坐在他的对面,这会纤细的手指放下茶杯,点头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赵都安并不意外,因为当下局势,一定程度在他的预料之中。 按原本计划,女帝顺利封禅,既可以安稳应对本该于“明年”发生的“比武”。 又可威慑八王,很大概率令其放弃抵抗,接受削藩,以柔和方式解决隐患。 但封禅失败,八王逐鹿,本该转入竞逐新皇的新篇章,神龙寺也布局成功。 偏偏,女帝不合常理地再登天人,从而导致一系列连锁反应。 如今玄印手下的高手折损大批,神龙寺总坛也将迎来覆灭,八王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造反,没了退路。 而于徐贞观而言,虽成功晋级,抬望眼,却烽烟四起,局势糜烂。 可以说,虞国这盘棋上,各方都没有达成目的,也没了退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在孱弱的平衡下,争一个输赢。 “以陛下如今修为,回京后稳定局势不难,八王原本争先进京的谋划失败,极大可能,彼此连横,转为割据地方的新策略。”赵都安冷静分析道。 贞宝坐镇京城,八王谁攻入京,都是个死。 毕竟到了生死之际,所谓的约定自然不作数。 故而,八王最好的策略,就是“围而不攻”,彼此结盟,先吞掉虞国各个地盘,彼此割据。 等朝廷只剩下孤零零一块地盘,只须联手封锁物资进出,京城不攻自破。 届时,女帝名存实亡。 或许无须厮杀,朝廷内部就会人心涣散,上下失去抵抗意志,类似三国时代,东汉最后一个皇帝汉献帝。 那种情况下,贞宝扛不住群臣压力,主动退位让贤也好。 或彼此僵持,帝位名存实亡也罢,一定程度,已是八王胜了。 同理,赵都安怀疑,倘若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朝廷顺利打败各路叛军,彻底分出输赢的时候,玄印这老秃驴没准依旧会撕毁约定。 但起码当前,双方皆有胜算的时候,没人想直接掀棋盘……因为这纯粹是双输。 “是的,所以当务之急,是先返回京城,稳定局势,只有朕还在,地方才有抵抗的心思。当今各地望风而降,很大程度,是因为京中群龙无首。” 徐贞观点头,语气严肃,又转为担忧: “而且,朕怀疑,这么久过去,京中可能已经发生变化了。” 变化?是了,很多时候,一座城池往往不是从外部攻破,而是从内部垮塌。 以京城的军事力量,短时间不可能被叛军攻入,但内部若出了问题,就说不准了。 “既如此,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该即刻启程。”赵都安起身,然后拍了下脑袋,道: “这里还有点战利品,臣的画轴放不下了,陛下帮着存放一些。” 说着,他从附近拽出一个布口袋,里头是各种兵器、法器……都是他摸尸体得来。 这可是收获! 徐贞观扬了扬眉毛,笑了笑:“你喜欢这些?” 话落,她白皙的手在地上轻轻一拂,光芒闪过,地上又多出一堆各式各样的法器,武器,丹药,符纸…… 嘶……这些都是刚缴获的?外头被天师府弟子挡住的敌人还有这么多? 说起来……等回京以后,得亲自找老张道谢,基本的人情往来不能丢…… 以及,老张这么够意思?专门派人来捞我,总觉得有企图……赵都安又惊又喜,苍蝇搓手。 徐贞观瞥了没见过世面般的“皇夫”一眼,提醒道: “这些想要都给你。但朕要提醒一句,小心贪多,你如今并不需要太多杂七杂八的法器,乃至武道功法、术法,正确的思路是惟精惟一。” 赵都安一下冷静下来,认真点了点头: “陛下说的是。” 之前,他与天海厮杀,潇洒地将其击败,看似轻松,实则短时间,同时支撑自己与裴念奴的消耗,内力耗损极大。 换言之,他如今强在术武双修,且短时间内爆发出的杀伤力惊人,超出同阶。 缺陷在于不长久,打不了持久战。 “有裴念奴存在,我只要收集镇物给她使用,自己专心武道即可,但每一次用裴念奴,身体都会被抽空……” 赵都安沉思: “所以,我追求的该是短时间的爆发,而非掌握更多的手段,贞宝提醒我避免贪多分心,惟精惟一,就是这个道理。” 徐贞观见他沉思,继续道: “等回京稳住局势后,朕再带你去看武神图的下一幅图景。” 继《武神图》、《六章经》之后的第三幅图卷?赵都安好奇道:“那是什么?” 徐贞观笑了笑,没有解释: “三言两语难以描述,等你看过了,自然知晓。” 赵都安一愣,心下对老徐留下的第三幅图卷,愈发好奇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火速回京,赵都安起身收拾行囊,抬眼望着这座每一处角落,都留下二人交战痕迹的宅邸,一时竟有些不舍。 徐贞观手指转着茶杯,冷不防问了句: “对了,张衍一和你什么关系?这么帮你,你不会背着朕和天师府暗通款曲吧?” 赵都安额头冷汗沁出,转身迎着女帝笑吟吟的眼神,挤出僵硬笑容: “陛下,你听我解释……” …… …… 淮水道。 一座码头附近,披坚执锐的“建成军”乌泱泱一片,极具压迫力。 靖王徐闻从码头的一座屋舍内走出来,脸色阴沉。 他没有穿盔甲,而是一身颇具贵气的紫色华服,门外站着一名手下的将军,后者拱手道: “启禀王爷,封禅残余上次出现,就是在这里。可惜人已转移,未能擒拿住。” 靖王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所谓的“封禅残余”,指的自然是莫愁、孙莲英一行人。 “这群人身旁有高手护卫,沿途还可调集当地的影卫策应,的确难以咬住。”靖王轻声感慨,眼神中带着些许后悔: “可惜,早知这群丧家之犬能折腾出这些事,一开始,就该付出代价,将其留在建成道。” 不久前,靖王乘坐的船只因运河狭窄河道被一堆沉船搁浅阻拦,被迫提前停泊,登船上岸。 因此,导致大军北上的进度受阻,而究其缘由,乃是漕运总督宁则臣的手笔。 “凿船拦截河道,倒是个狠角色,可惜,这等人不能为本王所用。”靖王略感遗憾。 一旁,世子徐景隆殷勤道: “父王不必自责,彼时伪帝在逃,您将高手悉数派去追杀她还嫌不够,无暇去搭理这群杂鱼,亦是明智之举。些许阻碍,相较于大业,不值一提。” 靖王神色稍缓,唇角上扬: “如今五路反王奔京师,都以为,先攻入京城者可占据先机,实则不然。京城有薛神策坐镇,统辖京营大军,任谁前往,若强攻,都难以拿下,唯有里应外合,方可破城。” 顿了顿,他道:“这时候,李家人应已进京了吧。” 徐景隆笑道:“算着该是这几日。” 靖王微微颔首: “只要功成,京城便不会落于旁人之手,我等只要稳扎稳打,自可问鼎。” 徐景隆道:“只可惜,云浮慕王使手段制衡,拖慢了咱们的行军速度,此番走陆路,要更缓慢艰难许多。” 慕王……徐闻冷哼一声,诸王中,淮安王、岭南王不足为虑,陈王胸无大志,青州恒王空有野心,实为草包,燕山、河间二王皆被边军制衡。 唯有云浮慕王对他存在威胁,除此之外,就只能下落不明的女帝仍为心腹大患。 “如今联手起兵,朝廷未陷落前,慕王仍为同盟。当下要紧的,还是女皇帝。”徐闻说道。 话音方落。 码头外,密集的军士后头,传来号角声,以及急促的马蹄声。 那是军中十万火急情报的号角。 靖王父子精神一震,扭头回望,只见黑压压的军士扛着建成军旗分开一条小路,如墨色海水,左右劈开。 一骑策马扬鞭,翻身下马,奔至近前,骑兵单膝跪地,双手将一封军情急报举过头顶:“禀王爷,密谍急报!” 莫非……是围猎女帝的行动有结果了? 靖王眸子一亮,大手抓过信封,急促撕开,一封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急报映入眼帘。 徐景隆好奇观察,心中咯噔一下。 只见靖王的脸色,骤然苍白,继而转为阴沉,高大的身躯竟微微踉跄了下,如被一记雷霆命中。“父王!” “王爷!” 周围一群叛军亲信大惊,纷纷上前搀扶。 靖王死死咬着嘴唇,竟是深吸口气,神态恢复如常,好似只是没站稳般,冷眼环视众人。 确认自己的失态,并未引起附近更多军士的关注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随我回营!” 身为主帅,绝不能公开失态,动摇军心。 …… 一行人折返回到附近扎下的一座大营,徐闻踏入营帐瞬间,突然一个踉跄,手捂胸口,“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父王!”徐景隆懵了,其余靖王府核心官员也都心头一颤。 什么消息,能令胜券在握的王爷气的生生吐血?! “莫要声张,本王无事。” 徐闻吐出一口淤血,反而心头松快许多,在世子搀扶下端坐营中,将手中的军情密报递了出去,供众人传阅。 很快的,营内建成道官员、将领悉数面色大变! 前方急报: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围猎女帝的三方人马悉数惨死,无一生还,女帝疑似跨入天人之境。 天人! “怎么可能?!” “必是有误,伪帝封禅落败,重伤在身,这情报必有蹊跷!” “此等大事,密谍岂会无的放矢?” 一片喧哗。 “肃静!”靖王猛地拍案,压下躁动,他脸色异常平静道: “传令,第一,速派人联络法神派核查真伪。若为真,便说本王要见‘法神’。” “第二,将这份情报抄送慕王,以及其他诸王,若真有此事,邀慕王在淮水会面。” “第三,封锁消息,严禁泄露,凡军中有流传,立即扼杀。” “第四……” 随着一条条命令颁布,营帐内官员将领心神镇定下来,纷纷应声去办,脚步匆匆。 不多时,帐内只余徐景隆一人,他声音颤抖,面色再无得意:“父王,她真入天人了?那我们岂不是……” “废物!纵为天人,亦有何惧?”靖王眼神凶狠如猛虎,如每逢绝境反生孤勇的枭雄,露出森白牙齿: “若为天人,便可定鼎天下,王朝帝位,岂非早不在我徐氏?徐贞观……好,很好,这局棋,叔叔们大可陪你继续下,谁人胜负,犹未可知!” 他脸上浮现些许癫狂,望向京城方向: “你最好回京速度够快,否则,呵呵……” 大帐外,王妃陆燕儿从隔壁帐篷走出,望向脚步匆匆,如丧考妣的大群建成道官员奔出营帐,若有所思。 …… …… 京城。 又是一个阴天,京城最近持续天色阴沉,城中百姓的心情也如头顶云层一般,沉甸甸的,似酝酿着狂风暴雨。 近日来,关于女帝失踪,各地藩王起兵进京的消息,在城中疯传,起初朝廷还竭力压制。 但伴随越来越多的消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近乎无孔不入地侵入京中上层圈子,相关流言终归不可遏制地,自上而下,传入街头巷尾。 清晨,太师府内。 董大一身素雅青衫,恭敬地站在祖父后宅垂门外等待。 等看到身穿大学士官袍,已是耄耋年纪的董玄走出,忙道: “祖父,车已备好,孙儿送您进宫。” 董太师外表依旧如往昔,威严肃穆,极具帝师风范。 然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位老人眼珠爬满血丝,面上虽涂抹粉饰,却依旧难掩疲惫。 董太师这些日子的身体有些不好,故而董大这个长房孙儿才肩负照顾祖父出行的职责。 “恩,走吧。” 董太师轻轻颔首,在董大公子搀扶下,走出太师府,乘上规格不俗的马车。 朝皇宫赶去。 女帝不在的这段日子,朝堂要务,由以董玄为首的修文馆主持,而今日,宫中则将召开一场皇帝缺席的“朝会”。 类似的朝会,这些天几乎每日至少一场,不过大多时,皆为皇党内部小朝会。 今日,规模却大了些。 马车辘辘,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董太师用满是皱纹的手,掀开抖动的车帘,望向外头。 清晨时分,街上却远不如以往繁华热闹,滋生着不安。 路上行人皆脚步匆匆,似有心事,酒楼戏院,门庭冷落,米粮铺子外,则大排长龙。 “城内的粮价还在涨么?”董太师皱起眉头问。 同乘一车的董大公子恭敬回禀: “这几日,近乎一日一个价,不只米粮,其余紧俏之物,皆在飞涨。” 容貌平庸的董大公子能力并不差,对于这些问题,对答如流。 “官府不是出面,平抑粮价,并严查囤积居奇?”太师继续问。 “……回禀祖父,若非官府有动作,眼下的物价只怕还不只涨这些。”董大沉默了下,说道。 董太师轻轻叹息,闭上了眼睛。 城中百姓已嗅到了战争的血腥气,而抢先一步有动作的,则为京中消息更为灵通的权贵。 他相信,眼下只是一个开始,若局势持续不被遏制,恐慌酝酿,最先瘫痪的,便将是民间的经济。 “那些人在做什么?”马车拐过弯。 董太师注意到,茶楼中传出嘈杂争论声,只是楼舍关窗闭门,听不大清,附近还有读书人身影进出。 董大迟疑了下,道:“应是读书人探讨局势。孙儿在国子监中,这些日子,几乎人人谈论。” “胡闹!” 董太师恼火,神色蕴怒: “书生聚集茶楼大肆议论朝局,岂非酿造恐慌?官府呢?为何没有官差阻拦?” 董大苦涩道: “祖父,且不说这里头许多读书人,皆是家中有背景的公子,底下胥吏不敢招惹,便是敢,眼下也人手不足。 这些天,城内以红会为首的帮派作乱,衙门案件激增,捕快衙役处置这些都嫌不够,实在分不出人管这种事。” 董太师语塞,闷哼一声,也没有去下车阻挠,低声说: “这该也由诏衙负责。” 董大公子不语。 马车一路行驶,终于抵达皇宫。 并在午门外停下。 当董太师迈步,推开朱红大门,踏入今日用来开朝会的偏殿内时,就听大殿内,朝堂官员们议论纷纷,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不安。 “哼!” 董太师重重咳嗽了一声,吸引所有人看过来,嘈杂声浪也停歇下来。 殿内。 袁立、李彦辅、马阎……各部尚书等重臣,悉数在场,侧目望来。 以韩粥为首的修文馆学士们,也站在殿中。 “太师来了!” “见过太师!” “都安静些……” 在朝臣百官瞩目中,应女帝口谕,暂管京中诸事的翰林院大学士,当代帝师董玄一步步穿过人群,来到了给他预留的座椅旁,轻轻坐下。 袁立、李彦辅等人带头,也纷纷各自落座 ——因并非正式朝会,故而殿内摆了不少座椅。 待群臣就坐,董太师方淡淡开口: “说说情况吧。” (本章完) 第484章 被查房的君臣二人(5k) 第484章 被查房的君臣二人(5k) 说说情况……偏殿内,一时安静下来,无人选择先开口。 坐在上首的帝师环视众人,平淡道: “既无人说话,便由老夫牵头。今日召集诸位齐聚宫中,所谓何事,想必你等都已心知肚明。 自陛下在洛山失踪,各地陆续传递来消息,如今,除却临封、岭南、淮水三地外,五路藩王异动,时局动荡,京中亦流言四起……” 董太师略一停顿,继续说道: “然则,局势亦非传言所述般凶险。北方,燕山王被罗克敌率边军遏制于拒北城,西方,镇国公亦压制住蠢蠢欲动的河间王,滨海一道,陈王封锁边境,大有闭门不出,割据一方之意…… 仔细算来,犯上作乱,威胁京师的,无非建成、云浮、青州三地叛军。而前两者虽势大,却尚未渡过淮水,何况有临封一地阻隔,也非眼前危难。” 这一番话术,颇显见地。 先对局势恶劣予以正面承认,并不隐瞒,旋即逐一分析,瓦解流言恐怖。 “按太师所言,如今迫在眉睫的,还是青州军。”刑部尚书缓缓开口: “青州在京城以东,因东方临海,并无边军重镇,自陛下失踪后,青州恒王率先打出‘勤王’大旗,策反了青州军府,近乎畅通无阻地逼近城外。” 兵部尚书淡淡道: “青州兵不强,马不壮,能畅通无阻,实乃占据地利尔,如今薛枢密使赴临封执掌大局,留下京营出动,将青州兵阻隔在青州边境,寸步难进。 可见青州兵不足为虑。 依我看,眼下迫在眉睫的,并非恒王兵马,而在于陛下失踪,群龙无首。如今城内动荡,可见一斑。” 与赵都安、女帝、靖王等人猜测的一般无二,五路叛军中。 恒王率领的青州叛军,是第一支逼近京城的。 然而,恒王兴冲冲而来,却被京营大军逼退在京城以东数十里外,无法寸进。 无力以武力攻破京营的恒王屡次以“王爷”身份,命令朝廷开门迎接,皆遭惨拒。 然而城内大多数人并不知青州虚实,只听到叛军打到几十里外,就已人心惶惶。 “我也以为,当务之急,非在叛军之上,而在寻觅陛下回归。”袁立平静开口。 身为清流党魁,他一说话,便吸引了群臣望来。 鬓角霜白,儒雅清俊的御史大夫端坐椅中,目光森然,望向马阎: “督公,诏衙与影卫有联络法子,如今可觅得陛下踪迹?” 有“阎王”绰号之称的大太监官衔三品,座次稍后,见袁立望来,板着脸道: “京外最新一次消息,还停留在陛下与赵少保现身淮水,再往后的,尚未收到。” 略一停顿,他补充道: “此外,影卫汇报,莫昭容一行暂且安全,已回返临封,其与白马司监,礼部尚书,漕运总督等官员,一路阻碍叛军步伐,初见成效。” 群臣骚乱起来。 他们对于莫愁等人的死活并不太关注,在意的只有女帝生死。 当初,女帝失踪后,莫愁一行大臣意识到,必须令京中知晓女帝未死,否则必然大乱。 故而,那时海公公就联络影卫,将赵都安护驾女帝,尚未被捕的消息传递了回来。 这也是朝局大体依旧稳定的关键:若女帝真死了,群臣哪里还会坐下来商讨?早城门大开,迎王爷入京了。 “陛下吉人天相,如今已入淮水,回返京城亦不远了。”有皇党官员大喜。 “先声明一句,我是衷心企盼陛下安然无恙的,但眼下局势,净说好听的没意义。 陛下远在淮水,何时能回返?又是否能回返?皆是未知数,哪怕回来,也未必……”有人阴阳怪气。 “你这话是何居心?!莫非是投靠了反王?”一名年轻臣子大怒,起身斥责。 后者反唇相讥: “我一心唯有社稷,不像你,在这等时候还不敢面对局势。” “你想死么?陛下可还在呢!等回来,我定要参你一本!”有御史加入战场。 “呵呵,陈御史,你要参大可不必等陛下回归,向太师上书也是一样。”一名给事中冷笑,参与口水战。 一时间,仿佛点燃了火药桶,双方争吵起来,整个偏殿喧闹如菜市场。 “肃静!” 董太师听了一阵,面色阴郁,须发抖动地怒喝: “要吵滚出去,今日召集你等,只为听你等聒噪么?” 众臣噤声,气氛一阵沉闷。 袁立轻咳一声,打圆场道: “眼下不是争吵这些的时候,陛下虽身在险境,然则有赵少保护持,必能逢凶化吉,迟早能回归。 何况临封还在朝廷手中,只要陛下能入临封,自然安全。而我等食君之禄,在此之前,唯有替陛下守好京城,青州兵暂时不足为虑,倒是城内谣言四起,人心浮动…… 今日太师召集诸位前来,想必也是要诸位回去,各自出力,稳定局势,起码在陛下回归前,城内秩序不能乱。” 群臣纷纷附议,认同这个道理。 袁立又忽地看向坐在对面,一副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老对头: “李相,你没什么要说的么?” 自入殿后,不发一语的李彦辅眯缝的眼皮撑开,笑了笑: “袁公与太师所言,我亦赞同,就这么办吧。” 三位顶级大臣开口,接下来事情顺利许多。 无非是针对城内各个不安分的地方,分派任务,以稳定大局。 不久后,朝会结束,群臣退去。 袁立和董太师是最后离开的,前者望着空荡的偏殿,起身道: “群臣嘴上虽认同,但许多人心中已是慌了神。” 董太师叹息一声,疲惫尽显:“我又何尝不知?”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这个道理,放眼古今,概莫能外。 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力维持罢了。 “李彦辅最近,安分的过分。” 袁立忽然开口,阳光从殿外照进来,他瘦长的影子斜斜落在光洁的地砖上。 须发皆白的董太师看了他一眼: “今日朝会上,一些唱衰的人,应是他暗中安排。” 袁立目光深邃,望向殿外:“我指的,不是这些朝堂上的小手段。” 董太师心头咯噔一下:“你是说,他可能……” 袁立摇了摇头,笑了笑: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以李彦辅的性格,眼下想的大概还是如何押宝,才能利益最大化,若帝位当真换人来坐,他又如何谋求安稳渡劫。 不,或许淮水李家,早已同时押宝不同藩王也不一定。” 董太师眯起眼睛,盯着他: “那你呢?你袁立又是否相信,陛下能回来,稳住大局?” 袁立淡淡一笑,迈步往外走,没有予以回答。 董太师望着他离去,殿内空荡的只剩他一人,这位当朝帝师沉默良久,闭上了眼睛。 袁立提醒自己,要提防李彦辅。 可……袁立此人,以及其背后的清流党,就真的可以相信吗? …… …… 李彦辅走出皇宫,在下人搀扶下,钻入马车,返回相国府。 一路上,他都闭目假寐,节省体力。 从今年开春起,李彦辅的身体便不好,以往一些身体上的老毛病频频发作,分明年岁比董玄小了不少,但精气神,却一年不如一年。 起码他在外人眼前,是这样的。 回到府邸后,李彦辅在下人服侍下宽衣解带,脱下朝服,换上了宽松的他最喜欢的那件红色的袍子,旋即前往书房,翻看公文。 “老爷,该喝参汤了。” 书房门被推开,一名三十余岁的妇人眉眼恭顺,端着参汤走进来。 将其放在书房的桌上。 李彦辅放下书册,抬眼看了她下,点了点头,拿起勺子一口口喝着。 这名妇人乃是当朝相国的一房妾室,李彦辅正妻死去多年,亦鲜少纳妾,这名第三房妾室,乃是他曾经的一名“学生”。 其人从不争宠,低调温顺,虽没什么名分,却深受年迈的李彦辅喜爱,连小阁老在这位不争不抢的妾室前,都不敢造次。 “还有事么?”李彦辅一边喝参汤,一边询问。 小名”小玥”的妾室轻声道:“应龙来了。” “叫他进来吧。” “好。” 小玥走出去,俄顷,书房门开。 年近四十,容貌阴气颇盛的小阁老李应龙领着一名随从仆人,跨进门槛: “父亲,家里来人了。” 话落,他身后那名扮做仆从,实则为淮水道李氏宗族家仆的中年男人噗通跪下: “小人奉族中之命,来给相爷递话。” 淮水李氏,乃李彦辅背后的世家大族。“说。” “是,家里带话说,靖王、慕王皆已入淮水,不日将抵京,恳请相爷为家族荣辱安危考虑……若能把控朝堂,控制京师,待诸王抵京,方可待价而沽,为李氏再,谋百年存续……” 书房中,相国父子安静听完了这名家仆的口信。 “知道了,出去吧。”李彦辅没有表情地摆了摆手。 家仆又磕了个头,起身走出房间。 “父亲,动手吧,如今局势危机,若等诸王大军攻入京师,一切就晚了。” 李应龙显得有些激动,“且不说家里,单单是底下的人,这些日子也躁动不安,若您再不点头,只怕……” 李彦辅冷眼看他:“是你在躁动吧?” 李应龙额头冷汗沁出,糯糯不能言语,偏生这会,他突然一咬牙,鼓起胆气: “父亲!这一年来,女皇帝屡次敲打我们,底下当真是人心涣散,咱们一忍再忍,女皇帝势力也不断做大,如今她也失踪了,估摸着是回不来了。 哪怕真回来,没了天人修为,她还有几分胜算? 这虞国的天,定是要换了,有诸王在,咱们李家当不成皇帝,但谋个从龙之臣,总归是大有可为……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 您若不做,旁人也会做,如今城里那些位高权重的几个,谁敢担保他们不存着一样的心思?我们得尽快下手啊,若晚了,一切就完了!” 李彦辅面无表情拂袖:“出去。” 李应龙咬牙苦劝: “父亲,您还在犹豫什么?之前薛神策在城内,胜算还不大,可如今他也出城去了。 只要您点头,禁军里金吾卫,千牛卫两位统领都会策应,再加上咱们在京内这些年豢养的死士,控制如今的朝堂轻而易举……” “出去!” 李应龙叹息一声,跺脚离开。 书房内,只剩下一身红袍,系白色腰玉的李彦辅端坐,眼睛盯着书桌上,一只装饰用的巴掌大的小刀,出神许久。 …… …… 就在城内人心惶惶,暗流汹涌,所有人都还以为女帝仍在逃难的时候。 京城南门外,宽阔的官道上,一辆马车逆着人流,朝城门进发。 赵都安借助易容面具,再次更改了容貌,这会扮做车夫,一边挥鞭,一边望着路上的车马,道: “陛下,真的要低调进城吗?” 车厢内,恢复修为后,服用了易容丹暂时改变了面貌的徐贞观盘膝打坐,闻言淡淡道: “朕既已回来,便也不急于一时露面。先悄然入城,了解情况,再回宫才好。你当初从滨海道抓捕庄孝成回京,不也一样?” 不是,你和我比干啥……赵都安无奈。 女帝晋级后,赶路奇快,虽说这个世界的天人做不到“朝游沧海暮苍梧”,无法做到千里瞬息即至。 但御剑飞行,可无视地理阻碍,仍旧大大缩短了回京时间。 君臣一路疾驰,没有在临封停留,于天亮前抵达京城附近,女帝却要求低调入京,先摸清楚情况再说。 “可问题在于,我觉得咱们这样一点都不低调。” 赵都安轻轻叹息,用马鞭指着官道上大批迎面而来的出城队伍。 若是以往,进城出城的人相差不多。 但如今却迥然不同,一眼望去,大多是出城的,进城的寥寥无多。 “看来叛军谋反的消息,已在城内传开了,这个时候,该封锁城门,禁止进出才对。”徐贞观眉间结着忧愁,望着车窗外的一幕: “眼下这般,只能说明,朝廷的命令并未被严格执行。” 不,你这话委婉了,应该说是执法系统失灵……也是,群龙无首,朝堂上肯定乱成一锅粥,何况,城内一块砖头丢下去,都能砸到七八个权贵…… 这种情况下,权贵们想要逃离京城,总有方法……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 “不过,往好了想,起码说明京城没出大乱子,否则不会还维持基本的秩序。” 说话间,君臣二人抵达城门外,赵都安身上存了好几份便于通关的假身份路引,得以平安进城。 “陛下,咱们接下来去哪?” 赵都安驾车,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 欣慰地发现城内的秩序,比预想中好。 看来逃跑出城的人,只是一小部分。 徐贞观也一时没有头绪,她常年住在宫中,在外头哪里有什么落脚点? 要说宫外较为熟悉,住过的地方,倒也有一处…… “去你家?”她看了眼赵都安,下意识说。 这刚过门,就急不可耐上门可还行……赵都安老怀大慰,嘴角上扬。 女帝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赵都安迅速收敛笑容,正色道: “臣没有笑,只是觉得不妥。难保臣的家宅已被人盯上。” 离开京城这么久,他第一个念头,也是回家看看姨娘和妹子。 但理智告诉他不妥。 徐贞观也明白这点,略一思忖,道:“找个客栈先落脚吧,然后再打探城中情况。” “好。” 赵都安辨认方向,寻了个自己下榻过的客栈入住。 …… 不多时。 君臣二人已经出现在客栈楼上的房间内,将身上的包袱丢在桌上,二人并肩站在窗边,推开窗子,望着外头熟悉又陌生的街景。 时隔数月。 离京时还是春天,归来时都快夏末了。 “陛下且在客栈中休憩一二,臣出去找人问下情况。”赵都安说道。 他没有模仿影视剧,钱向客栈小二询问情况,因为他需要知道的,是涉及更多朝堂上的讯息。 而民间的留言往往夸大失真,伴随着阴谋论,无法采纳。 “一起去吧。”徐贞观哪里坐得住?若非存了观察下自己离开后,朝堂变化的心思,她早御剑飞入皇城了。 “那也……行吧。”赵都安点头,心中思量,该找谁去打探才好。 就在这时候,突然,他注意到街道上一大队官差大摇大摆走了过来,杀气腾腾,直奔客栈而来。 为首的一人,穿着宽松不大合身的绸缎衣衫,眼睛小,身材瘦削,颈后斜插一柄折扇,趾高气扬,气焰嚣张。 “是他?”赵都安愣了下,表情古怪起来。 “你认识?”徐贞观对这小人物毫无印象。 “恩。是臣以前的一个狗腿子。”赵都安叹息,又奇道: “这家伙怎么出现在这?” …… 客栈一楼。 秦俅率领一队“官差”杀入大堂,立即有掌柜堆笑迎上来: “哎呦,各位差爷,不知有何贵干?” 曾谄媚堆笑,死乞白赖抱赵都安大腿,跻身“京圈”的纨绔秦俅冷笑一声,嚣张跋扈,一言不合,一脚先踹过去: “不认识本公子了?还问有何贵干?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掌柜的被踹倒,却不敢发怒,客栈背后虽也有官员背景,但他依旧不敢得罪这帮差役: “秦公子,原来是秦公子,您看我这眼神不好,竟没认出来。” 在赵都安面前奴颜婢膝,在外张扬跋扈,小人嘴脸浓郁的秦俅哼了一声,随手丢出一块牌子: “懒得与你废话,本公子如今替诏衙当差,近日城中不安生,你这客栈中,可有新入住的来历不明之人?” 原来是查房的……掌柜的心头暗骂,笑道: “秦公子请坐,咱这里都是登记了身份的,哪里有来历不明之人……” “哼,你说了可不算,来人呀,跟本公子上去查房!”秦俅一朝得权,走路人都在发飘。 一挥手,带人就上楼开始一间间房门去生硬踹开。 迅速引得一片惊呼声,闹得鸡飞狗跳,每进入一间房,就逮住房客一阵盘问,勒索“孝敬”才肯离去。 不多时,秦俅带人来到了赵都安入住的房间外头。 “砰砰!官府查房,里头的人乖乖开门!”秦俅一脚踹门失败,发现被反锁了,不禁怒道。 房间内,似有脚步声徘徊,却无人回答。 “秦爷,这人讨打。”一名胥吏拎起哨棒,作势要强闯。 秦俅却一挥手,撸起袖子,冷笑道: “我亲自来!好一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等我进入,叫你们跪下求饶。” 他向后退了几步蓄力,继而猛地前冲,用力朝们一撞,却不料原本反锁的房门竟打开了。 秦俅哎呦一声,收不住力,翻滚着撞进房间,噗通一声摔倒,口中怒骂着,正要起身,头颅却突然被一只靴子踩住,按在了地上。 “不愧是京城的官差,好生霸道,不过,我却怎么不知,诏衙还有你这号人?”赵都安幽幽问道。 (本章完) 第485章 政变前夜(5k) 第485章 政变前夜(5k) 客栈房间内。 赵都安大马金刀,翘起二郎腿,坐在椅中,靴子底下踩着秦俅的脑袋,阴阳怪气。 “谁?胆敢袭击官差?放开我……”被踩在脚下的秦俅大怒,试图挣扎,却惊骇发现,头顶的靴子沉重的出奇,转为求援: “还不将此贼打翻?” 门外,一群胥吏方回过神,作势要闯入,赵都安靴子微微用力,不咸不淡道: “让他们去楼下守着。” 秦俅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吓得立即改口:“都滚出去!去楼下等我!快!” 这……一群胥吏面面相觑,只好退了出去。 “关门。”赵都安悠然吩咐,等房门闭紧,趴在地上,撅起屁股的,双手撑地的秦俅才略带颤音道: “阁下要知道,这里可是京城。” 赵都安淡淡道:“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诏衙的锦衣?” 秦俅被踩在地上,看不清房间内情况,但敏锐地察觉到这人不好惹,忙扯起虎皮: “我虽不是,但……我与诏衙赵少保私交甚密。” “赵少保?”赵都安冷笑道: “原来是那个奸臣的狗腿子,无怪乎行事张狂,欺行霸市,该杀。” 屋子里间,静静看戏的女帝看了他一眼。 糟糕……虎皮扯错了……秦俅心底一凉,暗暗叫苦,改口道: “不过,那姓赵的离京许久,我早与他不再来往,不熟,不熟。” 赵都安翻白眼,懒得与这个小人物费口舌,他抬起脚: “是么?” “对对对,我与那赵阎王还有私仇,当初他险些害我死掉,好汉饶命……”秦俅一点点爬起来,抬头去瞧这凶人样貌。 旋即,他就如被扼住喉咙,惊恐地瞪大眼睛,见鬼了般。 只见,赵都安随手撕下易容面具,显露真容,似笑非笑: “秦俅啊秦俅,你还记本官的仇么?” “赵……赵兄?!”秦俅眼珠瞪的滚圆,喉咙尖细如公鸭,狠狠揉了揉眼睛,确认眼前的是赵都安,先是一喜,继而冷汗如瀑流下: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 他几乎已经哭了,刚勉强站起的双腿,又软倒在地,裤裆濡湿。 赵都安捏着鼻子,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好啊,本官离京不过数月,你这狗东西倒是打起虎皮,作威作福起来了。” 秦俅被不轻不重踢了个跟头,反而破涕为笑,抱住赵都安大腿就哭了起来: “赵兄啊,你可回来了,我就说吉人自有天相,城里不知多少人都盼着你回不来呀,唯独俅儿这颗忠心不改……” 他知道,赵都安若想下杀手,方才就能踢死他,这会当即化身舔狗。 “行了,把手松开,闭嘴别嚎了,泄露我的身份,信不信我把你丢诏狱里去?”赵都安一脸嫌弃。 秦俅这才松手,一脸的鼻涕与泪,又哭又笑,精神亢奋: “京里都说,兄长你护持陛下,躲避反贼,怎么出现在城里?” 说话间,他豆大的小眼珠才注意到,房间里间,静静站着一名蒙着面纱,浑身贵气的女子,仿佛意识到什么,张大了嘴: “这位难道是,陛……陛……” “我问,你答。”赵都安打断他,冷声询问: “将你知道的,城中如今情况一五一十说清楚。” “是!” 秦俅大气不敢喘,心跳如擂鼓,当即竹筒倒豆子般,将掌握情况都说了出来。 当初斗大理寺周丞时,秦俅曾被丢入牢狱,周丞倒台后,他回家休养生息。 而后,随着赵都安地位抬升,这个纨绔圈的混子也狐假虎威,倒也混的风生水起。 又因其厮混于京城权贵公子们组成的“京圈”,消息灵通,倒是省的赵都安出门找人,君臣二人很快对城内情况了解了大概。 “……所以。如今薛神策已南下,去了临封道住持大局,准备阻拦叛军?而青州恒王陈兵在京城以东数十里,青州边界上?被京营阻拦?” 赵都安眉头紧皱:“那朝廷中呢?何人决策?” 秦俅道:“董太师为首,这些天每日几乎都要召集朝会。只是底下的官署衙门里人心涣散,民间又流言四起,恐慌弥漫,物价飞涨。 衙门的人手严重不足,诏衙才下发了部分权力,给临时招募的一些胥吏,帮着做事。小人就领了一份查入城之人身份的差事。” 赵都安嗤笑:“领差事?是趁乱捞油水吧。” 纨绔子弟匍匐在地,不敢反驳。 赵都安也懒得搭理他,转身与女帝交换眼神,彼此都神色一松。 京中虽动荡,但朝廷职能照常运转,最糟糕的状况并未发生。 徐贞观莲步轻移,走到匍匐跪地的纨绔面前,威严道:“相国一系,可曾有异动?” 不是……你问他这个,有点超纲了吧……赵都安吐槽。 秦俅却竟犹豫了下,头也不敢抬,道: “启禀陛下,小人不敢妄言相国。” 他已确定眼前女子身份,肾上腺素飙升,不敢半点逾矩: “不过……小人这些天,在城中四处稽查,倒的确有些发现。昨日有身份不明者进城,相关进城记录被抹除,底下人却目睹,其被小阁老府上的一名管事暗中接走…… 再有的,前些天,陆续有籍贯在京郊的农人进城……在这个时间点,颇为反常,小人去查的时候,发现这些人不像是农夫,都像退伍的老卒般……更具体的,却不敢深探。” 赵都安与徐贞观都愣了下,目光同时一凝! 这家伙,竟当真有发现?赵都安皱起眉头: “你说的这些,没有向诏衙汇报?” 秦俅既然领了差事,按理说该汇总上报给马阎知晓。 为何却说“不敢深探”? 秦俅噎了下,小心翼翼道:“小人……还没来得及上报。” 呵,是没来得及,还是装睁眼瞎,故意当没看见?赵都安冷笑。 他对这家伙太了解了,略一思忖,就知道原委: 秦俅稽查中,的确察觉了不对劲,但因畏惧相国府,也不想卷入上层的腥风血雨,所以故意隐瞒了下来。 毕竟上次大理寺案件,给他的教训太深。 这是小人物明哲保身的策略,尤其,女帝和赵都安下落不明,秦俅这时候大肆敲诈敛财,何尝没有尽快捞一笔,想法子出逃避难的想法? 既然对朝廷都没信心,又为何要上报?徒惹麻烦? 秦俅是如此,城内其余负责稽查,分摊差事的胥吏,只怕皆是同样打算,这种情况下,所谓的稽查,也只成了个空壳子。 坐镇诏衙的马阎人手有限,只怕对这些暗中发生的异动,都还未察觉。 归根结底,朝廷这台机器若人心涣散了,坐在高处的大臣再英明,再有能力,也会成为瞎子、聋子、哑巴。 至于秦俅这会决定说,一个是存了将功赎罪的心思,另一个,既然女帝和赵少保回归,他自然没有再逃跑的道理。 “李彦辅……”女帝心头一沉。 “陛下是担心,李党只怕在暗中谋划?”赵都安心领神会。 女帝点点头,又摇摇头:“还需要进一步确定。” 赵都安心中一动,看了地上的狗腿子一眼: “你先走吧,知道该怎么做吧?” 秦俅福至心灵: “小人会应付过去,绝不透露半点与陛下和少保相关的消息,只当是被两个权贵子赶出来了,但凡小人泄露半句,就叫我全家抄斩!” “滚吧。”赵都安道: “回去自己记着点,等城中的乱子结束,敲诈了谁的钱,都给我原封不动送回去,否则你知道后果。” “是!不敢怠慢!” 秦俅大喜过望,撅着屁股,低着头后退出门去,等关上房门,才长长吐出口气,浑身几乎湿透了。 他眼中却透着喜色,有些得意: 如今这城中,得知陛下归来的,大概只有我秦俅一人吧? 他得意洋洋走下一楼,面对一群诏衙“外包员工”,故意装出丧气模样:“走了走了。” “呃,秦爷……那楼上的是……”有人问。 秦俅一脚踹过去,没好气道: “撞上有背景的贵人了,少打听,惹不起的。小心知道的太多,死都不知怎么死。” 一众胥吏不再敢多问。 在京城当差,这群底层差役最怕的,就是不小心惹到什么权贵,不多打听,乃是基本守则。 …… 房间内。 “陛下,你的意思是……”赵都安将房门关闭,扭头询问。徐贞观想了想,白皙的掌心翻,手中多了一枚精致的树叶般的乐器。 她径直走到窗边,将白瓷般的“树叶”放在红唇上,轻轻吹奏。 没有声音响起,但赵都安却清晰地感觉到心海微澜。 徐贞观放下叶片乐器,点漆的眸子望向街道: “这是召集城中大内暗卫的法子,朕需要更多人手,来确认李党的动向。” 所以,你早有获知消息的渠道……赵都安心头吐槽,正色道: “陛下不大张旗鼓回归,而是先低调进城,就是想先摸清楚城内不安分的,可能与叛军勾结的那些人都是谁?” 他心头崩出两个字:钓鱼! 心想,莫非贞宝是打算趁机钓鱼?将不稳定的因素,朝中潜藏的叛军内应,一网打尽?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但若这帮人短时间不跳出来,我们总不能一直等着。陛下一日不露面,地方上抵抗意志就一日不够强烈。”赵都安冷静分析。 他认为,以当下的情况,并不适合钓鱼。 因为继续蛰伏带来的损失,可能大于挖出一些蛀虫。 “不,”女帝摇了摇头,眸子明澈地望向他: “朕最多只在城中潜藏一日,明日一早,无论结果如何,朕都会进宫‘上朝’,稳定局势。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 不过,朕的确需要这一天的时间,尽可能摸清楚,朝中哪些人可能与叛军勾结。事到如今,一天的时间,朕还等得起。” 一天…… 是了,若女帝立即露面,等她稳定局势后,再派人探查,许多痕迹都会消失。 所以,多等一天,既不会影响大局,又可尽量排查出朝中隐患。 毕竟,很多时候,朝中一个内鬼会造成的损失,远大于丢一座城池。 不过,她也不敢多等下去,所以才选择明日一早,正式归来。 “对了,神龙寺那边……”赵都安突然开口。 徐贞观却摇了摇头,平静说道: “玄印已经离京了。” 赵都安一愣,贞宝进城后,就已经悄然以神识探查过了么? 他不再开口,等待大内暗卫的出现,望向外头人流密集的街道,心想最后一天,应该不会发生乱子。 …… …… 整个白天,京城内一如既往,几乎无人知晓女帝的回归。 黄昏之后,街道上人流渐少,等一根根炊烟也次第湮灭于黑暗中,夜色到来了。 “小阁老”李应龙带着两名亲信,安静地等在黑暗中,阴柔的脸孔上夹杂兴奋与焦急,不住徘徊。 这是一处僻静的街道,而他的这辆车,就守在一间闭门歇业的药铺前头。 忽然,药铺中亮起灯光,小阁老精神一震,披着斗篷走过去。 浓重的夜色中,药铺门打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出。 一人提灯,跟在后头,眼神警惕凶狠,无疑是一名高手。 而走在前头那人,步伐稳健,却通体藏于漆黑兜帽中。 “父亲,人都到了,就等您了。”李应龙低声催促。 昏黄的灯笼摇曳,些许光辉中,隐约显出李彦辅那张威严脸孔: 鬓角的发丝与胡须连成一片,粗硬如刺猬的皮毛,泛着淡紫色的眉毛如两条扭曲的伤疤,焊在眼眶上,冷冽的视线扫过,令人心惊胆战。 此刻的李彦辅,哪里有外人前的苍老孱弱?分明身强体健! “少废话。”李彦辅面无表情呵斥,抬步钻进车厢,小阁老紧随其后。 很快的,车轮滚动,在近乎蒙着轻纱的清冷街道上疾驰。 车厢内,李应龙阴柔的脸上浮现笑容: “父亲白日里那番态度,给外人看了,必然不会猜到您早早就已做好安排。” 李彦辅哼了声,脸庞在黑暗中只有个轮廓,看不清晰,含糊的声音却低沉有力: “这时候,京里不知多少人盯着为父,若想半点马脚不露,难如登天。 所以,最好的便是大大方方,将一切给他们看。” 李应龙笑道: “父亲说的是。咱们李家的家奴进京,总会被人盯上了,若他不来,才显虚假。 而我在外头越躁动,气急败坏,越显得您迟迟下不了决定,如此一来,才能消除朝廷中许多人的戒心,打他们个出其不意。” 李彦辅懒得与他废话,老人嗓音在黑暗中有些缥缈: “事以密成,今夜集会之后,只怕再也难以隐瞒下去。” 李应龙也沉默了下,认真道: “可这等大事,若父亲您不亲自露面,只凭我却也镇不住场面,难以取信于人。 不过等到明日,就再也不用遮掩这些了,我们父子二人演了这么久,我装了这么久心浮气躁的小阁老,您装了这么久的病,总算到头了。 女皇帝重伤在逃,那可恶的赵都安也不在京中,除此之外,最大障碍的薛神策也被迫去临封领兵,连城外京营都被青州恒王拖住…… 简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这一刻,他哪里还有半点的不成熟? 父子二人,眉眼间的凶狠气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相国,到了。” 这时,马车停在了一个巷子内,父子二人下车,进入巷内一座院子。 等推开用黑布蒙住窗子的房间,只见一整个屋子内,围绕一张桌子坐满了人,桌上的烛台扩散开昏黄的烛火。 映照出屋内一张张脸孔,大多是“李党”内中流砥柱,朝堂上执掌一座衙门的实权官员。 也有几张陌生脸孔,其中两名武将的模样,若赵都安在这里,必然格外熟悉。 赫然是拱卫皇城的“十二卫”禁军中,金吾卫与千牛卫的统领武官! “相国!” “相国来了!” 屋内众人纷纷起身,神色激动。 李彦辅迈步进门,双手掀开兜帽,微微一笑: “都坐吧,今夜能齐聚于此的,皆为手足,不必多礼。” “相国客气!” 等众人都落座,围成一圈,端坐主位的李彦辅垂眸,看了眼铺在桌上的整个京城的地图,平静道: “今夜聚会,时间不可拖太久,本相便不废话。 如今万事俱备,明日早朝,待群臣宫中集会,我等将以‘清君侧’名义起兵,届时,宫中禁军巡逻轮值正门的,乃是金吾,千牛……” 被点到名字的两名统领挺直腰杆——他们有些紧张,眼神中却没有恐惧。 女帝失踪,五路叛军逼近京城,明眼人都知道,虞国又要换主人了。 这个时候,他们认为自己投靠淮水、建成世族支持的“李党”,乃是明智之举。 只要拿下京城的控制权,之后挑选一位王爷辅佐其登基,便是从龙之功! “……届时,本相会亲自率兵入宫,控制董玄、袁立等人,掌控修文馆。 如今朝堂无主,城内大小命令,皆由修文馆把控,只要掌握这个新内阁,本相就能第一时间借内阁之权,掌控京城防务,到时候,诸位群起策应,大功可成!” 李彦辅将手用力按在地图内的“皇宫”处,沉声开口。 集会众人精神一振,陆续将手掌一起按在李彦辅的手上,摞成高高的一摞。 最后,李彦辅将空余的另外一只手,覆在“掌山”的最上头,用力一按: “明日之后,青史之上,将留下一笔。三年前有玄门政变,明日,将有‘清君之变’!” …… …… 同一个夜晚,赵宅。 夜凉如水,整个赵家宅邸一片安静,唯有夏日虫鸣,屋檐上竹篾灯笼旁盘旋的飞虫无声吵闹。 尤金穿着丝绸里衣,踩着翠绿的绣鞋,白里透红的后半部分脚掌露在外头,近乎趿拉着鞋子。 手中提着一盏精巧的莲灯,推门走出卧室,来到了后宅的檐下的台阶旁。 她咬了咬丰润的唇瓣,小心地将手中一张薄毯,盖在了廊下台阶上抱着膝盖,同样穿着单衣,望着夜空上寥落晦暗星辰发呆的女儿身上。 “娘?”少女赵盼扭回头,轻轻呢喃一声。 …… 错字帮忙捉虫 (本章完) 第486章 起兵!清君侧!(5k) 第486章 起兵!清君侧!(5k) 天色完全黑透了,一盏盏灯笼亮起,映着赵府的一座座楼阁、瓦屋。 抱膝坐在台阶上的赵盼扭回头,少女清丽的眉眼在灯光下暖白如玉,眉宇间的愁绪,又给她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又睡不着?”尤金将手中的一杆莲灯放在地上,蹲在女儿身旁,因这个动作,丰润的臀部绷起圆润弧线。 “恩,我想大哥了。”赵盼点了点头,轻声说着。 秋水般的明眸,倒映着南方的星空。 “也不知这时,大哥他还好么?又是否安全,到了何处。”赵盼情绪低落,她脚边趴着的京巴犬也配合地呜咽了一声。 尤金沉默。 以母女二人如今在京城贵妇人圈中的地位,许多消息都可迅速获悉。 自然包括女帝封禅失败在逃,赵都安护驾同行这类隐秘。 作为女眷,心中担忧忐忑,自不必说。 这段日子,赵家虽看似平静,实则人心惶惶,府内下人不时都私下攀谈,讨论若陛下没了,依附女帝存在的赵家,只怕会很快覆灭。 “不会的,”尤金忽然很用力地说: “你大哥不会有事的,这一年来,他经历过多少次凶险?不都安然无恙?这次定然不会意外,或许他已经距离京城不远了,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 赵盼怔怔地看着母亲侧脸,忽然说: “娘,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性格柔弱的尤金笑了笑,眨眨眼: “娘也在成长啊。女人就是藤,男人就是树,树生的越大,藤越茁壮,哪怕真有一天树没了,老藤也和当初不会一样的吧。” 从打理一个小小的赵家,到如今掌管偌大赵府,整日与京城贵妇们迎来送往,尤金又岂会毫无长进? 赵盼抱住娘亲,将头埋入后者壮观的胸口: “娘,你才不老。” 尤金浅笑着,轻轻拍打女儿的胳膊,亦如小时哄她入睡,仰头望着寡淡星辰: “睡吧,咱们家走到现在没那么容易倒下的,哪怕叛军真有一日破城了,咱娘俩就提前跑去南方,找你大哥去。这么多难关都过来了,不差这一点。” “恩。”赵盼轻轻恩着,闭上眼睛。 她脚下的京巴犬也依偎着少女,闭上了眼睛。 …… 夜色渐浓。 客栈内,一灯如豆,赵都安翻看着大内暗卫送来的资料,脸色越发凝重: “陛下,情况果真不对劲,从蛛丝马迹看来,李党从您离京开始,就不大安分了。” 大内暗卫送来的资料非常详细,绝非短时间内获悉。 赵都安略一动脑,就意识到,女帝只怕早在南下封禅前,就专门安排了一伙暗卫,藏在城中盯着以李党官员为首的,那一批潜在不稳定分子。 徐贞观站在窗边,望着京城上空云层缝隙中透出的寥落星辰: “这不是早该猜到的么?” 她的神色很平静,没有太多意外的情绪: “换位思考,朕若在李彦辅的位置,也不会放过这样好的天赐良机。” 赵都安心中一动,道: “根据暗卫送来的情报,只怕最近几日,这帮人就可能闹出乱子。” 徐贞观听懂他想表达的含义,平静道: “一切照旧,明日清晨入宫,趁着朝会召开,朕将公开回归。” 哪怕再等几天,能令这群内贼跳出来,她也不再等待了。 “况且,凭借眼下掌握的情报,已能清除不少蛀虫。”徐贞观声音冷若冰霜。 赵都安点了点头,却觉得右眼皮轻轻跳动,有些不安。 …… 诏衙,总督堂。 马阎端坐堂内,秉烛工作。 他皱起眉头,反复阅读桌上的文书,头也不抬道: “这上头的消息,怎么不早汇报?” 梳单马尾,眼角点缀泪痣,英姿飒爽的海棠坐在堂内,轻轻打哈欠: “督公,最近各个堂口忙的连轴转,几班倒,城内最近多不安稳,您也该知道,这消息能送上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脸上爬满疲惫,堂内张晗等缉司也都“不遑多让”。 这段日子,整个诏衙忙的昏天黑地,太多事情要做,深夜汇报日日拖到凌晨后,若非都是武夫,寻常人早扛不住了。 马阎抬起头,凝重敲桌:“涉及李党,就没有小事,这次算了,若有下次,你们自己去领罚。” 海棠哀叹一声,不敢反驳。 关于城外偷偷有疑似武夫的人成批次潜入城内,疑似与相国府有关的情报,是海棠今天才拿到的。 不敢耽搁,立即呈送马阎。 若是以往,这等动作诏衙不该这么晚才发现,但最近情况特殊,才被忽视。 “此事继续调查取证,眼下敏感时期,陛下不在京中,不好大动干戈,等明日朝会,我会亲自向李彦辅发问。”马阎思忖片刻,做出决定。 面瘫脸卷王张晗道:“会不会打草惊蛇?” 马阎看了他一眼,冷峻瘦长的脸上严肃: “眼下不是探案立功的时候,维持城内稳定才是第一要务。本公如此做,为的便是敲山震虎。” 堂内各大堂口的缉司精神一震: “属下明白了!” “恩,回去休息吧。”马阎挥手。 众人陆续散去,海棠留在最后:“督公,陛下和赵都安有最新消息吗?” 马阎看了她一眼,似看透他所想,摇头道: “海公公上次发来讯息,还在七天前。下一次,应不远了。吉人自有天相,陛下和赵都安不会有事的。” “恩。”海棠点头,忧心忡忡离开。 风雨飘摇,身为女帝手中“屠刀”的诏衙锦衣,又何尝不是人心浮动? 不会有事?马阎说的干脆,但这话中有几分信心,自己都说不清。 …… …… 次日清晨。 旭日东升,却被头顶乌云阻隔,京城天空一片惨白。 整个城池不知为何,比往日都更要压抑。 相国府内院,身为小妾的“三夫人”走出房间,向后宅丫鬟训话,一名丫鬟道: “夫人,大公子带了不少人来了前院,杀气腾腾的,不知要做什么。” 三夫人瞪了她一眼: “你等乃是后宅的丫鬟,便只须管后宅的事,前院不要多嘴。” 以相国府的规模,每一个院子,都单独成一方天地,有独立的家仆,彼此职权泾渭分明。 丫鬟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称是。 三夫人叹息一声,挥手将众人驱散,亲自端起盛放一只参汤瓦罐的托盘,迈步朝书房走去。 昨夜,李彦辅偷偷从密道离开宅子,后半夜才回来,未曾入睡,在书房到天亮。 三夫人叩动房门:“老爷,该喝汤了。” “进。” 她推开房门,吱呀声里,惨白的天光映照进凌乱的书房。 屋内,李彦辅一夜未眠,却精神抖擞,披着殷红如血的长袍,腰悬白玉佩饰。 此刻,他静静站在书房一脚,一座小小的供桌案台前。 案台上只有一尊香炉,一座李氏祖宗牌位,再往后,是粉白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古画。 画内有山有水,一只犄角雄壮的年老麋鹿行在山中,扭头回望,丛林中影影绰绰,似有群鹿相随。 李彦辅点燃手中黄香,双手持着青烟袅袅的三柱黄香,将其栽入香炉。 “老爷……”三夫人小玥轻轻呼唤了一句。 李彦辅转回身,今日的他不似往日那般老态,虽年迈,却红光满面,眼神中透着一股凶厉之气,仿佛一夜年轻了十岁。 小玥心中一动,眉头紧锁:“老爷,你又吃药了?” 李彦辅并非修行之人,只是凡躯,以如今年岁,哪怕不装病,依旧不比当年。 但若服用丹药,却可短暂令人枯木逢春,精力旺盛。 李彦辅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走到桌旁坐下,捏起汤匙,一口口喝汤。 小玥没有动,她双手紧紧攥着裙子,忽然跪倒在地,扬起风韵十足,却爬满忐忑的脸庞: “老爷,三思啊,您今日若出府,就再也没了回头路。” 李彦辅手一顿,没有理会,继续喝汤。向来以温顺懂事著称,深受相国宠爱的妾室凄婉地道:“老爷,您……” “啪!” 白瓷汤碗突地被李彦辅狠狠摔在地上,立即粉碎,瓷片混杂参汤,迸溅了跪地的小玥一身。 后者面露惊恐,瑟瑟发抖。 “出去!”李彦辅低着头,胡须沾染着参汤,有些脏污,却不顾。 小玥叹息一声,颤巍巍起身,往外走,在行将迈出门槛时,只说了句: “妾身已备下三尺白绫在房中,若老爷……妾身会追随您而去。” 说罢,这位在京城中没太多人知晓的低调女子,步伐坚定地走远。 李彦辅静静坐在椅中,许久后,他缓缓站起身,满是皱纹的右手攥住了桌上那把华丽,镶嵌宝石的短刀。 他一寸寸挺直腰杆,仿佛回到了曾经的峥嵘岁月。 无错版本在6x9x书x吧读!6x9书一吧首一发一本小说。读 这位自淮水大族中寻常子弟,一步步踏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相国之位的传奇老者,一步步走出书房,走出后宅,来到前院。 只见偌大前院天井中,鸦雀无声,沉默地伫立着数百名穿着红色衣裳,头绑白色丝带,背负刀剑的武夫。 他们既是杀手,亦是门客。 是相国府在过去十年里,砸下心血培养在城外的一群,只听命于李彦辅的杀手。 以往,他们会为李彦辅做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而如今,这群人扮做农夫,陆续分批潜入城中,于今日汇聚于此,为的是一桩青史留名的大事。 “父亲!一切准备就绪,宣布吧!” 李应龙站在人群前头,他竟披着一套软甲,神情亢奋,眼神炽热。 李彦辅站在台阶上,视线扫过惨白的天空,四方天井,扫过院中数百名红衣人那一张张坚毅决绝的面庞。 垂下的,握着短刀的右手突然举起,高过头顶。 李彦辅脖颈青筋隆起,脸庞赤红,声如狼啸: “起兵!!!” 数百名门客同时拔刀高举,刀枪林立,刺向天穹: “起兵!” “起兵!” “起兵!” 少顷,相国府中门大开,李彦辅披上软甲,骑乘骏马,率领上百名门客涌出,朝皇宫南门杀去。 相国府距离皇宫不远,数百人沿街道奔涌,如同鲜血汇成的潮水,在沿途街道两侧百姓惊恐的目光中,向晨曦中的皇宫奔去! 百姓们惊恐闭门躲藏,心头涌起三年前那个冬天,玄门政变的记忆。 …… 宫城南门。 城头上,王野穿戴着鲜明的盔甲,站在城头上巡逻。 作为羽林卫中一名不起眼的步卒,他的二十几年人生里并无值得大书特书的故事。 若说唯一可说道的,大概只有当初曾与赵都安编在同一伍内,算作同袍,一起喝过几顿酒,打过几次牌。 彼时,赵都安还只是个少言寡语,皮囊上好的小卒,王野对其的印象也仅限于此。 直到三年前那个冬天,玄门政变当日,身为羽林卫的士卒,王野与赵都安在统领指挥下,与二皇子简文的叛军对抗,目睹了女帝一人一剑,破千军的壮举。 也是那次,赵都安意外被女帝看重,两个月后被提携去白马监,传出与女帝的绯闻。 王野曾试图去攀关系,结果连门都没进去,就被白马监内的白役赶了出去。 “狗日的赵都安!得势就不认人!有什么本事,不就凭一张脸?呸!” 那时的王野,也只敢在心中酸溜溜骂一句,却不敢呲牙半分。 可从去年起,赵都安屡立大功,地位一路水涨船高,非但武力打败了天海和尚,文采令韩半山多的甘拜下风,更一路做到少保,堪称梦幻。 王野对赵都安的印象,也从“走了狗屎运”变成了“陛下慧眼如炬”。 时常也纳闷,当初那个寡言平庸的同袍,竟是颗蒙尘的明珠,自己当初竟没看出来。 只是…… 又想起如今禁军内疯传的,陛下失踪,赵少保下落不明,五路叛军攻向京城的消息……王野忽然又不羡慕赵都安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那么大名气,权势有啥用?” “要是三年前他没被陛下选中,眼下起码还能好好活着,跟我一起站岗。” 王野唏嘘地摇摇头,对自己的状态很满意。 不过,当他扭头看向城墙上,千牛卫与金吾卫的巡逻当值士卒时,不禁皱眉,觉得不大对劲。 今日与自己一同当值的,其余两卫的兄弟竟同时换人了,还都换了自己不熟的脸孔。 方才自己搭讪,对方冷着脸,看自己的眼神隐隐带着敌意,这令他很不解。 “或许是脾气不好吧。” 王野没多想,摸索着刀柄,眺望城外。 不久前,入宫的大臣们陆续都已进入了,如今宫门外的长街上一片空荡。 突然,王野惊讶注意到,远处的街道两侧,突兀涌出一大批穿着红衣的人,极为醒目。 朝皇宫笔直逼近。 他皱了皱眉,不知情况,只下意识握紧刀柄,那群人来的极快,为首一个骑马的,有些眼熟,可不等他看清楚,便瞥见了这群红衣人身上明晃晃的刀剑。 王野脸色骤变! 带兵器冲击皇宫?这可是谋逆大罪! 这群人是谁?要做什么? 联想到近日叛军四起的消息,王野汗毛直立,大声喊道: “敌袭!!!” 旋即,下意识抓起胸前的铜哨,准备吹奏示警,然而下一刻,预想中的城头守军以弓弩拒杀贼人的一幕并未发生。 反倒是身周突兀响起惨叫声。 那是与自己同为羽林卫的同袍,临死前的痛呼。 “怎么回事?”这个念头方浮现,王野就只觉喉咙一凉!身体失去力气! 他手中铜哨掉落,愕然扭头,难以置信地发现,那名陌生的千牛卫禁军眼神冰冷,从他身后偷袭,将匕首送入了他的喉咙! 来自身旁的偷袭,毫无反应时间! “反了……反了……” 王野身躯软倒,从城头上摔了下去,砰地砸在地上。 眼前彻底黑暗下去的前一息,生命走到尽头的小人物终于看清了,骑在马上,冲入皇宫的那名老人的样子。 “相国……谋反……” 城内策应的禁军打开城门,沉重的镶嵌铆钉的朱红大门轰然朝两侧大开! 显出长长的门洞。 李彦辅人在马上,披着软甲,戴着头盔,白的发丝凌乱地挤出来。 他高举短刀: “清君侧!清君侧!阻拦者视同谋反,杀无赦!” 身后门客纷纷拔刀,如洪流般沿着他座下战马两侧,涌入皇宫,穿过午门,直奔开设朝会的偏殿! 一切,都如同预想中那般顺利。 只要以雷霆手段,在其余禁军反应过来前,控制殿内群臣,李彦辅就可代行内阁权柄,控制这座皇位空悬的百万大城! …… …… 客栈内。 摘下易容面具的赵都安推开房门,望向已经穿戴整齐,同样洗去伪装,恢复真容的虞国女帝。 徐贞观没有再穿低调的素裙,而是再次换上了早已洗去血污的金黄色龙袍。 威严如初。 “陛下,该上朝了。”赵都安恍惚了下,说道。 徐贞观看向同样脱下青衫,换回了正三品太子少保官袍的赵都安,笑了笑: “赵卿,随朕入宫。” (本章完) 第487章 恭迎陛下回宫(6k) 第487章 恭迎陛下回宫(6k) 随朕入宫……赵都安深吸口气,打趣道: “陛下这般模样回宫,不知要惊掉多少眼球。今日之后,又将在九道十八府掀起怎样的风浪。” 距离女帝晋级并未过去多久,除开如玄印,靖王,慕王等或知道,或猜到的极少部分人外,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尚未知晓此事。 “希望尽快平定这场风波吧。”徐贞观轻声说着。 哪怕她心中也明白,八王之乱想要彻底解决,绝不会简单容易。 君臣二人结伴,走出客栈,二人下楼时正遇到客栈小二上楼。 后者愕然地望着身披龙袍与官袍,容貌、气质惊人的这对男女,手中的水壶“咣当”掉在楼梯上滚落下去。 不只是他,掌柜与一楼的客人,也都被施了定身咒般,怔然目送君臣的离开。 然后,轮到了街道上的行人,投来诧异的视线。 贞宝是故意这般的……她想要将自己暴露于大庭广众下,哪怕百姓们不认识她的真容,但总认得那身城内绝无人敢僭越穿着的龙袍。 以此平定民心,高调宣布自己的归来。 然而就在君臣二人走出没几步时。 突然,前方人群中,一名大内影卫发疯般狂奔过来,毫无顾忌地单膝跪在街上: “陛下,大事不好,李彦辅率大群武夫,已杀向皇宫……” 什么?赵都安愣住,继而扭头与贞宝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惊色。 “速速与朕入宫!” 徐贞观面色微变,顾不得招摇过市,抬手拽起赵都安就要动身。 赵都安突然道: “算上传递情报的时间,这时候,李彦辅只怕已经杀入宫中,只怕来不及了。” 徐贞观却神色平静: “来得及,他没那么容易得手。” …… …… 皇宫,召开朝会的殿内。 一早,群臣陆续进场,这时人几乎已到齐。 马阎已是来的晚的,当他踏入大殿,视线一扫,没寻见李彦辅,只看到董太师与袁立,各自坐在一张椅上,闭目养神。 大殿内,只有两人坐下,其余臣子皆站立,以示尊敬。 “太师,”马阎迈步,走到董玄身旁,低声道: “我有一事想与太师讨教。” 数日忙碌,困乏疲倦的董太师仰头轻轻打鼾,这会却忽然睁开眼睛,疑惑道: “何事?” 马阎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子,递给他: “是与‘相国府’近日的异常有关之事。” 李彦辅未到,马阎知道自己不擅长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想提早与暂管“内阁”的帝师商谈,通气。 “哦?”董太师提起精神,接过折子,双手展开细读,继而面皮颤抖,眼神一凝: “竟有此事?” 马阎点头:“虽尚未准确核查,但相国府这时节搞小动作,不得不防。” 董太师心头一沉,下意识视线投向了对面闭目养神的御史大夫。 想起了,昨日散朝时,袁立提及要小心李党的话。真让他说中了吗?不过,李彦辅真敢在京城撒野么? 董玄不确定,但相较于同样需要提防的袁立,马阎这个阉人的话无疑更令他相信—— 马阎几乎不可能投靠八王,就像鼎力支持女帝登基的董家不再有退路一样。 “袁公,你来看看吧。”老太师略一思忖,呼唤袁立与自己走到一旁说话,并将折子递给后者。 这一幕落在众人臣眼中,却并不令人意外。 袁立看过折子,眼神一凝,沉沉吐气道: “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他扭头看向马阎,视线锋利: “这个情报,是几天前的事吧。” 马阎点头: “所以,我以为,李党若有动作,也不会拖太久,所谓事以密成,这般大手笔的‘调兵遣将’,太不寻常,我建议,等他入殿,当面质问,无论回答如何,皆由我诏衙看管,以免生事。” “你也认为,李党可能不安分?他敢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城内六大禁军,足以压制一切。”董太师额头青筋跳动,呼吸微微急促。 袁立却忽然道: “三年前,玄门政变时,之所以险些成了,便是因彼时的大统领齐遇春背叛。” 咯噔! 提起这件事,另两人都是心头一紧,不禁被拖曳回当初的记忆。 那日,乃是寒冬,天地飘雪,虽与今时今日不同,天色的阴沉却如出一辙。 也就在玄门政变后,女帝登基,索性废掉了“大统领”之职,六大禁军统领同级,各自负责区域,彼此制衡。 而袁立此刻提起这个,个中意味,已不由人不多思量。 董太师面皮抖动了下,咬牙道: “既如此,便等他来,当场审问,这个关节,陛下还不知何时回归,决不能出乱子!” 妄动当朝相国,这个举动本身便存在极大的风险。 但董玄权衡利弊,依旧如此决断。 袁立并未出言反驳,只是目光闪动,马阎神色平静,转身望向大殿门口。 以他世间境的修为,只要李彦辅到来,就不怕其翻起浪。 然而,伴随大殿角落的沙漏内,细沙流淌,李彦辅却迟迟未曾出现。 殿内,群臣的议论声不知何时低了下来,所有人都察觉了不对劲。 “时间已过了好一阵,相国为何还未到来?若是身体有恙,李应龙也该来,但父子二人都未出现。”兵部尚书忍不住道。 “派人去接一下吧,或许耽搁了。”户部尚书淡淡开口。 马阎瘦长的脸愈发阴郁,忽然耳廓微动,豁然抬头: “不对!” 厚重的殿门极为隔音,可避免殿内的交谈被外头的宫人听到。 可此刻,那厚厚的殿门外头,竟传来马蹄声,喊杀声,起先还模糊,渐渐清晰起来。 “出去看看!”老太师也察觉不对,吩咐殿内太监。 后者以小碎步将要推门,冷不防,殿门突兀“砰”的震动了下,伴随着惊呼声! 马阎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刀,却摸了个空! 因上朝会,他没有携带兵刃。 而这时,厚重的殿门却吱呀一声,被从外狠狠地推开了! 冷风席卷! 那带着血腥气的风,猝然卷入大殿,强烈的,惨淡的白光从门外泼洒进来,不少文臣下意识用袖子遮面,眯起双眼。 密集的喊杀声,却已如怒涛,灌入众人双耳! 午门广场上,竟有数千名禁军不知何时出现,将这座殿宇团团围住,封锁起来,与外头闻讯赶来的一股股巡逻禁军对抗! 那是被惊动的羽林、虎贲二卫! 府军卫因距离太远,尚未察觉异样! 皇城内,不同的禁军队伍,竟在对峙交手?厮杀?! 发生了什么? 殿内一群大臣脑子宕机,短暂没能回神,直到马阎一声惊怒的咆哮声,惊醒所有人:“李彦辅!?你要叛乱?!” 众目睽睽下。 被退开的殿门外头,长长的台阶上,头戴铁盔,身披软甲,内衬殷红长袍的李彦辅站在门槛外。 在他身旁,是左右两名蒙着面巾的护卫,再往后,是上百名穿红衣,额头扎紧白绫的持刀门客! “李彦辅?!” 董太师惊地从椅中站起,几乎踉跄,死死撑住座椅扶手,对面的袁立也近乎失态,悚然一惊。 心头已是炸开一个念头: 政变? 时隔三年,再一次政变? 一次……千载难逢,胆大包天的臣子政变?! “啊……”群臣陡然喧闹起来,近乎下意识地朝后退去,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彦辅迈步,跨过门槛,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李彦辅身躯挺直,虽年迈,却凶狠如狼王。 他每前踏一步,群臣就后退数尺,而身后的红衣门客们,则反手将沉重的殿门轰然重新关闭,外头的喊杀声几乎一下子就小了下去。 而这时候,趁着一片骚乱的时候,群臣中的几名李党的高层却逆流而上,站在了李彦辅身后,转身露出笑容: “恭喜相国顺利入宫,如今这些反贼皆在吾等瓮中!” 反贼?我们? 听到这个字眼,不少还未回过神的大臣露出茫然之色。 李彦辅眼神冷漠,语气淡然,不容置疑: “叛乱?不,马阎你说错了,本相才是虞国的忠臣,而你们中某些人,才是勾结贼人,陷害陛下的乱臣贼子,今日,本相为挽虞国天倾,斗胆率家丁入宫,为清君侧,铲除奸臣,还我虞国朗朗乾坤!” 群臣惊愕,马阎面色铁青! 董太师等圆眼睛,气的胡须颤抖,而一旁的袁立似乎明白了什么,露出苦笑。 这一切,都和三年前太像了! 当年先帝驾崩,太子尚未继位,二皇子简文也是这般率领门客冲入皇宫,与齐遇春里应外合,打出“清君侧”的旗号。 今日,换成了李彦辅。规模相比于当年,也小了许多。 然而李彦辅的时机更好,陛下不在,京城禁军,以及城外的京营,都只遵照内阁命令行事,而不是某个人。 所以,李彦辅不需要大动干戈,达到当初徐简文的程度,只需要以雷霆手段,控制董太师,以及袁立,就可以在李党官员的配合下,接管内阁,窃取这座城暂时的控制权。 他早想到了这点,并尝试提醒董玄等人,怎奈何,袁立身为“清流党魁”,同样不被取信。 而李党的谋反,也比预想中来的更快,更突然,更凶猛,更来不及提防! “一派胡言!大逆不道!” 董太师一张脸涨红成紫色,他死死盯着逼宫的相国: “陛下说的没错,尔等才是朝中最大隐患!” 他后悔了! 若早知李彦辅当真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哪怕冒着朝野动荡的危险,也会在传来陛下失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将其关押起来!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谁能想到,面对女帝的一次次打压,始终退让隐忍,乃至先帝在位时也是一般忍辱负重姿态的李彦辅,会爆发出这等凶悍的胆气? 如今,显而易见,宫内的部分禁军已经倒戈,与李彦辅结成同盟,哪怕叛乱的禁军只有一部分,但其余各营的禁军调集大批人马赶过来,也需要时间! 而李彦辅会给他们时间吗? “马阎!动手!擒贼先擒王!”董太师突兀大喝。 如今武将大多出城御敌,殿内最强的只有马阎,而一位世间境武夫,理应能压得住场面。 无错版本在6x9x书x吧读!6x9书一吧首一发一本小说。读 然而马阎却没有动,双手握拳,警惕地盯着李彦辅身旁的一名蒙面护卫。 “呵,”李彦辅笑了笑,此刻的他不再掩饰狼子野心,真正暴露出桀骜凶狠的真实模样: “董玄,你莫非已是老糊涂了么?本相竟胆敢在今日入宫,岂会漏算马阎这一员悍将?” 他眼神中带着睥睨: “亦或者,你认为本相身边会连个世间境的高手都寻不到?”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身后右侧蒙面的护卫忽然摘下了面罩,露出了一张同样烙印着刺青的男子面孔。 “孔武!”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 不少人被点醒,都回忆起了这个名字:曾经被打入天牢的死刑犯,亦是军中将领之一。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兵部尚书脸色变了。 名为孔武的男人笑了笑,没有理会旁人,只向前一步,气机牢牢锁定马督公: “马阎,好久不见,你该还记得我吧,当初我被通缉,就是一群大内供奉联手出马,将我擒拿,呵,当时你也在其中。可笑若非以多欺少,当时就凭你们,也想抓住我?” 马阎死死盯着他,摇头道: “我接手诏狱时,曾经翻看过卷宗,当时就觉得你死的时间蹊跷,就在玄门政变那段时日,离奇死在狱中。如今看来,是李彦辅趁着彼时京城大乱,无人有闲暇关注诏狱,将你换走了,蓄养了起来。” 孔武没有否认,笑容有些癫狂地摸了摸脸上的刺青: “我本以为死定了,不想如今还能回来,呵呵,听说你跨入世间境了,不错,如今终于有了与我交手的资格,你可以试试,在这个距离下,能不能杀了李相,是你先得手,还是你先死。” 马阎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身为当年参与抓捕孔武的供奉之一,他深知这家伙的战力。 哪怕自己修行的是皇室秘传,但身上没有武器的情况下,最多与孔武打平,若想在其面前杀人,却希望不大。 李彦辅笑了笑,俯瞰老太师: “董玄,你太老了,头脑已不经用了。有孔武拖住马阎,本相身后还有这上百门客,皆为好手,只要一声令下,几个呼吸间,就可将你等屠戮一空。 不过,本相有好生之德,只诛首恶,除了你董玄,以及袁立等几个外,其余人若肯弃暗投明,本相亦不愿大动干戈。” 群臣寂然! 殿中一片安静,一股不安的气息涌动,面对生死危机,不少大臣都犹豫了。 然而面对威胁的董太师,却是意外的平静,平静的有些异常。 “李彦辅,你的确骗过了几乎所有人,老夫承认,太过轻视你了,不过……” 耄耋之年的董太师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容:“你觉得,你能骗得过陛下么?” 陛下?李彦辅心头一动,冷笑道: “少故弄玄虚,陛下如今下落不明,距离京城不知几千里远。” “没错,”董玄轻轻叹了口气,“但谁说陛下南下封禅,就当真带走了宫中全部高手?” 话音落下的同时,忽然间,原本几乎被人忽视的大殿角落,四名女官走了出来。 她们极不起眼,穿着统一式样的低级女官袍服,眉心仿照莫愁,点缀着梅妆。 每次大殿朝会,都会有一些太监,女官在殿内,记录朝会,维持秩序,收拾板凳桌椅等杂物。 也从无人在意。 然而此刻,这四名女官行走间,却仿佛褪去了伪装,气质陡然一变,更默契地从后腰中一抹,抽出四柄寒光四射的软剑来! 与此同时,一股至少神章以上的气息扑面而来,四人动作整齐划一,剑锋从四个角度,遵循星宿方位,朝李彦辅刺去! 剑锋凛冽! 马阎眼神一动,也同一时间弓步出拳!打向孔武! “外人只道皇宫大内,收拢太监修行皇室秘传,为大内供奉。可谁人又曾想过,皇城供奉,真的只有男子么?宫内岂会没有女子供奉?” 董太师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李彦辅瞳孔中,四柄软剑飞速放大。 …… …… 皇宫外,一片肃杀。 午门广场内的厮杀被高高的宫墙完美阻隔了下来。 而被反叛的禁军掌握的南大门,更是远远望去,十分正常。 宫外之人绝对想不到,此刻在高高的宫墙内部,正上演一场可能改天换地的大事。 皇宫外的朱雀大街上,同样一片肃杀。 一名李党的官员奉命,带着一群伪装成巡逻官差的死士,在大街上游荡,驱赶可能靠近皇宫的外来者。 以确保在政变结束前,没有消息从南门外流。 “什么人?止步!” 这位李党官员骑在高头大马上,手中捏着长鞭,忽然注意到朱雀大街的尽头不知怎的,有两道身影正飞快靠近。 对方似乎是在行走,可速度却极快,如同缩地成寸般,上一息还在远处,下一息逼近了一大截。 来不及思考,这位在李党内部,虽不是柱石般的重臣,但能参与进这场大事,可见其在朝廷中的位置权势不俗的官员策马阻拦。 手中的鞭子抖动,朝前方二人方向的空气中抽打过去,厉声怒斥: “前方皇宫重地,闲杂人等擅自靠近,死!” 若在往日,他不会如此跋扈嚣张,但因这场大事不容有失,也因为……一旦功成,他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或许是提早幻想了新皇登基后,自己身为功臣平步青云的大好前景,挥出的鞭子也不由更加凌厉几分。 然而那鞭子没有抽中空气,竟被一只手掌突兀地攥住了。 明明还距离好大一段距离的一对男女,突兀出现在马前。 赵都安随手抓住马鞭,神色淡然地一拽,那名马上官员便一个趔趄,摔落马下,引得身后一群“官差”护主般跑过来。 “大胆刁民……”这名官员虽已察觉出不对劲,但仍下意识怒骂,撑着身体要爬起来,然后他终于看清了这对男女的穿着,不禁愣住了。 那男子披着朝廷正四品以上才可穿戴的绯红官袍,且胸前刺绣图案式样少见,竟隐约是三品才有的规格。 哪位三品大员赶来? 可这时候,不该都在宫内么?莫非是武官? 而等他瞥见旁边那一袭金色的龙袍时,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这天底下,何人能穿戴龙袍?哪怕四爪,也只有亲王一等才有资格,何况他匆匆一瞥,那刺眼的大金袍袖上的龙,似乎是……五爪的? 五爪金龙……三品官袍……一男一女…… 李党官员猛地抬起头,看清了那对男女虽冷漠,却满朝文武无一不识得的脸孔。 太子少保,赵都安。 当朝女帝,徐贞观。 赵都安随手将鞭子丢在地上,与女帝一前一后,脚步不停地朝城门走去。 这位李党中坚的官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天旋地转,手脚一片冰凉,突然发疯一样跪地死命磕头,石板上,活活磕出了一大滩猩红血迹。 一身龙袍的女帝走向紧闭的南城门。 赵都安看见,大门吱呀一声洞开,仿佛被某种无形力量推动。 城头上。 金吾卫、千牛卫的叛军如同石化般,惊恐而难以置信地定在原地,他们试图呼喊、逃跑,却惊骇地发现全身被禁锢。 然后,那无形的大手挤压盔甲,鲜血从盔甲中渗透出来,无声无息,整个城头的叛军死去。 一具具尸体直挺挺软倒,仿佛一座座钢铁坟茔。 城门孔洞有些昏暗。 走出后,徐贞观如霜雪的面庞沐浴着和煦阳光,眯眼遥望向远处的大殿。 赵都安耳畔回荡着喊杀声,他却抬起头,望向了灰暗天空。 发现云层不知何时裂开了一条笔直而绵长的细线,仿佛将天空切割成两半,裂隙中,透出灿烂的阳光。 赵都安忽地气沉丹田,高声道:“恭迎陛下回宫!” (本章完) 第488章 一人一剑,千军辟易(5k) 第488章 一人一剑,千军辟易(5k) “恭迎陛下回宫!” 赵都安以胸腔内气机激发的一句呼喊,声音何其之大? 当即以南城门为起点,朝午门广场上厮杀的两军滚去。 此刻,偌大的广场上已是刀剑光影交错,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金吾卫与千牛卫的叛军结成同盟,拼凑成了一个半圆,将朝会的大殿保护起来。 而闻讯赶来的其他禁军则正尝试向半圆冲刺,只是这场政变爆发的太突兀,不少禁军将领赶来时,都还闹不大清状况,一时不敢出死力。 加上仓促之下,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对抗,虽未曾参与叛乱的士兵远大于前者,却愣是在那由叛军铸成的铜墙铁壁前停滞,难以撕破。 而这时,彼此交手的厮杀交界线上,也已经倒下不少具尸体。 也就在这僵持不下之迹,来自身后的喊声,打断了这场厮杀。 双方的士兵近乎下意识地,趋于本能停手,摆出防御姿态,朝声音来源方向望去。 率先赶来的羽林卫统领猝然扭头,他身材高大,视线掠过士兵们的人头,率先看清了自城门走来的君臣二人。 “轰——” 羽林卫统领脑子里如同炸开一颗雷,瞪大双眼,手中染血的长剑都险些没能握住,他以为眼了,用空余的手猛地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望去。 没错! 那并肩而来的,不是陛下与赵少保还是谁?! “陛下……陛下回宫了……” 虽心头无数疑问,但这名披银甲,戴银盔的高个子统领激动地呢喃着,继而扯开嗓子,高举长剑,大声呼喝: “恭迎陛下回宫!!” 另外一个方向,刚刚带一队禁军赶赴至午门的虎贲卫指挥使人在马上,猛地勒紧缰绳,怔怔地望着远处那从午门外提剑走来,身披龙袍的女子帝王,与身旁那一袭绯红官袍。 他呆愣了数个呼吸,突兀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沉声高喝: “恭迎陛下回宫!” 这两人的表率如同一个信号,刹那间,最外层试图攻破叛军铜墙铁壁的禁军们纷纷回头,哗啦跪倒一片,齐声高呼: “恭迎陛下回宫!” 赵都安跟在女帝身旁,感慨一般目睹前方数千名禁军轰然跪倒,更纷纷朝两侧后退。 如海浪被劈开,将君臣二人通往大殿的路让了出来。 这一幕,何等壮观? 何等惊人? 与之对应的,那并肩而立,组成铜墙铁壁,面朝午门的叛军们仿佛一瞬间僵住了,瞬间失去斗志。 无数张脸孔,错愕、怀疑、恐惧……似不愿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李应龙站在叛军之中,他同样身披盔甲,手中提剑,骑在一匹战马上督战。 当赵都安与女帝突兀出现,恭迎陛下声浪回荡时,李应龙脸色瞬间苍白,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那两道化成灰他也认得的君臣。 “不……假的……一定是假的……” 李应龙只觉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向上蹿,几要顶开头盖骨。 他眼神中充斥着极度的惊恐、不安与茫然,旋即化为了近乎癫狂的大吼: “假的!都愣神做什么?放箭!赵都安不可能出现在京城!必是贼人假扮!” 他甚至不敢提徐贞观的名字! 小阁老的呼喊起到了一定作用,被震慑住的叛军们眼中有了生气。 是了,这个时候,女帝还在南方逃窜,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哪怕退一万步,眼前二人是真的,他们也已经没有了半点退路。 “贼人只有两个,我们数千人有何惧?”已赌上身家性命的金吾卫指挥使目眦欲裂,厉声挥刀。 千牛卫统领同样一个激灵回过神,眼底喷涌出凶性: “放箭!射杀贼人!” 此刻,他们已经不在乎眼前的君臣真假,哪怕是真的,可情报中无比确凿,女帝已是重伤跌境。 加上个赵都安,最高无非等同于世间武夫,面对数千名配备法器盔甲、武器的精锐禁军,毫无胜算。 “李应龙,难为你还惦记着我,” 赵都安笑了笑,他分明站在地上,看向骑乘战马的小阁老,却分明是在俯视: “当初我顾全大局,暂且放过你一马,不想你李家父子依旧执迷不悟,既如此,今日就送你上路。” 话落的同时,低沉尖锐的啸叫响在众人耳畔,叛军们只瞥见一抹暗金的细线,掠过十丈距离。 李应龙的脖颈上,便浮现出一条细细的红线,鲜血一点点溢出来。 他愣了下,似还没回过神,伸手去捂住脖颈,才察觉滚烫的鲜血止不住地,从指缝中喷溅出来。 “嗬嗬……” 曾经的京圈第一纨绔,“李党”内党魁的化身,曾与赵都安交手数次,皆惨败收场的“小阁老”眼孔中死寂一点点浮现出来,身躯也颓然摔下战马。 头盔砰地掉落下来,阴柔的脸孔上,眼珠子里最后一点光芒熄灭,眼中兀自残留着死前的不甘。 李应龙气绝! 赵都安手指捏着染血的飞刀,神色漠然,有些走神: 原来一年前自己尚须仰视,苦心算计的大人物,也只是一刀的事。 “李公子!?” 两名叛军指挥使来不及阻拦,就亲眼目睹李应龙被瞬杀,心底一股寒气窜起。 心中生出同一个念头: “世间?!” 赵阎王,竟已跨入世间武夫境界了么? 徐贞观没有去看李应龙的死,她从踏入宫门那一刻起,天人境的神识便席卷了大半座皇宫。 此刻朝远处大殿行走的脚步都不曾停留,掌心喷吐出金色的气机,如雾霭般流动至剑锋,逸出朦胧的剑气光晕。 太阿剑如饮甘露,兴奋的嗡鸣震颤。 “不好!”两名指挥使心中大惊,想要抵抗,却只觉浑身被恐惧支配。 下一息,一道近乎长虹的磅礴浩瀚的剑气席卷而至。 那由叛军以血肉之躯垒成的“钢铁城墙”在剑光中坍塌,摧垮。 赵都安抬起右手,挡在眼前,赵老爷心善,见不得死人。 恍惚间,又联想起三年前,玄门政变那一日,女帝同样是一人一剑,千军辟易。 只不过,那一次,他站在那些禁军之中,极不起眼。 这一次,他站在女帝身旁,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 …… 大殿内。 四名女官供奉同时出剑,突兀杀向李彦辅。 这一次偷袭极为突然,令殿内群臣都未曾预料到,距离最近的孔武也因被马阎盯死,想要驰援也来不及。 然而,李彦辅眼中却没有惊慌恐惧,他左侧,另外一名蒙着面纱的护卫突兀出手了。 这名护卫身段纤细,双手白净,竟好似是个女子,一个健步挡在李彦辅身前,手中却已递出一柄短刀。 其刀鞘颇为古朴方正,呈黄金色泽,镶嵌数枚鸽蛋大小的宝石,握在这女护卫左手中。 出鞘的雪亮刀锋则由右手朝空气中劈砍下来! 这把刀,不属于她,而属于李彦辅,正是常年摆放在李彦辅家中书房桌上的那柄,被所有人认为是装饰物的兵器。 然而此刻,伴随女子体内法力涌入,那刀锋之上,猝然亮起一枚枚扭曲阵纹。 镇物! 这把刀,竟是一件品级不俗的镇物!此刻,刀锋劈砍出的瞬间,一圈湛蓝色泽的涟漪扩散开去,四名女官面色骤变,结成的剑阵被生硬劈开。 四道身影,也于低呼声中,如被无形刀气劈中,凌空倒飞出去! 四名女官,小碎步飞退,堪堪稳住身体,却是同时捂住胸口,嘴角溢出鲜血! 静! 一片安静。 董玄脸上的笑容僵住,袁立眼中的光芒也再次熄灭。 马阎愣了下,失声道:“世间术士?” 话一出口,他又扭头改口:“不,不是真正的世间境!” 李彦辅笑了笑,他目光逐一扫过群臣的神态,扭头看向那名女护卫,轻笑道: “没错,李晴的确还不是世间,不得不承认,术士想跨过那道门槛,绝非易事。 我李家虽可耗重金,招募江湖强者,但涉及今日清君侧这等大事,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信得过。” 那名女护卫右手持短刀,左手摘下面纱,露出一张年轻的女子的脸庞。 这张脸,对殿内官员而言极为陌生,连马阎也不曾见过。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 但他听到“李晴”两个字后,便明白了: “淮水李家,乃世代书香世家,族内多出入仕的读书人,每一代却也会有几个走武官,修行的另类。我诏衙情报中,曾记载李家年轻一辈,有个修术士的女子,看来就是她。” 李彦辅点了点头,目光感慨道: “李晴天赋不错,如今也有神章境。最关键的是可信。只可惜,要参与今日之事,武力还稍显不足,不过若她持握上这件镇刀,一炷香内,当大半个世间来用,还是可以的。” 说完这句话,李彦辅再次回转过来,微笑望向董玄: “殿内女官竟是潜藏供奉,这的确出乎本相预料。如你所说,陛下的确做了些安排,可惜,这留下的,且在这座殿中的高手又有几个呢? 封禅事大,终归比守一个空壳子皇宫重要的多。 若海春霖还在,或已赶回京城,本相或都不敢今日杀进宫来,可惜……没有如果。 所以,董玄,你若还有护卫便一起叫出来,本相身后还有这上百名门客,你我便以此地为疆场,斗上一斗,若你已无多余的牌可打……哪怕不为自己考虑,也要多想想家人。” 董太师脸色变了: “家人?什么意思?李彦辅你难道……” 李彦辅笑了笑: “此刻,本相安排的人,应已到了诸位大人家中。呵,放心,本相只是为免城中出乱子,才提前要人保护诸位家眷罢了,绝无威胁之意。” 官员们骚乱起来,大理寺少卿鲁直猛地站了出来,这个因赵都安而青云直上的新晋权臣厉声怒喝: “李彦辅!你胆敢行此卑劣行径?!” 其余大臣也面露怒色,政变是一码事,但动家眷是另外一回事。 李彦辅眼神古怪,嗤笑道: “事情都到了今日这地步,你们还觉得,本相会在意这些?” 他觉得鲁直有些可笑,连这灭九族的勾当都做了,自然要将能动用的手段都用了,岂会在意什么规矩? “李彦辅!你莫要得意太早!”董玄厉声道: “你真以为,依仗武力,就能为所欲为?老夫半只脚迈进棺材,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你若胆敢动手,老夫大不了不接受他们的保护,若马阎他们不管一切,只全力杀你,你真觉得,凭这些门客护卫能护你周全?” 厮杀,与搏命,是两个概念。 李晴虽为李氏族人,足够忠心,却不够强大。 孔武虽强,却未必会豁出命去保护李彦辅。 一旦马阎这个在玄门政变中,有过死战经历的大太监真发起狠来,拼着一条命不要了死战,孔武真的能挡住吗? 李彦辅笑了。 他笑得很开心,很得意,很坦荡。 笑声在殿内回荡,令在场所有人都露出诧异的神色,不明白相国因何发笑。 “哈哈哈……”李彦辅笑了一阵,缓缓收敛了笑容,轻轻叹了口气,盯着董玄: “能说出这种话,看来你们的确没了后手。很好,那这一场,看来还是本相赢了。” 他哂笑着,居高临下地俯瞰老迈的太师,神色异常的平静: “你说的没错,若拼死一战,有他,有她们在场,本相还真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指了指马阎和四名女官。 “但……你们何以愚蠢地以为,本相真的爱惜这条性命?” 他嗤笑一声,头盔下白发轻轻抖动: “本相虽年纪比你董玄小些,却也小半截身子入土,这一辈子,荣华富贵,位极人臣,什么没享受过?若只为自己,何必蹚今日这浑水? 本相大可早在玄门政变后,便告老还乡,归家养鱼逗鸟,享天伦之乐,可是……” 他深深吸了口气,嘴角有些自嘲: “可你我生在人世间,并非为己而活,我身为李氏宗族族长,自当要死前再为李氏赚个荣华富贵,董玄,袁立……还有你们,难道没想过? 如今五路藩王奔京,本相若不动,等有朝一日兵临城下,由着你董玄投诚,还是由着你袁立献功?” 董玄大怒:“乱臣贼子,你以为老夫会与你一般卑鄙下作?” 李彦辅又笑了下,没有理会其怒骂,只是继续道: “所以,本相今日敢来,便不畏死!你们就没发觉,吾儿不在此处?此刻,应龙便率兵镇守殿外,本相若死,城中大权将由应龙接手,应龙若不幸战死,便由本相执掌。” 他冷冽的视线扫过群臣,那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孔: “本相与你们说这些,是为了给你们机会,现在,想活命的便走到本相这边来,想尽忠的,本相便也成全你们。” 他不准备再浪费时间了。 殿下一下陷入诡异的安静,除了部分皇党官员失去战队资格外,其余一些官员举棋不定,但眉宇间,已是动摇。 也就在一些大臣咬了咬牙,迈开步子,准备做出选择的时候。 袁立忽然冷不防说了句: “你们听,不觉得外头太安静了吗?” 群臣一愣,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门外的厮杀声音竟消失了。 厚厚的殿门阻隔了太多喊杀声,但毫无疑问,之前的喊杀声是越来越大的,可此刻,外头却安静的可怕。 “停战了?还是结束了?”马阎也皱起眉头。 今日叛乱,显然只有少部分禁军出了问题,随着厮杀开始,赶来的禁军只会越来越多,没道理突然停手。 至于结束…… 也不现实。 叛军人数虽少,但占据地利,背靠殿宇防守……最重要的是,从李彦辅带门客闯入大殿,根本没过去多久。 加起来,双方也就说了一会话而已,这么点时间,厮杀怎么可能结束? 连李彦辅同样深深皱起眉头,莫名生出强烈的不安。 “去看看。”没有犹豫,李彦辅立即朝一名门客吩咐。 后者点头,拧身朝着身后紧闭的殿门跑去,然而没等他靠近,毫无征兆的,那高大、沉重的双扇殿门,竟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打开了…… 被人从外,向内地推开。 “吱呀——” 尖涩的金属哀鸣声中,丈许高的殿门缓缓被推开,一股腥臭冰冷的风,从外向内,灌入大殿。 掀起了群臣的发丝,惨白的天光再一次从门缝中蔓延进来,照亮了黑沉沉的殿宇。 无人说话,这一刻,无数双眼睛都望向了打开的大门,天光一点点柔和下来,一道熟悉的人影轮廓从光中走了进来。 赵都安推开门,抬腿迈过门槛,迎着满朝文武的呆滞的目光,嘴角勾勒上扬,笑了笑: “好热闹啊,朝会进展到哪一步了?看来我们没来的太晚。” 无人应答。 赵都安跨过门槛,也不理会一张张木然、惨白的脸孔,转身让开一个身位,将身穿龙袍,黑发披散,手提太祖神兵的虞国女帝从身后让了进来。 徐贞观手提玉龙,凤眸扫过群臣,视线落在李彦辅脸上,淡淡道: “李相何故失语?” (本章完) 第489章 女帝归来(6k) 第489章 女帝归来(6k) 午门广场上的喊杀声消失了,唯有冰冷咸腥的风,从敞开的殿门外涌进来。 赵都安微笑着站在光可鉴人的石砖地面上,在他身旁,威严雍容的女帝眼神冷漠地望向李彦辅。 这一刻,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一切的声音似都被抽离、屏蔽了。 旋即,约莫十次心跳后,人群中才骤然掀起了有如惊涛骇浪的惊呼声,伴随着一张张脸孔上浮现的错愕惊容。 “陛……陛下!?” “赵都安!?” 李彦辅如遭重击,裹住他白头颅的金属头盔下,皱纹密布,枭雄姿态尽显的脸庞上,瞬间苍白地毫无血色。 第一个念头是绝无可能,可徐贞观的眼神却是那般熟悉。 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易容,伪装出眼神。 是独属于虞国第一位女子帝王的冷冽目光。 他绝不会认错。 “陛下……”人群后头的董太师脸孔呈现呆滞,全然理解不了为何失踪已久,情报中本该还陷落在淮水道的女帝与赵都安会出现在这个场合。 他努力地眨眼,再眨眼,伸手在空气中擦了擦,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都安……陛下……” 一旁,袁立同样怔然,死死望着走入大殿的君臣,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 这一刻,他扭头望向董玄,在看到后者脸上的茫然与难以置信后,才意识到,今日这一场并非提早安排的戏码。 所以…… 陛下脱险了?何时回到的京城?如何杀出重围? “陛下……”马阎瘦长的脸孔上,罕见地浮现出激动的情绪,他是群臣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因在殿门打开前,他就感受到了体内武神气机波动,这是同一脉传承者在感受到女帝神识席卷大殿时的自然反应。 可饶是如此,他心中的错愕与惊喜,依旧不比任何人少。 “你……你是……陛下?!”李彦辅下意识后退数步,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已荡然无存:“不……不可能……你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赵都安笑道: “李相这话奇怪,陛下洪福齐天,怎么就不能安然脱险?倒是你,当真是急不可耐,陛下还在世,就急着跳出来了。哦,清君侧,呵呵,我倒好奇,你们这帮‘大忠臣’,清的是哪门子君侧?” 李彦辅张了张嘴,他的视线避开徐贞观,突然望向了殿门外,广场之上。 “李相不必看了,”徐贞观平静开口: “殿外叛军,已悉数伏诛,反贼李应龙,已被赵卿亲手击杀。” 这时候,殿内众人才注意到,女帝手中的太阿剑上,殷红滚烫的鲜血沿着血槽,从剑尖上滴答于地。 而在殿外,偌大广场上尽是倒地死去的叛军,此刻,驰援而来的禁军则跪伏在地,仿佛朝拜。 这一切,就如同三年前玄门政变的再次重演。只是,李彦辅手中的兵马,远不如徐简文。 闹出的乱子,规模也不如昔日玄门政变十之二三。 “应龙死了……” 李彦辅身躯踉跄了下,如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旁边的李晴下意识扶住他,惊恐慌张:“族长……怎么办……” 李彦辅面如土色,想说话,却一句也说不出。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若女帝当真重伤,修为大跌,他凭借手中这些高手,还可一搏。 可如今发生的一幕,虽难以解释,却无异于在宣告,这场儿戏般的宫廷政变的惨败! 突然,毫无征兆地,李彦辅猛地夺过李晴手中的那把镇刀,刀尖对准心口,双手用力,狠狠刺下! 不好……这老阴比要自杀……赵都安面色微变,连他都没想到,兵败的李彦辅会如此果决! 反派这时,不该打几句嘴炮么?或做殊死一搏?或求饶乞命?这一言不发就自杀是怎么个意思? “叮!”然而镇刀行将刺下的时候,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击中。 李彦辅的手腕仿佛过电般,骤然麻痹,镇刀嗖的一下飞出去,摔在地上,转了好几圈,停在了赵都安脚下。 “族长!”李晴失声尖叫,姗姗来迟。 “相国!?”殿内参与叛乱的李党官员,百余名门客也都才惊呼出声。 徐贞观冷冽的声线回荡于殿内:“李彦辅,你想这么轻易死去,朕点头了么?” 李彦辅瘫倒在地,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这一刻,两行浑浊泪水竟夺眶而出,他颤巍巍地挣脱了李晴的搀扶,双膝跪地,双手跪地,额头触地,五体投地,颤声道: “陛下……臣……臣……有罪!”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李彦辅认罪,殿内同为李党,参与站队的官员们近乎下饺子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一样的五体投地: “臣……有罪!” 那百余名红衣门客见状,也自知毫无反抗意义,手中兵器“叮当”掉落一地,跪成一片,默不作声。 李晴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族长,这个千里迢迢,从淮水李氏进京的族内子弟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默默地瘫坐在地,如同丢了魂。 “咔嚓!” 突然,一声清脆的地砖破碎声中,当初被李彦辅从死囚牢中捞出的孔武一脚踏碎殿内地板。 毫无半点犹豫,拉出一片残影,朝殿外狂奔! 他要逃! 他依旧不认为,女帝真正恢复了天人战力,故而心存侥幸,认为若拼命搏杀,他依旧有希望逃出皇宫! “这蠢货哪里来的……”赵都安眼皮跳了下,撇撇嘴,袖中金乌飞刀滑落掌心,正准备出刀。 却听身旁的贞宝平静道:“不用你动手。” 女帝手中的太阿剑呼啸而出,一道恢弘匹练撕裂空气,拉出一条湍白的气流。 老牌世间武夫孔武狂奔出大殿,纵身一跃,就要爬上宫殿遁逃,人在半空,却突兀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垂下头,看见胸口刺出雪亮剑尖。 继而,太阿剑硬生生将他胸膛洞开出碗口大的缺口,搅碎内脏。 “噗通!” 孔武尸首跌落,摔在地上,尸体上,一双死寂的眼珠子,还定定地望向宫墙外的,自由的方向。 殿内众人并不知孔武的下场,但此刻,也无人在意。 当李党众人纷纷跪倒,朝廷一方的官员才终于回过神来。 “陛下……老臣恭迎陛下回宫!” 耄耋之年的董太师大喜过望,激动地眼眶中泪闪烁,就要跪倒。 袁立、马阎、各部尚书、鲁直等大臣也都如梦方醒,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大声恭迎。 那四名供奉女官也露出笑容,又带着浓浓的惊异。 “太师不必多礼,”徐贞观抬手虚扶,董玄等大臣便都跪不下去了,面对这群臣子,她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朕离京这段时日,多亏太师与诸卿辛苦操劳,维系局面,更险些被奸佞所伤,此为朕的失职,好在一切都还不晚。” “陛下……”董太师老泪纵横,堂堂帝师,此刻喜极而泣,竟是泣不成声。 袁立等人要好一些,此刻满肚子都是疑问,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女帝与赵都安又经历了哪些,但此时此刻,俨然不是问这些的场合。 “诸位大人想必有许多话要说,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料理李党叛乱一事。”赵都安微笑提醒。 众人连忙称是,对赵都安这位同僚不敢半点失礼。 “赵卿所言极是,”徐贞观压下情绪,板起脸来,朝殿外道: “来人,将这些反贼分批看押,尤其是李彦辅,朕不开口,绝不容许其死去。” 殿外,已经赶来的禁军将领们奔入殿内,急忙应声。 徐贞观又道: “羽林卫、虎贲卫指挥使听令,立即将参与谋反的两营缴械控制,清扫皇宫内外,一切逆党残余,凡有抵抗,杀无赦!” “末将遵旨!”两卫统领冷汗直冒,生怕被女帝追究失职,急于表现。 徐贞观再道: “马阎听令,立即出宫,率诏衙锦衣抓捕李党宫外谋逆者,尤其是铲除绑架控制殿内诸卿家眷之贼,不必审问,逮捕后立即击杀。” 她通过神识,早已听到了殿内之前的对话,若非如此,也不会游刃有余,先杀了叛军再入大殿。 马阎心潮澎湃,仿佛回到了玄门政变那一日,抱拳: “臣,遵旨!” 旋即拧身朝外飞奔,路过赵都安时,看了他一眼,略显惊奇,隐隐察觉出赵都安的境界似不同以往。 赵都安回以一个灿烂笑容。 这场叛乱涉及的人不算太多,李党头目与叛军指挥使都死了,剩下的都是小虾米,在他看来,最多半日,就能平定。 …… …… 俄顷,皇宫四座大门,皆有披甲禁军如洪流般席卷而出,开始火速绞杀李党残余。 赵府。 尤金紧张地与女儿贴在府门内,此刻,赵家的正门紧闭,母女二人只能通过门缝朝外看。 而在她们后头,府内的下人们远远地徘徊着,气氛凝重而压抑。 赵府大宅坐落的地方,乃是城内官宦扎堆的区域,只这附近居住的,便都是非富即贵。 而不久前,家丁就来汇报,说附近出现了一批身份不明的杀手,穿街过巷,冲入了好几家朝中重臣的府邸,更传来厮打惊呼声。 疑似有歹徒闯宅。 尤金大惊失色,忙下令闭门,家丁护院们人手拎着棍棒长刀,屏息凝神戒备。 好在那些杀手目的明确,并非冲着赵家前来。 可这片内城区域,往日有官差巡逻,岂会有什么胆大的歹徒?尤金再傻白甜,也意识到不对劲,只怕朝中发生大事。 也就在一家人忐忑不安,度秒如年的时候,突然外头街上有大批骑兵呼啸而至,这一次来的人,都穿着熟悉的诏衙锦衣。 他们凶神恶煞地冲入一座座宅邸,迅速控制局面,擒杀李彦辅安排的那些人手。 “开门,快开门!”尤金眸子一亮,忙吩咐。 赵盼手脚麻利地将门栓卸下来,等院门推开,尤金几步跨出门槛,挥手朝那群锦衣喊:“张缉司!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继母认出了带队前来的牡丹堂缉司张晗,知道是大郎的同僚。 张晗听到呼喊,撇下手下办事,自己下马走过来,他一张面瘫脸上努力挤出难看笑容: “见过赵家主母,赵家小妹。” 赵盼抱着京巴犬,弱弱道:“你笑起来不好看,凶巴巴的,还是别笑了。” 张晗:“……” 这丫头……尤金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转而堆起笑容:“张缉司莫要往心里去,这孩子不会说话。” 无错版本在6x9x书x吧读!6x9书一吧首一发一本小说。读 张晗轻咳一声,表示不介意: “无妨。城中的确出了一桩大事,相国李彦辅率兵发动政变,宫中厮杀的血流成河。” “啊?!” 母女两个懵了,面色同时变得惨白。 张晗大喘气一般,继续道: “不过幸好陛下与赵少保及时赶到,平定了这场乱子,我等如今奉旨,在剿灭叛军残余。你们躲在家中,暂时不要出来,等贼子彻底被剿灭,就安全了。” “你说大郎回来了?”尤金忽视了其他内容,捕捉到关键词。 赵盼秋水般的眸子也亮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张晗点了点头,维持冷酷的男神姿态: “是的。陛下与赵少保看起来都很好,身上并没有伤,如今在宫中主持大局,估摸等忙完了,便会回家来。” 大郎回来了……他没事……尤金喜不自胜。 大哥平安……我就知道……赵盼脸颊上笑出两朵梨涡。 …… 国子监。 董大今日没有与祖父一同进宫,而是奉了祖父的令,在国子监中默默记录,哪些人在公开谈论、散播叛军攻城的消息。 祭酒大人早已三令五申,值此危急时刻,严禁读书人散播恐慌,扰乱民心。 怎奈何一群读书人依旧我行我素,好似陛下不在了,他们的胆气也大了起来般。 “若只赵兄还在京城,你们哪里敢如此?” 董大走在国子监内,听着远处一群学子聚集议论,面色难看。 赵阎王对读书人的杀伤力,是全方位的,既包含武力的威慑,也包含精神上的创伤——自从正阳先生在京城对赵都安甘拜下风后,这个趋势尤为显著。 忽然,国子监大门外传来马蹄声,董大诧异回望,看见一大批锦衣如狼似虎,呼啸而至,也不搭理他,直接冲入前方的亭子。 “你们做什么?” “此地乃读书人所在,我等身上皆有功名,你等胆敢……啊呀!” 公开散播恐慌的学子叫喊了几句,只迎来雨点般的拳头,不多时哭爹喊娘,被锁链拷走。 “海棠姑娘?这是何意?”董大一脸懵逼,眼睛一亮,走向带队的海棠。 海棠因近期熬夜加班,两颗黑眼圈浓重,不过这会却脸庞红润,神采奕奕,仿佛有了什么喜事般。 “董大公子啊,没什么,奉旨抓人而已,”海棠噙着笑容,“国子监里有一些李党的官员的子弟,党羽,陛下说了,要扫除干净。” “原来如此……”董大恍然大悟,旋即愣住,“等等,你说……陛下?” “对啊,”海棠笑道: “李彦辅带兵入宫,发起政变,但陛下和赵都安赶到,平息了叛乱。 意外吧?我也很意外,赵都安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过符合他的一贯风格,总是神出鬼没,为常人所不能为。” 董大呆愣楞听着,大脑一片空白:“赵兄……回京了?” …… …… 这一个上午,类似的一幕在城中各地上演。 因李党官员的投降,很多抓捕变得容易了起来,而又因为“事以密成”,这次小规模政变真正涉及的核心成员本就不多。 在徐贞观重新掌控京城主导权后,抓起来比对付匡扶社容易一万倍。 此刻。 皇宫某座暖色的,摆满了座椅的殿宇中,君臣坐于一堂。 徐贞观端坐主位的龙椅上,赵都安在旁作陪,其余未参与叛乱的大臣坐在下方。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 赵都安淡淡开口,从旁边宫女手中托盘上,拿起一个杯盏,喝水润了下喉咙。 方才,他简明扼要地将封禅失败后,自己与女帝逃回京城的经历讲述了一番。 当然,其中一些君臣狼狈的段落,都被他以春秋笔法略过。 至于两人炮火连天的三日三夜,自然也不会提及,赵都安只说陛下还有后手,最终突破成功。 虽然他也很想嘚瑟一下……但他担心说了的话,会被羞恼的贞宝锤死。 “竟是这般经历么……”群臣听完,纷纷露出惊叹之色。 袁立率先开口道: “陛下否极泰来,踏入天人,如今返京,更进一步。可喜可贺。” 不是,这种情况你也能硬吹……赵都安扯了扯嘴角,觉得这老阴比年轻的时候舔功只怕不在自己之下。 徐贞观摇头道: “朕虽已是天人,在京城内有龙气加持,近乎无敌。但如今烽烟四起,各地藩王叛乱,京城之外,朕没了龙气加持,依旧只是初入天人罢了,不是玄印对手。” 这样么……群臣面面相觑,他们对于修行上的事并不了解。 赵都安轻咳一声,简明扼要道: “总而言之,如今还不是庆贺的时候,陛下虽回归,但各地叛乱不会立即消失,覆灭李彦辅只是铲除了朝廷内的不臣之人,接下来,如何尽快将那些反叛的藩王打下去,收复失地,才是第一要务。 当然,好消息在于,接下来那些叛军不会继续向京城进攻了,大概率会转为割据一方,换句话说,接下来这下半局棋,他们是守的一方,我们该反攻了。” 董太师点了点头,他已从欣喜中恢复过来,虽大悲大喜下,有些疲倦,但仍旧思维清晰: “赵少保说的是,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朝廷应当以最快的速度,将陛下晋级天人,坐镇京城的消息传播出去,以稳定人心。 同时,陛下应当下一道诏书,将如今的叛军都打为谋反之臣…… 哼,这些叛军如今打出的旗号,可是入京勤王,加上是皇族血脉,故而沿途地方的朝廷官员才投降的那般迅速,毫无负担,只要定为反贼,地方的官员、将领自会竭力稳住局面。” 他这话听起来有些书生气,但赵都安却表示认同。 只要定性为叛军,那么地方官再想投降,就要考虑下以后会不会遗臭万年,乃至于因不忠而牵累家族的事了。 赵都安理性分析道: “以如今局势,北方燕山王有拒北城的罗克敌挡着,西边的西平道有汤国公率边军压制河间王,算来算去,实属心腹大患的唯有靖王、慕王两支叛军。 既然薛枢密使已经南下驻守临封,随着陛下回归的消息传开,格局大概率会暂时稳固下来。” 户部尚书忽然说: “赵少保莫要忘了城外的青州军。” 兵部尚书冷哼道: “恒王志大才疏,以为策反了青州的军府,就可进驻京城。之前陛下没回来,京营不好对皇族动手,将其阻拦在城外,如今陛下回归,自然再无顾虑,以京营兵力,足以退敌。” 袁立忽然提醒道: “诸位,切莫大意。青州兵虽不如建成、云浮两支叛军势大,但其进可兵临京城,退可缩回青州,打退容易,但只怕打贼不死,一旦恒王率军缩回青州,该如何? 若京营深入青州,一旦临封兵力告急,如何驰援?要知道,临封道的兵马,可不足以同时抗衡两支叛军! 可若不能将青州兵剿灭,一旦其缩回去,便时刻对京城是个威胁,更可与滨海道的陈王结盟,恐成大患。” 这……兵部尚书语塞,青州兵不算强,但的确是个不好处置的麻烦。 赵都安坐在女帝身旁,没吭声,心中却突然有了个想法: 说起来,这么久过去了,不知道神机营里的新式火器量产的如何了…… 若是已经可以使用,或许拿青州恒王的兵马试一试新式火器在这个时代的威力,是个好的选择。 “好了,青州兵一事,不急于今日,可明日再议。”徐贞观开口道: “当务之急,一个是解决李党反叛在朝野内的动荡,那些倒下的官员,都是要职,需要安排人填补,确保朝廷中枢运转如常。 此外,便按太师所言,由修文馆起草讨逆诏书,火速通报各地方,将叛军定为谋逆,同时通缉天下隶属于神龙寺的僧人、东海青山一脉江湖武夫。也是时候昭告天下,朕的归来了。” 众大臣纷纷起身,拱手:“臣等遵旨!” 徐贞观点了点头,挥挥手,大臣们转身朝外走。 赵都安也站起身,想要回家一趟的时候,忽然被女帝叫住了: “赵卿,差点忘了一件事,需要你去处置。” “什么?”赵都安愣了下。 徐贞观眸光平静:“铲除神龙寺,今日之后,京城将再无神龙寺!” (本章完) 第490章 覆灭神龙寺(5k) 第490章 覆灭神龙寺(5k) 今日之后,京城再无神龙寺。 赵都安愣了下,眼神闪烁,抿了抿唇,点头道:“我会办好。” 徐贞观轻轻颔首,说道: “玄印已经不在京城,如今,寺内三大菩萨,般若在建成道,龙树已死,大净出逃西域。余下的强者,于如今的你而言,应不再有威胁。” 她是确定神龙寺内,没有对赵都安有伤害的强敌,才将这事交待给他的。 “臣知晓。”赵都安恩了声,脑海中突地想起老熟人辩机,不知那家伙还在否。 “对了,这柄镇刀赐予你吧,你跨入世间后,正缺一把兵器。” 徐贞观忽地叫住他,将李彦辅家传的那把造型古朴方正,刀鞘镶嵌宝石,来历不俗的镇刀丢给他。 赵都安右手探出,凌空攥住刀鞘,挑起眉毛: “这东西,不是给术士用的?我也能用?” 徐贞观恩了声,解释道: “朕已瞧过,这件镇刀有些意思,术武皆可动用,若由术士挥刀,以法力催动,可出一刀,同时劈砍多名敌人,哪怕敌人并不在同一个方向,亦可退敌。 若由武夫以气机催动,亦坚不可摧,朕本还思量从武库中给你寻剑兵器,不想这个反倒适合你。” 这么有意思?我如今可随时召裴念奴附体,本身又是武夫,这刀也有两种模式……的确蛮匹配…… 恩,金乌飞刀虽好用,但对现在的我而言,终归有点不够用了,寒霜剑更是已被淘汰……赵都安心中一动,左手持鞘,右手攥住刀柄一拔! “锵”的金属摩擦声中,雪亮刀锋出鞘半寸,露出刀柄下方,刀身上一个凹陷篆文。 赫然是一个“镇”字。 既为镇物,又为刀兵,取名“镇刀”虽简单,却也形象。 赵都安收刀归鞘,笑了笑:“正好,此去神龙寺试刀。” …… …… 离开皇宫,赵都安骑马直奔诏衙。 奔行在熟悉的京城街道上,他恍惚间,生出恍然隔世之感。 时间已过了正午,赵都安却没有饥饿感,抵达熟悉的诏衙时,正看到一队队锦衣回返,押解着大批逮捕的反贼,关入诏狱。 “赵都安!”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循声望去,英姿飒爽的海棠正微笑着朝他挥手。 赵都安嘴角上扬,露出笑容,翻身下马,朝迎面走来的女同僚板起脸来: “公开场合,叫赵少保。” “嘁。”海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半点不怵。 身为海公公的曾孙女,她是京城里如今少有的几个,还敢公开叫他名字的人。 “我听说宫里发生的事了,果真是你的风格。”海棠忽然正色问道:“我……海公公他们的踪迹,你可知晓?” 赵都安摇了摇头,简单解释了下封禅后,双方被冲散的事。 海棠点了点头,倒也并不焦虑: “莫昭容那支队伍,应还不知道你们回京的事,但算来,应该也在返京途中。” 她并不太担心海公公的安危,一来,以海公公以及整个武功殿供奉的战力,除非遭遇天人截杀,或者发疯,去冲战场大军,否则想死也难。 二来,这段时日,海公公一直在借助影卫渠道,向京城传递消息。 “对了,你回来是找督公吗?”海棠好奇询问。 赵都安点点头,又摇摇头:“陛下派我一件差事,我回来叫点人手。” “这样啊,督公眼下不在衙门,去带人处理李党残余了,你需要多少人?我们水仙堂刚空出人手来。”海棠道。 赵都安笑笑:“只一个水仙堂的人手,只怕不太够。” 海棠一愣,点缀泪痣的脸孔一片诧异: “城里乱子已基本被平息了,还有什么差事,要那么多人?” 赵都安微笑吐字:“覆灭神龙寺。” 海棠一呆。 …… 片刻后,京城大街上,大群诏衙官差浩浩荡荡,杀气腾腾,马蹄如雷,直奔神龙寺。 赵都安一骑当先,身后跟着海棠、张晗,以及另外一名堂口缉司。 此番去神龙寺,他带了足足三个堂口的人马,可谓声势惊人。 “你确定咱们这点人够?要不等督公回来一起?把九个堂口都凑齐了?”海棠人在马上,有点慌。 赵都安笑着瞥她: “怎么,海缉司以往可不是胆小之人,今日怎么怂了?” 海棠直瞪眼: “那可是神龙寺!哪怕按你说的,玄印住持不在,那几个菩萨也都不在,可那也不是咱们这点人能覆灭的啊,最起码,也得带一两个世间境吧?” 她这个层次,尚不了解封禅的来龙去脉,只知道女帝失败,乃是神龙寺出手导致,如今陛下晋级天人,要打击报复。 “谁说咱们这里,没有世间?”赵都安笑了。 海棠愣住,其余两名缉司也愣住,三人心头狂跳,隐约有了个猜测,但不敢相信。 宫中政变,赵都安只出刀杀了李应龙,除此之外,再未出手,此刻京中知道赵都安已入世间的,寥寥无几。 然而就在三人想询问的时候,赵都安勒住马缰,目视前方,沉声道: “接下来一切,听我指挥。” 神龙寺到了! 前方,一片恢弘肃穆的寺庙建筑,占地颇大,红墙黄瓦,一眼望去,佛殿上的琉璃顶在阳光下烨烨生辉。 曾经的神龙寺香火鼎盛,寺庙内香客无数,天空上翻滚的香烛青烟几乎不曾消失。 可从打去年朝廷禁佛以后,神龙寺也变得冷冷清清起来。 如今,更是大门紧闭,附近一个人也没。 不过赵都安这群人的马蹄声,依旧惊动了寺庙,众人方勒马停下,寺庙高大的门楣下,紧闭的寺门旁,一个小门打开,几名穿着僧衣的和尚走了出来。 为首一个,乃是寺内接待香客的“知客堂主”。 “阿弥陀佛,赵少保何时返京?又为何来我神龙寺?” 中年知客僧人忐忑不安,看到大群骑兵时便胆战心惊,看清为首之人乃是消失数月的赵阎王后,更是大惊失色。 赵都安没有下马,一手勒缰,一手攥着马鞭,眼眸微眯,嗓音柔和: “哦?你们不知本官为何来此?那总该知道,玄印做了什么吧。” 中年知客僧表情茫然: “住持?住持一直在寺内静修,自开春后,更勒令全寺上下僧人闭门清修,少保可否说的明白些?” 赵都安皱了皱眉头: “你们不知道?玄印已经不在寺中?那总该知道龙树等人离开吧?” 知客堂主愈发困惑: “住持不在寺内?这……贫僧不知,至于龙树菩萨与一些僧人,前段日子,的确离寺外出,乃是听闻外头不安,出城去保护一些在外的僧侣小庙……” 赵都安面无表情,他看不出这名堂主说谎的迹象,所以大概猜出原因: 无论是封禅一战,还是百村刺帝,都是极隐秘,极要命的大事。 想必只有玄印以及少数寺内高层知晓,参与。 这知客僧虽执掌一堂,但地位不够,恐怕至今都不知道神龙寺卷入了什么事,更不知,大祸临头。 不只是他,这整个神龙寺,既被玄印抛弃,想必也都是一群无知的中低层僧侣。 不过……这重要么? “所有人听命,”赵都安不再理会此人,高声道: “立即封锁整座神龙寺,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陛下有旨,神龙寺谋反叛乱,罪不可赦,即日起,覆灭神龙寺,查抄佛门所有产业田产,寺内僧人皆逮捕入狱,以待候审,凡胆敢阻拦者,撒立即格杀!” 大群锦衣纷纷拔刀,手臂高举: “凡敢阻拦,立即格杀!!” 说着,一骑骑兵马分成两队,从赵都安身后左右奔出,将整个神龙寺包围起来。 赵都安率领余下的人径直朝大门走去: “破门!抓人!” 什么?谋逆? 知客僧等和尚如遭五雷轰顶,想问什么,却在看到赵都安等人拔刀时,已是亡魂大冒,扭头逃回寺内。 赵都安也不急着抓,命令锦衣去拆门。 看着下属费劲的样子,他摇摇头,无比想念和封禅队伍在一起的梨堂亲信侯人猛。 “若老侯在场,破门哪里那么婆婆妈妈?” 感叹之际,神龙寺大门轰然被卸了下来,中门大开,赵都安带人大摇大摆,踏入这座近千年的古刹。 这时候,整个寺庙都轰动了,一名名僧人跑出来,然后被凶神恶煞的官兵吓的往后退去。更有几名武僧气血冲头,尝试阻拦,被诏衙锦衣出刀砍倒。 “官兵闯进来了!” “杀人了!” “快去请住持!” 僧人们惊恐逃窜,仿佛末日一般,不知发生何事。 赵都安带人不急不缓,一寸寸压了前去,等众人穿过前殿,进入中庭,大批穿暗黄僧衣,手提棍棒长刀的僧兵乌央乌央,如潮水般冲了出来。 将官兵阻拦下来。 “这些是罗汉堂的武僧,都有修为在身,真厮杀起来难免伤亡。”海棠拧紧绣眉。 神龙寺内分为好些个堂口,罗汉堂属战力担当。 “赵都安!?你这是什么意思?真欺我神龙寺无人?!”突兀间,一声厚如座钟的怒吼。 负手站在人群中的赵都安瞥见一群武僧中央,一名耳朵极大,面庞发黑,眼如铜铃,胸膛半敞,手提一根极为沉重,坠着足足十八枚铜环的禅杖的大和尚走了出来。 他格外高大,僧鞋踩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咚咚声。 此刻面露怒容,活似传闻中的金刚怒目。 “首座!”其余僧人宛如找到主心骨。 站在赵都安身旁的张晗低声开口: “这是罗汉堂首座,世间境武僧,虽比不上菩萨,但武力绝对不俗,我们几个联手,都很难抵抗。除非督公到来……” 赵都安却懒得再听,淡淡道: “辩机呢?让他出来说话,本官懒得与没名字的杂鱼浪费口舌。” 罗汉堂首座一听,如同锅底的脸更黑了,他常年在寺内修行,的确很少外出,声名不显。 但终归乃是一堂首座,世间武僧,哪里肯忍?当即将沉厚的禅杖狠狠朝地面一杵,咔嚓一声,青砖塌陷,崩开蛛网般的裂痕,怒声道: “赵都安!你莫要欺人太甚!大净与你有仇,你有本事去找他,只敢躲在兵马之后,以势压人,算什么东西?神龙寺乃佛门重地,速速退去,否则莫怪佛爷不给朝廷颜面!” 他还算冷静,不敢真的动手。 赵都安皱了皱眉,似被吵闹的烦了,终于瞥向他,摇头哂笑道: “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还说不是杂鱼?” 他看出来了,这人哪怕修为不弱,但在寺内大抵只是个看门莽夫的角色,压根无法接触神龙寺高层决议。 远不如辩机。 “不过,你倒提醒我了,看来不将你这头杂鱼废掉,无法震慑全寺僧人,乖乖束手就擒。既如此,正好拿你试刀。” 赵都安话锋一转,轻轻一笑,抬起右手平举,一名锦衣当即将手中捧着的镇刀双手递过去。 这件武器做工极为精美,刀鞘方正古朴,镶嵌一粒粒珍贵宝石,珠光宝气,摆在书房内,便是一件精美的器物。 谁人能想到,其亦是一柄来历不小的杀人兵器? “你要做什么?”罗汉堂首座愣了,意外于这个传言中区区神章的赵都安,竟胆敢向自己拔刀。 他变了变脸色,道: “你以为凭借权势,我等便不敢还手?任你屠戮?须知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惹恼了我,只一禅杖,就叫你……” 赵都安右手握住刀柄,眉梢低垂,眼神冷漠: “聒噪!” 这一刻,他身上的官袍变得愈发猩红,恍惚间,式样都似变了。 发髻绷断,黑发如瀑披洒,他的一只眼珠依旧清澈,另一只眼珠却变成了诡异的银色。 银色眼珠深处,覆暗金面甲的嫁衣女术士冷漠地睁开了眼睛。 气海轰鸣,气机与法力同时疯狂灌入刀柄。 一股强烈的危险感,笼罩所有人心头! 罗汉堂首座面色狂变,感觉到了死亡威胁,来不及细想,他粗壮的双手将数百斤的禅杖横在身前,身周虚幻的金钟罩开始凝聚。 赵都安却已拔刀! “锵!” 一抹雪亮的刀光照亮了整个中庭,这一刻,赵都安同时催动自身与裴念奴两股力量,汇入这一刀之中。 他气海内力瞬间蒸发大半! 镇刀的刀刃迸溅出耀眼的光芒,一枚虚幻的“镇”字隐约浮现,继而,磅礴的刀光有如天河崩开缺口,顺势而下。 “砰!” 罗汉堂首座手中的沉重的禅杖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被刀光生生斩成两截,那尚未完全成型的金钟罩也崩裂开! 清脆的骨裂声,间杂着惨叫,这身材格外庞大的罗汉武僧,竟是毫无还手之力般,如被高速行驶的火车头迎面撞中,倒飞而出! “轰”的一声砸在亭内一口座钟上,噗地喷出鲜血,整个人背靠座钟,脑袋一歪,昏迷过去,眉心也裂开一道竖长的刀口,有猩红鲜血如血泪般流出! “噹——” 寺内一阵寂静,唯有座钟轰鸣声回荡。 败了?! 世间中境的罗汉堂首座,竟只一个回合,就重伤惨败?! 这个结果,令所有人愕然。 不只是神龙寺一方,连诏衙的官差们都呆滞了。 海棠瞪圆了明媚的大眼睛,嘴唇微微撑开,怔怔地看着猝然出刀的赵都安。 张晗手中的七尺剑几乎握不住,险些掉落下来,这位曾经的诏衙九堂战力第一,此刻双目茫然,仿佛做梦。 一刀?重伤罗汉堂首座? 赵都安晋级世间境界了? 不! 哪怕是寻常的世间境,也绝对做不到这般,要知道,罗汉堂首座可是世间中品! 哪怕高品打中品,也不会这般毫无悬念吧? 所以……难道赵都安数月不见,已经到了世间圆满?成为了堪比青山大师兄断水流一般层次的高手? 诏衙一群锦衣脑瓜子嗡嗡的,不敢相信。 他们当然不知道,赵都安的真实修为只堪堪与罗汉堂首座持平。 倘若再考虑到,他这个修为,不是实打实修炼上来的,而是短时间双修,炮打帝王,揠苗助长上来的水货……论修为,赵都安不如对方。 但怎奈何,他这一刀,相当于两名世间境同时全力出手,配合这把李彦辅珍藏的不俗“镇刀”,才打出这般威力。 作为代价,赵都安气海消耗大半,也压根没法再斩出这样的一刀来。 “区区杂鱼,连本官一刀都挡不住,还敢大放厥词。” 赵都安手腕一动,风轻云淡地将镇刀推入刀鞘中,由那名锦衣捧着。 神色淡然,目光扫过前方众僧: “不想死的,乖乖束手就擒。” 一群武僧沉默,片刻后,不知是谁带头,第一根铁棍被丢在地上。 旋即,一名名武僧丢下武器,放弃抵抗。 他们很清楚,哪怕全寺上下拼命,能对抗这群官差,但这里是京城,他们终归只有败亡一条路。 “敬酒不吃,吃罚酒。”赵都安冷笑一声,将抓人的事交给手下,转而看向角落里发抖的知客僧: “辩机在何处?” 知客僧面色惨白,摇头道: “不……不知……法师已数日不曾出现,只知道上次还是在寂照庵中,后去向不明。” 辩机跑尼姑庵里去做什么?赵都安心中一动,随手叫了个锦衣: “你去对面寂照庵里探明情况。” 他高度怀疑,辩机随着玄印一起跑了。 相较于眼前这群僧人,辩机虽不是菩萨,但无疑属于神龙寺高层之一,起码也是玄印的亲信。 没道理不带走。 “你们留在这里,查封寺内的财物,修行物资,今日之后,这座寺内所有东西,都归属朝廷。” 丢下这一句话,赵都安迈步,深入神龙寺,抵达了最深处,那座玄印常年闭关的佛殿外。 没有犹豫,他用力推开门,吱呀一声,阳光从他身后,洒入空荡的佛殿。 宽敞肃穆的佛殿内空无一人,连供桌上的香烛都早已熄灭多日。 “的确和贞宝说的一样,老和尚跑了好些天了……” 赵都安嘀咕一声,迈步走到殿内那一只蒲团旁,用脚踢了下地上那只巨大的木鱼,发出“咚”的一声,都不像什么宝物。 他仰起头,正好望见那一尊极为庞大,俯瞰向自己的巨大镀金佛像。 那是神明世尊的神像。 世尊双目慈悲,俯瞰世人,赵都安望着这尊庞大的,几乎头顶到大殿天板的巨大佛像,只觉自身渺小如微尘。 身心一片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佛殿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海棠的呼唤: “赵都安,这边有情况,要你过来看看。” (本章完) 第491章 再见老天师 第491章 再见老天师 情况?空荡宏伟的佛殿内,赵都安一个激灵回过神,有些忌惮地看了庞大的世尊神像一眼,扭头望向身后。 海棠急匆匆跨过门槛,脑后高马尾一晃一晃的。 “什么事情?”赵都安询问。 海棠说道:“是藏经阁那边出了点意外,我们的人去查封收缴寺内的经文,却被负责那里的藏经阁首座老和尚拦住。” 还有人敢拦?赵都安挑起眉毛:“你们打不过?” 他有点好奇,寺内还有高手不成? 海棠苦笑道:“那老和尚修为不高,但他手里拿着一盏油灯,堵在楼梯口,一副只要我们硬闯,就放火烧毁经书的架势,还说要你过去,只有见到你,他才会放弃烧楼。” 神龙寺内的经书,价值极大,某种程度上,比寺内的财产、法器都更要紧。 一旦烧毁,是极大的损失。 “见我?”赵都安心头好奇,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去看看吧。” 海棠抿了抿嘴唇,见他往外走,好奇地往大殿内窥伺:“这就是玄印闭关的地方?” “应该是,里头没找到什么东西,可以教人搜查一下,不过注意点,别盯着那神像看太久,这玩意有点邪性。”赵都安叮嘱。 海棠谨慎点头,命人看守此地,旋即跟上赵都安脚步。 …… 二人抵达藏经阁所在的院落时,这里正发生一场对峙。 存放经文的楼阁外形乃是一座宝塔,此刻,一群锦衣填满了一楼,见赵都安到来,纷纷让开通道。 “本官来瞧瞧,谁要烧楼?”赵都安颐指气使,迈步入楼,抬眼就望见在通往二层的木制楼梯顶上,盘膝坐着一名瘦削的老僧。 其一条腿似是瘸的,身旁还放着一副拐杖,老僧须发皆白,浑身精瘦,手中捧着一只燃烧着的烛台。 身后是一层层摆放经卷的木架子,手边更打开了一只箱子,里头皆是藏经。 仿佛只要一松手,烛台就会坠入箱中。 “你就是藏经阁首座僧人?呵,本官只听闻僧人为救经卷,宁肯葬身火海的,却第一次见到主动烧经的和尚。”赵都安仰起头,不禁笑了: “不如你烧个我看看,反正本官也不礼佛,你尽管烧便是。” 周围锦衣脸色微变,寺内经文价值极大,若真给烧了,他们这群官差免不得要担责。 “阿弥陀佛,”瘸腿老僧手捧烛台,略显浑浊的目光盯着他,说道: “赵施主昔日在辩经法会上,引经据典,阐述佛法,虽非佛门中人,却必也是佛法精深的修士,想必是爱惜经文的。” 不,你想多了,我就是个异界文抄公……赵都安心中吐槽。 下一秒,这老僧竟腮帮子一鼓,用漏风的牙齿将烛台吹灭了: “贫僧又岂会真的烧楼,只是担心这寺内经卷交给这群兵痞手中,有所损毁,岂不令历代佛门修士泉下泣血?唯有赵施主亲自来取,才算放心。” 赵都安都愣了,所以这家伙不是抗法,而是只愿意将经文交给自己? 他眼神奇怪:“你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 瘸腿老僧语气认真: “赵施主精通佛理,乃是有大慧根之人,昔日得世尊显圣,佛光普照京城,便是证明。” 赵都安有点明白了,合着眼前这货与西域那个红教上师一样,都算自己的小迷弟。 也是,藏经阁在神龙寺虽地位重要,但却没有任何实权,看着老僧模样,也不是参与寺内权力斗争的那类。 有点类似朝廷里翰林院清贵一般的角色。 当然,他也没有全然相信,不过神识探查下,这人的确修为不高,只有凡胎,构不成威胁。 至于能做“首座”,也大概率是佛法义理精深,长处不在修行。 “呵,说的倒也是,”赵都安大言不惭,笑了笑: “既如此,便将这栋楼先行查封,外人不得擅入,以免损毁了经卷。不过,本官还是要检查一番楼内情况,不如由你介绍一番,楼内经文分布?” 瘸腿老僧意外地配合,点头:“理应如此。” 说着,他放下烛台,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转身往楼上走。 “我上去看看,你在底下守着。”赵都安眼神一动,对海棠说,旋即迈步登楼。 藏经阁很大,有六层。 每一层都放置书架,陈列经文,只是越往上,陈列的越少,经卷的分量也越重。 瘸腿老僧走路不快,面对寺庙覆灭的危难,异常平静。 一边走,一边认真地给赵都安介绍每一层摆放哪些经卷,不同的经卷该如何存放,包括多久要通风,晾晒,防潮……事无巨细。 听得赵都安神色愈发古怪,这老僧好像真要将这地方托付给他一般。 “保养书籍,朝廷中自有专业人手,以这些经文的珍贵,不必你费心,也不会损坏。”赵都安淡淡道,目光盯着老和尚: “说点正事吧,你到底找我想说什么?如今周围无人,总可以说了吧,不过我要提醒你,若浪费本官的时间,我不介意让你体会下诏狱中十八般酷刑的滋味。” 瘸腿老僧目光柔和平静: “果然瞒不过赵施主,请施主过来,只是有一卷经文想送给施主。” 送我?赵都安愈发奇怪,心头悄然绷紧心弦,做好了这老和尚出阴招,用什么法子坑害自己的准备。 不过,好奇心驱使他不动声色:“什么经卷?” 瘸腿老僧没吭声,拄着拐,一点点挪上了第六层,这里只有中央几张大桌,上头陈列几十册破烂经文: “施主可知,此处经文来历?” 赵都安沉吟了下,道:“莫非是玄印当年从西域抢回来的经卷?” 当年,玄印尚不是住持时,曾入西域,从佛门祖庭内硬生生抢了两箱子经卷出来。以此奠定其住持身份。 瘸腿老僧却摇摇头,指了指下方: “玄印取回的经,摆在第五层。” 赵都安注意到,这名只有区区凡胎的老和尚,在提及玄印住持时,语气淡然,并没有尊敬推崇姿态,似只在说寺内一名普通僧人。 是了……我记得神龙寺内,藏经阁的确地位超然,虽无管理寺庙的实权,但藏经阁一脉自有传承,阁内僧人任免,不受住持管辖……赵都安回忆起看过的相关资料。 再看向这瘸子,不由侧目,心中难道是武侠小说里“扫地僧”一样的人物? 隐藏boss? “赵施主不必多想,贫僧并非什么高人,只是个清高寡居的守阁人罢了。”老僧似看穿他想法,摇头道。 图书馆管理员嘛……这个职位可不得了……人才辈出……赵都安没吭声。 老僧拄着拐,一点点走到中央的大桌旁: “这一层的经卷,乃是摩耶行者所著,历史比这座神龙寺还要久远四五百年,并无太多不凡,只是记载一些摩耶行者起居修行的感悟,在寺内被束之高阁已多年。” 摩耶行者? 赵都安心中一动,因上次辩经法会,他读了大量有关这个世界佛门的资料。 知道,这个摩耶行者乃是一千年前,最早入虞国散播佛法的西域僧人。 后来的神龙寺建立后,曾将摩耶行者追封为大虞佛门的起点。 老僧伸手,翻开其中一本经卷,从中捧起一页特殊的金色经卷,转回身,将其递给赵都安: “赵施主,此篇无字金经,乃是摩耶行者所留的唯一有价值之物,亦是藏经阁一脉历代珍藏之物,如今为免其毁于朝廷之手,贫僧只好将其托付予你。” 一千年前,摩耶行者留下的金经? 赵都安一愣,谨慎地以神识感应片刻,才尝试伸手接过。入手略沉,这页金经外表如寻常纸张书页一般,只有一页,却疑似由黄金铸成。 表面光洁无字,若非这老僧说是经文,给任何人看了,只会觉得是一张金箔压制的“纸”。 “这东西……是法器?镇物?”赵都安询问。 老僧摇头:“不知。只知其水火不侵,无法损毁。” 所以,这老和尚不放心这东西给朝廷,所以宁肯选择给得到过世尊赐福,“佛法精深”的我……赵都安怀疑道: “玄印离开时,没有将这东西带走?” 他不信,玄印会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老僧摇了摇头:“他离开时,不曾踏入藏书阁。” 不,以他的修为,进来了你都不知道……赵都安想吐槽,但忍住了。 他捏紧这经文,觉得有点烫手,实在不敢确定这东西是否有危险。 “阿弥陀佛,贫僧想说的,已说完了,这便下楼入狱。”瘸腿老僧双手合十,平静开口。 下午的阳光从楼阁的小窗照进来,尘糜浮动的光束洒在他脸上,仿佛一尊镀金的活佛。 “神龙寺要覆灭了,你不愤怒?”赵都安抛出心中疑惑。 这人太反常了。 岂料,这位瘸腿枯守藏经楼的首座眼神柔和平静: “神龙寺只是一座寺庙罢了,覆灭便覆灭,只要佛法还在,又为何要在意?况且,从玄印执掌神龙寺开始,这座寺庙就本不该再继续存在了。” 抛下这句话,老和尚头也不回拄拐下楼,赵都安手捧无字金经,若有所思。 …… “喂,那老和尚和你说啥了?” 伴随藏经阁大门被交叉的封条焊死。 抱着胳膊,站在门前监工的海棠低声询问。 站在她旁边的赵都安淡淡道: “没说什么,就交待怎么保管经文,防止虫蛀受潮。” 真的?海棠狐疑,满眼的不信。 赵都安也没解释,他觉得这事古怪,准备等回宫后,问一问贞宝。 而这时,整个神龙寺的僧人也都被抓到了大门外,寺内重点场所查封,接下来是细致的清点,查抄,交给手下即可。 赵都安走出寺门的时候,那名被派出去对面寂照庵调查的锦衣小跑回来,压低声音汇报: “大人,查清楚了,辩机的确是跑了。” “谁说的?”赵都安好奇。 “云阳长公主。卑职去问的时候,她正在禅房饮酒,精神似乎很不好,卑职问了下辩机,她就说了……还骂什么‘负心汉’,‘男子都不是好东西’之类的话,”锦衣绘声绘色描述: “卑职又向庵内尼姑们询问,得知从陛下离开京城这段日子,辩机法师隔三差五就去给长公主讲解佛法……有时,甚至秉烛夜谈,禅房内还发出不雅之音……” 赵都安和海棠等人都听傻了,纷纷吸气。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这八卦若曝出去,绝对会轰动整个大虞。 至于真假,考虑到云阳公主的人设,赵都安觉得大概率是真的。 “不过辩机这和尚是怎么回事?没把持住?这就被勾搭上钩了?还是他主动破戒的?”赵都安觉得匪夷所思。 凭他几次与辩机见面的经历,总觉得这个名满天下的俊俏法师不至于是管不住裤腰带的淫僧。 不过考虑到,般若那老尼姑也整日惦记睡自己……上行下效,这神龙寺里的和尚,私底下也真未必多正经…… “罢了,此事压下去,严禁散播,至于寂照庵内的女尼……暂时禁足寺内,等候发落。”赵都安沉吟片刻,下令道。 寂照庵虽与神龙寺关联紧密,按理该覆灭。 但一来,云阳公主禁足于内,尼姑们都抓走,云阳谁来管? 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般若菩萨与玄印并非一个派系,彼此对立,此前也与女帝达成过协议。 神龙寺京城总坛虽覆灭,但分散在虞国各州府的寺庙却还在。 还有大量僧人在外,未曾伏法。 瘸腿老僧有句话说的对,上千年来,佛法在虞国百姓中早已生根发芽,有了雄厚的信仰基础。 需求在这里,强行铲除天下所有僧人反而不如扶持般若,以此令虞国佛门加剧分裂,来达到削弱玄印的目的。 至于辩机莫名其妙和云阳搞上了……等回宫,说给贞宝,让她这个侄女头疼去吧。 众锦衣领命而去,海棠、张晗等人也押解着大批僧人入狱,赵都安却道: “你们先回去吧,我先回家一趟。” 众人并不意外: 赵大人离家数月,如今城内乱局平定,也该回家报个平安。 …… …… 脱离大部队,赵都安一人一骑,远离已被查封的神龙寺。 数百年古刹,一朝覆灭,也颇令人唏嘘。 不过赵都安没心情感怀,他策马扬鞭,没有立即返回家中,而是在走了一半的时候,拐向了天师府的方向。 百村一战,天师府四位弟子出手,奉老天师法旨搭救赵都安。 虽说局面被女帝破解,但这个人情是要承的,于情于理该上门拜访一次。 此外,赵都安也想当面问一问,老张为啥对自己这么好……上次湖亭刺杀,小天师出手,还可以算作白嫖赵都安的酬劳。 但这次搭救,已经超出了正常酬谢的范围。 赵都安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老张正儿八经地谈一谈,弄清楚这白嫖成性的老登到底在算计些啥,不然心中总不踏实。 天师府外,赵都安叩开侧门,表明身份,正要与出门迎客的神官说明来意,这名年轻神官就已率先微笑开口: “天师已提前知晓赵使君要来,特命我在此迎接,请随我来吧。” 老张在等我?赵都安心头没来由一紧。 亦步亦趋跟着领路神官进门,沿着回廊,穿过规模庞大如一座大型游乐园的道门天师府。 来到了深处一座不起眼的,栽种一株茂盛碧翠大榕树的小院前。 “请吧,天师在等您。”领路神官微笑,转身告辞离开。 赵都安深吸口气,做了个心理建设,抬手推开院门。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吱呀——” 院门徐徐打开,一座清雅幽静的小院映入眼帘,院内一株庞大茂盛,不知年月的大榕树在夏季的清风中微微摇晃,发出“飒飒”的声响。 更投下大片阴凉。 榕树下,摆放着两张竹椅,一张竹篾的矮桌,其上摆放茶盘一只,茶宠一尊,书册几卷,瓜果一盘。 一张竹椅上,身穿玄色神官袍服,身材高大,眉目狭长,面庞红润的道门天师,张衍一悠然半坐半躺。 清风徐来,张衍一撑开眼皮,清澈的眸子望向赵都安,微微一笑:“你来了。” (本章完) 第492章 六百年前的“天狩灭佛”(6k) 第492章 六百年前的“天狩灭佛”(6k) 沙沙…… 夏风习习,吹过大榕树茂盛的树冠,地上投下的阴凉缝隙中,碎金般的阳光跃动。 时隔许久,再次见到道门老天师,赵都安本以为会紧张。 但许是因张衍一音容笑貌的温和,原本有些紧张忐忑的心情猛地一松,距离骤然拉近,恍惚有种二人上次见面只是不久前的错觉。 “鄙人见过张天师。”赵都安恭恭敬敬,稽首行礼。 如同京城夏日胡同口树下下棋打盹老头的张天师笑呵呵打趣: “这般正经有礼,可不像你,小友与老朽亦非初见,不必拘谨,只当家中便可。” 这可是你说的……赵都安深吸口气,仿佛一下换了个人,大大咧咧走过去,一屁股在空着的那张竹椅中坐下。 顺手还从桌上果盘中捉起一颗黄鸭梨,啃了口,水润甘甜,颇为可口,他眼睛一亮,又啃了一口,才含糊道: “老张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哈。” 暗中在头顶窥伺的大榕树目瞪口呆。 放眼天下,有几人能在天师面前如此放肆?哪怕最受宠的金简,也不过如此吧? 张衍一哭笑不得:“你倒真不客气。” 咔嚓咔嚓……赵都安炫了一颗梨,还不满足,又捞起一只桃子,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 “你白嫖我的时候,也没和我客气啊。” 传闻中老天师的逼格,早在他面前崩了个稀巴烂。 张衍一轻咳一声,打断他关于“白嫖”的话题,没好气道: “如今城里不安稳,一大堆事等着你,怎么有空来老朽这里打秋风?” 赵都安两条腿撑着地面,两只手肘支撑在腿上,身体微微前倾,吃了口桃子,才抬起头,狐疑道: “你不是算到了我会来?何必明知故问,此番前来,一是当面答谢你派金简她们搭救我的事。二来,也是想问一问,为什么。” 张衍一半躺半坐,双手交叠于小腹,笑了笑: “初次见答谢空着手登门的。” 赵都安扬起眉毛,用下巴指了下神龙寺方向,理直气壮: “我方才覆灭了神龙寺,这岂不是一件大礼?” 神龙寺与天师府打擂多年,老对手了。朝廷此番灭佛,于天师府一脉无疑是得利的。 张衍一莞尔,摇头感慨: “若老朽的几个弟子有你一半机灵,也不用担心天师府以后会吃亏了。好,算你送了礼。那所谓的‘为何’,又怎么解?” 赵都安吐掉桃核,用手绢擦手指,认真道: “老张,我想了又想,虽说你白嫖过我,我也帮过金简和公输天元,但算来算去,你欠我的,之前也都还了。这回却主动派人救我,为此不惜干涉俗世斗争……这事我想不明白。” 张衍一微笑:“这不好么?” “呵,我的家乡有一句俗语,一切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你这么帮我,弄不清你图点啥,我睡觉都不踏实。”赵都安叹息: “先说好了哈,图身子就免了,我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死人,绝对不会跳槽来你天师府的。” 张衍一表情古怪,清亮的眸子带着笑意地审视着他,好一阵,才摇头道: “缘由你不是已说了么。老朽的确有收你的念头,所以,自然不想你死在王朝斗争中。” “仅此而已?”赵都安狐疑,老张大费周章,就为了捡便宜,惜才? “仅此而已。”老天师颔首,神态自然。 赵都安一脸不信,总觉得这老登的行为动机不单纯,不过老张咬死了惜才,也的确问不出什么。 “所以,若只是好奇,那你已得到答案了。百村的事,钟判已飞鹤传书给我,他们并未出太多力气,既陛下晋级,此事便当不曾发生,你也不必觉得亏欠了什么人情。”张衍一意外地好说话: “若没有别的事,你就去忙吧。” 赵都安沉默了下,沉吟道:“还有一件事……” 他伸手入怀,取出那页金经:“这东西,是藏经阁首座给我的,你认识不?” 他犹豫再三,觉得稳妥期间,可以拿给老张问问,涉及玄印老秃驴,他必须谨慎。 “无字金经,是这东西啊。”张衍一“唔”了声,有些感慨的模样:“竟还在,没被玄印毁去。” “你认识这玩意?”赵都安精神一振:“玄印又为何要毁去此物?” 直觉告诉他,里头有秘密可供挖掘。 张衍一点了点头,语气颇为装逼:“些许旧事罢了。” 起了个头,却闭嘴不往下说,一副我就是在吊你胃口的嘚瑟模样。 赵都安心中暗骂老登断章,脸上骤然堆起灿烂笑容,他殷切地起身,恭敬地拎起茶壶,给老张倒了一杯,又双手亲自递过去,一副“请大佬饮茶”的跪舔谦卑姿态: “晚辈从小喜欢听故事,请天师透露一二?” 前一秒老张,下一秒天师……混迹朝堂的狗东西剖开心都是黑的……张衍一被他前倨后恭的姿态气笑了,却还是勉为其难接过茶杯,喝了口,回忆道: “这还要涉及到,六百年前的那场西域佛门与中原道门的纷争……恩,算下来,玄印这次之所以能以‘法神’身份,兼修‘天道’,瞒过天下人……也与此有直接关联。” 赵都安脸色微变,正色起来。 对于玄印缘何能造出“法神”这副替身,他始终心存疑惑,贞宝都无法确定,不想老张却一副明白个中缘由的姿态。 “前辈仔细说说!”赵都安催促。 张衍一瞥了他一眼,不急不缓道:“你可知,天人向上,如何踏入人仙之境?” 不是,你这话题越跑越偏啊,不带这么卖关子的……赵都安老实摇头:“不知道。” 张衍一感慨道:“老朽也不知道。” “……”赵都安面无表情,有种掀桌子的冲动。 张衍一笑呵呵道: “不要急。如何踏入人仙,乃是历朝历代强者皆苦寻探索之事,盖因传说中的最后一任人仙,距离现今太远,也未留下可复刻的路径。 故而,各家提出许多晋升设想,西域佛门很多年前,便曾盛行两种猜想。” “两种可能踏入人仙的方法?” 赵都安好奇:“是什么?” 恩,虽然自己只刚踏入世间,但不妨碍他感兴趣。 张衍一缓缓道: “第一种,便是取代神明的概念。你该知晓,这世间为何存在神明?乃是因民间有庞大的信仰,当足够的生灵认为某种神明存在,这种愿力,便会造就一尊神明的诞生。 而‘人仙境’,其伟力堪比神明,换言之,或许人仙的真相,便是人如何成为一尊神。” 人成为神?就是人仙?赵都安猛地想起虞国皇室传承,太祖皇帝缔造的“武神”传承,岂非便是以人成神的代表? 不过,老徐的“武神”传承,似乎并不需要借助什么众生的信仰与愿力。 不……武神传承本身不具有,但皇帝的身份具有……贞宝当初半步天人,却因加封皇帝,战力堪比完全体天人……封禅仪式,也是借助帝位,来强行冲击境界…… 而“皇帝”这个概念,岂不就是一种普天之下,无数百姓共同认可的“概念”么? 某种程度上,“皇帝”本身,就是一种“神明”,所以只要加冕为帝王,就能获得某种修为的增强…… 比如贞宝晋级后,似乎一定程度上,掌控了某种类似君王“口含天宪”、“言出法随”的效果…… “想到了?”张衍一见赵都安突然发呆,不由笑了笑: “看来你已意识到,帝王身怀伟力的原因了。” 赵都安深吸口气: “所以,皇帝是某种意义上的神明,但皇帝这个概念,却可以由不同的人继承,佛门想到的法子,就是类似这种,让修士去取代神明的概念?” 张衍一微笑颔首,一副孺子可教的姿态: “是。不过这个思路,并非佛门首创,在更早前,中原道门就已有了这个设想。” 赵都安皱眉道:“可这如何能做到?神明又不是‘帝位’,可以随便什么人去坐……” 张衍一笑道: “难么?的确难。但也并非全无可能,只要先用足够长的时间,让足够的生灵,将一个活着的修行者,认定为神明,或许就能奏效。” 让天下人,将一个活着的人,认定为神明? 赵都安愣了下,心中吐槽: 什么香火成神道? 旋即,他脑海中突兀灵光一闪: “西域的法王……我记得,西域那片地方,最早的时候就不断宣称,法王乃是神明的转世……” 张衍一点头叹息: “是啊,那就是一种尝试,也的确产生了效果,如今西域的现任法王,修为并没有踏入天人,却凭借这种与皇帝帝位类似的法子,也有着与玄印对抗的能力,不过……限制也存在,法王一旦离开西域,修为就会暴跌。 尤其,这几百年来,神龙寺修改了佛典中的说法,将法王的来历,从神明化身改为了世尊最早在人间的信徒…… 于是,法王能维持如今的状态已不易,却是无法更进一步,更无人知晓,这个方法是否真的可以通往人仙。” 竟然是这样……怪不得东西佛门一直都想合流……难道也有这一层原因?赵都安恍然大悟。 旋即皱眉道:“所以,这第一种方案终归是失败了,因为达成的条件太苛刻。那第二种呢?”张衍一淡淡道: “第二种法子么,便是‘天人合一’,即,真正的神明只是个概念,并无‘人格’,而倘若将神明赋予人格,或许可让高高在上的神明世俗化,从而被修士所掌控,只要能完全掌控一尊神明,将其与自身融合,或可成为人仙。” 啊这……这思路和上一个,简直是截然相反。 一个是将人塑造成神,窃取“神位”,一个是将神贬低为人……人掌控神……恩,恰好人仙之下的境界名为“天人”,听起来倒也有点逻辑…… 赵都安好奇:“那怎么将神明人格化?世俗化?” 张衍一笑吟吟道: “塑像即可。比如,佛门世尊原本没有面貌,是‘智慧’这个概念的化身,但只要人为地为世尊塑造一个‘神像’,而后用几百年,让整个天下所有人都认可‘世尊’是那个神像的样子,那……” 赵都安悚然一惊,脑海里,回忆起不久前,他在神龙寺内与那一尊巨大无比的世尊神像对视的画面。 当时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如今被点醒,他突然意识到: 那殿内的世尊神像,眉眼气质,与玄印老秃驴颇有几分相像! 随即,他又意识到,似乎天师府内,并没有“天道”的神像。 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类似“道尊三清”之类的神像概念。 赵都安咽了口吐沫:“所以,这种方法……” 张衍一淡淡道:“自然也没有成功。” 是了,佛门塑神像太多年了,历代的天人境修士却没一个踏入“人仙”的……可见此路不通。 赵都安拧紧眉头:“老张……前辈,不是要说六百年前的旧事么?所以,和现在说的这些有何关系?” 他觉得偏题了! 张衍一瞥了他一眼,似觉得年轻人太急躁: “这后一种法子虽未成,却并非完全不见希望,约莫六百年前,西域佛门那一代法王【地藏】提出一个猜测,这后一种方法之所以未能成功,乃是因欠缺了一个关键要素,即‘世尊’并不完全。” “不完全?什么意思?”赵都安奇道。 张衍一没回答,只是晃了晃空荡的茶杯。 “……” 赵都安忙又撅起屁股,扮演小弟,给他斟满。 老天师这才满意点头,道: “世尊神明,原指‘智慧’,而‘智慧’唯有生灵可具有,天地之间,最具‘智慧’的,自然是人,而人本就是人格化的。 佛门立神像,烧香礼佛,只是将其进一步世俗化了,想要达到‘天人合一’,只有‘人’的一部分还不够,还须补上‘天’的一部分。” 赵都安脑海汇中灵光一闪,脱口道: “天道?道门主神‘天道’,指的就是天地自然的规律,岂不恰好对应着‘天’?所以,想要晋级人仙,只修‘世尊’还不够,还需再修‘天道’,如此才能天人合一,冲击人仙?” 张衍一缓缓点头: “这个猜测,只是那地藏法王提出,至于是否可行,尚无人可证实。” 这特么不就相当于合成卡牌吗?两张一星卡合成二星……赵都安无力吐槽。 张衍一继续道: “彼时,恰逢六百年前,中原大地战火纷乱,上个王朝覆灭,新的王朝尚未建立,而身处西域的地藏法王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暗中做了一件大事,便是趁着中原纷乱,偷偷猎杀江湖中的道门术士。” 啊?赵都安冷不防听到这话,愣了下:“猎杀道门术士?!” 张衍一表情沉痛的点了点头,唏嘘不已: “是啊,彼时本就是乱世,正方便其出手。地藏法王主修世尊,不敢轻易改修天道,否则自身会出问题……呵,这个你以后会明白,到了天人境后,只能主修一尊神明。 所以,他便抓捕道门术士,用特殊的法子尝试心中的猜想。 起初,这件事并未引起太多人关注,因本就战乱,失踪或死人司空见惯,但随着失踪的术士越来越多,身份也越来越高,这件事终于引起了天下道门各个门派的注意…… 而在查明原委后,中原道门暴怒,彼时分散,各扫门前雪的各大门派摒弃前嫌,联手复仇,开始反向猎杀灭佛…… 我天师府那一代的天师,更因此下山,伙同彼时一些江湖术士强者,联手杀入西域,斩杀了地藏法王,也逼迫佛门彻底放弃了这种尝试。 不过损失也极为惨重。此事,发生在天狩年,故而称为‘天狩灭佛’。” 天狩灭佛?赵都安听得愣住了,这是他不曾知道的历史。 起码现存的公开史书上没有见过……是了,这件事并非天下正史,而是只存在于修行江湖里的一场纷争……或因各方都不愿提及,便少见于纸张。 而六百年前……恰好也是虞国太祖皇帝老徐崛起,打天下,建立虞国的时候。 更也是……彼时的第一女术士裴念奴所处的时代…… 赵都安突然愣住了。 因为他猛地想起,《六章经》中,裴念奴就出现在一座破败古老的寺庙内。 而在百村一战中,面对天海小和尚等佛门僧人,裴念奴显得极为愤怒,杀人完全不留手。 再联想到,他曾翻看过关于裴念奴这个历史人物的只言片语记载,书上曾写过,她掀开面具,付出极大代价,与强敌血战…… 种种线索串联…… 所以,裴念奴就是六百年前“天狩灭佛”的参与者?老徐与其相识,更将其画在了壁画里。 …… 清风徐来。 小院中大榕树沙沙作响。 赵都安将脑海中思绪捋顺,脸色难看道: “所以,玄印是将六百年前,地藏法王的那套猜想捡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如何还不明白,为何玄印会有个“法王”的马甲? 这不正是践行了“天人合一”的思路么? 只是玄印的方法,比地藏法王更进一步,用化身的方式来修天道,借此合二为一。 不过赵都安有点怀疑,玄印这个尝试也没成功,否则他就没必要拼着损失掉“法王”这个化身的代价,非要跳出来挑起八王纷争了…… 同时,他也彻底明白了,为何天师府和神龙寺间,会有旷日持久的“斗法”环节了。 归根结底,是当年之仇的延续。 “不过神龙寺这一支的佛门,和当年西域那一支不一样吧。”赵都安忽然问道。 张衍一点头: “的确不同。约莫一千年前,摩耶行者从西向东,来传播佛法,此后四百年,中原有了一些佛法的土壤。 后来也是大约六百年前,西域同样有一批僧人因反对地藏法王的行为,遭到了地藏手下的猎杀,因此向东逃亡,最后在这里扎根,建立了神龙寺。 那群逃亡的僧人极为推崇摩耶,将其奉为神龙寺的源头。 而神龙寺内,藏经阁一脉,便是当年那批逃亡僧人的衣钵传承,与玄印执掌的其余堂口,泾渭分明。” 顿了顿,老天师目光投向无字金经,颇有深意地道: “说起来,摩耶行者当年主张的佛法,与你在辩经法会上提出的那套禅学说辞颇有些共通之处。 呵,也正因摩耶那套佛法,与神龙寺如今视为正统的那套戒律修行法彼此违背,所以,摩耶的经文被束之高阁,这金经也定然不被玄印所喜。” 一切都解开了……这背后竟还有这么多历史渊源……赵都安微微走神,他捏着无字金经,道: “那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张衍一悠悠道: “据说,这是摩耶行者留下的一篇可观照本心的经文,每个人去看,看到的内容都不同。 恩,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出内容,还要讲求时机,机缘……放心拿着吧,藏经阁的首座既然将其给你,没准,是他从这金经上得到过启示也不一定……” 赵都安哭笑不得: “老张,你可是天师啊,一个摩耶留下的东西你都看不透吗?” 张衍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以为摩耶是什么简单人物?你可知晓,他曾与虞国开国太祖,都曾进入过牧北森林深处?得到过某种未知的机缘? 而历史上,只老朽知道的,同样进入过牧北森林深处的,就有我天师府初代天师,青山的开派祖师……对了,地藏法王也进去过,他‘天人合一’的构想,极大可能也与那地方有关。” 顿了顿,老天师又慢悠悠补了一句: “而老朽、玄印、武仙魁……虽修为已是当今时代第一梯队,却依旧没有办法踏入那片森林。” 什么? 赵都安一呆。 他只知道老徐年轻时候,曾经踏入过牧北森林,而贞宝对那地方讳莫如深,也不曾踏足。 却是第一次知道这些隐秘。 张衍一笑了笑,他吹了吹茶杯,忽然轻描淡写般道: “据说,每个进入过那里的人,都会发生巨大改变,头脑中会多出许多知识。呵……” 老天师瞥饱含深意地瞥了他一眼,道: “若非你小子太年轻,履历上没有去往北方的记录,否则只以你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老朽简直都要怀疑,你也去过那地方过。 恩……你没去过那里,对吧?” —— ps:这几章加一点历史厚度,埋点钩子 (本章完) 第493章 回家 火器 君臣挑灯观画(6k) 第493章 回家 火器 君臣挑灯观画(6k) 你没去过那里……吧? 老天师以两根手指托住绿瓷杯底,狭长双眸内,漆黑的瞳仁蓦地斜扫向赵都安,似要从他脸部细微表情,窥探内心真实反应。 然而他失望了,被偷袭发问的赵都安脸上浮现出大学生式的清澈和愚蠢。 仿佛写着两枚大字: 懵逼! “啥?我?”赵都安怀疑地抬起右手,手腕拧转,以中指对着自己:“老张你确定不是在逗我?” 他没好气地道: “我知道你嫉妒我这一身惊世才华,但一些不存在的履历,也没必要硬加。说起来,你们为啥进不去?那里很危险?” 张衍一定定审视他片刻,缓缓收回目光,失望地吹了吹瓷碗: “玩笑罢了。至于为何去不成,的确有些危险……恩,那片地域有些特殊,越深入,修士的修为被压制的越厉害。 呵,不要用那种眼神看老朽,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莫说北方,便是虞国以南,从云浮道进入獠人族的领地,穿过浓郁瘴气,同样存在一片隔绝的未知之地。 至于东、西两个方向的大海与沙漠,以天人修为,依旧难以探索…… 呵,修士的力量大多源于神明,而越是离群索居,人迹罕至之地,神明越无法辐射,修士自然也如失去水的鱼儿,将衰退为凡人。 只有武夫强一些,但也难以肉体走太远。” 是这样吗?怪不得我没在这个世界找到过“世界地图”,存世的舆图最多也只辐射到东海千岛和西域大雪山…… 我就说么,倘若没有限制,这个世界历代肯定有强者外出去探索世界…… 赵都安将这些关键信息暗暗记下,他没有大航海,或去徒步穿沙漠,探索世界边界的想法。 但牧北森林与云浮以南,异族“獠人族”所在的未知之地,却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 “呵,不过你小子表现出的异于常人的才能,也的确不比那些传说中,曾去过牧北的人物差了。 陛下当初选中你,应也是看出了你的特殊吧,老朽想收徒,又有什么奇怪? 包括玄印……呵,那个秃驴也定然早盯上你了,不过,你可要小心些,他大概是更想要你死。”张衍一瞥了他一眼,揶揄的语气: “当初,你在辩经法会上,竟引得世尊现世,这对图谋取代世尊神位的玄印而言,无疑是个威胁。相较之下,当初你击败天海,反而根本不曾引起玄印的注意。” 赵都安心头咯噔一下,抬头看向老天师。 正对上后者笑吟吟的眼睛。 自己被“点了”! 以他的头脑,自可听出,张衍一在提醒他,小心提防玄印。 是了! 这一刻,赵都安突地回想起,建宁府内,“法神”对他的猎杀,若非贞宝及时赶到,那是他就死了。 再结合百村一战,佛门的追捕……赵都安突兀悚然一惊。 他此前一直以为,玄印的目标是贞宝,而自己只因替贞宝办事,才被牵连。 但张衍一今日揭晓六百年前“天狩灭佛”,以及千年前摩耶行者的旧事,更提及了牧北森林的隐秘…… 这一切,都在“明示”他: “玄印真正想杀的,可能是我!?有这个可能吗?是了……我作为朝廷能臣,或还入不得玄印的眼,但被世尊青睐,推动分裂神龙寺事件……以及……” 赵都安突然想起,西域红教上师曾在西方遇见到,自己是所谓“世尊在人间的化神”。 他当时只觉离谱、奇怪。 但显而易见,自己身上的确存在太多的“不凡”。 或者说,他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上,本就是最大的不凡之处。 伴随他这一年多来,逐步成长,成为女帝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自己的诸多“不凡”逐步被关注。 张衍一怀疑他与牧北森林有关,就是一个证据。 再往深处想一层…… 自己修行“武神”途径,从一开始,就与旁人不同。 无论是《武神图》中,虞国太祖老徐的栩栩如生,还是在其指引下,“龙魄”入体,认他为主。 亦或《六章经》中,唯独自己解锁了隐藏关卡人物“裴念奴”…… 这一切,都充斥着迷雾,再结合红教法师的“预见”……不知不觉间,他已成长到了,被天人强者关注,猜测的程度。 “玄印哪怕未必想杀我,但肯定也想抓住我研究一番……就如老张对我的格外‘关照’,与一次次试探一样……只是碍于贞宝和老张的存在,玄印不敢明面上针对我……” 赵都安心头蓦地生出强烈的紧迫感。 不久前晋级“世间”的喜悦荡然无存。 穿越之初,他想的只是依靠朝廷的资源,等修为成长到足够自保,就可抽身离去。 而如今,他既因与贞宝的绑定,不再想着抽身逃走,而将“八王之乱”,视为了自己的事。 又因自身的特殊,极大概率上了玄印的“猎杀名单”…… 赵都安沉默,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就是踏入“天人”,拥有抗衡玄印猎杀的底气。 恩,在此之前,他依旧需要抱紧贞宝老婆的大腿……解决八王之乱,否则朝廷倒了,自己也将失去靠山。 “呵,兜兜转转,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赵都安心头自嘲,但很快打起精神,对自己身上的种种“特殊”,也愈发好奇起来。 “多谢天师提醒,晚辈会小心的,这便不打扰了。”赵都安将“无字金经”收入怀中,正色向张衍一道谢。 恩,老张虽也馋自己身子,但手段正大光明,且屡次施恩,赵都安自认恩怨分明。 张衍一被他这副正经态度搞的不适应,摆手驱赶: “滚吧滚吧,装的倒像个人样。” 赵都安嬉皮笑脸,告辞离去。 等人走了,张衍一忽然问:“怎么样?” 院内的大榕树苍翠树冠上,凸出一张模糊的脸孔: “他身上没有北方那片森林的气息。” 与牧北森林无关么……张衍一眉头皱起,旋即舒展,随手捧起天书: “顺其自然……或是时机未到。再看看吧。” …… …… 走出天师府大门,赵都安回望这片建筑,将心头疑惑埋藏于心底。 摇了摇头,他振奋精神,骑马回家,与张衍一的交谈,揭开了世界迷雾的一角,但那些事,距离他还太远。 赵府。 赵都安甫一入巷,守在门口的家仆便眼睛一亮,扭头朝院中兴奋大喊: “老爷回来了!” 旋即,整个赵府轰的一下沸腾喧闹了起来。 府门大开,府内下人们争相迎接,喜气洋洋的姿态,就差敲锣打鼓放鞭炮了。 “大郎(大哥)!” 赵都安迈步入府,迎面就见继母和妹子在下人簇拥下,近乎小跑着奔过来。 盛夏时节,天气厚热,尤金一身薄款暗绿色长裙拖曳在地,端庄温柔,咬着唇瓣,盯着继子完好无损归来,几乎喜极而泣。 小跑过来,一手拉着赵都安的手,一手抬起,抚摸他脸庞,满眼关切: “晒黑了,也瘦了。” 旁边,赵盼穿着鹅黄色襦裙,扮相上特别“大家闺秀”,只是眸子里那股扑上来的跃跃欲试,透出其本性依旧是那个武夫之家的刚烈丫头,笑盈盈道: “大哥精气神充盈,在家中将养一阵,自可胖回来,白回来。” 不……我正是精气神被吸干了,才瘦下去的……赵都安腹诽,露出笑容,大大方方给了母女二人一个拥抱: “我回来了,姨娘和妹子在家中惦念了。” 啊这……不习惯后世礼仪的母女脸蛋蓦地红了,周围仆人们默契地垂下头,装看不见——对自家老爷时有的奇怪举动,司空见惯。 “大郎,府内还有客人。”尤金小声提醒,眼神慌乱。 “客人?” “恩,是神机营火器局的陈贵,不久前登门的,说得知了你回来,特来拜访。” 陈贵?军中绰号“陈火神”那个技术人才?赵都安眼睛一亮: “人在哪?” …… 俄顷,赵都安在家中待客厅内,见到了陈贵。 这位主管火器制造的匠人长官容貌依旧清瘦,蓄着山羊须,眉宇间有着独属于“技术人才”的那种淡淡的倨傲、清高。 去年,赵都安升任神机营指挥佥事,攒了个局,为陈火神与公输天元牵线,提供新式火器设计思路。 为虞国研发了新一代火器,而后他就没再理会,如今大半年过去,赵都安这个指挥佥事愣是没怎么关注。 “赵佥事!下官听闻您与陛下归来平叛,特冒昧来府上拜见,如今见大人您气度更盛,方知传言为真,当真是可喜可贺,为我虞国之福!” 陈贵毕恭毕敬起身,脸上技术人员的倨傲荡然无存,毫不掩饰欣喜。 对于这种技术人而言,哪怕帝王将相,最多也只是尊敬。 只有一种人能令他们真心服气,就是“技术大神”。 赵都安当初在天师府,给陈火神与公输天元讲课,其理论高屋建瓴,直接将陈火神折服了。 可以说,整个神机营内,对赵都安最服气,最认可的,就是火器局这帮技术人员。 “呵呵,许久不见,老陈你怎么也学会阿谀奉承了。” 赵都安笑着打趣,示意他坐下:“怎么,石猛没过来?” 陈贵恭敬坐下,道: “石指挥使统领神机营,未得命令,在这个节骨眼不敢胡乱入城,故而才由下官来见。” 是了,城里李彦辅叛乱,皇城两支禁军都反了……神机营将领的确不敢乱动,否则沾上“叛党”嫌疑就完犊子了…… 赵都安表示理解: “听闻如今青州兵大军压境,五军营陈兵阻挡,神机营并未调动,你来的正好,如今城内乱子已平,陛下以全盛之姿归来,接下来便该收拾这帮藩王叛军……火器制造如何?” 陈火神脸上登时露出笑容,眉飞色舞,一副献宝、炫耀姿态: “启禀大人,下官此来,正要汇报此事。多亏您当初给出的设计思路,再加上公输神官助力,这半年来,火器局攻克难关,已成功造出一大批新式火器成品。 如今弹药充足,唯独差了一点,便是士兵们还缺乏对新火器实战的适应……” 赵都安安静听完后者汇报,心头也有些惊喜。 之前,宫中一群大臣讨论如何迅速一举平定青州兵,避免其龟缩回青州,造成麻烦。 京城如今虽不惧外敌,但青州叛军若不率先解决,恒王只要时不时搞事,骚扰袭击京城郊外的百姓……毁掉农田,切断商路…… 百万人口的大城,若民生出了问题,贞宝战力再强,也喂不饱百万张嘴…… 所以,如何趁着恒王还没来得及跑,迅速将这伙比较弱的叛军吃掉,就是个大问题。 “京城常年无战事,士兵自然缺乏实战操演机会,”赵都安嘴角上扬出危险弧度: “不过,眼下不就有个上好的实战机会么?” “您是说……”陈贵不傻,指了指东方。 赵都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回去,告诉石猛,神机营准备开拔。不过切记,营内火器详细情况,严禁泄露,哪怕是枢密院问也不行。谁要打听,就说我不准。” 终于能大显神威了吗? 陈贵兴奋的眼珠子发光,作为火器狂人,他这大半年憋的狠了,早急不可耐,想将造出来的新火器搬出来,震动整个天下。 “是,下官这就去办!” 陈贵起身告辞,一刻钟也不多呆。 送走陈火神,赵都安坐在厅内,默默盘算接下来的计划: “入世间境后,我也该去皇宫观想“武神”途径第三幅壁画了。说起来,贞宝对于壁画支支吾吾,似乎后续壁画很神秘。 “神龙寺内,我一刀重伤罗汉堂首座,看似风光,实则属短期爆发。 “通过“双修”升上来的修为,还是水分太足了,想要更进一步,踏入天人,以抗衡玄印,接下来必须沉下心,夯实基础,先沉淀一段时间,将水分挤出去。 “至于李党的谋反,应不用我去费心思,抄家什么的,也有朝廷的人去做……” 赵都安思忖着,门外传来京巴犬的叫声,以及赵盼的呼唤: “大哥,吃饭了。” …… 时隔数月,久违地在家中吃了顿团圆饭,赵都安也短暂地得到了休息。 晚饭很丰盛,尤金在中午得知他归来后,就已命厨娘备菜。 赵都安吃的大快朵颐,晋级后,食量再次增长,将一桌饭菜风卷残云,吃干抹净。 尤金和赵盼反而没吃多少,娘俩就一人捧着一只玉碗,笑眯眯看着他进食,眼睛弯成两对月牙。 “吃饱喝足,我得进宫一趟,不用等我。” 赵都安放下碗筷时,天色已是日暮,他抛下这句话,换了一身衣袍,直奔皇宫。 夏日的夕阳湮灭后,天色还会“明亮”一阵子,整个京城炊烟渐渐断续,古色古香的建筑群似被一张巨大的青纱帐蒙住。 “哒哒哒……” 马蹄声里,赵都安再次进宫,一路自然没有阻拦,入门时发现南城门已换了守军。 而午门广场上,尸体已被搬运清理干净,地上洒满了水,还有一些宫中下人手持拖布,在周围火把光芒中,一次次清洗地面上的血迹。 空气中,依稀残留着血腥气。 整个皇宫一片肃杀。 “赵少保。” “见过少保。” 沿途,一名名女官、太监停下手中工作,向他行礼。 这种待遇,曾经只有李彦辅这等重臣才能享受。 赵都安还记得,他穿越来的第一天,首次入宫,便与这些宫娥一般,低三下四,垂首立在道旁,目睹相国李彦辅出宫。 彼时,李彦辅眼珠都没转向他。 如今,不过一年有余,李彦辅锒铛入狱,整个“李党”烟消云散,自己一路走来,双手也是沾满鲜血。 抵达御书房时,屋内灯火明亮。 命人通传后,很快,赵都安踏入了房间。 看到了灯火通明的书房内,正缓缓揉着手腕,一身白色常服,青丝如瀑,仙子玉颜的虞国女帝。 徐贞观揉着雪白皓腕,毛笔搁置在一旁,桌上满是一封封批阅的折子,朝他露出明媚笑容: “你来了。” “恩。”赵都安走过去,绕到女帝身后,双手按在她肩膀上,轻轻揉捏。 徐贞观没有拒绝,欣然享受着来自未来皇夫的按摩,主动说道: “李党闹出来的乱子基本平复了,诏狱、台狱、刑部大牢、大理寺牢狱人满为患……若在平常,这等大地震,整个朝局都会动荡,不想如今真动起手来,却比预料中容易太多。” 赵都安“上下其手”,微笑道: “局势不同了,今日不同往日,如今外敌当前,正所谓乱世用重点,这个节骨眼,也没人会闹。” 徐贞观舒服地嗯了声,如猫儿一般眯起了眼睛: “正好趁此机会,将李党空出的位置,给一批新晋官员填补,现在看来,李彦辅这一闹,反而帮了我们,否则他若不叛乱,朕回京后也不好平白无故对他们动手,留着这帮人,又是个大隐患。” 赵都安轻笑道:“李彦辅在狱中,若得知陛下感谢他,只怕要吐血。” 徐贞观嫣然一笑,转换话题:“神龙寺那边……” 赵都安收回手,再次从怀中取出无字金经,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又补上了张天师的一些分析。 不过,对于张衍一试探他牧北森林一事,选择了隐瞒。 “确如张天师所说,这无字金经,乃是摩耶行者所留,你既得世尊赐福,那和尚又将其给你,便拿着吧,或许以后有用。”徐贞观想了想,给出建议。 赵都安“恩”了声,将其收起,又试探了下虞国之外,牧北、獠人族等地的事。 可惜徐贞观登基很短,并且突然,很多帝王该知道的隐秘她都不清楚。 “皇家藏书库中,记得有一些零星记载,还有钦天监内,历代星官也知道一些……等空出手来,你可以去查阅。”徐贞观皱眉道: “那些隐秘之地,记载太少,包括许多如你说的,天狩灭佛的记录,都没留下多少记录,这有些反常,按理说这等大事,肯定会有不少记载,但似乎被当年那群人抹去了。 我小时候去看一些书,也曾好奇过当年的历史,但发现哪怕皇家书库中,都记载寥寥,且颇为模糊,缺乏细节。” 被抹去了?为什么? 赵都安皱起眉头,心中愈发疑惑。 徐贞观宽慰道: “你若关心,之后慢慢查就好,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相较之下,你如今更在意的,应该是下一步的修行吧。” 说着,她一招手,御书房外一群女官拎着一盏盏红色的小灯笼,恭敬等候。 赵都安愣了下,与笑吟吟的徐贞观对视: “陛下已准备好了?其实也没那么急……” 徐贞观微笑起身,抬手拉着他往外走: “今日发生这么多事,想来今夜你我也睡不着,不如挑灯看画。” 去看世间境后的壁画么? 赵都安心脏不争气的嘭嘭跳了起来。 …… 不多时。 君臣二人各自提着一盏红灯笼,在大群宫人的伺候下,抵达了武功殿后,那座名为“武库”的建筑深处。 这里,寂静的院中伫立着一座五层旧楼。 每一层,都摆放着一座石碑,记载着虞国太祖皇帝留下的“武神”传承的全部。 五层楼,五幅画,分别对应着修行的五个大境界。 赵都安初次抵达,以凡胎之身,在一层观想《武神图》。 他第二次抵达,以神章修为,在二层观摩《六章经》。 今夜,他将以世间境,踏上三层,看到第三幅壁画。 “吱呀。”赵都安跟着徐贞观,提着灯笼,走上楼梯,轻声问道: “第三幅壁画叫什么名字?” “《大梦卷》,”徐贞观便走边道:“不过,今夜你可以一口气看两幅壁画,第三层,和第四层,分别对应着世间与天人境。” 可以一口气看两幅?这么好?算特殊照顾吗?赵都安愣了下,好奇问: “那天人境对应的第四幅画叫什么?” 徐贞观停步,站在第三层楼上,轻启朱唇: “《人世间》。” (本章完) 第494章 “穿越” 第494章 “穿越” “人世间?这个名字,与‘世间’境存在关联吗?为何又是晋级天人境后,才该去观想的壁画名字?” 赵都安对心中疑惑不加以掩饰,询问贞宝。 小楼上,夜色如浓墨,自四面八方合围,宫女与仆从被隔绝在外,六百年风雨摧残的酒楼三层,唯有君臣二人手中的六角宫灯扩出橘红色的光晕。 徐贞观提灯驻足,思忖了下,摇头道: “朕亦不知。太祖起名,向来自有章法。” 你是否想说,老徐是个起名废?恩,早该知道的,毕竟承载“武神”传承的壁画都画的和“火柴人”似的……也不能指望起出好名字……赵都安内心疯狂编排徐家老祖宗。 “至于为何要你一夜观两层……还是因你的特殊,”女帝似一眼看出他心中困惑,主动予以解答: “你于我皇族修行法,极为贴合,无论是龙魄选择栖身于你,亦或你在六章经中,罕见地观想出裴念奴,都是过往六百年记录中,不曾有过的。 所以,朕在想,或许让你提早看更高层次的壁画,没准也与旁人不同。” 赵都安沉默,他再次想起,张衍一提及的自己的“特殊”。 显然,随着君臣二人的距离拉近到负数,女帝也愈发在意,他这个“皇夫”身上的特异了。 “两个问题,”赵都安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提前看下一个境界的画卷,会发生了什么?肯定有过往先例吧。” 徐贞观轻轻颔首: “会观想失败,只有你到了某个境界,才能观想出对应的画卷,否则会失败。” “第二个问题,既然要测试,为何不一起把第五层也看了?”赵都安提出疑惑。 徐贞观仰起头,望向这座酒楼的顶层。 第五层,按理说对应着“人仙”境界。 她摇头道: “第五层内的石碑上,没有画卷,乃是一块无字碑,太祖皇帝昔年也不曾踏入人仙,自然留不下第五层的画卷,但却在顶楼搁置了一块无字碑,或是寄希望于,后辈若有子嗣踏入天人,可补全传承。” 这样么……赵都安微微颔首,欣然迈步,将灯笼交给左手,右手按在门扇上,用力推开:“那就开始吧。” 对于这场实验,他同样满是期待。 尖涩的陈旧房门被打开,屋内的黑暗迅速被二人手中的灯笼驱散。 一座石碑孤零零地陈列在屋子中央,前头地面上摆放两只蒲团。 石碑上头,隐约可见模糊刻痕,却令人难以分辨内容。 “呼呼——” 白衣女帝并指如剑,朝空气中牵引。 登时,她手中的宫灯活跃爆裂出噼啪声,一条火焰长龙自宫灯罩内窜出,环绕室内一圈,将屋内熄灭的落地式烛台点燃,复又回归宫灯。 灯架上,一根根白色蜡烛燃烧,将室内照如白昼。 赵都安一脸羡慕地看着女帝这手微操,收回视线,好奇望向石碑: “这副《大梦卷》的内容是什么?” 徐贞观解释道: “正如画名,观想此图,你会做一场‘大梦’,梦中,会经历另一段以假乱真的人生。不过,那段人生所处的时代,乃是在大约六百年前,太祖皇帝同时代。 每一个观想的人,在梦中的身份都不同,经历也各异,梦醒后,也即每一次观想修行结束后,梦中发生的一切都会迅速变得模糊,只有少数记忆会模糊留存,而在梦里学会,掌握的武道、术法,醒来后也会继承。” 什么古代版人生模拟器?赵都安啧啧称奇。 老徐还真有意思,每一幅画都是一套新玩法。 徐贞观略一停顿,继续道: “不过你会如何,我也难以猜测,毕竟你进入世间后,状态与旁人区别显著。” 赵都安收回视线,扭头看她:“陛下说的是裴念奴?” 徐贞观颔首: “旁人在神章境,会从六章经内观想出一个古人,作为‘师父’,在踏入世间境后,这个古人会逐步与自身融合,像唐进忠,他尚未融合,故而厮杀时,会显现出所观想的浮屠将军。 但等修行渐深,如朕,如海公公……便已彻底融合,届时观想出的‘古人’会彻底消失,缩回气海丹田内,成为武夫‘神炉’中的一尊神明雏形,面貌越发与修行者本人相近……” 此界修行法中,世间境乃是一个大的分水岭。 术士入世间后,会与所修的“神明”愈发靠近,贴合。 武夫入世间后,丹田气海将变化,称为“神炉”,气海内的武道气机,会转为虚幻火焰一样的状态,如炉火熊熊燃烧,上贯识海神魂,炼体又炼神。 虞国太祖兼容并包两大体系,在“武神”体系中,六章经内观想出的古人会先附体,在下沉入“神炉”…… 这样一来,身为武夫,施展的武学会附带术法效果,但依旧以武道为主。 类似别人的刀气只是刀气。 武神途径修士的刀气,附带一层魔法伤害…… “但你尤为特殊,裴念奴神降后,与你同享躯体,你则同时驾驭武学与术法……闻所未闻。所以,之后的路如何走,朕也无法确定。”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幽怨。 身为女帝的贞宝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点吃一个死了六百年的女术士的醋了…… 赵都安一脸委屈:“臣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 他对自己的修行暂时并不担心,越往后,晋级难度越高,他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踏入天人。 可以慢慢摸索…… “也罢,你尝试观想吧,初次观想不会太久,朕会为你护法。”徐贞观撇开头去,白衣飘飘,自顾自坐在一只蒲团上,不搭理他。 心中暗道:徐贞观呀徐贞观,你堂堂帝王,何等人物,怎能如凡尘妇人般不识大体? 不该,不该。 赵都安犹豫了下,还是乖乖在另外一只蒲团盘膝坐下,尝试观想《大梦卷》。 烛火跳动,夜色静谧。 恍恍惚惚,熟悉的入梦感袭来,赵都安眼皮沉重地合上,只觉身子往下沉。 意识逐步脱离当前世界,耳畔传来风声,仿佛从高空向下坠落。 …… 赵都安听到了一个女人“凄厉”的叫喊声,伴随着其余人类似“使劲”的呼喊,他感觉自己沉入水中,听到的声音被阻隔了一层。 周围有温暖潮湿的力道不断积压,令他往下沉去……他想睁开眼睛,却无法做到。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脚踝被一只有力的手攥住,狠狠一拽。 “哇!” 仿佛溺水之人,被拽出水面,他大口地呼吸,伴随着无法控制地肆意大哭。 耳畔则传来接生婆欣喜的声音:“生了!生了!” 数日后,当赵都安终于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充斥笑容的脸。 以及略显寒酸的屋舍,那是底层百姓填着稻草的屋顶和房梁。 他回到了六百年前,上个王朝“启国”末期,天狩元年。 出生于中原某地的一个村庄中,父母是一对朴实的农户。 “这就是‘大梦卷’?体验另一段人生?”赵都安惊奇地躺在襁褓中,打量这个世界。 他发现自己的思维依旧清醒,但一切力量都消失了,如同又穿越了一次一样。 而不知是大梦卷的因素,还是婴儿脑容量不足,需大量的睡眠,总之接下来的时间是跳跃性的。 一眨眼就过去了很多天,记忆也断断续续。 他目睹了自己的“满月”,自己第一次喊“妈”,第一次站起来学会行走……第一次吃饭…… 这种体验极为奇妙,令他倍觉新鲜,无聊时会想,自己这个样子,放在小说里,应该写本书,就叫《从婴儿开始成就武神》…… 仿佛一晃的功夫,六年过去了,他从一个婴儿,成长为了一个孩童。或许是梦的原因,他在这里的名字依旧是“赵都安”。 而伴随赵都安的长大,他的远超同龄人的智慧和成熟,也逐步被大人们察觉。 随着他某次随手抄了首诗,被镇上学塾的老夫子“惊为天人”后,年幼的赵都安喜提“神童”称号。 学塾老夫子提着礼物登门,疯狂画饼,成功将赵都安带走,游走于周边各个乡镇,表演超出同龄人的才学,以此牟利…… 拿到伤仲永剧本的赵都安兴趣大减,跑回家与父母说明原委后,当老夫子再次登门时,直接被这一世的父亲拎起铁镐,追着打了半个村子。 “唉,真是孤单寂寞冷啊……不,用诗意点的描述,应该是……” 年幼的赵都安拄着下巴,坐在窗口望着村外“父亲”殴打老夫子的画面,稚嫩的脸上满是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他拿起毛笔,在泛黄的最劣等纸上手写的小说最新的标题上,写下一个风骚的章节名: 【如烟般寂寞的少年】 然后,他丢下笔,瞥了眼为了打发无聊时光编造的小说,小脸上轻轻叹了口气: “这大梦卷总不会真让我一辈子当个凡人吧?这身体怎么试,都感应不到天地元气,连凡胎都进不去……” “老徐应该不会编造这么无聊的化凡图卷,所以……按照套路,我都已经六七岁了,也该有转变了吧……” 正想着,赵都安忽然看到窗外飘摇的雨丝中。 村子外头一个内穿红衣,脸上覆着“银色”面甲,腰间插着一根秤杆的神秘女子,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而来。 打破了小山村的平静。 裴念奴径直飘入小院,视线越过窗子,俯瞰窗内一脸懵逼的孩童。 面具下,柳叶般的细眉扬起: “你就是传闻中,那个神童?可愿随本座修行?” 赵都安目瞪狗呆,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身旁桌上那一叠厚厚的小说书稿,仿佛看到了两个血红大字: 催更! 旋即,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梦境迅速崩塌。 …… 旧楼三层,石壁前的蒲团上。 赵都安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喘息,额头沁出汗珠。 “怎么了?看来独属于你的梦并不平静。”旁边,传来女帝柔和的声音。 赵都安适应了烛火光线,扭头看向身旁白衣仙子般的女帝,徐贞观脸上满是探寻。 “臣不知该怎么说,具体有点记不清,但无疑是个噩梦。”赵都安沉吟片刻,予以回答。 噩梦么……徐贞观绣眉轻颦,旋即舒展,笑道: “朕当年初次入大梦卷,也是个噩梦。不过后来便适应了。” 她没刨根问底,询问赵都安的梦境具体内容,一来,二人虽是负距离,但涉及个人修行,终归不好问的太彻底。 夫妻都各有隐私嘛。 二来,按照惯例,梦醒后也的确难以记得细节。 然而她却不知,赵都安对梦中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没有半点遗忘。 “我的梦里为啥会出现裴念奴?是了,大梦卷是六章经后续内容,存在关联非常合理……所以,我在这款六百年前背景的模拟人生游戏中,扮演的角色是裴念奴的弟子?” 赵都安心中暗忖,生出强烈期待。 他有点好奇,这个六百年前的梦有多真实了,与《武神图》相比如何? 是否可以借助这张图,探究当年“天狩灭佛”以及“牧北森林”相关的秘密? “这样么,那就好。”赵都安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看来第三层的观想比较顺利。” “你已入世间,自然不会有问题。”徐贞观美眸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赵都安的噩梦不太对劲。 “咳咳,时辰不早了,臣这就去第四层看看吧。”赵都安心虚地起身,拎起灯笼,看了眼蜡烛已短了一大截,说明方才的观想耗时不短。 “……也好。” 徐贞观虽狐疑,但还是轻轻“恩”了声,起身以纤纤玉手提起精美宫灯,领着他出门,拾阶而上,抵达第四层。 推开门,四层的景象并无任何特别。 屋内仍旧只有一面石壁,以及前头的蒲团。 徐贞观如法炮制,点燃室内灯烛,赵都安发现,这面石壁上点缀着繁星般的“光点”。 那些光点彼此以线连接,如同一张网,同样高度抽象。 妈蛋……老徐是师从毕加索吧?这么抽象?赵都安心中吐槽。 “这一幅画,便是《人世间》,亦是晋级天人后,该观想修行的图卷。朕此前半只脚跨过天人,屡次观想此画,却都无法领悟,如今修为再次精进,或许再看此画,会有不同。” 徐贞观神色有了波动,灯光下,她显得有些憧憬,蠢蠢欲动,眸子都泛着光。 赵都安好奇道: “陛下之前都无法领悟么?那以臣如今的境界,只怕压根都无法观想成功。” “无妨,今夜本也只是试一试,失败也在常理之中。”徐贞观投以鼓励的眼神。 “行吧……说来,这副《人世间》里的内容是什么来着?再仔细说说?臣好有个准备。”赵都安问。 徐贞观犹豫了下,眸中浮现困惑之色: “那仿佛是个陌生的世界,朕看不明白。也难以描述,你若能观想成功,自然明白。” 你把我好奇心勾起来了……赵都安跃跃欲试,摩拳擦掌,迈步坐在蒲团上,盘膝打坐: “陛下替我护法。” 说着,他调息静气,双眸盯着这副《人世间》,尝试进入冥想状态。 片刻后,他闭上眼睛,熟悉的失重感传来,他仿佛再次置身于高空,向万丈高空下跌落。 “难道能成?” 赵都安压抑住兴奋,试图竭力睁开眼睛,然后他真的在观想状态中,睁开了眼睛。 视野中,似乎是夜晚,下方是浓密的云层,自己正如陨石般向大地坠落。 然而,云层下方却仿佛无比明亮,似有无数繁星点缀大地,浩瀚壮观。 “怎么可能?夜晚的大地,这个高度,哪怕是京城也没多少光亮吧……” 赵都安疑惑不已,然而下一秒,他“呼”的一下,彻底撕开了云层,眼前云絮飞速散开,露出一片繁华的大都市。 夜色下,都市圈明亮如一圈圈光带,环城高速上,车流川流不息,市内一栋栋大厦高耸,如利剑直插天穹。 城市街道上,无数蚂蚁般的都市打扮的人,在建筑之中进进出出,无数骑手风驰电掣…… 赵都安如同脑子被棍子狠狠抡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瞳孔中都市飞快放大,他不断跌落,终于出现在一栋庄严肃穆的大楼上空。 大院内只有几扇窗户还亮着。 此刻,某间办公室内。 因熬夜为领导准备次日开会发言稿,而成功猝死的“赵都安”安静地趴在电脑桌前,一动不动。 无人关注。 只有电脑屏幕投下浅蓝色的光。 忽然,死去的“赵都安”手指动了动,然后…… 他一点点从桌上,爬了起来,死不瞑目的双眼中,重新恢复了…… 光彩! (本章完) 第495章 充斥“bug”的世界(5k) 第495章 充斥“bug”的世界(5k) 这一刻,趴在电脑桌上的赵都安撑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继而逐步清晰。 他的视野中,先涌入因长久无操作,进入“屏保”状态的电脑屏幕。 继而,是电脑上边缘黏贴的一张张色泽各异的“便签”,每一张,都用工整的字迹书写一件“提醒事项”。 这是他的工作习惯,因每日要记得处理的“待办”太多,为免忘记,习惯贴在最醒目的位置。 视线侧移,电脑机箱反侧,黑色键盘旁,是一摞文件夹,浅蓝色的封皮“书脊”处,贴着文件名。 此刻,顶部一份敞开,白纸黑字印刷着上级下发的一份文件。 而在他身后,房间内立着的文件柜内,透过半透明的柜门,文件如沙丁鱼罐头般拥挤。 “这是……我的办公……室?” 赵都安头脑昏沉,意识混沌,如宿醉醒来,神色呆愣地坐着。 “滴滴——” 窗外,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他下意识扭头看去,夏季的深夜,一阵风从窗子栏杆钻进来,透过半掩的窗帘,吹乱他的发丝。 “我……不是在皇宫,旧楼内?”赵都安思绪一点点找回,继而,猛地想起了一切! 在虞国的记忆太鲜活,生动,庞杂,绝对无法用“梦”来解释。 他的脸上,浮出巨大的震惊与惊愕,一个念头闪电般窜起: “我……难道……穿越回来……了?!” 这个猜测令他几乎跳起来,猛地起身之际,身形不稳,踉跄间伸手在桌上一撑,手按下键盘,电脑打开,一份电子文档亮起。 是他“穿越”前正起草的发言稿……尚未完稿的末端,光标还在闪烁! 赵都安视线上移,看向电脑屏幕角落的时间,显示刚刚过零点。 日期,也对应上了。 “我没猝死?穿越那么久,这里的我只是睡过去了一瞬么?!” 赵都安难以置信,他几乎下意识地,拽开抽屉,慌乱地从中翻出一张个人证件。 打开! 盖着刚戳的一寸照上,是他在地球的脸,名字一栏,赫然是印刷“章回”二字。 章回……这是他曾经的名字。只是,眼下却有些陌生了。 “我真穿越回来了?可分明我只是观想了四楼的壁画……” 赵都安神情恍惚,心头先是激动,旋即又转为了怅然,一年前,面临杀身之祸时,回来曾是他最大的愿望。 但如今,他分明在那个世界,已经有了牵挂的人,有了新的家人和朋友…… 家人…… 赵都安突然愣了下,有些手忙脚乱地,从桌上抓起某为手机,略显生疏地点开通讯录,按下了父母的电话号码。 拨打…… 然而,电话没有拨打成功。没有忙音,信号是满格,却古怪地只停留在“拨打”的页面。 “打不通?没道理啊……”因工作性质,他的手机话费充足。 赵都安又点开微信,鬼使神差地戳开带着小红点的朋友圈,然后……朋友圈内一片空白。 “网络出了问题?” 赵都安怔住,忙用电脑打开浏览器,发现无法连接网络,他又开关了手机蜂窝网络,反复尝试后,惊愕地发现,所有网络都断开了。 “不对劲……” 赵都安后知后觉,意识到异常,他突然迈开步,推门跑出房间。 走廊中的感应灯一盏盏亮起,穿着衬衫,长裤,踩着皮鞋的赵都安……或者说“章回”沿着楼梯奔跑。 深夜的大楼内,回荡着哒哒的脚步声。 俄顷,他抵达一楼,径直朝大院里保卫处赶去…… …… 半个小时后。 附近一处热闹的街道上,一间24小时便利店内,赵都安木然走出,一屁股在附近的道路台阶毫无形象地坐下。 他将手机、钥匙丢在地上,撕开刚买的香烟的薄膜,抖出一支,丢进嘴里,习惯地以手挡风,啪地按开打火机,旋即开始吞云吐雾。 眼神在烟雾中,变得迷离。 “这里……也是壁画图卷么?” 他呢喃低语。 在过去的半个小时内,他通过各种方式尝试,已确定了这个世界的不对劲。 表面看上去,一切如常,这座城市里的人都在“正常”生活,也可以进行言语交流。 但,所有的网络都是断开的,可依托于网络运行的收银系统却正常运转,他甚至可以扫码付钱…… 街道上,凌晨还在骑车送餐的外卖骑手风车电掣,但他们手机上的地图路线一动不动,却又奇异地不觉异常…… 保卫处的,以往每日打招呼的熟人依旧认识自己,但仔细旁敲侧击地聊几句,同事就会摆出忘了一些事的表情,对某些话题无法做出正确反应。 一切就像……这座近千万人口的大都市,出了bug一样…… “这个世界,表面上维持着正常运转,但经不起细究……就像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 再联想到……徐贞观之前曾说过,第四幅壁画中,是一个奇异的世界…… 那么,一切再清晰不过。 “我并没有穿越回去,我依旧在大虞,只是意识进入了第四座壁画内……而这幅画,竟是我记忆中的世界,我在这里,就是原本的身份,甚至连时间,都是我穿越的那个时间点……” 赵都安略显生疏地吞云吐雾,如同一个35岁被失业的社畜,坐在马路牙子上,仰望光污染严重的天空。 “那么……难道,第四幅画的能力,是根据我自我意识的认知,去构建一个世界?就类似当初‘蛊惑真人’入侵我记忆时的情况?这能解释为何是一个现代都市……” “……可贞宝也说,她也进入了一个陌生世界……贞宝没道理也构建出一个新世界来……” “除非……” 赵都安眼神骤然内敛,眉头紧皱: “总不会是,第四幅壁画中,就真的描绘了这么一个都市吧?所以,我在外头看到壁画上如无数星辰散落,正是俯瞰这个世界时,看到的夜晚大都市的夜景?” 这个猜测很惊人……但……却并非毫无可能! “我都能穿越,大虞和地球有某种联系,为什么不可能?可老徐六百年前如何留下这副画卷?” “总不会老徐也是个穿越者前辈……不会那么烂俗吧?” 赵都安觉得好荒诞。 “不……没道理,倘若老徐也是个穿越者,那没道理六百年过去了,他都没有留下半点‘穿越’的痕迹吧?哪怕他是个大老粗,总也能留下个‘锄禾日当午’之类的诗句啊。” 然而,他穿越一年有余,却从未在虞国那个世界,找到虞国太祖皇帝身上任何“老乡”的痕迹。 “是被抹除了?因为某种原因隐藏?还是我的猜测有误?老徐是个土著?” “老张说,老徐当年是进入牧北森林后,得到了机缘,才崛起的,而历史上进入那里的不只一个……如果是土著,意外与地球有了某种联系,又为何只有他留下了这么一幅画?” “关键在于,这一切与我存在哪种关联?” 一副六百年前留下的壁画,其中记录的,竟是他穿越那天的城市。 这本就是难以解释的离奇。 “而且,我初次修行武神传承,就已呈现出特殊……就仿佛,老徐知道六百年后,我会接触到这些石碑一样……” 赵都安越想越悚然,只觉迷雾重重,六百年前的历史仿佛笼罩一层迷雾。 他突然生出强烈的,进入《大梦卷》中,跟在裴念奴身旁,找到当年的老徐问个明白的冲动! 想解开心头疑惑,这似乎是唯二的途径,还有一个,就是去牧北森林探求,不过那距离自己太远。 不知不觉间,手中香烟燃尽,他被烫的一痛,才回过神,苦笑道:“在这里,我的身体又只是个普通人了么。” 用力搓了搓脸,赵都安打起精神,决定振作起来,趁着这次进入,尝试再做一些探索。 至于发觉这里不是地球的失望……倒是很快被驱散了。 他早已对回去不抱希望,如今被证实是虚幻,也不算如何失望。 “不知道这里到底多大,能不能开车回老家……恩,考虑到距离,只怕悬。” “网络虽然断了,但既然连文件夹里的文字都还在,那图书馆内的书籍,是不是也还在?” 赵都安嘀咕着,打算拦个深夜出租车什么的……然而就在他伸手迈出一步,尝试拦车时,只觉天旋地转。 …… 旧楼四层。 赵都安一下睁开眼睛,看见前方孤零零立着石壁。 古色古香的房屋中,烛火明亮,白衣仙子般的女帝站在一旁,见他醒来,眼神中带着期翼: “成功了么?你可曾看见那个世界?” 回来了?因为我现在的修为,不足以在这幅图中留存太久?赵都安一愣,继而,只觉脑壳作痛,精神枯竭一般,如同熬了三天三夜没睡,生出强烈的疲倦。 “臣……隐约俯瞰到一片,奇异的……城市。” 赵都安捏了捏眉心,催动识海内的青莲摇曳,恢复精力。 迟疑片刻,吞吞吐吐试探道。 他没有说观想失败,而是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主打一波试探。 徐贞观眸子一亮,身体前倾,有些急促地问: “什么城市?是否是一栋栋比京城最高的楼都高出无数的,古怪的,看不见灯火,却明亮的柱子?还有亮着光,在路上跑的极快的,没有马匹的车厢?” “……”赵都安心头一沉,道: “好像是。只是臣想看清的时候,失败了。陛下,那是什么?” 傻白甜女帝毫不设防,主动暴露关键信息,显而易见,这幅《人世间》的确描绘着地球的都市。 而不是什么针对他人的幻境。 徐贞观却没有太多意外的情绪,反而有些激动地在屋内踱步、徘徊: “你果然特殊,与朕看到同一个世界。不像海公公,哪怕巅峰时半步天人,来看这幅图,勉强看到的也只是一座古老年代的古城。” 什么?只有贞宝和我能看到现代都市?历代皇族子弟,供奉,都看不到? 赵都安又愣住了。 徐贞观却因喜悦而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或理解为目睹神秘城市的正常反应,说道: “看来,要么是必须皇室血脉才行,要么就是这幅画最近百年发生了变化,过去和现在不同了……你如今无法深处,应是修为不够,此事不急。 至于里面的世界是什么,朕也不清楚……朕之前凭借龙气加持,早已观想成功,可进入其中,但每次滞留的时间都很短。 且那方世界极为古怪,语言、文字皆与大虞不同,闻所未闻。 朕在其中一身修为消失,这两年功夫,也才勉强掌握其部分言语文字,以及那世界的少许规则……未能深入…… 可惜,眼下王朝叛乱,朕接下来也无暇去摸索,探究晋升人仙之法……你也还不够修为进入其中。 否则,朕倒可以带你熟悉,游览一番那个奇异世界,给你讲解一番其中的诸多稀奇事物……” 这一刻,徐贞观如同一个得意洋洋,想要将珍宝分享给他的小朋友…… 一副“可惜你现在进不去,否则肯定吓你一大跳”的表情。 赵都安抿着嘴唇不敢吭声,他心说幸亏你对这世界探索程度不深,还没接触到“古诗词”和“历史”,否则我文抄的秘密就要暴露了…… 简直社死…… 恩,不过看样子,若八王叛乱结束,徐贞观有多余的精力,迟早能在壁画里找到赵都安文抄的蛛丝马迹…… 不过赵都安觉得,等那个时候,被吓一大跳的该是贞宝才是……好家伙,你一个域外天魔,竟然大言不惭,说要带我这个土著去游览地球…… 不过,心中无数槽点,终还是被他咽下了。 眼下,他还不准备主动暴露,哪怕二人已经是床搭子的关系,但穿越者的秘密太大,能瞒一天是一天…… 反正贞宝短时间也不可能发现…… “既如此,臣期待着那天。”赵都安很认真地说道,旋即反应过来:“陛下说,可带臣进入游览?两个人,可以进入同一幅观想图?” 这是之前没有过的。 “这第四幅图卷较为特殊,所有修士进入的是同一幅画卷,不过朕也不曾尝试过,”徐贞观解释了句,微笑眨眼: “那就一言为定。不过今日所见,你还须守口如瓶。不与外人透露才是。” “那是自然。”赵都安点头,深深看了那石壁一眼,“臣绝对不会向外人提及。” 君臣达成约定,今晚观画也该告一段落。 “看你神情这般萎靡,应是连续观想所致,回去休息吧。”徐贞观打量好像虚了一样的赵都安。 赵都安闻言忙强打精神:“臣精力充沛,愿在宫中侍寝。” 啐——徐贞观饶是习惯了这家伙的厚脸皮和嘴上功夫,以及一同经历了炮火连天的三日三夜,依旧脸颊一红,板起脸来: “休要说胡话。如今朕已入天人,你还在想床笫之事,莫非想把好不容易提升的修为,再跌落下去吗?” 赵都安脸色一垮,预想中糟糕的情况变成了现实,二人如今修为又存在一个差距,也就意味着,如果双修,赵都安会成为药渣…… “臣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若我君臣二人不去双修,单纯那个啥……”他冷静思考片刻,提出建议。 徐贞观似笑非笑,眸子幽幽地盯着他小腹处: “你能压制的住那龙魄?” 赵都安一下萎靡了:“压不住。” 百村那三日期间,他就发现,一旦嘿咻,龙魄自动吞吐修炼,开启双修,根本停不下来。 徐贞观板着脸:“朕也压不住。哪怕朕已是天人,但龙魄对武神传承存在某种血脉压制。” 赵都安垂头丧气,虽然心中有所准备,但真迎来这个残酷现实,还是难掩失望。 岂不是说,下次再想碰,只能等自己晋级天人?恩,倘若用别的…… 正在他转着肮脏念头的时候,徐贞观看着他一副沮丧模样,眉眼也不禁柔和下来,犹豫了下,忽然说道: “朕已吩咐人下去,筹备礼物,这两日送去你家中提亲。” “啊?”垂头丧气的赵都安一下支棱起来:“提亲?” 灯火下,粉面含春的女帝维持着帝王姿态,撇开头去,躲开他的眼睛,扬起脖颈,努力装出女霸总语气: “既是皇夫,自该由朕派人提亲。只不过,如今局势危急,不宜操办,你我大婚,只能延后。” 赵都安意外至极,突然领会了她的意思: 如今的局势,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举办什么隆重的大婚庆典。 但却可以提亲,如此一来,便等同于真正官宣坐实了他皇夫的身份,而不再是如年关大宴仪上的暗示。 “阿贞……”赵都安情难自抑,轻声开口,一片暧昧气氛中,他深吸口气,神色正色道: “那就等平定叛军,我就……” 他想说娶,觉得不对,想说嫁,更不对了……不由噎住。 “快滚吧。”徐贞观脸红心跳催促。 “哦哦。”赵都安提起灯笼往外走,忽然脚步一顿,道: “对了,城外青州叛军,我准备带神机营去平定。” 徐贞观愣了下,惊奇地看他,似乎猜到了什么:“有几成把握?” “九成八。” “那就放手去做吧。”徐贞观没有犹豫。 哪怕赵都安从来没有带兵打仗的履历和经验,但只要他提出,她便直接应允,仿佛哪怕失败也不在意。 —— 这几章铺垫挖坑,推进慢了点,接下来收个尾就能进新剧情了。 (本章完) 第496章 真命天子 第496章 真命天子 赵都安得到女帝肯定的答复,心满意足地提灯离开。 将“未来皇夫”送走后,徐贞观却并没有返回寝宫,而是再次回到了旧楼四层。 她准备也观想一次,确认如今的自己,进入《人世间》后,是否会有新的变化。 夜色静谧,白衣女帝将火红灯笼放于地板上,盘膝坐于蒲团,进入冥想。 精巧的琼鼻间,喷吐出均匀的气流。 恍惚间,徐贞观亦有了熟悉的失重感,好似从高空坠入另一座世界。 与此同时,在赵都安上辈子生活的那座大都市内,相同的,凌晨的那个时间点。 繁华大都市内,某座市民公园的长椅上,突兀多出一个蜷缩着酣睡的二十多岁的女青年。 徐贞观睁开双眼,缓缓坐了起来,凌乱的长发遮住小半张脸,露出与她在“外界”一模一样的容颜。 只是,她身上的衣裙发生了改变,上半身是件女式衬衫,修长双腿上套着长裤,脚上踩着一双浅色凉鞋,露出十根精致的脚趾头。 “每次进来,都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一样的身份,就仿佛时光被定格在这个点。” 徐贞观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按亮,看了眼上面的阿拉伯数字。 她初次观想,就是在这里,身上除了手机和一串钥匙外,并无其他。 可惜,她压根不知道手机的解锁密码,至今无法打开,也不知手中的钥匙,通往这座城市里哪一座房屋。 “似乎没有任何不同,看下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是否会延长吧。” 徐贞观思忖着,这时,公园外一辆车经过,璀璨的大灯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她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等车辆离开,她美眸中闪过浓浓的好奇与警惕。 哪怕已经进入这里许多次,但因每次停留的时间不多,这座城市依旧对她充满了新奇。 身为帝王,她甚至会想,若这里当真乃是太祖皇帝记录下的,另外一座世界,那这里的强者该多么强大? 能造起这般恢弘的楼宇,“马车”比军中战马都更快。 摇摇头,徐贞观揣起手机,走出公园,熟练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不多时,她出现在了一座牌匾上名为“太清宫”的道观外。 这是她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中,找到的唯一令她觉得熟悉和安心的场所。 并且,虽然这个世界的道观规矩很奇怪,但她经过尝试,知道这个时间,太清宫还没关门。 里头有个自称“管理工作人员”的女道长颇为心善,只要她提出无家可归的请求,对方就会容许她暂住一会。 这次也不例外。 当徐贞观敲开门,对那名约莫四五十岁,穿着青色道袍的女庙祝,用略显生疏的中文,表达借宿请求后。 眉眼温和,性格仁善的中年女庙祝忙道:“先进来吧。我帮你报警,不过派出所得等一会才能来人。” 徐贞观知道,女道长报了官府,但她每次在这里都等不到官差上门,就会醒来。 不多时,女帝被带到了一间房内,中年女庙祝一边整理桌上的签筒,一边与她攀谈。 女帝没有闲聊的心思,目光盯着院中那一株挂满了色彩鲜艳的布条的“姻缘树”发呆。 按女庙祝的说法,这两年不知怎么,年轻人流行来寺庙求姻缘,这块业务很火。 “要不要求个姻缘?不收你钱。” 女庙祝看她模样,笑道:“我会算,很灵的。” 徐贞观迟疑了下,点了点头:“有劳。” 按照女庙祝的要求,提供了生辰八字等信息后,对方鼓捣了一阵,递给她一个罐子,里面塞满了珠子,每一颗珠子都写着一个姓氏。 徐贞观伸手,随机抓出一颗,珠子上的姓氏比较罕见,是个“章”字。 女庙祝笑道: “你未来的真命天子,便姓这个姓氏了,按卦象,你三十岁前肯定能结婚,对方的事业……还是个吃公家饭的呢。” 徐贞观捏着那颗写着“章”字的珠子出神,忽然摇头笑了笑,将这珠子丢入罐子中。 心道:果然是江湖骗子。 自己选的夫君,分明姓赵。 …… …… 同一个夜晚。 临封道内,一艘船只披月光向北而行。 鬓发微白,穿猩红蟒袍的海公公站在甲板上,沐浴月华,轻轻吐纳。 忽然,舱内传来脚步声,莫愁从舱中钻出,走到船舷边。 “莫姑娘怎么不睡?”海公公睁开眼皮,看向她: “连日奔波,你终归是普通人,若不休息好,只怕要染病。” 莫愁脸色憔悴,裹着女官袍服,一声不吭,眺望江水中破碎的明月,京城方向一片昏黑: “无法入眠,舱中闷热,出来吹吹风。也不知陛下如今到了哪里。” 海公公拱手道:“陛下洪福齐天,如今定然已入临封,摆脱反贼追杀,回京也定在近期。” 百村一战的消息,尚未传开,因参与那一战的人几乎死绝,导致除了极少数人外,哪怕是海公公,都不清楚其中细节。 只知道爆发厮杀,死了不少高手,陛下与赵都安在逃。 没办法,实在是他被断水流带人死死牵制住了,失去了女帝行踪。 也因此,无法再保驾护航,索性调转方向,率领手下的武功殿供奉们,与一路北上的莫愁、礼部尚书,漕运总督宁则臣等封禅队伍汇合。 “希望如此吧,不过这么久过去,京中只怕已有不少人不安分。” 莫愁眉头紧皱: “我只担心,咱们回去晚了,城中出事,听闻那青州道的恒王,已经率领叛军抵达京城东郊……若京城丢失,哪怕陛下回归,也……” 海公公平静道: “咱家虽不懂朝政,却也知青州兵马并不强,那恒王性格志大才疏,并非枭雄,更像个蠢材,当初他第一个派世子徐祖狄进京闹事,就可见一斑,不足为虑。” 顿了顿,老太监又道: “至于陛下,以赵都安的才能,必可安然无恙护送回京。” 赵都安……提起这个可恶的“情敌”,莫愁不禁哼了声,有些咬牙切齿: “这家伙倒是好运气,这一路护驾,陛下对他荣宠只怕更甚。” 暗恋女帝的莫愁心中暗暗不服,决定回京后继续与赵都安公平竞争。 她至今仍认为,以女帝的惊才绝艳,这世间没有任何男子可与之相配。 自己虽不配,却可以侍女身份,陪在女帝身边至终老。可怜单相思的莫愁并不知道,赵都安已爬上龙床……更不知,京城已爆发政变,甚至都平息了…… 海公公瞥了她一眼,没吭声,抬起手掌朝船帆打出,一股强风吹过,船帆鼓胀,加速朝京城驰援。 …… …… 京城东郊,数十里外。 一片平原地带,青州道的叛军与朝廷的五军营于青州边境线上陈兵对峙多日。 若从天空俯瞰,大地上一片空地两端,各自扎着大片军营。 五军营身为“京营”之一,兵器、兵卒素质自然是精锐,只是因当今局势太复杂。 对面的恒王作为皇亲国戚,打着“勤王”的名号,朝廷内董太师身为臣子,既不敢,也无权贸然下令开战。 只能屯兵防守。 而青州叛军也没有主动开启战争,双方一时陷入僵持。 更因情报迟缓,尚不知晓京城内女帝已然归位。 此刻,青州叛军营地内,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叛军核心成员,齐聚一堂,围坐帐中,商讨军机大事。 坐在上首的,乃是一名养尊处优的中年人,约莫五十余岁,蓄着络腮胡,尽是颐指气使惯了的权贵做派,正是“八王”之一的恒王。 恒王之下,左手边坐着一名三十余岁,唇红齿白的贵公子,赫然是赵都安的“老熟人”,世子殿下,徐祖狄。 当初,徐祖狄与东湖萧家女家主,伙同正阳先生进京,因恒王与云阳公主一母同胞。 故而,徐祖狄为李浪那个废物出头,抓了梨堂两个小卒,找赵都安的麻烦。 结果被赵都安强势打脸,更有枢密使薛神策出面调停,双方争斗才没扩大。 后来,赵都安更在湖亭开市上,收下东湖萧夫人的投靠,阴了这位世子一手。 恒王右手边,则腰背挺直坐着一个披甲的三四十岁的英气将领,其头颅略下垂,视线习惯性落在地上,以掩饰双目中的神采。 赫然,乃是朝廷驻扎在青州的军府最高将领,指挥使卫显宗。 此次恒王能迅速集结叛军赴京,就得益于这名指挥使的投诚。 二人往下,才是其余几名王府的文臣和军中武官。 “父王,朝廷内那董玄把持修文馆,死咬着不松口,这样下去,前方的京营不可能退让,我们此番火速进京,虽背靠青州,但军中携带辎重粮草并不算多,若继续僵持下去,只怕不妥!” 徐祖狄率先开口,将手中几份京城中送来的情报递上去: “至于我们派人在城中散布的女皇帝已死,即将城破的消息,倒是卓有成效,如今城内人心惶惶,朝廷上下人心浮动,依儿臣之见,不如抢先动手。” 帐内,另外一名将领也赞同道: “王爷,世子殿下所言极是。我青州兵马如今抢在其余藩王前,兵临城下,此乃天命所归,只是若继续僵持下去,唯恐不等朝廷内部垮塌,便有其他藩王杀到,反而错过良机。” 又一名王府谋士迟疑道: “世子所言自然不错,只是王爷稳妥之法亦有道理,我青州兵马并不多,若与前方五军营开战,难免有所损失,攻下五军营后,京城外还有神机营留守,城内还有十二卫禁军……” 青州叛军之所以迟迟不开战,就是忌惮京城留守兵力。 担心折损太多人马。 所以,一直在打“勤王”这张牌,想方设法,促使朝廷内部动荡,想不动刀兵,入主京城。 这会,帐内众人各自谏言,议论纷纷。 “安静下!” 终于,一只没有茧子的大手猛地拍在桌上,众人噤声。 养尊处优,志大才疏的恒王扫视众“臣”,扬起鼻孔,视线投向青州军指挥使卫显宗: “显宗如何看?” 卫显宗抱拳拱手,站起身恭敬行礼: “末将只听王爷命令行事,是战是等,当由王爷裁定。” 马屁精……徐祖狄捏着折扇,瞥了他一眼,对这个总是有点阴沉沉的指挥使缺乏好感。 恒王却对卫显宗的表现很满意,轻轻颔首,倨傲道: “众卿所言皆有道理。既然城内的那些奸臣占据我皇室权柄,不肯开门迎接本王,继续拖下去的确不妥。 不过……贸然全面开战,折损的终归都是我徐氏皇族的兵马……如今既然朝廷人心浮动,那城外京营,城内禁军,必然也人心惶惶,以臣子之身,如何敢真的与本王厮杀?” 顿了顿,恒王拍板道: “故而,索性先打一场,派出恶獠出战,先打压一番五军营的傲气,让这群以京营自居的兵卒见识见识,我青州兵马的强大! 呵……外人都以为,我青州兵马不多,不擅战阵,简直可笑,若本王毫无依仗,如何敢第一个进京勤王?” 他面露冷笑,竟对装备精良的京营大军毫不畏惧。 似乎只要他下令,击败京营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一样。 而帐内的众人,也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徐祖狄笑容得意: “父王说的是,那群蠢货真以为咱们青州兵马攻不进城么?呵,非不能,只是不愿折损罢了。 如父王所说,暂不全面死战,先打一场,将五军营打服,再迫使他们投降,才最恰当。 只要打一场大胜仗,告诉城中那帮腐儒,我们青州兵只要愿意,就可以破城,那时候他们才会真的怕! 届时,只要再派人在城内散播鼓动一番,不怕朝廷不开门迎接父王入城!” 其余人也都纷纷附和。 恒王大笑,下令明日开战。 众将各自散去,准备调兵厮杀。 等人都散去,恒王也站起身,离开中军大帐,回到了自己睡觉的豪华军帐内。 此刻,军帐内更有两名美貌妾室铺床叠被等待: “王爷!” 恒王踏步入大帐,轻轻恩了声,忽然问道: “那萧冬儿如何了?” 一名妾室低眉顺眼:“按王爷的命令,单独看押着,王爷要把她抓过来么。” “算了,”恒王一挥手,兴趣缺缺: “若非担心这萧家在背后折腾,才懒得带一个寡妇出征,晦气。你们也出去吧,大战在即,本王要养精蓄锐。” “是。” 等两名美貌妾室离开,恒王走到角落一口箱子前,打开,箱中,赫然是一副古怪神秘的半身甲。 其通体火红,前头有黑色人脸纹路。 “皇位,本王志在必得。”恒王捧起神秘盔甲,嘴角上扬,露出睥睨神态:“此物在手,天人不出,本王皆可杀之!” (本章完) 第497章 徐贞观提亲 第497章 徐贞观提亲 次日,清晨。 赵都安仰躺着撑开眼皮,右手习惯地在旁边摸了摸,确认身旁空荡无人,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公狗腰猛一用力,赵都安以鲤鱼打挺姿态坐起,古装美男子凌乱长发垂下,伸手将床幔猛地扯开,阳光从外头洒入,刺的他眯了眯眼。 “不过,虽独守空榻,但还是自家的床睡着舒服啊……” 感慨一声,赵都安揉了揉头发,欣慰地发觉自己昨夜因观想《人世间》导致的萎靡状态已解除。 “虽然我有青莲补充精神,但跨境界去强行观想《人世间》对我显然存在一定的压力和负荷,我在那个世界里能停留的时间也受到极大限制…… 恩,所以,当前最适合我的还是老老实实,修行《大梦卷》。 况且,虽然《人世间》某种程度,相当于我的主场,但昨夜我也没察觉到这幅图中有何特殊……是因为我境界不够,难以体悟?” “不过《人世间》也存在战略价值,比如里头可能保存了图书资料……只是且不说,我能否将其找到,背下来带出,单单那些资料绝大多数,都不适合当下虞国的时代……” “并且,如今我更应钻研探究的,还是老徐身上的秘密,而这个答案,或许在《大梦卷》中能获得解答。” 赵都安用清晰的大脑,做出如上判断,决定暂时不去深究第四层楼的壁画,专心攻克六百年前的裴念奴资料片。 不过…… 在此之前,他要先解决青州叛军的麻烦。 …… 翻身下床,赵都安飞快完成洗漱,推门走出房间时,天色已然大亮。 夏日的京城,天亮的很早,鼻端翕动,饭堂中传来熟悉的食物香气。 “姨娘,妹子,早上好哇。”赵都安跨入厅堂,朝家人露出笑容。 早餐很丰盛,尤金笑靥如,亲自绾起袖子,素手调羹,给他盛汤放饭。 穿家中常服的赵盼早早洗漱打扮,还化了妆,这会抱着京巴犬笑眯眯的,看赵都安啃包子。 一副岁月静好模样。 “妹子看我做什么?”赵都安好奇。 赵盼笑道:“大哥许久不在家中吃饭了,便多看看。” 尤金嗔了她一眼,用手指戳女儿的头: “快去洗手,整日就知玩狗。” 旋即看向赵都安,轻轻叹息: “不过多瞧瞧是对的,以后等大郎与陛下成婚,便瞧不见了。” 赵盼就不乐意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虽京城中,赵都安与女帝的绯闻早已人尽皆知,但始终没有摆在台面上。 也就在这时,三人突然听到院外传来喧闹的吹吹打打声,由远及近。 “什么声音?哪家有喜事不成?”尤金大为诧异,好奇往外望。 以如今动荡局势,政变刚平息,李党倒台,朝野不宁,按理说这附近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不至在这敏感关节办什么喜事才对。 低头喝汤的赵都安抬起头,表情略显古怪,心说不会这么快吧…… 俄顷,那吹打声越来越大,终于惊动整个赵府上下,老管家忽地急匆匆奔入后院,大喊: “外头来了宫里的人,吹吹打打,扛着旗子,大郎快出来看。” 宫里的人?这时来做什么? 母女二人皆是一愣,看向赵都安,本能反应,是赵都安的什么封赏下来了。 “出去看看吧。”赵都安不动声色,起身率女眷迎接。 等走出大门,就只见整条街巷都站满了宫人队伍,一名名太监扛着明黄色的龙旗,有人敲锣打鼓,鸣金开道,更有数辆马车在队伍中。 这时候,周边的大宅中也都走出人来,朝这里好奇观望。 “赵少保!呵呵,咱家冒昧登门,若有打扰,还望海涵。”队伍为首一人,赫然是个满脸堆笑的宦官。 赵都安认出,此人乃是宫中“秉笔太监”,仅次于孙莲英与莫愁。 乃是如今宫中下人里地位最高的一个。 “公公这是……”赵都安表情愈发古怪。 秉笔太监微微一笑,当众从袖中取出一张圣旨,展开: “赵少保接旨!” 赵都安拱手站立,身后的一众赵家人也熟练地躬身垂首。 太监高声道: “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实以相宗祀之敬,协奉养之诚,所资惟重,祗遵天命……今,遣使持节,以礼采择……纳赵氏郎君为驸马……钦此!” 一番话,铿锵有力。 被临时任命为“执事官”的太监收起圣旨,堆笑躬身朝前一送: “贺喜少保,今日,咱家奉旨特来府上提亲。” 提亲! 仿佛一颗平地惊雷落下,当即,不只是赵家人,连附近出来看热闹的邻里皆是脑子嗡的一下,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女帝提亲,官宣驸马! 即日起,赵都安便是名正言顺的“女帝驸马”、“当朝皇夫”。 “陛下……提亲……”尤金呆了呆,继而眼眶一下红了,抬手捂住嘴,激动欣喜。 哪怕对这一日早有预料,但当亲眼目睹皇家提亲,继子将要缔结姻缘,身为赵家主母的她依旧难以平静。 “提亲……皇帝驸马……” 赵盼也呆住了,没想到这一切来的这么快,心头一阵怅然失落,但旋即想起陛下的绝代风采,又扬起脸蛋,挤出笑容: “恭喜大哥。” 提亲……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也能被女方提亲的赵都安只觉古怪,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昨晚徐贞观与他提起要提亲,但他也没想到,能这么快。 略一思忖,就明白了,是因为他即将带兵出征,所以贞宝想提前将这个名分定下来,好方便他统帅京营。 “来人呐,还不将贺礼送去府中?” 秉笔太监忙道,顿时,身后大群仪仗队敲锣打鼓,将一份份礼物从车厢中取出,送入赵府。 “驸马请看,这是提亲贺礼清单,原本陛下接亲,应更为隆重些,但时间太过匆忙,这次准备不周……”太监谄媚递上一张礼单。 赵都安扫了眼,只礼单上的,就有: 黄金二百两、白银一万两,金茶器一具,银茶器二具,银盆二具,各色缎千匹、全副鞍辔文马二十匹…… 而这样的礼物,还只是第一轮,皇帝成婚,有“六礼”,每一次都是大手笔。 “辛苦公公了,来人,去给公公包一封银。”赵都安笑道。 后者推辞再三,终于勉强收下,整个赵家一下轰动了,紧接着,便是周围邻居纷纷前来拜访恭贺。 可想而知,伴随这个消息传出,今天一整日,赵家都将宾客盈门。 赵家的地位,也将更进一步,跻身京城顶级门阀之列。 而赵都安在送走秉笔太监后,将迎客之事交代给姨娘和妹子全权处理,自己则换上官袍,悄然从后门离开家,骑马直奔城外神机营。 女帝归来的消息很快会传开,为避免青州军撤走,他不敢耽搁,今日就将拔营。 …… …… 城外,神机营驻地。 天还没亮的时候,营房中士卒便已拔营,排成队伍,准备出发。 赵都安抵达时,只见旌旗猎猎,步卒黑压压,枪杆如林。 一群熟悉的武官,人人披甲,在晨光中等待。“赵将军!” 当望见远处一骑由远及近,神机营指挥使石猛,火器局主官陈贵,以及银甲银盔甲,英姿勃发的“小公爷”汤平等熟人,皆是眼睛一亮。 纷纷上前迎接。 “恭迎赵将军回营!” “昨日便听闻城中变故,可惜军务缠身,无法进城,今日终于得见。” “数月不见,将军英姿更胜从前!” 众人都很激动。 赵都安勒马停步,微笑着审视一张张脸孔,看到外表粗犷,身材魁梧,实则粗中有细的石猛时,拱了拱手: “石指挥使,好久不见。” 扭头与小公爷汤平那双亮晶晶,充满战意的目光对上,笑吟吟道: “怎么?小公爷还想给我个下马威?” 汤平被揶揄的一张脸红透,这位国公之子心悦诚服道: “我听说将军晋级到了世间境,更一路护送陛下,从建宁府冲破层层叛军阻挠,汤平心服口服,今日只愿追随将军左右,剿灭叛军,还我大虞安宁!” 其余武将也纷纷激动开口,一副摩拳擦掌姿态,急不可耐要上战场姿态。 石猛笑呵呵道: “昨日少保命陈贵带回消息后,神机营上下连夜拔营,如今只需一声令下,便可出发破敌!” 这群武将憋坏了! 京营中,禁军十二位驻守城内,三千、五军、神机三大营屯兵城外。 反王起兵后,大虞“军神”薛神策带走“三千营”,南下临封道,阻截叛军。 五军营则调兵前往京城以东,青州边境上,阻拦青州叛军。 唯独神机营一动不动,留下防止京城出乱子。 这令石猛等人难受的要死,身为武官,他们只盼着打仗,要建功立业,上阵杀敌。 如今,赵都安归来,一条口令说要带他们去覆灭青州军,如何能不激动? “很好,火器在何处?”赵都安欣慰点头,望向陈贵。 瘦巴巴的陈贵得意地捋了下胡须,指了指队伍后头,一长串被大军保护起来的辎重车,每一辆车都覆着防水布,鼓鼓囊囊。 “禀将军,新式火器皆在其上,此番带上火枪千条,神威火炮二十门,雷弹、火鸦等若干……” 陈贵侃侃而谈,这个匠人此刻比一群军官都更兴奋。 新式火器的消息乃朝廷绝密,连枢密院的武臣都无法探知。 这近一年来,整个神机营关起门来造火器,哪怕是同属京营的“三千”、“五军”二营,也只知道神机营在鼓捣火器,具体进展一概不知。 并且,那帮人对火器的印象,也还停留在当初赵都安军演的时候。 殊不知,经过一年的攻坚和改造,如今的火器,比当初军演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很好,很好,”赵都安面露微笑,伸手入怀,取出一纸昨夜女帝命修文馆给他开具的“调兵令”,丢给石猛。 这份军令中,写明任命赵都安为临时督军,负责此次平叛。 调兵打仗,该有的程序手续,必须有,否则他这个三品少保可调不动一兵一卒。 石猛忙接过,展开看了眼,确认无误后,露出笑容: “既如此,石某等人此行唯大人马首是瞻。” “咦,这是……”忽地,眼神很好的汤平注意到,赵都安取调兵令时,“意外”露出的半卷圣旨。 “哦。这个啊,今早刚刚收到的。”赵都安一副浑不在意姿态,笑了笑,随手将圣旨丢给汤平: “小公爷好奇,拿去看就是。” 说完,他调转马头,朝大军前方走去。 汤平疑惑接过,将被团成一团的绸布圣旨展开,继而眼孔放大,表情呆滞。 抬起头,见石猛等军官都狐疑看向他,汤平默默将圣旨递给了身旁的将领。 这名武官看完后,一样的瞳孔地震,然后默默递给第三人。 少顷,众人将这封“提亲”圣旨轮流看了一圈,不禁轻轻吸气,陈贵羡慕道: “大人好福气。” 石猛恭敬地将圣旨折好,道: “接下来,赵少保的命令,便是陛下的命令。” 若说调兵令,还只是给了赵都安一个督军的头衔,名义上真正的主将,依旧是石猛,那么这封圣旨,则真正令整个神机营明白,谁才是老大。 这时,远去的赵都安声音传来:“兵贵神速,开拔吧。” 不多时,郊外大军浩浩荡荡,启程向东,而考虑到青州军距离京城并不远,神机营全速赶路,最多明日,就可抵达。 …… 皇宫。 御书房内,徐贞观一身白衣,青丝如瀑。 她静静站在书房门口,眺望城郊方向。 “陛下,提亲礼已送到赵府。诸位大臣,也已入宫,在偏殿等候。” 秉笔太监小步走来,停在回廊中,垂首禀告。 今日,是女帝回宫后,正式召开的第一次朝会,因李党政变一事各衙门忙碌太晚。 故而,女帝将今日上朝的时间延后了很多。 而这场朝会,无疑也有一大摊子事要她处置,青州边界是一处战场,今日朝会又何尝不是不见硝烟的战场? “你觉得,神机营加上五军营,能迅速平定叛乱,不令青州军又逃回青州道的机会吗?” 徐贞观忽然问。 秉笔太监愣了下,没想到陛下会问自己,没有犹豫地道: “青州兵少,恒王志大才疏,只一五军营,便可击败青州兵无疑,若加上神机营,自然毫无悬念。必战而胜之。” 这话并非吹捧,而是朝中普遍认为。 没人觉得,青州兵真的能威胁京城,众臣担心的,只有恒王见势不妙,跑的太快,一旦缩回青州道,再想去打,耗费的时间就太多了。 而如今,朝廷缺的就是时间。 “恩,”徐贞观点了点头,“摆驾,准备上朝。” 她转身,带着大批宫人奔着金銮殿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走了一半,逼近午门广场上的时候。 突然,空荡的,还残余血污的广场上一名背上插着猩红的棋子的“传令兵”火速狂奔而来! 远远地,望见即将踏入金銮殿的女帝,这名传令兵几个猛冲,近乎仓惶地跪地,大声道: “五军营飞鹰急报!!!青州叛军昨日主动开战,两军交锋,五军营……大败!!如今防线岌岌可危,恳求朝廷派兵,火速支援!!” 女帝愣住。 …… …… 青州道边界。 朝廷五军营内,阴云笼罩。 中军大帐内,年约四十,脸庞方正的五军营指挥使袁锋面色阴沉,难看,坐于帐内,环视众将。 (本章完) 第498章 赵都安驾临 第498章 赵都安驾临 中军大帐内,年约四十,脸庞方正的五军营指挥使袁锋面色阴沉,难看,坐于帐内,环视众将。 此刻,军帐之内,军中一名名将领齐聚,每个人脸上或沉默,或凝重,或惴惴不安。 不久前,他们率兵与青州叛军进行了第三场交锋,结果依旧惨痛,引以为傲的京营精锐,被以往军中所有人轻视的青州叛军打的落流水,甚而溃败程度,比前两次都要更大。 “都哑巴了?说话!伤亡情况如何?” 袁锋目光锐利,逼视一张张脸孔,开口询问。 一名武官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回禀指挥使,此战,暂据统计,阵亡八十七人,重伤三百余人,轻伤过八百……折损战马……” “啪!” 袁锋大手猛地拍击桌案,打断汇报,这名指挥使眼珠发红,心中都在滴血! 这个数字,还没算上昨日的两场。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继续汇报!” 第二名中年武官咬牙上前,他脸上还染着血,是方才上阵冲锋的猛将: “指挥使,如今要紧的,不是伤亡,而在于士气衰颓!仅仅两日,连败三场,一次比一次败的惨烈!加之那恒王攻心,如今营中士气低落,部分将士们已萌生怯战之心……若下一战,再无法转败为胜,只怕……” 袁锋双拳紧握,手背上粗大青筋凸起: “此处距京城不远,以飞鹰传讯,昨日朝廷必已收到求援信,宣告全营,援军将至,以稳固人心!” 往日里,京营将官明争暗斗。 此番五军营能被委任抵抗叛军,还是袁锋主动请缨得来。 出征时多威风,如今求援举动就有多狼狈。 若情非得已,他们绝对不愿主动求援。 帐内另一名微胖武将面露苦涩: “指挥使大人,您以为,以朝堂上如今局面,会予以支援么?” 这名身材微胖,双目却炯炯有神的武将环视众人: “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陛下离京许久,城内民心浮动,朝野动荡不安,太师虽暂领朝堂,却终归压不住满朝文武,此前派遣我等来此,又不敢轻启战端,可见一斑! 如今,我等战败消息传回朝堂,试想,那些文官会如何?只怕又要争吵不休,没个一两天,颁不出调兵令!” 顿了顿,他继续道: “甚至,以京城局势,相较于调兵来援,只怕那群文官更倾向于,令我们后撤,以护卫京师! 哪怕太师决断,力排众议,调兵来援,等援军抵达,要什么时候?明日?还是后日?可青州军会给我们这个时间吗?!” 无人应答! 气氛沉重、压抑。 袁锋沉着脸,盯向他:“所以,你想说什么?动摇军心?” 微胖将领不退不避: “大人!属下只想说,我们不能再被动挨打了,必须趁着对方下一次进攻前,做出决断!否则……” 这时,大帐猛地掀开,一名副官走进来,手中捧着一封信,走到袁锋身旁: “大人,对面用箭射进来的信。” 袁锋面无表情,将信封撕开,阅读,旋即心头一沉,仰天长叹: “两个时辰。恒王给了我们最后两个时辰,做出选择,要么投效,要不然,两个时辰后,将是决战。” 众人心头咯噔一声,焦躁起来。 一名年轻将领怒道: “这是阳谋,对方连续进攻三场,根本目的,是为了打废我们的士气!从而收编,吃下我们!” 袁锋沉默,他何尝看不明白? 恒王不愿牺牲太多,强行吃掉五军营,故而选择威慑,令军心动摇,而后以“藩王”身份,威逼利诱他们投效。 这个手段很有效,因为女帝失踪,生死不明,朝中只剩下一群大臣,而恒王却是正儿八经的“皇族”…… 袁锋敢笃定,眼下帐内一群武官中,不少人都内心动摇了。 反正也打不过,与其拼死,日后被新皇打成乱军,还不如投靠皇族。 可袁锋却不认为,女帝会就此死去,尤其传闻中,护驾的还是那个充满传奇色彩的“赵都安”。 身为当初军演的亲历者,袁锋对赵都安记忆犹新。 “眼下不是痛骂的时候,我们只剩下两个时辰,都想想,如何应对?”有人大声道。 “大人,不如给末将一支精兵,绕后偷袭,打对方个措手不及!”一人请缨。 “去送死吗?依我之见,当退!只要我们退到这个位置,就可利用地形,限制那些恶獠,予以阻击,等待后援!”另一人分析。 旋即被前者冷笑驳斥: “区区两个时辰,如何撤?只怕往后一动,敌方追击,底下士兵当即会沦为溃兵!一败涂地!还是该主动出击!” “非也,应稳扎稳打……” 一时间,大帐内意见分成两拨,武官们争执的脸孔脖子粗,唾液四溅。 袁锋端坐主位,举棋不定,非是他缺乏决断力,而是当下窘境,如何做胜算都极渺茫。 也就在他痛苦再次闭上眼,以为陷入绝境时,突然间,大帐再一次被掀开。 那名送信副将去而复返,神色激动: “诸位将军,且停一停,斥候汇报,我等后方,即京城方向,有大批兵马遥遥将至,距离大营,已不过数里之地!疑似神机营驰援!” 什么?援军来了?!袁锋突兀站起,又喜又惊,援军到来的速度,远远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争吵的武官们也愣住了,神色各异,难以相信。 “都随我来,亲眼一看便知!” 袁锋跨步,率先冲出大帐,率领一群武官骑马主动朝大营后方赶去。 …… 营房后方,有山遮挡,众人绕过山丘,抬目望去,精神一震。 只见,前方树林遮蔽的道路上,果真有军中旌旗逼近,只是那些步卒在距离这边还有二三里处,便止步不前。 旋即,队伍中同样分出一小波人马疾速朝这边逼近。 两军交汇,在没有彼此打招呼前,不会靠的太近,这是规矩。 “石指挥使?!果真是神机营的同袍!”主张进攻的年轻将领惊喜道。 国字脸的袁锋同样面露喜色,大笑着主动下马迎接: “石贤弟,你们可算来了哈哈。” 哒哒哒……身材魁梧,却心细如针的神机营指挥使石猛勒马,翻身下来,同样大笑着走来,递出拳头,与年长几岁的袁锋对撞了下,咧嘴笑道: “袁兄,我神机营奉旨前来,驰援众弟兄,剿灭叛军,呵呵,一路急行军,看来还不晚。” 神机营拔营后,半路上就给京城方向派出的飞鹰追上,知晓了五军营战败的情报。 袁锋苦笑,时间紧迫,他没有心情寒暄,更下意识忽略了“奉旨”二字,只以为是代指调兵令。 他身旁一名将领则急道: “石指挥使,敢问这次神机营出动多少人马?” 其余人也心头惴惴,因为神机营来的太快了! 而按求援信的时间计算,神机营能赶到如此之快,最大的可能,是石猛只带了一部分精锐,抛弃辎重,急行军。 甚至,只带了部分骑兵才有可能。 而若仅仅如此,只怕是杯水车薪,不足以抵挡青州叛军。 石猛笑了笑,一眼看透了他们想法,脸上挂着神秘微笑: “呵,诸位放心,此番驰援,我可是将神机营老底都掏出来了,不信你们看。” 众人循他手指看去,只见远处山林掩映中,又一支小队伍匆匆赶来。为首一人,身材干瘦,挺胸抬头,充斥匠人的高傲,赫然是火器局主官陈贵。 “是陈火神?!” “这是带了火器来了?” 袁锋等人大喜,陈贵的出现,意味着石猛必然带了大量火器,这无疑是个喜讯。 陈贵勒马,笑呵呵拱手: “袁指挥使,好久不见,听闻那青州叛军内藏恶獠?打了诸位个措手不及?我倒好奇,那些东西能抗住我几炮。” 袁锋对这位品秩不高,但地位特殊的匠人颇为尊敬,他犹记得当日演武的惊骇一幕。 正色道:“有陈火神出马,这防线,应是可守住了。最少,也能再抗住青州军一段时日。” 石猛、陈贵、汤平等神机营将领对视一眼,没吭声。 显然,袁锋这话的意思,是认可火器的能力,但不认为神机营的加入,可以扭转全坤,击败叛军。 须知,袁锋是目睹过新式火器威力的,并非无知之人……恩,虽然他当初目睹的火器,早已更新换代,属于上个版本的落后产物了…… 但,袁锋能做出这个判断,足以说明,叛军比想象中更强大。 陈贵笑了笑,想要吹嘘几下,又忍住了,转而脸上挂着神秘微笑: “诸位莫急,此番来驰援的,还有一人,远比我与石指挥使加上都更有分量。必可一扫颓势,扬朝廷之威!” 啊?你说的是谁?比石猛还有分量? 难不成,是兵部尚书也随军一起来了? 五军营众人面面相觑,石猛乃是三品武将,京中敢说比地位稳稳他高的,除了薛神策等枢密院中的寥寥几位,也想不出是谁了。 可薛神策早已带人南下临封。 总不能是不懂打仗的文臣来凑热闹吧,岂不是添乱? 只是以陈火神的脾性,似乎也不是公开谄媚的人……众人被吊足胃口,期待地再次望向官道。 此刻,第三支队伍策马而至,为首一人,身披明亮盔甲,却未戴头盔,身后披着一挂血红的披风,极为醒目。 人未到,声先至。 “袁指挥,数月不见,可还认得赵某?” 熟悉又陌生的声线,钻入众人耳廓,分明没有大声喊,却清晰的如同就在身旁。 那骑马男子极为英俊,鼻梁高挺,嘴唇薄厚适中,浓密如小刷子的剑眉下,双眸炯炯有神。 嘴角噙着淡然自信的微笑。 一手松弛地握持缰绳,另一手轻轻扶着腰间古朴镇刀的刀柄。 唏律律…… 赵都安勒马停在诸将眼前,面朝众人,笑道:“怎么,真不记得了?” 轰! 这一刻,所有五军营将领皆是瞳孔巨震,脑中如有落雷炸响,只轰的他们大脑一片空白,表情僵硬,无法遏制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赵…… 赵都安!? 大虞少保,钦定皇夫,绰号“赵阎王”的人物? 对于这位崛起短短一年时间,却接连创造无数传奇的女帝面首,京营诸将,应是了解最深刻的一群人之一。 只因,赵都安最早便是禁军一无名步卒,因玄门政变,意外被女帝记住,而后经孙莲英推举,入白马监,低调蛰伏大半年,被所有人误以为是草包纨绔。 而后,因放走庄孝成一案,撕下伪装,一鸣惊人……官位如火箭般蹿升,直到入神机营,面对无数军卒质疑,强势打脸……彻底奠定了在军中的威名。 再然后,无论是折服正阳先生,令名满天下的大儒甘心称一声“师”。 亦或在东西佛门辩经法会上,慷慨陈词,竟勾引神明降临。 都无疑再次为这个名字蒙上了神秘色彩。 至于外出太仓,湖亭,滨海抓捕庄孝成,乃至深入建成道……相较下,都显得寻常了。 这般人物,五军营的将领如何会不熟知?不印象深刻? 而如今,早已无数buff加身的赵都安,竟突兀出现在众人眼前。 “赵……赵少保?!” 生了一张国字脸的袁锋近乎失声,怀疑自己看错了,旋即,一个更大的疑惑涌上心头,不由道:“你不是在外护驾……” 嘎—— 袁锋突然止住话头,瞳孔撑大,意识到了什么。 倘若说,护驾的赵都安归来……那陛下……再联想神机营抵达的提前,以及石猛口中那句“奉旨”…… “呵呵,袁兄猜测没错,陛下已于前日,返回京城,”石猛笑呵呵道: “陛下拟旨,已昭告天下,定藩王为乱臣贼子,并命我等在赵少保率领下,前来镇压叛乱,否则,你以为我们为何来的这般快?” 轰—— 众人脑子里双颗炸雷落下。 陈贵笑眯眯,在一旁帮腔: “非但如此,陛下与赵少保因祸得福,陛下已入天人之境,赵少保也入了世间境界。” 轰—— 众人脑海中叒一颗雷拉响。 银盔银甲的小公爷汤平不甘心做透明人,嘴一撇,道: “不止如此,那李彦辅胆大包天,竟试图政变夺权,两个禁军指挥使也竟大逆不道,与之狼狈为奸,不过这群人连浪都没掀起,就被陛下与赵少保联手诛杀,呵,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轰—— 众人脑中叕一颗落雷轰鸣不止。 接踵而至的爆炸性消息,只将五军营这群人惊得七荤八素,一时半刻,愣是无法回神。 竭力消化这些变故与消息。 而小公爷最后那句话,则令在场一些将领额头渗出冷汗,心底涌起强烈后怕。 不禁想: 若他们真扛不住压力,选择投效恒王,那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 幸好……幸好…… 这一刻,不少将领心头竟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旋即,便被巨大的喜悦填满。 “陛下……洪福齐天,今朝归位,否极泰来!”袁锋嘴唇颤抖,露出笑容。 一位货真价实的天人坐镇京城,这几乎已经确保,京城不会因暴力沦陷。 “恒王还不知道这件事?”他反应过来。 赵都安审视这群人,微笑道:“消息传递,总要时间。” 是了,若恒王知道这情报,就会明白已经没可能武力夺取京城,最大的可能是迅速撤兵,从而割据青州,以图后续……众人都不傻,立即明白过来。 赵都安抬了抬手,压下骚乱声,淡淡道: “今日,本官前来,便是趁着恒王未曾反应过来,逃跑撤离前,将这股叛军彻底摁死在边境线。闲言少叙,袁指挥使,我需要了解如今情况。” 袁锋精神一震,不敢耽搁,当即飞快将情况诉说了一遍,末了道: “对方三次袭营,一次比一次用力,我五军营长于战阵,一旦士兵结阵,两军厮杀,所向睥睨。可叛军却不知从哪里,弄出一堆以‘獠兽’拉扯的战车,横冲直撞,令我等难以结阵……” 獠兽……赵都安沉吟了下,没有就这个问题发表看法,而是忽然道: “你说对方给了你们两个时辰的期限?” “是。不过我五军营上下忠于陛下,绝不会……”袁锋忙表忠心。 “欸,”赵都安忽然抬手,打断他,嘴角上扬,露出微笑: “本官倒是觉得,投降对方这件事,也未必不可。” (本章完) 第499章 世子殿下,请接招 第499章 世子殿下,请接招 投降? 当赵都安这句话摔入众将耳中,听者不无怔然。 旋即,国字脸的袁锋回过味来:“大人是要我等诈降?” 赵都安微笑,目光平和: “你们都无法料想神机营会提早抵达,情报更为受限的叛军理应同样讯息滞后。既如此,不如顺水推舟。” “妙啊!”一名武官拍手叫绝: “神机营众袍泽急行军抵达,短时间难以有效抗衡叛军,我等虚与委蛇,既可争取时间,将下一场厮杀延后,又可令敌人放松警惕。 待其松懈,我二营军士齐出,必可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赵大人智谋无双,末将佩服!” 好舔……其余人眼神幽怨,心头暗骂军贼。 你上来就舔的这般用力,令我等如何自处? 若舔的不如你,岂非会被赵阎王记小本本? 还“智谋无双”?诈降拖延时间罢了,哪里是什么出奇策略?吹的好像谁想不到一样…… 众将心中疯狂吐槽,忙一个个争相吹捧,溢美之词不要钱般抛出。 袁锋表情尴尬,身为指挥使,见属下如此谄媚,难免面红耳赤,觉得丢人,但他对于赵都安的策略,心中十分认可: 虽并不出奇,但不失稳健。 幸好,看来这位少保并不如传闻那般跋扈冲动,知晓何事该忍让、退避。 袁锋最怕的,无非朝堂派出个不懂打仗,却因看了几本兵书,便指手画脚之辈。 石猛、陈贵、汤平等神机营一系官员,沉默不语,只是一味微笑。 他们明白,五军营的人大抵是误会了,以为自家督军提出诈降,乃是因忌惮强敌,而争取时间。 可实际上,以神机营一系对赵都安的了解,手握新式火器的督军,没选择直接冲击青州军大营,绝非畏惧,而是为了避免“伤及友军”。 “就这么定了,袁指挥使送信过去,就说……” 赵都安面露微笑,附耳开口。 …… 不多时,青州军大帐内。 “哈哈,贺喜王爷,计策奏效,五军营还是扛不住了!”一名谋士满脸喜色,大声恭维: “连战三场,不为杀敌,只为打压对方士气,等士气跌入谷底,再予以最后期限,如此一来,对方自乱阵脚,人心浮动,归降王爷,也是顺理成章!” 帐内,养尊处优的恒王端坐主位,接受下属吹捧,嘴角泛起笑意。 三十余岁,保养的唇红齿白如少年的世子殿下攥着折扇,笑道: “本以为,以那袁锋的作风,会再死撑一阵,作困兽之斗,或撤军以地利抵抗,不想,是本世子高看了他。口口声声,忠于朝廷,还不是跪的痛快?” 方才,五军营送来信函,委婉表达了愿意“和谈”的意向。 一名谋士笑道: “那袁锋或是个硬骨头,但他终归只是一人,手下的人不齐心,念头各异,他哪怕还想斗,也要掂量下,继续强硬下去,是否会被手下的将领割了人头,送来做投名状。” 恒王心情大好,用较小的代价,吞掉五军营,是最理想的结果。 接下来,只要将其收编,攻入京城,就在眼前,他环视众人,道: “那袁锋虽怯战,有意投效,却要求我等派人前往‘和谈’,诸位谁人愿往?” 此言一出,帐内一名名将领、谋臣皆蠢蠢欲动。 “王爷,末将愿以身涉险!”有将领争先。 “呵呵,王爷,此去‘和谈’,无非是那袁锋想将自己卖个好价钱,王爷虽要千金买马骨,收下此人,以为表率,却也不可由他狮子大开口,这谈判一事,还是臣前往更为恰当。”一名文官开口。 其余人,也陆续开口,争抢任务。 虽说前往敌营,存在一定危险,但众人衡量局势,认定袁锋不敢如何。 何况,如今六路反王问鼎,众人既在恒王手下,都想竭力立下战功,好争取日后获得更大封赏。 这等危险程度较低,但功劳巨大的机会,很少有人愿错过。 “显宗为何不语?”恒王奇怪地看向青州叛军指挥使卫显宗。 卫显宗身披盔甲,视线习惯性落在地上,眉头川字纹浮现,此刻抬眼,目光深沉: “王爷,我以为此事不妥。袁锋此人,我略知一二,绝非轻易受下属裹挟之辈,五军营虽士气崩塌,但仍有一战之力,此刻受降,总觉有些古怪。 依我之见,该一鼓作气,不给对方机会,立即开战,一举将其覆灭,才更稳妥。” 此言一出,恒王颦眉,其余人也都面露不满。 “卫将军此言差矣,我青州兵少,若强攻,将五军营逼入绝境,须知困兽犹斗,届时,我青州军精锐将折损多少?” “就是,卫将军未免太过小心,呵,况且,前三场战役皆是你指挥,大获全胜,如今……总该也给旁人一点机会,不能所有功劳,都给卫将军你独占了吧。” 一名谋士幽幽开口,这话颇为诛心。 卫显宗冷眼以对:“你以为,我是为独占功劳,才要强攻?” 谋士不语,仿佛被气势所迫,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一个个的眼神都变了变。 “好了,显宗谨慎是好的,”恒王不悦道:“但以如今局势,那袁锋也翻不起浪。” 身为主人,如何平衡手下利益,丝毫不比打仗容易。 卫显宗张了张嘴,还要开口,忽见世子徐祖狄出列,拱手道: “父王,儿臣愿往和谈。儿臣乃皇室宗亲,哪怕有意外,那袁锋也不敢对儿子如何。” 恒王略有犹豫,终于欣然颔首: “你既有此雄心,便由你前往受降。也教众将士知晓,王府世子,身先士卒。” 呵,什么身先士卒,分明是给世子机会立功……众人腹诽,不敢开口,纷纷大声赞叹。 卫显宗欲言又止,忽地感受到徐祖狄投来敌视视线,摇头叹息一声,闷头坐下。 …… “徐祖狄要亲自来?” 五军营大帐内,赵都安大咧咧坐在主位,右手把玩虎符,闻言抬了抬眉毛,表情古怪: “这家伙,倒是一如既往的嚣张、愚蠢。” 他本以为,能钓个青州派系的普通文臣武将就到头了,不想贞宝这个堂哥胆子这么大。神机营指挥使石猛笑眯眯道: “大人,看来对面觉得吃定我们了。” 小公爷汤平因身份特殊,也在帐中,正在炉子边剥一只烤熟的红薯,闻言嗤之以鼻: “肯定是觉得陛下不在,没人敢伤他这个皇室宗亲,有恃无恐。” 赵都安丢下虎符,摩挲下巴笑道: “那就请世子殿下进来,石猛你们先躲出去,袁指挥使,你来与他谈,呵,先旁敲侧击摸摸底,咱们不着急,神机营备战也要点时间不是?对了,再给我一套盔甲。” 话落,他右手在脸上一抹,易容面具蠕动,他的五官迅速转变,俊朗如起点读者老爷般的面容迅速平庸化,拍拍屁股起身: “我在一旁看看热闹。” 啊这……袁锋是个严肃性格,有点跟不上赵都安节奏,眼看神机营将领离开,赵都安换了套副将穿着,腰背挺拔,站在帐内一侧,充当守卫。 他只好硬着头皮,朝其他几个武官吩咐: “带人过来。” 大帐内摆设简单,无非一条长桌,角落里一座烤炉,边上一个武器架而已。 赵都安好整以暇等待片刻,就听大帐外传来脚步声,继而,一只手蓦地探入帐内,奋力向上一撩! 哗—— 营帐大门敞开,惨淡的日光从外头照进来,一名穿灰色长衫,双臂极长,几乎垂至膝盖的老人面容冷峻,凌厉视线扫过帐内五军营众将领。 这才闪身朝后让开,露出身后一支四人队,为首一个,身穿华服,手持折扇,唇红齿白,粉面束冠。 下巴微微上扬,看人的姿态充斥着“居高临下”的意味,一双云纹靴子在这战场上,都几乎不曾沾染多少尘埃。 “呵,袁指挥使好大的威风,本世子驾临,你五军营诸将却好整以暇在此等候,不愧是薛神将的得力门生,连投降,都是硬着腰杆子的,啧啧。” 恒王世子嘴角带笑,话语中是不加掩饰的不悦与恼怒。 贞宝的堂兄,藩王世子,徐祖狄! 心血来潮,扮演副将的赵都安眼神微动,时隔大半年,再次与这家伙见面,徐祖狄给他的观感,与当初没有任何变化。 一样的倨傲,高高在上,嚣张,斜着眼珠子看人。 上一次,徐祖狄为李浪出头,扣押了赵都安的手下,叫他去赎人,还用飞刀射苹果的游戏来折辱他。 只可惜,碍于其世子的身份,赵都安没能教训他,任凭其大摇大摆返回青州。 而这次,一切都再不一样。 “见过世子殿下。”端坐主位的袁锋硬着头皮起身,竭力控制着,不去看杵在一边的赵阎王。 他抱拳拱手,面色平静: “恒王爷并无旨意,却擅自离开封地,带兵入京‘勤王’,终不合规矩。我等今日非是投降,只是为免扩大伤亡,故而和谈……” “呵!” 徐祖狄嗤笑一声,眼珠一瞥,身后一名随行之人将帐内一张空椅子搬过来。 垫在世子殿下贵臀之下。 徐祖狄大摇大摆坐下,折扇呼啦一声甩开,不屑道: “死鸭子嘴硬,罢了,本世子大度,你们要和谈,那便和谈。不过,本世子亲自来此,不是与你们废话,浪费口舌的,那些场面话就打住,不要啰嗦了,不妨开门见山。” 他扬起下颌,语气傲慢: “想要和谈,可以。还是那个要求,袁指挥使下令,即刻全营放弃抵抗,归降我恒王府勤王军! 只要做点这点,本世子可代我父王,允诺不追究诸位以下犯上之罪,非但如此,只要尔等尽心竭力,为恒王府效力,铲除城内祸国奸臣,待我父登大宝,你等皆是有功之臣……” 赵都安眼神奇怪,心中摇头,心说恒王看来也是个脑子有坑的。 这个时候,既来受降,理应展现出“亲和”的一面,这一副傲慢威胁的姿态,岂不是给招降增加难度? 不过他转念回想起,上辈子看过二战里的一些八卦故事,又觉不意外了。 若翻开历史,会发现离谱操作俯拾皆是……类似单纯的傲慢,简直再常见不过。 不出意料,徐祖狄一番话抛出,帐内众将领皆是面露怒容。 太欺负人了! 人家和谈,都是开出价码,而徐祖狄两片嘴皮子一碰,一个免罪,一张空头支票,啥实在的都没有。 袁锋深吸口气,压住火气: “世子殿下,我等为朝廷效力,何罪之有?莫非,王爷还要追究我等什么罪?我五军营上下官兵……” 徐祖狄骤然眯起双眸,折扇啪地一声合拢,阴阳怪气,粗暴打断: “怎么?袁指挥使是不想谈了?不妨告诉你,如今外头,我青州军已整装待发,只要一声令下,便可踏平此地!不要忘了,你等已大败三场,若非我父王仁慈,不愿杀戮太多,你们还有命在?” 他突然站起身,盯着袁锋,对帐内其余人视之不理: “你要搞清楚,说和谈是给你些面子,求饶是你!不是本世子!豁免你等罪孽,不曾将你等下狱,仍保留官职,予以重用,这等条件,还不满足?须知人心不足蛇吞象!袁指挥使,莫要给脸不要脸!” 说话的同时,徐祖狄狞笑一声,毫无征兆地,将手中折扇朝袁锋掷去! 这一击,并没有多大杀伤力,只是寻常一丢。 然而,五军营所有武将脸色都变了! 因为,这个举动,是毫不掩饰地挑衅、威胁、打脸! 就如同主子动怒,随手抓起物件摔打奴仆,奴仆若敢反抗,便是更残酷的惩罚。 徐祖狄主打一个强势,他要立功,身为世子,他来受降要的就是一个漂亮的大胜。 所以,他先声夺人,刻意将气势拉满,就是要一举,将袁锋等人的脊梁打断! 袁锋竭力忍耐,一动不动,视线不由得投向帐内某人,不敢擅作主张。 然而,就在这一刻,投掷出,飞在半空的折扇突兀地从一旁轻描淡写探出的一只手攥住了! “啪。” 骨节匀称的手掌捏住折扇,发出清脆的声响。 旋即,赵都安淡淡道: “世子殿下还是这般喜欢拿东西砸人。” 说话的同时,他手腕一转,那折扇蒙上一层气机,突兀如暗器飞镖,弦上弩箭一般,如一记电光,朝徐祖狄面庞砸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世子请接招!” (本章完) 第500章 强势接管(5k) 第500章 强势接管(5k) 一切的变化都毫无征兆。 这场“和谈”,似从徐祖狄踏入这座营帐内那一刻起,就无可挽回地走向失控。 按照许多人的预想,世子亲临,必是一场恩威并施,勾心斗角的戏码。 可徐祖狄从诸多谈判方案中,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一个。 这令赵都安失去了看戏、旁敲侧击、试探的心思: “……接我一招。” 一缕辉光裹住折扇,这一射,看似寻常,可赵都安却暗中将跨入世间境后,醇厚至极的气机悄然压入扇骨内。 “世子小心!” 毫不意外的,站在徐祖狄身后的灰衣老者脸色骤变,身躯近乎拉出残影。 电光火石间以右手将世子殿下推开,垂过膝盖的左臂抬起,两根如铁条般的手指朝折扇“夹”去。 去年秋,赵都安在京中曾以神章境,向徐祖狄掷出飞刀,彼时被这名灰袍老者轻松抵挡。 如今,大半年过去,相似的一幕再次发生,可这次,灰袍老者那张平静的脸孔在触及折扇的瞬间,陡然巨变。 好似遭受电击般,老者左臂的袖口猛地缩紧,“啪”地摔在皮肉上,继而,他的整条手臂皮肉剧烈颤抖,滴滴殷红鲜血自毛孔中沁出。 “不好——” 踏入神章多年,在恒王府效力的灰袍老者蓦地面色惨白,突地惨叫一声,整条手臂“咔嚓”一声,硬生生被折扇打的折断,折扇尤未力竭,如箭矢般“噗”的刺入老者肩头。 下一刻,在众目睽睽下,这名武道修为不凡的王府护卫,身躯犹被攻城锤撞中,双脚犁地,如狂风卷过落叶,轰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另一名世子随行人员身上。 二人人仰马翻,栽倒在地,折扇如钢钉般,将老者近乎钉在地上! 鲜血沁出,染红肩头。 一片寂静。 不只是世子一方,连以袁锋为首的五军营将领们,也都瞳孔骤然收窄,惊骇地望向赵都安。 他们知道赵都安武道更进一步,但却没想到,双方差距会这般巨大。 赵都安却只是摇头,一阵失望,对比覆灭神龙寺时的出刀,心道:不如罗汉。 “你……你们胆敢以下犯上?!” 徐祖狄怔了下,难以置信盯着这名自始至终,不曾被他正眼瞧过的“副将”,眼中先是涌现惊怒,旋即暴跳如雷,色厉内荏下,却又暗藏丝丝恐惧: “袁锋!你们想死?” 他调转目光,锁定袁指挥使。 在他看来,这一手安排,与袁锋脱不了干系,至于为何自己的护卫如此“孱弱”,不堪一击,慌张之下,他一时想不明白。 袁锋被质问,也是头皮发麻,这和他预想中的“诈降”有点不一样,不禁扭头望过来,目录探寻。 赵都安慢条斯理,踱步而出,忽然毫无征兆,一脚将徐祖狄踢翻在地。 右手按在地上椅背上,将座椅拎起,转了一百八十度,施施然落座,面色转冷,居高临下俯瞰: “看来你还没弄清楚状况。” 徐祖狄猝不及防,被如野狗一般踢倒,摔的鼻青脸肿,身后最后一名随从忙要上前,却被一名五军营将领一拳打翻。 “你……你是谁?你们要做什么?”徐祖狄跪趴在地上,神色紧张,再次望向袁锋: “本世子乃是皇族,你们要造反不……” “掌嘴!”赵都安语气冷淡。 众人迟疑,先前出拳的那将领率先上前,抡起蒲扇大手,“啪”的一声,狠狠抽下去。 军汉手劲极大,细皮嫩肉的世子被打的几乎原地转了个圈,脸颊高高肿起,鲜血飚射。 将领口中骂道:“呸,早看你这狗东西不顺眼,胆敢与赵大人这般说话?” 徐祖狄脑瓜子嗡嗡的,却仍捕捉到“赵大人”这个关键词,心头猛地狂跳,终于肯将视线投向坐在自己前头的“平庸副将”。 此刻,赵都安右手在脸上一抹,显露真容,笑吟吟道: “徐祖狄,你可还认得本官?” 赵都安! 徐祖狄如遭雷击,面庞肉眼可见地惨白褪色,大叫道: “不可能!你怎么会还活着,在这里?” 赵都安噙着毫无温度的笑: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本想和你们玩一玩,套取情报,但你竟然亲自送上门,也就没必要费力了。” 徐祖狄眼中透出强烈的恐惧,手脚并用,向后倒退: “你想做什么?本世子乃是皇族,你们谁敢动……” 袁锋蓦然站起身,这位国字脸指挥使声音低沉: “陛下已回京,赵大人今日奉旨讨逆,徐祖狄,你还以为,一个身份护得住你?” 什么?女皇帝回来了?什么时候?! 徐祖狄冷汗直冒,他想质疑,但当对上赵都安那冷漠的目光,嗓子里的话一下说不出。 他面色变了变,终于意识到自己落入险境。 “本世子……不,我……赵兄,此事是个误会……”徐祖狄脸色变幻,能屈能伸,竟堆起笑脸。 “哦?是误会么?”赵都安大马金刀,翘起二郎腿,坐在座椅中,摸索着镇刀镶嵌五色宝石的刀鞘。 “对对对,是误会,我可以解释。”徐祖狄说着,就想爬起来。 “我让你起来了么?”赵都安懒得看他,只是专注摩挲刀鞘。 徐祖狄动作僵住,但还是在众目睽睽下,又矮了下去,挤出笑容:“此事,此事……” 赵都安打断他,慢条斯理道: “本官不是不讲情分的人,如你所说,终归与陛下乃是亲族,哪怕犯了错,也不该太过折辱。” “是是是。”徐祖狄忙点头,他太了解赵都安此人睚眦必报的本性,哪怕心中痛骂赵狗,但形势比人强,他不敢激怒对方。 “况且,”赵都安手指忽地顿住,扬起笑脸: “若陛下知晓我如此接待亲戚,也有些不妥。” 突然,他锵的一声拔刀出鞘! 雪亮的镇刀立时在营帐内,映照出一抹雪白的光,扫过众将脸庞。 徐祖狄吓得一缩脖子,双股战栗,本能地垂下头,却并未等到刀光掠来。 “这样吧,我们来玩个游戏,”赵都安挥挥手,命人从炉子上取来一只热气腾腾的红薯,用刀尖刺穿。 赵都安身体前倾,右手握刀柄,将刀尖插着的红薯递到世子面前: “抬起头来,用嘴,将这个吃了,本官就不治你方才大不敬的罪,如何?” 徐祖狄抬起头,怔怔盯着悬在自己嘴唇前头,闪烁寒芒的刀尖,与滚烫的红薯,面色阴晴不定。 报复!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眼前这一幕,与当初在京城中,他将一颗苹果教萧夫人咬着的一幕何其相似? 只是,彼时他还只是教赵都安抛飞刀,表演杂耍给他欣赏。 如今,赵都安则将他折辱那个萧家贱女人的手段,原封不动,用在他身上。 这超出了徐祖狄忍受力极限。 他突然面庞扭曲起来,如恶狼般狠狠盯着赵都安,作势起身: “我与你拼了!” “噗通!” 刚站起来,他就被身后将领朝膝盖狠狠一踢,轻微骨裂声里,养尊处优的徐祖狄哀嚎倒地。 赵都安索然无味,将镇刀朝地面噗地刺入,挥手道: “将世子殿下请下去,严刑拷打,我要知道恒王叛军中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至此,袁锋微微变色:“赵大人,这……” 他想说,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哪有这般诈降的? 说好的稳健呢?对世子直接用刑,无异于逼迫恒王立即开战,远不如以世子为人质,争取更多谈判空间……五军营的将领们是这么想的。 “不必说了,按我说的做,你们打的太保守了,对了,将这狗屁世子的随从放走一个,回去报信,就对恒王说,本官给他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内,若不束手就擒,青州叛军,今日覆灭。” 赵都安拄刀起身,霸气侧漏。 这时,被朝帐外拖出去的徐祖狄疯狂叫嚣,破口大骂: “赵都安!你就是我徐家的一条狗!你敢动我?外头我青州大军今天就将你们杀光……”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贞宝的舔狗?赵都安人至贱则无敌,毫不介怀,不怒反笑: “两军对垒?我求之不得。” 徐祖狄被带走了。营帐内陷入诡异气氛中。 袁锋忍不住开口了: “赵大人,还望三思,青州叛军远非预想中孱弱,其军中暗藏‘恶獠战车’,可冲撞军阵,极为难缠,况且如今营中士气跌落,贸然开战,只怕凶多吉少。” 其余将领,无论此前主张以退为进,还是主动偷袭的,都于这一刻,统一战线,开口苦劝赵都安收回成命。 心中暗骂:外行指导内行! 本以为,这个赵阎王是有力援军,如今看来,之前判断出错,分明也是个从来没打过仗,却迷之自信,喜欢阵前瞎指挥的朝廷官僚。 这种官僚,他们见过太多,深恶痛绝。 知道这种胡乱指挥的猪队友,很多时候比敌人都更要命。 袁锋深吸口气,国字脸上显露出决绝之色: “赵大人,我等感谢你们来援,但五军营乃是袁某部下,若大人执意如此,请恕袁某无法配合!”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袁锋身为指挥使,品秩与赵都安同级,考虑到少保乃虚衔,袁锋实权更大。 这会也不禁生出几分火气,态度强硬。 赵都安瞥了这群同袍一眼,淡淡道: “袁指挥使可能没搞懂一件事,本官奉旨前来讨贼,此战线,自然由我神机营全权接管。” 呼啦—— 藏在外头的石猛、陈贵、汤平等神机营将领大步入帐,拱手抱拳: “大人,神机营已准备就绪,随时可迎战!” 袁锋等人面色变了,意识到自己等人被架空。 “对了,”赵都安不等他们回话,目光幽幽地盯着众人,似笑非笑: “五军营三战三败,本官奉旨督军前线,虽本心信任诸位袍泽,但人心隔肚皮,事关两军交战,不可大意,谁人知晓,诸位之中,是否有人已暗中通敌? 接下来,帐中诸位跟在本官身旁观战即可,若有人试图离开,莫要怪本官不留情面!” 顿了顿,赵都安拄刀,语气幽幽:“谁赞同?谁反对?” 袁锋等人心头一沉,无人再敢反驳。 …… …… 青州军,大帐内。 “啪!”容貌与徐祖狄颇为相似,虽年过五旬,却保养的颇为年轻的恒王戴着玉扳指的手猛拍桌案,脸色阴沉。 眉宇间怒雷汇聚,只是若仔细观察,会在暴怒的王爷瞳孔深处,察觉一丝难以遏制的惊慌与恐惧! “赵都安!” 恒王胸膛剧烈起伏,气喘如牛,抬头凶狠地扫视帐内群“臣”。 方才,一名被故意放回来的随从,将世子被擒,以及赵都安带过来的话,原封不动,递到了青州军营内。 立即,本已松懈下来,准备庆功的青州派将领人人惊怒,齐聚大帐,商讨对策。 “开战!开战!全力出击,踏平他们!”恒王大声怒吼。 一名谋臣硬着头皮劝阻:“王爷息怒,如今不可贸然行动,应冷静思考,寻出对策。” 另一名将领也忙道:“是啊,若赵都安所言为真,我等只怕难以攻下京师,此时冒进,殊为不智。” 又一人道: “王爷,此事未必为真,且不说,那帐内的‘赵都安’真假尚未证实,哪怕是真,可其口中所说便确凿无误么?世人皆知女皇帝洛山重伤,如今还能坐稳京师?此事……依我看,应探明清楚,再做打算。不过在此之前,应先着力营救世子殿下。” 恒王面色阴晴不定,忽然看向宁显宗:“显宗,你如何看?” 之前苦劝众人,说此去和谈存在陷阱,却被众人围攻质疑的青州军指挥使沉默地站在帐内角落。 他冷眼旁观,心中微冷。 争功时他的话被排挤忽视,如今要救场,又被想起来。 宁显宗抬起头,压住心头诸般情绪,冷静道: “王爷,我们没有选择,只能战。若女帝当真重返朝堂,攻入京师已极渺茫,应退守青州,再做打算,可若仓促撤退,只恐被追击痛打。 反之,以如今巅峰士气一鼓作气,进可攻退可守,方立于不败之地。 况且,依我之见,那赵都安极可能在虚张声势,故意吓退我等,令我等迟疑,否则……他何必搞这一出‘和谈’的戏码?为何不当面锣,对面鼓,大大方方厮杀一场? 因此,我以为,他哪怕真带了部分援军来,必然也不足以威胁我等,才只能恐吓我等,争取时间,这手段,也符合此人过往心机深沉,玩弄人心的风格。” 宁显宗一番话条理清晰,铿锵有力,整个大帐内众人纷纷点头,慌乱的内心得到抚平。 不少人甚至目光发亮,越琢磨,越觉得‘空城计’的可能性极大。 恒王也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眼珠亮了,激动地走出来,握住宁显宗的手: “所以,那‘赵都安’可能是在虚张声势?甚至,这个‘赵都安’都未必存在?可能是五军营绝境之下,派人易容?” 宁显宗皱了皱眉,忍住抽回手的冲动,迟疑道: “此事还须验证才行。末将愿统兵,即刻攻陷五军营,届时真假自然水落石出。” 恒王大喜:“好,救回祖狄一事,就辛苦将军。” 其余人也纷纷吹捧,青州兵马不强,之所以能连下三场,除了恒王府的秘密武器外,亦得益于宁显宗的战阵指挥。 这名原本声名不显的指挥使,在不久前的战役中,表现极为亮眼,连袁锋都被压制。 …… …… 一声令下,青州交界上,两片军营皆犹如庞大机器,轰隆隆启动。 神机营虽一路奔波,但因路途不远,士兵们尚可投入战斗,尤其胜在士气高昂。 赵都安一声令下,石猛、陈贵、汤平等人率领神机营,强势霸道地抢占战场。 士气本就跌入谷底的五军营将士得知有援军到来,要求退守营中,自然高度配合。 转眼功夫,神机营进驻战场。 与此同时,赵都安却率领着五军营的一群高级将领,徒步登高,来到了军营后头,一座山头上。 盛夏时节,山上草木郁郁葱葱,天空阴云密布,冷风拂面。 赵都安换回了官袍——以他的修为,披甲反而会限制行动。 此刻,他右手扶着镇刀刀柄,站在人群前头,登高眺望前方。 只见一片平坦空地上,两军大营遥遥对望,此刻,伴随营中战鼓隆隆锤响,那低沉的鼓声,几乎锤击在众人心脏上。 下方的战场,就好似棋盘。 此刻,神机营的骑兵、步兵列阵出营,为首请命冲锋的,赫然是银盔银甲,背负弓箭,手提长枪的小公爷汤平。 而在营地后头,另外一座完美隐藏在树木遮挡的山丘上,陈贵捋着胡须,指挥着一名名神机营炮兵,将一门门用防雨布裹着的,最新一代神威大炮从车上卸下来,埋在地上,飞速根据“炮兵手册”进行调校。 只是这里的一幕,无论是青州兵,还是山头上的五军营将领们,都不得而知。 “战场如棋盘,本官从未指挥过战役,今日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赵都安眺望山头,心头一股豪气升起,一手扶刀,一手指着前方: “那就是恒王大帐所在?” 他指头所指的,乃是青州军大营后方,一座用木头搭建起来的“瞭望塔”。 被赵都安强势抢走兵权的指挥使袁锋满脸忧虑,听到这话更是心惊胆战,甚至做好了兵败溃逃的准备。 只是,赵都安在帐内秒杀灰袍老者的一幕,令袁锋意识到,自己等人的武道绝不是赵都安的对手。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赵都安之所以在帐内大打出手,或许根本目的不在世子,而是“杀鸡儆猴”,以威慑他们,为强势接管军营做铺垫。 心头杂念起伏,袁锋闷声道:“是。开战时,恒王一方亦在此观战。” “这样啊,”赵都安默默估算了下距离,轻声嘀咕: “不知能不能一炮打下个王爷来。” (本章完) 第501章 领先一个世纪的炮火洗地(5k) 第501章 领先一个世纪的炮火洗地(5k) “大人说的什么?” 国字脸的袁指挥使询问,山风太大,赵都安嘀咕声太小,他没能听清。 “没什么,”赵都安笑了笑,忽地伸手从袖中捉出一颗黄澄澄的鸭梨,边啃边眺望叛军营地:“所谓的‘恶獠’就藏于敌营中?” 关乎青州军的“秘密武器”相关情报,赵都安在半路上,就从朝廷飞鹰传递来的信中得知一二。 知道恒王大破五军营,依靠的乃是以“獠兽”拖曳的战车。 “正是,”提及恶獠,以袁锋为首的一众将领皆露出忌惮之色: “我等事前也不曾知道,恒王府竟暗中蓄养了十几头獠兽,才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说着,似担心赵都安不懂,袁锋又解释道: “云浮以南,大山之内,虞国疆域外又异族‘獠人’,其族人体魄雄健,远超我大虞人,獠人族特产,乃是一种名为‘獠’的异兽,其比之虎豹强大许多,极为凶悍,战马一旦靠近獠,便会四蹄发软,难以作战,我大虞之所以将此异族冠称为‘獠人’,盖因此物。” 赵都安“恩”了声,道: “赵师雄所率西南边军,常年驻扎云浮道,既是剿匪,更是防獠人族入侵为祸,本官虽不曾去过云浮,却也知道这些,依你们看,莫非恒王府背后,有獠人族的影子?” 袁锋却摇头: “以青州地理,距离云浮太远,何况若与獠人勾结,没道理战场上只有獠兽,却无獠人,因此,我以为,大概率是恒王府早有不臣之心,悄然从云浮远途捕捉了獠兽幼崽,再悉心养大。 并秘密训练了一支与之匹配的战车军,突然派出,打的我等措手不及,大人务必小心,那些恶獠一旦上阵,横冲直撞,箭矢难伤,甫一钢铁铸造的战车中士兵,杀入我方军阵,破坏力极大。” 赵都安吭哧咬了口鸭梨,汁水四溅,他不知听进去没有,转而好奇道: “既然这东西这么好用,朝廷没有抓捕驯养?” 他不大理解,这种战略级武器,没道理京营中没有配置。 反而一个反王能搞出来。 这时,一名将领气愤道: “大人有所不知,这獠兽培育极难,且不说抓捕凶险,单是想养大,就要耗费巨资,还要有懂得驯养的人…… 不过这些并非关键,关键在于,獠兽若要激发凶性,须食人肉、人血,若不予,则也就与寻常虎豹无异。” 赵都安吃梨的动作一滞,怔怔地看向他:“吃人?” 袁锋苦涩颔首: “正是如此。因驯养此兽有伤天和,故而朝廷严禁豢养,军中自然也不会有。” 赵都安陷入沉默。 这是他不知道的冷知识。 所以,恒王府养大这十几头恶獠,不知填进去多少人命。哪怕被充作食物的都是死刑犯,可将同族喂给野兽…… “吭哧。”赵都安用力咽下一口梨子,含糊道:“该杀。” 无人回应。 唯有冷风拂过山岗,绿树哗哗作响,天空中阴云愈发浓郁了。 …… “隆隆隆……” 战鼓声响起,赵都安极目远眺,只见敌营大开,大群扛着军旗的青州步兵成队列走出,而在队列前方。 赫然是十几辆以实木构造,以铁皮包裹的巨型战车。 每一辆战车前方,皆有一头两三米高,六七米体长的异兽。 体型如象,头颅似狮虎,身躯却如水牛,头顶生尖锐粗硬的双角,眼眸赤红嗜血,体表覆着鳄鱼般的坚硬磷甲,尾巴垂在地上面,沿着脊椎至尾巴末端,骨节外凸,形成一根根骨刺。 此刻,一头头恶獠用力跺着钉着马蹄铁的巨大蹄子,鼻孔中喷吐出灼热的白烟。 “王爷,对面的人出来了,咦,五军营的士兵不是早已士气崩溃?” 青州营内,搭建起的瞭望塔上。 养尊处优的恒王率领座下谋士、王府文臣,站在此处观战。 此刻,一名谋士手搭凉棚,意外道。 一名眼力不俗的亲卫将军皱眉道: “那不是五军营的士兵!看打出的旗帜,分明是神机营官兵!” 神机营?援军么?所以……赵都安大概率是真的? 恒王心头咯噔一下,眯起眼睛,可这个距离,虽能观摩战场,却无法看清旗帜上的字,以及士兵具体装束。 他烦躁道:“千里筒呢?” 一名随从翻找一阵,忙告罪: “王爷恕罪,本来有一支,在世子殿下身上。小人这就去取新的来!” “还不快去?!”恒王动怒,几乎要一脚踹出,吓得随从手忙脚乱,跑下瞭望塔。 恒王面色阴沉,再次回望前方战场,只见五军营同样营帐大开,一队队战意高昂的神机营士兵排着队列走出。 因恶獠在场,双方几乎都没有派出骑兵,大多为步卒。 然而神机营队列中,却也有几名军官骑乘血脉脱俗的战马,可以抵抗獠兽的气息压制。 其中最醒目的一个,银盔银甲,手提长枪,英武不凡。 “看那打扮,若无意外,应是镇国公之子汤平。”谋士冷静猜测。 镇国公……恒王冷哼一声,心头却又是一沉,他忽然说道: “据说那赵都安去年曾在神机营进行过一场火器军演,声势颇大,只是具体过程并不为外人所知。” 谋士点头道: “确有此事,女皇帝对那次军演颇为重视,不过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应也只是对于旧式火器的些许改良。 重点乃是一种火枪,不过那东西对付人或有奇效,可区区几发弹丸,比箭矢都未必强出多少,必然无法威胁我方獠兽战车。” 另一名文臣也附和地笑道: “什么火器,吹嘘起来厉害,可真正战阵厮杀中,何时成为主流过?连那神机营也是以步卒为主,可见一斑。” 对于这群青州人而言,对火器的印象仍旧停留在过往。 虞国承平已久,哪怕有些许匪祸,也大都发生在西南、西北边境,亦或滨海道,极少动用火器。 因此,不只是这些文臣谋士,哪怕是此刻下方指挥的宁显宗,同样对于神机营的新式火器警惕不足。 对其的最大设想,无非是类似弓弩的加强版。而若只是这般,恶獠战车足以应对。 此刻,战场上双方战鼓声越来越大,两座军阵在双方主帅的注视下缓缓逼近。 “指挥使大人,对方好像没有主动进攻的意图。”战场上,一名青州将领扭头,望向宁显宗。 宁显宗披甲持刀,踩在高台上,气机灌注双眸,目力大增,得以窥见神机营种将严阵以待。 为首的汤平长枪低垂,人在马上,一副冷峻神情。 “放出战车,正面冲阵!”宁显宗果断道,他怀疑对方在耗时间,不准备予以敌人更多筹备的空闲。 “传令!冲阵!” “冲阵!” “冲阵!” 一声声亢奋的喊声,沿着军阵传递,青州士兵士气高昂。 过往的三场战役,已打破了他们心中对“京营”的滤镜,如今在激昂的战鼓声中,一个个血脉偾张,发出整齐吼声: “冲阵!” 话音落下,阵前的十几头恶獠如同得到讯号,同时发力,喷吐浊气。 近乎刀枪不败的身躯拉扯着战车轰隆隆,呼啸着朝神机营冲杀,战车后头,青州士兵分为一个个纵队,掩杀过去。 战车轰鸣,地动山摇。 神机营方针中,汤平傲然坐在马上,不动如山,目睹庞大的战车由远及近,踏入战场中央的缓冲区域,竟依旧没有下令做出冲锋,甚至也没有命令摆出防御阵型,只是沉声道: “掩耳!” 鼓声陡然一变! 神机营步卒们整齐划一,从身上掏出,堵住双耳。 这一幕落在宁显宗眼中,令他先是一怔,继而本能生出强烈的不安。 火器这个字眼,猛地跳上心头,可是他视野范围内,分明没有看到任何火器的存在。 除非…… 宁显宗突地猛然抬头,望向战场上空,密布的阴云,隐约窥见远处一座山头上,似伫立着一群蚂蚁大小的身影。 赵都安感受着那股隐隐的窥视感,将手中的梨核吐掉,抽出手绢擦了擦手,看了眼周围大群五军营将领们苍白、恐惧的神色,笑道: “捂住耳朵。” “什么?”袁锋等人愣了下,没回过神。 可下一秒,一声巨大的轰鸣,骤然在附近一处山坳炸响,继而,连绵无尽的雷鸣,压过了战场上一切的声音。…… 隐藏的山丘上,火器局主官陈贵捋着胡须,精瘦的脸庞上眸子闪烁寒光,大声道: “神威大炮,开炮!” 在这位军工匠人武官身后,已然撤去防水布,调整好角度的近二十门最新型号的神威红衣大炮沉默如同一头头黑色猛兽,趴伏在地。 直径惊人的黝黑炮管高高扬起,每一根炮管上,都篆刻着复杂的纹。 伴随一声令下,填弹兵将炮弹从铺满了稻草的弹药箱中搬出,推入炮口,后方的炮兵手摇转轮压实,以火石擦燃引线。 低沉的奇异嗡鸣声中,炮管上的纹次第点亮,一股强烈的躁动在酝酿。 终于,伴随第一声轰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猛兽发出了独属于火器的低吼。 …… 敌营中,宁显宗望见天边的密林中,蓦地亮起一团团火光,那些火光极为炽烈,如暴雨前天空上的闪电。 可此刻,他填充气机的眼眸中,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副景象: 那骤然亮起的火光中,一发发漆黑的“弹丸”以极为恐怖的速度,拔地而起。 掠过经过精确计算的抛物线轨道,跨过百丈距离,准确地坠落向两军交战中央的区域中,那一辆辆冲锋的战车。 “不好——” 宁显宗刚吐出这两个字,巨大的轰鸣声便压过了他的声音。 第一颗炮弹裹挟着火药巨力,卷着灼热的气浪,准确地砸在一头獠兽头上。 这头可硬扛着箭矢齐射,嗜血残暴,凶性极大的猛兽似不知这炮弹为何物,死亡前一刻,还仰头咧开大嘴,露出獠牙,试图撕咬。 可下一秒,它坚硬的磷甲骤然凹陷下去,若将时间放慢无数倍,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坚硬的皮肉,如何被碾压成如水波一般荡漾开圈圈血肉涟漪。 在火药与精密炮筒的合力加持下,哪怕只是凡铁,此刻亦有了足以轰杀层叠重甲的威力。 没有任何意外,这头恶獠的脑袋“噗”的一下爆开,鲜血喷溅,失去了大脑操控的庞大躯体,依旧在本能和惯性下,继续发足狂奔,只是跑出没多远,便朝一侧歪斜倒下去。 战车内部,手持利刃,潜藏的士兵们惊骇地跟随战车一起倒下,翻滚,如同不是在陆地战场,而是在海上,乘坐着一艘颠簸,被海浪掀翻的船只。 这一刻,坚固的战车成了断绝他们出路的坟墓。 这般精准地命中獠兽的炮弹只有这一发,更多的炮弹,只是遵循着计算,均匀度覆盖整片战场。 有的恶獠被击中,不死也倒了下来,另一些则发出恐惧的吼声,趋于本能,扭头四下奔逃,撞入身后跟随掩杀的青州士兵阵列中。 “不——” 青州士兵本以为又是一场轻松的猎杀,却不料恶獠转向,炮火的轰鸣更令他们心神大乱,几乎是眨眼功夫,青州叛军的阵型就陷入崩盘状态。 饶是军官大声勒令指挥,也无济于事,士兵们发出惊恐的喊叫,四散奔逃——青州兵马本就不是精锐,如今受挫,立即暴露原型,沦为大盘散沙。 而部分精锐队伍,面对这副场景也难以阻拦。 “火器……火器……这就是赵都安的底气么……”炮火声中,宁显宗呢喃自语,死死盯着最前方,无往不利的战车一瞬间溃败。 他双拳紧握,心跳如擂鼓。 “指挥使!怎么办,前方阵型奔溃了!”周围的武官们纷纷露出慌张神色。 “锵!” 宁显宗突兀抽刀,一抹刀气炸开,在地面上掀起一簇尘土。 众将下意识住口,迎上了宁显宗那双冷静至极的眼睛: “慌张什么?只是一次冲锋罢了,传令下去,拦住溃兵,谁敢溃逃,立即格杀!不能让这帮人冲散后方军阵!” 说完,他扭头望向五军营侧方,狠声道: “这会,突袭队伍应已抵达,神机营抵达不久,五军营中必然还有大群士气崩溃的官兵,防守松懈,只要破开营地,前后夹击,便可吞掉神机营!” 战车?他从未将赌注都压在正面战场。 …… 五军营侧方,一处山林中。 大群青州兵精锐人人披着软甲,背负军弩,手持刀剑,踩着密集的脚步声,自山林中掠出。 为首一名将领眺望不远处大营,耳畔听着一声声炸雷般的轰响,沉稳道: “准备袭营!” 他们这个位置,并不知道正面战场发生了什么,但想也知道,必与神机营的火器有关。 不过这不重要,作为宁显宗费尽心思养出的一对精锐,这支队伍素质丝毫不逊色于禁军。 “指挥使有令,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便是奇袭敌营。”为首军官低声安抚身后一名名士兵。 众人点头,纷纷停下脚步,动作整齐划一,将军弩从背后卸下,箭矢“上膛”。 又拔刀出鞘,一群人悄无声息,飞速如潮水般向安静的大营摸去。 可就在他们即将抵达营房外高高的木墙时,突然间,毫无征兆的,绵长的木墙上方,突兀立起一名名神机营士兵! 他们仿佛在这里埋伏许久,此刻才显露出来,这些士兵没有持刀、持弩,而是人人手握一条步枪。 “有埋伏!”青州叛军们悚然一惊,却训练有素地一边奔跑着散开,一边加紧脚步,试图冲入木墙下攻击死角。 “不必担心,火枪发射缓慢,躲过第一轮,就可……”为首的叛军武官喊道。 可下一刻,墙头上的神机营火枪兵默默将一条条枪口对准他们,扣下扳机。 没有当初“军演”时费劲点燃的火绳,新式改良的撞针取代了过去落后的击发装置。 “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火乍起,冲锋的叛军们毫无抵抗之力,如镰刀收割麦秸,倒下一片。 “怎么可能?”为首叛军瞳孔地震,吼道:“撤!” 然而已经晚了,紧闭的木墙突兀打开,指挥使石猛亲自率领一批火枪兵笑吟吟等在这里: “还真与赵大人预料的一般,你们知道他在这里,这轮进攻必然不遗余力,极大可能偷袭……” 叛军们心神俱震,扭头就跑,却哪里跑得过蓄势待发的子弹? 又两轮弹雨覆盖,这群精锐悉数倒下,唯有几名有修为在身的武官活了下来,却被石猛等军官轻松压制。 “准备的还挺充分。” 石猛从为首叛军身上抽出一根“信号弹”,咧嘴一笑,靴子踩着对方重伤染血的躯体,慢条斯理,将这枚军中特制的“烟”点燃。 “嗖!” 一束烟拔地而起,飞上天空,隔着老远都能清晰望见。 …… 叛军指挥部。 宁显宗焦急地来回踱步,突然,天边骤然拔地而起的一抹红色的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烟出现了,可对面五军营的营地却一片安静。 宁显宗一颗心骤然沉入谷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怔了怔,突然发疯一下大喊道: “传令,擂鼓!冲锋!放弃獠兽冲营!全军冲锋!” 周围人大惊失色:“指挥使?” 他们怀疑指挥使大人疯了,这种情况下,岂能顶着炮火冲锋? 宁显宗却近乎嘶吼着,急切地喊道: “只要我们冲到他们近前,与神机营的人厮杀在一起,那些火器就会失去作用!他们不敢将我们连同他们自己人一同轰炸! 反之,后退只会被对方的火器覆盖,彻底败亡!我们只有一条路,冲过去!神机营的人马肯定不够多,我们的人更多,近身厮杀,犹可获胜!” 这一刻,初次面对先进火器的碾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指挥使竟只是短短时间,就找出了炮火洗地最大的缺陷。 拉开距离必死,拉近距离,反而可以让火器兵投鼠忌器,停止炮击。 然而面对他的命令,这群将领却面露迟疑: 谁去冲锋?要以血肉之躯,穿过那条炮火覆盖的区域? 宁显宗盯着这群畏战不动的武官,怒从心头起,推开他们就要亲自率众冲锋。 然而就在这时候,战场对面,炮火忽然停了。 从始至终好整以暇列阵等待的小公爷汤平用小拇指掏了掏被震的发麻的耳朵,嘀咕了句: “陈贵你大爷……” 旋即,汤平蓦然举起长枪,勒马冲锋: “神机营!随我冲锋!” “杀!”他身后,一名名青年武官齐声高喊,率领身后士兵,朝着已濒临奔溃的青州叛军发起最后的绞杀。 …… 远处山头上。 赵都安蹲在山头,笑吟吟将另一枚新鲜的梨子的梨核栽入泥土,拍拍手起身,笑着对身后目瞪口呆的众将说道: “看来,我赢了。” (本章完) 第502章 截杀恒王 第502章 截杀恒王 当神机营的炮火覆盖战场的那一刻起,这场战役就再没有了悬念。 瞭望塔上,恒王面色惨白,双手死死攥着身前的横栏,手背上青筋隆起。 他死死盯着前方,周围的谋士与文臣们大气不敢喘,一张张脸庞上,再无自信、傲然。 只有心惊肉跳,难以置信,以及……恐惧! 没有人预想到,青州兵会溃败的如此快速,当炮火覆盖战场,一架架战车倒下时,他们脸上的笑容就已消失。 等到“小公爷”开始冲锋,以高昂的士气,对近乎崩盘的青州叛军予以绞杀时,这局“棋”,也到了“收官”阶段。 “王爷!”众人只看到恒王身体突兀踉跄,险些跌倒,纷纷大惊失色。 可很快的,恒王再次站稳,脸色却惨白如金纸。 败了!败了! 哪怕卫显宗还在下方竭力抵抗,青州叛军精锐依旧有一战之力,可在恒王眼中,只这一战,他攻入京城,登基称帝的野望就已彻底葬送。 “王爷,千里筒取到了!” 这时,那名随从气喘吁吁,奔上瞭望台,将手中一根“望远镜”呈上。 恒王闭上眼睛,深深吸气,直到胸膛鼓起,再沉沉吐气,竭力恢复镇定姿态。 他平静地伸手,接过那只造型精美,价格高昂的镜筒,抬起,一端扣在右眼上,另一端瞄准战场。 然后,原本尚显得模糊的情景一下填入眼帘,他看见了中军,已披甲上马,敦促武官联手抵抗的卫显宗。 看见了银甲银盔,挥刀杀入军阵,如入无人之境的汤平。 看见了地上躺倒,已经没了气息,被炸烂了脑袋的獠兽。 最后,恒王将镜头抬起,望向了远处一座山头上,同样观战的一群五军营将领,以及…… 一名刚刚丢下梨核的俊朗公子。 镜头中,赵都安仿佛感应到了恒王的注视,明亮的双眸径直对望过来,嘴角上扬起一个弧度。 赵都安的右手抬起,五指并拢,在喉咙处轻轻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啊——” 恒王惊的后退两步,手中千里筒持握不稳,跌落在地,在众人脚下滚动。 “王爷……”谋士一怔,忙谄媚地躬身,双手捡起地上的镜筒,正要说什么,忽然耳畔听到一声低沉的炮声。 瞭望台上众人下意识抬头望去,立即亡魂大冒,只见一枚炮弹裹着火焰,径直朝他们飞来。 …… “可惜了,准头还是差了一点。” 山头上,赵都安失望地望向叛军营地,那枚炮弹虽成功递入敌营,落点却偏离瞭望塔数百米。 射程太远,准头无法遏制地下降,而这一炮后,恒王等人逃窜,也失去了“炮击王爷”最好的时机。 “实战经验还是匮乏啊,不过这一战后,神机营对新式火器的掌握将更上一个台阶。” 赵都安感慨一声,才扭回头,微笑地望向身后一大群五军营将领: “袁指挥使,各位怎么不说话?” 此刻,以袁锋为首的五军营高级将领皆瞠目结舌,怔怔地望着山下一边倒的战场,脸上写满了“震惊”二字。 这是我们印象中的神机营?这就是新式火器的威力?分明去年演习时,还远不是这样…… 国字脸的指挥使怔然呆立,脑海中,仍旧回荡着炮火的轰鸣。 而当他目睹山下大营中,继汤平冲锋后,石猛率领的火枪队出营,用一杆杆火枪辅助平推青州叛军时,这种震撼与恐惧达到了顶端。 “赵大人……这就是……”袁锋喉结狠狠向下滚动,声音中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身旁其余的武官也都是类似的神情,近乎求证般望向赵都安。 “没错,这就是我神机营的新式火器。”赵都安微笑颔首,谦虚道: “初次亮相,好在没有丢脸。” 何止没有丢脸?简直是碾压! 众将在震撼之后,一下激动起来,不只是为了这场胜利,更因为,同为京营,只要火器供应充足,他们也可以获得新式火器的使用。 “怪不得当初靖王反贼,费劲心力窃取火器图纸。” 一名高级武官感叹,眼神中藏着深深的忌惮: “若建成道叛军也有这等武器,只怕薛枢密使也未必守得住临封。” 赵都安笑而不语。 靖王窃取的火器版本落后太多,不只是武器的代际差距,还有整套战术层面的理解,都相差甚远。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说给这帮人听。 “好了,此战已尘埃落定,不过还没到庆贺的时候,可不能给恒王跑了。”赵都安收敛笑容,迈步朝山下走: “袁指挥使,打扫战场的事交给你们,本官先行擒王。” 抓捕王爷吗……他是料定恒王会逃跑?袁锋心中一动,点头应下。 目送赵都安驾驭轻功,飘然而去,他提振精神,也忙率众下山,返回军营,准备抓捕叛军俘虏,扩大战果—— 五军营已抢不到功劳,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而就在他返回营地内,一名低阶武官忽然急匆匆跑过来: “指挥使大人,那恒王世子受不住刑,招了不少东西。” 啥?这就扛不住招了?袁锋表情古怪。 青州军战败了,你投降了…… “拿来我看,”饶是觉得意义不大,但袁锋还是好奇地将那份徐祖狄的口供接过,飞速翻阅起来。 然后,周围人注意到,自家指挥使突然怔住,死死盯着口供中的部分内容,一动不动。 “不好,赵大人有危险!” 袁锋面色变了,猛地抬头: “快将赵大人追回!” …… …… “王爷?” 青州军大营内,一名留守在后营的王府仆人惊讶地看到恒王脚步匆匆,自前头跑过来。 军营面积庞大,扎营时做了隔离,王府营帐所在的区域,在整个军营最后面,也是最安全的区域。 前方两军交战,后营的王府家将、随行的王府奴仆等人碍于视角,无法一窥全貌,只听到前方隆隆炮响,以及喊杀声。 至今仍不清楚前方战况如何,只习惯性地以为,又是大胜。 这会突然看到恒王归来,大为意外。 “立即备车,在营后等我!”恒王面色阴沉,急声催促。 那名仆人愣了下,想问发生了什么,但给恒王凶狠的目光扫过来,便不敢问,应声去准备。 恒王面色阴沉如水,最后扭头瞥了眼前营的喊杀声,他险些被炮击后,立即逃下瞭望台,找了由头撇下其余人,独自匆匆返回。 这时快步走到属于自己的大帐外,掀开帘子,帐内地面铺着席子,此刻两名美妾惊讶地望着归来的王爷,涂脂抹粉的脸蛋本能地扬起笑容:“王爷……” 一名妾室见王爷神色,心头一紧,下意识询问: “王爷,可是前方战事出了什么意外……” 恒王突兀停步,眼珠子定定看了两名哪怕出征,也被他带在军中侍寝的美貌妾室,忽然神经质地嘀咕道:“留下你们,也是给人玷污,丢了本王的脸面。” 两名妾室本能地察觉到危险,驻足停步,笑容凝滞:“王爷您……” 下一秒,恒王突兀抽出腰间的佩刀,噗噗两刀,就将两名妾室砍死在血泊中。 没有任何停留,快步走到角落,蹲下身子,掏出腰间的一把青铜钥匙,拧开地上的一只特殊的金属箱子。 从箱中捧起一件色泽火红,正面有黑色人面图形的半身甲。 恒王飞快脱下华丽的外衣,将甲胄穿在里头,而后又从箱子底部翻出一套低调朴素,与下人无异的灰扑扑衣帽,匆匆更换上。 又将华服丢入箱中上锁,做完这一切,他绕开地上两名美貌妾室的尸体,匆匆离开大帐。 略一犹豫,又扭头冲入附近另外一座偏僻的大帐。 “王爷?”账外两名家将守卫愣了下,目露疑惑。 恒王板着脸:“人在里头?” “在呢。王爷放心,我们守着,绝对万无一失。” “恩,那就好。”恒王满意点头,然后突兀暴起,刀光闪过,两名毫无防备的家将也被他刺死。 跨过尸体,恒王用染血的刀锋挑开营帐,只见帐内绑缚着一名妇人。 这妇人云鬓乌黑,脸庞圆而大气,容貌不俗,暗色马面裙丝绸质地不凡,赫然是青州地界,东湖萧家的女家主,萧冬儿。 萧夫人被麻绳捆缚住手脚,双腿侧屈,坐在地上,背靠一只箱子。 垂着头,双眸紧闭,昏昏欲睡,原本光洁的皮肤被消磨的黯淡无光,人也消瘦了一圈。 此刻听到动静,抬起头,撑开眼皮,看到穿着素衣,提着染血长刀闯进来的恒王,本能地愣了下。 然后她听着外头的喊杀声,忽然讥讽笑道: “你终于战败了么?呵,堂堂王爷这副打扮,莫不是要逃跑?” 萧冬儿最近半年过的并不如意,去岁湖亭之会后,因她公开投靠朝廷,成为“皇商”,彻底与恒王府撕破脸。 萧家在青州的处境变得恶劣,不过彼时恒王府不敢做的太过分,还只是些暗地里的打击手段。 直到女帝封禅失败,八王反,恒王第一时间下令接管萧家。 不过因东湖萧家基业根深蒂固,短时间内拔除也不容易,恒王急于进京,没时间去收拾萧家。 又担心这个大家族在背后搞事,索性将族人部分关入王府地牢,又将萧冬儿这位女家主绑在军中。 以此牵制萧家,令这个地方大族投鼠忌器。 不过,按恒王的计划,一旦他入主京师,萧家失去了利用价值,萧冬儿的结局可想而知。 “贱人!” 随着萧夫人这声冷嘲热讽,恒王被激怒了,他狠狠扇了萧冬儿一个耳光,打的女家主侧过头,白皙的脸颊浮出一个掌印,嘴角也沁出鲜血。 她的眼神中却鄙夷之色更浓,轻轻啐了一口,有些疯癫地扬起巴掌大的脸: “懦夫,有种你就杀了我,看来我当初投靠赵使君再正确不过,你这样的废物,除了妄自尊大,做当皇帝的美梦,以及欺负女人,还会做什么?” 恒王面色骤然阴沉,却没有真的动刀,而是一手持刀,一手粗暴地将萧夫人拖曳起来,往帐外走,冷笑道: “那你最好盼着,那个姓赵的小白脸能来救你。” 萧冬儿怔了下,捕捉到了恒王话语中的隐藏信息。 不过不等她确认,就被恒王粗暴地拽出了营房。 营房后头,那名家仆已经备好马车,看到王爷提刀走来,心头一突,战战兢兢: “王爷,您这是……” 恒王一言不发,将不断咒骂的萧夫人囫囵丢入车厢,又反手将车夫也给砍死。 这才跃上马车,亲自抖动缰绳,挥舞马鞭,驾驶马车沿着道路,飞速朝着青州方向遁逃。 他竟是抛下整个青州军,独自潜逃了! …… “驾!驾驾!” 空荡无人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将喊杀声抛在身后。 很快的,车厢内被捆缚手脚,颠簸的几乎要呕吐出来的萧夫人耳中,已经听不见了两军交战的声音。 她侧躺在车厢内,云鬓散乱,额头被磕碰的红一片,紫一片,透过抖动的车帘,可以看到染血的长刀,以及驾车的恒王的背影。 青州军虽溃败,但以卫显宗的能力,率领余下精锐,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起码可以将神机营阻拦相当长一段时间,而这个时间,足够恒王逃出很远。 然而,就在萧夫人闭上双眼,以为自己会被恒王带着一路跑回青州的时候。 突然间,马车骤然停下了! 穿着下人灰色衣裳,戴着小帽,充当车夫的堂堂藩王,左手攥着缰绳,右手下意识去摸身旁的刀柄,眼珠死死盯着前方。 只见空荡无人的官道中央,两侧绿树掩映下,一队骑兵安静地拦在前方。 一名名神机营的精锐骑兵披甲持刀,面无表情,杀气腾腾,封死了他前进的方向。 而在最前头的一匹黑马上,赵都安悠然端坐,手中把玩着一只巴掌大的古旧铜镜。 镜面上,水波荡漾,恒王驾车的画面正徐徐淡去,消失无踪。 赵都安将“风月宝鉴”塞入怀中,饶有兴趣地盯着第一次见面,相关画像却已看了无数次的青州王: “恒王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 京城。 皇宫偏殿内,一场闭门小朝会正在召开。 列席的官员不多,却皆是朝中重臣。 气氛压抑沉重,女帝端坐龙椅,将手中的折子合拢,放在面前铺着黄稠的桌案上,点漆明眸扫过董太师、袁立、各部尚书、马阎……这一张张脸孔。 “诸卿都是这个意见?”徐贞观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距离李党谋反被平定,才过了两日,城内政变的余波还未彻底平息,关于青州叛军战胜五军营的军情,就令动荡不安的朝廷再次掀起风浪。 众臣一时无人回答,终于,御史大夫袁立叹息一声,主动起身,拱手道: “陛下,赵少保之才能,满朝文武无人再有怀疑,只是他虽为武将,终归不曾真正带兵上阵过,哪怕有石猛在旁,这般贸然前往驰援,也只怕不够稳妥。何况……” 袁立顿了顿,看了旁边拉着一张脸的马阎一眼。 后者会意,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 “启禀陛下,这是青州的影卫刚刚传回的情报,根据那边的探子调查,恒王此人非但暗中蓄养恶獠,手中更持握一样镇物‘赤焰圣甲’。 据传,乃是六百年前覆灭的江湖拜火教圣物,赵都安虽踏入世间境,但若撞上此物,也只怕身陷险境。” 赤焰圣甲?拜火教圣物? 徐贞观美眸眯起。 …… (本章完) 第503章 “火神” 第503章 “火神” 赤焰圣甲……对于这个名字,徐贞观并不陌生。 六百年前,王朝末年,天下大乱,加之西域地藏法王猎杀道门术士,致使许多门派悄然覆灭。 一同湮灭于那段历史的,还有许多法器神兵。 “相传拜火教供奉‘火神’,门派圣物乃是一件宝甲镇物,只要投以其它镇物法宝熔炼其中,就可不断累加这件宝甲内的法力。 恒王若掌握此物,以恒王府物力,足以将赤焰圣甲‘喂养’到一个惊人的程度。 哪怕恒王本人修为不高,但只借助此甲的力量,足以在世间境横行。”马阎将折子递给一名女官,后者将其转呈给女帝。 徐贞观纤纤玉指捏起折子,面无表情展开,扫过文字,沉默片刻,重新抬起螓首,合拢奏折,目光扫过群臣: “所以,诸卿以为该如何?” 袁立拱手,正色道: “按时间算,如今神机营大约已抵达前线,合神机、五军二营之力,站稳脚跟并不难,但若想吞下青州叛军,只怕艰难。 臣等以为,应调遣善战之将前往支援,换回赵少保……谨慎图之。” 其余大臣没吭声,默认了这个提议。 徐贞观沉默,目光深深看了几名枢密院武臣。 她明白,赤炎圣甲只是个由头,关键在于,这些臣子不放心派赵都安前往平叛。 她回归后第一战,尤为关键,只许胜,不许败。 将这关键的战役交给从未带兵过的赵都安,枢密院的武臣们第一个不愿意—— 不只是对赵都安领兵能力的质疑,更深一层的,乃是对于“失宠”的恐惧。 李党叛乱,禁军中两位指挥使变节,枢密院作为朝廷兵马总管衙门,必须担责。 恰逢平叛,女帝绕过枢密院将领,只信赖赵都安。 这个举动本身,就代表了很多层含义。 所以,今日这场小朝会,袁立作为被推出来的文臣,其真正代表的,乃是朝中武臣的利益。 “你等心思,朕已知晓,”徐贞观将众人表情收入眼底,神色平淡地将折子一丢,淡淡道: “朕乃天子,金口玉言,任命将领,岂能随意更换?青州军一役,既交由赵卿处置,诸卿便不必再提。” 众人微微变色,枢密院的武官们更是惊愕抬起头,没想到女帝的回应如此果断,丝毫不容许质疑。 ——陛下封禅回归后,行事风格愈发铁腕了。 这个念头,在所有人心头升起。 “至于恒王所持宝甲,”徐贞观略一停顿,嘴角微微上扬,“朕相信,赵卿自有应对之法。” 赤炎圣甲对应“火神”,的确凶险,但女帝在逃亡路上,早已知道,赵都安手中掌握着对应“水神”途径的“玄龟印”。 …… …… “恒王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官道上,赵都安跨在战马上,双眼眯起,牢牢锁定前方驾车的恒王。 在他身后,一整队神机营精锐同时抬起火枪,封死恒王逃走的每一个可能方向。 只要赵都安一声令下,就可以将其打成筛子。 “赵……都安!”恒王额头沁出一滴冷汗,眼神怨毒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身躯却灵巧地缩进了车厢大半。 赵都安居高临下审视青州王,眼神怪异: “果然没错,可真是奇怪,前方还在鏖战,青州叛军未降,王爷何故先逃?” 他很意外! 赵都安带人绕后,偷袭营地,准备生擒恒王时,看到的就只有后帐内倒下的几具尸体。 好在恒王虽也是修行武夫,但实力弱于世间境的赵都安,所以凭借“风月宝鉴”,勉强锁定其去向,以快马追上马车,在此拦截。 恒王用力喘息,近乎缩在车厢内,大吼道: “赵都安!你看这是谁?” 说话的同时,他单手用力,将萧夫人从车厢中硬生生扯出来,挡在身前,染血的刀锋抵在萧夫人白腻的脖颈上。 “啊——”萧冬儿被颠簸的七荤八素,冷不防被抓出,惊呼一声。 等看清前方的赵都安,这位掌控东湖萧家,亦是朝廷新政头号皇商的女家主怔住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仿佛明白了什么: 是赵大人率兵,击败了青州军? 可传闻中,他不是与女帝一同失踪?难道…… 赵都安也露出意外的表情: “王爷好雅兴,溃逃之际,连兵马亲卫都未带一支,却携萧夫人同行,东湖萧家的分量,看来比我预想中更重。” 扮做青衣车夫,养尊处优,皮肤细腻白皙的恒王剧烈喘息,冷笑道: “少扯开话题!赵都安,立即退去,否则本王就要辣手摧!你也不想你这相好的死在这里吧?” 不是,你怎么凭空污蔑人? 赵都安愣了下,继而神经紧绷,暗想:这老贼要坑我! 被劫持的萧夫人也愣了下,猛地反应过来,骂道: “奴家乃残败柳,从未与赵大人有任何逾矩之处。徐恒,你少血口喷人!” 单名一个恒字的青州王眼神不屑: “谁人不知你这贱妇当初入京,勾搭上姓赵的,才得了皇商的帽子?你二人相约小斋烤炉,又做了什么?自己知道。” 湖亭之会后,恒王府费了心思调查萧家与朝廷“勾结始末”,得知了这条线索。 此刻当众抛出,赵都安只觉头皮发麻,风评被害,没料到这老贼阴损到这种地步。 余光瞥向周围,一名名神机营骑兵默契地垂下视线,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架势。 糟糕,若真让萧冬儿死在这,反而死无对证,这口黑锅洗不掉了……赵都安深深吸了口气,眼神冷了下来,他翻身下马,“噌”一声镇刀出鞘,刀鞘噗地扎在地上,没入三寸。 赵都安提刀上前,眼神睥睨: “你以为,这女人可以保你一命?早听说青州恒王志大才疏,却也没料到,会愚蠢到这个地步。你尽可以杀了她,看究竟是你的刀快,还是本官的刀更快。” 官道两端,骑兵与马车遥遥对峙。 赵都安一人提刀上前,一步步逼近车厢。 “别过来,你再靠近,我就杀了她。”恒王色厉内荏,露出惊恐之色,不断叫嚣,刀刃割破萧夫人白皙的脖颈,一条血线浮出。 赵都安脚步丝毫不停,不断逼近。 萧冬儿感受着利刃切入喉咙,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临死之际,前半生走马灯般闪过。 可下一秒,预想中的死亡并未降临,她只觉被大手狠狠重新丢入车厢。 “啊……”萧冬儿撑开眼皮,车帘落下前的最后一幕,是原本“怯懦、恐惧”的恒王突然露出笑容。 仿佛一切的伪装与诱骗,在这一刻揭开。 “赵都安,你走不掉了!” 恒王桀骜一笑,抬手一抓,竟硬生生将身上的灰色衣衫撕裂、扯碎! 衣衫破裂,显露出下方一件色泽暗红,胸前有漆黑人脸印记纹的古旧半身甲。与此同时,一缕缕赤红火焰从半身甲的缝隙中喷涌出,如决堤的江岸,赤色的火焰如岩浆肆意流淌,速度极快。 眨眼功夫,层层叠叠的火海,沿着马车的车辕,地面,周遭土石草木蔓延,衬托的徐恒如一尊上古火神,威严霸气,冷漠强大。 那蔓延出的火焰,铺满了马车周围的一片环形区域,若从天空俯瞰,就如这片地域沦为一片火焰的海。 火海的边缘,如刀切般整齐,释放出扭曲的热浪,仿佛将这片火海与外界隔绝,成为一片独立的禁区。 而赵都安,恰好位于火海禁区之中! 赵都安目睹火焰铺满地面,周围热浪滚滚,瞳孔骤然收窄。 近乎本能的,一缕缕气机自浑身毛孔喷出,覆盖衣衫,罡气屏蔽了火焰与热浪,饶是如此,一角衣袍依旧被烧焦成飞灰! “古代镇物?!”赵都安眼神一凝,视线落在恒王身上的那副半身甲上。 徐恒身披赤焰圣甲,整个人几乎被薄薄的火焰覆盖,连眉毛与头发都染成了赤色,几乎换了一个人般。 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他身上升腾而起,弥漫向四周,令赵都安本能地感觉到了强大的威胁! 世间境! 仅凭这一件古代镇物,恒王就短暂拥有了近乎世间高品的力量!并且,那股炽热的气息还在攀升! “大人!?”火焰区域外,神机营的骑兵们大惊失色,有人试图策马上前,却在抵达火焰边缘时,被炽热的气浪逼退。 一名士兵不慎冲的靠前,连战马的毛发,带自己的头发眉毛,都瞬间烧成灰烬,人也惨叫一声,烧伤坠马。 这区域,人为地分隔出一片独属于赵都安与恒王的战场。 糟糕! 果然每一个敢造反的藩王都有不为人知的底牌,什么可怕的王府底蕴……赵都安不敢大意,提起十二分精神,却并未召裴念奴降临。 以他如今的境界,若同时驾驭裴念奴与自身,内力消耗剧烈,若无法短时间将恒王铲除,他自己就将陷入力竭的窘境。 谁也不知道,这家伙身上的铠甲是否能抗住我与裴念奴合力的斩杀,若能抗住,我极容易阴沟里翻船…… 不如谨慎小心,先试探出大概,是战是撤,再做选择……赵都安心中暗暗思忖。 手中得自李彦辅的镇刀雪亮刀锋斜斜劈开,地面火焰蓦地被撕裂开一条无火的细线。 可行! 赵都安眼睛一亮,气沉丹田,体内气机泵送灌入刀锋,刀锋斩出。 “砰!!” 扭曲的热浪炸开一团团气流,凌乱刀气朝恒王飚射而去。 与此同时,被隔绝在外头的神机营士兵们也扣动扳机,砰砰砰的炸响声中,一枚枚铁弹丸击穿热浪,朝恒王覆盖! 人无法进入火海,但枪炮可以。 然而威严如火神,迈步从马车上走下的恒王却只是顺势半蹲,双手朝地面一按,一道由火焰凝聚的墙壁升起。 火器局百炼精钢铸造的铁弹嵌入火墙,悬停在空中,疯狂高速旋转,却无法突进哪怕一寸。很快被高温熔化成黑色的铁汁。 “火器……不过雕虫小技。”恒王冷笑一声,对外围的神机营士兵不屑一顾。 他抬起覆着火焰的右手,呼的一声,掌心喷吐出熊熊烈焰,凝为一柄焰心青白,外焰明黄的长刀。 狭长刀刃上,不住有一缕缕火焰滴落,坠地后融入火海,只余下一缕袅袅白烟。 “砰、砰、砰……” 恒王手握火焰长刀一挥,刀气吐出丈许,将赵都安打出的刀气悉数掐灭。 这时,阻挡住枪弹的火墙突兀居中被劈开,赵都安从裂口中钻出,身躯迅捷如电,镇刀抖落一朵朵火焰,刹那间,与恒王的长刀碰撞。 来历神秘的镇刀与火焰刀僵持了半个呼吸,后者便崩碎开,连带恒王的腰身也被赵都安一刀拦腰斩断。 然而他却没有半点放松,因为那被斩成两截的恒王面带笑容,一点点溃散为漫天火星,消失不见。 而在赵都安身后,数丈外,火海中一蓬火焰炸开,恒王原封不动从中走出,神色倨傲: “从你踏进本王身周十丈开始,生死就由不得你。” 话落同时,恒王将手中的长刀狠狠掷出! “轰——” 赵都安仓促回身,双手持镇刀,将投掷来的长刀劈成两片,而那长刀崩碎后,却爆炸出一团炽热明黄的火焰! 巨响声中,赵都安如同遭到炮击,身躯飞退,而二人脚下的火海如影随形,伴随他的溃退一同挪动,始终令他无法离开这片区域。 “不必白费力气,你出不去的。” 恒王得意大笑,屹立于火海中,仿佛主宰世间的神明。 双手不断抓出一根根火焰长枪,朝赵都安投掷过去,长枪爆炸,掀起一团团小型蘑菇云。 恒王俯瞰赵都安被炸的狼狈逃窜,张狂大笑: “真以为本王被你吃定了?你怎就肯定,本王单独逃出大营,不是故意引你来此?若本王真想逃,为何放着脚力更快的战马不用,偏要驾车?” 恒王志得意满,胜券在握姿态,凭借赤焰圣甲,源于火神的术法不要钱般砸出。 同时口中喷吐垃圾话,嘲讽拉满,吸引赵都安与他正面对决。 然而赵都安对他的话语置若罔闻,只是围绕着火海区域边缘,狼狈地躲避轰炸,同时一双眼睛冷静地观察。 很快得出结论: “恒王的真身不是我所看到的任何一个,而是借助火遁,藏在了这片火海中的某处。” “这半身甲的法力没有消耗光前,我无法找到他,也无法破解这片火海,而这些火焰却在持续地消耗我的内力,甚至灼烧神魂!” 赵都安能清楚地感应到,罡气的消耗速度惊人,内力如蜡烛般不断燃烧,一节节矮下去。 而灼热的气浪钻入他的口鼻,他的识海内,青莲与那片得自蛊惑真人的玉石质地的树叶叠加,抵抗维持他头脑的清醒。 这样持续下去,他无法逃走,会被活活烧死在这里! 哪里来的这种bug镇物?根本不讲道理! 赵都安心头大骂的同时,却突兀停下了脚步,冷冷朝恒王道: “公输天元曾与我说过,想要破解镇物很简单,只要将该法器关停即可,所以,只要我能找到你藏匿起来的真身,此阵不攻自破。” 说话同时,赵都安身上官袍蓦然转为暗红。 长发崩散披下,他一只眼珠蓦然变成纯银,另外一只维持清澈,气质骤然转变,男子的阳刚中,多出了一份女子的阴柔。 “裴前辈,劳烦你出手了。”赵都安低声自语。 放开身体的掌控权,同时,赵都安那只银色瞳孔透出妖异的冷光,借给裴念奴的那条手臂抬起,掌心托举一枚暗色古印。 此刻,众目睽睽下,玄龟印徐徐旋转。 “水神,降临!” —— 失恋了,妈蛋,除夕前一天被拒,这个年是没法好好过了。 (本章完) 第504章 生擒(新年快乐) 第504章 生擒(新年快乐) 水神降临! 火海内部,当“赵都安”以手托起玄龟印,雄浑的气机借助附体的裴念奴的手,转为法力,牵动这件同样来历不凡的镇物。 玄龟印的“印纽”部分,墨玉雕成的龟蛇眸子忽然灵动起来。 源自“水神”信仰的镇物沟通天地。 赵都安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凉意迅速以玄龟印为核心,朝四面八方扩散,充盈口鼻间的炽热得到了有效扼制。 与此同时。 不远处,悬浮于火海上方,通体覆着虚幻火焰,眉毛、头发悉数赤红如“火神”的恒王脸上笑容僵硬,瞳孔骤然收窄,本能地察觉到了巨大的不安。 “那是什么?” 电光火石间,根本没有给他思考琢磨的时间,恒王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先做出了行动。 他停止了抓握出火焰长枪,向前抛射的动作,转而双掌沉沉朝赵都安一“推”! 他身前的火海被撼动了,如层叠的海浪,被狂风掀起。 火焰浪头拍打席卷时,一只只“火鸦”从中掠出,以更快的速度,振翅,发出尖锐、嘶哑的奇异鸟鸣,朝赵都安撞去! 危险! 赵都安汗毛根根直立,同样来不及思考,感受着另半边身体,正在裴念奴的掌控下操控玄龟印施法。 他心中一沉,清澈明亮的那只眸子骤然坚定,猛地抬起仍属于“武夫”的那条右臂,蓦地朝前方空气劈斩下去! 劈出的同时,远处插在地上的刀鞘上,一枚枚色泽各异的宝石逐一亮起光芒。 一抹暗金色的细线闪过。 【镇刀】自带的术法效果激发,那密密麻麻,足有上百只火鸦,同时湮灭,崩散为漫天火星,向四面八方飘落。 这是镇刀内藏的独特法门。 当日李彦辅政变,那名李家培养的少女就曾用一刀,同时击退数名宫廷女供奉。 也就在这一刀争取到的这短暂的时间空隙里,赵都安的识海中,传递出裴念奴冷傲的声线: “好……了。” 好了?什么好了? 赵都安怔神之际,玄龟印自行悬浮升起,如同将空气撕开了一个缺口,缺口中,无穷的清水决堤般狂涌而出! 那清水迅速将赵都安脚下区域的火海覆灭,形成了一片水泽。 也就在几个呼吸的功夫,水泽面积迅速扩大,眨眼功夫,竟几乎将半个“火海”领域覆盖。 若从天空俯瞰,地上圆形的火与水,以太极鱼的形势,各占一半,泾渭分明。 而赵都安与恒王,分别站在两半太极鱼的“鱼眼”位置。 “怎么可能?”恒王震惊失声,作为赤炎圣甲的持有者,他清晰地感应到自身掌控力场的消退。 源自火神的力量受到压制,纵使借助这件古老铠甲内存储的法力,仍能维持局面。 可是,他的掌控区域只是瞬间,就削减了一半! 不,还没有结束! “轰隆!” 一声低沉的雷鸣骤然响起,赵都安与恒王同时抬起头。 后者愕然望见二人头顶区域,凭空凝聚出一小片乌云,云中有电蛇隐现,若仔细观察,这乌云形态赫然形似一尊趴窝在半空的“大龟”。 而被隔绝在外围的神机营士兵们,则惊讶发现,空气开始变得干燥,他们腰间悬挂的水袋同时一轻! 冥冥中的“水神”,在这一刻,将方圆数里的水汽抽干,汇聚成云。 “下雨了!”有士兵惊呼。 众目睽睽下,那片火海与水泽的上空,乌云中噼里啪啦,砸下豆大的雨滴。 一场小范围的暴雨骤然而至,水滴砸在赵都安脚下的水泽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水滴砸在火海上,则化为一缕缕白色的蒸汽。 格局正在被打破! 属于“水神”的区域,迅速扩大,而“火神”执掌的面积,在迅速坍缩! 这并不是说,赵都安的力量更强,而是天地五行,相生相克的规则在起作用。 在双方都处于“世间”境界时,法力的差距被属性抹平。 “不——”恒王再也没有了自信从容,脸孔上透出慌张,屹立在火海上的身躯也被雨水打湿,一点点淡化、消失。 而在火海的某处角落,一道原本并不存在,处于“隐形”状态的身影逐渐清晰。 “找到你了!” 赵都安眼睛一亮,毫无犹豫,他手中镇刀运力,突兀投掷出,镇刀裹着气机湍流,呼啸着刺入那模糊身影。 “啊!” 一声惨叫,那身影倒下,半空中的“恒王”彻底消失,覆盖地面的火焰飞速收缩,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消失一空。 赵都安也反手收起玄龟印,身形闪烁,抵达近前。 只见地面上,伴随火焰退去,恒王的真身仰躺着显露出来。 他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似乎因溃败而昏厥了过去,他身上套着一件色泽赤红,正面有黑色人脸印记的半身甲。 此刻,半身甲上,镇刀径直刺入,将恒王钉在了地上。 丝丝缕缕的火焰,如有生命般,飞速钻入赤焰圣甲内。 而失去了玄龟印的维持,地上的水也迅速渗入泥土,只余下大片大片的白色水蒸气,笼罩了这整片区域,遮蔽视野。 “这东西挡不住镇刀?”赵都安愣了下,表情意外,谨慎提防地拔出镇刀,赤炎圣甲被刺穿的刀口,缓缓愈合。 啊这……所以,这件红甲的能力,并不在于防御,而在于对火神一系法术的运用?是了,若防御强悍,也没必要借助火遁藏身,更不至于挡不住我这一刀…… 赵都安眼中流露一丝了然之色,手脚麻地地将赤炎圣甲从昏迷的恒王身上取了下来。 捧在手中,这甲胄轻的不可思议,如同鸿毛,入手温润,暗红甲胄上,密布细细的线条,黑色人脸印记如浓墨勾勒,妖异中透出威严神圣。 “裴前辈,你可认识这件东西?”赵都安在心中询问戒指老爷爷,不,老奶奶。 裴念奴的声音回荡:“拜火教,圣物,赤炎圣甲。” 丢下这句话,赵都安银色的眼眸恢复正常,猩红的衣衫也恢复原本模样,老奶奶对他意见很大,打完就走,不想多停留半秒。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无情…… 赤炎圣甲?有点耳熟啊,似乎以前在衙门翻看资料时见过,但印象不深,可以回去仔细查一查…… 赵都安若有所思,目光灼灼: 显而易见,这件甲胄丝毫不逊色于玄龟印,甚至在杀伐上更强一筹,只要开启,就能铺开火焰领域,真身藏匿,烧死敌人…… 要不是我身上有恰好克制的“水神”途径镇物,我最多逃走,绝对无法生擒恒王,甚至不小心阴沟翻船,折在这个徐恒手中都不无可能…… 李彦辅、恒王等这些老牌权贵的底蕴,的确不可低估…… 赵都安将赤炎圣甲收入太虚绘卷,忽然耳廓微动,抬头隔着四周白茫茫的“雾气”,望向远处。 …… …… 官道上,铁骑呼啸而至。 国字脸的五军营指挥使袁锋翻身下马,一手持剑,一手持剑鞘,冲到前方横亘整条官道的白雾前,锐利的视线死死盯着雾中露出一角的马车。 没有犹豫,袁锋大步上前,用剑挑开马车的帘子,只见车厢内空空荡荡。 地上,拉车的驽马侧躺着,毛发有被烧灼的痕迹,鼻腔溢血,气息全无,已经死透了。 身后,小公爷汤平等武官,也面色难看地扫视渐渐散开的雾气中,那被烧的焦黑一片的泥地。忽然,众人注意到,雾中有一道人形黑影正缓缓走出。 瞬间,所有人摆出战斗姿态。 “是我。” 一个有些疲倦的声音传出,赵都安一手捏着眉心,缓解因气机消耗过大,而带来的疲惫与胀痛。 每次全力打架,事后都有种腰子被抽干了的感觉……糟糕透顶…… “赵大人?” “赵少保?你没事就好!” 袁锋、汤平等人先是一惊,在确定赵都安全须全尾后,心中悬着的大石骤然坠地。 尤其是前者,袁锋在从徐祖狄口供中,得知恒王拥有足以反杀世间境的底牌后,就担心地追了出来。 汤平见状,也停止厮杀,带了一队人跟了上来。 而后一路循着痕迹追溯,如今确认皇夫安全,顿时皆长长松了口气。 “将军可是追击恒王至此?莫非已经与其交手?”银盔银甲的小公爷急切询问。 “是啊,打了一架。”赵都安点头:“徐恒比传闻中奸诈的多,他这次潜逃,可能是故意引我来追,想反过来擒住我。”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袁锋眉头拧紧:“人逃走了么?” 赵都安摇摇头,指了指身后的雾气:“就在后头。” 见一群人下意识屏息凝神,紧张戒备的模样,赵都安有点好笑地,用云淡风轻的语气道: “放松点,反贼恒王已被本官生擒活捉,正要带回营地。” 生擒……活捉?袁锋难以维持如临大敌的姿态,错愕地望向赵都安。 小公爷也怔了怔,年轻英朗的脸上,带着一丝丝不敢确信。 “哒哒哒……” 这时,水蒸气凝结的雾气飞速消散,雾中更多的人走了出来。 赵都安麾下的那一队火枪骑兵走出,人人衣衫完好,没有经历厮杀的痕迹。 最前头的两匹战马被空出来,由行走的士兵牵着缰绳。 一匹战马上,趴着被牛皮绳捆缚,易容乔装后的青州王徐恒,处于昏迷状态。 另一匹马上,同样趴着一名沉淀着岁月风情的女子,乃是同样昏迷的萧冬儿,身上的绳索已被割断,只是为了稳固,又在腰肢上缠了一条绳子,固定在马鞍上。 在那场厮杀开始前,恒王将萧冬儿所在的马车丢在火海外。 后面哪怕因火海扩散,意外波及,但在徐恒的刻意控制下,车厢中的萧夫人并未被烧死,只是被热浪闷晕了。 “徐恒被我刺伤,不过伤势不致命,死不了,带回去再教军中医师包扎一下,本官需要将这对父子押回京城,向陛下复命。” 赵都安随口道: “东湖萧家的女家主被恒王绑架,萧家乃是朝廷的皇商,应予以优待,需要带回去调养一番。如今恒王既已被捕,青州叛军失去主子,已再难成气候。” 恒王当真被生擒了?还救回了民间传闻中,那个虞国第一寡妇? 袁锋、汤平,以及其余武官都震惊了,面面相觑,突然怀疑徐祖狄给出的情报了—— 若真那么危险,为何赵都安轻松解决?连点伤都没有? 可随即,众人又想到赵都安从带兵抵达前线,到现在,不过区区几个时辰而已,却已将反王生擒,青州军大败…… 这等平叛速度,简直不是人…… 这就是传闻中的赵阎王吗?连带兵打仗都比我们强?他难道就没有不擅长的领域?陛下到底如何能挖出来这么一个妖孽? 袁锋等五军营武将恍惚失神,望向赵都安的视线,既敬又畏,心头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这等领兵作战手段,怕是连“军神”薛神策都远远不如吧? 可旋即,众人就将这个可笑的想法抛到脑后: 仔细想来,赵都安之所以能大胜,一个是依仗火器优势,敌人缺乏了解和防备,才败的彻底。 二来,众所周知,青州叛军本不擅战,若无恶獠战车与卫显宗的指挥,毫无威胁。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回去?本官还等着察看此战战果。”赵都安淡淡道。 众人方甫回神,是了,厮杀还没结束呢。 …… 然而等赵都安一行人风风火火,返回前线时,不出预料,发现两军交锋已然结束。 青州军溃败,大营中军旗被砍倒,换了神机营的旗帜。 火器局主官陈贵等老熟人,正率领士兵,在青州军营地内收押战俘,接手战果。 得知赵都安生擒了恒王归来,两营将士大喜过望: 只是一战,非但击溃叛军,连首领都抓了,这等大胜,虞国数十年来,当排第一。 “石猛呢?没看到他人?”赵都安环视一周,询问道。 陈贵拱手笑道: “青州军虽溃败,但那卫显宗还率领一群精锐,且战且退,朝后败退了,石指挥使带兵追击,尚未归来。” 这样么……赵都安点了点头,并没有去帮忙的想法,以石猛的战力以及人手,加上士气如虹,根本不会有意外发生。 唯一不确定的,只有最终战果,比如能否生擒叛军指挥使卫显宗。 “整个青州叛军,一群庸人,倒唯有这个卫显宗,似是个例外。”赵都安好奇道:“之前此人怎么名声不显?” 他虽不大懂带兵战阵,但基本的眼力和判断力是有的。 无论是三败五军营,还是方才结束的这一战中,卫显宗安排的周密、谨慎、临场反应的果决和迅速,都可圈可点。 若非青州叛军内部争权夺利,人心不齐,想要一战就攻破叛军,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是这样的……”袁锋开口解释。 赵都安抬手打断他:“去营帐里说。” …… 很快的,他带着一群人,坐在了青州军的大帐内,原本属于恒王的位置。 “说吧。”赵都安靠坐在椅背上,身心放松,开口命令继续。 袁锋这才说道: “卫显宗此人,之所以名声不显,一个是在青州地方任职,青州在各地军府中排行倒数第二,只比岭南强大。 另一个,则是其被提拔任职的时间不长,说起来,此人之所以能担任指挥使,还是依靠朝中清流党派的推举。” “这个卫显宗,是清流党的人?”赵都安愣了下。 后者慎重点头,犹豫了下道: “当初,正是御史大夫袁立,袁公保举此人上任的。” 袁立的人?赵都安挑起眉毛。 —— 除夕快乐,恩,考虑到马上就过零点了,应该是新年快乐。祝大家和我自己心想事成。 (本章完) 第505章 回京复命 第505章 回京复命 青州叛军的“军头”,竟然隶属于袁立那个老阴比的阵营。 这个答案令赵都安颇为意外,但仔细一想,又不算诧异了。 虞国已多年没有大的战事,因此,地方武将的晋升就变得艰难许多。 更多时候,比拼的并非“战功”、“能力”,而是背景。 虞国太祖皇帝虽是武人,却推崇文官治国的策略,故而,朝堂上以枢密院为代表的武官集团,地位远低于内阁。 难以避免的,地方军府的武将官职,也一定程度受到朝堂党派的干预。 袁立率领的“清流党”作为仅次于“李党”的第二大集团,联手推举安排个指挥使,并不意外。 “我在京中时,不曾听人提及此事。”赵都安回忆了下,那日朝臣们聚集商讨青州叛军事宜的经过,迟疑开口。 袁锋苦笑一声,道:“卫显宗虽隶属于清流党,投效恒王,但袁公忠于朝堂,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呵,你确定真实情况,不是朝堂动荡,李党刚造反,诸卿心照不宣,默契地没有在这个关节,去针对袁立? 以免“清流党”也崩盘,致使朝堂瘫痪? 赵都安轻哼一声,以他对朝堂厚黑学的了解,若非局势所迫,弹劾袁立的奏书早堆成小山了。 甭管卫显宗是否代表袁立的意志,总之,保举的人出了这么大问题,身为党魁的袁立一顶“用人不明”的帽子,是摘不掉的。 恩,我敢打赌,只要等李彦辅政变的事平息下去,接下来,要倒霉的就是袁立……毕竟,朝堂最重要的就是平衡,如今李党覆灭,哪怕出于平衡,清流党也必须被敲打…… 赵都安念头闪烁,忽然问道: “你们可知,这个卫显宗为何反叛?” 众人对视一眼,尽皆摇头,表示事发突然,身为将领的他们没有渠道调查。 “大人问这个做什么?总归是谋反大罪,无论因何,都难逃一死。”陈贵捋着山羊须吐槽。 赵都安笑而不语,大咧咧靠坐在雕大椅中,手指轻轻敲击膝盖,目露思索,忽然道: “劳烦诸位稍后对俘虏多加审问,我需要知道这段时间内,恒王叛军集团内部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涉及这个卫显宗的,命军中书吏整理成资料,我要上呈陛下。” 众人神情一凛,不敢多问,忙应下。 接着,不时开始有武官进营帐汇报战果,赵都安对这些善后事宜并不插手,都丢给其余人做。 俄顷,外头一名士兵走来: “禀告少保,东湖萧家女家主已苏醒,想见您一面。” 萧冬儿醒了?赵都安略一沉吟,起身道: “前头带路。” …… 萧冬儿被安置在营内的一间独立帐篷内,门口有守卫看守。 赵都安抵达时,一名军医恭敬站立: “禀大人,人已无碍,只是中了暑热,加之近期精神紧绷,少眠焦躁导致体虚,已喂了汤药。” “很好。”赵都安满意颔首,掀开大帐帘子步入其中,帐内空荡,摆放一张简单的木板床。 身穿暗色马面裙,云鬓散乱,精神萎靡,神情憔悴的萧夫人正坐在床上,双腿搭在床沿上,箩袜暴露在空气中,一双绣鞋整齐摆放在床下。 她正将一碗汤药喝尽,双手将陶碗放在一旁的简易木桌上,看到赵都安走进来,萧冬儿目光骤然明亮,因酷热而依旧泛红的脸庞上浮现激动,双手撑着身躯就要下床。 结果似因多日捆绑,体虚乏力,竟站立不稳,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使君……” “萧家主小心!”赵都安一怔,收回手,任凭身后厚厚的营帐帘子垂落,将医师与守卫挡在外头,快步上前,正要搀扶。 却见萧冬儿顺势一个五体投地,细嫩的双手撑在泥地上,肘部弯曲,向前匍匐,头颅低垂,额头近乎触及地面,丰满桃形的臀部绷紧,高高翘起,虎口脱险的萧夫人泪水涟涟: “使君救命大恩,妾身无以为报!” 啊这,惊鸿一瞥见白耀眼马赛克的赵都安触电一下收手,尴尬地受了女家主这一拜,表情古怪道: “萧夫人不必行此大礼,本官也不过是顺手为之,何况你既是朝廷皇商,本官自然该予以保护,倒是令你萧家因这一场叛乱被牵连,你们不怨朝廷,怨本官就不错了。” 萧冬儿瘦削的肩头似因哽咽抖动了下,她慌忙扬起憔悴的面庞,眼珠泛红,抽抽噎噎: “妾身岂会怨恨?感激都嫌不够,只是斗胆敢问那恒王……” “被我打伤,生擒活捉,如今在营中受审。”赵都安义正词严,弯腰,抬臂,将萧夫人搀扶起来,坐回床上: “稍后,本官会将其押回京城,接受审判。”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青州叛军已溃败,陛下也于前几日安然还朝。” 陛下还朝了……青州军败了……萧冬儿怔了怔,竭力消化这爆炸性的消息,旋即浑身多日来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彻底松缓下来。 她脸上绽放笑容,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好……好啊……陛下回归,我萧家该免于覆灭之灾……” 说话的同时,眼泪断线一般流淌下来。 这一刻,这名在外呼风唤雨,艳名远播,执掌堂堂大族的“第一皇商”,彻底剥开了外壳,露出了柔软的一面。 多日来的恐惧与苦痛,都于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赵都安没说话,安静地拽过来一张椅子,施施然坐下,给萧冬儿时间处理情绪。 片刻后,萧夫人从喜悦中回神,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窘迫地侧头,小声道: “妾身大悲大喜,难免失态,令使君见笑了。” 这位不过三十余岁,保养得当的寡妇侧头时,锁骨与颈部弧线皆清晰可辨。 她在故意勾引我……赵都安表情古怪,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小心机,却并未点破,用打趣的口吻道: “无妨,夫人骤然受惊,人之常理。不过接下来,等夫人随本官回京面圣时,莫要再这般就好。” 面圣? 萧冬儿怔住了,目光诧异地看向眼前的男子,结结巴巴: “使君这话是……” 赵都安微笑道: “朝廷从不会亏待自己人,青州叛军虽灭,但余波未平,东湖萧家扎根青州百年,底蕴深厚,若交由萧家辅佐朝廷官员稳定青州道局面,夫人以为如何?” “使君……此话当真?”萧夫人震惊了,她当然能听出这话隐含的意思。 时局动荡,朝廷如今人手不多,想尽快稳住青州道,彻底拔掉恒王府大本营的残余,若有萧家配合,才最稳妥。 而萧家一旦参与其中,无疑可以获得极大利益,甚至取代恒王府,成为朝廷以外,青州道第一大势力。 赵都安笑容温和:“本官会向陛下举荐,具体如何,还要看陛下决断。” 萧夫人眼圈又红了,只是这次,这个颇有野心的女人眼眸中,格外刺出一抹亮光,看向赵都安的目光也又有了不同。 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使君大恩,妾身……” “咳咳,萧夫人好生休养吧,本官这就告辞,若要报答,入宫后记得向陛下澄清,恒王的胡言乱语即可。”赵都安滑溜如泥鳅,起身告辞。最后一句话,指的自然是方才,恒王污蔑造谣他与萧冬儿勾搭的事。 徐恒太奸诈,当着那么多神机营士兵大声宣布,赵都安觉得,自己除非将那些士兵都杀了灭口,否则这事很难瞒住……何况,哪怕神机营的士兵不说。 可青州叛军内部,是否也有这种谣传?大概率是有的。 他觉得,保险起见,还是和贞宝当面澄清,主动解释一下,避免陷入被动。 “使君放心,妾身蒲柳之姿,不敢脏了使君的名声。”萧冬儿眸光黯淡。 你这话说的,仿佛我的名声很好一样……赵都安咂咂嘴,告辞离开。 …… 掀开帘子,走出大帐,赵都安不禁愣了下,脸色一下黑如锅底: “你们在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只见大帐外头,守门的卫兵不知何时被赶走了,取而代之的,是鬼祟听墙根的陈贵和汤平。 陈火神与小公爷支支吾吾,两人大脑疯狂运转,异口同声转身让开,指向身后藏在帐篷外立柱后的一道身影: “指挥使回来了,我们前来禀告!” 二人手指处,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石猛硬着头皮从藏身的立柱走出来,迎着赵都安幽幽的视线,竭力挤出笑容,露出一口白牙: “督军,那什么……你放心,底下那帮小崽子,我已经下令封口了,官道上恒王那些胡言乱语的污蔑,会烂在咱们神机营里,绝不会外传,尤其是传到陛下耳朵里!” “……”赵都安脸色更黑了,硬邦邦道: “你们……怎么知道……” 石猛局促不安,分明是魁梧如小山般的汉子,扭捏地目光躲闪: “跟您出去抓恒王那批小崽子,私下找我汇报……他们也是好心,担心人多嘴杂,所以……不过我老石办事你放心,督军乃是咱们神机营的自己人,我等自然鼎力相助。” 一旁,陈贵与汤平,这一老一少,一个军中技术主管,一个中底层武官头头同时用力点头,挤眉弄眼,朝帐篷里的萧夫人努努嘴,拍胸脯保证: “我们也肯定守口如瓶!” “……”赵都安一口气险些被背过去,他嘴唇嗫嚅: “本官与萧家主,乃是清清白白,从无……” 三个男人默契点头:“啊对对对。” “……”赵都安深吸口气,正色反问: “本官对陛下何等忠心?你们不知?何况,她还是个寡妇!哪个将领会对别人的妻妾……呃,我又不姓曹!” 三个男人一愣,彼此交换眼神:姓曹的将领?这是何典故? 陈贵捋着胡须,好奇宝宝般看向石猛: “咱们军中,可有姓曹的同袍喜好此道?” 汤平也竖起耳朵,好奇地投以探寻的视线: “三千和五军营中倒好像有姓曹的,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个?” “……”赵都安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滚吧,此事我会亲自向陛下汇报,正所谓君子坦荡荡……” 三人面露失望:显而易见,督军不信任他们。 “等一下,”赵都安见三人转身要走,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般看向石猛: “差点忘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去追击卫显宗所部了?” 石猛转回身,“哦”了声,露出人畜无害的朴实微笑: “卫显宗被我抓回来了。” …… 少顷。 一座营帐内,赵都安看到了被石猛等人亲自押解进来的卫显宗。 “跪下!” 石猛一个膝撞,将五大绑的卫显宗推搡、击倒,令其跪在赵都安面前。 三十余岁就坐上指挥使席位的卫显宗仍披着甲胄,头发散乱,面庞乌青,身上染血,但并无重伤。 此刻被绑缚着,跪在地上,头颅低垂,视线落在地面上,沉默不语。 “抬起头说话。”赵都安慵懒地靠坐在一张罗汉床上,姿态随意。 这架罗汉床乃是恒王营帐内所设,养尊处优的王爷哪怕行军打仗,都不忘专门携带舒适坐具。 卫显宗垂头不语。 “督军教你抬起头来,聋了么?” 汤平冷笑一声,锵的一下抽刀,用刀刃去挑起前者的下巴。 自从当初,镇国公回京,塞上胭脂马汤昭去找赵都安打架败北后,汤平对赵都安心悦诚服,从当初不服气的小狼狗进化为忠犬马仔。 卫显宗被刀尖挑起下巴,青黑的胡茬倒映在雪白刀身上,他沉稳、干练的一张脸没有表情,双目与慵懒侧躺的赵都安对视。 “本官还认识个地方官,乃是建成道的漕运总督,与你模样迥异,但眼神很像,是个能臣,” 赵都安居高临下,审视着袁立举荐的这名青年将领,笑了笑: “不过,他比你强的是,哪怕靖王几次三番威逼利诱,乃至以妻女相威胁,他都没有背叛朝廷,不忠于陛下。” 卫显宗沉默不语。 赵都安深深地盯着他,平静道: “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卫显宗沉默了下,忽然问:“神机营的火器,是你做的?” “放尊重点,信不信我抽烂你的嘴?”小公爷抡起刀鞘,作势要打。 赵都安抬了抬手,拦住他,笑了笑,俯瞰跪地的卫显宗: “是我弄的,怎么样?” 卫显宗认真想了想,说道: “很强。但若有准备,青州军不至大败。我此战虽败于你手,但非战之罪。” 非战之罪……赵都安眼皮跳动了下,嘴角笑容弧度更深: “是个有脾气的,不错,比徐恒父子强,本官倒好奇,等带你回京,丢入诏狱,是否还这么硬气。” 他挥了挥手: “带下去。传令,留下大部队在此打扫战场,收押俘虏,本官带一支精锐,押解青州叛军一众高官……” 赵都安拍拍屁股起身,越过面无表情的卫显宗,往外走: “回京,复命!” (本章完) 第506章 启禀陛下,青州兵败,赵大人凯旋! 第506章 启禀陛下,青州兵败,赵大人凯旋! 哗啦—— 这一日,京城南门外码头,一艘循运河返回的船只终于靠岸。 船只尚未停稳,甲板上就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影,为首的乃是以莫愁、孙莲英为首的“宫人”。 多日不见,莫愁消瘦许多,在她身旁,老司监孙莲英更是难掩疲惫之色——对于他一个凡人而言,这一路的溃逃无疑是极大的辛苦。 两位女帝宫中亲信左右,分别站着一张张赵都安熟悉的面孔: 穿鲜红蟒袍的海公公。 队伍名义上的最高官员,实则充当吉祥物的礼部尚书。 漕运总督宁则臣。 唐进忠、宋进喜等武功殿供奉太监。 以及赵都安嫡系梨堂精锐,浪十八与霁月也混在其中。 “终于抵京了,”莫愁屹立船头,迎着夏风,表情凝重、严肃地扫过众人: “若无意外,此刻京中只怕已是动荡不安,上至朝堂,下至百姓,人人自危的局面。 我等既是封禅队伍,虽未能迎回圣驾,一举一动,却也必然被无数人关注。 望诸位稍后无论遭遇何等变故,都要洛山崩于眼前不变色,如此,方能在动荡时局下,帮陛下守住这朝堂。” 礼部尚书有些激动,急不可耐想下船: “莫大姑娘这话说了八百遍了,我等又非三岁小儿,自然明白。我们赶紧进城吧。” 离京太久,虽通过暗卫有书信往来,但上次通信还是半月前,当今局势,谁人不知如今城中状况如何。 因此,此刻众人非但没有回京的放松,反而绷紧心弦,一副如临大敌姿态。 “爹爹,这就是京城啊。” 宁则臣身后,说话憨直的圆脸少女大眼睛咕噜噜转动,一只手紧张又兴奋地牵着宁夫人的手。 赫然,乃是当日赵都安赶赴建宁府,在河上救下的宁总督妻女。 洛山封禅时,宁则臣安排妻女在附近观礼,而后她们也干脆跟着封禅队伍一路北上。 “嘘,京中不比在外,朝堂上的水极深,入城后切莫多言,不要跟丢。”肤色黝黑、粗糙了许多的宁总督扶着腰间佩剑,严肃地予以叮嘱。 转头望向雄城时,眉间结着沉甸甸的愁绪,不知自己等人这次进城,是对是错。 这会,码头上的衙门胥吏已经注意到这一支特殊的队伍,匆匆赶来迎接。 莫愁直接丢出令牌,吩咐备马车。 码头小吏捧起令牌时,冷汗都下来了,忙不迭去吩咐。 “要不要询问这些人城内情况?” 梨堂小队中,小秘书钱可柔正要动作,却给沈倦拽住: “船上大人物们都没开口,咱们小兵逞什么能?何况这些城外小吏,能知道什么?” 钱可柔哦了声,止住动作,轻声道: “我只是想着,没准大人已经回来了呢。不知他如今如何,是否安全。” 侯人猛抱着胳膊,迈步跟着队伍往外走,拍了拍她的肩膀: “以大人之才,定然安然无恙。” …… 众人怀着沉重的心情,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开进了京城。 沿着主干道朝城中偏北的皇宫赶去——这是下船前商量好的目的地,先入宫,再联络修文馆,与董太师等重臣建立联系。 为了避免城内局势失控,此次回归,海公公更故意隐藏了行踪,没有提前向朝廷汇报。 直入皇宫,也是为了打有心人一个措手不及,掌握主动权。 然而一路走来,众人却惊讶地发现,城内气氛比预想中好了太多。 虽的确不比当初热闹繁华,但大体秩序依旧,路过茶楼酒肆时,也没有读书人聚众大谈国事。 “城内比我们预想中安稳,看来董太师对朝堂的掌控犹在。”莫愁目光闪烁。 她身旁,鬓角霜白,疲惫尽显的老司监孙莲英沉默地望着街道两侧,人来人往,眉头却越皱越深:“不大对劲。” “哪不对劲?”莫愁侧头看向老宦官。 孙莲英嘀咕道:“过于太平安稳了,这才是最大的不对劲。” 礼部尚书走在旁边,听到二人对话,补充道: “胡乱猜忌没有意义,当务之急,还是先进宫。” 莫愁颔首,封禅队伍加速朝皇宫进发,不多时,浩浩荡荡一群人抵达皇城门外。 恰在此刻,皇城内,也有三道身影走了出来。 为首一个,面容冷峻、阴鸷,无须,双手骨节粗大,气质生人勿进,身披三品锦衣指挥使官袍。 赫然是马阎。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张晗和海棠两名缉司。 两支队伍,甫一撞见,双方都是猛地一怔。 连日操劳,黑眼圈浓重,打着哈欠的海棠猛地顿足,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确认没有看错后,望着归来的队伍中,那一袭鲜红的蟒袍,脸上绽放喜色:“太……” 一句太爷爷没等说出,就给马阎及时打断: “莫昭容?孙司监?你们何时回来的?!” “马督公?!”一路心弦紧绷的众人看到熟人面孔,心头骤然一松。 礼部尚书几乎哭了出来,只觉往日里恨的牙痒痒的马阎王,今日却竟显得温和可亲起来。 女帝特务头头还在,说明京城还没乱。 “督公!” “见过督公!” 梨堂锦衣更是大喜过望,犹如找到了组织,纷纷行礼。 背着手,一副风轻云淡姿态的海公公看了马阎一眼,也轻轻颔首,算作打招呼,身后诸多供奉默契抱拳。 “我等回来不久,”莫愁脸上也挤出笑容,指了指身后众人: “这大都是封禅时护卫在洛山之人,八王叛乱后,我们一路且战且逃,路上不幸或走散,或战死了许多,好在还剩下这些,匆匆北上归来,只为替陛下稳住朝堂,以防局势恶劣。” 顿了顿,她又道: “不过从进城后,一路观察,到在这里撞见你,我便知晓,朝堂仍旧安稳。想来是太师费心把持,不知太师如今可在宫中?” 马阎迎着一双双渴求答案的眸子,听着莫愁满是槽点的话,一时间大脑卡壳宕机,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而看到他这欲言又止的态度,众人心头皆是猛地一沉! 莫愁脸上强挤出的笑容凝固,袖中双手下意识攥紧: “怎么?莫非朝中有变故?” 马阎沉吟了下,实诚地点头: “的确发生了大变故。李彦辅策反诸多李党官员,禁军指挥统领,发动宫廷政变,试图操控朝堂。” 什么?! 犹如平地起惊雷,所有人脸色顿时大变。 不等莫愁追问,马阎继续道: “不过,李彦辅的政变失败了,如今参与叛乱的,或死,或打入大狱,我方才进宫,便是汇报审讯李党逆贼之事务。” 汝彼娘之大喘气…… 封禅队伍众官只觉沉入谷底的心又漂了起来,如同从冰窟窿里被拽回盛夏时节,冰冷的四肢恢复暖意,心中纷纷大骂。 “竟有此事?本官看那李彦辅早有不臣之心,果然没错!”礼部尚书跳脚大骂,抱拳向天,热泪盈眶: “幸天佑我虞国,天佑陛下,未令此逆贼功成!” 马阎摇头,认真予以纠正: “不是天佑陛下,更不是天佑虞国。是陛下护佑虞国。” 他身后,海棠见众人一脸懵逼,开口解释道: “李党政变前,陛下与赵少保就已回京,并且,二人修为皆更上一层,陛下一人一剑,横扫千军,铲除乱贼,如今已重登大宝,坐镇皇宫多日,如此城中才如此安稳。 赵少保更几日前,就带兵出城,去平定青州叛军了。 对了,他出城前,陛下还命人去赵府提亲了,如今这位少保大人已是板上钉钉的皇夫了。咦,你们回来前都没打听么?” 啥?陛下早回来了? 还更上一步,单人平推了政变? 赵都安也回来了,现在又带兵出去打仗了? 莫愁、孙莲英、宁则臣、礼部尚书、海公公等人表情呆滞,怔怔地定格在城门口,竭力消化着这番话中庞大的信息量。 “大人回来了……”钱可柔轻声呢喃,表情从震惊转为兴奋与崇拜: “我就知道,他能做到。” 千里护驾,回京平叛……侯人猛、沈倦等梨堂锦衣心潮澎湃,一阵失神: 自家大人,竟又做出了这等惊人大事么? 提亲……提亲……莫愁怔怔呆立,脑子里一次次盘旋这个字眼,嘴唇苍白。 这皇城也太晃了。 …… …… 御书房外。 小园内绿树掩映,枝错落缤纷,阳光洒在青瓦上,洒在根根红漆木柱上,沿途女官行色匆匆。 “陛下,莫昭容到了。” 书房内,正垂头提朱笔批改奏折的徐贞观听到门外禀告,抬起头,纤纤玉手将染红的毛笔放在笔架上,望见敞开的房门外,门槛外头,一道消瘦许多的清丽身影走来。 穿略显脏污的女官袍,头戴乌纱,眉心妆容不再的莫愁躬身拜下: “奴婢,参见陛下!” “莫愁?”徐贞观搁笔起身,白色的常服拖曳在光洁的地板上,她几步走到门前,关切地搀扶起多日不见的侍女,仙子玉颜之上,满是关切与喜悦: “听闻你归来,朕心甚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们一路上辛苦了。” “陛下……”莫愁被搀扶起来,仰起头,咬着嘴唇望着女帝熟悉的那张笑颜,鼻头一酸,眼眶微红,一时哽咽语塞: “奴婢……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 这句话说出,眼眶内热泪再也止不住地滚落。 一路北上的逃亡路上,莫愁从不曾流泪,可此刻,泪水却决堤一般,无法遏制。 女帝笑着,眼神略带宠溺地将这位名为“奴婢”,实则在三皇女时期,就从小跟在她身边,形同姐妹的女官搀进书房,按在椅中。 邋遢的女官柔弱地坐在椅中,近乎抱着她的腰肢埋首哭泣,白衣女帝站在椅子旁,微笑着以手轻轻拍打后背。 这一幕,放在历代宫廷中,都是殊为罕见的。 良久,莫愁心中憋了一路的情绪借助泪水抒发出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匆挣脱起身,两只手飞快抹去眼睛上的泪痕,惶恐道: “陛下,奴婢殿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女帝只是微笑着,抬手,替她整理了下额前散乱的发丝,笑道: “好啊,这就罚你速速一五一十,禀告这一路经历。” “遵旨……” 莫愁红着脸,开始结结巴巴,将一路上经历中关键的信息一口气道出,女帝安静听着,中途偶尔问一句。 末了,轻轻颔首道: “你等一路虽未在朕身侧,却亦是护驾有功,其余人都在偏殿?朕理应嘉奖。” 莫愁飞快摇头: “不敢居功,只是身为臣子,分内之事,若说护驾,听闻赵少保一路护陛下返京,前日,陛下还……向他提亲?” 问出这最后一句时,莫愁声音有些变调,看向女帝的眼神有些幽怨。 徐贞观笑着颔首,仿佛没看出小侍女的幽怨: “他……的确是朕选定的皇夫。” 莫愁一时语塞,有无数的话想问。 比如想追问逃亡路上,赵都安和女帝发生了什么没有,但又觉得这不是她有资格询问的,最终也只能垂头丧气地道: “不知赵少保,如今……” “他去青州道边界平叛去了。”徐贞观回答,提起这个话题,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只去了三两日,便引得朝中许多人不满。” “赵少保并无领兵作战经验,”莫愁怔了下,她心思极为活络,立即醒悟: “莫非是枢密院、兵部的武官们觉得不妥?” 徐贞观轻轻颔首,起身踱步道: “没错,这几日,这帮人请求替代赵都安出战的话,磨得朕耳朵都生出茧子了。” 话音方落,门外一名女官走来: “陛下,枢密院和兵部的大人们又来了,要求见陛下。” 徐贞观脸上浮现出几分无奈,想赶人,但犹豫了下,还是道: “带他们过来吧。” …… 没一会,约莫三五人被领了过来,为首的,一个是兵部老尚书,一个是枢密院如今最高的“副枢密使”。 “臣等,参见陛下!” 几人还没进门,先熟稔地行礼。 “免礼。”徐贞观清冷的声音传出。 众武官起身,抬眼望向书房内,在看到女帝身旁静静站立的莫愁时,同时愣了下,兵部老尚书率先笑道: “老臣等人方才进宫,便听闻莫昭容等人归来,可喜可贺。” 徐贞观坐在明黄桌案后,抬手打断他,神色淡然冷漠: “诸卿有何事,直说吧。” 一副懒得寒暄、绕弯子的姿态。 这……几名武官对视一眼,那名容貌高瘦的副枢密使上前一步,拱手道: “陛下,臣等此来,依旧是为谏言,替换赵少保以应付青州道战事一事。”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子,双手捧起: “此为京内军中上下将领签字联名奏疏,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将此战交由枢密院,臣等必拼死,以报陛下圣恩!” 徐贞观安静地凝视着这群人,莫愁看了眼那封折子,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拿起,转而将其递到女帝手边。 徐贞观两根纤细白皙的手指捏起这厚厚的联名折子,却没打开,只是丢在桌上,淡淡道: “李彦辅兵变,两名禁军统领造反,藩王动乱,赵师雄、卫显宗这等武官也反了朝廷,他们按理,都隶属于你等。如今,你们又要争兵权,究竟是想平叛,还是另有所图?” 这话一出,几人脸色都变了,纷纷跪倒在地: “陛下明鉴,臣等一片忠心,枢密院(兵部)绝无二心!只是赵少保虽未武将,终归不曾领过兵,臣等为大局,才……” 徐贞观淡淡道: “谁说他没领过兵,就没法打胜仗?” 莫愁侧目看她,心说陛下您这偏心的也太明显了吧。 “这……”几名武官一时无法反驳,只好梗着脖子不动,态度明确。 就在君臣僵持不下之际,突然间,门外回廊中,又一名太监急匆匆跑进来,人未至,便欢欣鼓舞地尖着嗓子喊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青州叛军已覆灭,反王恒王被押解至城外,赵大人凯旋!凯旋!” …… 排版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507章 赵都安献宝(新的一月,求保底月票) 第507章 赵都安献宝(新的一月,求保底月票) 凯旋! 御书房内,对峙中的君臣同时怔了下,徐贞观那张在朝臣面前,绝大多数时候都维持威严肃穆的绝美脸蛋上,亦难以遏制地浮现出错愕的神态。 不只是她,站在旁边的莫愁同样懵了下,下意识扭头看了女帝一眼,有点怀疑,不大确定,这出戏码是真是假。 而跪在地上的兵部老尚书,以及枢密院副枢密使等武官更是露出惊愕的神色,对视,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懂了震惊的情绪。 青州叛军覆灭?恒王被捕? 赵都安凯旋? 等等…… 真的不是幻觉? 兵部老尚书突然用手,狠狠拧了旁边的副枢密使的大腿一下,后者险些叫出来,但硬生生忍住了,懵逼地瞪着眼睛,看向老尚书: “你做什么?!” “不是梦……”兵部尚书呢喃低语,脸上的惊容更浓。 满打满算,赵都安领兵出发才几天功夫? 哪怕是急行军,算上往返路程耽搁的时间,他最多在前线呆了一天! 不! 可能一天都不到! 这就凯旋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打仗的?这还是情报中,将五军营打的向京城求援的青州反贼? 而不是出去逛了一圈,随便抓了几个山贼回来邀功? “莫非,是赵大人抵达前线路上,五军营的袁指挥使,已经大破青州军?”一名跪地的武臣小心翼翼,提出一个猜测。 虽说前几日,还发求援信的袁锋突然取胜同样有点离谱,但考虑到前线战场变幻莫测,什么意外情况都能发生。 五军营找到法子,或抓住什么机会,反破贼人,也不是没可能。 起码…… 相对于赵都安这个外行领兵,去了大半天就把叛军灭了这个事,显得更为合理。 “莫愁,”女帝忽然站起身,有些激动地吩咐道: “即刻随朕去迎我朝廷将士凯旋,叫海公公他们一起去吧。” “还有你们,”徐贞观又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几名武臣:“也一起去看看吧。” …… …… 京城东城大门今日大开。 在城门守军和城内外百姓的注视下,一支隶属于神机营的精锐队伍浩浩荡荡,开进了城池。 为首的一匹战马上,赵都安跨坐,身披盔甲,占据c位。 在他身旁略微落后一些,则是石猛、陈贵、汤平等人。 至于五军营的将领,此次只跟着回来一名偏将——袁锋吃了败仗,自然没厚脸皮跟着神机营一起回来“凯旋”。 主动留在前线,负责搜捕那一战逃窜的青州叛军,同时负责大部队的押运,将功赎罪。 因此,这一支队伍中,只有神机营的将官们,以及后头被士兵们牢牢看管的几辆马车,里头不是火器,而是恒王、世子徐祖狄、卫显宗、以及萧冬儿等一些人。 “大人,区区几日功夫,便大胜而归,此等用兵战绩,堪称‘人间兵圣’,等朝中那些人得知,不知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尤其是枢密院和兵部那些老家伙,哈哈,老石我已经能想到他们的样子了。” 石猛咧开大嘴,一脸憨厚相,眼睛中却透出精明。 赵都安骑在马上,拽着缰绳,笑吟吟看了他一眼: “石将军如此编排枢密院的同僚,不怕这话传出去,惹他们不高兴?” 石猛“嘿”然一笑,道: “大人明鉴,我是个粗人,本来就不怎么受那帮人待见,往日里咱们营内一些事务,都受这帮人牵制,没少受气,若是薛枢密使,我是尊敬的,但其他人嘛,嘿嘿。” 赵都安莞尔一笑,听出石猛这番表态,是在表忠心。 石猛乃是由薛神策当年提拔上来的,无论文臣武将,都极为看重提携之恩。 因此,石猛哪怕为了讨好他,也不可能针对薛神策,不过踩一波其他选手,还是可以的。 “谁说石将军是粗人?我第一个不认,不过你这番话,将来我遇到薛枢密使,会转达给他。”赵都安笑吟吟打趣。 石猛故作憨笑。 一旁,汤平则颇为享受两侧百姓的注视,但依旧有些失望地道: “大人,咱们此番大胜,怎么不提前通知朝廷?也好让他们准备一下,这般突然回来,始终差了点意思。” 小公爷有点眼馋大军凯旋,全城百姓夹道欢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排场。 还是年轻人,不够稳重……赵都安一眼看透他想法,感慨道: “你觉得很威风?却不想想,咱们这一次,无形中打了多少同僚的脸?本官初次领兵,便有如此战果,朝廷上那些武臣们真的会高兴?只怕是心中不服,嫉恨的。 别的不说,我们如此轻易覆灭一支叛军,接下来,要那些武官如何做事? 他们做的再好,都很难追得上咱们,做的差些,又要被拿来对比……若如你所说,还要大大的排场,岂不是要他们更下不来台? 朝堂为官,做事留一线,你太出挑,未必是好事……若非如今局势恶劣,朝廷亟需一场足够漂亮的大胜,震慑天下反贼,本官宁肯带你们打完仗,在前线摸鱼,游山玩水个把月再回来。” 赵都安平静说着,语气中带着唏嘘。 这些经验,都是他上辈子入仕途,一步一个坑踩出来的。 汤平怔怔听着,若有所思。 技术主官陈贵默不作声。 石猛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小公爷的肩膀: “多学多看,大人教你真本事呢,想成将军,只凭借战功可不够。” 汤平点了点头,认真道:“我记住了。” 赵都安嘴角微微翘起,这一战虽短,但所有人都获得了成长。 …… 说话间,队伍沿着朱雀大道,抵达了皇城正门。 远远的,就看到城门口大群人站立等待,为首一人,白衣青丝,姿容绝世。 赵都安愣住了,下意识催马更快了几分,等队伍在距离女帝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下,他翻身下马,率领一众将领快步走上前。 君臣二人目光对视。 赵都安抱拳,大声道: “启禀陛下,神机营不负陛下信任,此去大破叛军,生擒反臣,大胜而归,臣,特来复命!” 身后,石猛等人异口同声:“臣等,复命!” 再往后,士兵们齐声:“神机营,复命!” 声震如雷! 徐贞观站在风中,眸子定在赵都安脸上,静静望着,嘴角翘起,仿佛天地都明亮起来,高声道: “诸位将士凯旋,朕心甚慰,赵卿此大胜,当传讯大虞全境,为我虞国贺!” 为虞国贺! 这一刻,宫门外所有人都精神一震,跟随一起出来的兵部尚书、副枢密使等武臣也再一次怔住。 他们确认了,队伍中几乎没有五军营的人,而赵都安这番话,也无疑证实了此战乃由神机营破贼。 如此大事,不可能公然欺君。 所以…… 这是真的? 赵都安这个“外行”,只去转了一圈,就凯旋了?他如何做到的?无数的谜团涌上心头,令这帮人百爪挠心,恨不得立即问个明白。 等感受到女帝投来的视线,他们一张张老脸又火辣辣地刺痛起来。 想到他们这些人这几日反复谏言,方才请求的一幕,更恨不得原地刨出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徐贞观也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只是瞥了眼,便重新迎向赵都安: “今日可谓双喜临门。赵卿,你看谁人回来了?” 赵都安这会也注意到,女帝身旁队伍中一群熟悉面孔。 莫愁眼神幽怨地看着他。 老司监孙莲英笑容亲切。 宁则臣目露钦佩,暗暗比了个大拇指。 海公公笑眯眯站在人群后头,不显山不露水。 马阎看了身后梨堂一群人一眼,递了个鼓励的眼神。 侯人猛为首的梨堂精锐,以及苟在后头的浪十八与霁月上前,恭声: “恭贺大人凯旋!” 回来了……都回来了……赵都安怔了下,脸上浮现出真心笑容: “好,好,诸位平安归来,我等再聚京师,否极泰来,否极泰来!” 自封禅一战,各自逃亡,如今相熟的人大多数都还好好活着,这已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都别站着了,随朕入宫,朕已派人去请太师等人,赵卿,你可要好好说一说这一战。”徐贞观心情大好,笑着开口。 勒令众人进宫。 颇有种,想要赵都安狠狠炫耀一把,给自己长脸,回怼这段时日朝臣们质疑的意思。哼,让你们不信,这下无话可说了吧? …… …… 不多时,偏殿内。 众人齐聚,连董太师、袁立、各部尚书都急匆匆进宫。 女帝命下人,给所有人都搬了座椅,君臣一众大几十人,几乎围成一个圈,眼巴巴倾听赵都安解谜。 好家伙,以前是单独的君臣汇报,这次搞成开大会公开做报告了……贞宝你早说啊,给我点时间写发言稿…… 赵都安心中吐槽,上辈子给别人写发言稿,这辈子,却轮到自己上台作报告了。 没有预想中的紧张,赵都安整理了下思路,侃侃而谈: “此次能短短一日,有此大胜,当归功于神机营新式火器之功……” 他不急不缓,将去年时,自己如何改良火器,这一年来,神机营封闭消息,闭门造枪。 这次自己如何率兵抵达,恰好遭遇徐祖狄和谈,如何扣人开战,火炮洗地。 又如何带兵捉拿逃走的恒王…… 这整个经历,原原本本,挑拣其中关键的内容,讲述了一番。 过程中,无人打断,包括女帝在内,都专注倾听。 “此战经过,大体便是这样了,臣想着朝廷大胜,当及时回报,以稳定民心,便先行押送恒王等人归来。”赵都安淡淡总结: “因而,应算是出奇制胜,此战后,消息无法隐瞒,下次神机营再出动,叛军有了准备,便难以复刻了。” 竟是这样么……新式火器成建制后,竟有如此威力? 副枢密使,兵部尚书等人恍然大悟,听到赵都安后补的一句,心中好受了一些。 出奇制胜,难以复刻……董太师等文臣点了点头,倒也不算失望——若真可复刻,凭借火器平推一切叛军,那也未免想的太美好,不切实际。 等下次,敌人有所准备,哪怕火器依旧有效,但也必然大打折扣。 尤其,是靖王、慕王等叛军战力远高于恒王的前提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虽是出奇,但能致胜,却非偶然,归根结底,乃是陛下未雨绸缪,力排众议砸下金银养病,以及赵少保改良火器,加之神机营上下齐心,方有此一日灭敌之空前大胜。” 穿大学士官袍,耄耋之年的董太师高声总结,其余大臣纷纷附和: “此战扬眉吐气,当立即传遍天下,叛军得知,必人人自危,力挫其锐气。” “没错,赵少保速战而决,于此时局,尤为关键,此消息一出,天下人当知我朝廷兵马之强。” “赵少保大功,当嘉。神机营大功,当赏。” 赞叹声不绝。 徐贞观微笑颔首: “诸卿所言极是,传令下去,先将恒王等反贼收押,神机营诸将士辛劳,先放起回营休憩,兵部予以犒劳,礼部草拟嘉奖,同时将大胜喜讯通晓各地。” 众人起身:“陛下英明!” 会议结束,群臣陆续离开。 “赵卿,随朕来。”女帝抛给赵都安一句话,迈开莲步,朝御书房走去。 公开大会开完了,接下来是闭门小会……赵都安欣然颔首,方才的汇报中,只提了主要经历,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单独与贞宝说。 莫愁正要迈步跟上,却被孙莲英拉住:“你凑去做什么。” “我与陛下形影不离。”莫愁嘴硬道。 孙莲英淡淡道:“除非你想当暖床大丫鬟。” 莫愁表情一僵。 孙莲英捂嘴,忽然一阵咳嗽——一路奔波,对他而言,还是太折腾了。 …… …… 御书房。 赵都安跨过门槛,反手关上门,房间中就只剩下君臣二人。 以及空气中袅袅逸散的香炉青烟。 徐贞观脚步轻快,亲自拉了把椅子过来,嘴角翘起:“功臣,坐吧。” 赵都安受宠若惊,笑嘻嘻坐下: “古往今来,君赐臣坐席者众,但君为臣提凳者,想必寥寥无几。”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徐贞观翻了个白眼,但难得心情好,懒得与他计较。 转身盈盈在黄稠桌案后坐下,再一次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他一阵,说道:“没受伤?” “没有。”赵都安混不吝姿态,“你皇夫是谁啊,还能……” 女帝冷笑:“这么强了么,不如与朕过几招,看你修为长进了几成?” 赵都安表情一僵,讪笑了下,忙收敛得意张扬姿态,双腿并拢,腰背挺直,主打一个【乖巧】.jpg 笑话,和天人动手,除非是在床上,否则岂不是找死? 哦,考虑到双修会自动榨干他,好像床上也是找死…… 男人太难了。 女帝看着他重新乖巧起来的样子,哼了一声,眉头舒展:“恒王不好抓吧,你走后,朕得到消息,他手中有件镇物,名为赤炎圣甲……” 你知道了?还想嘚瑟一下呢……赵都安顿感没趣,伸手入怀,取出太虚幻境卷轴,轻轻一抖。 一具色泽赤红,胸前有黑色人脸图案的古旧半身甲坠地。 “臣正要将其献给陛下,这东西有点厉害,那恒王修为平平,却能驱动此物,压制世间境,简直不讲道理,不知为何,会如此强力。臣尝试动用,却远远不如。”赵都安道。 他虽曾听过这东西的名字,但并不知晓具体细节。 回来路上,他也尝试摸索过,但身为武夫的他对这类镇物法器一窍不通。 至于询问裴念奴……这位女术士不搭理他,赵都安虽能强行召唤其出战,却无法逼迫其开口。 “不意外,你看过这个就明白了。”徐贞观从袖中取出一卷书册,递给他。 这是啥……赵都安双手接过,发现书籍封皮上写着“拜火教纪要”,翻开,前头都是讲述六百年前的江湖组织“拜火教”的概况。 徐贞观解释道: “这件镇物特殊之处在于,其可熔炼不高于它品秩的其余法器、乃至兵器、奇珍、铁石……砸入其中的越多,其内里积攒的法力越雄厚。 恒王与你一战,之所以威力巨大,乃是消耗了过往积累的庞大法力,如今消耗了这一次,这甲胄内部的法力所剩不多,你去用,自然不如。” 所以是电量耗尽了呗,还挺能量守恒的……赵都安深感这个世界的修行还挺“科学”的。 又听徐贞观笑道: “你掌握玄龟印,再拿上这个,水火搭配,同时催动水火二神,或有奇效也不一定,便赠予你吧。” 给我也没用啊,我供养一个裴念奴已经很费力了……赵都安正要吐槽,对上徐贞观的眸子,突然明白了什么: “陛下是说,我也可以喂养它,这样一来,厮杀时此甲可消耗自身法力维持,无须我供应它?” 赵都安被这个想法惊到了。 若设想成真,以后遭遇强敌,赵都安自己是世间武夫,再借裴念奴之手操控玄龟印,掌水神。 再借赤炎圣甲,无消耗掌火神,岂不是相当于三个世间联手? 而且,赵都安也有资源喂养这铠甲——他在百村时,从蛊惑真人洞府中搜罗了一堆法器,之后一战,女帝又杀了一大群追兵,缴获了一大堆法器。 他留在手里还没地方用,若是拿来喂给赤炎圣甲,岂不是正好? “吨……”赵都安咽了口吐沫,看向这甲胄的目光灼热起来,伸手收起,嬉皮笑脸: “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徐贞观笑了笑,道: “你手中这书册后头,有具体的喂养熔炼的阵法,回去自行琢磨。” 这个话题揭过,赵都安又想起一事,主动道:“对了,臣还有个要献给陛下的。” “哦?是什么?” “东湖萧家家主,萧冬儿。” 是她?女帝眉梢扬起,眼神变了变。 …… ps:先恢复五千字的更新,慢慢提速,另外,我想到接下来要写的女帝吃醋的情节就想笑。 (本章完) 第508章 发飙的女帝(月初求保底月票) 第508章 发飙的女帝(月初求保底月票) “没错,”赵都安点头,组织了下语言,表情认真道: “此番臣在叛军中将其救出,也是颇为意外……” 当即,他用尽可能严肃正经的语气,将自己如何追捕恒王,对方如何绑架萧冬儿,试图污蔑、威胁、中伤他……以及,他设想的方案说了一遍: “如今恒王虽被捕,但青州道作为其老巢,必然仍残存余孽,而朝廷眼下兵力应投入更重要的战场。 东湖萧家身为地头蛇,由其辅佐朝廷,控制青州道,是‘性价比’最好的方案。 非但如此,如此一来,还有千金买马骨的效应,别的不说,九道十八府内,其余皇商家族,也都会因此而更倾向于陛下。” 徐贞观安静地听完,却没有对他的这个方案的利弊发表看法,而是忽然说道: “恒王中伤你,构陷你与那个寡妇有染?” ……!!赵都安心头警铃大作,毫不犹豫,指天发誓: “中伤!绝对的中伤!臣一片公心,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何况一个寡妇……” 徐贞观幽幽道:“所以,若不是寡妇,你就如何?” 卧槽卧槽,不带这么挑刺的……赵都安改口: “臣眼中只有陛下,其余女子,皆庸脂俗粉,不堪一看。” 徐贞观似乎笑了笑,仿佛不很在意道: “朕说笑而已,赵卿之德行,朝中上下有口皆碑,朕是信得过的。” ……你仿佛在内涵我……赵都安绷着脸,一颗心七上八下,仔细盯着贞宝白净素雅的光洁脸蛋看了好一阵,小心翼翼道:“陛下……那……” 徐贞观略作思索,颔首道: “你说的这法子不错,不过是否准许,朕还要见过那萧冬儿才能决断。” 呼……我就知道,贞宝你是明事理的,恒王那种一戳就破,三岁小儿都不信的污蔑,肯定骗不过你……赵都安露出暖男微笑: “她就在队伍中,如今就在皇城中,给神机营的官兵看押着,陛下要见,可勒令其来见。” 徐贞观静静看了他一眼,笑道: “你安排的倒是妥当,既如此,就命人带她来见朕吧,对了,你也不必守在这里,大可以与海公公他们叙叙旧。” 言外之意: 她要单独与萧冬儿会面。 赵都安心弦莫名绷紧,但想着萧夫人是懂事的,且事先透过底,便也放下心:“是。” 说完,他起身告辞,走出御书房去领人。 留下女帝独自静静坐在房中,纤纤玉指把玩着一杆染着朱红的玉林毛笔,怔怔出神。 …… 不多时。 书房门外,一名女官领着两名禁军,押送着一个女子抵达。 “陛下,人带来了。” “出去吧。”徐贞观回过神,轻描淡写道。 宫人们退去,只留下穿着暗色马面裙,路上已梳洗打扮过的萧夫人恭敬至极,垂着头,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地迈步进了门槛,双膝一软,轻轻跪倒在书房内的西域针织地毯上。 “民女萧冬儿,参见陛下!” 徐贞观白皙的指缝间夹着纤细的浅褐色笔杆,贵气逼人,威严俯瞰: “抬起头来。” 萧冬儿忙一点点,小心地扬起脸蛋。 云鬓乌黑,脸盘圆而大气,容貌不俗,因这段时日的摧残,贵妇人身上又添了几分柔弱可怜。 虽是遗孀,但三十余岁的年纪,正是女子熟透的刚刚好,过一分嫌软烂,少一分嫌青涩的年纪。 尤其是身段,前凸后翘,女人味十足。 而萧冬儿跪地仰头,望见虞国女帝时,整个人则是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她被狠狠地惊艳到了!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绝色清冷,兼具雍容霸气的女子? 萧冬儿自己本就是极出挑的美人,然而此刻,与女帝对视,她竟生出强烈的自惭形秽来! “不愧是民间传言中的‘虞国第一孀妇’,的确姿容不俗。”徐贞观审视她片刻,淡淡道。 萧冬儿一个激灵,忙垂下眼帘,惶恐不已: “陛下谬赞,民女萤火之姿,何等入陛下的眼?” 徐贞观居高临下,姿态优雅: “赵少保方才可是与朕说了你不少好话,还特意千里迢迢,带你回京,安排你与朕相见。” 咯噔! 萧冬儿虽为一介女流,但能执掌家族,如何不是“人精”? 只听这一句话,就心生不安,忙解释道: “赵大人大破恒贼,民女幸得救援,感激不尽,不敢有非分之想,若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乃是我萧家全族之幸!” 徐贞观指尖摩挲着笔杆,点漆般的明眸,幽幽地俯瞰她: “不敢有,就还是有了。” 萧冬儿大急,惊惶辩解:“民女一时失言,绝无此意……” 徐贞观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平淡,抛出的话语却石破天惊: “当初,你进京讨皇商名额时,与赵少保私下见面时,可不是这样。” 当初,萧夫人与徐祖狄一起进京,偷偷出门,在城内一个名为“茶容小斋”的私宅会面。 此事颇为隐秘,但后来其皇商身份曝光后,恒王府曾想法子查到这一节。 而在此之前,女帝更在很早前,就收到了城内潜藏的影卫呈送的,关于这场私会的记录。 当然,因私会乃绝密,所以具体过程无人知晓,但这件事,女帝是知道的。 此刻随口说出这话,却是存了“诈”的心思。 萧冬儿身躯一颤,脸上浮现出茫然、委屈之色: “陛下明鉴,民女的确曾求到赵大人,但从始至终,只谈公事,绝无其他!” 徐贞观眯眼审视她的微表情,片刻后,嫣然一笑: “朕又没说什么,速速请起。” …… …… 养心殿外。 赵都安目送萧冬儿消失在视野中,奔御书房去,想了想,却没有去见回归的熟人,而是转头,拐了几个弯,抵达了某座偏厅。 此刻,厅中,穿天青色对襟官袍,面容清俊,眼眸内蕴沧桑的袁立独自端坐。 见他跨步进来,微微惊讶:“赵少保?可是陛下要见我?” 方才那场临时的“报告会”后,各大臣陆续离开,唯独袁立留了下来,等在这里,试图求见女帝。 这个消息,是赵都安方才出来,从熟悉的女官口中得知的。 “袁公莫急,陛下如今在接见东湖萧家的家主,想必稍后,才会空出余暇来。”赵都安笑眯眯走过去,自来熟地在袁立对面坐下: “我觉袁公等在此处,或会无聊,便来凑个热闹。” 袁立怔了下,这位大青衣眼神古怪,唇边胡须舒展,笑道: “难为少保有心来陪我解闷,倒是本公的荣幸。” 赵都安摆手,不悦道: “袁公生分了,我实权不过一个临时督军,虚衔也才三品,何德何能,令袁公如此客气?” 他怅然道:“我至今都还记得,当初我侥幸扳倒张家兄弟,出宫时,袁公屈尊降贵,与彼时不过区区七品的我同乘一车,说一句,知遇之恩,不为过。” 袁立微微失神。 短短一年多时间罢了,他可谓是亲眼目睹,赵都安从一个七品的小使者,一步步走钢丝一般,参与进入朝堂的血腥风雨,接连扳倒一个个政敌,从而硬生生,杀了出来。 到如今,哪怕不提“未来皇夫”这层身份。 也抛开三品少保的虚衔。 仅凭他神机营指挥佥事这一实权武职,满朝文武,就无一人敢小觑。 袁立毫不怀疑,只要女帝能撑过这场“八王之乱”,赵都安也不死,仅凭战功,不久的将来,赵都安极大可能,成为虞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品。 位极人臣! 李彦辅走到这一步,用了多少年? 他袁立又用了多少岁月? “英雄出少年……”袁立唏嘘感慨,目露赞叹。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赵都安心中默默接梗,微笑道:“侥幸罢了,正如名将多出于乱世,若是可以,我宁肯不要这身官袍,也不想天下如此多灾多难。” 袁立深深看了他一眼,惊奇道:“你竟然没说谎。” “……”赵都安黯然神伤:“我在袁公眼里,就是个渴望功名利禄的形象吗?” 难道不是?袁立大吃一惊。 赵都安轻咳一声,没再与他逗闷子,正色了几分,试探道: “袁公想见陛下,可是为了卫显宗一事?” 袁立并无意外,平静地点了点头,神色黯然: “卫显宗投敌,背叛朝廷,罪大恶极。此人当初便是本公保举,如今既出了反心,本公难辞其咎,故而特来向陛下请罪,严惩卫显宗,严惩袁某,若非如此,不足以正视听。” 他拱了拱手,神态肃然: “我将向陛下请辞,辞去御史大夫官职,赋闲在京,做个教书先生,以教导后进学子,以我为戒。” 不是……老袁你这就不真诚了啊,眼下这个关节,正值用人之际,你直接辞官,贞宝怎么可能同意? 赵都安撇嘴,心说不愧是朝堂老阴比。 心脏手黑。 袁立此策,无非是顺势而为,如今李党败亡,朝中只余皇党、清流党。 前者尚浅,清流党便成了不稳定因素,恰逢卫显宗投敌,袁立索性不等女帝责罚,主动请罪。 先将罪责拉满,女帝就不好真正重罚他。 “袁公这是叫陛下难做啊。”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 袁立忙摆手:“我绝无此意,只是自觉罪孽深重,不可不罚。” 他有点怀疑,赵都安是替女帝来试探摸底的,警惕的一批。 赵都安认真看着他,开门见山道:“袁公当知晓,此时虞国风雨飘摇,正值用人之时。” 袁立愣了下:“赵少保何意?” 赵都安抿了抿嘴唇,道: “我不大懂行军打仗,但也看得出,这个卫显宗是个人才,我抓捕了恒王府上下后,回京路上审了一路,得知卫显宗投效,也多有被迫。 那徐恒给他下了套,布了局,捏住了他的把柄,又以此人亲眷胁迫,威逼利诱,绑上贼船……” 袁立越听越不对劲:“所以?” 赵都安微笑:“不知袁公可否割爱,将此人让给我,教他戴罪立功?” 这次,袁立真的愣住了,表情严肃起来,身体微微前倾:“你敢用他?” 赵都安洒然一笑:“有何不敢?” 袁立怔怔地看了他一阵,忽然泄了气般,坐在椅中,目光复杂:“英雄出少年。” 这是他第二次抛出这句评语。 前后两次,迥然不同。 他当然听懂了赵都安的意思:惜才或许是真的,但哪怕赵都安真敢用,本也没必要来找他讨要。 之所以前来,走个过场,意思明确: 投敌的是卫显宗,是你袁立的人,如今我将这个人要走了,那卫显宗连带的罪名,由我赵都安来扛。 这无疑是在主动为袁立分锅,分摊他将承受的罪责。 “为什么?”袁立眼神复杂,打趣道:“总不会告诉我,就因为那句‘知遇之恩’吧。” “我没那么‘知恩图报’,”赵都安洒然起身,迈步往外走:“为陛下分忧罢了。” 袁立若有所思。 …… 离开厅,赵都安走了没两步,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不知何时,安静地站在厅门外回廊不远处的莫愁。 递了个眼神,二人默契地走远一段距离。 “偷听的可还过瘾?”赵都安打趣道。 以他如今的修为,自然早已察觉,门外到来的莫愁。 “女宰相”板着脸,没有半点听墙根被戳破的羞恼,只是凶巴巴地盯着他: “你与袁立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赵都安撇撇嘴,揉了揉眉心,轻轻叹息: “真不知道,你怎么混上个‘女宰相’的名头的,这都看不懂?我问你,朝堂上党派平衡重不重要?” 莫愁颦眉,忍住转身而走的冲动,冷着脸:“自然重要。” “但总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赵都安面色严肃,盯着她: “如今陛下坐镇,朝堂上哪怕暂时清流党势大,也翻不了天,但若此刻为了平衡,去削掉袁立这个清流党魁,无异于将清流党的官员背后的那些家族,也推向八王。这是不可接受的。 如今李党垮塌,意味着朝堂上空出了大量的空缺,这一部分可以用来提拔新官员,培植皇党,另一部分,则要喂给清流党人,好将这群人绑在朝廷的战车上。” 莫愁恍然: “所以,卫显宗投敌的罪名摆在这里,陛下若不严惩袁立,则无法服众,但若严惩袁立,则令清流党离心,有损大局。 因此,就必须有人给陛下一个台阶,一个由头,你提出索要卫显宗,就是去做这个递台阶的人。 以你如今立下的军功,一旦开口要人,陛下于情于理,都应准许。 而若卫显宗被你保下来,甚至带去将功赎罪,那连这个投敌的指挥使都没被严惩,举荐他的袁立,就更没道理被严惩…… 如此,既维护了陛下的威严,又稳住了清流党,还给了袁立一个人情……而你损失的,无非是这次军功的赏赐……你本就不缺这个。” 赵都安笑眯眯点头: “对喽,看来还不算太蠢,以后跟在陛下身边,多动动脑。” 莫愁看见他一副好为人师,高高在上的模样就很气,心中方才升起的佩服情绪一下烟消云散。 大冰坨子冷笑回怼: “你有心思说教我,不如赶紧去看看陛下生气了没。呵,提醒你一句,那个萧冬儿已经被送出宫去了。” 赵都安面色变了变,深深看了这陪嫁大丫鬟一眼,扭头就往御书房赶。 然而他刚进了女帝所在的院子,就被面熟的年长女官抬手拦住: “赵大人止步,陛下方才吩咐,她有些疲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赵都安张了张嘴,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我要进去,是我。” 他努力强调自己的特殊。 年长女官微笑道:“陛下说了,尤其是赵大人,不许入内。” “……”赵都安心头一紧,意识到不妙,心中将萧冬儿骂了一通,直觉告诉他,绝对是这两个女人见面,导致贞宝误会,生气了。 他沉吟片刻,忽然抬手猛地指向某个方向:“看,蔡徐坤!” “啊?”女官们愣了下,下意识扭头望去,旋即只觉一道残影从封锁中强行突破。 赵都安轻松绕过一众宫人,出现在紧闭的御书房房门外,轻咳一声,抬手敲门: “陛下,是我……啊!!” 一股磅礴、浩瀚、无形的气波骤然袭来,赵都安面色狂变,毫无反抗能力地被如一颗炮弹般,硬生生轰飞了出去,越过高墙,摔出养心殿外。 “滚。” 女帝清冷的声音回荡耳畔。 赵都安蹬蹬几步落地,卸掉力道,只觉气血翻腾,身上应激出的罡气徐徐淡去。 他苦着脸,大声道:“陛下,臣有要事求见……卧槽!” 一个见字刚念出来,赵都安汗毛乍立,骤然拉开残影,朝后暴退。 下一秒,他方才站立的地方,“叮”的一声,太阿剑狠狠扎入地面,没入半截,留下剑柄兀自颤动! “谋杀亲夫啊……”赵都安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悲愤,实力不如人,难振夫纲: “不过太阿剑我也能驾驭……” “剑来……”他伸手去抓,然后猛地又缩回来,扭头就跑。 身后,太阿剑自行拔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握着,朝他斩来: “滚!”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509章 “二师姐”登门 第509章 “二师姐”登门 贞宝疯了。 赵都安在一溜烟逃出老远,确认太阿剑并未追来后,得出结论。 “呼哧……呼哧……”御园内,他腰背微弓,双手拄膝,沉沉喘息,脑筋飞快转动,扭头望向养心殿方向,轻声嘀咕: “怎么有股醋味……” 思忖片刻,赵都安再次鬼鬼祟祟,潜回养心殿,小心翼翼地没有踏入建筑范围,只在门柱附近贼兮兮探出头,朝换班出门的面熟年长女官招手。 年长女官愣了下,略作迟疑,走了过来: “赵少保,恕我等不能放你进去……” “我知道,”赵都安苟在红漆木柱后,抻长脖子,确认女帝方向没动静后,才熟稔地塞过去银票: “敢问陛下因何动怒?” 年长女官一惊,本能推辞,但不敌赵都安强硬施压,只好勉为其难收下,左瞧右看,确认无人关注后,才小声道: “陛下与那萧家主见面期间一切如常,将其送走后,才吩咐不准大人入内。奴婢在外头,隐约听见,陛下似嗔怪大人对那萧家主太上心了。” 赵都安正色道:“我与一个寡妇岂会有什么?” 年长女官道: “民间有云,寡妇门前是非多。大人当初可否与她私会?又允她皇商?如今,非但救其出水火,更推举萧家入宫面圣,大人一片公心,坦荡无私,但落在外人眼中,却未必如此想。” 赵都安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无论前世今生,被造黄谣都是个极恶心的手段。 年长宫女似乎笑了下,宽慰道: “大人也不必焦心,陛下若真动怒,大人方才可就不会只是被驱赶,不准入内了。何况,以陛下聪慧,自然可明辨是非。只是……这男女心思,总是不讲道理的。” 这句话,已近乎明示了。 言外之意:女帝眼下举止,并不是真的认为,赵都安与寡妇有什么暧昧关系。 但明事理,不意味着不在意。 换位思考,若女帝与别的男子私会,屡次为其助力,救其于水火……哪怕一切都出于公心,赵都安自认也会极度不爽。 尤其,赵都安心知肚明,萧冬儿只怕对自己的确有点想法。 在青州叛军营帐内,这个寡妇的眼神就不对,而以女帝敏锐的洞察力,极可能看出了这点。 所以…… “陛下是吃醋了?”赵都安咂咂嘴,莫名有点开心。 大虞史上第一位女子帝王,为自己争风吃醋……大抵是天底下所有男性的极致幻想。 别人只是想想,而赵都安做到了。 “奴婢可没这么说,”年长宫女谨言慎行,迈步离开,走了两步,忽然犹豫着道:“赵大人若有心,不如哄一哄。” 我懂……赵都安微笑拱手:“多谢姐姐。” 年长宫女受宠若惊,快步离去。 只是在朝堂上纵横裨阖,心思缜密的赵都安在哄女人这块经验匮乏,他想了想,拐进了御园。 不多时,他手捧着一大束鲜溜了回来,没走正门,纵身一跃,绕过了并不严密的防御。 抵达御书房门外,腆着笑脸: “陛下,臣采了宫内最美的卉凑在一起,想送给你,只是这万缤纷,却都不如陛下半分……哎呦!” 一股劲风。 少顷,丢掉大捧鲜,再次仓惶逃出养心殿的赵都安咧了咧嘴,抻长脖子大喊: “陛下!您先消消气,臣在宫里候着。” 丢下这话,赵都安脚底抹油,在一众女官捂嘴偷笑中,朝武功殿赶去。 他准备去老海那里歇一会,等贞宝消气,至于为表心意,在大太阳底下晒着……他没那么傻。 抵达武功殿。 熟门熟路地在内堂寻了个位置,与归来的海公公聊起了这段时日,双方彼此的经历。 海公公对他与女帝在百村的经历颇为好奇,听的津津有味。 其余供奉太监也兴致勃勃围拢起来,听赵都安侃大山。 “……我跟你讲,当时你们是没看到,我击败那天海小和尚后,那帮人不讲武德,就要联手围攻我,这时候,天地变色,陛下她……” 赵都安正说的兴起,突然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一名禁军: “赵少保,您家中来人递信过来,说有个您的朋友,在家中做客,请您快些回去一趟。” 朋友?在我家做客?赵都安诧异。 …… …… 稍早一点时间。 朱雀大街上,一间江南小炒的铺子内。 金简、公输天元、玉袖三人正襟危坐在方桌旁,目睹小二将托盘上的饭菜摆在桌上: “菜齐了,三位客官请。” 三人都风尘仆仆,饥肠辘辘,没有穿神官的袍服,神态各有不同。 金简迷迷糊糊,坐在凳上,两只小短腿在空中轻轻晃悠,两手撑着凳面两侧,努力维持自己不失去平衡。 鼻梁上架着一副水晶磨片眼镜,眼睛却是几乎眯成一条线,困的脑袋瓜朝下一顿一顿的,若不是饿得难受,她恨不得当街睡倒。 公输天元死死盯着桌上佳肴,喉结向下滚落,胖手在身前灰袍上反复摩擦,身后的大竹筒已放在脚边,竹筒上麻绳松散垂落。 他看看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以及面前一碗白米饭,扭头谄媚道: “二师姐,可以开吃了吧?” 气质约莫三十余岁的女子穿一身宽松素雅的灰色道袍,衣袖部分,色泽纯白,腰间系着金色绳索模样的腰带,斜挎一柄青玉短剑。 正是百村一战中,曾出手过的老天师二弟子,玉袖! 玉袖正襟危坐,虽赶路辛苦,却淡然自然,虽身处闹市,却予人一股宁静之感。 “师尊不曾教导你们,饭前诵礼,感恩‘粮神’?”玉袖淡淡瞥了他一眼。 小胖子公输天元讪笑:“我们……我们……” 对于这些行为守则,他早还给老天师了。 “罢了,吃吧。”玉袖轻叹一声,端起饭碗,拿起木筷: “今日返京,稍后吃吃过餐饭,你们先回天师府,我另去办些事。” 公输天元敷衍地“哦”了声,如饿死鬼般一个虎扑,大口吞咽米饭。 睡的几乎栽倒的金简一个激灵,筷子运转如飞,几乎拉出幻影,闷头疯狂干饭。 而相较于两人粗野的吃相,玉袖举止优雅,神色淡然,活脱脱的得道道姑风范。 风卷残云后。 一人吃光了五碗饭的公输天元与金简同时揉着隆起的肚子,心满意足地瘫倒在椅中,打着饱嗝:“风餐露宿,可算吃了顿好饭。” 百村一战后,钟判独自离去修行,三人返京向天师回禀。 但三人只有世间境,速度追赶不上女帝,紧赶慢赶,路上食宿从简。 玉袖缓缓放下筷子,用手绢擦了擦嘴角,将第十二只空掉的饭碗高高摞放在手边,又招呼眼神惊恐的小二过来结账。 旋即站起身,依旧纤细的腰肢摆动着,朝外走去: “我先行一步,晚些时候,再回天师府。” 金简:zzzzzz…… 公输天元:“师姐你去哪啊。” 玉袖:“见一个人。”她一路行走,抵达京城城北,某片达官显贵云集的巷子里,停在书写“赵府”金字牌匾的门楣下方。 抬手叩门。 “吱呀。” 院门打开一条缝,老管事惊疑不定地望着门外出现的,虽陌生,却气度不凡的年轻道姑: “这位道长,你找谁?” 玉袖眉眼淡然如春水:“这是赵都安府上?” “正是,道长寻我家少爷?可有预约?” 玉袖两根手指探入怀中,夹出一枚令牌,丢给老管事: “他若在,我去见,若不在,我在此处等。” 老管事下意识双手接过抛来的令牌,看到“天师府”字迹后,微微一惊,再抬起头,惊愕发现玉袖已然不见了。 身后则传来脚步声。 老管事扭头转身,望见道姑玉袖腰悬青玉短剑,如一缕轻烟,飘入赵家后宅。 “莫非,是少爷的朋友?” …… …… 御书房。 当徐贞观将手中的纤细毛笔放下,将最后一封需要她亲自御笔朱批的折子合拢,抬起头时,发现日光已然西斜。 夏日的阳光从西边的窗子透进来,光束中,尘糜浮动。 她捏了捏眉心,心想已过去这么好些时候,那家伙这个下午终究没有再闯御书房。 莫名有点不舒坦,你怎么就真不再来了呢? 她脸上并没有怒色,但心情也的确说不上好,这时候女帝冷静下来,反思自己下午的反应,多少有点“失态”的成分。 不是自己的风格……徐贞观呀徐贞观,以你的习惯,怎么会因为这么点捕风捉影的小事,就动气? 就因为是他? 女帝静静走神,脑海里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差不多了,该去放低姿态,给双方一个台阶。 一个小人说才不要,朕是九五之尊,他不来,主动去找岂不是没面子? 挣扎斗争了一阵,终归是理智小人获得胜利,徐贞观起身,拖曳着长裙,朝外走去。 推开门,太阳已西斜,门外回廊的宫人们忙行礼:“陛下。” 女帝“恩”了声,低头看了眼地上掉落的一大束卉,这会晒的有点蔫吧,嘴角微不可查地上扬,道: “赵少保在何处?” 一名女官道:“应是在武功殿处。陛下可要传唤?” “不必了,朕乏了,正好过去与海公公说些话。” 徐贞观死鸭子嘴硬,坚决不承认是自己觉得之前的生气有点小过分,所以决定主动低头,去哄哄他。 往前走了几步,她又顿住步子: “将地上的放入书房,用水瓶栽着养一养,莫要糟蹋了东西。” “是。” 目送女帝离去,女官们交换眼神,掩口偷笑。 徐贞观一路走到武功殿时,太阳又沉下去几分,当她在一片供奉的恭迎声中,跨步入殿,却并未见到赵都安。 “赵卿不在这?”她扬起眉毛。 海公公披着鲜红蟒袍慢悠悠,神出鬼没地出现,笑呵呵道: “他原本是在的,只是家中突然来人找,说是有事,才只要先回去一趟,走时说,办完事再回来。” 回家了? “他家中有何急事?”女帝好奇。 海公公拢着袖子,一副事不关己模样:“这就不知了。” 女帝思忖片刻,有点放心不下,考虑到双方已提亲,倒也不必见外,起心动念,转身吩咐道:“备车,轻车简从,朕要出宫一趟。” 女人的直觉告诉他,有必要去赵宅一趟。 …… …… 当赵都安骑马,急匆匆自宫中赶回赵府大门,就看到老管事亲自在门外守着。 见到他眼睛一亮:“大郎,你可回来了。” 神机营凯旋一事,白日里声势浩大,赵家人也都知道赵都安得胜而归,在宫中复命。 “恩。具体什么情况?去宫里报信的家丁说的不清不楚的。”赵都安询问。 老管事解释道: “是天师府里来的一个道姑,说是来找你,看样子不是简单人物,问她是谁也不答,就在宅子里坐着,主母摸不准这人来历,也不敢轻举妄动,怕误了大郎的事,才命人去宫里寻你。” 天师府的道姑?神官才对吧……赵都安一怔,在脑海中竭力回忆,却想不到自己认识这样一号人。 天师府的人,他熟悉的女神官,只有个金简。 但来者显然不是。 “我进去看看。”赵都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见面再说。 迈步进院,很快的,赵都安抵达了内院用以待客的堂屋。 此刻日暮西斜,盛夏气温燥热,门窗敞开。 他一眼就望见,内堂中,正坐着三个女人。 其中一大一小的,自然是尤金和赵盼。 娘俩坐在同一侧,闻声扭头望过来,眼睛一亮:“大郎(大哥)回来了!” 玉袖更早一步察觉,却不急不缓地睁开眼睛,晚于所有人看向赵都安。 二人视线碰撞,彼此都透出好奇与审视之色。 百村一战,二人并未见过,所以这是二人的初次见面。 玉袖眸光添了几分亮色,被赵都安的皮囊惊艳了下。 不过很快的,她的关注点就转移到了修为层面,惊讶发现,这个分明前些天才突破世间境的武夫,身上气息却颇为内敛,并不显得虚浮,并且,隐隐给她一种威胁感。 似乎,这个“世间新人”,拥有能伤到她的力量。 哪怕只是轻伤层面的威胁,但也足以令这位出道许久的天师二弟子惊讶。 赵都安同样心中一凛,他很笃定眼前的坤道绝没见过,但武夫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看上去,也不过三十来岁的女道士,极度危险。 类似的感觉,他曾经在青山大师兄断水流身上感受过。 “你就是那个赵都安?”玉袖起身,声音平静如流水。 听在耳中,令人恍然有种并非身在京师,而是山谷、清风中的错觉。 “正是在下。”赵都安拱了拱手,“阁下是?” 玉袖从容地报上家门:“张天师二弟子,‘青玉剑’玉袖。” (本章完) 第510章 前朝的宝藏 第510章 前朝的宝藏 玉袖?资料中,张衍一最早收下的初代“朱点童子”之一? 与“小天师”钟判同辈的道门女神官? 赵都安愣了下,脑海中下意识浮现有关此人的档案。 视线再扫过对方腰间悬挂的青玉飞剑时,目露恍然之色: “原来是玉袖神官,久仰大名,百村一战后,陛下回归时曾与我提及过,神官那日亦出手相助,可惜彼时情况特殊,未能当面致谢。” 玉袖淡笑了下,回以作揖礼:“赵大人客气了,不过是遵师命而已。” 赵都安面带笑容,投给尤金母女一个“放心”的眼神,两女心领神会,当即朝客人笑了笑,转身离开。 将内堂空出来,给二人单独交谈。 “不知玉袖神官何时回京的?若本官早知道,该提早去天师府拜会才是。”赵都安做了个“请”的手势,掀开衣袍下摆,坐在了女神官对面。 这会仔细打量对方眉眼,不禁愈发惊艳。 算起来,这个玉袖与钟判乃同一代弟子,年龄也该相仿,但钟判又老又丑,这个“青玉剑”显然保养得当。 更难得是,身为修行中人,只是坐在那便有一股清新淡然气质,如滚滚红尘中一株青莲,濯而不妖。 玉袖举止自然,浅淡细长的眉毛平直: “今日方抵达京城,钟判在百村一战后,自行离去,我与金简、公输两个回京复命。不想入城后,便得知赵大人凯旋。” 顿了顿,她继续慢条斯理道: “贫道常年行走在外,却也屡次听闻赵大人之名。 尤其前段时日,自云浮道回返中原,当地正阳学派亦宣讲所谓新学,我虽不懂,也知正阳先生乃当世大儒,却尊你为师; 当今圣上惊才绝艳,亦倚重与你; 传说佛门世尊都因你而显化……我师尊闲云野鹤,避世多年,却为了你亲自拟定法旨,要我等驰援。 只这些见闻,说一句当世青年一代中第一人,不为过。” 朝廷记载的档案中,不是说这个玉袖性子孤高,略带疯感,是个谁都不服的性子么……咋这样会夸人,是档案过期了,还是我遇到个假的“青玉剑”…… 赵都安被这直白的称赞,吹捧的耳根发红,忙谦逊说: “玉袖神官过奖了,外界传闻多有夸大,我一后进之学,何以当得此等评价,只是运气好罢了。” 玉袖认真地看着他,闻言若有所思: “只是运气么,那我对你更感兴趣了。” “……?” 赵都安表情古怪,眼神一瞥,确认内堂的大门敞开,才收回视线,委婉道: “玉袖神官,我与陛下已订下婚约。” 唉……虽然你很好,大胆表白的举动也令人欣赏,但可惜我的心中只有贞宝,再也无法容纳下第二人…… 玉袖淡而纤细的眉毛蹙起,似明白他误会了,话语毫不拖泥带水: “贫道对赵大人没有性趣,亦没有寻找道侣的打算,赵大人想多了。” “……”赵都安表情僵硬,勉强笑道:“哈哈,玉袖神官误会了,我不曾……” 女神官钟灵毓秀的眸子盯着他,仿佛能窥破谎言:“你有。” “……”赵都安沉默了下,主动揭过话题:“那不知神官此来为何?” 玉袖我行我素惯了,不喜弯弯绕绕,方才的寒暄已是她忍耐极限,见赵都安询问,开门见山道: “我想来印证,你是否有‘天地之子’的潜力。” “天地之子?”赵都安怔了怔,没想到这个答案。 玉袖理所当然地点头: “你可知,过往数千年历史上,每隔几百年,就会出现一惊才绝艳,超出常理之人,气运造化,绝非寻常。比如虞国开国太祖,又比如千年前西域的摩耶行者……皆可谓不世出之才,可谓‘天地之子’。” 啧,你要早来几天,我都答不上来……赵都安微微一笑,点头道: “自然知晓,不过,神官想必是猜错了,本官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与你说的这些走南闯北的前辈,无法相比。” 哼……类似的试探,你师尊前些天已经与我说过,怀疑我是否与“牧北森林”有关,你来晚了呀……赵都安有些得意。 玉袖却摇了摇头:“你是想说,自己从未去过牧北森林,所以与这些人不同?” “难道不是?”赵都安笑着反问。 他现在怀疑,是老张试探了一次还不死心,派弟子又来杀个回马枪。 穿越者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 玉袖没有回答这个询问,而是话题一转,问道: “赵大人可知,我们这些师尊之前收下,出师的弟子,平素都在哪里?做什么?” 怎么提起这个……赵都安谨慎回答: “据说,是在四方游历,既是剿灭邪神术士,维护正道,亦是感悟天道,寻找天人契机。” 玉袖轻轻颔首:“那你可知,我与钟判这些人,都去了哪里?” 这次,不等赵都安回应,玉袖主动解释: “金简和公输修为尚浅,所以只在中原活动,三师妹和四师弟去年还在虞国,今年已出了虞国,去了疆域之外,我与钟判,更常年在边疆行走,偶尔才回返。” 赵都安心中一动,想起对方提及过云浮,好奇发问:“神官莫非常年在云浮以南,南疆西南、东南一带行走?” 虞国往南,统称南疆。 云浮挨着“大西南”,岭南挨着“大东南”。 皆是人迹罕至之地。 张衍一和海公公都曾提及,越远离人烟,越少有人探索,走的越远,修士力量被削弱的越严重,甚至会跌落为凡人。 玉袖“恩”了声:“我过去两年,都在獠人族地盘活动。既是遏制‘大腊八’神向虞国的渗透,也是压制信奉‘丧神’的白衣门等术士……除此之外,我还在追查前朝启国最后的踪迹。” 这句话信息量庞大,“大腊八”乃是獠人族供奉的异族神明,这个赵都安知道。 出于对神明力量的忌惮,以及遏制不在“朝廷正神”序列内的神明闯入虞国,导致的破坏。 虞国始终对境外那些神明严防死守,颇有种“大虞境内,神明禁行”的意味。 至于白衣门术士……在建宁府时,赵都安和女帝都遭受过这帮术士的咒杀。 这笔账,至今尚未清算。 而真正令他在意的,还是最后一句。 “启国最后的踪迹?”赵都安怔了下,身体微微前倾:“神官仔细说说?” 虞国建立之前,这片大地上,前一个王朝名为“启”,末年的年号为天狩。 天狩年,群雄逐鹿,启国败亡,覆灭在历史的尘埃中,因时代久远,少有人提及。玉袖解释道: “历史记载,当年启国都城陷落,仅剩下一支最后的禁军一路败退,被各路起义军追杀,最后逃向南疆,藏入山林躲避,试图等待中原乱战后,再伺机杀出……后没了踪影,疑似陷入了瘴气内,全军覆灭。 而我天师府内藏书中有条线索,这支禁军当年溃逃时,曾将启国皇宫内一批国宝带走,其中不乏极珍贵的镇物法宝,秘籍典藏…… 这六百年里,也有不少人尝试寻找,但因南疆大西南、东南两地森林广袤,毒虫猛兽,瘴气动辄横亘百里……极为难寻。 虽陆续有人找到了一些尸首,以及零散的宝物,但相较这支禁军携带的,只是沧海一粟。” 败亡之际,带着大批国宝撤军,逃入偏僻之地,凭借“天险”躲避,试图日后反攻……这剧本我听着有点熟悉……赵都安内心疯狂吐槽,好奇询问: “就无人找到?会不会被獠人族所得?” 玉袖平淡道: “很有可能。獠人族是最有可能获得了那批前朝国宝的势力,所以贫道这两年,也反复在那边查探,只可惜獠人族中亦高手云集,我始终不曾获得关键性进展,不过……终也并非毫无所得。” “神官获得了什么?”赵都安心中一突,有不妙预感。 玉袖清淡的眉眼凝视着他: “獠人族内,存在一件镇物,乃是一座祭台。只要摆上猎物,就能祈愿,窃取腊八神明力量达成愿望……贫道侥幸潜入,尝试了下。 那件镇物给予的启示,就在京城,换言之,我想要寻到前朝国宝,关键机缘,就在京师,我这次回返中原,就是为了这个。” 赵都安头大如斗,无语道: “神官说笑了,敢问那启示可提及细节?” “没有,”玉袖说话从不拐弯: “我不敢与大腊八进行太深的交易,所以得到的答案很模糊。” 赵都安扶额:“那你如何认为是我?” “直觉,”玉袖理所当然道: “近两年,整个京城,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你。恩,还有陛下,但陛下太强大,我没有找她谈这件事的本钱。” 姑娘你说话好直接啊……一点都不演的……赵都安认真道: “神官不怕我将这件事,汇报给陛下?” “不怕,”玉袖语气平淡:“反正她不可能离开虞国,哪怕真对那批前朝国宝感兴趣,也大概率派你去找。” “……” 赵都安语塞,竟无从反驳。 良久,他揉了揉眉心,苦口婆心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以我当下的状况,也没闲心和你去南疆寻宝?” 他没疯。 玉袖这等世间顶尖强者,在獠人族的地盘都鬼鬼祟祟的,自己才刚升级,没理由去打高死亡率副本。 哪怕有朝一日,真要去寻宝,也该是将云浮道“慕王”叛军覆灭。 而后率领兵强马壮的大军,压过去,确保獠人族低头,才算稳妥。 不过,能令玉袖都苦苦寻觅的前朝国宝,定然价值极大,甚至与晋级“天人”存在强相关。 赵都安迟早都要面临冲击天人的问题,他若不想用水磨工夫,耗个几十年苦修破境。 就必须寻找类似“双修”、“封禅”这种快捷手段。 这位二师姐,倒是提供了一条途径。 “贫道也没指望,你如今的修为能与贫道同行。”玉袖丝毫没有意外,语气平淡道。 那神情,仿佛在看一个垃圾。 被鄙视了……赵都安脾气上来了,有种被看轻的不爽,他不服气道: “神官觉得本官很弱么?” 玉袖是个很直接的女子。 不是情商欠缺,而是因为她懒得寒暄、人情世故,懒得弯弯绕绕,照顾他人的情绪。 她从不精神内耗。 “空有中品,实则初入世间,的确很弱。”女道士予以点评。 见赵都安笑而不语,玉袖微微扬眉:“你不服?” 旋即,她眉头舒展,自言自语,嘀嘀咕咕: “的确,一年连升两境,不服气理所应当,既然如此,不如切磋少许,我也用与同样法力,看剑。” 欸?什么?我没答应切磋…… 赵都安一怔,脑子险些没反应过来,就见玉袖腰间那条金黄色的松垮麻绳内,一柄斜斜插在腰肢上的青玉短剑倏然跃起,绕女神官一周。 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青玉飞剑便化作一抹流光,朝赵都安的袍袖削去。 快、准、狠。 然而,预想中袍袖断裂的一幕并未发生。 赵都安袖中,沉睡的金乌飞刀如猛兽般,近乎咆哮着破空而出,“叮”的一声,凶狠地将飞剑撞开。 “咦?”端坐椅中,没有任何动作的玉袖轻咦了声,略显意外。 那柄青玉飞剑在半空翻了两个跟头,稳住身形,法力灌注下,通体碧透,剑身内似有琼浆玉液流淌。 “呜!” 青玉剑再出剑。 赵都安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同样端坐椅中,金乌飞刀体表一抹金芒一闪而逝。 继而,发出低沉的啸叫,如一头猛虎,扯碎空气,破开湍流,冲杀而去。 “叮叮当当!” 一时间,门扇敞开的内堂中,赵都安与玉袖面对面,各自端坐在梨木椅中,一动不动。 而在房间中,金乌飞刀与青玉剑几乎缠绕在一起,不知碰撞了多少个回合。 “叮叮当当”的声音,如同一曲乐章,竟有些好听。 时而如战场上密集的鼓点,时而嘈嘈如急雨,时而如房檐下风吹过风铃的震响。 不知多少回合后,伴随赵都安一只瞳孔中少许的银色一闪而逝。 “砰”的一声。 青玉剑倒飞而出,径直甩出内堂。 玉袖怔了怔,眼神中露出诧异、茫然的神色。 这时候,内堂外,却忽然传来了女帝的声音:“好一场剑舞。” (本章完) 第511章 加封平乱大都督(5k) 第511章 加封平乱大都督(5k) 好一场剑舞…… 堂内,猝然听到这个声音,赵都安和玉袖同时怔了下,扭头望向堂外,视线透过门厅,愕然看到院落中一袭白衣的女子帝王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厅外。 徐贞观素白的脸蛋上没有表情,脑后青丝垂下,右手抬起在胸前,纤纤玉指夹着那柄青玉飞剑。 原本爆裂无比,摧枯拉朽的飞剑,在女帝手中却安分的如同一只鹌鹑,一动不动,仿佛死了。 而在女帝身后,身周,赵家的仆人以及尤金母女也走了出来,却不敢靠近。 “陛……陛下?”赵都安脑子里嗡的一下,身为男子的直觉告诉他: 大事不妙! 但好在赵使君是个随机应变的人物,短暂错愕后,脸上瞬间绽放灿烂笑容,起身急切地迎接出来: “陛下您怎么来了?没早通知宫人通报,我好扫榻相迎。” 徐贞观噙着冷笑,不答。 “玉袖见过陛下。”这时候,女道姑也站起身,施施然走出来,云淡风轻地朝女帝行了一礼。 徐贞观凤眸中寒光凛冽,视线在眼前的男女身上转了几个来回,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玉袖: “是你。何时回京的,朕却不知竟来了此处。” 说话的同时,她随手一抛,手中死了般的青玉飞剑如同游鱼,自行插回了女道姑的腰间。 顿了顿,她又看向赵都安,淡淡道:“赵卿不解释一下吗?” 危险……危险……危险! 赵都安恋爱经验虽匮乏,但再蠢也觉察出不对劲,忙道: “玉袖神官突兀造访,臣此前也不知。” 一边说,他一边朝玉袖投以求助视线。 虽说两人清清白白,但贞宝刚因为萧冬儿的存在而不开心,转头自己家又来了个女人……关键,他也没想到自己抽空回来一小会,女帝就追家里来了。 “贫道久闻赵大人名声,心中好奇,此次回京特来讨教。”玉袖平静予以解释。 女帝“哦”了声:“讨教。” “对对对,”赵都安召回金乌飞刀,笑着对玉袖拱手: “多谢神官指教。” 玉袖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摇了摇头: “既然陛下到来,想必有事,贫道就不叨扰了,这就告辞。” 说完,她又朝女帝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心中那股震撼才一点点扩散开。 方才,她虽压制了自己的修为,但在与赵都安的较量中,竟然略逊色一筹……这个结果令骄傲的玉袖难以接受。 结合此前自己对赵都安实力的点评,也不禁面如火烧。 “天地之子……果如传闻中一般,天赋进境非人所及么?” 走出赵宅,玉袖扭头回望门楣上的牌匾,并不沮丧,反而眸子越发明亮。 獠人族祭坛内的神明启示,比她预想中更准确。 而想到她此前从南疆获得隐秘情报中的某些字句,她抿了抿嘴唇,对赵都安更势在必得了 ——显然,她方才与赵都安说的那些话,仍有所保留,并非全部。 …… …… 玉袖挥一挥衣袖离开,就像她轻轻地来。 只留下赵都安独自面对气咻咻找上门的女子皇帝。 “陛下,外头人多眼杂,进屋说话?”赵都安挤出笑容。 徐贞观神色淡然,感受着尤金母女的注视,她扭头,朝着母女二人露出亲切和煦的笑容: “赵家主母自去忙吧,朕寻赵卿有些朝上的事相商。” 主打一个态度差异化。 而后,才在母女二人受宠若惊的神色中,跟随赵都安去了府内书房。 书房内。 “吱呀”一声关紧房门,赵都安转身望着女帝的背影: “陛下怎么来了?” 徐贞观进屋后不装了,脸色冷了下来,气咻咻地走到书桌的主位坐下,一副官老爷当堂审问人犯的架势,凤眸俯瞰渣男赵,开口便是一拳: “朕不能来?打扰了你与玉袖相会?” 赵都安冷汗下来了,赌咒发誓,自己与其毫无瓜葛。 徐贞观也没真以为二人有什么关系,只是有点不爽利,便只板着脸听着,不予置评。 赵都安见状,一咬牙,大着胆子走到女帝身旁,没话找话: “陛下好久没来了,说起来,上次陛下教授臣画技。臣这些日子勤学苦练,也是有所小成,不如臣再为陛下画上一幅?” 上次,二人的确曾在这间书房教画。 此刻,墙上还挂着女帝的水墨风肖像画。 徐贞观哼了声:“朕批阅奏折大半日,你还想让朕给你当‘模特’?” “模特”一词,是赵都安发明的“新词”,上次被她记住了。 赵都安眼珠一转: “陛下操劳国事,必然身子酸涩,臣恰好新学了一套按摩手法,可缓解疲劳。” 说着,两只脏手就按在了女帝柔嫩的肩膀上,轻轻揉捏起来。 徐贞观先是扭了扭,象征性地“挣扎”了下,便轻哼一声,任他施为。 赵都安微微一笑,十根手指灵巧地变幻手法,绕着美人玉颈,两只肩窝用力。 这同样是他上辈子为了钻营进步,而向工作部门附近的盲人按摩师父学的。 “恩……”女帝起初还没在意,但渐渐的,只觉一股酥麻感涌现,不禁舒坦地微微眯起了眼睛,鼻腔中吐出轻哼,紧绷的肌肤也松缓下来。 她本就不曾真的生气,更不会真以为赵都安和玉袖存在什么关系。 之所以佯嗔动怒,更多是女子心思作怪——身为帝王,她的占有欲相比旁人,只高不低。 这会有了个台阶,她也借坡下驴,语气柔缓了下来: “她寻你为了何事?” 赵都安也没隐瞒,将这件事说了一番,反正也是瞒不住的。 “前朝皇室失踪的禁军?那批国宝?” 徐贞观微微颦眉:“她在追寻那些东西么?” 赵都安熟稔捏肩,脑子里莫名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个短视频——做足疗的客人让技师坐下,自己撸袖子给技师按脚…… 视线也不禁下移,看了眼贞宝裙下的绣金线的绣鞋。 口中问道:“陛下知道那批国宝有什么?” 徐贞观道:“知道一些,总归都是些对修行者极有诱惑力的物件,不过,几百年来多少人去追查,都无所获。 她大概率也是一场空。 至于那大腊八的神启……也未必真实。你若心动,也至少要到世间巅峰,有了十足把握,带上足够的高手再前往。” 身为皇帝兼“天人”,徐贞观对寻六百年前的前朝宝藏兴趣不大。 “臣也是这般想的,没答应她。”赵都安一脸赞同。 徐贞观满意地“恩”了声,转而忽然道: “那个萧冬儿,朕见过了,按你的提议,接下来朝廷会委任官员,由五军营派一支军队,萧家协助,平复青州道余孽。” 赵都安忙道:“臣与那个寡妇绝无……” 徐贞观嘴角翘起,打断他:“朕知道。” 呼……你什么都明白,还吃莫名其妙的飞醋……赵都安一边揉捏肩膀,一边道: “陛下慧眼如炬,臣就知道那些坊间的流言蜚语不会入陛下的眼……毕竟臣对陛下的爱意,整个大虞无人不知……” 徐贞观享受着忠犬的甜言蜜语,心情转好,却忽然睁开眼睛,眸中蕴怒: “手往哪里弄呢?!” “……呵呵,手滑,手滑。”赵都安讪讪地将禄山之爪从女帝的衣领口抽回来,只觉指尖滑腻,荡人心魄。 女帝嗤笑一声,也懒得戳破这狗贼的下作心思,转而道: “白日里,你回来前,马阎那边送来一些折子给朕,是关于李彦辅那些官员的审讯已然到了尾声。” 赵都安试探性地,用手轻轻揉捏她白皙,带着细细绒毛的脖颈,道: “陛下准备怎么做?” 徐贞观平静而坚定地说: “斩立决。李党上下,凡参与叛乱的,这几日将于菜市口当众斩首。诛三族。”恩,后一个因李党背后家族大部分在淮水,属于“敌陷区”,暂时无法执行。 可想而知,消息一出,这群地方豪族将彻彻底底地站在八王一方了。 “那恒王父子又如何处置?”赵都安试探道:“关起来?削掉爵位?打为平民?” 这一次,女帝沉默的时间长了一些,才平静说道: “审问完毕,与李党反贼一同斩首。” “陛下决定就好。”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对这个结果并不太意外。 女帝哪怕再如何顾念亲情,但从藩王造反那一刻起,这件事就没了转圜余地。 何况,恒王作为第一个被抓的王爷,下场如何,所有人都很关心,因为这代表着朝廷对这起造反的态度。 徐贞观继续道: “斩首李彦辅与恒王父子,既是震慑人心,展现强势,也是为朝廷接下来的反攻‘祭旗’。” 女帝重归京城的消息已传开,可想而知,如今各地造反的藩王应已转为了割据、占领、消化地盘的策略。 而于朝廷而言,当务之急,乃是趁着那些地盘没有被藩王们彻底掌控,而予以反攻。 一旦错过这个时间窗口,等藩王门彻底扎根,就不好罢拔除了。 “如今,铁关道的燕山王被罗克敌率军挡在拒北城;河间王被汤国公牵制,遏制在西平道……最有威胁的,只剩下靖王与慕王两支叛军。 二者一个吞掉了建成道,一个吞掉了云浮道,且两军各自占据半个淮水道,由薛神策领兵于临封道阻遏。 而眼下京城危局已解,神机营、五军营,以及部分禁军当往临封道调集,配合薛神策,收复失地。”徐贞观冷静分析。 “臣正想与陛下说这个,”赵都安也严肃了几分: “此次神机营大破青州军,如今士气如虹,正当南下,臣有意领军做这个先锋。” 徐贞观沉默了下,身子不动,螓首扭转,点漆般的眸子盯着他: “靖王、慕王可都与恒王这土鸡瓦狗不同。你的火器的确厉害,但正如太师所言,乃是出其不意,如今恒王兵败,消息传开,他们自然会有所提防、应对。想复刻战果,已不可能。” 赵都安咧嘴笑道: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打算凭借这点火器,真去做什么领兵打仗的将军,行军布阵这种事,我是个外行,让我打嘴炮可以,但真对上是不成的。” 徐贞观愣了下:“那你为何……” “因为陛下需要。”赵都安认真道: “眼下临封前线,最急缺的既不是兵力,也不是火器,而是信心与信任。陛下回归,与青州兵大败的消息可以为前线提供信心,但陛下却难以对包括薛神策在内的那些前线武将予以足够的信任。 同理,前线的将士们也要顾虑京师的看法,为了避免君臣嫌隙,许多决策,都必须用书信向京城请示……这一来一回,战机稍纵即逝,所以,陛下需要一个信得过,又有分量的人去前线坐镇督军。” 作为一个两辈子的“文职人员”,赵都安对打仗一窍不通,但没见过猪,看过猪跑。 他上辈子翻看一些“内战”的历史资料,对大系统内,指挥官与前线将士的信任问题,感触尤为深刻。 尤其,是赵师雄、卫显宗、包括皇城内两个禁军指挥使叛乱的大背景下,女帝……以及整个朝廷,对于在外头领兵的那些将领的忠诚度,难免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藩王割据,联手围攻的大势下,如何能保证前线的将领不投敌? 派出“监军”、“督军”是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而思来想去,最适合的人选,就是赵都安。 绝对意义上的不可能叛变,自身又有覆灭青州叛军的战绩,证明可以做好督军。 又有“皇夫”的名分,以及名望,一定程度上,可以在前线灵活地“先斩后奏”,令作战免于受到京城大后方的掣肘。 “为了我么……” 徐贞观愣了下,内心仿佛被撞了一下,眸光柔和,两相对比自己方才赌气的操作……她内心泛起一抹歉疚。 赵都安笑着继续说道: “臣已经想好了,等率领京营驰援,我先去见薛神策,稳住军心。而后么……既然两个藩王将淮水撕开,各自占据一半,人为地形成了‘东西线’两处战场,那大可以与薛枢密使分头合作,碰一碰那两个反王. 呵……靖王那狗东西我已熟悉的很了,但云浮的慕王,依旧陌生。还有那个西南边军大将,与我同性的赵师雄,我听他名字都快磨茧子了,也好奇这人究竟是三头还是六臂。” 徐贞观眼波柔和地笑着,她微微仰起头,望着意气风发的“小禁军”,轻轻“恩”了声,眸中竟隐约有一丝小小的崇拜: “你既有了决定,那需要什么,尽管说。” 赵都安沉吟片刻,目光炽热地盯着女帝,视线从敞开的领口往里钻。 徐贞观却只是淡淡道:“你破不了防。” “……” 于是赵都安破防了,破罐子破摔道:“我要人手,比如那个卫显宗。” 女帝眸光一动,她对于下午时候,赵都安与袁立的那场见面早已知晓——莫愁跟她原原本本汇报过。 明白这是赵都安给自己寻的台阶,欣然点头: “好,给你。还要什么?” 赵都安:“我要一个足够的头衔,能够与薛神策地位平等的头衔。” 女帝说道:“朕可以任命你为‘平乱大都督’,比巡抚高一筹,有监察钳制之权。还要什么?” 赵都安再次陷入沉吟,旋即,他忽然搬起椅子,将椅子连同坐在上头的女帝转了九十度。 然后,在后者茫然的目光中蹲了下来,蠢蠢欲动地: “陛下,按了半天肩膀,要不要也按按脚?” 徐贞观表情呆滞,眸子里带着三分震惊,三分茫然,三分懵逼,还有一分的嫌弃…… 下一秒。 巴掌大,一掌盈盈可握的绣鞋踢了过来:“滚!” 赵都安提前闪身,退到门口,嘀咕道: “又发脾气,我都没收你钱……” 说完,不等女帝发飙,他脚底抹油,推门往外走。 身后却没有预想中太阿剑的斩杀,只飘来一句没好气的声音: “你这按摩手法叫什么?” 她觉得不错,准备等回宫,让手下女官也学一下,没事给自己按一按。 赵都安头也不回,信口胡诌:“十八摸。” …… …… 夕阳沉入地面,天光堙灭。 女帝在赵府简单吃过了一顿晚饭后,便起驾回宫。 赵都安没有一同去宫里凑热闹,酒足饭饱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点燃烛台。 等橘黄色的火光浸透房间。 他站在空荡的地板上,取出银色卷轴,轻轻一抖,赤红色的半身甲“砰”的一声掉落。 伴随一起的,还有“噼里啪啦”,一大堆稀奇古怪,各式各样的兵器、法器。 堆成了一座小山。 不只这些,赵都安还从床底下拽出来两个大箱子,里头也都是类似的东西。 这都是百村一战,缴获的战利品,以及“蛊惑真人”宝库的珍藏。 “这么多东西,如果都喂给赤炎圣甲,应该能令其恢复到巅峰状态吧?” 赵都安手捧贞宝给他的那本《拜火教》的书籍,翻开页面内,对应着“祭炼”阵法的一页。 用毛笔浸透特殊调配后的朱砂,在地板上描画了一个复杂的六芒星法阵。 大功告成后,他将赤炎圣甲摆放在法阵中央。 而后,他站在阵法的“施法位”,手掌按向地板上的朱砂,渡入雄浑气机。 “嗤嗤—” 猩红的朱砂突兀燃烧起来,整个法阵荡开玄奥的光环,一片虚幻的熊熊火焰燃烧起来。 阵法中央的“赤炎圣甲”亮起,渐渐的,那只甲胄自行悬浮而起,仿佛被一尊虚幻的火神穿戴在身上。 “隆隆……” 甲胄正前方黑色的人脸印记突兀扭曲变形,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黑洞洞的“洞口”。 赤红的甲胄也化为一尊熔炉。 等待投喂、祭炼。 “这样就行了?”赵都安咽了下口水,扭头看着自己身旁小山般的乱七八糟的法器、武器,心中生出强烈预感: “或许,我喂出的圣甲会比在恒王手中更强大。” (本章完) 第512章 相国的落幕 第512章 相国的落幕 据书册记载,冶炼“赤炎圣甲”的过程需要至少几日,才能完成。 赵都安折腾了一夜,次日清早,瞥了眼“充能”进度条,大失所望。 索性叮嘱了继母,命令封锁自己的房间,任何人不得入内,留下圣甲自行缓慢吞噬诸多“战利品”。 他自己气定神闲,悠哉游戏,扭头去了诏狱。 诏狱一如既往的压抑,距离灰黑色的建筑还有段距离,就觉气温下跌。 “大人。” 赵都安负手,率领钱可柔、沈倦两人抵达牢狱时,典狱的老头忙谄媚出迎:“可有吩咐?” “带我去见李彦辅。”赵都安语气平静。 作为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第一位大人物,亦是他自微末起家的第一块踏板,考虑到相国将死,他认为有必要见最后一面。 地牢内阴暗闷热。 甫一踏入,耳畔就传开一声声惨叫,走廊两侧,一间间牢房内人满为患,不时有牢门被打开,狱卒粗暴拖曳遍体鳞伤的犯人往返。 “这大多是李党谋反的官员,还有新押进来的部分青州反贼要犯。”小秘书钱可柔低声解释。 沈倦也咧嘴嘀咕:“我上回见诏狱爆满,还是当初玄门政变后。” 赵都安默不作声,缓步行走。 他走过走廊时,两侧牢房内,不时有囚犯扑在栏杆旁,探出手大声求饶,祈求赵都安回禀圣上。 牢头面对这些不久前,还是大权在握的各部官员,一改面对赵都安的谄媚,面目凶狠,手中皮鞭抽打,发出“啪啪”声,伴随囚犯的哀嚎。 “都闭嘴,吵到赵大人,今日就送你们上路!” 赵都安扫视这群阶下囚,忽然有些感触地道: “去年夏日,我若未能立功,仅凭庄孝成逃走一事,此处牢房,就该有我一间。” 身旁三名下属不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应。 赵都安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继续往深处走。 …… 李彦辅关押在诏狱最深处的“甲字号”牢房。 在他正对面,另外一间牢房本囚着另一名李党高官,昨日那人被提走,恒王父子替换住了进来。 于是,李彦辅才得知,青州叛军大败的消息。 “咣当!” 走廊尽头铁门打开,披头散发,穿着囚衣,正面朝牢房通风口打坐的李彦辅睁开了眼睛。 在他对面,浑身是伤,蜷缩着躺在草席上的恒王,以及世子徐祖狄也被惊醒。 三名甲字号囚犯同时起身,朝走廊黑暗中望去,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走来。 “呵呵,李相,恒王爷,徐世子,三位可还住的习惯?” 赵都安笑眯眯从黑暗走入火光,脸上挂着微笑。 养尊处优的恒王父子顿时吓得蜷缩回草席,眼中带着恐惧,再没有往日的高高在上,以及皇亲国戚的桀骜霸道。 “赵都安。”相较下,李彦辅要沉稳太多。 这名老人穿着囚衣,白的头发披散着,贯通鬓角的胡须数日未修,凌乱不堪。 看向赵都安的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复杂意味。 他面朝栏杆,席地而坐,神态有着一股认命般的平静: “听说,你率军一日大破青州军,昨日凯旋。” “准确来说,打败这两个废物,只用了半日。”赵都安笑眯眯,掀开衣袍下摆,蹲在了牢房门口,与李彦辅对视。 头发白,已沦为阶下囚的老相国盯着他,忽然叹息: “后生可畏。我这几日在牢狱中,反复思量,最为后悔的,便是当初该听应龙的劝解,在你尚且未起势时,便以全力,将你除掉! 只可惜,世间从无后悔药,谁人能想到,我李家父子,竟会亡于一区区面首之手。” 赵都安蹲在囚室外,笑眯眯盯着他,摇头道:“相国错了。” 李彦辅抬眸: “何错之有?老夫宦海一生,深知成王败寇的道理,我不后悔发动政变夺权,只是漏算了陛下的归来而已,否则,一切都将不同。” 哪怕此刻,他也不认为做错了什么,只是认输。 赵都安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道:“你错在,与我为敌。” 李彦辅愣住了,这一刻,他望着赵都安眸子里反射的,地牢走廊中的火焰,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赵都安说道:“陛下已经下旨,两日后,李党上下所有参与叛乱的官员,悉数于京师菜市口斩首示众,为我的出征祭旗。 不出预料,今日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我已叮嘱牢头,给你的断头饭加了点酒肉,就算我当初让冯举攀咬诬告你,从而逃出被流放杀头命运的报答。” 李彦辅闭上了眼睛,只是忽然执拗地说了句: “史书上会有我的名字。” 这是李彦辅在这个世界上,对赵都安说的最后的一句话。 赵都安笑了笑,起身往外走。 忽然,旁边囚室内,世子徐祖狄跪在地上,用膝盖行走,扑到栏杆边,双手抓着粗大的木柱,挤出讨好笑容: “赵使君,陛下是否消气?劳烦带个话给陛下,就说我们知错了,都是一家人,皇室子弟相残,也叫天下人看笑话不是? 我与父亲答应告老还乡,回青州做个富家翁,再也不插手朝政,保证安分守己……” 赵都安停步,眼神奇怪地盯着这个蠢家伙,心想老徐你的基因传到这一支,算是毁了。 他懒得与这家伙废话,微笑道: “差点忘了,两日后和李彦辅一起上黄泉路的,还有你们俩。” 说完,潇洒离去。 徐祖狄如遭雷击,面如土色。 他身后,蜷缩在草席上装死的恒王愕然抬起头,突然发疯一样爬起来,大声咆哮: “本王是皇族!她敢杀我!?她敢杀叔伯,必背负千古骂名!本王……” 脚步声渐行渐远。 …… “咣当!” 赵都安反手将甲字号监牢的铁门关闭,掏了掏被吼的耳膜疼的耳朵,淡淡道: “给恒王父子的断头饭取消掉,这么能吵,想必也不饿。” 牢头堆笑:“是。” 钱可柔和沈倦面面相觑,有点想笑。 赵都安瞥了两人一眼,道: “给你们俩个任务,将卫显宗从囚牢中带走,送去神机营,贬入前锋营做个小卒,告诉他,本官惜才,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若能在前线立下战功,可不追究他家眷谋反的连带罪责,若他不好好把握,想着逃跑,告诉石猛,直接将人宰了。 活命的路给他了,若不懂的抓住,说明只是个蠢货,死不足惜。”钱可柔和沈倦一怔,同时抱拳:“遵命!” 赵都安迈步,走出诏狱大门,仰头任凭夏末的阳光洒在脸上,他望着蓝天白云,刺目的阳光,感受到了一丝夏末的冷意。 接下来,该有硬仗要打了。 …… …… 淮水东线,紧挨着大运河,毗邻滨海道的一座交通枢纽的小城最近十分热闹。 只因建成道的叛军停下了北伐进京的步伐,突然一改先前的进攻态势,转而依托地形、交通扼要,构造坚固的前线工事。 同时,靖王府一系的官员开始接管淮水东线的地盘,用最快速度消化、吸收当地势力。 几乎几日功夫,“保境安民”的告示,就贴到了各大县城,乃至村镇的墙头上。 城内,一座县衙内。 靖王徐闻坐于后衙,面无表情,翻看密谍传来的最新情报。 在他下首,屋内左右两排座椅中,是一名名“文臣武将”。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 世子徐景隆与王妃陆燕儿一左一右,坐在距离靖王最近的两张椅子上。 “啪!” 终于,徐闻将手中纸张拍在茶几上,手掌用力下,茶桌都在哀鸣。 “父王,京城状况如何?”徐景隆斗胆询问。 徐闻面沉似水,心情不悦地道: “女皇帝及时回归,阻拦了李彦辅发动的政变,李党覆灭,朝堂重掌于女皇帝手。 此外,那条姓赵的走狗率领神机营,大破青州军,生擒徐恒父子,疑似是新式火器建功。 如今,李彦辅与徐恒父子等人,已悉数被斩首示众,下一步,若无意外,便该是京营南下,驰援薛神策。” 短短几百个字,信息量庞大。 靖王吐出情报瞬间,整个堂屋静了一下,麾下文臣武将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仿佛听错了,或在听一出天方夜谭。 李彦辅败了?李党连根拔除?说好的朝堂第一大势力呢?说好的稳操胜券呢?淮水李家言之凿凿的保证……就这? 徐景隆张了张嘴,如一只皮球一样泄了气,期待出现了巨大落空。 他回京了么?还率兵大破了青州叛军?王妃陆燕儿袖中手指攥紧,目露异色。 既欣喜于赵都安的安然无恙,自己的老祖宗也没跟着消失,又惊讶于他领兵大胜的消息。 “青州兵败?这么快?都知道青州兵马最少,不擅厮杀,但也不至于败亡的这么快吧?那恒王是头猪么?!”一名将领怒了。 诸藩王结盟,恒王兵败,少了这么一股势力牵制朝廷,接下来他们要承受的压力必然陡增。 “什么新式火器?我看,还是青州兵太废物,好歹几万人,便是几万只鸡,都够那赵都安抓个十天半月吧?”另一名幕僚也愤然开口。 百村一战,女帝大胜的消息靖王是最早得知的。 因此,靖王也是最先一个意识到,应放弃进京,转为割据的藩王。 所以,众人对于女帝掌权,李彦辅被杀并不意外,真正令他们难以接受的,是赵都安大破青州军。 快的令人反应不过来。 靖王淡淡道:“关于新式火器的详细情报,会尽快传回,切莫轻视大意。 同时,传令各军,封锁青州兵败消息,以免军心动荡,传令各地,一切照旧,只要彻底蚕食掉打下的地盘,封锁大运河粮道,最多三个月,京城、临封等地便会物资匮乏。 哪怕有青州输血,可以多撑一撑,但只要持续封锁下去,最晚今年冬,单单一个粮食短缺,就足以令朝廷不战自溃。 最终获胜的,终归是我们。” 众人精神大振,纷纷称是,起身领命而去。 “景隆,你等一等。”徐闻叫住最后准备离开的世子,“你之前想汇报什么来着?” 徐景隆哦了声,道: “没什么,就是底下人传来消息,说是意外在一处河边发现了重伤昏迷的天海和尚,其伤势极为严重,至今尚未苏醒,请示如何处置。” “天海?那个佛道大比中,曾与赵都安比武的那个少年僧人?”靖王回忆了下,颦起眉毛: “既是神龙寺高徒,便先暂且命人寻个寺庙养起来吧。” 当今局势,他无暇,也没兴趣去关注一个战败,重伤的僧人。 “好,知道了。”徐景隆点头应下。 …… 临封道西线,太仓府。 一座军帐内,薛神策认真阅读手中这封京城急报,眉头渐渐舒展。 这位大虞“军神”眉宇间尽是疲惫,唯独眸子亮的吓人。 他嘴角翘起,合拢书信,含笑对帐内几名将领道:“大喜事,你们都看看吧。” 很快的,那封书信逐一在众将手中传阅。 每一个看过的人,都是眼睛大亮,神情亢奋: “好一场大胜!我们正缺这一场大胜!” 急报摆在最上头的一封,乃是神机营大破青州军,生擒恒王的战报。 薛神策笑着提醒道:“你们仔细往下看一看,是谁打赢的?” 众人愣了下,才去翻看下面的信函,等看过后,所有人都震惊了。 “赵都安?那位新封的太子少保?近年京城最炙手可热的红人?” “什么?是他领兵,只半日,一次战役就击败了卫显宗的青州军?怎么可能?” “恒王也是他亲手抓捕的?这……” 众人面露不可思议之色,在场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地方将领,听过赵都安的名字。 但印象中,只知道是个皇帝身边大红人,诗才、武道、办案之类的事情都很擅长。 更大的符号,还是“女帝面首”这个身份……恩,如今成了皇夫,但也大差不差。 可就这样一个人,竟半日破敌,纵观战争史书,也可谓前无古人。 “这……我看这信中说,这位赵少保乃是挂着‘督军’的头衔,想必,率兵作战的另有其人,比如那神机营指挥使石猛,我记得便颇有大将之风,这战功算在这位赵少保名下,多少有点名不副实了。” 忽然,帐内一名将领冷静分析道。 (本章完) 第513章 出征 第513章 出征 名不副实吗?军帐内,将领们怔了怔。 然而很快的,另外一名将领突然摇头: “到了现在,你们还敢小觑这位赵使君吗? 你我等人虽在地方、在军中,对朝中许多事并不了解,但哪怕仅从听到的那些只鳞半爪的传闻窥探,也该明白赵使君绝非沽名钓誉之辈。” “所以?你觉得是真的?这场大胜的关键人物就是他?”先前那名武官问。 他点了点头,很认真地望向上首的薛神策: “枢密使,虽然我也想不通从不曾领过兵,打过仗的人如何能做到这一点,但我认为,陛下没必要在这个时间,诓骗所有人,拿这种大事为其镀金。” 薛神策看向这名将领,他记得对方乃是临封军府的一名副将。 当初太仓银矿一案,其曾率精锐,跟在赵都安身旁查案,封锁过府城。 “赵少保乃不世出之英杰,何况,我亦曾目睹神机营新式火器威力,有此建树,不足为奇。我不想再听到类似的质疑的声音。” 薛神策予以盖棺定论。 一些本不服气人,见“军神”如此,只好咽下话语,心头的震惊之色愈发浓郁。 可得薛枢密使如此盛赞,满朝文武,能有几人? “将消息大肆宣扬出去,这一场大胜,足以提振全军士气。” 薛神策做出安排,旋即回归正题: “青州之危已解,不日京营援军将抵。如今临封东西两线,靖王摆出防御割据架势,慕王却依旧有吞并国土之心,我等当收拢兵将退敌。 本使既然来了,就不容许反贼的爪子再探出哪怕一寸!” 众将士热血澎湃,起身应和: “末将当竭力,以卫临封!” …… …… 太仓府以南,宁江县。 作为淮水西线战场的一处战略要地,这座县城落入云浮慕王叛军手中已多日。 然而若行走在城中,会发现除了气氛略显凝重,难免受战争阴云笼罩外,整座县城运转依旧,街上商铺照常开业,街上百姓行走如常。 城中秩序井井有条,丝毫未显乱象。 此刻,城内主干道上传来鸣金开罗声,一队云浮军士浩浩荡荡,开进城内,直奔县衙。 百姓们自觉退让,躲避在道路两侧,既敬且畏地望向这支军队。 军队中央,一名端坐在一匹枣红马上的中年文官格外醒目,周围皆是持枪握戟的铁甲悍卒。 唯独此人竟身穿一身绯红文士袍,头戴儒冠,双手握缰,又在上身文士袍外套了件软甲。 软甲两层缝隙中,有存放物件的空间,露出一角蓝色封皮的兵书,边角毛糙,显示出书籍被时常翻阅。 忽然,队伍前方有奔马疾驰而至,中年人抬手,行军队伍止步。 报信者翻身下马,双手捧起书信: “禀将军!斥候回报,薛神策已自东线抵达太仓府……” 薛神策来了么?苏澹表情一肃,瞥了眼身旁数名将领变色,怡然不惧,哂笑道: “莫要被‘军神’的名头唬住了,他分身乏术,东西两线,顾此失彼,传令召众将入县衙……” 远处。 城内某座四层酒楼乌黑的屋脊上,一名通体黑衣,眉目幽冷,近乎鬼魅的女子站在一条翘起的屋脊上。 阳光炽热,碧空浮云,可不知为何,下方街上的行人却对这名黑衣女子视若无睹,似不曾看见般。 女子冷静地远眺军队之中的将军苏澹,面无表情。 可若赵都安在这里,必会大吃一惊,因为这名黑衣女子的容貌竟与天师府二弟子“玉袖”有八九分相似。 只是身为道门天师的玉袖气质缥缈轻灵。 而这名女子则是诡谲森然,目光极冷。 “嘿嘿,蓉姐,这个苏澹还真有点本事,不枉王爷和赵师雄争抢他,这才多少日功夫?便将宁江稳稳攥在手心,更能压住那帮匪气比兵气还重的边军…… 怪不得,被委以重任,顶在西线最前头,莫非还真能与那薛神策打打擂台? 可惜,就是人怪了些,分明是武将,却整日喜欢装文人。” 屋脊边缘,一只少年的手抓住瓦片,不见怎么用力,一道灵巧的身影就跃了上来。 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很瘦,双臂却极长,眼珠骨碌碌转动,灵气十足。 如猿猴般蹲在屋脊上,手中一把无柄匕首如蝴蝶般翻飞,眺望远处纵马的官员,啧啧称奇。 名为聂玉蓉的黑衣女子转回头,目光冷冽: “我们绣衣直指虽与苏澹这帮将领不是一条路子,却皆为慕王爷效力,亦算半个同僚。 如今我等奉命潜伏城中,既是在暗中辅助大军攻城略地,也是监督苏澹这帮人,若有反心,提前刺杀。所以……” 大咧咧蹲在屋脊上的少年撇撇嘴,身子往下沉了沉: “我知道,要躲好了,不要露面,以免被注意到。可蓉姐你站的比我明显多了好吧。” 聂玉蓉冷漠道: “我修的术法可确保白日遁形,你行么?” 名为司空的少年耷拉眉眼,抱怨道: “知道啦,神龙寺的那和尚说的对,我以前咋没注意到你这么婆婆妈妈呢?说好的精通刺杀的女刺客呢?和老妈子差不多。 你都这样,那蓉姐你想找的那个姐姐想必更啰嗦,妈耶,若是真找到了,岂不是两个老妈子,要吵死人?” 聂玉蓉面无表情,右手突兀一甩,一只青色纸鹤如飞镖般激射出,打中少年眉心! 其哎呀一声,皮球般滚落屋瓦,千钧一刻之际,司空单手抓住屋檐,重新爬了上来: “当我没说,没说!” 慕王府秘密培养的刺客情报组织“绣衣直指”中,仅有极少数人知道,贵为“绣衣使”的聂玉蓉有个幼年时走散的姐姐。 只可惜杳无音信,大概是早死在当年的匪患中了。 聂玉蓉冷淡道: “上面截杀了一名影卫,得到消息,说赵都安已被委任‘平乱大都督’,领兵南下临封,大概率会来西线战场。” 说话的同时,少年司空摊开手掌,掌心中,那枚方才打他眉心的青色纸鹤自行展开,悬浮在面前。 纸上一抹黑色墨渍飞快勾勒,以近乎素描的手段,描绘出一名俊朗男子噙着笑容的画像。 “这就那个女帝皇夫?呸,果然长个小白脸样。”司空啐了声。 聂玉蓉负手,站在屋脊尖端,头顶骄阳炽热,她声音冷若冰霜: “传令,一旦他进入西线战区,我要第一时间掌握他的动向。” 司空愣了下,点了点头,咧嘴森冷一笑: 什么赵阎王?给蓉姐盯上,必死无疑。 知不知道“绣衣直指”刺客猎杀榜上排名第一的“无影”聂玉蓉的含金量啊? …… …… 京城,天师府。 “噹——” “噹——” 钟声滚过全城,意味着菜市口的斩首已经结束。今日,菜市口人满为患,都是去看李彦辅和恒王父子死刑的百姓。 整个虞国风雨飘摇,天师府成了最后一块清净地。 “师尊,您找我们?” 深处小院,玉袖、公输天元、金简三名弟子推门而入,朝着大榕树下方,负手而立的张衍一行礼。 老天师松软的神官袍垂在地上,梳着道髻的长发给一枚树枝横插着: “赵都安即将出征,玉袖、金简,你们两个随他走一道吧。” 啊? 三名弟子同时愣了下,女子道姑颦起眉毛: “师尊是命我等保护他?可涉及皇室内战,此举是否……” 玉袖对于这个安排并不抗拒,正好可以多观察下“天地之子”。 但她认为,上次救赵都安还说得过去,但如今他出征,都要保护着,已是坏了道门历代天师定下的规矩。 张衍一转回身,狭长的双眸沉淀着智慧: “你们不需要保护他,也无须参与皇室的内战。但若有些人想坏规矩,你们便去拦一拦。” 啥意思……金简眨巴着懵逼的大眼睛,没听懂。 玉袖怔了下:“师尊指的是,要我们对付白衣门?法神派?或者,师尊认为神龙寺仍旧会插手?” 白衣门乃是邪道术士组织,天师府本就有通缉诛杀邪魔的任务。 至于神龙寺……玄印虽出逃,总坛覆灭,但虞国境内各地仍残存有大量的神龙寺“余孽”。 张衍一呵呵笑道: “玄印那秃驴碍于天人协定,不敢轻易动手,但底下的徒子徒孙若弄点小动作,败坏的也是整个修行界的名声不是?” 玉袖心领神会,抱拳:“弟子谨遵法旨。” 说完,见旁边的金简傻乎乎地没动静,她裙摆下探出右脚,轻轻踹了下金简,迷迷糊糊的少女神官这才有样学样: “弟子……遵法旨!” “欸?我呢?”旁边的公输天元急了,矮胖神官忙眨巴着小眼睛: “师尊,二师姐我是信得过的,但是师妹整天睡得迷迷糊糊,眼神也不好,跟着上战场多危险?还是我陪师姐去吧。” 金简不乐意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叉着腰:“你说谁不行?” 公输天元寸步不让:“你不行啊,这次大军开拔,朝廷火器出场,你懂火器吗?” 金简一下噎住,气势弱了下来:“我……不懂。” 公输天元微微一笑: “战争多在白日,你到白天就睡觉,真打仗了,别人还得照顾你,你觉得应该吗?” 金简仿佛膝盖中了一箭,蹬蹬后退,弱弱道:“不……应该。” 公输天元叉着腰,哈哈大笑,予以最后一击: “军中多男子,师姐总归为女子,多有不便,许多事当有个男子来做,你跟着师姐,能做什么?你能变性吗?” 金简如遭雷击,这一刻只觉自己矮了下去,而眼前的公输天元身影无限拔高,比洛山还要伟岸庞大。 衬的自己无比渺小,丝毫没有胜算。 老天师默默看着俩人斗嘴,没好气地道: “为师已有决意,玉袖与金简同往,你留下。” 公输天元气势瞬间垮塌,得意之色荡然无存。 只觉金简迅速放大,遮天蔽日,令他生出高山仰止之感: 该死的,是靠山,她有靠山! 张衍一心累地叹了口气,将袖中一卷图纸丢给他: “赵都安那小子送来的,说这次青州战役,神机营总结了火器的优劣,有了新的改进思路,交给你改良。” 赵兄的新设计?公输天元如获至宝,一脸正色: “师姐与师妹联袂出手,真乃绝配。” “滚!” “好咧。” …… …… 虞国某处客栈中。 披着斗篷的徐简文坐在窗边,静静审视着那封密报。 良久,二皇子白皙匀称的手将密报丢出窗外,纸张在半空就被无形的气机绞碎。 “好一个三妹……好一个赵都安……” 徐简文轻声呢喃,语气中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失望。 “殿下……” 房间中,齐遇春和任坤两名匡扶社高层面面相觑: “如今女皇帝稳住局势,青州兵大败,我们是否……” “继续潜藏,等待时机。”徐简文没有犹豫地回答。 前禁军大统领齐遇春说道: “这段日子,芸夕、林月白、吴伶等叛徒仍旧在四处出击,捣毁我们各地分部,这样被动挨打下去,社团只怕要分崩离析……” 徐简文笑了笑,浑不在意: “本就是些可随时抛掉的棋子,他们要,给他们就是,庄孝成当初能看的明白,你们怎么还不明白?” 二人愣住,心想若社团毁了,就剩下最后一点人,又如何帮助殿下重新掌权? 还是说,殿下另有计划? 徐简文忽然问道:“蛊惑那家伙呢?最近没出现?” 地神术师任坤说道: “他听说女皇帝在百村一战后,就说有事,急匆匆跑了。” 跑了?做什么去了? 徐简文皱了皱眉,旋即摆手: “不管他了。” …… …… 这个夏末,菜市口一场斩首,宣告了朝廷反攻的开始。 就在李彦辅死后三日,神机营、五军营两支队伍,浩浩荡荡开向临封。 又一日,临封道,太仓府地界。 某条官道上,某辆摇摇晃晃的马车内,赵都安沉沉吐气,从冥想中苏醒,睁开眼睛,眸中掠过一丝电光。 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敞开的衣袍内,套着一件暗红色的半身甲。 甲胄仿佛蕴藏烈火,正面黑色的人脸印记如鬼魅。 “拜火教……梦里也能遇到可还行……” (本章完) 第514章 随军的女宰相 第514章 随军的女宰相 车轮碾过并不平整的官道,车厢也摇晃不停,抖动的厚重车帘外传来马蹄声。 赵都安缓缓平复自身翻涌的气机,垂眸审视着暗红盔甲表层掠过的一缕猩红,若有所思。 在离开京城前一日,赤炎圣甲好歹“充能”完毕。 虽没有实战测验过,但对比甲胄在恒王和他手中的两次色泽浓郁程度,赵都安判断,这件六百年前拜火教的圣物已恢复巅峰。 “只是一次满血充能,就几乎耗光了储备的家底,这玩意得节省着用,除非保命,绝不动用。” “不过,此物配合玄龟印,水火两尊神明联手降临,按裴念奴给出的答案,应该会发生些奇妙变化。” 赵都安思忖着。 是的,他成功从裴念奴口中撬出了有关圣甲的情报——但并非是《六章经》内的金甲裴念奴。 而是《大梦卷》内的银甲裴念奴。 这段日子,他时而冥想修行《大梦卷》,以梦游的方式,潜入六百年前,大启王朝末期天狩年的那个时代。 继上次在梦中,赵都安在村镇中等到了裴念奴前来收徒,这段日子,他又将进度条往前推动了一大截。 毫不意外的,他在梦中拜师成为裴念奴的弟子,而后跟随她行走江湖。 “梦里的裴念奴还不是‘江湖第一女术士’,修为也才世间境,对应着银色面甲,同时,大梦卷内的她有点类似于武神图中的老徐,‘智能程度’远不如六章经内的她……且两个裴念奴记忆并不重叠。 恩,如果做个比喻,就像游戏的两个服务器的同一个账号,数据不互通……但玩法类似,大梦卷的内容,与武神图很像,也是一段旅程。 不过武神图的重点在于修行,老徐带我从沙漠出发、穿过雪原,抵达东海,一路既修心,也修武…… 但大梦卷侧重见闻,裴念奴虽也指点我一些术士修行上的东西,但层次很浅,她更像是一个领路人,带我行走各地,见不同的人生…… 莫非,这就是‘世间’这个境界名字的真谛?” 赵都安盘坐马车内走神,竭力回想梦境内容时,发现相关记忆迅速淡化,只记得自己跟随裴念奴,在江湖中遭遇了“拜火教”成员。 至于后续……得等下一次入梦了。 “循序渐渐,欲速则不达,天底下世间修士何其多?天人却寥寥四位,可见突破有多难。” 赵都安摇摇头,将修行撇在一边,这会马车减速,车帘外传来浪十八的声音: “大人,午时了,是否停下用饭?” “停下吧。” 赵都安整理了下衣襟,将赤炎圣甲藏在衣衫内——只要不渡入气机,它就不会“自启”。 …… …… 马车很快停稳。 赵都安掀开帘子,靴子踏出车厢踩在泥泞的地面上。 微风拂面,风中裹着雨后泥草的腥气。 眼前的景物迅速清晰。 官道两侧是荒僻的山峦树木,时值夏末,视线远眺满眼皆绿,空中稀薄云层东一块,西一块凌乱涂抹。 赵都安身处一支车队中,队伍不大,只有前后两辆灰扑扑的马车,前头一个由赵都安独享,后头的一辆,则有些特殊。 此外还有十几名骑马护卫随行,这群人打扮寻常,极不出奇,如大户人家公子的扈从,可仔细分辨过去,却是一张张熟悉脸孔。 大内供奉唐进忠、宋进喜为首的十几名宫廷供奉高手。 北地刀客浪十八、出身东海千岛的社恐女术士霁月……皆在队列中。 马鞍旁鼓囊囊的行李中,皆藏有刀剑、军中弓弩等杀人利器。 海公公因女帝另有安排,这次没有陪同他南下,梨堂的锦衣们也不适合参与这等大战,所以被赵都安留在京城看家。 不过他带的人手当然不止这点。 在赵都安这支车队后头,远远地还慢吞吞跟着神机营、五军营两支数万人大军,浩浩荡荡,士兵队列加上粮草辎重,绵延出十几里。 不过赵都安认为跟在大军中行走实在太扎眼,数万大军行军,何等声势? 相比于坐镇军营内,等着军中斥候送来外界的消息,他更喜欢主动出击,真切地了解前线的状况。 “大人,这边坐。” 极擅刺杀的宫廷供奉宋进喜笑眯眯搬了只小凳,放在平整空地上,小宋是个有眼力劲的。 “我带人去找柴禾。”性格沉稳,冷漠的唐进忠默默带人走入林中,寻找干燥木柴,原地埋锅造饭。 胡子拉碴,酷似疾风剑豪的浪十八抓着草料喂马,倚靠在车辕旁拔开酒葫芦的塞子,一口口沉默地喝起来。 湿漉漉黑发披散,瞳孔发白,酷似幽灵女鬼的霁月下了马,默默往角落里走,却给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赵都安叫住: “霁月留下,去去水汽。” “……奥。”深度社恐的霁月幽灵一样飘回来,一屁股坐在半截横倒在地上的大树上,双手抱住膝盖。 以她为中心,嗤嗤的水蒸气升起,周遭地面的水汽迅速被她抽干,变得干燥。 霁月捧着一团凝出的清水,一时不知丢去哪里好。 鬼祟地瞥了眼去林中上茅房的浪十八,她手一推,“哗啦”一声,水团凭空消失,敞口放在车辕旁的酒葫芦猛地摇晃了下,原地沉了足足半斤。 霁月忙缩回手,抱住膝盖,让长发遮住面容,白瞳的视线透过头发缝隙往外小心翼翼看人。 “……”赵都安假装没看到,目睹扈从们烧水沏茶,视线投向队伍内第二辆马车。 车厢深蓝色的布帘子被一只木如意挑起,显露出宽敞车厢内三人。 道姑玉袖盘膝端坐在左侧,十指交叉,掌心朝小腹,两根拇指上挑,清淡至极的眉眼如画,一点点变得活泛生动起来。 她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眼睛。 黑发盘起一个道髻,腰间金黄色的绳索松垮垮,素雅道袍纤尘不染,两截袖口纯白无垢,搭配腰间那一柄碧翠的青玉短剑,极为好看。 与出征的大军,或这支“前哨”队伍格格不入。 她应该坐在山涧流水旁的青埂峰大石上,周围有白鹿仙鹤为伴,玉袖是个有仙气的道姑。 与之对应的,玉袖左侧,车厢最里头,却四仰八叉酣睡着一个少女。 金简也换上了素色的道人袍子,因身材娇小玲珑,活似个半大的女道童。 巴掌大的脸蛋上歪歪扭扭,架着一副眼镜,睡的昏天黑地,极为瓷实,哪怕即刻开战,神机营炮火轰鸣,也未必能醒来。 “唔……” 感受到帘外透进来的阳光,少女神官皱了皱鼻子,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别吵”,然后朝里翻了个身,撅起屁股,一条腿还蹬了下。 赵都安:“……” 他视线挪动,看向了坐在玉袖正对面的最后一人,眼神变得有些无奈: “我说什么来着?外头的道路不比京城平整,颠簸的很,你一区区凡人,根本扛不住,但你偏不听,非要跟过来啊。”穿素色儒生袍,浓密黑发盘起,用一顶帽子盖住,打扮偏中性的莫愁神态萎靡,脸色苍白。 手中捏着木如意,死死咬着嘴唇,对赵某人的话置若罔闻,率先起身,迈步走下马车。 一步、两步、三步…… 她突然扭头,一手扶着车厢,一手掩口,腰肢一个九十度弯折,面朝草丛: “呕呕呕……” 名动京城的“女宰相”,掌管皇宫六尚,统御后宫的第一女官,晕车了! 赵都安嫌弃地咧嘴,捏着一根树枝挑动眼前临时搭建的石灶台内燃烧起来的火,摇头叹息。 如果说玉袖和金简的加入还能理解,那莫愁临时加塞,跟着大军南下,就纯纯是个意外了。 按莫愁自己的说法: 陛下虽已向赵家提亲,但总归尚未成婚,皇夫身份只在纸面上,且消息传递缓慢,加上在匡扶社持之以恒的“抹黑”下,赵都安在京城以外,很多人印象中,还是个极差的“奸臣”。 所以,为了确保赵都安可以代表女帝的意志,需要加个双保险,而“莫大姑娘”在地方官场上,比赵都安更能代表女帝。 并且,之前莫愁率领“封禅队伍”一路北上,与各地地方官都有接触,对局势也更了解些。 所以,她毛遂自荐,要求跟过来。 偏偏女帝还真同意了! …… “莫昭容,本官可要提醒你,如今咱们已经进入太仓府,到了前线范围了。 再往前,随时可能遭遇叛军,发生厮杀,到时候你要面对的危险,可不只是晕车这种小事了,现在回宫还来得及。” 火堆旁,赵都安看向呕吐完毕,双腿颤抖,在玉袖搀扶下身残志坚走过来的女官,给予真诚建议。 面色苍白的莫愁坐在一张小圆凳上,用力瞪了他一眼,有点虚脱地说: “你以为我是吃不得苦,畏惧死亡的弱女子?!” 她能从洛山,一路回返京城,凭借的可不是运气。 赵都安咧咧嘴,看向盘坐于火堆旁的玉袖: “神官你可听到了,日后给本官作证,我可是劝过了的,她要死了,可不怪我。” “无量天尊。”女道姑念了声,眼观鼻,鼻观心,心如止水地闭上双眼: “贫道只是同行,二位生死,与贫道无关。” 真冷漠啊……你们两个这样的话都嫁不出去……哦,车里睡觉的那个也费劲……赵都安从怀中取出一只崭新的手绢,递给揉捏额头的莫愁: “擦擦吧。” 后者意外至极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印象稍有改观,接过手绢,板着脸: “赵都督有心了。” 赵都安用树枝扒拉着火,嫌弃的语气: “不客气,快擦擦吧,嘴角还有一点,我看着恶心。” 莫愁:“……” 赵都安没搭理这俩女人,招呼了一名扈从取来地图,摊开在地上。 心中默算行走的路程,手中树枝裹着黑色的灰炭,在地图上某处画了个圈,仰起头,面色凝重地望向官道前方: “根据最新的情报,前头就该是朝廷与叛军对峙的范围了。呵,没想到我再次来太仓府,竟是这般情形。” 一年前,他曾来太仓府调查“太仓银矿”一案,结识了知府孙孝准,正阳先生的弟子宋举人等人,抓捕布政使高廉归案。 一年后,太仓府成为了“西线战场”的“桥头堡”。 地图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淮水被由南向北,一分为二,东边的一半被靖王占据。 西边的一半落在慕王手中。 淮水道全境,已几乎都落在藩王手中,不止如此,双方还试图将触角探入临封道地界。 临封境内有东西两座府城,西边的太仓府城,偏重商贸、经济。 东边的“临封府城”,则是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驻扎地,也更靠近临封本地的军府兵马。 因此,战力更强,薛神策当初南下入临封,就首先去了东线战场,率领三千营汇同临封军府兵马,击退了靖王的军队。 将其遏制在了淮水以内,未能打入临封。 相对应的,西线战场则不容乐观,云浮的慕王手下叛军攻入临封境内,打下了一小片地盘。 若非女帝归来的消息及时送达,令地方士气大振,云浮叛军更改战略,从进攻转为防守,吞掉、巩固地盘,只怕太仓府也未必保得住。 而半个月前,薛神策在稳住了东线后,带领部分兵马驰援西线,如今以太仓府城为驻地,在与云浮叛军交手。 以上,是赵都安半路上获取的最新情况。 不过这个时代通信困难,最新战局如何,他尚不清楚。 …… “我看了情报,如今与朝廷对抗的,乃是云浮道内一个叫苏澹的将领,绰号‘举人将军’,屯兵宁安县城,宁安县到太仓府城中间这片区域,都属于双方交战的区域。” 莫愁擦掉嘴边的呕吐物,虽心中反感,但还是凑了过来,看向地图说道。 面对正事,二人默契地放下“私人恩怨”,没有再斗嘴。 “你对这个苏澹有了解吗?”赵都安询问。 军情惜字如金,并不会记载太多与战局无关的情报。 莫愁点头道: “以前替陛下处理事务时,了解过此人的一些情况。 这个苏澹出身于清河苏氏旁支,自幼喜好读书,只是科考路上并不顺,考了三次才中了举人功名,被吏部分配去云浮做个县令。 起初也不见特殊,直到某次匪患,这苏澹做官的县城首当其冲,他竟展现出极强的领兵才能,率领县内兵丁,配合边军,大破边匪,表现极为亮眼。 却因一些官场缘由,被推出来做了牺牲品,为匪患背锅负责的人,免去了官职,成了白身。 不过西南边军指挥使赵师雄却对其颇为欣赏,意图提拔,不过中途给慕王府截胡拉拢,成了王府家臣。 这次被慕王派出来做先锋,想来也是对赵师雄没那么信任,所以将宁安县交给了苏澹手中。 对了,此人虽军事才能过人,尤擅守城,保境安民……但却喜好文人,不喜欢别人称他为将军,更喜被称呼‘苏举人’,才有了举人将军这个绰号。” 赵都安略感惊讶: “你还挺懂的啊,对慕王府势力你还知道什么?” 莫愁略有得意,道: “我知道的可多了,又比如慕王府秘密训练的刺客情报组织‘绣衣直指’,虽在情报渗透上不如靖王府密谍,更不如皇家影卫,但在刺杀一道却有独到之处……” 赵都安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间,他耳廓一动,抬起头。 望见供奉唐进忠从远处飞奔而来,面色严肃: “大人,前方有异动。” …… 排版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515章 道长,带你去杀人(6k) 第515章 道长,带你去杀人(6k) 树林间,火堆旁。 赵都安捏着末端灰黑色的树枝,皱眉对飞奔回来的宫廷供奉询问:“怎么回事?” 唐进忠手中还抱着一捆枯枝: “树林中有一队士兵在追杀一人,我们没有您的命令,不敢贸然现身动手,所以先回来通报。” 林中追杀?这下子,不只赵都安,莫愁,连带盘膝闭目打坐的神官玉袖也睁开了眼睛。 声音迫近,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左侧前方树林中果然有影影绰绰的人影逼近,速度极快。 前头奔逃之人身材纤细,穿粗布衣裳,头戴只斗笠,一侧肩膀受伤染血,正仓惶逃窜,竟是个年轻的女子。 女子后头,林中一队约莫二十多名披着软甲,手持刀剑,头戴铁盔的士兵,气息凶悍,隐隐摆出围猎姿态,沉重的靴子踩下,不时溅起一蓬蓬未曾干涸的草木积水。 唐进忠、宋进喜等扈从们停下手中事,围成一个圆圈,将赵都安几人保护在中央,下意识扶着腰间刀柄,摆出警惕防御姿态。 “是临封军府的官兵。”赵都安眯着眼睛,从那些军卒盔甲制式上认出其来历。 朝廷军府的士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追杀的又是什么人? 分明还有一段路,才抵达府城……莫愁怔住,表情肉眼可见地疑惑。 “大人,要不要帮助抓人?”极有眼力劲的宋进喜询问。 赵都安却忽地扭头,看向玉袖,笑眯眯道:“劳烦神官出手?” 玉袖却再次闭上了眼睛,一副事不关己模样: “贫道不插手皇族内斗。” 莫愁有点急了,催促他:“别浪费时间了,先阻拦下来问问情况再说,我觉得不大对劲。” 按理说,既是朝廷士兵行动,理应帮助,但莫愁敏锐察觉异常。 准备先控制局势,问明情况。 “不急,”赵都安又看了远处越发靠近的追逃双方,忽然手痒,道: “你们不必动手,看本官箭矢调停。” 长身而起,右手摊开,立即有扈从取出只牛角弓递上,众人皆好奇,准备见识下赵大人箭术。 赵都安弯弓搭箭,身姿挺拔,阳光下箭矢反射寒光,锁定那名距离逃窜女子最近的,即将追上的黑甲悍卒。 按照“弹道”,这根铁箭将落在悍卒脚步前方的地面上,强势逼停双方。 “嗖——” 弓箭骤然松弛,一根箭矢拉出残影,瞬间出现在树影斑驳的林中。 被追杀的江湖女子气喘吁吁,见远处营地内的赵都安弯弓搭箭,心中一喜,下一秒,却汗毛直立! 那根箭矢贴着她的头皮擦过去,头顶的斗笠“砰”的一声,被箭矢撕裂成两半,朝两侧掉落,她一头乌黑长发也如瀑披散下来。 箭矢去势不减,“笃”的一声,扎入树身,没入半截,尾羽兀自震动! “啊!”莫愁吓了一跳,扭头愕然地看向赵都安。 回想起了她当初送赵都安去神机营赴任,后者在校场上射箭射偏了的一幕。 射偏了……后者竭力维持着武道高手的姿态,嘴角抽搐了下,将弓箭丢给扈从: “这弓受潮了,准头不行,抽空调一下。” 众人:…… 而这时候,那群士兵却受到了惊吓,本能地减缓脚步,抽刀防御。 女子则趁机逃到营地附近,终于力竭,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肩头鲜血涌出,染红外衣,声音虚弱:“救………我……” 唐进忠回头看了赵都安一眼,见其点头,才示意一名扈从将其拖入包围圈内。 而这时候,一众黑甲士卒也冲出,将众人围起,双方对峙,一方披坚执锐,一方只是扈从打扮,实力对比鲜明。 只是仔细看去,会发现本该瑟瑟发抖,心生恐惧的扈从们却气定神闲。 而本该底气十足的官兵们却焦躁不安。 “将她交出来!” 领头的一名黑甲军官提刀走出,他们覆着半只面甲,孔洞中的目光凌厉森寒。 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屠戮杀人。 赵都安掸了掸袍子,慢腾腾重新坐回了火堆旁的小凳上,一副世家公子打扮,颐指气使: “你们隶属何人?可知本公子身份?孙孝准没与你们交待过,禁止对辖内百姓刀兵相向?” 按理说,临封既已成为战区,这些军府的士兵当是调来太仓府城的,理应受太仓知府孙孝准管辖。 当初太仓银矿一案中,赵都安对那名黑瘦如铁,行事雷厉风行的知府印象颇深。 “你又是什么人?报上身份!我等捉拿叛军细作,凡窝藏者,一律以以反贼论处!” 遮住半张脸的黑甲军官瓮声瓮气询问,握住刀柄的手背上青筋隆起,悄然发力。 赵都安板着脸: “好啊,倒是审问起我来了,我没怀疑你们是反贼已是……” “动手!”他一句话没说完,黑甲军官眼角鱼尾纹骤然细密,沉声低喝,人已暴起。 军靴发力,浑身盔甲作响,手中厚而锋锐的长刀“呜”的声,朝赵都安斩去。 其余二十几名“临封战卒”皆同时出手,整齐划一,团身出刀朝那些扈从撞去。 若是寻常的扈从,哪怕有武道功底,面对军阵配合的冲杀,撑不了几个呼吸,就会死伤殆尽。 在黑甲军官眼中,这个身份明显不低的公子哥仿佛已是个死人。 这里乃是战区前线,却还蠢呼呼到带着几名美丽女子出行,死了也活该。 然而捏着根树枝,在火堆旁挑火的赵都安却只是眼角低垂,视线落在石头灶台上一盆烧的咕嘟嘟冒泡的热水,轻声道:“留个活口。” “遵命!” 下一秒,人畜无害的“扈从”们露出了獠牙,唐进忠狞笑一声,没携武器,迈开大步,朝最近的一名悍卒递出拳。 那凶狠的士兵身躯如软泥一下,骤然失去所有气力,后背弓起,镶嵌金属片的内甲豆腐般撕碎,鲜血在皮肤上沁出一个拳印,如麻袋般倒飞落在林中,没了气息。 宋进喜贱兮兮一笑,身影如鬼魅般,近乎同一时间出现在三名士卒身后,单手锁住对方脆弱的喉咙,如捏死小鸡仔般,轻松放倒三人。 其余供奉也一人分了个对手,连刀都没拔出,眨眼功夫,杀气腾腾的一队士兵躺倒一地。 唯独只剩下那名黑甲军官,独自一人冲至火堆旁,竟是没人阻拦。 也就在他一刀行将落下时,一柄雪亮的弯刀倏然从马车处飞来,将他的两截脚踝切断。 弯刀在空中旋转一圈,重新飞回,被从林中“放水”完毕的浪十八随手抓在右手。 左手拎起酒葫芦,潇洒地喝了口,然后皱了皱眉头,重新掂量了下酒葫芦的重量,有点茫然。 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蹲在树桩子旁的霁月默默一抓,黑甲军官体内一半的鲜血从断开的脚踝伤口处抽出,被她抓成一个“血球”,丢向林子里。 “啊——” 而这时候,军官才噗通一声趴在地上,虚弱的握不住刀,只觉头晕目眩,眼神中却满是恐惧地仰起头,望向仍旧在拨动炭火的贵公子: “你……你是……赵……” 赵都安抽出树枝,塞入他嘴里,说道: “云浮的叛军换了套衣服,就想骗过本都督,未免太瞧不起人。带到林子里,好好审一审,本官心善,见不得动刑。” 精于刺杀、刑讯等奇诡手段的宋进喜笑嘻嘻拎起这军士,朝林子里去了。 直到这时候,火堆旁的莫愁才回过神,“啊”了一声,惊地站起身,看着一地的尸体,猛地捂住嘴,又开始干呕起来。 玉袖维持着盘膝打坐的姿态,皱了皱眉: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不愧京城人称的‘赵阎王’。” 赵都安笑眯眯道:“神官不忍?” 玉袖站起身,转身往马车方向走: “两军厮杀,亦合天道,与贫道何干?” 赵都安哈哈大笑道:“等饭煮好了,我命人送去车上。” 玉袖不语,只是一味加快脚步。 …… 这场战斗来的有多突然,结束的就有多迅速。 转眼功夫,林间多了二十几具尸体,唐进忠在尸体上搜了下,当真在这群人的衣甲内部发现了云浮叛军的身份铭牌。 “叛军怎么出现在这里?难道府城出了问题?” 莫愁干呕了几次,拧紧眉头,看向赵都安。 赵都安坐在火旁,手指捏着一只身份牌打量,眯着眼说道: “倘若真出了问题,这群人就不必伪装了,一看就知是小股渗透进入朝廷防线的斥候,那么长的防线,不可能彻底封锁,漏掉一部分不意外。 而能让这群人追杀的那个女人,看来比我们预想中更重要。” 这时候,一名扈从带着那名女子走了过来,她已被简单处理了伤口,喂了疗伤丹药,恢复了少许气力,只是依旧披头散发。 踉跄地被带过来时,那张姿色平庸,唯独鼻梁高挺,抹着七八道黑灰的脸上显出警惕与不确定。 “说说吧,你是什么人,这群人又为什么追杀你。”赵都安幽幽开口,审视着这名陌生女子。 斗笠被击碎后,女人头皮上被箭矢擦出了一道红痕,这会额头上还有丝丝鲜血,小豹子般的眼神却带着莫名的光彩,她忐忑地打量赵都安,忽然问: “敢问,可是京师赵少保?是否有证明身份的信物?” 一旁的唐进忠挑了挑眉,手中长刀蓦地抵住女人的脖颈: “大人问什么,你答什么。” 赵都安略惊讶地与她对视,忽然摆了摆手,饶有兴趣道: “有胆气,也罢,认得这个么?” 他伸手入怀,再取出时,掌心多了一枚令牌,却是皇城供奉的那枚身份腰牌。 手腕一拧,令牌打着旋凿入女人面前,噗地嵌入地面。女人却眼睛一亮,染血的双手拔出令牌,将其平举,朝着阳光倾斜,观察令牌反射光芒的角度,以及细微纹理。如同查验假钞般。 “确认无误!朝廷驻临封银牌影卫‘白隼’参见大人!” 脏兮兮的女人面露惊喜,忽地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起令牌递回。 这一幕令所有人都愣了下,赵都安狐疑道: “影卫白隼?” “是。”代号白隼的女人伸手入怀,取出属于自己的黑底银字的影卫令: “请大人查验。” 一旁的唐进忠接过,渡入气机,影卫令牌上激起梦幻星光般的光点,翻转一圈,令牌背面浮现“白隼”二字。 “是真的。”唐进忠予以证实。 “你是朝廷影卫?为何遭遇刺杀?速速道来。”莫愁不淡定了,压着呕吐欲望追问。 白隼当即回答: “卑职奉命,在战区潜入敌后搜集情报。因身份败露,遭遇追捕,幸得大人所救。” 莫愁存了个心眼,问道:“为何逃向这边?不该逃往府城?” 白隼如实回答: “府城今日有战事发生,故不敢前往,只好北行,临封影卫早几日已知大人率军南下,故而向北逃窜,以期令敌军斥候畏惧深入而退走。” 对答如流,毫无滞涩。 赵都安突然问道:“你说府城有战事?” 白隼点头: “回禀大人,今日叛军苏澹派军攻向府城,但下属刺探得知,叛军令派了高手领精锐骑兵趁我军被牵制在府城,趁虚而入,意图破坏,下属得知此讯,心急如焚,才冒险穿过前线回返,因此才被盯上。” 什么?前方正发生战事?云浮叛军和薛神策打起来了? 这下子,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赵都安心头一沉,追问道: “你说有高手潜入搞破坏?具体如何?有哪些人?去了哪里?” 白隼面露难色: “敌军动向乃机密,下属所知亦不多……只知乃数支轻骑,还有修行高手坐镇。” 赵都安突然将地上的地图,连带手中的树枝丢给她: “将你知道的,看到的那支轻骑的行进路线标出来,不要告诉我,你毫无所知,就会被这群人舍命追杀也要灭口。” 感受着“赵阎王”冰冷的眼神,白隼突地打了个冷战,心中生不出反抗念头,硬着头皮,捡起末端灰黑的树枝,在地图上画了几道。 赵都安满意点头,看向她的眼神微暖,亲自起身搀她起来: “辛苦你了,既已受伤,来人,带她去我的马车休息,我车内有更好的伤药。” 白隼感激涕零,道: “大人,战况紧急,属下名不足惜,不知援军在何处,为今之计,当尽快开赴府城,以退强敌。” 你在教我做事?赵都安表情郑重: “本都督会认真考虑,去吧。” 说完,投了个眼神给唐进忠,后者心领神会,亲自带着名为白隼的银牌影卫去后头。 “军情紧急,来不及吃饭了,我们该立刻启程。”莫愁焦虑催促。 赵都安却没挪屁股:“去哪?” 莫愁奇怪地看他: “当然去府城啊!这影卫说的对,只有我们尽快赶到,才能扭转战局。” “稍等。”赵都安却道,他扭头望向不断传来惨叫声的树林。 俄顷,宋进喜拎着血肉模糊的黑甲军官返回,堆笑道: “大人,这人知道的都说了。” 赵都安听完军官的情报,与白隼所说高度吻合。 这会,唐进忠也走了回来,朝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用暗号验证了白隼的身份无误。 赵都安这才点了点头: “石猛、袁锋他们的确该率京营主力开赴府城。进喜,你骑马去后头军营一趟,告知他们咱们获知的情报,叫他们辛苦一些,急行军前行,另外,将神机营的轻骑兵营单独调过来,我要用。” 宋进喜应声,翻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莫愁愣了愣:“你要轻骑兵做什么?” 赵都安捡起树枝,双眸盯着地上脏兮兮的地图: “当然是去杀人,没听到吗?敌人打府城的真正目的,很可能是为了掩护那只骑兵进来搞破坏,放任不管怎么能行?” 莫愁反驳道:“可我们不知道这些人去了哪里啊?” 赵都安头也不抬,死死盯着地图上几条黑灰箭头,目光幽深如潭水。 在他眼中,整个太仓府城范围内,各个重要的地点、坐标纷纷自脑海中浮出,而白隼标记的几个敌军袭击的方向,则在他脑海内的推演中不断清晰,延长。 那一条条散乱的,故布疑阵的箭头,仿佛在地图上沿着四通八达的道路伸展,转向,最终汇聚为一。 他轻声呢喃: “我不懂行军打仗,但我明白这战场之上,方寸之间,不过也是遵循基本规则的一局棋,下棋我自认还算懂行,棋路可以推演,那行军理应也可以。 呵,多亏了这里是太仓府,我去年来这里查案时,为了搜寻嫌犯的踪迹,在驿馆那几日将这片地盘了解了个底朝天,还亲自用双腿丈量走过城内乡间的大小路径…… 太仓这地界,值得苏澹如此大费周章,故布疑阵来偷袭的地点本就不多; 骑兵出行,无法翻山越岭,能走的道路也被固定; 援军将抵,以慕王府的情报能力,肯定知晓,所以时间也受限……这诸多规则逐一捋一次,对方奇袭的目标也就水落石出了。” 最后一句话吐出的同时,他手中的树枝忽地点在地图上某个位置,赵都安神情怅然,自嘲一笑: “什么叫巧合?本官这次来,简直是天命所归。” 莫愁愣愣地望去,地图上圈定的位置,赫然便是—— 太仓银矿! 赵都安长身而起,大声道: “灭火拔营,抛弃马车辎重,所有人上马,待轻骑抵达,随本都督出征杀敌!” 一众供奉精神一震,眸光大亮,齐声称是。 这一路上没架打,他们都憋坏了。 赵都安扭回头,看了眼莫愁,才想起来什么般,补充道: “留下两个人,保护莫昭容和天师府神官,以及受伤的影卫与大部队汇合。” 莫愁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也可以,但耳畔忽地传来赵都安的声音: “你留下,盯着点那个白隼,供奉们武力有余,头脑不足,他们盯着我不放心。” 他动用了武夫世间境后,可掌握的“传音入秘”法门。 莫愁一怔,下意识想去看叫白隼的影卫,但忍住了,眼睛瞪大,仿佛在说:你觉得她有问题? 赵都安笑了笑,眼神微冷: “不确定,只是怀疑,谨慎些总是好的。” 影卫名册里,的确存在在“白隼”这么一号人,此人样貌、年纪、位置也的确符合京里的资料。 但赵都安却忘不了,此人出场时,面对赵都安射来的那一箭表现出的敏捷与冷静。 那不是寻常的“银牌影卫”能拥有的素质。 “你真以为本官箭术离谱到那种程度?学着点,战场的尔虞我诈绝不比庙堂方寸间更少分毫。” 赵都安翻身上马,扬鞭向太仓银矿赶去。 身后一名名扈从如影随形——第二辆车厢内,一道清淡的倩影也飘然掠出,跟了上去。 莫愁愣愣地望着这个男人杀敌而去的背影,一时短暂失神。 …… 车厢内,鼻梁高挺,脸上抹着七八道黑灰的聂玉蓉以手掀开车帘,脸色不大好看地望着离开的目标,眼神冰冷森寒。 此刻的她经过了易容,更改了样貌,将自己变成了“白隼”的模样,再结合以特殊秘法,从白隼神魂中读取到的情报,她完美地窃取了这名影卫的身份。 ——前些日子,绣衣直指抓捕的那个影卫,就是银牌白隼。 “这位姑娘,敢问赵大人去了何处?可是与大部队汇合?” 聂玉蓉装出虚弱、担忧的模样,从车厢中艰难走下来。 视线掠过营地内剩下的两名供奉。 掠过第二辆车厢内,隐约传出的呼声。 定格在打扮中性的莫愁身上。 莫愁神态如常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笑: “你不认得我?” 聂玉蓉做出茫然之色:“敢问姑娘是……” 地方上的银牌影卫,没有资格觐见莫昭容。 莫愁笑了,没有予以解释,平淡道: “外头风凉,你受伤了,不要乱走动。” 远处。 赵都安人在马上,眼神奇怪地看向旁边同样骑了匹马跟随的玉袖:“神官何故跟随?” 玉袖神情冷淡:“都督不愿贫道跟随?” 赵都安哈哈大笑,豪气万千:“求之不得。今日便带道长去杀人。” (本章完) 第516章 灭族! 第516章 灭族! 赵都安也不曾料想到,他刚抵达西线战区就遭遇了一场战役。 云浮叛军正面袭城,以府城内百姓将朝廷主帅薛神策死死拖住,而敌人的轻骑却悄然越过防线,朝太仓银矿而去。 新官上任尚有三把火,赵大都督当即率领神机营火枪骑兵,循着脑海中的地图,以最短的路径,赶赴目的地。 太仓府城外,一场厮杀正在上演。 城门紧闭,上空笼罩沉重气息,巨大、嘈杂的喊杀声隔着厚厚的城墙都能听见。 高高的城头上,薛神策屹立在最醒目的位置观战,他身披锁甲,背后飘逸猩红披风,身旁屹立一杆方天画戟。 站在那里,犹如定海神针一般。 城下军阵喊杀声震天,鼓声如雷,叛军如蚂蚁般硬扛着箭雨,架设云梯,试图攀上城头。 城头上以滚木落石阻挡的守军竭尽全力,也几次险些被撕破防线。 双方兵力太过悬殊。 但朝廷一方的士兵只要扭头回望,瞥见高高城头上,旌旗簇拥着的那道身影,便会生出浑厚底气与高昂战意。 虞国“军神”的名号,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薛枢密使,战况如何?”女墙上,太仓知府孙孝准气喘吁吁跑来。 一年不见,他愈发精瘦了,乌纱帽檐下,拱出一根根半白的发丝。 薛神策转回头,目光平静: “知府安抚城内民心即可,本帅在此,太仓城固若金汤。” 他平常的语气,落在众人耳中有股安心的力量。 孙孝准点了点头,眼神感激,身为太仓知府,当日面临叛军来势汹汹,孙孝准已做好了焦土之策,固守府城,以殉皇恩的打算。 幸好薛神策领兵赶到,这段时日,薛神策整合本地兵力,屡次出手,成功遏制住云浮军的攻势。 若非兵力实在捉襟见肘,薛神策留下了大量兵马在东线,防守靖王,带来的兵士着实有限,以其军事指挥才能,或已发起反攻,收复失地,也未可知。 然而今日敌人似察觉到紧迫感,忽然向太仓发起进攻。 眼下这场攻城,已是第三轮。 孙孝准见城头上暂时并无叛军攻杀上来,心头稍稳,苦涩道: “枢密使,敌人这几日本已偃旗息鼓,有退守之姿态,为何今日一反常态?如此凶猛?” 薛神策视线扫想城下,沉声说道: “那个苏澹比我想象中更疯狂,赵都督率援军驰援西线的情报,对方必是已知晓。这群贼子很清楚,我如今被动挨打,只因兵力不足,一旦援军抵达,攻守之势异也。 所以,他们想在赵都安抵达前,再捞一点。孙知府,不必忧心,不要看底下的叛军众多,但据我观察,他们没有出尽全力,他们的目标不是攻陷府城,应是破坏。” 在他身后的一张搬到城头的桌案上,赫然平铺太仓府地图。 其上多个区域被标记圈点。 薛神策并未截获情报,只凭经验做出判断。 因此,在敌军逼近府城时,他就命令手下得力干将率领骑兵,火速从东西城门出城,赶赴几座粮仓支援。 以防军粮被断,也因此导致城内兵力告急,只能由他亲自城头督战,凭借城墙抵挡。 “可惜,我手中可调动兵力太少,必须留下足够的人手守城,以免城破,还有一些关键地无法调兵防守!” 薛神策拳头咔嚓攥紧,嘴唇紧抿。 孙孝准安慰道: “枢密使用兵如神,怎奈何敌众我寡? 那慕王非但策反了西南边军,麾下有赵师雄为马前卒,更大肆抽调民户为兵,据说云浮一地,每户抽一丁,慕王躲在淮水道,更得到不少士族鼎力相助……” “报——” 突然,一名传令兵颈后插着红旗,近乎力竭地连滚带爬跑上城头: “禀将军,西侧斥候回报,有大群叛军轻骑撕破防线,似朝太仓……太仓银矿方向而去!” 银矿! 苏澹的目标竟不是粮仓,是银矿么?难不成…… 孙孝准的脸色骤然大变,银矿虽不如军粮紧急,但长远来看,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一旦银矿出问题,朝廷凭借新政短暂缓过来的国库将再陷困窘。 “怪不得陛下回宫的消息已传开,云浮叛军却仍旧猛攻,目的就是为了抢夺银矿!如今见抢夺不成,便生毁去心思!” 孙孝准大急,望向薛神策。 后者面沉似水,却不显慌乱,只是淡淡道:“知道了。” 只是……知道了? 传令兵与孙知府同时怔住。 薛神策微微闭目,沉默不语。 为将者,最忌犹豫不决,贪多不舍,哪怕立即传令守护粮仓的兵力赶赴太仓,也来不及了。 何况,谁敢确定,这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孙孝准看懂了他的意思,双膝一软,险些跌倒,慌忙以手扶住墙垛,他苦涩摇头,摘下乌纱帽,露出短短一个月,便白了一半的头发。 银矿若毁,哪怕太仓城守住,他这个知府也该以死谢罪。 “杀——” 这时,城池下方敌人军阵豁然裂开一道口子,几十名肉山般的军汉抱着一根巨树包裹铁皮制成的“攻城锤”,喊着号子,在大群举盾士兵的掩护下,朝紧闭的城门攻来。 城头守军,人人色变。 双眸紧闭的薛神策垂在右侧的手背青筋隆起,手中方天画戟含怒掷出! “呜!!” 黑沉的长戟如一根超大号箭矢,经无形铰链蓄力,隆隆而出,将城门外平地炸开一个深坑,距离最近的军士被冲击波掀飞,倒了一片。 叛军们惊骇地望着那深深扎在坑底的大戟,如潮水般退去。 薛神策望天,眼皮缝隙中透出一丝忧虑:援军再不抵达,只怕太仓也坚守不了太久。 …… …… 太仓银矿在府城郊外,乃是一座巨大的深坑,内里矿洞幽深,四通八达。 赵都安率领轻骑一路狂奔,循着记忆抵达巨大矿坑边缘时,眼皮狂跳,望见下方矿场地上,散落不少尸体。 取而代之的,乃是一队新的兵士,在逼迫一群挖矿的百姓,向矿洞中搬一个个白色布袋。 “是火药。他们要炸矿!”赵都安隔着老远,脸色变了。 因缺乏相应技术,朝廷在挖矿上对火药的使用很谨慎,太仓银矿尤其如此。 一旦在特定位置引爆,矿坑被掩埋,再想清理干净,重新投入使用,便是个大工程。 “都督,末将愿往擒贼!”身后,小公爷汤平怒不可遏,大声请命。 此刻在赵都安身后,除了身边的高手外,便是神机营调来的轻骑,汤平为其首领。“好,此地关键,的确需要有人看护。” 赵都安略一思忖,点头同意,旋即看向玉袖: “神官可否帮一个忙?指明敌人方向?” 他一眼望去,银矿中的叛军数量并不多。 玉袖端坐马上,颦了颦眉,正要拒绝,却听赵都安认真道: “神官只须帮我寻找附近是否存在可疑修士即可,老张……天师说过,若涉及邪道术士,神龙寺僧人,便不算坏规矩。” 玉袖迟疑了下,终于还是点头。 右手并拢双指,横在双眼前一“抹”,她双眼被清光填满,目光俯瞰矿坑扫了一圈,玉袖掐诀,眸子恢复如常,摇头道: “这附近没有神章以上修士,矿坑深处也不见人。” 不在这里?白隼口中的“高手”莫非不存在?可即便如此,叛军大费周章,也不可能只调遣这么点人进来…… 肯定还有人在别处,不过看样子玉袖的天眼通碍于距离,无法看到太远……赵都安思量间,眼角余光忽地捕捉到刺目火光。 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火光? 赵都安豁然扭头,惊愕望见“宋家庄”方向,火光升腾,伴随着浓烟滚滚。 “随我来。”他立即催马,率领余下的手下追寻而去。 而拐过这片山坳,越靠近宋家庄,升起的火光与白烟就越多,不少火焰,都来自于庄稼田亩,竟是有人在放火烧田! 而火焰最凶猛,明亮的,赫然是赵都安当初与郡主徐君陵一起查案,曾做客过的农庄。 …… 宋家庄。 此刻整个庄子都被黑甲军士封锁,叛军们点燃火把,泼洒桐油,点燃一座座屋舍宅院。 地上,院落中不时有倒在血泊中的尸体,伴随着各处传来的哀嚎。 宋家宗祠内,上百名族人聚集在宗祠内,男女老幼皆有,人人或目眦欲裂,或绝望悲戚,或呆怔茫然。 曾与赵都安交手过的,宋氏供养的护院头领“谢教头”断了一条手臂,在几名护院搀扶下,靠坐在宗祠墙根。 一名五旬老人,头戴儒冠,面色涨红,将一群族人挡在身后。 很认真地整理衣冠,腰背挺直,眼神中蕴着压抑的怒火,朝着宗祠门口,一群由军士簇拥的,穿着白色的古怪衣衫的人高声道: “吾乃云浮正阳先生门下,亲传弟子,亦为宋家庄族长,尔等既为慕王效力,当知晓吾师正阳与慕王爷交情甚笃,尔等毁我宋家庄,就不怕王府治罪么?!还不速速退去!老夫念及你等事先不知,可不予追究……” 老人正是宋举人。 昔日跟随正阳先生入京,与大师兄一起见证了白鹿书院中,赵都安与正阳辩论旧学、新学的完整过程。 后来,被尊为“虞国第一隐士”的正阳先生当众认输,尊赵都安为师,率弟子回返。 宋举人没有跟随先生与大师兄等人回云浮,途径太仓时,回了族中,潜心研读新学。 不想今日突遭大难。 堵在宗祠大门外的白衣人彼此对视一眼,忽然齐齐笑了。 他们总共五人,明显并非军人,而是一个个穿着整齐划一的白色术士袍,头戴锥形白帽,手持一根系着白绫的“哭丧棒”,腰间悬挂巴掌大的,色泽暗沉的小棺材。 赫然是江湖邪道术士组织,“白衣门”成员。 “正阳?那个老腐儒?”为首的一名白衣门术士讥讽笑道: “且不去说,我等不归慕王府调遣。哪怕退一万步,你这老头还天真地以为,如今的正阳,还是王府的座上宾? 呵,那新学什么的本仙师也不大懂,但那正阳受王爷供奉,去甘心奉那赵都安为师,自打去年回云浮,就改为宣扬新学……若非他有点名声,早被王府活埋了。 可笑你这老头,天真的可爱,竟还不自知,以为凭正阳门下能与慕王府拉关系?殊不知,你越与正阳那条老狗走得近,死的才越快。” 宋举人身躯一颤,面色却突兀涨红,怒火中烧,愤而道: “你等江湖妖人,等胆敢侮辱吾师?!” 白衣门术士笑道: “辱你师长又如何?我等还要辱你等祖先,来人,把这座宗祠拆了,呵呵,宋氏虽小,但也有百年香火,破了宗祠,再撅了祖坟,勉强也够献祭丧神。” 身旁一名黑甲军官面对这群妖人颇为忌惮,谄媚至极,说了声是,直起身来,板着脸挥手: “拆!” 一群叛军如狼似虎冲入祠堂,开始拆毁。 宋氏族人眼珠子一下红了,纷纷疯了一样去阻拦: “不能拆啊!” 一名老人扑到祖宗灵位上,试图保护,却被军士一刀劈死,他惨叫一声,直挺挺倒地,却还死死抱住灵位,怒目圆睁,不肯松手。 然而一群族人如何拦得住士兵?有人丢出一只火把,腾的一下灵堂便燃烧起来。 白衣术士笑道:“一个个哭的碍眼,将这群人杀了。” 挺直腰杆,面对刀剑加身,宁肯身死也不曾摧眉折腰的老举人愣住了。 眼见军士们抽刀朝几个躲在供桌下的年幼族人走去,这名五旬老人脸上的怒火突然熄灭了,转而堆起谄媚笑容,猛地跪倒在地,朝白衣术士恳求: “是老朽说错话,惹怒仙师,求仙师绕过我等一命。” 一边说,一边甩自己耳光,见白衣人笑而不语,又扯着嗓子扭头痛骂: “都给老夫住手!仙师要拆,便拆给仙师助兴!一群木头牌位留着什么用?人……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啊!” 宋氏族人怔住了,难以置信看着族长。 却见宋举人边骂边哭,指甲用力刺穿了手掌,鲜血横流。 白衣术士们笑眯眯看着这一幕,赞道:“哭的好。” 然后面色转冷: “都杀光,一群祭品还想跑?若非看中了你们这点家族底子,我等还不肯来呢。” 宋举人一怔,突然猛地扑向最近一名迈步的军汉,抱住其双腿,大喊道: “小五,跑!” 小五是躲在桌案底下那群少年的一个,当初曾被赵都安揍过一顿。 这会,原本性子桀骜,不服管的少年已经呆住了。 “老杂种找死!” 被抱住双腿的军汉眼神掠过厉色,一刀往下捅去,却眼前一,一条手臂凭空断了。 倒在墙根底下的谢教头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他独臂持刀,脸上带着癫狂: “换一条胳膊够本了!老庄主,我老谢吃了你宋家十年的供养,今天护不住宋家,唯有以命相抵!杀!” 身后,余下的十几名各个带伤的族中护院如疯狗般扑杀上来。 “小五,你们快走!去府城求援!” 一名族人将供桌底下的少年们从祠堂后门猛地推出去,而后奋力关上门,用桌椅堵住,拎起一根铁棍,冲杀向叛军。 (本章完) 第517章 白衣门少主现身 第517章 白衣门少主现身 片刻后,祠堂内一具具尸体倒伏在血泊之中。 手无寸铁的一群庄户,纵使搏命,终归无法对这群外来者造成多少实质伤害。 “仙师,跑了一群小孩子。”领头的那名黑甲军官将刀上的血在宋举人的尸体上擦了擦,晦气地说道。 白衣术士陶醉地呼吸着空气中浓重的丧气,眯眼道:“杀光。” “是。”黑甲军官率了几个人,翻身上马,追赶出宋家庄。 通往府城的乡间道路上,名叫小五的少年趴在马背上,哭着奋力抽出马鞭,死死咬着嘴唇,压抑着哭音。 作为庄子里的“孩子王”,他与其余少年们从祠堂中逃出后,一众少年分成几路,各自逃命,去附近寻安全地点躲藏,而骑术最好的小五负责向府城求援。 “哒哒哒……” 马蹄如狂风骤雨,将燃烧的庄子抛在身后,小五死死咬着牙齿,耳旁只有风声,道路两侧,是被焚烧的庄稼。 他突然想起了去年秋,自己也曾出庄求援,只是相较于上次的有惊无险,今日发生的,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府城距离庄子距离不短,等自己求援回来,庄子里还能有活人? 所以老举人那句求援,其实是让他们有多远,跑多远。 不过少年刻意忽略了这个答案,只憋着一股气,想一股脑跑到府城,带官兵回来杀光那些贼人。 可身后的追兵已近了。 黑甲军官驾驭战马,轻而易举追上了逃走的少年,他双腿夹紧马腹,摘下弓箭,笑道: “赌不赌我几箭射死他?” 旁边骑马跟随的军卒有说有笑: “知道伍长你箭术好,但骑着马呢,至少三箭……甚至五箭。” 黑甲军官弯弓搭箭,嗤笑道: “两箭足矣,教你们一招,战场上射人先射马。” 嗖—— 第一支箭矢破空而出,少年座下的马匹哀鸣一声,马失前蹄,原地跌倒。 少年在惯性下弹射出去,人栽在路上,打了几个滚,已是头破血流,瘫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黑甲军官慢悠悠自箭壶中抽出第二支,弯弓锁定那少年挣扎要爬起来的后心,忽然听到手下惊呼:“前方有……” 嗖—— 第二支箭已飞出,瘫坐于地的小五挣扎着扭头,瞳孔中倒映出疾速放大的箭头,少年脸色灰白,浑身冰冷。 可就在濒死一刻,一抹金光掠过,那根箭矢硬生生被刀锋劈开,分成两截,跌落于地。 小五恍惚间,只听到身后马蹄如雷,阳光被阴影笼罩,追杀自己的叛军突然面色大变,扭头就跑。 “抬起头来。” 少年循声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了披坚执锐的覆甲轻骑,看见了马上遮天蔽日的锦衣公子。 他张了张嘴,认出了这张脸,嗓子哽咽了下,泪水夺眶而出: “钦差大人?” 赵都安抬手,将飞刀收回袖口,审视着这名满头血污的少年,略作回忆,恍然道: “是你。” 他记起了,去年秋天,他与郡主初到宋家庄,被这个傲慢少年招惹,还揍了对方一顿。 当初惹人生厌,熊孩子气浓郁的痞气少年似是因这场灭族之灾长大了,再无丑恶嘴脸,噗通双膝跪地,叩头不止: “求大人为我族人报仇。” 赵都安面色微变:“宋举人呢?” 半大少年肩头一颤,泣不成声。 赵都安沉默,身后百余名轻骑沉默。 忽然,赵都安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冷: “按说本官在外的名声一直不好,你们宋家庄的人给我的印象也不佳,宋举人当初还跟着正阳去京城给本官找麻烦……” 小五脸上涌起失望,一点点没了血色。 赵都安话锋一转,右手缓缓握住腰间镇刀刀柄: “但正阳那腐儒不知脑子哪根筋搭错,偏要尊我一声‘师’,你们族长又是正阳的学生,算来算去,也算本官的半个徒孙,那这件事,于情于理就没法不血债血偿了。 所有人听令,即刻分散,诛杀反贼,我要片甲不留!” 百余名轻骑兵齐声应喏! 赵都安座下战马如离弦之箭,卷起狂风袭向逃窜的几名叛军,手中镇刀“噌”一声拔出,粗大的刀气聚集于刀尖,如同龙卷。 射箭杀人的黑甲军官毫无抵抗之力,盔甲中鲜血喷涌如泉,尸体噗通栽倒在地,圆睁的双眼倒映出其余手下的尸体簌簌落下。 转眼功夫,轻骑四散,包围绞杀向分散整个庄子的叛军,只留下小五跪在黄土路上,呆愣无言。 …… 宋家庄很大。 赵都安一眼望去,在四处放火杀人的叛军至少上百人,应就是这次偷袭的主力……至少之一。 他立即吩咐霁月去召唤雨水灭火,熄灭燃烧的农田。 他则与浪十八分成两路,杀向镇子头尾,至于唐进忠等供奉,被他留在了银矿镇守,没有高手坐镇,只凭汤平等人守在那,他始终不放心。 而当他循着气机感应,穿过燃烧的建筑群,抵达宋氏宗祠时,只见五名白衣术士正静静站在祠堂外,似在……等自己? 五名术士皆是白衣门邪道打扮,为首一个,乃是个二十余岁模样阴柔的男子。 他嘴角习惯性翘起,给人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微笑,只是那笑容中总噙着倨傲的讽刺,似是久居上位,养成的优越性子。 年轻术士似早注意到朝廷官军的到来,这会笑容温和道: “我当是谁来了,若没看错,莫非是传言中女皇帝豢养的面首?白马监那匹没被阉掉的种马?” 赵都安停下脚步,手握镇刀,刀尖上一股血线汨汨流淌。 他脸上没有被激怒的征兆: “白衣门?慕王府也是一点面皮不要,让你们这群阴沟里的老鼠也敢光明正大行走了。”年轻术士笑道: “以你的才智总该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什么正神邪神?无非是强者定下的划分,若慕王登基,我白衣门又为何不能成万众敬仰的名门正派? 就像大虞皇室六百年前,不也是满手血腥缔造的王朝?谁又比谁善?” 赵都安没有打嘴炮,辩论的兴趣,他之所以没有出刀,是因为他从对方身上感应到了威胁。 这个白衣门术士,有着对他产生巨大杀伤的能力。 来自本能的危急预警令赵都安心头一沉,涌动不安,他有点怀疑自己是否自信过头,难道今日这场战争,真正的目的不是炸毁银矿,而是……自己? 否则,如何解释眼下的状况? 且不说赵都安不顾一切,全力爆发,可以短暂拥有与世间圆满抗衡的能力。 他哪怕正常发挥,也是世间中品的战力,白衣门哪怕存在高手,但世间境的,也不会很多,哪里那么容易撞见? 忽然,身后一袭清风拂过,玉袖飘然而至,挡在赵都安身前,平静说道: “这群人交给贫道,我天师府神官铁律,遇邪道妖人当予以斩杀,赵大人在后面压阵看着就好。” 差点把你给忘了…… 赵都安怔了下,望着眉目隽秀的女子道姑迎风鼓胀的青色道袍,腰间嗡鸣震颤的青玉飞剑。 本想说“我们一同合力”,话到嘴边,却突然咽了下去。 …… 距离宋家庄十数里外,有一片乱葬岗,一座座坟茔伫立在荒草中,因无人打理,荒草生长的齐腰深。 周围的村民们对此避之不及,当地常有闹鬼传说。 冥教首领缓步行走在荒草的海洋里,闲庭信步,仿佛回到家般。 他裹着暗红色的长袍,以同色面巾蒙住半张脸,脏兮兮的黑发披散着,因不梳洗,以致头发打绺成结。 后背上则斜背着一柄用铜钱串成的长剑,气质潦草,仿佛不是活人,是入殓师画出来的。 “嘎嘎——” 一只黑色的乌鸦在高空盘旋了一圈,拍打翅膀,降落在一株坟头的枯树枝上。 冥教首领仿佛走累了,一屁股坐在坟头上,面朝宋家庄方向,满脸晦气道: “招惹谁不好,非要招惹姓赵的?即使不给女皇帝面子,也不琢磨下京城天师府里那个几十年没有出山的老家伙的心思?年轻人啊,还是太年轻了。” 比浓墨还漆黑的乌鸦口吐人言: “那家伙难道是张衍一的私生子?连每一代朱点童子外出历练都没有这个规格,派人守着护着吧?” 冥教首领瞪了这只口无遮拦的乌鸦一眼: “你嘴巴硬,想逞能不要带着本座,我活得好好的,可不愿参与那帮天人的谋算和争斗,谁知道这个姓赵的又牵扯了多事?若只是个面首就还好了。” 乌鸦露出人性化的鄙夷,拍打着翅膀大声嗤笑:“你怕了?” 嘴上认怂,实际上屁股却没有挪远半分的冥教首领摩挲着下巴上的凌乱胡茬,抬眼眺望,视线仿佛跨过十几里,望着宋家庄祠堂内的一幕,眼中闪烁凶光,嘴角碎碎念着: “这点激将法本座三岁那年就不吃了,我冥教只是懒得参与那些毫无意义的争斗罢了,人生三万六千天,多赚些买命钱不好?只是懒得卷进去罢了。 何况本座早已看到死神的气笼罩天地……那张衍一不出山则罢了,便是出山,本座拼着将攒的家底耗尽了,直接送他进地府。” …… …… 宋氏祖祠还在燃烧,一只只牌位在火焰中转为焦炭。 赵都安听到玉袖继续平静开口: “这是我天师府的事,就像我们不插手朝廷的争斗,朝廷也不该插手修行江湖的事务,赵大人还是退后一些为好。” 丢下这句话,玉袖目光幽冷地注视着白衣术士,吐出一个名字: “尸罗衣,之前贫道捉你都捉不到,今日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尸罗衣? 赵都安心中一动,脑海中看过的相应卷宗应激,记起了这个名字的资料。 此人乃是白衣门主的儿子,即:白衣门少主。 在修行丧神一道极有天赋,只是很少离开云浮,且因邪道的缘故,相较低调一些,少有人知。 尸罗衣看到玉袖出现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短暂消失了下,旋即更为灿烂: “玉袖神官上次在百村,杀了我白衣门不少弟子,这笔账本少主也是记着呢。” “少主小心!” 这时,其余四名术士都紧张起来,一个赵都安还不足为虑,但加上个玉袖神官,局势便微妙起来。 尸罗衣摆了摆手,并没有紧张忐忑的情绪,有些愁眉苦脸道: “两个人……真是有点头疼啊,本想着将赵使君你留下的,看来今日有些难了。呵,不过……” 他笑容骤然灿烂,手中哭丧棒蓦地扎入大地,周遭天地骤变,原本阳光灿烂的祠堂光线疾速黯淡,他的声音在阴风中飘荡: “本少主也真想试试天师弟子的成色啊!” 伴随他的出手,其余四名术士也都同时将手中的哭丧棒扎入大地,霎时间,地面蓦地皲裂,裂缝中喷吐出一股股“丧气”。 那不是大地中固有的,而是白衣门术士们搜集吞吐丧气,收纳于腰间的那口本命小棺材中。 一旦搬运术法,棺材内的丧气便由哭丧棒喷涌出,霎时间,整片祠堂区域光线暗淡,空中开始飘落一片片纸钱。 赵都安心中一动,只觉自己眉心仿佛蓦地被蒙上了一层阴影,身躯也感受到一股冰寒阴冷的气息蹿升。 这种感受他并不陌生。 当初在建宁府,他曾被一名白衣门术士施法诅咒,于睡梦中染病,同时自身命星黯淡,气运跌落谷底,变得异常倒霉。 此刻,精通诅咒之术的白衣门术士将这片祠堂区域都笼罩在丧神的阴影下。 身处这片区域内的敌人气运衰减跌入谷底,情绪恶劣,战意衰退。 不止如此,伴随而来的还有五名术士同时掐诀,施展的咒杀术! 只是一瞬间,赵都安就瞥见了术士们身前浮现出一枚枚猩红的虚幻大字,每一个字都代表一种诅咒,而层层叠叠的诅咒席卷过来,大半都笼罩在玉袖神官身上。 几乎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肉眼可见的,玉袖身上的光彩迅速退去: 肤色变得苍白,眼眶乌青,气息跌落,连腰间的那一柄青玉飞剑也变得黯淡无光。 尸罗衣笑道:“天师弟子的确实力超群,但如今又还能剩下几成?” (本章完) 第518章 莫愁:其实太仓银矿没被炸(5k) 第518章 莫愁:其实……太仓银矿没被炸……(5k) 祠堂内的火焰仍在燃烧,可天地间的温度却跌落下来。 赵都安深吸口气,握紧手中镇刀的刀柄,望向前方女神官的背影:“玉袖道长……” 整个人犹如风吹雨打了一年的破旧年画,开始褪色的玉袖咳嗽了起来,她以手掩口,手心多出一滩猩红的血,语气却依旧坚定: “贫道可以应付。” 诅咒—— 无疑是极不讲道理的力量,当初堪比天人境的徐贞观在洛山之巅,也依旧被白衣门上下咒杀成功,帝星黯淡,运势跌落,何况玉袖? 白衣门术士充分诠释了“打败你不需要我变强,只需要让对手变弱”的意义。 尸罗衣拄着哭丧棒,平静笑道: “你们照看赵大人就好,她的对手是我。” 于是,其余四名术士齐刷刷目光锁定了赵都安,防止他插手。 玉袖单手缓慢掐出一个剑诀,腰间青玉飞剑跃出,循着她周身盘绕起来,她径直朝白衣门少主踏出步子,说道: “丧神、死神同气连枝,都热衷于汲取死气,贫道早该想到,你们会热衷于游走于前线战场,若只吸纳战场上萦绕的丧气、死气倒也无关痛痒。 可你等胆大到屠村焚祠,历代天师教诲的斩妖除魔四字果然大有……道理!” 一团绚烂的剑光骤然亮起,疯狂流散的剑气弥漫整座祠堂,玉袖脚尖一点,弯腰前冲,右手剑指递出,青玉小剑拖曳出残影,仿佛拽着她前行。 因太快,人影几乎融入剑光,如暴雨决堤时,拦江大坝崩塌缺口奔涌出的湍流,以大地为河床,奔涌冲刷向尸罗衣。 在赵都安的旁观视角下,青玉小剑在湍白剑气中极为醒目,哪怕经过五人咒杀,依旧爆发出璀璨清光。 斩除邪祟。 邪不压……正? 尸罗衣迎着天师弟子盛怒一剑,不慌不忙,手中拄着的纯白哭丧棒转为纯黑。 天空中,那凭空如大雪飘落的白色纸钱,亦转为黑色。 一片片黑色的纸钱如被玉袖的青玉剑牵引,汇聚而来,一片片崩散为流散的晦气。 摧枯拉朽的剑锋肉眼可见地迟缓,最终停滞。 尸罗衣笑了笑,双手交叠,哭丧棒狠狠再朝地下一刺! “轰——” 周遭地面摇晃,突兀裂开足足七口黑木棺材,自大地裂缝中立起。 七口棺材略显虚幻,并非实体,式样与尸罗衣腰间悬挂的小棺材一般无二,只是放大许多倍。 “砰!” “砰!” “砰!” …… 漆黑棺盖炸裂,涌出七头以穿着崭新铜钱的红线绑缚的干尸,眼眶燃幽绿磷火。 干尸扬起脖颈,遍布尖锐牙齿的口器喷出污浊“丧气”,赵都安眼皮狂跳,注意到周遭地面草木枯萎。 “藏污纳垢。” 玉袖眸子一冷,脚尖点地,却是电射倒退,拉开距离,过程中双手掐诀,滞空的飞剑如被无形细线拽回,再次亮起,盘绕女神官旋转一圈,剑芒更胜从前。 “剑二!” 玉袖吐字,飞剑“叮”的一声撞在一头干尸胸口,后者砰地爆炸开,化为漫天黑色纸钱。 尸罗衣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召唤三头干尸护身,三头炮弹般向玉袖弹射袭来。 玉袖两条洁白出尘的袖口中,吹出两袖清风,吹开污浊,吸取诸多咒术负面状态。 袖口滑落,显出她白皙的手腕,两条手腕上各有一条细细的玉镯。 她双手各自掐诀,朝前递出,两只玉镯旋转飞出,噗噗两声,将两头并无实体,由丧气凝结的干尸撞为漫天纸钱。 失去力道的飞剑已撤回,玉袖布鞋尖端抬起,脚跟原地一旋,身躯转了一圈的同时,锋锐再上层楼的飞剑呼啸而出: “剑三!” 刹那功夫,又两头干尸被一剑对穿,方甫黯淡无光撤回。 盘绕腰身一圈,又是“剑四”。 这次,尸罗衣付出了最后两头干尸,外加二十片纸钱才将其挡下。 玉袖面色不改,一鼓作气第五剑低沉呼啸而出,出剑时已是气势沛然如滚滚大潮。 天空上足足三分之一数目的黑色纸钱崩溃为晦气,才令这一剑无功而返。 只是玉袖这次收剑后,却没有立即打出“剑六”,而是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她白皙的肌肤多了一片片尸斑,红疹,淡淡的青筋转为黑色,似已病入膏肓。 尸罗衣负手而立,得意笑道: “不愧是天师府内罕见的修剑道的天才,相比于滨海道那个被朝廷杀了同修六七口飞剑的老道士,你只修一口,惟精惟一,反而驾驭的得心应手。 若你能不给人喘息之机再出两剑,或许真能杀我,可惜在这个地方,你拖的越久,越会虚弱,如何再能一剑更比一剑强?” 玉袖回答他的,是第六剑。 空中余下三分之二的纸钱化为飞灰,可玉袖却似乎没法再出剑了。 而趁着这空隙,吓了一跳的尸罗衣一拍腰间小棺材,地面再次裂开七口棺材,七只干尸再次爬起,看的一旁的赵都安眼皮都不禁狂跳! 他突然意识到,为何天师府从始至终斩妖除魔。 不只因为这群邪神信徒不择手段,残害生灵,更因为当这群“魔道”选择放弃为人的底线后,他们会迅速地变得异常强大。 所以必须提早扼杀,否则一旦长成,会极具威胁。 玉袖用洁白的袖子,擦去嘴角发黑的血渍,忽然说道: “你不试试来杀我?” 尸罗衣顿时警惕起来,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脚步后移,让自己被七具干尸保护好,很认真地道: “虽然本少主的确很心痒,但身为张衍一的弟子,你会没有点保命的底牌?不过我劝你现在就离开,否则你再拖下去,等诅咒深入骨髓,我怕我真的忍不住干掉你。” 离开么? 身为以速度和攻伐著称的“剑修”,哪怕驾驭的只是巴掌大的飞剑,但若想走,依旧没有问题。 可玉袖却只是喘息了几次,再次擦了擦嘴角,挺直腰杆,笑了笑: “你不来,那贫道就过去了。这么多人看着,若拖的太久,的确有辱我天师府的脸面。” 尸罗衣怒极反笑:“你拿什么杀我?” 玉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擦过悬浮在身前的青玉小剑。 那盘绕身周的清风忽然分成二十四股,呜咽着疯狂灌入剑身,一股强烈的不安在所有人心头涌动。 叠加了二十四注清风的小飞剑在女道士的纤细的手掌牵引下,划了个圆,于是多出了二十四柄飞剑。 每一代朱点童子晋级世间后,都被勒令外出游历,效仿先贤行走四方,因而在江湖中扬名。 “青玉剑”的绰号就是这样拥有的。 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玉袖的这口飞剑并不叫“青玉”,它真正的名字叫“惊蛰”。 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划分二十四节气。 “地神”按节气而动,时至惊蛰,阳气上升、气温回暖,万物复苏。 大地会喷出地气,古练气士采气,所采撷的便是这个。玉袖游历数年,采了两袖清气。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玉袖轻声低语:“仲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 女道士蓦然抬头,并指如剑: “剑七,惊雷。” 所有人听到宋家庄上空炸开一团旱雷! “咔嚓——” 七头干尸如烈阳普照下的雪人,嗤嗤消融,丧气疯狂钻入大地,阴风不再。 尸罗衣大惊失色,抬手一抓,四名白衣术士被他推向前方,被惊蛰剑洞穿! 剑势不减! “噗!” 尸罗衣口喷鲜血,如断线的风筝般朝远处跌去。 “他要跑!”赵都安眼疾手快,镇刀蓦然隔空一劈,飞剑与刀气不分先后,如两记落雷炸在尸罗衣身上。 然而一片片漆黑的羽毛却凭空出现,将大半气机挡下,一只黑色的乌鸦猩红的爪子勾起尸罗衣肩头,奋力振翅。 “哗哗——”地面裂开一条大豁口,内里有虚幻的河流奔涌,乌鸦抓着尸罗衣跌入裂口,大地愈合,人消失无踪。 …… 十几里外。 冥教首领屁股下的坟头震动起来,他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目睹坟头中拱出一头乌鸦,以及重伤昏迷的尸罗衣。 “呸呸……”乌鸦吐出满嘴的黄泥,骂道: “吓死爹了,好凶的后生。” 形貌潦草,背负铜钱剑的冥教首领确认尸罗衣没死,摇了摇头,恨其不争: “若不是我在这,就死透了。” 乌鸦眼珠转动,鼓动道: “你不去为他报仇?冥教和白衣门同气连枝,你若替他报仇,这家伙的娘亲肯定对你另眼相看。没准缔结冥婚的时候,可以免一笔彩礼。” 冥教首领冷笑,毫无征兆拔剑,将乌鸦枭首,不过掉了脑袋的黑乌鸦很快又将残缺的身体拼凑好,讥讽道: “他急了,他急了……” 冥教首领收剑,面色如常,弯腰拎起尸罗衣,就往远处的荒草中走: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救他一命,可以卖个好价钱。” 走出几步,他身影渐渐淡去,消失无踪。 …… …… “不用追了,是冥教的强者出手,继续追下去讨不到好处。” 玉袖见赵都安脸色难看,提醒道。 赵都安缓缓收刀归鞘,瞥了眼地上四具术士尸体,皱眉道:“冥教?” 之前,他没有选择出手的真正原因,是裴念奴突然“苏醒”,在他的体内给了他危险预警,赵都安才得知,附近还有强者在。 玉袖从袖中取出一枚纯白丹丸,喂入口中,吞服下去,脸色肉眼可见转好,扭头看向他,解释道: “冥教和白衣门信奉的神明很相似,一个主死亡,一个主丧葬,两派修行都需吸纳人死亡后残留的‘气’,历代凡有战火滋生,战场上就少不了两派的术士打秋风。 不过一般来讲,两派为正道所不容,很是低调。 此番白衣门与慕王府搅合在一起,大概有了底气,才冒了头,不过白衣门的人也不多,今日死伤惨重,一时半刻也不会冒出来了。 至于冥教……冥教的人鬼祟的很,整日挖坟掘墓,不擅厮杀,唯独自保能力极强。” 也就是说,没啥攻击力,但就是打不死呗? 赵都安突然想起,当初蛊惑真人复活入京,朝廷就曾猜测,此人复活与冥教有关,不过蛊惑真人乃是五猖教的成员…… 而五猖教极为松散,成员之间互相都不怎么认识,是个比较另类的邪神教派了。 “大人,您没事吧?” 这时,其余轻骑、供奉才纷纷赶来。 赵都安摇了摇头,表示并无大碍,询问了下情况,得知整个宋家庄盘踞的叛军都被击杀。 霁月也幽幽飘了回来,表示庄子内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可惜经过这一轮灭族,整个宋家庄还活着的人,也就剩下十几个了,大多是躲藏在各处幸存下来的。 恩,还没算上之前逃掉的那一群少年少女。 “族长!” 少年小五不知何时,竟跑了回来,扑在祠堂废墟中一具尸体旁痛哭。 赵都安沉默,走过去,揉了揉少年的头,对他道: “带上其他人,去府城吧。” 少年哽咽点头。 赵都安深深吐出口气,望着一片废墟的庄子:“肃清周边,而后……回城!” 他得去见见薛神策了。 …… …… 太仓府城。 “呜呜——” 攻城的叛军后头,突然传出鸣金收兵的号角,所有叛军如归巢的工蚁,开始有序撤退。 城头上,已是疲惫不堪的朝廷士兵们心头涌上劫后余生的喜悦,纷纷跌倒在地,疲倦如潮水冲刷躯体。 “这就退兵了?”知府孙孝准愣了下,“为什么突然撤了?” 薛神策伫立城头,眉头也拧成麻。 这时候,一名斥候疾速奔上城墙: “报!赵都督所率京营援兵已抵达府城以北十里外!” 什么?援兵到了?! 城头上所有人都愣住了,继而心头涌起强烈的喜悦。 “原来如此,必是叛军侦查到援军赶到,所以才慌忙撤离!”孙孝准恍然大悟。 一名军官激动道:“枢密使大人,是否开城门,反攻追杀?” 薛神策是唯一没有被喜讯冲晕头脑的人,他冷静地观察着城下叛军撤离的阵型,摇头叹息道: “不必追击。敌人并非仓促撤离,而是明显早有完善筹备,不急不缓,撤中有序,以城中疲惫军力,若此刻出城追杀,只会被吃掉。 至于援军虽强,可还在十里外,等抵达,叛军也已有足够时间撤走……苏澹这个‘举人将军’着实令人另眼相看,是个难缠的对手。” 掐灭追击的心思,薛神策转身,看向众人: “传令下去,东、西、南城门继续戒严,以防意外。孙知府,劳烦你命人安民,告知敌人撤走,援军抵达的消息,其余人随我一同去北城,迎接赵督军。” “是!” …… 俄顷,太仓府城北门。 以薛神策、孙孝准为首的一群当地官员、将领等到了乌泱泱抵达的援军队伍。 “哈哈,枢密使大人,听闻府城遇袭,我等快马加鞭赶来,可还算及时?” 身材魁梧如沙场猛将,却心思缜密的神机营指挥使石猛大笑着走来,身旁跟着不苟言笑的五军营指挥使袁锋。 看到二人,薛神策脸上终于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的很及时,再晚一会,敌军已被我剿灭了。” 二人一愣。 孙孝准笑道:“枢密使与你等说笑呢。” 石猛和袁锋这才哭笑不得,却也是心头一松:枢密使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明局势还在掌控中。 薛神策看了二人一眼,好奇道:“赵都督何在?” 二人正要回答,忽然后头一道身影走来,莫愁迈莲步走近,面色严肃地朝众人点了点头: “薛大人,孙知府,听闻贼子攻城,损失如何?” “见过莫昭容。”二人忙见礼,不是给莫愁的礼,而是给她代表的女帝。 赵都安和莫愁,乃阵前一明一暗两位督军,这是情报中早提及的。 而提起损失,知府孙孝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眉间阴云重新笼罩。 他张了张嘴,突然摘下乌纱帽,深深作揖,双手捧起乌纱,举向莫愁,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哀声道: “此番叛军袭城,将我等拖在城中,另调兵入境,捣毁太仓银矿,朝廷蒙受重大损失,此罪,皆乃本府保境安民不利,责无旁贷,孝准……愿领受一切责罚!” 薛神策闻言也沉默下来,援军抵达的喜悦荡然无存! 是了,叛军虽然撤军,但从时间算,太仓银矿此刻只怕早已被炸毁了。 这么大的损失,是无法挽回的,这场仗,终归是他们打输了。 薛神策忽然上前一步,沉声道: “此地主将是我,太仓银矿被毁,与孙知府无关,我一人担之!战后,我将上奏陛下,恳请责罚!” 话音落下,太仓一方一名名将领、官员纷纷齐声道: “此罪乃我等失职,我等上下当一同担责!” 莫愁、石猛、袁锋等援军队伍中的将领看到这一幕,面面相觑。 莫愁表情怪异道:“其实……太仓银矿应该没事。” (本章完) 第519章 三日之后,烈焰焚城(元宵节快乐) 第519章 三日之后,烈焰焚城(元宵节快乐) 什么?没事? 听到这句话,薛神策与孙孝准表情愕然,生出浓厚的不解:“莫昭容此话何解?” 二人身后,因两名“主将”主动领罪,而或主动,或被动请罪的地方将领、官员们也都面色茫然。 莫愁环视一张张脸孔,笑了笑,卖关子道:“二位就不想询问,我等为何知道府城正遭遇敌袭么?” 略一停顿,她才予以解答: “在半路上,我们意外救下一名影卫,得知叛军主力攻城,又额外派遣骑兵突破防线的消息。 赵都督做出判断,猜测贼子朝太仓银矿赶去,故而已提早单独率领一队轻骑前往平叛。” 竟是这般?赵都安已去驰援了? 薛神策与孙孝准先是一怔,继而心头涌起惊喜的情绪: 以赵都安的能力,又提早出发,的确很可能阻拦下贼人毁矿场的行动。 其余人更是脸上不可遏制地涌上“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惊讶。 若银矿出事,总要有人背锅,而正值用人之际,若真上报朝廷,薛神策与孙孝准未必有事,底下办事的人被拽出去定罪的可能性反而会更大。 那位赵阎王,人尚未抵达,就已如一只巨伞,替他们挡下一场灾劫了。 当然,眼下一切都只是猜测,尚未证实。不过哪怕银矿还是毁了,可赵都安主动前往,就意味着这位“督军”主动揽过去了一大份责任。 机缘巧合地,他们都默默对赵都安生出感激来。 “孙知府,劳烦你安排两营援军入城休憩,我前往西门等赵都督凯旋。”薛神策说道。 孙孝准应声,朝石猛、袁锋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莫愁说道:“既如此,我与薛枢密使同往。” 太仓银矿在西,赵都安若回返,必从西城门归来。 赵都安骑马来到城门外时,远远地就望见城门大开,一群人影等待,等靠近了,看清面孔,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吐了口气,露出笑容: “薛枢密使,京城一别,好久不见!” 薛神策一身戎装,与在京城时穿胸口绣狮子的武官袍不同,战甲胸口护心镜位置,雕成一头异兽头颅。 四五十岁的样貌,肤色白皙,颌下蓄短须,虽相较当初憔悴了不少,但依稀可见“大虞军神”睥睨姿态。 “数月不见,都督更胜从前!”薛神策不擅长吹嘘客套,这一句赞叹已是极限,视线仔细打量赵都安,神情唏嘘感慨: “听闻都督千里护送陛下回京,更大破恒王,此等功绩,我不如也。” 以后谁说你老薛不会溜须拍马我跟他急……赵都安笑了笑,将马缰丢给下属,走过来,又朝莫愁点了点头,收敛笑容,直入主题: “看来府城无虞,我也就放心了,欲炸毁银矿的叛军已被我扫除,如今留下汤平等人留在那边,以防再有意外。 此外,那群叛军灭了宋家庄,试图烧毁农田,我抵达时已晚了一步,只来得及将其剿灭,孙孝准何在?这事的善后事宜,得须他这个知府操心。” 屠戮庄户,烧毁农田? 薛神策、莫愁等人眉头紧皱,不过战争期间,这类事总无法避免,他们更关心的还是银矿安危。 “孙知府在城内安置援军,之前分散派往周遭粮仓的将领也陆续返回,”薛神策说道: “请都督与我等一同入府衙,商讨后续破贼大计。” 赵都安点了点头: “薛大人叫我使君就好,你我同朝为官,倒也不必生分。” 薛神策却摇头,认真道: “军中无戏言,既是督军,便该如此称呼。” 这家伙在公开表达自己并无二心,表现对朝廷的忠诚……赵都安眼神波动,点了点头: “薛大人叫的顺口就好。” …… …… 淮水道,百村。 穿着衲衣,用木簪束发,背负木剑,手持拂尘的蛊惑真人行走在海中。 脚步匆匆。 抬眼望去,往日长势极好的海,因近日村民逃走,无人照料而潦草杂乱许多。 他没有理会百村那些空宅,也未探访女帝与赵都安双修的那间宅院,而是再三确认没被人盯上后,快步上了后山。 沿着山道,抵达那座掩映藏匿在荒山上的破败庙宇内。 “还好,阵法还在。” 蛊惑真人从院子角落,拔起一根石柱,见障眼法徐徐散开,紧绷了一路的心弦松缓下来,阴冷的脸孔上露出笑容: “自己吓自己。哪怕是天人,在不刻意搜寻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发现这里的特殊。看来只是巧合罢了。” 老道士拂尘一甩,布鞋踏过覆满尘土的破败道观,抵达深处,扳动开关。 沉重的“轧轧”声里,石壁缓缓打开一条密道,通往他多年辛苦造成的宝库之一。 “恩?”蛊惑真人走下台阶时,终于觉察不对,这地面太干净了,尘土厚度本不该这样薄。 而当他走入密室后,瞳孔骤然收窄,手中拂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老道士踉跄了下,蹬蹬后退数步,右手捂住心口,面色呆滞,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可本该“琳琅满目”的藏宝库,此刻只空空荡荡一片,毛都不剩一根! “我的宝贝!……” 蛊惑真人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如遭雷击,脸色煞白,突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猛地打开密室内的另一道暗门,进入一座隐蔽的天井中。 这里有一方温泉,其中栽种了一株成熟的黑白双树,可这会,温泉池早已干涸,生长玉石叶片的神秘奇物不知多久前已被连根拔起,地上只留下几片失去灵力,干涸崩裂的“树叶”。 老道士一屁股跌坐于地,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 天塌了。 …… …… 太仓府衙坐落于城内正中偏北,建筑气魄恢弘,极有官家气派。 衙门内院,一间被临时充当“前线总指挥部”的房屋内,城内将领、高官云集,按品秩高低,分主次落座。 气氛躁动不安,萦绕着战争阴云的紧张感。 赵都安身为女帝加封的“平乱大都督”,等同巡抚,位居主位,为西线战区名义上的“一号”首长。 刻意换回了女官袍服,戴上无翅乌纱,眉心点缀梅妆的莫愁坐在他身旁。是个“副监军”的定位。 赵都安右手边,薛神策披着铠甲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左手边,知府孙孝准端坐,摘下的乌纱帽重新戴回头顶 ——以他四品知府的官位,本该排在京营指挥使后头,但因是府城主官,兼朝堂上同级文官比武将高半级的潜规则,故而排在第三顺位。 再往下,则是石猛、袁锋,以及薛神策麾下的一些武官,以及府城地方文官。 赵都安一眼扫过去,一大半都是熟面孔,轻咳一声,率先开口: “本都督奉陛下旨意,率援军来此平乱。 太仓府呢,我去年也曾来过,在座不少同僚都该还有印象,多余的寒暄废话便不去提,本都督‘初来乍到’,对前线局势并不明朗。 今日聚会,商讨后续平叛事宜,由薛枢密使主持。” 薛神策颔首,手指向堂内中央摆放的一座沙盘,解释道: “如今局势大体如此盘,淮水被居中劈为两线,云浮的慕王如今正扎根在淮水道,情报显示,慕王正网络淮水部分士族,筹措军费,大有在淮水打造第二座慕王府的架势。” 他手指向前移,挪到了淮水与临封的交界处,指着这里的一只小旗子,沉声道: “这里驻扎的乃是西南边军指挥使赵师雄,这个名字,诸位都不陌生,亦是云浮叛军中最难缠的对手,不过陛下回京消息传开后,赵师雄便停止了北上步伐,如今在消化地盘。” 最后,他手指再度前移,至临封道内,一座名为“宁安”的县城上,缓缓道: “此地,便是叛军前锋将领苏澹的大本营。苏澹坐镇城中,宁安县往东北方,另外一座汶水县,驻扎他手下小半人马,与宁安县互为犄角,彼此照应。 屯兵于此的将领,乃是苏澹的妻弟,而以这汶水县为桥头堡,周边的几个村镇,则有一股股小规模叛军,领兵的也都是苏澹的亲信。” 赵都安俯瞰沙盘地图,对地理格局立即明晓。 孙孝准意气风发,摩拳擦掌道: “因城内兵少,固守已是艰难,故而迟迟无法予以反攻,不过如今赵都督率两大营抵达,又有薛大人指挥,反攻拿回宁安、汾水已是板上钉钉!” 对于这个结论,众人都暗暗点头。 并非盲目自信,而是理所应当。 援军一到,形势逆转,如今太仓府城兵多将强,打赵师雄或还有极大难度,但只对付个苏澹,若都做不到,在座所有人都该以死谢罪了。 石猛忽然面露担忧道:“可靖王那边是否会给我们时间?” 他迎着众同袍视线,认真道: “大军开拔,东线的靖王必然知道,枢密使抵达西线也有段时日,若这时候建成道叛军大举生乱,令东线不稳,以此牵扯我们的兵力,该如何应对?” 赵都安没吭声,扭头看向薛神策,想听一听这位“军神”的答案。 双线作战最尴尬的地方出现了,西有慕王,东有靖王。 朝廷大军单独打任何一方都有胜算,却无力同时应对两方。 袁锋也附和道: “如今两个藩王已达成同盟,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清楚,所以靖王不可能坐视我们全力与云浮叛军作战而不管不顾。” 薛神策面色不改,心中早有计较,语气坚定道: “依我判断,在彻底收回临封道被吞掉的地盘前,靖王不会找麻烦。” 他目光迎向赵都安,解释道: “靖王、慕王二者固然为同盟,但这个盟友关系却很脆弱,双方固然不愿看到对方被剿灭,但也绝对不会愿意看到对方比自己强。 如今靖王固守打下来的淮水地盘,不曾踏足临封,而慕王却吃掉了临封的一部分地盘。此等情况下,靖王只怕也想借朝廷的手,削弱一下云浮叛军的实力的。” 孙孝准也点头,认可这个判断: “枢密使抵达西线已有段日子,援军出京的消息,靖王肯定也早知道,但东线迟迟没有任何动作,这已经能表明态度了。” 这就是丑恶的权力之争啊……赵都安轻叹一声,摇头嘲笑。若两大藩王齐心协力,朝廷还真奈何不了他们,甚至临封也可能早已丢掉了。 但问题在于,两个藩王不可能“齐心”,所谓的合作、结盟也只是迫不得已。 他沉吟道: “所以,二位认为,靖王其实是希望我们能削弱慕王的一部分军力的?” 薛神策认真点头: “我猜测,靖王能接受的极限,就是让我们将包括宁安县在内的临封地盘夺回来,但若我们想更进一步,继续进攻淮水,靖王就不会再坐视不理了。” 赵都安手指轻轻拍击桌面,吸引众人视线,他笑道: “这是好事啊。敌人存在嫌隙,我们才好见缝插针,这么一份肥肉送到嘴边了,没道理不吃才对。既如此,便应尽快反攻,夺回宁安县,将叛军赶出去。” 石猛笑道: “都督,夺城之战,就交给咱们神机营吧,正好叫这帮贼子见识下火枪火炮的滋味。” 新式火器……堂内众人眼睛一亮,他们对于覆灭了青州叛军的新式火器同样颇为好奇。 袁锋却道: “火器的确厉害,但今时不同往日,敌人必有了提防。如今再用火器,再难有奇效,若论陆地厮杀,我五军营才更擅长。” 上次一败,让他憋了一股气,想要立功扬眉吐气。 “二位大人远道而来,兵马疲惫,且不了解这边,不如压阵,我等做马前卒。” 一名陌生的军官站了起来,这是太仓府本地的将领,之前被派出去守粮仓,不久前匆匆返回。 赵都安扬了扬眉毛,仗还没打,一群人开始争抢出战名额了。 孙孝准打圆场,苦笑道: “诸位莫要争抢,这夺城之事只怕也不简单。要知道,那敌将苏澹最擅长的便是守城,我等如今虽有兵马,但想夺回失地,还要从长计议。” 座中的火器局主官陈贵捋着胡须发言: “区区县城城墙有何惧哉?只要给我十门炮,寻个合适地点,便可生生轰开城墙!” 青州一战后,陈火神有点飘,看谁都想用炮轰过去。 薛神策却看了他一眼,平静道: “我丝毫不怀疑神机营火炮的威力,但苏澹若押解大量城中平民顶在城墙前该如何?我看过此人的履历,他曾经做过类似的事。” 这……志得意满的陈火神一下卡壳,无法回答。 用平民顶在前头,若强行以火器轰城……结果可想而知,这种恶心手段对付不了土匪,但却恰好克制朝廷军队。 只要朝廷敢开炮,虎踞各方的藩王就会疯狂开始宣传,导致皇权正统性被动摇。 要知道,如今朝廷最强的“武器”,并不是军队,而是正统性。 女帝已昭告天下,将各路藩王定为反贼,而一旦朝廷开始炮轰百姓,那女帝就成了该被讨伐的昏君了。 “绝对不行!火器只能用在叛军身上,绝不可贸然开城!” 始终沉默不语的莫愁坚定开口,语气不容拒绝。 “监军”的作用,就体现在这个时候。 薛神策立即点头: “以我们的兵力,想要夺回失地,只是时间问题,大不了费一些手脚,没必要用这等手段。” 众人也都赞同,眼看就要定下会议基调。 突然,堂外有一名武将急匆匆跑进来,打断了会议进程: “报!前方斥候传来消息,敌将苏澹已下令宁安、汶水两县筹备焚城事宜,眼下虽未行动,但已在囤积桐油炭火茅草等物!” 什么?!准备焚城?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炸弹,令原本还算平缓的会议气氛骤变! “说清楚!速速说清楚!苏澹要焚城?!”一名将领站了起来,大声逼问。 薛神策等人也投以注视。 报信武将满头大汗,有些结巴道: “我们的斥候一部分潜伏在宁安县,打探情报,刚送回的消息,说苏澹在下令今日攻城的同时,就已将一份《焚城细则十二条》传送各处,制定了严密的规矩。 包括要同时满足四条‘信号’,敌军占领的各地才会同时焚烧所在城镇。 同时,敌军正在紧锣密鼓,将两县的粮食、钱财等物往淮水运送。看对方的样子,是也知道挡不住我们,所以已做好了撤离的准备。” 全场寂然,无声! 赵都安面无表情,心中猛地跳出来一个词: 焦土之策! 他前世哪怕不了解军事,却也对这个战术如雷贯耳,大意为: 一旦敌军太强,己方无法守住地盘,就在撤离前将当地所有资源全部焚烧成为一片焦土,不留给敌人半分,如此一来,敌人哪怕攻下城池,也得不到任何补给。 这是一种经典的“以空间换时间”的战术,赵都安上辈子就看过不少用这种策略的成功案例。 然而他也没想到,这个“举人将军”竟是如此果决!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去银矿时,看到叛军在焚烧田地,如今看来这是那苏澹整个战术的一环…… 他知道,援军一旦抵达,吃掉的地盘需要吐出来,所以趁我们还没到,大举攻城,尽力去捣毁矿场、粮仓……同时安排人将抢到的资源搬去大后方,再做好焚城的准备……” “而凭借城池,他们大可以死守城池,拖延时间,等资源送走,或守不住了,就弃城而走……好决绝的人物!” 赵都安轻轻吸气,对这个只在纸面上看过名字的“举人将军”有个更深刻的了解。 莫愁脸色变了,急声道: “接下来该如何?如此一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若我们继续一点点蚕食,稳扎稳打,就给了对方足够的撤离准备时间。” 局势再变! 大好形势一下又恶劣了起来! 以火炮强攻虽能速胜,但对方连焚城都敢,绝对不介意用平民当盾牌。 可若不用火器,又很难短时间夺回失地。 气氛凝重,人人面色阴沉,一股焦躁的气氛开始弥漫! “不如派出高手刺杀敌将?如今我方修行高手也不少。”有人提议。 “不可!你以为敌将身上没有能抵挡世间强者的手段?而且每个将领都不蠢,只要主将被杀,信号发出,只怕各处会立即开始焚城!”有人反驳。 “大人,交给我,立即杀出城去,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或许可以……” “人家有城墙可守!攻城岂是容易事?” “依我之见,应……” 一时间,堂内嘈杂混乱,各种想法被提出,却又迅速被掐灭。 薛神策抬手压住声浪,他面色凝重异常,声音却依旧沉稳: “不要急,苏澹没到绝境,是不会随意丢弃地盘的,慕王也不会同意!以我对此人的了解,必然会尝试与我们打一打,只有当实在守不住时,才会实施焦土,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顿了顿,他目光扫视众人: “三日,对方想完成焚城的准备至少要三日! 接下来所有人留下,一同讨论,明日之前,务必拿出至少三套尽可能短时间平稳反攻的策略!” 他转向孙孝准: “孙知府,城中大小事务,劳烦你多费心。” 孙孝准用力点头,黑瘦的知府头发似乎更白了。 薛神策又看向赵都安与莫愁,惭愧道: “赵都督……” 赵都安站起身,平静道: “我不懂带兵打仗,就不参与具体战术安排,先去后头休息。本官受命督军,具体阵战安排,皆由薛枢密使决断。” 他深知外行指导内行有多可怕,所以明确表示不插手具体事务。 薛神策投以感激的眼神。 赵都安扭头看向仍坐在原地的莫愁: “你呢?” 莫愁咬着嘴唇,说道:“我在这听一会,你先去休息吧。” 说得好像你在这听能听懂似得……赵都安摇了摇头,独自一人迈步往外走。 没有任何人目送他的离开,哪怕是石猛、陈贵这些神机营的将领,也都全神贯注地围坐在沙盘前,围绕着薛神策,商讨战术。 声音嘈杂热烈,却都与赵都安没什么关系。 哪怕他大破了青州军,可所有人也都清楚,那是火器的功劳,因此,只要神机营在,陈贵在这里,也就足够了。 而当面对真正的战场上的决策与操盘,想要在三天内,尽可能夺回失地这样一个艰巨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 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聚焦在薛神策身上。 将希望寄托在这位“大虞军神”身上。 就像敌人攻城时,只要望见城头上薛神策如旌旗般的身影,军心便可安定。 在前线战场之上,“军神”才是真正的主角。 身后的议论声越来越远,赵都安跨出“指挥部”院落大门时,短暂停步,扭头回望深处的“会议室”,抬头望见天空中不知何时乌云盖顶。 他轻声呢喃: “三天后,烈焰焚城么?” “呵,有点意思。” —— ps:大家元宵节快乐 (本章完) 第520章 赵都安督粮 第520章 赵都安督粮 府衙后院。 赵都安离开“作战指挥部”,抵达后头的院落休息。 屏退外人后,他没有进屋,只坐在一座小石亭中,微微闭合双眸,平心静气,于心中召唤裴念奴: “前辈,以我如今的修为,若全力交给你催动玄龟印,能同时覆盖多大的距离?恩,若再加上霁月,二人合力,是否可以短时间召唤一场覆盖至少一个县的暴雨?” 丝丝缕缕的红色丝线从他身上抽离、蔓延出来。 石亭对面的空位上,多出了一个外人难以窥探的穿嫁衣、戴暗金面具的古代女子。 赫然是《六章经》内的裴念奴,后者冷冽的目光看向他,摇头道: “没……可能。” 她嗤笑一声:“你以为……世间修士……有多强?何况……你的气机,转为法力,亦有折损……” 赵都安略有失落,但并不意外。 百村一战时,贞宝晋级天人,方能勾动方圆十里天象异常。 他在世间境都才走了不到一半,远未到举手投足,天地共鸣的境界。 当初在青州边界,他与恒王一战时,二人也都全力出手,但制造出的水、火领域,也才覆盖一小片区域。 “你……想……做什么?”裴念奴口齿断续地询问,表现出适度的好奇。 在赵都安晋级后,裴念奴这个本已死去的,不知以何手段生存在画中的“古人”,愈发鲜活了。 赵都安摇摇头,解释了下敌军筹备焚城事: “我在想,若到了最糟糕的时候,或许以水神之力,可召唤雨水灭火。” “济世……救民么?”裴念奴面甲后,银色的眼珠略波动了下,忽地道: “倒有一法……” 赵都安抬起眉毛,接着,在女术士结巴、缓慢的叙述中,他得知了一个方案。 按裴念奴所说,以赵都安如今的修为,不足以支撑勾动天象,但若法力足够充沛,超出“世间”境的范畴,或可短暂达到。 “前辈是说,水、火二神,皆在五行中,既相克,亦可转化?而我恰好拥有赤炎圣甲,这件甲胄可以通过阵法,大量累积法力在甲胄中。 只要用一些法子,理论上,可以将甲胄当成一个‘体外气海’?等同于扩充了我能调用的法力?” 赵都安被这个提议惊到了。 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把赤炎圣甲当成一个“充电宝”。 用法阵将甲胄内存储的法力,导入赵都安气海,汇同他本身的力量,一同来操控玄龟印。 “这样也行?可是哪怕法力充盈,受限于我个人境界的限制,也最多增加我施法的时间吧。 没道理因为气海扩大了,就可以突破境界限制,使用我当前境界无法动用的法术吧?毕竟我压根没有与天地感应成功过……等等!” 赵都安分析着,突然愣住,死死盯着对面的裴念奴! 他的确只有世间境,可眼前的女术士,在六百年前可是巅峰期曾达到过“天人”的! 换言之,裴念奴对修行的理解,她理论上的境界是摸到过天人境的! 只是碍于如今没了身体,成了无根之萍,才成了人尽可夫的画中人。 可若赵都安利用赤炎圣甲,将自己的身体法力容量提升,再将身体“借给”裴念奴,仅从理论上,是可以突破世间境的限制,摸到天人的! 哪怕是个拼凑起来的,极为敷衍的“半步天人”,但短暂催动玄龟印……应该问题不大。 这种情况极为特殊,可谓是机缘巧合,才能凑齐这方案。 毕竟这世上,短暂扩充力量的方法还有些,可想临时突破天人界限,就纯属想太多。 “孺子……可教。” 裴念奴颔首,面甲下雪白的下巴上,嘴唇也微微上翘,似终于在这个可恶的晚辈面前找回师道尊严。 随即,却又泼了盆冷水: “不过……此法,涉水火转化,损耗极大……如今甲胄……不够。” 赵都安愣住。 赤炎圣甲里如今储存的法力,竟还不足以支撑?因为是以他的气海为“中转站”,所以转化率存在折损吗? 所以,想要达成这个方案,必须再找一批与修行相关的器物,进行炼化。 可出京前一轮熔炼,已将赵都安的家底几乎都填补进去,只剩下几样用惯了的物件,也因过于珍贵,不能熔炼。 短时间内,让他上哪里再找一堆价值不高的宝物,熔炼进甲胄? “没有别的方法?”赵都安皱起眉头。 眼前梦幻般的嫁衣女术士摇了摇头,缓缓消失在空气里。 不是,答不上就跑,我要你有何用……赵都安一阵气闷,有点沮丧,他仍旧不觉得朝廷有十足把握,安然夺回失地。 而一旦出了意外,三日一过,叛军随时可以点火,一旦几十里方圆,大小城郭起火,事态将恶劣到难以想象。 他不能不考虑最糟糕的情况的发生。 赵都安陷入沉思,思考除了这方案外,是否还有办法,增大胜算。 “你在这发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莫愁忽然走入小石亭,坐在了他的对面。 赵都安回过神,没有解释: “你怎么出来了?里头讨论的如何?可有良策?” 莫愁神色凝重地摇头: “尚无头绪。我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听不大明白,但看薛大人的意思,手中有一些作战方案,但都不满意。看来到明天前,那里的商讨都未必有结果,我听得头晕,便出来透透气。” 顿了顿,莫愁又仿佛给自己打气般道: “不过以薛大人的才能,必然可以力挽狂澜,完成这壮举。” 赵都安有点好笑地问:“为什么?你们似乎比薛神策自己都更有信心。” 莫愁理所当然道: “因为他是‘军神’啊,而且在这里,我们不相信他还能指望谁呢?” 赵都安苦笑,揶揄道: “你怼我的时候,没看出来还是个盲信权威的。” 莫愁忽然眼神古怪地看着他,问道: “你别告诉我,你其实是个隐藏的兵法大家,领兵作战也有一手。” 过往的一年多,她亲眼见证了赵都安给人太多次惊喜,以至于她有点“杯弓蛇影”,怀疑这世间还有什么是赵都安不会的。 不,兵法的话,我倒是可以抄一本《孙子兵法》或者《三十六计》,甚至打嘴炮侃大山说下“论持久战”什么的……但我连个赵括都不如,在这方面甚至不如网络军迷键盘党……赵都安苦涩摇头,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数。 抄诗、下棋、扯一下什么儒释道学说什么的,可以仅凭嘴炮完成,但领兵打仗可不是背一点兵法就无师自通的,这也是他这次主动“退位让贤”,没有掺和战阵的原因。 赵都安摇头道: “这个我真不会,你也别指望我给出什么战术方案。” 莫愁狐疑地看了他好一阵,确认语气真诚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你我二人就做好监军的分内事就好了,恩,你修为强一些,也可以配合薛神策,执行一些任务,至于能否夺回失地,如何做,这些就交给薛神策他们好了。” 赵都安冷不丁问道:“若苏澹的火真烧起来该如何?” 莫愁沉默下来,她缓缓站起身,迈步往屋舍走: “大不了这个责任我来担,骂名我来背。我累了,去睡一会。” 这一刻,这个女帝身边的忠心女官瘦削单薄的背影,竟真有那么一丝丝“女子宰相”的担当。然而走入房间中的莫愁并没听到,她身后坐在亭中的赵某人嘀咕了一句: “小丫头学人担责了,这天底下可从没有男人打了败仗,要女人背锅的道理,薛神策不要脸,我还要。” …… 目送莫愁离开,赵都安掸了掸袍子,站起身走向别苑。 他记得自己带过来那些人就临时被安顿在这里。 “大人。”宋进喜守在别苑门口,看到他过来立即上前。 赵都安“恩”了声,负手问道:“大家安顿的如何?” 宋进喜道: “玉袖和金简两位神官在屋中闭门修行,霁月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和莫昭容一间房,好贴身保护。 至于我们这帮人,府衙这里住不开,正想问大人,是去军营还是驿馆?” 府衙终归是办公的地方,没太多的客房安顿这么一大帮人。 “军营吧。天师府两位高徒不归咱们调遣,但你们这群高手可别想苟在后头消磨时光,都去向薛神策报道,以应对叛军。”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赵都安挥手道,随即又想起什么: “对了,那个白隼情况如何?” 他指的是之前意外救下的那名女子影卫。 宋进喜指了指房间: “在那间房里暂时歇着,伤势已经用了药,但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莫昭容吩咐我们盯着她,并未发觉异常。” 赵都安点了点头,想了想,道: “你通过渠道联络临封道的金牌影卫书生和红叶,求证一下这个‘白隼’的情况。” 擅长刺杀的太监供奉怔了下: “大人是怀疑……要不要将其控制起来,我审一审?” “不必,只是始终觉得不大放心,这样吧,也不用刻意限制行动,一切照伤员处置,但你暗中注意一下。”赵都安谆谆教诲: “战争期间,一切都要谨慎,再谨慎,但也不能寒了自己人的心。” “属下明白。”宋进喜点头。 以他的暗杀潜行手段,可以做到完美监视,而不被白隼察觉: “不过书生和红叶眼下不在太仓,而是在东线,哪怕用飞鹰传书,只怕也要几天功夫才能给予回答。” 负责人不在这边吗?赵都安略感意外,点头道: “没事,先去联络。” 突然,二人听到府衙前头偏厅传来一些喧闹声。 赵都安示意宋进喜留下,自己迈步走过去。 穿过垂门,阴影绰绰看到远处台阶下方,有一名穿灰扑扑吏员袍子的约莫三四十岁的男子垂头丧气,冷冷清清地站在院子外,徘徊不去。 一名疑似与之发生口角的府衙内的文书走了过来,看到赵都安惊了下,恭声道: “见过都督。” 赵都安不熟悉这名文书,但隐约记得是孙知府身边的,随口问: “那人怎么回事?” 文书犹豫了下,叹气道:“是底下的一个督粮官……” 三言两语,解释完缘由: 自战争开启以来,临封物资银钱渐渐紧缺,又因要守城,薛神策麾下一群将士人吃马嚼,消耗不少。 按照惯例,府衙和军府一同下令,临时委派了一堆“督粮官”,要向城中百姓购买、催缴军粮,以支撑战争消耗。 而这年头,屯粮的大多都是有权势的大户人家,前几次要粮还好,但催缴的次数多了,难免要碰壁。 “喏,那人就是督粮官之一,负责的乃是去城内卢氏府上要粮,但卢氏不给,碰了几次钉子,灰溜溜回来,要见知府大人陈述原委。 可如今城中多少事务?知府大人熬得每天只睡一个时辰,都脚不沾地,哪里有空见他?小的让他先回去等消息,但他不走,便争吵了些。” 文书细声细气解释道。 赵都安挑了挑眉: “卢家?太仓府内家族势力排在第一的那个太仓卢氏?他们敢不缴粮?” 他对这个卢氏略有印象,去年来办案时,卢氏老太爷坐在宴席很边缘。 文书有点气愤地说: “之前都督没来前,城内兵士不足,想要守城还要依靠这些大户发动百姓协同守城,况且也要安抚,避免其倒向反王,故而知府大人态度柔和一些。 哪怕卢氏将粮价抬高了不少,知府大人为了维稳,捏着鼻子也认了,他卢家的粮都是咱们府衙出银子买来,给军卒们吃。” 顿了顿,似意识到自己话题偏了,他小心翼翼拽回话题: “当然了,卢家还是肯卖粮的,只是故意拖着,一个小小的督粮官请不动卢家而已,只要知府大人亲自去,肯定还是能要出粮的……” 赵都安却已是冷笑: “好一个大户,倒是胆大包天,拿捏起朝廷了,你说他卢家抬高粮价?催缴纳粮的不只他一家?” 文书心头咯噔一下,嗫嚅道:“自然……是许多家都如此……” 赵都安忽然没来由地问了句: “城内这些富户,都是积累了很多年财富吧?是不是也喜欢收藏一些珍奇物品?尤其与修行有关的?” 文书愣了下,下意识点头: “自然很多,尤其是与术士一道相关的珍品奇物尤为受追捧……诶?大人您要去哪?” …… …… 府衙侧门庭院外,高高的青石台阶下头。 名叫赵善德的督粮官失魂落魄,孤零零杵在角落,虽名为“督粮官”,看似气派,实则除了名头响亮,根本没什么实权。 作为一名太仓府底下某个清水衙门里的中年小吏,赵善德是个标准的“日子人”。 靠着在衙门里当差,用了十年功夫,终于在府城里攒钱购置了个宅子,带着妻儿老小住进了内城。 本以为会就此安安稳稳干到退休,然后攒点钱贿赂上官,将自己的这个小位置传给子孙。 没料到一场战争到来,他被抓了“壮丁”,担任督粮官,起初他还隐隐兴奋,以为有油水可以捞。 但后来才明白,是其他人都不敢去触卢府这个霉头,索性将他这个没背景的小吏抓过来顶雷。 赵善德苦苦站在府衙门口,垂着头,虽明知道知府大人日理万机,根本没空见他,那名文书也不可能替他将这小事去麻烦知府。 但他能做的,也只有在这里枯等。 等一个万一,万一……能碰到知府大人回衙门呢? “你叫赵善德?卢家的督粮官?” 忽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 赵善德抬起头,看到一个英俊的陌生男子笑吟吟走了过来。 赵都安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 “走吧,知府大人派我随你去要粮。” (本章完) 第521章 百姓的一份我分文不取,士绅的一份我全都要 第521章 百姓的一份我分文不取,士绅的一份我全都要 虽刚经历过一场艰苦的守城战,但或许是因为援军到来的消息鼓舞了城中军民士气。 总之赵都安从侧门走出府衙,走在城内主干道大街上的时候,发现城内仍旧维系着秩序。 只是往日繁华的街道上冷清了许多,沿街店铺虽也有些还在营业,但大多都挂了“打烊”的牌子。 赵善德欲言又止地打量这位不知姓名的贵公子,他到现在都有点懵。 自己求见知府大人失败,府衙深处却走出来这么一位英俊的后生,口口声声,说奉命跟自己去要粮,却对身份讳莫如深。 府衙里啥时候有了这么一位? 赵善德不知道,但在基层摸爬滚打半辈子的古代社畜眼力不差,虽不知赵都安的身份,但只看他举手投足间那份气场,就知道身份绝对不简单。 难道是知府家的公子? 赵善德揣测着,以他的身份并没资格见知府大人的亲眷,只能胡乱瞎猜。 “就我们两个?”赵都安笑着询问。 赵善德愣了下,忙道:“还有几个兵丁,在卢家附近的街口等着。” 然后他鼓起勇气试探道:“大人不是本地口音?” 赵都安瞥了谨小慎微的衙门老吏一眼,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恩,来这边不久。你是继承父辈职位进的衙门,还是考进来的?” 赵善德微微挺直腰杆: “属下年轻时考中秀才,有幸得县太爷赏识,从县衙书吏做起……至今已二十个春秋……” 赵都安眼神微暖,在这个同姓的吏员身上看到了上辈子自己的影子。 一样是底层出身,近似的成长路径,区别在于封建王朝的官吏有“流品”之分,官与吏,出身上便泾渭分明。 他一边走,一边与之闲谈,赵善德则愈发惊异,因为他发现,这位公子见识广博,言谈间有股贵气,俨然是出身名门,但偏偏对底层官吏的日常极为熟稔。 若是抛开这层皮囊,只看言语中的老练与对底层官场生态的把握,简直比他这个老书吏都更“油滑”。 衙门里,何时出了这么一位人物? 说话间,二人已经步行至城内一片规模甚大的宅子外。 街口的一家小店内,四名士兵忙起身走出,惊疑不定地打量赵都安。 “这位是知府大人委派来的。”赵善德解释道,在几个大头兵面前,也端起了“官威”: “立即随我再去收粮。” 几个底层士兵不敢怠慢,忙低头行礼,一行人再次走向卢家大宅的正门。 “劳烦先去叩门。”赵都安笑眯眯道。 赵善德硬着头皮点点头,挺直腰杆,三两步上了台阶,叩动门环。 “吱呀”一声,卢府高大的院门扯开一条缝,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走出来,皱了皱眉,耐着性子道: “都说了,府里没有多余的米粮,你们去别处收吧。” 说着就要关门,态度冷淡,俨然与督粮官打过多次交道。 “慢着!”赵善德一急,板着脸,厉声道: “我乃薛枢密使帐下督粮官,奉命前来,依法催缴军粮……” 他猜不准身后贵公子的身份,想表现一下,以防留给知府大人他“办事不力”的坏印象。 卢府管事讥讽道: “赵善德,给你根鸡毛,还真当起令箭了,往日里就以你的身份,连我们卢府的大门都进不来,少啰嗦,没叫人驱赶你已是给你这身虎皮面子了,快点滚。” 赵善德灵机一动,板着脸厉喝: “你可知,赵都督已入城了!还以为与之前一般?呵,真以为我好拿捏?你也不想想,为何知府大人偏偏命我来催收你卢家?” 管家愣了下,上下打量他,忽然笑道: “赵善德,你莫还想扯赵都督的虎皮不成?真以为都姓赵,就是沾亲带故?你的底细我清楚的很,少拿赵都督吓唬人。 今日不妨把话放在这,莫说是你了,就算是那位京城里的都督来了,我卢家也是这句话,要粮?没有!” 赵善德的心思被戳破,一下怂了半边,苦涩地扭头眼巴巴看向身后的贵公子。 心说您看到了吧,不是我办事不力,实在是卢府太霸道。 我们这几个人,不敢,也没能力以势压人。 赵都安的表情有些古怪,眼神含着笑意地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迈步上前,认真道: “卢家有粮没有是一码事,但将朝廷委任的督粮官挡在门外,进都不让进,未免太霸道了些。” 正要关门的卢府管事皱眉: “你是何人?奉劝你一句,与你无关的事少管。” 他摸不准赵都安的身份,但见其没有穿官袍,又与赵善德这等老吏在一起,便也没当回事—— 真正有身份的人,岂会与这种底层爬上来,厮混多年却还只是个清水衙门文书的小人物走在一起? 赵都安脸上笑容不减,一只手却抓住了半扇院门: “我若偏要管一管呢?” 卢府管事眼一,就被这人近了身。 心头一惊,下意识要关门,却惊愕发现这斯斯文文的白净公子力气大的惊人,轻飘飘用手一挡,这大门竟是纹丝不动。 “来人,有人闹——” 他刚喊了一半,整个人就如一枚炮弹般倒飞进了院中。 “多久没人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了。”赵都安缓缓收回手,竟有些怀念。 迈步越过门槛,随口道:“跟上。” 身后的赵善德与四名小兵震惊难言,才意识到这位公子竟是个武夫。 然而老吏心头没有惊喜,只有惊吓,亡魂大冒,意识到不对劲: 知府大人绝不可能派个人过来带自己打架。 自己怕不是被骗了? 可已经来不及细想,他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 卢家作为府城第一大家族,宅邸极为气派,足足五进,院子布置极好。 赵都安闲庭信步,一路走入中庭,已惊动了大群卢府家丁、丫鬟、护院赶来。 “何人胆敢闹事?!” 赵都安刚进中庭,就看到远处三个公子哥手持刀剑赶出,身后的护院也拎着棍棒,凶神恶煞。 “是卢家的三位公子。”老吏低声提醒。 三人属于卢家第三代,年纪都不算大,大公子也才三十多,最小的三公子只是个半大少年。 赵都安站定,气定神闲,淡淡道: “朝廷督粮官,前来卢府收缴军粮,叫能做主的人过来。” 卢家二公子被气笑了,手中佩刀拎起,指着赵都安鼻尖,骂道: “你眼瞎了?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身旁的大公子皱了皱眉,依稀觉得这个“督粮官”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 赵都安语气轻描淡写: “面对朝廷官员,手持利刃,卢家这是要谋逆?” 卢家大公子这下也沉下脸,先抬手按下二弟持刀的手臂,旋即道: “这位‘督粮官’,话可不能乱说,便是孙知府来我家府上,也是客客气气。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误会,但朝廷既是要粮,总不该是进门打人强抢的要法吧?如此行事,与叛军有何异?你们就不怕败坏法度?” 赵都安却懒得与一群“小屁孩”废话,淡淡道: “你们没资格与我啰嗦,叫能做主的人来。” “哪来的督粮官,不知天高地厚?给我拿下!强闯民宅,送去府衙也有话说!”性格火爆的二公子怒道。 一群护院提前棍棒,作势围拢上前。 赵都安负手而立,眼皮微微下垂,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就在他要动手的一刻,突然一声苍老、焦急的怒喝从人群后方传来。 “都给老夫住手!!” 卢家众人骤然一定,扭头望去,只见后宅方向,一个已是满头白发,穿宽松绸缎衣衫,不怒自威的老人,趿拉着鞋子,几乎是奔跑着赶过来! 因太过焦急,鞋子都跑丢了,赤着一双脚!“祖父?”三名公子哥一怔,忙行礼。 “家主!”众多护院忙垂首,让开道路。 “是卢家老太公,这位近年已极少露面,怎么出来了……”赵善德愣了下,然后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凑在赵都安身旁道: “还好,看来卢家老太公还是知晓轻重,顾忌知府大人的,知道咱们身后有知府,有朝廷,不敢乱来……” 所有人都以为,老太公是顾全大局,顾忌城中大人物的面子,才出场呵斥、阻拦底下的小冲突。 然而,卢老太公沉凝的面色,在看到站在中庭的赵都安时,就彻底变了。 只是微微怔了一息,这位太仓府城第一大族的话事人,哪怕放在整个临封道的地方大族中,权势都可稳居前二的老太公,便面色惨白地奔行过来。 众目睽睽下,双膝一软,噗通一下跪在赵都安身前,额头抵地,颤声道: “不知大人莅临,底下不肖子孙年幼无知,恳请大人恕罪!” 寂静。 一片寂静。 整个大宅中,一下子落针可闻。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赵都安袖中已悄然悬停,引而不发的飞刀缓缓沉眠下去,微微鼓荡的气海也恢复平静。 他皮笑肉不笑地俯瞰地上的白发老翁: “你记得我?” 卢家老太公道: “去年秋,知府设宴时,老朽有幸列末席,曾一睹大人尊容。” 赵都安轻轻点头,对这老人也有些印象,只是不大清晰,他感慨道: “本官今日才到太仓,便来上门走走,卢家子孙却是好大威风,官府的人都不放在眼中。我在京时,都没见过这般气派的人家。” 老太公额头沁出冷汗,白发老翁突然扭头,满面怒容地盯着三个公子: “还不跪下?!” 三名卢家少爷这会脸上还是懵的,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给这一呵斥,才如做错事的孩子般,丢下武器,在老太公身旁跪成一排。 赵都安神色淡然,忽然单手一抓,掌心喷吐出吸力,院中不远处一只石凳突兀凌空旋转,砰地飞来,落地地面。 这是他在凡胎境从老徐手中学到的掌法。 赵都安掀开下摆,在石凳上坐下,指了指二公子,朝身旁的老吏道: “去问问,知道我们是来干嘛的么。” 赵善德从老太公跪下那一刻起,整个人就是麻的。 这会被叫到,才仿佛一下活了过来,心脏却砰砰狂跳如擂鼓,脑子晕晕乎乎,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深吸口气,他颤巍巍走到跪地的卢家二少爷身旁,还刻意避开了其下跪的方向,小心翼翼看了赵都安一眼,才试探问: “知道我们来干嘛的吗?” “……”方才张扬跋扈的二公子怔了怔,摇了摇头: “不……不知。” 能令祖父都如此恐惧的大人物驾临……他一时想不到,对方是何来意。 至于催粮……笑话,这种小事,吩咐下人即可,此等大人物岂会亲自过问?还上门来收? 他又不傻。 “掌嘴。”赵都安淡淡吩咐。 赵善德愣了,瞪大眼睛,看了看赵都安,又看了看二公子,浑身软了一半。 反倒是卢老太公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他动手,赵善德才胆战心惊地甩过去一个耳光。 我打了卢家公子……没事……老吏看了看自的手,难以置信。 赵都安平静道:“来上门收粮。你们知道了么?” 他目光扫向跪地的其余几人。 大公子和三公子齐齐一个激灵,忙道:“来收粮。” 赵都安满意颔首:“问他,知道为什么责罚你们么?” 赵善德看向二公子,重复了这个问题。 二公子感受着脸皮的火辣,不敢有半点嚣张,小心翼翼试探道: “因为我们对大人不敬?” “掌嘴。”赵都安面无表情,又补了句:“用力。” 赵善德只觉一股气血涌上心头,莫名有点兴奋,在掌心呸了口吐沫,抡圆了啪的又是一耳光! 这次很用力,二少爷脑子嗡嗡的。 “因为你们不交粮。”赵都安轻飘飘予以回答,目光扫过余下几人:“知道了么?” 大公子和三公子哆嗦了下,异口同声:“因为我们不交粮!” 脸颊高高肿起的二少爷:“……” 赵都安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就看到卢家二少吓得直接浑身一抖 ——这个士族纨绔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回答什么都会被打。 赵都安忽然露出笑容,目光挪向老太公: “所以,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白发老人忙道: “卢家将全力配合大人平叛!如今朝廷援军入城,人吃马嚼,如此大的开销,只凭府衙中已枯竭的钱财必然无法支撑朝廷动兵,应号召全城百姓,募捐米粮、银钱,各类物资,以供军需所用!” 老太公越说越顺畅,他已明白了: 赵都督带着足足两大营数万大军抵达,接下来平叛必然是大笔开销,今日来卢家,就是要他卢家做一个表率。 老人笑道: “募捐一事,老朽明白该如何做,必不令大人空手而归,按照老规矩,朝廷募捐,城内士绅带头,百姓跟从。 事后,士绅捐款退回,百姓的那份双方分账。 不过既是平叛大事,又是赵都督亲自领兵,老朽自作主张,代表全城士绅,愿将百姓那份全数上缴,非但如此,我卢家更有厚礼呈送大人……” 听到一半的时候,赵都安微微愣了下。 听到后半截,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再次消失,眼神也变得危险起来。 他抬手,打断老太公的话,语气幽幽: “你似乎还没明白,或者弄错了一件事。” 卢家老太公怔了怔:“请大人提点?” 赵都安坐在石凳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张脸靠近了些,四目相对,他伸出两只手,摊开,掌心向上,晃了晃左掌,嗓音柔和: “百姓的一份,本官不要,你们也不准要,就好好留在百姓手里。” 他收回左手,右手掌蓦然攥紧,成拳: “至于士绅那份……我!全!都!要!” 卢家老太公一呆。 只听赵都安的声音继续在耳畔回荡: “不止如此,我要你去通传城内所有士绅富户,今晚我要在卢家摆宴,邀请所有人来募捐,谁敢不来,后果自负!” (本章完) 第522章 本都督今日来给你撑腰(5k) 第522章 本都督今日来给你撑腰(5k) “大人……这……”卢家老太公怔了怔,似乎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对上赵都安那双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气的眼睛,才猛地一下惊醒过来。 “有问题?”赵都安面无表情。 “没问题!老朽立即命人去通知,去筹备宴席。”白发老翁一口答应下拉,而后才缓缓起身,差遣下人去准备。 赵都安这才满意地抬起屁股,道: “收拾出个安静的院子,本官在城内没有住所,府衙人多正愁住不开,准备在卢府小住几日。” 堂堂大都督,竟要下榻在自家? 若是以往,卢家上下必然大喜过望,不愿放过这个巴结女帝身旁红人的机会。 但如今,却只能内心叫苦,一万个不愿意。 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还要要装出喜悦的表情。 当即,老太公就命下人去收拾,同时笑着邀请赵都安先去内堂喝茶小坐一阵。 赵都安欣然点头,转身,抬手拍了拍“督粮官”赵善德的肩膀,温和笑道: “事情解决了,去跟着卢家人去拿粮吧。既然你也姓赵,以后腰杆挺直一些,莫要辱没了‘赵’姓。” 说完潇洒地迈步去了内堂。 只留下老吏赵善德受宠若惊地站在原地,人还没有回过神,只是怔怔地看着周围那些卢家人。 对方一改往日里倨傲和冷淡,近乎热切地朝他一阵恭维、赔礼。 赵善德浑身不自在,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询问被留下配合他工作的大公子: “敢问……这位大人究竟是哪位?” 卢大公子惊讶地看向他,眼神怪异地道: “善德兄不认识这位?他与你一般都姓赵,如今城中还有哪个赵氏?” 脑海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一个名字…… 女帝近臣,平叛大都督,太子少保……赵都安。 赵善德呼吸急促,张了张嘴,难以置信—— 这个一路上与自己有说有笑,很是温和的后生,竟就是大名鼎鼎的赵阎王? 另一边,赵都安大摇大摆,在内堂中与卢家老太爷说了会话,被派出去传达“晚宴邀请”的下人们陆续返回,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府城核心街区就这么大,城中富户因战争都搬进了城中心,因此送个信很是便捷。 “城内的士绅们都有事来不了?” 赵都安似笑非笑,“是来不了,还是不想来?” 家丁胆怯道: “大通钱庄的钱员外说是染病卧床,无法前来。康庄米行的李大东家说是不在城中,眼下在太仓以外……还有……” 他一个个报名字,给出推脱理由。 赵都安平静听完,忽然微笑着看向卢老太公: “你觉得,这些人是真有事,还有假有事?” 卢太公面露迟疑,道:“大人息怒,老朽亲自再去请。” “不必了,”赵都安淡淡地对家丁道: “你们再去跑一次,告诉他们今晚设宴的事,然后不需要等待对方任何回应,也不必说什么别的话。” 只通知,不需要等回应? 卢老太公先是一愣,继而鬓角渗出冷汗,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人,若还是有人不肯来……” “他们会来的。”赵都安起身往卢府给他准备的院子走,只抛下一句: “若真不来,就永远不用来了。” …… …… 神机营与五军营的大军进城后,被安排在特定区域安营扎寨。 因原有的军营不足,更干脆将官府的一部分库房建筑空出来,用以扎营。 “卫显宗,缸里没水了,让你填满没听见?耳朵聋了?” 一处营地中,一名士兵冷声朝不远处一个人骂道。 卫显宗如今穿着一件灰扑扑,脏兮兮的衣服,胸口有一个“兵”字。 头发散乱,面容憔悴,此刻疲惫地坐在一堆木头旁,沉默地喘气。 热腾腾的汗水打湿了衣服裤子,身上还夹杂一些伤痕。 他抬起头,黑发下眼珠内敛,平静道: “营内十口大缸,我一个人都打满了。” “满了?”那名士兵忽然用力一推,一整缸的清水铺满地面,他奚落道: “哪里满了?不是还空着?是不是?” 周围,其余几名游手好闲的士兵也纷纷大笑附和:“是啊。是空的。” 还有人也跟着将水缸推倒,让水流淌下来,并大声催促卫显宗继续打水。 堂堂的指挥使,如今沦落为底层的一个杂役小兵。 自从周围的士兵得知这个新来的兵,曾经是个大人物后,便有了取乐的对象。 这段时日,卫显宗在营内任劳任怨,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对他颐指气使,甚至当面侮辱。 有机会欺凌一个曾经高不可攀的指挥使,这种机会可不多。 “看什么看?让你干活,听到没?想打人不成?” 那名士兵给卫显宗的眼神吓了一跳,又凶狠起来。 卫显宗面无表情,双手渐渐攥紧,终于松开,默默爬起来,捡起水桶,朝水井走。 身后的笑骂声一点点远离。 忽然,一道身影拦在了他面前,对方穿着“亲卫营”的军服,皱眉看向他: “原青州指挥使卫显宗?跟我走一趟吧,薛枢密使要见你。” …… …… 卫显宗被带到府衙,在距离“指挥部”不远的一个房间中见到了薛神策。 “抬起头说话。” 薛神策坐在桌案后,见卫显宗进门后一直垂着头,视线落在地板上,平静说道。 等后者抬起头,露出一张憔悴瘦削许多的脸庞,薛神策目光复杂道: “不想你我再次见面,是这般情形。” 从被俘后,便格外沉默寡言的卫显宗自嘲一笑: “枢密使叫小人过来,总不会只是奚落一句。” 二者此前为上下级关系,自然相识。 只不过卫显宗身为袁立扶持起来的将领,与薛神策不是一派。 “如今城中军务繁忙,我的确没时间,也没那个兴趣奚落你。我看过你在青州边境,与五军营一战的详细战报记录,袁锋也很认可你的作战能力,他说,把你放在青州那个地方,屈才了。” 薛神策认真道:“想不想戴罪立功,脱离如今的处境?” 卫显宗凌乱黑发下,眸子骤然一亮:“想要我做什么?” 薛神策双手交叠于小腹,端坐着: “我准备在军中挑选一批精锐,组成一支‘敢死营’,执行一个极危险,风险极大,成功率也不高的任务,我们思来想去,你是最合适的领导这个敢死营的人。” 卫显宗眼珠动了动,神色狐疑: “你们敢让我带兵?” 他没有问任务是什么,有多难,多凶险,自己又是否能完成,问的却是这个。 薛神策微微一笑: “赵都督既然敢在金銮殿上,硬扛着被弹劾的凶险,将你从死囚牢里捞出来,又特意放在神机营中,带到前线,我又如何不敢用你?” 卫显宗认真盯着他好几秒,说道: “敢死营何时组建?行动?” 薛神策道:“已经命人遴选人手,明日就能组建完成,最迟后天就要上战场。” 卫显宗点了点头,说道:“我愿意。” 薛神策满意颔首,立即命令亲卫送卫显宗回营,收拾下东西,然后就要去临时组建的“敢死营”任军官。 目送对方离开,房门外又走进来一人,赫然是神机营指挥使石猛。 “大人,这卫显宗的能力定然是足够的,但……真的可以信赖?”石猛面露迟疑。薛神策站起身,面色如常道:“不知道。” 石猛一愣。 旋即又听薛神策解释道: “但我相信赵都安,他敢将人丢进神机营,就意味着他认为可以启用此人。战局危急,当不拘一格降人才,何况卫显宗本就不是庸才?” 顿了顿,他苦笑着补充道: “何况,我们如今能用的办法都要用一下,卫显宗这步棋,只是咱们几个计划中的一个而已,还是个很靠后的计划,我本也没对他抱有多大希望。 哪怕他失败了,损失也能承受。走吧,回去继续。” “指挥部”内,一群将领还在制定计划,薛神策也只是抽空出来一会而已。 走了几步,他忽然想起什么,道: “将斥候多放出去一些,去探查敌军动向。也要警惕城内京营附近,是否有可疑之人。” 石猛恍然道: “大人是担心,云浮叛军会派细作在府城内探查军情?” 薛神策点头,忧心忡忡道: “慕王府暗中培养了一支名为绣衣直指的刺客情报队伍,不得不防。”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 府衙后院。 聂玉蓉推开房门,刚走到庭院中,就看见那个笑眯眯,却有些阴柔的太监朝她走过来。 聂玉蓉忙恭敬行礼: “宋公公。属下伤势已好了一些,敢问接下来有何安排?” 这位绣衣直指中的“绣衣使”忠实地扮演着眼下的假身份。 影卫名义上隶属于皇族供奉,因此以下属称呼。 宋进喜笑呵呵道: “赵都督说了,你此番冒死传递情报,挽救了太仓银矿,乃是大功一件,这几日便且在这养伤,等之后会为你请功。哪里有令功臣流血又流泪的道理?” “……”聂玉蓉挤出笑容,拳头默默攥紧。 该死!身为慕王府细作的自己,怎么成了朝廷的功臣了? 仔细询问了下,得知赵都安成功保下了银矿,并灭杀了叛军队伍后,聂玉蓉沉默了。 这和她的计划有亿点点差别。 为了增强冒名顶替的真实性,她故意被云浮的士兵追杀,也故意透露了有轻骑偷袭的消息。 但她没有说轻骑袭击的具体位置。 目的就是既取信于赵都安,又不真的牺牲什么。 她本来预想,在路上遭遇赵都安后,这个女帝身旁的奸臣会立即带兵赶赴府城驰援。 之后得知的确有轻骑偷袭,正好佐证自己的话。 结果没想到,赵都安竟然仅凭借这么含糊的消息,就猜中了偷袭的方位。 聂玉蓉阴差阳错,竟真的帮了朝廷一个大忙…… 不过,一切都值得。 “呵呵,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聂玉蓉好奇道: “都督呢?还有莫昭容不在这边?” 宋进喜笑呵呵道: “莫昭容在房中休息,至于赵大人,方才出去了,你要找他有事?” “没事,没事。”聂玉蓉摆手,重新转身返回房间,转回身后,眼神一下幽邃。 从宋进喜的反应,以及自己受到的宽松待遇看,自己没有被怀疑,已经成功混入府衙。 但聂玉蓉并不准备去刺探军情——她的目的,是找机会刺杀赵都安,实在不行,就退而求其次,刺杀莫昭容。 只要杀了这种层次的人物,对战争天平的影响才足够大。 不过情报中,那赵都安修为不俗,聂玉蓉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慢慢寻找机会。 “哼,世间境又如何?只要还是人,就有松懈的时候,就可以被杀死。古往今来,因为大意,阴沟里翻船,被人刺杀死去的强者如过江之鲫。” 聂玉蓉眼神冰冷,作为绣衣直指中名列前茅的刺客,她有十足的耐心。 只需等待。 然而她没注意到的是,她转身后,笑眯眯的宋进喜脸上笑容缓缓收敛,眼神阴寒。 幽幽盯着她的背影,这位皇宫大内供奉中最为擅长刺杀一道的太监站如幽灵。 隔壁,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酣睡的金简忽然伸了个懒腰,嘀咕了一句梦话,又睡了过去。 盘膝坐在一旁的玉袖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 卢家宅邸。 赵都安被单独安排住进了一座建筑风格颇为奢华的庭院,院中布置文雅,书香气浓重。 尤其院中一丛丛芭蕉,生长的极为肥硕,池塘中更养着一群白的肥鹅。 赵都安对环境大加赞赏,颇为满意,因中午还没吃饭,命令卢家下人捉了肥鹅在院中拔毛烤来吃。 又嫌弃丫鬟笨手笨脚,故意将卢府的女眷叫过去陪着聊天解闷,了解城内风土人情。 卢家三位公子,其中小少爷还没成家,而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妻妾个顶个的水灵温婉,被赵都安叫过去陪同前,一个个贞洁烈女般。 但等看清了赵都安的气度容貌,顿时就“委曲求全”起来。 “大人请饮府上这冰雾果酒,最是解渴。”大夫人素手捧着酒壶,含羞带怯地给赵阎王倒酒。 赵都安看着那果盘中,被冰镇过,蒙着水汽的器皿与晶莹碧透的酒液,轻轻叹了口气: “城中物价飞涨,百姓粮食短缺,卢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大夫人愣了下,表情微僵,隐约觉得气氛不大对。 身旁的二夫人年纪不大,是个内向的,一直不怎么说话,但眼睛频频往赵都安脸上瞟,心如鹿撞,赵都安偶尔看过来时,又慌忙撇过头去,装作害怕模样。 呵……大家族的子弟娶妻纳妾,几个有感情的?无非都是逢场作戏。 不过赵都安可以想到,等在院子外头防风的卢家几个男丁心中会何等憋闷。 鸠占鹊巢,抢夺妻妾来陪酒……这样还不怒?这卢家人也是挺能忍。 可是……你们这么能忍,让本官怎么找茬,收拾你们呢? 赵都安幽幽叹了口气,端起那浸着大夫人爱意的冰镇果酒,喝了起来。 忽然院外传来脚步声,赵都安抬眼一看,笑了。 他挥了挥手,将卢家两位陪酒的少夫人赶走,拍了拍身旁被大夫人臀儿温热过的低矮木椅: “孙知府,来的正好,烧鹅刚烤好,坐下吃点。” 孙孝准苦笑着走过来,一屁股坐下,看了看芭蕉池塘的风景,烤鹅果酒的吃食,苦笑道: “都督这是不声不响,要吓死人啊。下官一没留神,都督就搞出这等大事,如今城内士绅都一个个急如蚂蚁,往这边来呢。” 赵都安看了眼渐渐西沉的天色,笑道: “是卢家人给你送的信?” 孙孝准愣了下,点了点头,说道: “下官在忙着安置军营的事,才得到消息,便想着过来看看,卢家人倒是没说什么。” 赵都安喝了口酒,冷笑道: “他们不用说什么,也摸不准本官今日这场宴会你知否事先知晓,但让你这个父母官过来,总比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更令他们安心。 呵,人嘛,场上多几个熟人,总是会心安一些的。就如这军粮,孙知府之前不也拿他们没办法?” 孙孝准心头咯噔一下,冷汗直冒: “都督,下官绝对不曾偏帮这卢家,之前之所以手段较为柔和,只是因为大敌当前,需要这帮士绅帮忙……这才……” 他担心自己被问责,毕竟催缴军粮不力,究竟是卢家不肯给,还是他这个知府暗中收了好处,不肯出力……这也是不好说的。 赵都安温声道: “孙知府不必紧张,你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也知道你这父母官,要在太仓府做事,很多事不可能完全不考虑这帮本地地头蛇的面子,所以,得罪人的事,我来做。” 他微微一笑: “今日么,你就当我来给你撑腰的。” 孙孝准愣了下,咽了口吐沫,忍不住道: “大人今日是要……” “我要做什么,你之后看着就好。”赵都安看着天边最后一缕余晖落下,笑着起身: “走吧,宴席要开始了。” (本章完) 第523章 乱世用重典!(5k) 第523章 乱世用重典!(5k) 赵都安起身,丢下了手中吃了大半的肥鹅,在池水中洗了手,朝卢家大宅设宴的院子走去。 他之所以下午时候在这里吃了一顿,便是为了晚上做起事来有力气。 孙孝准忙跟了上去,心惊胆战地说: “都督要想好,这些士绅可以敲打,但若是做的太狠,只怕……” 赵都安笑着反问:“只怕什么?他们敢投敌?” 孙孝准苦笑着说: “都督说笑了,但是这个节骨眼上,整个前线想要维持稳定,只依靠官府是不够的,还得靠这群人出力。” 古代封建王朝的背景下,为何地方的士族那么强横霸道?归根结底,是朝廷的基层动员能力差。 所谓“皇权不下乡”,现有的条件下,无法做到对基层如臂指使,很多具体的事务想落实下去,就要仰赖这些士绅配合。 这也是孙孝准堂堂四品知府,却在一个收粮问题上,对卢家多有退让的原因。 赵都安脸庞迎着夕阳,被映照的格外的红。 他沉默了下,说道: “我知道任何改动都要考虑到时代性,步子迈得太大,一切的构想都只会成为空中楼阁,所以我也没打算真的抛开士绅,但是士绅可以存在,可谁来做这个士绅却存在腾挪空间。 你可知道,陛下登基以来这几年,在京城朝堂上费大心思做的事是什么?就两个字,‘换血’! 一步步让老臣退位,扶持新的官员上位,就像给这个六百岁的王朝缓慢地换血,以图重新焕发生机,废掉旧内阁,设立修文馆就是重中之重! 包括新政实施以来,地方上的官员也在裁撤更换,这些孙知府你定然都看在眼中。 但这只是开始。 不只是朝野上下的官员要换血,地方上的士族也要换,所以有了湖亭的皇商…… 今日我既是为了城中的几万京营士卒们讨一口吃的,筹措平叛的军费,也是为了趁机换血…… 陛下换朝堂的血,我来换士绅的血。” 一番话说完,孙孝准已经完全愣住了,莫名觉的血液激荡,心潮澎湃。 他突然明白,赵都督肯与他说这些话,一个是肯定了他的能力,表示了对自己的器重。 二是告诉他,对付这帮士绅的真正目的,好让他这个知府配合。 “下官……明白了!” “明白就好,”赵都安笑了笑,他喜欢与聪明人说话,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什么般道: “对了,你也给我透个底,说说城中排在前头的士绅有哪些违法乱纪的案底,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 …… 另外一边,伴随夕阳西沉,整个卢府也热闹了起来。 庭院内一名名家丁丫鬟往来穿梭,布置宴会。 而府门外收到“请柬”的城内有身份的士绅们也陆续到来。 一盏盏红灯笼被悬挂在屋檐下头,只看这热闹的府邸内景象,断然想不到外头就是两军对垒的战争前线。 然而卢老太公却不在人群中,此刻这位城内首屈一指的名流正在府内僻静的偏厅中,与另外几名士绅会面。 “老太公,您交个底,这位赵阎王今晚将咱们都召集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通钱庄的钱员外问道。 他身材富态,这会却没有往日从容。 “是啊,太仓是我等的地盘,当同气连枝,一同应对。”康庄米行的李大东家也皱眉道。 卢老太公端坐主位,不怒自威。 全然没有在赵都安面前的卑躬屈膝。 这会脸色沉郁,扫视众人道: “赵都督此次前来,乃是为了筹措军费、军粮,如今几万大军入城,接下来又要平叛,消耗可想而知。 我奉劝诸位今晚切莫耍招,赵都督要什么,只管点头就是,也不要想着在这事情中捞钱,都狠狠出一点血,否则丢了性命,别怪老朽没事先说。” 众人被这煞有介事的话吓了一跳:“这……出多少血合适?” 卢老太公沉默了下,道: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要看赵都督要多少。” 李大东家皱眉道:“难不成,他要我们全部身家,也得给?” 卢老太公瞥了他一眼: “老朽再说最后一遍,切莫将赵都督与孙知府、薛枢密使等同看待,我有预感,他这次是带着杀气来的,权当交钱买命。言尽于此。” 买命?真这么邪乎? 士绅们面面相觑,有些不信。 朝廷找他们要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类似有人扮红脸,有人扮白脸的操作也是家常便饭。 当下战局紧张,稳定为第一要务,这个节骨眼,孙孝准、薛神策对他们这些人都颇多忍让,难道换了个赵都安就不一样了? 有人甚至怀疑,是赵都安与卢家暗中合作,想要坑他们一把……这种事不乏先例。 “父亲,那个赵……都督出来了。”二公子匆匆赶来。 卢老太公起身,往外走,叹息道:“走吧,是祸躲不过。” 屋内士绅们只好起身,成群结队往外走。 …… 等抵达院宴会场所在,天边最后一缕余晖落下,夜色笼罩全城。 青冥的天幕下,是灯火辉煌的宴会厅。 红彤彤的灯笼周围,蚊虫飞舞。 宴会的主桌摆在一间大堂内,门敞开着,往外又在院子里摆了几张圆桌。 城内士绅名流们按照身家,从内而外落座。 随时匆匆准备,但以卢家底蕴,短短几个时辰而已,圆桌上菜肴依旧极为丰盛。 卢老太公入席时,整个院子都已坐满了人,密密麻麻的人头隐隐嘈杂,空气中涌动着强烈的不安。 督粮官赵善德也在场,被安排坐在门口的位置,由卢家大公子陪同。 而在庭院门口,还有孙孝准过来时候,携带的一队府衙官差。 “赵都督来了!”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全场骤然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投向回廊尽头。 只见两道人影走来,一个是赵都安,一个是孙孝准。 然而,赵都安竟不知何时,换了一套衣衫,不再是贵公子打扮,而是穿着少保武官官袍,头顶多了一顶乌纱,绯红的官服在灯笼下,如同一团灼穿黑夜的火。 他的右手轻轻扶在腰间的刀柄上—— 古朴华丽的镇刀堂而皇之,悬在腰间。 卢老太公眼孔一缩,率先起身:“恭迎大都督!” 其余人纷纷模仿恭迎。 赵都安脸上带着笑容,迎着众人注视,步行入堂内,看了眼预留出来的宴席主位,却没有落座。 而是朝一旁丫鬟吩咐了句,后者愣了下,忙走出去,不多时,卢府家丁搬了一张桌案进来,摆在最上首。 霎时间,这大堂一下变得,有点类似审案的公堂了。 赵都安扶着刀,迈步走到桌案后头,抬脚,又踩在一张矮凳上,随手解下了腰间的镇刀,将其“砰”的一下横放在桌上。 他居高临下,环视众人,笑问孙孝准:“人齐全么?” 孙知府束手站在一旁,点了点头。 “很好,”赵都安笑容灿烂: “看来诸位还都算给本都督一点面子,原本下午派人给诸位递送请柬时,不少人都说家中有事,脱不开身,无法赴约,但诸位还是准时到了。” 众人挤出尴尬笑容,有人奉承道: “都督为民平叛,乃临封之福,相较都督辛苦,我等些许难处,又算的了什么?”“就是,就是。” 一片找补声。 赵都安笑容不改,似乎对这件事并不介意,等一群恭维吹捧声音落下,他的视线又投向距离自己很近的,主桌上的卢老太公。 以及那满桌的佳肴美食,感慨道: “本官去年曾经来过一次太仓,彼时也有一场宴席,只是那时乃是为了查案而来,倒是不曾好好与诸位见面。 幸好,还有人认得本官这张脸,今日能有这场宴席,也多亏了卢家太公忙前忙后,出力甚多,若没有卢家,本官想将诸位请过来,也不容易。” 这话一出,不少人望向卢家人的眼神里多了冷色。 卢家大公子面色微变,眼里隐隐有怒火。 赵都安这一句话丢出来,在外人眼中,卢家俨然成了朝廷的一条忠犬,今日这场“募捐”,卢家也成了朝廷的帮凶。 然而外人又岂会知道,卢家有多憋屈? 非但被当枪使,连妻妾都被那赵都安叫过去服侍,奇耻大辱……可大公子不敢表露出分毫,感受到赵善德的好奇的视线,还要挤出笑容。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赵都安夸了一通,忽然话锋一转,看着那些佳肴,叹息道: “唯独一点不好,便是这菜肴太过丰盛。如今外头战火熊熊,宁安、汶水二县被反王霸占,更甚放火烧毁农田,屠戮百姓! 虽尚不至饿殍遍地,但本官也听闻,市面上米粮价格疯长,物资日益短缺。 百姓们节衣缩食,士卒们也是条件艰苦,莫说吃肉,哪怕军粮都无法管够,而本都督却在此纵情吃喝…… 如此,何以报陛下圣恩?何以面对天下人?” 一群人听着,脸都黑了,心中狂骂,心说下令摆宴的是你,现在装白莲的也是你。 还愧对天下人? 你的名声有多烂自己没点数么? 无耻,太无耻了。 卢老太公羞愧道: “都督训斥的是,是老朽安排不周,为表赎罪,更为平叛,卢家愿献上族内库存粮仓半数,以及银钱十万两,各类物资若干,以奉都督。” 全族一半粮食,十万两白银!好大的手笔! 要知道,卢家这种大族,不算短时间难以变现的重资产,账上的白银总量加起来,最多也就十几万两。 就这一次募捐,直接捐出去一半家产? 疯了? 这话一出,一众士绅都惊了。 “好!”赵都安满意笑道:“卢家不愧太仓首善,此等义举,当为表率。” 他环视一张张脸: “本都督乃是武人出身,不喜寒暄啰嗦,便开门见山。 今日召集诸位来此,便是为了筹措军粮、军饷,各类物资,以供平叛。 诸位乃本地士绅,想必愿意为护卫乡里尽一份力,当然,募捐一事,全凭自愿,捐多捐少,都是心意。” 孙孝准看了他一眼,忽然有点臊得慌。 这么假大空,不要脸的话,赵都督是怎么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说好的武人心思简单纯粹呢? 一众士绅虽然也觉得最后那句话太假,但好歹是松了口气,纷纷合计给多少好。 什么?参照卢家的标准? 呵,当大家是蠢人? 卢家一看就是与赵都安合谋,在唱双簧,所谓的一半家产,就是嘴上说说,真能拿出来五分之一都算不错了。 所以,没人真的会去仿照这个比例。 然而就在众人合计,出多少血才能让赵阎王满意的时候,赵都安话锋突然一转: “不过……虽是自愿,但在座诸位家产各有不同,有的多些,有的少些,若要你们效仿卢家捐十万两,那就是本都督不近人情了。” “恩……这样吧,本都督定一个数额,这次募捐不看总量,看比例,在座诸位便都如卢家一般,捐出一半家产,以资平叛,也就够了。” “哦对了,额外提及一句,叛军中也有大量武夫、术士,故而,为了战局着相,本都督需要搜集全城内所有与修行有关的奇珍、镇物、法器……在座各家想必都有珍藏,也一并送来吧。就这么决定了。” 一番话说完,整个宴会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孙孝准愕然地看向他,轻轻吸着凉气。 赵善德吓得心脏咯噔一下,望向“台上”的年轻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卢家老太公怔住,难掩愕然。 这位都督的胃口……竟比他预想中,还大了那么多? 他不只是盯上了卢家,是盯上了所有人……他怎么敢?就不怕掀起民怨么?! 是了,他这次募捐只要求士绅,而压根不去搜刮百姓,所以压根不会有民怨…… “哗——” 毫不意外的,整个大堂内外一下炸了,所有士绅都变了脸色,有人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脸上涌现出惊愕与怒色! 强制没收一半的家产,再加上他们珍藏的一切奇物! 这与抄家有什么区别?叛军都没这么狠! 这已经完全突破了他们能接受的极限。 康庄米行的大东家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 “赵都督莫非在开玩笑?一半家财?天底下从未听过这般的募捐!” 大通钱庄的钱员外也苦着脸: “都督莫要说笑,非是我等不愿支持平叛,而是我等诸多产业,若抽走一半资金,只怕即可就要难以运转。至于奇物,更是家中世代积累……” 有人带头,当即一名名士绅表达不满,俨然一副聚众抵抗的架势。 在他们潜意识中,仍认为朝廷为了稳定,离不开他们,所以只要齐心,就能抗衡。 更多人则认为,这是一种“讨价还价”,赵都安喊了个高价,总得往下砍一砍。 赵都安听着嘈杂的声浪,脸上笑容却一点点消失。 不知何时,他悄然将桌上的镇刀拿了起来,轻轻拄着,等声浪略有平复,他冷漠道: “你们以为,本都督在说笑?” 他凌厉的视线扫过众人,终于再懒得掩饰,冷笑出声: “我说过,我不是文臣,会与你们拉拉扯扯,我的耐心很有限,请你们过来已算给你们面子,方才的话,也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康庄米行的李大东家是个火爆脾气,加上家族中有人在朝中做官,底气更足一些,冷声道: “赵都督如此行事,未免太过霸道!如此强行没收我等财产,想必当今圣上也不知道吧?” 赵都安眼神古怪地盯着这个刺头,他似笑非笑: “你在教我做事?” 李大东家莫名心一慌,只觉被猛兽盯上,但只能硬着头皮: “不敢,只是觉得没有先例。” 赵都安眼神危险地盯着他,忽然说道: “我知道你,族中有几个人在京里任职,不过位置都不高,唯一勉强与陛下说得上话的,只有个御史,所以你想弹劾我?” 他笑了,笑得很“猖狂”,眼神睥睨,仿佛在看一个小丑: “袁立在本都督面前都要以礼相待,一个小小的御史什么时候也有资格对本都督指手画脚?我再重申一次,此刻是战时! 本官乃是平叛大都督,监军整个临封道!有便宜行事之权!再啰嗦的话……” 李大东家又气又怒,指着他道: “你如此行……” 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黑夜中蓦然掠起一弘银色的亮光。 众人眼前隐约只见一道银色的细线一闪而逝,伴随着“锵”的出鞘声压过所有声音。 李大东家站在原地,还保持着手指前方的姿态,然而脖颈上却缓缓浮现出一道血线。 继而,这位地位身家在整个临封道内也能排进前十的名流士绅“扑通”一声,仰头倒下! 眼眸圆睁,残存着惊恐,已是当场气绝! 一刀斩杀! 赵都安拎着镇刀,笑吟吟环视众人,口中却道: “孙知府,宣读一下吧。” 孙孝准愣了愣神,才有些木然地走上前,说道: “康庄米行囤积居奇,公然违反朝廷律法,趁战时哄抬粮价谋利,屡教不改,证据确凿,按大虞律,当处以……斩刑。” 赵都安笑道:“还有谁?” 满堂内外,鸦雀无声。 (本章完) 第524章 发动反攻(5k) 第524章 发动反攻(5k) 死……死了…… 这一刻,全场鸦雀无声,只有赵都安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着。 人们木然地望着地上仰躺着的那具尸体,鲜血渐渐在地上晕染开。 “啊。”有人近乎本能地惊呼出声,旋即却被身旁的人用手死死地捂住。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卢家老太公身躯突然一颤,垂下视线,桌下放在双膝上的手用力攥紧,在攥紧…… 大公子、二公子等那些内心中对祖父竟上缴半数家产极为不满的卢家人,这一刻都沉默了,脊椎骨窜起彻骨的寒意。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祖父面对赵都安如此卑躬屈膝。 此人,是真的会杀人的,且毫不手软。 堂堂在临封道内都排得上名号的米行大东家,就这么随手杀了。 而看孙孝准宣读罪名的模样,似乎早已知晓。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杀戮。 杀鸡儆猴。 所有人心头挑出了这个字眼。 “看来没人再有异议。”赵都安手持镇刀,足足等了几十次呼吸,见没人回答,脸上才重新浮现满意的笑容: “既如此,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本都督就知道,如此人这般公然违反律法,哄抬物价,发战争财的蛀虫并不多。 本官本打算之后再明正典刑,不想此人胆大妄为,竟主动跳出来,无奈之下,只好提前送他归天。脏了卢府的地板,老太公不介意吧?” 卢老太公起身,拱手作揖: “都督为民除害,老朽拍手称快还来不及,何谈介意?” “好!”赵都安大笑,手中雪亮的镇刀‘噌’一声归鞘:“不愧是府城首善,好气魄。” 这时候,被吓呆了的大通钱庄的钱员外颤巍巍起身: “草民愿效仿卢家,捐出半数家财,家中更有许多当古董摆件的奇物,这就回去,命人孝敬给都督。” 他怂了,只想尽快离开这血腥地。 赵都安不悦道: “什么叫孝敬本官?都是为平叛大业。何况,哪里有宴席还没结束,客人就四散的道理? 这样吧,诸位此来也都带了家人或仆从,干脆手书一封,派人送回各自府上,捐赠一事,给下人去办就好,我等当继续吃喝,方不浪费了这佳肴。” 话音一落,孙孝准递了个眼神,守在门口的官差立即拔刀封锁院子。 众人心头一沉,恐慌感弥漫,意识到赵阎王是担心他们耍招,所以扣押人质。 什么捐赠?根本就是交钱赎人买命。 可形势比人强,堂上尸体还温热,无人敢提出异议。 “孙知府,”赵都安拄刀而立,对孙孝准道: “调遣官兵,收缴捐赠钱财一事,就有劳你了。” 孙孝准神色复杂地点头应下,面无表情往外走。 身为一地知府,他是有魄力的,明白今日之后,他这个知府已与全城士绅为敌。 为了避免事后麻烦,他必须趁着大军镇压城内的机会,利用这次“募捐”,将这些士绅都废掉,然后扶持一批新的士绅起来,如此才能坐稳位置。 既已没了回头路,他也展现出了铁血手腕的一面。 堂下的督粮官赵善德被知府点名,站起身要跟着去出门,忽然想起来什么,扭头迟疑地看向赵都安: “这康庄米行……也是捐一半?” 赵都安淡淡道: “既已按律斩首,便索性抄家了罢。” 旋即,他笑眯眯地放下镇刀,迈步走到了宴席圆桌主位的位置,大马金刀坐了下来,招呼下人将尸体抬走,笑着举杯: “诸位不必紧张,只要诸位支持平叛,相信必不是违背律法之人。” 众士绅硬着头皮举起酒杯,脸上赔笑,浑身冰凉。 卢老太公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望见青冥天色下一盏盏红彤彤的灯笼,心想: 变天了。 …… …… 府衙,“临时指挥部”内,灯火通明。 以薛神策为首的将领们仍在商讨作战方案,连饭都来不及吃一口。 “发生了什么事?”薛神策俯身在沙盘旁,忽然直起腰身,皱眉望向外头。 石猛、袁锋等人也都听到外头传来嘈杂声,有人推开门,夜色中,竟有大群士兵持着火把列队。 薛神策心头一紧,以为发生意外,几步走到门外,正看到一名府衙内的官员行色匆匆,抬手拦住询问,后者先拱手行礼,才解释道: “回禀枢密使,是知府下的手令,调集城中守备官军,连夜收缴军粮,银钱等物。” 莫愁也从屋中走出,疑惑道:“怎么这么大声势?” 她略作休息后,又返回了此处。 官员苦涩一笑: “下官也是刚得到消息,也不知太细节的事。 只知道是赵都督在城内卢府内摆宴,召集城内有头有脸的士绅赴宴,说是为了平叛,筹措军粮,军费…… 士绅们踊跃募捐,每一家都捐出至少一半家财,因此才需要的人手多了些……” 莫愁、薛神策、石猛、袁锋等人都愣住了。 怀疑自己听错了。 捐出一半家财? 这群地头蛇什么时候这么高的觉悟? 但他们都不是蠢人,略作思量,就意识到必是赵都安施压,“强取豪夺”。 “不愧是赵都督,当地这群贼子各怀鬼胎,不想赵都督进城连一日都不等,就将人法办了。”一名将领拍手叫好。 “的确是都督的风格。”石猛感叹: “本还想明日再商议军粮军需,如今却是短时间不必担心了。” 薛神策也是默许了,身为主将,他为了避嫌,不好干涉地方政务。 赵都安这举动虽过于激烈,但能弄到充沛的军费,他没道理不支持。 “知道了,去忙吧。” 莫愁微微皱眉,虽觉有些不妥,但联想起赵都安在京城时,动辄抓捕官员的作风,竟也不意外了。 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如今后勤无忧,我们之前商讨的计划,可以放心实施了。”袁锋沉声道: “赵都督与孙知府联手保障后勤,枢密使与我等作战破敌,亦是分工明确,必可战无不胜。” 言谈间,众人都默认赵都安的行为,乃是为了保障后勤。 而破敌杀贼的核心重担,则由薛神策肩负。 更没人能猜到,赵都安搞这么一手的真正目的。 “好,既如此,就按计划施行。”薛神策点头道。 他转身回望沙盘,只见沙盘中朝廷士兵分为了三支队伍,分别从三个方向进攻。 这是三套战术方案,将会同时实施,以求速胜,卫显宗的敢死营排在最后。 …… 与此同时。 在孙孝准的指挥下,大群的官兵分成一支支队伍,携带着马车,赶往了城内各个府邸,商铺。 将大笔的粮食,钱财运送去朝廷的库房,同时,赵都安需要奇物也陆续装在车上,送上了卢府。 惊心动魄的一场宴会后,赵都安终究还是放走了这些士绅。 哪怕整个“捐赠”尚未完成,但一方面如此大规模的财富转移根本无法短时间完成。 二来,也是很多调动需要这些士绅亲自去做。 毕竟赵都安又不是什么恶魔,不可能真的派人上门肆意抢夺。 一切都要守规矩,合乎规矩,否则朝廷成了什么?他赵某人成了什么? “接下来两天,还要孙知府多费心,以防这些人不诚实,耍手段,隐瞒藏匿财产。” 卢府的别院内,赵都安负手而立,站在池塘旁,平静说道。 孙孝准站在他身后,黑瘦如铁的知府面色凶狠:“大人放心,这件事下官定然会做好。那些奇物已经送到了卢府外,不过只是第一批,这帮大族上比百年来囤积的可不少,与修行相关的奇物比黄金都更保值。” “很好,命人送进吧,我这几日就住在卢府。”赵都安抬手摘下池塘中一朵水莲,将其拆成一瓣瓣,抛洒在倒映红灯笼的水里。 孙孝准没有询问这些奇物的用处,他知道赵都安乃是世间修士,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搜刮奇物,用以增强自身。 当即转身出去安排。 等人走了,赵都安一只眼珠蓦然转为银色,池塘上空勾勒出常人不可见的嫁衣女术士身影。 裴念奴赤足悬在水面上,冷眼打量他: “你……又……做……什……” “我找到了一大堆可以继续熔炼赤炎圣甲的物件了,我想问,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做点什么准备?” 赵都安平静询问。 裴念奴怔了下,似有意外,说道: “玄龟印……掷于水中……吸纳……” 片刻后,女术士的身影消失于夜色中,玄龟印存在一个特殊的能力,即可以吸纳存储大量的水在镇物内。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按她的说辞,若要行云布雨,可尽可能储满玄龟印,可节省不少法力。 赵都安将撕碎的瓣抛入池塘,右手抬起,光线扭曲,一枚青黑色的古朴印玺缓缓浮现、旋转。 “一切的安排都是为了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希望用不到我出手。” 轻声呢喃着,他将玄龟印丢入池塘中,霎时间,平静的池塘水面出现了一个漩涡,如一只黑洞。 池水迅速被吞噬,水位下跌,裸露出池底的烂泥与植物根茎,赵都安勾动玄龟印,以控水的能力,抽取池底连通的水井内地下河水涌出补充。 他抬手一招,屋檐下一只椅子旋转飞来。 赵都安坐在椅中,望着天上明月,渐渐走神。 他决定在卢府小住几日,既是为了有个单独的空间,熔炼圣甲,也是为了将卢府与自己死死绑定在一起。 “这等大族,会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只怕早已与叛军暗通款曲,不过只要我在这,卢家就只能坐在朝廷这一桌,翻不起浪。” …… …… 一夜无话。 次日,薛神策开始小范围调兵,试探性攻击,既是为了麻痹敌人,也是为了给京营士兵一个休息,准备的时间窗口。 当日,朝廷与叛军小范围交兵,朝廷占据上风,但并未贸然猛打。 孙孝准忙的脚不沾地,处理后勤问题。 叛军一方的指挥官,“举人将军”苏澹坐镇宁安县,有条不紊地转移物资,做焚城的布置,同时将主力不断撤离。 刺客聂玉蓉在府衙内枯坐了一天,都没能见到赵都安。 这一日,竟是近乎“平安无事”。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的前奏,平静的水面下是奔涌的怒涛。 …… 第三日。 黎明,天色最为漆黑的时候,京营悄然开拔,分为三路,按照薛神策的布置,予以大范围反攻。 黑暗中,郊外某处山岗上,卫显宗一身戎装,腰悬利刃,扫视前方站成几排的敢死营成员。 一名名士兵气息彪悍,都是京营中选出来的精锐,为了行动轻快,只穿软甲,没有坐骑,手中没有火器,只有刀剑。 士卒前方,卫显宗面前,是一整个大木桶,此刻敞开着口,旁边桌上是一只只摞起来的酒碗。 “今日,我将率尔等,如尖刀潜入敌营,为后方大军开路,孤营入险地,故为敢死!” 卫显宗目光锐利,声音铿锵,带着感染力: “满饮此酒,即刻出发,我无其他可许诺,唯有一句,此次袭杀,我冲在最前,若我后退,尔等杀我!” 说着,他率先拿起一只碗盛满酒液,一名名士兵有样学样,沉声低喝: “纵死无悔!” 全营上下同时仰头喝下冷酒,将酒碗摔在地上。 “啪、啪、啪……” 卫显宗拔刀,转身,指向前方黑暗中一座镇子。 这是乌河镇,乃是汶水县前方一座屯兵重镇,亦是战线前哨。 此刻,黎明前的黑暗渐渐散开,卫显宗率领整个敢死营,如鬼魅一般,又如黑色的河流,悄然朝镇子逼近。 乌河镇外的低矮城墙后,一名名叛军在值守,黑暗中一根根火把燃烧着。 他们并非云浮来的叛军,而是原本汶水县内巡检司的官兵,被叛军攻陷后投降,成了“伪军”。 这两日,“伪军”们的士气极为低沉,且私底下酝酿着一股不安的情绪。 因为他们得知,朝廷的援军到来,苏澹可能撑不住要跑了,那些被运送过来,用以点燃焚城的物件就是证据。 当然,焚城计划只在军中流传,沦陷区的百姓们对此一无所知。 忽然,城墙后趴卧的黑犬齐齐竖起耳朵,朝着城外狂吠。 巡检司的叛军们一下困意散去,当即乱了起来。 有站在高处哨塔的人隐约看到有人接近,试图敲锣,却冷不防黑暗中一只暗箭射来,噗的刺中心口,无力栽倒下哨塔。 叛军们大惊,他们多数是弓兵,而此刻天黑,无法射箭,仓促起来,却见一伙敌人已经翻进了低矮的“城墙”。 “敌——”有人要喊,突然被身旁的巡检司同伴按住: “喊什么喊?我们一个前哨镇挡得住吗?不如投降。” 一群“伪军”本就毫无战意,更没有拼命的想法,竟是默契地一个个抱头蹲下,自缚双手,口中表明曾经巡检司的身份。 更有人指挥着同伴: “快去将那几只狗弄死,莫要吵到京营的弟兄。” “还有那些弓弩,都拆下来,给京营的大人们送过去,手脚麻利些!” 这一幕让偷袭进镇子的敢死营的士兵都愣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动手前连壮行酒都喝了,气氛都给足了,结果这乌河镇的防卫弱的可怕,直接投降可还行? “头儿,还杀不杀?”一名士兵问向敢死营的副官。 后者没好气道: “杀个屁,都绑起来,等后面的队伍接手。咦,卫头儿呢?” 卫显宗不见了。 …… 此刻,乌河镇内最好的一座宅院内,驻守此地的把总陈永被犬吠声惊醒了。 匆匆穿好衣服,趿拉着鞋走出房间。 身为苏澹手下的亲信之一,他负责驻守这座镇子。 不过从昨日起,镇内的精锐就开始撤离,他没有离开,一个是掩护大部队后撤,一个是安排这座镇子的焚城。 “咚咚。” 院门被敲响,一个急促的声音传进来: “把总,有情况,疑似朝廷的斥候靠近!” 什么?陈永一惊,快步往外走,过程中拎起佩刀,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暂时没事,但弟兄们不安心,所以……” “一群乌合之众!”陈永怒道,拉开门栓,推开院门,就看到门外一个亲信双股战战地站着,在他身后,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血腥气。 不好—— 陈永心头警兆升起,手中佩刀几乎没有犹豫地朝门外劈砍下去,亲信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然而却没有看到敌人。 “你杀错人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陈永骇然,就要转身,却见一柄长刀已洞穿了他的心口。 卫显宗拔出刀,皱眉看着倒在地上,喉咙里咯咯的陈永,拧紧眉头: “主力已经开始撤离了么,留下你们这些人只是障眼法,苏澹压根没想和朝廷打,他只想着跑。薛神策他们被这个苏澹骗了,昨日就该出兵的。” 这个时候,院子外头一群敢死营的士卒跑了过来,看到卫显宗手刃了乌河镇把总后,微微松了口气: “头儿,这个镇子防卫太松了,有点过于顺利,接下来怎么办?” 卫显宗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露出古怪笑容: “有没有兴趣,干把大的?” (本章完) 第525章 赵都安出关(5k) 第525章 赵都安出关(5k) 太阳跃出地面,世界骤然明亮。 朝廷大军的主力军队浩浩荡荡,正面朝叛军老巢宁安县城推进。 然而预想中的叛军阻击并未到来,反而是沿途开始不断撞上大批大批的,被驱赶过来的难民。 某处山坡上。 薛神策一身戎装,面色凝重地望着前方的平原,冷风拂面,他头盔下发丝飘舞: “大军还是无法前进吗?” 在视野前方,道路完全被拥堵住了,从宁安县方向逃来的拖家带口的难民们乌央乌央,几乎看不见尽头,他们带着行李、车马,令朝廷大军迫不得已停下。 饶是底下士兵正不断将难民从道路上引向路旁,与大军错开而行,队伍也只能以一个十分缓慢的速度推进。 “禀大人,难民太多了,我们携带了大量器械物资,又无法绕路,现在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身后一名武官无奈回应。 薛神策轻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眉头皱紧,低声道: “有些不对劲。” 身后,莫愁迎着风走上了山坡,询问道: “哪里不对?对方明显是用这些难民来阻碍我们的行军速度,避免与我们正面对决。” 今日大反攻,城内的军队分为了三支队伍。 薛神策率领着包括陈火神的火器营在内的最大规模的军队,作为主力,正面推进。 石猛和袁锋两名指挥使各自带领一支队伍,沿着另外两条路线进攻。 薛神策平静道: “从这些难民口中已经确定,他们大都是宁安县周围,包括汶水县的百姓,被叛军勒令出城,驱赶着从这条路线向我们这边逃离。 这一手很聪明,既可以严重拖慢我们的速度,争取更多的时间,又给我们丢了一个大包袱…… 呵,若到了最紧急的时候,叛军选择焚城,那么如今这些难民就没了家园,而朝廷必须想办法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安顿难民。 赵都督辛苦筹集的军粮只怕拿来喂给这些难民都不够。 这才是对方真正的杀招啊。” 当然,他没说的一点是,驱赶难民也是为了减少“焚城”这件事的危害性。 慕王哪怕已经被定义为“反贼”,也选择了焚城这种注定背骂名的做法,但只烧房屋、田地……和烧死人,这依旧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苏澹将大群难民赶出来,既狠狠恶心了朝廷一把,又减少了焚城的阻力和后果。 莫愁疑惑道:“你既然看的这么明白,那又有什么不对劲的?” “时间。”薛神策转回头,目光深沉地看向她: “用这招的时间太早了,若是最大程度地作战,争取时间,应该先派出军队,依托沿途的地利,来阻碍我们的前进,对我们造成尽可能多的损失,而后再驱赶难民…… 可苏澹现在就选择这么做了,我怀疑之前的一些判断有误,不过还需要其他两支队伍的情报回馈,来进行验证。” 莫愁抿了抿嘴唇,眸光担忧地道: “我们出城已经好几个时辰了,考虑到石猛和袁锋的队伍出发的更早,现在应该差不多也该有消息传回来了。” 几乎话音刚落下,东方天空有军中鹰隼破云而至。 很快的,一封袁锋发来的军情报告送到了山坡上。 薛神策展开信纸,扫了一眼后面色微微一沉,对聚集而来的一群武将道: “势如破竹,袁锋的队伍推进的速度比预想中快了很多,已经过了饮马庄了。” 众人大喜: “必是敌军知晓我方军力势大,明白无法抵抗,所以士气低落,没有死战之心。” 莫愁也困惑道:“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愁眉苦脸?” 薛神策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好事吗?事出反常必有妖,以我前段时日与苏澹厮杀的经验,这一股叛军绝对不是望风而降的散沙,不可能败退的如此之快,结合眼前这些灾民,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苏澹已经将叛军主力撤走,留在外头占着地盘的只是一群庸兵! 而他分明掌控着地利,却主动放弃,将这些地盘拱手让给我们! 说明什么? 说明他根本没打算与我们斗法,也没想过守城!而是一开始就准备撤军!我们被他装出来的举动欺骗了!” 被骗了? 莫愁等人心头一跳! 这两日,朝廷不断分析叛军的举动,得出的结论是: 苏澹已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但还是会与朝廷斗一斗。 既为将城内搜刮的物资运走争取时间,也是为了尽可能削弱朝廷的兵力,阻碍进攻势头。 而后续的战术安排,也是基于这个判断而制定的。 可此刻,薛神策却说,苏澹压根没想过打仗,而是已经开始撤离了。 莫愁心脏突然一跳: “若真是如此,岂不是说对方可能提前焚城?压根不会等到‘守不住地盘’,‘打不过我们’的时候,才做这件事,而是从一开始,目的就是焚城?!” 这时候,西方天空也有一只鹰隼飞来。 “报!石指挥使送来消息!其所属队伍已经攻陷汶水县!朝宁县县城进发了!”传令兵飞奔而来。 一瞬间,所有人都懵了。 “汶水县已经攻陷了?!”薛神策难以置信。 要知道,石猛那支队伍的目的,也只是牵制汶水县而已,压根不是进攻的主力。 因此,陈火神的火炮都压根没有配备。所以说,石猛不可能是凭借火器才夺城的。 敌人占据的两座城池,才几个时辰,就已拿下了一座,这如何能不令人惊悚? 难道汶水县城内的守军也撤走了? “不可能,我们的暗探反复确认过,宁安、汶水两城是有叛军主力的,对方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撤走!这么明显的目标,不可能提前毫无察觉!”有人质疑。 薛神策立即夺过信件,阅读之后,微微发怔。 莫愁凑了过去,脸色也古怪起来。 按情报所说,能夺城成功,归功于卫显宗率领的敢死营。 敢死营的第一个目标是乌河镇,结果占领的意外顺利,之后,卫显宗率领敢死营的官兵更换成叛军的衣服,装成“溃兵”逃向了汶水县城。 并成功骗开了城门。 当然,能做到这点,主要得益于乌河镇原巡检司的那帮主动投降的“伪军”协助。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汶水县的“守备”,与乌河镇的把总陈永两人是亲戚…… “卫显宗成功进城后,伪装成陈永的手下,接近汶水县守备,找到机会将其斩杀,在城内端掉了叛军的指挥所。 然后又策反了城内原本的一些朝廷一方的降卒……打开城门,迎接石猛入城,这才攻破汶水县。恩,石猛手中的火枪队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莫愁脸色古怪地念出情报: “石猛夺城后发现,汶水县内各处已经埋设好了焚火点,根据降卒给出的情报,按军令,今日就会启动焚烧汶水县的计划,幸好被我们提前攻破。” 顿了顿,又补充道: “至于卫显宗,已经率领敢死营,再次装作溃兵,逃往宁安县,试图混入其中。” 还可以这样?众将面面相觑。 情报中三言两语,只说了结果,但脑补也知道,过程绝对没那么简单。 敌将又不是蠢货,哪里会那么容易被骗开城? “卫显宗……赵都督是给我们保下了一员大将啊。”薛神策喟叹道,连他,也为这个原青州指挥使的的魄力和能力惊叹。 薛神策挥手道: “这才是好消息,汶水被破,石猛那边没有难民阻碍,很可能先一步攻到宁安城后方,截断对方撤离的道路,这次该苏澹头疼了。 不过,只靠他们争取的时间有限,我们也必须加快推进速度了,不能再稳扎稳打,传令下去,暴力驱赶难民,尽可能快地疏通道路!” 他转回身,望向宁安县方向,手中方天画戟沉重冰寒。 …… …… 宁安县城,县衙大堂内。 此刻气氛凝重,一名名将领脚步匆匆地进出,却并无杂乱之色。 整个城池早在昨日就已经开始了撤离准备,这一切本该混乱,但在苏澹的治下,却呈现出井井有条的效果。 整个宁安县如今十室九空,百姓们已经被驱赶走,而余下的叛军们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在按照苏澹的军令执行。作为云浮叛军前锋大将的“举人将军”正襟危坐在大堂上。 他穿着一身官袍,头戴乌纱,上半身只套着半件软甲,甲胄的夹缝中,藏着经常被翻阅的几本书。 苏澹仪容端正,面白浅须,自有一股读书人气度。 “将军,城内六十七处焚火点已妥善完备,百姓也悉数驱赶出城,只待一声令下,便可焚城。” 堂下有军官禀告。 苏澹轻轻颔首,笑道:“不错,下令城内大军准备撤离,我们今日就离开,离开之时,就是焚城之际。” 军官领命而去。 撤离的命令是今日临时才颁布的,底下无人知道,这是为了避免被城内朝廷细作提前打探,才做的安排。 大堂后方,一道浑厚的声音忽然响起: “阿弥陀佛,将军此前说的,可是固守城池,焚城之举,乃万不得已时才可为。” 说话的竟是一个大和尚,却没有穿僧衣,而是套着一件很常见的布衫。 身后背着一只硕大的,带着纱帘的斗笠,以及一条长棍,然而光秃秃的头颅上的戒疤暴露了他的出身。 苏澹转回身,笑着对大和尚道: “梵龙师父,正所谓兵不厌诈,朝廷兵马势大,固守此城无用,之前放出那些消息,也只是为了迷惑薛神策罢了,包括那放火焚城需要同时满足足足四个信号,呵,哪里用那么麻烦? 真正的信号只有一个,就是‘撤军时焚’罢了。至于城中财物,的确有些可惜,但想要将这么多财物运走,耗时太久,动静太大,根本瞒不住薛神策,也只好付之一炬了。” 他很有耐心地解释道。 这自然是因为对方的身份特殊。 这位“梵龙”和尚乃是神龙寺在淮水的一座寺庙中的武道强者。 京城神龙寺总坛覆灭,但分散各地,尤其是叛军占领区的分寺却还在。 梵龙和尚此来,便是受慕王爷所托,保护苏澹这个将军的。 梵龙双手合十,眉目硬朗的脸庞上一片感叹: “阿弥陀佛。” 假正经……苏澹笑而不语。 忽然,堂外有传令兵禀告: “将军,汶水县守备帐下一支百余人的溃兵逃至城外,声称汶水县已被朝廷神机营指挥使石猛以火器攻破!守备惨死!” 什么?! 苏澹笑容僵在脸上,终于生出不安来! 仔细询问后,他呢喃一声: “新式火器,破了青州军的神机营果然厉害……” 他迅速走到大堂内墙壁上那张地图旁,仔细观察,面色愈发难看。 汶水县的位置较为特殊,一旦被朝廷占据,便可截断他的退路。 这样一来,他准备今日带兵撤离的计划难以实施了,因为一旦撤走,哪怕将宁安县焚烧了,可路还是空出来了。 薛神策只要冲破难民的阻碍,就能长驱直入,追赶上来,而云浮大军又被汶水县的神机营阻拦…… 腹背受敌,此乃兵法大忌! “传令!全军守城,借助城池抵御薛神策,另外将扣押的那批百姓也押送到城门附近,一旦对方动用那火炮,便以此逼迫对方投鼠忌器。” 苏澹立即下令: “再传令,东线军队配合骑兵后撤,打通撤离通道!” 撤离的道路不需要经过汶水,所以只要派出不擅长守城的骑兵将神机营的人遏制住,就依旧可以撤离。 梵龙和尚见状,眉眼低垂,心头升起不安。 …… 与此同时,宁安县城内。 一片空荡的居民区内,身为慕王府杀手组织“绣衣直指”成员的“司空”警惕地看向突然出现在庭院内的一伙神秘人。 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很瘦,双臂却极长,眼珠骨碌碌转动,灵气十足。 此刻手中捏着一只无柄的匕首,盯着这群披着斗篷的不速之客: “你们是谁?” 为首的一人身材挺拔,高出司空两个头,此刻俯瞰着少年,随手从腰间捏出一枚令牌,丢过去,冷冷道: “绣衣使聂玉蓉何在?” 他知道大姐的存在?司空吃了一惊,敏捷地捉住令牌,仔细端详,只见令牌上一个“慕”字赫然醒目。 诸多防伪的细节也都对得上。 是慕王府内臣才有的手令! 司空不敢大意,恭敬地行礼: “聂绣衣使如今潜伏在敌营,不知大人来此何事?” “不在么……”为首一人皱了皱眉,却还是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瘦长的脸孔: “我等奉王爷之命,前来配合苏将军御敌。” 他摘下斗笠时,司空终于看到了这人身后竟背负着一张奇异的木弓。 少年怔了下,脱口道:“陆童大人?!” 他认出了这人的身份,慕王府家臣中,箭道第一人,有“挽天倾”绰号的世间境神射手,陆童。 …… …… 就在两军开拔,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 太仓府城,卢府别院内。 赵都安望着屋内阵法徐徐黯淡,一缕缕火焰被疯狂吸纳收敛进入赤炎圣甲内。 整整两日过去,他不断熔炼,几乎将从城内士绅手中搜刮来的各种能用的奇物都投入了赤炎圣甲这尊“火炉”内。 而成效也极为显著,此刻的赤炎圣甲色泽已经不再是赤红色,而是变成了白色。 这是内里法力积累突破到了一定界限后,发生的变化。 “此刻这甲胄内的法力,绝对超过了世间,很可能跻身至天人境界。” 赵都安抬手,摄来这只甲胄,触手温润,然而只是抚摸,就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仿佛这是一枚熊熊燃烧的火炉,随时有爆炸,焚烧一切的可能。 他将「满血版」赤炎圣甲穿戴在身上,用衣服遮住,迈步走出院子,抬手一招。 池水内,一枚古朴印章也旋转着飞来,覆着迷蒙水汽,这是玄龟印。 如今色泽近乎纯黑,与纯白的赤炎圣甲形成鲜明对比。 “谁能想到,这枚印章内几乎装着一整条地下河?不过也已经到极限了,若以我真正的修为,压根没办法催动这两件镇物的任何一个进入完全状态。” 赵都安低声呢喃。 忽然,他抬眼望见院墙某处,道: “进来吧。” 一道黑影这才扭曲着跃入院中,逐渐凝成供奉宋进喜的模样,这个杀手太监拱手道: “大人,书生传回情报了,属下认为有必要来告知您。” 两日前,赵都安要他去问金牌影卫书生,有关于白隼的情报。 “说。”赵都安淡淡道。 宋进喜道: “书生说,白隼已经被慕王府麾下的绣衣直指捉拿,大概率已经死亡,所以府衙内那个白隼,应该是假的,可能是绣衣直指假扮。” 赵都安毫不意外,似乎早有预料一般,点了点头,迈步往卢府外走去: “很好,随我回府衙。” 宋进喜道:“大人要捉拿此人审问吗?” 赵都安摇了摇头,视线望向南方,轻声道: “薛神策已经出征了吧,那我们也不能缺席啊。” (本章完) 第526章 火起!赵都安登场 第526章 火起!赵都安登场 赵都安进入府衙的时候,留下驻守在城内的知府孙孝准立即出来迎接。 “都督,你怎么来了?”孙孝准惊讶道。 赵都安有些好笑地道:“怎么,是我不该来了?” 黑瘦如铁的红衣知府一下语塞,摆手忙道:“不,当然不是……只是没想到……” 薛神策大军开拔前,就送去消息给卢府,告知过赵都安,所有人都以为赵都督要留在城中坐镇大本营。 赵都安哈哈一笑,迈步往里走: “忙完手头的事了,大军开拔多久了?给我一份路线图,我准备赶过去。天师府的两个神官可还好?” 孙孝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要追上去,但也没问,解释道: “玉袖和金简两位神官也跟着大军出发了。莫昭容也去了,如今府衙内除了部分留守的高手,就只剩下我了。” 她们也去前线了么?赵都安点了点头,忽然道: “那个影卫白隼呢?” “大人找属下?”话音方落,不远处聂玉蓉从后院走了出来。 她眼神很亮,带着股苦尽甘来的意味,谁能想到自己苦心潜伏过来,结果连目标的面都见不到? 赵都安看了这位王府刺客一眼,笑了笑,说道: “备马,随我一起去前线。” 俄顷。 府城南门豁然洞开,三匹战马追赶主力大军而去。 赵都安一马当先,左右分别是宋进喜和聂玉蓉二人。 一行人速度极快,追赶了一阵,前方官道上开始涌来大批的难民,其间每隔一段,有几名官兵在维持秩序。 “这是怎么回事?”赵都安勒马,停在一名眼熟的神机营军官眼前。 “都督?”后者一惊,忙将情况解释了下。 难民挡路,卫显宗那一路势如破竹?薛神策直奔宁安县城去了?赵都安心头升起不妙预感。 望着密密麻麻的难民,奋力催鞭:“我们得快点了。” 好在,难民潮挡得住大军,但挡不住区区三匹战马。 …… …… 宁安县城。 往日熙熙攘攘的城池如今大门紧闭,一片肃杀,城头上更是竖起一根根旗帜。 一名名云浮叛军严阵以待。 城外的空地上,京营主力大军已然推进,在对方城池弓箭射程外停了下来,各级军官开始排兵布阵,准备攻城。 战争一触即发。 “看来石猛打下汶水起到效果了,叛军没有撤离,而是选择了留下守城,还好,幸好没有晚来一步,让这群人跑掉。” 薛神策站在人为搭建的一处高台上,望着对方严阵以待的姿态,沉声道。 莫愁跟在他身边,天空中云层被风吹卷着,一点点移开,女宰相有些忧虑地道: “今日这风势,一旦起火,只怕用不了多久,全城都将沦为废墟。我们必须尽快攻下城池,趁着对方没有准备完毕,不能拖延。” 周围一群将领也都点头,认同这个看法。 眼下他们并不清楚城中具体的情况,但尽快攻破此城,总是没错的。 “薛将军,神机营火炮已安置就位,随时可以轰击城门!”这时,陈贵大步走了过来。 然而薛神策却摇了摇头,眯着眼指着远处的城头,说道: “与预想的一样,火炮只怕暂时无法动用了。” 众人眺望去,只见城头上除了叛军外,还有大量被绑缚起来的百姓,尤其是妇孺老弱居多,这还只是能看见的,看不见的不知还有多少。 陈贵怒骂:“直娘贼!这苏澹当真厚颜无耻,用人肉做盾牌!” 薛神策却神色平静: “战阵之上,唯有胜负,多说无用,既然火炮暂时无法动用,那就直接攻城,如今敌寡我众,只要打下去,破城只在早晚而已。” 陈贵面色沉郁,也只能接受,至于火枪,在攻城的时候同样难以使用。 众将立即领命而去,各自去安排。 莫愁手持一根“千里筒”,眺望城头,视线中不出预料,出现了苏澹那张脸。 此刻,作为城内叛军首领,这位“举人将军”屹立于城头中央,周围有数名将领保护。 其中最为惹人注目的,则是两个用斗笠遮住身形的人,一左一右,不知身份。 “应是城内的武道高手,”薛神策眸光锐利,平静说道: “唐供奉,要劳烦你们上城头一次了。” 大内供奉唐进忠站在后头,身后跟着十几名供奉,浪十八也将酒葫芦放在地上,拎起了弯刀。 他们遵循赵都安的命令,跟在军中助力平叛。 霁月则幽灵般飘在莫愁身边,这会看看莫愁,又看看薛神策,有点迟疑。 直到薛神策开口,说“术士不擅战阵,便留下保护莫昭容”,社恐女术士才微微松了口气。 没有双方主将出阵打嘴炮喊话的环节,只有风吹过时,战阵推进的杀气。 “咚咚咚——” 伴随京营中战鼓声有节奏地响起,排成进攻方阵的大军低喝着朝城门推进。 若从天空俯瞰,这上万大军如同一辆漆黑的战车,彼此以军阵连接,喊杀声震天。 饶是世间修士,身处这战场中也会心惊胆战。 任何一名修行强者,单对单无惧任何士卒,但若陷在军阵中无法抽身,等一身气机或法力被消耗尽了,也一样会被甲士活生生堆死! 城墙上,苏澹冷眼俯瞰下方如潮水般涌来的士兵,举起手,狠狠一挥: “放箭!” “嗖嗖嗖——” 城头上的弓手们同时松开弓弦,箭矢如雨落下。 京营大军的盾牌手同时举起铁盾,抵挡着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冲过箭雨,抵达城墙下,掩护着一架架战车推进,将长长的云梯递上城头。 一名名士兵叼着匕首,沿着云梯向上攀援。 而叛军们则搬起准备好的滚石向下抛落,喊杀声,血腥气,漫天的杀气弥漫开,结成一层铁幕。 转眼功夫,两军便已进入攻城拼杀阶段。 而等时机差不多成熟。 朝廷大军中,唐进忠和浪十八,以及大群供奉与军中高手,一同混在士兵中,冲到了城根下,纵身一跃,踩着云梯向城头掠去。 唐进忠低喝一声,浑身腾起一缕缕的气机,凝结为一尊高大虚幻的浮屠将军,后者甫一出现,便好似受到战场杀气刺激,虚幻的双眸好似活了。 浮屠神将沉入唐进忠体内,这位供奉立即披上了虚幻盔甲,手持长刀,如离弦之箭,硬生生顶着落石杀上城头。 然而他爬了一半,头顶只听到一声低沉的呼啸轰然落下。 唐进忠举刀抵挡,却“铛”的一声,整个人如炮弹般被砸落下来,他坠落在地,一个翻身爬起来。 仰头只见城头上一个戴着斗笠,手持长棍的神秘武人如一尊天神轰然坠下,双脚砸在地上,地面凹陷龟裂出两个深坑。 “世间武夫!?”唐进忠眼皮一跳,手中长刀握紧。 遮住面貌的神龙寺武僧梵龙竭力克制住单手合十,念诵佛号的冲动,一言不发,举起手中长棍。 为了避免麻烦,他需要隐藏自己僧人的身份,但只要不动用几个招牌佛门法术,只凭武道,外人短时间看不出他的来路。 另外一边,浪十八跃上云梯,整个人左摇右摆,轻巧如风地躲过头顶箭矢和重石,然而却在攀上城头那一刻,一柄剑突兀刺来! “叮!” 弯刀与剑锋碰撞,浪十八轻盈如羽毛地向后跃去,双眼盯着一名持剑的将领,面无表情守在城头上,似乎他从任何角度上来,都会被这人的剑锋刺中。 “那是苏澹手下的一名军中强者,论武道未必比得上浪十八,但这里是攻城战,他只要阻拦住即可。” 远处,薛神策冷静分析。 莫愁咬着嘴唇:“那唐供奉那个对手呢?” 远处地面,唐进忠与梵龙已经拼杀在一起,不断对轰,一时间不分胜负,两人走的都是刚猛路线,周围的士兵根本无法靠近。薛神策摇了摇头:“暂时看不出,但不重要。将我大戟拿来。” 莫愁愣了下,吃惊道:“薛将军,你要……” 薛神策将指挥的位置交给副官,独自手持一杆沉重的方天画戟,弓步沉膝,脚下轰然荡开一圈尘土,人已朝军阵中飞去。 莫愁愣了下,这才想起来,薛神策同样是一名强大的武夫,只是因为坐在指挥位置太久,以至于时常令人会忘记这点。 此刻,伴随薛神策如流星一般坠入战场,战鼓声立即激昂急促了起来,京营士兵们士气大振,一时间攻势愈发凶猛! 主将入阵! 城头上,苏澹面色难看地望着下方不断朝城门逼近的薛神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要破门——” “苏将军不必紧张,”苏澹身旁,最后一名神秘人平静开口。 他身后原本有好几名高手,此刻已经纷纷掠出,去抵挡供奉们。 苏澹心中大定:“那就有劳陆将军。” 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了陆童那张瘦长的脸孔,双眸锋锐如鹰。 此刻他迈步走出,站在城头边缘,反手摘下了身后背负的一张古朴的木制大弓,其不知何种材料打造,弓胎呈黄褐色,弓弦是纯金色。 “笃。”陆童随手又将箭壶杵在一旁,随手捉了一支箭,弯弓搭箭。 “噼里啪啦!” 霎时间,竟有风雷之声! 一缕缕刺目的电蛇循着弓箭缠绕舞动,最终循着箭矢汇聚于尖端。 “轰!” 薛神策行走中,忽然心生警兆,抬头只见城头上一缕雷霆劈落! 他心头悚然,手中方天画戟悍然横扫。 大戟尖端与箭矢碰撞。 “隆隆隆——” 战场中央,赫然爆发出一团炽烈的电球,电光湮灭,薛神策硬生生退出数步,手中大戟下垂,顶着地上没入泥土半截的箭矢,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挽天倾,陆童!” 而这时候,第二根箭矢呼啸而至。 一时间,双方全力出手,整个战况竟然焦灼停滞下来,朝廷大军硬生生被阻碍,难以推进。 然而如果将时间拉长,就会发现,虽然看上去势均力敌,但朝廷大军仍旧一点点地,不断侵蚀叛军的地盘。 就如薛神策判断的那样,没有大的变数,朝廷获胜只是时间问题。 “不能给他们时间,”苏澹面无表情,看着厮杀的双方,对身旁的士兵道: “立即传令下去,开启焚城!” 这样拖延下去,他们必然失败,已经争取的时间够多了,调集出的队伍应该差不多能拖住后面的石猛。 所以,接下来只要焚城,然后趁乱撤军即可。 到时候,薛神策就必须面对一个选择题,是继续追杀他们,还是去救火。 而这个答案,大概率是后一个。 士兵立即点头,飞快跑下城头,抵达了城墙后的一处建筑。 不多时,一缕狼烟徐徐升起,直插天空,隔着老远都能看见。 …… 宁安县城内,一处营地中。 卫显宗一刀割断了这里的守军的脖子,抬手摸了下脸上温润的血液,沉沉吐气。 “头,搞定了。” 他转身,身后的建筑内是一名名敢死营的士兵。 卫显宗昨日带人装作溃兵进入城后,被缴械看管了起来。 不过这似乎并不是自己等人的身份暴露了,而是苏澹制定的规矩,目的就是防止可能出现的意外。 卫显宗用了一些手段,终于趁着城内叛军守城,城内空虚的机会,重新带着敢死营的人从营地中杀了出来。 占据了这个小据点。 “头儿,接下来咱们怎么办?”一名士卒询问。 卫显宗舔了舔嘴唇,分析道: “如今叛军在北城门和咱们的人厮杀,但那边肯定防御紧密,我们这点人冲过去没有意义,而城内既然准备了焚城的一个个据点,肯定留人守着。 我们这就一个个据点摸过去,将那些等待讯号焚城的人杀光,这样的作用才最大。” 敢死营的士兵们听得两眼放光,当即点头,一行人取了武器,就要离开。 然而刚走出这座营房,众人就愕然看到了城北升起的浓浓的狼烟。 在大风中斜斜地飘成一条气柱。 卫显宗愣了下,心头猛然一沉,一名士兵忽然指着某个方向道: “不好!起火了!东边起火了!不,南边也起火了!都在起火!” 这一刻,城内各个据点,等在火油旁的叛军看到狼烟,立即点燃木材,淋上火油,一团团火焰徐徐燃起。 从天空俯瞰,城内就仿佛升起一团团篝火。 狂风吹过,火借风势,燃烧的极快。 …… 宁安县以东。 一支大军正在行军,那是袁锋率领的五军营,这一路势如破竹,但因为路线最为遥远,所以此刻距离宁安县还有一段距离。 “指挥使大人,你看!” 忽然有军官指着远处惊呼。 袁锋人在马上,抬头望见远处宁安县外,一些村镇陆续燃起火光,更远处一根狼烟如柱。 他面色大变:“糟了!” …… 宁安县西南。 石猛率领的神机营队伍在占据汶水县城后,只留下部分守城,其余人去截断苏澹的退路。 却遭到叛军拦截,双方刚刚经历一场厮杀,凭借着火枪的优势,石猛占据上风。 然而还没等他喘匀一口气,就听小公爷汤平颤声道: “不好。你们看!” 石猛望去,远处狼烟倾斜,火焰升腾。 他面无人色。 …… 更北方,城下战场外围,一座高坡上,没人注意到,三匹马悄然抵达。 赵都安勒马停步,眉头紧皱地望着前方城墙下,两军对垒的场景。 宋进喜惊呼道:“狼烟,叛军在释放什么信号?” “起火了。”聂玉蓉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呢喃,面色微微动容。 赵都安深深吸了口气,望着城内隐隐火光浮现,周围的大风吹过这片高坡。 高坡下,是大片大片秋季已经成熟的金色麦田。 此刻,风吹麦浪。 若这火起,毁灭的不只一个县城,火焰还会随着风落入方圆几十里的农田中,毁灭这整整一季的收成。 “宋进喜,你们在此等待,本都督去去就来。” 赵都安忽然抬手,硬生生撕扯下华贵的外衣,露出内里一具白色的半身甲。 聂玉蓉眼眸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宋进喜下意识瞥了这女杀手一眼,悄然挪动身位,才疑惑道: “大人要上阵杀敌么?” “不,”赵都安猛地站起,弓步沉膝,战马哀鸣一声跪地,他轰然朝天空中飞去,只留下一句: “行云布雨。” (本章完) 第527章 恭喜陛下,南方有喜(5k) 第527章 恭喜陛下,南方有喜(5k) 赵都督要行云布雨?什么意思? 高坡上的宫廷供奉愣了下,然而身旁的“白隼”试图跟随的动作,却令他立即收回视线。 “大人要我等在此等待,还是莫要这个时候前去添乱好些。”宋进喜语气平淡地盯着聂玉蓉。 女杀手迟疑了下,认为这不是个好时机,遂安分停下,只皱眉望向远处迅速朝着城门逼近的赵都安。 与此同时。 城墙下的厮杀也发生了新的变化,城头上突兀吹起撤军的号角声,低沉幽咽。 “噹——” 与唐进忠厮杀的僧人梵龙长棍横扫,格挡开对手的剑,扭头望向城头上徐徐升起的狼烟,下意识呢喃一声: “阿弥陀佛……” 唐进忠愣了下,脸色一变:“你是神龙寺的人……” 然而梵龙却已是折身,以术法轻身,提纵飞上了城头。 另外一边,那名盯着浪十八的将领再一次将其逼退,立即吼道: “掩护将军离开!” “苏将军先走,我在此断后。”陆童平静地说着,手中射箭的动作不曾停下。 苏澹点了点头,没说废话,在城头守军的掩护下以最快的速度奔下城头。 城内的叛军早已做好撤离准备,一行人将城门堵死后,立即浩浩荡荡,朝南门撤离—— 火焰短时间不会封死撤离的路,足够他们离开。 “嗖——” 陆童射出又一支强大箭矢后,朝着城头下手持方天画戟,脸色极为难看的薛神策隔空笑了笑,挥了挥手,转身消失。 京营的士兵则趁机冲上城头,旋即就一个个呆住,眼中清晰望见了城内各处窜起的火光。 “焚城开始了,我们晚了一步……苏澹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将一切都算计好了……” 莫愁在军士保护下,脸色苍白地走到薛神策身旁,惨笑道。 周围的将士们望着那贯通天地的狼烟,也都是心头一沉,没有丝毫攻陷城池的喜悦。 “打开城门!”薛神策身为主将,保持着难得的冷静与果断: “进城灭火!!” 众将士听令,这次没有阻碍,当即一群士兵抱着攻城锤撞向紧闭的城门,却愣是石灰簌簌落下,而无法撞开。 “禀将军!大门里面堵死了!”有人嘴唇颤抖地说。 “让我来!”突然,陈贵不知何时大踏步走来,怒睁着眼睛,近乎嘶吼道: “让城头上的士卒将城门里的百姓疏散,我要大炮轰城!!” 薛神策看了他一眼,没想到神机营的神威大炮竟在此刻起到了作用。 他当即下令,命人将百姓疏散开,而伴随陈贵浑身颤抖着,用力抱着一杆巨大的令旗狠狠挥下。 远处高地上早已埋伏许久的一门门神威大炮同时开火!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那被石头堵死的城门,在炮火中轰然崩塌,碎石乱飞,整个城墙都在摇晃,崩开裂纹! “进城救火!”薛神策大喝一声,身先士卒,冲入破开的缺口。 甫一进入城中,便见城内各处火光已然蹿升,火借风势,燃烧得极快! 虽然暂时还不大,但等士兵们分头去取水灭火,时间显然来不及了。 至于撤离的叛军? 薛神策已经没心思去追击,当务之急是救火。 “竭尽所能!去城内隔断火焰蔓延,能抢救多少是多少!” 薛神策近乎嘶吼着指挥士兵去取水,率先熄灭附近的狼烟。 然而很快的,有士兵拎着空水桶跑过来,哭丧着脸: “城内的水井也被叛军堵死了!” 连井都提前堵了……薛神策身体踉跄了下。 堂堂虞国军神,战场上攻无不克的帅才,此刻只仓促用方天画戟撑住身体,饶是面色依旧冷静,但内心已涌上深深的无力! 莫愁同样面如死灰地站在人群中,望着远处处处明亮火焰,点燃一座座民房,她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扭头,抓住霁月,语气急促: “你能控水!可否灭火?” 霁月吓了一大跳,嗫嚅摇头: “我法力不够……城太大……” 以她的能力,熄灭宋家庄那种规模的村庄还可以,但这么大的城池,还没算城外的田地,她无能为力。 莫愁失魂落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然而这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道: “赵都督来了!” 众人下意识扭头回望,霎时间,一道道视线同时望向被轰塌的城门缺口处。 此刻浓烟还未散去,一片残垣断壁,硝烟弥漫的战火中,一道熟悉的挺拔的身姿走来。 赵都安将镇刀斜背在身后,上身是一件纯白色的半身甲,胸口拓印黑色的人脸图案。 只是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略有虚幻的红色衣衫,而发髻也已断开,黑发在战火中飘散。 他看似行走极慢,实则却极快,几乎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来到了众人面前。 “赵都督……”薛神策看到他,惨笑一声:“我们晚了一步,火势已难以遏制。” 莫愁黯然不语。 浪十八、霁月、唐进忠、陈贵等等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都垂下视线,犯了错一般。 作为监军,赵都安完美做好了他应做的事,甚至筹措好了足够的军费粮草。 而前方打仗的他们却失败了。 薛神策深吸口气,道: “此役,我会上表陛下请罪,焚城之罪,我一人担之……” 赵都安却只是望着城中的火势,平静道:“还不晚。” 什么? 众人愣住,却见赵都安收回视线,竟是朝面色惨然的众人笑了笑,道: “放心,我还在,这场火烧不起来。” 旋即,不等众人反应,赵都安忽然闭上了眼睛,一个呼吸的功夫,再睁开眼,他的左眼已经倏然转为银色,浑身气势骤然一变! 这一刻,他将身体的掌控权暂时移交给了六百年那位曾经短暂踏入天人之境的女术士。 “前辈,我牛都吹出去了,搞得定吗?”他在心中说道。 裴念奴声音冷冽在他心头响起:“闭……嘴……” 下一刻,赵都安脚下地面蓦地扩散出一个环形法阵,阵法极为复杂玄奥。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赤炎圣甲上有白色的火焰流窜,身上气势疯狂暴涨,眨眼功夫,就突破了他原本的境界,抵达世间高品,世间巅峰……还在继续攀升…… 法阵一闪,赵都安从原地消失。 再出现,他已站在宁安县城的上空,冷硬的风吹散头发,垂眸望去,地面上建筑如同一块块积木,人小的如蚂蚁。 赵都安就这样凌空悬浮,不曾坠落。 视野中,整座城市尽收眼底,他身上气势也“咔嚓”一声,仿佛打破了某种界限,跨入半步天人境,且仍有余力,继续向上。 “来不及了,快施法。”赵都安催促,旋即就“看”到自己的右手抬起,掌心一枚漆黑的古朴印章缓缓旋转。 玄龟印,掌水神途径的古代镇物。 “少……啰……嗦……”裴念奴说着,似乎动用某种方法,赵都安的气海成为了一座中转站,源源不断地从赤炎圣甲中抽取火焰,蒸为寒霜气机,再转入玄龟印中。 “轰隆隆!!” 宁安县城上空,以赵都安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地,忽有乌云疯狂汇聚! 几个呼吸的功夫,沉厚的乌云笼罩全城,仿佛进入黑夜,光线黯淡下来。 云层中,有电蛇狂舞,撕开黑暗。 这声势如此骇人,以至于整座城池内外,所有人都不禁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天空。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雨云?” 靠近南门的位置,叛军队伍中,苏澹勒马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他身旁的梵龙、陆童等高手,也都纷纷露出惊愕之色。 “是术法!有强者在施法,试图行云布雨!”神龙寺僧人梵龙惊呼。 “找到他了!”被誉为云浮第一神箭手的陆童拥有一双极厉害的眼睛,只一扫,就隔着云层,锁定了天空上某处乌云上藏匿的一个人影。 “好个术士,不曾想朝廷还准备了后手,看我将他射下来!”陆童双眸燃起淡淡的金光,他弯弓搭箭,锁定高空。 之前他阻拦薛神策,也只是将这把神秘大弓拉到一半。 而此刻,弓弦噼啪作响中,陆童全力出手,竟悍然将弓拉成“满月”! 而满月状态下的这把弓箭更生出异变,在陆童身后,一座虚幻的“炮台”浮现,足足三十六支虚幻箭矢,同时锁定天空中的赵都安。“给我下来!” 陆童大喝一声,弓弦颤抖,箭矢撕开一道空气湍流直奔高空而去,那三十六只箭矢尾随而去,在半空中,逐一融入箭矢中。 最终完整融合三十六只箭矢的这一箭,足以将世间高品重伤,世间巅峰也要败退! “恩?” 天空中,云层上,赵都安忽然注意到地面上一道流光拔地而起,眨眼间就到面前。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起左臂,手指点出。 指尖一缕缕白色的火焰窜出,隔空裹住了那飞驰而来的夺命一箭。 继而,这只箭矢竟从尖端开始迅速融化为铁汁,淋漓洒下,当它消失的那一刻,都未曾近身成功。 “慕王手下的神箭手么。”赵都安眼神冷漠,以他如今战力,可轻易将其杀死。 “不过,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他扭转目光,收拾玄龟印,望向前方黑压压的云层中徐徐勾勒出的,一尊庞大的几乎占据半个天空的神明虚影。 那是水神。 祂披着虚幻的青色袍服,头戴冠冕,容貌模糊,威严肃穆的难以想象。 手中持握一根青铜杖,身周有一颗颗宝珠环绕,体表一层层水浪涌动,是众生信仰汇聚出的存在。 在祂面前,赵都安微小如尘,然而此刻,已短暂撬动了近乎天人力量的赵都安却可驾驭这尊神明。 “呼风!” 赵都安抬手一招,那庞大的遮住天空的水神也挥舞起青铜杖。 于是,方圆数十里的风忽然消失了。 水神虽不曾掌控“风神”的权柄,但赵都安只需要操控这片区域的水汽分量,就可改变气温,令风不再有。 “唤雨!” 赵都安口含天宪,俯瞰全城,神明目光扫去,云层中电蛇狂舞,一颗颗豆大的雨滴自万丈高空坠落,打在地上,润湿了一小块地面。 然后…… 无穷无尽的雨滴接踵而至。 这一刻,瓢泼大雨,席卷方圆近百里。 …… 苏澹等叛军望着天穹中无数雨滴落下,一颗心也跟着沉入谷底。 “走!快走!” 苏澹突然反应过来,大声吼道,挥舞马鞭,抽打战马。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一旦大火熄灭,朝廷大军将再无顾忌,蜂拥而至。 “阿弥陀佛!快走!” 梵龙面容复杂,抬手拉着愣在原地,有些走神的陆童,就快速跟随大军,朝城外逃去。 而主将的失态似乎引起了连锁反应,原本有条不紊的叛军们也慌乱起来,蜂拥逃向南方。 …… 城内某处营房外。 “头儿,是雨!好大的一场雨!风也停了!”一名士兵惊喜地大喊。 其余敢死营的士卒也是又惊又喜,站在大雨中双手抬起,感受着雨水打在身上,发现远处的火焰正在慢慢减弱。 卫显宗站在空荡的街道上,手中的刀子“当啷”一声坠地,他仰头望着天空,忽然露出笑容: “哈……哈哈……天无绝人之路……” . “有乌云飞来了!”汤平惊愕地道。 神机营众人在狼烟升起后,本已心情跌入谷底。 可没过多久,却见大片乌云以不合乎常理的速度飞来,遮住天空,然后一片磅礴大雨,从宁安县成方向,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农田保住了。”石猛呢喃着。 . 袁锋怔怔站在雨幕中,忽然抽了一耳光:“是真的……下雨了?” 旁边的一名武将捂着脸,委屈道:“大人,您打的是我的脸。” 袁锋:“我知道啊。” 众人:“……” . 宋进喜惊讶地抬起掌心,任凭豆大水滴砸在手心,恍然大悟: “行云布雨,这就是行云布雨……可大人如何做到的?这么大范围的改动天象,几乎只有天人境才能做到……” 聂玉蓉见了鬼一样瞪圆了眼睛: 这也行?. 大雨倾盆落下,薛神策等人每个人脸上都浮出浓浓的震撼。 “是大人他在行云布雨!浇灭火焰!”浪十八惊愕开口。 老社恐人霁月震撼的无以复加,她几乎是躬着身子,敬畏地望向高空。 作为水神一途术士,她比所有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乌云之上,那众人难以窥见的庞大神明虚影。 以及……赵都安此刻那远超世间境的气息。 “是他……”莫愁呆呆地仰头望天,原本已经晦暗无光的眸子重新绽放出光彩! 她不知道赵都安如何做到的,难道早已经算好了这一切? 但此刻,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座城保住了。 “全体将士听令!”突然,回过神来的薛神策举起方天画戟,声震如雷,吸引了周围将领的目光。 大虞军神竭力压制着内心的震动,大笑道: “赵都督行云布雨,已遏制火势,我等也不可落后,所有人随我上马,追杀叛军!捉拿贼首!!” 众将士士气大振:“喏!” 浩浩荡荡的钢铁洪流冲向远处。 莫愁与霁月留在原地,忽然惊讶注意到身后两道流光一闪而逝。 她愣了下,竟是没看清,扭头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东西飞过去了吗?” 霁月嗫嚅地点头,伸出手比了个中指和食指岔开的手势。 “耶?”莫愁愣了下,她以前与赵都安闲谈时,曾学到过这个奇怪的姿势。 霁月摇了摇头,老实道: “二。天师府两位神官,追过去了。” …… …… 万里之外。 大虞京城,皇宫之中。 徐贞观坐在御书房翻阅奏折,纤纤玉手持握朱笔批阅。 忽然间,她心中一动,若有所感,笔尖墨渍滴落。 白衣女帝飘然走出书房,抬头望去,今日京城乃是大晴天,可此刻她的美眸却望向南方。 准确来说,是临封太仓的方向,女帝眸中有些不确定。 方才,身为天人境修士的她隐约感觉到天机动荡,这往往意味着一位天人境修士竭尽全力出手。 改动了天象,故而哪怕远隔万里,她也能有些许感应。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清晰。 “是玄印?还是武仙魁?” 女帝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因担心某人安危而生出慌张的情绪。 没有迟疑,女帝腾身而起,驾驭剑光,出现在了天师府深处那座小院内。 大榕树微微摇曳着,身材高大,眉目狭长的老天师正负手而立,站在树下眺望临封的方向。 在他身后,一张茶几上青玉的《天书》半卷曲着。 “陛下也感觉到了?”张衍一语气平静地转回身。 女帝盯着他:“朕主修武道,不擅天象,敢问可是有天人出手?” 张衍一眼中闪着睿智的光,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笑意,似乎洞悉了女帝内心的担忧。 他忽然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南方有喜。” (本章完) 第528章 揭开你的面 第528章 揭开你的面 黑压压的云层之上,电闪雷鸣。 赵都安手持玄龟印,凌空而立,目光巡视所经之处,身后的庞大神明如臂指使。 在滂沱大雨下,城内的火势逐步开始减弱,熄灭。 然而还不够。 焚烧的范围不只是城内,还有城外零散的诸多田野,苏澹显然早有准备,分散派出士兵去各处农田,只需要很少的士兵,就可以点燃整片田野。 “还不够!”赵都安抬手朝空中捶出一拳,乌云顿时塌陷出一个窟窿。 厚厚的雨云向着四面八方倒卷,城内的雨水开始减弱,玄龟印内储存的流水开始均匀地向周遭数十里方圆播撒。 这个动作消耗的法力意外的小,因为当积雨云形成后,只要将云层推移过去,就自然会落雨。 “农田只要淋上一层雨水,就无法再点燃。”赵都安默默摊薄云层,避免雨水太大。 若雨势太大,同样会损毁将要成熟的禾田。 “注意……体会……自身……”忽然,赵都安听到脑海中,裴念奴结结巴巴的声音。 体会自身?赵都安心中一动: “你的意思是,让我体会天人境的感觉?” 此时此刻,他虽不是真正的天人,但却已经摸到了那层门槛。 这于他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提前感受天人真谛的机会,对未来晋级有所帮助。 “我记得,在京城时与贞宝闲聊时,提过天人境,贞宝给出的说法是与天地共鸣,天人交感,因此方能一举一动,勾动天象…… 而术士与武夫的交感方式又有不同,前者是神魂离体,类似出窍…… 后者则认为,人的躯体内藏着一座小天地,或是说,人本就是天地的一部分……” 赵都安诸多念头闪过,将行云布雨交给裴念奴,专心感应那股玄而又玄的韵味。 而此刻,远在太仓府城的知府孙孝准同样急匆匆踏上城头,惊讶地望着远处地平线上横亘的大片乌云。 云中电闪,隔着老远都能看清。 “是赵都督所为?”孙孝准近乎本能地做出猜测。 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赵都安睁开了眼睛,感受着身体的掌控权开始移交回来,耳畔是裴念奴的声音: “还剩,最后,一点。” 身上的赤炎圣甲已经恢复了红色,玄龟印也干涸,不再旋转。 赵都安并未跌落,他立即意识到,剩下的一点法力最多还能让他维持几十几次呼吸的“半步天人”,就将耗空力量。 “最后一点时间,不能浪费。” 赵都安目光一扫,视线锁定了南城门方向,迈出一步,消失在原地。 …… 城门下方,此刻正爆发着一场乱战。 薛神策在大雨落下时,立即率领主力追杀叛军,沿途一名名被派出去“灭火”的士卒回归,汇集为了一股不小的兵力。 并成功咬上了敌军。 苏澹极为果决,留下一支队伍以南城门为依托,阻拦京营,自己带着城内守军先行撤离,而军中高手则率领士兵断后。 并很快与薛神策等人短兵相接,几乎是不久前攻城战的延续。 浪十八找上了那名叛军武将。 唐进忠被僧人梵龙拦下。 薛神策手中大戟挥舞,身先士卒,朝陆童杀去。 只是这一次,进入步战后,陆童很快败下阵来,被薛神策压着打的节节败退。 不过双方战力相差不大,加上留下断后的叛军做困兽之斗,一个个没了退路,短时间内,竟是僵持下来。 “梵龙!身为神龙寺武僧,你竟插手世俗争斗,贫道理应替天行道。” 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熄灭的街道上,空气荡漾开一圈圈涟漪,一轮虚幻的月亮浮现。 继而,月中徐徐走出两道身影,一人穿白袖道袍,双眸灵气四溢,身旁盘绕青玉飞剑。 另一个,长发披散过腰,细碎的星屑在发丝间流淌,手中持握一根有金色独眼的法杖,身材修长,双腿凌空悬浮,乃是“变形”后的金简! “天师府神官!?” 梵龙瞳孔收缩,没有任何犹豫,他手中铁棍凶狠横扫,棍子上亮起一枚枚金色的卍字。 不再掩饰佛法的梵龙将唐进忠逼退,扭头疯狂朝城外狂奔。 他逃了! “追!”玉袖手中飞剑掠出。 “变身”后的金简抬手,抓住师姐的胳膊,以术法化作星光朝城外而去,少女仿佛一下成熟了许多,语气自信: “放心,他逃不掉。” 梵龙的离开,立即令天平倾斜,那名持剑叛军将领被浪十八与唐进忠围攻,立即倒下,被一刀一剑,刺中身体,口中喷血。 陆童瞳孔收窄,愤怒道:“撤!” 同时,他忽地转身,朝着城外天空射出一箭。 这支箭矢极为特殊,竟牵引出一道虚幻的“绳索”,将陆童的身体拉扯着飞出了城墙,朝南方天空而去。 他竟将自己射了出去! “不好——”薛神策面色一沉,他是纯粹的武人,一身武道只适合沙场,难以阻拦陆童。 这样的对手,一旦逃走,再想捉拿几乎不可能。 “他走不了。”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出现在耳畔。 赵都安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仿佛瞬移般,他没有浪费时间,迈步朝陆童逃走的方向跨出一步。 在众目睽睽下,闪烁到了城头上,右手拔刀出鞘。 “锵!” 镇刀蓦然出刀,一抹雪亮的刀光映照暗沉天空。 远处近乎飞走的陆童突兀惨叫一声,身周一层罡气如窗户纸般一捅就破,人在半空,直接断成两截! 表情惊愕地竭力“扭头”回望,与屹立墙头的赵都安对视,眼中的光芒迅速熄灭。 一刀。 只用了一刀。 赵都安耗尽了最后一点时间,一刀将云浮道,慕王府第一神箭,世间高品的陆童拦腰斩断,当场斩杀。 只剩尸体与他身上的弓箭掉在城外湿淋淋的地上。 下一秒,赵都安身上的衣衫恢复,瞳孔中的银色也消失,法力与气机都近乎耗空。 他也回落回世间中品。 …… 静。 世界仿佛一片安静。 只有细雨沙沙落下。 赵都安抖了抖刀刃上的雨水,收刀回鞘,站在城头上独自一人俯瞰下方。 薛神策等人迅速将断后的叛军杀光,旋即带着士气如虹的京营大军,浩浩荡荡朝城外追杀过去。 远处,袁锋率领的五军营也在靠近。 更南方还有石猛的神机营。 “插翅难逃。”赵都安望着远处溃逃的叛军,轻声呢喃: “已经看到了此战的结果。” 他有些疲惫地坐在城头上,静静吹着风,直到此刻才感觉到阵阵虚弱。 不知过了多久,细雨渐渐停了,乌云裂开的缝隙中洒下阳光,照亮了城头上的赵都安。 玉袖与金简拎着一具满是鲜血的尸体登上城头,将其丢在地上,平静道: “神龙寺的梵龙,武道很扎实的僧人。”赵都安打量两女,她们没有伤,但玉袖面色发白,似乎消耗了不少法力。 至于金简……恩,少女已经恢复了“原型”,神情萎靡地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抱着法杖打哈欠。 “没听说过,不过不重要,玄印搞小动作本就在预料之中。” 赵都安淡淡道,盯着金简,无语道: “这段时间也没缺你的觉,至于困成这样吗?” 金简巴掌大的脸上,五官依旧精致,只是眼皮耷拉着,眼袋很重。 闻言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认真地道: “我晚上有在巡逻,那个孙孝准和我说了,巡逻一晚一百两,这算保境安民,不算违反规矩插手征战。” 赵都安:? 玉袖:?? 小财迷金简一脸无辜地看着两人,鼓起勇气,朝赵都安摊开右手,理直气壮: “给钱!” “……等回去你找孙孝准要账去,又不是本官做的生意!”赵都安生无可恋地轻轻叹了口气。 将死要钱的金简打发走,他又招呼人处理地上的尸体,打包战利品。 薛神策一时半刻还回不来,不过城中还留下相当一部分守军,莫愁也留在城内。 赵都安索性临时接手指挥权,召集武官,勒令收束城中士兵,并派人向太仓府城传信,将被驱赶走的“难民”们再迁移回来。 “幸好灭火及时,城内损失很小,不过也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这可以安排孙孝准那帮文官做。” “附近还残留一些不成气候的小股叛军,需要清扫,不过不急于一时,而且这会他们理应已逃去淮水。” 赵都安在安排一些人维持秩序,收拾残局后,进入了县衙休息,暂时将此地作为“临时战后指挥中心”。 琐碎的事,丢给莫愁去操心,他一拍脑袋,忽然叫了一个人: “去城北,将两个人叫过来。” …… …… 不多时,县衙后堂。 坐下吃着瓜果的赵都安瞥见堂外走来的二人。 “恭喜大人,攻下宁安,大获全胜!”宋进喜满脸堆笑,率先行礼。 聂玉蓉跟在身旁,垂着头,也忙贺喜,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赵都安面带笑意,审视着这名“影卫白隼”。 不得不承认,此人演技真的很好。 在府衙中多日,都不曾露出破绽。 “大人有吩咐?” 聂玉蓉感受着奸臣赵狗的审视,渐渐变得不安,但脸上分毫不显。 “坐下吧,突然想起有事问你。”赵都安慵懒地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座椅。 聂玉蓉目光闪烁了下,恭敬地落座,二人就隔着一张窄窄的小茶几。 此刻,赵都安刚经历一场施法,正处于极虚弱的状态,空有境界,气海中却没多少气机可调用。 这里又只有三人,距离极近,赵都安身旁那些高手,也都去追杀叛军,大多不在城内。 聂玉蓉一时蠢蠢欲动,意识到这可能是她这几日,苦苦等待的,最好的刺杀时机。 一旦错过,将难再有。 只是她始终有一丝犹豫,身为刺客的本能在隐晦地给她传递不安的情绪。 堂内很安静,赵都安似不急于开口,只是认真地咀嚼着手中那只黄澄澄的梨子。 无人开口,气氛静谧的可怕。 终于,赵都安将梨核放在果盘中,淡淡道: “还不动手么?错过这个机会,你恐怕再难出手。” 聂玉蓉瞳孔地震,猛地缩成两个小点! 身份暴露!?还是……在诈我? 可下一秒,她突然闷哼一声,只觉后颈猛地针扎般疼痛!一阵剧烈的麻痹感席卷全身!令她难以动弹! 不! 不是幻觉! 是真的有一根细细的针扎入了她后颈的穴位! 宋进喜慢条斯理收回扎针的手,迎着聂玉蓉难以置信的眼神笑眯眯道: “你想问,以你的机警,为何没有察觉到咱家的出手?呵,你难道没发现,从你踏入这座院子开始,就嗅到一股淡淡的香么?” 聂玉蓉猛地反应过来: “是迷香!你何时暗算的我?!” 宋进喜笼着袖子,脸上挂着倨傲、冷漠的笑容: “绣衣直指的名头听着唬人,但终归只是慕王府私下养的见不得人的三流杀手,连咱家的手段都没察觉,不过如此。” 聂玉蓉沉默。 她当然不是三流杀手,身为绣衣使,她的暗杀能力在江湖中排在顶尖。 可宋进喜却是大虞皇室秘密培养,武功殿供奉中最专精于刺杀一道的供奉。 二者之间,本就存在鸿沟。 赵都安微笑着解释说: “输在大内供奉手中,你不冤枉。” 她从始至终,都神色淡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聂玉蓉身体麻痹,难以动弹,唯独还可以扭头,舌头虽略有发麻,但仍可说话。 闻言惨然一笑,竟也是平静地看向赵都安: “你一开始就发现我不是白隼?” 赵都安拿起水果刀,缓缓削苹果,苹果皮一点点连成串,口中随意道: “不,今日之前,我没有发现。你的伪装没有破绽。 我只是出于应有的警惕,对你稍加提防而已,之后将你丢在府衙几日,倒也有试探的心思,看你面对唾手可得的军情,是否会忍不住动手。” 聂玉蓉桀骜的眼神盯着他,冷冷道: “你不怕我刺杀那些大臣?比如孙孝准?” 赵都安摇摇头: “你既一开始奔着我来的,自然不会那么沉不住气,我倒更担心莫愁一些,所以安排了霁月在她左右守护。” 聂玉蓉面无表情:“然后?” 赵都安淡淡道: “我派人联络本地影卫核查了一下,仅此而已。 时局战乱,影卫系统损毁严重,或许正因如此,才给了你打‘信息差’,伪装成影卫,接近我,欺骗我,试图刺杀我的信心。 不过,你太贪心了,竟迟迟没有离开。” 他将长长的苹果皮放在餐盘中,微笑着将削好的苹果递到女杀手嘴边: “吃一口?” “哦,忘记你现在动不了,那你看着我吃吧。” 聂玉蓉深深吸了口气,挺起白皙的脖颈,异常平静地说: “你杀了我吧,我接受过王府最残酷的训练,刑罚对我没有意义,你问不出任何情报。” 她认命了,这就是杀手的宿命,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找到年幼时失踪的姐姐。 赵都安啃着苹果,点了点头: “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看看你的真容长什么样。” 宋进喜起身,迅速解除了聂玉蓉的易容,随着她的真容展露在二人眼前。 赵都安怔住了。 (本章完) 第529章 与女帝在都市中重逢 第529章 与女帝在都市中重逢 赵都安脸上的风轻云淡缓缓消失,转为疑惑与诧异。 对于这名潜伏身边的绣衣使,他并未投以多少关注,揭开对方的伪装,也多为满足好奇心。 至于尝试策反的想法,或多或少有些,但也并不抱希望。 可当聂玉蓉那张酷似玉袖的脸蛋映入眼中,赵都安终于认真起来。 巧合?天底下相似的人很多,但能相似到近乎一个模子抠出来的就罕见了,何况,玉袖神官就在城内。 是慕王府故意为之? 找了个与玉袖相似的人靠近? 不,这说不通,若是想伪装成玉袖,那易容为“白隼”就是画蛇添足,毫无必要的事情。 何况,玉袖的加入本不在计划中,这位神官为了避免麻烦,脸上始终戴着面纱。 “你叫什么?”赵都安忽然问。 聂玉蓉已经做好了身死的准备,听到这话,不禁愣了下,旋即眼神嘲弄: “女皇帝的皇夫也敢在外头沾惹草么?” 她脑瓜里已经上演了先x后杀的戏码。 赵都安拧紧眉头,忽然对宋进喜道: “将玉袖神官请来。” 后者毫无迟疑,转身离开。 不多时,一身道袍青衣,以轻纱蒙面的玉袖走进后院: “赵大人寻贫道何事?” 赵都安走出内堂,认真指着身后,简单解释了下聂玉蓉的身份,旋即道: “这件事太过蹊跷,故而烦请神官前来。” 与自己酷似的杀手?玉袖怔住,视线绕过他,投向堂内如木头般一动不动的聂玉蓉。 玉袖呼吸忽有少许急促,扭头对他道: “可否容许贫道单独审问此人?” 这么激动? 赵都安眼神古怪地与这位神官对视,欣然点头: “好。” 说完,他朝宋进喜扬了扬下巴,两人就这么走到院子中,任凭玉袖急匆匆进入内堂,房门“砰”的闭合,隔绝内外。 “大人……玉袖神官这是……”宋进喜好奇。 赵都安摇摇头,回神望着紧闭的房门,他忽然道: “我也不知,等结果就是,或许会有意外之喜。” 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此战的意外收获。 因不确定这场审问会持续多久,赵都安也没有离开,索性后院够大,他直接进了另外一个空闲房间,吩咐宋进喜在外头守着,自己要修行。 赵都安迈步进屋,反手关门。 等屋内只剩下一个人,他先走到桌边,从怀中取出了一只银色卷轴,这是太虚绘卷,许久前获得的制造幻境的镇物。 不过因他不是术士,故而几乎沦为储物空间。 赵都安抖了抖卷轴,“砰”、“砰”两声,两件沉重器物砸在圆桌上。 一张木弓,一根铁棍,分别是杀死陆童和梵龙的战利品。 “能被世间境修行者作为主武器,肯定都不是便宜货色。” 赵都安搓了搓手,到了愉快的开箱环节。 他先捧起了那根铁棍,铁棍入手极沉,通体黑黝黝的,两端以青铜质地的铜箍箍着。 仔细端详,棍身以阴文铭刻卍字佛文,在长棍一侧,刻有这件兵器的名字。 “无畏根……这什么破名字。玄印老秃驴手下的人不正经,武器名字也不正经。”赵都安鄙夷。 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风月宝鉴也不是啥好名。 “武僧使用的武器,应属于兵器范畴吧。”赵都安尝试调集所剩无多的气机渡入。 霎时间,一股奇异的宁静感涌上心头,他的一切恐惧,畏惧,胆怯……的情绪都消失了。 生出一股战天斗地,刚猛无畏,哪怕神明也敢硬钢的胆气。 同时,他体表逸散开一圈淡淡的佛光,识海内的青莲仿佛被勾动,彼此迎合,一股清凉感流窜全身。 “原来如此,这无畏棍除了兵器本身的坚固外,持有者还会滋生胆气,并且……似还有一定驱除诅咒等负面效果……” 赵都安这段日子,在京中,在太仓,为了熔炼赤炎圣甲,经手了一大堆奇物。 虽绝大部分品质都较低,熔了也不心疼,但却锻炼了他的眼力,对一些器物的效果,也积攒了许多“鉴宝”经验。 “佛门武僧,追求‘金刚至阳’,走刚猛路线,本就诸邪退避,克制阴物,诅咒等……倒是很适合对付白衣门,冥教这类江湖门派。” “好东西,熔了可惜了,暂时可以保留,可惜我不擅长使棍,而且堂堂皇夫拎着根棍子到处走,实在煞风景……恩,天生的除外。” 赵都安把玩梵龙的棍子许久,将这无畏根放在一旁,又捧起了陆童留下的那古朴大弓。 这大弓入手极轻,如同木头质地,金色的弓弦有些黯淡,赵都安却认不出此弓质地。 只在弓上看到了两个古体字:“太卜”。 “这个名字,我记得在皇家武库的资料中见过,同样是六百年前的一件神兵,与镇刀类似,既是兵器,也是镇物。 啧……那个时代的武器好像都是这样,武夫和术士都能用,赤炎圣甲也是甲胄形态,而不是法袍……怪不得老徐会创造武神途径,兼修两道……应是那个时代的风气……” “让我想想,资料中似记载,这太卜弓并无与之匹配的‘箭矢’,所以,陆童用的箭矢是后来打造的精铁箭,并不特殊,关键在这张弓上。” 赵都安试探性弯弓,没有搭箭,只是拉开弓弦,做出开弓的动作。 霎时间,一缕缕气机被抽离出来,斑驳的光点一节节吐出,竟在弯弓的同时,凝出一支虚幻的箭矢。 赵都安耳畔突然回响起风声,风中混杂着古树枝条被风吹拂,发出的幽咽,仿如低语。 他忽地生出一种预感,只要自己射出,便可白发百中! “这太卜弓可以将气机转为类似剑气的箭矢射出,还可附着在实体箭矢上,并且最重要的是,只要我瞄准,就会必中,不需要考虑箭术……呸!怪不得陆童号称第一神箭手,换我我也行啊!” 赵都安心中吐槽,瞳孔中却满是惊喜。 晋级世间后,金乌飞刀逐渐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镇刀虽趁手,却是个近战的冷兵器。 而这把“太卜弓”的存在,可以极大地加强他远攻的能力。 “好东西!”赵都安咧嘴一笑,如同抚摸美人。 这两件都不错,熔炼给赤炎圣甲太浪费,他准备留下自用。 “不过代价也很大,我短时间找不到足够的资源,重新给赤炎圣甲‘充能’了……” 赵都安将身上的白色半身甲扒下来,一同收入银色卷轴。 这时,一阵阵疲倦感再次汹涌而来。 “真的一滴都不剩了。”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走向一旁的床铺,盘膝打坐,准备冥想恢复。 不过在选择观想那一副图时,他却迟疑了。 他这段日子一直观想大梦卷,在梦中跟随裴念奴游历江湖,可惜始终没有碰到老徐,也不曾听闻老徐的名号。 大概是梦中的时间点太早,虞国太祖还没崛起。 “要不要再观想一次《人世间》?我这次短暂摸到天人门槛,有所感触,或许观想这副图会不一样。” 没有犹豫,赵都安屏息凝神,第二次进入《人世间》画卷,那座他熟悉又陌生的“都市”。 …… 京城。 女帝在天师府内,并没有获得详细的答案。 按张衍一的说法,远隔千万里,他也不可能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天道反馈的结果,是对女帝,对朝廷的一件喜事。“莫非是打了胜仗?可为何会有这般大的动静?”徐贞观颦起眉毛,想不明白。 她返回皇宫御书房内,试图静心继续批阅奏折,却始终再难静下心。 “罢了。”尝试再三后,徐贞观将纤细的毛笔一摔,轻轻叹了口气,放弃了案头工作,撇下宫人,走出房间在宫中散心。 心中担忧的,竟不是战况——有了京营援军,以薛神策的指挥能力,几步不可能失败。 不说打败藩王,但夺回失地,几乎板上钉钉。 令她挂心,放不下的还是那个小禁军。 可惜,自己生活的这个时代,与画卷中那个神奇的世界不同,没有随处可见的,人人都有的可以千里传音的法宝,哪怕用最快的路径传信,也要等许久,才能知晓前方战况…… 徐贞观有些走神地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宫中元祖殿—— 这里是太祖皇帝搭建的地方,地下有着藏酒的暗室,更深层,还有藏着龙魄的密室。 当初,赵都安曾在这座殿宇中,与女帝呆了一整夜。 徐贞观每逢心情沉重,想一个人静一静时,习惯性来此。 白衣黑发的女子帝王推开殿门,坐在蒲团上,望着空荡的供台,发了阵子呆,索性盘膝打坐,进入冥想状态,以求静心。 她观想的,自然也是《人世间》。 皇室画卷,历来每个人观想的都是一副独立的画,彼此并不互通。 而此刻,身在京城的女帝,与身处临封的赵都安,却一前一后,同时观想,进入了同一副画卷。 …… 熟悉的失重感涌来,眼前浮光掠影般飞过夜色下的万家灯火。 某个现代化办公室内。 趴在电脑桌上的赵都安撑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继而逐步清晰。 在他的视野中,先映入长久无操作,进入“屏保”状态的电脑屏幕。 旋即,是电脑上边缘黏贴的一张张色泽各异的“便签”,每一张,都用工整的字迹书写一件“提醒事项”。 身后,房间内立着的文件柜内,透过半透明的柜门,文件如沙丁鱼罐头般拥挤。 “滴滴——” 窗外,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他下意识扭头看去,夏季的深夜,一阵风从窗子栏杆钻进来,透过半掩的窗帘,吹乱他的发丝。 “回来了——” 赵都安轻轻吐了口气,第二次进入画卷中的世界,已没了初次的惊愕。 手指敲击键盘,输入密码,电脑进入开机界面……视线扫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不出预料,刚过零点。 “我每次观想,进入《人世间》,都是同一个时间点么?那岂不是说,我无论在这里做任何事情,下一次进入,都会刷新重来?” 赵都安思忖着,他在摸索这副画卷的规则。 站起身,提手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他迈步走到办公室的镜子前,打量里面那张曾无比熟悉,如今却稍稍陌生的脸。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模样,在这里,他不再是“赵都安”的皮囊,而是上辈子自己的本貌。 在这里,他有着自己的身份,有着“章回”这个名字。 “可惜,一切都是假的。”赵都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咧开嘴,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弯腰,双手浸在脸盆中。 “哗啦!” 冷水打在脸上,迅速令他清醒下来,扫去疲倦。 “在这里,我没有修为,重新成为了普通人。说起来,这座城市对天人修士有什么用?贞宝都需要进入这里修行?学习? 呵,堂堂女帝,天人境剑修,是去工厂打螺丝,还是注册骑手送外卖? 哦,以贞宝的颜值可以轻松出道……不过听她的上次的说法,她也没法在这里停留太久…… 而每一次进入都会‘重启刷新’的话,她也没法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真正做成什么事……” “不……我无法确定,贞宝进入《人世间》后的细节,是否与我相同…… 呵,整个皇族历史上,除开老徐外,已知的只有贞宝和我观想出的《人世间》是这座都市,其余人看到的啧是一座古城……” “恩,我或许可以尝试在这里,寻找老徐隐藏的秘密……” 赵都安念头闪烁,理清了思路。 按照经验,壁画上的每一幅图都隐藏着一个“引路npc”。 《武神图》内的npc是老徐。 《六章经》npc是金甲版裴念奴。 《大梦卷》的引导npc是年轻时候的银甲版裴念奴。 所以…… “我在这个世界里,应该也能找到一个引路人……恩,不过也不一定,毕竟我不是天人境,而是以‘世间’境进入了这里…… 就像一个游戏的外挂程序,我体验到的画卷版本,没准是残缺的……” 赵都安思绪乱转,他拿起毛巾擦干净脸,也没穿外套,推门沿着铺着大理石的大楼走廊,往楼下走。 他不确定,自己这次能在这里滞留多久,不想浪费时间。 然而,当赵都安走出大院外,站在街道上,望着霓虹灯闪烁的都市,突然一阵迷茫。 没有引路npc……自己去哪啊? “咕噜……”肚子忽地肠胃作响,饥饿感涌来,赵都安有了主意,准备先去吃个夜宵。 “在虞国吃惯了那边没有调料的饭菜,都快忘了好吃的啥滋味……” 他拿出手机,一阵绰绰点点,虽然网络世界信息停滞,但他竟成功叫了一辆车…… 真是个充满bug的世界啊…… 不一会,一辆网约车停下,赵都安瞅准车牌后一屁股坐进去,念出手机尾号。 司机一脚油门,朝远处行驶。 赵都安准备去吃一家不踩雷的烤肉,在“太清宫”附近的街上,距离这边不远,打车也就几分钟。 …… 太清宫附近,一座公园内。 徐贞观走了出来,在这里,她依旧保持着与外界相同的容貌,但身上的衣着打扮大不相同。 上半身是件女式衬衫,修长双腿上套着长裤,脚上踩着一双浅色凉鞋,露出十根精致的脚趾头。 末端微卷的长发慵懒披洒,脸颊一侧还有酣睡在公园长椅内,压出的红印。 “这次去哪里呢?”徐贞观茫然地想。 这次,她没有选择去太清宫里找女庙祝。 “还是得继续探索这个世界,之前的每一幅图,朕进入后,都会遇到一个‘领路人’,就如第一幅《武神图》内,会由太祖皇帝引着修行……按理说,这一幅《人世间》也该存在这样一个人……” “朕之前猜测是那个女庙祝,但几次接触下来,发现似乎并不是……” 徐贞观思忖着,只是茫茫大的都市,从何处入手? “咕噜——” 忽然,她小肚子一阵响,女帝脸颊一红,咬了咬牙,手指攥着因为不知道开机密码,打不开的手机,朝不远处一家烤肉店铺走去。 (本章完) 第530章 成为女帝的“领路人”是一种什么体验? 第530章 成为女帝的“领路人”是一种什么体验? 网约车在霓虹灯闪烁的都市里飞驰,赵都安陷在黑暗里,有些走神。 不多时,汽车在路旁停下,他这才回过神,拉开车门踩在地上,重重关上门,又习惯性先拿出手机点付款。 这才走向仍在营业的店——也幸亏在大都市,否则这个时间,也就只有少数烤串店铺还能开张。 店内人不多不少,赵都安略显生疏地坐下,团了个单人餐,又接了一杯水慢慢喝,脑子里仍在思考,如何探索这个画中世界的事。 这时候,忽然店门又打开了,一个穿衬衫,长裤,踩着凉鞋的女孩脚步匆匆走进来。 收银台有些犯困的服务生低呼了下,吸引了店内客人们的注意。 好漂亮的女孩子! 徐贞观在这个世界,虽换了穿衣风格,但样貌依旧是无可争议的出挑,更为难得的,还是她的气质。 皇家经年累月养成的气质,搭配这张足以原地出道的脸,给人的感觉就是十足的“压迫力”。 无论男女,甚至不敢与她对视,心脏砰砰跳,说话都会紧张无措。 原本热闹、嘈杂的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客人们停下交谈,吃惊地看向她。 而徐贞观对此只是微微蹙眉,便只当没看见——身为帝王,她熟悉了这种在任何地方,都万众瞩目的感觉。 “几……几位?”服务生结结巴巴询问。 徐贞观目光一扫,径直走到一处空位,坦然地坐下,淡淡道: “一位,点菜。” 服务生几乎下意识地将菜单递过去……恩,女帝对这家店很熟悉,来过不止一次,不只因为距离,或深夜仍在营业。 一个关键要素在于,这里不需要“扫码点单”! 手指在菜单上一顿点,徐贞观动作飞快地点了一大桌子吃食,继而语气威严地道: “我赶时间,能快一些么?” “啊……您一个人的话,点这么多吃不了……”服务生好心提醒。 女帝微微蹙眉:“能快一些么?” 服务生莫名心生畏惧,忙点头飞快朝后厨跑去。 在这个世界里,女帝失去了修为,只是个寻常的女孩子,但她还有美貌与强大的气场。 而伴随她眸子朝周围一扫,其余桌的客人们都一个个心虚地移开视线。 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 惊心动魄! 是哪个大明星来吃饭了?怎么一时想不起来? 但这么漂亮,这么有气质,绝不是普通人……食客们心头生出相似的看法,还有人拿起手机,似乎想要偷偷拍一下,但又怕被发现,犹豫不敢。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女帝身后的一桌,赵都安整个人已经完全愣住了。 他维持着端水杯的姿势,脑子里却嗡嗡作响。 徐贞观?怎么会是她?这个世界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徐贞观? 这不合乎逻辑! 第一个念头,是“撞脸”。但几乎下一秒,就被他掐断。 笑话! 这种等级的脸你给我撞一个?何况还有那气势,眼神……绝对不可能认错,就是贞宝。 但怎么想,六百年前的老徐都不可能提前在这个世界里,画出一个未来的子孙后代……不,这不是单纯的相似,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是了,贞宝修行的时候也会观想《人世间》,她也会进入画中……所以,我们两个进入的是同一幅画卷?这和之前的画卷设定不一样。 如果说之前的几幅画,都是单机版,那升到第四级后,变成了联机版。 她在这个“游戏”里,遇到了第二个在线“玩家”!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眼前的贞宝是不是恰好在修行观想的女帝,并不好下论断,需要进一步的接触。 赵都安脑海中念头起伏不定,脸上的惊愕之色缓缓收敛。 恩,他的失态并未引起旁人的关注,因为被美貌惊到的不只他一个,而他此刻的样貌,对徐贞观而言,也是全然陌生的,只要他不透露,女帝只会将他当做一个这个世界的npc…… 目光闪烁间,赵都安放下水杯,他深吸口气,忽然站起身,朝徐贞观走了过去。 他不确定自己能在这里停留多久,所以必须抓紧时间。 而他这个明显的动作,也引起了附近许多桌客人的注意,在女帝隔壁一张桌上,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这会男生见状,不禁心生佩服: 这种等级的大美女,兄弟你也敢上去搭讪,的确够勇。 不少人也都露出看乐子的目光。 赵都安没理会旁人视线,施施然在女帝对面的空位上坐下,露出微笑: “你好,可以加一个人吗,你长得有些像我一个朋友。” 呕—— 隔壁桌男生差点吐出来,努力憋笑,眼神古怪,心说兄弟你这是零几年的搭讪话术啊? 人家抖音上,都进展到给女孩子画肖像画送去的程度了,你这未免技术太差。 徐贞观看着突然坐在面前的陌生男人,眉毛下意识颦起,冷着一张脸,平静道: “朕……我没兴趣与人说话。” 她有点饿,考虑到在这里无法滞留太久,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吃的。 对于这种陌生人搭讪的情况,她已司空见惯,之前进来几次,经常会被人搭讪。 她不想与一群“画中人”浪费半点时间,若非嫌弃别人的“残羹剩饭”,她甚至想直接抢一桌现成的吃。 至于付钱? 这群画中人似乎用手中那块传讯的玉石付账,但自己的玉石法器上似施加了禁制,无法使用,就只好吃一顿霸王餐了。 大不了等结账的时候,直接断开“冥想”,从这幅画中离开,也就可以“逃单”了。 下次进来一切重启……实现完美的白嫖。 行吧,在外头是个大胃王,竟然也一样……点那么多,确定吃得掉?还是每一样都尝一口? 赵都安心中吐槽,屁股没挪窝,厚着脸皮放下水杯,道: “你似乎对我有一些误解,呵,没关系,不过或许接下来你会改变看法。恩,让我猜一下你的身份,怎么样?猜错了我立即离开,绝不打扰。” 在专心等上菜的女帝面无表情,压根不回复,一副将他当做透明人的模样。 隔壁桌的男生略感惊讶,心想这一招要好多了,不禁竖起耳朵,想要学习下套路。 赵都安也不恼,上下打量着女帝的打扮,忽然缓缓道: “你不是本地人吧,从外面来的,对不对?” 外面……这个词可以理解为“画外”,也可以理解为“外地”。 隔壁桌男生笑了,心说还以为兄弟你有什么高明技巧,这大美女虽然说话不多,但都能听得出,口音怪怪的。 恩……就像糅杂了好几种语调,同时生疏,不够流畅一样……咦,不会是棒子国的吧? 否则为啥普通话不够流畅?有可能……那这张脸只怕不是原装的……可这容貌也一点都不网红风啊,比刘亦菲还高……奇怪。 徐贞观并不知道隔壁食客丰富的内心戏,她冷淡地瞥了赵都安一眼,没吭声。 自己本就不熟悉这个世界的普通话,不意外。 这会,服务生开始将一份份鲜肉,果蔬,碗碟调料送上来,放上托盘,询问是否帮烤。 “我来吧,谢谢。”赵都安笑着接过烤肉的器具,想要打发服务生离开。 徐贞观却冷冷道:“留下帮烤。” 她习惯了吃饭被宫女太监服侍,眼前这人不像个太监,那总该留下个宫女。服务员夺回夹子,瞪了赵都安一眼,殷勤地操作起来。 赵都安笑了笑,也不恼,重新看向女帝:“看来我猜对了。恩,你应该出身很是尊贵,家世不凡吧。” 他用了“尊贵”这个词。 隔壁桌男生又笑了,摇头暗想真没新意,虽然邻桌的大美女身上衣服看起来很平价,但人家举手投足这气质,除非眼瞎了,否则都知道绝对是个家里有钱,甚至有权的…… 况且,你怎么知道这看上去就几十块,最多一两百的衣服,实际价格不是几万? 女帝终于稍微正经地看向他。 “尊贵”这个词,令她比较在意,哪怕对这个世界还不够了解,但她也知道,这个世界的人远不如虞国尊卑明确,也少有什么王公贵族。 形容人尊贵……并不是个常见表述。 “嗤嗤——”这会,烧热的篦子上鲜肉滋滋冒出油。 徐贞观拿起筷子,准备开动。 赵都安观察着她的表情,嘴角微翘,不急不缓抛出第三句话: “你姓徐,对吗?名字是三个字。” 啪嗒! 女帝刚拿起来,尚未攥紧的筷子突然掉在桌上,散落开! 自始至终,始终面色冷淡的徐贞观猛地抬起头,眸子微微撑大,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正眼去打量这个陌生男人! 她姓徐! 对方为什么会猜到?! 巧合?不……怎么可能?而自己分明又没有任何泄露! 这就有点惊悚了……尤其,将这一条,与对方口中前两条信息结合起来,尤其是那句“外面来的”…… 徐贞观脸庞浮现凝重之色,身上若有若无,浮现出一丝杀意。 她扭头,先看了服务员一眼,摆手示意对方离开,然后才深深盯着眼前这个陌生人,问道: “你怎么知道?” 不是吧……猜对了?! 隔壁桌男生懵了,近乎失态地扭头看去,表情极为精彩,心说你俩不会在演我吧? 难道是剧本?有人在拍戏?还是网红拍短视频? 可男主头上为什么没有长摄像头? 你俩要不认识,我把锅吃了! 男生四处张望,寻找隐藏的摄像头。结果被旁边脸色难看的女朋友一阵死亡凝视,表情僵住,怂成了一团。 “我说过,你很像我一个老朋友。”赵都安靠坐在沙发般的座椅靠背上,淡然,微笑。 直到这时候,包括徐贞观在内的许多人才突然意识到,这个来搭讪的男人竟从始至终,都不曾紧张。 哪怕面对压迫力十足的徐贞观,他都显得极为松弛。 这本就是不寻常的。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我的姓氏,但我没兴趣与你说这些无聊的话。”徐贞观冷冰冰开口。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 “你认为我在故弄玄虚么?其实我口中的朋友,不是个女人,而是个男人,恩,比我大很多,是一个姓徐的大叔。” 他演起来了! “徐叔与我认识很久了,他不是这个城市的人,也是外面来的,只是在这里生活的久了,便与我熟悉了,恩……姑且称之为忘年交吧。 徐叔会一些把式功夫,自称年轻时候学过武,这年头的人学武的太少了,我一开始也不信,但他后来给我露了几手,才觉得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要说恶习,倒也有,就是酗酒,经常躲起来喝酒,还拉着我一起,与我吹嘘了许多故事,说他年轻时在外头混江湖,有一帮兄弟,还有个极漂亮的女儿,从小送去国外读书…… 可一个老鳏夫,周围都没人信他,只当是酒后说胡话……” 赵都安用回忆的语气,平静地诉说着,仿佛在讲一段亲身经历的故事。 徐贞观安静听着,越听,她眼神越亮。 身上的杀机迅速收敛,盯着这陌生男人的态度越认真! 因为……这个人口中描述的“徐叔”,分明与太祖皇帝极为相似! 尤其是一些很细碎的生活习惯,陋习……都与太祖皇帝起居录中记载的许多高度相符。 再结合太祖皇帝乃是这幅画的“创作者”,那么太祖皇帝当初也曾来到这里……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难道……眼前这个人,就是朕在这幅画中修行路的“引路人”? 这个念头一经升起,就占据了她的脑海,徐贞观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 “我有一个问题,”徐贞观突然打断他,盯着他,问道: “你的名字?” 滔滔不绝的赵都安怔了下,饶有兴趣地打量女帝,略一迟疑,微笑着双手交叠,说出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真名: “章回。文章的章,回归的回。” 轰—— 徐贞观脑子里嗡的一下,眼神一下变得极为怪异! 她想起来,自己在附近的那座太清宫中,那名女庙祝曾要给她算姻缘,要她“抓阄”,当时算出来的结果,说她的“真命天子”就姓“章”。并且是吃公家饭的。 “你的工作?”她又追问。 赵都安道:“人民公仆。” 对上了—— 徐贞观愣了下,这人不会和那个庙祝是一伙的吧,来套路自己?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迅速被她否掉。 不可能! 她每次进来这个世界都会“重启”,这一次,她压根没去见过那个女庙祝,不存在合谋的可能。 至于什么真命天子的屁话……女帝半个字都不信,她已经有了钦定的皇夫,又岂会受画卷摆布?与一个画中的假人有什么关系? 无稽之谈罢了。 或许,这个所谓的“真命天子”,是她在这幅画里的“剧情设定”。 恩,就类似于…… 赵都安修行《大梦卷》的时候,会进入六百年前的一段光阴,成为一个镇子里的出生的孩子,并追随裴念奴修行,进行一段虚假的人生……在《大梦卷》中,赵都安就有了一个“剧情设定身份”。 女帝当年修行《大梦卷》的时候,也有过画中的身份,也有过生老病死…… 考虑到《人世间》是《大梦卷》的进阶版,并且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显然也有一个“身份”存在……那么,这个章回就是朕在这幅画里的,这个身份的“夫君”? 徐贞观微微点头,她觉得自己的这番推测极为合理,应该就是真相。 于是,她也就不气了。 朕乃画外的天子圣人,岂会与一段虚假故事中的画中人置气?在乎区区一个假身份? “章回……很好,”徐贞观点了点头,心平气和,甚至有点小期待地问: “所以,你认识我的……父亲?他在哪?是否留下了什么信息?” 恩,她觉得,在这幅画的故事中,太祖皇帝是自己的父亲的角色。 这应该就是她在这幅画中,修行路的起点……呼,果然,朕的判断是对的,只有朕真正成为天人,而不是当初的“伪天人”,才能开启这幅画内暗藏的修行路…… 徐贞观默默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赵都安微笑地看着面前的贞宝面色变幻。 他此刻哪里还猜不到,女帝是将他判定为这幅画里,引领她修行的“领路人”、“npc”了? 恩……被女帝误认为是领路人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本章完) 第531章 徐贞观下线,赵都安回京! 第531章 徐贞观下线,赵都安回京! 烤肉店内,篦子上的肉不断被烧焦,而相对而坐的二人却视若无睹。也都没有了吃夜宵的兴趣。 赵都安觉得很奇妙,这副《人世间》的确很特殊,当自己与女帝都处于观想状态时,竟可在这里见面,这本就是极其神奇的设定。 不过考虑到大虞太祖当年无限逼近“人仙”的力量,掌握一些特殊的手段也不足为奇。 而真正令眼下的处境微妙起来的是……不知因为何种原因,他在这里是以“章回”的身份出现。 而徐贞观脑洞再大,都很难想到这一层,而在惯性思维下,将他当做了画卷内的“领路人”。 “所以……截至目前,她应该都没有在这幅画中遇到类似‘引路人’的角色…… 恩,这是个‘开放世界’? 不过,反过来想,倘若六百年前的老徐能画出我穿越的那个时间点的世界,而根据贞宝的说法,在她和我之前,皇室历代的修行者,哪怕观想‘人世间’,也都看不见这座都市……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世界,是老徐故意为我和她准备的?” 嘶……想到这个可能性,赵都安觉得有点惊悚了。 不过再回想到,他之前就猜测,自己穿越后的很多事都存在被“安排”的痕迹……这个荒诞的想法,也未必不可能。 “倘若的确如此,难道说,在原本的设计中,我就是她的领路人?就如大梦卷中,我被属于那个世界的裴念奴收为弟子,而在这个世界,我是土著,贞宝才是外来者……” “停——越想越乱,没有证据的胡思乱想没有意义,想要弄清楚真相,只能继续与贞宝接触……恩,或许我们的相遇,会触发一些什么……” 并且,他敏锐注意到,方才自己说出名字后,女帝的神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可她本不该听过自己的名字。 赵都安念头闪烁间,心中有了决定。 他准备暂时隐瞒自己这个马甲,尝试扮演引路人的角色。 毕竟“穿越”这种事,实在难以解释,他也没做好将这个最大的秘密分享给女帝的准备。 虽然……只要女帝持续地了解这座城市,迟早有一天会掉马。 “呵,看来徐小姐的问题很多。不过不急,夜色漫长,可以慢慢聊,” 赵都安表现出一副掌控局面的态度,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才状若随意地问: “倒是徐小姐,也听过我的名字吧。” 徐贞观拧紧眉头,感受到了这个画中人的难缠,她冷冷道: “没有。” 不加掩饰地拒绝回答。 真的听过我的名字? 赵都安确认了心中猜测,愈发疑惑起来,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这里总不会是老徐安排的“相亲局”吧……可惜,我在现实中已经全垒打了…… 咦,我进入这里后,丢掉了修为,贞宝应该也一样,那岂不是说,如果在这里双修,可以绕开境界差距带来的,被榨干成药渣的限制? 恩……前提是我主动揭开马甲,袒露身份……呼,暂时还不是时机。 至于用这个身份接近,面具雷那种玩法,他更是毫无兴趣。 相比于短暂的鱼水之欢,他更在意的,是探索老徐在壁画中留下的秘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继续绕弯子的话,我没兴趣与你浪费时间。” 见他沉默不语,徐贞观玉面寒霜,冷冰冰催促。 她在这个世界滞留的时间是有限的! 没兴趣和一个画中人打哑谜,以她的身份、性格,哪怕失去了力量,但仍不是一个画中人可拿捏的,她要掌控主导权。 不愧是你……赵都安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神态却依旧淡然。 这里是他熟悉的世界,亦是他的主场。 “徐小姐是个急脾气啊,哈哈,也好。 徐叔很久前就离开了,我也不知去了哪里,临走前的确留给了我一些东西。 还给了我一个时间,以及地点,托我到了那个时间,来到这里,替他照顾一个亲人一段时间。 今日我应约而至,看来徐小姐就是我要等的人了。” 赵都安信口胡诌,主打一个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太祖皇帝的安排么?徐贞观心中一动,并无怀疑,当即起身道: “他留给你什么?在哪里?我需要看一看。” 不是,我还没来得及编……你在画卷中修行都是这个风格吗?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笑了笑,略一思忖,同样站起身: “也好。” 站在不远处的服务员见二人要离开,起身走过来,诧异道: “二位要走么?” 徐贞观表情突然一僵,意识到个尴尬的问题,她没钱结账! 而又没法前行结束冥想“逃单”,顿时木在原地,进退不得,堂堂帝王,竟要面对没钱吃饭的窘境,她凉鞋里一粒粒珍珠般的脚趾头微微蜷缩…… “我来吧。”赵都安嘴角上扬,平静地亮出付款码,旋即朝徐贞观道: “总没有让客人掏腰包吃饭的道理。” 徐贞观板着脸,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而后,结账完毕的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餐厅,只留下身后一大群食客们震惊、嫉妒,夹杂悔恨的一张张脸。 两人的对话声音不大,所以在很多人眼里,就是赵都安上去搭讪,说了几句话,连饭都不吃了,就把大美女带走了…… “凭什么?早知道这样都可以,我也行啊。”不知多少人暗暗后悔,哀叹连连。 餐厅外。 赵都安吹着夜风,没有打车,示意了下远处一个方向,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迈步沿着安静的马路步行。 徐贞观落后几个身位,眼含警惕地盯着他,凉鞋敲击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章回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不过虽失去修为,可她随时可以“退出”冥想,因此并不惧怕任何危险。 “徐小姐不必那么提防我,恩,说起来,徐小姐从哪里来?来这边多久了?住在附近吗?” 赵都安随口询问,尝试打探情况。 徐贞观美眸含煞,突然停下脚步。 …… …… 京城,钦天监。 作为虞国立国之初,便设立的专门记录星象、天气的朝廷机构,钦天监坐落在京师角落,是个清水衙门。 却拥有着京城内最高的建筑……恩,天师府的大钟楼不算。 这座名为“观天台”的建筑顶层,陈列众多繁琐复杂的观象仪器。 非但如此,还用以藏书纳简,三面墙壁铺满的书墙高达数丈,以至于需要多架专门拿书的梯子架设其中。 此刻正值午后,天空中一缕缕薄云遮挡阳光,投下大片阴影,这偌大的顶层建筑上,数名穿着特殊式样的钦天监官吏值守。 忽然,几名官吏同时起身,朝着下层入口处躬身行礼:“司监大人。”一名发丝泛白,微微佝偻,已是老态龙钟,一只眼因年轻时观星太多次损毁,以眼罩盖住的“独眼”老人披着官袍,腋下夹着书卷走上来。 在他身旁,还跟着个十来岁的书童。 老人是钦天监的司监,名义上有三品,但并无实权,只是个礼制上的虚弦,又因自太祖皇帝起,严令历朝历代星官与朝廷官员接触。 因此,哪怕是玄门政变,以及之后的一次次朝堂动荡,都没有波及到钦天监。 这位老人几年里,上朝入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是个大多时候,会被遗忘的存在。 老人挥挥手,将官吏们屏退下楼,步履蹒跚地越过地面上明暗的分界线,来到了观天台凸出在墙壁外围的一个巨大的半圆,如半只星盘模样的铺设汉白玉的平台上。 晚上的时候,繁星点点,此处可揽星河。 饶是晴天白日,星辰被遮挡,也可借助巨大的仪器观测星象。 “司监老爷,为何这段时日您经常要来亲自值班?风吹日晒?官署里那么多人可使唤,您眼睛又不好,何必辛苦?” 书童扶着老人坐下后,自己也一屁股坐在高台边缘,撑开一把遮阳伞。 独眼老人抚摸着固定在汉白玉上的炮筒般的仪器,微笑道: “我年轻时,从你这般大时,就开始观星,白日观,夜里观,若非如此,也不会废掉好好一只眼,但能以此换一辈子平安富贵,天下不知多少人争先恐后呢。” 顿了顿,老人又收敛笑容,道: “前朝覆灭时,一场大火烧毁了前朝观星记录,重建钦天监后,世代星官记录六百年的天象变化,也摸索出一些规律来。 这规律时有准的,时有不准的,而按监内最古老的记录,如今天下纷乱,狼烟四起,或许最近要有对应的星象发生。” 书童撇撇嘴,不以为然: “人家都是观星象预知祸福,哪里有观祸福,反过来寻星象去凑的道理?” 老人笑道: “小童儿,你以后就会知道,我们这些记录星象的星官与记录帝王起居的史官一般无二,无论再如何秉持‘忠实记录’,但总归逃不过人的干预。 若帝王偶尔酒后失语,被史官记下,要他删去,他删不删?不删的史官都掉了脑袋,星官也并无不同啊。” 书童听得似懂非懂,好奇道: “司监老爷,那按您说的,难不成咱们钦天监里记载的六百年的星象记录,也有编造的不成?谁胆子这么大敢编造?太祖皇帝爷爷的律法在,不怕杀头?” 老人意味深长地道: “你也知道是太祖定下的律法啊。” 他却没继续说下去,转而操控炮筒般的观星仪器,一点点将镜筒扣在剩下的那只独眼上。 而就在这一刻,老人忽然颤抖了下,脸上神色一下变得无比凝重,干枯的手熟稔至极地操作那台仪器。 “司监老爷?怎么了?”书童大惊。 清闲了一辈子的独眼老司监猛地起身,飞快将腋下那卷书册摊开,翻到一页写满了字迹的密密麻麻的书页,口中含混嘀咕着伸手,手指不断在纸上挪移。 他呆了呆,呢喃道:“对应上了。” 而后,独眼司监蹒跚起身,神态凝重地往楼下走,吼道: “备车!本官要进宫,面圣!” …… …… “怎么了?” 赵都安听到脚步声停下,转回身,看向都市女青年打扮的徐贞观。 女帝盯着他,眼神冷淡地道: “我不喜欢有人打探我的事。以及,我有……恩,按你们这里的说法,是有未婚夫了,这次过来,只是了解一下有关我‘父亲’的事。” 恩,虽然只是画中的假人,但女帝的强势性格令她很不喜欢被人盘问。 她柔软的,属于女子的一面只在极少数人面前袒露过,而那些亲人如今大多已死去了,仅剩下的……思来想去,除了从小服侍自己的莫愁、孙莲英外,也就只剩下个赵都安了。 另外,或许是因为太清宫里庙祝给出的提示,她很厌烦这张画里给她安排的一些人物关系。 恰好这个章回看她的眼神,令她有点不舒服,总觉得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就仿佛,自己这个“画外人”在他面前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思来想去,索性说清楚,先划清界限。 对对对,就是这个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味太对了……赵都安听完并不生气,脸上的微笑反而更深了几分,他饶有兴趣地道: “徐小姐似乎误会了什么,我只是想尽地主之谊,毕竟……某种程度上,我与徐叔也是有交情的。” “那就好。”徐贞观满意点头。 赵都安忽然问道: “说起来,徐小姐这样优秀的女孩子,未婚夫也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徐贞观没料到话题如此转进,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颊微微一红,咬牙切齿道: “他是个混蛋。” 赵都安表情一僵,不是……我说的不是那种“厉害”啊…… 这时候,忽然徐贞观面色微微一变,似乎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望向夜空,自言自语道: “时间到了么?” “什么?”赵都安眨眨眼。 徐贞观却只是瞥了他一眼,说道: “没什么,朕……我先走了,以后有空再来。” 说完,她身影一点点崩散为一簇星光,竟是拔地而起,朝夜空中飞去。 女帝下线了! 赵都安愣了下,有些失望,可紧接着,他望着夜空中残留的那一道冲天而去的星痕若有所思。 所以,观想的人就是这么退出的吗? 这残留的星痕,是离开的痕迹? 他好奇地伸手,去触摸眼前的星痕。 然后,意外发生了! 赵都安的手竟然探入了星痕中,就仿佛……这星痕,是画卷上多出的一道裂痕…… 下一秒,一股吸力猛然传来,赵都安一下扎入裂痕中。 消失不见! …… 京城,皇宫,武功殿深处,赵都安猛然从一块壁画中走了出来! (本章完) 第532章 臣,启禀陛下,西线大胜 第532章 臣,启禀陛下,西线大胜…… 皇宫深处,有一座僻静无人的院子。 院中伫立一座古旧的楼阁,共五层,每层陈列一面石壁,是大虞皇室传承所在根基。 此刻,楼阁的第四层,房门紧闭的室内,属于《人世间》的壁画表面荡开一层星辉。 一道细细的裂痕缓缓浮现,赵都安从中一步踏出,整个人愣住,被这猝不及防的变化,弄得一阵悚然。 “这里是武功殿后院?我从画里走出来了?!”赵都安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熟悉的房间。 紧闭的门窗外,有阳光透过窗纸洒在棕色的地面,照亮半只蒲团。 他下意识扭身回去,发现身后的笔画上那一道裂痕正迅速地愈合,缓缓消失。 “不见了……所以,我是循着贞宝的意识进入画中的‘通道’,从画里面反向走出来了?” 答案显而易见,然而目之所及,却并没有看见徐贞观。 “她不在?是在其他地方观想进入的?但我反向追溯过来,却是出现在这里……而不是直接出现在她身边……” “这就是‘观想’背后的机制?修行者观想的时候,本质是以某种方式,隔空沟通,以这壁画为‘服务器’,对意识进行传输?所以,我只能追溯到这个节点?” 赵都安尝试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去理解这件事。 “不对!我是通过冥想,令意识沉入画卷……而不是‘肉身’进入,所以理论上,现在的我并不是本体,而是一段意识……” 赵都安迅速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脸色微变。 他这才注意到,此刻他的“身躯”是半透明的,如同幽灵般的状态,漂浮在地板上。 恩…… 与“裴念奴”具现在现实中的时候,极为相似! “我能清楚地感应到自己的‘身体’的存在,它相隔很远,或许我念头一动,就能重新以壁画为媒介,意识回归本体……” 捕捉着那玄妙的,与身体的联系,赵都安紧张感消退,转为惊奇。 显而易见,这不像是“意外”,更像石壁本身就具有的“功能”,只是机缘巧合被他发现了。 “没有了身体,我失去了修为,这的确和裴念奴的状态很像。” 赵都安盯着壁画,眼中光彩愈发亮了起来。 他没有选择立即返回,因为也不确定能否有第二次,所以他想稍稍探索一番。 尽可能摸清楚这个能力的边界。 赵都安先在房间中进行各种尝试,确认自己只是个“幽灵”,类似神魂游荡的状态。 而后,他尝试飘出了楼阁,门窗对他毫无阻碍,很快的,他出现在了阳光普照下的院落中。 “恩……没有烧灼刺痛感,说明我起码不是惧怕阳光的阴物……”赵都安自嘲。 他继续谨慎地向外飘去,探索距离极限,武功殿深处罕有人迹,然而就在他刚穿过院墙时,忽地被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锁定: “何人胆敢潜入皇宫大内?!真当咱家眼瞎耳聋?” 赵都安身躯一僵,扭头望向不远处。 紧闭的垂木门吱呀打开,一道身披鲜红蟒袍,头发白,略显佝偻的熟悉身影面沉似水,似是仓促奔来。 海公公眼眶闪烁辉芒,袖中拳头紧握,气机萦绕,已摆出轰杀来敌的架势。 二人对视。 空气一下安静下来。 海公公阴沉的老脸一抽,露出惊愕、茫然,与匪夷所思。 赵都安沉默了下,尝试悄悄往旁边飘,结果无论怎么飘,都被开启了天眼的海公公牢牢锁定。 恩……的确与裴念奴相似,虽疑似“隐身”,但可以被修行者看破。 他委婉道:“公公,如果我说是回宫向陛下汇报军情,你信吗?” 海公公:“……” …… 元祖殿。 盘膝打坐的徐贞观美眸撑开,眼神中掠过一抹异色。 回忆着这次观想的经历,她不禁陷入思索。 显然,《人世间》内发生的变化是个积极的讯号,她苦苦寻觅的线索终于浮现。 然而徐贞观短暂惊喜后,就陷入了困惑: “为什么这次会不一样?倘若说,变化的原因是我成了货真价实的天人,那上次,还有上上次……这段日子,我也进去了数次,为何都与以往一般无二?唯独这次,有所不同?” 女帝这会就像是个打游戏谨慎“开荒”的玩家,没有攻略,全靠摸索,不放过任何疑点。 “肯定发生了一些事,影响了人世间……难道,是南方的那短暂的波动?” 徐贞观立即联想起,不久前感应到的临封方向天象的变化。 念及此,她立即起身,长裙拖曳地面,走出元祖庙,返回寝宫方向。 准备命人加急打探情报,可惜路途遥远,传讯再快,也要时间。 可她刚回到养心殿,就有女官迎了上来,急匆匆道: “陛下,钦天监司监入宫,有要事面圣!” 钦天监? 徐贞观脸色微变,道: “人在何处?” …… …… “公公别摸了,唱两……呸,说两句话吧。” 赵都安一脸无语地杵在清静的院落中。 双脚几乎贴住地面,但始终隔了一层,无法脚踏实地。 海公公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伸出双手,一次次尝试探过来,却都只能穿过赵都安的身体。 这会老太监围着他绕了两圈,老眼放光,啧啧称奇,笑道: “你这小子……有趣,实在有趣,咱家看守这皇家禁地上百年,那‘人世间’的壁画也观摩了不只几千几万次,却从不知,太祖皇帝留下的这镇物还有这般能力,奇哉,妙哉。” 既然被老海看见了,赵都安就没有了逃离的必要,只能简略将情况解释了下,但隐藏了图卷内的细节。 海公公起初仍持怀疑态度,但在赵都安说了不少只有二人知道的细节琐碎小事后,这位大内第一供奉终于确认他是真的。 “镇物?公公你说,这石壁是镇物?”赵都安愣了下,捕捉到关键词。 海公公坦然点头,眼神怪异地看他: “不然呢?若只是寻常石头,真以为能承载皇室秘传?” “但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您也没说……” “你也没问呐。”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摊手道:“总之我也一头雾水。” 海公公点头,正色了几分: “或许陛下会知道原因,走吧,咱家带你去见陛下。” 赵都安没动弹,有点迟疑,被海公公发现是个意外,而接下来如果见了女帝。 只要女帝不蠢,都能意识到自己和画卷中的“章回”存在关联,搞不好,“穿越”者的身份就要曝光。 这事压根糊弄不过去,可似乎也已没了退路,他只好硬着头皮慢腾腾跟着老太监往外走。 以自己“飘不快”为由拖延时间,竭力思考,等下面对女帝的质疑,该如何解释。“对了公公,你怎么知道有人潜入?来的这样快?我出来的时候,是有什么异象么?”赵都安好奇询问。 海公公摇头道: “你这边倒是没有异象,但不久前,咱家瞥见空中有一颗星辰掠过,一闪而逝,莫名心头有点不安,心血来潮,便来检查一下。 你该明白,修行到了你我这个境界,我们的灵觉很多时候,会指引、提醒我们一些事。” 流星?赵都安心中一动。 他知道,流星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不过海公公大白天都能察觉流星掠过,多少有点恐怖…… 不愧是活了一两百年的老牌高手……哪怕因年迈,战力下滑,不复巅峰,但底蕴依旧不容小觑。 二人一路出了武功殿,路上,赵都安通过询问,也得知海公公也是这两天才回宫的。 之前被女帝派去了一趟边关,与汤国公见了一面,代表女帝对边关大将做了一些商谈。 俄顷,二人抵达养心殿。 海公公请女官通传,女官却道: “公公,陛下正与钦天监司监说话,若有急事,我去通报?” 女官全程没有看赵都安一眼……恩,对于修为不够高的人而言,根本看不见赵都安的存在,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他就是个透明人。 “不急,咱家等一等就是。”海公公不想闹得太大。 等宫女走开,蟒袍老太监笼着袖子,低声仿佛自语: “看来那颗星的确不凡。” 赵都安忽然说道:“难道我能过来,也与此事有关?”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名独眼老人沿着回廊被领出,走到近前时,朝着海公公行了一礼,双方遵守为臣的默契,没有做任何交谈。 只是独眼老人越过赵都安的时候,似乎隐隐感觉到什么,朝他站立的方向望了眼,只是身为凡人的他,无法窥破赵都安的存在。 “呵,这瞎眼的小辈在观星台望了一辈子星星,以凡俗之躯,半瞎之目力,却能感应到你的些许痕迹,也算是凡人中极不寻常的了。” 海公公点评,继而走向御书房,却在即将靠近时,屏退了院内的女官,对他道: “你自己进去吧。咱家在外头守着点。” 老海我就知道你懂我……赵都安默默点了个赞,“迈步”走到御书房门口。 抬手尝试敲门,动作做了一半,才想起什么,自嘲一笑,干脆直接穿过了门扇,进入屋内。 …… 书房里。 徐贞观坐在铺着黄稠的桌案后,低头翻阅着一本陈旧的册子,她雪白的常服没有半点脏污,下摆软软垂着,盖住了外人不得而知的长腿与脚面。 黑发略显随意地披散着,垂头阅读时,发间晶莹、精巧的耳廓如同一件薄薄的瓷器,阳光下,透出一根根淡红色的纤细血管。 凝脂般的肌肤吹弹可破,长长睫毛的舒展卷曲。 她正看的专注,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翻阅旧书的指尖一顿,猛地抬起头来,凤眸中一抹凌厉剑光在室内亮起。 下一秒,这凌厉就化为了惊愕。 “陛下,”赵都安抬手行礼,躬身拜下: “臣,平叛大都督赵都安,已于今日攻陷敌城,夺回失地!” 懵! 这一刻,饶是以大虞女帝的沉稳心性,都陷入了短暂的大脑宕机中! 她甚至都没听清楚这句话的内容,而是用力眨了眨眼,她哪怕怀疑自己生出幻觉,都没怀疑是赵都安的问题! 难不成,是夜有所思,日有所梦? 朕眼了…… 然而,天人修士岂会生出这么离谱的幻觉? 很快的,神念反馈下,清楚无误地告诉她,眼前的确是赵都安。 她一下站了起来,惊愕失声: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不,这不是你……不是完整的你。” 徐贞观眸光洞悉了赵都安的状态: “你死了?这是神魂?不……死后的神魂浑噩,可没有清醒意识……你更像是某些术士掌握的‘游魂日行’手段……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迈步走过来,伸出纤纤玉手,同样毫无阻碍地穿过了赵都安的身体。 “陛下,这就说来话长了。”赵都安苦笑: “这件事说起来,还要从叛军放火焚城说起。” “焚城?叛军焚城了?!”徐贞观怔住,一下紧张起来。 而这时,她才猛地想起赵都安方才说过的那句话,似乎西线失地已经收回? 她的好奇心一下攀升到极点,猫抓般难受。 赵都安点了点头,示意坐下说话——他虽然可以飘着,但同样可以以坐姿的方式滞留,而丝毫不觉疲惫。 “事情是这样的……” 接着,他开始有条不紊,从自己带兵南下,抵达太仓府城。 路上遭遇“影卫”,得知银矿被袭,前往救援,并在玉袖帮助下击退了白衣门的事说起。 到苏澹试图焚城,他在裴念奴的帮助下,以筹措军粮为名义,掩护实际上的囤积法力行动。 并最终在苏澹战术欺骗朝廷成功,焚城准备从容撤退时,强行呼风唤雨,召唤水神,一战定胜负的经过说了一遍。 过程中,女帝没有打扰,只是内心中一次次掀起波浪。 看向赵都安的眼神带着惊奇。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见识了这个小禁军太多的功绩,不会再为他做下的事感觉惊奇。 但此刻才发现,并非如此。 赵都安的确没有领兵作战的天赋,在战术、战略等层面上,无法与薛神策媲美,或许连石猛、袁锋都不如。 但复盘这次战役,他却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连薛神策都被苏澹欺骗了,险些酿成焚城,一旦被得逞,损失可想而知,整个前线都会被拖累。 可就在这近乎绝境之下,却偏偏是赵都安这个不懂领兵作战的“大都督”,以一人之力,逆转乾坤,奠定胜局。 令军神等黯然失色。 等这一战的战报传回京城,徐贞观都能想到,以枢密院和兵部为首的那些朝中武官们脸上一个个的精彩表情了。 谁说赵都安在战场上起不到大作用?谁说他战胜青州军,只是依靠神机营? 事实上,他哪怕抛开神机营,以及身边的一众高手,只凭一人,也足以搅乱天下! 这就是她选定的男人,只有这般的男人,才可以令自己下嫁! 普天之下,只此一人。 而不久前,张衍一口中的有喜,也有了答案。 那引发天象短暂波动的“天人”,竟是机缘巧合,召唤水神的赵都安。 原来如此! “陛下?陛下?”赵都安轻声呼唤。 有些听得入神的女帝这才回过神来,眼中浮现一丝慌乱,撇开头去,脸颊微红。 但她很快调整了过来,深吸口气,追问道:“那……后来呢?” 前线大胜,自然令她喜悦,但相比之下,还是赵都安离奇地出现在宫中,更匪夷所思。 (本章完) 第533章 给你两条路(5k) 第533章 给你两条路(5k) 后来?我就在画卷中和你相遇了…… 赵都安心中嘀咕,脸上却不显分毫: “臣战后在那县城县衙后休息,本想冥想吐纳,但思忖着召唤水神过程中,对天人领域有些许的感触,在裴念奴的暗示下,尝试观想《人世间》,想再尝试一次,看能否进入其中。” 上一次,他在皇宫内,假装自己没能进入。 “你进去了吗?”徐贞观袖中的纤纤玉手悄然攥紧,身体前倾,精神高度关注。 迎着女帝的“逼视”,赵都安拧紧眉头,迟疑道:“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臣感觉自己进入了,但又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就出现在了武功殿后的小楼内。” 赵都安一脸困惑:“接着,就是与海公公相见,前来觐见了。” 说完这番话,他略显忐忑地观察着女帝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预想中的对他的“怀疑”并未上演,徐贞观秀美紧紧颦着,陷入沉思。 天人、流星、赵都安、章回……足足四个影响因素同时搅合在一起,令她难以分辨这件事背后究竟是哪个因素在发挥关键作用。 咦……贞宝似乎并没有将我与章回联系在一起,果然是有别的因素,干扰了她的判断吗? 赵都安又松了口气,又生出强烈的好奇,房间中沉默了好一会,他忍不住轻声道: “陛下?臣这究竟是……” 徐贞观回过神,抬眸看向他,沉吟了下,摇摇头困惑道: “这件事有些复杂,你可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赵都安诚实道:“臣看见钦天监的司监入宫。” 徐贞观点点头,忽然伸出手,将桌案上那卷泛黄的册子取来,放在他面前,解释道: “这是钦天监内的一份观星记录。” 赵都安这副身体,没法影响现实,也没法“翻页”,但好在册子上的文字日期完整。 他低头扫了一下,吃惊道: “这记载的,是六百年前的一次观星记录?” 徐贞观点头道: “严格来说,这是覆灭的启朝残存下的一份观星记录,当年,启国末期,烽烟四起,战火纷乱,启国国都被攻陷前,一场大火焚烧了许多珍贵的卷宗,但也有少部分被抢救回来,这就是一份。 按时间推算,乃是王朝末年起义爆发前,曾有一颗特殊的星辰掠过彼时的京师上空,被观测记录,在启国的记录中,这颗星被命名为‘灾星’。预示着将有灾祸降临。 而在那之后几年,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无论俗世,还是修行江湖都席卷其中,堪称近一千五百年来,最大的一场灾祸。” 略一停顿,徐贞观眼神凝重地盯着他: “而方才,同一颗‘灾星’时隔六百年,再次出现了。” 再次出现?什么哈雷彗星……赵都安怔了怔,作为一个接受过义务教育的现代人,他对于星辰周期性相遇的概念并不陌生。 但考虑到这个世界存在唯心的“神明”……星辰预示灾难这种设定,似乎也不难接受。 “难道说,这次的灾星预示着这场与八王的战争?”赵都安询问。 徐贞观叹气一声,站起身,在房间中踱步,眼神忧郁: “若与六百年前那次灾祸规模相比,如今朝廷与八王的争斗,远远不如。” 赵都安恍然道: “陛下是担心,这场战争不会轻易结束?或者,它可能只是更大的灾祸的引子?” 他迟疑道:“仅凭一颗所谓的灾星,就做出这个判断,是否太过武断?” 徐贞观苦涩道:“朕也希望战争不会扩大,能顺利平息。” 书房内气氛一时沉闷。 赵都安想了下,认真开解道: “陛下当放宽心,哪怕这灾星真的预示着未来又如何?我们难不成还畏惧乱子么?” 女帝怔了下,与他对视,然后似想通了什么,释然地笑了。 赵都安也笑了起来。 是啊,从玄门政变开始,女帝登基,就开始面对无穷无尽的麻烦,封禅一战,更是险些身死……这么多难关都闯过去了,再多些又有何惧? 何况,终归只是未经验证的一颗星辰罢了,当下的人再焦虑也没意义。 哪怕未来真有灾祸,那君臣二人当下能做的,也只是尽快平叛,以应对更大的敌人。所以,没必要焦虑,做好当下的事就够了。 大虞太祖皇帝,终结了六百年前那场席卷大陆的灾劫,为天下带来六百年的和平岁月。 徐贞观欲效仿其先祖,大不了再收拾一次旧山河。 念及此,她心头阴霾骤然散去,浑身轻快许多,颔首微笑道: “你说的对,一颗星罢了,的确没必要因此忧心。不过,钦天监的查阅记录中显示,当年太祖皇帝他老人家,晚年时候沉迷星象,不少时间都在钦天监内观星,试图看清未来兴衰。 而这份关于灾星的记录,太祖翻阅的次数极多,并且,皇室中太祖起居录中曾记载,太祖皇帝在刻画《人世间》这幅壁画时,曾参考过钦天监星象记录。” 老徐当年还沉迷天文?赵都安怔了下,道: “所以陛下才怀疑,我能从壁画出现在京城,与这灾星有关?” 这逻辑多少有点绕了…… 徐贞观却摇了摇头,眸子中透着睿智的光芒: “不,朕猜测,你之所以能神识显化,从壁画中走出,与这灾星关联不大,应还是你感受过了天人境后,结合你体内的龙魄,才发生的某种奇妙变化。毕竟,你本就与皇室传承极为有缘。” 赵都安呃了下,无从反驳,转而道: “那陛下方才提及灾星做什么?” 徐贞观眸子越来越亮,她有些兴致勃勃地,仿佛分享大秘密似地道: “因为这涉及另外一件变化,就在方才,朕同样观想进入了《人世间》,并且,朕终于在其中找到了太祖皇帝留下的修行的线索,那是个画中人,自称名叫‘章回’…… 朕进入其中后,疑似在画中世界存在一个‘身份’,而这个画中人,便以这身份的关联,与朕接触……恩,与《大梦卷》类似……” 她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的经历。 女子总是有很旺盛的分享欲,只是身为帝王,她有太多的秘密无法与人说,只能憋在心里。 而赵都安无疑是个好的倾诉对象。 并且,赵都安早晚也会进入《人世间》,徐贞观认为,自己探索出的经验,可以分享给他,令他提前熟悉下一个篇章…… 女帝却没注意到,赵都安的眼神越来越古怪。 ‘恩……贞宝你真的好聪明,竟然能脑补出这么合理的解释……因为太祖皇帝刻画壁画时,参考了星象,恰好灾星掠过上空,才导致壁画内发生了某些变化…… 恩,这个逻辑虽然并不严密,但涉及到天人层次的修行,本就充斥着大量的谜团和不确定……的确很容易令人产生联想。’ 这里的关键点在于: 女帝是非正常继位,她对皇室的一些只有历代皇帝才知道的隐秘,并不清楚。 所以很多事,尤其涉及到修行,需要她一点点摸索。 就如她当初并不知道龙魄存在的位置一样。 而在女帝的判定中,相比于“赵都安就是章回”这个离谱到家的可能,无疑是灾星引起的变化,更“合理”。 恩,或者根本没有那么复杂,单纯只是自己进入《人世间》的时间足够久,满足了某种条件,那个领路人章回才现身……徐贞观心中猜测着。 “原来是这样。”赵都安借坡下驴,恍然大悟,“原来我是这样才能回来的。” 君臣二人说了这会话,女帝心情也转好了许多,抛开灾星这个不好的预兆不谈。 无论是西线大捷、章回的出现,还是赵都安奇妙地回返方式……都是喜事。 “你这个状态能维持多久?是否可以返回?”徐贞观开始关心起他的状态。 赵都安说道: “臣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但冥冥中有种感觉,一个是臣无法离开壁画太远……另一个,就是应该可以从壁画回去临封,不过能否再过来,就不确定了,需要尝试。” 徐贞观脸色认真地点头: “涉及修行领域,半点马虎不得,朕也无法确定你长久留在这边是否存在问题,保险起见,朕先送你回去。” 这就走吗? 赵都安沉默了下,直视女帝的眼睛: “臣舍不得陛下,可以再坐一会。” 徐贞观面颊一红,心中涌起一股暖意,饶是此刻的赵都安并无实体,但他的目光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令她想要躲避。 女帝犹豫了下,还是轻轻“恩”了声,算是默许。 赵都安嘿嘿一笑,索性大着胆子站起来,走到女帝身边,双手不老实地试探进攻。 然后不出所料“穿”了过去。 徐贞观没好气地瞪他:“让你过来了么?” “这又没有外人,海公公在外头守着呢。”赵都安嘀咕,此刻说完了正经事,二人间的气氛不再是君臣,而是别的什么。 女帝没吭声,只是感受着虚影一遍遍尝试穿过自己,她似笑非笑: “你这样连口水都没法弄朕一身,还能做什么?” “……”赵都安沮丧地败退了。 于是,最后的时间,君臣二人也只是安静地坐在书房中,说了一阵话。 而后,女帝虽心中亦有些不舍,但为了他的安全考虑,还是带着他返回了武功殿后的旧楼。 站在了壁画前,说道: “你先尝试回去,若可以再次返回,你再过来就是,若做不到,便将消息从前线送回。 西线大捷的消息传开,必令满朝文武信心大振,不过接下来,靖王和慕王的结盟必会愈发紧密,你与薛神策要小心行事,莫要贪功冒进。” 女帝进行着临别的叮嘱。 赵都安点了点头,笑道: “别说得像送行一样,臣有预感,臣还可以再次过来。等前线此战役收尾,再来向陛下汇报。” 徐贞观笑意盈盈:“好,朕等你回来。” 赵都安迈步,身影徐徐没入石壁中,消失不见。 徐贞观目送他的气息彻底消失,白衣女帝独自站在旧楼中,下午的阳光从窗子斜斜照进来。 她眸中沁着黯然,怅然若失。 …… …… 临封,宁安县衙内。 房门紧闭的屋舍内,盘膝于床上打坐的赵都安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天旋地转,一阵强烈的疲倦涌上心头。 识海中,那只青莲摇曳着,扩散出迷蒙的光辉,补充神魂的消耗。 “回来了?好累……果然,与上次一样,进入人世间会特别累,但应该是进入画中导致,在皇宫内那段影响不大,因为后一段的时间要长出许多……” 赵都安捂着额头,太阳穴一突一突的,他索性取出几粒提神醒脑的丹丸吞服,才好了些。 “太累了,我需要休息一会,才能再尝试观想,我有预感,立即观想会直接失败。” 赵都安感受着识海的动荡,精神的疲倦,沉沉吐出口气,放弃了立即尝试“神游”,返回京城的想法。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赵都安迈步下床,看了眼桌上摆放的一只沙漏: “也是,画卷中的时间不好估测,但我去宫中见贞宝耗费的时间是实打实的。不知薛神策回来了没有,还有玉袖神官……” 赵都安无心休憩,索性将桌上的几样武器收起,而后推开房门。 门外,宋进喜恪守职责,看到他出来道: “大人,您休息……好了?” 这位供奉表情怪异,总觉得大人进入这好一会了,怎么好像更累了。 “玉袖神官出来没有?”赵都安未做解释,平静询问的同时,望向内堂。 “吱呀”一声门开,玉袖从内堂中走出,女神官的眼睛竟有些浮肿,似乎哭过,神情比较激动,与以往的淡然迥异。 她走过来,很认真地朝赵都安行礼: “贫道方才见大人在休憩,故而未曾打扰。” 不是……一会不见,你怎么对我这么客气了?赵都安狐疑道: “发生了什么事?” 玉袖示意他进内堂,借一步说话。 赵都安命宋进喜去守门,自己与玉袖重新返回内堂,就见聂玉蓉已被解开了束缚。 这个绣衣直指中的女杀手,竟也是哭的眼泡浮肿,嘴角却带着笑意。 看到他进来,容貌与玉袖颇为相似的她站起身,忽然向赵都安跪了下来,语气真挚,全无敌意: “罪女聂玉蓉谢过赵都督大恩!” 赵都安:?? …… 两刻钟后。 “所以,聂玉蓉与道长你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赵都安坐在堂内,手中捏着一颗咬了一半的苹果,表情精彩至极,有种被洒了八点档狗血的懵逼感。 故事并不复杂: 玉袖与聂玉蓉原本就是云浮道出生的姐妹,自小便根骨极好,因邪道术士勾结土匪作乱导致姐妹随家人出逃,路上父母家人被匪人杀害,姐妹也被冲散。 玉袖因修行根骨奇佳,被天师府外出铲除邪道术士的神官看中,带回天师府培养,成为弟子。 聂玉蓉则意外被慕王府的人带走,培养为绣衣直指。 自此两姐妹远隔万里,再难相逢,却都在寻找对方,只是时隔太多年,早没了线索。 玉袖神官此刻情绪稳定了许多,坐在赵都安对面,握着妹妹的手,含笑解释道: “贫道俗家姓聂,只是入了天师府后,改称道号。前些年始终在京城修行,直到出师,可行走江湖,才去了云浮道。 这些年贫道之所以在云浮道,乃至獠人族地盘,南疆东、西地界行走,一个因素也是在尝试寻找妹妹的下落。” 聂玉蓉泪还未抹去,这会也紧紧攥着姐姐的手,情绪激动: “我被慕王府看中,秘密训练,绣衣直指组织纪律极严,平常无法自由行动,天师府内神官距离我们这些人太远,我也没想到,姐姐成了神官,还成为了天师弟子。” 赵都安好奇道: “道长你没请张天师帮忙寻找过?” 玉袖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又摇头,苦笑道: “的确求助过师尊,只是师尊修为虽高,但因小妹在慕王府亦奉了一尊小神,修隐匿之术,存在受神明术法庇护,师尊也无法获知。” 顿了顿,她忽然道: “不过,这次师尊派我跟随大人来临封时,曾隐晦与我说过,此行或得偿所愿。我当时不解,如今想来,只怕师尊已隐约看出我与小妹将重逢。” 偌大一座江湖,几十年光阴过去,再次见面,谈何容易? 赵都安原本心中还有疑虑,担心这里头是否有诈,但听到老张早有暗示,才放下心来。 恩,自己都能意外遇到裴念奴的“后代”,靖王妃陆燕儿。 玉袖姐妹重逢,也不算什么特殊了。 “赵大人,”玉袖忽然起身,正色道: “贫道知晓小妹身在慕王府,于国法而言,乃是敌人,如今便该是俘虏,当予以严惩。但贫道斗胆想请大人高抬贵手,此恩,玉袖当铭记在心,必会报答。” 赵都安笑了笑,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略一沉吟,道: “神官这次随军前来,先败白衣门少主,后击杀神龙寺梵龙,只此两件,便该算我欠你的人情才对。只是,令妹身为绣衣直使,若就此放过,亦有违国法……” 玉袖顿时紧张起来,反观聂玉蓉却竟并不害怕,她笑了笑,忽然对玉袖道: “我这些年之所以在慕王府能撑过那些残酷训练,活到今日,不为功名利禄,只想看一看姐姐一眼而已。 如今心愿达成,便也无憾,姐姐身为神官,理应秉公,慕王府与邪道术士勾结,我手中也不算干净,不必为我求情。” 她看向赵都安,平静道: “该当如何,请都督莫要法外开恩,一切以国法论处即可。”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出身,影响玉袖的未来! 聂玉蓉很清楚,自己这辈子已经不可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身为杀手,她也无法回头。 而玉袖却还有光明的未来。 哪怕天师府超然物外,但玉袖因她卷入王朝政斗,隐患极大,尤其还是向这个传言中极度腹黑、阴险狡诈的权臣求情……这是她不愿看到的。 玉袖一急,面色变了变:“你说什么胡话?” 赵都安笑眯眯看着二人争执,忽然一笑: “这样吧,我有两个选择可以给你。” 他对聂玉蓉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条路,本官帮你彻底洗掉这个身份,今后你这个绣衣使就‘死了’,真正的你可以去任何地方生活,只要你在朝廷掌控的区域,我保你平安。 恩,前提是你不再犯事。作为代价,玉袖神官必须帮我做一段时间的事。” “第二条路,你继续做你的绣衣使,帮我做一些事,同时,你也将成为朝廷影卫。做完之后,算你立功,将功抵罪,你自己的罪,自己赚功劳来赎。” 聂玉蓉没有犹豫,抢在姐姐前上前一步:“我选第二条路!” (本章完) 第534章 战后总结 第534章 战后总结 赵都安面带微笑,似对于她的这个选择并不意外。 类似的选择,他曾经还做过两次,一次是在京城时,曾给了小阁老李应龙劫掠来的那位妾室一个决定命运的机会。 第二次,是给芸夕,让她来决定是否为自己做事。 如今是第三次,而他这样做的目的也很简单。 聂玉蓉身为绣衣直指中的一员,只要能为他所用,对接下来对付慕王或许会起到关键作用。 作为一名棋手,想要战胜强敌,需要不经意间埋下一颗颗“闲棋”,如靖王徐闻身旁的王妃陆燕儿。 又比如此刻,在慕王徐敬瑭手下放一个内应,会发生什么?赵都安并没想好。 但不妨碍身为都督的他从立场角度,去做这件事。 “赵大人,贫道可以为你做事,无需舍妹。”玉袖面色微变,上前一步,尝试阻拦。 赵都安笑的如同一只狐狸: “神官可要想好,我要你做的,必然与这场皇室的内战有关,而这将会违背天师府的原则。” 玉袖怔了怔,她深深吸了口气,认真道:“我知道。” 这话说出,意味着她宁肯为聂玉蓉打破一些忌讳,而哪怕她身为天师弟子,也必将为此承受巨大代价。 聂玉蓉却摇头笑道: “姐姐,我意以决,哪怕你阻拦,我也会重返绣衣直指。不只是为了你,还为我在那边的几个朋友,如今既已知道你活的很好,也就足够,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显然,能成为绣衣使的女杀手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物,比玉袖都更果决。 她盯着赵都安,认真道:“我能拉几个信得过朋友,一起归降朝廷么?” 赵都安眼神古怪道: “你认为慕王会输?想要带别人一起脱离火坑?” 聂玉蓉道:“我不知道谁会赢,但我认为徐敬瑭没有人君之相。” 嘶……这位慕王私下是个什么面貌,竟连手下人都对他没信心,赵都安好奇道: “为什么这么说?” 聂玉蓉说道: “慕王对外一直是求贤若渴的豪雄姿态,但私下里却非如此,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疑心病很重。始终对赵师雄不放心,我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起码知道,手下人心不齐,难夺天下。” 赵都安眸光微微发亮,记下这个情报,颔首道: “好,既如此,之后我会安排宋进喜帮你制造一个逃离、失踪的假象,让你潜伏回去,之后你与宋进喜接头,联络。” 一个女杀手头目的生死去留,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决定了。 这下轮到聂玉蓉眼神古怪地看向他: “就这样?你不怕我离开后反水?眼下只是在表演?骗你?毕竟几十年不相见的姐妹,在旁人眼中抵不过我在绣衣直指数十年的成长很正常。” 赵都安哈哈大笑,摆摆手,语气中带着强烈的自信: “我不是慕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答应放你走,便会如此。你若反水,我能抓你一次,便能抓第二次。” 聂玉蓉愣住了,这一刻,她才清楚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帝宠臣,与资料中那个形象判若两人。 哪怕二人只接触了很短的时间,但她依旧被赵都安举手投足间那股气魄与洒脱征服了。 “我有点理解,为何陛下会看中你了。” 聂玉蓉忽然感慨一声,又深深看了眼玉袖,拱了拱手,迈步走出房间。 玉袖张了张嘴,叹息一声,有些失魂落魄地告辞回屋。 她不怪赵都安,只是意识到,记忆中那个哭鼻子的妹妹早已长大成人,比自己都更独立。 …… 送走几人,赵都安默默啃掉了苹果,外头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走来。 莫愁快步闯进来,脸上洋溢着喜悦: “薛神策回来了!苏澹已被擒获,大获全胜!” 终于回来了! 赵都安精神一震,当即起身与莫愁一同出了县衙,正看到薛神策等一众将领凯旋。 队伍中,还押解着不少叛军将领,“举人将军”苏澹被捆缚着,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一副生死看淡的姿态。 “赵都督!薛某不负所托,大破贼军!俘虏在后头!” 薛神策将方天画戟一丢,翻身下马,沉郁好些天的眉头云开日照。 一名名将领脸上,皆满是得胜的笑意。 赵都安心中一颗石头落地,当即引着众人进县衙屋中,询问情况。 过程异常简单,计划失败,失去高手护卫的苏澹被薛神策、石猛、袁锋三路京营夹击。 毫不意外兵败,撤离的路也被断开。 莫愁也将城内如今的情况说了下,表明城市受损不大,只等被驱赶的难民回来,最多两三天,这片被夺走的地盘就能恢复秩序。 一场大胜,令全军都充斥着喜悦。 此刻,薛神策、石猛、袁锋、陈贵、唐进忠、霁月、浪十八等人齐聚一堂。 在异常轻松的氛围中,交流了战果。 身为主将的薛神策正色地看向赵都安,起身郑重道: “此次战役,能有此大胜,赵都督居功至伟,若无都督关键时刻出手,薛某担责还在其次,若两县沦为焦土,才是千古罪人。” 此话一出,堂内几十名将领都向赵都安投以感激、敬佩、服气的目光。 所有人都明白,若没有赵都安的行云布雨,结果将会逆转。 “怪不得你在卢府勒令搜集了好多奇物,是不是就为了今日?你担心最坏的情况发生,所以做了准备?” 莫愁不蠢,联想到赵都安这两天督粮的举动,恍然大悟。 赵都安却并不居功,淡笑道: “只是有备无患罢了,能否成功我自己也不确信,好在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此战役大捷,首功当归于陛下乃王者之师,其次为诸位同心协力,再其次是京营官兵上下齐心……” 说了一半,意识到开始发言稿味道过浓的赵都安轻咳一声,道: “总之,大胜理应庆祝,但诸位也切莫放松,须知只是夺回临封西线的小部分地盘,距离平叛仍任重道远。而接下来,藩王的反扑也要小心。” 薛神策点了头,收敛喜色,认真道: “拿回临封,本就在我们预料中。而当这边消息传开,我敢确定,临封东线的靖王徐闻必然会出手,袭击东线,与慕王徐敬瑭结盟,与我们对抗。” 莫愁看向他:“你要回东线?” 薛神策颔首: “一旦靖王动手,东线必须有人坐镇,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我想稍作休整,就带一部分兵马返回东线,抗击靖王。至于这边……” 神机营指挥使石猛说道: “靖王盗取火器图纸,听说军中有火器,你们打起来太被动,不如让陈贵带新式火器与枢密使同行,也好克制建成靖王。” 五军营指挥使袁锋道: “不如整个神机营都去东线,西线这边交给五军营驻守。我也正好想与赵师雄较量一番!” 苏澹这个“桥头堡”被废,西线继续往南,进入淮水道内,将会直面西南边军统帅赵师雄。 那是个远比苏澹难啃的硬骨头。 去年年末,汤国公等人回京述职,唯独赵师雄不肯进京。 赵师雄在边军中的地位极高,被许多人认为不逊色于“军神”薛神策。 众人开始讨论,如何分兵,谁留在西线,谁去东线的问题。 赵都安没有外行指导内行,充分尊重这些将领的意见。 最终,经过商讨,得出一致意见: 薛神策带神机营去东线,将会在接下来作为朝廷一方的主力攻击建成道叛军。 而五军营则留在西线,配合知府孙孝准,缓慢推进,主打一个稳健。 尽可能不与赵师雄正面对决,而是稳住西线不丢,战略上辅助薛神策。 换言之,东西线同时开战不现实,先挑一个打更好。 “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赵都安身为监军,点头拍板,他道: “身为监军,我会亲自写奏折,将这边的消息上奏陛下。” 恩……事实上已经上奏完了,但还需要补一个手续…… 薛神策忽然看向他,认真道: “都督上奏时,还请奏报陛下有关粮食等物资的事,我很担心,接下来靖王、慕王这些反贼会不与我们交手,而是坚壁清野,躲起来当缩头乌龟,拖延时间。” 赵都安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 薛神策叹息道: “快到秋天了,如今王朝九道十八府,许多地方都落入反王手中,仅凭朝廷还能完全主导的地盘,只怕很快粮食等物资将会紧缺。” 打仗打的是什么?是后勤。 京城可不产粮,临封、青州两道同样不是虞国主要的产量区。 这意味着,一旦战争久攻不下,无法在今年结束,一旦进入冬天,更难平叛。 而等到了明年开春,又到了播种季……而藩王们一旦联手封锁物资,朝廷将会立即出现“物资荒”。 届时,只怕要不战而自溃…… “三个月。” 薛神策表情凝重地给出了一个时间: “最多再过这些时日,天气就将会进入隆冬,到时候更难作战,所以,三个月内如果我们拿不下淮水,没法从富庶至极的淮水道获取足够的物资补给,那么……朝廷将会陷入极大的困境中!” 三个月内拿下淮水? 或者至少拿下一半的淮水? 听到这个目标,众人大捷的喜悦一下消散了大半,但也不得不承认,薛神策的判断是对的。 “联手封锁,断掉物资……这的确是反王们很可能选择的策略。”赵都安也凝重起来。 他想起了刚到太仓那日,叛军焚烧宋家庄周围田野,想要炸毁太仓银矿的事—— 显而易见,目的也是为了这个。 既然进攻京城已经不现实,那么转为集体防守策略,将朝廷拖垮,就是最合理,最明智的选择。 “大家也不要太担心,若西平道汤国公击败河间王,凭借西平道补充,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莫愁见气氛沉闷,担心影响士气,忙说道。 至于更北方的铁关道……她没提及,因为那边物资本就匮乏。 西平道么……赵都安心中一动,资料中,那边的河间王的兵力并不强,而汤国公去年明确站在了女帝这一边…… 以汤国公率领的边军的实力,几个月内,击败河间王并不难。 但问题是……西域…… 西域想必很乐意削弱朝廷对边境的封锁,很可能搞事。 哪怕西域有文珠公主,但那边实际的掌权人乃是佛门法王,法王若是下令牵制边军,文珠公主可挡不住…… 还是不能指望别人……赵都安心中轻叹一声,道: “我会如实禀告陛下的。” 一场会议到此结束,众将士起身离开,进行善后工作。 只是相比于大捷后的欣喜,众人心头又多了一丝紧迫感。 三个月……他们能打下淮水吗? 哪怕有薛神策坐镇,三大京营齐出,连续覆灭青州军,生擒苏澹两场胜利,依旧没法给人以信心。 而赵都安也回到了县衙内的房间,简单吃了饭,又睡了一会,等太阳熄灭,天色转黑,世界暗了下来,他再次醒来。 终于感觉精神重新充盈起来,再次尝试观想《人世间》。 …… 恍惚间,赵都安再次进入了画卷中的世界。 不过这一次,他刚一进入画卷,就清晰地感觉到了“石碑”的存在。 “咦,是因为我之前穿出画卷,留下了一些痕迹么?” 赵都安并不清楚原理,但他的意识本能地调整方向,没有朝着下方的大都市坠落,而是在半空飘着,循着那一丝奇异的牵引,在黑暗中找到了一条缝隙。 “难道,这些缝隙本就存在?是了,若没有缝隙,我的意识如何进入这里?所以,是我之前无法察觉到进出画卷的裂缝。” “或者,是贞宝在第一次进入这里时,就在画卷上留下了一条独属于她的缝隙,而我上次记住了这个坐标?” “说来也是有趣,我只有在画卷内,才以我上辈子的身份存在,一旦离开画卷,就恢复‘赵都安’的身份。” 赵都安胡思乱想着,尝试往裂缝中主动一钻。 …… 皇宫,陈旧的第四层楼阁内。 赵都安猛地从壁画中钻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暗。 皇宫也已经步入夜晚,然而漆黑的屋子里,却点燃着一盏宫灯,精美的宫灯静谧燃烧。 驱散了一块黑暗。 徐贞观静谧地坐在蒲团上,竟在吃晚饭! 地上摆着一张小桌,上头是一盘盘餐饭,还有一壶酒。 看到赵都安“去而复返”,正攥着筷子夹菜的徐贞观愣了下,脸上露出笑容,笑吟吟道: “看来你成功了。” 赵都安也愣了下,表情变幻: “陛下不会一直在这里等我吧?” 徐贞观理所当然点头:“自是一直在等。” 她很认真地解释道:“这件事值得等待。” 从上次赵都安回归临封,到现在,足足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她从下午等到了天黑。 赵都安沉默了下,吐了口气,解释道: “臣回去后,发觉神魂异常疲惫,休息了好一阵,又处理了些善后的事,才尝试再回来。看来臣可以经常以这种状态往返,但代价则是每一次都会消耗精力,需要休息。” 徐贞观眼中有些惊喜,虽然只是“魂儿”能飘过来,不是完整的人,但怎么看都是个好事。 “坐下说话?可惜你这个样子是吃不到了。”徐贞观打趣道。 赵都安苦笑一声,不去看桌上的佳肴美味,他没有废话,将战役后续的一些事讲了一番,包括卫显宗戴罪立功的事。 “如此看来,这个人你倒是保对了,袁公举荐之人,的确有才能。” 徐贞观点了点头,道: “战时特殊,既肯戴罪立功,便可给他个机会。” 赵都安点点头,又提及了玉袖姐妹重逢的事。 “竟有这种事?也好,具体如何用这人,你在前方,相机行事即可。”徐贞观点头,表示惊奇,不过这些总归不是大事。 直到赵都安讲完战后众将领会议内容,以及薛神策的担忧后,徐贞观才终于严肃起来。 “封锁物资,困死朝廷……此事的确难解,可三月之内,想要夺回淮水,也是天方夜谭。你如何看?” 徐贞观问道,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本章完) 第535章 潜入敌后(新的一月求月票) 第535章 潜入敌后(新的一月求月票) 黑暗笼罩下的楼阁四层内,唯有宫灯扩散出令人安心的光晕。 赵都安迎着女帝火光中亮晶晶的点漆明眸,沉默了下,他盘膝坐在了小桌前,组织语言道: “这个目标的确存在较大的难度,虽说从兵力上衡量,薛神策率领的京营足以击败单独任何一支叛军,但两名藩王结盟固守的情况下,只全力进攻东线,或西线,只怕都难以奏效。” 略一停顿,他表情认真道: “除非,我们可以令这个联盟破裂。就如当初,陛下与臣从洛山转进回京时,靖王、慕王两人之所以未能打入临封,朝廷的阻碍只是其一,两者彼此制衡才是关键。” 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 “你想令联盟破裂,可这几乎不可能,眼下局势,他们可谓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再多的问题,也会被压下。” 赵都安何尝不知道这点? 他沉吟了下,说道: “那就退而求其次,至少让薛神策进攻靖王的时候,慕王无法分出多少力气援助。” “你有什么想法?”徐贞观盯着他,以二人负距离的关系,长久养成的默契加持。 这狗贼一撅屁股,她就知道这家伙脑子里准保已有了坏主意。 赵都安嘿嘿一笑,解释道: “西线的确缺乏主动出击的能力,但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云浮道叛军虽气势汹汹,但内部隐患巨大。 叛军由两股实力组成,一股是慕王府私军,多年来积攒下的家底。 另一股,则是边军统帅赵师雄所辖的边军。而慕王与赵师雄间的关系,据我探知,并不十分紧密。” 徐贞观听到这话,却并不太意外,颔首道: “你说的不错,这些日子朝中商讨战事,也都认为云浮叛军内部并非一股绳,因此威胁并不如建成叛军。 这应该也是薛神策选择进攻东线的原因……靖王的威胁才最大,不能给对方足够的时期巩固吞掉的地盘。” 朝中也这么判断的吗? 是了,这并不难判断……赵都安继续道: “所以,臣准备潜入淮水,赵师雄掌控的永嘉城,尝试仔细了解下情况,如有可能,会尝试刺杀赵师雄,或者利用慕王与赵师雄间不够信任这个点,做做文章。 只有牵制住云浮叛军,才有可能在入冬前,夺回大部分淮水地盘,避免朝廷陷入困境。” 徐贞观脸上笑容消失,竟是立即反驳: “放弃掉刺杀赵师雄的想法!此人实力很强,非但将边军训练的铁桶一般,自身亦是武道不俗,你如今修为虽不弱,但再强的武夫,一旦陷入军阵中,被军中强者围住,也只有被耗死的结局!” “陛下……”赵都安愣了下,没想到女帝反应这么大。 旋即,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古怪道: “陛下莫非是担心臣的安危么?” 徐贞观语塞,竟是一时没能回答,而是移开视线。 橘黄色的宫灯映照下,女皇帝暖玉般的脸庞没有了高居龙椅时的威严,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增添了许多柔和。 她沉默了下,才板着脸道: “总之,朕不许你去。你要抗旨?” 赵都安笑了起来,从封禅回京,发动反攻开始,君臣二人就似乎很少有机会如此地相聚了。 女帝的身份,以及局势的严峻,大大压缩了“儿女情长”的空间。 二人在一起的时候,似乎除了商讨家国大事,便最多议论下彼此的修行。 远不如凡俗的男女那般,睡了一次,便彻底放下矜持,如胶似漆。 归根结底,他们肩膀上都承担、背负了太多东西,不敢有一刻享乐,因为一旦失败,结局只有死。 因此,对二人而言,这种层次的情话,就已几乎到了极限。 “好,臣听陛下的,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赵都安认真道: “不过我的确打算去永嘉府一趟,我与薛神策不同,并不擅长领兵打仗,在战场上,我能发挥的作用很有限。 如这次行云布雨,也可一不可二。倒是我去敌后,能对局面有更大的帮助。” 顿了顿,他打趣道: “陛下可切莫忘了,臣最擅长的,乃是对付‘人’。” 敌后工作……这是赵都安给自己寻找到的新定位。 正面有薛神策独当一面,而更擅长与人斗的他,可以潜入敌后,令敌人内部垮塌。 就像当初,刚穿越这个世界时,一次次扳倒朝堂上的大人物一样。 赵师雄与曾经的李彦辅相比又如何?不也是被他斗倒了?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匡扶社,想起了太傅庄孝成。 若说当初庄孝成潜伏在京城,一次次令朝廷陷入被动,那赵都安为何不去学习敌人? 也拉起一支“匡扶社”,去策反敌人的将领,去破坏敌人的大本营? 徐贞观深深凝视着他,看出了赵都安心意已决,她沉默了下,忽然双手捧起桌上的白瓷的酒壶,给他斟了一杯酒,声音很是轻柔地说: “你若有了决定,便去做,只是一定要小心,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这一刻,她竟有种丈夫行将上前线,妻子为其壮行的气质。 不过,这也只是一瞬。 她终归不是寻常女子,而是这座王朝的旗帜。 虽看似“轻松”地坐镇京城即可,却每日都要处理来自各个战场的奏折,把控大局。 更重要的是,女帝是一面旗帜,只有她在,局面才稳得住。 赵都安盘膝而坐,欣然接受了女帝的这次服侍,他挤眉弄眼笑道: “放心,我还等着平定了战乱,与陛下大婚,上回才七天,下次咱们争取来个十四天。” 恩……希望大婚前,自己能跨入天人,不然就特么尴尬了…… 面对他这句“调戏”,徐贞观出奇地没有翻脸,又给他夹菜。 赵都安别扭地说: “陛下别这样,我又吃不掉,总有种清明节被上贡的感觉……” 徐贞观“哦”了声,淡淡道:“那你还不走?” 啧,这就生气了?也没说啥啊……赵都安心中吐槽,但也知道,自己神魂并没有休息好,的确不能滞留太久。 否则消耗太过,只怕对神魂造成永久伤害。 他起身准备开溜:“臣这就告辞……” 反正之后想回来,也很容易,这座壁画相当于给他开了个传送门,以后骚扰女帝容易的一批…… 因此,这回倒没啥离别的不舍。 徐贞观忽然叫住他,说道: “赵师雄这个人的反叛有点奇怪,你可以注意下,先帝暮年时虽不理会朝事,但并不糊涂,西南边军毗邻南疆,非信得过的将领,不会轻易安排在那里。 赵师雄此人虽桀骜,并不很服管,但能令他肯投效慕王,只怕并非寻常高官利禄的可做到。” 赵师雄投靠慕王或有隐情么? 赵都安略显讶异,没想到贞宝对这位边军大将竟是这个评价。 “我知道了。”赵都安点头,迈步没入壁画中。 目送他消失,徐贞观静静出神,对于赵都安能否成功,她并不抱有太多期许。 少数的一些人藏在敌后,能左右多少局势?不过赵都安既然要做,她便不会说扫兴的话。 不过,为了保证他的潜伏的安全,关于这个“敌后行动”的信息,必须严格保密。 哪怕朝堂高层,都不可以知道。 徐贞观起身提着宫灯,迈步往外走。 他在为了虞国奔忙,自己也不该休息。 …… …… 就在赵都安与女帝私聊的时候,这场战役的后续余波还在扩散。 灾民们陆续回城。 而在县城的某个中药铺子内,等在这里的,以少年空空为首的几名绣衣直指也惊喜地等到了聂玉蓉的归来。 “大姐,你回来了?”灵巧如猿猴的空空惊喜开口。 其余几名绣衣使亦振奋行礼。 聂玉蓉冷着脸,说道: “朝廷势大,已经生擒了苏将军,杀死了陆童将军,梵龙和尚等人,我见不可为,趁乱离开。 接下来朝廷官军势必对我们进行清扫追查,都准备一下,立即趁乱找机会离开,我们必须将这边发生的事,尽快汇报给王爷。” 众人不疑有他,当即应声。 少年空空好奇:“大姐,我们撤去哪里?永嘉城么?” “恩。”聂玉蓉淡然点头。 永嘉乃是淮水地界的府城之一,如今由边军统帅赵师雄坐镇。 乃是云浮道大军主力所在,那里的兵力,远远不是苏澹手里这些可比。 聂玉蓉抬手,将一只只青色的纸鹤放出,纸鹤飞向空中,消失在天际。 不只是她,此刻潜伏在临封的无数探子,都火速将这场战役的结果,传向各个势力。 可想而知,必会引起新一轮轰动。 …… 淮水东线。 靖王徐闻主持的一场云集建成道高层的会议正在召开。 忽然,有传令兵敲开了门。 世子徐景隆抬起屁股,走上前,将王府密谍最新的情报拿在手里,不敢拆开,双手递给一身华服,有枭雄之气象的靖王。 靖王神色平静地接过,当看到朝廷击败苏澹,夺回失地时,他脸上毫不意外。 这本就在预料之中。 可当他看到,苏澹焚城,赵都安借神明力量,行云布雨,影响方圆数十里气候,逆转战局后。 靖王瞳孔微微收缩,脸上涌现出惊怒之气,冷笑道: “好一个赵都安,这时候还能出来搅局。” 他已不知多少次,后悔当初没有出全力,提前将赵都安扼杀。 陆燕儿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动。 很快,等一众建成道集团高层都看过消息后,也都惊愕不已。 “苏澹竟敢施行焦土之策?慕王比想象中更胆大妄为!” “呵,薛神策竟也有被骗的时候,看来终归是在京城做枢密使太久了,不如当年。” “这个赵都安……怎么又是他?!行云布雨,已经能用这等手段了吗?” 众人议论纷纷,神色各异。 靖王冷哼一声,淡淡道: “必是用了些术法手段罢了,皇室底蕴仍在,不意外,但不必担心,若能用在战场上,何至于布雨?战场之上,那赵都安的小聪明很快会失去作用。 一切按原计划行事即可,立即进攻东线,牵制朝廷力量,本王已与起事的诸王达成协议,分头牵制,固守封锁,最多年底,朝廷必将物资告急,届时不攻自破。” 众将欣然点头,胜券在握姿态。 …… “苏澹被擒……陆童战死……” “赵都安!” 一处演兵场上,披甲的慕王徐敬瑭攥着前线绣衣直指发来的最新军情,面色沉郁。 “父亲……”一个年轻将领走过来,试图安抚: “那地方本就守不住,只要永嘉府不丢,再等几个月,局势必逆转……” 慕王徐敬瑭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着周围投来的视线,竟是压下怒火,神色恢复淡然: “有理。本王无心操演,安排酒席,今晚请淮安王兄、以及淮水几个世族家主见面。” 慕王最近与淮水各个家族走的很近,目的亦是争取这群人的支持。 “对了,给赵师雄发函,就说……” 徐敬瑭走出几步,忽然停下,想了想,说: “内容稍后本王亲自起草。” …… 某座不起眼的酒楼内。 二皇子徐简文放下筷子,饶有兴趣看着最新的战报,他笑了笑,将信纸放下,抬头对面前的两人道: “看来这段日子,那个赵都安成长了不少,若是如今再与你们对上,可还有胜算?” 原皇城大统领齐遇春表情凝重: “这不是个好消息。” 坐在他旁边的地神术师任坤瞥了他一眼: “狗咬狗一嘴毛,有什么不好?无非是让朝廷小胜了一次……恩,两次,又如何?真以为两场战役是什么了不起的?实力藩王们主力未出而已。” 齐遇春没搭理他,看向二皇子:“殿下,我们真就什么都不做吗?” 徐简文笑道:“都说了不要急,还不到时间。” “到什么时间?” “等朝廷、慕王、靖王真正撕咬起来,三败俱伤。” …… 某座寺庙中。 消失已久的辩机和尚迈步,抵达了最深处的禅院。 他清澈的眼神恭敬地投向紧闭的房门: “住持,梵龙死了,被天师府的神官所杀,西线赵都安大捷……” 他将得到的情报说了一遍,神龙寺根基深厚,哪怕没了总坛,情报网依旧强大。 清风徐来,青叶沙沙作响。 辩机等了好一会,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离开,知道玄印主持又神游去了。 他眼神有些复杂: “住持啊住持,神龙寺六百年基业一点点垮塌,您就一点不急吗?” …… 永嘉城的名字由“永嘉河”而来。 千百年来,这条贯穿淮水的河流承载了无数诗篇,河段分支极多,密密麻麻,如同血管,穿插在整座城池的大街小巷。 此刻,城外河畔的大片平地上,正有西南边军在日常操练。 狠毒的大太阳悬在高空,一名名赤膊的边军大汉挥汗如雨,赤手空拳,或手持棍棒,在捉对厮杀搏斗。 西南边军因常年防守獠人族,军卒最擅长的不是行军布阵,而是搏斗。 每一个都是肉搏的好手。 此刻,搏斗正酣,黄泥地面上一个个军士嘶吼声雄浑成片,有打的浑身大汗的,便一猛子扎入河水中冲刷。 而当一名约莫五十余岁,身材意外的“矮小”,络腮胡浓密的男人笑眯眯在一名体态高挑的女人,以及数名将领陪同下抵达时,捉对厮杀的边军汉子们一下兴奋起来。 热血沸腾地连喊声都拔高了好几层! 大将军来了! 赵师雄治军手段不俗,西南边军在他手中多年,已是锤炼的忠心耿耿。 许多边军心中只有大将军,没有朝廷,这位身材明明比许多军卒都矮小,看着并不怎么出奇的男人,却在整个边军中拥有者极高的威望! 就连京城善堂的那个瘸腿的院长,过了好几年,都还在与赵都安闲聊时,记挂着曾在赵师雄手下当兵的岁月。 可见一斑。 “大将军来了!都给老子从河里爬出来,卖力操演!谁不出力,晚上老子摸他被窝!”一名将领笑骂呼喊。 河流中,一名名赤膊汉子争先恐后上岸,神色激昂,全无被催逼的不悦,反而是一个个往赵师雄前头凑。 “大将军,您上次指点俺的枪法俺练会了,耍给您看!” “屁!你铁蛋啥枪法?还在大将军面前丢脸?” “你还说俺?有种单挑!谁输了谁洗一个月裤袜!” “来!你输了你洗全伍的!” “你洗全营的!” …… 赵师雄笑眯眯看着一派热闹景象。 忽然有传令兵跑来,那名身材高挑,臀部比例惊人,约莫三十四岁,容貌颇为不错的女人走过去。 俄顷返回,低声道: “前线发来的战报,苏澹被擒,陆童战死,军队也没能撤回来,他想焚城,但被那个赵都安行云布雨,请下神明阻拦了。这一场大败亏输。” 外貌与“赵师雄”这个伟岸名字颇有反差的矮小男人淡然地笑了笑,没有去看那封战报。 只是眯着眼盯着阳光下操练的边军,轻声道: “小事,意料之中。” —— 写了写下个剧情的细纲,感觉还行,下章开新剧情,希望三月能恢复稳定日五。。 (本章完) 第536章 租房(求保底月票) 第536章 租房(求保底月票) 天凤三年的初秋,来的比往年更早一些。 这是尤金在察觉到自己饲养的草凋谢后,得出的答案。 清晨。 赵家内院,赵盼儿带着爱犬刚迈步进了饭厅,就见尤金攥着一封信,低头猛看。 “娘?”赵盼疑惑地呼唤,就见美妇人抬起螓首,美滋滋地道:“你大哥从前线发回的家书。今早刚送到。” “大哥的家书?!” 愈发清丽可人的赵盼眼睛一亮,踩在“拖”中的脚丫吧嗒吧嗒,小跑过去,抓过家书,少女的臀儿一起一落,砸在圆凳上,眼睛陷进字里行间,拔不出来。 信中内容简单,无非问了家中最近情况,尤其提了赵盼的学业进度。 至于前线的大捷,战争的惊心动魄,却只是一笔带过。 尤金眼圈微微泛红,挂着笑意: “大郎在前线打了大胜仗,家书是随着军情,快马不停歇地送进宫里的。这时候,想必朝中那些官员也都知道了,稍晚时候,京城也将传开。” 赵盼抬起头,少女青葱玉指仍攥紧信纸,崇拜道: “大哥总能做到常人做不成的事。” 旋即又目光黯淡: “可是信中说,大哥要坐镇太仓,回不来。吃不成家里做的柿子饼了。” 性子柔弱的尤金罕见地摆出大夫人的气度,认真道: “你大哥是做大事的,你只管好好读书,柿子饼娘做好了,托人送去前线。” 女帝登基后,国子监中单独开了个女子学堂,暂时只有京中大户人家小姐才可就读。 赵盼放弃学武后,改入学堂读书,成绩颇为优异。 赵盼“恩”了声,叹息道:“可惜,下次相见不知何时。” 忽然,饭桌底下那只叫做“馒头”的京巴犬不知何时,四肢撑地,朝着空气龇牙咧嘴,摆出凶相,“汪汪”地叫了起来。 尤金皱起眉头,不悦道:“这狗怎么了?” 赵盼弯腰抱起自己的爱犬,却惊讶发现京巴犬毛发下,小身板瑟瑟发抖,牙齿打架,看似凶狠,实则瑟瑟发抖。 母女二人却看不到,在京巴犬紧盯着的位置,“透明人”状态的赵都安站起身,朝它笑了笑,起身朝府外飘去。 经过测试,他在赵府内仍旧可以行动自如,只是距离壁画越远,他能维持存在的时间越短。 …… 皇宫,武功殿内,古木参天,寂静无人。 海公公独自一人,坐在天井中一张椅子上,睁开眼睛,迎着朝阳,看见赵都安飘了回来。 “不在家里多住一会?”穿鲜红蟒袍的老太监笑问。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阳光下,表情无奈: “如果能被她们看见,我或许会考虑。” 海公公想了想: “或许通过一些办法,可以让你拥有一副假身,不过能否做到还说不好,只能慢慢琢磨。这种事术士更为擅长。” 赵都安摇头道: “不急。我这个能力暂时还是保密为好,反正陛下和您能看见也就够了。不过接下来我要行动了,不会频繁回归。” 海公公好奇道:“你已经进入永嘉府城了?” 距离西线大捷已过去十几日,关于这场战役的消息,已然传开。 不出预料,靖王开始进攻东线,薛神策前往主攻,莫愁作为监军随行。 赵都安名义上,将留在太仓府城内,与孙孝准、袁锋等人守住西线,牵制赵师雄。 而只有寥寥之人知道,真正的赵都安,早已秘密潜入淮水道,永嘉府城内,藏匿于赵师雄的地盘内。 赵都安点头:“恩,战役余波已平稳,我也该行动了,时间不等人。” 这次行动,为了绝密,赵都安身边没有带人,浪十八、霁月等高手也都留在临封。 不过,却有一支精锐的影卫队伍,也潜入永嘉府城,必要时,可供赵都安调遣。 “好,你自己一切小心。身处敌营,一旦遇险,可来不及驰援。”海公公取出一份资料,在他面前摊开,一页页纸悬浮在空气里: “这是你需要的,有关赵师雄,以及永嘉城内重要人员的资料。” 赵都安目光落在纸上,迅速记忆。 海公公说道: “赵师雄此人,二十年前就已踏入世间境,如今只怕已是世间境大圆满,武道深厚。其身边还跟着女子,乃是公孙氏,为赵师雄正妻死后,立为的新任内室,是江湖上公孙山庄出身,擅剑道。” “此外,其身旁常伴亲卫营,皆为心腹,武力都极为不俗。” “可永嘉府城内,如今却并非完全由赵师雄统领,城中主力为西南边军旧部,但还有一股力量,乃是慕王徐敬瑭的家将私军,数量不多,却地位超然。任‘监军’之职,分散在边军各营,不干涉作战,但这群人的意见,赵师雄也要重视。” 赵都安凝视着纸上一张张画像,收回视线,打趣道: “看来徐敬瑭对赵师雄的忌惮和不信任比想象中更重,竟放了这么多个‘监军’进去,赵师雄的一举一动,徐敬棠都能知晓。” 相较下,女帝放去前线的监军,只有赵都安和莫愁两个,可见对薛神策的信任。 “好了,我都记下了。不过情报终归只是情报,具体如何,还得我亲眼看过才知道。” 赵都安迈步,身影穿过海公公,穿过一道道宫墙,没入最深处的旧楼。 …… …… 永嘉府城坐落于淮水道的南端,与临封的太仓府隔河相望。 身为大虞王朝境内,最为富庶,商贸发达的淮水道两座府城之一,永嘉的地理位置极好。 水系四通八达,整座城池被如人体经脉般的水流切割、连接,向东的永嘉河水越过大运河,可直抵东海。 这里的建筑,也与临封大相径庭,城内的小楼更多,且密集,连空气都更湿润。 永嘉城最典型的建筑特征,是桥梁极多,大大小小的石桥、木桥,贯通城内街道。 又因地势高低,笼统划分出“上城区”、“下城区”这类分界。 类似京城的“内”、“外”两城,不过界限更模糊,存在犬牙交错的混居地带。 赵都安从一座客栈房间内醒来,感受着神魂的疲惫,他先喂给自己一粒丹药。 这才起床洗漱。 洗脸的时候,望着铜镜中那张用“千幻神君”的面具镇物修改过的陌生面容,他缓缓勾勒笑容。 “果然,还是这种用脑子与人斗的游戏更适合我,江湖、天下又何尝不是一座大点的庙堂?天子之下,慕王、靖王是奸臣,扳倒徐敬棠,就先从你赵师雄开始。” 换上低调的长衫外套,结清客栈的住宿钱,赵都安背着个包袱,腰悬君子剑,离开客栈时,已经成了个有些书生气的年轻人。 行走在永嘉城的大街上,望着两侧鳞次栉比的商铺,来往的行人,摊贩。 赵都安略显恍惚,哪怕身处战区,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日子一样在过。 他走入临街一家牙行,对柜台里头一名约莫五旬的老牙人道: “昨日约好的,今日去看房。” 那名做房屋买卖租赁生意,类似后世房屋中介的老牙人露出职业化笑容,当即带上书契,领着赵都安朝上城区边缘的坊市走。 因是战时,客栈时常被盘查,且不方便。所以赵都安准备在城内租赁一个小院,有个落脚的地方。 昨日已与牙行挑选过房子,今日过去“签约”入住。 路上,老牙人笑道: “这位公子放心,我给你选的房子准没错。要说这兵荒马乱的,就该住的靠里一点,也安生不是?” 赵都安随口道:“城内不安生么?” 老牙人一笑: “倒也没什么,就是下城区帮派青皮多了些,你要肯再抬高些价钱,再往里挪,才算真的清静。” 赵都安笑而不语。 他要在城内行动,自不可能住的太靠近排查紧密的城中心,之所以没选择下城区,则是因为刻意隐藏,反而醒目。 二人一路抵达了一条名为“红泥巷”的巷弄,在正数第三个院子门口停下,牙人抬手叩门,扯开嗓子道: “杜先生,我带房客来了!” 赵都安站在巷子里,他耳力超凡,隔着院门,听到院中正传出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 “跑!你再跑!让你读书不好好读,倒是学坏了,与那些不三不四的学塾外的青皮厮混!杜如晦!你不管儿子,拦老娘倒是利落!” 然后,一个中年男人苦涩的声音响起: “夫人,来人了,莫要喊,让邻里看笑话。” 赵都安眉梢一挑,这房东一家竟是个“妻管严”么? 女帝虽登基三年,却不足以改变虞国地方风气,不过淮水道因富庶,许多女子背靠娘家,底气便格外十足,因此,“悍妇”比例的确更多些。 这会,院内声音停了下来,脚步声靠近,俄顷,院门打开,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穿读书人长衫的男人挤出笑容: “快请进,这位公子便是租客吧?” 说着,引领赵都安和老牙人一起进了这座两进的宅子,很快,后院的景物映入眼帘。 颇为素净清雅的院子内,东厢房门外,台阶上摆着个大木盆,里头还浸泡着衣物。 一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妇人系着“围裙”,袖子卷起,手中拎着只捶打衣服的木槌。 正余怒未消地看过来。 看得出,妇人颇有几分姿色,只是因年纪渐老,家中琐事缠身,导致脾气暴躁易怒,高高的颌骨,薄薄的嘴唇,似暗示并不太好说话。 妇人身旁,木盘另一侧的台阶下,一根木柱后头,一个约莫十岁上下的男童慌得一批,不敢去看母亲,似在逃避追打,缩着脖子,好奇往这边看。 而在西厢房门口,一名安静的少女静静地看着一切。 她约莫豆蔻年纪,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穿着合身的罗裙,模样酷似母亲,眼神冷淡,颇有几分事不关己的姿态。 “我是约好了来租赁房子的。”赵都安自我介绍,视线却越过那个叫杜如晦的男人,看向真正做主的杜妻。 听到是租客,杜妻眼角的锋利柔和些许,声音也略柔和了些: “请去屋中坐吧。” 旋即,她“当啷”一声,将手中湿漉漉的棒槌丢进木盆,砸出一蓬水,冷着脸看向女儿: “带小宝去房间。” 少女一声不吭,无所谓地带着男童进厢房了。 赵都安视线却在这名豆蔻少女身上略作停留,微微皱眉,才迈步进了正屋。 不出预料,真正做主的既不是杜如晦,更不可能是老牙人。 剽悍的杜妻擦了擦手,气势汹汹跨过门槛,上下打量赵都安,眼神、语气不善: “外地人?” 赵都安平静道: “湖亭人氏,因避祸,去临封投奔亲戚,如今过不去,只好在城内找地方住下。” 口音问题好解决,他临时进修过,并且虞国凡是家中有些资财的,子孙都说官话,湖亭他也去过,风土人情都了解,不怕露馅。 为避兵祸北上,躲避叛军的人不少,如今城里就一大批,都是无法出城北上,进临封的—— 赵师雄已彻底封死往北的路,一旦发现有人“偷渡”,轻则关押,重则当做“间谍”处置。 “路引凭书呢?”杜妻语气不佳地问。 她不想租房给外地人,但明显这家人并不算富庶,虽在府城有两个院子,却养不起佣人…… 这个杜如晦似是读书人,也是书香门第,但如今“失业在家”……一家人吃穿用度,要靠房租支撑…… 赵都安迅速做出判断,旁边的牙人笑道: “早核验过了,绝无问题。再者说,杜夫人你看这位公子的气度,必也是家教极好的,若成了租客,必不会生事。” 杜夫人仔细打量赵都安,见他虽样貌寻常,举手投足却有静气,神色稍缓,点头道: “不生事最好,如今兵荒马乱,城里官兵动不动巡街,物价也飞涨,客栈房钱都是一天一个价,我们杜家是清白良善人家,若不是良家子,给再多租金也是不允的。” 嘴上说着不在乎钱,但句句不离钱……看来的确很缺租金度日,但也怕招惹祸端,很常见的小民心态……赵都安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小面额银票: “我明白,这是半年的租金。” 杜妻脸色肉眼可见地转好,语气也愈发柔和,看他的目光也顺眼许多。 接着,她又矜持地反复提了几条要求,包括不准带不三不四的人回家,不准饲养动物等细则。 这才在牙人的见证下,签订“赁居”契约。 这样一来,赵都安在城内就有了属于自己的住处。 而后,牙人离开,杜妻亲自带着赵都安去了杜家隔壁的,红泥巷第四个面积小了不少的院子。 院落颇为素雅干净,里头被褥、扫帚、碗筷一样俱全,与房东一家只隔着一道墙,就是赵都安的住所了。 “还缺什么,可去巷子外头右边的街上铺子买,对了,吃饭的话,若是你自己不会做,可以去隔壁临街的吃铺,价格比其余的店便宜,也干净。” 杜妻最后说道,然后给了钥匙,迈步离开。 赵都安目送房东离去,笑了笑,进屋放下包袱,走出房间准备出门采购,却看到杜家那个豆蔻少女不知何时,静静站在院门口。 “你被盯上了。”杜是是眼神平静地看着他说道。 (本章完) 第537章 淮安王府的接触(月初求月票) 第537章 淮安王府的接触(月初求月票) “什么意思?”赵都安站在新租住的院落内,有些讶异地望向站在门口的少女。 房东这家人的名字很有意思,男主人的姓名与他熟悉的历史上的某个名人相似,当然,同名同姓这种事,总归并不罕见。 杜如晦育有两个子女,分别是姐姐“杜是是”,弟弟“杜小宝”。 名叫杜是是的少女神态有着超出年龄的老成,她迎着赵都安的注视,平静说道: “带你来的那个牙人名声不很好,喜欢售卖租客的情况给本地的红螺帮。 你这种无依无靠的外地人,来了就租住独门独院,出手便是半年租金,兵荒马乱的时候,很快会被红螺帮盯上。” 赵都安饶有兴趣道: “所以?我会被打劫?盘剥?收保护费?敲闷棍?” 杜是是皱起眉头,咬字重了些: “我没有与你说笑,也没有吓唬你,以往的时候,城里还不至如此,但最近几个月兵荒马乱,男子行走在外,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赵都安表情怪异地笑道: “为什么要提醒我?不怕得罪那个红螺帮?” 杜是是淡淡道: “你租了我家的房子,你被劫了,也麻烦。我家是本地人,那些帮派一般不会对本地人动手,但你这种肥羊就不一定。言尽于此,爱信不信。” 说完,豆蔻少女转身离开,回了一墙之隔的自家院子。 只留下院门口一丛丛翠竹。 她却没注意到,在转回身的时候,赵都安的瞳孔微微逸散出青光,“天眼”加持下,她身上的法力气息清晰被捕捉到。 “野生的民间术士么?修为看上去还很浅,但对付凡人已经足够,怪不得年纪轻轻,这么傲气……” 赵都安略显意外,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随便找个住房,都能遇到野生术士。 不过考虑到虞国江湖之大,倒也不算出奇。 摇摇头,他没太将少女放在心上,只暗暗决定,之后命影卫调查一下。 便走出门去,先采购物件,熟悉了下周边的街区环境。 中午简单解决了午饭,而后便离开红泥巷,前往早已锁定的目的地。 …… 云韶院。 是一座青楼的名字,赵都安寻人打听后,没有耗费太多功夫,就来到了这座楼阁外头。 赵都安来这里,是为了熟悉、踩点一个关键的人物。 “根据情报,赵师雄以及边军将领整日在军中,或在城中的府衙中,极少外出。而贸然接触赵师雄也极为危险。” “相教之下,率先从慕王徐敬瑭安插在城内的一个个‘监军’入手,则更为恰当。” “无论是刺杀掉这些监军,或抓来拷问情报,都是不错的选择,对付难度低,成果大。” 赵都安眯着眼,仰头望着“云韶院”的悬着彩带的招牌,以及三层高的雅致门脸,心头浮现对应资料。 他盯上的,是城内监军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亦可称为监军的头头,名为“王琦”。 根据情报,王琦并非武将,而是慕王府的文臣,乃徐敬瑭心腹之一。 此人颇为喜好风雅,哪怕在永嘉城,也隔三差五会前来青楼。 恩……考虑到军中寂寞,战争压力大,需要排解,似乎也可以理解…… 而云韶院,就是监军王琦喜欢来的风月场所之一。 赵都安将腰间的荷包转了个更明显的位置,准备进入楼中,只是目光却有意无意,朝身后瞥了一眼。 他早注意到,有两个人从他离开红泥巷,就跟在自己身后。 不过从其拙劣的跟踪技巧看,绝非叛军中人,大概率是所谓的红螺帮的人了。 赵都安也没在意,只当没看见,购买了“门票”后,进入青楼。 在他消失后,躲在不远处墙根后的一名红螺帮的成员咽了口吐沫,朝同伴道: “回去告诉老大,是头肥羊,他娘的,寻常窑子都看不上,直奔这里,绝对是个有钱的。” …… 在两个小厮的招呼下,赵都安穿过前院,进入了青楼大堂内。 映入眼帘的情景却令他有些讶异。 并非预想中的莺莺燕燕,俗不可耐的卿卿我我,这座楼子内里竟颇为雅致清静。 堂内案明几亮,丝竹清盈而不淫,一方铺陈红毯的圆台上,有腰身纤细的披轻纱女子拨琴弄弦,神情专注,清丽的眉眼间满是温柔,竟并未向台下“卡座”内的客人们投以挑逗目光。 而一名名客人身旁虽有衣衫单薄的女子陪酒,却也没有辣眼睛的画面。 赵都安虽为女帝守身如玉,但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心中崩出一个词: 高端会所! 也是……慕王府外派出的监军,总归不能太庸俗,出入的也是高端场合。 这会,楼梯处由上而下,传开细碎轻柔的脚步声,衣衫褴褛的楼内女子笑意盈盈地走来,温言细语: “公子可有什么想要的……” 庸脂俗粉!红粉骷髅!给老衲滚…… 赵都安凛然后退半步,指着角落里一个方桌,谢绝陪酒的好意,只点了几样精致的酒菜。 女子也只是笑笑,服务态度极好。 不多时,一壶清酒,连带瓜果拼盘,两碟点心等杂物送了上来,赵都安自饮自酌,听曲等待。 两盅酒下肚,生也吃了几粒,台上的丝竹声停歇,轻衫下裹着白腻胴体的舞女登台,随乐声旋转跳跃,举手白腻隐现,投足线条紧绷,清静的大堂气氛也随着歌舞,逐步热闹暖昧起来。 目标尚未出现,赵都安耳力扩散,将周围客人的交谈声收入耳中。 他初至永嘉,需要尽可能了解城内最新的情况,以免被纸上延后的情报误导。 而能出入这种高端会所的客人,势必有头有脸,掌握更多信息。 一名搂着妓子的中年人摩挲着女子小手,望着台上歌舞,感慨道: “一场仗,打的连这里都冷清了,往日里想坐的这么前排,可不只这点银子。” 身旁的同伴呵呵笑道: “还不是因临封的那场仗?听说那位‘举人将军’本要焚城的,却给那位传说中的赵都督出手压下,说是神明降世,方圆百里滂沱大雨,何等声势? 如今朝廷夺回临封,就要兵临城下,若不是那位赵将军封锁了道路,早不知跑了多少人。命都保不住,还有心思逛窑子?” 中年人叹息: “也是。不过听闻薛神策已走了,去对付建成的兵,倒是那位赵都督坐镇太仓,不知是要打,还是守。” 赵都安表情古怪,没想到永嘉最新的热点话题是自己。 他放开听力,将堂内一桌桌客人的交谈声纳入耳中,其中约莫五分之四的客人,都提到了:赵都督、大雨、神机营火器、赵阎王等字眼。 余下的五分之一,都是哼哼唧唧与“老爷别摸了”…… 看来临封西线的一场大捷,令首当其冲的永嘉城人心惶惶,远不如外表那般平静。 此刻,大堂的屏风后头,有几名士兵走了进来,一下子,堂内的客人们默契地闭上嘴,不再讨论之前的话题。 而后,一名略显富态,肤色白皙,眉毛极淡,有一颗酒糟鼻的中年官员走了进来。 监军王琦! 赵都安对比其样貌,目光微微一亮。 王琦俨然是熟客了,楼内老鸨立即笑脸相迎,喊着“王将军”,亲自将大腹便便的王琦给领上二楼雅座。 “王将军才在府衙议事回来,疲惫的很,好酒好菜速速送来!”一名士兵狗仗人势催促。 老鸨立即招呼一群莺莺燕燕的姑娘簇拥上去,王琦沉着的脸这才稍显满意,如众星捧月般,上去二楼。 “呸,也就一个王府家臣,如今摆谱的比知府排场都大。”有客人低声骂道。 迅速被友人灌酒捂嘴: “王将军如今地位,知府可比不上!别看品秩不高,连赵师雄都不敢怠慢,喝酒,喝酒。” 赵都安在角落独自饮酒,不发一语,极不起眼。 无形的神念则从远处收拢回归。 恩……这个王琦本身只是个凡人,但身边那四名“士兵”却都不简单,其中两个神章境,两个凡胎……属于贴身保护的护卫……青楼外头,还有一队士兵跟随……赵都安默默计算。 这种防护,世间境以下,都几乎无法刺杀。 可若赵都安出手,他全力爆发下,有信心在十个呼吸内将其杀死。 并全身而退。 然而赵都安此刻想的却并非刺杀,而是另外一件事。 能被慕王倚重,派来制衡赵师雄的“监军”真的会管不住裤裆吗? 哪怕在前线,也经常来风月场所? 虽说护卫众多,且时间不固定,这座青楼也只是王琦经常造访的场所之一。 但…… 仍是不大对劲,只要有心人刻意蹲守,绝对可以有刺杀的机会。 恰好,对面的太仓府城内,就有不只一个世间境。 这个王琦,就这么自信不会出事?还是说……在钓鱼? 赵都安目光闪烁,他浅尝杯中酒,眉目低垂,怀疑王琦在以身做饵,故意吸引城内潜藏的,朝廷一方的人手的注意。 “所以,不能急着动手,要有耐心。”赵都安心中低语。 时间不等人,他冒险潜入永嘉城,势必要闹出一些动静。 同样的,因为时间的限制,他不可能如同匡扶社一般,慢慢地渗透,用柔和、隐蔽的手段一点点安插间谍,或策反叛军中坚。 只能用更激烈,奏效更快的方法,比如绑架、刺杀一些人,获取情报,削弱藩王的力量。 “这个王琦,我势在必得。但不能急,需要更多的准备。” 而随着王琦离开,大堂内气氛很快恢复热闹,客人们也更放肆,搂搂抱抱,大手摩挲,你侬我侬,朱唇低吟浅唱,气氛逐步热烈喧嚣。 也有越来越多的客人,进入青楼,其中一名穿青衫,举止风流,有江湖客气质的青年吸引了赵都安的注意。 对方似也是熟客,进来瞬间,就有六名女子笑脸迎了上去,那笑容竟有几分发自真心! 风流倜傥的青衫江湖客性格爽朗,左拥右抱,也没上楼,就在大堂中坐下,更与几名客人打招呼,似乎认识。 一个社牛……赵都安短暂观察后,给这人贴了个标签。 青衫江湖客容貌虽也不差,但身上那股魅力更为出挑,似乎与谁都能成为朋友,情商颇高,出手更是大方。 言笑晏晏间,就令身旁一群女子被逗弄的脸红心跳,笑的枝乱颤。 “给堂内每一桌都送上一壶雕,记在我账上。”青衫江湖客满身脂粉气,笑着招呼老鸨。 俨然一副风月场所老手的架势。 堂内小厮立即应声去了,青衫江湖客目光一转,似注意到了角落里形单影只,与人群有点格格不入的赵都安。 一挥手,对身旁两名姑娘道: “去陪陪那位公子,出来玩,没有红袖作陪,岂不无趣?” 因为有了社牛和出手大方的人设,他这个行为毫不突兀,在外人眼中,就是交朋友的手段。 赵都安微微皱眉,点头示意: “多谢好意,不过倒也不必。” 万众瞩目,人群中宛若明珠般的青衫江湖客扬起眉毛。 端着酒盏,摇摇晃晃,走到角落,一屁股坐在了赵都安对面,挥手让两名姑娘离开,转而看向他,笑着自我介绍: “冯小怜。” 这是男人的名字?赵都安心中吐槽,淡淡道: “董平。” 他用的是太师董玄的孙子,董大的名字。 恩,董大名不见经传,且名字异常普通,淮水也有许多个董氏,不担心引起外人注意。 冯小怜拎起酒壶,给赵都安倒酒,脸上带着笑容,声音却不高: “我知道您的身份,本想找机会拜见,不想今日竟在这里蹲守到了。赵都督。” 赵都安抬手去扶酒杯是手臂肌肉微微一紧,眸中掠过一抹寒光,袖中的飞刀蓄势待发,只要一眨眼功夫,就能洞穿这名青衫男子的喉咙。 冯小怜不着痕迹地,借着袖子遮掩,从桌下手腕一甩,递上一枚腰牌,解释道: “都督且莫动手,鄙人乃是淮安王府客卿,呵,也监管着王府在永嘉这边的生意,勉强称得上一声‘大掌柜’。此来并无恶意,乃是奉王爷之命,与大人接触。” 淮安王府的人? 赵都安愣了下,脑海中浮现出一道富态的,站在桌边切鱼做菜的身影。 郡主徐君陵的父亲,八王之一,坐镇淮水的淮安王。 当初他去湖亭开市,曾与淮安王吃过一顿饭,争取到了这位富可敌国的“墙头草”王爷的支持。 最终,湖亭开市当日,淮安王暗中出手,挡下了靖王等人的威逼。 朝廷得以顺利开市,虽因这场造反,开市已经暂停,但只那半年的运转,就帮助户部缓解了财政赤字,稳住了国库。 某种意义上讲,淮安王也是八王中第一个投机,押宝女帝的藩王。 而情报显示,在靖王徐闻、慕王徐敬棠两股造反势力进入淮水后,淮安王没有进行阻拦,而是王府大门紧闭,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架势。 赵都安本以为,淮安王是打算当缩头乌龟,不参与这场席卷王朝的内斗。 但眼下看来,似乎情况有了变化。 “淮安王府?”赵都安扫了眼令牌,确认其真实性,随手在桌下丢回,眉目冷淡: “你们知道本官的行踪?” (本章完) 第538章 赵都安的省钱方法(5k) 第538章 赵都安的省钱方法(5k) 淮安王手下的客卿找到了自己,这出乎了赵都安的预料。 不过他并不紧张,因为冯小怜在掌握自己行踪的前提下,以这种方式出现,已说明对方并无恶意。 “永嘉城乃淮水二府之一,王爷虽不住在这里,但亦经营多年,论及情报、人脉,远非鸠占鹊巢的慕、靖两位可比。”冯小怜认真解释,生怕被误会。 赵都安点了点头,这很合理。 归根结底,淮水是淮安王的地盘,哪怕这个“吃货王爷”武力短板,但情报触角只怕早已渗透进每个角落。 “所以?淮安王想说什么?”赵都安噙着笑容: “只王府与我接触这件事,若曝光出去,只怕就会招惹灾祸上身吧。” 冯小怜无奈笑道: “如今天下局势,灾祸这种事,又哪里是关上门,就能躲得过?” 赵都安目光闪动,摩挲着晶莹碧透的酒杯,说道: “看来本官当初与淮王爷的对话应验了。叛军杀入淮水后,王府的日子定然不太好过。 恩,朝廷打仗要军费,徐闻、徐敬棠两个藩王肯定也要,而淮水富庶,天下皆知,淮王爷更是富得流油,这些日子,想必没少被盘剥吧? 呵,听说永嘉城内,百姓想要安生都要被帮派敲竹杠,其实诸王之间,相处的道理与市井混混并无两样。 淮王爷吃了叛军的痛,所以才派你联络本官,想与朝廷搭上线? 不……眼下局势动荡,孰胜孰败还未可知,哪怕朝廷连续打了两场胜仗,也还不够影响结局…… 恩,这样说来,淮王爷是打算两头,甚至三头押宝?担心若不提前疏通关系,倘若等朝廷继续南下,打退叛军,淮王府会遭清算?” 冯小怜怔住了,他眼神中闪过异色与惊讶,苦笑着举杯: “都督果如传言中那般,可洞穿人心,三言两语,竟都说中了。” 实际情况比赵都安描述的更糟糕。 “六路藩王进京”受阻后,瓜分淮水的靖、慕两个王爷意识到无法速战,开始消化地盘。 于是,原本暂时不会被波及的淮安王被双方同时盯上了。 两股叛军先后上门敲竹杠,“吃货王爷”忍痛大放血。 本以为交了保护费也就算了,可朝廷两次大胜,让淮安王坐不住了。 这才急忙派了冯小怜这位“大掌柜”赶赴永嘉,尝试与赵都安搭上线。 “淮王爷性格如此,何况局势摆在眼前,并不难猜。” 赵都安平淡道: “本官懒得废话,湖亭开市时,淮王爷也曾帮过我,此次叛乱,他也未直接参与。本官是念旧情的,可以代表朝廷与他谈,但必须先看到诚意。” 他没有拒绝淮安王的示好。 从大局角度,与其增加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哪怕淮安王是个墙头草,等定鼎天下后,或将清算,但在此前,他也不介意多薅羊毛。 冯小怜低声道:“都督有何需要?” 赵都安狮子大开口: “粮食、物资、金银,要足够多,至少能养得起三大营。只要你们能提供,将东西送去临封,本官可代表陛下,承诺夺回淮水后,不侵犯淮王。” 冯小怜摇头: “都督说笑了,且不说我们还能拿出多少,哪怕拿的出,又如何将那么多东西送去临封?不瞒你说,两股叛军封锁下,物资运送受到严管,连送到永嘉都做不到。” 这位大掌柜不卑不亢,分毫没有因面对赵阎王而胆怯、卑微、局促。 可见其绝不是简单客卿,在淮王手下也是一员“大将”。 赵都安垂眸道:“那就给情报,我需要靖王、慕王一切的情报。这个不难传递。” 冯小怜表情凝重:“淮王爷是诚信与都督见面,都督何必如此刁难?” 两军情报?笑话! 这几乎等同于让淮安王站队、找死。 赵都安此刻脸色也冷了下来,眼神漠然,不沾染感情般: “是淮王在刁难本官!为求自保,同时押宝三家,也亏他想得出,不明确站队,还要朝廷不予清算,天底下哪里有这般离谱的生意? 算盘打的陛下在京城都听见了。 物资不肯给,情报也不提供,你不如立刻滚回去,就说待本官南下,第一个屠了淮安王府!” 这番话杀气腾腾,冯小怜悚然一惊,再没有了游刃有余姿态。 他机警地左右扫了眼,见四周歌舞喧闹,客人、妓子们尽情享乐,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才轻轻叹息道: “都督何必动怒,王爷不是这个意思……” 赵都安懒得与这名客卿对话,淡淡道: “那就表现出一点诚意来。” 冯小怜想了想,道: “都督来永嘉,想必是为赵师雄而来,若都督要对付此人,我们可以出一份力。” 愿意帮我对付赵师雄? 是了,站在淮安王的立场上,是乐于看到云浮叛军被削弱的……只有引入朝廷这第三股势力进入淮水,才能压制两名藩王。 让夹在中间受气的“吃货王爷”获得喘息之机。 当然,这也存在陷阱的可能性……赵都安可没那么天真,他思忖了下,道: “好。等我需要你们,再来这里联络。” 他准备拖一拖。 若冯小怜真有诚意,之后的确可用。 若这次接触,是个陷阱,那赵都安这句话也能稳住幕后之人,令后者不急着收网。 不过他倾向于认为,这次接触并无阴谋,因为毫无必要。 以赵都安如今的身份地位,抓住他自己,远比放长线钓大鱼更划算,因为他就是大鱼。 冯小怜点头,当即大笑着,一副醉酒模样,与赵都安打趣,而后离开坐席,返回女人堆里。 两人对话短暂,在外人眼中,只是酒客间交朋友,闲聊了几句。 又坐了一阵,赵都安装出不胜酒力,起身离席,离开时监军王琦还未离开。 走出云韶院,门口果然有一队士兵等在外头,眼神凌厉。 赵都安装做胆怯地离开,发现跟踪自己的帮派成员不见了,他在外头转了转,确定没有尾巴,才返回红泥巷。 跟踪自己的会不会是冯小怜的人? 赵都安思忖着,认为大概率不是,淮王手下的人不该那么差。 那应该就是房东女儿口中,提醒的红螺帮的青皮混混了。 赵都安对这些蚂蚁一样的小人物毫无兴趣,走在街道上,迎着西天边傍晚绚烂的火烧云,心想: “影卫那边也该站稳脚跟了吧。” …… …… 永嘉城内,一座气派的大宅院内,门窗紧闭,宋进喜拎了把椅子,“砰”地放在地砖上。 施施然落座,阴柔的面庞居高临下,审视地上跪着,瑟瑟发抖,衣着华贵的中年人。 阴恻恻笑道: “夜香门……呵,一个垄断整个永嘉城大粪生意的帮派,帮主倒是会享福,没有半点腌臜臭气。” 永嘉城内有几个大的地下帮派势力,夜香门就是其一。 虽说垄断粪便这门生意有点辣眼睛,但考虑到武侠小说里丐帮都能威震武林,夜香门一群挑粪工供养出整个帮派,也还挺合理…… 宋进喜率领的影卫队伍,早赵都安一天潜入城内,因为人手稍多,为免被注意,这位大内供奉选定了夜香门作为驻地。 帮派鱼龙混杂,天然适合隐藏,何况夜香门垄断全城大粪,这意味接触情报的能力极强—— 赵师雄再强,也得拉屎,军营里也少不了挑粪工。 “方才喂你吃下去的丹丸你该认识,乃江湖中有名的毒药,接下来每日会给你一颗延缓的解药,若你不听话,哪怕城里最好的郎中,也救不了你。” 宋进喜淡淡道。 夜香门帮主不住叩头:“小人唯命是从,绝不敢违抗!” 房间内,还有几个人,其中一男一女最为醒目。 此刻,一名脸色煞白的书生捏着手绢,咳嗽了一声,笑道: “接下来,我们只要伪装成夜香门的成员,就可方便行事。” 一旁,一个女侠打扮,背负长剑,脸上覆盖半张铜色面甲的女子冷淡道: “人多眼杂,只怕也藏不了太久。” 二人正是临封道金牌影卫,代号“书生”、“红叶”。 后者更疑似裴念奴的后人,陆燕儿的亲戚。 此次也被赵都安调了过来。 宋进喜淡淡道: “无妨,我们本就不是为了长期潜伏的,如今有了落脚点,也该听上头下一步指令。不过在此之前,倒该先扶持下这个帮派,还要利用它办事。” 宋进喜用脚尖挑起跪地的男人的下颌,居高临下道: “听说你的帮派最近在和人抢地盘?死伤不少?对面叫什么?顺手帮你扫清了。” 夜香门帮主愣了下,嗫嚅道: “红螺帮。” …… …… 太阳西斜,永嘉城内的一座座石桥沐浴在淡红色中,桥下的河水仿佛在熄灭。 赵都安回到红泥巷“第四户”,属于自己的院子外头时,看到院墙上坐着豆蔻少女。 杜是是灰扑扑的裙子垂着,半个身子仿佛靠在墙根下探出的一丛翠竹上。 她少年老成的脸沐浴着霞光,腰间挂着一只古怪的铃铛,但用碎布塞着,哪怕两条小腿在墙头晃悠,也不曾发出响动。 “你怎么在我家?”赵都安仰着头,饶有兴趣看着墙头上的少女。 杜是是仿佛这才回过神,低头看向他,纠正道:“这是我家。” “但在租期内,属于我。”赵都安掏出钥匙开门,进了院子,看到墙内侧搭着一架梯子,少女是从这里爬上去的: “女孩子爬上爬下,你爹娘也不管?” 杜是是被他训斥,顿时皱了皱鼻子,不爽道: “不用你管。你还是管好自己吧,我提醒过你,你可能被红螺帮盯上了。” 赵都安老神在在走到井边,打了一桶冷水,井中竟然浸泡了只西瓜。 他撸起袖子拍了拍瓜,道:“吃不吃瓜?” 杜是是眉头皱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你这个人是不是蠢?还是心大?毫无警惕心?怕不是富贵日子过惯了,不知人心险恶,兵荒马乱的时候,还以为是和平的年景?” 赵都安大咧咧坐在台阶上,用刀杀了个瓜,笑着问道: “你倒是懂得多,胆气也颇大,跟随父亲读过书?听那老牙人说,你爹爹曾经也是做过官的?什么官?看起来倒不大像。” 杜是是被他这副单纯、天真的态度搞的没办法,她觉得这个房客是个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公子哥。 恩,考虑到身边没有丫鬟、护卫,应该不是大户人家,或许家里有些小财,不知险恶。 对危险更是没有半点机警,活像个“傻白甜”。 心中一股无力感涌来,她没好气地道: “他做过什么官?就是在府衙里当过书吏罢了,月俸在城里租一套好房子都不够,这两间院子还是我娘的。云浮的兵打过来的时候,府衙里换了一批人,我爹就没事做了,好歹没有被逮去军营做事。” 唔……府衙里当差的么?赵都安心中一动,觉得有必要和那个杜如晦聊一聊。 杜是是说完,才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懊恼地闭上嘴巴,不搭理他,视线望向远处,脸色微微一变,扭头用怜悯的眼神看他: “红螺帮的人来了,应该是奔着你来的,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肯给我五两银子,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把他们弄走。” 这个少女打的竟然是做生意的主意……怪不得盯着自己……几次三番提醒……赵都安好奇笑道: “你?你有什么能耐说服一群泼皮?” 杜是是扬起下颌,一副修行者俯瞰凡夫俗子,懒得解释的姿态: “你用不着问,总之能解决。等他们闯进来,勒索你,丢掉的可绝不止区区五两银。” 赵都安笑了笑,拿起两片鲜红的西瓜,踩着梯子爬上了竹子掩映的墙头,在少女狐疑地眼神中坐在墙头,递给她一片西瓜: “我没有躲在女子身后的习惯。” 恩……贞宝除外……他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杜是是下意识接过西瓜,眼神愈发怜悯:完了,这租客是个白痴。 这时候,天边的火烧云下,红泥巷外,一大群约莫二十来人气势汹汹走来。 每个人手中都拎着棍棒,腰间悬挂着红螺帮的徽记——一只刺绣的海螺钱袋。 这个帮派属于“漕运”漕帮的小分支,主要靠运河漕运赚钱。 不过藩王起兵后,运河被叛军把控,红螺帮失去了营生,最近开始与城内其他的帮派火拼,抢夺地盘、生意。 更不愿意放过任何来钱的法子。 此刻红螺帮为首的一名成员踏入红泥巷,远远看见了坐在墙头的两人,不禁愣了下。 身旁的一名小弟道: “就是那家,那个男的是个外地人,很有钱,下午去了云韶苑!肯定有不少银子!” 领头的大汉目光却落在杜是是身上,眼睛微亮: “那个女的也是?” 身旁小弟提醒:“女的是本地人,最好不要动。” 兔子不吃窝边草,帮派如非必要,也不愿意动本地人,担心横生枝节,外地人就没那么多顾忌。 大汉有些不爽,冷笑着从怀里掏出雪亮的尖刀: “那就先抢男的,敢反抗就往死里打,眼下官府不管事,人打死大不了丢进永嘉河里。” 墙头上,杜是是冷淡道: “最后一次机会,十两银子,我帮你解决,否则就不管了。” 赵都安诧异地看着她,这姑娘还知道涨价…… 他笑了笑,摇头道:“我觉得可以省下这笔钱。” 话音落下,红泥巷的另外一头,突然涌出来一帮人,赫然有三十来个,也都是人人拎着棍棒。 为首的,赫然是夜香门的帮主! 此刻,两个最近正在火拼,争抢地盘的帮派在红泥巷中狭路相逢了。 双方都愣了下。 经过易容,混在夜香门队伍里的宋进喜传音入秘,对傀儡帮主道: “愣着做什么,喊啊。” 帮主猛地反应过来,故作中气十足,叉腰挥手: “是红螺帮的杂碎,给我狠狠地打!” 下一刻,夜香门的成员们呼啸着冲杀向对面。 红螺帮的人大惊失色,下意识反抗,他们人数虽少,但打架更凶,更敢杀人,所以也不惧怕。 可这次,只眨眼功夫,红螺帮就被打的抱头鼠窜,哀嚎阵阵,惊怒交加,不明白一群挑大粪的怎么突然这么能打,难道是钱请了“外援”? 毫无意外,红螺帮的人开始溃逃,丢下了满地的武器。 夜香门的成员则兴奋不已,虽然不知帮主从哪里收了这几个能打的好手,但连日被欺负的郁闷,这会都宣泄出来,嗷嗷叫着,大有一雪前耻的气势。 一眨眼的功夫,两伙人一追一逃,都跑远了,没了影子,巷子里的住户么也都家家闭门,不敢向外窥探。 杜是是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手里的西瓜险些掉了。 她瞪大眼睛,心说这么巧的吗? 帮派火并,把这家伙给救了? 赵都安笑眯眯吃着西瓜,微笑道: “看来我运气还不错,省了十两银子。” 杜是是深深地看着他,试图从这个租客身上找出不寻常的地方,但以她的修为,怎么可能看破赵都安的伪装? “姐,娘喊你回家吃饭!” 忽然,两个院子中间那道连通的篱笆门后头,杜小宝扯开嗓子喊着。 火烧云下,炊烟袅袅。 杜是是正要下去,才想起来娘亲吩咐她的事,对赵都安说道: “我娘说,你要是嫌外头吃饭贵,只要给我家一个月五两,就可以来我家吃饭。恩,我娘厨艺很好,今晚你可以免费吃一顿,但再想吃,就要付钱。” 真是努力创收的房东阿姨啊……赵都安在墙头上,依稀望见隔壁天井中,悍妇杜妻竖起耳朵,在她身旁,名叫杜如晦的府衙文书闷不吭声,不住叹息。 “吭哧。”赵都安咬掉最后一口西瓜,吐了几颗籽,笑道: “也好。” 与此同时,他转身下墙头的时候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晃了晃。 远处,宋进喜眺望赵都安背影消失在墙头,精神一震,对身旁的书生和红叶说道: “大人的命令,来了!” (本章完) 第539章 秘密调查,约见赵师雄(6k) 第539章 秘密调查,约见赵师雄(6k) 本该针对赵都安的一场“袭击”意外地被本地帮派的火并打断了。 然而只有赵都安自己知道,这并不是巧合。 下了墙头,赵都安穿过两个院子中间的篱笆门,用五两银子“包月”的价码坐上了杜家的餐桌。 饭桌上。 落魄儒生杜如晦、悍妻杜氏、杜是是、杜小宝一家四口,加上个赵都安围成一圈。 许是给了钱的缘故,泼辣的杜妻笑容满面,不住给赵都安夹菜,她的手艺的确不错,还关切地询问适应的如何。 面貌平庸,眉间凝结郁气的杜如晦寡言少语。 赵都安笑着寒暄,借着帮派火并的事,询问城内情况。 “城内的确不安稳,一些帮派这般胆大,也有与云浮军搭上线有关。” 蓄着胡须,一副落魄相的杜如晦解释道。 帮派背后寻求叛军做保护伞么……赵都安深谙底层帮派的生存法则。 如京城的红会,当初同样寻求勋贵夏江侯做保护伞一样。 “听说赵师雄将军治军极严,底下的人给帮派做靠山敛财,就放任不管么?”赵都安疑惑。 杜如晦似乎笑了笑: “所以这些底下的龌龊,都瞒着上头,不会让赵将军知道的。何况,谁说给帮派撑腰的就是边军的人?” 不是边军……那就是慕王府一系的军官? 甚至是……某些监军? 赵都安心中一动,意识到这是个有用的情报。 他继续旁敲侧击,一副求知姿态,询问杜如晦更多细节。 考虑到他给自己立下的人设,就是在城中求存的外地人,所以他渴求这些消息的行为合情合理,不会惹人怀疑。 杜如晦许是在家里憋久了,也打开话匣子,说了许多了解的情况。 直到杜妻和一对儿女吃完下桌了,杜如晦听到妻子不满的咳嗽声,才结束话题。 天色漆黑,正房亮起灯烛。 杜如晦坐在桌边洗脚,听到盘膝坐在榻上的杜妻抱怨: “与那租客说那么多,显得你知道的多?他去外头打听消息,还得给钱呢。就你心善,白白告诉他?” 杜如晦闷头擦脚,忽然说道: “这人不简单,绝不是寻常的富户子弟,言谈举止,神态气度,说话时不显山不露水,但每每问话,都落在点上。 你对人家客气点,但也莫要走得太近…… 唉,可惜已经租赁了,早知道,不租给他,或许会少很多麻烦。” 这一刻,不起眼的落魄读书人眉宇间的气度,竟极不寻常。 杜妻撇嘴,叉腰坐在床榻上骂道: “不租他你倒是去赚钱养家啊? 你以为我这个妇道人家愿意去算计那几个铜板? 那赵师雄来了,府衙里其他的官吏不也好好地继续做官?拿的俸禄更多。唯独你,半点本事没有,给人赶出来……” 杜如晦沉默以对,他没有解释,自己并不是被赶出来,而是叛军入城前,就辞去了衙门的职位,只为避祸。 “云浮的慕王看似气度大,实则格局极小,做不成天子,今日为叛军效力,他日必遭清算。” 杜如晦擦干净脚,低声说: “为夫是要做宰辅的人,眼下只是蛰伏,以待时机。” 无人回应。 老杜扭回头时,发现妻子已经抱着枕头睡过去了。 杜如晦:…… …… 隔壁小院。 赵都安推开卧房的门,屋内一片漆黑。 他先关上门,点亮桌上的油灯,黑暗蠕动退去,站在角落的宋进喜就如退潮时,岸边露出的漆黑礁石。 他竟不知何时潜伏进来,安静等待。 “情况如何?”赵都安平静地坐在桌前,拿起剪刀挑灯芯,眼睛看都没看周围。 穿着夜行衣的宋进喜恭敬道: “属下已掌控夜香门,潜伏其中,等待您下一步指令。” 赵都安“恩”了声,平静道: “夜香门是个好的切入点,很方便获取情报,不过还不够,我需要你们在接下来的时日尽快扩张夜香门的地盘和势力,以用最快的速度,掌控城内的地下势力。” 宋进喜愣了下,迟疑道: “可这样一来,势必要频繁进行火并,是否会引起叛军上层的注意?” 赵都安平静道: “只管去做就好。要记住,我们缺少的是时间,没有功夫慢慢构建情报网,渗透。一切只能速战速决。” 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是杜如晦提供的那条信息。 城内叛军大体可以划分为两个派系: “边军系”、“王府系”。 而哪怕边军系内,也不会少内部大小集团。 为了敛财的事不被追责,底层帮派的火并消息会被压下去,赵师雄短时间无法得知。 就如皇帝也只能掌控身旁十步之内,一旦被朝堂上的臣子蒙住眼,捂住耳,就会失去对外界的知觉。 “是。”宋进喜没有犹豫,点头应下: “最多十日,不,七日,属下有信心可掌控地下帮派。” 赵都安点头,继续道: “扩充帮派的同时,我要你借助这些人的耳目,调查一些人。” “大人请说,具体有哪些?” “以王琦为首的监军们的活动轨迹,以及王琦身边的守卫势力,这个太敏感,最好你亲自去做。”赵都安思索了下,说道: “还有一个叫做冯小怜的人,近期出没于云韶院,乃是淮王府的大掌柜之一。” 宋进喜暗暗记下:“还有么?” “房东,”赵都安屈指点了点额头: “我住的这户房东,查一查,尤其是杜如晦和那个杜是是。看下什么来头。” 他原以为,那个少女是杜家最特殊的,但今晚饭桌上一番交谈,赵都安惊讶发现。 不起眼,近乎窝囊废,落魄赋闲在家的杜如晦胸中有丘壑,虽未深谈,但赵都安何等眼力? 只凭简单的交谈,就意识到这个读书人不凡,其才能绝非一小小书吏可比。 “属下知道了。”宋进喜略感惊讶,没想到区区一家小人物,竟入了自家大人法眼。 “还有事么?”赵都安见他没有离开,狐疑询问。 宋进喜禀告道: “聂玉蓉送来一个情报,说大人或许会需要,恰好就是与那个监军王琦有关的。” “哦?”赵都安扬起眉毛。 宋进喜解释道: “她说,王琦身上有一件徐敬瑭赐予的古代镇物防身,具体情报她也不知,只知道,若要对付这个王琦,切莫靠近其方圆十丈。” 不能靠得太近? 赵都安愣了下,不禁想起了当初对付的青州恒王,对方掌控的赤炎圣甲,就险些令他翻车。 呼……八王这些底蕴深厚的皇族,都藏有不少压箱底的好东西,如今开战,拿出来给重要的臣子护身,合情合理…… 赵都安心头警惕,他没有自大到认为,跨入世间中品后,就可以横着走。 尤其涉及术士……各种诡异的术法,远比武夫的刀剑对人威胁更大。 也幸好天底下的术士数目很少,远远比不上武夫的数量,且绝大多数,都被天师府遏制,不愿参与战争。 可能被凡人使用的“镇物”却不受限制…… “本官知道了。”赵都安思忖了下,淡淡道。 宋进喜身影缓缓融入黑暗中,窗子仿佛被风吹开一道缝隙,而后又合拢。 这名大内杀手已消失不见。 …… 目送宋进喜离开,赵都安仍旧坐在圆桌边,盯着油灯跳动的火焰沉思。 他在思考聂玉蓉送来的情报。 “不要靠近其身周范围么?这几乎杜绝了武夫刺杀的可能。” “用术士手段么?赤炎圣甲如今失去了法力,虽仍可尝试催动,但杀伤力不够。玄龟印虽可远距离施法,但水神术法并不太擅长攻杀,何况我本就不擅长动用这些法器……” “裴念奴?请她驾驭我的身体,进行施法?似乎可行,但距离还是拉的不够开……王琦身旁可还有一群武夫护卫……” 武神途径虽可借助观想出的神明,施展一些术法,但终归不是真正的术士。 赵都安本质上还是武夫,恩,掌握的武技会附带一些术法效果而已。 而哪怕是真正的术士,在与人厮杀时,绝大多数也无法离开太远,就如玉袖,虽可操控飞剑,但人与飞剑越远,杀伤力越差。 “考虑到王琦有可能在钓鱼,刺杀此人的危险绝对不小,我不能轻易冒险……或许,可以找便宜美女师父求教……” 赵都安没忘记,上次就是从裴念奴口中,得知了召唤水神的方法。 他立即尝试观想,俄顷,桌上火苗摇曳,一道虚幻的,披着大红嫁衣,脸上覆盖暗金色的面甲的虚幻身影浮现。 裴念奴坐在圆桌对面,眼神幽冷,不耐烦地盯着他: “又……有……何事……” 她似乎很烦我,是了,从我踏入世间后,就开始白嫖,再没有给她讲过故事……赵都安认真地将自己的需求诉说了一遍。 裴念奴冷漠道:“与……我……无关。” 说完,她竟一点点淡化,消失了。 赵都安愣了愣,哭笑不得,长久的相处令他轻易明白了女术士的意思: 作为“随身老奶奶”,裴念奴会在赵都安遭遇危险的时候,响应召唤出手保护他。 也会在极少的时刻,如上次为拯救黎民,避免焚城灾难出现时,破例予以一些解答。 但除此之外,她不会提供额外的帮助。 刺杀别人……显然不在帮助的范畴内。 偏偏赵都安也没法强迫她,他观想出的这个“前辈”拥有一定的自我意识,就如赵都安也曾尝试询问裴念奴,她与大虞太祖的关系,以及当年的一些隐秘。 但裴念奴从来都拒绝回答。 “……前辈,实在不行,我愿意付出给你念三回话本小说作为报酬,如何?……五回?十回?……” 赵都安不死心,尝试以利诱之,但裴念奴如死机一般,不搭理他。 这是真生气了?还是我讲的故事不够精彩了?赵都安大吃一惊,心中暗暗焦虑。 以往无往不利的贿赂竟失效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的你不回答,年轻时的你可未必!” 赵都安嘀咕着,起身回了床铺,将自己摔在床上,吐纳呼吸,进入《大梦卷》。 …… 恍惚间,赵都安出现在了一座山林庙宇中。 大梦卷内,也是夜晚,天空上繁星点点,这里是画卷中的六百年前,启朝末期的天空。 “噼里啪啦。” 赵都安盘膝在一丛篝火前,睁开眼睛,他此刻是一个少年的模样,穿着素色道袍,梳着道人发髻。 火光从眼前扩散开,照亮了周围的破烂庙宇,再往外,火光迅速湮灭在黑夜里。 这里是六百年前,大约对应如今的西平道的某片山林中。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赵都安在梦中以小镇少年的身份,跟随年轻时的裴念奴行走江湖。 一路见惯风土人情,也见到了不少早已消失在历史中的江湖门派。 例如拜火教,就是其一。 不过当前的时间点,赵都安师徒二人已经离开了拜火教的地盘,继续行走江湖历练。 这个时间点的裴念奴,也有了世间境实力,在江湖中虽不是第一梯队,但也地位不低。 赵都安身为她的弟子,也了解到了裴念奴的一些往事。 比如: 她年轻时,曾与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与邪道术士对抗,恩,这个年代的邪道术士很强大,远比六百年后更厉害。 后来,众人陆续受伤,解散归家,唯独裴念奴依旧在成长。 如今,成为了世间高品的她,在逐一拜访曾经那些同伴的住处,只是当年闯荡江湖的同行者,或已金盆洗手,告别江湖,或是干脆已经死了。 恩…… 这趟旅途,多少有点《葬送的芙莉莲》的意思…… 此刻,破庙外头传来脚步声,黑暗中浮现出一个戴着银色面具,披着斗篷的女侠的身影。 恩……芙莉奴回来了……赵都安精神一震,起身迎接: “师父。” “恩,”年轻的裴念奴将手中打猎来的一只小兽丢在地上,淡淡道: “饿了,烤熟来吃。” 然后就大摇大摆,坐在一边等开饭。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熟稔地处置食材,口中说道: “师父,武夫有办法在足够远的距离,袭杀术士么?” 然后,他将自己现实中掌握的诸多力量,与敌人大概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种提问很突兀,但赵都安早已发现,《大梦卷》内的裴念奴虽看似智慧,但实际上,并不是“活人”,与《武神图》内的老徐差不太多。 只是一个npc……因此,哪怕这种奇怪的对话,对方也不会“起疑”。 真正像个活人的,只有《六章经》内隐藏的那个裴念奴,别无二个。 果然,听完他的问题的裴念奴【银甲版】思忖了下,忽然站起身,再次走入庙外。 不过这次她没走远,而是很快带着几根竹子走了回来。 竹子?赵都安若有所思。 …… 同一个夜晚,云韶院灯火通明,监军王琦兴尽而返,乘坐马车返回军营。 抵达军营内的住所,原本一脸醉意,大腹便便,好色名声在外的王琦目光陡然清冽起来。 仿佛浑然没有半点醉意,端坐桌案后,开始逐一翻看军中其余几十名“监军”送来的折子。 这是他每日的工作,今日依旧相安无事。 “吩咐底下的人最近机警一些,如今朝廷看似没有动作,但薛神策既已回返东线,那个赵都安势必不会毫无动作,很可能动手牵制我们。” 王琦冷静说道。 屋内一名来汇报的监军惴惴不安: “大人您是担心,对方会来实施刺杀?” 王琦沉声道: “那赵都安颇为奸诈,手下还有数名世间境可调用,不可不防。不过,我倒盼着他派人来刺杀我,只要对方敢动手,必教其有来无回。” 说话的同时,这名身材富态的监军大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巴掌大的古旧的青瓷碗。 瓷碗底部窑口竟是红色符箓文字,碗中撑着一汪清水。 只是无论瓷碗如何摇晃,哪怕颠倒,碗中的水都不曾洒落分毫。 …… …… 接下来几日,永嘉城内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变化出现在下城区,起初是红螺帮为抢占地盘,与夜香门发生数起火并,结果令人意外,夜香门竟占据上风,反过来吞掉了红螺帮不少地盘和成员。 而这还只是开始。 接下来,声势大振的夜香门再次与帮派“阴瓦匠行”打了起来。 这个帮派原本由一群专门给人修缮房屋的匠人组成,属于老牌势力,叛军入城后,强制征兆了一大批去修建防御工事,所以衰落了不少。 结果很快就被夜香门吞掉。 几天功夫不到,夜香门势力翻倍,惊掉了一地眼球,更多的帮派也紧张起来,开始秘密结盟,遏制夜香门的无需扩张。 “不能让这个帮派继续膨胀下去,不然我们剩下的地盘都要丢掉。”红螺帮的帮主拍案,命人向背后的叛军靠山求援。 结果却只等来一盆冷水: 叛军中的靠山不愿意派兵来镇压,似是担心调动人马,引起赵师雄的注意。 得到消息后的宋进喜动作愈发大胆,不到七天,就借助帮派的人手,将眼线铺遍全城。 获取了大量的情报。 租住的房间内。 “大人,那个冯小怜没问题,已证实身份,的确是淮王府的人无疑,且在淮王府内地位颇高。如今在城中公开的身份,是管理淮王府下辖产业的掌柜。” 宋进喜汇报道: “杜家人也已查清,并无特殊,那个杜是是应是江湖野生术士,不足为奇。 杜如晦也无甚特殊,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早在叛军开进淮水前,就找理由辞去了府衙的职位,也断开了许多人脉,后来叛军入城,招募了不少人做事,他都避开了。” 这么苟么?能在局势丝毫不明朗的时候,果断抛弃铁饭碗,这种魄力和前瞻性,许多有品秩的官员都缺乏……赵都安点了点头: “还有呢?” 宋进喜将一迭厚厚的文稿递给他: “这是我们调查的,与城内监军有关的所有情报,王琦的在最上头,大人,这个王琦有点不对劲,太高调了,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故意引我们的注意。” 赵都安翻看了下这些资料,只留下王琦的,将其余的丢回去,淡淡道: “通知下城内影卫,今晚配合我行动,你们挑选这里头至少五个监军,尝试刺杀。” 宋进喜应声,露出笑容: “大人放心,杀人属下最擅长。那个王琦,若交给属下,哪怕他如何小心,属下也有信心将其铲除。” “不必了,你做好分内事就好。”赵都安挥挥手,将人送走,他又重新看了几次资料,然后将纸张悉数烧掉。 …… 云韶院。 “董平公子来了?” 赵都安再次进入青楼大堂,就给女人堆里的冯小怜发现了。 这位青衫江湖客做派的大掌柜浑身酒气,左拥右抱,脸上好几个“草莓印”。 周围的女子笑逐颜开,全然没有委曲求全,仿佛与他在一起,是难得的快乐。 这是个会让女人甘心陪他,哪怕白嫖的男人。 冯小怜眼睛一亮,笑着招呼赵都安过去,寒暄两句,以清静为由将旁人赶开。 “都督有事要吩咐?”冯小怜带着笑意问道。 赵都安视线扫视周遭,确认无人关注,低声说道: “我要与赵师雄对话,需要有个中间人引荐。” 冯小怜悚然一惊,眼神变了变,脸上的笑容也敛去了几分: “都督是认真的?” 赵都安瞥了他一眼:“我的身份,会无聊到拿你寻开心?” 冯小怜沉思起来,片刻后说道:“赵师雄不会见你的。” 赵都安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淡淡道: “本官也不会去见他,只是递一封信给他。” 只是送信,文字交流么?冯小怜松了口气,略一思忖,道: “都督想要的,应该是私底下传信,肯定不想为太多人所知,恩……可以从赵师雄的妻子公孙身上入手。 我可以找到人,将信送到公孙手里,再由她转达赵师雄,不过这件事需要时间准备,至少三天。” (本章完) 第540章 刺杀,全城大搜捕(5k) 第540章 刺杀,全城大搜捕(5k) 三天吗? 赵都安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可以,之后我会派人联络你,将需要递送的信函交给你。” 这句话隐藏着一条信息,即,赵都安已经掌握了冯小怜下榻的位置。 风月场所老手的冯小怜并不意外,忍不住道: “都督,此事鄙人会尽心办好,以表淮王府的诚意,不过仍想冒昧地提醒一句,大人若是想策反赵师雄,只怕不是个好的选择,容易招惹杀身之祸。” 赵都安神色淡然,瞥了他一眼:“你在教我做事?” 糟糕,这句台词好像用的有点频繁…… 冯小怜笑了笑,识趣地闭嘴,而后又假意寒暄了下,才抽身离开继续纵横场。 赵都安也没急着离开,继续闷头听曲、吃酒。 酒过三巡,他在王琦到来前离场,而后在城中绕了几圈,确保甩掉了所有的尾巴,走入一条隐蔽的巷子,取出巴掌大的银色卷轴,轻轻一抖。 “哗啦”一声,备好的衣服掉在地上,他迅速更换了外衣,右手在脸上一抹,催动名叫“九易”的面具,再次变换成了一个全新的样貌。 此刻,太阳西沉,天色再次进入黑夜,赵都安走出巷子时,望见青冥天色下一根根炊烟比前世川渝的汉子还直。 赵都安眼神中暗藏杀气,朝早踩点过的地方走去,他决定今晚动手猎杀王琦。 当初匡扶社的千幻神君曾潜伏京城,刺杀朝廷武将,赵都安今日效仿。 “是时候,制造一些乱子了。” …… 夜色渐浓。 永嘉城入夜后,将逐步进入戒严宵禁的状态,只有极少数人可夜间行走。 其中自然包括大监军王琦。 戌时三刻。 灯火通明的云韶院内,丝竹管弦,淫词浪语一如既往。 大腹便便的王琦在护卫簇拥下,走出正门,迈步踏上外头的马车。 而后,马车在披坚执锐的士卒保护下,沿着清冷的街道返回军营。 王琦虽好色,耽于青楼,但几乎不会在外留宿,每晚戌时三刻准时离开风月场所,行动轨迹规律异常,仿佛专门给刺客准备的一般。 然而今晚的他眼皮却一直在跳动,心中生出隐隐的不安。 “是没睡好么?”王琦心中想着,靠坐在车厢中闭上眼睛假寐。 与此同时,在他必经之路上的某处街角之外,更远处的一座五层高的酒楼上。 赵都安沉默地坐在瓦片上,盘膝望着天上被云絮遮住的月亮。 他身旁放着一只小小的沙漏,此刻最后一粒沙流逝,时间到了。 赵都安如灵猫般起身,转身来到屋脊高处,抬目眺望,视线越过一条条街道,一道道屋脊,落在了远处一条主干路上正缓缓行驶的车队。 宵禁令城中没有闲杂人等干预,很容易就能锁定目标。 “看你的了。”赵都安呢喃着,抚摸手中一张古旧的神秘大弓,弓胎木质,轻若无物,其上以古字铭刻“太卜”二字。 太卜弓! 陆童死后留下的武器! 聂玉蓉提醒说不能靠近王琦,所以赵都安今晚将要用这把武器实施远距离狙杀。 他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箭矢,弯弓搭箭,一缕缕气机自指尖渡入弓弦。 一缕缕气机被抽离出来,斑驳的光点一节节吐出,竟在弯弓的同时,凝出一支虚幻的箭矢。 那虚幻的箭矢又与真实的铁箭融合为一。 赵都安耳畔回响起风声,风中混杂着古树枝条被风吹拂,发出的幽咽,仿如低语。 视线锁定逐步靠近的车厢,知道一旦射出,此箭必中。 然而且不提王琦身上的底牌,单单他身旁那些护卫,就会先一步拦截箭矢,大大削弱此箭的威力。 正因此,他之前才没有立即想到动用太卜弓狙杀。 直到在大梦卷中,从裴念奴【银甲版】口中得到了启发。 “武夫如何远距离狙杀敌人?” 赵都安忽然将长弓抬高,箭矢朝向天空,嗖的射出一箭! 这一箭裹着白色湍流,朝夜空而去,似乎距离目标“离题千里”。 然而太卜弓存在“必中”的属性,所以哪怕这根箭矢射的再偏,也会自行调整,重新锁定王琦。 可这样一来,因绕了远路,这支箭抵达王琦的时间会拉长。 而这,就是赵都安需要的。 他没有停顿,手不停地在脚边箭壶中抽出一支支箭矢,频繁射出。 只是每射出一箭,他都会调整“偏离”的角度。 赵都安闭上眼睛,回想起梦中裴念奴用竹子制作出了弓箭,然后给自己示范时曾说的话。 他轻声呢喃: “一切的恐惧都源于火力不足。” “这一箭,必死。” …… 长街上,月色冰凉如水。 此刻风动云移,月光被云絮短暂地遮住,王琦的队伍拐过一道街角。 突然间,马车附近的几名军中强者耳廓同时一动,猛然齐刷刷望向远处某个方向,下意识拔刀出鞘,大喊道: “有刺客!” 话音落下的同时,众人耳畔听到一声尖锐低沉的啸叫。 夜幕下的一栋栋居民房屋上头,一支箭矢撕破气流,尾羽震颤,呼啸而至,目标死死锁定车厢。 “保护大人!” 一名军中护卫悍然跃出,通体覆盖罡气,手中佩刀悍然劈出,裹着风雷。 然而在碰撞时,他持刀的手臂却有如过电了般,麻痹疼痛,他脸色一变,意识到刺客的修为很高,哪怕只附着在箭矢上的气机,都如此凶悍。 “世间强者!” 不过好在,终归挡了下…… “又来了!” 不等士兵们喘口气,一道又一道裂空声近乎同时响起,这一刻,竟有好些箭矢从四面八方的夜色中同时袭来。 车旁的普通士兵们将车子团团围住,却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有几名神章军官联手,试图将裹挟强大动能的箭矢拦下。 更有普通士兵躲避不及,被劈歪了的箭矢洞穿了胸膛,鲜血喷洒,当即身亡。 车厢内的王琦在遇袭第一刻,就睁开了眼睛,暗道一声: “等的就是你!” 他右手中已多了一只青瓷碗,没有犹豫,在听到“世间”二字后,他立即将瓷碗摔向地面。 “啪!” 古旧的瓷碗炸碎,内里清澈的水晕染在他脚下,竟是偌大一滩! 与此同时,以王琦为中心,空气中蓦然扩散开一道青色的“光墙”,眨眼功夫,朝四面八方扩散,笼罩周围十丈方圆! 若从天空俯瞰,此刻的街角,连带着整支军队,赫然被一只巨大的,几层楼高的,虚幻的“青瓷碗”倒扣住! 仿佛将这里隔离出一个结界。 同时,王琦迈步,一脚踩在了脚下那滩积水中。 这件古代镇物最后一次公开出现,是在约莫六百年前,名为【青樊笼】。 内部法力耗尽前,凡人也可使用。只要摔碎,就会在周遭构建一座可以困住世间境的阵法牢笼。 在消散前,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 而王琦则可以借助碗中这一碗水,离开牢笼范围,传送到附近的百十米之外! 这就是他敢于钓鱼的底气,哪怕世间强者来临,外头的护卫也能稍稍阻挡一二,让他来得及摔碎瓷碗。 而任何刺客,也将被这座牢笼困住,瓮中捉鳖。 然而万无一失的陷阱终归出了纰漏,赵都安既没有踏入牢笼范围,更没有“失败”的打算。 此刻,在其余的箭矢的掩护下,他射出的第一支箭矢,在高空绕了一圈,“噗”的一声,刺入车厢的木板,准确地刺入王琦的后背! 只是为了隐蔽,这只箭附着的气机最少,可对于一名文官而言,已足够致命! “啊!”王琦惨叫一声,身体扑倒,靴子却已陷入脚下的积水中,波纹荡漾,他整个身体消失在车厢内,地上的水也迅速干涸。 与此同时,重伤的王琦突然出现在附近的一条巷子里,他面色惨白,双手捂着流血的后腰,撇下身后的护卫,竭力朝建筑深处遁逃。 试图借助建筑的复杂来谋一条生路。 赵都安射出箭矢后,平静地收回太卜弓,翻手取出巴掌大的古朴小镜。 【风月宝鉴】! 这是他很早前获得的一件镇物,因足够实用,并未喂给赤炎圣甲。 此刻他在脑海中回想王琦的样貌,镜面上波纹荡漾,徐徐显现出一条巷子,以及正踉跄着,仓惶逃窜的王琦。 “还没死?那就亲手送你上路吧。” 赵都安眺望那极为醒目的,倒扣的青瓷碗式样结界,明白王琦的后手已经用掉了。 他如鬼魅般纵身一跃,人在一条条屋脊,一栋栋房屋间飞奔。 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闪烁寒光的镇刀。 “什么人?!”这时候,这边的动静已将附近巡逻的叛军吸引了过来,有士兵举起长矛,大声呵斥。 赵都安轻轻落地,身影如鬼魅般穿行过去,刀气闪烁,地上已倒下一片尸体。 只要不被大群士兵以军阵围困,这点人对如今的他而言,无异于土鸡瓦狗。 很快的,仓惶奔跑中的王琦猛地停下脚步,他单手扶着墙,死死盯着漆黑的巷子深处多出了一个身影。 此刻月光泼洒下来,赵都安闲庭信步般走近。 王琦色厉内荏:“军中高手很快会赶来,你逃不……” 蹭! 一抹刀光掠过,王琦难以置信地扑倒在地,脖颈下汩汩流出鲜血,没了气机。 赵都安手腕一抖,刀尖上的鲜血在墙上抖出一条笔直的血线。 “本来还想抓你离开审问的,但既然你闹出这么大动静,很快会吸引高手来,那就只能杀了你了。” 赵都安收刀回鞘,看也不看王琦,迅速消失于夜色中。 “这个时候,宋进喜他们也该动手了吧。” …… 正如王琦说的那般,青瓷碗闹出的动静,足以令城中强者很快察觉。 没过多久,静谧的街道上有大批铁骑奔来,人人手持火把,将整条街道都照亮了。 “大将军!” 被困在结界内军官望见外头骑兵散开,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矮小的中年男人众星捧月般走出。 赵师雄人在马上,还穿着睡衣,似乎已经入眠,被仓促惊醒。 他面无表情,忽然右手朝空气一抓,继而手腕一沉,夜色荡开涟漪,一杆大关刀被他硬生生从虚空中拔出。 长刀凌空一劈! 那笼罩整个街角的巨大青碗“咔嚓”一声,崩开蛛网般的裂纹,一片片凋零。 能困住世间境的法阵,竟扛不住他一刀! 马车内,原本已经摔碎的青瓷碗自行拼凑起来,恢复如初,只是碗中没了水,意味着暂时耗光了内藏的法力。 “搜!” 赵师雄冷冰冰地吐出这一个字。 立即,一名名铁骑化作钢铁洪流,朝着四面八方流淌。 不多时,有人汇报:“大将军,找到王琦的尸体了!” 他死了……赵师雄心头一沉,很快的,他来到了那处小巷中,在火把的光芒映照下,看清了趴在地上的血泊中,死不瞑目的王琦。 一名亲卫查看了一番,起身回禀道: “大将军,王琦监军死于割喉,但先被箭矢重伤。” 赵师雄看不出心绪,忽然高高扬起手中关刀。 这一刻,滚滚的猩红气机灌注刀身,这柄来历同样不俗的关刀上竟亮起篆刻符文,刀刃吐出绯红的火焰,将整条巷子笼罩。 继而,绯红光芒中,先出现了一个扶着墙,仓促奔跑的王琦,又出现了一个持刀走来的年轻人。 显然,赵师雄手中这把刀,同样不只是一件普通的兵器,也蕴藏着一些术法。 竟可以“还原”不久前这里发生的画面。 “他就是刺客么?”赵师雄凝视着绯红光芒中虚幻的赵都安。 对其易容后的面容毫无印象,不过当他瞥见了那柄刀,目光微微一凝,眼中掠过异色: “是他?那个赵都安?” 他笑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竟敢潜伏城中,在本将军眼皮子底下杀人……” 巷子外头有亲卫回来,禀告道: “大将军,附近没有找到刺客行踪。应是已经跑远了。” 赵师雄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巷子外头有马蹄声逼近。 众人望去,只见剽悍的马背上,跃下一个身材高挑,肤色白皙,约莫三四十岁,背负长剑,身材前凸后翘的女人。 同样穿着睡衣,仓促外出。 “夫人!” 一群亲卫当即垂下视线,不敢抬头。 “公孙?”赵师雄皱眉看向女人:“发生何事?” 名叫公孙,出身江湖公孙氏的女人浓密的眉毛凝成一团,先看了眼地上王琦的尸体,才说道: “不只是王琦,军中还有其他监军也遭到了刺杀,目前尚未统计有多少伤亡,但得到消息的,应不少于五人。” 赵师雄笑了起来,将关刀一丢,杀气腾腾地吩咐道: “传令!第一件事,排查附近五条街范围内,今日出现在这片区域内的所有可疑之人。 第二,排查王琦最近十天的行踪规矩,以及所有知晓他身上藏有青樊笼的人。 第三,从那些遇袭的监军身上入手,看最近什么人在调查他们,以及……城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任何一件值得注意的,都不许放过! 第四……全城搜捕! 最近十五天内,城内出现的陌生面孔,外地人,都要排查! 不用对比画像,对方会改变外貌,不过肯定是男人,且重点排查年轻男人……还有,联络绣衣直指,将赵都安可能潜入城中的消息告知王爷!” 身材高挑丰腴,穿着睡饱的公孙愣了下。 赵都安? 女皇帝选定的那个尚未成婚的皇夫?平叛大都督,有“赵阎王”绰号的那个残忍、狡诈的奸佞之臣?! 是他做的? 公孙脸色凝重了起来,点头道:“我会安排下去。” 赵师雄盯着地上的尸体,笑容不改: “我倒是对这个姓赵的本家小辈很感兴趣,如能铲除此奸佞,绝不失于打下半座临封。” 夫君对那奸臣评价如此高么? 公孙略感意外。 …… …… 当夜,伴随赵师雄的军令颁发,整个永嘉府城震动起来。 一批批叛军手持火把,杀气腾腾地在城内大街小巷奔行,连夜搜查一切可疑人等。 街道上,宵禁的平静被打破,躲藏在家中的百姓们只能听到外头整齐的脚步声,以及战马奔行时,铁蹄捶打青砖的金属轰响。 一片肃杀。 类似的场面,只有在当初赵师雄带兵,兵不血刃进城受降那日才发生过。 而近日,赵都安带着一小股影卫实施的刺杀行动,却令整个府城再次进入了肃杀气氛中,仿佛提前步入了冬日。 赵师雄带着王琦的尸体返回了府衙,也即“作战指挥部”。 宋进喜等影卫得手后也迅速潜伏起来,竭力斩断一切可能追查到自身的痕迹。 而更多的百姓,仍旧对发生了什么懵懂无知。 赵都安换回了“董平”的样貌,以及衣衫,抹黑返回了红泥巷,进入房间中,点燃灯烛,开始烧水准备洗澡。 桌上放着镇刀与太卜弓。 他今晚的行动还算顺利,但尚不清楚宋进喜等人的情况,还需要再等等消息。 不过可以想到,很快的,赵师雄就会有所反应。 再考虑到夜香门最近的大动作,赵都安很清楚,无论是自己,还是宋进喜他们,都藏不了太久,终归会被揪出来。 “不过,人口数十万的一座大城,想要揪出我们,谈何容易?所以,只要不主动暴露,躲藏一阵子还是没问题的。” 赵都安思忖着,他在思考,如何利用冯小怜那条线,与赵师雄接触。 以施行自己的计划。 忽然,他耳廓一动,一抬手,将桌上的弓箭和镇刀收了起来。 而后,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 房门被推开,少女杜是是提着一盏小灯笼,看向正在洗脚的赵都安。 “杜小姐有事?”赵都安皱了皱眉,“大晚上不敲门,就闯入陌生男子的卧房,未免不妥。” 杜是是眼眸盯着他,狐疑道:“你才回来?” 赵都安微笑:“我早回来了。” “是么?”杜是是眼神幽幽地盯着他:“但我之前过来,发现你不在。” (本章完) 第541章 身份暴露,原来你是赵都安!(5k) 第541章 身份暴露,原来你是赵都安!(5k) 同一个夜晚,京城,皇宫。 女帝寝宫内。 徐贞观盘膝坐在床榻上,白蟒般的大长腿肆无忌惮地暴露在空气里。 “呼——”她睁开眼睛,结束了今夜的观想,眉头颦起。 “还是没有吗?” 这段时日,她抽出空来便会进入《人世间》修行,然而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个“章回”却消失了。 无论她再怎么尝试,都无法找到对方,那次相遇如同一场梦,无法接续。 “为什么?难道我仍旧没有达到开启这幅图卷修行的条件?上次章回的出现,只是因为‘灾星’划过上空,而偶然开启的?” “但朕也无法重现灾星……不,不应如此,朕肯定忽略了什么,章回的出现肯定需要满足一些特殊的情况。所以,才只有那一次遇到,之后一切又恢复原样。” 徐贞观颦起眉毛,开始回想,章回出现的那次究竟有何不同。 思来想去,除了“灾星”降临外,非要说特殊,也就只有赵都安那家伙突然归来了…… “陛下?”忽然,寝宫外传来女官的声音。 女帝结束了思考,眸光透过隔间垂下的轻纱帷幔,望向屋门映出的人影: “何事?” 女官说道:“马督公送进宫一封折子,本来该放在书房的,但陛下您之前吩咐过,如有折子送进来,哪怕深夜也要送来,所以……” 徐贞观认真起来,从被上将两条白皙柔滑的长腿放在地上,玉足趿拉着鞋子,越过帷幕,走到门口,双手拉开房门。 “陛下……” 女官垂着头,双手将折子奉上。 徐贞观接过,翻开阅读,眼中缓缓流露出怒色,冷笑道: “好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 折上是几条线索,涉及如今朝堂内一些疑似与反王勾结的官员。 大部分都为“清流党”旗下官员。 李彦辅倒台后,李党被清算,朝堂大换血,袁立的清流党受到的波及很小。 但偌大清流党,又岂会缺少勾结反贼的臣子? 徐贞观之前就派马阎秘密调查,如今已有了一些眉目。 只是这群人隐藏的极深,马阎也只刚摸到冰山一角。 “朕知道了,告知马阎,一切照旧。”女帝压下怒火,“啪”地合拢折子,平静吩咐。 折上的线索,只是大猫小猫,两三只,贸然抓捕只会打草惊蛇。故而,她命令马阎继续暗中调查。 “可惜,朝堂之臣大多不可信,马阎忠心有余,但狡诈不足。诏衙内的缉司们,如海棠虽擅查案,又少了权衡,应对庙堂复杂形势的智慧。” 女帝轻叹一声,不禁望向南方。 若那小禁军在,这等事于他而言,或如吃饭喝水般简单吧? …… …… “你之前来我这里做什么?” 赵都安眼神一下危险起来,他脸上带着笑意,但衣袍下肌肉绷紧,若眼前少女有任何异常,他不介意顺手杀了。 杜是是毫无察觉危险临近,没好气地说: “你付了钱,在我家吃饭。但你今晚没回来,你那份饭菜给我热了两遍,你问我来找你做什么?” 赵都安:“……” 紧绷的气氛骤然舒缓,他笑了笑:“今日在外头吃酒,耽误了时辰。” 杜是是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夜里宵禁,你胆子大乱跑不要紧,若牵扯了我家,不要怪将你赶出去。” 说完,浑然不知已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的少女提着小灯笼扭头走了。 赵都安洗完脚,用破布擦干净,在房间中又看了会书,直到夜色很深,他吹灭灯盏。 房间骤然黑暗一片,一团阴影从窗缝中流淌进来,于角落中立起,凝为一道人影。 “情况如何?”赵都安冷静问道。 宋进喜道: “回禀大人,一切顺利,今晚我们猎杀了五名普通监军,全身而退,红叶和书生做事也都很严谨,没有留下痕迹。” 赵都安淡淡道: “没有意义,今日之后,赵师雄必然全城大搜捕。夜香门逃不开,你们今晚就斩断与夜香门的联系。” 宋进喜点头:“遵命。大人,接下来有什么任务?” 赵都安将准备好的两封信从怀中取出,递给他: “第一封信已封死了。你交给冯小怜,就说要他履行与我的交易。第二封信,是开启的,里面有你们接下来的任务。” 顿了顿,他说道: “按正常逻辑,我们刺杀后,必会蛰伏躲藏。但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赵师雄?打仗很厉害?修为也很强大么?本官倒要试试他的斤两,看究竟是谁胜谁负。” 宋进喜心中一动,有些兴奋,他不知道赵都安具体的谋划,但意识到“赵阎王”已经开始算计人了。 不……或许,从他踏入永嘉城那一刻起,赵师雄就已落入自家大人的棋局。 …… 次日清晨。 阴天。 整个府城都仿佛笼罩在不安的气氛中。 杜家的饭桌上,赵都安与房东一家人吃早饭的时,发现夫妇二人忧心忡忡。 “发生什么事了么?”赵都安好奇询问。 中年落魄的杜如晦叹息一声,解释道: “今早听到风声,昨晚城里死了大人物,大半夜里,云浮士兵穿街过巷。似乎是有朝廷的高手潜伏在城中。” 他唉声叹气,虽心怀大抱负,但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他无力抗衡大势,只想苟活,保全一家人。 城内动荡,无疑是他不愿看到的。 杜妻也一改往日剽悍模样,难掩紧张,看向被自己瞧不上的窝囊夫君: “那咱家怎么办好?会不会被波及?” 杜如晦皱眉道: “家里粮食还够。关门闭户,不要外出,咱家的宅子靠近官署住宅,哪怕叛军,也不太会肆意妄为。” 他又对赵都安道:“公子若无要紧事,最好也不要出门。” 赵都安点头:“多谢提醒,今日我也闭门不出。” 杜小宝没心没肺干饭,坐在一边的少女眼神不时看向他,但什么都没说。 当天中午,官兵在挨家挨户搜查的消息就从邻居的口传了过来。 说是下城区是率先被搜查的,今日街上到处都是叛军,怕是上万人在搜查。按照这架势,很快会轮到上城区。 不出意外,大概傍晚的时候,赵都安再次从两个宅子之间的篱笆穿过,在杜宅中吃饭。 “咣咣咣!”院门传来拍打声,有人蛮横地喊道: “官军搜查间谍,开门查房!” 堂内,五个人同时愣住。 剽悍的杜妻脸上浮出强烈的不安,紧张地看向自家夫君: “老爷……” 杜如晦冷静地站起身,一扫妻管严形象,对妻子道: “带着女儿和小宝去卧房。” 赵都安起身,就要往自己租住的宅子走去。 杜如晦却看了他一眼,道: “你是我家的租户,怎么都会盘问到的。” 也是……赵都安停下脚步。 杜如晦迈步打开门栓,双手拉开院门,外头赫然是一队约莫十人的叛军,皆穿皮甲,腰悬钢刀。 为首一个,趾高气昂,生着三角眼,看打扮是个小旗官。 “见过军爷,不知发生何事?”杜如晦露出客气笑容。 小旗官冷着脸,没好气道:“筛查间谍,怎么就两个人?来人,把人都找出来!” 身后的士兵如狼似虎冲进来。 杜如晦脸色变了,忙肉疼地摸出一个钱袋隐晦递过去: “我与府衙的孙主簿乃好友……诗书传家,绝无间谍。” 小旗官斜乜了他一眼,将钱袋收下,又冷哼道: “别来这套,这次上头下了死命令,谁也不好使。” 很快,杜妻带着一双儿女也被带了出来。 小旗官看到杜是是的时候,三角眼亮了一下,有些发直。 杜如晦忙拿出户籍册子,证明身份。 “恩……你是怎么回事?”小旗官翻看了下册子,居高临下,盯着赵都安。 “我是杜家的租客,租住了隔壁的院子。”赵都安一副忐忑的样子,双手奉上路引凭证: “这是小生身份……” 小旗官脸色一冷,将路引打落,踩在地上,挥手道: “上头有令,非本地人,青年男子一律带回去审查,将人带走!” 立即有士兵一左一右,将赵都安控制住。 小旗官摩挲下巴,笑了笑,说: “他是你家的租客,也要来个人一起接受审查,就是你了。” 他一指杜是是。 杜如晦脸色大变,忙上前一步:“我乃户主,我可以去……” 可叛军士兵却已强势冲上去,将杜是是拽了出去。 “放开我女儿!”剽悍的杜妻急了,上前要拦,却被小旗官一脚踹到地上。 杜小宝吓傻了,熊孩子圆脸一下涨红,尖叫着朝对方扑过去,个头只到叛军腰的熊孩子又能有什么威胁? 眼看小旗官狞笑着要拔刀,杜如晦一下扑过去,拽回杜小宝,挤出笑容: “孩子无礼……军爷莫要计较……” 小旗官戏谑地看他,哈哈大笑,收刀挥手,一群人压着赵都安和杜是是离开。 等人走了,杜如晦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双手死死攥着,指甲近乎勒紧肉里。 “老爷……女儿她……”杜妻忍痛爬起来了。 杜如晦转回身,面无表情地道: “你带小宝藏在家里,谁来也别开门,再有人要闯进来就去李婶家躲着!” 说完,他仰头苦涩一笑,自己提早辞官避祸,终究还是躲不开么。 杜如晦回屋翻出家中仅剩的银子,想了想,又从厨房揣了一把刀子在身上,面色阴沉地走出院子,直奔府衙去。 他要立即去找人疏通关系,将女儿及时捞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 太阳西斜,城中今晚的炊烟却少了许多。 这一支叛军押着赵都安,又搜完了几条巷子,抓了三个人,凑在一起,返回朝着城中心的衙门方向,试图押解交差。 赵都安双手被牛皮筋绑着,走在街道上,看到城中满是肃杀之色,还有其余队伍也押解着一些人行走。 以青年男子居多,也有一些女人。 显然,赵师雄搜查的不只是赵都安,更多还有其他影卫。 不……这种规模的抓捕,根本无法真正逮住我,而是在排查我们,逼迫城内的朝廷间谍路出马脚,陷入逃窜的被动状态…… 赵都安暗忖着,扭头看了眼身旁的杜是是,低声道: “你似乎不害怕?” 杜是是双手也被捆住,几个人又被绳索穿起来,如一条绳上的蚂蚱。 少女俏脸冰寒,眼神微冷,盯着前头大摇大摆的小旗官,轻声道: “给我十两银子,带你平安离开。” 赵都安诧异地看向她: “你疯了?这可是一队军士。周围还有更多,随时可以赶过来。不过你这死要钱的脾气,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恩,也是个少女,比你还小一些,收钱做事很靠谱。” 杜是是没听他啰嗦,低声道: “我也很靠谱。再不点头,等会要涨价了。” 她很清楚,自己一旦被带进军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所以必须要在路上逃走。 赵都安点头道:“好,成交。” 这时,周围的街上再看不见其他的队伍,只有这一支在行走。 杜是是忽然“哎呦”了一声,跌倒在地上,几名叛军扭头望来,就看到少女梨带雨,咬着唇瓣,跌坐于地,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们,声音含羞带怯,令人想要垂怜: “军爷,我……想……” ……好演技……赵都安默默输了个大拇指。 “想什么?”小旗官心都化了,笑嘻嘻弯腰靠近。 杜是是被绑的手忽然猛地拽了下布绳腰带! “当啷!” 她衣裙下摆藏着的一只古旧的小铃铛内堵塞的破布被扯了下来,铃铛在傍晚的霞光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当啷!当啷!!当啷!!!” 铃铛声自行响动,诡异的铃音荡开一圈波纹,覆盖了周围三丈。 杜是是厌恶道:“解开绳子。” 十名叛军双眼无神,浑浑噩噩,仿佛被催眠了,竟当真给她解开绳索。 赵都安愣了下,意识到这就是野生术士少女的手段,腰间的铃铛似乎可以影响人的心神。 他也装作浑噩的样子,一动不动。 “给他也解开。”杜是是恢复自由,揉着被勒红的手腕,下达命令,将赵都安也放了出来。 然后说道:“你们所有人都将忘记我们两个人的存在,根本不记得抓过我们。” 下达完这个命令,少女一手按着不断摇晃的古旧方形铃铛,一边拽住赵都安往附近的巷子跑。 只要让这群人忘记抓过他们,就可以避开这次危险。 然而,就在二人即将逃开的时候,突然一个森冷的声音响起: “还真逮住条杂鱼。” 杜是是骇然望去,只见附近的一栋民宅屋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披坚执锐的黑脸武官。 武官身上贴着一张符纸,此刻符纸不断闪烁,抵挡下音波的催眠。 “锵!”黑脸武官拔刀出鞘,沉腰屈膝,高高跃起,长刀一个下劈,朝杜是是斩杀下来! 杜是是惊恐地想要躲避,却发现不知为何,自己无法动弹! 而哪怕再努力催动铃铛,也无法影响对方! 是埋伏?不…… 杜是是眼中终于流露出恐惧和绝望! 她曾以为自己很厉害,可直到真正面对军中高手,才知道野生术士与朝廷武官的鸿沟! 就在此刻,她单手牵着的赵都安双眼不再“浑噩”,眼神冷漠淡然地扫了那名扑杀而来的军官。 右手轻描淡写,五指摊开,平静按了出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中,赵都安的单手按住了军官的护心镜,那坚硬的护心镜瞬间凹陷下去! 连带军官的身体也“躬”成了一个句号,“咔嚓咔嚓”骨裂声中,这名凡胎武夫被赵都安一掌打死。 尸体跌落的时候,眼珠中仍是浓浓的不解! “铃铛很不错,但应变太差了些,如果我是你,会催眠身后的士兵抵挡。” 赵都安随口点评,转过身,单手掐诀,眉心一点虚幻火焰窜起。 仍陷入催眠状态的小旗官等叛军脏腑被白色火焰点燃,连惨叫都没发出,就七窍流血地死去。 这是当初裴念奴教给他的一门术法,已许久不曾用过。 “你是……”杜是是震惊地望着他,大脑短暂陷入宕机状态。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赵都安。”赵都安解除易容,恢复原本样貌,朝她笑了笑,说道: “抱歉,终归波及到了你们,不过哪怕我不在,他们在这里,你们一味的躲避也迟早会有麻烦的。 给你一个建议,立即回家带上老杜他们,一家人去城北的白鹤茶楼,如果你们能安全抵达,会有人安排你们出城去临封。 朝廷很缺人,你爹不错,肚子里有东西,孙孝准应该会喜欢他。” 说完,赵都安迈步往府衙方向走,此刻天边最后一缕余晖落下。 永嘉城又一个黑夜到来了。 赵都安……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赵都安? 皇帝身边的奸……宠臣?! 自己竟与这等大人物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些天? 杜是是呆呆地站在街角,望着赵都安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忽然大声提醒: “那边是军营!危险!” 赵都安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军营? 他要去的就是军营。 “本来打算将计就计,干脆被抓过去,丢进监狱里再搞事情……不过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关系……呵,赵师雄你能否想到,我根本就没打算继续潜伏在城中,杀监军只是将这潭水搅浑的前奏?而真正的行动,就在今夜?” 赵都安右手垂在腰间,镇刀滑入掌心,随手杀了迎面走来的一小队叛军。 黑夜到来了,今夜有风,风吹起了血液的腥气。 赵都安跃上一道屋脊,悍刀立于斗拱飞檐之上,头顶乌云裂开,露出一轮明月。 他望向远处的府衙,以及更远处的北方永嘉河。 “这个时候,袁锋、浪十八、霁月他们,也该率兵大举渡河,袭杀向这里。” “而宋进喜、书生、红叶他们也该趁乱释放牢狱中那些忠于朝廷,被关押的人们。” “夜香门被控制的帮派成员将燃起一团团火。” “而我……” 赵都安如鬼魅般穿行于夜色中,最终跃入某座已经关门的店铺二楼房间。 他没有点灯,只是取出银色的画轴,轻轻一抖。 一扇破旧的小门板突然膨胀放大,门板上镶嵌着兽形铜环,一颗颗铆钉,更用金漆描绘着燃烧的丁香的图案。 【两生门】 赵都安回忆着这件门板镇物的名字。 这件镇物是他在蛊惑真人的宝库中获得的,当时没太注意,只觉的古怪。 后来研究后才知道,只要从门走过去,在一定时间内,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瞬间回归原处。 因为太珍贵,使用不了几次,他杀王琦的时候都没有舍得使用。 此刻,赵都安推开“两生门”,一步跨了过去! (本章完) 第542章 封锁长街,对决赵师雄 第542章 封锁长街,对决赵师雄 一步跨过,赵都安仿佛从冰冷刺骨的瀑布中穿过。 而他身后的镶嵌铆钉,兽形铜环的破旧木门门框上却有浅绿色的光一闪而逝。 门上的金漆描绘的丁香燃烧起来,徐徐消失。 赵都安的脸颊上则多了一个丁香的图案,渐渐黯淡,隐藏入皮肉。 仪式完成。 “接下来两个时辰内,我只要还在永嘉城内,就可以随时利用两生门的特殊,开启法阵,将我传送回这里。” 赵都安抚摸着门框,心中信心增添数分。 他答应过女帝,不会用生命去冒险,所以,他会做好足够的自保的准备。 今晚他将要在城内大闹一场,同时为了掩护其余影卫的行动,他必须用自己为诱饵,将自己摆在台面上,来吸引赵师雄的目光。 他并不清楚这名很早前,就知晓了姓名的边军大将有多强,但他明白绝不可以小觑。 何况这里还是叛军的地盘,哪怕天人境被大军前赴后继围困,也会被活活耗死。 “时辰差不多了。”赵都安跃出房间,腾挪间出现在附近的一条街道上。 他没有取出镇刀,或太卜弓,而是从银色画轴中拔出一条黝黑沉重,两端以青铜质地的铜箍箍住的长棍。 【无畏棍】 这是上场战役,从神龙寺武僧梵龙手中缴获的武器。 长棍入手,一股英雄无畏,战天斗地,仿佛哪怕神明阻拦在前,亦敢将天空捅个对穿的大勇之气凌然升起。 “来而不往非礼也,虽然可能没什么大用,但给神龙寺找点麻烦,树一些敌也好。” 赵都安嘀咕着,行走之间,身周缓缓凝聚出虚幻金钟。这是佛门金钟罩,他从青莲中学到的招牌术法。 “什么人?” 前方有一队叛军押解着“嫌疑犯”走过街道,正好撞上了手提长棍,身周金钟罩轮转的赵都安,大声呵斥。 “阿弥陀佛,” 赵都安悲天悯人姿态,拎起长棍横扫: “好狗不挡路。” 俄顷,这一队叛军尸体倒在地上,被抓捕的百姓吓得瑟瑟发抖。 目送杀神一般的赵都安继续朝着城中心府城而去,一名百姓跪地双手合十,哆哆嗦嗦: “佛门菩萨!” 远处,又一只叛军小队被赵都安选中,惨叫声,佛号声不绝于耳。 今夜,为了逼迫影卫出来,城内有上万军卒分散搜查。 而此刻,本该逃窜躲藏的赵都安却转换成了“猎人”的身份,肆无忌惮地袭击叛军队伍。 …… 府衙大牢。 这里关押着一批不肯投降叛军,被监禁于此的官员、将领。 然而今晚这里押送来了不少涉及刺杀监军的帮派成员。 宋进喜混在其中,被狱卒推搡喝骂着驱赶进入监牢。 “时间差不多了。”一间牢房内,宋进喜望着通风口透进来的月光,轻声说道。 “啥?”旁边一名夜香门的帮派成员愣了下,看向身旁这名喝过几次酒的同伴。 宋进喜扭头,朝他笑了笑,伴随笑容,他脸上脱落下来一张人皮面具,口中吐出一根藏在身体内的钢针,夹在指缝间。 他熟稔地“咔哒”一声,用钢针打开了身上的枷锁,恢复自由身,在囚室内一群人震惊的目光中,打开了囚室的门。 “你们不会以为,自己进了这地方还能活着吧?不想死,还想搏一搏,就自己想办法逃出去吧。” 宋进喜对他们说道,转身如影子般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走廊两侧的囚室一间间被打开,几名在这片区域巡逻的狱卒更是一声都没吭,就已中毒倒下。 死寂的气氛中,终于有胆大的囚徒一咬牙,走出囚室,捡起狱卒的佩刀,眼神凶悍地往外冲去,他们已不觉留下还有生路,左右一个死,不如拼一把。 有人带头后,迅速越来越多的囚犯红着眼睛冲了出去,很快的,监狱前方头传来怒吼声,与厮杀声。 宋进喜没有离开,而是如幽灵般沿着已经空荡下来走廊,一直进入了最深处。 打开几间牢门,对里面一名神情萎靡,警惕非常的囚犯笑道: “你是永嘉知府?叛军来袭时,你本要守城,却被身边官员控制住,大开城门,迎赵师雄进城?” 浑身是伤的永嘉知府惊疑不定:“你是……” 宋进喜笑着说道: “我奉平叛大都督赵都安之名,前来营救诸位。如今城中大乱,城外五军营进攻,正是逃离时机,能否顺利走脱,就看今晚了。” 赵都安? 是那位赵少保?! 囚室内一群官员惊愕不已,就看到宋进喜从肚子里吐出一张符箓,贴在了囚室的墙壁上,那墙壁开始软化,缓缓撕开一个大洞,透进来外头的月光。 之前放走的那些囚犯,不过是宋进喜故意为之,目的是制造乱子,争取时间罢了。 而凭借那些囚犯的力量,绝对不可能冲出监牢,只会被外头守卫的叛军解决。 …… 城内某处军营存放物资的,不太重要的小仓库。 一队叛军在此驻守,黑暗中,巡逻站岗的军卒忽然愣了下,揉了揉眼睛: “你看到刚才有个影子好像飞过来没有?” 同伴吓了一跳,扶着长刀四下打量,而后松了口气,骂道: “你眼了吧,咱们这就是个小库房,谁能来?如今城里上万大军搜查,就算是那个赵阎王来了也要抱头鼠窜。” “是么?”一个冷淡的女子声音在背后响起。 “自然是……”军卒下意识道,然后猛地僵住,后背窜起一股寒气,下意识拔刀,可胸口却已刺出一柄染血的剑。 “敌袭——”另外一人大叫,没跑出几步,也倒在血泊中。 面无表情,脸上覆盖铜色古朴面甲,手提长剑,女侠打扮的影卫红叶平静地杀光了这支小队。 而后将桐油淋在库房上,拎起一根火把,随手一丢。 “呼哧!” 火焰猛然窜起,在黑夜中犹如一盏明灯,极为醒目! “立即离开,去下一个地方,大人的命令很明确,就是制造乱子,为真正的目的做掩护。咳咳……我们没必要与叛军硬拼。” 黑暗中,代号“书生”的金牌影卫捂着嘴走了过来。 红叶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先照顾好自己吧。” 书生笑了笑: “我不擅厮杀,但好在比较细心,我还要去盯着接应队伍,尽可能顺利撤离。接下来不与你一起行动了。” 冷酷女侠红叶提剑便走: “你也要记住,我们的第一任务是保护都督,相比都督的安危,其余都不重要。” 书生笑了笑,转身走入夜色中,只见夜幕下的永嘉城各个方位,都陆续有火光亮起。 他今晚要负责撤离工作,不容有失,当下隐入黑暗,消失不见。 …… “哗啦——” 永嘉城北,临封与淮水的交界线上。 夜幕掩护下,一支京营大军已悄无声息抵达河边,浩浩荡荡的军卒将准备好的“浮桥”抛入河水中,尖刀营冒险渡水先过去,抹掉对面的暗哨。 “这么大的动静,对方很快会反应过来,这道河虽然不宽,但赵师雄炸毁了两边的陆路连接,这永嘉河就成了天险。” 五军营指挥使袁锋站在河边北岸,沉声说道,国字脸上满是凝重。 浪十八与霁月站在他附近,没有吭声。 知府孙孝准竟然也来了,他绯红的官袍在夜色中浓黑如墨,此刻说道: “都督传信过来,说要我们今晚佯攻,目的并不是攻城渡河,而是摆出足够的声势,架势,所以,今晚的战事本就不是为了成功。 当然,若那赵师雄不管不问,那也可以顺势将这块地方拿下来,作为后续进攻的落脚点。” 袁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忽然咧了下嘴,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一门神威大炮: “既然如此,正好试试这东西的动静。” 神机营跟随薛神策前往东线,与靖王作战,但临走的时候也留下了少数火器。 覆灭青州时,袁锋见识过这东西的厉害,这次能亲自动手,还有点兴奋。 没有犹豫,炮兵立即调整炮口,点燃引线。 少顷,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惊醒了南岸的叛军。 …… …… 赵都安拎着无畏棍,体表金钟罩缓缓旋转,行走在黑夜中。 一滴滴粘稠的鲜血从长棍末端滴落下来,在青石板地面上连成一条血线。 “乱起来了。”赵都安抬起头,望向城中黑夜里,燃起一簇簇火焰。 心中知道,宋进喜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而随着影卫们不断地猎杀,那些搜捕的叛军队伍们似乎也慢慢反应了过来,开始彼此聚集。 两伍聚集为一队。 两队聚集为一大队。 两大队聚集为一营…… 而随着人数增加,哪怕是赵都安也不敢再与之正面厮杀。 耳畔,夜晚的风送来了杂乱的惊呼与吼声。 赵都安距离府衙也越来越近。 他停下脚步,走到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上,取出瓷瓶将大把回复气机的丹药吞入腹中。 这一路上,他每杀一队人,就会嗑一粒药,时刻保持着自己气海的充沛。 这次也不例外。 当感受到气海逐步充盈,他将瓷瓶随手一丢,拎起无畏棍正要再次出手,可下一刻,脚步却猛地停住了! 赵都安抬头,死死盯着前方街道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身材不高,甚至有些矮,颌下蓄着浓密的络腮胡,赤手空拳,没有披甲,只穿着宽松的武夫单衣。 踩着布靴。 看上去并不出奇,可赵都安却仿佛被猛兽盯上,肌肉近乎本能地绷紧,汗毛一根根乍立,生出强烈的预感: 分明天地广阔,可他却已走不出这长街。 “赵!师!雄!” 赵都攥紧无畏棍,凭借这件兵器的加持,驱除面对强者本能的恐惧。 他盯着对方,那张逐渐在月光下清晰起来的脸,一字一顿,吐出了这个名字! 西北边军统帅,名声不次于薛神策的虞国大将! 赵师雄背着手,布靴闲庭信步般从街道尽头走来,身影、面貌也逐渐从建筑投下的阴影中显露出来。 他神色淡然平静,眼神饶有兴趣地审视着赵都安,在距离他百步外站定。 “哗啦……”细密的脚步声响起,长街的两头,突然涌出大批的披坚执锐的士兵,那是赵师雄的亲卫营,与他形影不离。 此刻,长街被封锁了,若从天空俯瞰,这里仿佛成了一座牢笼。 “赵都安。”赵师雄眼神睥睨地瞥着他,说道: “本将军这一年多来,听过太多次你的名字,也很好奇,京里何时冒出来一个这么厉害的本家后生。” 不是诈我……他的语气很笃定,而且这种情况下也没必要使诈…… 身份暴露了么?是因为杀王琦的时候,留下了蛛丝马迹? 赵都安索性解除了易容,露出本貌,手中的无畏棍也收了起来: “你若好奇,去年年底,回京述职就能见我。” 赵师雄没搭茬,视线在他体表的金钟罩上停顿了下,眼神古怪道: “你竟伪装成神龙寺的僧人杀人,不愧是狡诈多端的赵阎王,手段的确阴损,可惜,上不得台面。” 赵都安淡淡道: “有效的手段,便是好手段。世上何曾有光明手段,阴损手段之区分?若论道义,你这个背主求荣,谋反的奸贼还不配谈‘台面’二字。” 赵师雄并不恼火,似乎也懒得与他打嘴仗,只平静道: “你这佞臣后生,倒来教训本将军。也好,今日便替赵氏先祖,管教你一番。” 说完,他右臂抬起,凌空一抓! 空气荡开一圈圈涟漪,他满是老茧的右手从涟漪中缓缓拔出一柄大关刀。 大刀极沉,只一入手,他脚下的青砖都传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赵都安没有犹豫,右手同样一抓,藏在袖中的银色卷轴掠过一丝光泽,太卜弓已出现在手中。 弯弓搭箭,“噼里啪啦”,电蛇在弓弦中凝聚,赵都安一气呵成,以气机为箭矢,已是射出三箭! 必中! “嗡——” 黑夜中,一缕缕电光眨眼功夫,就已抵达赵师雄面门。 此刻,他手中的长刀也才刚刚拔出。 然而,那足以洞穿钢铁甲胄的电蛇,却在刺向赵师雄眉心时消融了! 没错,消融! 这名边关大将体表早已笼罩一层无形罡气,无坚不摧的电蛇砸在罡气上,如泥牛入海,冰消雪融。 赵师雄不躲不避,坦然硬生生扛了三箭,笑道: “陆童的太卜弓,果然落在你手中,当日监军王琦就是被此箭所伤吧。不用白费力气了,本将军所修之百炼罡气,哪怕人处万军之中,亦岿然不动,仅凭这个,还不够。” 赵都安不发一语,又射出几箭,确认的确没有作用后心中一沉。 他立即收起太卜弓,手中的武器换成了熟悉的镇刀。 这件李彦辅贡献的武器摧枯拉朽,极为锋利,且一刀斩出,可同时应对多个敌人。 但在这里却并不适合,赵都安武夫的本能在提醒他,倘若靠近赵师雄,必死无疑。 战阵中硬生生走出来的大将,最擅长的,就是近战。这点在薛神策身上亦有体现。 不过,当日薛神策面对陆童的箭,还要以方天画戟格挡,而这个赵师雄,竟以罡气硬抗,纹丝不动。 赵都安心中一沉,意识到赵师雄的武道只怕比所有人想象中都更深厚。 可他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主动上前一步,道: “横练功夫厉害,那这样呢?” 话音落下,周边长街扭曲起来,他脚下有一幅画卷,迅速铺开。 (本章完) 第543章 回京!(5k) 第543章 回京!(5k) 这一刻,月光下的长街光影扭曲变化起来。 赵都安在此刻,再次用出了银色画轴“太虚幻境”所附带的术法。 这只巴掌大的画轴常年被他当“仓库”用,但其真正的用法,乃是将敌人拖入一片幻境中。 波光荡漾间,长街一下变得安静了下来,封锁两侧的叛军们凭空消失了,赵都安屈膝弹腿,双手持镇刀,身体前倾,朝赵师雄冲锋。 狭路相逢,他竟选择正面与这名边军大将对垒! “哦?针对神魂的袭杀么?你认为本将军乃武人,这方面会薄弱?想法不错,但并无意义。” 赵师雄站定不动,单手拄大关刀立在地上,双眸饶有兴趣地扫过这变得陌生、清冷的街道,点评道: “就如你这幻影,或可欺骗的了别人,但骗不了我。” 下一秒,赵都安持刀冲锋的身体悍然撞上赵师雄,他的身躯如风中沙土般消弭不见。 这竟是个幻象! 真正的赵都安早已隐藏在了这幅画卷之中! 这里既是幻境,自然可以有更多的用法。 当初匡扶社的寒霜剑持握着画卷,刺杀赵都安,未能挖掘出画轴的真正力量。 而赵都安在晋级世间境后,却了时间掌握这件法器,如今已是得心应手。 “尽管出手吧,我倒也想看看,你这后生有什么手段,敢来我的地盘撒野。”赵师雄一人拄刀,淡笑道。 忽地,黑暗中传出裂帛般的声响,赵师雄眉峰一挑,竟看到前方空气中一口灰色的飞剑,拉出虚幻残影,悍然袭来! 不只是一口! 宛如前奏,近乎同时,四面八方,皆有飞剑高速穿行空气中,发出的低沉啸叫。 第二口黑色飞剑从后方袭来。 第三口白色飞剑来自左侧。 第四口黄色飞剑来自右方…… 灰、黑、白、黄、绿、红、紫…… 竟有足足七口飞剑,自不同的方位析出,朝赵师雄围杀过来。 若从天空俯瞰,就如莲合拢,每一口皆代表一瓣,赵师雄则是中央的莲子。 这是年初时,赵都安前往滨海道抓捕庄孝成过程中,击杀紫衫道人卢正醇后,缴获的属于“紫霄观”牌楼上的七口飞剑。 因为赵都安并非术士,故而一直没有使用。 同时,也几乎不可能有人会知道,赵都安这个武夫竟能掌握道门飞剑。 故而,这一手是他藏起来的手段,从不曾在外人前展示。 “飞剑?”赵师雄也露出惊讶的神色,手中的沉重大刀终于有了动作,也不见他如何摆臂,刃口夸张的大关刀一记斜劈。 “铛!” 火星崩现! 灰色飞剑被撞飞,远远跌向远处,嵌入一堵墙中。 而按理说,不可能来得及抵挡的大关刀却在这一刹那的功夫,围绕赵师雄的腰身如风车般转了一圈,看似极慢,实则极快。 “铛铛铛……” 七口飞剑近乎不分先后,被格挡弹飞,飚射出去,将附近的房屋摧毁。 “不,不是正统的道门御剑术,要慢得多,也迟滞、笨拙的多。况且,同时驾驭紫霄观的七口飞剑,卢正醇都做不到,你又如何能做到?” 赵师雄眼神平静,随口点破其来历,哂笑一声,朝着黑洞洞的天空道: “就这点本事么?” 远处一栋小楼上,赵都安站在屋脊上,整个人被幻境遮挡,隐藏起来。 在他身后半空中,身穿大红嫁衣,脸上覆盖暗金色面甲,手持秤杆,绣鞋悬于半空的裴念奴悬浮着,身上延伸出一道道虚幻的红色细线。 每一条红线末端,都拴着一口飞剑。 赵都安正是借用裴念奴,才能勉强驾驭,但正如赵师雄所说,这种驾驭极为“简陋”,远达不到真正术士的水平。 然而赵都安也并没有依仗这一手,七口飞剑只是试探,他手中的镇刀在他的一次次“蓄力”中,已是震颤起来,滚滚的气机灌注刀身。 “前辈助我。”赵都安轻声低语,身后的裴念奴缓缓沉入他的身体。 二者合二为一,他的头发蓦地披散开,衣衫换成血染的绯红,一只眼珠清澈,一只转为纯银。气质也变得冷酷而陌生。 赵都安并没有打算与赵师雄死战,但他需要摸清这名大将的真正实力。 所以,他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打出最强的一击。 而不知是对方托大,还是极度的自信,竟真给了他积蓄力量的机会。 而为了不浪费力量,他也没有动用封魔咒、心焰等不会给对方造成太大伤害的手段。 “只有一次机会……我与裴念奴同时出手,两倍世间中品的一击,一旦打出,我的气海会被几乎抽空,无法再战。哪怕排除赵师雄,外头那些叛军也能将我留下。” 赵都安心中冷静至极,他的右手举起了雪亮古朴的镇刀。 左手托起在掌心旋转的玄龟印。 衣衫内里火红色的赤炎圣甲掠过一缕猩红—— 他体内的气机,正在裴念奴的操控下,反向注入甲胄中,驱动这件拜火教圣物。 当初,裴念奴曾说过,当同时驾驭水火两尊神明,会有不同。 此刻,水火两股力量分别从甲胄与印章上抽离出来,凝聚为两尊水火小人。 水火小人蹦跳着沿着赵都安的手臂,抱住镇刀的刀身。 “嗤嗤……” 一缕猩红的火焰包裹住刀身,而后,湛蓝的冰流紧随其后,将这一刀的力量大大增幅。 赵都安耳畔回荡起海浪声,回想起了武神图中,老徐在东海青山上劈开海水的一剑。 刀是单刃的剑,剑是双刃的刀。 二者本无不同。 赵都安以镇刀,劈出一剑,他低声道: “开天!” 整个画卷都波动起来,长街中央的赵师雄猛地转身,目光锁定赵都安,脸色第一次显出凝重,手中关刀横举,体表百炼罡气如狂风席卷,大笑道: “来得好!” 高空中一只巨大的虚幻刀气如万丈迭瀑,千万吨海水轰然落下。 “轰!!!” 狂风席卷,巨大的爆炸声摧毁了周围的民房建筑,令整个幻境都摇摇欲坠。 赵师雄立足之处,因水火两股力量的作用,先是爆发出刺目的闪光,而后弥漫出一团白色的蒸汽。 如一朵小蘑菇云般升起。 赵都安一刀斩出,气海近乎瞬间抽干,裴念奴无法维持降临,消失不见,他也恢复回原本模样。 “能杀了他吗?至少重伤他?”赵都安近乎跌倒,勉强站在屋脊上,紧张地俯瞰远处渐渐散开的蒸汽云团。 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在耳畔呜咽。 …… 终于。 逐渐稀薄的蒸汽之中,一道虽矮小,却不知为何,显得极为高大的黑影,拄刀伫立。 “不愧英雄出少年,以入世间区区两三月之功,能破我百炼罡气,你该自豪了。” 赵师雄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长街上。 赵都安脸色微变,一颗心猛地一沉! 只见赵师雄依旧维持着双腿站立的姿势,单手拄着比他高出一大截的宽刃关刀。 蓄着浓密络腮胡的脸上咧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两只眼珠盯着屋脊上的赵都安笑着。 他身上宽松的衣袍前襟碎裂开,露出古铜色肌肉虬结的胸膛。 此刻,那坚硬如石的胸膛上,残留一道浅浅的血线,那是赵都安全力一击制造的伤口。 而更为醒目的,则是笼罩赵师雄身躯的淡淡的,绯红色的“杀气”。 赵都安知道,军中武将有锤炼自身气血,与气机交融的习惯,只是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 就类似于,大虞太祖皇帝当年在雪原,曾将一身气机锻炼成“寒霜真气”。 赵师雄在朝廷的资料中显示,早年便已做到,并命名为“绯红杀气”。 此刻,赵师雄身周笼罩的绯红杀气包裹自身,如狼烟般,熊熊升起,比直如柱、如炊烟! 那升腾的淡红气柱直冲天际,幻境中的月光也被染红了。 “不过,既然这就是你的全部本事,那也该结束了。”赵师雄说道,右脚在杀气笼罩下,踏前一步。 手中沉重的关刀,再一次高高抬起。 “不好!” 一股强烈的,将要被锁定的危机感涌上心头,赵都安来不及思考,立即从幻境中脱离!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一挂红色刀气划过黑色的夜空,他立足的屋檐瞬间被切开、坠落。 整个画卷构成的天空,也裂开了一道红色的缝隙,如同一条狰狞疤痕,久久无法愈合。 画卷被撕开了。 现实中的长街上,赵都安与赵师雄依旧站在最初的位置,相隔百步。 赵都安猛地睁开双眼,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扭头朝身后的街道方向狂奔。 “拦住他!” 叛军忽然分开,一个身材高挑,肤白婀娜,前凸后翘的妇人走出,手中竟提着一柄末端拴着彩色绸布的长剑。 公孙! 赵都安脸色微变,靴底摩擦地砖,手中镇刀横举,认出来人。 公孙一言不发,举剑便刺,与此同时,身后的赵师雄也“醒了”过来,迈步紧闭。 两侧的大股叛军们也如潮水般涌来。 前有狼后有虎。 赵都安叹息一声,脸颊上一朵金漆描绘出的丁香呼吸间浮现,又迅速淡去,他的身体也在众目睽睽下,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 “人跑了?!”公孙一剑劈空,峰峦颤动,惊怒交加,银牙紧咬: “是传送类术法,这条朝廷走狗的确难杀!” 此刻,衣衫前襟碎裂,笼罩于绯红杀气中的赵师雄迈步走来,神色冷静: “他跑不掉。” 说话间,他再次举起长刀,暗沉的刀柄上,有扭曲如符箓的图案亮起,宽阔的刀刃如明镜,照出大片红光,笼罩附近。 红光中,一点点勾勒出赵都安持刀而立的身影。 赵师雄手中这件神兵可以照出一个地方不久前发生过画面。 但鲜少有人知道,这柄名为【断魂刀】的神兵还有另外一个能力,便是凡被刀气沾染过的神魂,一定范围内,皆可强行拘回。 斩断! …… 永嘉城内,某个漆黑的“安全屋”内。 一只古旧的门框安静地伫立着,而在房间内,金牌影卫书生攥着手绢,紧张地望着【两生门】,不时扭头望向窗外远处的火光。 忽地,古旧的双扇木门渗透出惨绿光辉,一道身影从门中凭空“走”了出来! “大人?!”书生面露喜色,忙汇报道: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属下特来接应。” 赵都安一步踏出【两生门】,犹自惊心动魄,额头也沁出细密的汗珠,有些心悸地望向古旧门框。 幸好他足够谨慎,留下了保命手段,否则今夜只怕真要翻车。 他眼神无比凝重,赵师雄的修为远超预料,他甚至怀疑,对方已经踏入了“半步天人”。 “好,立即离开。”赵都安不敢久留,朝书生点了点头,抬手将两生门收起,刚迈出一步,人突然“噗通”一声栽倒,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书生一惊,忙将赵都安趴在地上的身体翻转过来,不住呼唤: “大人?大人?你怎么了?” 可赵都安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般,毫无反应。 …… 长街上。 赵都安一个恍惚,愕然发现自己离开了“安全屋”,再次回到了那条街道。 周围被绯红的光芒笼罩,明月也仿佛染上血色。 “怎么回事?我这是……神游的状态?我神魂离体了?” 因有过类似经验,他立即明白眼下处境,抬头望去,是已将四周团团围住的大批叛军,是提着长剑,眼眸含煞的公孙。 是高举长刀,悬在他头顶,仿佛下一刻就要劈砍下来,将他分成两半的赵师雄。 “你很意外?”赵师雄笑了笑,睥睨地俯瞰着他: “你杀监军王琦时,都明白距离他远一些的道理,为何会觉得,能在本将军刀下全身而退? 不妨告知你,只要这一刀落下,你神魂破灭,哪怕肉身躯壳逃掉,也只是成了个活不了多久的‘活死人’。你太大意了。” 此刻,这名边关大将语气中尽是胜券在握。 赵都安沉默了下,抬起头,感受着那口如铡刀般悬在半空的【断魂刀】,毫不怀疑对方的话。 实力差距太大。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建宁府,遭遇“法神”的时候。 彼时对方就给予了他空前的压迫力,只是不曾想到,他早已今非昔比,晋级世间中品,且有裴念奴傍身,但在面对真正的强者时,仍旧难以对抗。 “是了,陛下说的对,永远被人庇护着,藏在众人身后,难以成为真正的强者。哪怕境界并无鸿沟大的差距,可一个成名多年,始终在边关御敌的名将,又岂会是寻常的世间境可比的呢?” 这一刻,赵都安竟隐有明悟,这次行动,他没有任何疏漏。 只是对手太强,仅此而已。 “看来,你的确比朝廷资料中描述的更强大,现在的我还不是你的对手。” 赵都安异常平静地与他对视,脸上没有恐惧,竟还在笑: “多谢你这次教我的道理,我下次会更认真地对付你,不过时间很晚了,我该走了。你留不住我。” 赵师雄一愣,心中忽地生出隐隐的不安。 可他想不到,对方如何在自己的刀下离开。 也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赵都安闭上眼睛,默默观想人世间。 他要利用“武神途径”的特殊,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无声无息,他神魂再次凭空消失不见了,而这次,哪怕是【断魂刀】高悬,也无法将他映照出现。 “夫君……”公孙圆润皎洁如月盘的脸上浮现错愕。 赵师雄紧皱眉头,缓缓收刀,略一思忖,眉头又舒展出来,笑了笑: “竟是我小瞧了此人么。无妨,日后再抓回来便是。” 这时候,长街外忽然有马蹄声逼近,一名斥候挤开人群,大声道: “大将军!府衙大牢生乱!有高手趁乱救走了朝廷犯人!” 赵师雄一愣,眸光闪烁,似乎猛地明白了过来: “声东击西……此人折腾出今晚的戏码,就是为了救人么?” 他当即就要折身回去搜捕,夜色还长,一群收过刑罚,身体虚弱的凡人,没那么容易跑掉。 可就在这时,他耳廓微动,听到了北方传开一声炮响。 因距离不近,炮声并不太清晰,可随即,北方郊外的军营中拔地而起的,在夜色中极为明亮的“闪光弹”烟瞬间夺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是求援焰火!朝廷的大军今夜渡河!”公孙失声。 相较于一群犯人,若丢了前线阵地,无疑是不可接受的损失。 赵师雄深吸口气,咬牙切齿: “好小子,赵都安……” 俄顷,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城池北门赶去,身为主将的他必须前往坐镇。 …… 城内,某座茶楼中。 杜家人怔怔望着黑夜中刺目的烟火,杜如晦轻声道: “莫非是朝廷大军打过来了?” 在他身旁,是抱着好几个包袱不撒手的彪悍杜妻,穿着厚厚衣服,神情忐忑的杜小宝,以及腰悬铃铛,面无表情的杜是是。 杜是是之前返回家中,又追上了父亲,强行带着一家人跑到赵都安给的地点。 路上凡遇到叛军,就用催眠铃铛避开,竟也是有惊无险。 “走吧。时候到了,所有人随我离开,城内有通往城外的密道,等逃出去后,外头也有人接应我们从小道返回临封。” 宋进喜出声道,他也站在茶楼中,身旁是永嘉知府等犯人,以及几名回归的影卫。 …… 城内某间铺子内,青山江湖客打扮的冯小怜望着黑夜中的烟火,面色沉重。 头疼地苦涩嘀咕: “难办啊难办,属实是上了贼船,王爷说的没错,这个赵阎王的确不好打交道,罢了……事已至此,答应的事总该做到,不过看看样子,送信要比之前预想的简单一些。” …… “大人怎么了?” 一个僻静的巷子中,红叶看到书生背着仿佛陷入沉睡的赵都安走来,声音都变了。 “不知道,但人还活着,身上也没有伤势,像是昏迷了。”书生脸色也很难看: “或许是动用镇物的代价?或是神魂受了伤。来不及解释,城外已经开始攻城,趁着赵师雄被引走,我们必须立刻离开,送大人回临封救治。” 红叶点头,掩护着书生,背着赵都安的躯体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 京城,皇宫。 武功殿深处,历经风吹雨打的第四层楼阁内。 安静的石壁表面忽然荡起一层薄光,继而,身躯黯淡无光的赵都安一步从壁画中走出! (本章完) 第544章 陛下,臣在永嘉,做了个“局”(5k 第544章 陛下,臣在永嘉,做了个“局”……(5k求月票) 回来了! 昏暗的第四层旧楼内,魂体状态的赵都安猛地从石壁中冲出,下意识地大口喘息。 待视野中映照出熟悉的环境,他终于确定,自己成功挣脱了【断魂刀】的控制,跨越千万里,返回皇宫深处。 “成功了……没想到,我竟有利用观想能力逃生的一日。”赵都安后怕之余,心头翻涌诸多复杂情绪。 必须承认。 赵师雄的强大超出了他的预想,哪怕预留了【两生门】作为后手,依旧险些被擒杀。 好在,绝境之下他想起了《人世间》的这个能力,成功虎口逃生。 “按照以往我探索出的规律,只要我再次借助壁画返回,就可以直接回归肉身。不过,我不确定这个时候立即回去,是否依旧会被赵师雄拽回去。” “他身为武夫,本身并没有掌握术法。之所以能将我神魂召回,应是他手中兵器的能力……在弄清楚那兵器的能力范围前,我决不能贸然回归。 否则,一旦再次被他拘回,赵师雄有了准备后,很可能不给我二次观想的时间,对我予以刀斩……” 赵都安念头疾速闪烁,谨慎地放弃立即回归肉身的选项。 “至于我肉身的安危,金牌影卫定然会照顾着,不过这并不保险,倘若赵师雄依旧能锁定我的肉身,那我就只能去和裴念奴作伴,当孤魂野鬼去了。 恩……没准会直接烟消云散,还不如她。” 想到这里,赵都安心弦猛地绷紧,生出强烈的紧迫感。 他不能在京城停留太久! 毫无犹豫,他立即飘出了楼阁,直奔武功殿外。 半路上,撞上了披着一件外套,手中提着灯笼,从卧房中走出的海公公。 “你大半夜回来有事?让不让咱家睡个安稳觉……”海公公看到他,撇嘴抱怨。 身为大内供奉,他时刻关注宫内风吹草动。 “咦?不对,你的神魂受创了?为何明灭不定?”蟒袍老太监定睛一看,脸色变了变。 赵都安如同看到救星,当即道: “我与赵师雄一战,魂体被他手中的刀拽离躯壳,不得以回宫躲避,公公可知道这是什么手段?” 满头银发的老太监怔了怔,正色道: “竟有此事?速速与咱家去见陛下。” 老海你不懂啊……白高兴了……赵都安叹息一声。 两人立即动身,前往养心殿,这个时间女帝还未睡下。 当徐贞观瞥见书房外,急匆匆闯入的两人时,女帝白皙的脸庞上也是怔了下,视线被赵都安黯淡的魂体吸引,纤细的眉毛颦起: “发生何事?!” 赵都安将事情又说了一遍,为争取时间,他没说前因后果。 与赵师雄一战? 被迫逃回? 徐贞观猛地站起身,眸子吃惊地盯着他,天人境的神念铺天盖地席卷。 将赵都安笼罩,他黯淡、明灭不定的魂体迅速稳定下来,渐渐回归充盈。 与此同时,他惊讶发现,自己的魂体上,从眉心向下,竟有猩红的疤痕,如同血管,眼延伸向下,越来越淡,但却几乎缠绕了大半个身躯。 “这是什么?”赵都安一愣。 海公公见多识广,沉声道: “像是刀气所创的伤痕,又类似一种咒术,可不断令你神魂衰弱、萎靡,那赵师雄应是在厮杀时,在你身上留下了这标记,才可隔空将你魂体拽出。此咒不除,你哪怕回返,也会被再次盯上。” 徐贞观面庞如罩寒霜,毫不拖泥带水,以神念裹住赵都安,莲步向外走去: “海公公看守宫中,朕去去就回。” 话音方甫落下,女帝裙摆飞扬,人已拔地而起,消失在皇宫中。 赵都安跟随女帝,御风而行,掠过京城上空,只见前方天师府的建筑群不断放大。 “朕不擅长术法,稳妥起见,寻张衍一出手最佳。”女帝轻声解释。 身为天人,她并非对神魂伤势毫无手段,但因魂体太过特殊,她不敢妄动,更愿意寻求“专业人士”的救治。 为此,哪怕暴露赵都安能回归的特殊也没关系,这本就不是太要紧的秘密。 …… 眨眼功夫,君臣二人坠落天师府深处小院。 那一株大榕树在夜色中晶莹剔透,一半碧翠,一半如红云,极为醒目。 女帝从天而降时,强大的风雅令小院中草木折腰,大榕树也瑟瑟发抖。 “天师何在?”徐贞观看了眼树下空荡的摇椅,檀口轻启。 “吱呀”一声,院内屋内灯光先亮起,而后门扉打开,披着神官袍的张衍一惊疑不定走了出来: “陛下夜访老朽,所谓……咦?赵小友?” 老天师看到赵都安的时候,也不禁愣了下。 他虽修行天道,但又不是时时刻刻占卜,何况涉及武神图,天道亦受影响。对赵都安的情况一无所知。 “见过天师。”赵都安拱了拱手,在女帝身边,没有冒失地直接大大咧咧叫“老张”。 避嫌,免得叫的太亲密,惹得贞宝瞎想。 夜色下,徐贞观威严雍容地开口: “没时间解释了,还请天师出手,解决他魂体隐患。” 就知道你们两口子来准没好事……张衍一心中腹诽,走近几步,盯着赵都安看了一眼。 白的眉毛下,眼眶中涌动金光。 这一刻,赵都安打了个冷战,仿佛被一整座天地镇压,又如被冥冥中的天道神明俯瞰。 须臾,张衍一挑了挑眉,惊讶道: “断魂刀伤……这件镇兵重出江湖了么?” “断魂刀?”赵都安和女帝异口同声询问。 身为边军大将,赵师雄的情报朝廷中自然有记载,但资料中,其兵器并不叫这个名字。 不过显而易见,赵师雄对兵器的情况进行了隐瞒,这也不出奇,身为戍边大将,藏匿一些底牌并不为怪。 张衍一点了点头,道: “一件六百年前的老物件,呵,那个时代很多兵器在铸造时,都会熔炼进一两件镇物,可以让武夫也偶尔可动用术法,不过大多数镇物都要术士才能驱动,故而这类兵器也不多…… 断魂刀,恰好天师府中有记载,可以在一定时辰内,映照出某片区域曾发生过的景象。 若拿来对敌,可厮杀时,在敌人身上种下‘魂印’,就是你身上这红色疤痕了,只要你与持此刀之人离的不够远,魂体便会被拘至刀下…… 莫非是赵小友在前线遇到此物了?却又能跨越千万里逃回京,有趣……” 老天师啧啧称奇。 赵都安叹息一声:“你就说能不能治吧。” 张衍一笑呵呵道:“轻而易举。” 他轻描淡写一挥手,头顶大榕树“哗啦啦”作响,一片片叶片飘落下来,围绕赵都安旋转盘绕。 “嘭嘭嘭……” 赵都安体内传出炸响,那残存的猩红魂印一节节炸碎,约莫几次呼吸的功夫,就溃散溢出。 而那些榕树叶则染上绯红,黯淡无光,跌在地上。 “已抹除了,如今你再回去,便不会被盯上。”张衍一笑眯眯负手道。 术业有专攻,涉及术法领域,天底下再没有这个老人解决不了的事情。 女帝松了口气,冰寒凝重的神情得以舒缓,郑重点头: “多谢天师相助。” 老张够意思,之前白嫖我的事一笔勾销……赵都安感受着魂体逐步稳定,松了口气。 张衍一问道: “谢就不必了,倒是赵小友如何能出现在京城,不知可否与老朽说一说?” 赵都安看向徐贞观,女帝想了想,坦然将情况说了下,未提及具体,只说与《人世间》有关。 “竟还有此妙用么?”张衍一目露惊讶,“虞国太祖皇帝经天纬地,无怪乎青山武仙魁对皇室传承念念不忘。” 身为术士一脉的强者,无论张衍一还是玄印,对武神传承都兴趣不大。 但同属武夫一脉的武仙魁不同。 提及参与了“洛山封禅”的青山武仙魁,君臣二人都没做声,但这笔账显然都记在心中。 若非如今六路藩王造反,平叛是一等一大事,徐贞观暂时离不开,否则早已亲身前往东海青山,找回场子。 张衍一看了赵都安一眼,忽然道: “你神魂往返两地,但没有肉身,只凭神魂游荡,终归不便。老朽那不肖弟子公输擅长此道,可教他给你做个方便寄存的身躯。” 公输天元那家伙……赵都安下意识有点蛋疼,那货的造物很多都不大正经…… 不过,小胖子的手艺是没问题的,如果有个肉身,起码可以回家和姨娘、妹子正常说话,不用扮鬼吓人…… “那就谢过天师了。”赵都安拱手。 张衍一笑呵呵道: “不用谢,今天的诊金加肉身的账先记着,之后再还。” 赵都安:“……” 他突然有点明白,金简那个财迷的性格是随谁了! …… 御书房。 海公公焦急地等了一阵,望见夜空中一抹金光飚射而至。 女帝与赵都安去而复返,后者身上鲜红的疤痕已消失不见。 “海公公你先回去吧,这边无事,朕有话与赵卿说。”女帝平静开口。 蟒袍老太监躬身离开。 确定了赵师雄的断魂刀无法锁定肉身,且随时可以回归,君臣二人都心安了不少。 尤其是赵都安,凭借着与身躯那冥冥中的感应,他确认自己的肉身应该没有遭遇危险。 因此,决定稍微耽搁一点点时间,将前线发生的事简单描述一下。 这样一来,哪怕自己回归后,真的遭遇危险,起码朝廷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做出正确的应对。 “到底怎么回事?朕不是说过,不要与赵师雄交手吗?是他盯上了你?” 房门关闭。 等屋中只剩下君臣二人,灯罩透出的橘色火光,打在女帝天姿国色的脸庞上,她的目光嗔怪中带着几分担忧。 赵都安忙解释: “臣没有冒险,只是发生了一些意外。事情是这样的……” 因时间紧迫,他用精炼的字句,将自己潜伏进入永嘉城后,做的几件事陈述了下。 女帝安静地倾听,当听到淮安王府派人接洽时,她眼睛一亮,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等听到赵都安猎杀掉了以王琦为首的一批监军后,微微点头,杀监军,避开赵师雄,的确是个好选择。 而等得知,赵都安杀人后,面临全程大搜捕,却反其道而行之,非但没有逃跑潜藏,而是主动制造乱子,吸引叛军注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从大牢中救人…… 也因此与赵师雄交手后……女帝脸上没有欣喜,反而蕴藏了一丝蕴怒: “你为何要如此?” 赵都安好奇道:“陛下以为不妥?臣不该做此事?” 徐贞观与他对坐,板着脸,盯着他,深深吸了口气,才正色道: “永嘉知府等臣子,面对叛军,仍忠于朝廷,朕也很是感动,也愿意全力营救他们出来。但……也要看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她情绪有些不好,自然不是生赵都安的气,而是担忧。 就如赵都安潜伏进永嘉前,再三保证,绝不涉险,结果仍旧拿自己的命,拿五军营佯攻,如此大动干戈,只为营救一群地方官员…… “你的命,比他们的命更重要。” 徐贞观平静地说道: “如此不智的决定,不像是你以往的风格。” 贞宝慎言……你这话多少有点政治不正确了啊……也就是封建时代保护了你……赵都安吐槽,但心中依旧流淌过一股暖流。 他微笑着说: “陛下也知道,这不是臣的风格?臣可从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为了救一些地方官,宁肯劳动三军,以身犯险的人啊。” 徐贞观愣了下,她素白的脸蛋上怒火稍稍减弱,狐疑道: “你不是为了救人?那何必大动干戈?总不会只是要试探赵师雄的武力吧?” 赵都安镇定自若道: “试探此人的修为,只是目的之一,而且是次要目的。 云浮叛军,首领看似是慕王,但实际上,真正有威胁的,反而是这个赵师雄。 因此,摸清楚他个人的武力,的确很重要,就如今夜的试探,臣就猜测,此人哪怕不是‘半步天人’,也只怕有了近似的战力,这意味着,任何针对此人的刺杀都毫无意义。” 徐贞观没吭声,等他继续说出下文。 赵都安顿了顿,笑容有些狡黠地说: “不过,臣真正的目的既非救人,也非试探他,甚至也不是刺杀王琦等人,削弱叛军的实力。而是……‘分化’。” “分化?”徐贞观一怔。 “没错,或者说是‘离间’更恰当些。” 灯光下,赵都安虚幻的身影忽然透出高深莫测的意味,他说道: “臣上次就与陛下说过,云浮叛军内,存在两个势力集团,分别是慕王府与西南边军。 当面对朝廷时,二者立场一致,极难对付,但若能分化两大集团,令慕王徐敬瑭与赵师雄离心,互相猜忌,甚至反目…… 那轻则,云浮叛军无法有余力支援靖王,重则,二虎相争,云浮叛军内部垮塌,我们坐山观虎斗,不用废一兵一卒,就可夺回半个淮水!” 离间徐敬瑭和赵师雄? ……徐贞观眼神严肃起来: “这个策略,朝中并非无人想到,但实施起来极难。 慕王的确不完全信任赵师雄,最前线安排的将领是苏澹就可见一斑,永嘉城内,叛军中安插大量的‘监军’也是体现。 这谁都知道,但谋反乃是杀头的罪名,二者如今同在一条船上,慕王不会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就撤掉赵师雄,后者亦然。” 离间计而已,朝中大臣又不傻,岂会想不到? 只是太难做到。 赵都安淡淡道: “陛下所言极是,此事极难,二者不可能轻易反目,所以,才要一点点攻破,需要更多的手段和时间。 臣潜伏入永嘉,做的一切事,都只是为了在赵师雄和徐敬瑭二人的信任堤坝上,钻出几个小口子而已。” 他有些狡黠地说: “陛下觉得,当身处后方的徐敬瑭得知,永嘉城内,大批监军被杀,永嘉知府等囚犯被救走,而与赵师雄禽兽交战的臣也安然无恙逃离……这些消息后,徐敬瑭会怎么想?” 慕王作何想? 徐贞观回想了下对这个名皇叔的印象,沉吟道: “徐敬瑭此人,对外一直是豪迈、喜结交英豪、读书人的形象,因此在云浮的名声颇为不错。 但朕记得,前些年,先帝还在时,某次年节,诸王齐聚京城,宴会后,太子皇兄曾酒后私下与朕说,徐敬瑭内心刚愎自用,生性多疑,与外表迥异。” 顿了顿,她道: “朕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说,徐敬瑭或许会怀疑赵师雄是否故意‘放水’,以此对他起疑。但这还不够。” 赵都安微笑点头: “只是这样,的确不够。但若除此之外,徐敬瑭接到绣衣直指的汇报,得知赵师雄暗中与朝廷接触呢?” 平地起惊雷! 徐贞观愕然地看着他,脱口道: “你要用绣衣直指传递假消息?” 她知道,赵都安不久前策反了一名绣衣使聂玉蓉。 若启用聂玉蓉,传递假消息给徐敬瑭…… “不,这样不行,徐敬瑭不是蠢人。不可能偏听偏信一个绣衣直指的话,肯定会用各种手段核实,到时候,不光那个聂玉蓉会暴露,徐敬瑭也会知道这一切都是离间计,而愈发相信赵师雄。” 女帝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 她认为这个计划不够缜密,漏洞太大。 然而赵都安的下一句话,却令她变了脸色。 只听赵都安幽幽道: “谁说要传递假消息?如果……赵师雄私下暗通朝廷的消息是……真的呢?” (本章完) 第545章 赵都安的计策,一封迟到的信(5k) 第545章 赵都安的计策,一封迟到的信(5k) “谁说要传递假消息?如果……赵师雄私下暗通朝廷的消息是……真的呢?” 御书房内,赵都安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后,他清晰看到坐在对面的女帝眼神一下变得锋利起来。 假如是……真的? 赵师雄真的暗通了朝廷?女帝心中下意识跳出这个荒诞的念头,但旋即被她打消。 笑话! 这根本是无稽之谈。但赵都安虽然偶尔会口,不正经地调戏自己,但在大事情上从未有轻浮举动。 他说存在,就一定存在。 女帝心中一动,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如流星掠过一个念头,隐约捕捉到了一丝灵感,但又因稍纵即逝,因而显得迟疑。 好在赵都安知道自己在京城停留时间有限,没有卖关子的打算,直接说道: “冯小怜。臣要冯小怜送一封信给赵师雄。” 他将自己与那位青衫大掌柜的交集,简单叙述了下。 是他! 女帝眼神一下变了,思路骤然畅通,她猛地醒悟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脱口道: “你在设套?是了,若只是你之前做的事,不足以令徐敬瑭怀疑赵师雄,而那名绣衣直指的虚假汇报,也只会起到反效果。 但……如果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有这样一封信存在,那绣衣直指只要如实汇报即可,根本不需要作假,不会作假,就不会被戳破!” 赵都安微笑道: “陛下聪慧过人,一点就透。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臣在永嘉城内,刺杀监军,营救囚犯,乃至于与赵师雄的一战,都只是这个局的必要的组成部分。 而真正将这个局做起来的,则是冯小怜,或者说,是意外靠过来的淮安王。” 顿了顿,他感慨道: “说来也巧,臣起初并没有想好该如何做局,还是那日冯小怜主动寻找臣后,才生出的想法。 这样一来,那封信写什么毫不重要,这封信的存在本身最重要。聂玉蓉之后会将这件事汇报上去,之后,徐敬瑭必然会进行核实。” 女帝默契地接口道: “只要徐敬瑭确定了这件事的真实性。那么再结合你明面上做下的这些事,徐敬瑭内心必然起疑! 哪怕这份怀疑不足以令双方反目,但也必然会极大削弱云浮叛军的威胁! 而这,才是你真正的离间计!” 而君臣二人没有说,但彼此心中都知道的另外一点在于: 这个简单的计谋,离间的不只是这两人。 还有淮安王! 等徐敬瑭得知,淮安王参与了这件事,会发生什么? 淮安王不是个墙头草吗?那赵都安索性逼迫他站队。 想在叛军和朝廷两者间双方押宝?哪里有这种好事? 而一旦淮安王被拉下水,那对朝廷而言,无疑是一件大好事。 对收服淮水的计划,也将会是一大助力。 “但那个冯小怜,会按照你的安排去做吗?倘若他没有去送那封信该如何?” 徐贞观激动之余,察觉到一个盲点。 赵都安则早有准备般,平静地说道: “他会去送的。倘若他不去,我们就帮他送。 反正,他与我多次见面,包括后来与宋进喜联络这些事是做不得假的。相关的人证,我都安排人准备好了。” 离间计最恶心人的地方在于,它不需要实在的证据。 只需要足够“可疑”就足够了! 当然,这个计策行使的前提,是双方本就缺乏信任,如果用同样的计谋,去对付靖王,就会大打折扣。 从某种角度来讲,当初女帝先公开给赵都安下聘礼,定下婚事,而后才派他出去做大都督。 就是在抹除敌人使用离间计的最后一丝可能。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女帝下意识站起身,在房间中来回踱步,思量着这个看似简单,却很是精巧的计划,眸子越来越亮。 等转回身,再看向小禁军时,眼神复杂起来: “那些朝臣说你在战场上不如薛神策,所依仗的也不过是神机营的火器。 若他们知道这些,必会明白自己的判断多么愚蠢。” 赵都安忙道: “陛下,此事绝不可外泄。起码在事成之前,绝不可说给外人。况且,想要彻底挑破两者的关系,只凭借今日这一手还不够,这只是第一步,臣还有后续的安排。” 女帝翻了个白眼,佯嗔道: “朕又不是三岁小儿,这还用你教?” 说着,又叹息一声,感慨道: “只可惜,在此之前,外人还要误解你许多时日。” 赵都安只是微笑:“为陛下分忧,些许虚名,不要也罢。” 女帝感受着他炽热的目光,白皙的脸颊微微一红,拂袖侧身道: “你说这只是第一步?” “恩,不过后续要如何做,目前还不确定,要看今晚的计策是否顺利。 若臣没能从永嘉逃走,或救走的人犯也被抓回去,计策效果就要大打折扣,甚至失败了。” 赵都安沉声道。 是了……差点忘记,事情还未结束……女帝收敛激动的心情,有些急切道: “耽搁的时间不少了,你该快些回去,等安全了再回来。” 赵都安点头起身:“待臣安全了,再回归向陛下汇报后续。” 女帝点了点头:“朕会等你凯旋。” 赵都安微笑,告辞离开,直奔石壁而去。 …… …… 黑暗中,赵都安睁开眼睛,先感觉到自己似趴在一人的背上,不住颠簸。 而后,借助星月光芒,才逐步看清了处境。 自己似乎已经离开了永嘉城,身处一片山林小道中。 夜幕下,两侧的树木枝杈飞快朝后掠过,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背着自己的,是金牌影卫书生,没想到看似病恹恹的他,竟也有把子气力。 月光下,小道前方,脸上覆着青铜面甲的红叶在持剑开路。 “放我下来。” 赵都安平静开口。 两名影卫一下僵住,等确定是赵都安说话,不禁又惊又喜: “大人?您醒了?” 赵都安跃下书生的的后背,站在地上,静心感受了下,发觉除了气海空空荡,精神萎靡、疲惫外,并无伤势。 松了口气,迎着两名下属的注视,点头道: “之前交战,震荡神魂,昏迷了一会,如今无碍了。这里是何处?情况如何?” 书生长舒一口气,道: “禀大人,您昏迷后,属下与红叶汇合,带您通过密道出城,朝预定的汇合地点赶去,如今已在城外了。” 红叶补充道:“城北方先前炮响,应是京营渡河。” 赵都安站在黑暗中,扭头回望。 三人站在城外一座山上,居高临下,透过枝杈,可以望见远处的永嘉城灯火通明,往北的永嘉河段,亦有点点火焰,如繁星。 应是两军夜里交战,点燃的火把。 收回视线,赵都安道:“继续走吧,尽快与其他人汇合。” 赵师雄应是被五军营引走了,但宋进喜等人是否顺利,还未可知。 “是。” …… 三人全力赶路,风驰电掣。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都安抵达一处山坳,远远地用嘴发出鹧鸪的叫声,对面传来三短一长的回应。 他迅速接近,欣慰地看到宋进喜带着一群人,已在此处等待了。 “大人!属下幸不辱命,已将牢中囚犯带来。” 宋进喜拱手行礼,队伍中其余几名影卫同样如此。 “辛苦诸位了,今日大功一件,等回京,必为你等请功。”赵都安心中悬着的一颗石头,也终于落地。 脸上露出笑容来。 看来除了赵师雄的修为超出预料,导致发生了一点意外,其余的行动都还在掌控中。 不过也不意外,自己以身做饵,引走了城内高层,以宋进喜等人的能力只去救几个并没有多大价值的囚犯,成功也在情理之中。 他说完,视线扫过黑暗中那些人。 穿着囚服,身上还沾染着血迹的一名中年人走了上来,眼神真挚地拱手行礼: “永嘉知府崔浩然,谢过赵都督营救大恩!” 接着,其余的犯人也都上前行礼。 他们中绝大部分,都未见过赵都安,只知道有这一号红人。 在此前,也未必没有过对赵都安的非议。 但经此一事,对这位大都督心中唯有感激。 本以为,将要死在牢狱中,能活着生还,返回朝廷,这是多大的恩情? 赵都安露出笑容,急忙上前搀扶: “崔大人要谢,便谢陛下吧。诸位面对反贼,不惜以死相抗,更是受了太多苦,之后回归朝廷,必将得到重用。朝廷如今,也正缺诸位大人这等忠臣。” 一番场面话,普普通通,但却令这些官员不禁潸然泪下。 实在是劫后余生,心绪激荡。 赵都安又安抚一二,才扭头看向角落里,局促不安的一家人,脸上露出笑容: “杜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杜如晦受宠若惊,略有局促地上前行礼: “草民……之前不知都督身份,多有失礼,实在是……” 杜妻更是垂着头,抱着杜小宝,努力将自己藏起来,不敢与“赵阎王”对视。 完全没了彪悍姿态。 赵阎王……那是何等人物? 乃是天子身边的红人,是尚未成婚的未来皇夫。 是整个大虞朝,过去一年多来最名声显赫的大人物。 却竟改头换面,租了他家的房子……从女儿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夫妻二人将信将疑。 若非杜是是直接动用“铃铛”,催眠了一家人跟自己出逃,他们都未必会出城。 直到方才,亲眼看到知府崔浩然毕恭毕敬的姿态,杜如晦才彻底相信,心头便只剩下震惊。 “杜先生不必拘束,说来杜家慌忙出逃,也是受本官殃及。本官亦觉愧疚。” 赵都安认真道: “若不嫌,便与本官一起回临封,之前与杜先生攀谈,深感先生绝非寻常衙门书吏,胸中有锦绣河山。 当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若先生愿意出仕,未来朝中未必没有杜先生一席之地。” 杜如晦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杜妻也鹌鹑一样抬起头,耳朵“啪”地竖起来,扭头看向自家夫君。 却见中年落魄,一生未曾有机会施展抱负的杜如晦不知何时,已是眼圈泛红,可腰板却挺得异常笔直,如长剑,直插云霄。 杜如晦拱手真挚道: “都督若不弃,杜某愿为都督效犬马之劳!” 你这架势……还以为要世代为我赵家抽烟喝酒烫头……赵都安嘴角抽了抽。 他的确认为杜如晦是个人才,但方才这般礼贤下士姿态,也有在崔浩然等官员面前政治作秀的心思在…… 不过看样子,效果有点炸裂。 只是今日这一遭,虽是为了算计赵师雄,但似乎阴差阳错,收下了一批忠于自己的官员。 赵都安这个未来皇夫,继得到了神机营一群武将后,也开始在文官阵营中积攒嫡系力量。 他最后看了眼杜是是。 少女藏在黑暗中,一言不发,眼神警惕,双手下意识捂住自己腰间的古旧铃铛。 赵都安莞尔一笑,他对探寻一个少女的小秘密没有兴趣。 以他的身份,更不会去抢夺手下人。 反正……等杜如晦入仕,身为家眷的少女的秘密也藏不住。 “此地尚未完全脱险,即刻动身吧,趁着叛军出城迎战。我们从小路回太仓。”赵都安吩咐。 众人并无异议,恨不得尽快北上。 当即,沿着早制定好的撤退路线前行,不过也有几名影卫脱离队伍,返回永嘉。 他们将继续潜伏城内。也要监督冯小怜的后续举动。 …… 黑夜中,时间的流逝异常模糊。 不知过去多久,众人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前方出现了一条河流。 而此刻,河边已经有一艘船在等待,那是朝廷一方安排的,负责接应的士兵。 “你们上船吧,护送崔大人他们回去。”赵都安没有上船。 宋进喜好奇道:“大人您不一起?” 赵都安说道:“我还有一些事要做。” 宋进喜也没多问,当即带人乘船渡河。 目送一群人朝对岸行驶过去,赵都安迎着河风,等了一阵,才转身离开,折身返回永嘉城。 过了好一阵,他出现在了一座荒废的亭子外,这是他之前吩咐宋进喜的命令中的一条。 “出来吧。”赵都安平静说道。 亭子上头,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扭曲了下,一道身影徐徐浮现。 穿着夜行衣的聂玉蓉轻盈地跃下来,眼神晶亮地盯着他: “看来你做成了一件大事。” 赵都安瞥着她:“注意你的身份。” 聂玉蓉不情不愿地拱手行礼:“卑职参见大人。” 赵都安满意地笑了笑,道:“安排你做的事如何了?” 聂玉蓉道: “冯小怜那边,卑职安排了绣衣直指的人盯着,之前宋公公与冯小怜联络,以及大人您最后那次,与其在青楼见面,也都有人盯着。 我们绣衣直指奉慕王府命令指派,不会贸然抓人,主要任务就是盯着赵师雄,这次城里发生这么大的事,稍后就该向木慕王府汇报。” 赵都安背负双手,站在山风中,眺望着远处河面上两军交战的场景,冷静吩咐道: “盯紧冯小怜和公孙那边,一旦拿到关键证据,就连同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如实告诉徐敬瑭。 包括我与赵师雄一战,安然无恙逃离的消息一起。” 聂玉蓉有些心悸地盯着这个大名鼎鼎的奸臣。 作为旁观者,以及这一环任务里,重要的执行人,她将赵都安的一系列操作都看在眼里。 正因如此,才只觉心惊肉跳,为这看似简单,却精妙的算计而感到恐惧。 “大人,朝廷里的那些大官,也都如您这般心思……缜密么?”聂玉蓉忽然问道。 赵都安扭头,笑着看了她一眼: “朝廷中人才无数,我在其中只是寻常。” 看到聂玉蓉愕然的神情,他轻笑出声: “逗你的。真以为谁都能做皇夫?” 聂玉蓉忽然松了口气。 是了,这才正常,若满朝文武都如赵都安这般神秘可怕,那藩王压根翻不起浪才是。 赵都安继续道: “这份情报很重要,你正好可以趁送情报的机会回到徐敬瑭身旁。” 聂玉蓉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赵都安说道: “需要你的时候,会有人通知你。在此之前,你继续小心调查赵师雄如何被慕王说动,参与谋反吧。” 今夜与赵师雄短暂交手,赵都安隐隐觉得,这个边军大将的谋反,可能藏着一些东西。 聂玉蓉心中一动,有人通知自己? 所以……眼前这个男人在慕王身边,还按插着别的势力吗? “是。”女刺客应声,身影扭曲着,消失不见。 只剩下赵都安站在古旧的凉亭下,远眺夜色下河畔战火,有些走神。 离间策反第二步,他已有一些思路了,但他不准备亲自去做。 …… 一场夜战,打了几个时辰终于以朝廷撤军为收场。 守住地盘的赵师雄一行人返回永嘉城时,天色已蒙蒙亮。 步行进入府衙,公孙先去卸甲休息,赵师雄与手下将领商讨此战后续。 逃走了崔浩然等人,并不是太大的损失,真正难办的,还是王琦等监军的死。 一场会议结束后,赵师雄独自留在房间中思索,忽然房门被推开,身材丰腴高挑,英气十足的公孙急匆匆走了进来,脸色很不好看。 “发生什么事?”赵师雄皱眉询问。 公孙咬着嘴唇,手中捏着一封信,说道: “我们出城迎战期间,有人通过府内的人,将这个送到了我的院子里。你看看吧。” “一封信?”赵师雄本能地生出不安,伸手接过,口中问道:“信中写了什么?” 信封已经拆开了。 公孙脸色难看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赵师雄抽出信纸,发现信封里赫然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只有一张白纸。 “不是用了什么隐藏字迹的法子,我试过了,就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字。”公孙说道。 赵师雄怔了怔,继而猛地脸色骤变。 半晌。 房间中,传出他压抑的声音: “赵!都!安!” (本章完) 第546章 第二次在都市中见面,带女帝回家( 第546章 第二次在都市中见面,带女帝回家(5k) 送走女刺客后,赵都安亦抽身离开,回到太仓府城时,天色已蒙蒙亮了。宋进喜一行人,更早一步,返回府城。 等东方太阳跃出地平线,京营大军有序撤回。 赵都安在府衙中,会见了孙孝准和袁锋等人。夜战本是佯攻,也未期待多少建树。 孙、袁二人见赵都安平安返回,并且救回一批官员,在得知杀死了一群监军后,也是面露喜色。 “都督好手段,只潜伏进去几日,就做出这样大的事。有那赵师雄头疼了。”孙孝准笑着称赞。 袁锋也认真道:“如今主战场在东线,薛枢密使主持。我等在这边不断袭扰,牵制云浮军精力,于战局亦有助力。” 二人并不知道,赵都安此次潜伏真正的目的,是实施第一步“离间计”。 赵都安更不可能说给外人听。 因此,只是笑着嘉奖将士辛苦,下令接下来固守临封,以防赵师雄偷袭。 而后简单吃了便饭,回屋后一头栽倒在床上,困倦、疲惫如潮水般汹涌。 约莫两个时辰后,赵都安才醒来,看了眼天色,忙观想吐息。 …… …… 京城,皇宫内。 “越来越熟练了。”赵都安再次从壁画中走出,神态轻盈,心情颇为愉悦。 虽有波折,但永嘉一行,目的已经达到,距离“三个月内收复淮水”的目标,也更近了一步。 “该去汇报了,这么久没有消息,贞宝该等急了吧。” 思忖着,他抬头就要往外飘,此刻天色已经明亮,门窗外透进来稀薄的光。 紧闭的房门内,却贴了一张纸条: “出此门,等待即可,朕会赶来。” 字体并不如寻常女子般娟秀,而是尽显大气。 赵都安愣了下,这是贞宝留给自己的字条?他尝试穿过门扇,而后头顶传来悦耳的风铃声。 抬起头,只见四层楼阁屋檐下,多了一枚红色的风铃。 这会,似是受到“魂体”的影响,无风自动。 赵都安好奇地等待了一小会。 此刻正值上午,阳光明媚,秋高气爽,不多时,见养心殿方向一抹金光横跨宫墙而至。 金光散去,一袭白色长裙缓缓浮现。 “臣,幸不辱命,已顺利将被囚官员安然带回。”赵都安恭声汇报。 知道女帝想听的是什么。 徐贞观在四层楼阁站稳,却没关注他说的话,而是上下打量,确认赵都安神魂饱满,神态安然,脸上才显出如释重负神情。 略显疲倦的眼角显出欢喜,又确认般问道: “你可安然回归?” 对于任务成功与否,反而不怎么在意。 赵都安笑着点头,将自己昨夜回去后的经历简单说了下,因不曾发生什么,倒也很快讲述完毕。 得知赵都安成功回归太仓府城,这场潜伏行动告一段落,女帝也终于放下心来,颔首道: “如此就好。” 赵都安好奇地指了指头顶的红色风铃:“这是?” 徐贞观“哦”了声,语气随意地道: “从皇宫武库中寻到了一件小法器,共两只,感应到神魂靠近,便会摇晃。 朕将另外一只放在书房,以后你回来,朕就可以很快察觉。也好避免有急事时,耽搁时间。” 她没说的是,自己昨晚在这里等到了快天亮。 因要上朝,只好离开,好在海公公翻箱倒柜,找到了这东西。 好家伙……这是门铃?还是报警器?以后我偷偷回来必被抓是吧……赵都安心中吐槽,这大虞朝又落后又先进的是怎么回事…… 徐贞观稳定了下心神,问道:“接下来你准备如何?” 她没忘记,昨晚交谈中小禁军透露过,永嘉潜伏只是离间计的第一步。 赵都安思量了下,说道: “启禀陛下,后续的计划,臣已经有了想法,这几日会着手安排。不过这次,会交给手下的人去办,臣会在太仓府城里长久地坐镇一段日子,不会再乱跑。”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因为赵师雄险些杀了他留下的阴影。 而是凡用计,可一不可二,短时间内,赵都安再想潜伏进叛军巢穴,难度太高。 会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 不过,他虽无法乱动,但并不意味着无法影响虞国局势。 离间计已经发动,聂玉蓉携带的情报,是他打向徐敬瑭的第一颗子弹。 欲成大事,欲速则不达,他需要让子弹飞一会。 “如此最好!”徐贞观却是欣喜地吐出口气,露出笑容: “既如此,接下来一段日子,你应当可以频繁回京,甚至以魂体常驻京师。” 不是,你这么高兴做啥子……毕竟魂体状态的我连弄你一身口水都做不到……赵都安警惕地看向她: “陛下有吩咐?” 徐贞观忽然目光深邃地盯着他,说道: “的确有一件事。朕这段日子,反复尝试进入《人世间》,却发觉再也无法遇见那个领路人‘章回’…… 朕思来想去,认为上次的判断或许有误,真正令人世间发生变化的,未必是灾星,而是……你。” 嗡—— 这一刻,猝不及防的赵都安脑子嗡的一下,短暂地木然,虽无身体,却依稀如芒刺在背! 糟糕! 被发现了吗?贞宝终于意识到不对了?猜到我与章回的关系? 赵都安有些慌,作为已有了肌肤之亲的道侣,他并非不信任女帝,只是“穿越”这件事,始终是他最大的秘密。 并且越是修行,越发觉自己的穿越,疑似与六百年前的老徐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都安始终没想好,该怎么和女帝解释。 “陛下……臣……”赵都安只觉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让他喘不上气。 徐贞观说道: “所以,朕有了个新的猜测,或许,只有你与朕同时观想,才可能令《人世间》发生某种不可解释的变化。 哪怕你只能在里面存在一瞬间,便会穿过石壁,来到皇宫,或回去临封。但只要抓住那一瞬间,或许朕就可以再次遇到那个领路人。” “……啊?”赵都安一脸懵逼: “陛下的意思是,要臣……” “你正好接下来无事,与朕做个实验。”徐贞观兴致勃勃地道:“等下你回去。朕会同时尝试观想,看是否能成功。” “……哦。哦。” 赵都安看着女帝期待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自己白紧张了。 她压根没有猜到,而是想岔了…… 不过想想也对,穿越者这种设定太过于离谱,站在女帝的角度,能猜到他和章回是一人才是真的离大谱……反而当下的猜测,显得更加合情合理。 那接下来,要不要配合她? 不进去与她见面? 恩,这样固然可以排除自己与“章回”的关系,但之后呢? 赵都安也想探索人世间,这就意味着,二人同时观想的情况避不开。 与其之后被发现,每次章回出现,他都在观想。 不如顺着女帝错误的猜测,反而顺理成章…… 不过,赵都安高度怀疑,这么搞下去,身份暴露也只是或早或晚,但……起码先撑过去眼前再说。 君臣二人商定,准备立即开启实验。 徐贞观显然十分重视这件事,当即推门进屋,在壁画前盘膝打坐,看向座下走狗: “开始吧。” 说完,仙子玉颜的女子帝王闭上了眸子,默默观想。 赵都安深吸口气,也迈步进入壁画之中。 …… …… 0:00分。 子夜。 繁华的大都市迎来了新的一天。 办公室内,赵都安再次苏醒,眯了眯眼,适应着白炽灯的光芒。 闪烁屏保的电脑、显示器边缘一张张彩色便签,桌上一迭的蓝色文件夹……夜幕下,玻璃窗垂下的深色窗帘被夜晚的凉风吹起一角,外头有行车的灯光一闪而逝。 “又回来了,不知道这次能在这里停留多久。” 赵都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先去洗了个脸,让冷水打湿了脸庞。 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脸,他扯出一个夸张的笑脸,自言自语: “忽悠女帝计划继续……” 贞宝想要探究这幅画卷的秘密,寻找太祖皇帝留下的启示。 赵都安何尝又不想? 他这段日子,一次次在《大梦卷》中,跟随裴念奴行走江湖,却始终没有找到多少于老徐有关的线索。 如今更加寄希望于这个画中的都市世界。 没有耽搁时间,赵都安立即下楼,直奔上次见面的那家烤肉店。 当他抵达的时候,惊讶发现穿着衬衫、长裤、踩着女式凉鞋的女帝正乖巧而焦虑地站在烤肉店门口。 不住四下张望着。 忽然,女帝视线扫了过来,越过绿化带,看到了从网约车上下来的章回。 她眼睛一下子亮了,近乎小跑着快步奔来。 赵都安索性没动,双手塞在口袋里,笑眯眯等着女帝跑过来,等两人近了,他脸色一下古怪起来。 只听到女帝正轻声嘀咕:“还真有用啊,早知道前几天就该拉他来试试了……” 夜色下,马路上,两个青年男女面对面站在绿化带旁。 一时谁都没有吭声。 徐贞观有点不确定,这个npc是否存在上次见面的记忆,是不是还要重新“触发”任务。 好在,短暂的沉默后,赵都安笑呵呵先开口了: “徐小姐还蛮准时的,上次说突然有事离开,约的今天再见面。我倒是来晚了。” 呼……还好,果然只是画中人,不是真实存在的活人,看来朕的离开在这个世界的人眼中,并不会显得突兀,一切都会有个合理的解释…… 徐贞观无声松了口气,心中对此颇为满意。 看向章回的目光愈发威严高傲—— 终归只是个画中人罢了,与之前几幅画里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在这幅画内,朕才是“主人”。 女帝一下放松了下来,她进入这个陌生的世界后,始终有一丝淡淡的危机感。那是对陌生的环境,下意识的警惕。 不过,随着进入的次数愈发增多,她属于女子帝王的心态逐渐回归。 “恩,”女帝倨傲冷淡地扬起雪白的下颌,如孔雀一般淡淡道: “你知道就好。我的时间宝贵,不要浪费时间,你该带我去见父亲留下的东西。” 上次,赵都安假扮领路人,随口编造说和太祖皇帝老徐是忘年交,老徐留了一些东西给从国外回来的“女儿”,由他负责转交。 只是上次两人压马路走了一会,女帝就被迫结束了观想。 这次属于剧情延续了…… “好啊,不过走路太慢,稍等一会,我叫个车。” 赵都安笑了笑,拿出手机,低头打开叫车软件,再次发送了一个订单。 在这些天里,他也思考过应该如何探索《人世间》。 并且有了一些思路。 虽然和老徐忘年交的故事是编的,但显而易见,能画出这个都市世界,说明大虞太祖当年必然也进入过这里。 那么,在这座城市中,没准就留下了什么与之有关的秘密。 如何寻找?在没有“领路人”的前提下,无非两个突破口。 一个突破口是徐贞观……但女帝已经做过各种尝试,并没有什么收获。 所以,剩下的突破口只有…… 自己。 于是,赵都安开始思考,假如老徐在六百年前,就知道了自己的存在……而在此之前,《人世间》这幅画并不是现代都市的样子。 那么……是否有一种可能,眼前这幅画卷,并不是给徐贞观准备的,而是……为自己准备的? 就像“龙魄”一样? 倘若这个思路走得通,那么最可能留下一些线索的地方就呼之欲出了。 订单刚发送,就被秒抢。 然后…… 绿化带旁的君臣二人,就看到赵都安刚刚走下来的那辆车,默默从几百米前倒了回来…… “上车。”司机乐呵呵地说: “哥们你还挺讲究,为啥不上一单直接设置目的地,让我路边停车接你女朋友……” 主意很好,下次我就这么干! 赵都安虚心听取意见,拽开车门,率先钻进后座。 女帝拧紧眉头,也跟着钻进车后排,而后眼神不善地盯着这个“马夫”,冷声道: “女朋友……是何意?” 司机:“……啊?” 赵都安笑呵呵摆摆手,示意不用回答,对女帝道: “就是女性友人。” 女帝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然后不再说话。 只是随着汽车开始在马路上风驰电掣,女帝眼神逐渐活泛起来,好奇地打量着车内的个个细节。 感受着座椅的材质,看着司机握着的方向盘,以及黑暗中绿绿的仪表盘,视线尤其在车机大屏,以及固定在车机旁,两者屏幕是手机上一个劲猛瞧。 似乎努力想瞧出点什么来。 她虽然进了这里几次,但还是第一次坐车,以她的聪慧,很轻易就明白这是这个世界的“马车”。 不禁暗暗与自己的皇家车辇比较。 虽然不想承认,但行驶起来,无论速度还是平稳,都远胜出皇家车辇一筹。 并且,这个章回似乎在这个世界颇有权势地位,否则也养不起车夫和这样一辆车驾。 恩,她并不知道,赵都安这单还特意开了省钱卡…… 心中有无数疑惑,但女帝板着脸没有问,哪怕是面对一区区画中人,她也不想丢面子,努力维持身为帝王的威仪。 不多时,汽车在一个略显偏僻的小区外停下,赵都安率先拉开车门下车,女帝紧随其后。 “砰。” 关上车门,网约车扬长而去。 女帝板着脸,倨傲地点评道: “你这车夫未免太过粗鄙,不知礼数。” “……”赵都安笑了笑: “我们这边,人人平等,不讲究尊卑那一套。恩徐小姐久居国外,或许不大适应。” 女帝皱了皱眉,嫌弃道: “也罢,各地风俗不同。只是你这车驾虽还尚可,但未免太过局促,狭小。朕……我的车,要大的多。” 赵都安苦笑道:“我要有钱,也想买大的啊。不过,我的工作……有钱也不好买太好的。” 女帝疑惑看他:“你不是做官的么?” 赵都安掏出钥匙,刷开小区门禁,带头往里走,语气平和地笑道: “什么官?放在古代,做多就是个知府身边的文吏而已。” 女帝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而看向小区内一栋栋楼: “你要带……我去哪?” 她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很少有单独的宅子,大多是住在如客栈般的楼上,她某次曾经溜进去一个小区,但没有进入过别人家里。 “我家。”赵都安平静说道。 感受着身旁的女帝眼神一下危险寒冷起来,仿佛随时要出手杀了自己。 他平静地补充道:“徐叔留下的东西,放在我家里。” 女帝眼中的杀气稍稍收敛,闭上嘴,没再说话。 等两人进了单元门,钻进电梯中,伴随数字键一个个亮起,女帝惊奇地感受着微微的失重感,忽然道: “你住得起这般崭新的宅子,看来俸禄……恩,薪水也还不错。” 她在努力适应这个世界的话语习惯,但显然说的半生不熟。 赵都安笑了笑,神态复杂地道: “还可以吧,主要是公积金可以覆盖房贷。不过凑首付已经很难了,所以只能买新房子,毕竟……房子越新,地方越偏嘛。 我家里是乡下的,勉强凑出来一些,加上工作这些年攒下的,勉强够。不过……也的确还好,我这样的,已经是太多人羡慕的了。” 恩,猝死这点除外…… 公积金?首付? 女帝听着这些陌生的字眼,心下不解,但为了维持皇帝的尊严,她强忍着没有问。 然而,随着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女帝透过窗子,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来到了十几层楼高后,她故作“见惯世面”的脸终于变了。 她猛然回神,目光吃惊地盯着那缓缓合拢的名叫电梯的“铁笼子”,心下惊奇: “此物,竟如此轻易将人托举至如此高处?” “徐小姐,这边。”赵都安站在防盗门前,掏出钥匙,招呼她从楼梯间过来。 女帝重新板着脸,默默走了过来,目光则好奇地看向打开的防盗门。 心中暗忖,这就是这个画中人的家么? 房间中一片漆黑。 赵都安打开门,摸索着按开玄关的灯。 “啪”的一声,在女帝惊讶的目光中,灯光亮起,客厅中一只白色的猫“喵呜”一声,窜了出来。 (本章完) 第547章 带女帝看影视剧(5k) 第547章 带女帝看影视剧(5k) 猫? 女帝愣了下,眼睛有些发直地盯着从卧室中跑出来的毛色雪白的猫儿。 有些意外。 然而,白猫在狂奔过来,看到门外还有个陌生人后,一个迅猛的急刹,浅蓝色瞳孔飞速放大,继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掉头就钻进了客厅柜子底下。没了踪影。 “……”赵都安语气平淡地说道: “它叫青云,有些怕生。进来吧。” 他弯腰从玄关的鞋架上,拿出两双拖鞋,自己先换了。 而后看着女帝面无表情的样子,一拍脑袋,打开旁边的鞋柜,取出一副未拆封的一次性拖鞋。 女帝迟疑了下,这才勉为其难换上,跟随他走进客厅,随口问道: “青云?分明是白色,为何叫这个名字?” 赵都安随口道:“取个好兆头吧,青云直上的意思。” 他走到客厅里,开始给猫碗中放猫粮。 虽知道眼前一切都是假的,但心中难免波动。 自己上辈子猝死后,不知在陌生的大城市里相依为伴的青云会怎么样。 不过自己家肯定很快会通知家属过来,恩,领导同事什么的大概会先来一次,青云倒不担心饿死,最后大概会被亲朋带走吧。 女帝警惕地走进并不算大的两居室,目光先给头顶上明亮的棚顶灯吸引了。 她当然并不是第一次看到电灯,但之前并不知晓这“照明法器”的开启方式,只知道这座城市中随处可见。 这会视线落在墙壁上的开关上,心中暗忖,看来这就是操控法器的关键了。 这个世界上,竟如此普及,凡人都可轻易使用。对比天师府出产的法术灯盏,要厉害许多。 赵都安将装满猫粮的小盆推到了柜子底下,然后装作收拾东西的样子,开始在房间各处走来走去,寻找家里可能存在的“异常”。 口中说道:“随便坐吧。” 女帝没吭声,眼眸异彩连连地盯房间中的一切,仿佛每一样东西都充满了新鲜感。 而赵都安转了一圈,并没有在家里发现“老徐”留下的什么东西,心中不由困惑,暗想难道自己猜错了? 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从卧室走出来,看到女帝正杵在冰箱旁,眯着眼睛沉思着什么。 “徐小姐喝点什么?我记得家里还有水果。” 他憋着笑,走过去随手拉开了冰箱门,明亮的光与寒气从里头冒出来。 女帝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眯着凤眸狐疑地盯着冰箱,用虞国官话咕哝道: “储冰冷窖么……为何看不到冰块,硝石?” 古代也有冰箱,但眼前这个明显有点不一样…… 赵都安假装听不懂虞国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笑道: “徐小姐说什么?” 女帝板着脸不搭理他。 赵都安笑了笑,也没戳穿,扭头去厨房。 等出来的时候,看到女帝竟然站在卫生间内,仰头皱紧眉头,盯着热水器,手指抬起,好奇地拨动了莲蓬头的开关。 “哗——” 水流激射而出,女帝一个猝不及防,仓促后退,眼神锋利,手中捏出剑诀,大有一剑斩杀过去的架势。 “小心。”赵都安吓了一跳,迈步过去,抬手关了水,吐了口气,解释道: “这是洗澡的地方。” 女帝愣了下,有些恍然,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旁边的马桶,沉吟道: “这是水井?” 她觉得,既然对方是个画中人,那么自己应该可以让对方为自己解惑。 “……对青云来说,算是吧。”赵都安面色古怪,迟疑地回答道: “但对人来说,恩……这里是茅厕。” ?!! 女帝瞳孔收缩,用震惊、鄙夷的目光盯着他,不加掩饰地嫌弃道: “你们这里的人,生活的如此……不洁?” 她不理解! 谁家好人在茅厕中沐浴? 哪怕是虞国贫民区的百姓,也不至如此。 赵都安被噎住了,一时难以解释,好在女帝在流露出怜悯的眼神后,迅速地离开了卫生间,似乎不想沾染上这个肮脏的话题。 接着,仿佛是打开了话匣子,女帝索性不装了,大大方方询问房间中一样样东西的作用。 而引起她兴趣的,也大多都是电器。 “墙壁上这是何物?” “空调。恩,可以吹出或冷或热的风,让房间里的人舒适一些。”赵都安克制着“启禀陛下”的口头禅,耐心解释。 “这个呢?” “洗衣机。衣物脏了丢进去,它自己可以洗干净。” “这间?” “厨房。恩,这个是灶台。可以点火做饭,这是锅……” 女帝勃然大怒,瞪了他一眼:“这个朕……我认识。” 赵都安回以微笑。 等在女帝走到了电脑前的时候,不等她说话,赵都安就率先开口道: “这个是电脑,恩,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是我办公时用的。可以连接网络……恩,不过现在连不上了。” 他本以为女帝会揪着这个仔细发问,却不想她忽然说道: “与你手中那个东西相似?” 赵都安看着她盯着自己的手机的样子,有些意外,点了点头: “是。差不多的东西,一个大些,一个小一些。” 女帝了然地点了点头,心想这就是这个世界里的人手中的法器了。 看来,是个法器高度发达的世界。 女帝是个对修行有很大敬畏的人,并不认为自己短时间能弄明白这个世界里的法器,所以没有问,只是板着脸道: “你说过,我的父亲留了东西给我。” 赵都安微笑道: “眼前的就是了。徐叔说,要我先带你熟悉这个地方。” 女帝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既然这个画中人是领路的,那么第一步修行先熟悉这陌生世界,符合她的判断。 只是……若早确定这一点,她之前就不装了,早就问了。 意识到眼下就是在修行,女帝一下子就不急了。 扭头走到客厅,视线落在了墙壁上最醒目的一块漆黑的“屏风”上,抬手一指,颐指气使地问道: “这又是何物?” “电视,恩,类似皮影戏的箱子,不过里头的戏更多一些。但不确定现在能不能看。”赵都安想了想,给出了个生动的解释。 他突然有点期待,女帝看到影视剧后的表情。 如果说,家里的电器只是让女帝惊奇,觉得有趣,尚且能用“法器”之类的解释,那么电视剧中展现出的更丰富的世界,想必会让她大吃一惊。 不过……感受着肚子里传来的阵阵饥饿感,赵都安习惯性打开手机,口中说道: “等一下,我先点个外卖。恩,你吃点……算了,我直接点吧。” 恩……考虑到女帝这次已经在画卷中呆了好一会,不知道还能逗留多久,赵都安尽可能点了距离更近的商家。 外卖?街上那些给人将食物送上门的小厮? 女帝扬了扬眉毛,她对外卖的接受速度很高,因为在虞国也存在“外卖”。 京城里一些富贵人家就会让附近酒楼将酒菜送上门,只是竟然用那个小法器,便可与酒楼点餐,多少令徐贞观有点震撼。 趁着赵都安点外卖的功夫,她干脆直接坐在了沙发上,抬手拿起了旁边的遥控器。 之前展示空调的时候,她知道了这是此方世界凡人操控法器的一种神奇物件。 女帝冰雪聪明,举一反三,模仿空调遥控器的用法,尝试按动按键。 下一秒,墙壁上漆黑的大屏幕上一下出现了一个图案,而后,一个好几秒的开机广告跳了出来。 当看到墙电视上一下子出现的人影,和动画,女帝瞳孔地震,身躯下意识往后缩了下,强行克制住拔剑姿势的冲动。 她瞪大了眼睛,瞳孔中倒映着飞快变幻的广告,低呼一声: “啊……” 赵都安下了订单,抬起头,就看到了这一幕,此刻广告消失,屏幕上出现了主页画面。 盘膝坐在沙发上的女帝突然扭过头来,直勾勾盯着他,眼睛里跳动着兴奋的光,督促道: “方才那皮影,为何如此短暂?速速再给朕演一次!” 她连朕的自称都懒得掩饰了! 女帝很惊奇,事实上,相比于皮影戏,她觉得这东西更像是“摄录卷轴”记录下的画面,同样有声音,有图样。 只是相比于虞国的法器摄录卷轴呈现的类似画卷的图样,方才的广告无论是清晰度,还是视觉冲击力都强大太多。 最重要的是,广告内容明显不是“摄录”的,而是经过了专业的制作。 这是女帝不曾看过的。 “……” 赵都安沉默了,他是第一次听人强烈要求再看一遍开机广告的。 “这个没办法重新看,不过这里面有很多更好的都可以看。”赵都安指了指屏幕上的一个个选项,又简单说了下遥控器的用法。 恩,可惜现在都不是老式的电视了,都是盒子,看什么需要自己选,没办法自动播放,快速“换台”。 女帝学习能力极快,短暂尝试,就兴致勃勃地在首页中挑选起来。 只是绿绿的视频封面令她难以适应。 忽然,她眼睛一亮,被一张古装影视剧的封面吸引。 那封面上,赫然是一个女人穿着龙袍的画面。 女帝dna动了…… 赵都安瞥了眼,发现那是最新上映的一部古装剧,也是女皇帝的故事背景。 女帝一下子点开,视频飞快放大,这视频网站为了留住人,点开后,不是直接第一集,而是其中某一集的一个精彩片段。 于是,电视上先是出现了一个金銮殿的背景,一群大臣似乎正在上朝,而龙椅上,一个上了年纪的女皇帝,正一脸严肃地下旨,要求将王子送去异族和亲…… 赵都安一下就绷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忙死死盯着徐贞观,生怕贞宝被影视剧影响了…… 只见盘膝坐在沙发上,捏着遥控器的女帝眼睛发直地盯着电视,显然被这新事物震撼了。 但很快的,随着影视剧里的女皇帝和大臣们开始争吵……徐贞观的眉头越皱越深,最终扭过头,盯着赵都安,冷冷道: “你们这里的戏曲,如此愚蠢么?” 她没好气地道: “送王子和亲,岂不是会令朝堂上下群情激奋?自毁根基?若传扬出去,更是容易给敌人捉住机会,大肆攻讦? 更会令异族看轻本朝,百害而无一利,哪怕退一万步,也该选些权贵子弟,如世子之类…… 此等戏曲,妄议朝政已该杀头,更如此抹黑女子帝王,意欲何为?该命马阎抓起来,一并审一审!” 她好气! 旋即生出后怕的情绪,心想若当初匡扶社的庄孝成等人,也用说书,戏曲等方式,如此污蔑自己……还不知会怎样麻烦。 赵都安张了张嘴,憋了半天,才道: “这里不一样……” 女帝板着脸,不情不愿接受了这个解释,用力地按着遥控器,想换一个视频,结果按到了切换视频的按钮。 屏幕上自动切换到了一个新的视频。 只见几个巨大的颜色缤纷的东西跳了出来,欢快地舞蹈: “玛卡巴卡……玛卡,巴卡、阿卡,哇卡米卡……” 女帝:“……” 赵都安:“……” 女帝扭头,又看了赵都安一眼,眼底带着嗤笑,仿佛在说,你们这个世界的人看的都是些什么怪东西。 赵都安面无表情:“这个是给孩童看的。” 姑且信你……女帝扭回头,继续换台。 这次,是一个特别火的玄幻国漫,里面的纸片人的一场大戏,画面极为炫酷,两位少年至尊一招一式,天崩地裂,打的大道都磨灭了。 女帝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她身为天人境界,全力出手,也比不上这画面场景。 她皱起眉头:“这也是给你们这里的孩童看……的?” 赵都安轻咳一声,道:“大人也看。描绘的想象中的神仙斗法。” 女帝鄙夷道:“凡夫俗子,总之这般。” 虞国的一些说书先生讲述的远古仙魔大战,也是如此浮夸可笑。 赵都安身为现代人,觉得脸有点挂不住,认真道:“真人演的打戏要好得多。” 女帝默默换台,正好是雪中的一场慢镜头打戏。 赵都安:“……” 徐贞观笑出了声。 换台! 这次是偶像剧,女帝稍微多看了一小会,然后鄙夷地摇头: “与书生小姐那些小说话本无异。” 换台! 一片大草原,动物奔跑。 “春天到了,又到了……的季节。” 女帝眼神中鄙夷之色更甚。 一连换了十几个视频,女帝迅速地适应了影视剧这个物件,虽然嘴上辛辣点评,一副不屑一顾姿态,但她明显被这种新东西吸引了,如同发现了好玩的玩具,乐不思蜀。 连柜子底下的白色的青云小心翼翼爬出来,好奇地盯着她,都没发现。 “这戏曲中,是否有与你们这里历史过往相关的戏?” 徐贞观沉思了下,忽然捏着遥控器,扭头看向被她忽略的画中人。 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修行任务是了解这个世界。 她已经了解了这里的凡人如何生活,但对这个世界还知之甚少。 方才看似随意地换台,其实是在从各种角度,迅速让自己对这个陌生世界增加熟悉感。 历史……赵都安想了想,说道: “这里的历史很长,倒是有将几千年讲述的完全的,但很简略。” 女帝将遥控器丢给他,吩咐道:“那就要最近几十年的历史。” 赵都安略一沉吟,点头说了声:“好。” 而后,他在电视上搜出了《觉醒年代》的……解说视频。 播放。 这一次,窝在沙发上的女帝脸上再没有流露出不屑一顾或鄙夷的神情,而是越来越专注,沉浸,不时遇到了不理解的词,还会暂停视频,询问赵都安。 就这样,客厅中女帝安静地看着影片,脸庞上被变幻的光影不断照亮。 青云不知何时走了出来,蹲在沙发旁,纵身一跃,跳到了女帝身边,小心翼翼地轻轻嗅着。 而后,竟大着胆子不断靠近,最终在她身旁盘卧了起来,毛茸茸的尾巴一扫一扫的,湛蓝色的眸子慵懒地盯着站在一侧的赵都安。 终于,影视解说视频播放完了,女帝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开口道: “你们生活在一个很好的年代。” 赵都安笑着说:“是啊,起码没有战火。” 是啊……起码没有战火……女帝想着虞国如今的乱战,又想到了方才影片中出现的飞机、大炮、枪械…… 飞机她看不懂,但大炮和枪械,与神机营研究的火器很是相似,但要好的多。 女帝忽然眼睛一亮,站起身,盯着赵都安道: “你们这里火枪与火炮,如何打造?带朕去看。现在,马上。” 她觉得,如果能从这里学到的话,对朝廷平叛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这一刻,她连修行,以及太祖皇帝的传承都抛在了脑后。 赵都安懵了下,解释道:“这些东西,你只怕看不懂……” 女帝皱眉,理直气壮道: “朕看不懂,但朕的皇夫能看懂,他懂得制造这种枪炮,只是不如你们这里而已。” 徐贞观觉得,若能从这个画卷中,将更新式的火器铸造之法带出去,哪怕她不懂,死记硬背带出去,给赵都安看了,那小禁军肯定能学会。 (本章完) 第548章 这次要扳倒的是袁立? 第548章 这次要扳倒的是……袁立? 房间中,赵都安迎着女帝锋芒毕露的目光,面无表情,内心中跑过一长串羊驼。 他并非无法,或者不愿将火器研究的方法交给徐贞观。 高精尖的不行,但一些普通的,无论是图书馆的纸质书籍,还是网上资料库的检索都可以。 但…… 以虞国目前的工业水平,他自己设计的新式火器已经是最优解,想要更厉害的热兵器,需要的是整个工业链,而这是无法短时间提升的。 “那些东西的保密级别很高,以我的能力,无法接触到。”赵都安想了想,给出了个合理的解释。 女帝怔了下,旋即心头的火热一下冷却了不少。 她并没有怀疑,因为按常理出发,这是符合逻辑的。 但她又有点不死心,看了那么多影视片段,她总有种入宝山,而一无所获的憋屈感。 “朕看到那影视剧中,你们这里曾经也有诗词,这个你总该能接触吧。”女帝想了下,提出了新的要求。 虽然这个对战局无用,但……拿给那腹中颇有诗才的小禁军嘚瑟一番,也是好的。 “……”赵都安这一刻无比庆幸,自己在虞国抄的诗极为有限,他想了想,没有拒绝,点头道: “这个倒是有。” 他准备搜几首自己没抄过的,糊弄一下。 然而这个时候,女帝身影忽然波动、抖动起来,她愣了下,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 “时间到了么。” 哪怕是天人境,她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也有限。 这一次,已经是出乎预料的长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的身影一寸寸被抹除,消失在客厅中,空气中只残留下一道空间缝隙。 赵都安看着女帝消失,突然生出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时候,房门被敲响,是外卖到了。 赵都安去开门,取回了两份外卖,坐在沙发上,嘀咕道: “可惜,你走得早了一步……” 他索性将其中一份拆开,递给青云吃。 自己拆开了余下的一份,却也没了胃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皱眉思索。 “为什么这次还是没有线索?难道我之前的猜测出错了?老徐并没有在我的家里留下什么痕迹?可这已经是可能性最大的地方了。” 赵都安不理解。 按他预想,如果这幅画的确与自己关联巨大,那么没道理几次三番进来,都没有发现。 “冷静,或许有别的可能性。” “或许,这幅画的关键并不在我身上,也不在贞宝身上,真正的线索尚未出现,可能是触发的时机不对,比如我如果晋升天人,或许会不一样。” “在我穿越前,《人世间》内并没有现代都市,除了贞宝外的人,看到的也不是这座都市。 所以,可以推断,这幅画是老徐留给这一代的皇帝的,而我是触发这里出现的关键要素。我能以’世间’境,观想成功这幅画,也佐证了这点。” “《人世间》乃是天人境之后的传承,所以,这幅画应该是帮助天人晋级‘人仙’的。但六百年前的老徐应该也不曾踏入人仙。 所以,这幅画里没准压根不存在所谓的修行传承,而只是他留给后代子孙的一座宝库……虽然存在诸多bug,但这座城市里很多知识,无疑对大虞是瑰宝…… 这也能解释,为何我与贞宝都没有遇到‘领路人’,因为这里压根没有什么修行路。” “但退一万步,哪怕这里没有什么修行路。但当年老徐大费周章,在壁画里藏了这副都市画卷,不可能什么额外的信息都不留给后代子孙。 所以……从逻辑上推断,也该有信息留下,只是我和贞宝都尚未探索到。” 赵都安陷入沙发中,皱眉苦思。 他知道,那很可能是事关他的穿越真相的信息。 他必须要找到。 “或许,接下来我该点时间,独自慢慢探索这里。”赵都安思忖着。 他想弄清楚自己的来历后,再告诉女帝。 否则,在这个存在神明的世界里,女帝对于他这种近似“域外邪魔”的存在,究竟会抱有怎样的想法,他并不确定。 而这时候,赵都安感受到自身也再难以在这里停留。 他没有回归临封,径直迈步,从客厅中的裂口一步跨出。 …… …… 旧楼四层内。 临近正午的阳光从门缝中洒进来。 赵都安从石壁中走出,就看到徐贞观坐在蒲团上,似乎在思索什么。 “陛下?”他故作好奇:“方才可曾成功了?” 徐贞观回过神,看到他,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兴致勃勃的模样。 指了指身前,以往雍容尊贵的脸上,格外的生动,如同一个发现了有趣玩具的孩童,急切地想要与人分享: “坐下,你绝对想象不到,朕这次在其中看到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事物!” 接着,徐贞观眉飞色舞地,绘声绘色分享自己在《人世间》中的见闻。 从遇到那个画中人章回开始,到巡视了凡人宅邸,观看那世界凡人的影视剧。 每一个细节都恨不得掰开揉碎了解释。 这一刻的女子帝王,终于显露出年轻女子本该有的烂漫活泼。 也似乎,只有在赵都安面前,她才会露出这幅神态。 赵都安专注聆听,脸上不时给出震惊、吃惊、好奇的反应,并予以提问,情绪价值拉满。 末了道:“竟是这般奇妙的世界。” 徐贞观意犹未尽地点头道: “可惜,朕本想带几首那个世界的诗词回来,给你看看,但在其中逗留的时间到了。不过无妨,等之后你休养一番,我们可以再次实验。” “……”赵都安沉默了,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下次实验,自己不会进入画中,让女帝的期望落空,以此给出,并不是每一次二人同时修行,都可以见到章回的象征。 以此,减少女帝进入其中探索的频率。 不过赵都安已经决定,自己接下来要多进入,一旦有所发现,确定一些事,便与她摊牌,不再以章回的身份存在。 毕竟他本也没准备长期隐瞒下去。 “不过,朕也并非一无所获,朕怀疑,这幅人世间,或许是太祖皇帝故意留下的。结合上次灾星划过天空,朕有些猜测,也许这画中世界本身,便是太祖留给朕应对劫难的宝藏。” 徐贞观冷静下来后说道。 灾星……赵都安心中一动,这的确是个可能。 “好了,此事一时半刻不会有进展,人仙境遥远,当务之急,还是平叛。” 徐贞观知晓轻重缓解,道: “你这次既回来,朕正好有一件事要与你商谈。” “什么事?”赵都安疑惑。 徐贞观看了下四周,道:“回御书房谈吧。” …… 君臣二人离开武功殿,返回养心殿。 徐贞观方甫进入院中,一名年长女官走了上前,拱手道: “陛下,天师府公输天元求见。奴婢让他在书房门口等着了。” 公输天元? 以神魂形式,飘在空中的赵都安愣了下,心中一动: 昨夜张衍一答应,要给他弄个身体,难道已经送来了? 徐贞观也是眼睛一亮,轻轻颔首,迈步往前走,一行三人拐过回廊,只见书房外,一名名女官垂首伫立。 而一个穿皱巴巴神官袍的小胖子,正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发呆。 他身边还杵着一个棺材大小的木盒子,盒盖密封,不知内里是什么。 “陛下?” 公输天元起身,先规规矩矩行礼,而后在瞥见女帝身后飘着的赵都安时,小胖子眼孔中闪过淡淡辉光,精神一震,面露喜色:“赵……” 赵都安忙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 公输天元一个激灵,忙收敛异样,垂头道: “陛下,公输奉天师之命,送来陛下所需之物。” 徐贞观轻轻“恩”了声,眉目冷淡地道:“进来说话。” 旋即,先行一步跨过书房门槛。 很快,三人进了书房,公输天元贼兮兮地关上门,旋即才露出灿烂笑容,朝赵都安拱手: “赵兄,多日不见,我在京中也知晓你在前头打了胜仗。却不想,你竟以神游秘法回归,若非师尊差遣我,给你弄个附身的物件,我还蒙在鼓里。” 赵都安同样笑容热切:“又有劳公输兄了。” 二人也是老交情了,公输天元身为术士,也见惯了神游,并未追问如何做到,只猜测是皇室秘法——有些事,他不该问,便不会问。 徐贞观眉目冷淡,恢复了威严姿态:“天师送来何物,即刻呈上吧。” “是,陛下。” 公输天元对女帝十分畏惧,当即收敛笑容,郑重地将身后的“棺材”砰地放在地上。 屈身蹲下,肥胖的小手灵巧地打开锁扣。 “咔哒”声里。 “棺材”大小的盒子掀开,赵都安抻长脖子往里看,然后愣住。 只见盒子内,赫然躺着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衫,仿佛在沉睡的“人”! 徐贞观表情也一下怪异起来:“这是……” 公输天元得意洋洋地介绍道: “陛下,赵兄不必惊讶,此物并非活人,而是我以匠神秘法,潜心研究多年,制成的仿生傀儡。 与传统的木、石、金属替身傀儡不同,此替身傀儡外表,触感与真人无异,甚至可以说话,吃饭……内部铭刻阵法,连通太阳石,只需放在阳光下,便可集聚法力……” “此物尚为试验品,是我造出的第一个躯壳,原本尚未确定容貌,得知赵兄要用,我连夜将其捏成了赵兄的面貌……” 说完,小胖子用殷切的目光望过来,似在寻求夸赞。 赵都安沉默地看着盒子里,那个傀儡脸上不协调的五官,大小眼,塌陷的鼻梁,红彤彤的嘴唇: “……捏的很好,下次别捏了。” 他扭头对徐贞观道: “陛下,臣觉得这样飘着也蛮好。” 徐贞观嫌弃地看着那傀儡潦草的脸,斟酌道: “虽别具一格,但未免过于……” 公输天元讪讪一笑,解释道: “这傀儡样貌只是初始版,赵兄附体后,便可自适应神魂样貌。” 赵都安将信将疑,尝试着躺了进去。 伴随他的附体,盒子内崭新的傀儡肌肤上有阵法光束流转,而后,那潦草的五官果然缓慢变化,约莫几十次呼吸后,几乎与赵都安阵容别无二致。 那紧闭的眼皮,也一下撑开,灰白色的眼珠子渐渐有了光彩。 赵都安缓慢从“棺材”里坐起来,略显笨拙地控制着这具替身傀儡,张了张嘴,道: “这……个……东西……” 公输天元笑着提醒: “初次附体,难免不适应,约莫一盏茶功夫,就可熟悉。” 果不其然,一盏茶后,赵都安彻底从棺材里走出来,只觉这具身躯灵活起来,虽比不上真正的身体,但也令他十分惊喜。 “陛下,这傀儡身的确不错。” 赵都安有点惊讶,对这个世界的术士手段叹为观止。 不过想到玄印老秃驴都能练出一个“半步天人”的“法神”替身小号。 天师府造个类似人身的傀儡空壳,也不觉意外了。 徐贞观也颇为满意,脸上浮现笑容:“如此一来,你若在京中行走办事,要容易许多。” 赵都安也觉惊喜,虽然他的神魂无法离开壁画太远,所以这具傀儡神也只能在京城内城附近活动,但也足够了: “有了这具躯体,我等同于可以同时在京城内,以及京城外活动……” 公输天元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笑得合不拢嘴,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塞过去,殷切道: “赵兄,这纸上是傀儡身各方面的……恩,‘数据’,你平常使用时,若有什么体会,可以写在纸上对应的格子里,我定期会核查,进行调整,争取以后更进一步……” 这一股测评报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赵都安只好硬着头皮收下。 公输天元是个有眼力劲的,完成任务后,当即告辞离开。 …… 等人走了。 赵都安在书房内走了两圈,发现女帝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陛下方才说,有事与臣商量?”他好奇询问。 徐贞观回过神,轻轻颔首,饶有兴致道: “朝堂中的确有件事,原本朕想的只是听下你的看法,不过你如今既有了可行走的替身,或许不只可以出谋划策。” 赵都安心中一动,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疑惑道: “到底发生何事?” 朝堂中,李彦辅已倒台,如今女帝趁机提携大量年轻官员,扩充皇党。按理说,正该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态势。 徐贞观从书桌上抽出一张折子,递给他: “这是马阎上次送来的。你看了就知道。” 督公送来的? 赵都安疑惑接过,翻开,目光在密折上扫过,渐渐的,他脸色变了变。 再抬起头时,凝视着女帝的白皙的眉眼,沉声道: “袁公……勾结反王?!” —— 排版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549章 新任梨花堂缉司上任(5k) 第549章 新任梨堂缉司上任(5k) 御书房内,赵都安的表情很是严肃。 手中的密折上,赫然是一份“供词”,乃是清流党内一名官员,供认自己听命于都察院御史大夫袁立,勾结慕王徐敬瑭。 赵都安看到后第一个念头是荒诞。 袁立作为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除了女帝之外的第二个“友方”朝堂巨擘,立场向来鲜明。过往与李彦辅是死对头,与女帝联手多次肃清朝堂。 虽并不属于“皇党”,但屁股总归是没有大问题的。 徐贞观神色平静地道:“只是供词而已,倒也未必真实。” 赵都安心中一动:“究竟怎么回事?” 徐贞观也没有隐瞒,当即三言两语,将情况描述了一番。 并不复杂。 前段时日,整个朝堂上都在处理李党覆灭的后续,因多了不少空缺,皇党得以壮大。 如今朝堂上呈现出“皇党”与“清流党”两派最大的局势。 然而当初六路反王进京,时局动荡的时候,暗中勾结,投靠反王的官员当然并不只有“李党”成员。 袁立手下的“清流党”内,同样有不少官员存在嫌疑。只是此前没有空出手来,为了朝局稳定,没有去细究。 而随着这两月局势安稳,马阎开始继续筛查朝堂,成功发现了一部分清流党的内奸。 起初只暗中调查,但因跟踪被发现,不得以抓了个小官员,丢进诏狱拷问,对方却一口咬定,自己是听从袁立的号令,才为云浮叛军提供京中情报。 “这供词未必是真的,也可能是攀咬。”赵都安想了想,说道。 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朕也不相信袁公会如此。但朝中许多人却也未必这样想,何况,卫显宗的事虽被你抗下,但终归是袁立的污点。” 青州指挥使卫显宗,乃袁立举荐,后背叛朝廷。 赵都安上次主动将卫显宗要了过去,平息了针对袁立的攻击,但一些对袁立的质疑,总是不可避免的。 何况……话说回来,谁又能真的肯定,袁立这位“党魁”,真的没有暗中与反王勾结? 赵都安同样不敢肯定。 “陛下觉得该怎么办?”赵都安决定稳一手,先试探下贞宝的想法。 徐贞观神态坦然地道: “清流党内,勾结叛军的蛀虫必须予以清除。但袁立不能倒,起码现在不能。” 李彦辅已经倒了。 若袁立也因“通敌”倒下,刚稳定下来的朝堂将会再次动荡。 人心也会不稳。 所以,虽然有些残酷,但只要袁立没有明确通敌的铁证,就不能令这面旗帜倒下。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一定程度限制袁立对如今战争走向的决策,以及情报获取也是有必要的。 赵都安听懂了,他沉吟了下,分析道: “这个道理,那些内奸肯定也懂。所以无论袁公是否有问题,一旦被捕,内奸都会口径一致,将袁公拉上战船。 以求自保也好,拉人下水也罢。这都是个好策略。甚至想的更深一层,反王何尝不是故意让这些人泼脏水,来离间陛下与袁公的关系?” 刚刚用了离间计的赵都安,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继续道: “但缺乏实证的情况下,陛下又不能对袁公动手。而若我们大肆抓捕清流党官员,身为‘党魁’的袁公又无法坐视不理。 一旦他什么都不做,就会威信尽失,这无论对他自己而言,他背后的家族而言,还是稳固朝堂的角度,都绝不是好事。” 徐贞观叹息一声: “正是如此,因此朕才举棋不定,在犹豫具体如何做这件事。想与你商议。” 赵都安一言不发,皱眉思索。 局势很微妙。 理想的情况下,是在不损失袁立的威信的前提下,将清流党内的内奸都揪出来铲除。 可这本身就是个难题。 因为马阎掌握的,肯定只有一部分官员通敌的证据,而更多的内奸,未必有足够的证据逮捕。 肃清内奸,就必然逼迫袁立下场,与女帝对抗。 而这场对抗,无论谁输谁赢,吃亏的都只有朝廷。 嘶……这帮藩王竟然玩上计谋了,反派竟然有智商了……赵都安啧啧称奇。 也意识到了贞宝面对的窘境。 他沉吟道: “肃清清流党,这个大目标是必须要做的,毋庸置疑。与袁公对抗,也难以避免。 但这里的关键点在于,需要有个人来具体做件事,把控好这个尺度。 一旦尺度过了,很可能导致朝堂再次震动……而前方作战的情况下,后方再乱起来……绝对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但谁能把控好这个度? 朝堂中并不缺少优秀的人才,但既要有能力,又要立场足够干净,绝不可能背叛,还要能与袁立这等老狐狸过招……就寥寥无几了。 “臣来做这件事吧。”赵都安深吸口气,认真道: “正好如今臣有了身体,可以操盘此事。不过臣还在布局离间徐靖棠的下一步计划,最好暂时不要暴露身份。 或许,臣可以用新的身份活动。 恩……梨堂缉司的位置,如今长期空悬,陛下可以下一道旨意,给我一个代理缉司的职位。” 徐贞观“恩”了一声,眼神柔和中夹杂一丝歉意: “只是又要劳烦你……一刻不得闲。” 赵都安俏皮地眨眨眼: “陛下若过意不去,以后等臣晋级天人,好生补偿,如何?” 徐贞观咬牙切齿,扭过身,侧着脸不看他: “你倒想得美,世间境还未登顶,就想着天人了。” 不……如果能双修,倒也未必一定要晋级……赵都安吐槽。 徐贞观拂袖道: “滚吧。既已有了身体,先回家去探望下家人吧,临时缉司的时,朕会安排好。” 嗖—— 话音落下,一只纯白色的面具,以及一枚供奉令牌从她袖中飞出,给赵都安抬手捉住。 他笑了笑,右手将“白脸”按在傀儡身的脸上,左手将方便他行走宫内外的令牌收起: “臣,遵旨。” 迈步走出门槛时,忽听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 “对了,京中近来有些针对你的风言风语,你可打探注意些。” 针对我的风言风语? 赵都安心中诧异,自己都如今这个身份了,还有人敢攻讦自己不成? …… …… 戴着面具,手持“供奉”腰牌,赵都安畅通无阻离开皇宫。 直奔赵府。 没有走正门,而是翻墙进了后院,主打一个鬼鬼祟祟。 “汪汪——” 走到内院的时候,突然廊下传出犬吠,一只他一拳就能锤死的京巴犬四个小短腿撑地,弓背呲牙,警惕地朝着他吠叫。 “馒头?” 赵都安露出笑容,走过去直接弯腰,将怂成一团的小狗拎起来,一阵暴风揉搓,并且大声嘲笑: “怎么这么怂,靠你看家护院就完了。” 忽然,穿着锦绣夹袄,头发披散在脑后,清丽可人,眸如秋水的少女闻声冲过来。 看到一个陌生男子抱着自己从宠物犬,悚然一惊,纤细的胳膊摆出防御架势,就要大声喊人。 却见赵都安掀开面具: “嘘——小声点。不要让人知道。” 赵盼如遭雷击,瞪大眼睛,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下意识捂住嘴巴,眼中沁出惊喜: “大……大哥?你回来了?” …… 俄顷。 午后的内堂中。 驱散下人后,尤金与赵盼喜滋滋端来果盘,沏好的茶水,如同过了年节一般,叽叽喳喳,围着桌边逗狗的大郎询问。 母女二人完全没想到,本该在前线的赵都安竟然悄然回归了。 时间已到了秋日,美艳继母依旧穿着她钟爱的墨绿色的长裙,只是外头多了件绣的精致袄子,盘起的发髻衬着白皙丰润的脸颊,领口束紧,线条丰隆。 喜滋滋说话的时候,发间的钗子穗一晃一晃的,晃眼睛。 身旁,出落的愈发像是大姑娘的赵盼也越来越有大户人家小姐气质,当初悍然握着匕首学武的彪悍不再。 如今竟有几分文雅甜美起来,只是那灵动的眸子,尖俏的瓜子脸,都透着股猫儿的野性。 “我这次是借助一些术法手段,秘密回京,身份要保密,也不能公然在家中长住。这次也是以‘宫中供奉’的身份外出。” 赵都安端起青盖碗,喝了口,发觉这替身的确厉害,几乎与真身无异,叮嘱家人帮忙保守秘密。 母女二人忙点头,表示理解。 尤金有些期许道:“那总能在家里吃顿饭吧?” 赵盼也楚楚可怜道:“实在不行,说说话也可以。” 赵都安迎着母女二人殷切盼望的眼神,心中一软,道: “吃饭暂时不必了,说说话倒还好。” 母女两个略有些失望,但想着大郎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常驻京中,又开心起来。 赵都安索性给她们分享自己在前线的见闻,做的一些事。 母女听得入神,哪怕赵都安已经刻意略过了惊险刺激的部分,只说了有趣的部分。 可她们从字里行间,还是能听出赵都安在外平叛的惊心动魄。 不禁又是担忧,又是引以为豪。 “大郎你是做大事的,姨娘能做的,也只有守好这个家。”尤金柔声道。 赵盼急忙扮演贴身小袄,白皙的手掌牵起了娘亲的手,笑嘻嘻道: “那我就守好娘。” 秋日阳光从门缝里照进来,洒在桌上,如一条笔直的,燃烧的金线。 照亮了屋内案上瓶中灿烂的秋菊。 赵都安莫名心中一暖,笑着问道: “我不在这段日子,京中有何大事么?对了,是否有与我相关的传言?” 美艳继母迟疑道: “大事倒没有几件,若有,也是朝堂上的机密事,我们这般妇道人家不知的。至于与大郎有关的……” 赵盼快人快语,道:“我知道,国子监那帮读书人最近在吹捧大哥。” 赵都安好奇:“哦?吹捧?” 少女重重“恩”了一声,道: “就是从大哥青州平叛大胜凯旋后,坊间不知何时,有了将大哥与薛枢密使相比较的论调。 不过那时还不很多,但上次大哥在太仓府,破了那个苏澹,避免焚城的消息传回京城后,坊间的传言便多了起来。 许多读书人都说,薛神策不如大哥你,无论领兵打仗,还是救民救国,都远不如你。” 赵都安皱了皱眉头。 尤金也开口道: “国子监那些读书人还在争辩,说猜测大郎你率领的西线,与薛枢密使率领的东线,哪一个会先击败叛军,收服失地。 最近这个事坊间热议,据说,枢密院里的官员听了后,很是不高兴,兵部也有人说了些怪话。” “吹捧我压过薛神策?宣扬争辩,我与薛神策谁先收服淮水?” 赵都安冷笑一声,眉眼掠过少许煞气: “好一个捧杀。” 他终于明白,女帝要他注意风言风语的意思。 没错。 以他如今的地位,战功,京城中再没有人质疑他的能力。 但反过来,却开始捧杀了。 赵都安与文坛读书人素来不和,这个梁子,从他进入诏狱,大肆抓捕读书人开始结下,后日益加深。 到了去年与正阳先生辩论,他提出“心(新)学”,虽得到包括董太师在内,一批读书人的认可和追捧。 但同时,也令一大批信奉“旧学”的读书人愈发不喜。 不过,之后赵都安一直忙于国事,懒得搭理一群不成气候的书生,不想这群读书人如今却反过来,捧杀自己了。 “不敢抨击我,但转而捧杀我……将我架起来,与薛神策对比,以此令枢密院的武官对我不满……呵,上阵杀敌的本事没有,但玩内斗,恶心人的手段却一个比一个漂亮。” 赵都安嗤笑点评。 赵盼眼睛一亮,同仇敌忾: “我也觉得他们是憋着坏的,虽是夸赞,但却令人生厌。大哥这次回来,可要教训他们一番。” 赵都安却摇头: “不急。一群不成气的书生而已,没必要置气,不过我更关心,是谁在背后鼓动他们。” 针对自己的捧杀,不会毫无缘由。赵都安怀疑,那群傻乎乎的国子监学子,只是工具人。 真正对付自己的,或许正是清流党内的“内奸”。 “清流党内,许多人都出身翰林院、国子监……以读书人、清流居多。若是内奸暗中鼓动,方才合情合理。” “若能以这舆论,令我与薛神策间生出间隙,甚至令枢密院为首的王朝武将群体敌视我,最符合反王利益。” “不过,苍蝇不叮无缝蛋,枢密院的确有些人想要争权,怕也是真的。” 赵都安思忖着。 纵观史书。 和平年代,总是文官势力压过武将。 但战争年代,却要颠倒过来。 如今李党覆灭,皇党稚嫩,清流党内忧……虞国以枢密院、兵部为首的武官群体,也开始抬头,试图掌握更多的话语权。 “清流党、国子监、枢密院……很好,我在前头打生打死,你们又在后方闹幺蛾子。” 赵都安眼神危险起来,手指轻轻在桌案上敲击,嘴角上扬: “那就,一个个来。” …… …… 当日,赵都安在家中呆了好一阵,拿了一些银子后,离开家门,找了间客栈住下。 而后,神魂回归临封,收到了影卫送来的,关于冯小怜成功将空白信函送到了公孙手中的消息。 计划初成。赵都安立即吩咐宋进喜进行了一些后续的安排。 旋即安稳地睡了一晚, 而有关永嘉城内的一场乱子的余波,则持续扩散。 只是想要传到徐敬瑭、京城,还要一点时间。 …… 次日,清晨。 京城,赵都安从客栈中走出来,戴着白色的面具,穿着青色的长衫,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 沐浴着秋日的晨光。 抵达了熟悉的诏衙。 “什么人?” 守门的锦衣予以阻拦,警惕地盯着他。 戴着白色面具的赵都安平静地取出供奉腰牌,用更改了些的声线说道: “本官奉旨,前来梨堂赴任。” 昨晚,女帝已经下旨,递送诏衙。 因此,没一会,赵都安在总督堂见到了马阎。 这位大太监面容依旧,瘦长冷峻,予人一种残暴的意味。 只是一年过去,许是操劳过度,马阎头上的发丝都白了几缕。 这会捏着供奉腰牌,仔细打量,而后抬起头,眼神狐疑地盯着戴着可抵挡神识探查的白色面具的“新任缉司”,将腰牌丢回去,点头道: “身份无误。周仓,送他去梨堂赴任。” 旁边的百户周仓应声,朝着赵都安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赵都安笑着对马阎点了点头,而后朝着同样是熟人的周百户颔首: “有劳。” 转身要走的时候,身后传来马阎的声音: “梨堂乃是一群桀骜不驯的刺头。原本只有赵都安能约束这帮人。 如今他在前线,梨堂的缉司位置久久空缺,陛下这次既然调你来代理缉司一职,希望你做好底下人不听命令的准备,若实在不成,可来找我。” 赵都安脚步一顿,面具下嘴角微微上扬,转过身,客气地朝马阎拱了拱手: “多谢督公指点。不过……应该不会劳烦督公。” 说完,他闲庭信步,直奔梨堂。 (本章完) 第550章 赵都安:迈出屋内一步者,杀!(5k 第550章 赵都安:迈出屋内一步者,杀!(5k) 抵达梨堂院外的时候,赵都安停下脚步,用覆着白色面具的脸扭头看向周仓,微笑道: “到这里就够了,有劳百户。” 周仓欲言又止,想再次提醒梨堂的缉司并非好做的,但衙门里厮混久了,都是人精,他又担心交浅言深,给这位宫里委派的官员留下坏印象,也只好点头: “既如此,我先走了,缉司若有需要,可来总督堂寻我。” 赵都安颔首。目送周仓离开,他熟门熟路,左手推开垂门的门扇,右手提起衣袍下摆,跨过门槛。 独门独户的堂口,古色古香的建筑映入眼帘。 最醒目的,亦然是庭院中那一株茂密梨树。因是秋季,梨树上一颗颗黄澄澄的梨子醒目。 地上只有少许残存的树叶,看得出有人清扫。 前院很安静。 赵都安没急着往里走,迈步行至树下,抬手拽下枝条,拧下一颗梨子,用袖子擦了,便要吃。 “住手!”突然,内堂传来熟悉的呵斥,“你是何人?胆敢摘公家的梨?” 赵都安一怔,扭头望去,只见一个穿锦衣袍服,身材苗条,脸蛋如苹果般红润,眼神却冷淡、警惕、敌视的女锦衣走来。 钱可柔劈手夺过梨子,护在手中,眼神不善。 赵都安看着小秘书护犊子的神情,眼角鱼尾纹扩散,笑吟吟道: “这树上梨子这样多,再不吃,都熟透要坏掉了。” 钱可柔瞪了他一眼,道: “与你何干?你可知,我们堂口的梨子,是留给我家大人的!便是烂在树上,也不允外人吃!” 赵都安眼神愈发好奇: “你家大人?那位赵少保?呵,你可知本官乃圣上钦点的代理缉司?今日来赴任,你就这般与长官说话?” 说着,他从腰间取出令牌。 钱可柔小眉毛拧紧,身为秘书,她提早得到过通知,这会却只哼了一声,扭头甩给他一个后脑勺: “总之,院子里的梨你不能动!” 赵都安顿觉好笑,也不争辩,迈步跟过去,等进了内堂。 入眼处,宽大的棕色会议桌旁,一张张椅子整齐摆放,主位后,摆着堂内刑罚棍棒。 一切都那么熟悉。 他大大咧咧,在钱可柔不悦的目光中于主位落座,轻敲桌案,道: “叫其余几个缉事过来。” 小秘书板着脸,将梨子收起来,才扭身去了。 不多时,几个熟悉的身影慵懒地从后头走过来。 分别是抱着胳膊,一脸桀骜,气质如孤狼的侯人猛。 顶着硕大黑眼圈,肤色白皙,打着哈欠的沈倦。 以及右手端着泡红枣的浓茶碗,左臂夹着今日邸报的郑老九——这位老锦衣,按照规定,今年本该退休。 但因赵都安入职后,梨堂重整气象,这位已经头发白的衙门老公人硬生生申请了“延迟退休”。 只是赵都安去前线后,梨堂一下又清闲起来。 四人大咧咧坐下,一个个都懒得拿正眼瞧新缉司,敷衍的神色写在脸上。 “因梨堂缉司空置,本官奉命,暂代缉司一职。负责稽查朝堂内奸,你等既为缉事,先各自汇报下情况吧。”赵都安淡淡道。 无人搭理,四人仿佛没听见般,将新上司当空气。 显然是早商议好的,欲要给新上司一个下马威。 赵都安双手交迭于小腹,淡淡道: “没听清么,还是说,赵少保教导无方,手下带出的,都是一群聋子?” 豁然间,四道凌厉视线同时投来。 钱可柔冷声道:“这位大人,说话还请放尊重些。” 沈倦也打着哈欠,眼神冰冷: “小柔说的是,大人且要记住,你只是代理缉司,梨堂从建立到现在,只有一位主官,你若好言好语,我等也不会刁难你,但若对我家大人不敬……” 侯人猛面无表情,“砰”的一声,将刀鞘按在了桌上,哼道: “藏头露尾,必是鼠辈。” “咳咳……”郑老九放下茶杯,吐了口沫子,笑呵呵打圆场: “这位大人莫要激动,咱梨堂一群刺头,名声恶劣惯了……” 说了一半,郑老九忽然顿住,因为他发现这个戴着面具的空降缉司神态淡然,丝毫没有动怒的样子。 只是抬起右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赵都安似笑非笑,盯着侯人猛:“你说谁是鼠辈?” 堂内骤然安静。 唯有秋风席卷落叶,穿过厅堂。 “啊!”下一秒,钱可柔屁股好似安了弹簧,一下跳起来,圆脸上浮现错愕,结巴道: “大……大人?!” 沈倦目瞪口呆,好似见了鬼,继而脸上下意识露出惊喜! 其余两人也一般无二。 大人回来了! 巨大的惊喜,席卷四人心头,好似被惊喜砸晕了,一改方才倨傲散漫,一下站的笔直,眼睛发亮,旋即,又是巨大的茫然。 赵都安笑眯眯将一根手指抵住嘴唇: “嘘,小声些。我回来的消息暂时不想大范围公开,少数人知道就可以了。这次我明面上还是在临封西线坐镇,只是借助皇宫内的镇物,以术法回归。” 四人惊诧莫名,继而恍然大悟: “我们方才还在讨论,为何要空降个缉司过来,原来是大人您要隐藏身份。” 旋即,他们想到方才的举动,又紧张起来。 侯人猛支支吾吾,将桌上的刀收起: “我是鼠辈,我是鼠辈。” 赵都安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又看向钱可柔: “梨,我能吃吗?” 小秘书脸蛋一下红透了,忙将藏好的梨子双手奉上,鼻头一酸,略红着眼眶道: “大人要吃,属下这就去摘。” 郑老九叹息道: “第一批熟的梨子都烂了,我们想吃,小柔拦着不给。说要等大人凯旋。” 赵都安心头一暖,梨堂的人是他第一批嫡系老部下,多次出差,跟随他出生入死。 这几个月不见,他也有些想念。笑着说道: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我都会常驻京师。这次也是因清流党内奸一案,受陛下委派,回来主持此事。” 四人精神一震,皆是一扫慵懒,战意高昂。 脸上洋溢真挚笑容,闲了这么久,他们终于可以活动下筋骨了。 赵都安没有浪费时间寒暄,问道: “小柔,关于此案的进度如何?详细情报说给我听。” “是!” 钱可柔用手背抹了下眼睛,破涕为笑,飞快拿出一迭资料: “咱们这段日子虽没做什么大事,但也盯着这案子。 昨晚督公也将资料送了过来,这是眼下衙门里掌握的,疑似与反王勾结的清流党内官员名单。 上头画着圈的几个已经抓了,都死咬着说是袁立指派……” 赵都安翻开资料,一页页飞快扫过,纸上的名字按官职品秩,从高到低排列。 足足有十几人。 而这绝对不是全部,定然还有尚未暴露的。 “很好,”赵都安丢下其余的纸页,只留下第一张,用手指了指名单上排在第一位的名字,道: “准备一下,叫上人,随本官去抓人。” 四人都愣住了,大人回来第一天,就直接抓人?而且是跳过小鱼。 直接抓最大的一条? 郑老九低声道: “大人,这个彭文良,乃是都察院的四品佥都御史……亦是清流党内支柱之一,若直接逮捕,是否……” 赵都安抬手,将面具重新戴上,起身道: “只管抓人,天塌了,我担着。” …… 总督堂外,庭院中的石桌旁。 英姿飒爽,眼角点缀泪痣,腰间悬着飞刀的水仙堂缉司海棠望向马阎: “督公,那位代理缉司,究竟是什么来头?” 旁边,面瘫脸卷王张晗也好奇道: “能被派来接赵缉司的班,据说还戴着个面具,好生古怪。” 马阎端坐石凳上,闭目等待。 他在等那个新缉司会闹出怎样的动静,时刻准备,一旦梨堂出事,就去驰援。 海棠和张晗则是好奇来凑热闹。 闻言睁眼开,平静道: “此人应是宫外供奉,身份未知。陛下亦不曾告知。隐藏面容倒不意外,皇室在京城外各地的影卫中,有少数供奉潜伏活动,此人既是代理,便不会常驻,为方便日后继续活动,的确该掩藏面容。” 顿了顿,他继续道: “至于目的,陛下意思明白,便是由此人来处理清流党内奸一事。你等只要配合即可。” “处理清流党?这人有这个能力么?”海棠有点不服气: “那可是要与袁立较量啊。真以为谁都是赵都安?呵,只怕这人连梨堂那帮刺头都镇不住,到时候还要从我们这调人手。” 她有点幸灾乐祸。 张晗认真道: “既是为了肃清内奸,我等也该帮衬此人一二。海棠,不如你我去一趟梨堂,帮他压一压场子。” 话音方落,忽然远处传来骚乱声,院子外头有马蹄声轰鸣掠过。 三人错愕,继而就见百户周仓急匆匆跑过来,大声道: “督公。那位信任缉司……他……他率领梨堂大群精锐,倾巢出动,不知去哪里了!” 什么? 海棠与张晗面露错愕,调集整个梨堂? 这人竟用了短短时间,就压住那群刺头,还令他们肯配合行动了? 影卫中还潜藏着这种人物吗? 怕是潜伏多年,背刺曹茂的影卫罗克敌都不如。 马阎也蓦然睁开了眼睛,掠过少许错愕,沉声道: “派人跟上,我要知道他们的动向。” …… …… 都察院的官署距离诏衙不远。 当赵都安率领四朵金,率领梨堂倾巢而出,抵达衙门气派的建筑群外。 立即吸引了守门吏员的注意。 身为“三司”之一,都察院在朝堂中的地位极高,与诏衙类似,皆掌控监察百官之权责。 更有独立的监狱“台狱”。 当初赵都安斗大理寺卿,就曾被关押在台狱中。 再加上,有袁立坐镇,都察院是京城中少数几个,不怎么畏惧诏衙的“活阎王”们的地方。 “各位有事?”一名吏员谨慎询问。 赵都安翻身下马,率领一群锦衣,负手淡淡道: “我乃梨堂代理缉司,为追查朝中内奸前来,立即滚开,胆敢阻拦者,以内奸同党论处。” 说完,他脚步不停,便朝都察院内闯。 守门吏员看到一群杀气腾腾的活阎王,心知无法阻拦,扭头飞奔回去通报。 赵都安也没搭理,率众就往里走。 都察院内院落极多,一间间官署错落。 佥都御史办公的“值房”很好找,赵都安目的明确,没有绕弯子,直奔目标而去。 沿途装上的一名名青袍御史皆错愕地望过来。 有人从房间中走出,有人从窗口弹出头,有人站在回廊中,议论纷纷。 一伙诏衙锦衣,如同闯入池塘的泥鳅,以蛮横霸道的姿态穿过一个个小庭院。 “怎么回事?诏衙那帮人怎么来了?” “莫不是协助办案?可瞧着不大对啊,总不会是来抓人吧?” “呵……来我都察院抓人,岂非笑话?当袁公不存在?”有人嗤笑。 更有人眼睛毒辣,惊愕道: “是梨堂的人?怎么可能?赵都督不是在前线坐镇?谁能驱使梨堂?” 赵都安没理会周围的指指点点。 很快,来到一间雕梁画栋的值房外,屋子黑瓦绿窗,红漆木柱,院内还栽着竹子。 他来到门前,一脚“砰”地踹开房门,迈步进屋。 只见,值房内横七竖八,摆着约莫四五张桌案,有一名名御史正在办公,而在最里头的位置,单独摆着一张桌,后头正坐着一名中年人。 此刻,屋内众人错愕抬头,有人手里还捏着毛笔,惊疑不定。 赵都安环视众人,视线锁定最里头中年人身上,倨傲道: “你是佥都御史,彭文良?” 彭文良人如其名,是个颇有文人气质的官员,一身青袍色泽相较旁人更深一些,官袍细节显示其四品的品秩。 他眉目较淡,蓄着胡须,没有戴乌纱,正捏着毛笔,身后的墙上悬挂字画。 此刻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消失,镇定自若地将笔搁置在笔架上。 这才站起身,负手盯着同样穿着青衫,却戴着一张白色面具的官差,沉声道: “本官正是彭文良,你是何人?来此何意?” 赵都安两根手指从腰间夹出缉司腰牌,晃了晃,笑道: “本官乃是诏衙新任代理缉司,因接到举报,彭大人涉及勾结反贼,特来逮捕。如何?请彭大人随我们走一趟吧。” 轰! 轻飘飘的话语落下,引起轩然大波。 彭文良还没反应,屋内其余几名御史不干了,纷纷起身。 一人勃然大怒: “什么代理缉司?我等怎么没听过?竟诋毁彭大人!?” 另一名年老御史语气稍缓,却也表达了立场: “都察院与诏衙皆为监察百官之处,你们应知晓,我都察院御史乃言官,何时被你等随意传唤?” 彭文良面色一沉,盯着赵都安,怒极反笑: “污蔑本官勾结反贼?好好好,我没听过你这号人,姑且算是真的,但你诏衙新官上任三把火,倒是烧到我都察院来了!” 他怒道:“你要逮捕本官,缉捕令何在?” 赵都安淡淡道: “事急从权,为免彭大人跑了,先抓了,再补就是。” 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当初刚进诏衙的时候。 那时,他为了抓云阳公主的姘头,一个没有实权的侯爵,都要去找马阎申请拘捕令。 但如今,根本懒得去走程序。 彭文良气笑了: “没有缉捕文书,就来抓一个四品言官,好大的胆气,以你一个区区缉司的权柄,还不配来见我!送客!” 他气呼呼挥手,屋内几名御史板着脸,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 “锵!” 无需吩咐,沈倦、侯人猛等人便果断抽刀,顿时,一大片拔刀声连绵如海潮,令御史们纷纷变色。 赵都安面具下,传出笑声。 他轻轻迈步,径直走到彭文良身旁的一张桌子旁,拽过来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 翘起二郎腿,神色淡然地端起桌上一方镇尺把玩: “本官素来敬重言官御史,加之都察院与诏狱同气连枝,因此,也不愿在都察院动粗,舞刀弄剑,伤了同僚和气。彭大人若问心无愧,随我走一趟又如何?” 他这副态度,摆明了是不肯走。 彭文良心中一沉,深深盯着他,这时候,这边的动静已经闹大了。 值房的门窗外头,赶来一大批御史,都聚集在院子里,议论纷纷。 彭文良扭头,从敞开的窗子给外头的一名御史递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往后衙去。 彭文良盯着赵都安的白脸面具,眼含怒火,义愤填膺道: “你可知晓,你在做什么?大闹都察院,没有陛下旨意,逮捕四品言官!莫说你,马阎都没这个胆子!” 赵都安笑而不语,只是垂眸把玩那只明黄色泽,晶莹剔透的镇尺。 一副只当听了耳旁风的态度。 彭文良忽然一跺脚,拂袖而走,迈步朝房门走去,大声道: “本官这就要进宫!觐见陛下,参你诏衙一本!” 赵都安翘着二郎腿,依旧垂眸把玩镇尺,忽然淡淡道: “慢着。” “锵!” 门口,侯人猛的刀骤然拔出,横着拦在了敞开的门扉中央,也阻断了彭文良的去路。 赵都安手一用力,“咔嚓”一声,这镇尺竟龟裂破碎,掉在地上。 他望着地上的玉石碎片,轻声说道: “迈出屋内一步者,杀。” (本章完) 第551章 大逮捕,打响肃清朝堂第一枪(7k) 第551章 大逮捕,打响肃清朝堂第一枪(7k) “迈出屋内一步者,杀!” 赵都安轻声说出这句话后,整个值房霎时间安静下来。 彭文良的脚步骤然止住,右脚还悬停在半空中,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脖颈上的刀锋传递来森森寒意,令这位四品御史文官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而值房外围观的官员们,也都鸦雀无声。 他真的敢杀人! 所有人心头猛地弹出同一个念头,那清晰无误的杀气无法作伪。 紧随其后的便是茫然: 凭什么? 诏衙里何时又来了个肆无忌惮,张扬跋扈的缉司? 这一刻,若非所有人都确信,赵都安此刻正坐镇太仓,不可能回京,他们几乎要以为名震京城的“赵阎王”归来了。 “袁公到!” 死寂的气氛中,庭院人群外突然传出高亢的声音,惊醒了场中的官员们。 院中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赵都安终于抬起头,视线越过窗子、人群、庭中垂下的树枝。 看到人群后方,一袭熟悉的大青衣如同踩着云走来。 对方穿对襟大官袍,头戴乌纱,鬓角微白,眼窝内蕴沧桑,可见年轻时俊朗不凡,哪怕官场上消磨多年,亦有一股卓然青气盘绕两袖。 “袁公!” “见过袁公!” “袁公可算来了。” 一众御史文官纷纷垂首行礼,面色或喜或惊。 被刀刃抵住脖子的彭文良眼皮跳了下,眼中惧色退去,转为惊喜,冷哼一声,扭头居高临下俯瞰赵都安,淡淡道: “袁公已至,断然不会任凭你撒野。” 梨堂众人皱了皱眉,纷纷望向赵都安,摆出请示架势。 看到赵都安轻轻挥手,侯人猛才不情不愿收刀归鞘。 袁立迈步跨过门槛,走入屋内,视线先在彭文良和梨堂几人身上扫过,才看向坐在屋子里头,并未起身的“白脸缉司”。 他身后,那名先前被彭文良暗示去求援的御史趾高气扬。 袁立嘴唇微动:“何事如此喧嚣?” 不等赵都安开口,彭文良率先叫屈: “启禀袁公,这群官差突然闯进来,没有任何缉捕文书,就要抓走下官,打入大牢,更污蔑下官勾结反贼,下官不愿,此人便要动刀杀人!” 袁立安静听完,看向赵都安:“可如他所说?” 赵都安面具下传出笑声:“彭大人所说不错。” 承认了! 袁立神色不动,忽然抬起右手挥了挥:“你们先出去。” 彭文良以及屋内几名御史愣了下,未敢反驳,当即起身走出去。 赵都安大咧咧靠坐在椅中,扭头做了个动作,梨堂一群官差也紧随其后。 然而院中的人们却未能离开,依旧被封锁了去路,暂时圈禁在庭院。 只是距离屋子远了,难以听清屋内对话。 …… 等只剩下二人,袁立悠然迈步,走到了彭文良的“工位”,施施然坐下。 双目凝视过来,淡淡道: “自本官执掌都察院以来,如你这般胆大妄为,闯入抓人的,还是第一个。” 赵都安浑然不惧:“为陛下分忧,为朝廷除奸,自然胆大。” 袁立审视着这名白脸人,讥讽道: “是么,本官见不得藏头露尾之人,若无惧,何不肯展露真容?” 赵都安笑眯眯,半点不中激将法,道: “袁公这话说的没道理。读书人行道,亦讲求明哲保身,为国锄奸与身份如何,何曾有关联?” 袁立眼神意外地道: “看你举动,还以为是个粗鲁莽撞的兵痞。你既说得通道理,为何向彭文良动刀?” 赵都安理所当然道: “彭文良乃是逆贼,当然可以动刀。袁公不是,自当以礼相待。” 袁立声音忽地一沉,威严之气扑面而来: “好一个以礼相待,既无文书,可有彭文良通敌铁证?!” 赵都安想了想:“有一些,但不够铁。” 旋即他又笑了起来: “不过等将人抓了,就如在池水中抛下大石,必会引得鱼群慌乱溃逃,到时,铁证想必会浮出水面。” “想必?”袁立气笑了,他忽地提高声量,不悦道: “我都察院堂堂四品御史,岂容你等凭借个‘想必’,便捉拿入狱?以为只有诏衙可动武?” 哗啦—— 话音落下,院外头突然再次冒出来大群官差,看衣着打扮,竟是府衙的捕人,为首的更是京城神捕,甫一冲入,便纷纷按住刀柄,与梨堂的人对峙起来! 人群骚乱。 赵都安意外地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袁立,道: “袁公知道我们会来?” 袁立语气淡然: “梨堂冒出个新缉司,本官岂会毫无关注?只是,你们敢第一个闯来都察院,的确令本官意外。” 这一刻,赵都安突然回想起当初,自己想要扳倒大理寺卿周丞,就曾求助袁立。 后者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打通各大衙门,将一批陈年卷宗送给他翻阅,而不只身为“李党”重臣的周丞不知,连李彦辅的目光都被遮蔽住。 是了,陛下昨夜下了委任旨,袁立这老阴比便得到了消息,猜到诏衙要对清流党动手,所以有所准备…… 赵都安沉默了下,意识到凭武力带走彭文良很难了。 并不是说,梨堂的人打不过府衙,而是双方一旦刀兵相见性质就变了,那会让局势变得很复杂、被动。 “袁公是要公然袒护彭文良?”赵都安问。 “本官身为御史大夫,当检查各衙,诏衙亦在其中,”袁立平静道: “按本朝律法,御史言官品秩同等高半级,哪怕马阎想抓他,也要先去宫中拿圣旨,才合乎律法。” 赵都安摇头叹道:“袁公何必惹得一身脏污?” 一旦走程序,就意味着要将女帝牵扯下来,而这会直接引爆整个清流党的反弹,到时候,想抓彭文良,就要麻烦太多,少不得朝堂上一番拉扯。 而有了拉扯腾挪的空间,许多事就会有变化。 袁立默然道: “彭文良乃是本宫下属,身为主官,自当袒护。” 他竟不避讳,直接说了出来! 这一刻,赵都安突然回想起曾经与李彦辅那次单独对谈,他明白,袁立是不得不下场表态。 身为“党魁”,他不可能坐视底下人被抓而无动于衷,任何一个朝堂团体内部,都存在错综复杂的利益捆绑,背后涉及了太多东西: 利益、人情、声誉、权责对等…… 就如科举考场,当届学子算作考官门生,又像卫显宗投敌,举荐他的袁立也要背锅。 赵都安沉默了下,忽然说道:“若我用人情来换呢?” 袁立怔了下:“何意?” 赵都安淡淡说道: “袁公当明白我如今替补的乃是赵少保的位置,自然要用的是赵少保的人情。之前青州兵败,卫显宗被俘,赵少保曾帮过袁公一次。” 那次,袁立本该因卫显宗,遭受整个朝堂的弹劾而付出极大代价。但赵都安以军功要走了卫显宗,帮袁立挡下了一次灾劫。 袁立默然了下,说:“你要用掉这个人情,换走彭文良?你能代表他?” 这个“他”,指的是自然是赵都安。 覆着白色面具的赵阎王笑道:“自然可以。” 袁立忽然目光深邃地盯着他,视线仿佛要穿透那连世间术士都无法看破的白色面具。 房间中落针可闻,房外气氛凝重,双方对峙,压抑的仿佛落针可闻。 时间仿佛过去许久,但又仿佛只有一瞬,众目睽睽下,房门被推开了。 赵都安走了出来,神态轻松地挥了挥手: “请彭大人回去喝茶。” 彭文良懵了,继而被虎扑过来的梨堂锦衣扣住,府衙的捕头望向屋内,试探道: “袁公?” 屋内传出袁立古井无波的声音:“退下吧。” 一片寂静,御史们的脸上浮现吃惊的神色,心想袁公在与这名新任缉司的斗法中竟退让了? 彭文良脸色大变,试图高呼:“袁……呕!” 沈倦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打断了这名佥都御史的话,他笑眯眯道: “诸位借个道?” 府衙的捕快们面面相觑,只好退开,任凭赵都安背着双手,闲庭信步般带着手下离开。 等人彻底撤走,院中才后知后觉发出嘈杂喧哗声。 曾与赵都安打过交道的御史陈红沉着脸,吆喝众人散去,而后径直走入值房,惊讶发现袁立坐在桌边,望着窗外叶片泛黄的树杈走神。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新缉司像一个人?”袁立忽然轻声呢喃。 陈红愣了下,迟疑道: “袁公认识此人?下官不曾察觉,恩……若非要说像,此人行事风格,颇肖赵少保。” “是啊,”袁立感慨一声,施施然起身,微笑道: “不过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赵都安如今坐镇太仓。不可能在京城。” 陈红不明白袁立这句话暗指什么,好在袁立已走出去,道: “一秋又至,山雨又来。走吧,这一遭,我也要自身难保了。” …… …… 诏衙,总督堂。 “什么?梨堂的人直接冲入了都察院?把彭文良捉拿回来了?!”海棠难以置信地盯着来报信的周仓低呼。 张晗木着脸,也有些发怔,呢喃道: “那是咱们名单上品秩最高的一个……不,关键不在于品秩。而是上来就动清流党内中流砥柱……疯了,疯了,关键是还让他成功了。” 马阎目光灼灼,盯着周仓:“袁立没露面?” 周百户摇头,又点头,在三人急迫的目光中解释道: “袁公出手了,不只是他,还有大批府衙的官差也在场……按理说,是没法把人带回来的,但不知他与袁公在房间中说了什么,竟是大摇大摆提人回来了。” 袁立也拦不住? 这又是哪里蹦出来的妖孽? 连赵都安对决袁立,都要退避三舍,或起码给几分面子吧? 几人同时懵了下,产生了少许的不真实感。 新上任的缉司,这么凶的吗? 海棠忽然看向马阎,猜测道: “怕是陛下私下给了他什么谕旨、手令之类的。方便他行事,只有这个可能,袁公才会退让。” 在如何肃清朝堂的事上,诏衙内部也早商议过方案,其中最大的难点,就在于袁立。 李彦辅刚斩首不久,排除早已年迈,勉强支撑的董太师。 袁立是先帝掌权时代遗留下硕果仅存的文官领袖,多年经营,虽不如李彦辅底蕴深厚,但背后也捆绑了无数利益方。 可谓牵一发,动全身。 哪怕是诏衙的阎王们,也不敢轻易与袁立冲突,担心尺度把握不好,导致朝堂这艘船倾覆。 马阎赞同地点头,这是最符合逻辑的猜测,尤其这个新缉司,就是宫里派出来的。 他转而对周仓吩咐:“再探再报。我倒要看看,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张晗问道:“督公,您不亲自去看吗?” 马阎摇摇头,高深莫测的语气: “陛下既将肃清清流党的案子交给他,而非我,便是要我撇清关系了。他需要什么,都由他,你们几个堂口也可以配合他行动,但我不会下场。” 海棠好奇心强烈,拽着周仓往外走: “督公不好露面,我可以,我们去看热闹。” …… 梨堂。 一行人再聚“会议室”。 “大人,彭文良已经打入诏狱,安排人审问,接下来怎么办?”钱可柔眼睛亮晶晶地发问。 郑老九分析道: “虽然咱们把人弄过来了,但这举动,无异于惊雷,宣布着对清流党的肃清正式开始,接下来,等消息传开,整个京城官场都要动荡。 不,应该说此时此刻,都察院的言官们只怕已联袂进宫弹劾了。” 赵都安却没立即回答,他站在主位旁,将之前记录了衙门内调查怀疑的内奸名单铺在桌上,摊平。 而后拿起毛笔,蘸着小秘书墨好的砚台墨水,刷刷刷,在名单的后半截又加了一堆名字。 “啪嗒。”写完字,赵都安将纤细毛笔一丢,捧起纸张迎风吹干,笑眯眯将其递给几人: “你们分头带人,将名单上的人都抓回来。” 几个人懵了。 钱可柔迟疑道:“大人,您后面添的那些人,也是内奸?” 赵都安道:“应该不是吧,但也说不准,是不是总得审一审。” 几个人更懵逼了:“大人您是得知了什么消息?才增补的人数?” 赵都安迎着几人茫然的目光,笑道: “不是。我随便写的几个名字,恩,记得很久前他们骂过我。” 众人:“……” 不是,大人您也太睚眦必报了吧? 这都多久前的事了? 至于吗?就骂一句,不至于当成内奸处理吧? 习惯了无法无天,目无法纪的诏衙锦衣们都觉得,自家大人有点过于违法乱纪了。 赵都安笑呵呵道: “别问,总之去办就是了。谁拦着就硬抢,不过袁立都没拦住我的消息如今应该已经传开了,接下来不出预料,也没人会阻拦你们。” 杀鸡儆猴?不……他直接杀猴儆鸡。 四人面面相觑,不再多问,当即接过名单杀气腾腾冲出去,不一会,外头就传来马蹄声渐行渐远。 赵都安刚想歇一歇,就看到海棠和周仓走进来,后者当即为双方介绍。 “久仰海缉司大名,巾帼不让须眉。”赵都安笑眯眯朝海棠点头。 海棠板着脸,矜持地“恩”了声,才道: “方才我们看见梨堂再次倾巢而出,他们是……” 赵都安“哦”了声:“抓百十个人而已。海缉司若感兴趣,可以一起去。” 海棠:“……告辞!” 目送二人灰溜溜离开,赵都安莞尔,他搬了张椅子,在大梨树下坐下,在树荫下啃着梨子,心想: 永嘉的消息,也该传开了吧。 接下来,离间计的第二步也该落下棋子。 …… …… 淮水道。 因本地富庶,淮水道内除了官面上的两座“府城”外,各大宗族百年来建造的村镇,规模连起来,蔚为壮观。 整个淮水都知道,最好的宅子不在府城内,而在各大世族的园林。 此刻,某座占地极广,亭台假山、流水卉比之皇家园林都不逊色的园林中。 慕王徐敬瑭站在演武场上,披着盔甲,手持双刀,舞的虎虎生风。 “呜!” 双刀辟出,一道旋风沿着青砖地面犁出,徐敬瑭缓缓收刀,周围场上围绕的一群家臣齐声叫好。 “王爷威武!” “王爷武冠三军!” 在军中总是披甲,以武将形象示人的徐敬瑭微微一笑,随手将双刀一丢,立即有士兵接住,拿去擦拭。 数名打扮清凉的丫鬟捧着毛巾,水盆,果盘凑上去服侍。 “少吹捧本王,本王虽自幼习武,但奈何武道天赋不佳,再过几年,只怕连这双刀也舞不动了。” 徐敬瑭叹息一声,任凭丫鬟蹲下,用白嫩手指卸下身上轻甲。 “父王说笑了,父王正值壮年,莫说舞刀,便是夺取天下也只在眼前。”一名二十余岁,却有些模样老成,武将打扮的青年开口笑道。 周围人纷纷附和:“二公子说的正是!” 慕王有三子二女,小儿子还年幼,长子即世子留守云浮道大本营坐镇,负责叛军后方稳定。 唯有同样尚武,脾气也最对他胃口的二儿子跟随在军中。 云浮军入淮水后,赵师雄领兵派往前线,慕王亲自带兵坐镇后方,名义上是与淮水道的诸多世族结盟,争取更多的支持,以及获取军费、军粮。 二公子却知道,父王实则是为了遏制赵师雄,就像主人牵着狗链子,只要他掐住赵师雄手下大军粮草,就掌握了对方的命脉。 而周围的家臣们更明白,以自家王爷的脾气,越是自谦,你越是要吹捧。 上一个将王爷礼贤下士,自谦的话当真的家臣,早已不知消失在哪个坟茔里。 这时,远处忽有家臣急促赶来: “王爷!绣衣直指密信送达!” “哦?”徐敬瑭心中一动,挥手屏退四周丫鬟,接过密信,周围人自觉推开,连二公子都不敢靠近。 王爷看信时,从不准许人在旁。 徐敬瑭仔细检查,确认密信未被拆开,这才打开,用手上的扳指一照,特殊的纸上才显出文字。 那是永嘉城内,绣衣直指聂玉蓉发回的密报。 接着,众人就惊讶看到,自家王爷脸色一阵变幻,阴晴不定,起初还只是惊怒,可看到后面,就成了面无表情,内蕴杀机! “父王……莫非是东线战事有变?”二公子试探询问。 如今,薛神策率领主力,正与靖王徐闻交战,是最大可能影响淮水局势的战场。 徐敬瑭放下密信,声音低沉: “是永嘉城。朝廷的影卫潜入永嘉城,刺杀了监军王琦,又制造骚乱,救走了牢狱中的一批官员。” “竟有此事?赵师雄没能拦住?”二公子皱眉。 他直觉认为,信上的事不只这点。无论王琦被杀,还是几个无足轻重的官员逃走,都不足以令慕王如此。 “信上简略,之后当勒令绣衣直指仔细调查。”徐敬瑭瞥了儿子一眼道。 然而他心中的情绪,却远不如外表般风轻云淡! 因为聂玉蓉的信上真正令他在意的,乃是后半截。 主导这次潜入的人,有一定嫌疑,乃是坐镇西线的赵都安! 劫狱当晚,赵师雄与朝廷影卫头领一战,却未能令其留下! 淮王府大掌柜冯小怜,与朝廷影卫秘密接头! 冯小怜动用淮王府关系,将一封信地送给赵师雄! 四条情报,一条比一条惊悚! 徐敬瑭胸中怒火燃烧,一个可怕的猜测在脑海中翻涌。 这情报,是真是假? 倘若是真,意味着什么? 很自然的,徐敬瑭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赵都安借助淮王府作为中间人,与赵师雄秘密联络,二者可能达成了某种“交易”。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朝廷的这次行动如此顺利,赵师雄非但丢了俘虏,还没能抓住赵都安。 并且…… 王琦死了……代表慕王府,安插在永嘉城中,监督赵师雄的一群监军集体被刺杀…… 要知道,王琦手中可是有他亲手赐予的保命镇物,很难杀死。 不过,徐敬瑭还是决定,先多方位验证下这个情报的真伪。 “叫绣衣……”他正要开口,忽然,远处又一名家臣奔来: “王爷,永嘉城赵将军派斥候送来军情!” 又来了? 二公子等人愣了下。 徐敬瑭默默接过,展开。 这封军情书中,同样记载了赵都安在永嘉城内的一番操作,其中大部分都与聂玉蓉提供的情报对的上,且多了许多细节。 尤为值得注意的,乃是信封中还附带了一张白纸。 按赵师雄的说法,这是朝廷的人趁他出城夜战,悄然送入府中的,必是为了嫁祸。 恳请王爷莫要中计。 徐敬瑭看着信纸,眼神却有些狐疑。 赵师雄的说辞看似恳切,但…… 聂玉蓉的密信中,曾提及,城中的绣衣直指为了获得情报,曾靠近赵师雄与“赵都安”交战附近。 而以赵师雄的修为,绣衣直指的存在很可能已被其发现。 “倘若他发现了绣衣使……那这封紧急送来的军情,究竟是为了表明清白,还是欲盖弥彰?” 徐敬瑭一时捉摸不定,但无论如何,淮王府都在其中起到了中间人的作用。 墙头草……果然该敲打。 他泛着冷笑,将两封信攥成纸团,道: “备车,本王下午要去拜访下淮安王。” 二公子一愣,忙道:“是。” “还有,”徐敬瑭又道: “靖王昨日不是发信来求援?希望我们派兵牵制薛神策?暂时将原本的援助方略压下,勒令永嘉城内赵师雄所部按兵不动,以防朝廷攻破西线。” “另,遴选新的监军派往永嘉,要快……” 一条条命令发出,众将应接不暇。 最后,徐敬瑭又道:“传城内绣衣使主使过来,本王有令吩咐。” “是。”二公子应声,就要走。 刚走几步,忽地被叫住:“等等,赵师雄的独女最近如何?” 二公子脚步一顿,扭头回望父王逆光的脸,愣了下,说道: “派专人照顾着,一切正常。” 徐敬瑭道:“最近看紧一些,你亲自盯着。” 二公子心头一惊:“……好。” …… 京城。 满朝文武并不知道一场横跨两道的对弈已落下第一枚棋子。 坐在大梨树下的赵都安远隔千里打出一击,令徐敬瑭失眠了一整夜。 此刻,所有人都被彭文良的入狱打了个措手不及,而紧接着的,梨堂四处出击,疯狂逮捕清流党官员的消息,更掀起轩然大波。 只是一个下午的功夫,一个个名单上的官员被锦衣校尉当众从官署中抓走。 不出赵都安预料,有了袁立阻拦失败的前车之鉴,整个过程异常的顺利。 诏狱之中,因李党官员被处决,而暂时空荡下来的牢房再次被塞得满满的。 傍晚,天黑入夜的时候。 终于再也坐不住的马阎,率领着其余八个堂口的缉司,赶到诏狱门口的时候,正看到戴着白色面具的身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诏狱大门口。 头顶是悬着的两只阴森森的泛红的灯笼。 “马督公,你们怎么来了?”赵都安抬起眼皮,意外道。 —— ps:更改作息不是太成功,好在今天提前了一点,这章七千字。 (本章完) 第552章 囚徒困境,三日博弈,传旨放人(5k 第552章 囚徒困境,三日博弈,传旨放人(5k) 诏狱大门外,两只暗红的灯笼在黑夜中飘动着。 赵都安从椅子站起身,好奇地看向迎面走来的马阎等同僚。 马阎瘦长的脸庞神色复杂,带着化不开的担忧: “听闻梨堂这一天,抓了不少人入狱,所以来看看,情况如何?” 他本是不想来的。但怎奈何赵都安手笔太大,肆无忌惮的抓人,令马阎实在坐不住,只好自行打脸。 不只是他,马阎身后八个堂口的缉司都面色复杂。 平素里,他们被誉为活阎王,是京城百官谈之色变的存在,但如今反而显得温良起来。 抛开李党倒台不提,上次大范围抓人还是去年,“赵少保”初任缉司的时候。 可那一次,抓的人虽多,但涉及的品秩却低,都是五品以下的小官。 这回却不同。 赵都安这一刀砍出去,直奔朝廷大动脉了属于是。 谁能不慌? “呵呵,督公放心,一切都进展顺利。”赵都安微笑道。 这时,地牢内钱可柔匆匆走出,看到马阎等人愣了下,旋即在赵都安鼓励的眼神中汇报道: “大人,已经打了一轮了,这群人都咬死了,乃是替袁立办事。” 马阎等人脸色绿了,心说这就是“进展顺利”? 大太监忍不住道:“肃清内奸,也不急于一时。” 赵都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督公莫不是怕了?” 见众人支支吾吾,赵都安转而笑道: “开个玩笑,涉及谋反,不用些手段这些人岂会招供?卑职正要审问,督公既来了,便一起吧。” 审人犯? 马阎迟疑着点了点头。 赵都安领路,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地牢专门审讯人犯的“审讯室”。 郑老九等在室内,看到这么多人进来也懵了下。 赵都安淡然自若:“审讯次序可排好了?” 郑老九“恩”了声,没搭理马阎,将一份手写的名录呈上,低声道: “按照您的吩咐,根据第一轮刑讯,将这批人按照意志坚定程度,从低到高排列。” 赵都安点头:“按照顺序开始吧。” 接着,他客气地请马阎坐下,而后自己拉了张椅子,堂而皇之坐在审讯桌后。 至于海棠等缉司,没有椅子,只好在后头站成一排,好奇地想观摩这个白脸同僚的操作。 俄顷。 铁门打开,侯人猛和沈倦押着一名身子骨孱弱的中年官员进来,按在椅子上。 赵都安面无表情翻阅文书: “孙红林,礼部给事中。根据调查,暗中为反王搜集城中情报……” 孙红林进入时,就两腿发软,等看到屋子里足足十名“审讯官”,其中还包括大太监马阎,吓得肝胆俱裂,油然而生一种“我何德何能”的懵逼感。 等听到“你可知罪”四个字,孙红林一个激灵回过神,硬着头皮道: “我……我没有通敌……只是奉……袁公吩咐……” 马阎皱眉。 这群官员早已达成默契,一切都往袁立身上推,极为恶心。 赵都安“哦”了声,拉长语调: “所以,你是替袁立办事?可有证据?” 孙红林忙道:“袁公只道是机密事,不准留下证据……” “那与你一同做此事的几人……” “也是袁公所……” 赵都安陡然断喝,厉声道: “事已败露,还敢抵赖! 与你同窗的王咏早已供认,他说乃是你勾结逆贼,又设计拉他上贼船,还暗示他说你是替袁立办事,他对此才是一无所知,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孙红林大脑嗡的一下,下意识反驳: “不可能……他岂会如此……” 赵都安冷笑追击: “勾结逆贼,乃是抄家灭族大罪,陛下仁慈,为稳固朝堂,只诛首恶,其余从犯从轻发落。他为保全自家,甘心供出你这个主犯来,有何不可?” 孙红林讷讷不能言。 赵都安又轻飘飘,继续例数王咏供认的,被孙红林拉下水的几名官员的名字。 孙红林眼见自己身上罪证一层层迭加,冷汗如瀑,终于崩溃: “他说谎!恶人先告状!是他先找到的我!说替袁公办事,我才是被他拽下水的那个!不只是我,还有……” 不多时。 供认完毕的孙红林被带下去。 下一个被提审进来的,正是王咏。 赵都安照猫画虎,将一样的套路再次复刻,先审问,再骤然厉喝: “……还敢抵赖!孙红林与王擒鹤已然供认,指控乃是你假传袁立之名,拉人下水……” 在孙红林提供的诸多详实的细节证据下,王咏气的眼前一黑,心知要死,索性一咬牙: “大人,他们所言不实……” 很快。 王咏被带下去,下一个是王擒鹤…… 一个又一个囚犯被带进来,又带出去,赵都安将一样的套路循环使用,每一次指控的证据,都真假掺杂,将一个又一个人牵扯进来。 而亲眼看到囚犯们心理防线被逐一攻破的马阎等人已是集体沉默。 看向赵都安的眼神都变了。 中场休息时。 憋了半天的海棠终于开口,她盯着赵都安,冷静分析道: “所以一开始的王咏根本没供认,你是在诈孙红林?你怎么确保他会说?” 赵都安看了女同僚一眼,笑道:“囚徒困境罢了。” 他简单将这个概念讲了下,而后补充道: “所以第一轮拷打刑讯的目的,一个是让这群人相信其他人有可能为了减刑,而推诿罪名到自己身上。另一个目的……” 海棠眼睛一亮,抢先道: “另一个目的,是用刑讯,筛选出哪些人更容易被攻破,孙红林最胆怯,所以作为突破口。 而只要他开口,说出证据,你就可以用真假参半的证据,去进一步令其他人相信自己被卖了…… 就像滚雪球,你手中积累的证据越多,欺诈成功的可能性越高,导致你手中的供词证据更多……” 张晗也轻轻吸气: “哪怕这个过程中,有人死咬着不开口,也可以暂时跳过。等从其他人口中榨取到更多证据,再反过来二次提审……” 马阎也幽幽道: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的供词彼此印证,就可以追溯到源头,以确定袁立究竟是否参与到此事。” 其余几名缉司听懂操作,也都是目露惊叹之色,看向赵都安的眼神多了惊奇: 这个代理“赵少保”的同僚,竟还是个审讯高手! 怪不得,陛下会派遣此人代替赵少保的位置。 好厉害的角色! 马阎心中惊叹,张晗暗暗佩服,海棠跃跃欲试,想要与他较量的同时,又生出狐疑来。 总觉得……这家伙给人的感觉,有点熟悉。 审讯还在继续。 两个时辰后,赵都安将手中的供词整理一番,拿出了新的名单,递给钱可柔: “明天去抓这些人。不用急,他们跑不了,或者跑了正好。” 钱可柔应下。 马阎犹豫了好一会,才说道: “这次是否闹得太……大了些?” 赵都安笑问:“督公以为,这些人不该拿?” 马阎摇头道: “该拿。但法子太过粗暴,哪怕你有陛下撑腰,令袁立无法阻拦,可没有铁证的情况下,今日抓了这么多人,朝堂上必会闹起来,陛下也会头疼。 其他人也还罢了,最要命的是你非法拿了彭文良,留给了百官话柄。” 其余缉司也都附和:“此事太过莽撞了。” 不只他们,整个京城官场都认为这个新缉司太莽撞、嚣张。 不走法律程序,强行去都察院抓人,这太犯忌讳了,岂不是留给人天大的把柄? 马阎心中叹息,心想这人虽胆大,也在审讯上有一手,但距离赵少保还是太远。 若赵少保在,处理此事绝不会如此粗糙。 终归……智谋不足。 赵都安笑笑,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道: “今日晚了,卑职送督公出去吧。此事既陛下交给梨堂督办,无论多少腥风血雨,卑职一人担着就是。” 说完,他一挥手,迈步往外走。 马阎等人面面相觑。 “督公,怎么办?”一名缉司问。 马阎无奈地揉着眉心,没好气道:“随他折腾吧。” …… …… 当夜,赵都安在梨堂后的卧室“睡下”。 次日,清晨。 是个艳阳天,阳光洒满了庭院。 赵都安天刚亮,就在阳光最好的院落中央练拳。 这副身体没法修行,但身为傀儡,基本的底子还是有的。 赵都安估摸了下,约莫等同于凡胎境。 不过他练拳的目的不在于强身健体,而在于均匀地晒太阳。 “太阳能充电可还行……昨晚忙了太久,今早差点能量耗尽起不来……” 赵都安沐浴阳光,感受着冰冷麻木的身体一点点暖和起来,嘴角抽搐。 很快,锦衣们陆续到来,而后按他的吩咐,出去抓人。 同时,钱可柔也送来了朝堂上的最新情报: 昨日,以袁立为首的大群言官进宫面圣,女帝以闭关修行为由避而不见。 今日早朝,袁立率领近半数朝臣,金銮殿上向女帝施压,弹劾诏衙,弹劾新缉司的奏折雪片一般,几乎淹没了御前桌案。 不止如此。 以国子监学子为首的国子监读书人们更是舆论大哗,疯狂调教,怒斥诏衙无实证抓人,乃是在有意动摇朝堂。 更有人认为,针对清流党的肃清,乃是反王的毒计,陛下被蒙蔽、欺骗云云。 “大人,如今外头许多人都在议论,有人将咱们称之为国贼呢。” 郑老九走过来,递上邸报,眉目担忧。 赵都安晒着太阳,不满地挥手让老郑挪开一点,别挡着阳光,才道: “不过些许风霜,跳梁小丑,不必理会。” 然而没过一个时辰,郑老九就跑了回来,焦急道: “大人,不好了,散朝后,数十名官员带着一二百名嫌犯家属一起来诏衙了,闹着要咱们给个说法,督公躲起来了,如今这帮人奔着咱们来了。” 躺在椅子里做日光浴的赵都安睁开眼睛,好奇问: “都是空手来的?” “啊?” “我是说,没带点礼品什么的?贿赂本官放人?” “……”郑老九噎了下,苦笑道: “自从赵大人去年做了那档子事后,他们就不敢行贿放人了。” 哦,是了,上次我抓人骗他们行贿,然后用行贿罪把人扣了……赵都安叹息一声,这帮人不好骗啊。 罪过罪过。 什么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就是这个道理了…… “那就派人拦在外头,谁敢硬闯就打。”赵都安不高兴地挥手,在椅子上给自己换了个面。 一群官员在外头扛了一个上午,死活没进来,只好退去。 然而下午的时候,赵都安被院墙外头嘈杂的骂声吵醒了。 “外头什么人吵吵闹闹?”赵都安没好气地喊。 这次轮到钱可柔小跑进来,小秘书鼓着腮,生着闷气: “大人,是国子监的学子,还有一些读书人,对了,囚犯家属也没走。 这帮读书人正在骂咱们呢。还有很多百姓围观。声势太大,督公又躲起来了,没人敢强行去驱赶。”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整座朝堂,整个京城无数目光隔空盯着小小的梨堂。 政治倾轧之下,连诏衙的活阎王们都害怕了,愣是不敢冒头,生怕等尘埃落定后,被当做平息风波的牺牲品。 “……”赵都安叹息一声:“算了,不必理会,老规矩,谁敢往里闯就打。” 若在平时,他直接派人出去暴力驱赶即可。 但正所谓人言可畏,赵都安的目的是肃清内奸,而不是将读书人群体推到反贼那边。 出一口恶气,狠揍一群读书人很简单。 但却会在这个节骨眼,让女帝的名声变差,不利于平叛。 赵都安觉得,自己可以为了贞宝稍稍委屈一点,暂且不搭理这群叫嚣的书生。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 然而,见他不理会,院墙外头的骂声越来越大。 赵都安被吵的睡不着,索性出门,戴了顶帽子和面巾,带着几个亲信,从其他堂口后门溜出去,绕出衙门,藏在围观的百姓里,看热闹。 只见梨堂外头,一大群读书人面红耳赤,骂的风流倜傥,酣畅淋漓,舌灿莲,争奇斗艳,不时爆出佳句,引得满堂彩。 “好!” 赵都安藏在人群里,拍手叫好,啧啧称奇道: “不愧是读圣贤书的,骂人的样这么多,还怪好听的,不过这帮人究竟是在骂我这个国贼,还是当众表演文采呢?” 钱可柔跟在旁边,换了一身罗裙,愤愤不平道: “这帮读书人精明的很,一个个口口声声是为国除贼,实际上,不还是知道整个朝堂看着这里,所以借机扬名? 大人呐,清流党本身就和读书人走的极近,多少门生故旧在里头,袁公在读书人心中又是何等尊崇?您如今和清流党斗,可算把城里读书人都得罪死了。” 赵都安嘀咕道: “说得好像我以前招他们待见一样……诶?这帮人怎么往里扔砖头了?!” 只见有书生骂的不过瘾,不知从哪里捡来砖头,抡起胳膊,丢进了院墙里头。 而后,众人仿佛被点醒了: 官差拦着不让进,按我直接扔东西总拦不住吧? 很快,越来越多人捡来砖头往里扔,甚至有读书人吆喝同窗,不知从哪里拉来一牛车砖头,众学子撸起袖子开扔。 看的钱可柔、侯人猛几个人眼皮直跳。 赵都安却背着手,笑呵呵道: “等晚一些去收拾下,正好衙门里垂门年久失修,这回有砖头修房子了。” …… 傍晚时分,骂累了的读书人们终于散去,而经此一闹,整个京城几乎所有人都得知: 诏衙里出了个接替赵阎王位子的新官差,许是怕人记恨,脸上带着面具。 上任一天,就得罪了半座朝堂,和袁青衣对上了,引得无数学子仇视。 而相比于闹剧一般的民间乐子,朝堂上的气氛则沉重肃杀。 朝中大臣们不蠢,都明白那白脸缉司代表的,乃是女帝的意志。 本质上,这是女帝与以袁立为首的清流党的博弈。 内奸是否存在?自然存在。 但内奸有哪些人? 袁立是否也有问题?无人知道答案。 而之所以这一天,始终没有真正的大人物下场,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在等。 在等一个答案。 等诏狱中,那些被捕的官员们的供词,等女帝对袁立最终的一个态度。 而极少有人知道,就在这个深夜,一份大审讯的最终供状,悄然从诏狱送入深宫。 当夜,御书房灯火通明。 …… 时间来到了第三天。 赵都安如同没事人一样,依旧早上点卯,然后搬了椅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今日的院墙外头异常安静。 没有官员来要人,也没有读书人来怒骂国贼。 赵都安躺在椅子里,手指轻轻敲击扶手,阳光穿过梨树的枝杈,光斑打在他的衣袍一角。 终于,皇宫中今日的朝会在延迟了足足一个时辰后,终于散朝。 坐在梨堂内的赵都安也等到了女帝的最终答案。 “大人,白马司监孙司监来了。”钱可柔小跑过来,低声道: “从宫里来的,孙司监今日入宫主持了早朝。” 赵都安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起身露出微笑: “请。” 少顷。 院外一道穿着宦官蟒袍的老者身影缓缓而来,老司监孙莲英恢复了掌印太监的打扮。 身后跟着几名宫中太监随从。 莫愁不在京城,孙莲英作为女帝最信任的下属之一,如今便代表着女帝。 “下官恭迎孙司监。”赵都安拱手道。 孙莲英走来,在他面前站定,满是皱纹的脸上,睿智的眸子深深凝视着他,说道: “传陛下旨意,诏狱中无辜官员悉数释放。” —— 排版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553章 别装了,你就是赵都安 第553章 别装了,你就是赵都安 “放人?!” 听到孙莲英的话,赵都安还没有反应,周围几个下属坐不住了。 脸色不约而同变了。 心想朝堂上的博弈,陛下选择了退让吗? 好不容易抓的人,就这么释放掉?岂非意味着肃清行动的失败? “下官遵旨。”赵都安神色却异常平淡,似早有预料,扭头对小秘书等人吩咐: “听到了吗,去将无辜的那部分释放掉。” 无辜的那部分……钱可柔等人眼睛一亮,意识到了什么,她不确定地问: “大人您说的是……” 赵都安提醒道:“名单新增的那半截。” 当初,梨堂出手大肆抓捕清流党时,赵都安曾在嫌犯名单的末尾,手写增添了一堆名字,一起抓了回来。 这两天,这部分人虽也受了一些皮外伤,但事实上并没有被当成内奸对待。 锦衣们始终疑惑,自家大人额外抓一拨人进来做什么,直到此刻,他们猛地明白了什么,眼中流露出吃惊的情绪,眼睛亮亮的,几人扭头立刻飞奔离开了。 孙莲英意外地看着这一幕,忽然笑道: “不请咱家屋中坐一会么?” 赵都安愣了下,展颜笑道:“孙司监请。” 二人当即往内堂走过去。 那几名跟随的小公公没有动,依旧站在原地。 等秋日的内堂中只有两人,孙莲英掸了掸袍子落座,双手交迭,饶有兴趣地看着白脸缉司给他递来一只洗好的梨子。 老宦官忽然笑眯眯道: “能让堂堂赵都督亲自洗了梨子送上,咱家也该荣幸了。” 赵都安弯腰递梨子的动作一滞,戴着面具的脸抬起,诧异且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茫然: “孙司监此话何意?” 孙莲英没好气道: “别装了,你小子骗骗外头那些人还可以,但骗不过咱家这双老眼。 什么时候回来的? 咱家之前还琢磨,供奉影卫里何时出了这么个厉害人物,脑子里筛了一圈,没寻到对应的人物。方才看到你小子,才确定。” 赵都安脸一垮,抬手隔空一抓,房门“砰”地闭合,他摘下面具,苦笑道: “您怎么瞧出来的?不会是陛下把我卖了吧?” 孙莲英看着面具下,那张熟悉的脸庞,微微恍惚了下,似也才终于确认,咂咂嘴道: “有胆子闹出这么大动静,还能让袁立都退让的还有几人? 况且,光方才你那几个下属的态度,就昭然若揭了,梨堂的刺头何事会对一个空降的上司俯首帖耳?” 赵都安尴尬地笑笑,也不意外。 整座京城,若论对他最了解的,就是眼前这名老人了。 贞宝虽和他负距离,但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反而是孙莲英,从最早提携原主,到后来赵都安的整个人设转变,都看在眼中,何况其本身对宫里的人极了解,能看破身份,合情合理。 “回来也没太久,准确来说,也没完全回来。” 赵都安简略解释了下,自己借助镇物,得以两地分身的情况: “此次得知清流党令人棘手,才下场操刀。至于这层伪装,倒也隐瞒不了太久。” 孙莲英恍然,忽然叹息道: “江山飘摇,能者多劳,只是辛苦你了,又挨了许多骂声。” 赵都安浑不在意地笑道: “我可是整个大虞赫赫有名的奸佞之臣,小白脸面首,还在乎这个?倒是今日早朝,究竟情况如何?” 提及正事。 老司监方将早朝境况叙述了一遍。 并不复杂,与设想中大差不差。 身为清流党魁的袁立火力全开,率群臣与女帝博弈,董太师拖着老迈之躯上殿调和。 最终各退一步,已查明有铁证通敌的将依法处置,无足够证据的,女帝答应释放。 “你似并不意外,方才说的名单新增是何意?”孙莲英好奇询问。 赵都安笑呵呵解释道: “没什么,就是当初第一批抓人的时候,额外抓了一部分凑数的。现在正好放出去而已。” 这句话轻飘飘的,不显重量,可若落在外头,必会令无数人大跌眼镜。 孙莲英呼吸一紧,盯着他:“你故意的?”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幽邃道: “肃清内奸一事,本不困难。其中难点,无非是袁立一人。” “如何既把内奸抓了,又不损害袁立‘党魁’的地位和名望,才是难处。” “我思来想去,唯有让袁立勃然大怒,率领群臣,与陛下斗一斗,一番厮杀后,各退一步,将一部分人捞走,才能同时保全陛下威严,与袁立的威信。” “可这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争斗,所以,我又必须给袁立一个堂堂正正下场的由头……就像一台戏,既然目的是不想闹大地把事情办了,就必须有个人唱红脸,有个人唱白脸。” 孙莲英愣了下,浑浊的眼眸中陡然爆发出光彩: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谋划? 你上任之初,莽撞地闯进都察院,以不符规矩的方式捉人,目的就是让袁立合情合理地为下面的人出头。 并且故意留给对方一个破绽,让清流党的人有了弹劾你的借口,也就有了与陛下争斗的理由?” 赵都安点了点头。 孙莲英深吸口气,继续飞快道: “而回来后,你额外抓了一批凑数的官员。就是在等着现在,这批凑数的人,本就是为了之后释放出去,给整个京城的人看,给清流党一个交待,给袁立一个台阶?!” 赵都安微笑颔首: “就像两军交战,袁立若一败涂地,一个人都捞不出来,还如何能坐得稳位置?底下的人如何服他? 反过来,这批官员一释放,袁立便成了从陛下虎口中夺食的党魁,即便只捞出来一批,也足够堵住那些质疑的口了。 凡事就怕对比,李彦辅当初面对手下被抓,只能节节败退,袁立却能救下一批……至少比李彦辅强。 而对陛下而言,也达成了目的,肃清了内奸,放走无辜者,则能展示出宽宏大量…… 这场戏里,唯一该被牺牲掉的,也就只有我。不过我本就只是个‘代理缉司’,等事情结束,若有人咬着不放,大不了请陛下夺了我职…… 恩,杀了也可以,反正现在的我只是个替身。” 顿了顿,他平静地补了句: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袁立没有问题。幸好,经过我们的刑讯审问,暂时没有证据表明,袁公与反王有勾结。” 一番话说完。 孙莲英眼中除了惊叹,唯有惊叹。 这么棘手的一个局,竟被赵都安用这种手段给解开了,而整个过程,也不过区区几日。 而对比赵都安早期扳倒裴楷之、周丞、对付小阁老李应龙的时候,四处求援,以身涉嫌,艰难取胜。 如今的他,施展手段时,更多了股游刃有余,举重若轻之感。 抬手之间,搅动朝堂风云。 哪里还与当初那个一步登天,人嫌鬼憎的宠臣有半点相似? “若非亲眼看你成长至今,我都要质疑,是到底是什么人了。”孙莲英赞叹道。 ……赵都安沉默了下,将梨子递过去: “下官无论何时,都是白马监使者,都是大人你的下属。” 老宦官被逗笑了:“你啊,你啊……” 笑着笑着,又有些感动: “咱家老了,帮不了陛下什么,以后有你和莫愁在陛下身边,陛下也不会那么辛苦。” 不是……你别拿我和太监比啊……赵都安吐槽。 这时,赵都安忽然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他拿起桌上的白色面具戴了起来,挥了挥手。 房门“吱呀”自行打开。 钱可柔等几人回来了:“大人,人已放出去了。” “好,事情已了,咱家也该回宫复命。”老司监隐晦地袍袖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拂尘一甩笑道。 赵都安忙道:“我送公公。” 二人朝外走。 秋日的衙门已显萧索,地上有黄叶散落。 二人在前走着,几名太监和梨堂锦衣跟在后头。 孙莲英望着金黄的秋风,忽然想起来什么般道: “最近坊间都在将你与薛神策比较,一群人明褒暗贬在打压你。咱家听闻,金秋雅集要召开,很可能找你过去。” 金秋雅集?赵都安愣了下,觉得耳熟,压榨脑力回想了下,才记起这是每年秋天,京城内登高聚会的惯用名称。 秋日登高,或“踏秋”、或吟诗论文、或聚众游戏……是虞国的习俗。 哪怕如今烽烟四起,但作为都城的京师依旧安定,哪怕为了安定人心,这种秋日聚会,朝廷也是不干预,甚至鼓励的。 去年秋天,赵都安因去太仓调查“银矿案”,缺席了京中一堆文会。 赵都安皱眉道: “记得金秋雅集多是文人参加,找我这个缉司做什么?” 孙莲英看了他一眼: “你坐在这个位置,早被许多人判定是‘赵少保’的鹰犬走狗了,真以为这几日外头骂你的读书人,骂的只是你?” 好家伙,我成了我的走狗……赵都安啧啧称奇。 孙莲英叹息: “你如今可是整个京城的风云人物,不知多少人想要摸清楚你的底细,这次哪怕清流党的事暂时有了个过得去的结果,但那些文人的气可没撒出去,依旧会盯着你。” 赵都安笑呵呵道:“大不了我不去就是。” 这时,二人走出了衙门,结束交谈。 目送老司监乘车朝宫里去了。 赵都安舒展腰肢,对小秘书道: “备车,我也得进宫一趟。” 这场权力斗争既然有了个结果,他也松了口气,准备进宫见贞宝。 同时,他也需要神魂回临封那边,安排针对徐敬瑭和赵师雄的第二步计划。 很快,侯人猛和沈倦牵了马车出来,小秘书抱着一堆梨子蹭进马车,给自家大人当零食吃。 只是在一行人拐过街角的时候,赵都安忽然扭头,看了眼对面街道旁停着的一辆宽大的马车。 赵都安眼神略一停顿,收回目光,继续走远了。 …… 马车内。 一袭青衣的袁立手持玉如意,将窗帘挑开一条缝隙,望着“白脸缉司”走远,消失在人海中。 远处,御史陈红走了回来,钻进车厢,禀告道: “袁公,诏狱放了一大批人。和您猜测的一样,这个新缉司好像早有准备,要不要想办法调查一下,此人身份?” 袁立放下玉如意,脸上疲惫之色稍缓,轻轻叹了口气: “唱的好一个白脸。” 他扭头,眸光温润地看着陈红: “总之,这场乱子有了个还过得去的结果,不是么?何必横生枝节?何况……如今京中想查,在查此人身份的已经够多了。走吧。” 车夫甩鞭。 马车走动起来。 陈红默不作声,心中有种预感,袁公非是不想查,而是心中早已知道了这白脸缉司的身份了。 可究竟是谁呢? 陈红脑海中,掠过一个人的身影,但旋即被他摇头掐断了。 那个人坐镇临封,无数双眼睛盯着,不可能出现在京城。 马车沿着朱雀大街,往都察院去。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百姓纷纷朝大街两侧退让。 袁立也让车夫靠边停下,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从城门方向奔来一名传令兵,扛着火红的令旗,纵马速度并不快,边跑边喊: “东线大捷!薛枢密使率兵大破建成叛军!大破反贼靖王!” 车厢内,袁立愣了下,眼中露出惊喜之色。 陈红大喜过望: “袁公!东线大捷!朝廷又打了胜仗了!薛枢密使不愧是我大虞军神,这才多久?就有喜讯?” 袁立捋着胡须颔首,冷静点评: “以薛神策的作战才能,配合神机营新火器,三千营,神机营,以及临封军府的兵力,能战胜靖王不意外,只看这次大捷是胜了多少,夺回多少地盘。” 街道两侧的百姓们也是精神一震,欢呼起来。 有人高呼“军神!” 赢得众人附和。 一场胜利,可以解决很多内部矛盾,对整个朝廷而言,刚刚经历了肃清清流党的动荡,正是渴求胜利的时候。 …… 另外一条街道。 赵都安的马车也被逼停。 “大人,东线打胜仗了!”钱可柔惊愕。 车厢内,靠着柔软的靠枕的赵都安笑了笑: “理所应当,薛神策若带着那么多兵马,都打不赢靖王,就真该怀疑他有没有问题了。咦,打了胜仗,你们怎么不开心?” 小秘书苦着脸,有些幽怨地说: “坊间一直在拿您和薛神策比较,如今东线大捷,您在西线却没什么大动作,可想而知,肯定有一群人要借此事贬低大人您了。” …… 排版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554章 远隔万里的布局 第554章 远隔万里的布局 人是社会性动物。 因此总是难以逃掉被比较的命运,越站在高处,世人的点评动作越会清晰明显。 赵都安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因此只是笑了笑: “薛神策在作战领域,的确比我更强。又不是小孩子,何必事事争先? 能打胜仗,对朝廷是大好事,至于那些坊间传闻,读书人嘴里的酸涩言语,不理会就好。” 恩,他并没有说的是,自己前段日子在永嘉城也赢了一局,只是消息尚未传回来。 当然,哪怕他刺杀王琦,救回一批官员的“战绩”送回京城,也只会令那些对他怀着恶意的人,更加卖力地拿去与薛神策作比较,从而侧面打压他的名声。 至于赵都安真正的布局,离间赵师雄与徐敬瑭的计划,一旦成功后,极可能直接左右整个虞国战局…… 这些事,眼下必须严格保密,无法对外人说。 只有极少数,知晓赵都安如今在做的事的人才明白,一旦离间计成功。 那将是薛神策再打几场胜仗都比不上的,除非薛神策能一举将靖王徐闻灭掉,但那个难度又非此刻的朝廷兵马能做到的了。 “走吧,去醉仙楼。” 赵都安忍住捏一捏小秘书圆脸的冲动,温和淡然:“都开心点,请你们吃顿好的。” 钱可柔疑惑道:“大人,咱们不进宫了么?” 赵都安摇头: “东线大捷,接下来至少几个时辰,陛下都必须召集群臣,消化这个消息。 之后免不了还要做一些安排。本官只是去汇报下后续而已,不急于一时。” …… 一行人抵达醉仙楼,赵都安大手一挥,开了个包间,将好酒好菜点了一通。权当庆贺肃清清流党成功,外加庆贺东线大捷。 而随着时间逼近午时,酒楼内客人也多了起来,隔着门板,都能听到外头都在议论大捷的战报。 薛神策的名字,频繁出现。 不意外。 当今天子脚下,最火热的话题无非围绕战事,谁能不议论? 而不出预料,那些谈论声中,每每提及薛神策,都要捎带上“赵都督”。 许是前段时间,赵都安先后在青州平叛,临封灭火两场战役中,压过了薛神策的风采,许多人憋着一股劲。 如今薛神策大胜,一时间关于赵都安取胜皆靠侥幸,薛枢密使才是大虞第一的言论甚嚣尘上。 听得梨堂几个缉事眉头紧皱,饭菜也吃的不香。 反倒是赵都安这个当事人,浑不在意的样子,听得津津有味。 只是一顿饭吃到尾声的时候,包厢门忽被敲响,竟是一伙人得知梨堂的新缉司也在楼内吃饭,前来见识一番。 “早听说诏衙新上任了一位白脸缉司,行事颇肖赵少保,这两日搅合的整个朝堂纷乱,今日却是见到了。” 进门的为首一个,圆脸细眼,身上带着浓重醉意,手中还拎着酒壶,穿着武官的青袍,看向赵都安的目光带着隐隐的敌意。 赵都安疑惑地看向小秘书:“他是谁?” 后者低声解释: “枢密院的一个都承旨,五品官。” 枢密院……朝堂武官派系,因青州一战中,朝堂武官被赵都安一人压的毫无颜色,憋了一股气。 最近一两月,城内读书人们捧杀赵都安,频繁动用踩一捧一伎俩,每次吹捧赵都安,都要贬低下枢密院为首的武官。 赵都安心中了然,应是这个五品小官早就对“赵都督”不满。 今日东线大捷,终于挺直腰板,趁着醉意来找自己这个“赵都督”派系的人显摆,出一口气。 对此,睚眦必报的赵都安罕见地宽宏大量的一次。 既是读书人挑拨捧杀,那枢密院一系的人因此迁怒自己,也合乎情理。 然而赵都安没生气,这名都承旨却有些恼火了。 沉着脸,不悦地将酒壶砰地朝桌上一丢: “这位缉司好没道理,我前来主动拜会,你却问我是谁,是没将我枢密院放在眼中?!” 身后,有凑热闹的人围在外头,一副看戏姿态。 赵都安微微皱眉,他是真的不认识此人,当初他虽与枢密院的官员吃过几次酒,但至少也得是四品以上才能列末席。 这个五品的都承旨,根本连见赵都安的资格都没有。 “你想找茬?!”侯人猛怒了,他猛地起身,手已抓起佩刀。 沈倦和钱可柔也眼神不善。 “此乃天子脚下,又逢东线大捷,乃喜庆日子,动刀动枪,传出去岂非让人看笑话?” 人群中,一名穿着长衫的瘦长中年人走出,举止端着,眼神睥睨,看似说着公道话,却实则暗暗讽刺梨堂不懂事。 赵都安拧紧眉头,旁边小秘书低声道: “这个是国子监的司业,也是五品官,祭酒的副手。清流党人。”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他自嘲一笑,心想老司监说的真准。 自己这个新缉司,果然被许多人关注着。他肃清朝堂的动作,也不出预料得罪了人。 不过,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心想若没有这张面具在,这群五品的杂鱼哪里会有胆子跳出来阴阳怪气? “老侯,坐下吃饭。”赵都安平静道。 侯人猛不情不愿地坐下。 见这名最近声名鹊起的白脸缉司选择隐忍退让,出身枢密院和国子监的两名五品官愈发倨傲、得意。 扭头大摇大摆离开。 围观人群则失望退去。 “陈司业,我方才听你在席间谈论,屡次宣称赵都督名过其实,但我记得,此前大肆捧杀赵都督的便有你一个,如今又寻梨堂的麻烦,有违君子之道。” 忽然,人群里一个容貌平平,气质略显木讷的书生走出,很认真地说。 赵都安愣了下,竟是老熟人,董太师的长房长孙,董书生。 陈司业皱了皱眉: “知道董公子与赵都督有些私交,若听不惯我们说些实话,我看在太师颜面上,不说就是。 倒是听闻董公子向祭酒大人送了辞呈,将要暂缓进学,往西平道去从戎,过段时日参加今年金秋雅集文会后就要离开? 董公子还是多关心下自己的前程为好。” 赵都安眼神惊讶,董大要投笔从戎? 去西平道参与平叛? 这是令他有些意外的选择。 董大平静地拱了拱手,没有回应。 目送一群人散去,赵都安心想一旦出征,生死不知,董大应该算是自己穿越后,正经交的第一个“朋友”。 等金秋雅集,也该送他一程。 一番小插曲,众人没了吃饭心思,赵都安起身结账,出了醉仙楼往宫中去。 侯人猛与沈倦忽然以“如厕”为由留下,只让钱可柔驾车,送大人入宫。 二人在醉仙居外头的巷子里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看到陈司业与那名醉醺醺的都承旨在友人簇拥下,走出来分头离开。 “一人一个?”侯人猛抱着胳膊,露出一口森白牙齿。 “我没你能打,那个读书的交给我。还有,手脚干净点。”沈倦取出两条蒙脸巾,将其中一条递给侯人猛,“别给大人惹麻烦。” “瞧好吧。哼,大人雅量,不与宵小计较,但咱们梨堂的人何时被找茬不还手?” “……别打残了。” “我心中有数。” 二人蒙面提刀,分头尾随而去。 …… …… 皇宫。 赵都安进入宫中,先让钱可柔驾车回去,自己找到孙莲英询问。 得知女帝果然在开临时小朝会。 “薛神策借助你在神机营研究的火器,打了靖王一个措手不及,抢夺回了近两个县的地盘,以及一段运河河道。不过接下来想再扩大战果,不会那么容易。” 老司监手捧拂尘,将东线的战报说给他听。 末了道:“陛下一时半会,无法抽身,你有要事的话,我去请陛下出来。” 赵都安摆手: “不用了。让她先忙,我只是进宫说下肃清案的后续尾巴,都写在折子里,替我转交给陛下就好。没什么要紧的。梨堂的事告一段落,我接下来几天,要在武功殿住下。” 交待完这件事,他扭头直奔武功殿。 与海公公打过招呼后,赵都安将这具身躯丢给老海帮忙照看,自己神魂出窍,穿过宫墙,进入石壁。 …… 临封,太仓府衙内。 躺在一座古色古香房间内的赵都安睁开眼睛。 感受着体内充盈的气机,与已经消化大半的“辟谷丹”,他揉了揉脸,自言自语: “还是真正的肉身灵巧。” 也幸亏他进入了世间境,吐纳冥想状态下,身体只靠辟谷丹就能维持生存。 否则,光每天回来吃饭拉屎就是个烦心事。 推门走出,庭院内,正看到三道身影在切磋。 玉袖神官一身淡雅青色长裙,脸上蒙着面纱,坐在亭中,一枚飞剑却惊鸿般,在庭院中往来穿梭。 浪十八手持弯刀,披头散发,白瞳湿漉漉红衣的霁月与飞剑对抗。 薛神策虽带走了神机营,以及以唐进忠为首的部分供奉。 但余下的几个修行高手,却都留在太仓,辅助赵都安镇守西线。 只是对修行者而言,太过无聊,因此切磋修炼就成了日常。 “金简呢?”赵都安活动着身体问道。 玉袖睁开眼睛:“在补觉,你找她?” 不……让孩子睡吧,这时差也是难绷……或许地球现代社会才更适合她这种熬夜天赋选手……赵都安摇摇头: “随口问问。宋进喜可否发回消息?” 浪十八收起弯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 “大人,今早刚送来的。” 从永嘉返回后,宋进喜略作休整,就再次带着影卫离开,前往淮水。 赵都安撕开信封看了眼,点了点头,嘴角上扬: “很好,看来那边还算顺利,接下来等待即可。” 这时候,府衙前头,知府孙孝准激动地跑进来,看到他惊喜道: “都督你出关了?正好,刚得到消息,东线大捷……” 老孙你不行啊,消息还没京城那边快……赵都安淡定点头: “让我猜猜,薛神策用火器打了靖王个措手不及,大概拿下了两个县,以及一段运河。” 孙孝准震惊了,愣了一会才心悦诚服道: “大人神机妙算!” 赵都安平静道: “靖王吃了亏,肯定会向慕王徐敬瑭求援,接下来盯着赵师雄,看他动不动。给他点压力。” “好。”孙孝准点头,而后担忧道: “大人,赵师雄凭借永嘉河天险,只用一半兵力,就能守住地盘,一旦动了,只怕难以阻拦。” 赵都安瞥了老孙一眼,笑了笑: “首先他要能动得了,等等看吧,还需要点时间,多则一个月,少则二十天,情况或许会发生变化。” 孙孝准眨巴眼睛,忽然试探:“大人派宋供奉出去,是做了安排吧?” 赵都安笑而不语,负手望向南方。 他没说的是,他派出去完成关键一步的,并不只有宋进喜这一股力量。 也不只有聂玉蓉一伙内应。 还有第三股,一直行走在江湖中,遵从他的命令,却已经逐渐被人忽略的力量。 “芸夕她们……应该也准备好行动了吧。” …… …… 淮安王府所在的地界,诸多大家族数百年里,将一座座园林连通起来,几乎成了不逊色于一座府城的繁华地界。 徐敬瑭占据淮水西线后,先于靖王手中,将这块肥沃的地盘抢在了手里。 就在徐敬瑭居住的“百世园林”以东,不远的另外一座独门独户的宅子中,前不久同样入住了一名身份“神秘”的少女。 午后,宅子侧门打开,一位脸蛋白皙的妙龄少女在丫鬟和护卫的簇拥下走出来。 她穿着华美的长裙,裙摆垂到脚跟,行走之间嫩黄色的绣鞋若隐若现。 豆蔻年纪,一双眼儿明亮有神,眉宇间神采飞扬,气场不俗,惹人注目。 一眼望去,便是出身名门,且极受宠爱的大户子嗣。 赵珂儿方走出小门,试图上轿,便见一队披甲的士兵走了过来,跟在轿子旁。 赵珂儿洋溢笑容的脸上没了表情,冷眼盯着为首的武官: “我说过,不要跟着我!” 武官面色冷峻,语气恭敬: “我等奉二公子之命,护卫小姐周全。” 赵珂儿板着脸,讽刺道:“是护卫,还是监视?” 武官默不作声。 赵珂儿气恼地哼了声,知晓多说无用,依旧抬腿钻进轿子,轿夫扛起轿子,步履稳健朝夫子庙行去。 云浮叛军沉默跟在轿子左右,沿途百姓惊恐退避。 赵珂儿的身份很独特,乃是边军统帅赵师雄独女。 赵师雄晚婚,早年练武修行出了岔子,导致孕育子嗣极难,因此只有个独女,几乎宠到天上去。 云浮起兵后,赵师雄与公孙夫妻率兵赶往前线,为慕王开疆拓土。 赵珂儿则作为“质子”,始终在徐敬瑭视野中。 不过,为免与赵师雄生出间隙,赵珂儿虽为“质子”,但生活优越,受到的约束并不多。 直到前不久,慕王府二公子突然派兵,名为保护,实则加紧了对她的监控。 这令赵珂儿极为不满。 行了两条街,坐在轿内生闷气的少女忽然听见外头一阵骚乱。 (本章完) 第555章 “吾等奉赵大人之命,护送小姐北上 第555章 “吾等奉赵大人之命,护送小姐北上” “外头出了什么事?” 赵珂儿感受到轿子停下,忍不住扯开车帘一角询问。 跟在轿子旁的丫鬟摇头:“不知呢,好似有人扭打。” 这时跟在轿子旁的那名武官神色紧张起来,递了个眼神给下属:“去看看。” 立即有士兵飞奔,插入人群,不多时回返带来结果: 乃是有醉汉在饭馆吃饭不给钱,还趁着醉意与店家厮打起来,引得附近人围观。 “将人驱赶开!”武官松了口气,不悦下令。 在叛军挥刀恐吓下,道路迅速畅通,赵珂儿没了热闹看,有些不乐意,放下帘子继续前行。 然而今日不知怎么的,这一路极不顺。 走了两条街,又遭遇马匹发疯,扰乱秩序。 然后又撞见道旁店家招牌倒在街上,阻碍通行。 轿子也走走停停,本来大半个时辰的路,愣是走了一个多时辰。 负责警戒的叛军也神经紧绷又松缓,被搞的心烦意乱。 “咦?” 轿子又一次继续前行时,方才探出脑袋瞧热闹的赵珂儿突然注意到,自己裙上多一个信封。 似有人趁乱,丢进来的。 可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做到这点? 赵珂儿漂亮的脸蛋一下严肃,小心翼翼打开,信封内藏着两张纸。 一张竟是珍贵的紫色符箓。 另一张,白纸上只有两行字: “小心慕王!” “必要时,可扯碎符箓自救!” 赵珂儿懵了。 谁在提醒她?自己要遭遇什么危险? 小心慕王?为什么?自己父亲为慕王府效力,自己虽被监视,但也被保护着,城内哪个敢伤害她? 赵珂儿想不明白。 “小姐,夫子庙到了。” 忽然,轿子缓缓停下,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 下意识地,少女将信函塞入裙子内的暗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车帘被丫鬟掀开,赵珂儿迈步下了轿子,前方是城内湖畔的夫子庙。 她今日,既是外出散心,也是为远在永嘉的父亲烧香求个平安。 然而她往里走的时候,那群叛军也如影随形跟了上来。 如此大的排场,惊得夫子庙内其余香客纷纷躲避。 赵珂儿板着脸,并未因这排场而欣喜,走到庙内一座殿外,才顿住脚步,少女明亮的眸子冷淡: “你们要跟本小姐入殿吗?!是不是,我睡觉你们都要跟着?” 冷峻武官抱拳:“不敢。” 旋即,他丢了个眼神,几名士卒奔入殿中,在里头巡查了一圈,确保周围无人,才撤了回来。 赵珂深吸口气,才拎起裙摆,迈开莲步踏入殿内。 反手合上门。 留下众人在外头等待。 等安静下来,赵珂儿拿起三炷香,点燃,跪在蒲团上,默默祈福。 忽然,她耳廓微动,隐约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似有人靠近。 赵小姐豁然抬头,心中一动,悄然踮起脚尖,凑到门边,侧耳往外听。 院外那人进来后,引起了武官的注意,双方似在交谈: “王爷有令,赵师雄之女何在?为何不在府中?” 武官回答:“就在庙内烧香,敢问王爷有何吩咐?我等将赵小姐保护的很好,她要烧香,我等也不好阻拦。” 那人道:“哼,不必再对其客气,赵师雄勾结朝廷,私放囚犯,暗杀监军,王爷已不再容他,速速将这女子绑了,押回府中。王爷盛怒之下,正要拿此女泄愤。” 武官大吃一惊:“……是。” 屋内,赵珂儿脑子宛如被一棍子抡了下,大脑短暂宕机,通体彻寒! 父亲投靠了朝廷?徐敬瑭要铲除父亲,拿自己泄愤? 赵珂儿虽只是个少女,且刁蛮惯了,但终归是将门之后,对局势也有了解。 心知慕王与父亲的关系并不牢固。 然而当这一天到来,还是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几乎下意识的,她脑子里跳出了方才收到的那封信。 “小心慕王!” 原来是这样……赵珂眼眸瞪大,心中恍然大悟。 再联想到最近一些天,慕王府二公子突然加派人手,加强对她的监视,以及隐约听到的,前线发生的一些事。 没有犹豫,赵珂蹬蹬后退,扭身就跑到庙宇房间的后窗旁,用力推开,翻身就要逃。 她没有去拿信纸中的符箓,因为她同样对送信给自己的人缺乏信任。 虽是将门之后,但从小赵师雄将她当女子培养,禁制她习武,因此少女并无武力,只是身子轻便灵巧。 轻易翻出窗子,正准备往更深处逃,忽然前方拐角,阴影中蓦地走出一个黑影:“想跑?” 赵珂眼前一黑,被神秘人用手刀打晕,身子软软倒下。 宋进喜从阴影中走出,缓缓收回手刀,单手扶住赵珂儿,扭头看向墙角。 书生与红叶两名密谍也无声走了过来。 只是此刻二人手中各自拿了一样东西。 书生手里是个精致的小喇叭,方才塞入口中,这会缓缓放下,方才赵珂儿听到的一切动静,交谈,都是他用这件名为“幻音”的小法器编织的。 红叶手中则是一张容貌空白的画,此刻画卷上缓缓拓印出她自己覆着青铜面甲的样貌。 而身为金牌影卫的红叶自己却一点点,变成了赵珂的样子。 名为【幻视】的画卷,可以短时间令人幻化样貌,只是效果只能持续一小会,且禁不住仔细打量。 但也足够了。 “红叶,你扮做她逃走,一切按计划进行。” “书生,跟我走,动作要快。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要将戏做足。” 宋进喜语速飞快地吩咐,两名影卫当即应声,很快消失在夫子庙。 而紧闭的前院房门外。 武官隐约听到屋内动静,皱了皱眉,犹豫上前抬手叩门:“赵小姐?赵小姐?” 没有回应! 武官脸色变了,猛地一脚“砰”地踹开房屋,只见屋内空空荡荡,哪里还有赵珂儿的身影? “跑了?!” 他目光锁定被推开的后窗口,额头沁出冷汗,扭头大吼一声: “赵珂儿跑了!立即搜索夫子庙!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到!” …… 就在叛军们围绕夫子庙,开始疯狂搜寻,并追着红叶留下的线索而去的时候。 宋进喜却带人返回了赵珂儿如今居住的府邸中。 属于赵珂儿的闺房内。 少女从沉睡中悠悠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窗幔,闺房的摆设布置。 自己不是在夫子庙么?怎么回来家中了? 赵珂儿懵了下,试图坐起,却惊愕发现自己被绳子捆住了手脚! “我被抓回来了!” 赵珂儿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她立即在脑瓜中拼凑出真相。 自己在夫子庙想逃跑,结果被慕王府暗中监视自己的人打晕,如今带了回来。 是了! 当时门外的对话中,那个传信的说了,要绑自己回府,一切都对上了。 这时,赵珂儿再次听到闺房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熟悉的声音。 “人如何了?” “绑起来了,在床上,呵,一个孱弱女子还想跑?简直蠢的令人发笑。不过赵师雄这女儿模样身段的确不错,怪不得王爷看上了。” “王爷何等人物,什么样的女人没玩过?单行宫中那一大群妃子就不是她能比的,不过嘛,将军之女,又是如此娇嫩的雏儿,想必临幸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唉,也可惜了,以王爷的脾气,临幸了之后只怕也要给她拧死了,不过那赵师雄还没抓到,暂时应也不会杀了……” “怎么?凭你也想打她主意?收一收心,就算等赵师雄死了,也有的是人想尝一尝将军独女的滋味,轮不到你我。” “万一王爷大发慈悲,将她丢入军营充作军妓呢?” “这……也未尝不可……” 赵珂儿怔怔地听着外头的交谈声,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爬上天灵。 她生长在云浮道,以她身份,对徐敬瑭私底下的作风习气也不陌生。 知道这个外表求贤若渴的王爷,内地里有着残暴的另一面。 若是为了泄愤,盯上自己并不意外……想到自己被徐敬瑭糟蹋,再丢入军营中生不如死的结局,赵珂儿指尖发凉,小脸煞白,往日娇蛮不复存在,眼眶中涌出泪水。 她试图挣扎,却睁不开手脚上的绳索,何况外头还有群狼环伺。 哪怕能跑出这座宅子,可她一个弱女子,又哪里能逃走多远? 绝境…… 赵珂儿一颗心沉入谷底,突然,她脑子里崩出那封信的第二句。 少女绝望的眸中迸发出求生的光彩! 她竭力不发出声音,生怕引起门外人的注意,努力蜷缩着,扭转腰肢,将被捆住的双手,探入裙内。 几次摸索,终于用指尖将那张紫色的符箓夹了出来。 赵珂儿一狠心,用指尖将符箓撕碎! “嗡——” 符箓上玄奥的阵法符号亮起,内部封存的法力运转,紫色的中品符箓燃烧起来。 一圈淡淡的紫色光环以她为中央,朝四面八方席卷。 “哈欠……好困。” 门外,交谈声消失,而后是“噗通”、“噗通”,人摔倒在地的声响。 这张符箓可以让附近的人都睡着……而我不受影响……赵珂儿眼睛一亮。 接着,她不再迟疑,蹦下了床,努力打翻首饰盒,用里头的小刀割断了绳索。 因担心有人来,只割个麻绳,便令她浑身湿透了。 等终于脱困,少女几乎脱力。 “得快点走……” 赵珂儿故技重施,从后窗翻出去,朝府外逃跑。 过程意外的顺利,沿途碰上了几个府内的家丁,都昏倒在地上,仿佛睡熟了。 赵珂从后门走出,然后望着街道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中。 她逃了出来。 可…… 整座城,半个淮水都在慕王府掌控中,自己往哪里逃? “来这里。”忽然,赵珂注意到对面街道胡同中,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姿纤细的蒙面女子朝她挥手。 赵珂愣了下,壮着胆子跑过去,咬着嘴唇,激动道:“是你提醒的我?” “吾等奉赵大人之命,护送小姐北上,”戴着斗笠,年纪似乎与赵珂相仿的神秘少女飞快道: “快走,这里不安全。我的同伴在附近,会一起带你离开,北上去永嘉找赵将军。” 赵珂激动不已:“你们是我爹的部下?我爹派你们来救我?” 斗笠少女顿住脚步,扭头看了她一眼,平静地扯下面巾,露出了一张清丽沉静的脸。 芸夕摇了摇头,说道: “不是。我们隶属于匡扶社,准确来说,是崭新的,真正为了大义的匡扶社。” 而在芸夕身后,巷子中又走来好几道身影。 分别是修行戏神传承的戏子吴伶,千面神君曾经的丫鬟青鸟,女术士林月白,少年寇七尺…… 庄孝成在滨海道被抓,于京城斩首后。 芸夕一行人在赵都安的安排下,继续行走江湖,逐步清缴、收编匡扶残党,与其他地方分舵战斗,壮大队伍。 而这次,这群几乎被人遗忘的,独立于“影卫”,独属于赵都安,由赵都安一手打造的队伍,奉命抵达淮水。 与宋进喜率领的影卫,与内应聂玉蓉,彼此配合,落下这一步棋。 …… 赵珂儿的闺房外。 屋檐下,两道身影站着。 而在庭院中,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一些留在府内的家丁、婆子。 “咳咳,”书生从口中摘下【幻音】喇叭,看向负手站在回廊中的宋进喜: “大人,就这样让赵珂儿逃出去么?她……” 宋进喜淡淡道: “大人已有吩咐,赵珂有专门的人护送北上。而我们的目的,一个是掩护赵珂儿离开,一个是演好这场戏。” 书生赞叹道: “赵大人手段如神,之前在永嘉城中一番折腾,令徐敬瑭生疑。今日再导演这样一手,便可令赵师雄生怒。” 宋进喜阴恻恻说道: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把这个赵珂儿真糟蹋了,嫁祸给慕王府,或索性杀了,如今这一手欺诈,终归做的不够绝。” 书生心中一动:“您的意思是……” 宋进喜看了他一眼,摇头道: “不用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暗示。只是感慨,天下庸人都抨击赵大人心狠手辣,阴狠小人。可他们又如何知道,咱们大人的胸怀呢?” 书生感慨道:“赵大人有所为,有所不为。” 宋进喜神色古怪道: “倒也未必与道德有关。其实大人交代我这个计划的时候,我就提出了把事做绝的方案,但大人当时说的是,有些事,一旦开头做错了,结果便不会好。” 书生疑惑道:“此话何意?” 宋进喜没好气道: “大人说话高深莫测,咱家怎么知道?好了,走吧,任务还没结束呢,接下来就要看聂玉蓉的了。” …… 百世园林,内堂。 “你说什么?赵珂儿跑了?!” 徐敬瑭刚回来,便听二公子送来噩耗,披着甲胄的慕王暴怒:“我不是命你盯着?!” 二公子嘴唇颤抖,结结巴巴解释: “父王息怒,儿子的确命亲信去监视,可是……” 徐敬瑭须发皆张,面色阴沉: “废物!一群废物!她如何突然跑了?可曾查清?” (本章完) 第556章 千里转运赵千金(5k) 第556章 千里转运赵千金(5k) 迎着慕王择人而噬的目光,二公子硬着头皮道: “……不,尚不知晓。底下的人手在追查,从目前掌握的线索看,应是为人所营救。” “营救?”徐敬瑭目光骤然锐利。 “是……赵珂儿今日之前,并无显著异常,只是对儿子安排的人不满。今日以去夫子庙替父烧香为名,离开府邸,一路上频繁遭遇阻碍,如今想来,应是有人刻意捣乱,牵扯护卫心思,从而趁机与赵珂儿联络……” “之后,赵珂儿入庙时,也刻意避开了护卫,且从现场痕迹看,应是她主动打开窗子,逃了出去,与接应她的人汇合……不过,她没能逃出太远,说是附近有人看见了她的身影……” “她居住的宅邸内,仆人皆陷入沉睡,她的一些贴身衣物、财物也都不翼而飞……” 二公子一五一十汇报。 徐敬瑭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主动跳窗……有人接应……带走个人物品……怎么看,都是一场有预谋的逃离。 或该称为“营救行动”。 “父王,”二公子亦满是怒气:“最大的嫌疑,应就是那赵师雄派人所为。” 自上次永嘉密信事件后,慕王府派绣衣直指多方核查。 经核查,聂玉蓉折子上的信息,悉数为真。 但关于赵师雄是否与朝廷暗通款曲,尚无确凿证据。 徐敬瑭去寻淮安王,也没能问出答案。 “父王,赵师雄必是知晓咱们已怀疑他,故而铤而走险,派人秘密营救独女。”二公子推理。 这是最合理的可能。 徐敬瑭面无表情,坐在高背椅内,说道: “赵师雄手下一群军汉,哪怕算上斥候,也只擅厮杀,如何能令我们毫无察觉,悄然潜伏进来,予以营救?” 顿了顿,他自问自答般道:“除非,是朝廷影卫出手。” 二公子吃了一惊:“父王的意思是……” 徐敬瑭右手死死攥住桌角,眼珠发红: “看来赵师雄极可能,当真投靠了朝廷,所以,影卫才会替他营救女儿。” “砰!” 坚固的桌角硬生生被捏碎了! “养不熟的白眼狼,”徐敬瑭竭力压制怒火,没有犹豫,他立即道: “派人去搜,去找,去抓!通知绣衣主使,务必将赵珂儿抓回来!” 二公子提醒道: “父王,绣衣主使如今正在北方,调查赵师雄通敌证据……其余绣衣使也都放在外头办事,城内如今甲等绣衣使,只有一位。” “我要你去抓!不惜一切代价!”徐敬瑭粗暴打断。 二公子一个激灵,点头就要出去。 却又被慕王叫住: “出去后,立即召集家臣、家将过来议事!赵师雄若反,我们必须提早做准备,还有,赵珂儿逃走的消息,知情人全部杀了!趁着两地讯息不及时,或可打他个措手不及。” “再有,以飞鹰送去永嘉一道手令,召集赵师雄立即孤身回来!商讨战事!哼,他若肯回,本王还能给他个解释的机会,若迟迟不肯,便意味着是真反了。” 二公子深吸口气,心跳如擂鼓:“是。” 他心头沉重,虽说王府对于赵师雄早有诸多钳制手段,包括西南边军,如今赵师雄也只带在身边一半。 但此人一旦反了,只怕淮水要守不住了。 扭头正要走。 “等等,还有一件事。”徐敬瑭再次想起来一茬: “联络白衣门主,本王要见她。还有,神龙寺的人,也一并联络。” 二公子这次等了一会,只等到慕王暴怒的一声: “还不快去!?” 这才灰头土脸,怒气冲冲奔出园林。 …… 当聂玉蓉得到召唤,在一座府邸中见到二公子时,只瞧见对方面色阴沉,举手投足,怒意勃发: “带上你的人!追捕赵珂儿!拿不会此人,你等提头来见!” 聂玉蓉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女杀手默默擦了擦脸上的吐沫星子,不卑不亢: “二公子,我需要人手。” 向属下泄愤的后者抓起腰牌砸过去: “够不够?淮水各哨卡,人手,皆听你调遣!” 聂玉蓉低眉顺眼接下: “属下必定完成任务。” 等她走出府邸,几名绣衣直指内的下属围了上来。 指缝间捏着只无柄刀片的少年空空好奇道: “大姐,出什么事了?” 聂玉蓉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个古怪的表情: “赵师雄的女儿跑了,王爷说了,若抓不回,我们都要死。” 一群乙等、丙等绣衣直指齐齐打了个寒战,脸色凝重起来。 以绣衣直指组织内的残酷血腥,他们知道,王爷既这样说,就真的会杀人。 “大姐,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去寻人。”空空着急道。 聂玉蓉抿了抿嘴唇,看着几名多年以来跟随自己的下属,欲言又止,总归点头: “好。我来分派任务。” 她立即划分了不同的追击线路,分派给众人,约定了汇合时间地点。 等绣衣直指们各自离开。 聂玉蓉选了剩下的一条线索,身姿摇曳,如一缕青烟,在巷弄间飘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青烟忽地于一条偏僻巷中停下,凝聚为女刺客妖娆的身段。 “你来了。” 巷子阴影中,光影缓缓蠕动、扭曲,宋进喜阴恻恻地走了出来,泛灰的眸子盯着她。 聂玉蓉凛然,对这名隐藏、潜伏、刺杀能力皆高了自己一大截的宫廷供奉心存畏惧。 女杀手抱拳行礼:“属下参见宋供奉。” 宋进喜笑道: “看来,一切都入赵大人猜测那般,徐敬瑭得知消息,必会派人搜捕,而你这个送信回来的甲等绣衣使,是最好的人选。” 聂玉蓉冷冰冰道: “我已拿到慕王府二公子的腰牌,沿途哨卡均可调动,可掩护你们撤离。” 宋进喜却摇头: “不。给你的腰牌,既是权力,也是考验,你若贸然动了,徐敬瑭很快会反应过来,反而麻烦。 接下来,你带人全力搜捕赵珂儿就好,不过,你可以传信给慕王府,说根据追查,赵珂儿身边有影卫的人保护。” 聂玉蓉愣了下,她猛地反应过来: “赵大人还派了第三股力量护送赵珂儿?宋供奉你率领的影卫,才是掩护她撤离的烟雾弹?” 宋进喜幽幽盯着她: “聪明,但真正的聪明人哪怕心中明白,也没必要说出来。” 聂玉蓉打了个寒战,仿佛被毒蛇盯上,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折迭好的纸,递过去: “赵大人命我调查的事,已有眉目。望公公送回临封。” 宋进喜袍袖一卷,将密信收起,人已扭曲蠕动,消失在阴影中。 聂玉蓉又等了会,确认其离开,才吐了口气,走出小巷,沐浴着阳光,回望西南,嘴角上扬: “这次总该算将功赎罪。哼,想要我的人头?老娘投赵,不奉陪了。” …… 城内,某个裁缝铺大门紧闭。 而在裁缝铺后院,坊间内,赵珂儿端正坐在一张圆凳上,面朝桌上的一只铜镜。 在她身后,一名清秀如女子的小生,指缝间夹着一根根彩绘笔,灵巧地在她吹弹可破的脸上涂抹勾勒。 吴伶一边画一边说道: “别乱动,我这彩妆画毁了,可未必易容成。如今城内多少人在抓你,你该知道吧。” 死里逃生的赵珂儿一下就不敢动了,乖地如一尊雕塑,眼睛借助铜镜的反光,看向站在门边,朝外打量的芸夕,嘴巴小声道: “诸位大侠,你们匡扶社不是反朝廷,反伪帝的么,那个赵都安,还杀了你们的头头,那个庄……什么……” “庄孝成。” “对,什么成。你们不该恨他入骨吗,为何还替他做事?” 芸夕透过门缝,望见外头街上士兵穿梭,收回视线,冷淡道: “因为庄孝成才是国贼,祸国殃民的国贼,天下人都被骗了。三言两语难以解释,总归,若在慕王这等人与女皇帝间选一个,我们更愿选后者。” 赵珂儿飞快点头,同仇敌忾: “没错!这个慕王不是个好东西,当初我就劝过我爹,不要和他搅合在一起……” “别乱动!妆了!”吴伶脸色难看。 你吼我……赵珂儿委屈极了,但很识时务地不敢吭声。 忽然,芸夕耳廓微动,扭头对房间角落的林月白姐弟道: “你们盯着,我离开一会。” 芸夕很快离开房间,出现在裁缝铺侧房山。 宋进喜将一封信丢给她: “带回去给赵大人,记得,到了北边,先联络我们影卫的人,等赵大人吩咐。” 芸夕面无表情,收起信函,点头道:“知道了。” 经历了这大半年的磨砺,芸夕成长了太多,如今容貌虽依旧青涩,但再也不是诏狱内,那个混吃等死,一心推翻伪帝,牺牲自己的热血青年。 “还有这些,是赵珂儿贴身的重要物件,她出逃时没来得及带。” 宋进喜将一个小包袱丢过去,继续道: “按大人吩咐。接下来,我们会伪装成护送赵珂儿北上的队伍,吸引慕王府的追兵,从而掩护你们这支真正的队伍,护送她北上。” “放心,沿途关卡我们会想办法,提前替你们解决……” 这就是赵都安真正的安排。 三股力量,彼此配合。 聂玉蓉率领的追兵,可以将绝大部分目光带偏,必要时候,用腰牌权限,调集沿途兵力围追堵截“影卫”,就可以不惹怀疑地,为芸夕等人制造北上的缺口。 护送的人、假护送的人、追捕的人……都是我赵都安的属下。 这一局,徐敬瑭怎么打? 很快,目送宋进喜离开。 芸夕返回裁缝铺屋内,镜子前,吴伶动用“戏神”术法,已成功将赵珂儿画成了另外一个人。 “事不宜迟,我们该动身了。” 芸夕道,将包袱丢过去: “看下哪些东西可能会暴露身份,哪些不会。” 赵珂儿下意识接住包袱,打开,看到自己遗落的诸多物件,不禁恍然: 这群人真贴心,把东西都给自己取来了。 …… …… 在慕王府的刻意压制下,赵珂儿的失踪并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只有三支队伍,不断向北,时间一点点过去,聂玉蓉的传讯纸鹤中,却始终没有带来好消息。 永嘉城。 府衙后衙。 身材略有些矮,蓄着络腮胡,气势却雄浑慑人的赵师雄在房间中踱步。 高大丰满,身材曼妙的公孙坐在桌旁,忍不住道: “老爷,不能回去!徐敬瑭已经对你起了疑心,之前东线那边求援,慕王就下令咱们不得动弹!如今,又发信来,要你留下兵马在城中,孤身火速赶回去!这绝对有陷阱!” 赵师雄脚步顿住,扭头看着妻子,扬天长叹: “我何尝不明白?这是慕王对我起疑?但我不确定,他召我回去,究竟是想对我动手,还是一次试探,若我不应召回去,只怕更要令他生疑!” 夫妻二人之间,圆桌上,放着一枚令牌。 几天前,南边送来王爷令牌,急召赵师雄回归。 恰好北边的袁锋,不知怎么就那么巧,恰在此时在永嘉河旁摆出进攻架势。 赵师雄本就迟疑,担心凶险,恰好以应战暂时走不开为名义,拖了拖。 但拖本就有极限,一旦拖延的日子久了,也就坐实了他抗拒召回的罪名。 “归根结底,还是那小贼赵都安,好生歹毒!” 赵师雄愤然骂道: “哪里能想到,他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栽赃嫁祸,离间我与慕王?! 无怪乎当初庄太傅屡次与我提及,此人歹毒,心黑手狠,手段肮脏,狡诈多变……后来,庄太傅都栽入此人之手。 我原本还不怎么相信,只以为是那伪帝的手段,此人只是执行。 如今看来……唉!” 那一晚,赵师雄收到空白的信函后,立即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 无可奈何,只能急忙主动送信回去,试图抢先一步将一切告知徐敬瑭,避免对方起疑。 但显而易见,从后续的变化看,自己的努力收效甚微。 公孙咬牙道: “慕王多疑,若是明主,这区区卑劣栽赃,也不会起效。” 赵师雄摇头苦笑: “我知徐敬瑭并非仁君,但他虽有千般不好,但总归比那弑父杀兄的伪帝好的多。” 顿了顿,这名边关大将沉声道: “我想要回去,也不只是担心误会扩大,更因珂儿还在徐敬瑭手中,若我不归,只怕珂儿会受委屈。” 公孙当即闭嘴,不再多说。 公孙乃是赵师雄的第二任妻子,赵珂并不是她的女儿,二者是后妈和继女的关系。 因此,公孙很注意分寸,知道涉及赵珂的安危,自己已不能再劝。 恰在此刻。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叩门: “将军!小姐……小姐来了!” 屋内夫妻二人愣了下,赵师雄几步上前,双手拽开门扇,盯着门外亲卫: “你说谁来了?” 亲卫道:“是小姐!珂儿小姐!有几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护送着小姐潜入城,直接来了府衙外头,要见您。” …… 少顷。 “爹!” 赵珂儿甫一踏入府衙内堂,望见了站在门口的父亲和二娘,眼睛一下红了,发出一声哀啼,如乳燕投林般,一头扎入父亲怀抱。 一行人北上之路,有惊无险,但难免风餐露宿。 赵珂儿身为将军府独女,哪里受过这么多苦?此刻披着斗篷,脸都消瘦了一大圈。 看到父亲,终于不再担惊受怕,泪水如开了闸,完全止不住。 赵师雄先是大惊,等见女儿这般,更是无比心疼。 先是好生一番安抚,才询问情况。 “爹,那徐敬瑭知道您和朝廷的事了,准备对付您!还要抓女儿去泄愤!” 赵珂儿冷静下来,开始大声哭诉,将自己的经历飞快说了一遍。 听到慕王府增加人监视女儿,后来又要玷污……赵师雄堂堂边军大将,气的嘴唇发抖。 一旁的公孙虽惊怒,却更挂心后续:“你如何逃出来的?” 赵珂擦干泪水,疑惑道:“乃是那个赵都安,派人将女儿搭救出来。爹,你不知么?不是您委派他们,去接应女儿回来的么?” 自己何时投靠的朝廷?还委派了那家伙…… 赵师雄懵了下,脑子短暂宕机,可他是何等人物,转念就猛地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无比复杂:“是他……” 公孙也皱起眉头。 “爹爹,二娘。一路护送我回来的义士还在外头,该请她们也进来。”赵珂儿道。 “义士?不是影卫?”赵师雄愣了下,若是那个赵都安安排的人,那该也是朝廷鹰犬才是。 “不是,是匡扶社的人……哎呀,太复杂了,您叫芸夕进来就知道了。”赵珂儿一路上,与匡扶社一行人也混熟了。 匡扶社的人? 奉赵都安那家伙的命令? 营救自己的女儿? 赵师雄脑子嗡嗡的,只觉得仿佛天方夜谭,但还是宣布将人带进来。 很快,以芸夕为首的一行人踏入厅堂。 “赵将军,我们又见面了。”芸夕摘下斗笠,平静说道。 赵师雄愣了下,瞳孔放大:“是你!庄太傅的得意弟子!” 很久前,他曾经见过芸夕一面。 那还是庄孝成尚未入京之前。 芸夕摇头道:“庄孝成乃国贼,我如今,已洗心革面,为赵都督效力。” (本章完) 第557章 王见王:赵师雄单刀赴会 第557章 王见王:赵师雄单刀赴会 太仓城昨夜下了一场雨,等到次日天明时,纷纷的细雨都未停止。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是今年第几场了?掐指算来,又快到中秋。” 赵都安乘坐马车,出了府衙,在城中巡游的时候,不禁望着窗外吹进的冷风感慨。 最近十几日,城内的人们经常能看到赵都督外出巡查。 赵都安这些天,也将更多的时间,放在了临封这边。 至于京城,只偶尔过去几次。 上次战争过后,城内的卢家已彻底归顺,掐断了首鼠两端的心思。 而赵都安趁战争的机会,左手打压,右手扶持,将临封西线的大族换了一波血。 反倒令城内军民齐心,隐隐升出几分气象来。 “快中秋了啊……哈欠……” 车厢内,穿神官袍服的金简坐在一角,用拳头揉着困倦的眼睛,打着哈欠。 少女神官精致的脸蛋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认真地将眼镜戴在鼻梁上,有些失落地道: “往年中秋,都是在天师府,与大家一切过的。中秋那晚的月亮很圆,月神的力量是全年里最强大的。” 这是她从记事起,第一次在外头过中秋。 赵都安好奇道:“月神好看吗?” 金简就很气,小鼻子一皱,哼了声,转过身抱着胳膊不搭理他: “我不和亵渎神明的人说话!” 赵都安撇撇嘴,瞧把你能的。 虽说两人已是老相识了,但出征这么久,还真很少单独聊天。 这主要得益于,金简昼伏夜出的特性,生物钟和普通人是反的。 今天之所以没睡,是因为赵都安最近每天都外出巡行,为了避免意外,他每次外出,至少带一个世间境同伴同行。 今天轮到了金简。 至于外出晃悠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给城内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看,以定军心。 “说起来,上次你出手,孙知府给你报酬没有?” 赵都安忽然问道。 “给啦。在包包里。”提到钱,金简嘴角绽放笑容,宝贝一样拍了拍挂在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 外出游历,对她最大的吸引力,就在于有了更多赚钱的机会。 可炫耀了没三秒,金简就注意到了赵都安不怀好意的目光,顿时警惕地往后缩了缩,白嫩小手死死护住荷包: “你看什么?这是我的钱!” 赵都安循循善诱: “你看,钱放在你这里暂时也没用。而如今朝廷打仗,很是缺钱,我这里有个生意,你把钱借给我,本官许你高于市面上钱庄三成的利息,如何?” 金简半点不上当,头摇成拨浪鼓,机智的一批: “你休想骗我!我借给你,你打仗打输了,就不还我了!” 缺乏理财常识的少女神官,本能地意识到:风险投资具有高风险! 她挣钱很不容易的。 赵都安不悦道: “我什么时候打过败仗?看到淮水那个赵师雄没有? 用不了几天,我就搞定他,到时候收服半座淮水,轻而易举,淮水的士族一大把,富得流油,把他们洗劫一番,还差你那点利息? 何况,我当初硝石制冰的生意,本想拉着你做,结果你就是太短视,不肯一口价买配方,结果后面那么大一笔分成,你看着干瞪眼。 现在这么好的一个投资机会,摆在眼前,你还想错过?” 金简被一通忽悠,顿时犹豫起来。 既担心私房钱打水漂,又怕错过这么好的理财产品。 少女神官纠结的不行。 赵都安笑呵呵道: “反正机会就这么一次,趁着我心情好,你若现在不借,回头我就不要你的了。” 他也不是真贪图金简这千八百两,主要是无聊,逗弄她解闷。 …… 在府城中转了一圈,回到府衙的时候,金简依旧没能下定决心。 孙孝准却已迎了上来: “都督,您看看这个。” 赵都安走入堂屋,将油纸伞放在门口,接过孙孝准递来的账册,翻了翻,扬起眉毛: “秋收收粮的账册?” 头发熬白了大半的孙孝准点头,苦涩道: “这些天,百姓已开始秋收,可今年的秋粮还不到去年的三分之二。” 这么少! 赵都安皱眉。 八王之乱在夏季,彼时六路藩王起兵,天下大乱,临封受到的冲击虽小,但太仓府因卷入战争,难免受到影响。 这还幸亏赵都安组织了苏澹的“焚城”战术,否则秋收的粮食只会更惨淡。 收成少了,可军费开支却疯狂增长。 朝廷之前最大的担忧,开始逐步转为现实。 “哪怕加上存粮,也难以支撑旷日持久的战争。这样打下去,这个冬天,只怕都要饿死人。”孙孝准抓掉官帽,露出愁白的头发。 收服淮水,迫在眉睫。 五军营指挥使袁锋也在屋内,闻言道: “薛枢密使在东线已下一城,说明一切朝好的方向走。” 孙孝准叹息: “可来得及吗?快中秋了,一转眼,就要入冬。入冬前,薛枢密使能打下多少地盘? 再夺下几个县城?意义不大! 这还是云浮兵马没去援助的情况。一旦入冬,就再难打下去,到时……整个局面都将逆转。” 袁锋无言以对! 屋内其余官员,将领也都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整个天下,各路藩王,都在等待入冬。 别看最近朝廷气势如虹,连续打了三场打胜仗,可等入冬,如今的优势就将荡然无存。 “实在不行,我们五军营拼死与那赵师雄打一场,若能取胜,东西线并行,或才有一线生机。”国字脸的袁锋咬牙道。 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这话没有底气。 前方那可不是旁人,而是与薛神策齐名的西南统帅! 以赵师雄的强大,又有永嘉河作为天险,凭借五军营想要攻克,等同天方夜谭。 一旦出击,只怕非但无法取胜,还会导致西线崩溃,令朝廷如今来之不易的好局面,荡然无存。 赵师雄。 这个名字,如同一堵大山,压在所有人心头。 堵死了整条西线。 令所有人,只能去盼望东线有所进展。 然而,就在众人愁眉不展的时候,突然间,堂外一名吏员狂奔而至,大声喊道: “启禀都督,外头有个……自称赵师雄的人求见!” 隆—— 细雨蒙蒙的天穹上,突有闷雷滚过。 堂内一群人惊愕起身。 每个人脸上都浮现错愕神色。 赵师雄?哪个赵师雄?对方如何出现在府衙外? 所有人第一个念头是荒诞。 因为他们没有收到任何敌军攻城的信号,敌军没有破城,那赵师雄难不成,是独自一人潜入城中的? “来着几人?”有人问。 “只一人。”吏员回答:“小人观其容貌,的确与传闻中的赵师雄一般无二。” “胡言乱语!只怕是有狂人诓骗到府衙来了!”袁锋怒斥。 孙孝准也道: “必是虚假,府衙乃重地,有数位世间高手坐镇,哪怕那赵师雄武力强悍,想凭一人闯入府衙,也是取死之道!” 说着,就要命人驱赶。 “等等,”忽然,坐在堂内主位上,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赵都安开口,他将手中账册随手丢在茶几上,嘴角微翘,目光淡然: “请他进来吧。” 就仿佛…… 他对这一切,早有预料般。 “都督……这……”孙知府等人疑惑,不明所以,但吏员已扭头去请了,而先一步抵达的,却是玉袖、浪十八、霁月三人。 三名世间境似有所感应,如临大敌地从后衙赶来,与突然不困了的金简一起,严肃地望向庭院。 被气氛感染的官员们也都下意识,将视线投向屋檐外的宽敞庭院。 俄顷。 只见淅淅沥沥的秋雨中,一个略有些矮小,披着蓑衣,戴斗笠的中年人,气定神闲,由远及近。 这人远看时,并不出奇。 可伴随一步步靠近,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悄然填充进府衙的每一条砖缝,每一个犄角。 细雨纷纷。 庭院中秋木摇曳,青石板路被打湿的光滑如镜。 一片静默中,中年人的靴子踩过地上积水,雨水呈扇形向周遭溅开,却又违反物理规律似地,震成水雾! 而斗笠下一张蓄着络腮胡,满是沧桑,宛若雄狮的面庞,则透过雨幕,映入所有人眼孔。 “赵……赵师雄!?” 不知是谁先惊呼出声,继而,众多官员冷汗如瀑! 袁锋下意识地要去拔剑,却摸了个空,他腰间并未佩剑! 孙孝准瞳孔收窄,袍袖下拳头紧握,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当真是赵师雄!?这股举手投足间,牵动满堂气机的力量,绝非旁人可伪造。 可赵师雄为何孤身潜入太仓府?来到他们面前? “啪!啪!啪!” 突地,清脆的鼓掌声,响彻众人耳畔,也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整个堂内,只有赵都安从始至终,坐在高背椅中,这会脸上挂着微笑,轻轻地鼓掌,笑道: “将军莅临府衙,有失远迎,赵某人恭候多时了。” 什么?! 这一刻,孙孝准、袁锋、乃至于玉袖、浪十八等人都齐刷刷,惊讶地看向赵都安。 身披蓑衣的赵师雄也停下脚步,站在庭院中央,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 这位统御边军多年,战力隐隐摸到半步天人的大将目光锐利,同样凝视着赵都安。 不。 应该说,从他踏入府衙起,他的眼中就只有赵都安一人。 “赵都督邀请,本帅岂敢不来?”赵师雄意味深长,略带讽刺地说。 邀请…… 赵师雄是自家大人邀请来的?什么时候? 等等! 对方怎么肯孤身受邀前来?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凌乱了,难以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幕。 好在,赵都安没让他们凌乱太久,而是对孙孝准道: “孙知府,本都督有要事与赵将军商谈,尔等先行退避。” “……啊……是。”孙孝准下意识点头,拽着袁锋等人,撤出了这座院子。 唯独玉袖、金简、浪十八、霁月四人没有撤离。 赵师雄睥睨地扫过几人,冷笑道:“赵都督如此待客么?”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微笑摊手: “我是个天下闻名的奸佞小人嘛,不如将军英雄气概,自然要惜命一些,上次与将军切磋,险些丢了性命,自然要谨慎些。” 他如此坦荡地承认,反而令赵师雄眼中的鄙夷之色敛去,隐隐流露出一丝赞赏来。 旋即,只见赵师雄抬起右臂,五指虚抓! 空气荡开涟漪,一柄漆黑沉重的大关刀被他缓缓从空气中拔出。 与此同时,玉袖身周亦有飞剑盘绕,浪十八弯刀出鞘,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哪怕是半步天人,五(六)名世间同时出手,不说能诛杀,但至少也能将其击败。 然而…… 赵师雄拔出【断魂刀】后,却只是将其随手一掷! “锵!” 断魂刀悍然旋转飞出,蓦地刺入青石地砖,斜斜立在雨中,好似切豆腐般简单! 他扬起下颌,迈步往堂内走。 赵都安眼神一动,手指隐秘地挥动了下,玉袖等四人也退出堂内,却没走远,而是等在庭院中。 浪十八更干脆上前,将断魂刀攥在手中。 赵师雄个人武力虽强,但赵都安自信拼起来,也能撑一阵,唯独那断魂刀太恶心人。 失去这件兵器,意味着对赵都安最大的威胁消失了。 …… 细雨沙沙。 赵都安笑容灿烂,亲自起身,拎起器皿煮茶,尽显地主之谊。 赵师雄在门边,将蓑衣斗笠摘下,挂在门口,露出里头一身武夫打扮。 若旁人看见他这寻常打扮,决然无法联想起此人竟是威震一方的边军统帅。 “上次一别,将军风采令鄙人铭记在心,不想再见面,却是此时此刻此地。”赵都安感慨道。 仿佛对面坐着的,并非军中杀神,而是读书人间的小聚。 赵师雄看着递到面前的热茶,没有饮,也没有接,脸色硬邦邦道: “小女昨日已抵达永嘉。” 没有寒暄,没有废话,军人出身的赵师雄一开口,便是这一句。 赵都安丝毫不显尴尬地将递过去的茶杯放在茶几上,收回手,笑眯眯道: “是么,令爱可否完全?” 赵师雄道:“虽一路奔波,但全须全尾。” “如此就好。”赵某人颔首。 赵师雄盯着他:“是你安排人,将小女带过来的。” “是。” “小女与我说,徐敬瑭认为我背叛云浮,与你勾结……”赵师雄一板一眼,将赵珂儿叙述的经历,转述了一遍。 赵都安虽也听了芸夕送信汇报,但终不如当事人讲述,这会听得极为认真。 等对方说完,他不禁唏嘘感慨,愤然道: “徐敬瑭此人道貌岸然,对外一副求贤若渴姿态,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竟怀疑将军品行,更对柯儿小姐动手,真乃禽兽也。” 赵师雄定定盯着他,语气幽幽: “王爷怀疑我,不正拜你所赐?” “将军怎么凭空污人清白,”赵都安一副白莲姿态,理直气壮: “鄙人潜入永嘉,尽心尽力,诛杀敌人,救援忠臣可有错?徐敬瑭疑心病重,怎么就成了鄙人的错?” “……”赵师雄咬牙道:“那封空白的信,你说不是你写的?!” 赵都安仿佛才想起来般,恍然道: “哦!将军说这事啊,唉,说来我也一肚子气,我原本想着,你我虽为敌,却亦为本家,永嘉那一夜我侥幸得手,却也不能失了礼数,便送信过去慰问一番,却不想,底下人粗心大意,好好的一封慰问信,竟是装错了,填进去一张白纸来,算来,也是鄙人失礼。” 赵师雄愣愣地看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险些气笑了。 索性直接道: “好,正所谓兵不厌诈,信函一事且不提,我只问你,小女所述之事,几分真,几分假?慕王是真要对我动手,还是你在编造?诓骗小女?!” 最后几个字,声音极沉,极重! 屋内火炉上,火舌舔舐壶底,一颗颗青梅在其中起伏不定。 赵都安沉默着,慢条斯理,先给壶换了个姿势,才抬起眼眸,似笑非笑与眼前的沙场大将对视。 “将军以为,以徐敬瑭的为人,哪怕夺取江山,又能容下将军性命么?” (本章完) 第558章 上兵伐谋,赵都安再下一城 第558章 上兵伐谋,赵都安再下一城 能容性命么? 赵都安微笑地,语气平缓地说出这句话。 坐在对面的赵师雄陷入沉默。 徐敬瑭是什么人? 赵都安相信这位边关大将只会比自己更了解。 因此,他没有正面回答赵珂一事,因为那并不重要。 “后生,我知晓你能言善辩、巧言令色,若非如此,也难以在朝堂上厮混的如鱼得水,” 赵师雄没有上当,踏入赵都安的谈话节奏,而是冷笑着,拆穿他的用意: “你无非想说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本将不是小儿,会要你来教?” 赵都安笑容不改,毫无愠色,语气淡然: “将军自然不是小儿,也必明白这许多关节。我更相信,徐敬瑭当初说服将军一同谋反,也必喂给了将军足够大的定心丸,比如……联姻?呵,或别的承诺。不重要。” “人嘛,嘴上说的再如何好听,终归要落实在事上。其实徐敬瑭承诺了什么不重要,重要在于,他是如何做的。 而只我看到的,此贼虽委任将军为大将,却处处掣肘制衡,如此做派,全无仁君之相,又如何能令人信服?” 赵都安说话间,眼中不乏鄙薄之色: “便如这离间。固然赵某人的确用了些手段,对此,我无意否认,但若徐敬瑭对将军信任,这区区一点小小手段,又有何用? 不瞒将军,就在不久前,我闻听京城之中,云浮叛军亦买通清流党臣子,污蔑构陷袁立,可谓众口铄金,然而,陛下却未因些许构陷,便对袁公起疑,反而尽心竭力,保全其声名……两相对照,不胜唏嘘。” 赵师雄一怔。 他对这件事并不知晓,然而只一听,就信了七八分。 因为这符合他对慕王的了解,也并不难以验证。 同时,他也无从反驳。 因为慕王对他的不信任,几乎写在了脸上,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与之对应的,赵都安被女帝的信任程度,足以令他心生艳羡。 为将者,哪个不渴望遇到个信赖自身的主君? 赵都安微微一笑: “事实上,这些道理,将军心中自是清楚明白的。否则,今日也不会应约来此见我。” 听到这话,赵师雄仿佛被激怒了,他脸上涌起怒火,死死盯着他: “若不是你从中作梗……” 赵都安轻轻一叹,打断他: “若非我从中作梗,将军岂非要一直执迷不悟,错上加错,令半生积累起的好名声,彻底葬送?”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着大腿,幽深的双眼忽然很认真地与这头西南“瘦虎”对视: “将军对慕王,本也并无忠心,不是么?” 并无忠心! 这四个字如同一只利箭,彻底洞穿了二人间的那层遮羞布。 赵师雄虎眸骤然眯起:“哦?你怎知我不忠心?” 赵都安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庄孝成。” 他飞快说道:“据我所知,将军最早对朝廷起了别样心思,就是在当初秘密会见庄孝成之后吧。” 庄孝成! 早已斩首死去的上代太傅,匡扶社首领。 赵都安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亦难掩唏嘘,他原本以为庄孝成死后,自己再不会与这个名字再有交集,可命运造化,难以捉摸。 时间还要拉回到击败苏澹的战后,彼时,赵都安收服了聂玉蓉,命其去调查慕王说服赵师雄叛乱的细节。 但他并未只派聂玉蓉去查,还动用了影卫,也启用了在江湖中日益状态的“新匡扶社”的人员调查。 因为他记得,玄门政变后,二皇子简文余孽一开始为躲避追兵,一度藏身云浮道。 而正是在调查中,他意外得知,庄孝成当初曾多次秘密会见赵师雄。 准确来说,庄孝成秘密会见了许多地方官员,赵师雄是其中较为重要的一个。 并且,赵师雄似对匡扶社有过私下援助,且一度与正阳先生也走的很近。 多次私下表达过,对先帝的追思,与对女帝的敌视。 而彼时,镇守边关的西南边军与慕王府还时有摩擦,赵师雄也没给过慕王好脸色。 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因为从逻辑上判断,一个实权边关大将,是没有理由去同情一群余孽残党的。 匡扶社一群散兵游勇,也没有筹码拉赵师雄下水。 而真正揭开谜团的,则是聂玉蓉送回来的调查结果。 芸夕护送赵珂回来前,并未第一时间去见赵师雄,而是先将密信送来了太仓。 赵都安看过信后,得知了个关键情报: 赵师雄竟然很可能是忠于先帝的! 因为忠于先帝,又与庄孝成多次接触,所以赵师雄一直认为,玄门政变中,杀父杀兄的人,是女帝! 换言之,他被庄孝成骗了! 正因敌视女帝,所以才从那时起,就与朝廷疏远,再没有进京,更连回京述职都公然拒绝。 而同样的,他并非被徐敬瑭以利益说服,而是赵师雄想扶持慕王这个王爷,推翻女帝,匡扶社稷! 看到这个结果后,赵都安先是觉得荒诞,可仔细回想,才察觉这可能是真相。 因为他清楚记得,很早前,贞宝提起赵师雄时曾对他说过。 说先帝暮年昏聩,留下了很多隐患,包括任用亲信太监,也包括对西南边军疏于约束,才导致赵师雄养寇自重,脱离了朝廷制衡。 但反过来,倘若真相并非先帝昏聩,而是先帝对赵师雄足够信任,所以才放权给他,导致其做大呢? 一切就说得通了…… 若是再考虑到,赵师雄膝下只有个女儿,且难以再诞下子嗣这个特点。 老皇帝对其信任,也有了理论依据。 如此一来,后续赵师雄从玄门政变后,开始对朝廷抵触,再到后来突然追随慕王,却死活不被慕王信任……就都说得通了。 也正因如此,赵都安才决定临时改变下策略。 所以,他才派了芸夕将赵珂儿送去。 或者说,他最早之所以选择,让芸夕完成这场护送任务,就已经是为了后续可能用到匡扶社的人,提早做的准备。 “将军,”赵都安缓缓坐直身体,笑道: “庄孝成那老贼招摇撞骗,我虽一再澄清,怎奈何人心中的成年如一座大山,将军先听信了庄孝成的话,我再说的天乱坠你也未必信。但,芸夕她们的话,总比我更可信些。” 赵师雄沉默了下,冷笑道: “焉知他们这些匡扶社人,是否已背弃初心,被你这奸佞之臣收慑?” 赵都安无奈道: “将军何必说气话。将军若对庄孝成的谎言真毫无怀疑,今日也不会来此与我相见了。 其实,戳破谎言的最好方法,便是时间。 陛下登基已三年,陛下一举一动,皆在将军眼中,是奸贼,还是仁君,天下人心头自有一杆秤在。若将军仍不信任,觉得远观看不清,何不走近些?” 赵师雄自嘲一笑:“你要我背主求荣么?” 赵都安摆手道: “此言差矣。将军乃朝廷大将,徐敬瑭乃谋逆奸贼,谈何背主?何况,如今局面下,徐敬瑭想必已整装待发,将要讨伐将军来了。不是么?” 赵师雄沉默! 事到如今,赵珂儿的事几分真假已不重要。 因为从赵珂儿踏入永嘉城那一刻起,赵师雄这个“勾结朝廷”的罪,已是坐实了。 赵都安的手段,恶心人的点就在这里。 哪怕一切操作,都清楚明白地告诉当事人,偏偏被算计的一方也已无路可走。 徐敬瑭不可能再信任他。 而匡扶社芸夕的那一番揭穿谎言的话,则令他攻打女帝的根本立场动摇。 “将军若不信,便将我等杀死在此,或可以我等人头,向徐敬瑭表明忠心。” “将军若信,赵大人命我给你带句话,请你入太仓府衙赴约,单独与他会面。” 这是芸夕对赵师雄说的话。 赵师雄一夜未眠,最终选择单刀赴会。 而他的选择,从踏入太仓府的那一刻起,也已尘埃落定。 “呵,说的好听,可我如何信你?你敢用我这个反贼?”赵师雄目光鄙夷,但语气已松动。 赵都安弯腰,将煮好的茶水递给他,平静道: “青州叛军指挥使卫显宗谋逆,按律当诛九族。 但我将他保了下来,还准他带兵,卫显宗因在与苏澹一战中立下军功,如今已升任小旗官,在东线作战,想必等明年,他至少能升至统领。” 他认真道: “我一向认为,说不如做。卫显宗谋逆,陛下容得下,又何尝差将军一人?若将军肯迷途知返,助我平叛,本都督可代陛下,告知天下,不追究将军之罪。” 赵师雄微微动容,这一刻,他从眼前的后生身上,看到了一股气吞山河的气魄。 那不是为将者的气魄。 也似并非为帅者之气魄。 沉默半晌,赵师雄忽然感慨: “你若是徐家子嗣,或许这诸王叛乱,都不会发生。” 快别这么说……赵都安干笑道: “陛下已提亲,只等天下太平,便是大婚时,皇夫也是徐家人啊……我要上皇家族谱的。” 方才那股气魄突然就烟消云散了,赵师雄都怀疑自己看错了,这个贱兮兮的家伙真是将自己算计到绝境的敌人? 自己堂堂大将,就给这么个没骨气的小白脸打败了? “……告辞!” 赵师雄起身就要走。 赵都安忙招呼:“喝了茶再走啊。” 赵师雄犹豫了下,端起热茶仰头牛饮,旋即将杯子一丢,迈步往外走。 抬手一招,被浪十八攥住的【断魂刀】竟挣脱他的束缚,重新落在这头西南瘦虎手中。 赵师雄屈膝沉腰,脚下青砖咔嚓龟裂,人已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这般大的动静,终于令等在外头的人忍不住了。 院门打开,孙孝准、袁锋等本地官员、武将蜂拥而入,待看到屋内赵都安气定神闲,才松了口气。 旋即,便是强烈的好奇: “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都安迎着一双双或惊奇,或疑惑的目光,笑呵呵地道: “事情说来较为复杂,总归就是解开了一些误会,赵师雄决定归顺本都督,接下来助我等平叛。” 静。 整个衙门天井中安静了一瞬,人们怀疑自己听错了。 赵都安无奈,只好将事情大概经过简要描述了下,反正这件事也不再是机密。 而听完叙述的大群官员脸上唯有呆滞和不可思议。 袁锋更是恍惚了下,恨不得甩自己个耳光,以验证并非梦境。 薛神策在东线拼了命,打生打死,才堪堪夺下几个县城。 赵都督整日在城中闲逛,就派出去几个人,不知怎么操作一番,就兵不血刃,拿下了永嘉府? 不—— 更关键的是,赵师雄反水,意味着云浮叛军的全面垮塌。 “我们有可能,打掉云浮叛军!” 这个念头,在所有人心头腾起。 孙孝准只觉心跳如擂鼓,因惊喜太过巨大,而不敢相信: “大人……这……赵师雄当真忠于先帝?会不会是欺骗……” 赵都安忽然笑了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意味深长地轻声道: “何必刨根问底?” 哪怕退一万步,这件事未必全然是真的,那又何必拆穿? 大家都有个过得去的,能接受的说辞不好吗? “袁锋,准备一下吧。”赵都安说道。 国字脸的五军营指挥使懵了下: “大人……准备什么?” 赵都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 “当然是入驻永嘉府。” …… 赵师雄的动作,比赵都安预想中都更快速。 一旦下定决心,这位边军瘦虎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果决。 当日下午,永嘉城方向传来三条消息。 第一:赵师雄突然当众斩杀了慕王府派来的新一批“监军”。 第二:赵师雄宣公开宣布迷途知返,站队朝廷,并火速将城内慕王府一系列的军队全部缴械,该杀的杀,该囚禁的囚禁。 第三:打开城门,军队出城缴械,恭迎袁锋率领的五军营入城。 只一日的功夫,永嘉城易主,周边哗然。 赵都安没有去凑热闹,只是在太仓府中坐镇等消息,结果当晚意外等到了一个人。 “大人,芸夕她们回来了,还带着赵师雄的独女,赵珂儿。” 浪十八走到城头上,对坐在城头看夜幕星辰的赵都安说。 赵都安愣了下,扭回头,表情古怪: “赵珂儿?这是送过来当质子了?” 浪十八道:“听说,是那个赵珂儿主动非要过来的,似乎对大人您很好奇。” “……”赵都安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 “派人安排住下来,我就先不见了。” “好。” “还有,”赵都安抬起头,看了眼十四的月亮,轻声道:“明日白天我要闭关。” 赵师雄投降的消息,也该回去京城,公告天下了。 (本章完) 第559章 甘草台上话天下 第559章 甘草台上话天下 赵师雄公开投靠的消息隐瞒不住,更没必要隐藏。 相反的,越早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对整个虞国战局的正向影响越大。 但赵都安并没有心急,当夜就回返禀告女帝。 一方面是要进一步等待朝廷大军彻底接管永嘉府,将这件事坐实。 另外,也是要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给神魂以足够的休养,以跨越两地。 次日上午,当确定受降已完成。 赵都安才以闭关为由,再次借助观想,返回京城。 而这一日,恰是中秋。 …… 京城,皇宫深处。 赵都安从壁画中迈步走出,神魂沉入盘膝靠在壁画旁的替身内。 而后,他活动了下身体,推门走出旧楼,直往武功殿方向去。 今日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上午的阳光均匀洒在宫墙上,空气已有些微的凉意。 赵都安在武功殿看到海公公时,蟒袍老太监正坐在台阶上,捏着一柄剪刀,修剪菊枝。 见他走出来,抬起眼皮:“回来了?” 赵都安笑呵呵点头: “这几日在太仓忙碌,总算告一段落了,我正准备去见陛下。” 海公公看了他一眼,露出笑容: “看你眉宇间轻松写意,看来是有了好消息。不过陛下眼下不在宫中。” “不在宫里?” “你莫是忘了?今日佳节,白日里有金秋雅集,陛下与民同乐,与诸公也一道去登高了。” 赵都安愣了下,才想起这茬。 金秋雅集……是京城每年的登高文会,前些日子孙莲英与他提过,但他没想到,女帝竟也会去参加。 恩,以贞宝的性格,不会为享乐游玩,大抵是为了安定民心,才格外要参加这等聚会。 “金秋雅集在哪?”赵都安询问。 海公公抬手指了指东郊: “乐游原,甘草台。” 而后,蟒袍老太监头也不抬地说: “去的话换一身衣服,注意仪表,你这身体十几日不动,都要馊了。” “……” …… 快步离开皇宫,赵都安听劝地返回诏衙,准备换套衣服,简单洗漱。 梨堂内。 “大人?您出关了?”小秘书看到他回来,面露惊喜。 虞国的中秋白日也不放假,诏衙锦衣正常当值。 赵都安“恩”了声,面具下笑容扩散: “这段日子,有发生什么要紧事么?” 钱可柔汇报道: “要紧事倒也没有,大多是肃清内奸的余波。不过您这段时间,都在宫中不曾露面,有些事便上交督公处置了。此外……倒是请柬,收了好几封。” “请柬?”赵都安停下脚步,诧异询问。 “恩,”圆脸小秘书从抽屉中取出厚厚一摞,递给他: “都是京中不同的请您参加聚会的,恩,入秋后,京中聚会格外多。最新的,是请您去金秋雅集登高的。” 赵都安随手捡起,翻看了两张,意外发现好几封都来自于枢密院,还有国子监的。 这两波人还蹦哒呢? 他笑了笑,丢下请柬,说道: “你去喊一下今日当值的人,本官去换个衣服,等下咱们一起去乐游原登高。凑凑热闹。” 反正都要去见贞宝,汇报此事。 既赶上登高,他便也去散散心。 “真的?”钱可柔兴奋不已,小鸡啄米点头,飞也似去喊人了。 隔壁水仙堂的海棠今日就带手下去了金秋雅集,她羡慕坏了,可惜没有上司命令,无法擅离职守。 俄顷,赵都安换了身崭新衣裳,骑高头大马,率梨堂一群锦衣,朝东城郊外而去。 …… 金秋雅集,乃是每年秋季最盛大的秋游活动。 虞国人每逢秋季,好登高远眺欣赏美景,踏秋郊游。 佳节当日,京师中过往几个月因战争导致的肃穆紧绷都消弭了许多。 一大早,家家户户门插茱萸,空气中弥漫节日气氛。 “娘,快些出来,马车已备好了,莫要误了时辰!” 赵家大宅内。 赵盼儿一早就梳妆打扮,穿裹住脖颈的青色袄子,米黄色长裙,秋水般明眸忽闪,堵在娘亲卧房外拍打。 “吱呀”一声门开,尤金走了出来。 身为赵家主母的贵妇人一袭墨绿色长裙,云鬓乌黑,盘在脑后,佩以珍珠金银首饰,竟有些珠圆玉润。 今日秋游,京中贵妇人们亦相约东郊聚会。 尤金代表赵家门楣,于情于理,都应赴宴。 母女二人携手出门,踏上马车,在家丁丫鬟仆从拱卫下往城外走。 拐过街角,没走一会,旁边另外同样有家仆拱卫的马车加快几分,靠了过来,并驾齐驱。 隔壁的车帘掀起,露出一位娴静端庄的妇人,正是漕运总督的妻子,宁夫人。 “可是赵家主母?”宁夫人主动招呼。 尤金听到,也掀开了车帘,眼睛一亮: “宁家夫人,你们也去东郊?” 当初封禅后,漕运总督宁则臣率家眷与封禅队伍一同北上。 而后,宁则臣重新南下,赶赴淮水东线战场,阻拦靖王军队。 而家眷妻女,则安置在京城,恰好与赵家住的不远,宁夫人初到京城,尤金多有照顾,两家日益熟络。 马车不快,双方并排前行,恰好能说话。 宁夫人点了点头,冷不防身旁窜出个娇憨少女,正是宁则臣的女儿,脸蛋带着婴儿肥的宁小姐眼眸忽闪,喊道: “盼儿姐姐,等下一起游玩啊。” 同在车厢内的赵盼也笑嘻嘻抻长脖子应声。 两名少女叽叽喳喳,隔空攀谈。 尤金与宁夫人面露无奈,对各自全然没有大家闺秀文雅气的女儿颇为头疼。 说笑间。 两家人已出了东城。 东城外有东山,山势平缓,近乎土坡,山道上星罗棋布亭台楼阁,风景极好。 这片区域,便名为“乐游原”。 而在山上,更有三百年前那一代皇帝下令建造的一座观景台,名为“甘草台”。 两家人甫一抵达,便见前方停了好多车轿,更有密密麻麻的人群聚会。 分散在乐游原内。 “呀,好多人啊。”赵盼蹦跳下了马车,望着热闹的人群,发出感慨。 天真烂漫的宁小姐也跑过来,大眼睛忽闪,忽然道: “可惜爹不在,往年秋游,爹都是带着我们一起,驾船去运河上玩。” 闻言,走在后头的尤金与宁夫人两个各具风情的美妇人也俱是美眸一黯。 宁则臣在东线战区,赵都安在西线战区,都身兼重任,无法回京与亲人团圆。 尤金努力挤出笑容,走过去安慰道: “宁总督不在,有姨娘和你盼儿姐姐陪你啊。” 端庄娴静的宁夫人也笑着点头。 赵盼虚长几岁,自认是姐姐,捉住宁小姐的小手笑道: “对呀,有我们。” 宁小姐失落模样稍缓,快言快语道: “我娘说我爹不回来,是没良心。盼儿姐姐,你大哥不回来,也是没良心么?” 赵盼儿:“……” 尤金:“……” 宁夫人身躯微微一晃,脸色泛白,忙上前捂住女儿的破嘴,竭力挤出笑容: “小女不会说话,莫要当真……” “呜呜呜……”宁小姐试图挣扎,被母亲冷不丁打了下屁股蛋,眼睛里登时蒙上水雾。 委屈不已:娘亲就是说了爹爹没良心嘛。 …… 此刻,乐游原内最高处,亦是风景最好的山坡高点。 正是甘草台所在。 大虞女帝徐贞观今日携群臣毕至,与民同乐。 甘草台上撑起凉棚,布置桌椅,铺着黄绸的桌案上摆放着一盘盘瓜果糕点。 徐贞观一身龙袍,头戴金冠,威严雍容,美丽大气不可方物。 那白皙的脸庞上狭长的凤眸俯瞰远处东山风景,秋季群山或红或黄,更有大片的菊田盛放,天朗气清,风景极佳。 女帝身旁,穿着蟒袍的孙莲英戴着帽子,手捧拂尘,替代莫愁的生态位。 女帝另一旁,以袁立为首的各部尚书,以马阎为首的朝廷三品以上大臣按次序落座。 亦有国子监梅祭酒等四品官员在更远处陪同。 太师董玄因年迈,没有来登高。 “过了这秋,冬日便也不远,朕登基也要真正满三个年头了。” 徐贞观从远处美景收回视线,与清淡的雅乐声中感慨。 不等周围人捧哏,女帝话锋一转,道: “京城地处偏北,作物晚熟,这时候淮水那边,正该秋收。若是往年,初冬前,往京城的运粮船就要堵塞码头了,但今年怕是一粒都送不来。” 闻言,甘草台上的大臣们都是心头一沉。 兵部尚书率先开口道: “陛下忧心国事,臣等亦然。不过前些日薛枢密使大破建成贼军,以薛枢密使能力,入冬前,或将打下半座淮水,淮水富庶,只存粮便可撑过这冬日。” 其余官员也纷纷开口附和。 唯有主管钱粮的户部尚书没吭声,愁的直揪胡子。 徐贞观摇了摇头,心中却知晓这些话只是安慰人的。 前方战事,哪里是如这帮京官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就能取胜? 身为皇帝,她是看过了薛神策亲自书写的奏折的。 奏折中,薛神策明确将战役细节转述,也表明了对接下来战局的忧虑。 按薛神策判断,他在淮水的这一场胜利存在水分。 有靖王徐闻主动退让的因素在。 换言之,靖王压根没有与薛神策死斗的意愿,更没有将建成道的精锐砸出来。 显而易见,靖王明白朝廷最大的软肋就是物资,最缺的也是时间。 所以他宁肯让出一些地盘,也要保留实力,目的就是要争取时间,等朝廷因物资匮乏而出问题,再压上精锐反攻。 而薛神策夺回来的三个县,其中的粮食金银却早都被靖王提前转移走了。 也就是说,薛神策夺回来的根本就是个三个县的窟窿和累赘。 表面上的大胜,真实情况却不容乐观。 这些……外面的人不知道,但这些六部重臣自然知道。 看似繁盛景,一片大好的战局,实质上朝廷已是危如累卵。 每每想到这些,徐贞观都睡不着,只觉一颗心沉甸甸的,浑身使不上力。 “西平道那边,镇国公传信回来说河间王还在死撑?”徐贞观换了个话题。 袁立开口道: “西平道民风剽悍,地方江湖势力强些,河间王虽笼络了许多江湖势力,但俱是一盘散沙,若非西域那边不敢松懈,以镇国公手下兵力,早已将其剿灭。” 相较于淮水的两股叛军,西平道和铁关道的战况要好很多。 铁关道的燕山王兵力最少,被拒北城的罗克敌死死摁住,久久无法南下,已有些一鼓作气,三而竭的架势。 至于西平道的河间王……按镇国公汤达人的奏折所述,此人不成气候,只是虞国内乱后,西域明显开始不安分。 哪怕是文珠公主不断在施加影响,可依旧压制不住西域诸国蠢蠢欲动,想捞好处的心思。 所以,汤国公只能分兵,一面盯着西域,一面牵制河间王。 导致人手不够用。 徐贞观冷哼道: “河间王无非是在等,想要等到朝廷撑不住,淮水战场扭转,到时候再寻机会。鹬蚌相争,河间王是想做渔翁。此等心胸,也敢窥探帝位?” 众臣也都点头,认同这个判断。 都明白,淮水的战局不只会影响一地。 无论河间王,还是燕山王,或滨海道割据的陈王,其实都在看淮水战场的结果。 枢密院一名三品武官忽然道: “陛下不必忧虑,有薛枢密使在,叛军便休想得逞。” 顿时,甘草台上一名名朝廷军方的官员纷纷开口,表达相似看法。 言谈间,不断抬高薛神策的重要性,仿佛朝廷未来命运,都在薛神策身上一般。 这是武臣们在争取更大的权力,自从薛神策大胜后,以枢密院为首的武官有抬头趋势。 在公开场合,屡屡压制文臣。 “此言差矣,薛神策虽为统帅,然则赵都督胜绩更多,如今坐镇西线,以赵都督过往展现才能,西线或有突破也不一定。” 忽然,新任吏部尚书开口。 作为李彦辅下台后,接替的皇党成员,他敏锐捕捉到女帝眉宇间的些许不悦,故而开口试图扳回一局。 兵部尚书笑呵呵道: “赵都督有经天纬地之才,朝堂诸公皆知,我也听闻,近来赵都督的确做出一番大事来。” 旋即,他将赵都安潜入永嘉城,刺杀监军,救援永嘉知府的最新情报说出。 言语间不乏赞许。 然而这分明是吹捧的话,听在众人耳中,却变了味道。 一面是薛神策正面战场的大胜。 一面是赵都安潜入敌后的刺杀救人……虽说的确厉害,也值得人钦佩…… 但…… 凡事就怕对比。 两者对比下来,赵都安在永嘉做的事就多少显得有些…… 小家子气了。 而兵部尚书赞许的辞藻,也因此多了些许揶揄意味。 偏偏,旁人又无从反驳。 见此,朝廷武官一派愈发得意,枢密院的副枢密使忽然看向席间的马阎,笑道: “我看,赵都督所作所为,却也不只这些。 比如最近诏衙梨堂那位新任的缉司,听闻便是赵都督的下属?倒也做出一番不凡之事来嘛。 说来,此人今日可曾来了?” (本章完) 第560章 《别董大》出世! 第560章 《别董大》出世! 梨堂的新任缉司? 甘草台上,听到这句话,不少大臣的目光都深邃起来,更有人隐晦打量袁立,观察这位大青衣的表情变化。 最近京中诸事,除开薛神策东线大胜外,便是清流党被肃清。 而作为执行者的“白脸缉司”,无疑被整个官场看成了女帝递出的刀子。 不过,官场老油条们是有逼数的,不会挑明白脸缉司代表的乃是女帝意志。 但说下此人与赵都安的关联,却是可以的。 白脸缉司是赵都安的下属,这个传言不知从何处起,但有鼻子有眼,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 毕竟此人据传是影卫出身,而如今影卫受赵都安管辖调遣。 梨堂一群刺头,如此配合尊敬“新领导”,俨然也是赵都安的授意。 “听闻不少人递了请柬过去,不过这位新缉司近来似鲜少露面,督公可知晓其行踪?” 副枢密使见马阎不吭声,再次抛去问题。 马阎瘦长的脸上没有笑意,先看了徐贞观一眼,才反问道: “诸位不关心国事,倒对一区区缉司如此上心,未免不妥吧。” 气氛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礼部尚书忙打圆场: “今日金秋雅集,陛下与民同乐,莫谈沉重事。” 女帝纤手捡起一只酒樽,在红唇间抿了一口,淡淡道: “爱卿所言极是。” 陛下发话。 于是,气氛很快缓和起来。 …… 甘草台沿着山坡往下,是乐游原中最大的一片建筑群。 大略划分为两部分,一侧乃是京中有身份的贵妇人,小姐,孩童聚集赏景的地方。 另一侧,则是以文人为主,间杂不少品级不够高的各个衙门官员,齐聚于此,三五成群。 便是金秋雅集的文会了。 官员们也都穿便服,坐下饮酒作诗论文,气氛轻快融洽,与甘草台上的严肃气氛迥异。 既是文会,自是修文馆的学士们为主。 有“半山”雅号的韩粥坐于席间,与诸多名宿充当裁判,点评整个金秋雅集,各座亭台楼阁送来的诗文。 点评间隙,难免谈及政事。 “说来,诸位可曾见了那梨堂的白脸缉司?” 忽然,国子监的一名瘦长中年人站起身,四下望了一圈,向周遭发问。 他是陈司业,前些天在酒楼中,曾与枢密院的一名都承旨去“拜会”白缉司。 彼时闹了些不愉快,陈司业回家路上,被不明人截住,套住脑袋揍了一顿,虽不严重,但也打的鼻青脸肿。 躲在家里半月,才肯出来见人。 眼下依旧能看到脸上淤青。 “那个梨堂的白缉司?” “逮捕了清流党许多官员的那个狠人?” 席间众人都望了过来,对这个神秘的,戴着面具的缉司兴趣极浓。 都知道,此人因清流党一案,明里暗里,得罪了许多读书人,又因传言中,其为赵都安的下属,这敌意又添了一层。 偏生此人戴着面具,从不显露真容,名字都没有,旁人只以“白脸”缉司,或“白缉司”称呼。 “我递送了请柬过去,不过此人已许久没有露面,怕是不会来。”一人道。 “我足足请了他三次,结果请柬递过去都杳无音信,架子比马督公都大了。”也有人语气不满。 他们不敢惹赵都安。 但对一个藏头露尾的影卫,却并不畏惧。 白脸缉司从肃清清流党后,便几乎没露面几次,甚至有人怀疑,此人已经卸任,离开了京城。 主打一个众说纷纭。 “哼!要我说,此人便是依仗着赵少保的名头,看不上诸位了,自然不肯赏光赴约。” 远处,同样脸上有些淤青的一名圆脸细眼,下颌高抬的中年武官走来。 正是和陈司业一起被偷袭揍了一顿的枢密院五品都承旨。 这会走过来,阴阳怪气道: “或许,人家早就离开京师,去了临封与赵少保一同刺杀叛军了呢。不比与我等见面交谈强上百倍?” 陈司业也附和道: “欸,倒也未必。或是潜伏京中,暗暗寻觅叛军内奸也不一定,不瞒诸位,我这段时日可是足不出户,生怕见了什么友人,被白缉司打上谋逆的罪名,丢进大牢啊。” “哈哈哈……” 两个人一唱一和,怨气极重。 显然都猜到,那日偷袭揍了自己的,是白脸缉司派出的手下。 二人带头,顿时有一部分文人、武官纷纷附和,加入了调侃揶揄的队伍。 明里暗里,阴阳贬损。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默默闭嘴,不愿掺和进去。 生怕惹火烧身。 海棠今日也便衣来秋游,就在人群中,听到这边动静,耳廓微动,将关于白缉司的话尽收耳底,不悦道: “是谁给了他们底气?敢非议咱们诏衙的人?” 张晗从一旁走了过来,这家伙穿便服也还腰背挺直,一丝不苟的样子: “自是薛神策。朝堂中武官派系被压制的太久,所有人都想趁机抬高武官派系的地位,这是整个派系的思潮,无法阻挡。 也幸亏赵都安打了两场胜仗,还有未来皇夫的名头在,这群人不敢明着针对,最多捧杀。 白缉司作为赵都安一派的‘亲信’,风头正盛,又地位不高,是最好的打击目标。” 其余几个堂口的缉司也走了过来,暗暗点头。 海棠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觉得憋气。 这时,她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远处一行人骑马而来。 眸子微微一亮:“他竟然来了。” 一众缉司望去,惊讶发现,消失了大半个月的风云人物,竟堂而皇之,纵马而至。 赵都安穿一身黑色劲装,脸上覆着标志性的纯白面具。 身后跟随梨堂一众锦衣。 …… “唏律律!” 赵都安在乐游原边缘勒马,翻身下马,给缰绳一丢,自有后头的锦衣去安置。 他自己则带着钱可柔、沈倦、侯人猛等亲信如利刃,切入人群。 霎时间,吸引了全场注意力,远处踏秋的游人,亭台楼阁中吟诗作赋的文人,都陆续停下动作,眺望而来。 更有指指点点。 这个近期京中的风云人物,竟真来了! 霎时间,赵都安面前的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让开,有闪躲不及的,被身旁亲友猛地伸手拽开! 如畏猛虎! 赵都安脚步轻快,目标明确地往山顶的甘草台走。 很快抵达文会所在的山坡。 而方才齐聚一堂,肆意谈论,阴阳怪气他的一大群人都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目光躲闪,悄然往后退去。 人的名,树的影! 哪怕此人后台不如“赵阎王”,据说却也是个凶狠的杀胚,背后牢骚罢了,有几个敢当面放肆? 就连陈司业与那名都承旨都闭上了嘴巴。 “咦?” 赵都安却停下脚步,注意到了路旁席间的一文一武,两张熟悉面孔。 “是你们啊,又见面了,你们脸上的伤怎么弄的?”赵都安随口询问。 他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因为今天他的心情很好、很好。 好到对些许的冒犯懒得在意。 陈司业与都承旨闻言却都是脸色一变,残留淤青的脸孔一阵红一阵白,感觉到了浓浓的讽刺意味。 问伤势怎么弄的? 不就是你派人打的吗? 二人想要硬气一些,予以当面讥讽,却发现无论如何张不开嘴。 赵都安分明只是站在二人前头,却已予以二人心有沉重的威压。 陈司业是文人,本就胆怯,不禁看向都承旨。 可那一日,趁着醉酒,胆敢摔杯的枢密院武官今日却不知怎么,心头一阵打鼓,额头见汗。 总觉得,今日这个白脸缉司有点不一样。 赵都安见两人不语,也懒得理会,目光一扫,忽地顿住脚步,扭头往不远处一座亭台去了。 这里是一处文会,主角赫然是董大公子。 身为太师长孙的董大公子,决定暂缓学业,投笔从戎,赶赴西平道助力平叛。 这个消息早已传遍京城。 今日登高文会,诸多文人学子,作诗恭送董公子。 韩粥等修文馆学士,作为董太师下属,同样赶来捧场。 见这位白脸缉司径直走来,一群读书人皱了皱眉。 诏衙鹰犬都是一群粗鄙武夫,往这里凑是为什么?莫是来找茬? 韩粥主动上前,拱手道: “可是梨堂白缉司?久仰大名。” 赵都安面具后头,两只眼睛透过窟窿,看了韩粥一眼,笑了笑: “韩半山之名,鄙人也如雷贯耳。” 韩粥愣了下,因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人有种熟悉感,却一时联想不到缘由。 赵都安没兴趣与一群文人寒暄,目光扫过亭内一方方桌案上,铺开的笔墨纸砚。 又看向董书生,笑道: “我刚得了太仓最新的书信。赵都督得知董公子行将远行,故而赠诗一首,以此送行。” 他本想直接去甘草台汇报,但看到董书生,便决定耽搁一些时间。 否则,等他汇报完毕,只怕整个乐游原都要轰动,这送行诗会也开不下去。 那日在酒楼中,他得知董书生投笔从戎,便有心送别,如今恰逢其会,索性先做了这件事。 “什么?赵都督赠诗?” 话一出,周围人一阵愕然,率先惊奇的倒不是赠诗本身。 赵都安与董书生相识,且为友人……这在京城官场中不是秘密。 当初修文馆初立,恰逢神龙寺召开盂兰盆法会,赵都安前往参加,与人起了冲突。 彼时董公子曾出面解围,此事许多人都知晓。 再加上赵都安在修文馆,也有一层“编外学士”的身份,与董太师相交莫逆。 因此赠诗,合乎情理。 众人惊奇的,乃是白脸缉司言语中透露出的另外一个信息: 太仓府传回消息了! 还是尚未公开的最新消息! 并且,结合白脸缉司最近大半个月消失,不曾露面……真相呼之欲出: 白脸缉司这大半个月,只怕真的离开了京城,去了临封西线一次,或者起码与临封那边的影卫接头了。 否则,他如何能拿到赵都督的赠诗?并亲自代替赵都督赶赴金秋雅集? “赵兄……他赠诗送我?”董公子愣住了。 性格质朴,在诸多贵胄中罕见守拙的董书生心中一阵感动,竟有些热泪盈眶。 以赵都安今时今日之尊贵地位,却仍旧记得他这个友人,哪怕镇守数千里外,仍旧名人千里送诗,此等情谊,如何不令他感动? “敢问,诗文何在?”董公子拱手询问。 赵都安笑道: “诗文在军情密报中,却不方便给董公子看,不过,我可代都督誊写。” 说罢,他迈步走到一方桌案前,捡起一根毛笔,蘸了浓墨,便要在白纸上落字。 一时间,一众文人都蜂拥而至,抻长脖子观瞧。 韩粥也好奇道: “上次见赵少保诗文,还是那一首《夜记章台》,彼时便觉诗文中有风流气象,今日又有眼福。” 作为一个不合格的文抄公,赵都安公开抄的诗极为有限,只有上次章台宴会上。 “天子红颜我少年”一诗广为人知,如今被坊间奉为顶级情诗…… 不过,也有许多读书人嗤之以鼻,认为赵都安以诗文献媚女帝,有辱斯文,且那夜记章台虽字句惊艳,但若说有多深的功底,令人信服……却也没有。 在读书人的印象中,赵都安一个武人,哪怕有些才学,但诗文并不擅长。 只不过,今日不同往日,以赵都安的身份地位,哪怕写的再差,也没人敢公开贬低。 甚至会有许多人谄媚吹捧。 这时候,就已经有一些人绞尽脑汁,思索等下该从哪种角度吹捧赵都督写的垃圾诗文了。 韩粥都在思索,若诗文平平,自己该怎么点评才不失体面。 然而赶时间的赵都安已经落笔,故意改了改习惯的字迹。 一边写,旁边韩粥已轻声念了出来: “《别董大》……” “千里黄云白日曛……咦。” 韩粥念出第一句,便轻咦一声,文章开题见高度,诗文开卷亦可观高下。 只这一句,虽谈不上高妙,但一股画面感油然而生在众人眼前。 “北风吹雁雪纷纷。” 第二句出,众人眼前仿佛已出现了画面。 长达千里的云层笼罩,寒风送走了群雁,又迎来纷纷扬扬大雪。 虽眼下乃是秋季,尚未入冬,但若考虑到董大乃是要西行平叛。 沙场征伐,烽烟四起,无疑是寒冬意象更恰当。 而不久后也将入冬,恰好是董大抵达西平的时候,便也吻合了。 最后两句,韩粥一口气念出: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二句一出,整个亭台都安静了下来。 韩粥怔怔失神,整个人陷入诗文的意象中无法自拔。 周围几名学士也都被这两句的气魄慑住。 “天下谁人不识君……不识君……” 董大喃喃,不断念着这一句,眼眶中热泪滚落,忽而放声大笑。 面朝西南太仓方向,毕恭毕敬拱手作揖: “赵兄大才,有此壮行诗,吾身死沙场亦无憾矣!” 咳咳……倒也不至于,flag不能乱立啊……赵都安心中嘀咕,放下毛笔,留着董大和一群读书人围着这首千古诗文眼神炽热。 他自己悄然撤出人群,对同样好奇的钱可柔等人道: “你们等在这边。” 而后,他径直迈步,越过这片凉亭建筑,朝着山坡顶部的甘草台上行去。 因这边一首《别董大》的出现,金秋雅集上越来越多的人目光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反而很少有人注意到赵都安脱离人群,开始登山。 …… 甘草台上。 群臣宴饮之际。 也有人注意到了山坡下的热闹。 “咦,那边出了什么事?这么多人聚集?”礼部尚书好奇发问。 袁立瞥了那边一眼,说道:“似是文会所在?” 一旁陪衬的国子监梅祭酒忙道: “是董太师长孙公子行将西行,诸位学子作诗为他壮行。” 兵部尚书笑道: “那该是出了好诗了。来人呐,去问问,出了什么诗文,带回来给陛下瞧瞧。” 立即有侍者要往甘草台下跑,走出几步,却突然停住步子,愕然看到一道身影,孤零零登山而来。 穿黑色劲装,戴白色面具的赵都安迈上甘草台最后一级台阶,抬起头,望见了一名名禁军拱卫中央,凉棚下的女帝与满朝文武。 众人一怔。 徐贞观同样愣了下,而后,凤眸中突然掠过一丝将信将疑的喜色,似猜到了什么,呼吸微微急促! (本章完) 第561章 启禀陛下,赵都督不费一兵一卒,拿 第561章 启禀陛下,赵都督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永嘉府城 赵都安来了! 甘草台上,虞国女帝胸脯微微起伏,袖管中玉手下意识攥紧。旋即又将些许异常掩饰下去。 恢复威仪姿态。 可内心中却已翻涌如潮。 赵都安如今乃是伪装身份,不会毫无来由,前来觐见。 并且,她很清楚赵都安最近这段时日在临封道忙碌。 难道……是离间计有了进展?第二步落成,赵师雄与徐敬瑭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产生更大的裂纹? 不……若只是裂纹,没必要前来汇报,那莫非是前线出了意外?不好的消息?徐贞观思绪起伏,罕见地忐忑紧张。 念头纷乱闪过,却都没有猜中真相——在她看来,距离上次离间计才过去多久?不可能有太大的变化。 “你怎么来了?”凉棚下,马阎率先开口,身为诏衙督公的他打破沉闷。 是他?那个新任缉司? 京师内的风云人物?还真来了? 副枢密使,兵部尚书等人惊讶,旋即疑惑以此人身份,何以登上甘草台? 袁立与孙莲英二人则眼神复杂,隐隐意识到,恐有变故。 “禀督公,属下受命而归,特携太仓府赵都督最新军情急报,前来启奏圣上!” 赵都安不卑不亢,拱手行礼。 这个态度在告诉知情人,他不想暴露身份。 “赵都督的军情?” 话音落下,棚内诸官员心中一动,恍然明悟: 怪不得此人近来销声匿迹,果真是离开京师了么? 旋即,却又都是心头猛地一沉! 在所有人看来,前线战场的主力在东线,而西线战区的任务,只有固守地盘,牵制云浮叛军。 如今赵都安派人送回急报,等都无法等,追到金秋雅集上来,可见急迫。 绝非小事。 “莫非是赵师雄驰援东线?”副枢密使猛地起身,“赵都督没能牵制住?!”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心头咯噔一下。 薛神策刚打胜仗,靖王求援,慕王调遣兵力驰援……这事极可能发生。 也是赵都安此刻传回急报,最大的可能! 兵部尚书手中杯盏一晃,眼中担忧慌乱,似已预感到噩耗,脸色发白: “糟了!之前我便忧心,以五军营一支军力,难以牵制住赵师雄……” 凉棚下,压抑沉闷的气氛弥漫。 一旦赵师雄赶赴东线,两股叛军合力,后果不堪设想。 一片压抑的氛围中,赵都安表情怪异地瞥了这两人一眼,摇头道: “赵师雄并未向东,而是向南去了。” 没有驰援东线?众人悬着心的猛地一松,幸好,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 可听到后半截,又转为了茫然。 向南?莫不是撤军了? 卖什么关子……徐贞观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急促: “赵……都督究竟要你回报何事?” 一道道目光汇聚。 赵都安面具下嘴角微微一翘,终于不再吊胃口,拧身朝向女帝,双手抱拳,声音昂然响亮: “启禀陛下!平叛大都督赵都安已于日前,成功策反西南边军指挥使赵师雄,现下,赵师雄已改旗易帜,归降朝廷!永嘉府城不费一兵一卒,已然拿下!” 静。 这一刻,整个甘草台仿佛被按下暂停键,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所有人的表情都被定格在了脸上,似在消化这句话。 嘭嘭嘭……安静的气氛中,赵都安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有些困惑地扭头,试探道: “陛下?臣汇报完了。” 伴随这句话砸下,死寂的氛围骤然被打破了! 呜! 风也恢复了流动。 在场满朝文武,所有人脑子都“嗡”的一下,被这个结果砸的有些晕头转向。 赵师雄……归降……了?! 被赵都安成功劝……降? 整个西线战区,最难啃的永嘉城,哪怕是薛神策都避其锋芒,宁肯掉头去打东线,也不愿意硬刚的永嘉城…… 被赵都安神不知鬼不觉地,不废一兵一卒……拿下了?! 坐在明黄桌案后的大虞女帝呆了呆,绝美的脸庞上紧紧抿着的红唇微微张开,贝齿外露,狭长凤眸中浮现茫然。 作为在场众人中,唯一知晓赵都安离间布局的人,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迎接任何结果。 然而当亲耳听到赵都安的汇报,女帝仍旧有了短暂的失神! 真假? 赵都安当着自己的面,自然不会有假。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一个小小的离间,就有如此结果?而且,这么快? 距离上次永嘉城潜入,也才过去一个月吧? 她不理解! “你……再说一遍,详细说清楚!” 徐贞观略有失态地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明黄桌案,身体微微前倾。 “遵命,”赵都安气定神闲,用简练的表述,将大概过程解释了一番。 公开场合,自然不能将全盘细节都拖出。 所以,在他口中的故事版本,省略了许多关键步骤,只说赵都安上次只身潜伏永嘉城,略施手段,令徐敬瑭对赵师雄起疑,从而要以胁迫赵师雄家眷来收权。 而赵都安则派人救援,并查清赵师雄背叛朝廷,乃是受到诓骗。 双方解开误会,归降顺理成章。 听完这个近乎“童话”的故事,满朝公卿脑子都是木的。 就这样?他们不蠢,因此很快明白,这个解释肯定省略了许多细节。 不过…… 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平叛大都督赵都安,成功占领了永嘉城,并收服了赵师雄这员大将。 而这必将彻底扭转整个淮水,乃至整个虞国的局势! 不可思议! 枢密院的副枢密使怔然呆坐,眼中满是不敢相信。 兵部尚书手中杯子滚落,溅出的茶水濡湿了他的官袍也不顾,口中不住呢喃: “他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 袁立清俊的面庞上同样微微失神,目光深邃地打量白脸缉司。 孙莲英与马阎两人,更是直勾勾盯着伪装的赵都安,强忍着将他拽过来,好生询问的冲动! 而其余文臣,同样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蒙了: “哈哈哈……天佑虞国,天佑陛下!” 礼部尚书大笑起身,手舞足蹈,激动浮夸地向女帝双手高举: “西线大捷,朝廷之危有解了!” 吏部尚书见状,同样反应过来,猛地起身,面庞兴奋激动地赤红: “赵都督再下一城,立下大功,此乃陛下之喜,虞国之喜!” 其余臣子也陆续醒悟,纷纷大声恭贺。 沉闷气氛骤然被冲散! 赵师雄反了! 但凡长脑子的,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几乎等同于,废掉了半个云浮叛军,而接下来,只要赵师雄与五军营合力南下,极大可能,将慕王徐敬瑭打回云浮道。 夺回云浮叛军掌握的一半淮水! 群臣如何能不喜悦?亢奋? 唯有棚子下隶属于军方集团的大臣们心情最为复杂。 尤其想起不久前,他们还在吹捧薛神策,明褒暗贬赵都安,试图抬高军方集团的地位。 可打脸来的这样快,令他们毫无防备。 薛神策东线大捷,夺下三座被运走了粮仓的县城地盘,看似辉煌,实则付出不小。 而赵都安不声不响,不废一兵一卒,就扭转整个淮水战局。 两相对比,天地之别。 “呵呵,今日之后,看京中哪个还敢说赵少保不如薛神策?”有皇党官员骄傲地挺起胸膛。 “赵少保说的没错,他的确不擅领兵作战,但他没说的是……取胜并非只在沙场之上啊……” 有人感叹。 徐贞观世所罕见的天子玉颜上,同样涌起红潮,那是喜悦所致,她竭力压制着疯狂翘起的嘴角,努力显得风轻云淡,抬手虚按: “今日佳节,赵卿有心了。” 说罢,她又道:“摆驾回宫,诸卿立即随朕回宫议政!” 这般大的事发生,哪里还有心思赏景?接下来,朝廷肯定要相应地做出一系列安排。 众臣收敛情绪,纷纷起身跟随。 “白缉司,稍后入宫,朕有细节问你。”徐贞观又转过螓首,对白脸缉司说道。 赵都安心领神会,策反的细节,贞宝肯定要听完整版本。 他垂下目光,拱手道: “遵旨。” …… …… 半山腰上。 亭台楼阁间的文会高潮终于落下,赵都安的一首《别董大》,引发了金秋雅集最大的关注度。 韩粥等学士的点评,令这首诗迅速在人群中传开。 然而就在读书人们酸涩无比,捏着鼻子不得不承认赵都安此诗文厉害的同时。 有人注意到了山顶的变化: “诸位快看,甘草台上发生何事?为何陛下与群臣焦急下山了?” 无数目光望去。 忽有人道: “我看见了,那位白缉司方才离开,就往甘草台去了。是了,他不是说带了赵少保的军情回来?想必是去汇报给圣上?莫非前线出事了?” 闻言,人群一下坐不住了,前线军情事关所有人安危。 韩粥面色微变,连手中爱不释手的《别董大》都不香了,忙将风干的诗文塞给正主董公子,脚步匆匆,朝群臣赶去,打探消息。 董公子好不容易将属于自己的诗,从这群读书人手里抢回来,忙珍重地折起,收入袖中。 人群中,海棠与张晗等人冷不防杀出,朝钱可柔等锦衣问: “前线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小秘书等人也是一脸懵逼,齐刷刷摇头: “大人……我们不知。” 要你们有啥用……海棠撇嘴,跟随人群,也坠在韩粥等学士身后,想问个究竟。 俄顷。 关于赵师雄归降的消息,如插上翅膀,在人群中疯传起来。 听到消息者,无不大喜过望。 唯有那一撮近来主导舆论,疯狂抬高薛神策,捧杀赵都安的人集体噤声。 仿佛被隔空抽了一巴掌,脸庞火辣辣的疼。 陈司业站在人群中,低声呢喃: “怎么会……他一个武夫,诗文这么厉害也便罢了,怎么又拿下了永嘉?” 他身旁,枢密院都承旨更是面色颓然: “枢密使大人怎么会给他比下去?姓赵的运气为何如此之好……” 是的,不少人只能在心中愤恨,认为赵都安纯属运气逆天,赵师雄才主动来投,给他碰上了。 认为若薛神策在西线,那受降的就是虞国军神。 诏衙的锦衣们也听到了消息,大为振奋,海棠笑得爽朗,一挥手: “今日该庆贺,中午去鼎丰楼,我请。” 众锦衣纷纷叫好,兴高采烈。 人群中,沈倦忽然拽了下侯人猛。 “干啥?”刺头正嘿嘿傻乐,皱眉瞥他。 沈倦抬起下巴,指了指人群不远处,失魂落魄的陈司业和都承旨: “喏。” 侯人猛眼睛一亮,双手合拢,手腕活动,发出“咔嚓”响声,阴恻恻笑道: “走着?” “走着!” “上次动手轻了,这次给他们长长记性。” …… “打听到了,说是赵都督将那个赵师雄收服了……” 乐游原另一边,京城达官显贵的女眷们齐聚于此。 这会,宁夫人提着裙摆,脚步匆匆地走回来,微微喘息,将得知的消息说了一遍。 尤金手中还捧着不久前,从文会那边传抄回来的《别董大》,美妇人专注地听着,嘴角笑容比瓦罗兰特的弹道还难压。 她身旁,穿着明亮色泽襦裙的赵盼儿竖起耳朵听完,秋水般的眸子荡漾着仰慕,视线越过人群,望向远处的女帝队伍……中的某一道覆着面具的身影。 母女二人自然知道,那正是自家大郎。 “大哥真厉害。”赵盼低声说,“娘,你说……” 她一扭头,发现尤金已经扭着丰腴的腰肢,拉着宁夫人,去其余贵妇人扎堆的人群里接受周边众人吹捧恭贺。 “哎呀呀,哪里哪里,大郎诗文做的不多,只随手做一做。” “那赵师雄?想必也是不容易的劝降的……运气,运气。” “……”赵盼面无表情收回视线,跺了跺脚,心想娘好生没深沉,竟染上了喜欢听旁人吹嘘赞美大哥的毛病。 眼睛瞥见一大群同龄少女,聚集一起讨论赵都安,一副发春的样子。 她愈发不爽,扭头看了眼身旁的宁小姐,骄傲地扬起下颌,哼了声: “宁宁,我们走。” …… 董家大宅。 太师董玄因年迈,今日没有去踏秋。 得知消息稍晚了些。 “竟有此事?他劝降了赵师雄?!” 董太师愕然,耄耋之年的三代老臣面庞涌起血色,起身拄着手杖,在屋内踱步,不住呢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是被匡扶社诓骗,我就想先帝厚待赵师雄,此人为何养不熟……” “备车,老夫要进宫。” …… 金秋雅集上的消息,在口口相传中,在这一日,如一道旋风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茶馆酒肆中,都是谈及西线大捷,赵都安用计策拿下赵师雄的话题。 尤其因过程扑朔迷离,引得无数百姓争相阴谋论,揣测真相如何。 “是真是假?那么大的将军,都不打就归降了?”酒楼中,有人不信。 “那是前线军情送回来的,大张旗鼓,能有假?这等事,若伪造岂不是丢了整个朝廷的脸?” 一名老秀才言辞笃定,摸出一角钱,拍到桌上: “小二,今日高兴,再来二两肉。” 桌边有两个国子监读书人撇嘴道: “准是撞了大运,我就不信,就怕那赵师雄是假意归降,之后就惨喽……” “就是,听闻军情还是那个小白脸缉司带回来的,此人身份成疑,不敢露真容,必有蹊跷。” 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 “砰!”楼内一名魁梧的江湖大汉蒲扇大手一拍,怒而起身骂道: “赵都督做下何等大功,你等却在此嚼舌根子,我看倒像个反贼内应,与我去见官!” 说着,耿直大汉拎着砂玻大的拳头就打。 两名读书人面色大变。 酒楼上登时填满快活的空气。 …… 皇宫。 赵都安从乐游原返回,在宫中转了一圈,与海公公扯了会闲篇,估摸时间差不多,才赶赴御书房。 凭借“供奉”腰牌,他在御书房等待了片刻。 只听外头传来女官的声音:“陛下。” 少顷,一道靓丽的身姿出现在门口,赵都安抬起头,正看到午时阳光从古色古香的门口照进来,秋日金灿灿的日光引燃了地面。 光中,白衣青丝的身影遮住了光,莲足在裙摆下迈进了书房,踩在针织地毯上。 “咣当!” 房门合拢。 赵都安起身,右手在脸上一抹,摘下白色面具,真正的脸上露出笑容:“陛下。” (本章完) 第562章 赠女帝《水调歌头》 第562章 赠女帝《水调歌头》 房门关闭,维持着威严姿态的女帝同样卸下“外衣”,白皙的脸庞上,纤细的眉眼弯如月。 嘴角上扬,打趣道:“等了多久?” 其实我刚来……赵都安挤出没关系的笑容:“等一等不妨事。” 恩,适当地表露出自己的辛苦——刻在本能里的习惯卖惨。 徐贞观摆摆手,让他坐下,而后走到博古架前,素手捧起了一只青玉盒。 打开盒盖,内里是金灿灿的干枯菊,女帝将一撮攥在掌心,又拧身揭开桌案上茶壶,将虞国特产的菊茶倒入其中。 少顷,女帝亲自沏茶,给赵都安斟满。 “陛下……”赵都安受宠若惊。 却给女帝的眼神摁住,她慢条斯理,将龙纹菊茶轻轻放在他面前,柔声道: “今日你是功臣,朕该来服侍你。” 哪种服侍?能不能换一种……赵都安心猿意马,沉吟道: “要不,臣晚上再来?” “恩?”徐贞观愣了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迎着他不怀好意的目光,才一下明白过来,玉面飞上红霞,习惯性反唇相讥: “朕没有与傀儡戏耍的习惯。” 是了……这具身体虽外表与常人无异,但缺乏必要的内脏器官……赵都安如被泼了盆冷水,熄了龌龊心思,转为一副正人君子做派,皱眉道: “陛下想哪去了,中秋月圆,臣是想陪陛下赏景。” 你看我信不信……徐贞观噙着呵了声,眼神戏谑地看他胡扯,君臣逗了个趣,终于步入正题: “好了,赵师雄投诚的具体细节,与朕说来。” 赵都安抿了口黄澄澄的茶汤,不疾不徐,将整个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重点在于针对赵珂儿的营救,以及对赵师雄的招安。 徐贞观听着细节,如同小时候听宫女讲故事。 信函离间是第一步,以赵珂儿做文章,令徐敬瑭被迫动手是第二步。 最精彩的,还是三股势力千里转运的操作。 京中最驰名的说书先生,都编不出这等桥段。 “所以,赵师雄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在捣鬼,但他还是投诚了?”徐贞观听完,忍不住问。 赵都安颔首道: “我这点手段,其实打的就是各方情报不共同,且互不信任的牌,事后复盘,并不难窥破。 但这样折腾一遭,这二人也都不敢赌了,归根结底,并非臣计谋如何高潮,而是云浮叛军内部本就存在信任危机,臣只是趁虚而入罢了。 当然,匡扶社解开误解,也是个重要因素。 若没有匡扶社的芸夕,赵师雄未必会那么容易赴约,那样一来,更大可能,只是令云浮集团内部分裂,却不如现在这般。” 顿了顿,他主动请罪: “臣为拉拢赵师雄,贸然以都督名义,代替陛下许诺,不追究他叛乱罪责……” 徐贞观不在意地道:“朕既予以大都督身份,临阵决断,理应如此……你老实点!” 她一下瞪大了眼睛。 赵都安讪讪收回在女帝腿上摩挲的手,心道这么小气做什么……又不是没摸过…… 不等女帝发飙,他一脸正色: “朝堂上作何安排?” 徐贞观胸膛起伏,移开目光,望着墙上的虞国地图,轻声道: “朕已命飞鹰,将赵师雄反叛消息,传向各道。 待消息传开,必将动摇西平,铁关二地局面,另有一封旨意去了东线,朕命薛神策全力牵制建成叛军,原本的计划要变,之前本要你牵制西线,薛神策主攻。 如今该调转过来,他来牵制,先趁此机会,平定西线才妥当。” 赵都安点了点头,默默再次伸出手,嘴上义正词严: “理应如此。永嘉城那边,如今袁锋已经掌控局势,赵师雄为了表明站队立场,亲手杀了徐敬瑭派来的新一批监军,以及永嘉城内隶属于王府的将领。 接下来,赵师雄与袁锋将南下,尝试剿灭徐敬瑭率领的另一批叛军。” 徐贞观眼神幽幽。 不理解这家伙是怎么能做到,一边手脚不老实,一边嘴上义正词严讨论局势的。 接下来,君臣二人就后续的详细准备,进行了深入磋商。 末了,女帝眼神危险地说:“够了没有?” 感觉到再撩拨下去,对方会炸毛,赵都安收回手,起身道: “今日中秋,臣总得回家团圆,先行告退。” 丢下这话,他迈步往外走,却听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 “晚上来宫里一趟,请你……喝酒。” “遵旨。” 目送赵都安身影离开,徐贞观默默整理好了裙子,呆呆坐了一阵,忽然捂了捂脸,咬牙切齿。 这家伙……好生放肆。 但谁让人家立大功呢? 她有些犯愁,该如何赏赐? …… 赵都安覆上面具,心情大好地离开皇宫,悄然返回赵府。 尤金与赵盼已回到家中,支开了下人,一家三口难得鬼祟地聚在一起。 席间少不了母女二人叽叽喳喳,一顿打听。 赵都安也挑拣着能说的,与她们说了下,并说明晚上还要进宫。 母女二人对此略有失望,不过好歹白天已相聚。 尤金深明大义,认为中秋团圆佳节,有必要让继子与陛下单独相处,促进感情。 闲谈后。 赵都安回到自己家中的卧房,将身体摔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恩,今日这么一闹,等消息传开,京师内针对我和薛神策的比较应能告一段落。” “枢密院那帮武官蠢蠢欲动,想获得权力的心思也能熄一熄。” “至于国子监那帮读书人……恩,等风波过去,让老侯他们挨个上门,与他们谈谈心……睚眦必报的人设可不能丢,有时候,一个坏人设能省不少事。 不过,眼下那帮人估摸还在研究‘赵都督’的诗作……” 赵都安心情大为舒爽,当初得知董大的身份后,他就想抄这首了……终于如愿了…… 至于接下来…… “收服赵师雄只是开始,根据贞宝所说,朝堂百官对这件事的期许,是至少将徐敬棠打的滚回云浮道,夺回半个淮水。” “之后,就可以与薛神策配合,逼迫靖王徐闻也退去……” “但仅仅将徐敬瑭打回去,就足够吗?这么好的机会,难有第二次……倘若能一鼓作气,将徐敬瑭干掉,才算真正解决隐患。” 赵都安眼神锋锐,思绪飘扬。 不过,想要干掉徐敬瑭并不容易。 为了驾驭赵师雄,徐敬瑭下了大力气,将西南边军拆开,分化,收买。 因此,哪怕赵师雄与袁锋合力,也未必能一举灭掉云浮叛军。 “但杀人未必要在沙场上……是否能组织一支修行者精锐小队,予以绕后,与前方的赵师雄前后夹击?” “不过,徐敬瑭虽公开的修为并不高,但绝对不可小觑,且不提王府中豢养的高手,单单白衣门术士,以及神龙寺可能给予的援助,就必须提防。” “想要确保行动成功,只靠我手下的几个人还不够……或许,该找点帮手。” 赵都安思忖间,窗外太阳西斜,而后夜幕降临。 等天色彻底黑了,他悄然溜出家门。 避开府内的家丁丫鬟,离开赵府,孤身前往皇宫赴约。 …… 中秋之夜,京城今夜并无宵禁。 又因打了胜仗,城中罕见地喜气洋洋。 热闹街道上,商铺家家营业,一枚枚各式灯笼点缀街巷,行人如织。 今夜皇宫中并无群臣宴席,女帝准许百官与家人团圆。 而徐贞观自己,却带着宫中下人,再次来到了“天子楼”下。 当赵都安踩着木制楼梯,再次登上这座第一高的“望楼”顶层。 只见宽阔的平台上,长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一坛坛老酒已打开,空气中酒香四溢。 女帝一袭清凉的长裙,有些豪迈地站在栏杆边,单手拎着一只比拳头大一圈的琉璃酒坛,举起。 扬起雪白的鹅颈,唇齿间清冽的酒液落下,沿着脖颈一点点洒下。 “陛下。”赵都安走过来行礼。 徐贞观扭回头,凉爽的秋风拂起白色的长裙,她明媚大气的脸上,眸子含醉意,吐出一口酒气,笑着说: “来的正好,陪朕饮酒。” 赵都安看着她,点了点头,也去打开一小坛,与她碰了个“杯”。 女帝有个私人的小习惯,一旦有了开心的事,便会躲起来小酌一二。 这还是当初赵都安初登天子楼时得知的小癖好。 而从打洛山封禅起,徐贞观就再也没有喝过一次酒,也没有过真正的开心。 直至今日。 “吨吨吨……” 赵都安陪着喝了一坛,与女帝一同凭栏,站在这高处,眺望下方京城朱雀大街上繁华热闹的节日夜景。 中秋夜宴,笼罩在战争阴云下的京城仿佛恢复到了曾经的和平年代。 “朕今日很开心,”女帝望着万家灯火,轻声说。 赵都安有些扫兴地说道: “靖王还在,慕王还在,只反了个赵师雄,还不到开心的时候。” 他有点忌讳半场开香槟。 女帝却摇摇头: “已经很好了,接下来,只要将徐敬瑭打回云浮,再将徐闻打回建成。朝廷拿回淮水,就能喘过这口气,至少撑过今年。古书中有云,帝登基三年,否极泰来。” 你盼望的,只是将徐敬瑭赶回去吗? 赵都安喝了口酒,犹豫了下,没有将自己想要猎杀徐敬瑭的计划说出。 自然并非不信任,而是有了刺杀赵师雄的先例,他认为女帝不会赞同自己这个冒险的方案。 不过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身为平叛大都督,前线具体如何打,他可以自行决定。 “那就……祝否极泰来。”赵都安说道,与女帝一起仰头,望着夜空中薄云后,一轮圆月。 圆月的冷光洒下来,城内灯火也不如明月。 二人喝着酒,楼上地上的酒坛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一坛,便索性一人一口交替着。 女帝刻意封锁了毛孔,锁住酒气,享受片刻的迷醉,只有在这里,她才能短暂卸下责任,获得片刻的轻松肆意。 忽然,徐贞观扭回头,唇齿喷吐酒气地盯着他,道: “你给董家大郎写的那首诗,朕看见了,很好。” 赵都安疑惑地看她:“恩?” 因为是傀儡身,他哪怕喝下再多,也不会醉。 徐贞观鼓了鼓腮,幽怨地说:“你都没给朕写一首。” 荡漾着醉意的眼睛里,仿佛写着两个字:朕要! 赵都安莞尔一笑,想了想,点头道:“好。” 说完,他当即迈步走到长桌旁,盘膝而坐,将桌上的杯盘囫囵一推,空出一小块桌面。 而后,他四下寻了一圈,无奈道:“陛下,没有笔墨……” 徐贞观醉醺醺地,靠在栏杆上,闻言袖子一摆,一套文房四宝,摔落下来,痴痴笑道: “你……写……” 是真喝大了啊……赵都安哭笑不得,铺平宣纸,研磨提笔,看着明月下,女帝如仙子般在琼楼之间,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轻轻舞动。 略微失神。 手腕低垂,笔走龙蛇。 …… 徐贞观忘了赵都安是什么时候走的了,只迷糊记得这家伙走前,以搀扶自己坐下为由,脏手又不老实地游走了一圈,才心满意足离去。 “恩……” 直到午夜宵禁的钟声响起,醉醺醺的徐贞观才从浅眠中苏醒,闭合的毛孔打开,浓郁的酒气从体内逼出…… 眨眼功夫,徐贞观双眼恢复清明,再无半点醉意。 她怔怔坐在天子楼上,城内的百姓已经散去归家,天上明月清冷依旧。 “呼——” 她深深吐了口气,嘀咕道: “这家伙跑的倒是快,怕朕教训他么……” 徐贞观正要起身,返回宫中,就见桌上皱巴巴放着一张白纸,她伸手捡起,双手展开,一粒粒文字映入眼帘,朱唇轻启,轻轻念着: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徐贞观怔住,恍惚间只觉天地清冷如天宫,自己高悬天上,万籁俱寂。 她继续向下看去。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千里……共婵娟……” 徐贞观攥着纸页,眸中有某种情绪在涌动,视线仿若跨越千万里,投向了临封西线,赵都安的真身。 …… …… 与此同时。 逃命一样离开天子楼的赵都安骂骂咧咧。 “明知道我这傀儡身没用……” “裙子里竟是真空……” “歹毒,太歹毒了!最毒不过妇人心啊!” 赵都安只觉一团火在跳动,却知道只是错觉,这身体压根就没相应的脏器。 颅内反应了属于是…… 寂静的京城街道上,赵都安如鬼魅般穿行,冷风拂面,逐渐平复内心的躁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脚步,前方出现了天师府巍峨的建筑群,深处巨大的钟楼在月光下无比醒目。 天师府内,仍旧点燃灯火。 门口两尊石狮子头顶,悬挂着火红的灯笼。 赵都安迈步上了台阶,抬起手,捉住门环叩动。 “有人吗……” 不多时,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衣着整齐的守夜道人走了出来,朝戴着面具的赵都安行了一礼,拂尘甩动,道: “天师有请。” (本章完) 第563章 猎杀行动(月末求一波月票) 第563章 猎杀行动(月末求一波月票) 老张知道我要来?是了,这家伙能掐会算……赵都安愣了下,深深看了这名神官,故作低沉,维持自身逼格: “好。前头领路。” 很快,他跟在守门神官后头,沿着天师府内的错综复杂的道路朝最深处赶去。 许是夜深,神官们饶是未睡,也多在建筑中,因而路上并未遇到什么人。 “请。”引路神官在深处小院外停步,折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默默离开。 赵都安深吸口气,双手推开虚掩的双扇木门。 迈步跨入,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株神秘的巨大榕树。 不同于夏季的碧翠,榕树粗壮的枝干上,叶片火红,在月色中光泽流转,映照下的光辉在地上晕染开。 张衍一正悠闲地坐在树下竹椅中,微笑看向他,打趣道: “赵都督深夜不陪在陛下身边,缘何来寻老朽?” 你特么仿佛在内涵我……赵都安眼神古怪,高度怀疑老张在调侃他,话里有话,但聪明人绝不自我揭伤疤,他摘下面具,拱手行礼: “晚辈来此,乃是替金简神官传话给天师。” 张衍一“哦?”了声: “金简儿要你带什么话?” 赵都安正色道: “她很想师尊,失望于今年中秋,无法与您团圆。故而托我来转告思念之情。” 恩,金简那个憨批当然没有说出这番话,但大概意思是有的。 赵都安自作主张,替金简来问安,实际是为了自己的登门找个由头。 张衍一怔了下,狭长的双目中流露些许暖意,轻声颔首: “替老朽告知金简儿,她……有心了。” 不……她压根没托我,以她的情商根本想不到这么周全……赵都安微笑: “晚辈定会将消息送到。” 张衍一点点头,指了指前头空着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听闻底下人汇报,你今日在东山可是大出风头,将赵师雄都收入囊中?” 赵都安没坐,一脸谦虚: “些许小事,无足挂齿,只是少许虚名罢了。” 心中嘀咕:真的是底下人汇报,还是你这老登自己溜出去偷窥打听的 基于对老张私下品性的了解,赵都安高度怀疑是后者。 张衍一诧异地看他: “如此谦逊,倒不像你,说吧,今晚来有什么事?” 赵都安乖巧至极,面露惭愧之色: “的确有一事,想请天师参详。如今赵师雄投降,接下来,朝廷将向慕王用兵,晚辈不想放过这大好机会,欲要一鼓作气,截断慕王后路,故而,想召集一支精兵,擒拿徐敬瑭…… 只是,慕王府经营多年,只怕有高手潜藏,故而……想向天师借兵一二。” 借兵! 赵都安思前想后,若不想放虎归山,最好的方法。 就是趁着赵师雄与袁锋,在正面战场牵制云浮军。 他带一群高手,擒贼擒王。 可惜,朝廷中的高手如今分散在各道军中平叛,短期调集也不现实。 所以,他将主意打到了老张头上。 “不借!”张衍一慵懒拒绝,“天师府不插手皇族内斗,此乃规矩。” 赵都安毫不意外,晓之以理: “前辈,玉袖神官曾于太仓与白衣门邪修一战,后平叛中,又遭遇神龙寺武僧梵龙……可见,徐敬瑭已暗中与白衣门和神龙寺余孽勾结。 前者乃邪修,天师府身为名门正派,予以铲除,天经地义。 至于后者,神龙寺若坏了规矩,天师府阻拦规劝,也在情理之中。天师请放心,晚辈绝不会驱使神官插手除此以外的厮杀……” 张衍一笑吟吟道: “你这小子倒算计的明白。但老朽凭什么帮你?要知道,光你这具替身,还是老朽借给你的,这份债务你还没还。” 老登,我就知道你的替身不是白给的……赵都安动之以情: “前辈,此次猎杀徐敬瑭,晚辈是会亲自参与的,若晚辈死在此行中,那欠前辈的债,也只怕无法偿还了。” 张衍一眼睛瞪大,微微坐直身体: “你要赖账?” 赵都安嬉皮笑脸: “正所谓人死债消,等我死了,这替身您收回去便是。” 二人都明白,区区一具傀儡替身的债不算什么。 但赵都安同样清楚,老张对自己始终怀有别样心思。 或是察觉到自己身上,缠绕的诸多因果,与“与众不同”。 张衍一一直以来,都对他很感兴趣,若非碍于女帝,估计早强行将自己收成弟子了。 所以,他索性以此再“勒索”一点援助。 哪怕赵都安隐隐担心,欠下的债越多,未来要偿还的越多,可也该先做好眼前的事再说。 大不了,等自己晋级天人,与贞宝双修……呸,夫妻同心,赖账就是。 谅老张这个糟老头子,也不敢来要账! 夜凉如水。 一老一少沉默地对视了好一阵。 张衍一叹息一声,败下阵来,没好气道:“你要借多少人?” 赵都安心下一喜,道: “不敢奢求,若能得玉袖、金简二位,再加上钟判神官协助,再加上淮水本地一些道门援助,便也足够。” 他算的很清楚,张衍一名义上有六个弟子,其中“老三”、“老四”很可能在虞国之外游历,无法指望。 玉袖金简二女虽强,但还缺了个够分量的镇场子。 若能请“小天师”钟判协助最好不过,恰好小天师应也在国境内,且据他所知。 钟判座下的那辆马车,有日行千里的能力,可以及时召来。 张衍一想了想,道: “钟判三人可以调给你,但淮水地方的道门不可。” 见他面露好奇,张衍一耐心解释: “与神龙寺各地都有庙宇不同。虞国境内,虽各地也有道观,但却非天师府下属,私下借兵予你,不应调集他们,也未必会应。 何况,地方那些术士修为有限,你若要人……京城天师府内,倒可以借调给你一些可用神官。” 赵都安却摇头道: “晚辈很快就会行动,来不及等京师的神官赶赴淮水。既如此,便不必了。” 他没打算拖延。 这次回京前,就已经命永嘉那边准备动兵,明后日,朝廷大军就会开拔南下。 张衍一也不意外,笑道: “既如此,便算了。不过只借你三名弟子,却反显得老朽小气了,这样吧……” 他似略一思忖,抬手一招。 金灿灿的大榕树摇曳,一片叶片脱落枝头,旋转飘落。 老天师以手指一捻,那叶片光辉萦绕,待光芒散去,竟成了一只锦囊。 “这是……”赵都安一怔,下意识抬手接住抛来的锦囊,投以疑惑视线。 张衍一笑呵呵解释道: “送你一个保命手段,若此行真遇到大危险,可拆开锦囊。不过,切记不可提前拆,否则就作废了。” 赵都安眼睛一亮! 好东西! 他下意识攥住,原本他还在想,要不要去找贞宝,从皇宫武库中,翻找下是否有保命法器。 但又迟疑,有了赵师雄当初险些杀死他的例子,担心女帝得知后,会不准许他冒险。 却不想,张衍一反倒给了。 不过收下锦囊的同时,他心中也是微微一沉。 任何馈赠都有代价,老张越大方,只怕欠下的债务越沉重。 “多谢天师,”赵都安攥着锦囊,又迟疑起来: “不过,这东西我没法带回前线。” 他神魂穿越两地,可无法携带任何东西! 一老一少尴尬对视,张衍一沉默了下,轻咳一声,抬手一抓,锦囊回到他手里,淡淡道: “老朽知道,只是考验你是否得意忘形。你且回去,老朽会施法,以仙鹤将锦囊与调集钟判等人的法旨递送去前线寻你,最多一日,便可抵达。” 这么厉害……赵都安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 “有劳天师,还有一件事,不知天师可否以天道推演,晚辈此行是否顺利?” 张衍一躺回竹椅,道:“无法推演。” 是涉及慕王,难以预知,还是不想告诉我?赵都安看了眼那只锦囊,若有所思: “晚辈懂了。还有一件事……” 你烦不烦……张衍一翻白眼:“说!” “晚辈想打听,天师可知晓,白衣门与神龙寺中,有什么棘手的人物?”赵都安厚着脸皮薅羊毛。 见只是问情报,张衍一松了口气,没好气道: “白衣门都是一群丧门星,最厉害的,自是白衣门主,尸幽帘。至于神龙寺……与那梵龙相熟的,倒还有两人,法号广圆、空竹。好了,滚吧。” 尸幽帘?听上去像是个女人的名字……白衣门主难道是女的? 广圆、空竹……诏衙中应有相关资料……赵都安暗暗记下,告辞离开。 等人走了。 大榕树才沙沙作响,火红中夹杂金色的树冠浮现出一张模糊人脸: “你之前借助‘天书’推演,不是察觉淮水一地将有大凶险?或是应在他身上?何不阻止?” 张衍一抬起眼皮,轻轻叹了口气: “天道难测,命运难为。一味地趋吉避凶,只能避开眼前凶险,却或将失去更多。” 大榕树似懂非懂,又道: “你说仙鹤送信,一日就到。我怎么不知这样快?” 张衍一脸一红,起身拂袖回屋: “我最近要出门一趟,若有人来,便说我闭关了。” …… …… 离开天师府,赵都安趁着夜色,没有立马回宫,而是直奔诏衙。 诏衙内,晚上也有人值班。 他直奔了衙门内的档案库,以“缉司”权限,调取了一部分资料,匆匆记下。 而后,他想了想,返回梨堂。 今晚值班的郑老九。 “大人?您怎么回来了?没在宫中陪陛下?”值房内,喝茶看报的郑老九诧异地道。 不是,你们这帮人怎么谁都问这个……赵都安手掌间,残留的滑腻触感又袭上心头,令他一阵难受,板着脸道: “莫要多嘴,我且问你,诏狱里那群勾结慕王府的官员,可审出什么了?” 郑老九忙将一份册子取出来: “这是最新审问调查的进展。” 赵都安坐在桌边,借助烛火审阅。 册子上,记载的是整理后的供词,这些内奸大多负责向慕王府传递情报,少部分高级内奸,会尝试影响朝中一些小的决策。 但这都不是赵都安翻看的重点。 他仔细看的,是这群官员里,有哪些人的出身是淮水西线,准确来说是“镜川邑”一地的士族。 “镜川邑”,便是淮水士族们,数百年间扩建园林,一同造起来的那一片地区。 以当地一座县城为圆心辐射周边,是繁华不逊色于府城的地区。 淮安王徐闻的宅邸就在那。 徐敬瑭如今也驻扎在那里,之前救援赵珂儿的行动就发生在镜川邑。 “带我去见下彭文良。”赵都安合拢册子,起身说道。 彭文良,正是肃清清流党的第一炮,他亲自从都察院抓回来的那名高级官员。 …… 不多时。 赵都安在郑老九的带领下,进入诏狱。 在一座监牢中,看到了穿着囚衣,浑身遍体鳞伤,躺在地上的彭文良。 “将他弄醒。”赵都安淡淡道。 狱卒立即打开牢门,拎着一桶盐水,哗啦倒下去! 沉睡的彭文良伤口刺痛,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等他颤颤巍巍,被狱卒如死猪般拖出来,憔悴的脸庞被迫扬起,透过凌乱黑发,看到了一张面具,不禁颤抖: “是你!” 赵都安微笑道:“好久不见,彭大人,听闻你在这里过的不好,嘴巴还很硬。” 彭文良眼神怨毒,死死盯着他:“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赵都安似乎笑了,然后冷不防,抬起一脚,“砰”的一下将彭文良踢的倒飞出去,狠狠摔进了牢房! “你一个叛徒,跟本官神气个什么?” 赵都安走入牢房,靴子踩在彭文良的胸口,道: “给你一个机会,写一封信给家族,要彭家帮助朝廷。本官可以让你少受些苦。” 彭家,乃是淮水镜川邑的一个不小的家族。 赵都安想一举断掉徐敬瑭的巢穴,光有一支精锐的修行者小队还不够,最好再能获得本地势力的辅助。 若此人肯配合,他可以请老天师,将此人的手书一并送去前线。 彭文良脸色煞白,却仰头惨笑一声,愤恨道: “你以为,我会信你这走狗的话……休想!” 他想的很明白,自己谋反必死,绝对不能再连累家族。 家族既已投靠慕王府,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彭文良冷笑道:“慕王爷,必攻入京师,我虽死,家族还在……”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争取彭家失败,他蹲下来,低头怜悯地凝视着彭文良: “你在牢中,还不知道吧,赵师雄已经归降朝廷,很快就会南下,擒杀徐敬瑭。到时候,你彭家既站在了徐敬瑭的一侧,只会迎来灭族的结局。” 彭文良大怒:“休想诓我!我绝不会信!呸!” 赵都安抬手,擦了擦面具表面的唾沫,摇头站起身,走出监牢,淡淡道: “接下来,每天好好‘伺候’彭大人一次,但千万不要把人玩死了,一定要留他一口气,等徐敬瑭死了,好让他死心。” 狱卒们恭敬谄媚:“遵命。” 赵都安迈步往外走,只听身后的地牢走廊深处,传来彭文良的大骂,然后是哀嚎与惨叫。 …… 走出诏狱。 赵都安看了眼到了后半夜,已经快黎明了。 “这具傀儡身也有好处,起码感觉不到疲惫……” 他叹了口气,直奔皇宫。 争取彭家失败,他只能另想办法,不过赵师雄归降的消息已通报完毕。 他接下来,要争分夺秒,进行最后一步。 很快,赵都安返回了皇宫武功殿,与海公公打过招呼后,踏入旧楼。 …… 临封道,太仓府衙。 黎明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候。 赵都安睁开双眼,看到了房梁与窗幔。 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感受着真实存在的血肉躯体,脑海中与女帝在天子楼上的经历浮现。 许久后。 赵都安推开卧室房门,从中走了出来,在府衙后院的某间房间外站定,敲门: “起来,跟我去永嘉开个会。” “吱呀。” 房门打开,匆匆套上道袍,隐约可见内里女子道姑曼妙身姿的玉袖走了出来,皱眉道: “开会?” 赵都安窥见女道姑身姿,心如止水: “恩,金简跑哪去了?将她找回来,准备去杀人。” (本章完) 第564章 小天师抵达(月末求月票) 第564章 小天师抵达(月末求月票) 杀人?因匆匆开门,只简单披着道袍的玉袖愣了下,伸手习惯性绾了下头发,皱起眉头: “贫道不会插手……” 女道姑再次强调处事原则。 呵呵,希望等老张的仙鹤来后,你还这么嘴硬……赵都安粗暴打断她,道:“我知道。” 玉袖深深凝视他片刻,点了点头:“大人稍等。” 她掩上房门,屋内灯烛亮起,窗子上倒映出女道姑穿衣的影子。 片刻后,穿戴整齐,凌乱头发扎成道髻的娟秀道姑走出,行至院中,雪白袖口朝天扬起,滑落出一截白皙小臂。 “咻!” 一道碧翠剑光拔地而起,直冲霄汉。 “今晚月圆,金简外出修行,我召她归来。”玉袖解释道。 赵都安趁机找到镇守太仓的孙孝准,简单通知对方,自己要去永嘉一趟,要他留守。 折身返回时,恰好见夜空中碧翠飞剑如流星回归。 一道近乎溶于黑暗,穿绣金线神官袍,面庞精致,发梢末端微卷的娇小神官身影宛若暗夜精灵。 徐徐自天空飘落。 金简靴子尖轻踮地面,一手持握法杖,一手轻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漆黑眸子凝望向赵都安: “发生什么事?” 夜晚的少女神官,浑身散发神秘气息,与白天那个瞌睡虫判若两人。 赵都安已吩咐人牵了三匹战马,起身就走: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马。” …… 一行三人,风驰电掣出了府城,一路往南。 永嘉河上,早已架设桥梁,两端有京营士兵把守,三人一路畅通无阻,进入永嘉城内,天空已经放亮。 一轮红日跃起,撕开黎明暗夜,照亮整座永嘉城。 城中涌动着异样的气氛,因赵师雄开城投降,城内没有生出乱子,然而突兀的改旗易帜,依旧令百姓们猝不及防。 赵都安抵达永嘉府衙。 正撞见一名熟悉的五军营军官走出,愣了下: “都督?您怎么来了?” 赵都安翻身下马,率领一大一小两名神官就往里走,语气威严: “传令,召集城内高层开会!” …… 俄顷。 府衙内,一间巨大的房屋内。 赵都安端坐居中主位,等待了陆续赶来的熟人们。 率先抵达的是浪十八和霁月,两人被赵都安提前派着,护送袁锋前来受降。 而后,便是国字脸的袁锋,以及五军营的高层军官。 “都督!”袁锋迈入堂内,恭敬行礼——这名指挥使对赵都安已是彻底服气。 若说青州,以及灭苏澹时还有不服,但这次收归赵师雄,彻底令他心折。 “恩,坐吧,说说城内情况如何了?”赵都安点头,示意他们落座。 袁锋不敢耽搁,忙简短汇报了下,过程极为顺利,末了道: “大人上次从牢中,将永嘉知府等本地官员救回,这次夺回永嘉,投靠反王的官员悉数撤掉,正好叫他们官复原职,因此城内动荡极小。” 赵都安点头。 由原本的地方官接手,是最快稳定永嘉的方案。 何况本身此处被占据的时日不多,因此他并不担心稳定。 “对了,那个……杜如晦……”他想起来这茬,随口问。 袁锋回道:“杜如晦已被提拔,此人极有能力,不枉大人上次将其救走。大人要见他?” 赵都安摆摆手:“不必,只是问下而已。” 眼下当务之急,乃是擒杀慕王,他没有心思关心小事,之所以故意问一句杜如晦的情况,是在传达出一个信号。 今日后,赵都督问起杜如晦这件事,必会在本地传开,他这随口一句话,就可以帮对方减少无数阻碍,令其平步青云。 如今的赵都安,已有了一言一行,改变一位朝臣命运的能力。 说话间。 庭院中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赵都安抬眸,只见赵师雄携妻子公孙走来。 绰号“瘦虎”的边军大将一如前日,哪怕城内已然易主,但行走间,仍气势磅礴。 无法令人忽视! 前凸后翘,身材高大丰腴的公孙跟在丈夫身边,没有背负长剑,迎着赵都安的目光,微微垂下眼帘。 夫妻二人在门口站定,微微垂首:“参见都督!” 赵都安哈哈大笑,起身迎接:“将军与夫人不必多礼,赶紧坐下。” 他这副态度,同样在向整个京营释放信号:赵都督都如此尊敬降将,其余人更不敢冒失。 这是在帮赵师雄重新在朝廷中安身立命。 赵师雄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吐气:“谢过都督。” 等夫妻二人入席。 赵都安开门见山:“今日召集会议,乃是为了南下平叛一事……” 袁锋率先发表看法: “按您的吩咐,最多半日准备,大军便可开拔。只是,末将担心东线那边或会驰援……” 赵都安淡淡道: “不必忧心。我已送信给薛神策,接下来,他将负责牵制靖王,而我们,应抓住这个时间窗口,一鼓作气,南下破敌。” 顿了顿,他扭头看向赵师雄: “赵将军,以你对徐敬瑭的了解,他如今会有何反应?” 赵师雄沉吟片刻,缓缓道: “徐敬瑭此人外表粗犷,实则谨慎,小女北上后,想必就已做准备,相信很快的,我归降的消息就会传去他耳中。结果无非两个。” “第一,徐敬瑭率领军队与我们正面厮杀,争夺淮水控制权。” “第二,战略放弃,只派出军队阻拦我等,争取时间退回云浮。我个人认为,这种可能性更大。” 赵都安点了点头,这与他判断吻合: “既如此,将军以为,徐敬瑭是会亲自领兵上阵阻拦我等,还是会逃跑?” 赵师雄没有犹豫: “若他存了退回云浮的心思,必不会上阵,不过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将镜川邑拱手送上,少不了要费心思,将淮水缴获的粮草、金银、物资转运回大本营。” 赵都安颔首,轻敲桌案道: “既如此,事不宜迟,全军立即拔营,南下正面破敌。袁将军,赵将军,本都督不擅征战,这作战之事,还要依仗你们。” 徐敬瑭要跑,他要追。 多拖延一日,对方撤走的几率都更大一分。 袁锋点头,摩拳擦掌,笑道:“必不辱命!” 他憋了许久,终于有了表现机会。 赵师雄却似品味出滋味,看向赵都安: “都督不随军南下?莫是要坐镇后方?” 赵都安摇了摇头,露出笑容: “不。我也会南下,但不会随军队一起,而是会带一支精兵,尝试断掉徐敬瑭的后路。所以,浪十八和霁月不会随军南下。” 众人一愣。 似明白了什么,身为妇人,却也兼任西南边军女将官职的公孙忽然劝阻: “大人莫非是要涉险?此事不可,徐敬瑭本人虽修为低微,但慕王府积累多年,必有底蕴……” 其余人也隐隐猜到他的想法,纷纷紧张起来,开口劝阻。 皇夫若折戟在这里,他们可背不起这个责任。 赵都安却力排众议: “就这样决定了,你们率领大军先走,我之后会单独行动。此事务必保密……呵,不必担心,慕王想抵挡朝廷大军,王府内的修行高手必然也大多要派往军中,不会留下几个在身边。 何况,若慕王选择亲自率兵,我扑个空也说不定。” 这……众人虽想劝阻,但也只好领命。 之后,又商议了下细节,众人纷纷散去,准备拔营。 赵师雄最晚离开,出门前看了他一眼,虎眸微动: “靖王与白衣门有勾结,那群术士可影响气运,此行未必顺利。” 赵都安微笑道: “我知道,但修道术士能影响的范围定然有限,便要影响,也是干扰军队,所以,该小心的是你。” 赵师雄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以你的身份,没必要冒险。” 赵都安笑眯眯道: “放赵将军孤身南下,我也不放心啊。对了,赵将军归降的消息,已传向九道十八府,陛下也会下旨为将军正名。” 这句话看似好意,实则在提醒:你已经没有了再次跳反的余地。 赵师雄络腮胡子抖动了下,爽朗一笑,转身离去,只丢下一句: “我会尽快击败云浮军,攻入镜川邑,生擒慕王。你若动手慢了,这功劳便归我!” …… 目送对方离开,堂内只剩下浪十八等人。 玉袖颦起眉毛,看向赵都安: “你要去镜川邑,猎杀慕王?就凭你?” 赵都安笑道:“还有你们。” 他这才将向老天师借兵的事情道出: “我们就在永嘉等,慕王没那么快跑掉,大军开拔,两军对垒也不是一两天的事,等人齐了,我们就动身。” 师尊答应了? 玉袖并不质疑他的话,只是疑惑这家伙究竟用了什么术法,能沟通京城。 作为居住在府衙后宅的邻居,玉袖不知赵都安穿梭两地的具体方法,但对他动不动闭关早有猜测。 因此也不意外。 “金简神官,你在想什么?” 赵都安伸了个懒腰,扭头看向身旁低头沉思,一声不吭,一副心理装着大事的少女,打趣道: “听到了么,你师尊要你跟我去办事。” 金简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从袍子里取出自己鼓鼓囊囊的小荷包,忽然一咬牙,双手推到赵都安面前: “上回,你说只要我把钱借给你,你还我多几倍的!” 赵都安愣了下,哭笑不得。 合着这丫头刚才在会议上,一直在琢磨投资的事! 这财迷,绝了! 赵都安却摇了摇头: “当初我说要你投资的时候,赵师雄还没归降,现在人家都投了,夺回淮水指日可待,投资机会已经没了,神官把钱拿回去吧。 呵呵,神官不会以为,这样好的买卖一直都有吧。” 金简如遭雷击,小脸呆滞,心痛的无法呼吸! 她再一次错过了投资风口! 见少女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赵都安笑呵呵道: “不过——这次猎杀行动,表现好的,我会给予不菲奖金。” 金简耳朵啪地支棱起来,眼神充满斗志。 玉袖默默捂脸,不忍直视: 天师府的脸面,都给小师妹丢光了! …… …… 伴随赵都安一声令下,整个永嘉城内,京营与西南边军两股大军汇合,当日便大张旗鼓开拔,南下直奔镜川邑。 只留下少部分驻守府城。 赵都安亲自送将士们出城,在外人眼中,俨然是要亲自留在永嘉,坐镇后方的架势。 当天晚上,近乎凌晨的时候。 赵都安从睡梦中惊醒,听到了异响,走出庭院,仰头看到一只仙鹤振翅,盘旋落在中庭。 仙鹤张开大嘴,喉咙内一个圆滚滚的包滚动,将一个锦囊,以及一封法旨吐了出来。 “还真准时……” 赵都安眼睛一亮,将锦囊收起,宝贝一样放入怀中,又将老天师的亲笔法旨,递给从隔壁房间出来的玉袖和金简。 看到师尊亲笔信,要他们配合赵都安对付白衣门与神龙寺,玉袖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 “我们倒好似给你打工的一样。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赵都安说道:“再等等。人还不全。” 忽然,他注意到金简正绕着仙鹤转圈,小眉头紧皱。 “怎么了?”赵都安问。 金简摇摇头,用手摸了摸仙鹤的脖颈,任凭这禽鸟亲昵地蹭她,嘀咕道: “没事。” 她有点纳闷,仙鹤飞了那么远过来,怎么容光焕发……看上去不怎么累的样子…… 一夜无话。 次日,赵都安依旧没有动身。 再次日,依旧。 终于,就在他有点坐不住的时候,第三日清晨。 一辆奇怪的马车出现在了府衙后院。 赵都安等人走出门,就看到一驾黑色的马车停在清晨的浓雾中。 一匹通体雪白,生着独角的神秘马匹,正一边跺着马蹄,鼻孔中喷吐出白色的热气。 车厢帘子掀开。 一名容貌凶恶,披着玄色神官袍的男人盘膝坐在车厢中。 他的膝盖上,一柄通体猩红的宽阔大剑横陈,剑身上隐约铭刻纹络。 小天师,钟判,终于来了! “师兄!”匆匆穿了道袍出来的玉袖稽首行礼。 “大师兄呀!”金简也亦步亦趋,跟着拱手。 斜跨弯刀,背着酒葫芦的浪十八本能地生出强烈的危机感,眼神凌厉。 女鬼一样披头散发的霁月默默无声地飘到了赵都安身后,老社恐人了。 二人清晰地察觉到了,眼前这名神官的强大! “钟师兄,你可算来了。”赵都安臭不要脸,以师兄相称。 小天师钟判迈步下车,风尘仆仆的姿态,目光在几人脸上一扫,沉声道: “我接到师尊法旨后,从远方赶来,走吧,上车,我带你们去镜川邑。” 赵都安几人当即简单收拾,钻入车厢。 伴随钟判朝着独角马说了一声:“驾!” 登时,通体雪白的独角马鼻孔中喷吐出两股灼热气流,嘶鸣一声,硕大马蹄踩踏地砖。 这辆神秘的黑色马车车厢表面荡开层层涟漪,变得虚幻,转为半透明状态。 风驰电掣,踏破晨雾,朝南方而去。 (本章完) 第565章 潜入王府(新的一月求保底月票) 第565章 潜入王府(新的一月求保底月票) 哒哒哒…… 马蹄声敲击在石砖地板上,夹杂车轮碾动声,整驾马车如同幽灵,在晨雾中穿梭。 赵都安惊讶地透过一侧抖动车帘,望见马车在永嘉城内飞驰,然而早起的行人却似对这辆车视若无睹。 不一会,马车就来到城门处,而并未需要他展示身份,马车就如幽灵般,直穿过沉厚的城墙,出现在城外。 出了城的“独角兽”愈发放肆,四蹄近乎腾空,牵引车轮也好似离开地面。 赵都安仿佛乘坐在一辆“幽灵列车”上,前方的山林皆如履平地,树木在车窗外朝后飞退。 “这辆车也是镇物么?”赵都安收回视线,望向身旁的玉袖。 车厢只一般大,塞进来五个人,极为吃力,沙丁鱼罐头般。 钟判坐在车厢外驾车,浪十八与霁月在最边上,往里才是金简。 赵都安和玉袖塞在最里头,这会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车子不算是,只是打造车辆的材料有些特殊,能日行千里,既靠那匹血脉奇特的异兽,也靠钟师兄施法。”玉袖解释了一句。 然后不大自在地扭了扭身体,试图换个舒服点的坐姿: “钟师兄全力赶路,可以很快抵达目的地。且足够隐蔽。” 别扭了,道长别扭了……赵都安浑身不自在,只觉车厢内空气闷热,他尝试抽动手臂,手肘一下怼到柔软处。 感受到玉袖投来了刀子般的视线,他面无表情,削了近乎靠在他怀里的金简一个头皮: “坐直了!你挤到我了。” 因为天色明亮,眼皮开始耷拉的金简冷不防被打,一脸懵逼,扭回头来,可怜巴巴“哦”了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小屁股扭啊扭,试图找个舒坦姿势方便睡觉,嘴里嘟囔着: “你把飞刀收起来,咯着我了。” 赵都安:“……” 这时,盘膝驾车的钟判头也不回,沉声问道: “来的匆忙,你只说去镜川邑,具体是何处?直奔慕王所在?” 赵都安却摇头:“不。” 他对此另有计划,在刺杀徐敬瑭前,还要找个帮手。 …… …… 镜川邑,百世林园。 这里是慕王临时驻地。 此刻,风景极佳的山水林园内气氛一片肃杀。 徐敬瑭身披盔甲,一身戎装,手持长剑,在演武场中挥汗如雨。 “轰!” 重剑劈砍下去,场上立起的一只人形标靶四分五裂! “呼哧……呼哧……” 徐敬瑭拄着剑,大口喘息,汗流浃背,眼珠中填满了血丝。 “王爷……” 周围有美貌姬妾上前,手中捧着沾湿清水的毛巾,小心翼翼试图为他卸甲、擦拭。 “贱人!” 不防徐敬瑭暴戾地怒骂,一剑骤然横扫,呜的一下,将姬妾的头冠扫断。 “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穿着低胸装的姬妾黑发披散,呜咽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双腿瘫软,恐惧求饶。 周边一群下人也都跪倒一地。 身为王府近侍,他们都知道,发怒下的王爷是真会泄愤,随机杀人的! “滚!”好在徐敬瑭虽怒,却并未彻底失控,方才那声“贱人”似也骂的并不是在场姬妾。 顿时,仆从妾室如蒙大赦,屁滚尿流离开。 王爷最近心情很不好! 自从赵珂儿逃走后,徐敬瑭脸上就没有过笑容。 他本以为,以绣衣直指的能力,配合层层把守,千里路途总能将其拦下。 却不料,朝廷影卫比预想中难缠的多,一路追击,聂玉蓉不断送回的纸鹤显示,非但未能拦截。 反倒折了不少绣衣直指。 “废物,一群废物!” 徐敬瑭想杀人。 可惜聂玉蓉以追击为由,已逃离镜川邑,躲过一劫。 而真正令徐敬瑭暴怒的,乃是昨夜时分,他收到的最新消息。 那一批派往永嘉城,调查赵师雄的绣衣直指重伤逃回,拼死带回重要情报: “赵师雄已叛变,当众斩杀王府监军,屠戮王府一系军官,大开城门,迎接京营入城!” 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父王——” 远处,同样披着戎装的二公子匆匆赶来,看了拄着剑,站在破烂傀儡人前的父亲,驻足不敢向前,抱拳道: “父王,大军已集结完毕,即刻将北上,拦截朝廷兵马。” “另外,负责转送物资的船舶,车队也已吩咐下去。” 得知赵师雄叛变后,昨日深夜,慕王紧急召开会议,定下策略: 镜川邑的兵马将一分为二,一股北上,凭借地利,拦截赵师雄。 一股开启撤离,尽可能在有限时间内,将淮水物资运回云浮。 “与其与朝堂死战,让靖王捡个便宜,不如卷走物资,保留兵力,只要我等及时撤离,凭借云浮险要扼守,赵师雄也难攻入云浮道。” “届时,其必转头与薛神策合力,对付建成道靖王军。” 会议上,慕王手下谋士提议。 基于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徐敬瑭欣然点头。 此刻,他一寸寸直起弓起的脊梁,深呼吸,调整情绪,旋即才转回身,神态温和慈爱地看向二儿子: “你做的很好,此番赵师雄投贼,为父本应率军抵抗,然撤离之事更紧要,只好由你代本王领兵北上,你可惧怕?” 二公子慷慨激昂,毅然道:“赵珂儿被劫走,乃儿臣失职,怎可劳烦父王收拾烂摊子,儿臣必将赵贼拦在镜川邑外!” “有子如此,我心甚慰。”徐敬瑭微笑勉励: “今日之退,非是溃败,乃是战略转移,等我等退回云浮,空留下一个空壳子给他们,待明年开春,雪化之时,再行反攻,必可势如破竹。” 二公子点头称是。 这套说辞,乃是宣扬给整个云浮叛军听的,目的是稳定军心。 “去吧。” 徐敬瑭又吩咐一二,目送二公子大步离开,率领城内大军开拔。 二公子走后,徐敬瑭才道:“出来吧。” 不远处,一道不起眼的身影走出来: “王爷有何吩咐。” 徐敬瑭目不斜视,望着园林外: “去盯着镜川邑内,各大淮水家族,去做准备,等我一声令下,便一起将这些家族的话事人也都一同‘请’回云浮。” 徐敬瑭不愿意将这些本地士族留下。 不过,这个动作不能太早,以免激起这些士族的强硬抵抗。 且也要看下形势变化,若靖王肯派兵来援,也未必要撤。 绣衣直指的头领道:“若有人不从?” 徐敬瑭眼中杀机毕露: “由不得他们不从!哼,反了一个赵师雄,不能再有第二个。” “那淮安王府也要?” “自然。到时候,你亲自带人去办。必要时,可请神龙寺的人辅助。”徐敬瑭淡淡道:“请的体面些,以免其他几个藩王嚼舌根,说本王做事不留情面。” “是!” 头领领命,一步步后退,而后消失不见。 徐敬瑭独自一人,在演武场站了一会,才将长剑一丢,板着脸往园林最深处走。 园林深处,一座紧闭的院门爬满了爬山虎。 徐敬瑭双手用力,推开大门,只见雅致的院落内,一名名穿着白色丧服,手持白幡,腰间悬挂巴掌大,色泽各异的棺材的术士驻守。 “本王要见门主。” 徐敬瑭冷冷道。 一名白衣门弟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多时,慕王在内院天井中,看到了一名盘膝坐在地上。 披着纯白色兜帽,遮住全身的身影。 “朝廷大军南下,到你们出力的时候了。”徐敬瑭冷声说。 纯白兜帽缓缓抬起,有风拂过,一根根银白色,流转光泽的发丝从兜帽中飘散出来。 “可。” …… …… 钟判的马车很快,但因出发的晚了两天,故而抵达镜川邑时,虽刻意绕开了两军交战地。 但也能清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战火气。 而当这辆幽灵马车,穿过城门,进入了镜川邑县城中时,太阳也恰好落山。 黑夜如轻纱,从天边罩过来,整个天色一片青冥。 赵都安望着车帘外,街上稀少的行人,平静道: “你们感受到了吗?” 玉袖在盘膝打坐,念诵了一路的静心咒,这时睁开眼睛狐疑看向他: “感受到什么?” “恐惧。”漆黑的车厢内,赵都安眼眸深邃: “慕王在怕,整个镜川邑也都在怕,这是个好的讯号,这种气氛,当初六路反王进京,青州军逼近城外的时候,京城内也曾出现过,现在轮到他们了。” 金简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少女缓缓从赵都安怀中爬起来,取出金丝边眼镜戴上,轻声说: “今晚的月色也很好。” 每个月十五前后,夜晚星月光芒最盛大。 也是金简术法力量最强的时期。 只有进入黑暗,且星月明媚,金简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力量。 这也意味着,赵都安若想动手,最好在晚上。 钟判手中攥着缰绳,没有回头,高大的背影如山岳,令人安心,这时说道: “小子,地方也到了,你该说具体要去哪了吧?” 赵都安微笑道: “根据情报,徐敬瑭常驻百世园林。但如今局势,旧情报未必准确,所以,我们今夜的第一站是淮安王府。” 淮安王府?众人略感诧异。 赵都安继续道: “倘若一切顺利,今晚就要动手,擒杀徐敬瑭。你们也要做好准备。” 闻言,车厢内的几人都是心头一凛,倒并非惧怕,而是有些兴奋。 憋了一路,他们都快憋坏了,恨不得立即厮杀一番,活动筋骨。 不过身为“主谋”的赵都安对这场行动极为谨慎,心中隐隐担忧。 张衍一在京城与他的话不时萦绕。 倘若此行没有大危机,老天师不会专门给他保命的锦囊,这几乎已是明示。 但同时,老张没有劝阻,也意味着凶险可控。 “所以,危险存在,但应该在可控范围内?不过天道给与的启示,本就模糊,且可以更改,并非既定的命运。 所以我必须趁着对方没有发现我们潜入前动手,不能拖太久,可也必须获得足够的情报,或拉来帮手。” 赵都安思忖间,幽灵马车穿过街道,钻入一条条胡同,当拐过最后一道街角。 马车倏地停在了一个胡同中。 “王府到了。” 钟判低沉的声音响起,略打趣地说: “应该不用贫道将马车赶进府邸中吧?” 你要愿意送上门最好……赵都安心中吐槽,脸上露出笑容: “师兄说笑了。” 憋闷了许久的几人,陆续从车厢钻出。 白色独角兽喷吐气流,钟判抓起一袋子奇怪的粮食,挂在白马脖颈上,让它自行用餐。 “呼……” 赵都安双脚踏在地上,沉沉吐气,只觉秋夜的凉风吹散浑身燥热。 身体都轻快了几分。 玉袖、金简、浪十八、霁月四人也都在活动手脚,而后将目光投向巷子外头,街道斜对面的一座极为气派,占地颇大的宅邸。 正门红彤彤的灯笼掩映下,是“淮安王府”的硕大牌匾。 “我们不能直接进入,附近只怕有人盯着,最好先隐藏行迹,避免让慕王察觉。”赵都安说着,将视线投向了三名天师府弟子。 这种事,术士更擅长。 进入夜晚后,格外精神且活跃的金简推了推眼镜,自告奋勇,举起小手: “我来!” 她还记得,赵都安承诺表现好的给发奖金,所以干劲十足。 少女神官单手一抓,一只宛若树藤打造,顶端固定金色独眼的法杖入手。 她持握法杖,将尖锐的末端在面前空气中画了个圆。 “嗤嗤——” 点点斑驳的星辉汇聚,循着法杖勾勒的痕迹,凝出一轮虚幻圆月。 传送术! 当初在淮水道,擒拿庄孝成一战中,金简就曾施展这招牌术法,可带人短距离内跨越空间。 金简单脚迈入圆月,空余的小手抓住赵都安,赵都安又抓住玉袖……一个个人,如一串葫芦般,钻入圆月。 小天师钟判没有进入,仍旧留在马车旁,笑了笑: “我在外头放风。” 名义上是放风,实际上是以防四周有慕王府的眼线,倘若赵都安等人行踪暴露,有人想要去送信。 钟判可以在外围拦截,避免行踪外泄,导致行动失败。 淮安王府内即便也豢养了高手,但也不可能短时间奈何得了赵都安一行四人。 真有意外,钟判也立即能支援。 小巷中,四人消失,圆月收缩为一个光点,消失不见。 …… 淮王府深处。 某座园中,一轮圆月凭空勾勒浮现。 赵都安四人跨出,双脚踩在地上,只见四周是山石草木,再远处是亭台楼阁。 “这里是哪?似乎不是前院,而是内宅。” 赵都安没来过淮安王府,但园林宅邸,大体结构总是类似的。 四下打量,试图判断方位。 金简尴尬地扶了扶眼眶,支支吾吾:“我也不认路……” 主打一个随机传送,你就说进没进来吧。 “也罢,探查一番再行动……” 赵都安说话间,耳廓一动,隐约听到前方有丫鬟说话的声音。 循声走去,远远看到有红灯笼靠近。 应是夜晚巡逻的下人。 赵都安正思忖,是否要避开,突然,附近的屋脊上,一道身影如鹰隼般破空袭来。 隐约可见是一名灰袍老者! “何人胆敢,擅闯王府!” 话音落下的同时,两股狂暴的劲风袭来,园中,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566章 赵都安:王爷,我们又见面了(求保 第566章 赵都安:王爷,我们又见面了(求保底月票) 王府护卫? 黑暗的王府园内,赵都安在感受到扑面劲风的刹那,体表近乎本能地撑起虚幻金钟。 “砰!” “砰!” 金钟表面荡漾开两团气浪,炸出沉闷声响,赵都安噔噔后退两步,卸掉力气。 视野中,只见身材高瘦的素袍老者飘然落下。 二者对视。 吕青风! 赵都安立即辨认出,来人乃是郡主徐君陵的护卫,多年前江湖上有名的“吕魔头”。 在京城时,曾被海供奉打伤,后在太仓银矿一案中,亦曾出场。 “赵都安!” 吕青风看到赵都安的样貌,同样愕然震撼,动作有了短促的停滞。 也就是这一瞬,眼角瞥见一柄飞剑抵住喉咙,吕青风脚底板窜起一股寒意,想要开口,却给一团水球封堵住喉咙! 藏在暗中的霁月默默掐诀,一旁池塘内汩汩水流为她所用。 “不要出声,除非你想死。” 赵都安上前一步,一拳砸中吕青风气海,将其小腹气机震得紊乱无序。 口中低声说。 “呜呜——” 吕青风眼前一黑,想要说话,突然一根手指飞速点来,摁住他眉心,这名武道高手四肢一颤,无声晕倒过去。 玉袖收回手,青玉飞剑也收回纯白袖口,低声道: “区区神章,不足为虑。” 方才短促的战斗声,吸引了远处靠近的丫鬟,黑暗中两只红灯笼摇晃着,突兀坠地。 金简收回点出的法杖,另一只小手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看向赵都安,骄傲地挺起对a: “搞定!” 浪十八耳廓微动,指了指远处一个方向,低声道: “大人,那边有动静。” …… 王府的西厢房内。 窗棂内灯火通明,在灯火映照下,一个窈窕美人的倩影烙印在窗纸上。 屋内,气质文雅,模样甜美的徐君陵正端坐在桌旁,翻看最喜欢的诗文册子。 因刚入夜,她尚未就寝,身上还完整穿戴着华美的衣裙,烛火映照下,她光滑的脸蛋细嫩如暖玉。 “唉!” 只是,往日里看不够的诗集,今夜却味同嚼蜡,徐君陵叹息一声,合拢书册,蛾眉流露愁绪。 郡主这几个月,可谓是人生中最难熬的几个月。 女帝封禅,六路反王进京,淮水被二王瓜分,连淮安王府大本营的镜川邑,都落入慕王之手。 淮王闭门不见客,想躲过一劫,为免祸多方押宝,却不想形势急转直下。 如今赵师雄投靠朝廷,淮安王府上下看似气氛如常,实则所有人如坐针毡,她这个郡主忧虑难寐。 “什么声音?” 忽地,徐君陵隐约听到屋外传来动静,她一下紧张起来。 起身推开房门,莲步迈出门槛,在走廊中打望黑暗的园,试探呼唤: “杏儿?兰儿?” 丫鬟没有回应。 徐君陵皱了皱眉,不安驱使下转身回房间,可方一踏入,身后门扇“彭”地合拢。 屋内烛火抖动,明灭不定。 “谁?!” 徐君陵大惊失色,旋即惊愕望见,屋内一眨眼功夫,已多了数道形貌各异的身影。 而其中一人,坐在她方才的位置,正饶有兴致翻阅诗集。 对方抬起头,笑眯眯看向她: “郡主,好久不见。” “赵都安!” 徐君陵瞳孔收窄,头皮发麻,下意识扭转就要往门外跑——二人虽是旧相识,也有交情,但今时不同往日。 可下一秒,浪十八的雪亮弯刀横在房门处,阻断了她的去路。 赵都安拍拍屁股起身,嗓音柔和地走过来,用手指捏住徐君陵的下颌,强硬地将她的头掰过来朝自己,笑道: “郡主为何避我如蛇蝎?” “你……你怎么来……”徐君陵不敢动弹,仿佛回到了当初湖亭烟锁湖上,她被赵都安绑架做盾牌的时候,她忽地想起什么,颤声道: “吕师呢?” “放心,人没死。”赵都安贴近过来: “没时间叙旧,我们是来见王爷的,冒昧登门,人生地不熟,劳烦郡主带路?” 他是来找爹的……徐君陵呼吸一紧,不敢违抗,当即顺从点头: “我带……你们过去。” 赵都安也不担心她耍招,押着郡主就出了西厢房,循着回廊往东走。 一路凡遇巡逻的家丁,浪十八与霁月合力解决。 许是因从内院后宅攻入,因此除开吕青风外,没有遭遇强敌。 路上,徐君陵双手被一条牛皮筋禁锢,便走边试探: “赵都督大驾光临,不必如此,小女子一介凡俗,翻不起浪来。如今前线开战,都督是从前线来?” 赵都安笑道: “郡主不必试探,你我也是熟人,今夜只要你们配合,我可保王府片瓦不伤。” …… 说话间,一群人进入内宅,意外的冷清。 庭院内栽种墨竹,而在气派的正堂内,灯火明亮,一盏盏灯烛的光晕扩散出来,将堂前一角照亮。 赵都安率领四名世间境高手,押着郡主走向正堂,赫然看到,堂内正有两道身影,严阵以待。 坐在主位的,乃是个身材富态,脸庞白皙,保养的近乎分辨不出年岁的老者。 其富家翁打扮,端坐在太师椅中,身后粉墙悬挂泼墨大画。 赫然便是淮安王,徐闻! 而在老者身侧,一名容貌与老者有五六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手握折扇,横眉立目。 淮安王世子,郡主兄长,徐千! “阿妹!” 堂内的徐千望见无人在堂外光线明亮处站定,失声道。 淮安王面无表情,沉声道:“出来!” “哗啦啦——” 夜色中,静谧的王府大宅中传来一一阵骚动。 赵都安眼角余光扫过,只见各个角落里涌出上百名刀斧手,各个穿夜行衣,气息剽悍,绝非庸手,几乎各个有修为在身。 后宅左右前后的屋脊院墙上,更有一道道笼罩在黑暗中的身影显现,武器各异。 他耳廓微动,甚至听到了弓弩上弦的声响,似在更远处的黑暗中,还埋伏着大量的弓弩手。 只要淮安王一声令下,弩箭将如飞蝗,吞没这座空地! 不出预料,王府内危机四伏,戒备森严! 下意识的,浪十八抽出弯刀,霁月双手掐诀,金简和玉袖也皱了皱眉,各自叩住法杖与飞剑。 属于世间境的神念向四周释放。 “啊!” 作为俘虏的郡主忽地一声惊呼,赵都安的右手如铁钳般,扣住她娇嫩纤细的脖颈,仿佛念头一动,就可将她脖颈扭断。 “淮王爷,许久不见,阁下就是这般待客的?” 赵都安笑容淡然,分毫不见紧张,仿佛对埋伏四周的刀斧手视若无睹。 这并非源于手中的人质,更源于强大的底气。 淮王府乃江南巨贾,府内豢养一些江湖高手,再正常不过。 但面对他们今日数名世间境联袂而至,就实在不够看了,都不用外头的钟判出手,就能应对。 “赵都督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只是……夜访私宅乃是无礼其一,又绑架小女,乃是无礼之二,不若放下小女,再商谈如何?”淮安王徐安沉声开口。 赵都安嗤笑一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慢悠悠环视一圈,似在寻摸什么。 目光扫过庭院四周,那一名名刀斧手,忽然目光一顿,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人。 冯小怜! 当初在永嘉城内,曾奉命与他在青楼中相见,传达淮安王府好意。 而后,被赵都安要求,送了一封空白信函给赵师雄的那名大掌柜! 这家伙……果然逃回来了…… 赵师雄投降后,赵都安曾问起此人的下落,得知永嘉那一夜起火,冯小怜送信后,便杳无音讯,趁乱消失无踪。 对上赵都安的视线,同样穿着夜行衣的冯小怜眼神复杂,忌惮又惊奇。 “冯掌柜也在啊,”赵都安却完全没被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笑着招呼了句,仿佛在路上与熟人相逢,打趣道: “上次在永嘉城内,还未答谢冯掌柜帮助。” 冯小怜脸色变了变,不敢贸然接话,先看了眼淮安王,才抿着嘴唇,道: “见过赵都督。不想今日竟在此见面。” 赵都安淡淡一笑,视线落在院中墨竹旁,一只石墩子圆凳上。 他用空余的左手隔空一抓! 石墩子猛被慑住,在半空呜呜旋转飞来,“砰”的一声坠在地上。 赵都安撩起衣袍下摆,在一众江湖高手包围中落座。 徐君陵则被迫双膝一软,跪在他身旁地上,给她用手掐着脖颈,双手撑地,姿势如犬跪一般。 “你胆敢折辱郡主,放开我阿妹!” 世子徐千怒了,大声斥责。 赵都安眼神古怪地瞥了这名草包世子一眼,没搭理他,依旧笑意如春风般看向淮安王: “王爷说笑了,本官与郡主乃旧相识,今日冒昧登门拜访,正好该郡主做个引见。 只是上次湖亭开市,王爷于大风楼亲手烹饪的河鱼滋味还在心头,不想今日再次见面,却是无酒无肉了。” 淮安王端坐于太师椅中,没有起身。 望着如四肢着地,被赵都安钳制的女儿,这名富甲天下的吃货王爷富态的脸上没有太多情绪。 他冷静地道: “湖亭一别,不想这短短数月,赵都督也令本王刮目相看。 非但听闻武道修为更上一层楼,前不久大破青州,再定临封,尤其最近传闻赵都督不费一兵一卒,将永嘉城夺回,且令赵师雄甘心为前锋平叛…… 一桩桩一件件,皆令本王大为意外,便是小女,君陵在府中也时常与本王感慨,说陛下眼光无双,果真寻到了定国柱石般的大才。” 气氛很古怪。 赵都安以近乎屈辱的方式绑着郡主,四周更是杀气编织密集如蛛网。 可淮安王竟是以寒暄语气,盛赞夸奖起赵都安来。 可更古怪的在于,在场中的人竟无一个觉得不对劲。 分明在一年前,赵都安面见淮安王时,还要靠朝廷钦差的身份撑腰,才勉强能同席用餐。 而今日,他这个恶客在气势上却已与淮安王平起平坐,甚至压出一头了。 赵都安笑呵呵听着,说道: “王爷同样令本官另眼相看,这烽烟四起的年代,竟依旧能左右逢源,听闻王爷同时在资助靖王、慕王两只军队,与朝廷作战?好大的财大气粗。” 淮安王沉默了下,嘴角浮现一丝苦涩,摇头道: “赵都督不必说这般话,你该知本王并无问鼎天下之心,所图的,无非是做个安然的富家翁罢了! 当初在湖亭,为朝廷开市尽一份力是如此,如今闭门自保,亦是如此。” 赵都安笑眯眯追问道: “所以,派遣大掌柜冯小怜在永嘉城与本官勾搭,也是这个道理?” 这话一出,饶是场上都是淮安王府的人,但气氛还是变得微妙起来。 他直接捅破了! 冯小怜更是愣了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开口。 淮安王同样一怔,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有些怒意闪烁: “赵都督若还记得这茬,今日便不该这般闯进来,更不该如此对待小女!” 提起这一茬,他便有些恼火。 当初两王起兵,瓜分淮水,淮安王认为女帝守不住江山,而最有可能问鼎皇位的就是建成、云浮这两支。 所以重金押宝。 想要扭转他在湖亭开市时的错误投资。 为此,不惜传令下去,放弃抵抗,将整个淮水道的地盘拱手让出,只留下王府这快地,以及各处的生意。 原本,面对两王的敲诈勒索,以淮安王府的富庶,也能扛过去。 可偏偏女帝返回京城,稳住的朝廷,而赵都安更是连续击败了青州叛军,以及苏澹率领的云浮叛军。 淮安王不得以,再次尝试接触,只是彼时并没有明显倾向,心中仍旧认为朝廷的输面更大。 之所以联络,只是以防万一,是商人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本能习惯。 谁能想到,赵都安一番操作,一手离间计,将冯小怜算计了进去,也将他算计了进去。 慕王徐敬瑭得知消息后,亲自率领兵马来了王府,硬生生从淮安王手中又狠狠刮下去一层油水。 几乎令王府伤筋动骨。 也幸好,如今八王还仍旧处于结盟状态。 哪怕为了联盟的稳定,徐敬瑭也不敢这个时候真的灭掉淮安王府,或做得太过火。 如此,才勉强躲过一劫。 而接下来,赵师雄的反叛,更是令淮安王如坐针毡。 —— 有点卡文,这章短一点。。 (本章完) 第567章 置身事外?慕王府士兵到来!(求保 第567章 置身事外?慕王府士兵到来!(求保底月票) 淮安王坐在太师椅上,室内明亮的烛光打在他富态,因愤怒而有些泛红的脸上。 这位富甲一方的藩王死死盯着赵都安。 分明这里是他的主场,分明外头有那么多的王府高手环伺。 可他却仿佛被赵都安瓮中捉鳖的那只鳖,死死堵在了内堂中,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 以淮安王府的情报能力,他当然认出了赵都安身旁几个人的身份。 足足五位世间境,这是一股足以荡平整个王府的力量。 因此,哪怕因为赵都安的算计,导致王府遭受了徐敬瑭的迁怒,可他依旧不敢下令动手。 只能愤怒地盯着对方! 赵都安笑眯眯道: “王爷这话说得不对,当日在永嘉城,本官本是想请冯掌柜帮忙运送军略物资去临封,是冯掌柜代表淮王府表示拒绝,又非要向本官示好。 本官才勉为其难给了王爷一个机会,怎么这会反倒怪罪到我身上?” 他坐在冰冷的石墩子上,右手始终掐着郡主纤细白腻的脖颈 ——其实这个动作,并不是威胁。 在神念反馈下,凭借武夫的敏锐感知,他已判断出,周围这帮王府护卫人数虽多,但高手却很少。 根本构不成威胁。 与其说他在以郡主胁迫淮王,不如说是在照顾淮王的脸面。 若连人质都不扣押,王爷再向他委曲求全,多少就过于折损颜面了。 淮安王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酸涩,沉声道: “废话就不必说了,永嘉城的事本王也无意与你纠缠,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都督深夜造访,意欲何为?” 赵都安嘴角上扬: “王爷何必佯装不知?如今朝廷大军南下,云浮叛军兵败在即,以淮王府勾搭反贼的事实,按律,应予以王府上下抄家问斩……” 说出这话时,院中众人几乎都变了脸色。 跪在地上的郡主更是娇躯一颤! “不过……” 赵都安话锋一转,笑眯眯道: “好在王爷没有在这场乱局中起兵,当初湖亭开市上,也算有功。 今日本官以大都督的身份,可以给王爷一个机会,只要王爷肯率王府上下与赵师雄一般,投效朝廷,本都督承诺从轻发落!” 直接摊牌! 他就是要拉拢淮安王府这股势力! 在京城时,赵都安本想从彭文良背后的彭家入手,但既失败,索性选择淮王府。 他相信,淮王再如何软弱,但经营多年,在淮水这片地盘上,触角必然扎的极深! 这一点,从当初冯小怜能知道他潜入永嘉,便可见一斑。 一旦将淮王收入麾下,一方面,可以借助其地头蛇身份,帮助平定徐敬瑭。 另外,之后对付盘踞淮水东线的靖王也将大有助力!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目的,便是…… 分化! 若能收下淮王,就能一定程度,瓦解“八王联盟”! 这在整个大局上,起到的战略作用无疑巨大。 “父亲——” 堂内,世子徐千听到这话,不禁扭头看向淮安王,他有点意动。 淮安王没有意外的情绪,平静问道: “你要本王帮朝廷平叛?你就这般肯定,徐敬瑭会败?” 赵都安自信笑道: “赵师雄已反,云浮军残了一半,徐敬瑭死期将至,王爷看不出? 呵,我要提醒王爷,朝廷大军已逼近镜川邑,如今与我谈,还能争取点价码,若等朝廷大军占领镜川邑,王爷再想归降,可就未必有这个机会了。” 金简忽然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父王,他说的对啊……”世子徐千小声道。 “闭嘴!”淮安王狠狠瞪了这个蠢儿子一眼,板着脸,盯着赵都安: “本王从始至终,都未曾想卷入皇权之争,所作所为,无非‘自保’二字罢了。” 他不想点头! 虽说眼下西线形势,的确对云浮军极为不利。 但…… 淮安王看的更明白。 他若归降朝廷,不只是得罪一个徐敬瑭,而是背叛了整个“八王联盟”! 这就意味着。 倘若这场席卷整个大虞朝的纷争,最终女帝败了,那无论最终登基的是谁,哪怕不是慕王,而是靖王…… 他这个背叛联盟的人,都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表面上看去,赵都安是让他在朝廷和慕王间选。 实际上,是在逼迫他最终下注! 不再容许他多方下注,做墙头草,而是必须坚定地站在女帝这一边才行! 而眼下朝廷虽连续打了几场胜仗,但若放眼整个大虞朝的棋盘。 女帝依旧处于劣势! 棋局尚未明朗前,他怎肯赌上身家性命下注? 徐安至今仍记得,他幼年时,外祖父曾经带着他去族中的一座赌坊,一连去了二十一日。 不准许上桌,只是看。 看那些赌徒在赌桌上的丑态毕露,看短暂赢钱时的欣喜若狂,看输钱时的不甘与失态。 看一个又一个人输光了家产,如狗一般跪在赌坊哀求,甚至输红眼的人将家中妻女绑过来,押在赌桌上,谋求最后一次翻盘…… 年幼的徐安清楚记得,外祖父彼时教给他的道理: 在赌坊中,唯一不会输的方法,就是不上赌桌。 后来,少年时的他翻遍了史书,看历朝历代的政治事件,翻来覆去,只从纸缝里看出来两个字: 赌局! “没有人可以一直赢,无论押哪一个王爷,还是押女帝,都有满盘皆输的风险,所以想平安,就不能上赌桌。” 这是徐安笃定的道理。 并且,身为淮安王的他过去也一直拥有不上赌桌的本钱。 因此,当女帝逐步掌控朝堂时,他是第一个派女儿前往京城摸情况的王爷。 也是湖亭中,唯一对朝廷示好的王爷。 因而,哪怕后来靖王、慕王都来盘剥他,瓜分了他在淮水的地盘,他也一声不吭地退让。 宁肯割肉,也不上赌桌。 直到今日,他退无可退,赵都安将他堵在了家门! …… “自保?” 赵都安仿佛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他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肆无忌惮,仿佛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剑拔弩张的王府内院,只有他的笑声在回荡。 终于…… 赵都安收敛了笑容,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眼神怜悯地俯瞰着太师椅中的徐安,嗤笑道: “都说淮王爷大智若愚,是个赚钱的好手,本官也当你是聪明人,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说得出‘置身事外’这种天真的话?” 他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本官方才肯与你好好说话,劝降,已是看在郡主的面子上,但若王爷不识好歹,那很抱歉,为了防止诸位泄露我等今夜行踪,也就只好请诸位去死了。” 说话的同时,他右手握紧,被掐住脖子的徐君陵只觉呼吸困难,脸色涨红! 她难以置信地仰起头,似想看出赵都安的真实意图。 这一刻,她再次回忆起了当初在烟锁湖上,被女帝姐姐的这个男人支配的恐惧! 他是真会杀我,还是又在唬人?! “父王——” 世子徐千看到妹妹陷入危险,一下急了,忽然压低声音,焦急地对身旁父亲苦苦哀求: “父王,先虚与委蛇,假装答应他,救回妹妹再反悔不迟……” 赵都安皱起眉头,看了这二货世子一眼: “世子难道不知,对世间境武夫而言,压低声音,我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徐千面容僵住,表情茫然。 淮安王被蠢儿子气的肝疼,面色阴晴不定。 而堂外冯小怜等一众王府护卫,也都紧张的忘了呼吸,只等王爷一声令下,双方就要彻底开战! 也就在这一刻。 突然间。 道姑玉袖耳廓一动,面纱后方,脸色微变。 她嘴唇微动,以“传音入秘”法门,对赵都安说了什么。 赵都安愣了下,忽然冷冷盯着徐安,厉声道: “你敢通风报信?!” 淮安王一怔,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都显出茫然来。 “赵都督且先息怒,是否有何误会?” 冯小怜深知赵都安一行人的实力可怕。 并不想开战,此刻开口。 赵都安冷笑道:“一批云浮叛军高手正朝这里赶来,你们不知?” 什么? 云浮叛军?徐敬瑭的手下来了? 淮安王富态的胖脸上先是显出错愕,继而似想到了什么,面色愈发难看。 世子徐千愣愣地看他:“父王,你摇的人?” 蠢货! 徐安眼前一阵阵发黑。 赵都安面色忽然古怪起来: “看来王爷也不知,那就有趣了,除了本官,慕王府的高手怎么也深夜登门? 说起来,我方才就奇怪,本官才刚潜入王府不久,虽闹出一点小动静,但也不至于王府内高手反应这么快,我刚过来,就将我等围拢起来,如埋伏一般…… 倒好像是……早早准备,时刻警惕着什么人的到来…… 呵,冯掌柜,你们不会是埋伏在这里,提防慕王府的人吧?” 冯小怜默不作声! 这时,被掐住脖子的郡主徐君陵也一点点站了起来,趁赵都安松缓手掌,剧烈喘息了两下,说道: “赵都安,或许你可以等一等,看下对方来意,哪怕你们很强,也难以短时间杀死所有人,而不惊动来人……有我作为人质……” “你?”赵都安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如今这局势,傻子来了都知道不对劲,而他又不可能暂时撤离。 至于让钟判动手截杀…… 若在外头动手,难保逃掉一些人,打草惊蛇,影响今夜行动。 与其如此,不如先将人放进来,再相机行事。 思绪闪烁间,他忽然扭头,看向玉袖和金简: “有办法隐藏我们吗?” 玉袖皱了皱眉头,金简忽然再次骄傲挺起对a,说道: “看我的!” 说完,在黑夜中宛若暗夜精灵,气质神秘的少女神官举起手中法杖,依次在几人身上点了点。 每一次点下,法杖顶端金色独眼都眨动一次,赵都安便惊讶发现,自己一方几个人身周的星光忽然扭曲,如同荡开波纹。 旋即,浪十八、霁月二人率先被一只无形的橡皮,一点点擦掉了,消失在了冰冷的夜色中! 不过仔细看去,还会有一些轮廓。 然后是玉袖! “金简修的是星月神明,如今是夜晚,我们都笼罩在星月光芒下,她只要扭曲我们身上的星光,就可以让其他人无法察觉到我们的存在,恩,类似一种隐身术…… 不过,若是比她的修为高出太多,就容易被察觉……快些移动到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中,那样才能完全隐形,金简无法扭曲火光……” 玉袖的声音在几个人脑子里回荡。 道姑身体一边消失,一边朝着庭院的黑暗处行走,很快身体表面最后一点轮廓也不见了。 卧槽……金简你简直是个宝藏少女,还有这种本事也不早说…… 是了,怪不得当初你和我初次见面,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我的房间,还偷看我洗澡…… 赵都安又惊又喜,看向金简的目光充满了欣赏! 与此同时,他与徐君陵的身周星光也被扭曲,他立即拽着茫然的郡主,往一旁走,躲开内堂中映照出来的火光。 最后,等金简也擦去了自己的身形,几个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了! …… “父王——妹妹她们……” 世子徐千大惊失色,忍不住再次看向父亲。 淮安王面皮抽动,被他喊得脑壳疼,但以他的见识,也能猜到赵都安一行人是动用了术法,隐藏了起来,且大概率没有离开。 深吸口气。 淮安王压下混乱的思绪,朝着冯小怜等人一挥手。 大群王府高手心领神会,再次无声无息,如潮水一般退去,隐藏在了黑暗中,连远处的弓弩手也蛰伏了起来。 转眼功夫,这里又空荡的只剩下父子二人。 可实际上,周围却藏满了密密麻麻的上百人…… “不要出声,你若乱叫,哪怕有之前的情分我也会杀了你。” 隐身状态的赵都安将嘴唇凑到郡主的耳畔,将声音压的极低。 二人因为连在一起,所以还可以看到彼此。 徐君陵精巧的耳垂被他灼热的呼吸喷吐,肉眼可见红了起来,她死死抿住嘴唇,用力点头,表示自己不会乱叫。 赵都安这才抬起头,看向前方。 这时候,王府大门方向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似乎很多人到来。 而后,大门被硬生生撞开,伴随着王府外院的家丁们的惊呼声,丫鬟的尖叫声。 不多时,一群约莫上百人,手持火把与尖刀,穿着云浮叛军的盔甲的精锐士兵杀气腾腾冲进了内院。 为首的,乃是一名披着斗篷的瘦高男子。 正是慕王府的绣衣直指首领。 此刻。 他看向坐在内堂的淮安王,愣了下,忽然笑道:“淮王爷,这是在等我?” (本章完) 第568章 归降!神龙寺僧人现身 第568章 归降!神龙寺僧人现身 “淮王爷,这是在等我?” 王府宅邸中,披着斗篷的绣衣直指责首领在内堂灯光外站定,叉着手,笑着看向堂内父子二人。 绣衣直指! 竟是徐敬瑭手下的“间谍头子”亲自带队,夜闯淮安王府,意欲何为? 隐身状态的赵都安从聂玉蓉手中,得到过许多关于这个杀手组织的情报,因此迅速认出了此人身份。 他扭头,看向被他钳制在手中的郡主,徐君陵文雅甜美的脸上显出凝重之色。 “绣衣使。”淮安王声音低沉,难掩惊怒地盯着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徐敬瑭又是什么意思?!率兵强闯本王府邸,是要与本王开战?” 瘦高的绣衣使笑道: “王爷息怒,鄙人今夜前来,自无与王爷结仇的想法。只是我等方才想进门,岂料那门房竟称夜色已深,王府不见客,要我等明日再来,呵呵,然则军情紧急,只好强闯了。” 嘴上说着息怒,可那副姿态、语气,全然是盛气凌人姿态。 辅以身后明火执仗的精锐步卒,俨然是不曾将徐安放在眼中。 “军情?你们云浮军如何调动,与本王何干?!”徐安怒声质问。 绣衣使笑道: “哦,没有提前来说么?许是底下人忘了,是这样的,按我家王爷军令,将战略撤离镜川邑,暂退回云浮。 为了保护城内各家,免于被南下的伪帝军队侵害,故而,王爷特意命我等保护淮王一家前往云浮避难。 事情紧急,因前线已开战,故而匆忙了些,还请淮王现在收拾下贴身物品,聚齐家眷,虽我等撤离。” 淮安王愣住了,世子也愣住了。 继而,父子二人脸上不约而同涌起怒色: 对方竟将绑架胁迫说的这般大义凛然! 什么保护? 分明是想将淮水大族,一同绑走,免于投效朝廷罢了! “岂有此理!” 淮安王愤而起身,目蕴怒火: “叫徐敬瑭亲自来见我,你一个家将,没有资格与本王说话!” 绣衣使没动,火把的光芒中,映出他嘴角的冷笑: “我家王爷忙于军机大事,淮王相见,也不急于一时,大可等到了淮水,再见不迟。” 淮安王盯着他,忽然收敛了怒色:“徐敬瑭也要逼我表态?” 绣衣使忽略了这个“也”字,皱了皱眉: “淮王是聪明人,八王本是盟友,上次淮王在永嘉不老实,我家王爷念在盟友之情,未予追究,如今也是不得已才请淮王动身…… 淮王若不走,莫非要等那赵都安率兵进了镜川邑?介时,以那赵都安的狠辣歹毒,只怕要直接屠了淮王府。莫要不识好人心。” 不是……你骂谁歹毒呢? 赵都安不乐意了,看向这家伙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 他的记仇小本本上,又添了一个名字。 绣衣使浑然不知,自己已上了赵阎王的黑名单,他环视周遭,淡淡道: “王妃和郡主应在内宅吧?王爷是亲自将她们带过来,还是我等动手?呵,终归是女眷,鄙人手下的大头兵,若是冲撞了王妃和郡主,就不好了。” “贼子敢尔!” 世子徐千怒了,他气的手指颤抖,扭头盯着徐安: “父王!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我们不能再退让了啊!” 徐安富态的脸上肌肉抽动,似在挣扎。 他闭上眼,心头苦涩。 同一个夜晚,两拨人都来逼他站队。 他一辈子秉持不上赌桌的原则,可今日,终归被逼到了死角。 “爹!该做决定了!” 世子牙齿咬的嘎嘣作响: “与他们拼了……” 徐安仍在摇摆不定。 这里终归是镜川邑,如今朝廷兵马尚未抵达,赵都安等人,真能斗得过慕王……吗? 绣衣使眯起眼睛,抬起手,背在身后,做了个手势。 顿时,一群披坚执锐的叛军沉默中攥住了刀柄。 暗处潜藏的冯小怜等人,此刻也死死攥住了武器,蓄势待发,一道道目光,聚焦在徐安脸上。 赵都安同样高度戒备。 局势很微妙。 哪怕他自忖己方战力很强,可倘若徐安选择倒向慕王,一声令下,这群叛军与王府内护卫一起对他们出手。 也会很麻烦。 哪怕他可以安然无恙杀出去,甚至杀死这群人,那闹出的动静,也足以令这次行动提前失败。 沉默、压抑、紧绷至极的气氛中。 没人注意到,从被绑架后,便始终没怎么开口过的郡主眼神突然凌厉起来。 徐君陵目光投向堂内举棋不定的父王,轻轻一叹。 下一秒,她突然高声喊道: “王府护卫!动手!铲除云浮叛军!!” 这一声极为突兀,瞬间打破了平衡! 赵都安愕然地看向身旁的郡主。 绣衣使与徐安父子同样懵了。 潜藏暗中的冯小怜突然叹息一声,率先双膝一沉,人如离弦之箭自隐蔽处掠出,手中长剑横扫。 “啊——” 数名叛军惨叫一声,脖颈裂开刀痕,喷出鲜血,仰头栽倒! 当郡主喊出“王府护卫”四字时,就意味着他们无法再藏匿。 如同一个信号释放,刹那间,王府护卫们下意识地从暗中掠出,窸窸窣窣声里,黑暗里一道道人影伴随刀光掠出。 “迎敌!”绣衣使面色大变,近乎本能下令。 清脆的拔刀声连成一片,叛军们如惊弓之鸟,便与扑上来的护卫厮杀在一起。 战斗爆发的极为突然。 堂内的徐安还没回过神,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攥住了! 世子眼珠通红,激动地喊道:“杀光!杀光他们!” 被叛军欺辱了几个月,世子只想尽情宣泄愤怒。 徐君陵扭头,一双明亮的眸子迎向赵都安,挤出笑容: “现在我父王没有选择了。” 好女儿……哄堂大孝了属于是……赵都安心中大呼干得漂亮,松开钳制她的手,同样开口: “咱们也别看着了,这帮人一个都不能跑掉。” 星光扭曲,金简抬起法杖,解除了众人隐身状态。 玉袖没有动手,强调道:“贫道与金简只对付神龙寺和白衣门。” 她的原则性向来很强。 赵都安撇撇嘴,迈步走出,身后浪十八与霁月如影随形。 厮杀声中,绣衣使在战斗开启后,便飞退入军阵保护中,此刻循着郡主的声音望去,正看到凭空浮现出的六人。 “赵都安!” 绣衣使瞳孔地震。 仿佛明白了什么,这一刻,他毫不犹豫,斗篷突兀掀起,将自身如大鸟合拢双翼般包裹起来。 浓浓黑烟,自他毛孔中喷涌出。 “扑棱棱……” 这位一手缔造了绣衣直指的头领,竟化为一只怪模怪样的黑鹰,振翅掀起狂风,如离弦之箭,拔地而起,朝天空飞去! 速度奇快! 眨眼功夫,就飞出王府院墙外! “不好,他要跑!”世子咋咋呼呼喊道。 赵都安却气定神闲,手腕一抖,镇刀落入手中。 仰头望天,只见约莫一次呼吸的功夫,一声凄厉鸟鸣,本已飞走的黑鹰如陨石般,原路返回,自夜空中坠下! 就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硬生生拍了回来! “哗……” 霁月眼尖,鬼鬼祟祟地探出手只一点,一团水球被她从院落池塘中拽出,轰然砸在黑鹰身上,令其羽毛湿透,跌落在地,显出人形。 绣衣使惊怒交加,忽觉危险袭来,拧身掏出一面小盾牌,“铛”的一声,挡住了劈头盖脸斩来的一柄雪亮弯刀! 浪十八沧桑的脸上浮现一个笑容,收刀回撤。 怎么撤了……绣衣使愣神时,只觉心口蓦地绞痛,他垂下头,愕然看到一截刀尖刺出胸口。 赵都安站在他身后,拧转刀柄,镇刀内蕴藏的气机轻而易举,绞碎脏器。 拔出刀,在地上抖落一缕血线。 擅长隐匿、刺杀、偷袭,却并不擅近战的绣衣使不甘地倒在血泊中,眼孔灰暗,失去了色泽。 一刀结果。 “原来只是个神章境,那你装什么逼……” 赵都安嘀咕了句,收刀归鞘。 与此同时,霁月与浪十八也扑入叛军中,配合冯小怜等王府内一众武道高手。 很快就将这一队士兵杀绝,内宅院中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血腥气渐渐浓郁。 “君陵……你……” 这时,徐安已是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中,目光复杂地看向走来的女儿。 徐君陵一扫往日甜美文雅的形象,抿着嘴唇,在淮王身前半蹲下,伸出雪白柔荑,攥住了老父亲那双冰冷的手,仰起头,漂亮的脸蛋上满是决绝: “父王,我们没有选择了。” 赵都安迈步,微笑着踏入内堂,打趣道: “王爷生了个好千金。” 世子冷冷地盯着他,心想本世子就不优秀么? 你是不是针对我…… 徐安见状,忽然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满是欣慰与释然,他苦涩道: “为父看来的确不适宜这个时代了,也罢。王府今后也该交在你手中。至于你哥……不提也罢!” 世子茫然地瞪大眼睛——不是,干嘛不提啊…… 淮安王又看向赵都安,面色复杂: “你方才说,本王若肯助朝廷平叛,可从轻处置。” 赵都安含笑道:“本官承诺,依旧有效。” “好!”徐安猛然起身,眼神中也显出狼一般的狠厉来! 生意人本性,做决定前或犹豫不定,可一旦已无退路,选择了押注,也就没有了畏缩的可能,理应全力以赴,一往无前。 “接下来,你要本王如何配合你?” 早这样不就好了……赵都安笑了笑: “在此之前,我想先问清楚,王爷知道今夜这帮人会来?” 徐安苦笑道:“不知是今日,但也猜到这几日会有动作。” 通过他的解释,赵都安很快弄明白了原委: 赵师雄归降朝廷后,整个镜川邑山雨欲来,各家都在紧张观望局势变动。 淮王府眼线早已得知,徐敬瑭试图撤回云浮,同时,这段时日在积极转运物资。 而本地各个士族,也在转运名单之上。 “所以,王爷你早知道徐敬瑭可能对你们动手?”赵都安惊讶。 徐安点了点头: “的确有猜测,可这个节骨眼,本王也无法贸然撤离,只能在家中派人严密防守,本以为,徐敬瑭哪怕有这个心思,但本王终归与那些士族不同,他会亲自来见我,再行商谈。却没想到……” 说着,他看了眼台阶下死去的绣衣使,眼神憎恶。 赵都安皱眉道: “所以,对方今晚过来,很可能意味着,徐敬瑭也要准备撤离了?才对各家动手?那其余士族……” 徐安道: “今天白日,还没有听闻有士族被强行绑走,若无意外,他们既对本王动手了,那么今晚只怕被叩门,要求‘转运’的,不只我一家。” 赵都安心头一沉。 情况比他预想中更差一些。 没想到,自己已是尽快抵达,可徐敬瑭跑的时机比想象中更早。 按理说,不该是让人在前头多撑一些时日么?好争取更多的撤离时间? 朝廷大军也才抵达不久,前线刚开战,后方就要跑了,这是对前线多没信心? 还是说…… 徐敬瑭压根没准备,将家底耗在镜川邑? “你若要擒杀徐敬瑭,看来要快了。王府高手可一同随你前往。” 徐君陵忽然开口,俨然一副当家人的语气。 赵都安却摇了摇头,谢绝好意道: “不必了,人多反而未必好。” 情况有变,他们的刺杀必须提速,且不说王府这帮护卫能帮上多少,光这群人赶路的速度,就会拖累进度。 “不过,我的确需要王府做一些事,”赵都安想了想,道: “第一,我需要你们派人,去救下镜川邑其他士族,不能让这帮人被转移去云浮,或被叛军杀死。” 要知道,朝堂当中,如今也还有一大批官员是出身淮水的。 “第二,我需要王府的人从后方,阻拦云浮叛军的大转移计划。或尽可能,快速地帮助打通一些关隘,让前方的京营尽快攻破防线。” 他相信,淮王府隐藏的力量绝对不只今日看到的这些。 他甚至怀疑,院中这些护卫中,也藏着世间境武夫,或也有类似战力的底牌。 不过,淮王刚归降,他也不敢用对方的人就是了。 “好,这些本王将立即命人去办。”徐安一口应下。 赵都安微笑着伸出手: “合作愉快,欢迎王爷加入朝廷大家庭。” 啊? 众人被他这奇怪的举动和话语搞的一头雾水。 赵都安哈哈一笑,主动与徐安握了握手,解释道: “一些乡间俚语,轻松些,今晚之后,一切都会转好。” 旋即,他朝玉袖等人示意了下,准备立即离开。 通过方才的交谈,他已经从淮王口中,得知了一些需要的情报。 确定了上前线的是二公子,而徐敬瑭这几日,一直在百世园林中掌控大局,不曾离开。 “等等,”见他要走,徐君陵忽然叫住他,旋即在赵都安疑惑的目光中,咬了咬嘴唇,说道: “小心。” …… …… 一行人从王府院墙跃出来,迅速朝着来时的巷子走去。 “那个郡主不会看上你了吧。” 玉袖行走中,看向赵都安揶揄道。 后者脸一黑,义正词严: “神官也是出家人,莫要乱嚼舌根,我心中只有陛下,绝无二心,何况郡主乃是陛下的堂妹……此等……此等……” 嘶,想想还真特么赤鸡…… 聂玉袖嘁了一声,撇撇嘴:“男人。” 赵都安就不乐意了,一边走,一边碎碎念解释: “我跟你讲,你们别给她骗了,这小郡主心机深得很,她就是故意的,目的只怕是想讨好我,为王府争取利益,不过陛下若知道了,呵呵,她这点小心机只怕要起反效果……” 聂玉袖翻了个白眼: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在心虚的时候会装得自己很忙,话会很多?” 赵都安:“……” 无语,他是解释不清楚了!这是本单女主小说好不好! 说说闹闹间。 众人返回巷子,看到钟判站在漆黑的马车旁。 容貌凶恶丑陋的小天师目光平静地看过来,解释道: “方才那人要跑,我不好出手,只将其打回去了。” 天师府的三人,严格遵守老天师法旨。不愿正面对付王府的人。 “师兄肯帮助阻拦,已感激不尽,我们继续走吧。”赵都安认真感谢。 旋即,一行人再次钻入马车,马车表面荡漾开波纹,风驰电掣,赶往城外,目的地: 百世庄园。 然而。 马车这一次还没走出很远,即将抵达城门的时候,忽然再次停了下来。 钟判目光凛然地望向前方,低声道:“有人。” 赵都安从车厢中探出头,只见街道前方,依稀可见两名僧人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贫僧等候多时。”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569章 女帝入梦,镇寺山君 第569章 女帝入梦,镇寺山君 京城。 同一个夜晚,当夕阳沉入地平线,暗红色的宫墙一点点被青冥天色填满。 宫内的宫女们纷纷提起灯笼,例行为皇宫各要紧处点灯。 养心殿内,几名宫女一边持握竹竿,悬挂灯笼,一边远眺御书房方向灯火通明,低声议论: “陛下近来用膳越来越晚了。” “应是忧心前方战事,关切淮水叛军的进展。” “我看呀,也未必全是。我就瞧见,陛下从那日中秋后,便偶尔走神,书房里还装裱了一首词,放在手边,时不时便观摩。 说起来呀,那首词不知是哪个大词人写的,我只偶然瞥见几句,好生厉害。” “嘁,你懂什么诗词?就看的出厉害来?” 忽然,一名宫女轻咳了声,疯狂给同伴打眼色。 几个宫女循声望去,猛地惊出一身冷汗,一个个乖顺恐惧如鹌鹑,垂下头,蹲下半个身子,手中还提着灯笼行礼: “陛下……” 虞国女帝徐贞观不知何时竟沿着回廊走来。 她堪称绝色的面庞上神色淡然。 闻言只轻轻“恩”了声,便迈步自顾自往养心殿外走,似乎并未听到几个宫女的议论。 倒是女帝走过后,跟在女帝身后的年长女官停下脚步,冷漠地看了几个宫女一眼,冷声道: “回头自取领罚,莫大姑娘不在宫中,你们莫要以为便可懈怠了。” “奴婢知错。” …… 徐贞观离开养心殿,没有去用晚膳,而是径直走去了武功殿内。 “陛下。”海公公看到女帝时,躬身外出迎接。 “他没回来过?”徐贞观问。 海公公摇头道: “未曾。这个时候,想必是朝廷大军南下,围剿云浮叛军的要紧时刻,他这段日子,只怕都不会回返了。” 徐贞观恩了声,眼中流露出一丝黯然。 这个道理,她何尝又不明白? 需要海春霖提醒? 甚至因之前安装了镇物铃铛的缘故,赵都安是否回来,她同样无须亲自来问。 那日中秋东山踏秋后,京城内气氛为之一变,这几日,无论朝野上下,都在关注议论淮水西线的战事。 所有人都明白,赵师雄既已归顺,那接下来,必是与云浮叛军的大战,能否顺利夺回半座淮水? 缓解朝廷物资日渐紧缺的燃眉之急? 无数道眼睛都盯着。 至于一举擒拿徐敬瑭,剿灭云浮……倒并没有多少人指望。 那多少有点奢望了。 赵都安在城内的声望也日隆,可随之而来的,也是危险。 徐贞观很清楚,慕王既敢叛乱,必有依仗,哪怕赵师雄倒戈,可南下镜川邑,依旧存在危险。 她本想就此,与赵都安仔细叮嘱一二。 却没想到,中秋那一夜,天子楼醉酒,二人一番摩挲后,这家伙留了一首堪称传世的诗词,便逃回了前线。 徐贞观也没有手段迅速联络赵都安,只能等待他主动回来,汇报情况。 “知道了。” 女帝点了点头,没有离开,依旧迈步进了武功殿深处,踏入那座小楼的第四层。 推开门。 房间内摆放的灯烛架子上,一根根蜡烛自行点燃,橙色的烛光扩散开,驱散黑暗。 显出石壁旁,盘膝靠坐,一动不动的“赵都安”。 女帝瞥了这傀儡替身一眼,旋即移开视线,静静望着石壁走神。 月光从身后洒进来,照在地板上,照亮她的裙摆。 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 “你如今又如何了呢,可曾随军抵达镜川邑?” 傀儡无法回答。 徐贞观摇头,收敛思绪,盘膝坐在蒲团上,准备观想《人世间》。 因为赵都安没有进入石壁,所以徐贞观知道,在此期间自己进入画卷,也无法遇到“章回”。 但她今日无心政事,心头总是隐隐不安,在直觉引领下来到这里。 思忖着,寻不见那章回便不寻,自己这段时日,多探索下那个世界也好。 尤其…… 女帝还惦记着上次进入画卷,曾向章回索要的那个世界的“诗词”。 “明月几时有……”徐贞观轻声念诵,咀嚼着赵都安送给她的词,心中暗暗较劲。 想着自己偏也要去那个世界,搜罗出首好的,拿出来吓他一跳。 考虑到那个世界也有与大虞相似的历史、文化,应也有传世诗词在。 自己虽不很熟悉那世界的文字,但大不了学习一番,或找人给自己念诵。 恩,最好也是中秋词,好比较一番……女帝承认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孩子气,暗暗与赵都安那家伙斗气的成分较大,但既然这家伙能做出这等诗词,想必也是个爱诗词的…… 自己“抄”来几首,等他回来,给他做奖励,也是好心。 转着女子不为人道的散乱小心思,徐贞观再一次沉入《人世间》的世界。 …… …… 镜川邑,明月洒落,为整座城市蒙上薄薄轻纱。 因战事紧张,城内入夜实行宵禁,所以大街上一片空荡,家家户户闭门。 “阿弥陀佛,贫僧等候多时。” 钟判骤然勒紧缰绳,独角白马唏律律停下脚步,躁动不安地盯着前方道路中央,并排伫立的僧人。 赵都安的目光自敞开的车帘中刺出,脸色微微一沉。 神龙寺僧人?! 月光下,前方拦路的两名僧人一胖一瘦,赫然是两个头陀。 二人俱是穿着主持一级的袈裟,光秃秃的头极醒目。 胖头陀单手合十,另一只手拄着一根金漆锡杖,通体黄澄澄,缠绕螺纹,顶端装饰有密集的金属环。 瘦头陀亦单手合十,空余的一只手却是托着一只金色斋钵。表面光滑洁净,毫无纹装饰。 “广圆,空竹!” 赵都安脱口,念出两个名字! 在离开京城前,张衍一曾告知他,神龙寺在淮水以西地界,有两名高手需重视。 而后,他在诏衙的案牍库中,看过相关资料,因此仅凭这胖瘦头陀的招牌式打扮,手中法器,就认出二者身份。 车厢内,天师府出身的三人,同样认出拦路秃驴。 彼此对视,心中升起不妙预感——神龙寺的高手,暗中帮助慕王府,这在情理之中。 但对方为何突兀出现在此处,那一句“等候多时”,听在耳中,予人一种中了埋伏般的心理暗示。 “怎么回事?难道我们的行踪泄露了?”玉袖蜷缩在车厢内,脸色难看。 旋即,却听赵都安嗤笑一声,眼神凌厉: “不要被这秃驴吓唬了,若我们行踪泄露,方才绣衣使会蠢呼呼地进淮王府? 只怕,这两个秃驴是与那绣衣使一伙的,只是一前一后罢了,我方才就想,那绣衣使只带了上百名甲士,何以有胆量闯入王府,要绑架徐安,未免过于看低淮王府…… 如今才算明白,他只是走在前头,这秃驴跟在后。 若我猜的没错,绣衣使是打算,若谈判崩裂,才肯放出讯号,召唤秃驴过去助战……毕竟神龙寺的人,明面上能不用,还是不用为好。” 是这样吗? 玉袖等人愣了下,顿觉有理。 赵都安的声音刻意拉高,远处的广圆、空竹二僧同样听到,一胖一瘦两张脸颦起眉头。 他们没料到,赵都安如此机敏,一言道出真相。 他们今晚的确是为绣衣使压阵而来,方才远远察觉到王府方向不对劲。 又窥见马车奔行而至,认出了“小天师”这标志性的交通工具,才随机应变。 胖大敦实的广圆大和尚迈步上前: “阿弥陀佛,久违赵施主大名,听闻京城神龙寺总坛,便是赵施主亲自率人捣毁,梵龙师弟,亦死于你手?” 这时,伴随马车停下,赵都安几人鱼贯而出,飘然跃出车厢,在地上站定。 玉袖闻言,挑起纤细的眉毛,朗声道: “梵龙和尚违背正道盟约,竟易容伙同云浮军,上阵参战,杀戮凡人,我天师府身为正道魁首,贫道亲自出手,斩杀梵龙。你等若要寻仇,贫道奉陪!” 赵都安怔了下,总与他强调出手原则的女道姑,竟然这么主动? “玉袖师妹与这广圆、空竹二人有些过节。” 钟判挥手,拍了下白马的屁股,独角兽嘶鸣一声,拉拽着马车远远避开,而后才背负门板般的大剑,走到他身边低声说。 啊这……赵都安诧异地看了容貌凶恶丑陋,身披神官袍的小天师。 广圆和尚漠然: “赵施主覆灭我神龙寺,聂施主枉杀梵龙……皆与我神龙寺结下大仇,今日相逢,理应讨个公道。” 玉袖冷笑:“就凭你们两人?” 广圆和尚手中锡杖重重抬起,又落下:“神龙寺弟子何在?” 话音方落。 只见二人身后的黑暗中,左右两侧巷子内,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约莫大几十名僧兵,赤裸半个胸膛,手持长棍,下身套着长裤,踩着僧鞋,披着月光冲出,如潮水般,在二人身后列阵! “僧兵……”赵都安心道晦气。 僧兵的武道一般不强,大多在养气和神章区间。 但几十名僧兵,结阵冲杀,足以撼动,甚至围杀一名世间武夫。 还未结束! 广圆大和尚面容肃然,道:“再请神虎!” “是!” 僧兵齐喝。 继而,在众目睽睽下,赵都安清楚看到僧兵前列让开,有两名武僧一左一右,竟捧着一只牌匾走了出来! 夜色下,牌匾细节并不清晰,但隐约可以看到上头有个“寺”字。 “镇寺神虎!”钟判瞳孔骤然收窄,这位术法早已登顶世间境的小天师终于露出了一丝凝重之色。 “那是什么?”赵都安愣了下,不安地看向小天师。 一行人中,无疑是钟判的修为最强,也是他的最大倚靠,从过往战绩判断,钟判即便没到半步天人,也相差不会多。 可一块牌匾,就令小天师如此严肃? “镇物,一种以野神养成的特殊镇物,”钟判沉声解释: “佛门有大法力者,可降龙伏虎。深山老林中,有一种野神名为‘山君’,佛门有擒拿山君,封印在寺庙牌匾中的秘法,野神唯有封在香火昌盛的寺庙,才有机会被驯化,成为镇物。 这山君在牌匾中,日日夜夜,吞噬寺庙的香火为食,听和尚僧人诵经正心,一甲子功夫,才可养出一头镇寺神虎,神虎威力与孕养岁月,所食香火相关。 这胖瘦头陀,乃金山寺主持,金山寺乃淮水大寺,多年孕养,只怕养出来一头了不得了凶物。” 赵都安愣了下,严肃道:“师兄都敌不过?” 小天师闻言,笑了笑,语气豪迈自信: “若是京城神龙寺养出的山君,贫道或许还要忌惮一二,但只是金山寺……便是养虎百年,也不过要多费一些手脚功夫,才可降服。” 赵都安无声松了口气,心中大定。 能打得过就行。 “不过……”钟判声音一顿,目光深邃道: “这二人见我在此处,还敢拦路,想必手中依仗,不只这一头猛虎。稍后打起来,切记小心,不可大意轻敌。” 赵都安心中一紧,暗暗屏息,这会见浪十八和霁月神色紧张,他忙飞快将自己看过的,有关这两个僧人的资料说了下: “胖的是广圆,是个炼体武僧,很是抗揍,资料中记载此人将金钟罩推演到巅峰,可硬抗军阵行走自如,世间高品境。 瘦的是空竹,武道相较孱弱,但是个驾驭法宝的佛门法师,其手中那只斋钵,据说重若万钧,以法力雄厚著称……亦是世间高品。” 说话功夫,双方已是剑拔弩张。 霁月听的又是镇寺神虎,又是两个高品,吓得有点怂,不住给自己打气…… 她在京城后湖中镇压好几年,实力一直没能提升,有点不够看。 浪十八同样心头一沉,倍感压力,可北方边军出身的他自有一股血气。 此刻突然将身后的酒葫芦拽下,一掌拍碎塞子,仰起头,“咕咚咚”,清亮的酒液灌入他口中,打湿这名军汉的胸口与青色胡茬。 “砰!” 浪十八将酒葫芦一摔,凌乱的长发无风自动,咧开大嘴,右手已拔出弯刀: “大人请在后方掠阵,属下试一试这秃驴深……浅!!” 他喊出秃字时,人已踏出一步,脚掌迈出,地面“咔嚓”一声龟裂。 念出“浅”字时,人已如离弦之箭,拉出残影,以八步赶蝉的轻功身法,刹那功夫,拉近十几丈,弯刀在月光下掠出一泓青光。 兜头朝广圆和尚的秃头劈去! 广圆和尚不动如山,不躲不避,面对这一凶悍的一刀,竟托大地没有开启金钟罩护体,只是庞硕的臂膀缓缓抬起,手中的金色锡杖“呜呜”破风格挡。 “铛!!!” 以二人为中心,地面上崩开蛛网般的裂痕,伴随着一圈灰尘呈圆环向四周扩散。 浪十八只觉手掌酥麻,好似一股雷电循着弯刀,传递回手掌,他面颊一红,体内气海翻腾,惊骇察觉恐怖巨力源源不断,灌注经脉。 他脸庞扭曲,双脚蓦地凌空踢出,狠狠踢在广圆的大肚子上,却如踢中铁板,近乎骨裂,人却也趁机拉开距离。 好硬的茬子……浪十八身躯仰头栽倒,左手撑地,身躯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弯刀以诡异的角度,朝广圆撩去! 这一刀,妙到极点! 可广圆只微微一笑,口中念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570章 请前辈现身!(5k) 第570章 请前辈现身!(5k)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月光普照的长街上,广圆和尚面对浪十八诡异刁钻的一记弯刀,嘴角泛起笑容。 富态肥胖的脸上,肥厚嘴唇翕动。 伴随吐字,他眉心一个卍字浮现,又熄灭,冰冷的夜色中,一股无形无质的心灵力量弥漫。 浪十八醉眼短暂失焦,心神失守,刹那之间,心头所有的杀意收敛。 此生几十年内,无数令他后悔的画面涌上心头,令他生出强烈的出家欲望,仿佛俗世已无念想。 “不好,是佛门箴言法咒。”远处的赵都安心头一沉。 他看过的资料中记载,佛门有一类法师,专修嘴上功夫,嘴炮无敌,不想这和尚还兼修了此类祸乱神魂的法子…… 妈蛋,诏衙案牍库内的资料果然落伍,不全。 浪十八心神失守,虽没有丢下弯刀,扬起的一刀却停滞在半空。 也就趁着这一刻,广圆大和尚手中锡杖抡起,兜头势大力沉,朝浪十八头颅砸下! 这一杖若打实了,哪怕头颅不开裂,也要重伤! 可近乎同时,如同赵都安前世听到战斗机在头顶高空掠过时,传出的低沉轰鸣响起。 蒙着青光的飞剑啸叫而至。 广圆一惊,手中动作一顿,周身蓦地撑开浑厚的金钟。 “叮!” 飞剑撞在金钟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浪十八被声音惊醒,眼眸瞬间恢复清明,悚然一惊,只觉身后清风袭来。 身披道袍的玉袖雪白袖口内,一截白皙小臂探出,单手抓起浪十八的肩膀,朝远处一丢,女道士肃容道: “你去对付那些僧兵。此贼交给贫道。” 玉袖纤细苗条的一个女子,一提一掷,气力骇人。 将浪十八向持棍奔来的僧兵后,女道士一个闪身,拉出残影,倒退出十几丈。 她原本站立之地,被兜头砸下锡杖轰下,“轰”的一声,地面被砸出一条在余势递增下长达三丈的裂痕。 赵都安看得咧嘴,对玉袖的身法有了全新认识,驾驭飞剑的女道姑果真身法超绝,若避不开,这一下岂不是要被敲碎脑壳? “叮叮叮——” 玉袖飘然退后,脚尖在附近一栋宅子屋瓦轻点,身形一坠,双手掐诀,眸子溢出青光,隔空操控飞剑疾风骤雨,从不同角度,朝广圆斩去。 肥头大耳的和尚只好一边撑着金钟,一边将锡杖挥舞如车轮,无暇他顾,口中喝道: “放虎!” 闻言,一左一右捧着牌匾的僧兵对视一眼,骤然用力。 承受百年香火的寺庙匾额居中裂开,佛光自裂缝内喷薄而出。 一头庞大如小山,通体由黑白二色毛发构成,脊背高高弓起,双眸如大灯,眉心纹一个硕大漆黑的“王”字的猛虎跃出。 镇寺神虎甫一出现,四肢撑地,舒展腰肢,浑身骨节爆出噼啪声,好似爆炒黄豆。 继而仰起虎头,张口虎啸,凛冽的罡风席卷长街,在场之人无不心神摇曳。 生出人类本能,畏惧猛兽的恐惧! “好大的猫……” 赵都安手一抓,掌中多了一条无畏棍,持握此棍,心头恐惧迅速消弭。 他龇牙咧嘴,望着虎踞长街,正用黄澄澄巨眸俯瞰过来的野神【山君】,感受到了强烈的修为压制。 类似的感觉,他上一次,还是永嘉城中,与西南“瘦虎”赵师雄厮杀时才感受过。 “好一头野神。”钟判赞叹,眼神平静地道: “神明无法杀死,哪怕野神也是一般,贫道将出手降服,暂空不出手,你自己小心。” 赵都安殷勤地将无畏棍递过去:“师兄用这个?” 小天师莞尔一笑,没有接棍,只是迈步向前,同时缓缓拔出身后背负的,门板般大的血色阔剑。 钟判步伐稳健,行走间,一股平静、自信的磅礴气场,油然而生,弥漫长街。 众人因呼啸而生出的畏惧,荡然无存。 小天师手中大剑上,一枚枚篆字明灭不定,身上漆黑的神官袍在罡风中轻轻摇摆。 山君神虎似察觉到巨大威胁,浑身钢针毛发竖起,弓起脊背,铁鞭般的虎尾不安横扫。 “畜生,且与贫道一战。” 钟判朗声一笑,高大的身影如炮弹虎啸而去,硬生生将庞大的山君撞飞出去。 一人一虎风卷残云般,冲散僧兵,朝远处飞去,狠狠撞在城头上,大地都在摇晃。 什么怪力……说好的孱弱术士,怎么一个比一个生猛? 赵都安咋舌,前有玉袖投掷浪十八如摘菜,后有钟判肉搏野神。 他扭头,目光灼灼盯着少女形态的金简,心道:小金子不会也有金刚芭比形态吧? “咳……咳咳……” 可不容他多脑补,耳畔就响起了虚弱的咳嗽声。 赵都安与金简、霁月三人站在一起,循声望去,只见前方那名高瘦僧人一手托钵,一手握拳抵住嘴唇,发出咳声。 空竹…… 这名自始至今,格外沉默寡言的佛门法师容貌与广圆对比鲜明,瘦如病鬼,身上的大红袈裟也似挂在晾衣杆上,飘飘荡荡。 空竹抬起头,一双死鱼眼与赵都安对视,脸上法令纹翕动,微笑道: “赵施主,广圆师弟出不了手,只好由我收了你了。” 赵都安不敢大意,收起无畏棍,一手紧握镇刀的刀柄,一手暗暗扣住玄龟印在袖中。 目不斜视,低声道:“一起上,废了他。” 他准备与霁月、金简合力出手,不给这和尚出手的余地。 空竹似捕捉到了他的杀机,淡淡一笑,没再废话,干瘦右手突然一翻,手中那只沉重斋钵竟倒扣向地面。 却未跌落,而是依旧黏在掌心,口中道: “贫僧不如广圆师弟那般悍勇,身子孱弱,只靠这一口钵过活,赵施主若接得住,便算我输了。” 说话同时,斋钵中佛光溢出,开始有东西被倒出来…… 那是一粒佛珠。 赵都安愣了下,钵盂中一粒又一粒鸽蛋大小的佛珠落下,同样不曾跌落,凌空悬浮。 “不好……”他心头升起强烈的危机感。 旋即,那一粒粒佛珠,如子弹般,“砰”地炸开空气,眨眼功夫,就奔至他面门! 赵都安悚然一惊,身旁的霁月却已率先出手。 社恐女术士双手平推,涓涓水流凭空浮现,在赵都安前方凝成一道水幕。 “乓!” 第一颗鸽蛋大的佛珠结实地砸在水幕上,硬生生嵌入水幕寸许,又旋转片刻,动能消耗殆尽,悬停在半空。 “乓!” 而后是第二颗。 “乓、乓、乓……” 一粒又一粒佛珠呼啸而至,嵌入水幕,速度奇快。 而匆匆凝聚的水墙也在连串的撞击中,岌岌可危。 霁月黑发后头,白瞳中流露焦急,结巴道:“我挡不住……他……” 说话间,又一颗佛珠轰入,这次洞穿水墙,可夜色中又翻涌起一片光的涟漪,将佛珠动能卸下,掉落在地上。 金简出手了! 少女神官凌空悬浮,身上绣金线的神官袍迎风猎猎,衣袍下露出两条白嫩的小腿。 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少女小脸严肃,双手持握法杖,法杖顶端,金色独眼不安分地咕噜噜转动。 在她身后,一轮明月虚影缓缓浮现,漫天星月光辉汇聚,在她身周掀起一层层海浪般的月光潮汐。 魔法少女小金子……赵都安眼睛一亮,这个术法,他很眼熟。 当初他与金简第一次并肩战斗,对付隶属于靖王府的通缉神官,她就曾施展过。 但那时,金简只是神章。 今夜,她是头顶明月的世间境。 “哗啦啦……” 月光潮汐一波波涌动,将呼啸而至的佛珠挡下,霁月也得到喘息之机。 空竹却神色淡然,一动不动,他手中的钵盂仿佛藏了无数佛珠,倾倒不完一般。 “这秃驴……很强。我全力才能抵抗。他的法力比我浑厚,撑不了太久。” 金简小脸严肃,声音却钻入赵都安耳中。 她与霁月,都只是世间初境!哪怕金简在黑夜中修为得到增幅,但霁月身处没有水的环境,却被削弱。 因此,二女合力,也只能堪堪挡下世间高品的空竹的手段。 “我知道,你们两个不用攻杀,只为我护法,帮我冲到他近前!”赵都安手握镇刀,气海沸腾。 死死盯着空竹,低声说道。 只要两女帮他护法,冲过去的一瞬间,他会毫无保留,召唤出裴念奴,爆发出两个世间迭加的一刀。 这样的一刀,他曾在覆灭神龙寺时动用过,很是强力。 但消耗也极巨大。 所以他必须捕捉到关键时机,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可空竹似看出了他的想法,眼见赵都安顶着“炮火”,朝自己靠近。 空竹和尚微微一笑,右手按着钵盂,维持着法力的灌注,空余出的左手却从袈裟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玉匣。 那玉匣晶莹剔透,密闭着,不只存放着何物。 空竹随手将玉匣朝空中一抛! 玉匣凌空打“咔嚓”一声打开,匣内喷吐出佛光。 佛光中,一个奇异的“生命”赫然出现! 赵都安心头莫名涌起强烈的危机,他猛地止步,抬头望去,惊愕发现,匣子里走出一个约莫三尺高的“女童”。 不…… 那不是人类的女童,她浑身不存片缕,肌肤晶莹剔透,竟是半透明的! 隔着皮肤,可以清晰看到她肌肤下的血管、脏器、极为诡异! 而女童身上关键的地方,以及脸颊,都被几片湛蓝的鳞片覆盖,她生着银色的头发,头顶却探出两只很小的“角”。 双目紧闭,似在沉睡。 “啊,是龙女!”金简突然惊呼一声,眼镜差点吓掉了! “那是什么?”赵都安发问,这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金简飞快解释: “一种特殊的野神,极为罕见,会被做了与神明交配的凡人孕妇生出来,这种野神具有灵性,有拉人入梦,梦中杀人的能力,被入梦者,会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快闭上眼睛……不要与她对视,否则……” 说话的同时,金简猛地一扭头,甩掉了鼻梁上的眼镜。 瞬间,她高度近视的双眼失焦,小脸变得呆萌起来,却也因失焦,避免与龙女对视。 操控水墙的霁月愣了下,慢了一拍,清楚看到半空中的龙女从沉睡中惊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眼眶中,没有眼球,只有一片光辉,荡漾着别样的“神性”。 这是神明的注视,哪怕只是天地间位格最低,缺乏香火的“野神”。 “你特么不早说……重要的话放在开头啊……” 赵都安也看到了龙女的眼睛,失去意识前,一口老槽卡在喉咙里。 霁月吓了一大跳,然后惊奇地发现并没有被影响,旋即才想起来,自己的白瞳因常囚禁在湖水下,早已视力不清……习惯靠神念视物。 饶是如此,她还是慌慌张张,用垂在脸上的浓厚头发,将眼睛给挡住…… 眼角余光扭头去看赵都安,然后愣了下: “不好了,大人不动了!” 长街上,赵都安仍旧维持着持刀行将冲锋的姿态,却一动不动,眼皮合拢。 半空中悬浮的龙女,也消失不见! “他被入梦了,只能等他自己醒来,或者等大师兄回来!” 金简焦急起来,“在此之前,我们得保护他不被这些和尚杀了……” 霁月呆了呆,咬了咬牙,双手奋力汲取水汽,开始朝赵都安身上凝结冰盾,试图将他封起来,避免被趁虚而入。 …… …… 浑浑噩噩中,赵都安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仍旧站在长街上。 可周遭却没了战斗中的双方,整条街道上,只有他一个人。 “这不是真实,我在做梦?” 赵都安回想起金简的话,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他低头,发现手中的镇刀和玄龟印都不见了,连体内的气机都无法感应。 “在梦里,我就是个普通人!” 赵都安心脏砰砰狂跳,一颗心沉入谷底。 类似的境遇,他不是第一次遭遇。 当初蛊惑国师入京,也曾入侵他的梦境。 但那一次,属于赵都安的主场,凭借庞大的记忆直接摧枯拉朽。 可这次不同! 他不是进入了自己的梦,而是龙女的梦。 “龙女会在这里怎么杀我?” 赵都安尝试转动念头,不出预料,发现自己无法像当初面对蛊惑国师时,随意更改梦境。 “方才钟判提醒我,说对方敢和我们开战,肯定有底气,看来就是这个。” “非但有百年神虎这件厉害镇物,还掌控着一尊野神……相比之下,皇室武库中底蕴虽不少,但都是武夫所用,远不如术士手段诡异……” 赵都安紧张地环顾周遭,只见月色明亮,整座城池都安静的可怕。 “不能坐以待毙,虽不知龙女手段,但必然难以对付,何况我如今失去了身体,无论修为还是法器,都不在身边……” “等等……” 赵都安突然一怔,谁说他没有手段的? 他想起上次被【断魂刀】控制,他曾通过观想《人世间》成功逃离。 不过,赵都安没有立即观想《人世间》,因为他此刻身体还陷在危险中,贸然回归京城不是个好选择…… 而且,他也不确定能否成功。 “或许可以试一试别的……” 赵都安深深吸口气,默默在脑海中观想《六章经》。 渐渐的,死寂的夜色中空气生出褶皱,仿佛有一股强大意志在靠近。 突然,空气中凭空出现了一只绣鞋,绣鞋之上,是白皙的脚背,而后是红色裙摆,描龙绘凤的古朴嫁衣,最终,一张覆着暗金色面甲的女子面庞,也勾勒出来。 裴念奴身披嫁衣而来,手中持握金色秤杆,银色的眸子锁定祈祷状态的赵都安,冷声道: “你又给本座找了什么麻烦?” 赵都安睁开眼睛,露出惊喜的笑容: “前辈!我就知道你可以进来!” 针对武神图的观想,既然可以冲破半步天人的赵师雄封锁,那撕开一个野神的封锁,理论上不该做不到。 裴念奴板着脸:“本座需要一个答案。” 方才在外头,赵都安为了避免被空竹察觉,方便偷袭,始终没有让裴念奴降临,因此她只隐约感应到,赵都安陷入了一场战斗,在尝试召唤她,并不清楚外界细节。 “哦。是这样的……” 赵都正要叙述,突然轻咦一声: “前辈你说话不结巴了?” 裴念奴面无表情,但看的出,面甲下脸色应该挺黑的: “有屁快放!” 事实上,是她随着赵都安修为增进,也在不断恢复神智,越来越有人味的同时,说话也会更顺畅——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这个梦境有些特殊。 她感觉到,在这里神魂得到了增强。 “哦,是这样的……” 赵都安不敢耽搁,立即将自己遭遇神龙寺高手截杀,被对方丢出了一尊叫“龙女”的野神凝视的事,说了一番。 “龙女?是那东西?所以你现在被野神拖入梦境?”裴念奴露出恍然之色。 显然,这位六百年前江湖第一女术士,对“龙女”并不陌生。 赵都安乖巧点头,嬉皮笑脸: “晚辈缺乏与术士对敌经验,故而不知这龙女如何梦中杀人,才试探呼唤前辈。” 裴念奴心情本不好,但见他一脸谄媚,谦卑模样,大为受用,正要说话。 忽然,二人只听到寂静的城市中,传来丝竹管弦之音! (本章完) 第571章 斩杀世间境 第571章 斩杀世间境 寂静的长街尽头响起的丝竹之声极为突兀,迅速引起了赵都安的注意。 他循声望去,隐约看到街道尽头,不知何时伫立一座灯火辉煌的楼阁。 楼阁层数颇多,乌黑的檐角下悬挂着红彤彤的灯笼。 “这就是龙女杀人的方法。”裴念奴目光平静地望过去,淡淡说道。 赵都安愣了下,认真地拱手道:“请前辈解惑。” 裴念奴解释道: “龙女拉人入梦后,除非你的神魂强大到可以直接撕裂它的封锁,否则只有一个离开的方法,就是进入它在这里缔造出的一座梦楼。 楼内每一层,会有各种侵蚀、动摇、撼动你心灵的东西,任何进入梦中的生灵,都会变得感性孱弱,极易受到影响。 而你一旦被影响,就会无形中被龙女侵蚀、沉沦,当你的心防失守,就会彻底死在梦里。除非,你可以抵抗住那一层层的侵蚀,从梦楼最顶层离开。” 赵都安心头一沉:“前辈,那我……扛得住吗?” 他对自己的意志力向来很有逼数,是个看到女帝忍不住想入非非的凡人。 哪个干部经得起这种考验? 裴念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面具下传出冷笑: “凭你自己,断无生路。不过,你的运气很好,你的识海中不是还藏着两样东西?可以在这里召唤出来。” 赵都安愣了下,猛地被点醒。 他的识海中有东西吗?还真有。 一个是“世尊”赐予栽种的青莲,另一个,则是当初从蛊惑道人处缴获的“大罗山玉”。 他心中一动,尝试感应,很快的,他左手中出现了一株饱满水嫩的莲。 其呈靛青色,扩散迷蒙光辉,瓣绽开,内里缭绕佛光,赵都安只攥着它一截根茎。 右手中,则蓦地多了一片玉质的叶子,呼吸般闪烁着。 他没办法携带镇刀等兵器入梦,但这两样藏在识海中的却可以。 裴念奴眼神复杂地盯着他,似有些嫉妒这家伙的逆天运气,幽幽道: “将大罗山玉佩戴在身上,它可以保护你神魂不被侵扰。至于青莲,手中捧着,本座要你用时再用。” “哦哦。”赵都安听劝地依言行事。 而后跟着裴念奴,往灯火通明的楼阁走去。 越是靠近,楼内丝竹乐曲声越清晰,大门虚掩着,裴念奴一挥手,门扇“砰”地打开。 嫁衣女术士飘然入内,赵都安紧随其后。 穿过一道帷幔,赵都安被眼前的金光刺的眯了眯眼,一手在眼前搭起一个“凉棚”,等眼睛适应了楼内的光线,才轻轻吸气: “好……好多钱……” 只见楼阁一层装修极为奢华,地面都是用金砖铺就,一根根红漆木柱粗大奢华,楼内处处珠光宝气,连无处不在的灯盏都是纯金的。 居中地上更用金银元宝,夹杂玉石、珍珠等珍贵财宝,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么多钱……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如果能拿出去,足以供养整个朝廷运转十年……赵都安口干舌燥,心脏嘭嘭狂跳,心底升起人类本能的贪婪。 双腿近乎下意识地向金山走去,可悬在他脖颈上的大罗山玉忽地明灭闪烁。 一股无形的力量荡开。 赵都安猛地驻足,眼神中贪婪之色骤然消失!惊愕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走到金山边缘,一只手探出,差一步要触摸到! “我被影响了……”他悚然一惊,脊背沁出冷汗。 裴念奴似笑非笑地走过来,瞥了他一眼,似因没看到他出丑,略有失望,揶揄道: “心动了?” 赵都安义正词严,手捧莲,与她对视: “我是农民的儿子,哪怕金山银海堆满我的大别墅,我也一分不会!” ??裴念奴懵了下,有点没听懂。 “开个玩笑,多谢前辈提醒,这楼里果然邪性。”赵都安微笑道。 裴念奴哼了一声,道:“用莲中佛光照耀。” 赵都安一愣,看了眼手中青莲,福至心灵,试探性用嘴一吹。 青莲莲心中的佛光如虚幻的火焰,被吹出一缕,点燃了整座金山。 大火熊熊燃烧,呼吸间,将金山银海烧成虚无。 佛光收回时,赵都安惊讶发现,莲的其中一瓣,变成了靛青色鳞片的形状,酷似龙女的龙鳞。 “这里的每一层,都是龙女的一份力量。 这个野神既被佛门孕养、驱使,说明神龙寺有高僧耗费了大心血令此龙女皈依佛门,已是驯服的野神,自可被世尊佛光度化,真不知你是运气好,还是如何。 若无此莲,本座最多助你梦醒,但有此莲,或可收服这野神也未可知。 呵呵,佛门高僧的多年心血,倒是给你小子做了嫁衣。” 裴念奴解释了一句,旋即迈步越过金山,往里头的楼梯走去。 啥?收服野神? 赵都安一怔: “诶?前辈且慢些走……” …… 梦楼二层。 地上被挖开了一个个大池子,里头盛满美酒,酒香四溢。 空中悬挂无数炙烤的滋滋冒油的肉食,桌上还有瓜果无数。 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大胖子,或浸泡在池中醉倒,或仰躺在地上,大口进食。 赵都安口舌生津,生出强烈的饥饿感,险些扑上去加入饕餮盛宴。 不过这次有了警惕,加上大罗山玉的保护,他强忍着食欲,吹动青莲,以佛光照耀,而后进了第三层。 “哼,知不知道杜绝公款吃喝了啊……”赵都安不屑一顾。 …… 甫一入三层,丝竹管弦声骤然扩大。 赵都安愕然看到,三层垂着一道道丝绸布幔。 整个三层就是个巨大的床铺,一名名衣衫褴褛的貌美女子,正或两两,或三三纠缠在一起,在地上翻滚,还有人在抚琴弄曲。 白耀眼……可谓千娇百媚,各种款式应有尽有。 赵都安呼吸急促,余光瞥向裴念奴,只见这位大前辈暗金色面甲下,雪腮同样微红。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裴念奴在这里,是否会被侵染心神? 如果会,那这第三层除了女子,不该也有一堆双开门180黑皮体育生么…… 正在他深思时,上百名衣不蔽体的女子齐齐起身,站成两排,齐声道: “欢迎公子……” “……”赵都安脸一黑,鼓起腮帮,猛吹莲: “商k乃从政大敌,休想让本官犯错误!” 二人略显狼狈,从这一层冲过去。 …… 等上了第四层,耳畔乐曲声变成了哀乐。 只见眼前竟是一座巨大的灵堂,垂白色布幔,燃着密密麻麻的白烛。 一口漆黑棺椁在前方,巨大的灵位上,赫然是“赵都安、裴念奴之墓”八个大字。 灵堂中,还有一名名面貌模糊的人披麻戴孝哀嚎。 “这是在勾起你对死亡的恐惧。”裴念奴雪腮上殷红退去,眼神冷漠地说。 而后迈步就走,毫无阻碍。 我穿越后,不知道抚恤金给没给到位……赵都安望着自己的灵堂,心头凝结巨大的哀伤,不禁流出泪水,恐惧地吹出佛光,将灵堂烧光,才觉心态平和下来,好奇道: “前辈似半点不受这一层影响?” 裴念奴头也不回:“已死之人,有何惧哉?” 赵都安若有所思,对裴念奴当年的死因,以及如今的状态很是好奇。 不过,他过去询问过多次,对方都不肯说。 …… 二人一路登楼,接下来又闯过了好几层。 到了后头,赵都安身上的罗山玉黯淡无光,几乎濒临崩碎。 好在,他们也迈上了最高一层。 “哗哗——” 这一层,竟是一个巨大的泳池,缭绕着雾气,赵都安警惕地捧着莲: “龙女在何处?” 话音未落,雾中传来水声,接着,一张熟悉的女童的脸孔自雾中显现。 她身躯是半透明的,可看到血管和脏器,银白色的长发垂下,头顶两只龙角显示出其并非“人类”。 而随着其身躯靠近,赵都安惊讶看到,龙女的下半身竟是一条龙躯,一样是半透明,覆着冰蓝色的鳞片。 龙女双眸冷漠,凝视二人,视线落在那一株青莲上。 而后,她仿佛怒了,整个梦楼摇晃起来,池水也在沸腾。 “前辈……”赵都安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感,面色一变,想要后退,却见裴念奴迈步上前,伸手将莲捞在手中,冷笑道: “孽畜!” 裴念奴手中秤杆举起,一股股磅礴恐怖的力量汇聚,无数红色丝线飞射出去,将龙女捆缚起来。 “砰!!!” 水池爆出巨浪,赵都安站立不稳,被双方厮杀的气浪掀飞。 …… …… 现实中,长街上,双方的战斗还在持续。 “乓!” “乓!” 一粒粒佛珠呼啸而至,狠狠嵌入赵都安体表的冰层。 “咔嚓!” 那包裹住赵都安全身的冰层崩开蛛网状的裂纹。 “我的水……不够了……”霁月慌慌张张,几乎要哭了。 披头散发的白瞳女术士飞扑到赵都安身边,双手竭力撑开,掌心喷吐水汽,试图凝结冰墙,速度却极为缓慢。 这附近空气中的水汽,都几乎被她抽取干净。 霁月体内的法力也消耗了不少。 “哗啦啦——” 又一轮月光潮汐涌动,将几枚佛珠击落。 金简双手持握法杖,也难以维持悬浮姿态,从空中坠落,与霁月一起,挡在了沉睡的赵都安身前。 少女神官小脸上气喘吁吁,法杖顶端的金色独眼黯淡。 身后的月轮也明灭不定起来。 她也快挡不住了! 境界底蕴的差距,无法简单抹除。 “大师兄还没回来……”金简咬着牙,心头满是焦急。 她能感应到,远处【山君】已经落败,被钟判收付只是时间问题,但山君极凶悍,愣是死死咬住小天师,令钟判难以脱身回援。 广圆身周的金钟罩,也被飞剑硬生生削剥了好几层,玉袖的飞剑同样慢了许多。 “咳……咳咳……” 瘦巴巴的空竹又咳嗽了下,他露出笑容,一步步走近: “看来,还是你们输了。” 空竹走的不快,但双方距离本也不远。 此刻,斋钵中一枚枚佛珠依旧如子弹般打来,没有半点停下的迹象。 空竹说的没错,他手段不多,唯有这一只斋钵罢了。 但只这一钵的佛珠,就足以灭杀二女。 不过他的目标,并非金简和霁月,而是沉睡的赵都安,只要将此人杀死。 他与广圆就会撤退,不再恋战。 而眼下,距离杀死这个覆灭了神龙寺的罪魁祸首,只差一步之遥。 “走!带着他走!我再挡一阵……” 金简猛地将法杖狠狠嵌入地砖,少女两条腿颤抖地打摆子,气喘吁吁道。 她的确打不过这个和尚,但少女身为天师弟子,身上却是有保命的底牌。 只不过,需要真的危及性命,才会被动触发。 金简准备拼命抵挡,用底牌抗一下。 霁月一咬牙,扑上去,试图抱起赵都安,却冷不防一颗佛珠突兀穿过金简的阻拦,狠狠打在她后心上! “哇!” 霁月吐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上,扭头回望,白瞳中愕然发现,空竹忽然抡起钵盂,猛地一丢,钵盂“呜”地旋转着,如巨石将金简硬生生砸飞了出去。 他还留手了! “阿弥陀佛,赵施主性命,便由贫僧收下。” 空竹念诵一声佛号,再无阻碍,一步来到赵都安身前。 瘦头陀屈指轻弹。 “咔嚓!” 赵都安体表冰层裂开,片片碎裂,显露出内里保持着持刀前冲姿态,却眼皮紧闭,眉毛上凝结寒霜的躯体。 “不——” 霁月发出绝望的哀鸣。 金简与玉袖也同时将目光投过来。 与僧兵搏杀的浪十八猝然折身回望。 更远处,小天师钟判一剑将山君狠狠钉死在地上,抬起头时,就望见了这一幕,露出惊容。 空竹微笑着,手指笔直朝赵都安眉心戳去。 仿佛已看到了赵都安死亡的画面。 可就在这一刻,空竹心头突兀生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他愣了下,只见沉睡的赵都安那满是冰碴的眉毛抖了抖,眼皮突然睁开! 他的一只瞳孔呈现银色,一只瞳孔呈现诡异的半透明。 双目对视。 空竹愕然地在那两只瞳孔深处,分别看到了一名身披嫁衣的女子,以及……一个通体半透明的女童。 龙女?!这尊野神怎么会出现在他眼睛里…… 这是空竹最后一个念头,下一秒,这位世间高品的佛门法师眼皮啪地合拢,被龙女拉入梦境之中! 失去了反抗之力! 远处旋转的斋钵也失去法力维持,跌落在地。 与此同时,赵都安手中紧握的镇刀骤然刺出! “噗!” 刀锋刺入空竹的小腹,从他背后的袈裟洞穿出来! 磅礴气机经由镇刀,源源不绝灌入空竹体内,瞬息间,将这位僧人的脏器搅碎! 一刀。 世间高品毙命! 赵都安一脚将七窍流血的空竹踢开,拔出镇刀,在地上抖落出一条血线,而后嘴角翘起,诡异的双眸又看向了广圆。 “不好……” 广圆和尚猝然一惊,就要逃跑,却因瞥见了赵都安的目光,被龙女力量影响,一阵强烈困意袭来。 身周的金钟罩运转出现滞涩。 “斩!”玉袖眼睛一亮,抓住时机,双手掐诀,青玉飞剑悍然刺破金钟,掠过广圆和尚的脖颈。 一条殷红血线浮现。 “嗬嗬……”广圆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持握锡杖,眼睛瞪大,快速后退,突然只觉后心一凉。 一柄猩红大剑刺入他的心脏。 第二位世间高品,卒! 钟判面无表情拔出大剑,看了眼广圆的尸体,扭头又盯上了残余的几十个僧兵。 片刻后。 寂静的街道上横七竖八,满是尸体。 赵都安拄刀而立,扭头,伸出手递给地上瑟瑟发抖的霁月,露出一个笑容: “还活着吧?” 霁月呆了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给赵都安用力攥住,拽了起来。 “唏律律。”躲在远处的独角马拉着马车跑了回来。 玉袖、钟判、浪十八几个也都心有余悸走过来,确认敌人死光了,齐齐长舒了口气。 “解决了……” 神龙寺的僧人手段异常厉害,好在终于是取胜了。 旋即,几道目光同时看向了赵都安,眼神中满是惊异。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572章 “恭迎赵都督驾临!” 第572章 “恭迎赵都督驾临!” “看我做什么?” 赵都安迎着众人的古怪视线,微笑询问。 几个人没吭声,脑子里仍旧回忆着方才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 本意岌岌可危的态势,被赵都安在短暂的呼吸间,彻底逆转。 非但手刃了空竹,连广圆的死,也俨然是赵都安出的力气。 而最诡异的地方在于,仓促之间,众人压根没看懂,赵都安是如何做到的。 “你……不是被龙女入梦了吗?对了,龙女呢?” 玉袖抬起手腕,召回青玉飞剑,警惕地四下打望。 在她的认知中,这种等级的野神,不是赵都安能对付的了的。 这也是方才她没有过来解救的原因。 饶是以玉袖的本领,也缺乏救他的能力。 “哦,你说那个野神啊……”赵都安吐了口气,笑了笑,“应该可以说,暂时被我收服了。” 在梦楼中的最后一层,裴念奴与龙女一番厮杀后,成功将其封在了莲中。 赵都安离开梦境前的最后一幕,是裴念奴将青莲丢给他的画面。 话落,他尝试左手虚握,一缕缕光点在掌心汇聚,凝聚为一根虚幻的,由佛光编织成的青莲,在夜色中摇曳。 只是相比于起初,如今的青莲瓣变成了龙鳞的形状,而在莲心中,赫然是一方袖珍的“池塘”,拇指大小的银发龙女在其中翻滚、游曳。 此刻半个身子钻出来,仰起半透明的小脸,望向赵都安。 只是它那冷漠的,充斥神性的眸子中,已多了一丝浅淡的亲近。 “这……” 看到龙女出现,玉袖、金简等人脸色变了,整齐划一地原地转身,背对赵都安。 避免与龙女对视。 唯有钟判无语地看了他们一眼,沉声道: “放心吧,赵都安既可驱使野神,便不会伤你们。” 接着,钟判抬眸看向这佛光青莲,喟叹道: “龙女这类野神,本就可进入人的梦境,无须在外界存在。 方才那匣子,乃是其在外界的容身之所。 因其被神龙寺多年喂养,已有佛性,如今竟可与你这青莲融合,跻身于此,当真乃天地造化,机缘巧合,只怕眼下的青莲,还有更多妙用。 我记得,世尊赐福的青莲无法呈现于外才是,但融合了这野神,却可被你取在手中了…… 不过刚收服下野神,不宜频繁驱使,以防其逃离。 等你之后养了久了,与这野神愈发熟悉,自可如臂指使。” 赵都安仔细听着,用手指尝试触碰龙女,未及触及,龙女似受到惊吓,“噗通”扎入青莲莲心光晕中,不再肯出头。 他手掌摊开,任凭青莲消失,回归体内,恭敬地朝小天师拱手: “多谢师兄解惑!” 心中也在感慨。 自己身体里的怪东西,如今是越来越多了……一直沉睡,好像死了般的“龙魄”,有独立意识的裴念奴,如今又多了个野神…… 他忽地想起了公输天元,想起他整日背着的那只大竹筒里的野神“狐仙”。 如今回想,公输天元每天背着狐仙跑,也是为了与野神更亲近吧? “不必道谢,该是我惭愧才是。” 钟判摇了摇头,天生凶神恶煞的脸庞显出愧色,他将深红大剑背在身后,叹息道: “险些令你陷入险境。” 高情商的赵都安嬉皮笑脸,略过这个话题: “师兄说笑了,若无诸位出力,我早给这群秃头阴死了。咦,那头镇寺神虎哪去了?被你打死了?” 钟判将宽阔的右手摊开,掌心烙印着黑色的山君印记,解释道: “野神也是神明,无法被杀死,贫道担心放虎归山,将其暂封在体内,日后再想法子处置。” 赵都安恍然大悟,一拍脑袋,伸手入怀,取出银色卷轴,倒出一堆瓶瓶罐罐,分发给众人: “这一场厮杀,都消耗不少,赶快调息恢复。接下来,还要去抓徐敬瑭。” 一场厮杀,说来慢,实则极快。 距离他们离开淮王府,也才没多久。 不过这场战斗,闹出的动静很大,城内附近的百姓许多都被惊醒,躲在屋中不敢冒头。 以慕王府在镜川邑的掌控力,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得知这边变动。 因此,留给赵都安一行人的时间并不那么充裕。 众人也都没客气,当即瓜分丹药,纷纷吞服,尽快恢复战力。 皇宫武库里别的不多,各类丹药却是丰富。 他出京前屯了一大批。 赵都安给自己喂了一颗,感受着丹药滑过食道,气海重新沸腾,渐渐充盈,他松了口气,盘膝在地,一边调息,一边自嘲道: “不过这一战也有好处,若这群和尚在徐敬瑭身边,一群和尚,迭加徐敬瑭身旁的高手,我们还真可能翻车……如今单独灭了他们,留在徐敬瑭身旁的人手,势必大减。” 众人都觉有理,心中松缓。 考虑到前线还在打仗,慕王府必定将大批高手调集去了前线,还要分出一批去护送物资,撤回云浮。 徐敬瑭身边的防守力量,注定薄弱。 他们甚至觉得,或许等下擒杀过程,会无比顺利。 “当啷!” 金简走过来,将沉重的斋钵丢给赵都安,少女神官捡起了摔裂的眼镜,有些心疼地戴在鼻梁上,道: “战利品,你的。” 这是空竹的法器。 最后时刻拿去砸她,给她捡了回来。 咦?小财迷转性了?这么值钱的东西都不要?赵都安诧异地看她。 金简戴着裂开的眼镜,扬起下颌,骄傲地哼了声,理直气壮: “给我换成钱!” 顿了顿,又补了句:“我只拿我该得的那一份!” “……” 行吧,不愧是你……赵都安险些绷不住,这家伙小脑瓜里一天天不知道想些什么,为了钱不要命的感觉…… 赵都安也没客气,将钵盂收了起来,笑道: “表现不错,回去给你发奖金。” 金简嘴角翘起,就很开心! 觉得自己机智的一批,用了个不属于自己,拿来也没啥用的佛门法器,换了一大笔钱。 玉袖这会也走过来,将一条锡杖丢给赵都安: “广圆的法器,没有你出手,贫道杀不动他,也归你。” 赵都安正色摇头道:“道长,广圆乃是你所杀……” 玉袖看了他一眼,道: “拿去,我妹妹的事一笔勾销。” 赵都安愣了下,迎着女道士灵气四溢的眸子,含笑点头: “好。等回到军中,我会下令,特赦聂玉蓉,她以后想做什么,不再干预。” 一番厮杀。 此战收获,除了“镇寺神虎”无法给他,由钟判压制,其余三样战利品都收归他手。 赵都安将其收起。 这才算瓜分完毕。 这时,盘膝打坐的众人也陆续恢复完毕,准备继续乘车前往百世庄园。 完成今晚猎杀行动的最后一步。 “咳咳……”霁月悄咪咪爬起,想要跟上,却忍不住咳出一滩血。 赵都安看了眼气息萎靡不振的霁月,眉头紧皱: “伤势很重么?” 钟判看了她一眼,道: “她被空竹打中,经脉断裂,至少休养一两个月。” “我……没事……”小社恐嘴硬,试图抗辩。 却给赵都安打断,他正色道: “既如此,你留在城中,不必参与后续。” 见霁月张了张嘴,他笑道: “不过,你虽不必上战场,却另有一个重要任务给你。” 霁月呆了呆,披散的头发后,白瞳透出茫然: “什么……任务。” “看门。”赵都安正色道。 他此行,还携带着【两生门】,原本打算等到了百世园林附近再用。 临时改变了主意,他总觉得,徐敬瑭没那么好杀,所以准备让所有人先穿过【两生门】。 再将这件镇物放在城内,这样一旦遭遇危险,还可传送回城内。 对于这件可以挣脱赵师雄长刀的镇物,他很是信任。 …… …… 袁锋站在高处,俯瞰夜幕中的厮杀,国字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极为亢奋。 金色的“太阳”一轮轮从地面升起,窜上高空,悬停在半空,好一阵才会熄灭。 这是特殊的以符箓制成的“夜阳烟”,专为夜间大范围照明使用。 强光下,是平原上对阵厮杀的朝廷大军,与云浮叛军。 天黑时,双方附近相遇,开启正面对抗,中间打打停停,二公子率领的叛军且战且退。 袁锋手下的五军营憋狠了,想要打一场漂亮仗,配合赵师雄手下边军精锐,对上已是士气大跌的云浮叛军,始终占据上风。 但叛军凭借地利,负隅反抗,也终归将人拖在了这里。 “远处就是镜川邑,只要吃掉这群叛军,就可长驱直入,夺回淮水西线。”袁锋说道。 他扭头看向身旁一个身材略矮,没有披甲,只穿武夫布衫的身影,若有所指: “听闻西南边军被徐敬瑭拆开,留了一半在云浮,交给赵将军率领的,也是打散过的队伍,否则真想一睹,完整的西南边军如何悍勇。” 赵师雄没有吭声,只是盯着前方战场,眉头微皱,道: “不大对劲。” “哦?”袁锋一愣。 赵师雄说道:“慕王府内的高手,只出现了寥寥几个。” 袁锋松了口气,笑道: “徐敬瑭想要保存实力,退回云浮,自然不会派出全部人马。有何奇怪?” 赵师雄依旧摇头: “军中强者少几个也就罢了,神龙寺和白衣门的人也没有露面。” 袁锋迟疑道:“许是他们对这必败的一战不愿出力……” 赵师雄再次摇头,转过来,一双虎眸在火光中烨烨生辉: “但若不肯派出足够的高手,徐敬瑭如何有底气凭借这些乌合之众,阻拦我?” 袁锋怔了下,这次,他终于听懂了。 赵师雄强调的,不是阻拦住朝廷大军,而是阻拦住他赵师雄个人! 是了! 赵师雄的武道修为,旁人不知,但慕王必然清楚。 若不派足够的高端战力在军中,那赵师雄只要避开军阵,趁着夜色,孤身去单杀对方指挥官,岂不是可以轻易破敌? 徐敬瑭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或……或许高手藏在对方军营中,未曾出手。”袁锋试图寻找答案。 赵师雄想了想,忽然笑了: “与其猜测,不如一探究竟!” 说罢,他右臂舒展,一杆黑沉沉的大关刀,被他自空气波纹中生生拔出! 蓄着络腮胡,身材并不高大的西南“瘦虎”豪迈大笑: “公孙,为为夫擂鼓!袁指挥使,为赵某掠阵!” 背负双剑的丰腴妇人一声不吭,飘然奔向附近的战鼓,公孙手握鼓锤,于夜色中,在火光下,舒展躯体: “咚!” “咚!” “咚!” 战鼓声中,赵师雄屈膝沉腰,手持断魂刀,掠空而去! 直奔敌将大营! “将军入阵!” 平原上一名名西南边军听到鼓声,猛地抬头,虔诚而崇拜地目送空中一道身影,跨过无数人头,奔向敌方战旗所在。 “来将止步!” 军营中,指挥作战的二公子脸色变了,他身旁一名军官拎起巨锤,腾身冲向赵师雄,吼声如雷。 这同样是一名世间境的武夫,亦是慕王府悉心栽培的家将。 “斩——” 赵师雄凌空一刀,持重锤的军中高手人头落地!鲜血如泉涌向天空! 余下半个身子中,一道模糊的神魂惊骇转身,却给【断魂刀】轻轻一挥,神魂也泯灭。 赵师雄抖了抖长刀,望着军营前方,已经消失逃走的二公子,心中没有喜悦。 反而一颗心沉了下去…… “前线竟如此薄弱……” 赵师雄眺望远处,黑暗中的镜川邑,生出不妙预感。 …… …… 镜川邑。 一架黑色的马车风驰电掣,越过山林。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占地面积巨大的园林。 “就是这里,徐敬瑭按情报,应坐镇此处。” 赵都安对比了下地图,抬起头,眺望前方建筑。 钟判勒住缰绳,停下马车。 五人自车厢中跃出,而后步行在夜色掩护下,朝百世园林靠近。 这一次,因为不确定内部情况,所以为了避免出错,赵都安没有选择让金简开“传送门”。 直接随机进入。 而是打算从正门攻入。 园林外头,果然有一些士兵在巡逻站岗,打着火把警戒。 “有点不大对劲,都小心些,” 赵都安观察片刻,低声道: “如今前线交战,后方在撤离,今晚又是强行带走本地那些士族的时候,按理说,作为中枢的园林不该这么清静才对……” 钟判从背后摘下大剑,淡淡道: “但事已至此。” 赵都安点头,事已至此,再不对也要进入看看才是。 而虽然霁月退出,但凭借剩下的五人,也足够应对一切变故。 “这次,贫道走在前头。” 钟判主动迈步,充当前锋,似想弥补方才一战中的表现欠佳。 赵都安也没逞强,悄然将众人护至身前。 一行人没有惊动外围的巡逻军队,金简扭曲月光,令众人隐身,堂而皇之进入了百世园林。 而后沿着园林内的街道,一直往后宅赶。 沿途一切如常,园林内家丁、丫鬟提着灯巡逻,一派祥和。 然而这种祥和,反而愈发令赵都安觉得不安,他并没忘记,张衍一给他的暗示。 伸手摸了摸袖口中的锦囊,他继续前行。 很快。 众人无惊无险地,没有惊动任何人,进入了后宅。 旋即发现这里连家丁都没有。 整个宅子灯火通明,却异样的寂静,倒是悬挂的灯笼,皆摇曳着惨白的火光。 终于,当一行五人跃入徐敬瑭居住的院子,赵都安耳畔突然传来了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 “不出王爷所料,前线的厮杀只是佯攻,真正须提防的,还是北方来的刺客。” “诸位,别藏了,出来吧。” 金简低呼一声,仰起头,道:“天阴了!” 这一刻,园林本来澄澈的夜空,忽然聚拢来无数乌云,遮住了月光,只露出晦暗的星光。 赵都安等人的身形,也自然从隐形中,显露出来。 他抬起头,愕然看到前方内堂中,走出一个二十余岁模样阴柔的男子。 他嘴角习惯性翘起,给人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微笑,只是那笑容中总噙着倨傲的讽刺,似是久居上位,养成的优越性子。 “是你!”赵都安瞳孔放大。 瞬间认出来人。 白衣门少主,尸罗衣! (本章完) 第573章 “丧神”降世 第573章 “丧神”降世 尸罗衣! 赵都安死死盯着寂静的厅堂中,缓缓走出的那个青年的脸孔。 他认出了来人! 当初他率兵南下,驰援太仓府,前往宋家庄时,曾撞见一小股叛军在宋家庄屠杀、纵火。 其中就有一撮白衣门的术士,为首的乃是这位白衣门少主。 彼时玉袖出手,将其击败,关键时刻却令他逃了,不想时隔许久,再次相逢。 “赵都督,玉袖神官,别来无恙啊。”尸罗衣噙着笑容,可眼神中极冷,极怨。 俨然对上次的重伤记忆犹新。 上次若非有冥教教主暗中搭救,捡回他一条命,还真可能死在临封。 今晚冤家路窄,新仇旧怨一起算,也算因果循环。 可赵都安却没搭理他,而是咀嚼着方才尸罗衣的话,心头猛地一沉。 不祥预感成真,相较于神龙寺和尚的虚张声势,百世园林中此刻的异样,无不在提醒着他: “陷阱……” 赵都安握住刀柄,环顾四周,寻找可能存在的埋伏: “徐敬瑭可能猜到了我们来刺杀……” 闻言,几人也都如临大敌,却并未看到预想中的,一众白衣门术士的现身。 亦不见王府武道高手。 “虚张声势,先杀了此人!” 女道姑玉袖是个急脾气,玉手横举,一枚青玉飞剑嗡鸣悬浮。 而立在众人身前的钟判,却头也不回道: “我来,你们保护好赵都安。” 话落,小天师缓缓拔出身后猩红大剑,漆黑一片,几乎融入夜色的神官袍下摆抖动。 丝丝缕缕的法力,自全身逸散出,缭绕大剑,在赵都安眼中,钟判身上缓缓撑开一道薄光,将他与众人都笼罩保护起来,光晕之内,万法不侵。 钟判凶恶的脸庞浮现神圣的光辉,巨剑朝空气轻轻一挥。 无声无息。 地面龟裂,地砖“砰砰”一块块掀起,宛若有地龙在地下游曳前行,目标直锁尸罗衣! “天师府……” 尸罗衣瞥见钟判标志性的靛青面容,神态大变,认出小天师身份,悚然一惊,不敢再浪,甚而生不出抵抗的想法,只扯开脖子慌忙求救: “娘亲!救我!” 与此同时,空荡的厅堂内,数十根燃烧的烛台上,火焰齐齐抖动,扭曲。 火苗皆转化为碧绿色泽,连屋檐下的灯笼,也转为黑火。 一阵若有若无的哀乐,凭空浮现于赵都安等人耳中,令他心情莫名低沉。 他紧握刀柄,瞪圆眼睛,只见明亮的厅堂光线扭曲,宛若鬼蜮降临。 尸罗衣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个披着纯白斗篷的女人。 她全身笼罩在惨白的衣袍内,腰间悬挂一只纯黑的小棺材,手中持哭丧棒,甫一出现。 便将哭丧棒随手一丢! “砰!” 哭丧棒扎入地面,龟裂隆起的地面一震,宛若地龙被镇压般,崩裂延伸势头顿止。 “娘亲……那个小白脸就是赵都安,女皇帝胯下的面首,上次险些带人杀了我。”尸罗衣灵活地躲到女人身后,大声告状。 这一刻,白衣女人也迈步,走到厅堂外。 赵都安也看清了这人兜帽下的脸孔,其约莫三十来岁,嘴唇毫无血色,肤色惨白,没有眉毛,头发银白,整个人如入殓纸人般的脸孔。 容貌充斥着一股近乎妖异的美感! 白衣门主,尸幽帘! 赵都安心头一跳,猜出对方身份,正是邪道术士组织白衣门的首领。 尸幽帘惨淡、冷漠的目光也同一时间,锁定了他。 这名白衣术士身周,突兀浮现出密密麻麻,数十个邪异文字。 咒术发动! “小心!躲在我身后!”小天师如临大敌,沉声开口。 这一刻,这位天师大弟子再无保留,赤红大剑上篆字悉数点亮,他双手持剑,猛地将剑刃刺入地面。 “无量天尊,贫道所驻,诛邪退避!” 一圈圈光晕以剑尖为中心,如涟漪般朝四面八方扩散,钟判的背影好似庞大如山,又似怒海中的礁石,将那无形中降临的咒怨力量屏蔽在外。 “师兄,顶得住吗?” 赵都安只见庭院中阴风大作,草木簌簌抖动摇曳,地面裂开,喷吐出一股股黑烟,他脸色变了变,大声询问。 钟判面无表情,回应他的,只是再次迈出的第二步! “敕令!诛妖!” 钟判身躯传来噼啪爆音,一缕缕法力火焰窜起,笼罩其全身,那火焰越来越大,越来越明媚。 宛若一株人形烛火,而在火焰照耀下,一尊虚幻的身影浮现: 其蓬发虬髯,面目恐怖,头戴破乌纱帽,腰系角带,身穿蓝袍,皮革裹足,脚蹬大朝靴,袒露一臂。 手中持握一杆庞大的近乎长枪的“判官笔”,灼灼双目,威严冷漠地俯瞰尸幽帘。 右臂后拉,而后奋力一丢,如长枪般,缭绕火焰的毛笔径直朝白衣门主刺去! 面容妖异的尸幽帘惨白的嘴角微微上扬: “钟判,许久不见,上来便打打杀杀?你与你那老不死的师父一样惹人生厌。” 说话的同时,她手一捞,将腰间纯黑的小棺材托起,棺盖打开,一股股灰白色的浓烟喷涌出来。 “屏息!这是丧气,沾染上会很麻烦!”钟判沉声提醒。 赵都安、金简、玉袖、浪十八四人同时屏住呼吸。 紧接着,他们望见天空中开始飘落灰白色的“雪”。 下雪了…… 不。 纷纷扬扬飘落的不是雪,而是灰。 就如纸钱燃烧殆尽后的纸灰,漫天飘落。 四人心头一股悲凉的情绪翻涌,哪怕有钟判抵挡大部分法术,仍旧不可避免气色衰败。 丧神的信徒,可以影响我们的运势……赵都安脸色难看,扭头看到金简她们头顶,就差写一个硕大的“衰”字了。 “尸幽帘,尔等邪道躲躲藏藏,今日胆敢露面,贫道正好积攒一笔功德!” 钟判须发皆张,声若洪钟,顶着漫天黑灰迈出第三步,骤然拔出大剑,迎头劈斩! “敕令,伏魔!” 一股至刚至阳的浩然正气伴随这一剑怒而斩出。 而尸幽帘那指甲极长的十指掐诀,漫天灰色的“雪”疯狂汇聚,竟在她面前,凝聚为一条极粗的“灰蟒”。 或是一道疯狂旋转的风暴,寂静的庭院被庞大灰色风暴横亘。 抵挡下钟判的大剑。 剑锋停在半空,钟判须发皆张,一步步试图推进,每一次呼吸,都有无数灰烬消失,但又有更多的灰烬喷涌出来。 一时间,钟判与尸幽帘二人不分高下。 “师兄,让我们上吧!” 玉袖身周青玉飞剑盘绕,女道姑蠢蠢欲动: “我等合力,定可铲除此妖女。” 金简也绷紧小脸,法杖顶端金色独眼咕噜转动。 然而赵都安却突然脸色凝重道: “不对劲!” 几人疑惑看向他,只见赵都安呼吸急促,说道: “不像是陷阱……若徐敬瑭在这里埋伏了众多高手,没必要这时候还藏着掖着,不肯出现,何况,他若知道我们今夜来,为何还要分出去神龙寺那一群和尚去外头? 还有……白衣门其他术士在哪里?” 他心头涌动着巨大的不安。 但一时找不到突破口。 众人一愣,也都陷入沉思。 玉袖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尸幽帘难道目的是拖延住我们?好让其他人带着慕王逃走?不……这也说不通。” “哈哈哈……” 这时,厅堂内躲在白衣门主身后的尸罗衣忽然大笑了起来,他得意地道: “赵都安,你果然机警,不妨告诉你,我娘亲在这里的确是为了拖延你们一二,不过却不是为了逃,我且提醒你一句,可还记得女皇帝洛山封禅?” 封禅?! 赵都安一愣,继而脑子里嗡的一下,猛地划过一缕灵光。 当初女帝封禅,本来一切顺利,却在山顶时遭遇帝星黯淡,运势从巅峰转入低谷,后来在逃亡路上,贞宝与他说过,在顶峰时有‘丧神’对她出手。 而白衣门供奉的便是“丧神”…… 再联想到,从开战之初,白衣门术士就频繁出现在前线战场,从战火中汲取“丧气”……当初在宋家庄,尸罗衣也是为了积攒丧气而撞上他…… “不好!”赵都安失声道:“走!” “走?晚了!”尸罗衣得意地大笑,抬手指着天空,眼神怨毒: “你们今天来了,就都别想走!” 轰隆隆—— 镜川邑的上空,以百世园林外中央,疯狂汇聚的阴云中,有奇异雷声浮现。 而在高空中,云层之上,丝丝缕缕的丧气自园林中升腾,汇聚为一尊巨大的、虚幻的棺材。 棺材立起,轰然打开,棺材内,躺着一名双手交迭于小腹,安然沉睡的虚幻神明。 这神明模样栩栩如生,乃是个满脸晦气,分辨不清性别的中年人,祂穿着破烂的衣衫,肤色惨白,头顶戴着灰色羽毛编织的头冠,棺材内铺满了纸钱。 忽然。 沉睡中的“丧神”睁开了眼皮,露出威严,晦暗,绝望,冷漠的一双眸子。 …… 县城内。 一条巷子中,一个巨大的门框伫立在这里。 在门框旁,穿着湿淋淋的衣袍,披头散发的霁月双臂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在默默等待。 忽然,她猛地抬起头,黑发缝隙中,显露出一双惨白的瞳孔。 霁月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死死盯着城外百世园林方向。 只是夜色太浓,她看不清那边发生了什么,只隐约看到电闪雷鸣。 …… 淮王府内。 徐安焦急地在堂中踱步,王府内的人已大多派了出去,世子徐千和郡主徐君陵陪在父亲身旁。 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徐安没有选择跑路,暂时躲避可能到来的风雨,既然已经选择投靠朝廷,他便索性赌上身家性命。 “这个时候,不知赵都安他们是否已经见到徐敬瑭。”徐安叹息。 徐君陵咬着嘴唇,正要说什么,安抚父亲,忽然听到隐隐的雷声。 郡主愣了下,只看到兄长已经提前一步窜了出去,徐千疑惑地望向远处: “那边怎么回事?天现异象?好好的月光……咦,那好像是百世园林的方向,莫不是打起来了?” …… 百世园林深处。 一座宅院后院。 密密麻麻,上百名白衣术士盘膝于地,分别坐在天井中描绘的一个圆形法阵上。 本该出现的他们,竟然藏在后头,而在法阵中央,是盘膝打坐的徐敬瑭。 他全身披着盔甲,神色紧张、忐忑,也夹杂着兴奋地仰起头,望着天空中的庞大的丧神虚影缓缓落下。 “哈哈哈……”徐敬瑭大笑起来,这位实权藩王眼神中带着一丝丝疯癫,眼珠略显赤红,大声道: “乖侄女,以为策反了赵师雄,就真能将本王赶回云浮去?甚至生擒活捉?哈哈,你未免把本王想的太低了!” 这一刻,徐敬瑭猛地站起身,纵身一跃,主动张开双臂,朝着沉入地面的丧神虚影撞去! 无声无息,那庞大的丧神与徐敬瑭开始融合。 武道修为并不强大的徐敬瑭悬浮在半空,不断汲取着神明的力量。 他迈出一步。 身影瞬间出现在前院,凌空而立,俯瞰下方正在对峙的尸幽帘和钟判。 而此刻,对峙中的双方不约而同停下了手段,钟判死死握着大剑,身躯微微颤抖地盯着高空中的徐敬瑭。 不……他盯着的,是徐敬瑭身后的那一尊庞大的神明。 “神降……”钟判喉结滚动,“天人级别的神降……” 赵都安同样被慑住了,他仰起头,愣愣地与徐敬瑭对视,突然说道: “我明白了!白衣门那些术士这几个月,在战场上疯狂收集丧气,不是为了他们自己的修行,而是为了积攒起来,为了你…… 就像陛下封禅那次一样,整个白衣门再次耗费时日,发起了一次神降,你想要凭借这次神降,来击败朝廷大军,你根本不想退回云浮…… 或者说,你做出撤回云浮的举动,目的就是麻痹所有人,让我们都认为,你不想在镜川邑决一死战,也没有能力阻碍朝廷……” 徐敬瑭一身戎装,凌空而立,俯瞰下方的赵都安,眼神玩味。 他还是第一次与赵都安见面,不过双方的样貌,早已在画册中看了无数次。 徐敬瑭笑道: “不错,不愧是本王的乖侄女看中的小白脸,脑子不蠢,不过,你有一点想错了,本王故意表现的要跑,也是为了将你钓出来,相比于铲除赵师雄那个叛徒,本王更在意的是你。” 赵都安沉默,茫然。 他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是了……是丧神的干扰……就像当初在建宁府时,他同样被丧神的力量影响,导致运气变差,从而忽略了一些可能存在的危险。 “走!” 没有犹豫,他立即尝试勾动两生门,然而却发现失败了。 金简等人脸上,发动两生门逃离的印记也只微微一闪,没有成功。 徐敬瑭大笑道: “不用白费力气,本王如今借来神明真身,如何能让你们逃掉?哼,还有天师府的三个神官,你们若束手就擒,本王看在张衍一的面子上,可以不杀你们,本王的目的,只有他。” “保护赵都安离开!” 钟判大声道,他毅然决然,挥舞大剑,就要凌空而上。 哪怕螳臂当车,也要争取一线生机。 “哼!无可救药!”徐敬瑭怒了,抬起大手,就要拍下。 与此同时,他身后神明虚影,也同样抬起大手。 一股磅礴浩瀚的威压,笼罩整座园林。 所有人生出一股无力感。 就在绝望时刻,赵都安突然眼神一狠:“哦?你觉得胜券在握?” 毫无预兆,他将袖中抓了一路的一只锦囊,狠狠丢出! …… 错字吸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574章 天师指路 第574章 天师指路 “嗖!” 阴风笼罩的园林内,赵都安右臂高举,一只锦囊突兀甩出,甫一出手,便给他以气机震碎封口! 在此次刺杀行动开始前,他曾前往面见张衍一,后者隐晦提醒他将面临凶险,并给了他一个,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刻,才可以开启的锦囊。 赵都安知道,现在就是打开的时候。 伴随锦囊打开,窄小的布袋口中,突兀喷吐出一束束青光。 那青光极为浩瀚,似要勾动天地,连天穹上的阴云都为之震颤。 “恩?”徐敬瑭心头一惊,本已行将砸下的大手猛地停下,警惕望去。 继而,在所有人视野中,青光笼罩了赵都安一行人,仿佛在这阴风怒号之地,开辟出一小片净土。 而在青光之内,更缓缓勾勒出一道人影: 身材高大,眉目狭长,穿黑色神官软袍,长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道髻。 “师尊!!?” 钟判、金简、玉袖三人同时惊呼出声,露出愕然的表情。 老张,果然是你……赌对了……赵都安无声松了口气,双拳因激动用力一握。 既是只有绝境危机下,才可打开,那锦囊内必然是可以立即救命的手段,而大概率不会是纸条之类……危急时刻,哪里来得及打开? “不对,是师尊的一道法身……只拥有师尊一部分力量,且只能短暂出现。”钟判双手持剑,脸色微变。 赵都安倒不算太意外,张衍一若将真身藏在锦囊里,未免太吓人…… 他匆匆道:“徐敬瑭不也只是短暂获取神明力量?” 钟判看了他一眼,凝重摇头: “不一样,若你方才的猜测是正确的。那徐敬瑭是依赖这几个月来,战争中积累的所有丧气,再经过整个白衣门术士联手,多日布阵,才召唤来的神明。 而最关键的是,他俨然是用了某种秘术,在尝试将神明的力量暂时吸纳入体内……” 金简听不下去了,大师兄逼逼赖赖说啥呢? 她小手死死攥着法杖,大声道: “我听不懂!” 钟判沉默了下,言简意赅: “师尊的法身会先于对方消失。” 赵都安等人脸色一垮。 “张衍一?!” 半空中,徐敬瑭看到老天师出现,本能地吓了一大跳,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连地上的尸幽帘,也面色骤变。 可很快的,二人就察觉到了这并非真身。 徐敬瑭如释重负,露出笑容: “吓本王一跳,若是张衍一真正在这,本王还惧你等三分,但只是一道法身,你们以为,能威胁本王?” 青光中,张衍一负手而立,目光冷静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那庞大的,衣衫破烂的丧神身上。 而此刻,徐敬瑭已再次一拳,朝下方打来! 一拳出,成千上万道必死诅咒密密麻麻,笼罩而来。 “哼。”张衍一似是冷哼一声,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刹那间,漫天青光中浮现出一枚枚天书文字,粗略一扫,足够数万个。 无数文字盘绕周身,汇成青云大手,与丧神的拳头狠狠碰撞。 无声无息,并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但此刻,整个镜川邑方圆百里范围的天地,都受到影响。 凡处于百里内的修行者,皆清晰感应到了天机波动。 “受死!本王要看你能支撑多久!” 徐敬瑭状若疯虎,凭借神明之身,乱拳砸来,刹那功夫,打出上百拳。 赵都安等五小只苟在张衍一身下,瑟瑟发抖,清晰目睹头顶青云厚度一层层被削弱,黯淡。 “这样的话,撑不了多久!” 赵都安焦急,难道老张推算失误了? 就在这一刻,似感应到他的想法,半空中的张衍一扭头,瞥了他一眼,嘴唇似乎翕动了下。 而后左手袍袖一卷,一股青光骤然朝五小只砸去,将几人吞没。 “西南,正阳山。” 赵都安只听到这一句话,身影就渐渐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钟判等人。 而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园林外头,偏僻之地,正在不安踩踏蹄子的独角兽,也瞪大眼睛,被凭空出现的一道青光吞没,消失不见。 “轰!” 徐敬瑭最后一拳打出音爆,整个内宅被摧毁,张衍一法身也因消耗殆尽而消失。 “人不见了!?” 徐敬瑭死死盯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发出怒吼。 模样妖异的尸幽帘皱了皱眉,开口道: “他们被传送离开了,但理应不会太远,应该还在镜川邑。” 徐敬瑭面色阴晴不定,细细感受片刻,道: “你说的不错。想跑?” 他冷笑一声,略一思忖,浑身盔甲震动,将身后庞大的神明虚影收入体内,看了眼白衣门主,道: “本王要走一趟,务必将那赵都安杀死。” 他眼下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放弃赵都安,扭头奔赴战场,借助丧神的力量,铲除赵师雄,击败朝廷大军。 不过这样一来,他大概率要将力量全耗在战场上。 另一个,是追杀赵都安,暂时放弃战场,若一切顺利,杀了赵都安还有余力能驰援战场。 若不顺,便执行原定方案,叛军主力退守云浮。 经过短暂挣扎,徐敬瑭选择了第二个。 “此人断不可留。” 这个决定,既源于他认为,赵都安的价值高于一支朝廷军队,甚至高于半个淮水。 更深层次的,则在于……身为虞国皇族血脉,徐敬瑭此刻清晰地感觉到,赵都安身上,有一股令他极度渴望的力量。 尸幽帘妖异的瞳孔眨动了下,索性嫣然一笑: “王爷自去便可,这边白衣门会辅助王爷部将撤离。” 徐敬瑭“恩”了声,没再拖延,循着模糊感应,飞向夜色之中。 目送其离开。 “娘亲……” 尸罗衣这才忐忑不安地开口: “那姓赵的不会真跑掉吧?” 尸幽帘瞥了他一眼,不悦道: “废物。立刻叫上所有门人撤离。要快一些。” 为了帮助徐敬瑭,整个白衣门元气大伤,数十名术士皆处于虚弱状态。 “哦哦……”尸罗衣不敢反驳,立即去叫人。 俄顷,尸幽帘母子二人,率领一群虚弱的术士,离开了已经一片大乱的百世园林。 然而白衣门众人走了没多远,尸幽帘突然脚步一顿,死死盯着北方。 只见,夜空下一道武夫身影,竟是孤身踏空而来! 赵师雄手提断魂刀,凌空奔行时,浑身腾起一条猩红的气血狼烟,飘飘摇摇,直冲霄汉。 “想走?问过赵某没有?!” 赵师雄傲然大喝,断魂刀隔空劈来,所有白衣门人皆脸色狂变! …… …… 镜川邑边缘,夜色笼罩下的一片郊外。 一蓬青光突兀浮现,旋即消失。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以及五个人影凭空坠落,重重摔在地上。 “呸……呸呸……” 赵都安姿势没把控好,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时吐出一嘴草叶子,却浑然不顾,扭头借助月光一把拽起旁边同样摔得很惨的金简。 “都怎么样?”他低声问。 月光下,钟判、玉袖、浪十八几人也陆续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几个人都显得狼狈。 按理说,以他们的修为,哪怕猝然跌落,也不该如此。 “没事……”玉袖掸了掸道袍上的灰尘,而后脸色变了变,道: “不对,我的修为下滑了……” 闻言,赵都安等人也都感应了下,果真都察觉到,自身的气机、法力被禁锢。 虽没有彻底消失,但几乎都滑落了一大截,退化到了神章,甚至凡胎的阶段。 “是诅咒。”钟判拄着大剑,也站了起来,脸色难看道: “在师尊法身出现前,我们就被诅咒了,我们的修为还在,但暂时被诅咒影响,类似重伤,等诅咒消失,就可恢复。” 闻言,众人送了口气,赵都安环视周遭,发现众人出现在一片荒郊野外,也看不见阴云笼罩。 “看样子,老天师最后是将我们传送离开了,不知这里是何处。”他轻声道。 金简抱着自己的法杖,法杖顶端的金色独眼合拢了,她摩挲着独眼,说道: “应该,还在镜川邑内。” 刷—— 众人都看她。 金简迎着一道道目光,缩了缩脖子,小声解释: “我还能感应到,方才厮杀的余波。” 身为黑夜中的精灵,哪怕修为被诅咒封禁,但少女在星空下,仍具有敏锐的感知。 “看来我们还没有摆脱危险,”赵都安沉声道: “徐敬瑭不会放任我逃走的,很可能正在追过来的路上。我们得立即转移。” “如果是神明追杀,我们只怕逃不掉。”玉袖冷静地分析。 女道姑整个人摔的脏兮兮的,但眸子依旧冷冽的吓人。 “不,我们肯定逃得掉。” 赵都安言之凿凿,他飞快解释道: “方才的法身,乃是老太师借给我的保命手段,而方才我们传送前,我听到张天师给了我们下一步指示。” “西南,正阳山。”他字正腔圆,重复了这个地点。 众人一愣。 玉袖诧异道: “正阳山?又是西南方向……是云浮道境内那一座?正阳学派占据的山头?师尊确定与你说了这个地方?” “我肯定没听错。” 正阳学派……赵都安对这帮读书人还有印象,当初正阳先生入京找麻烦。 被他文抄了阳明心学,心悦诚服后折返云浮,转化为他的忠实铁粉。 钟判想了想,道: “师尊既明确有了安排,肯定是计算到了下一步,我们最好遵从。” 说话间,他扭头看了眼拉拽着马车,甩着尾巴,亲昵地凑过来咬他袖子的独角兽,咧嘴一笑: “师尊连马车都给我们搬过来了。” 玉袖点了点头,又有些发愁: “不过,正阳山距离这里可不算近,哪怕有师兄你的马车,可日行千里,短时间也到不了。我担心……路上被追上。” 赵都安咬牙起身,眼神如孤狼般狠厉: “不跑肯定会被追上,跑了起码还有还有一线生机。” 他忽然摊开手,咧嘴一笑: “而且,我们还有这个。” 他的掌心,赫然是一枚色泽火红的榕树叶。 这是那锦囊打开后,从中掉落下来的,被张衍一送到了他的掌心。 钟判眼睛一亮: “这是榕树的叶子,相当于一道符箓,我认得,是传送符,你们看,叶子上有一个‘行’字,师尊果然安排妥当。 有了这个,我们在路上哪怕被追上,也有逃生的机会。 不过……这一枚叶子,能使用的次数很有限,最多两次,只怕就会废掉。” 两次从神明手下逃离的机会吗? 众人又喜又忧。 被一个神明追杀……两次机会,够用吗? 所有人心头都没底。 但时间不等人,他们毫不怀疑,徐敬瑭会很快追过来,一行人当即互相搀扶,钻上马车,准备逃离。 “等等……” 赵都安突然迟疑起来。 他想到了自己逃掉的后续……无论是县城内,已经站队的淮王府,还是守着两生门的霁月,再加上在镜川邑外,前线正朝这边逼近的袁锋、赵师雄等人。 一旦赵都安突然消失,只怕会造成不可预料的乱子。 “大人,我留下吧。” 忽然,浪十八似看透了他的顾虑,这位武夫认真道: “我步行离开,返回县城,将这边的消息带回去。” 赵都安看着他,认真道:“你想好了?” 脱离队伍,独自返回县城报信,这是个风险极大的事。 浪十八洒然一笑,道: “徐敬瑭要追杀的是大人您,是天师府几位神官,但唯独不会是我这个不起眼的武人。我独自离开,反而安全。” 赵都安却知道,话不是这样说的。 固然跟随赵都安可能被追上,但留下就安全么? 若被徐敬瑭撞上,必死无疑,哪怕安然返回县城,可要知道,城内还有大批云浮叛军,还有白衣门的尸幽帘…… 被诅咒状态的浪十八已没有世间修为,身处镜川邑,随时可能遇到危险。 甚至,危险比赵都安都更大。 “大人,总得有人留下。”浪十八笑道。 沉默片刻,赵都安用力点头,将他拽过来,低声叮嘱他回城后,带回去的口信。 想了想,他又拿出银色卷轴,抖落出一根长棍。 【无畏棍】 这是僧人梵龙的兵器,只要持握此棍,可以抵抗诅咒,恐惧等负面效果。 赵都安自己尝试了下,不出预料,发现无畏棍的确提升了他少许修为,但无法解除诅咒。 不意外。 这可是神明降下的诅咒,一件法器如何能抗衡? “这个你拿着,虽然用处不太大,但应该能削弱一点你身上的诅咒。”赵都安将无畏棍给了浪十八。 后者没有矫情,欣然收下。 而后深深看了赵都安一眼,抿了抿嘴唇,再没说话,扭头背着长棍,手持弯刀,借助月亮方位,朝着估摸中的北方奔去。 赵都安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将身体缩回车厢,放下车帘,低声道: “走吧。” 钟判抖动缰绳,独角兽嘶鸣一声,甩动马尾,拖拽着漆黑的马车,进入虚幻状态,风驰电掣,朝着正阳山狂奔。 车厢内,一片沉默,没人说话,所有人心头都涌动着不安,知道一旦撑不过去,一伙人都要横死。 赵都安靠坐在车厢内,感受着蜷缩在胸口,没精打采的金简,以及身侧与自己紧紧挨着,能感受到彼此沉重呼吸的玉袖身体的分量。 他于黑暗中,陷入沉思: 老张为什么要他逃去正阳山? 这老登到底布置了什么? …… 京城。 在丧神降临,与张衍一的法身抗衡后不久。 远在皇宫内的徐贞观就隐约感应到了遥远之地,天人境力量产生的波动。 只是因距离更远了,她的感知远不如上次赵都安灭火来的清晰。 “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朕的错觉?” 女帝一身常服,站在灯火通明的养心殿内,眺望黑夜,凤眸中满是疑惑。 迟疑片刻,女帝身影化作金光,消失在宫中。 一转眼,徐贞观凭空出现在了天师府深处,那座独门独院,栽种一株来历神秘的大榕树的小院中。 院子空空荡荡,大榕树仿佛沉眠了。 “吱呀。” 忽然院内的房间门打开了,身材矮胖,穿皱巴巴神官袍的公输天元走出来,恭敬地拱手: “见过陛下。” 徐贞观颦眉:“天师何在?” 公输天元老实道: “师尊不在府内,说陛下若来见,便告知一切安心,静待即可。”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575章 距离死亡,还有八个时辰(5k) 第575章 距离死亡,还有八个时辰(5k) 这一夜,整个镜川邑的百姓躲在家中,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而当次日天明,人们纷纷从家中走出时,才惊愕发现,许多城镇的城头旗帜,竟已变了颜色。 淮安王府内。 “父王,早饭做好了,去吃一口吧,还是叫厨娘端过来?” 世子徐千沿着抄手回廊走到三进宅子中堂,看向在堂内坐了一夜的淮王。 整个堂屋内,烛台都已熄灭了,深秋清晨的阳光穿过府内树木,照在天井中,坛也结着薄薄露珠。 富态的淮安王端坐在太师椅中,文雅甜美的郡主徐君陵陪在一旁。 父女二人同时看向世子,淮王疲惫的面颊抽搐了下,骂道: “吃吃吃,就知道吃!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吃饭?你怎么不气死我?” 徐君陵叹息一声,劝道:“兄长也是挂心父王身体……” 这一夜,整个王府内的人无一人入睡。 女眷们甚至连夜收拾好了金银细软,准备好一旦情况危急,淮安王会率领府内的高手,保护女眷们突围。 徐君陵更是一夜没有合眼,然而预想中的火并和危险并未发生。 至于如今镜川邑的情况,郡主尚不清楚,也在焦急等待。 世子委屈巴啦,不敢吭声,忽然府外传来马蹄声。 而后,大掌柜冯小怜率领几名府内客卿,急匆匆回来,冯小怜身上还穿着夜行衣,腰间悬挂剑鞘,人在中堂外站定,拱手抱拳: “王爷,属下回来了。” 淮安王眼睛一亮,猛地从椅子里弹起来,几步走出来,急声询问:“情况如何?!” 冯小怜解释道: “昨夜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分头去镜川邑各士族,与叛军的人火并,中间虽有些波折,但大体还算顺利。 半夜的时候,前线叛军溃败,叛军兵败如山倒,四下奔逃,朝廷大军已长驱直入,如今正分头在镜川邑追杀围剿叛军。 方才属下回来时看到,朝廷大军已入了县城,城头的旗帜换成了京营龙旗……” 徐安、徐千、徐君陵三人怔怔听着后者汇报,皆是一惊。 叛军兵败了? 这么快? 他们原以为,双方会对峙一些日子,没想到只打了一场,就分出胜败。 朝廷大军占领镜川邑,速度比预想中快得多。 想到这,淮安王心头一阵庆幸,不禁看向身旁的女儿,眼神复杂: 若不是昨晚徐君陵果决站队,今日朝廷大军入城,淮安王府才是真的完了。 “慕王败得这样快?莫不是真被赵都安擒杀了?”憨憨的世子徐千忍不住问。 冯小怜摇头道: “属下回来的匆忙,眼下整个镜川邑一片混乱,赵都督如今动向,我也不知。不过,昨夜百世园林方向,的确爆发了大战,声势惊人。” 昨晚太乱了! 饶是以淮安王府的情报能力,也无法这么短时间内,获知情况。 也就在这时候,王府外头,再次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墙头外也竖起了旌旗。 “怕是朝廷的将领来了。”徐君陵脸色微变,提醒道。 淮安王深吸口气,忙亲自率女儿、儿子出门迎接。 抵达大门口,正看到整座王府已经被京营的士兵包围的水泄不通。 大门外的高头大马上,五军营指挥使袁锋披甲端坐。 “袁指挥使率王师入城,本王正要去拜访,不想袁将军先来了。”淮安王哈哈大笑,热络寒暄。 袁锋眼神不善地盯着他,没有下马,气氛压抑严肃,他皮笑肉不笑道: “淮王爷莫要乱动,刀剑可不长眼。” 徐君陵眼皮一跳,忙开口解释: “之前在永嘉府时,我父王已与赵都督达成过协议,昨夜赵都督上门,我父连夜配合都督平叛……袁将军这是何意?” 袁锋愣了下,这是他不知道的。 不过,对于永嘉城的联络,以及赵都安奔袭镜川邑,他是清楚的。 这会也摸不准郡主话语真假,但也不敢冒昧,略一犹豫,他抬手一挥,四周军卒纷纷收刀。 不过,却并没有解除对王府的封锁。 冷笑道:“本将军并未得到消息,一切都要等见到都督,才可定论。” 徐闻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小心翼翼问道: “敢问袁将军,如今情况如何?徐敬瑭那反贼,可否伏诛?” 袁锋皱了皱眉: “你们不知?昨夜前线战场,赵师雄将军单刀闯敌营,斩杀了徐敬瑭次子,因此,才导致叛军无首,兵败如山倒。 而后赵师雄又赶赴百世园林,只可惜扑了个空,不见了徐敬瑭。抵达时只遭遇了白衣门邪道术士,赵将军与白衣门首领一战,后者重伤遁逃…… 如今,我京营大军,正四处追杀溃兵,赵将军身为前锋,也在寻觅徐敬瑭踪迹……” 他将这些不涉及隐秘的情况,简单说了下。 徐家父子听得一阵失神,徐君陵上前一步,咬着嘴唇询问: “那可见赵都督行踪?” 袁锋沉默了下,淡淡道:“我等刚入镜川邑,尚未与赵都督汇合。”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 赵都安一行人,与徐敬瑭一同消失了,暂时不知下落。 京营大军与其说是追杀溃兵,不如说是在疯狂寻找赵都安的踪迹。 双方失踪了……徐君陵心头猛地一沉,生出不妙预感。 …… 与此同时,县城内某个偏僻的巷子内。 阳光未曾照耀的地方。 霁月抱着膝盖,披头散发,蜷缩在一扇古旧的门框旁,门框湿漉漉的,覆着清晨的秋露,社恐女术士却寸步不离。 她傻傻等了一夜,遵从着赵都安的命令,不敢离开。 只是守着两生门。 却都未曾注意到,两生门上的朵印记早已消失。在丧神降下诅咒的时候,赵都安一行人身上回归两生门的术法,就已被抹去了。 霁月黑发下,精巧的小耳朵动了动,机警地将白瞳从黑发中透出来,看向巷子口外。 她隐约能听到城内军队入城的声音,但应该是从另外一个方向入城,距离这边还远。 她焦躁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 巷子口传来沉重脚步声,而后,一个阴影出现,挡住了阳光。 霁月警惕地摆出防御架势,而后愣住,只见那身影浑身鲜血,头发散乱,身后背着一根染血长棍,右手中,用布条将手臂和一柄断了一截的弯刀拴在一起。 那人逆着阳光,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而后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浪十八!” 霁月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地看着浑身是伤,不知经历了什么,已然重伤,凭借强大意志硬生生爬回来的北方老兵。 浪十八剧烈喘息,鲜血染红了他满是青色胡茬的脸庞,他趴在地上,脸颊侧躺着,喘息如牛,虚弱道: “大人……有令……有令……” …… …… 清晨的阳光刺破薄雾,一片荒芜的郊外,一辆虚幻的马车风驰电掣奔行着。 赵都安倚靠在车厢边缘,沉默地望着外头明亮起来的天色,以及陌生的景物,在他的膝盖上,放着一份地图。 “云浮……” 根据测算,他们如今已经离开了淮水边境,往西南进入了云浮道地界,也是慕王的大本营。 钟判的独角兽的确有日行千里之能,硬生生带着他们翻山越岭,几个时辰内,就逃出不知多远。 “徐敬瑭还没有追上来,有没有可能,他没能找到我们,没有选择追我们?” 车厢内,盘膝打坐的玉袖睁开了眼睛,灵气四溢的眸子疲惫而冷静地说道。 金简蜷缩在她身旁,因为到了白天,少女神官进入了虚弱状态,眼皮打架,处于半梦半醒间,不敢真正睡着。 赵都安收回视线,看了眼膝上的地图,摇头道: “不确定,但我觉得,他还追在后头。” 这既是一种直觉,也是经由逻辑的分析。 昨晚逃窜路上,他与天师府的三人讨论过徐敬瑭的力量强度。 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徐敬瑭只要不浪费,可以将丧神的力量长期地留在体内,倘若只用来赶路,没准十天半个月内,都可以维持天人战力。 第二,徐敬瑭倘若选择去前线,最多击败京营大军,并不足以凭借自身覆灭京营。 哪怕是真正的天人,也没有这样的力量,何况他只是借了神明之力。丧神又并不是个强于厮杀的神明。 再加上老天师的刻意安排……赵都安换位思考,认为徐敬瑭大概率选择追击自己。 过往的经历已一次次证明,若能铲除赵都安,对朝廷的损失,绝对大于一支军队、一块地盘。 “唏律律!” 忽然,浑身纯白的独角兽嘶鸣一声,猛地停下了四蹄,这头牲畜不安地踩踏蹄子,尾巴甩动。 警惕地望着远处,竟在缓缓后退! “他来了!”负责驾车的钟判攥着缰绳,沉声开口。 一时间,车厢内三人汗毛直立,死死盯着前方,只见晨雾之后,前方的一座山头上,蓦地飘来一朵乌云。 乌云下,一个米粒大的黑点伫立山巅。 双方对视,那乌云以不合常理的速度,疯狂朝这边飘来,几乎眨眼的功夫,赵都安就看见浑身披着铠甲,戴着头盔,赤手空拳的徐敬瑭在大地上狂奔。 盔甲的缝隙中,溢出丝丝缕缕的灰气,拉出绵长的丝线,与上空的乌云连贯在一起。 徐敬瑭眼珠赤红,面上难掩喜色,大步奔行间,每一步,皆跨过百丈。 他追了将近一夜! 钟判的马车速度的确很快,加上一开始传送拉开的距离,令这场追逃比徐敬瑭预想中费力太多。 他期间甚至想过是否放弃,折身返回镜川邑。 但最终仍选择追上来。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令他堵住赵都安。 他嘴角上扬,还隔着老远,便猖狂地大笑,声音回荡天地间: “赵都安!本王说过,你跑不掉!此地,便是尔等葬身之所!” 赵都安抿着嘴唇,忽然站在车厢内,半个身子探出来,也笑着喊道: “徐敬瑭,你这条老狗鼻子还真灵,不过你为了追我,竟当真丢了镜川邑不管,这会朝廷大军必已南下,你那二儿子性命难保,真不知你算计了个什么!” 徐敬瑭怒了,盔甲中喷吐出的灰气愈发浓郁,脚步加快,狞笑道: “本王有的是儿子,不差一个,倒是等宰了你,看本王那乖侄女下半身空虚寂寞狠了,本王心善,大可与她再生几个!” 钟判等人脸色微变,心说徐敬瑭是疯了? 以为丧神加持,就无敌于世? 什么话都敢说? 果不其然,赵都安脸上笑容依旧,只是眼神中再没有半点笑意,只有杀机。 赵阎王的小本本上,多了一个必杀的红名。 不过……不是现在。 眼见徐敬瑭挥起拳头,虎扑向马车,赵都安攥在掌心的榕树叶爆发出青光。 青光吞没了马车。 “轰!!!” 徐敬瑭一拳抡下,将大地锤击出一个巨大的深坑,泥土迸溅,无数诅咒蔓延, 周边百丈皆化为填满诅咒的不祥之地! “跑了……又跑了……”徐敬瑭站在坑边,双拳紧握,骨节发出噼啪爆响。 天空中,灰云密布,电闪雷鸣,群山鸟兽蛰伏,天地都为之变色。 …… 云浮道,某片树林中。 一蓬青光弥漫,漆黑的马车凭空出现,车轮沉沉砸在积满枯叶的地上,独角兽吓得四蹄发软,叫声充满了恐惧。 等确定那凶悍的神明消失,又疑惑地瞪圆了眼睛。 “我们又逃出来了。”赵都安环顾四周,无声吐了口气,旋即摊开满是汗水的掌心,只见那枚榕树叶子黯淡了许多,残余的法力俨然已消耗大半。 钟判看了眼,平静道:“再传送一次,这枚榕树叶只怕就无法用了。” 劫后余生的玉袖咬着嘴唇,脸色不佳:“一次……我们来得及抵达正阳山吗?” “那要先定位下我们在哪了。”赵都安异常冷静地说。 玉袖沉默了下,主动取出一个小罗盘,开始施法定位,虽修为仍处于诅咒封禁中,单一些简单的小法术,仍旧可用。 少顷。 她指了指地图上某个点:“我们在这里。” 赵都安仔细看了眼,在如今的位置,以及逃跑前的定位,还有第一次传送的点之间用手丈量了下,冷静分析道: “看来这榕树叶每一次传送,距离都差不多,方向并不固定,但大体是往西南去的。而根据上次的经验,我们全力赶路的情况下,徐敬瑭要追上我们,至少也要四个时辰。” 四个时辰,这并不是个令人欣慰的数字。 玉袖摇头道: “这不够。若下次他追上来,还是四个时辰,而我们再用掉最后一次传送机会……距离正阳山,还是太远! 独角马也需要休息,不可能连续奔行,何况,我担心徐敬瑭下次追上来,不会那么久。” 钟判看了她一眼:“你认为,徐敬瑭可能猜到了我们的去向?” 玉袖冷静道: “他不可能知道我们要去正阳山,但他不蠢,在发现我们没有往北逃,而是直奔西南后,就该明白,我们的目的是云浮! 或许在他眼中,我们要去云浮,捣毁他的老巢也不一定。他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要锁定了我们的方向,就会节省很多弯路,更容易追上我们。” 这个分析,令所有人心头皆是一沉。 似乎无论怎么计算,他们都难逃一死。 老天师哪怕可以模糊预测凶险,但涉及到“神明”,张衍一不可能将细节都推演准确。 因此,眼下他们的窘境,张衍一是不可能提前预知的。 沉默的气氛中,小天师钟判深吸口气,平静道: “天无绝人之路,先继续赶路,总会有办法,或许再拖几个时辰,徐敬瑭身上的法力会滑落。” 玉袖没吭声,她对此并不乐观。 然而这时,赵都安却忽然丢下地图,跳下了马车,开始清扫森林的一小块地面。 “你要做什么?我们得争分夺秒。”玉袖愣了下,盯着他道。 赵都安打出掌风,吹开枯枝烂叶,清扫出一块区域,扭头露出笑容: “跑了一整夜了,该吃饭了,下车吧,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猎物,打来吃,你们收集点木头,等会烤肉吃。” 闻言,车上的三人都凌乱了,瞪眼看着他。 这么要紧的时候,你还有闲心打猎烤肉吃? “看我做什么?”赵都安笑了笑: “既然徐敬瑭还要几个时辰才能追上来,也不差这么一会了,便是要死,也不能空着肚子上路不是? 何况,玉袖神官你不是也说了,独角马也需要休息,你看它那怂样,再强行跑下去,只怕我们还没死,这畜生先累死了。” 独角马好似能听懂人言,用力瞪他,但那疲惫的模样,的确掩饰不住。 钟判、玉袖、金简三人彼此对视,虽觉得荒诞,但还是下了车。 独角马四蹄一软,也跪在地上,钟判拿出饲料喂它吃。 玉袖去捡木柴,金简瞌睡的不行,坐着等吃饭。 俄顷,赵都安从林中拎着猎来的一只狍子返回。 再然后,一只火堆升起,四人围坐在林子里,赵都安亲自烹饪。 更是从银色卷轴中,取出了几个瓶瓶罐罐,那是他在家时,自己调配的调料。 等撒上调料的热气腾腾的烤肉分到每个人手上,咽进肚子里,众人口舌生津的同时,一整夜逃命的焦躁感也得到缓解。 “开个会吧,我们必须得找到破局的方法才行。” 赵都安咽下烤肉,忽然说道。 (本章完) 第576章 野神也是神啊 第576章 野神也是神啊 “开个会吧,我们必须得找到破局的方法才行。” 林间。 一团篝火炙烤着猎物,听到这句话,以钟判为首的三名神官同时放下手中的烤肉,看向赵都安。 开会?虞国不流行这个词,但几人莫名觉得很形象。 赵都安盘膝坐在地上,表情认真地看着三张脸: “按照方才的推算,哪怕我们耗光剩余的一次传送的机会,留给我们的时间,可能只剩下八个时辰…… 恩,这还是往多了计算的,而如果我们不在此期间,想到破解这个局的方法,那单纯的逃跑,没有多大意义。” 是的,逃跑没有意义! 这才是赵都安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仍选择坐下吃饭休息的原因: 如果找寻不到正确的方法,甩掉徐敬瑭,那争分夺秒也就失去了作用。 因此,当务之急,根本不是立即逃走。 而是冷静下来,填充体能,发动脑筋,将精力投入在思考中。 三名神官愣了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陷入沉思。 如何摆脱一位神明的追杀? 这无疑是个难度极高的问题,钟判拧紧眉头,玉袖开动脑筋,至于金简…… 少女困的厉害,一边闭着眼睛,一边白嫩小手捧着烤肉,往嘴巴里塞,整齐的牙齿吭哧吭哧,跟熊猫吃竹子似的,彻底放弃了思考。 反正她觉得,自己也不擅长这个,索性不浪费脑细胞。 “或许,可以从神明入手,”赵都安见几人不吭声,率先打破沉默,“我方才就在想,徐敬瑭是如何追踪我们的?” 说完,他盯着钟判和玉袖。 赵都安擅长动脑,但他缺乏对术士体系的了解,尤其涉及神明,因此需要两名正道神官给出答案,群策群力。 钟判盘膝在地,宽大的黑色袍子裹着身体,他沉吟了下,道: “依我看来,应是循着我们身上的诅咒而来。神明并非全能的,每一个神明,都有对应的权柄范围,就如水神,便断然用不出火焰术法来。 何况,徐敬瑭召唤降临的丧神,大略也只是堪堪进入天人的层次。而丧神的掌握的术法,大多与诅咒相关,缺乏寻人,追踪,占卜类的威能。” 玉袖在昨夜奔波中,洁白的袖口已脏污了,这会钟灵毓秀的女道士放下烤肉,点头正色道: “师兄所说不错,丧神最大可能,是通过感应我们身上残余的诅咒,才能大概知晓我们所在的方位,从而追踪。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赵都安疑惑道:“什么可能?” “运气,”玉袖表情严肃,“丧神一派,可扭转人的运势,这一点你应深有体会。 倘若徐敬瑭令我们运势变差,那么他哪怕失去我们的踪迹,随便选个方向追击,在运气的牵引下,我们也会与他相遇……毕竟,只要运气差,我们的逃离就不会顺利。” 啊这……赵都安怔了下,表情古怪。 他的确深有体会。 当初在建宁府,他的运势就曾被诅咒。 玉袖认真分析道: “并且,你们注意到没有?方才徐敬瑭追上我们时,并不是从我们身上追上来,而是在前头拦截。” 赵都安想了想,说道: “神官的意思是……若他是单纯循诅咒而来,应是从身后追击过来才是,却出现在前方,可能更多是运势的影响?” 玉袖点了点头。 钟判补充道: “的确有可能。不过也不排除追踪诅咒的可能性,徐敬瑭抄近路,提前在前方阻截,也说得通。 并且,诅咒的感应理应与距离有关,每次我们传送开,距离拉远,他的感应变得模糊,如此也能解释昨夜他为何用了那么久,才追赶上来。” 赵都安点了点头,认为这两个猜测都有可能,甚至二者兼有,他总结道: “总之,无论哪一种,都与我们身上的诅咒有直接关联,且徐敬瑭对我们位置的判断,可能并不是特别准确,只是个大概范围,越接近,定位可能才越清晰?” 两名神官皆点头,从专业角度表示认同。 “吭哧吭哧……”金简仓鼠一样,吃光了手里的一条狍子腿,装模作样地也点了点头: “师兄师姐说的对!” 然后她伸出小手,将玉袖放在地上的一条烤肉嗖地拽在手里,鬼鬼祟祟继续吃。 赵都安手中捏着一根拨动篝火的树枝,在地上随意划拉,冷静道: “所以,理论上,只要消除掉我们身上的诅咒,就可以甩掉他?” 钟判叹息一声,摇头道: “问题在于,我们做不到! 神明的诅咒,哪里容易驱除? 这一夜间,我尝试以修行法,削弱诅咒,但成效甚微,我估算了下,哪怕我一刻不停地修行,一点点运转法诀削弱,等到彻底抹除,也至少要半个月。” 钟判都要半个月,何况其他人……赵都安皱眉道:“诅咒会自行消失吧?” 这是他在建宁府时,被白衣门术士咒杀的经验。 钟判点头:“会。但神明级的诅咒,若置之不理,只怕半年都未必会自然消除,在此期间,哪怕徐敬瑭死了都是一样,因为神明只要不死,诅咒就还在。” 这么难搞……赵都安也觉头疼。 玉袖忽然气恼地说:“若是四师弟在,没准可以用他的那只骰子抵消诅咒。” 四师弟?天师的四弟子?赵都安冷不防听到这个名字,怔了下。 见赵都安目光好奇,钟判叹息一声,解释道: “师尊的四弟子有一件来头不小的镇物,是一只骰子,骰子有不同的面,可投掷出不同的运势,还有诸多妙用。 是一样位格不低于天人级诅咒的法器。 若是能投掷出好运势,我们接下来一定时间内,将会鸿运当头,这鸿运,自然可以抵消我们身上的诸多恶意诅咒。” 这是什么怪东西……还有这种奇葩镇物? 赵都安眼睛一亮:“能否召唤他来?借骰子一用?” 钟判摇了摇头,道: “他行踪飘忽不定,不知在何处。去年他曾经投掷出七七四十九天厄运,为了避开厄运,免得横死在外头,他跑去人迹罕至之地避难……便再没见过,只知道还活着。” 他又看了眼玉袖,淡淡道: “也莫要指望他,且不说那骰子随机,哪怕真能召唤来,以我们几个如今一身诅咒的状态,找见他只怕情况会更糟。 你也不想厄运之上,再迭加一层厄运吧?到时候,怕是要诅咒直接爆发,原地死去。” 玉袖哼了一声,烦心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卧槽……赵都安顿时熄灭了求援心思,决定对这个没见过面的神官敬而远之。 不过,赵都安却捕捉到了一个有用的消息: “你方才说,那件骰子位格很高,可以覆盖掉丧神的诅咒?” 钟判点头,说道:“据说,那件镇物应是对应‘运气之神’的古代造物。 四师弟尝试修的,也是这位‘运神’,不过这尊神明很神秘,无法捕捉,虚无缥缈,历朝历代只有极少数术士能与这尊神明产生感应……而只有神明才能对抗神明。” 涨知识了……赵都安对于这个世界奇奇怪怪的神明见怪不怪,他的注意力也不在此。 反倒是听到最后一句话,他脑子里隐约划过一抹灵光,手中捏着的树枝猝然停下,他低声喃喃: “只有神明才能对抗神明?” 玉袖理所当然地点头:“那是自然,哪怕我们去削弱诅咒,也是去动用我们所主修的神明,借助其力量,来冲淡丧神的力量。” 吭哧吭哧……吃完了第二条烤肉的金简擦擦嘴,随口附和一声:“师兄师姐说的对。” 然后,又鬼鬼祟祟去偷钟判放在身边的烤肉。 赵都安却好似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问道:“野神算不算神?” 啊? 这一刻,三名神官都同时愣了下。 野神算不算神? 玉袖下意识道:“野神虽相较正统神明,以及邪神要弱小许多,但同样乃是天地间诞生的神明无疑,自然是神。” 赵都安心脏砰砰跳动起来,他死死盯着玉袖,忽然又问出一个关键问题: “如果我们死了,我说假如,我们死了,那身上的诅咒还会存在吗?” 玉袖一头雾水,摇头道: “常言道身死道消,人一旦死去,身上背负的诅咒自然会消失……恩,不过,还要仔细区分,要看这个诅咒降在人的躯体上,还是神魂上。 若是诅咒在躯体上,哪怕人的神魂消散,彻底死亡,只剩下一具躯壳,诅咒仍在。 不过,如丧神这般厉害的诅咒,多是在神魂上的,至于我们身上,应是两种诅咒都有。” 真正厉害的诅咒,往往都是直指神魂,这也是最难解除的一类。 那些作用于身体上的,诸如“肌肤溃烂”之类的诅咒,要容易解除的多。 昨夜张衍一的法身就挡下了这类浅层诅咒,所以几人身上都没有出现肉眼可见的伤势。 不过,他们体内的修为被锁住,这意味着躯体上也存在诅咒,而钟判和玉袖通过冥想,也早确定了两种诅咒皆存在。 “你想说什么?或者你想到了什么?”钟判察觉到赵都安的不对劲,试探询问。 金简捧着偷到手的烤肉,强忍困意,歪着头看他。 赵都安迎着三人目光,沉吟片刻,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你们觉得,龙女能否覆盖掉丧神的诅咒?” 龙女? 这一刻,三人才猛地想到,昨晚的厮杀中,赵都安收服了野神龙女。 不只是龙女,还有一头山君也正封印在钟判体内。 “你是想要……”钟判吃了一惊。 赵都安不躲不避,盯着三人,说出了一个计划: “如果,我操控龙女,将你们还有我自己,咱们四个人的神魂都困在龙女编织的梦境里,能否借助龙女的力量,覆盖、隐藏、遮蔽我们神魂上的诅咒? 而失去神魂,我们的躯体是否相当于死亡?” 钟判悚然一惊。 玉袖面露愕然。 金简手里的肘子都掉了…… 用龙女,将他们所有人囚禁起来?!以此躲避徐敬瑭的追踪? 这是何等离奇的想法?诡异的思路?正常人躲避龙女都来不及,哪有人会想到主动藏进龙女的梦里的? 这完全处于神官们的思维死角! 可…… 在最初的懵逼后,伴随思量可能性,钟判和玉袖却是陷入了沉思! 行不行? 似乎……还真有可能有用! 神明才能压制神明! 野神也是神啊! 当然,龙女这类野神的力量,肯定远远不如丧神,也压根无法正面与丧神对敌。 龙女的力量,拿来对付徐敬瑭,也几乎不会起到效果。 但…… 他们要对付的,也并非丧神本体,而只是丧神施加在他们身上的一些诅咒罢了! 一旦他们进入龙女的梦境,被这尊野神的神力笼罩,诅咒也许无法驱除,但被隔绝却是存在很大可能性的。 同时,他们躯体上虽仍存在诅咒,但一来……神魂被抽走,躯体会进入一种“植物人”的假死状态,诅咒未必还会起效。 二来,哪怕躯体的诅咒还存在,可少了神魂上的诅咒之力,徐敬瑭对他们的感应很可能变弱! 并且,玉袖之前担心的“厄运”,乃是作用在神魂上,一旦被野神覆盖,厄运也会得到削减。 “这……似乎……”玉袖眸子亮闪闪的,“似乎,可以试一试。” 她脑筋飞快转动: “独角马本身存在灵智,哪怕无人驾车,它也可以载着我们继续朝着正阳山的方向前进,最多偶尔我们神魂归体,需要把控一下方向,服用丹药辟谷…… 而独角马昨夜不在百世园林,它身上也没有背负诅咒……” 钟判也是呼吸急促,不禁抬手按了按手臂,有些可惜地说:“可惜,我没有收服山君,也无法驱使它。” 不……一头老虎野神,哪怕可以驱使,也没啥大用啊,总不能让山君把咱们几个的身体都吃了,吞进胃里吧……赵都安疯狂吐槽。 三人又仔细琢磨商议了半天,都觉得这个方法可以一试。 反正,他们还有一次传送的机会,还有试错的本钱! 当下,三人不再耽搁,草草熄灭了篝火,拽着吃饱了更加犯困的金简,一起钻进了马车。 钟判趴在独角马耳畔,给它嘀嘀咕咕,交待要前往的方位。 至于几人神魂进入梦楼后的安全问题,并不太需要担心。 一来奔行中的马车本就是无形的,世间境之下根本无法上车。 二来,赵都安哪怕驱动龙女,也不会完全失去对外界的感应。 车厢内。 赵都安看了眼抱着膝盖,已经快睡着的金简,又看了眼盘膝打坐的玉袖,等钟判也钻进车厢,放下车帘。 “准备。”他深吸口气,摊开右手一抓,掌心佛光浮现,一株青莲摇曳。 莲心中央,一只拇指大的,通体透明,可以看到血管脏器的龙女缓缓浮出,在赵都安的召唤中,扬起小脸,冷漠的眸子同时看向莲四周围拢的四双眼睛。 目光相触。 “啪嗒。” 四人同时合上了眼皮,好似死了。 与此同时,休息过的独角马甩动马尾,嘶鸣一声,拉拽马车再次进入虚幻状态,风驰电掣,朝正阳山狂奔。 …… …… 遥远处。 一座山林中,暴怒状态的徐敬瑭阴沉着脸,驾驭着丧神法力飞行。 凭借丧神与诅咒间的联系,他隐约能感应到赵都安等人的方位。 此外,“运势”也会让双方技巧巧合相遇。 “你们跑不掉。”徐敬瑭眼珠赤红,杀意沸腾。 他虽不解,但大概猜出,对方是朝着云浮逃窜的。 “莫非是想要反其道而行,认为朝着本王的大本营而去,才更安全么?”徐敬瑭冷笑。 若是这帮人往北方跑,他还要迟疑下,但天堂有路不走,偏要去自己的老巢,岂非愚蠢至极? 忽然,徐敬瑭轻咦一声,只觉对诅咒的感应骤然消失了大半,几乎要失去对赵都安一行的感应! 只模糊残余一点,却是令他的追击更加艰难了。 “怎么回事?难道诅咒被解除了?不可能……”徐敬瑭不理解。 若是真有办法解除诅咒,为何还剩下一点点,令他仍能勉强定位大概方向? 不理解。 但他已经追出来这么远,已不可能掉头回返镜川邑,只能继续追下去。 “赵都安,本王必要亲手斩下你的首级!” 徐敬瑭眼神狠厉,不再犹豫,继续大步朝云浮追击。 …… ps:水了点,下章徐敬瑭死。 (本章完) 第577章 想杀他们,问过本座没有? 第577章 想杀他们,问过本座没有? 用野神对付神明,是否会奏效? 赵都安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这已是他当前状况下,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很快,伴随“幽灵马车”承载着四个卡bug,进入“假死”状态的人朝西南狂奔,这场神明的追杀之旅,再次开启。 四个时辰后,徐敬瑭没有出现。 八个时辰后,徐敬瑭没有出现。 这个结果令赵都安几人欣喜异常,显然,这个方法的确起到了效果。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找到了甩拖徐敬瑭方式的时候,在某一次停下歇息的时候,徐敬瑭再次驾驭着丧神,从后方追了上来。 不得以,赵都安动用最后一次“传送”的机会,完成逃离。 榕树叶内的法力耗光,众人也彻底失去了保命的底牌。 同时也证明了,这个方式虽可以延长被追上的时间,但仍旧无法彻底断开丧神的感应。 于是。 众人心情沉重地,再一次踏上逃生之旅,许是有了经验,亦或者诅咒随着时间在冲淡,接下来的旅途中,徐敬瑭再没有出现。 而以独角马的速度,经历了近三日的奔袭,众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前方就是正阳山了!” 云浮道内,荒野上,马车再一次停靠休息的间隙,赵都安几人从“梦楼”中醒来。 玉袖以术法定位,对比了地图后,惊喜地道。 几日来的逃命,令这位女道姑脸上满是风尘仆仆的疲惫,而此刻,她眼中终于透出光芒。 “到了?!” 车厢内,赵都安、金简、钟判三人同样露出喜色。 彼此对视,都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到了惊喜。 钟判掀开车帘,跃下马车,阳光从外头洒进来,令几人都眯了眯眼睛。 云浮地处南方,气候湿润,饶是深秋时节,这边的气候仍好似夏季,绿树随处可见,天穹上云絮交织。 温润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令赵都安精神一振。 他跃下马车,手捧地图,抬头看到前方拔地而起一座山峰,绿树掩映间,隐约可见山上一片建筑。 “这就是正阳山?”他轻声呢喃。 他还是第一次来到云浮道,可惜一路逃命,也没有机会欣赏风土人情,只觉气温日益温暖,好似逃入盛夏。 玉袖也跃下马车,微笑道: “没错,正阳山上有一座书院,也有数百年历史了,正阳学派的读书人在其中求学,师尊既要我们往这里来,必有道理。” 女道姑这些年在云浮道游历,对这边很熟悉。 赵都安在这里也有熟人,就是便宜徒弟正阳先生,他吐了口气,道: “这一路上过来,虽没有时间观察,但整个云浮道明显要和平许多,徐敬瑭带二儿子上前线,留下世子在云浮道坐镇…… 这时候,镜川邑的情况只怕还没传回来,也不知淮水如何,云浮叛军撤回来多少人。” 作为大都督,赵都安这几天焦虑的很,既担心身后的神明,又担心镜川邑的局势。 “走吧,距离不远了,一鼓作气上山,迟则生变。”赵都安收束思绪,平静道。 几人都点头。 钟判给金角马匆匆塞了口草料,令其稍歇了会,众人就重新上车,朝正阳山赶去。 两日狂奔,金角马也将要力竭,这会已难以进入“幽灵”状态。 好在距离已不算远,哪怕正常拉车,也比寻常马车快许多,众人精神亢奋,也没选择进入梦境。 等循着官道,抵达正阳山下,赵都安却惊讶看到山脚出现了哨卡。 有云浮叛军设卡拦路,看到马车行来,一名低阶军官按着刀鞘,抬手示意他们停下。 等瞥见“独角马”,一群军卒如临大敌,气氛凝重肃杀起来。 “正阳山已被封锁,严禁出入,尔等何人?停车报上名来!”军官厉声呵斥。 封山了? 赵都安愣了下,示意钟判减缓马速,等车子停下,他略微掀开车帘,皱眉道: “我等前来访友,与正阳先生有约,谁人封的山?” 军官听到这话,脸色一变,悄然紧握刀柄,朝身后士兵做了个手势。 盯着赵都安,沉声道:“正阳学派播散歪理邪说,慕王爷下令囚禁,你等既与正阳相识,速速下车,接受盘问!” 与此同时,哨卡的十几名士兵缓缓拔刀,以扇形试图将马车围拢起来。 赵都安心头一沉,不想浪费时间,就要出手,耳畔却先一步听到低沉啸叫。 青玉飞剑跃出车帘,于刹那功夫,以近乎音爆的速度,穿行于这些士兵间。 “啊——” 叛军们几乎来不及惊呼,尸体便倒了一地。 玉袖抬起手指,捏住飞回车厢的青玉飞剑,面色冷寂:“没必要废话,我们赶时间。” 赵都安眼神怪异地看她,打趣道: “神官,对叛军出手,岂不是违反了你的规矩?天师府神官不插手俗世王权争斗。” 他没忘记,玉袖是个原则性特别强的女道士。 玉袖淡淡瞥了他一眼,装傻道:“什么插手?我做什么了吗?谁能证明?” 赵都安一愣,哑然失笑! 所以说,坚持原则的女道姑也是个妙人。 越过哨卡,一行人开始登山,正阳山势和缓,山坡弧度逐步抬高,为了方便出行,修筑有一条盘山山道。 马车上山途中,愈发清晰地看到山上书院建筑,一株株古松在薄云下极为醒目。 等一行人抵达半山腰处,这里有一座歇脚的亭子,赵都安惊讶看到,亭子中竟然走出一个青年,朝他们摆手。 “停车。” 赵都安说道,而后掀开帘子,诧异地看了眼这名约莫三四十岁,气度儒雅非常,穿着读书人长衫的青年,只觉很是眼熟。 皱眉思索了下,他脱口道:“你是……陆成?” 陆成! 正阳学派大弟子,也是正阳先生的高徒。 当初在京城中,赵都安与正阳于白鹿书院探讨心学,陆成这位大弟子与宋家庄的宋举人陪同。 “赵学士!”陆成看到他,也是颇为惊讶,主动拱手行礼。 并以学士称呼。 赵都安诧异道:“你在这里等我?” 陆成点头,微笑道:“的确是奉家师之命,在此恭候大驾。” 正阳那腐儒怎么知道我要来?赵都安疑惑道:“我过来时,见正阳山已被封锁。” 言外之意,要他给个说法。 陆成苦笑一声: “的确,当初家师从京师回来后,慕王府便对家师冷淡,不满。 等后头起兵,家师曾去阻拦,惹得慕王不悦,便愈发不喜我们,为免我等妖言惑众,更命人封山,好在终归忌惮家师的名声,不曾对我们动武。” 顿了顿,见赵都安依旧警惕,陆成继续道: “只是前些天,家师有一位朋友越过防线,上山来做客,已在书院小住数日,今日也是那位朋友说会有人来,家师才命我一早就来等,只是不想来的竟是赵学士。” 正阳的朋友? 车内四人对视,愈发表情怪异了。 不过再多的疑虑,终归要上山才知道。 钟判看了眼已经累得要脱力,爬不动山的独角兽,心疼地道:“再往上难以行车了,我们步行登山吧。” 赵都安点头,当下,几人下了马车,跟随陆成沿着山道往上走。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走在后头的金简若有所觉,猛地扭头,朝山下望去,少女惊呼出声:“他来了!” 赵都安扭头回望,瞳孔骤然收窄! 只见远处大片阴云汇聚,天空肉眼可见地暗了下来,阳光也被遮蔽。 一道滚滚浓烟,自山林中升起,继而,一个披着盔甲的身影,如炮弹般狂奔至山脚。 仰起头来,发出狞笑: “正阳山,你们竟来了正阳山?哈哈,本王正好将你们这群杂碎一锅端了!” 徐敬瑭! 他终于还是赶在最后时候,追了上来! 两三日的狂奔,饶是有神明之力,徐敬瑭仍是风尘仆仆,颇为狼狈。 他的头冠不知何时掉了,头发披散开,面容冷峻,含着怒火。 他何等样身份?本以为唾手可得的几条性命,却令他苦苦追了这么久。 “跑啊!本王倒要看看,你们还能跑几次!?” 徐敬瑭暴怒至极,抬步便朝山上冲来,因盛怒下,盔甲中喷出滚滚浓烟,那是强烈的丧气,甫一扩散,草木都在枯萎。 “糟了……快上山!” 赵都安脸色狂变,众人已没了保命的法子,他下意识便要拉着众人上山。 然而钟判却没动,只是双手拄着大剑,平静道:“来不及了。” 徐敬瑭来的太快,几乎再有几个呼吸功夫就会追上,根本逃不掉。 赵都安、金简、玉袖皆是面色发白,他们逃了这一路,眼看抵达目的地,难道就要功亏一篑吗? 然而钟判却已先行一步,挡在众人身前,小天师头也不回地道: “你们继续上山,我尝试拖他一会!” “师兄!”玉袖脸色一变。 钟判淡淡道: “我这几日,身上诅咒冲破了许多,已恢复了不少修为,若催动秘法,可以短暂恢复境界,也只有我能尝试阻拦他,不要浪费时间,快走!” 说着,不等赵都安等人反应,他双手拄着的猩红大剑,猛然举起,宽大的剑身骤然亮起殷红的光,一股沛然气势,缓缓升起。 小天师面无表情,隔空斩出一剑! 一道气势如虹的剑气,自剑刃上脱离,化作一道虹光,撞向裹挟浓烟而来的徐敬瑭。 “区区世间,妄想阻我?!” 徐敬瑭的精神状态有些癫狂,见状大笑着,一拳打过去。 拳头出时,层层迭迭的灰色浓烟凝成一个拳头,轻易将粗大剑气撞碎! 徐敬瑭的双脚,也站在了山道之上,仰头睥睨地看向钟判,讥笑道: “天师府的高徒,就这点本领?本王本不想与天师府为敌,但怎奈何你等不知进退,那就休怪本王不留情了!” 钟判面无表情,只是沉默地将大剑凌空悬在身前,剑尖直指慕王。 他单手按在剑柄上,忽然凌空画了一个圈,刹那功夫,猩红大剑也在空中画了一圈,竟是多出了几十柄长剑。 正阳山上,天地灵机疯狂汇聚。 数十柄大剑组成环形剑阵,在小天师身后疯狂旋转,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在酝酿。 钟判抿着嘴唇,丑陋凶恶的脸上眼神凝重,右手肘骤然后拉蓄力,山中有雷鸣之声。 继而,钟判右拳猛然击出,狠狠砸在剑柄上! 骤然间。 正阳山上狂风席卷,天空的云絮仿佛被牵引,猩红大剑轰然飞出,裹挟着后方整个剑阵,宛若东海怒涛,爆发出璀璨的虹光,朝徐敬瑭狠狠刺去! 赵都安心神颤抖,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剑的强大。 这是世间境界能爆发出的,逼近最强的一剑。 “不自量力!”徐敬瑭却只是眼神一冷,迈出一步,右手张开五指,迎着长剑抓去! 阴风怒号,天地变色,整座正阳山都被灰云笼罩了。 方圆数里地都陷入黑暗,仿佛无数生灵在哀泣,一尊虚幻的神明臂膀出现,被徐敬瑭牵引着,迎向这一剑。 下一秒,徐敬瑭的右手抓住了剑尖,狠狠一握。 “咔嚓!” 那猩红大剑竟是剑尖崩裂开,钟判怒而双手一推,体内的山君于这一刻都隐约浮现出来,而后,强大的动能推动长剑竟是震开了徐敬瑭的手臂。 在后者诧异的目光中,将徐敬瑭的手掌切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而后,巨剑悍然撞击在徐敬瑭覆着甲胄的胸口。 然而…… 巨剑未能洞穿,而是在一阵牙酸般的哀鸣声中,猩红的剑身竟是一节节崩碎,扭曲,变形…… 最终,只剩下个剑柄,以及一坨扭曲的剑刃堆在徐敬瑭的胸口。 他张开手臂,轻轻一震,废铜烂铁的长剑崩飞,钟判猛地仰头喷出一口鲜血,人朝后倒飞而出! 在赵都安等人的目光中,狠狠撞在山石上,躯体近乎大字形嵌入地面! “师兄!”金简、玉袖二女急了,猛扑过去,赵都安大脑嗡的一下,也忙冲了过去。 只见钟判胸口染血,艰难从地上挣扎坐起来,脸色晦暗,摇头道: “我无大碍……咳咳……这神明……好强……” 徐敬瑭抬起手掌,看到其上血肉飞速愈合,眼神中怒意更胜: “你们对本王的力量一无所知,螳臂当车,何其愚蠢,好了,本王这就送你们一同上路。” 说话间,他再次迈出一步,五指张开,遥遥就要将赵都安几人咒杀。 然而…… 就在这一刻,众人猛地听到正阳山上,那座书院中,传来一个淡然的声音: “想杀他们,问过本座没有?” 那声音极淡,却轻而易举跨过千米,灌入每一个人耳中,仿佛就在耳畔低语。 徐敬瑭猛地抬头,心头生出强烈警兆。 赵都安也猝然仰起头,只见视野中,天空上,一道磅礴青光骤然……迸发出来! —— ps:打脸了,没来得及杀完…… (本章完) 第578章 镇杀徐敬瑭 第578章 镇杀徐敬瑭 这一刻,在赵都安等人的视野中,正阳山上,一团纯正的青光骤然拔地而起,如一条气柱,贯通天地,继而,那青光将漫天灰沉沉的云絮绞碎、贯穿。 徐敬瑭以丧神的力量汇聚的浓云,就这样被那青光轻而易举地贯穿、土崩瓦解。 旋即无数的青光交织连绵,汇聚成了无边无际的青云,自天际横扫大地,将整座正阳山都笼罩在青光下,而漫天的灰云则冰消雪融般“嗤嗤”地消失得半点不剩! 宛若神迹! 徐敬瑭心头生出强烈的警兆,当青光照耀下来,他下意识地抬起双臂,挡在眼前。 而那青光洒在他身上,慕王身披的铠甲缝隙间,竟好似被浇了热油,滚滚浓烟蒸腾,好似人也要融化掉一般! “啊……”剧烈的,如烈火焚身的痛苦令徐敬瑭痛呼起来,一股凶性却也勃发。 他猛然放下双臂,眯眼死死盯着声音来处,又惊又怒:“你是……” “呵呵,你方才不还大言不惭,要杀我天师府弟子,怎么如今却不认得我?” 山顶淡漠的声音再次传来。 赵都安愣住了,钟判等人也怔住了。 他们听出了这个声音属于何人。 “师尊?!”玉袖愕然抬头,望向高处,只见山顶的书院大门不知何时敞开,隐约可见一名身材高大的老人,负手伫立着。 巍峨如山。 “不是法身……是师尊的本体……师尊不是在京城吗?”钟判坐在地上,同样愕然。 老张?所以你给我的锦囊里,写的后手果然就是你自己?你什么时候跑到云浮来了? 赵都安又惊又喜,夹杂着强烈的疑惑。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自己被老张安排算计了! 绝对是算计! 老张大费周章搞这么一手,必然别有原因。 不过…… 这些疑惑都可稍后再询问,当务之急,还是眼前的徐敬瑭。 “张衍一!” 徐敬瑭硬扛着青光映照,脸色难看至极,近乎暴怒地吼道: “你天师府要公然插手凡间俗世?!” 他慌了…… 连赵都安都看得出,徐敬瑭看似愤怒的外表下,夹杂着淡淡的恐惧。 他以丧神附体,的确获得了堪比天人的力量。 但……终归是假的,对付钟判这种世间巅峰并无问题,但遇上跨入天人境界数十年,疑似已摸到人仙门槛的当代天师,根本毫无胜算。 非但如此…… 这一刻,徐敬瑭后知后觉,生出不安,总觉得自己如同一头野兽,追逐着赵都安这只饵料,被一步步引入了陷阱。 因此,他情急之下,搬出了天师府的规矩。 赵都安听得都想骂人,心说你打钟判的时候怎么不说坏规矩? 旋即,众人便清楚地听到了张衍一淡淡的声线。 那竟是一句反问: “本座诛杀邪祟,与慕王爷有何关系?” 顿了顿,张衍一又似乎含笑道: “亦或者,慕王爷被这邪神附体?难以挣脱?无妨,贫道这就救你出来。” 赵都安瞪大了眼睛,心说不愧是你…… 是了,天师府乃正道名门,诛杀邪神本就是分内之事,所以张衍一插手俗世了么?没有。 他只是要杀丧神罢了。 显然,老天师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且擦边经验异常丰富。 “你……”徐敬瑭怒不可遏,他何尝听不出这话的无赖之处?如今他与丧神绑定,一旦丧神被灭,自己哪里还能活? 除非他主动散去丧神的力量,与之切割,可一旦失去丧神加持,他面对赵都安哪里还能活? 赵都安是朝廷的人,可不用守规矩,直接就能将他宰了…… “好好好,本王今日就领教张天师高招!” 徐敬瑭脸色变幻,突然大喝一声,慨然赴战的架势。 身上丧神虚影凝聚,穿破烂衣衫的神明与张衍一对视,好似就要出手。 可下一秒,徐敬瑭不进反退,竟化作滚滚浓烟,以恐怖速度,折身朝天空飞遁! “他要跑!”赵都安大声提醒。 山顶的张衍一嘴角微微一笑,轻声道:“他跑不掉。” 说话的同时,老天师不疾不徐,从腰间摘下一卷碧翠玉简,《天书》展开,一枚枚金色的古字挣扎出玉简,如喷薄的流星,朝天空飞去。 与此同时,以正阳山为中心,方圆数十里范围内,群山中近乎同时,拔地而起一根根金色巨柱。 一根根光柱在青云中汇聚,光柱也显出虚幻锁链的样貌,于是这方天地,竟成了一只囚笼。 “乾坤大阵……” 钟判坐在地上,嘴角还挂着鲜血,呢喃道: “师尊早有布置?这方圆近百里,早已山势布出杀阵来,正阳山乃名山大川,本就是天然的布阵之所在……师尊要‘杀’神?” 赵都安愣愣地看他:“不是说,神明无法被杀死吗?” 玉袖解释道:“准确来说,是神明哪怕被杀,也会再生……世间存在丧气,便会汇聚为神明。” 赵都安有点凌乱,试图理解: “也就是说,张天师要灭杀的,乃是天地间如今存在这头丧神,以后再出现,是新的……” 钟判低声道: “正常来讲,丧神的力量分散天下各处,只能分散剿灭,如今白衣门上下拼尽全力,强行汇聚丧气,引动这一尊强大的丧神降世。 一旦被灭杀,白衣门将会受到反噬重创,天地间的邪祟的力量也会得到削弱。” 啰嗦这么多,翻译过来,就是拉了一大波兵,一口气杀多一些经济呗……赵都安吐槽。 眼睛却直直望向高空。 等待这一战的结果。 天地囚笼形成的刹那,一根根锁链间似成为整体。 徐敬瑭悍然撞在空气中,竟是被弹了回来,空间也只荡漾开一圈圈青色涟漪。 “张衍一!是你逼我的!” 见跑不掉,徐敬瑭发丝狂舞,凌空折身,眺望山顶书院。 徐敬瑭抖动全身盔甲,灰烟于此刻转黑,他骤然挥臂后扯,继而猛然打出一拳。 人也席卷漫天黑云,如一颗陨石,朝张衍一撞去! 书院大门口,张衍一神色淡然,狭长双目冷漠,这一次,他只是举起右手,一根手指轻描淡写地凌空一指点去: “诛。” 宛若口含天宪,刹那间,张衍一指尖仿佛汇聚漫天青云,一根根贯通天地的锁链疯狂收拢。 徐敬瑭惨叫一声,裹着黑云,如同被拍飞的苍蝇,轰然坠落在山道上。 而后余势不停,身躯在山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于轰鸣声里,从山腰一直犁去山脚,沿途山石龟裂,树木倒伏,烟尘大作。 卧槽……赵都安只觉整座山都在摇晃,他瞠目结舌,这就是老张的力量吗? 他甚至怀疑,这一根手指,可以轰塌一座城。 这就是顶级天人的真正力量? 贞宝最多也只能敌千军,尚远远达不到这种举手投足,地动山摇的层次,若有这等力量,何必顾忌玄印那老秃驴…… 等等,难不成,玄印老秃驴全力之下,也能有这种威势? 赵都安心中的念头不足为外人道。 正阳山脚。 浓烟缓缓散去,只见一个圆形巨坑中,浑身染血的徐敬瑭双膝跪在地上,长发凌乱披散,盔甲破烂不堪,身上满是污血,他维持着双臂在身前交叉的姿势,似在以此抗衡。 可小臂上的护臂早已碎成无数片,裸露出血肉模糊的小臂。 徐敬瑭一动不动,跪在山脚下,头颅低垂,双臂一动不动。 冷风拂过,一滴滴猩红的鲜血从鼻孔中流淌出来,“吧嗒”砸在瓦砾中,渐渐积成一滩血水。 徐敬瑭再无声息,唯有僵硬的躯体维持生前最后的姿势。 竟已无声死去! “嗤嗤……” 残破的盔甲缝隙间,忽有大团丧气滚滚钻出,汇聚一处,笔直如狼烟朝天空升腾。 虚弱的丧神在失去“宿主”后,正在回归天地。 张衍一瞥了一眼,只是抬手虚抓,刹那功夫,漫天的灰气如风卷残云,汇聚而来,疯狂灌入他身前悬浮的《天书》。 眨眼功夫,天地恢复明亮,青云也烟消云散,阳光自万里高空洒下,如雨后初晴。 “徐敬瑭死了。”玉袖收回视线,笃定地说道。 赵都安木然。 朝廷的心腹大患之一,统帅云浮叛军,与靖王徐闻瓜分淮水,威胁女帝的慕王,竟就此憋屈地死去。 没有死在战场上,也没有死在淮水或京城。 而是在狂奔追杀赵都安数日之后,在即将得胜的前一秒,被等在这里的老天师以大阵诛杀。 谁能想到? “云浮军完了。”赵都安心中猛地一松,连日来逃命的紧张终于得到松缓,一时间,他只觉阵阵疲惫,一根指头都不想动弹。 他转回头,就看到山上飘然走下来一道穿着道袍,扮做寻常道人打扮的老人。 张衍一笑眯眯地收起天书,朝他点点头:“又见面了。” “弟子见过师尊!”钟判、玉袖、金简三人起身行礼。 张衍一欣慰地点了点头,旋即走到钟判面前,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一道道醇厚的法力灌入,帮助他抚平伤势,同时淡淡道: “今日与神明一战,可有所得?” 钟判若有所思,点头道:“多谢师尊。” 他还得谢谢咱呢……赵都安心头莫名跳出来这句台词,生出强烈的吐槽欲望。 然而他很清楚,张衍一既然早在正阳山上,而之前却没有出手,反而让大弟子重伤,看来是故意为之,给钟判找了个对手? 而这一番看似惨烈,实则难得的厮杀,无疑对钟判日后的修行大有裨益。 “真是可惜了我的剑……”钟判有些心疼地看了眼远处地上扭曲的铁疙瘩。 张衍一却淡淡一笑: “一味依赖外物,于修行有害。一柄古剑罢了,回炉再造即可。” 呵呵,你话说得好听,你不也依赖天书? 赵都安翻白眼,懒得戳穿老张这个装逼犯。 然而下一秒,张衍一似乎听懂了他的心神,竟是看了他一眼,而后有心要展示本领一般,抬手一抓! 那方才扭曲成了废铁的长剑落入他手,而后被一团白色火焰包裹,融化…… 渐渐的,竟重新成为宽阔大剑的形状。 这还不够,张衍一另外一只手忽然扣住钟判的手腕,一声虎吼,那头被封印在他体内的【山君】硬生生被老天师抓了出来。 投入火焰包裹的长剑中,山君在火焰中怒吼,却全无用处,最终不甘地被融入大剑。 片刻后,张衍一将一柄崭新的大剑丢给弟子: “如今有了这头百年香火的山君野神为器灵,这兵器才算入眼。” 赵都安一脸懵逼,被这老登给装到了…… “多谢师尊!”钟判抱着失而复得的大剑,又惊又喜。 玉袖和金简看的一阵羡慕,可惜她们没有捕捉到野神。 这时候,一直傻乎乎杵在一旁,负责领路的书生陆成才终于回过神,这名书生俨然被方才的大战给吓得够呛,这会结结巴巴,紧张地看着老天师: “您……您是……天师府那位……” “是我。”张衍一回以高人微笑。 老师的友人竟是天师府的当代老神仙? 陆成只觉一阵恍惚。 我的便宜徒弟正阳先生的友人是老张? 赵都安也是惊讶不已,旋即仔细思量,又觉得不意外了。 正阳先生身为当代大儒,在学问上也是登峰造极的人物。 抛开修为这一层不谈,的确有资格与张衍一成为朋友。 何况,老张这人本身就喜欢偷偷溜出去“微服私访”…… 赵都安此刻想的是:正阳是自己的徒弟,又和老张是朋友,那里外里,岂不是说,自己的辈分比老张还高一层? “师尊,您是早等在这里的么?何时离开的京师?” 劫后余生,金简喜笑颜开,归巢般奔向了张衍一。 她已许久没有见过师尊了。 顿时,钟判、玉袖、赵都安等人的目光也都望过来,带着求知的渴望。 张衍一先是笑呵呵,摸了摸金简的头发,这才转而看向赵都安等人,淡笑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上山吧。” 众人点头,赵都安又恋恋不舍看了山脚下跪在地上的徐敬瑭一眼,有点不放心: “等等,我先把尸体收了。” 众人:“……” …… 俄顷。 赵都安几人跟着老天师,来到书院大门前。 一名穿宽松儒袍的老者朝赵都安拱手,温和笑道: “赵学士莅临正阳山,蓬荜生辉。” 赵都安不乐意了,说好的“半师”呢?这徒弟不能要了,一点不懂尊师重道。 不咸不淡地“恩”了声,继而在正阳茫然的目光中迈步进了书院。 不多时。 书院内一座厅堂中,众人落座。 赵都安捧起茶碗,看向张天师,好奇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京城,御书房中,徐贞观放下御笔,美人颦眉,眼皮直跳。 (本章完) 第579章 掉马甲(上) 第579章 掉马甲(上) “陛下,这是西平、铁关二道的战况密折。” 御书房门外,穿着蟒袍,鬓角霜白的孙莲英轻巧雕门扇,轻声说道。 刚放下毛笔,揉着跳动的眼皮的女帝“恩”了声:“放在一边吧。” 孙莲英跨过门槛,将折子放在铺着金黄色绸布的桌案上,担忧地看着女帝: “陛下还在为淮水战事烦心?” 徐贞观看向忠诚的老太监,轻轻叹了口气,眸中尽是忧虑:“的确放不下心来。” 自赵师雄投靠朝廷,淮水战事以西线为主,南下伐慕开始,整个朝堂上下,无数目光便都投向南方,翘首以盼,等待战事进展。 徐贞观本不着急,认为倘若有大变化,赵都安肯定会通过石壁,返回京城,向她禀告。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人预料。 好些天过去,赵都安再没有回来,而真正令徐贞观不安的,还是两日前某个夜晚,她隐约感应到淮水方向天象波动。 只是远不如赵都安当日制止焚城那般清晰。 女帝当夜赶往天师府,试图寻求答案,却吃了闭门羹,给公输天元告知,张衍一竟不在京城,只要她稍安勿躁,静候佳音。 徐贞观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却又难以擅离职守,亲身赶赴南方。 而接下来两日,赵都安依旧没有回归。 且南方战事的最新情报,也因时间太短,尚在路上。 因此,徐贞观这两日尤为焦躁,坐立难安。 只是这焦躁中,几分为了战事,几分为了赵都安,却是她自己也分辨不清楚了。 “陛下且宽心,好消息或已在路上。”孙莲英安慰道。 徐贞观面对这位幼年时就陪在身边的老太监,挤出笑容:“朕知道。” 孙莲英还想说什么,但终究选择闭嘴,躬身退出书房。 等人走了,女帝捡起桌上的折子,翻开审阅,并没有太大的意外,想了想,以朱笔批阅,又交给女官送去修文馆。 而后,心烦意乱的徐贞观再次走出养心殿,前往武功殿后的旧楼三层。 这两日,她几乎是每隔几个时辰,就要亲自过来看一眼。 这次依旧没有变化,“赵都安”的傀儡身依旧盘膝坐在石壁旁,一动不动,几乎要蒙上浅灰。 “唉……” 女帝站在楼内,眸光黯淡,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索性再次盘膝在蒲团上,独自观想《人世间》。 …… 一如既往的都市夜幕。 都市丽人打扮的徐贞观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出现在公园内。 夜风习习,公园外的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灯光扫进来,照亮她漂亮的脸蛋。 “这次得把事情做了。” 徐贞观从公园长椅起身,若有所思。 她上次进来,想要寻找几首诗词,结果刚进来没多久,留在外头的身躯就感应到天地波动。 她只好提前结束观想,出去找张衍一……之后便也将寻找诗词这件事暂时丢开……终归不是什么正事。 走出公园,徐贞观站在马路牙子上,陷入沉思。 搜寻这个世界的古诗词,应该不难,但对她这个土著来说,仍旧存在难点。 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亮,看到锁屏界面,又熄灭。 没有密码,无法使用。 当然,她也可以凭借美貌,随便找一家店借别人的手机,或者电脑用……哪怕没有了法力和帝王身份,凭借样貌,也可以做到这点。 只是女帝的骄傲,令她不愿如此。 何况…… 她虽然基本学会了这个世界的语言,可以与人对话,但对于这个世界的文字,依旧不够熟练。 让她自己去查询,仍有些困难。 “还是找人帮朕查吧。”徐贞观想了想,迈步朝附近的太清宫走去。 一如许多次进入时,都市中的庙宇门已关了,但还留着小门。 徐贞观抬手叩门,不多时门扇打开,一个慈眉善目的,穿着青色道袍的中年女庙祝走了出来。 徐贞观以往多次与女庙祝打交道,甚至最早从对方这里获得了“章回”这个名字。 女帝习惯性想到了对方。 可惜女庙祝没有存档记忆,先是诧异,在徐贞观表达自己失去记忆,请她帮忙报警后,女庙祝热心地将她领进屋子。 屋子没有变化,桌上依旧摆着签筒,窗外庭院中依旧是挂满了布条的姻缘树。 “你能帮我查几首诗词么?从那个……网上。”徐贞观直接表达了目的。 女庙祝愣了下,虽觉这个姑娘的问题实在古怪,但考虑到对方失忆,还是温和笑道:“好啊,你要查什么?” 说着,女庙祝从道袍里掏出来一部手机…… 找什么诗词?徐贞观怔了怔,这个她没想好,一下犯了难,而后自然而然,想起了赵都安那家伙送给自己的那一首。 女帝嘴角微微翘起,轻声道:“就查你们这里,名气最大的中秋诗词,恩,最好是词。” 她暗暗想着,这个世界倘若也有中秋,必然也有相关的诗词。 想必不会比赵都安写的那首差。 女庙祝虽对女帝的表述觉得怪异,但她是个温和的性格,便也打开浏览器,输入对应的词条,而后跳过排在前三、四五六七八……条的广告。 终于打开了一篇盘点“十大中秋词”的文章。 “姑娘你看吧。”庙祝将手机递了过来。 徐贞观认真道:“能念给我吗?” “……”女庙祝愣了下,心想这女娃子不会失忆到连字都不认得了吧,眼神满是同情地点头,念道: “要说名字最大的,该是这首《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徐贞观听到水调歌头四个字的时候,便微微颦眉,意外于这个世界的中秋词,词牌竟与赵都安那家伙写的一致…… 也意外于,两个世界竟有同样的词牌名…… 而等听到女庙祝念出诗词的原文,她一下便怔住了,眸子骤然瞪大,愣愣地盯着女庙祝。 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一行行文字。 眼神中的情绪,仿佛……见了鬼一般!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女庙祝念完最后一句,抬起头时,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女帝:“姑娘,你这是……” 徐贞观呼吸急促,纤手紧握,死死盯着庙祝,忽然问道:“这首诗词的作者是谁?” “……苏……苏轼。” “不姓赵?” “……宋代词人,大名鼎鼎,怎么会姓赵?” 女帝沉默,而后又突然道:“帮我再搜一下,有没有一首叫《别董大》的诗……” 恩,她说完这名字又觉得不大对,补了句: “第一句是千里黄云白日曛……” 女庙祝笑了,这次连搜索都省略了: “有的。这是唐朝高适的诗。” “……”女帝再次沉默,有点不信邪地问:“这个苏轼和高适是什么关系?” 女庙祝不太确信地道: “没……没什么关系吧,是两个朝代的人,压根……” 她也不大确定,两人隔了多少年。 女帝再次沉默,忽然道:“天子红颜我少年……这句诗有吗?” 女庙祝这次老实地又用浏览器搜了下,摇头道: “没有。但有一句夫子红颜我少年,姑娘你记差了吧?” 说着,将原文念了一遍。 徐贞观再次沉默。 “姑娘?姑娘?”女庙祝见徐贞观如同被抽走了神儿,试图呼唤。 徐贞观却只是呆呆地坐下,望着窗外夜色中的都市,面色变幻不定,忽然仿佛明白了什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 “章!回!” …… …… “阿嚏!” 正阳山,正阳书院内。 赵都安莫名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的同时,放下手中的茶杯,心中嘀咕:谁在念叨我…… 旋即,他将目光投向了老天师,期待一个回答。 正阳书院建筑雅致,虽在山上,院中依旧是翠竹卉,亭台楼阁点缀,尽显审美。 厅堂内,粉白墙壁上悬挂古代名家画作,两尊青瓷瓶摆设,尽显古意。 正阳先生与学生陆成见众人要交谈,起身退了出去,走出院外,正阳书院内其余的,因方才动静走出来的书生们也都聚集在院外,不曾打扰。 堂内,便只剩下赵都安、钟判、玉袖、金简四人,联手拷打臭不要脸,坐在主位上的张衍一。 “师尊,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您为何出现在这里?”玉袖也开腔询问。 他们太好奇了! “呵呵,”张衍一老神在在,一副仙风道骨的高人形象,神秘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 赵都安打断:“那就往短了说?” “……”张衍一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无奈道: “老朽等在这里,自然是为了提早布置,杀这丧神而来。” 果然是安排好的……赵都安竟不意外,反而印证了猜测般道: “所以,当初我在京城,找到您时,您就算到了今日?” 张衍一点头,又摇头: “涉及神明,如何能看的清晰?老朽只是看你乌云盖顶,将有血腥之灾,便想多看几眼,却不想被天道阻拦,而当今天下,能阻断老朽窥探的,本就屈指可数。 陛下在京城,玄印那秃驴为求不被群起而攻,暂也不会下场,武仙魁在东海,封禅后再无动作……加上你又要去对付徐敬瑭,那用脑子想想,也知与白衣门有关了。” 钟判恍然大悟: “所以,师尊您当时就猜到,白衣门可能召唤丧神降世,也只有神明级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步……而诛杀邪神,本就是我等义不容辞之事,所以才决定出手,灭杀丧神?” 张衍一欣然颔首,一副拯救黎民的慨然姿态。 真的假的……你这老登这么好心? 赵都安狐疑,金简坐在他旁边,见他一脸不信,附耳过来,小声解释: “修行天道的,需要处置邪祟来帮助修行,维持正道,避免邪祟猖獗对师尊修行有益。” 赵都安恍然大悟,所以老张是为了捞政绩……给神明天道。 他以前就听贞宝提及过,“天道”的修行,有诸多禁忌和需要。 比如,天道代表了规则,而越是修行天道层次到深处的术士,一举一动,就必须愈发符合天地间,那虚无缥缈,却真实存在的“道”。 所以,天师府定下不插手俗世的规矩,既是为了保全传承,避免灾祸,也有遵循“道”的意思…… 同理,铲除邪祟,也不光是正义感,或处于稳定的需要,也是符合“道”。 张衍一瞪了女弟子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 “铲除邪祟,也的确对老朽修行有些益处。” 你捞好处就捞,装什么为天下出手……赵都安心中鄙夷,脸上敬佩不已:“天师高义!” 张衍一顿时舒坦许多,微笑道: “自藩王作乱,烽烟四起,天地间丧气浓郁,已失去平衡。 故而,老朽顺应天道,本也欲削弱邪祟,只是神明难以对付,哪怕以老朽法力,也需费一番手脚,以正阳山风水,布置大阵,才可确保万无一失。” 恩,这句话他说的半真半假。 若单纯只是击败丧神,压根不需要布置阵法。 但若想不令丧气溃散,回归天地,而尽可能将丧神的力量囚禁起来,纳入天书中……就需要阵法相助了。 赵都安点头,大体明白过来: 老张看自己有血腥之灾,猜到白衣门的想法,索性用自己做诱饵,令白衣门出力,将丧神召入人间,而后引到正阳山这座大阵中,瓮中捉鳖。 其给自己的保命的锦囊,也是为了确保他活着,并将丧神引到正阳山。 赵都安幽幽道: “所以,你既然算盘打的这么好,为何给我的树叶只能传送两次?天师是否知道,若不是我中途另辟蹊径,想到了法子,我们根本无法抵达正阳山?” 玉袖和金简也都点头,叽叽喳喳,解释了赵都安的作用。 都有点怨气。 张衍一一副高人风范,本想说一句:“一切都在贫道计算之中。” 却被赵都安提前冷笑打断: “天师莫不成连我能获得龙女,又恰好能借助龙女隐藏都提前算了出来?” 金简摇头道:“师尊做不到这么细的。” 一个无情的拆台机器。 张衍一险些破防,胡须微微抖动,没好气地瞪了眼金简: “你们以为为师无情到置你等于不顾?” 难道不是?玉袖和金简心中嘀咕。 一直坐在旁边的钟判忽然开口,慢吞吞道: “其实,师尊还在我这里留了一些保命的后手。” 赵都安与两女愕然地看向他。 只见淳朴可靠的小天师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师尊给我的法旨中,早有安排,所以,倘若真到了险境,我也可以确保咱们来到正阳山。” 我们中出了个叛徒! 赵都安瞪大了眼睛,恍然明悟。 是了,当初张衍一的确说了要单独给钟判法旨,赵都安也是在永嘉城等了两天,钟判才到来。 他们都蒙在了鼓里! “好了,你们先出去,为师还有话单独与他说。” 张衍一吹胡子瞪眼,看了呆呆的两个女弟子一眼,忽然说道。 (本章完) 第580章 启禀陛下,反王徐敬瑭已于方才,死 第580章 启禀陛下,反王徐敬瑭已于方才,死于正阳山下! 单独说话? 赵都安愣了下,狐疑地看向老张,不知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 金简和玉袖也怔了下,不大想挪屁股,但师尊发话,也只好不情不愿,跟随钟判离开。 等三人走了,厅内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人。 赵都安也不装了,摆出一副大咧咧姿态:“天师什么话还要背人?” 他有点气。虽说老张这回帮自己解决了大麻烦,但被当工具人的体验还是有点不爽。 张衍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忽然说道: “你可知,老朽为何断定,那徐敬瑭会追着你不放?” 这是老天师计划中的一个bug,如何确保徐敬瑭始终死咬着赵都安,来到正阳山? 不想他竟主动提出。 赵都安想了想,试探道:“因为我足够有价值,且一直给他随时能追上的错觉?” 岂料张衍一竟是摇了摇头,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耐人寻味: “有这个可能,但更重要的,若老朽猜测不错,应是徐敬瑭对你势在必得。准确来说,是对你的身体势在必得。” 不是,你这老不正经的说啥呢,这话可不兴说啊……赵都安屁股一紧,旋即,他脑海中突兀闪过一道灵光。 继而,只听张衍一慢悠悠地吐出一句令他惊悚的话: “若说的再明白些,是对你身体里的那条龙魄感兴趣。” 嗡…… 这一刻,赵都安脑子懵了下,本能地生出强烈的警惕,看向张衍一的眼神充满了警惕。 这老家伙……知道自己身上有龙魄?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是在诈我?! 张衍一本不该知晓这个秘密。关于龙魄的事,只有他与女帝二人知晓才对! 一股麻意自脊椎骨窜上天灵,赵都安近乎下意识地控制脸上的微表情,困惑道: “天师这话什么意思?” 张衍一笑呵呵道: “不必在老朽面前装傻,老朽也没必要诈你一个后辈。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在天下人眼中,都认为当初你能召唤来太阿剑,是陛下暗中相助,本也无人怀疑到龙魄身上。” 赵都安沉默了。 老天师语气笃定,似乎早已知道。但应不是贞宝告诉对方的,那会是什么时候? 最大的可能,还是当初的佛道大比,或许张衍一那时候就已看出,但装作不知罢了。 短暂安静,他说道: “太祖龙魄……我略有耳闻,天师想必想差了,但那等神物,有也该在陛下手中,岂会存在我身上? 不过,前辈的意思是,徐敬瑭误认为,那东西在我这里?所以才宁肯丢掉淮水,宁肯放弃二儿子的命,也非要抓到我?” 呵呵,装……你继续装……张衍一也不点破他,只是淡淡道: “徐敬瑭在神明加持下,感知会强大无数倍。” 他没说全,但话语中的意思已是再清晰明白不过了: 徐敬瑭身为皇室血脉,定然知晓龙魄的存在,在获得神明力量后,洞悉了沉睡于赵都安气海内的太祖遗留。 因此,才锲而不舍追杀……老天师或许早猜到这一步,才笃定赵都安可以将丧神引来正阳山。 “前辈……”赵都安疑惑道: “姑且不说那徐敬瑭为何会误以为,龙魄在我这里。前辈与我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不妨说的清楚明白些。” 张衍一却是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负手走到了厅堂屋檐下,眺望山外景色,平静道: “不必多想,老朽只是对六百年前的大虞太祖多有好奇而已,龙魄既不在你手中,便当老朽猜错了。 不过,那东西若真在你手里,当你真正面临必死绝境,有它在,你想必也死不掉,呵呵…… 传闻中,那龙魄乃是大虞太祖毕生练出的‘武神’雏形,若存活数百年而未消失,那其层次想必也不弱于神灵太多,徐敬瑭能借丧神之力,容纳龙魄之人,又何尝做不到?” 赵都安怔怔地看着老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好了,如今徐敬瑭已死,你也奔逃了数日,想必也急着回去见陛下。正阳山乃太平之地,老朽已请正阳收拾了房间,你先住下歇息,等休息够了,再送你回镜川邑。” 张衍一摆摆手:“至于这次老朽出手助你的费用……” 赵都安冷笑道:“我拿命帮你钓鱼,你赚大了好吧?” 张衍一悻悻然闭嘴,他虽然爱好白嫖,但扪心自问,这次镇压丧神,他的确赚了。 赵都安迈步往外走,即将走出院门时,忽然停下脚步,扭回头来,平静道: “前辈方才在堂中,说天道术士顺应大道行事,令我想起曾遇一读书人,曾说起类似的话。 其言‘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赵都安扭头推门出了院子。 张衍一怔然,低头咀嚼着这句话,尤其是最后“从心所欲不逾矩”七个字,狭长双眸绽放亮光。 他猛地抓起腰间天书,有将这句也刻入《天书》的冲动。 白嫖天师限时返场。 “这小子……”张衍一唏嘘,“这么不想欠老朽人情么?这滑头……” …… 数千里之外,云浮地界。 一群白衣术士稀稀拉拉,行走在山林中,只是数量相比于当初,少了许多。 不少人的哭丧棒都丢了,或断了,腰间的棺材也黯淡腐朽。 白衣门主尸幽帘走在前头,这名妖艳的老女人衣衫脏兮兮的,染着血,行走间抖动的兜帽下,脸色愈发惨白。 腰间的棺材上,更是有一道粗大裂痕。 那一晚,她率领白衣门术士从镜川邑撤离,却遭遇了提刀杀来的赵师雄。 一番恶战。 若正常情况下,赵师雄虽强,但对上整个白衣门也只有败走一条路。 但怎奈何,当时整个白衣门为了召唤丧神,法力几乎耗尽。 尸幽帘为了保护白衣门属下不被杀尽,束手束脚,又因术士在正面厮杀上,本就远不如武夫。 因此败下阵来,更被赵师雄狠狠砍了三刀,伤势不轻,连儿子尸罗衣都被赵师雄刀斩。 只堪堪将其尸首抢回来,并带着残余的白衣门人,落荒而逃。 可就在正阳山上,丧神被镇压的近乎同时,行走在林间的白衣门术士们近乎同时驻足,抬头愕然望向高空。 “噗通!” “噗通!” 一名名本就残血的术士眼孔中光芒熄灭,连惨叫都没有,便倒地气绝。 反噬! 强大的仪式,必伴随强大的反噬,“丧神之死”令一众邪道术士身上诅咒爆发。 眨眼功夫,林中术士几乎死绝! “噗!”尸幽帘猛地仰头,喷出一口猩红鲜血,人仰头栽倒,竟也短暂昏迷过去。 反噬不足以杀死她这种层次的强者,哪怕她已重伤。 若无人打扰,大概最多一炷香,她就能恢复神智,清醒过来。 然而…… 就在白衣门集体暴毙后没一会。 “嘎嘎嘎……” 森林高空,一只漆黑的乌鸦振翅盘旋,仿佛在笑。 继而,林中一蓬黄色的雾气涌来,黄雾中,一个衣着形貌潦草至极,身后背负一柄由铜钱串成的宝剑的中年男人缓缓走来。 冥教教主怜悯地俯瞰林中一众尸体,唉声叹气:“何苦来哉?” 乌鸦从天空盘旋落下,双脚踩在附近树枝上,口吐人言:“死啦,死啦,你救不救?” 冥教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但每一次用代价都很大。 教派也与白衣门同气连枝。 只是冥教的成员要少了太多,每一代核心成员最多也没超过五人。 冥教教主没好气道: “这么多人,救个屁,是张衍一出手了,都劝了她多少次,见好就收,为何非要将门派绑在一个王爷身上?还真想带着白衣门做大做强,翻身做国师?走蛊惑妖道的前车之鉴……” 他嘀嘀咕咕说着,径直走到了尸幽帘面前,俯身看着仰面躺在地上的白衣门女门主,絮絮叨叨。 乌鸦耻笑道: “不救?那你还要老婆不要?我可提醒你,她儿子还在棺材里呢,八成是要托你复活。” 潦草小狗一般的冥教教主嘀咕道: “幽帘啊幽帘,往日与你说起婚配,你便要打人,如今你这般弱了,便从了我吧,至于你那儿子,还是不要了为好,常人道夫妻死后同穴,也没有还带个这么大的儿子一起的道理……” 说话的同时,他伸手将满是铜钱的宝剑从后背拔了出来,双手持握剑柄,朝着尸幽帘的心脏,“噗”的一剑刺下! 尸幽帘猛地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周围地面隆起一座座坟包,每隆起一座,便有一个白衣门术士的尸体被吞掉。 乌鸦吓得毛都掉了,振翅盘旋,大声聒噪: “杀人啦,杀人啦,强配冥婚啦。” 少顷。 冥教教主收起染血长剑,双臂抱起尸幽帘的尸体,迈步往外走,右脚咔嚓踩碎了地上一具小棺材,里头掉出巴掌大的,断成两截的尸体,正是少主尸罗衣。 “邪道术士,就要有邪道的自觉,何必掺和王朝斗争呢?” “哗哗——” 虚幻的黄泉路凭空浮现,冥教教主抱着女尸往里走,消失不见。 只留下林间一座座坟茔。 象征着白衣门的覆灭。 …… …… 京城,皇宫,武功殿深处的旧楼三层。 安静的室内,石壁表面光芒闪过,赵都安的神魂虚影时隔多日,一步跨出! “回来了!” 赵都安环顾熟悉的旧楼,心中大定,这几日他一直逃命,如今终于告一段落。 他扭头看向石壁旁,神魂熟练地沉入傀儡。 继而,沉睡多日,几乎覆了灰尘的傀儡替身重新苏醒,赵都安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关节,嘀咕道:“有点不灵活啊,妈蛋,早知道将它丢在外头能照阳光的地方充电了……” 好在,替身傀儡还不至于无法活动,他适应了身体后,兴冲冲推门跨出门槛。 “叮铃铃……” 头顶屋檐上悬挂的铃铛摇晃了起来,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赵都安没有继续往外走,只站在楼上眯着眼,享受正午的日光浴。 “几日过去,不知南边的军情是否传回京了,贞宝只怕担心坏了,呵……徐敬瑭死了,这个好消息得赶紧告诉她……” 赵都安嘴角翘起。 不一会,果然就看到一袭白衣自远处驾驭金光而至。 大虞女帝徐贞观青丝摇动,绝色身姿缓缓出现在三楼回廊上,衣袂翻飞。 “臣,见过陛下!”赵都安拱手行礼。 徐贞观眼神饱含深意地看着他,素白的脸蛋上,掠过难以察觉的复杂,以及,更多的难以言说的意味。 诸多神情只持续了一瞬,就给她很好地掩藏了起来。 “赵卿不必多礼,朕方才拿到前方战报,不想你就回来了。” 徐贞观一副喜悦的样子。 这话是真的。 不久前,她怀着复杂的心情从《人世间》中回归时,心情是极为动荡的。 只是没给她太多的思考这件事的时间,她就再一次清晰地察觉到了西南方向传来的淡淡的天象波动。 不过,许是因为太远,亦或者正阳山的大阵阻隔,这一次的波动更微小。 但也足以令她高度关注。 结果刚返回书房不久,镜川邑方向以鹰隼用最快速度,发回的军情急报便送进了宫中。 军情是袁锋发回来的,大体说了朝廷已占领镜川邑,正在追杀叛军。 同时,军情中提及了徐敬瑭和赵都安等人的失踪。 女帝心中不由更加乱了,结果她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养心殿团团转的时候,桌上的铃铛突然响了。 她又匆匆赶过来,便看到了眼前的赵都安。 一颗心才稍稍落地。 只是这一切的变化,都集中发生在这一两个时辰内,令她着实有点措手不及。 这一刻,她有无数的东西想问,既想问赵都安与人世间的关系,又想问他如今是否安全,这两天的断联是发生了什么,还想问徐敬瑭的情况…… 诸多疑问堵在喉咙里,最终却只是红唇轻启,说了一声: “回来就好。” 赵都安并不知道女帝此刻复杂的心情,更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已经掉了…… 他愣了下,好奇道:“军情发回来了?镜川邑如今如何?” 他也很关心自己离开后的后续。 徐贞观压下询问他马甲的冲动,决定暂时延后,转而先谈及正事: “袁锋与赵师雄已占领镜川邑,赵师雄重伤白衣门主……之后,浪十八重伤回到镜川邑,带回了你的命令,他们也才知道当晚发生了什么,所以,你们如今是否脱险?徐敬瑭可还在追杀你们?” 发生了这么多事么……赵都安深吸口气,迎着女帝担忧殷切的目光,沉声道: “启禀陛下,反王徐敬瑭已于方才,死于正阳山下!” (本章完) 第581章 死棋盘活,攻守之势异也 第581章 死棋盘活,攻守之势异也 徐敬瑭死了……就在刚刚…… 旧楼的走廊上,赵都安沉声汇报出最新战果的同时,抬起头来,不出预料地欣赏到了女帝呆滞的表情。 徐贞观脑子短暂空白了下,方才的少许纷乱念头一转眼的功夫,都消散一空了。 她身体下意识前倾,几乎贴过去,略有些焦急地,语气含着不确定地道:“慕王……死了?!” 这个结果,一定程度出乎了她的预料。 哪怕,这几日她并非没有猜测过这个可能,考虑到张衍一的神秘消失,这个可能性无疑是存在的。 但她又不敢擅自期待,以免失望,说到底,天师府若肯出手帮她,何必等到现在? 而坐镇云浮的那位藩王,更是除开靖王徐闻外,最令她警惕的一位。 原本预想中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将其驱赶回云浮,可冬天还没有到来,赵都安就带回了他已身死的结果。 “真的不能再真,是张天师出手了。”赵都安殷切地解释。 接着,在徐贞观困惑的目光中,赵都安从那一晚,他率领队伍潜入镜川邑,先入淮安王府,又遭遇神龙寺两名厉害僧人阻击,最终在百世园林中爆发大战说起。 一直讲述到他一路逃到正阳山后,张衍一如何镇杀丧神,导致徐敬瑭“意外”身死,以及之后老天师的全套计划。 因发生的事太多,哪怕赵都安已精炼了许多,但还是废了不少口舌。 “所以,是张衍一顺水推舟,借你为诱饵,布置了这些?” 徐贞观表情变幻,终于明白了感应到的那两次天地波动,分别对应着什么。 赵都安“恩”了声,道: “也是某种程度的各取所需吧,说起来,徐敬瑭也是咎由自取,若他野心肯小一些,老老实实撤回云浮,没有附身丧神,张天师也不会插手,恩,这也算是打了个天人协定的擦边球?” 徐贞观却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只觉心头一颗重石,骤然一轻! 并没有太大的喜悦,更多的是轻松,就像悬在井中的水桶,终于提了上来,提水的臂膀松缓下来,有的只有酸痛后的疲惫。 徐敬瑭已死,云浮叛军便再不成气候,彻底将其击溃,夺回云浮几乎再没阻碍了。 剩下的,无非只有个留守云浮本地的大公子,据说也是个被酒色掏空的色批…… 而夺下半座淮水,云浮安定下来,可以说困扰朝廷最大的危机已解开了一半。 甚至于…… 当徐敬瑭死亡,淮安王投靠的消息传开,八王联盟极可能动摇。 就如一局棋,下到了中盘,一次胜负手,就可能彻底扭转局势,令攻守之势异。 “好,很好,非常好。”女帝一脸说出三个好字,情绪激荡。 赵都安则没忘记汇报另一条关键情报: “对了,张天师似知道龙魄在我身上……” 他将书院中的对话也转述了一番。 女帝听完愣了下,皱起眉头:“朕不曾透露,那想必是他看出来了。” 赵都安道:“臣在意的,是他最后那句提醒,显然是在暗示我,龙魄可以被驾驭。” 张衍一方才说,龙魄乃“武神”雏形,与神明不差多少,再结合徐敬瑭驾驭丧神,赵都安自然能听出弦外之音。 驾驭龙魄? 这个可能,当初君臣二人第一次“坦诚相交”时,就尝试过,但皆以失败告终。 截至目前,二人尚未探索出如何驾驭龙魄的法子,以至于,这太祖皇帝留下的传承,仿佛死了一样沉眠着。 “听他的意思,只有我遭遇生命危险,要死了,才可能令龙魄苏醒。”赵都安苦笑摇头。 他总不能真做实验吧? 哪怕是让贞宝出手,若出了些许差错,死前龙魄没复苏,人也没救回来,可就闹了大乐子了…… “或许是时机未到,”徐贞观略一沉吟,有理有据地道: “龙魄乃先祖所留,人世间亦乃先祖所留,或许掌控龙魄的方法,就藏在其中。这样吧,你先与朕去将这消息告知诸卿,之后朕再进人世间,寻那个章回,问个明白。” “……”赵都安迟疑道:“今天吗?” 徐贞观瞥了他一眼:“有问题?” “……没。”赵都安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开始思索等进了人世间,如何忽悠她。 不过在此之前,女帝还要召开一场朝会。 …… …… 阳光洒在深红色的宫墙上,白玉的栏杆在日光下也闪耀着柔和的光。 午门外,伴随女帝传出的命令,京中朝堂上有头有脸的官员们纷纷从各官署中急匆匆赶到。 大群官员近乎是脚前脚后抵达,心头紧张,议论纷纷。 “王大人,可知晓发生何事?陛下怎么突然急召?还喊来这么多朝臣?” “周大人可问错人了,我也是一头雾水啊,不过,只怕大概率与淮水战事相关。” “也未必,西平道和铁关道那边,不也战况焦灼?唉,多事之秋。” “往好了想,有赵都督率军南下,纵使再不济,也该能收回半座淮水吧?” 穿着官袍的臣子们三两聚集,低声议论,心头如压重石。 生怕京外传来噩耗。 “袁公?您可知晓发生了什么?”这会,有眼尖的人见袁立走来,忙问道。 大青衣摇了摇头,他同样不清楚。 倒是紧随其后的枢密院副枢密使似知晓少许,只是闷不吭声。 “太师也来了!” 又过了一会,修文馆方向,耄耋之年的太师董玄亦在韩粥搀扶中下了车,走了过来。 引得百官行礼。 “走吧,人应是全了,莫要聒噪,有何疑问稍后见了陛下便知晓。”董太师说话有分量,百官不再议论。 一起朝金銮殿走去。 若是寻常召唤,在偏殿即可,这次选在下午在金銮殿议事,可见绝非小事。 群臣入殿,老宦官孙莲英手捧拂尘维持秩序。 众臣安静地等待了会,外头才传来尖细的声线:“陛下到!” 群臣列成左右两队,转身望去,只见金銮殿大门中央,午后的阳光绕过门槛,洒在大殿地板上。 晃出大片光晕。 殿外左右侍卫伫立,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为首的,赫然是穿常服,裙摆拖曳地面的虞国女帝,满是天家威严。 “恭迎陛下!”群臣行礼,而后不少人惊讶地看到,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竟跟在女帝身后,也走进大殿。 梨堂白脸缉司? 赵都督的手下? 不少人心中一动,都还记得,上次中秋登高,便是这名神秘的缉司带回了前线的消息。 之后这些天,白脸缉司二度消失,如今突兀出现,无疑已印证了某些猜测。 赵都安目不斜视,一直走到了龙椅下方,才停下脚步,在孙莲英古怪的眼神中,与老官宦站在一处,挤眉弄眼。 徐贞观迈步,坐上龙椅,俯瞰群臣,抬手免礼,而后清冷的嗓音回荡: “午后召诸卿来,乃是为两件事。其一,为前线传回最新战报,镜川邑已回归朝廷,淮安王府亦归顺效力,慕王徐敬瑭失踪……” 没有寒暄,没有废话。 女帝开口就是一张王炸,登时如同在平静的湖泊中投下一颗巨石。 顿时,金銮殿上喧嚣起来。 所有人都是精神一震,露出喜色! 哪怕所有人都料定了这个结果,但如今尘埃落定,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立即的,一名名大臣开口恭贺,大声道喜。 自开战后,便愁容满面,整日掉头发的户部尚书更是几乎喜极而泣,身为主管钱袋子的官员,面对满是窟窿的国库,以及源源不断的军费开支,如今听到好消息,如何能不开怀? “恭贺陛下,此番夺回淮水西线,朝廷禁断危机已是解开大半,如此一来,只要稳住局势,撑过这个冬天,来年必可缓过这口气来。” 董太师长舒一口气,笑道。 “非但如此,淮安王投靠的消息传开,势必令八王联盟出现间隙。或可影响安平、铁关两道局势也不一定。”礼部尚书忙道。 兵部尚书迟疑道: “大胜自当鼓舞,但只怕靖王一方,得知消息后,会有所动作,若其挥军西进,徐敬瑭再从云浮杀出,未必守得住。” 有他开口,殿内武臣一派纷纷开口,表示虽是大胜,但隐忧仍在,不可不防。 唯有袁立忽然看向女帝,道: “陛下方才说,徐敬瑭失踪?可是逃回云浮?” 包括马阎等人在内的大臣,纷纷意外地看向他。 方才众人听着军情,大都下意识地将徐敬瑭失踪,理解为了其逃离淮水。 但这会被点出,才品味出用词怪异来。 撤走便撤,为何要用失踪? 徐贞观端坐龙椅,嘴角微不可查地上扬,将朝臣的反应都收入眼中,此刻朱唇轻启: “袁公敏锐,这就要宣告第二条战报了。” 不用她提醒,正与孙莲英“眉毛传情”的赵都安主动迈步,走了出来。 感受着一道道视线,聚集在自己的白色面具上,赵都安深吸口气,不厌其烦地将方才汇报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前线密报,反王徐敬瑭,已于云浮境内,为赵都督所斩杀!死讯确凿无疑,尸体不日将送抵京师。” 静。 金銮殿上的空气仿佛被抽走了,陷入真空般,短暂地失去了声音。 好似过去许久,又好似只过去刹那。 “啊!”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呼,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群臣皆露出震惊的神色。 徐敬瑭死了?! 死在了云浮境内? 为赵都督所杀?! 若说夺回镜川邑,还在他们预料中,可徐敬瑭的死讯则完全超出预期。 在所有人预想中,哪怕赵师雄归降,可以徐敬瑭多年积累的底蕴,只要及时折返大本营,仍旧会是心腹大患。 预期也仅是击退。 可你告诉我,不仅夺回地盘,还把人杀了?! 董太师怔住,身旁的韩粥也懵了。 袁立失神,似也没料到是个这么干脆的结果。 马阎看向赵都安,惊愕之余更生出浓郁的怪异情绪……这消息,怎么传回来的? 这白脸缉司,什么时候出的京城?自己怎么毫无察觉? “肃静!” 孙莲英挥舞长鞭,狠狠摔在地砖上,发出脆响,才止住喧哗声。 女帝终于再也不再压制嘴角,笑道: “诸多细节,尚不明朗,但徐敬瑭死讯,明白无误。” 过来前,君臣商议过,认为老天师插手这件事不好明说。 并且,徐敬瑭虽是反王,但与邪道术士搅合在一起,终归影响皇族声誉。 索性将事件细节模糊化,至于赵都安怎么杀的徐敬瑭……要你管?摇人杀的不行吗? 有女帝确定,群臣才终于相信了这个结果。 伴随着的,除了对赵都安再一次创造奇迹的麻木……是的,百官已经麻了。 便是对这个超预期的结果的惊喜,以及更深的思考。 “攻守之势异也!” 董太师近乎失态地道,一张枣红色的威严脸孔因兴奋而涨的愈发红润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下子,群臣也都意识到,战争的拐点出现了。 徐敬瑭一死,云浮叛军群龙无首,再配合赵师雄这本地将领善后,可以说,这盘岌岌可危的死棋,骤然被赵都安盘活。 接下来,虽明面上,还有靖王、河间王、燕山王、陈王四个反王在。 但朝廷却已从“十面埋伏”般的围攻中,杀出一条路来。 就如围棋棋盘上,被即将围死,断去所有“气”的死棋,因赵都安的妙手,提走了一枚对手至关重要的棋子。 于是,行将断“气”的朝廷自阴霾中撕开了一条大道。 袁立喃喃道: “如今,各方都观望着淮水局势,西平的河间王本就立足不稳,铁关的燕山王更死死被拖在拒北城,已是骑虎难下,只盼着朝廷败亡。 可如今云浮兵败,虽有靖王大军和陈王瓜分东南,但朝廷却已起死回生……只要消息传开,河间王、燕山王两股势力,很可能失去战意,与朝廷和谈。 而情报中,陈王闭关封锁滨海道,无心争霸,靖王兵力再强,野心再大,但失去了八王联盟的助力,对朝廷的威胁也会大减……死棋盘活,死棋盘活……” 袁立忽然眼神定定盯着赵都安,意味深长地喟叹道: “虞国得赵都督,陛下得赵都督,天下之幸事!” 赵都安面具下脸一红,被这老阴比当面夸,还挺不好意思的。 而意识到棋局来到拐点的群臣也都是欣喜不已。 若按袁立判断,接下来只要静等局势变幻,或许朝廷真能活…… 想到这,不少官员心情复杂起来,他们一直以来,虽不得以只能支持女帝,但心中难免悲观,认为朝廷必败,不少人早已立下遗嘱,安排后事。 但谁能想到,区区几个月的功夫,朝廷竟从绝境中活了。 而这,全因为一个人…… 一派喜悦气氛中,徐贞观眼神温柔地看向了赵都安。 继而,她立即下达了一系列命令,包括将消息传向各方等安排。 群臣兴冲冲散去,忙碌善后。 赵都安静静等到群臣散去,才看向走下金銮殿的女帝,张了张嘴: “陛下……” 徐贞观微微一笑:“走吧,陪朕去《人世间》修行一趟。” (本章完) 第582章 女帝:给朕搜一首《水调歌头》吧 第582章 女帝:给朕搜一首《水调歌头》吧 “陛下,这么急吗?”赵都安露出为难的神色。他还没想好如何忽悠女帝。 徐贞观明眸疑惑地看向他: “有问题吗?如今慕王死去的消息传开,接下来整个朝堂都会运转起来,你如今既还在正阳山,而镜川邑的人尚不知你的下落。 你接下来该先回去,或可借张衍一的手,速度返回镜川邑稳住军心……你回去本就要穿过壁画,朕随你一道即可,不会耽搁你什么。” 一番话有理有据,憋得赵都安有点难受。 好在倒也不是太为难,他点了点头:“也好。” 君臣二人离开金銮殿,很快抵达了小楼三层。 赵都安熟稔地走到壁画旁,盘膝打坐,抬头看向面对着他,在蒲团上落座的女皇帝。 纯白的衣裙下摆散开,罩住了整个下半身。 “赵卿……”徐贞观见他要闭目,忽然开口,在后者疑惑的眼神中,幽幽道:“你没别的事汇报了吧?” 赵都安愣了下,摇头道:“没有。陛下何出此言?” 女帝一双眸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缓缓道:“没事了。” “哦。”赵都安心头莫名有点打鼓,隐隐觉得贞宝今天的反应有点异常,但一时没找出头绪,索性神魂自替身上升起,迈步沉入壁画中。 他将在《人世间》中再次扮演章回,忽悠敷衍女帝一次,然后再回正阳山,料理后续。 徐贞观也近乎同时,闭上双眼,睫毛微微颤抖,心神沉入《人世间》。 …… …… 也就在徐敬瑭的死讯在京城内传开的同时。 京城以西,西平道境内,靠近边关的一条小路上,两名僧人一前一后行走着。 前者是一个身材略有佝偻,穿着褐色僧衣,容貌苍老的老僧。 后者竟是个穿白色僧袍,容貌俊朗,虽年岁也不算小,却依旧唇红齿白的俊俏僧人。 正是消失许久的原神龙寺主持,玄印和尚,以及以一句“春来草自青”闻名遐迩的辩机。 当初,女帝封禅失败,晋升天人后,玄印自知失败,提前离开京师,临走时抛下了一切,只带上了辩机。 这几个月,两人几乎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更无人能想到,他们竟来到了边关。 “住持,前方便是通往西域的哨卡了,看来正如沿途遇见的人的说法,虞国内乱,西域也不老实,镇国公为此,封锁了通往西域的路,否则这路上也不会如此冷清。” 辩机风尘仆仆模样,背着个小包袱,擦了擦额头汗水,看向远处伫立于大地上的城池。 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当年,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玄印还不是主持的时候,二人就曾步行从此出关,闯入西域,在佛门总坛中闹了一场,强势带回了两箱经书,也奠定了后续玄印继承神龙寺的位置。 玄印和尚忽然停下脚步,扭头望向了南方,褐色的眸子视线仿佛无限拉远。 老僧语气平淡地说:“徐敬瑭死了。” 辩机吃了一惊:“怎么就死了?” 玄印说道:“丧门星陨。不出预料,徐敬瑭还是请了丧神降临,张衍一不出所料出手。” 辩机恼火道: “此人之前夸下海口,怎么如此短视?亏得您还修书去淮水,调遣空竹等人出手相助,如今云浮兵败,岂非给了女皇帝喘息之机?” 因神龙寺的覆灭,辩机对女帝与赵都安充满了敌视。 顿了顿,他又忧虑起来: “住持,如今徐敬瑭败了,虽这棋盘上还有好几支反王在,但真正能威胁皇位的,怕只剩下靖王一人……只有靖王登基,这虞国才有我神龙寺容身之所。” 辩机有些忧心。 坏消息,慕王嘎了。 好消息,神龙寺最看好,也是八王中最强大的靖王还在。 而且,失去了慕王这个竞争者,接下来,所有与女帝敌对的势力,都只能转而去支持靖王。 这意味着,短时间内,靖王的势力可能再次膨胀,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那位陛下的敌人,可不只有诸王。”玄印老和尚轻声说。 他转向西域方向,眺望群山: “还记得六百年前,王朝更迭时的‘天寿灭佛’吗?” 辩机心神一动,诧异道:“住持您的意思是,西域法王会……” 玄印褐色的僧袍迎着西方的秋风,如波浪般抖动着: “西域佛门一直记着当年的仇怨,何况如今神龙寺分支溃败,于法王而言,何尝又不是佛门东西合流的良机? 之前不动,只是因想坐视虞国内诸王内斗,如今徐敬瑭死了,平衡被打破,西域也该不安分了。” 辩机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亮,道: “所以,您选择这个时候入西域是为了……” 玄印没有回答,只是迈步,脚踩土黄色风沙前行,天地浩渺,人如蝼蚁。 辩机忙快步跟上。 一老一少,两名僧人时隔二十年,再入西域。 …… 云浮道。 正阳山以南,再过千里,是连绵无尽的密林。 森林如海,将大地切开一条碧色的分界线,而在密林外,沿着河流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座西南边军的哨卡。 这里是西南大疆。 亦是虞国境外,獠人族生活的地盘,莽莽大山中,鸟兽惊飞,似感应到了北方正阳山的动静。 宛若远古年代的森林中,一名站在茂密树冠上放哨的“哨兵”凝望着北方。 她是个一名身材修长的女猎手,身上穿着兽皮缝制的衣裙,暴露出的肌肤黑亮如黛,乃是一名二十余岁的女子,充满异域风情的脸孔上,一双绿色的眼瞳收缩。 女哨兵灵巧转身,动作幅度之大,令腰间皮裙上悬挂的一串骨制装饰物发出响声。 她吹了声嘹亮的口哨! “唳!” 远处树冠中,一头巨大的鸟振翅飞起,翅膀扇动时,卷起狂风,飞掠而至。 女哨兵纵身跃上鸟背,双膝跪姿,双手抓住巨鸟背部羽毛,掠过林海,朝远处一座巨大的“鸟巢”飞去! 等近了,才发现“鸟巢”是个巨大的,圆筒形状的大寨,如同神明坠落人间的指环。 在猛兽毒虫横行的森林中,切割出一片安详的地带。 环形城墙上,一名名獠人族哨兵抬头,望见大鸟,才纷纷收回视线。 年纪轻轻,便在獠人族内获得了“白笛”赐物的女哨兵掠过城墙。 下方的寨子内部,是密密麻麻的建筑,星罗棋布,一名名族人进进出出。 广场上,更有许多女性族人在将果实和肉风干,悬挂起来。 而在众多建筑中央,又以一座威严的“神庙”最为醒目。 女哨兵在神庙附近翻身落地,在周围人审视的目光中,快步踩着楼梯,来到了神庙入口。 赵都安若在这里,会惊讶地发现,所谓的神庙内部,竟是一栋建筑风格与虞国极为类似的小楼。 “咚咚咚……” 女子“白笛”叩门。 “进。” 门内传出一个声音。 白笛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并非什么威严的祭祀场所,而是……一座……书房! 是的! 书房! 地面铺着西域针织地毯,宽敞的房间内摆放着一张张造型典雅的书桌,桌上凌乱摆放着笔墨纸砚…… 还有一册册书籍。 博古架上,放着一件件瓷器,墙壁上悬挂着山水字画,上头印着密密麻麻的历代收藏家的私人印章。 角落里一只只大瓶中插着修剪过的枝,瓶旁还挂着一只鸟笼,笼子里一只鹦鹉正在打盹,好似随时要从站立的木棍上掉下来。 房间四周还立着几个巨大书架,书架上满是各类书籍,半点不比虞国的大藏书家差。 其中甚至还有大虞儒林中,最近一年最为风靡的《心学论》……恩,正阳先生所做,署名上却只屈居第二,排在第一的署名是“赵都安”…… 此刻,一面书架下,一个穿着宽松紫色儒袍的长发男子,正赤着脚,踩着竹藤凳子,翻看古籍。 听到动静,男子转回头,露出一张与獠人迥异的,更近乎虞国人的面孔,只是没有蓄须,而是留着青色的胡茬。 “族长。” 白笛子眼神好奇且敬畏地看了眼屋内摆设,随后单膝跪地,如实禀告了自己观察到的事。 长发紫衫男子皱了皱眉,赤着脚,从凳子上跳下来: “正阳山方向,阴云汇聚,而后被青云消融?更有一根根气柱腾起又散去?” “是。”白笛点头。 长发紫衫男子沉吟片刻,轻声道:“徐敬瑭怕是死了。” 随即,他快步走到桌旁,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飞快写了一封信,而后折起递给她:“送出去。” 白笛什么都没问,更不敢窥探,恭敬退去,只是关门前一秒,听到鸟笼里惊醒的鹦鹉骂骂咧咧: “谁打扰老子睡觉……” 长发紫衫男子没搭理鹦鹉,只是静静伫立在屋内,望着窗外透出的景色,低声道: “张天师来了云浮,不准备过来叙旧么?” 无人回应,窗外唯有一缕秋风。 …… …… 夜幕笼罩下的都市。 某座办公室内。 赵都安睁开双眼,从伏案的状态直起腰。 看见了熟悉的息屏的电脑,一旁摞起来的蓝色文件夹,以及窗外吹进来的夜风掀起的一角蓝色的窗帘。 “又回来了……” 他搓了搓脸,站起身,先在房间中踱步缓解了下疲惫。 而后熟稔地走到洗脸架旁,捧起清水打在自己的脸上。 “哗——” 感受着水流沿着肌肤流淌下来,打湿衣领,赵都安抬起头,看向了镜子中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孔。 擦了擦手,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按亮屏幕,时间显示:0:02 在无人进入的时候,这个世界仿佛会陷入停滞,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归零,刷新? “这个时候,贞宝应该也刚进来,恩,我们没有出现在我的家里……说明每次进来都需要重新集合……” 这让赵都安松了口气。 毕竟倘若一进来,就看到女帝正盘着大长腿,瘫在自己家的沙发上看电视,然后扭头颐指气使来上一句:“朕要……” 也挺头疼的不是? 这样蛮好,有充足的时间让他整理思绪。 “贞宝上次坐车去的我家,所以她不知道具体位置,应该还是会在那家烤肉店见面……” “上次我已经检查了我自己的家,并没有发现特殊,也没有‘老徐’留下的痕迹。我这间办公室里也没有异常。” “这个世界内的‘主线任务’,究竟如何开启?难道突破口并不在我身上,而是在贞宝身上?” 赵都安思索其这个严肃的问题。 老徐留下了太多谜团,关乎着他的穿越之谜,由不得他不重视。 好不容易徐敬瑭的事告一段落,他也想对这个世界进行更深一步的探索。 既然自己的家和办公室都没有线索,那线索就大概率藏在女帝身上了…… 恩……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上次推测的,或许是他需要和女帝相处足够久。 甚至,带着她熟悉这个世界本就是开启这幅画的隐藏任务的正确打开方式…… “多想无益,先应付过去今晚吧。” 赵都安换上衣服,拽开门,沿着寂静的走廊小跑着下楼。 为了圆谎,他今晚必须以章回的身份和女帝见面。 不能让她等急了。 不多时。 赵都安再一次乘车,抵达了二人相遇的“老地方”……那家深夜营业的店。 推开车门时,就看到都市丽人打扮的徐贞观乖巧地在马路边等待着。 她依旧穿着长裤,衬衫,晶莹的脚丫踩着细带凉鞋,长发披肩,惊世容颜被夜色少许掩盖了下去。 整个人站在路灯下,仿佛整个世界的焦点。 又仿佛与这个繁华的世界格格不入。 “好久不见。” 赵都安调整状态,令自己恢复“章回”的人设,迈着优雅的步伐,微笑着走了过去。 女帝平静地转回头来,眼睛审视着他。 这一次,许是有了经验,她显得格外的镇定。 “距离上次见面很久吗?”徐贞观盯着章回,忽然冒出一句。 赵都安愣了下,意识到自己的话出现破绽,引起了女帝的试探,想从他口中得知副本机制吗? 呵……宝宝你可想错了,作为一名虚假的npc,这个游戏的解释权在我……赵都安气定神闲,露出微笑: “与徐小姐这么漂亮的美女分别,哪怕只隔了一天,也是度日如年。” 女帝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道:“你是在撩我吗?” 咦,你学的这么快?都明白撩的意思了?赵都安惊讶了。 徐贞观眉眼冷淡,一副拒人千里的味道: “我记得与你说过,我有未婚夫。” 赵都安竟然有点小高兴,歉然一笑: “抱歉。上次带徐小姐回家,不想徐小姐中途有事离开,这次约见……” 不料,徐贞观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台词: “是啊,上次临时有事,所以,这次先完成上次没完成的事吧。我对你们这里的古诗词很好奇。” 赵都安心中早有准备,微笑道: “……既然徐小姐有兴趣,那你想要哪种?” 他准备搜几首自己没抄过的给她,反正这样既不会露馅,也可以满足女帝的好奇心。 下一秒,只听女帝幽幽道:“就来一首《水调歌头》吧。” 赵都安:???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583章 掉马甲(下) 第583章 掉马甲(下) “怎么?有问题?”徐贞观站在路灯下,微微侧着头,眼神故作疑惑地看向他。 赵都安沉默了。 必须承认,方才他内心突突了下,险些以为贞宝知道了什么,但此刻看夜色路灯下黑发披肩的都市女丽人,他故作淡然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点名要这个?” 徐贞观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拂了下头发,很自然地说道: “因为中秋节有人送了我一首水调歌头。嗯,我就要用这个词牌写中秋这个节日的诗词,可以吗?” 原来如此……赵都安先是松了口气,自以为明白了贞宝提出要求的背后原因。 旋即只觉一阵蛋疼,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耳光: 妈蛋,没事装什么?这不是给自己挖坑? 好在,并非无法补救,历史上水调歌头这个词牌的诗词很多,找一首糊弄过去不难,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他听到了女帝后续的补充要求。 水调歌头,又必须是中秋词……这针对性有点强啊…… 赵都安又牙疼了。 恩,历史上肯定也有诗人在中秋也用过这个词牌……吧?赵都安有点不确定。 从逻辑上必然存在,但他又不是学这个的,哪里知道啊? 而且,随便一搜,最有名的这首肯定会排在前头,他也不确定贞宝认识多少这个世界的字,风险实在太大…… 沉吟了下,他一本正经地摇头道: “很遗憾,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符合要求的作品。恩,你说的这个词牌本身很冷门,没错,冷门。” 冷门词人苏东坡…… 徐贞观静静地看着他胡说八道,眼神微妙,配合地露出了遗憾失望的表情。 所以说,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比如某些时候,为了伴侣的自尊心,配合地叫唤两声什么的…… 殷素素说过,漂亮的女人最会骗人。 此刻,徐贞观的表情很好地展现了这一点,若不是担心过犹不及,女帝甚至差点扮出一个楚楚可怜…… “这样啊……” 就在赵都安刚悄然松了口气的时候,徐贞观重新抬起头,投以期翼的目光:“那有没有送别诗?我有个朋友叫董大……” “……”赵都安心中大呼好家伙,这个破梗过不去了是吧?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因为自己文抄的那一首《别董大》引起了女帝的兴趣。 于是,他皱起眉头,摇头道: “送别诗很多,徐小姐想看,我可以帮你找几首,但董大什么的……没有。” 女帝再次面露失望,而后似乎因两次被拒,有些意兴阑珊,吐了口气: “算了,恩,那你们这里可有儒学著作?” 她简单描述了下心学的内容。 赵都安汗都下来了,一脸严肃地摇头,表示这个超纲了,他并不了解。 女帝再次绾了下头发,轻声道: “那佛学典籍呢?我看这里也有寺庙……” 赵都安再次摇头。这个他也抄过……《金刚经》包括道门的《道德经》中的名句都被赵某人无耻引用过,一查一露馅。 女帝一连数次被拒绝,有点不高兴了,她皱起眉头,不悦道: “你们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还有什么?” 有我……赵都安露出憨厚笑容: “这……徐小姐若对别的感兴趣,倒可以……” 女帝抱着肩膀,一副女友生气的样子,睥睨着他,淡淡道: “我想看你们这里的火器发展史,你不也说看不到?” 这个问题,她上次就提过,但被赵都安无情拒绝。 见赵都安不吭声,徐贞观冷笑了声,叹气道: “罢了,也不为难你,上次看了你们这里‘戏剧’,也是有王朝出现过,总该有关于王朝法令改革之类的记载吧?如何整顿吏治?如何提振经济?金银本位?市场贸易……” 她说的,都是当初赵都安在修文馆开设小课堂的时候,提出的名词。 “……” 赵都安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虽然仔细想来,贞宝提出的几个想要的东西,都很“合理”,身为帝王,关心这些无可厚非。 但……这针对性是不是有点太强了? 每一桩,每一件,都直戳赵都安肺管子,刀刀命中他这个文抄公的劣迹死穴。 见他沉默,徐贞观瞥他:“怎么?这也没有?” “这个可以有。”赵都安觉得,这个没大问题,因为历史总是相似的,类似的方针可以认为是巧合,绝不至于像诗词那样暴雷。 “不过,专业的书需要去图书馆查,可这个时间关门了。”赵都安解释。 当然,也可以用网络……恩,虽然这个画中世界充斥着bug,网络有的功能可以用,有的不行,也不知道能不能查…… 见女帝有点发飙的迹象,赵都安觉得不能继续被动下去了。 他灵机一动,指了指附近不远处一家深夜还在营业的咖啡店,道: “站着说话也不方便,请你喝杯咖啡吧?” 徐贞观不置可否,见他快步先走过去,只好眼神复杂地跟上。 点单,扫码,付款…… 一气呵成。 两人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手里各自多了个纸杯子。 赵都安拿出细管,噗地戳破,喝了口,眉头舒展……穿越前,他深夜下班,有时候困了,就会点一杯,阔别已久的滋味。 徐贞观模仿他的动作,将细管咬进嘴里,轻轻吸了口,而后皱起眉头,嫌弃地吐出,冷冷道:“苦的。” 竟然有点可爱。 赵都安笑了,找回了些许主动权,他微笑解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徐贞观嗤笑:“吃苦怎么会成人上人?” 赵都安给她干沉默了。 两人一人叼着一杯咖啡,沿着明亮广告牌拼成的街道走着,赵都安忽然道: “徐小姐为何这么执着于诗词?” 他觉得贞宝今晚不大对劲,决定试探一波。 徐贞观吐出吸管,望了眼都市上空的光污染,看不见星月,她轻声说: “我……未婚夫,写了首诗词,很好。” “哦?愿闻其详?” “明月几时有……”女帝将中秋词念了一遍,而后问:“你觉得如何?” 赵都安一脸赞叹: “我虽不大精通古诗词,却也能听出,这词极好,可惜如今古诗式微,否则只凭这一首,足以名动天下。没想到徐小姐的未婚夫竟是个才子,有这般深厚的古文功底,想必是个很优秀的人吧?” 徐贞观斜眼看着“章回”大吹特吹,倍感惊奇,闻言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 “的确是个极优秀的人,而且很有名。他叫赵都安,你听过么?” 赵都安摇头道:“倒是没有。” 徐贞观点了点头,又喝了口咖啡,忽然冷不防又道: “那苏轼你听过吗?高适呢?” “当然,这等如如雷贯耳的……”赵都安下意识点头,话说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他也猛地停下了脚步,侧头惊疑不定地看向贞宝。 女帝同样停下了脚步,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衬衫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她的半张脸在路灯的光中仿佛蒙着淡淡的一层阴影。 徐贞观转回头,黑亮的眸子与赵都安对视,她脸上终于不再伪装天真无知,而是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 “苏轼的水调歌头,朕托人查到了,对方说那是宋代的词,距今好多年了……还真是巧合呢……你说是吧?赵……卿……?” 赵卿……? 她的声音很轻。 落在赵都安耳中却无异于一道炸雷,瞬间将他的大脑轰散为无数湍流般的凌乱思绪。 她……知道了……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谁给她搜到的这首词? 赵都安怔在原地,只觉一股麻意从脚底板冲上头皮。 他头皮发麻,却仍旧试图维持冷静,努力露出茫然的神色: “徐小姐,你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天赋装傻能力启动。 徐贞观笑了,她真的笑了,笑得有些温柔,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寒冷意味: “赵卿,还要朕说的更明白些吗?那些诗词,火器,政令,王阳明…… 朕也是不久前才想明白,怪不得只有你与朕同时进入人世间时,‘章回’才会出现,朕上次不再掩饰,表露出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也并无半点惊讶……” 赵都安的一颗心一点点沉入谷底,他终于确定,女帝不是在诈他。 二人静静面对面站着,路灯将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拖曳的老长,远处马路上有网约车风驰电掣,更远处夜幕中的写字楼与酒吧还灯火通明着。 沉默许久。 赵都安的手用力,捏扁了手中的咖啡杯,他松口手,任凭半杯咖啡掉在地上。 而后,章回坦然地迎着大虞女帝明亮的眸子,嘴角微微一笑,张开双臂,道: “既然陛下已然洞悉,那臣再装下去也没太大意思。” “所以……” “不装了,臣摊牌了。” “陛下,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 ……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徐贞观听着这句话,看着对面站着的都市青年张开双臂,那张有些陌生的脸上浮现出熟悉的神态与气质。 她咬着红唇,纤细的手指同样攥紧了咖啡杯,任凭里头温热的液体洒出来,浸湿了白皙的指缝。 事实上,哪怕这次进入人世间时,她都还没有完全确定。 所以,她才和章回说了好一阵闲话,做了许多的试探,也就在这一次次针对性的试探中,她才慢慢确定了章回的身份。 而直到此刻,赵都安亲口承认,才终于为她的怀疑彻底划上了句号。 章回就是赵都安。 赵都安就是章回。 这不是关键…… 关键在于,章回很早前就存在于这个世界,甚至在这个世界中有家、有身份,有过往……是这幅神秘的画卷中的“原著民”。 而赵都安在外头,在大虞朝过往拿出的许多完全不合常理的知识,竟来自于这个破碎的画中世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都安很早前就进入过人世间?不……这样也说不通。 他是画中人?这更匪夷所思。 这一刻,女帝得到了答案,但却被更大的疑惑填满。 沉默许久。 她终于朱唇轻启动,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你……究竟是谁?” 赵都安沉默。 必须承认,在女帝戳破他身份的那一刻,他有了片刻的慌张,因为穿越是他最大的秘密,从未向任何人吐露。 不过,紧张感也只持续了片刻,他就重新冷静了下来。 因为,在很早前,他就遇见了这一天的到来,从得知人世间里竟就是自己熟悉的世界,赵都安就知道,迟早有一天,女帝会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他文抄的蛛丝马迹。 哪怕他没有抄水调歌头……也影响不了最后的结果。 只是这一天,来的比预想中更早了一些。 而显而易见,站在女帝的立场,她并不在意那些帮到了大虞王朝的知识真正的出处在何处,她在意的,只有自己这个“皇夫”的来历。 赵都安迎着女帝充满了锋芒的逼视,苦笑了下,摊手道: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徐贞观打断他,平静道:“这里说不完,就出去说。” 见赵都安沉默。 徐贞观眼神复杂地盯着他,道: “朕一直很疑惑,为什么你这两年变化这么大,从当初放走庄孝成开始,你崭露头角,在短短不到两年里。走到了今日这一步……堪称惊才绝艳。可你越惊艳,朕越不明白。” 她仿佛自言自语般道: “朕调查过你。你从小到前年这二十几年人生,几乎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这本就是最大的古怪。哪怕按照你当初的说辞,你被京城的人误解为纨绔,乃是故意为之的伪装…… 好,这个算你说得通,可一个前面二十多年,没有展露出什么过人之处的人,突然就有了这般的深沉的心思,卓越的才能,这又如何解释?” 她继续道: “朕一度很困惑,直到发觉龙魄在你身上,朕才认为找到了一个解释,可哪怕这个解释也同样说不通,太祖皇帝的传承为何选中了你……但是现在,朕有些想明白了。” 徐贞观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同样丢下捏扁的咖啡杯,双手十指紧握: “所以,你究竟是谁?” 赵都安面对着女帝连番的逼问,他眼神平静地给出了回答: “我是章回,也是赵都安。” 顿了顿,他目露回忆地道: “准确来说,在京城南郊竹林,匡扶社的任坤远隔千里出手,救走庄孝成,将我打晕前,我只有赵都安的记忆,但在那天我醒来后,脑海中,便多了一份章回的记忆。” 赵都安指了指头顶,平静道: “在章回的记忆里,他便生活在这个世界。” —— ps:不装了,摊牌了……为免一部分读者觉得魂穿这个设定不适,提前稍微透露一下,主角不是魂穿……当然,虞国也肯定不是地球……这本书的设定和庆余年肯定不一样…… (本章完) 第584章 六百年前定下的姻缘 第584章 六百年前定下的姻缘 在章回的记忆里,他就生活在这个世界。 夜幕之下,赵都安平静地站在橘黄色的灯光里,脸色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他精心雕琢的话。 如何解释自己穿越的这件事?赵都安很久前就进行过思考。 早到穿越后,第一次在宫中与女帝吃饭。彼时就被质疑过自己前后的巨大反差。 虽说当时被他机智地糊弄了过去,但赵都安担心这个秘密迟早会暴露,所以他在过往的无数个日夜中,叩问自己。 坦诚穿越的事实?说自己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疑似过劳死,然后再睁眼,出现在了这个世界里? 赵都安思索再三,认为这不是一个好的答案。 有两个原因,其一,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甚至“复活”的世界里,他怀疑这样的解释,是否会被联想成为类似“域外天魔”的存在。 这种将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人们进行对立,切割的行为,本就是危险的。 其二,则在于他自己也说不清,这背后到底是什么原理。 穿越。 这只是个小说里的概念,而并非存在理论依据的现象。 他基于前世网络梗,对自己来到大虞的行为,给出了一个“穿越”的解释,但穿越存在吗?穿越是什么?这都是谜团。 尤其……随着他的地位、修为不断提升,愈发意识到,自己的到来并非“巧合”。 无论是虞国太祖皇帝与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还是西域红教上师,莫名其妙将自己认定为“世尊化身”,行走人间的“慧”。 包括张衍一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态度。 一切都说明,自己的到来绝不是用一个生造出的“穿越”的概念,就能解释的。 所以,他最终选择了这样的说辞。 这个说法没有隐瞒,都是真相,但在表述上,却消减了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对立。 而更关键的地方在于…… 《画中》的世界,本就与虞国皇室存在某些未知的联系。 “朕需要一个解释。”徐贞观皱了皱眉头,似乎意外于他的这个回答。 她眼神锋利地盯着赵都安,并没有听得太明白。 赵都安无奈,只好又仔细地说了一遍,包括自己当初在南郊竹林,从昏迷中醒来后,脑海中并存的两份记忆。 也包括,章回在这个画中世界的那二十几年人人生规矩。 他说的不快,女帝没有打断,只是脸色变幻不定。 显然,对徐贞观而言,这也是个堪称匪夷所思的事情。 等赵都安说完,徐贞观颦起眉头,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似在消化这些消息。 赵都安面色平静,但内心有点忐忑,不知道贞宝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他并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危,因为无论他是谁,起码过去这一年多的经历已经将两人绑定了起来,甚至是负数…… 但他很在意,女帝对这件事的看法,这关乎两人关系的性质。 “朕大概明白了,”徐贞观忽然抬起头,结束思考,眼神古怪地盯着他,说出了一个词: “胎中之迷。” “啥?”赵都安愣了下。 “胎中之迷。”徐贞观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解释道: “佛门中相传有这个说法,即人有轮回之说,而极少数人,可以因种种原因,打破胎中之迷,回忆起上一辈经历的事。” 啊这……是这样吗?赵都安都给她说愣了:“我没听过相关的记载……” 徐贞观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你才修行多久?总共才一年多,不知道的多了去。况且,胎中之迷的说辞,本就存在争议。 哪怕在佛门中,有记载的也寥寥无几,最著名的还是一千年的摩耶行者,相传便觉醒过胎中之迷,还有人说,他是仙人转世…… 六百年前,佛门的地藏法王,也曾宣称自己觉醒过前世记忆。” 赵都安意外道: “陛下认为我是这样?章回是我前世的记忆?” 徐贞观眼神复杂道:“朕本是不大信的,但……” 她看了眼四周的都市,语气竟很是平静地说: “这是我徐氏先祖于六百年前留下的壁画,这总不会错。 而你被我先祖的龙魄青睐,这同样不会错,你修行武神传承,比朕都还顺遂,更不会错。 最关键的是,皇族的修行典籍中,的确也记载过胎中之迷,只是并不详细。” 赵都安这次真的愣住了,女帝的反应比他预想中要平静的多。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意外,徐贞观既然早猜到了他就是章回,那肯定也早假定了各种可能,有过心理准备,此时自然不会反应太激烈。 他真正在意的点在于…… 胎中之迷…… 等等……自己不会真的是这样吧?是女帝猜错了,还是真有这个可能? 赵都安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要知道,他一开始认为自己是穿越,是因为上辈子看小说接受过穿越的设定。 但那只是设定!不是真正存在的。 而在虞国,是真实存在觉醒前世记忆的……是了,当初西域佛门来京城开法会,争论佛法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个世界的佛门除了存在神明力量外,很多理论与地球的佛家都共通。 自然也包括“轮回转世”的概念…… 而西域的法王,向来自称是转世……这他也是很久前就听过的。 既如此,难不成自己上辈子嘎了后,真的转世重生成了赵都安? 只是之前一直没有觉醒章回的记忆,直到意外在地神庙,被任坤以术法打死……等等! 倘若是这样,或许当初自己并没有被任坤打死……真的只是打晕了而已……却意外破除胎中之迷…… “有点乱,有点乱……”赵都安被女帝整的有点不自信了。 倘若真相当真如此,岂不是说,从来不存在什么穿越,只是自己的再一次投胎? 可是…… “这幅人世间又是怎么回事?”赵都安眉头紧皱。 他曾怀疑过,虞国太祖是穿越者前辈,但后来否掉了这个猜测,因为纵观老徐的生平,他都没有表露出任何穿越者的迹象,这本就是不合理的。 那难不成,老徐上辈子也是地球人,然后晋升天人后觉醒了胎中之迷?才把上辈子的模糊记忆画出来? 可是……那为啥自己会出现在画里? 这里又恰好是他猝死的那晚? 女帝同样没有吭声,脑子里也在思考这个谜题,而综合眼下的线索。 很自然的,君臣二人脑子里同时生出一个极为不妙的猜测: 有没有一种可能,赵都安就是虞国太祖转世? 假定佛门的转世论存在,地球的章回转世成了老徐,老徐晋级天人后觉醒了上辈子的记忆,于是将其画在了壁画中。 老徐死后六百年,期间也经历了转世,这一世转生成了赵都安。 结果赵都安意外觉醒了章回那辈子的记忆……这也能解释,为何他能收纳龙魄……修行武神途径那么顺利…… 想到这个可能性,君臣二人同时都不对劲了! “不可能!” 二人近乎异口同声地说。 然后愣了下,盯着对方,再次同时说道:“你说什么不可能?” 陷入沉默。 赵都安头皮发麻,心说你要这么玩可就吓人了…… 徐贞观斩钉截铁地道:“绝无可能!” 接着,在赵都安疑惑的视线中,只见虞国女帝认真解释道: “朕在这幅画中,进入过一座道观,在其中测算过一次姻缘,那个庙祝给朕算过一次命定的真命天子,当时对方给出的线索,说朕命定的夫君就姓章,并且是走仕途的。” 赵都安愣了下,还有这事? 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心说怪不得之前自己以章回身份出现的时候,贞宝对他存在明显的敌意……合着,是误会了。 女帝继续分析道: “不可能是巧合,如今看来,那个庙祝肯定有问题,而你我的相遇,很可能早被先祖预料到了!” 这话粗听有些绕,但赵都安很快理解了。 逻辑很简单: 老徐六百年前留下了这幅画,并在这幅画内留下了个庙祝,不知用什么手段,留下了一个近乎预言的东西,预示了女帝和赵都安在一起的结果。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这一点,就足以论证,老徐在六百年前,很可能预见到了今天。 从这个逻辑出发,也能解释为何龙魄、武神途径都青睐赵都安。因为这本就是老徐的安排。 最最关键的在于,倘若老徐预见到了六百年后的女帝和章回……并且还贴心地做了安排,这就足以说明,赵都安绝不会是老徐的转世了! 君臣二人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物,迅速捋清楚其中的逻辑。 不禁同时松了口气…… 还好…… 事情不是那么刺激…… 赵都安心安之余,不禁愈发惊骇于老徐当年的实力……要知道,张衍一如今作为顶级天人,都难以对未来做出准确预判,只能模糊感应到些许…… 那六百年前的老徐,究竟怎么预见到那么远的未来的? 难道,老徐当年已经摸到了“人仙”的门槛?无限达到那个至高的境界? 徐贞观脑子里想的则是另外一件事,她忽然有些心虚的看向沉思的赵都安,脑子里回忆起了女庙祝给他占卜的画面。 真命天子…… 所以,自己与他的姻缘是命定的么?早在六百年前就已注定? 这一刻,大虞女帝心头的一个结蓦然松动了。 她对赵都安是否心动?她扪心自问,是有的。 如果说整个大虞存在一个男子可以走入她的心房,有也且只有赵都安一个。 但……当初在百村,二人的那场双修终究是有些仓促,甚至带着些迫不得已的意味。 没有明媒正娶,没有海誓山盟,有的只有面对追兵,双修破境力挽狂澜的选择。 这让她一直心中有个小疙瘩,然而这一刻,当意识到两人的姻缘早在六百年前就已注定,徐贞观的心结骤然解开,只觉浑身一松,看向赵都安的目光也有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一刻,笃信天命的女帝心房终于彻底为眼前这个男子打开。 …… …… “陛下?” 赵都安有忐忑地试探呼唤,他觉得女帝的眼神有点怪怪的,让他有点慌。 “哼。”徐贞观佯嗔,下意识恢复威严姿态,转移话题: “诸多谜题终还要找到先祖留下的线索才能解开。你若不隐瞒朕,何至于此?” 她越想越气,冷笑道:“还装作先祖的友人,来骗朕,很有趣么?” 赵都安冷汗下来了…… 同时,他心头一颗石头也骤然落地,女帝发火了,这说明最大的问题已经过去了。 女帝对他身份的最大疑虑,因女庙祝的那个真命天子的姻缘签而解开了。 这相当于,老徐为赵都安做了一个背书,徐贞观身为皇室子嗣,在确定赵都安的出现,是祖先的安排后,其余的谜团就也只是细枝末节。 至于赵都安的欺君……女帝换位思考,也能理解。 只是……依然很气。 当然,这一切最终都必须要有个解释,不过起码暂时二人的关系没有因为这件事变质,反而因祸得福,有所突破。 “陛下,臣无意欺瞒,只是这件事太过奇诡,实在是……”赵都安一阵解释,女帝也不吭声,就板着脸听着。 期间又发问了几句。 问清楚了赵都安前几次装神弄鬼的过程,也解开了之前的误会。 赵都安殷勤地解释完,小心翼翼看了眼,发现女帝虽然板着脸,但并没有进一步动嘴,不禁试探: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该是寻找太祖皇帝留下的线索,至于臣的欺君之罪,之后大可严惩!” “这可是你说的。”徐贞观身为帝王,是好面子的,见有了台阶索性也顺坡下驴,淡淡道: “那依你看来,太祖皇帝的线索会在哪里?” 赵都安说道: “臣本来猜测是在臣家中,所以上次才带陛下去做客,只是显而易见,臣的家中并没有特殊的地方。所以,臣现在怀疑,您口中那个女庙祝或许才是突破口。” 徐贞观皱眉道: “但朕去见过那女庙祝许多次,都没有发现什么。” 赵都安想了想: “或许是因为是陛下单独去的?那庙祝既然预言了微臣,那或许我们一起去,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徐贞观闻言眼珠一动,也认为这个猜测大有道理。 君臣二人虽刚经历了一场对峙,但归根结底,早已是一个被窝……一条绳上的蚂蚱…… 加上这次进入人世间也很久了,女帝无法停留太久,当即二人直奔附近的太清宫。 可令二人意外至极的是,当他们抵达太清宫门外,忽然发现门上挂着一把大锁。 “朕以往每次来,门都是开着的。”徐贞观表情变了。 赵都安也怔了下,事情发生了变化,但不是预想中的那样。 (本章完) 第586章 徐敬瑭被赵都督斩于正阳山下 第586章 徐敬瑭被赵都督斩于正阳山下 次日清晨,赵都安与玉袖、金简三人,乘坐老天师的两只巨大的仙鹤,离开正阳山,折返淮水。 仙鹤也不知什么品种,比独角马还夸张,在老天师的术法加持下,大半日后,赵都安骑在鹤背,低头窥破云层,只见下方镜川邑县城已清晰可辨。 仙鹤俯冲而下,在郊外降落。 “就到这里吧,接下来的路途你们自去行走,老朽也要回京。” 张衍一坐下另外一只仙鹤上,旁边坐着打瞌睡的金简。 赵都安和玉袖乘坐一只,闻言二人从鹤背上跳下来,迷迷瞪瞪的金简也揉着惺忪睡眼,强撑着落地。 “天师慢走,回京后再见。”赵都安微笑拱手。 等三人目送张衍一乘鹤离开,消失在天际,赵都安表情古怪地道: “这仙鹤载人后速度虽快,但一日功夫,好像也够呛从京城抵达永嘉……” 他有点怀疑,上次仙鹤传信,怕不是老张扛着仙鹤过来的…… 摇了摇头,他在两女茫然的目光中笑道:“走吧,该回去看看了。” 继而,三人径直朝县城城门走去。 远远的,便见城头旗帜早已更换,城门口有朝廷士兵把守,赵都安径直走过去,取出令牌,喝问道: “袁锋、赵师雄可在城中,速去通报,就说本都督在淮安王府等他们。” 说完,他迈步就带着两名神官进了城池,这时候守门的士兵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彼此对视一眼,神色中皆浮现惊骇之色。 都督回来了……毫无犹豫,立即有士兵飞奔去传递消息。 消失多日的大都督归来,这是足以轰动整个镜川邑的消息。 …… 城内。 赵都安三人沿街步行,相较于上次夜袭时的冷清,白日的县城要热闹不少。 空气中虽仍弥漫战后的阴云,但大体秩序平稳,商铺也照常开张。 “不去县衙吗?”玉袖好奇询问。 赵都安摇头,将手中的风月宝鉴收入怀中: “先去王府。” 在进入镜川邑范围后,他就用风月宝鉴查看霁月和浪十八的位置,发现二者都在淮王府内。 在京城时,他从军方情报内,已得知浪十八成功将自己当日的叮嘱安排送回,但也身受重伤。 相较街上的热闹,淮安王府这片街区却是一片肃杀。 远远的,就瞧见王府各个门都有重兵把守,整个王府都被京营的精锐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 “什么人?!前方重地,不得靠近!” 正门的士兵们远远见三人走来,立即有新兵拔剑呵斥。 显然,并不是所有士兵都认识赵都督。 赵都安也懒得废话,掏出一枚令牌朝前一丢,淡淡道:“叫这里驻守的军官来见本官。” 俄顷,紧闭的王府大门轰然敞开,一名五军营的中级军官双手捧烫手山芋般,托着那枚大都督腰牌,甫一踏出,眼睛一亮,惊愕中夹杂喜色,九十度弯腰: “末将恭迎大都督,不知都督归来,有失远迎,还请都督责罚!” 大都督? 其余士兵闻言大惊,当即单膝跪倒一片。 看的金简羡慕极了,低声道:“这家伙真气派。” 玉袖哼了声,身为方外之人的女道士对这世俗做派抱有一定偏见。 赵都安微笑地拿回腰牌,询问了几句情况,那军官激动异常,飞快将这几天城内情况描述了下。 原来,那一夜朝廷大军占领镜川邑后,本是大胜,可随后浪十八带回来的消息,却令袁锋与赵师雄等人大为紧张。 虽是心急如焚,但也只能遵照赵都安的命令,沉下心来稳固局势,只是上层将领对赵都安的去向和安危,皆心焦不已。 又因那一晚在百世庄园的一战动静太大,饶是袁锋等人竭力封锁消息,但赵都安失踪的消息还是不可遏制传开。 所有人都明白,倘若赵都安出事,那打下镜川邑的功劳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这个罪责。 因此,看到赵都安平安归来,这名将领才如此激动。 “好了,本官先进王府,你等在外等待。” 赵都安叮嘱一句,带领两名神官进了王府。 走了没多远,早已听到动静,携手赶来的三个熟人便映入眼帘。 赫然是吃货王爷徐安,郡主徐君陵,以及世子徐千。 只是几日不见,淮安王却肉眼可见老了许多,文雅可亲的郡主也难掩眉宇间疲惫,唯有没心没肺的世子还精力充沛。 看见赵都安的瞬间,他们明显呆怔了下,仿佛不敢置信。 “王爷,郡主,怎么?区区几日不见,便不认得我了?”赵都安微笑。 “赵……你回来了?!”淮安王又惊又喜。 这一刻,这位帝国墙头草几乎喜极而泣,踉跄着跑过来,拽着赵都安的手,热情的令人不适。 淮安王心里苦。 当夜分明与赵都安达成协议,投靠朝廷,结果事情办了,但赵都安却失踪了。 虽有霁月和浪十八在,但二人的说辞并不足以作为证据。 因此,袁锋保险起见,依旧将王府封锁。 淮安王这几日几乎难以入眠,就怕赵都安有个三长两短,那样一来,整个淮王府只怕也要完了。 “都督见笑了,” 郡主徐君陵相较好了许多,虽眼角亦难掩喜色,但还维持着郡主的风度: “前日得知都督失踪,我父王几乎忧心成疾,好在都督安然凯旋。” 说着,她又忙招呼下人:“来啊,速速备上茶点。” 赵都安却笑呵呵道:“不急,浪十八可在府上?” 徐君陵立即点头,亲自领着赵都安去了王府内的一座别苑。 …… 甫一进入,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就从庭院池塘中上浮出来,赫然是霁月。 社恐女术士看到赵都安回来,惊喜不已,只是因为社恐人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想了想,扭头噗通重新钻入池塘,俄顷,霁月从水底扛了一个大门框重新上岸,踩着湿漉漉的脚印,吧嗒吧嗒走过来,将门框“嘿哈”一下,立在赵都安面前,讨好地道: “门……大人……我有好好守着。” 赵都安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幕,伸出手,揉了揉霁月的头发,笑道: “做得很好,我先去看看十八。” 扶着门框的霁月呆住,几乎遮住面孔的黑发后头,一张脸腾的红了。 只觉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恨不得立即潜入水底——老社恐了。 推开房间,赵都安终于看到了正从床上坐起身的浪十八。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蓄着淡青胡茬的浪十八上半身赤裸着,横七竖八绑缚着白色的绷带,下半身盖着一条被子。 凌乱的头发下,沧桑充满故事感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想要起身行礼: “大人……您回来了……” 却被赵都安忙上前拦住,他皱了皱眉,感受着浪十八身上的虚弱气息,关切道:“先躺下。伤势如何?” 身后,徐君陵跨进门槛,忙道: “王府请了城内最好的医师救治,医师说生命无碍,但伤及气海经脉,动了本源。虽修为境界还在,但……想要恢复如初,恐要许多时日休养。” 这句话说的委婉,实则伤势比描述的更重。 按照医师的看法,哪怕有足够的珍贵药材救治,也只能保住浪十八的命,至于修为……只怕再难恢复。 “大人,”浪十八笑容倒是坦然: “属下不负大人所托,至于些许伤势不足挂齿,只是可惜,接下来难以再为大人效力,护在大人左右。” 赵都安心头一沉,扭头看向玉袖:“神官,你看下他的伤势。天师府中可有疗伤的法子?” 玉袖走过来,抬起两根手指搭在浪十八手腕上,闭幕感应片刻,睁开眼,有些迟疑地道: “经脉断裂太多,气海亦千疮百孔,天师府内,虽也有擅救治的术士,但大多针对神魂,至于治疗体魄,还是佛门更擅长,不过以他的伤势……想要起效,也要同等,甚至更高层次的佛门强者出手……我倒是想到一人,有较大把握。” 赵都安心中一动,道:“般若菩萨?” 他记得,那个馋自己身子的老尼姑擅长此道。 玉袖点了点头:“若般若出手,的确最稳妥。” 般若菩萨……当初女帝封禅前,这名女菩萨离开建宁府,去了建成道内的佛寺,之后八王之乱,神龙寺覆灭,般若菩萨始终没有露面。 如今也不知与朝廷的态度如何,若不是玉袖提及,赵都安都快把这老尼姑给忘了。 “大人……咳咳。”浪十八摇头道:“不必为属下费心……” 赵都安摇摇头,用力攥了攥他的手,沉声道: “你且先在这里安心调养,淮王府家底厚实,用的药也必不差,等本官之后攻入建成,抓般若来帮你接续经脉,修补气海。” 浪十八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大人不至于如此,某家如今修为,于大人而言,也已不再重要。” 赵都安淡淡道:“跟着我的人,从没有被辜负的道理。” 又聊了几句,赵都安起身,不再打扰浪十八休养,临出门的一刻,浪十八才终于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大人,徐敬瑭他……” 赵都安迈出门槛的动作一顿,淡淡道:“死了。” 浪十八一怔,露出笑容。 而站在一旁的徐君陵整个人呆若木鸡。 …… 当赵都安从别苑返回,与淮安王一起来到王府中庭。 只听府外传来马蹄声,而后,一大群人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一眼扫去,赵都安笑了,都是老熟人。 为首一个国字脸的,正是五军营指挥使袁锋。 而跟在他身后的一名穿着武夫布袍,身材略矮小,眸光却如电光,令人畏惧的男人,赫然是多日不见的赵师雄。 其身旁,是身材高大丰腴,背后背着双剑的女将公孙。 其余人,也都是朝廷将领。 “都督!”袁锋离开老远,露出笑容,激动不已: “都督何时归来?如何没去营中或县衙?我得到消息时,都不敢确信。” 其余人也纷纷激动行礼:“见过大都督!” “末将参见大都督!” 七嘴八舌的行礼声中,赵都安笑呵呵一摆手,打趣道: “你们这幅样子,仿佛本官诈尸了一样。怎么,莫非还以为本官回不来了?” 顿时,一群将领被戳中心思,尴尬的脚趾抠地。 他们可不就是担心赵都安有个三长两短么? 赵师雄这时上下打量他,微笑道: “看来的确是我们多虑了,只可惜那晚我来迟了一步,只来得及与白衣门的邪道术士打了一架,却是没见到徐敬瑭。不过,既然都督安然归来,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刷—— 一群人都齐刷刷看向了赵都安,等待后者开口。 所有人都好奇死了,想知道徐敬瑭如今去了何处,这几日又发生了什么。 赵都安不急不缓,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屋说罢。” 于是,很快的,一群将领以及淮安王几人齐聚厅堂,赵都安端坐主位,见人齐全了,才缓缓解释起那一晚自己一行人刺杀的行动。 包括离开淮王府后,如何在县城中遭遇了神龙寺的两名高手的拦截。 又如何将其铲除,而后在百世园林中,遇到了勾结邪道术士,竟令神明降世的徐敬瑭。 被其追杀,不得以逃向云浮。 当日浪十八逃回后,虽模糊说了大概经过,但因重伤,很快昏迷过去,因此在场之人并不知晓细节,直到此刻,才明白那一晚的惊险,一个个听得心惊肉跳。 饶是赵师雄都是心头一沉。 神明降世,便是他撞见,也是死路一条。 “这么说,都督您是将徐敬瑭甩掉了?才消失了三日才回来?” 袁锋仿佛明白了,脸上浮现忧虑: “如此说来,云浮叛军的威胁仍在,不过神明的力量应该无法长存吧,否则那徐敬瑭只身杀过来,就足以铲除我们了。” 赵师雄则摇头道: “勾结邪道术士,这于天理不容,既有了切实证据,或可请动天师府的诸位天师一同抗贼。” 他看向了玉袖和金简。 其余将领也都是惴惴不安,所有人都下意识认为,赵都安一行人是一路逃窜,终于甩掉了徐敬瑭,毕竟反攻杀死神明这种事,委实太过不可思议。 只有徐君陵眼神古怪,看着厅内众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没忍住,道: “不是摆脱。徐敬瑭已经死了。” 一张张脸愕然看向她。 徐君陵又看了眼端坐主位的赵都安,无限敬畏道:“徐敬瑭已被赵都督斩于正阳山下。” 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 接下来主角要回京苟一段时间了。。 (本章完) 第587章 议和(5k) 第587章 议和(5k) 当徐君陵说出这句话,整个厅堂骤然鸦雀无声,唯有外头吹进来的深秋的风,发出呜呜的响动。 徐敬瑭死了,被赵都督杀死的。 所有人脑子都短暂宕机,继而整齐划一地看向端坐主位的赵都安。 似想要求证,赵都安面无表情,全无半点脸红,轻描淡写地道: “徐敬瑭的确已死,云浮叛军再不会成气候了。” 恩,自己可没承认,是郡主你自己猜的哈?赵都安心中厚颜无耻地想着。 不过,关于慕王的死法,在与老天师商议后,早已决定对外将功劳推给赵都安,张衍一也不希望卷入其中。 这个说辞自然瞒不过明眼人,但徐敬瑭勾结邪神,本就是极丢脸的事。 哪怕是八王,也都不会愿意公开。 换言之,将徐敬瑭的死推给赵都安,是各方默契的一个决定。 而见都督“亲口”证实,在场的将领们皆是露出震惊的神色。 袁锋表情呆滞,似还没转过弯来。 赵师雄也怔住了,愣愣盯着赵都安,又忽地扭头看向玉袖和金简,却失望地只看到了女道姑面无表情的脸庞。 至于少女神官,早已垂头打盹,压根没听清大家在说啥。 “都督杀了徐敬瑭?”公孙怔然失声,旋即,仿佛打开了声音的阀门,堂内骤然喧哗起来。 一名名将领在惊愕后,皆是狂喜,云浮军二公子被杀,慕王也死了,只在云浮剩下少许余孽,已不成气候。 这岂非意味着,朝廷很快将失去来自西南的威胁,可专心对付东南的靖王? 死棋盘活。 念及此,众将士看向赵都安的目光,已近乎崇拜! 都督如何做到的? 忽地,众人心头感慨: “这一桩功绩在手,只怕‘军神’的名头,要彻底从薛神策身上,挪向自家都督。” “咳,”饶是以赵都安的脸皮,迎着狂热视线,也不禁脸红,开口道: “本官召集尔等来,目的便是交待下此事,接下来,我需要你们发力,将徐敬瑭已死的消息迅速传开,他的尸体,稍后也需有人派队伍,护送回京,以儆效尤。” “同时,下令招降,徐敬瑭死讯传开后,云浮残军中必有大批士卒愿倒戈,传本都督命,只要主动投诚,被反王裹挟之士卒可既往不咎,军官可从轻发落。” “再然后,袁指挥使,”赵都安看向袁锋: “接下来,由你与淮安王配合,保境安民,迅速平定淮水西线,至于本地那些大族,重罪的抄家,轻罪的可上缴物资赎罪,需要在彻底入冬前,收缴足够的物资和银钱,送往京师和东线。以缓解朝廷财政危机。” 说出这番话,赵都安心头不禁感慨。 去年的时候,他还绞尽脑汁,谋求“开市”,试图以商业收缴天下钱粮。 结果世事无常,如今却是简单了,淮水大族几乎都资助过叛军金银,因此捏着谋反的把柄,可以堂而皇之将地方豪族产业充公…… “遵命。”袁锋抱拳,身上锁子甲哗啦作响,面露激动。 赵都安又看向西南瘦虎,道: “赵将军,由你率领一支精兵,入云浮剿灭残余,隆冬大雪封路前,收复云浮,你可有信心?” 赵师雄夫妇二人同时一怔,前者意外道: “都督叫我去?” 夫妻两个难掩意外,其余将官也都表情怪异。 赵师雄可是有前科的,如今却派他回西南“剿匪”,岂不是“放虎归山”? 赵都安却只是自信一笑,豪迈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官当日承诺将军归附朝廷,过往既往不咎,自然不会食言。云浮一地,将军最为熟悉,是最适合的人选,何况,獠人族也要将军防范,最为得心应手。” 这个决策,他回来前就与女帝商议过了。 的确存在放虎归山的风险,但这点魄力,女帝还是有的。 何况,且不说赵师雄的女儿还在临封。 单赵都安这次杀死“神灵”徐敬瑭的事迹,就足以震慑这位边将。 赵师雄不禁动容,哪怕心知肚明,赵都安是在收心,但对比徐敬瑭的怀疑……心头不禁也生出暖流,抱拳道: “末将愿领军令状,若逾期未能收复云浮,按军法处置!” 赵都安哈哈大笑,起身拱手: “那就预祝将军凯旋。” 大体交代完毕,余下细节交给将领们自行商讨,袁锋与赵师雄急匆匆离开。 赵都安没有走,而是选择暂时住在淮安王府内。 想要消化掉这次战役的收益,还需要一段时日,他这个都督必须坐镇,不能离开。 而掐指算来,再过不久也该是冬至。 南方还好,仍有一段时间可动兵,但等冬日降临,大规模的战役不会再有,各方将进入一段时间的“停战期”。 “呼呼……” 赵都安从厅堂走出,感受着庭院中拂面的冷风,在徐君陵、淮安王、玉袖等人的簇拥下,摊开手掌,接住了风中吹卷过来的一片泛黄的秋叶。 他眯起眼睛,呢喃道: “靖王,终于该轮到你了。” …… …… 京城。 赵都安再次从石壁中走出,沉入傀儡身内。 走出旧楼,头顶风铃震动间,不见女帝到来。 赵都安走出武功殿,沿途只见秋风萧瑟,宫中古木参参。 相较南方,京师这几日温度迅猛下跌,绕是傀儡身,他依旧清晰感受到了寒意。 戴着白色面具,抵达御书房外,一名名换了厚厚宫裙的宫女默契离开。 书房内,徐贞观正坐在御案旁批改奏疏,地上多了一尊兽形火炉,里头红彤彤的是烧红的炭。 以女帝修为,已不惧寒暑,但房间内依旧烧的温暖。 “情况如何?”徐贞观头也不抬地问。 赵都安走过去,拽了一把椅子坐下,将镜川邑的情况和安排说了下。 徐贞观末了抬起头,白皙皓腕放下末端鲜红的御笔,点漆般的明眸看向他,似要将他看透: “你的修为近来如何了?” 赵都安愣了下,摸不准女帝意图,老老实实地道: “距离高品不远了,但还差一些。” 这段日子,虽忙于征战,但冥想修行也没落下。 《大梦卷》中,赵都安跟随裴念奴行走江湖,历经六百年前的风吹雨打。 过程中并无太多新奇事,他的修为进境却是快的离奇。 徐贞观淡淡道: “踏入世间境后,想要晋升,功夫不在日日苦修上,而在经历。 阅读越丰富,心境提升越迅速,你既破开了胎中之迷,本就比常人阅历更多,又在大梦卷中行走江湖,现实中还参与战争……如此快速地摸到心境门槛,并不意外。” 说到这里,徐贞观都有点羡慕嫉妒恨了。 于寻常修行者而言,跨入人世间后的修行,需要多年的积累阅历。 这也是天师府的弟子,进入世间后,会都外出游历。 神龙寺的僧人,也会外出去分寺担任住持的原因。 无它,积累阅历而已。 徐氏皇族在这一阶段,走了个讨巧的法子,以“大梦卷”累积阅历,本就超越其他传承修士。 偏偏,赵都安又是个自带一世阅历的……在人世间这个境界内的修行,反而比凡胎、神章境都要简单的多。 “既已到了门槛,朕就祝你一臂之力,”徐贞观起身往外走: “随朕来,你我君臣好久没有对练了,今日正好看下你的武道是否有长进。呵,傀儡身修为差没关系,你我对练武技即可。” 赵都安懵了,心说什么助我一臂之力,你就是找个理由揍我是吧? 这是还记着自己骗她的仇呢。 “还不走?”徐贞观扭头看他。 “来啦!”赵都安挤出热情洋溢笑容。 …… 一个时辰后。 宫内演武场上。 “当啷。”赵都安将剑丢在地上,四仰八叉呈大字型躺在地上,一副死狗姿态,浑身酸疼。 心中骂骂咧咧: “公输天元你这混蛋,傀儡身这么拟真做啥子?就不能把痛觉感受调低一些?” 换了一身窄袖练武衣衫的女帝缓缓收剑,只觉神清气爽,笑道: “再过最多一月,你或就可达到世间高品了。以这个速度,明年或可冲击大圆满,甚至半步天人。” 若这个评价传出去,整个江湖都会震荡。 寻常武夫一境一天堑,哪怕小境界也要耗费数年之功,甚而终生无法寸进。 可在女帝口中,似乎赵都安晋级半步天人,都毫无难度一样。 事实上,在徐贞观得知赵都安乃是太祖皇帝布局后,就已明白,赵都安肯定能晋级天人。 无非时间早晚而已。 “多谢陛下。”赵都安缓缓爬起来,索性在地上盘膝坐着,晒太阳“充电”。 他抬起头,望着女帝纤细的腰肢,只觉站着的女帝竟还有点“高大”。 只有真正与她交手过的,才会明白天人境武人的恐怖。 女帝都如此,张衍一,玄印那些老怪物,究竟有多强? 你说武仙魁?连决斗都心虚的家伙,枉为江湖第一武夫,赵都安看不起他。 “要入冬了。”徐贞观望着惨淡的太阳,轻声道: “入冬后,大的战役不适合开启,各方会进入几个月的和平时期。而徐敬瑭的死,很可能让局势发生变化。” 赵都安道:“陛下说的是河间王,还是燕山王?” “都是,”徐贞观解释道:“朝廷内猜测,接下来这两个反王很可能会于朝廷议和。” 议和?赵都安挑眉,却不意外。 河间王在西平道,燕山王在北边的铁关道,几个月过去,都没能占领这两道地盘。 反而与朝廷大军僵持不下。 如今局势被打破,两个王爷必须重新思考,是继续厮杀,最后可能被女帝干掉。 还是坐山观虎斗,寄希望于朝廷与靖王两败俱伤,再捡漏。 亦或者趁着仍有靖王这个大敌在,尝试与朝廷上谈判桌,以和谈的方式,争取利益。 考虑到接下来入冬,西平和铁关两地天寒,都会停战,那和谈的几率的确不少。 甚至滨海道的陈王,也有一定几率,但考虑到陈王紧挨着靖王的大军,靖王几乎不可能容许陈王来和谈。 “陛下是什么想法?”赵都安问。 徐贞观沉默了下,冷声道:“谋逆之罪,不可恕。但以和谈争取时间,可行。” 赵都安听懂了。 今日的女帝,已不再心慈手软,下定决心,不会给敌人活口。 但……这不意味着不可以和谈,若能在谈判桌上,占据优势,用和平的手段令西平、铁关两地恢复和平。 那等明年与靖王决战,胜算无疑会大很多。 大不了等日后再慢慢清算两个反王。 反之,若坚定地拒绝和谈,只会将河间、燕山二王彻底推倒靖王一侧,殊为不智。 “陛下英明,不过也要防止对方狮子大开口,朝廷这个时候决不能软弱,否则只会让对方以为朝廷可欺,反而会落入被动。”赵都安冷静道。 徐贞观瞥了他一眼:“你在教朕做事?” 赵都安嘿嘿一笑:“做哪种事?” 徐贞观脸颊一红,没好气道:“看来你的武道训练不够饱和。” 赵都安立即举手投降,表态认输。 君臣二人逗趣片刻,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几分。 赵都安笑着道: “镜川邑那边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稳住,臣这段日子倒是可以一直在京中,专心修行。恰好还能赶上这波议和……前提是他们真派人来。” 顿了顿,他继续道: “等镜川邑稳住了,臣就准备去东线,与薛神策、莫愁他们汇合,解决掉靖王和陈王。” 徐贞观看了他一眼,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你没必要将一切都抗在身上。你坐镇西线,薛神策主攻,也可……” 赵都安摇了摇头,平静说道:“这不只是国事,还是私仇。” 算起来,赵都安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意外铲除了靖王府密谍开始,就已经与靖王结下梁子。 之后湖亭一战,他被刺杀,险象环生。 建宁府之行,他被靖王派人咒杀,险些丧命。 封禅一战,他与女帝被一路追杀,更是不必说。 在赵都安的记仇小本本上,靖王的排名很靠前,远比徐敬瑭重要的多。 此外,他没说的是,他还在靖王身边安插了一枚棋子。 王妃陆燕儿……这个机密决不能泄露,而薛神策哪怕拿着自己的书信,也难以调动起陆燕儿这枚棋子。 所以,赵都安必须亲自前往,亲手了结这段恩怨,铲除调靖王父子这对仇敌。 至于青山一派……恩,武仙魁暂时对付不了,但青山收徒断水流也在他的必杀名单上。 何况,他还要去将般若菩萨带回来……不只是为浪十八治伤,赵都安明白,佛门的信仰早已在几百年里,于大虞朝各地开。 朝廷可以铲除僧人,但灭不了信仰。 所以,若能扶持般若,收归那些神龙寺余孽,抄了玄印老秃驴的底,无疑是个好的方案。 不过,这一切都不能急,要再等一段时间,可能要过了这个冬天,等明年再南下。 “你既有了决定,便遵从内心去做吧。” 徐贞观眼神温柔地看着坐在地上的青年,轻声说道。 寒风中,一片细碎雪,在阳光中掠过。 …… …… 西平道,河间王府邸。 这一日,关于徐敬瑭身死的消息传了过来,网罗了大批江湖高手,与汤国公周旋的河间王得知消息后,脸色苍白,端坐屋内许久。 而后,召集了近臣议事。 之后,在府内别苑中读书的世子被召唤过去。 河间世子自小生了病,整个人颇为肥胖,走路都喘气,因此才并未被派往军中。 整个人面相憨憨傻傻,猛地瞧上去,有些不大聪明的样子。 事实上也的确不是太聪明,也因此不被河间王喜爱,只是因是长子,才顶着“世子”的名头。 “此次,就由你跟随冯先生入京议和,一应事宜,皆听冯先生的意思,明白了没有?” 河间王威严地盯着屋内垂手站立,憨憨傻笑的世子。 显然,世子只是个代表河间王的牌子,真正主事的另有其人。 “知道了,父王,我……我一定将事办妥!” 痴傻世子将胸脯拍的邦邦响。 一旁,那名姓冯的先生躬身道:“王爷放心。” 河间王瞥了痴傻儿子一眼,眼皮直跳,懒得理他,起身朝冯先生一拜: “此次和谈涉及王府上下安危,就全仰赖先生。” 俄顷。 冯先生与痴呆世子走了出来,返回别苑。 而就在踏入别苑后的一刻,那名在河间王府中地位尊崇,乃是河间王多年好友的首席幕僚忽然拱手道: “世子殿下,此番和谈您看……” 肥胖世子脸上哪里还有痴傻模样? 他眼神冷静,淡淡一笑: “且等入京再说。呵,相信燕山王也坐不住,到时候……只可惜,那赵都安不在京中,否则还真想看一看此人究竟有几分本领。” …… 铁关道,燕山王府内。 “爹让本郡主去议和?” 肃杀的王府内,一名穿着毛皮大氅,骑乘一头巨大的白狼,手中捏着一条紫色皮鞭的女子愣了下,看向来报信的侍卫。 “是,王爷叫您过去。” 模样颇为漂亮,嘴唇却极薄,威势极盛的跋扈郡主冷冷一笑,手中长鞭啪地抖出,将前方一名犯错跪地的扈从打的浑身是血,惨叫着倒在地上,她冷冷一笑: “好呀,本郡主正想看看那个赵都安是怎样的小白脸,好不好玩。” 侍卫提醒道:“赵都安不在京城。” 跋扈郡主一阵失望:“这样啊。” 然后她又笑起来,露出一口森寒白牙: “可惜了,还想尝尝女帝用的男人什么滋味呢。” (本章完) 写在第三卷中 写在第三卷中 先说说剧情。 伴随徐敬瑭的下线,本书第三卷已经写完了一半了,接下来写一段议和,主角终于要去解决靖王这个老登。 全书总共四卷,第四卷的篇幅也不会像之前几卷那么长,可以说书已经走完了大概四分之三的篇幅。 目前书的字数是222万字。 很巧,这恰好是我之前写过的篇幅最长的一本书的全书字数。 那还是在五年前,作者用另外一个账号,写了一本灵气复苏的脑洞文《百万可能》。 恩,那也是作者第一本出成绩的作品。 彼时我刚刚大学毕业,精力充沛,灵气十足,还是个很喜欢一口气写万字大高潮的少年,最长记录一口气写六个小时几乎没走神,只为写完酣畅淋漓的大高潮一吐心中气。 现在真不行了…… 那本书成绩还可以,只可惜彼时作者写书实力太差,浪费了一个可以万订的好题材。 而那之后的几年里,作者虽然也写了几本精品,但却因为成绩不如人意,再也没打破222这个字数。 直到这本女帝……恩,222万字了,剧情还在稳步推进中,不过也不准备为了多赚稿费强行写长,只想将大纲里的故事完整地讲出来,也就够了。 不过随着连载时间的增长,创作的感觉也在逐步下滑。 小说这种东西,总是前期最好看,后面逐步失去前头的感觉,这个规律,哪怕是顶级大神也难以挣脱。 所以很多书越到后面,越不好看。 但作者并没有糊弄敷衍,所以哪怕在主角睡了女帝后,期待感大跌,仍旧在尽力把故事写的好看一些。 进入四月份后,明显感觉到在创作上耗费的心力有所下滑,所以虽然最近追订其实涨了……但创作的感觉并不理想。 每天开始码字的时间,也越拖越晚。导致更新字数变少。 我觉得,有必要调整一下, 加上要开始新的剧情,但细节还没想好……咳咳,主角越强,故事张力越难构造,这个也确实头疼。 有点卡文。 虽然也能写出来今天的四千字,但想想还是算了。 请假一天,调整一下。 明天会多更新,写个大章,往回找找状态。 最后感慨一下:其实我还是喜欢写发生在京城的故事,更有代入感…… (本章完) 第588章 给朝廷一个下马威(6k) 第588章 给朝廷一个下马威(6k) 虞国京城迎来了冬天的又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白雪在夜色中悄然降临,将偌大京师盖上了一层白色的菌毯,家家闭户,寒风也比往年更凛冽。 清晨。 赵家,属于赵都安的卧室内。 横躺在床铺上的身躯冰冷僵硬,仿佛死透了,没有半点生机。 可下一秒,赵都安的睫毛颤抖了下,睁开了眼睛,呆板的眸中一点点汇聚光彩,继而,他撑着被褥坐起身,身躯逐步有了生气。 “呼……”赵都安瞥了眼屋内熄灭的火盆,叹息一声: “回头得和公输天元提下需求,这身体不保温啊。” 他的神魂刚从宫里飘回家宅,沉入这具躯体。 这是赵都安最近习惯的方式,每次都操控躯体去武功殿,又麻烦,又容易惹人耳目。 他索性将傀儡身体丢在外头,神魂离体,往返京师与淮水。 这段时日,各地果如预想中逐步停战,赵都安坐镇淮水,消化收回的地盘,赵师雄则深入云浮,捷报频传。 身为大都督的他有了难得的悠闲时光,每日尽心修行。 此外,也时不时过问下女帝破解手机密码的进度,可惜这段日子,徐贞观反复尝试了许多次,都没找到密码。 这令君臣二人愈发悲观,怀疑是某些触发隐藏关卡的条件未获得。 其中一个怀疑,是女帝提出的,她认为没准等赵都安晋级天人,才会有变化,因为《人世间》本就是天人境才能修行,赵都安属于卡bug提前进入。 “我有预感,年关前肯定可以晋升世间高品。” 赵都安目光中光亮跳动着。 高品后,就是圆满,再往上是半步天人,等到了天人就可以尽情双修……呸,是帮助贞宝解开老徐埋藏在画中的秘密…… 摇了摇头,感受着身体逐步温暖,赵都安掀开身上的被褥,迈步往方外走去。 双手按在门扇上,用力一推! “呜!” 细碎的雪屑混杂着北风,吹打在他脸上,令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一夜飘雪,赵宅内已是一片素白,好在并不很大,积雪不深。 天光已是大亮,内宅中瞥不见几个人,只有极少的几个信得过的老仆人在扫雪。 看到赵都安从房中走出,纷纷停下动作,朝他行礼:“少爷。” 是的。 赵都安虽在外,仍旧以“白面缉司”的身份出现,但他偶尔也会回家住一两晚。 次数多了,终归无法彻底隐瞒,索性尤金定了规矩,内宅中禁止寻常仆人进来。 至于少部分老仆,也被下了封口令,对大郎悄然回家的消息闭口不谈。 不过赵都安心知肚明,自己这个马甲的身份,也藏不了太久,随着使用次数增加,知道,或猜到的人越来越多…… 不过起码目前,知道赵都安在京城的人,仍屈指可数。 …… 饭厅内。 赵都安推开门时,屋内热浪扑面,圆桌上早已摆满了菜肴,尤金穿着加的印长裙,坐在饭桌边上。 脚边是红彤彤的炭盆。 赵盼则裹着宽松如球的袄子,正怡然自得地逗弄宠物京巴狗。 “吃饭了。”见他进来,尤金忙起身,殷切地掀开了饭菜的罩子,又去催促女儿洗手。 赵盼老大不乐意:“我都没用手逗狗,干净的很。” 美艳姨娘翻了个白眼,熟稔地回怼女儿:“那就去洗脚。” 赵盼:“……” 赵都安笑呵呵看两人斗嘴,掀开袍子下摆,坐在了饭桌旁。 身为傀儡,虽不需要进食,但他享受这种家人吃饭的感觉。 一家三口干饭过程中,照例聊起城内近期发生的事。 “哥,”发辫在脑后梳成半环的赵盼扬起丰润不少的瓜子脸,好奇道: “议和使团是不是快到了?你给我说说呗。” 自徐敬瑭败亡的消息传开,京城内气氛明显提振。 自青州开始,朝廷连续几场大胜,更干翻了威势极大的慕王,这令原本不安的京师百姓们大大意外。 加上赵都安操盘,命人宣扬:敌人都是纸老虎理论。 一时间,外头且不说,起码京师民间气氛昂扬,普遍乐观,认为等明年就可平定叛乱。 而紧接着,传开的便是河间王,燕山王两个藩王,派人来与朝廷和谈的消息。 入冬后,百姓们闲来无事,聚集起来难免热议国事。赵盼混迹京城名流圈中,自然避不开相关话题。 “呵呵,若没记错,今日就到了。” 赵都安一边吃饭,一边随和笑道:“别的我没过问。” “真的假的?”赵盼一脸狐疑,以大哥的权势,岂会不知内情? “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不想吃回屋做女红去!”尤金捏着筷子,指头几乎要顶在女儿额头上:“今日为娘考校之前教你的样。” 考试……赵盼一下蔫吧下去,放下碗,抱起狗就走: “啊,险些忘记,我和隔壁的宁妹妹有约,先走啦!” 尤金气的直瞪眼。 赵都安哈哈大笑。 …… 饭后。 赵都安披上了件披风大氅,鬼魅般从后门离开宅子,腾身跃起,驾驭着这具傀儡,在一座座民居屋脊间跳跃飞奔。 这傀儡虽没有本体修为,但也非凡胎,赵都安使出轻功,黑色的大氅在白雪中闪动着。 奔行中,朔风将披风拉长,身后也仿佛卷起雪浪。 有人看到时,也只眼前一,就不见了人影。 没过多久,赵都安在诏衙后方,靠近梨堂的院墙外停下,翻身进了高墙。 闲庭信步,朝自己的堂口走。 沿途看到他的零星锦衣,皆肃然行礼,经过最近几次事件,所有人都明白这位“白面缉司”乃是赵都督的亲信。 梨堂内虽不至于银装素裹,但一棵棵树的枝杈上,也挂着白雪。 风吹过时,树梢摇动,刮下一层的雪沫子。 赵都安跨步进入堂内,惊讶发现屋子里长桌边竟然坐着一个人。 鲜红的蟒袍,微白的鬓角,正是掌印太监,白马司监孙莲英。 此时,孙莲英老神在在坐在屋内,身边还跟着两个年轻太监,而钱可柔与郑老九正给老宦官端茶递水。 “您怎么来了?”赵都安惊讶道,“没在宫中?” 孙莲英以前早认出了他,这会老宦官见他进来,笑呵呵摆了摆手,身后的两个跟班也就识趣地离开了。 “大人。”郑老九见状,也拽着小秘书往外走。 钱可柔不大情愿,往外走的时候,对赵都安低声说:“这些人来了没多久,专门等您的。” 赵都安点了点头,在门口跺了跺脚,抖落身上、靴子上的积雪,跨步进了门槛,将外衣挂在屋内炭盆附近。 关上门,阻隔寒风,然后摘下面具,大咧咧,走到孙莲英面前,将对方倒好的两杯热茶之一拿起喝了口,主打一个不见外。 孙莲英笼着双手,淡淡道:“今日没早朝,咱家便过来坐坐。” 赵都安翻了个白眼,拽了椅子坐下: “今日使团入城,您怕不是来盯着我的吧?仿佛我会闹事一样。” 孙莲英无奈苦笑: “你这小子倒会倒打一耙,如今整个大虞朝,谁敢来盯你这个大功臣?何况,这议和一事,你敢说陛下没安排你盯着? 呵呵,陛下昨晚便说了句,要咱家今早来看你回来了没,我想着,便与议和有关,说不得,陛下是暗示咱家来给你打下手了。” 赵都安笑眯眯摆手: “快别这么说,今日去城门口迎接使团的,可不是我,而是鸿胪寺卿。” 顿了顿,他认真了几分:“陛下没说别的?” 孙莲英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份折子,摁在桌面推给他: “陛下要我带给你这个,你要的资料,这次议和使团来的人。” 对于这次议和,赵都安和女帝私下商议过几次。 定下了基本方针:在不突破底线的情况下,可以适当安抚对方,以争取战略的主动。 但前提,还是要看对方有多大的胃口,若是贪得无厌…… 按女帝当时的说法,便是:“朕的剑也未尝不利!”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谁也不想看到谈崩。 而既是和谈,是谈判,那么必然涉及到互相试探对方的底线,一步步拉扯。 女帝身为皇帝,无论于礼,还是谈判策略,都不会亲自下场。 否则让堂堂女帝和使团里一些藩王的下属亲自谈……朝廷哪里还有颜面? 因此,谈判一事,就交给了以董太师为首的皇党大臣,具体负责接待的,乃是鸿胪寺卿。 然而这只是明面上的队伍,还有一支在暗中把控和谈的人马,便是赵都安了。 一明一暗,相得益彰。 此刻,赵都安翻开折子,看到上头书写的人名和资料,孙莲英则缓缓说道: “代表西平河间王来的,乃是河间世子,徐温言,不过据说这位世子打小愚笨,因而不被河间王所喜,这次过来也只是个牌坊。 真正负责和谈的乃是河间王府大客卿,无名无姓的一个冯先生。也是近乎于军师一样的人物,颇受河间王信任。” 徐温言? 这名字还挺雅致的……赵都安啧啧称奇,继而看到折上文字,眉毛一挑:“这人……” 孙莲英点点头,道: “可根据影卫调查,这个徐温言大智若愚,疑似装傻,不可轻视,至于那个冯先生,疑似早已为这个世子殿下效力。” 赵都安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也不知河间王自己知道不。” 孙莲英继续道: “代表铁关燕山王来的,乃是一位郡主,名叫徐雪莲。这位郡主在北地颇为有名,为人跋扈乖张,动辄打骂下人,是个刁蛮的人物。” 赵都安不服气:“比我还跋扈?” “……”孙莲英没好气道:“你见她,如一粒蜉蝣见青天。” 好家伙,你是会用词的……赵都安叹为观止,仔细看折子,道: “看来这个徐雪莲也是个牌坊,真正主事的是她身边跟着的一位燕山王府的老家臣?” 孙莲英点头: “不意外,和谈嘛,总要派个有分量的人过来才行,但又不能派来真正要紧的,以免被朝廷扣押为质子。” 赵都安合拢折子,将其随手丢进地上的炭盆,任凭火舌舔舐,折子迅速碳化灰黑。 他笼着袖子,“呵”了一声: “纸面上的资料没意思,想摸清楚底细,还得见真人。” 孙莲英道:“那你不启程,去看看?” 赵都安半点不急,从桌子底下抽屉里拿出一只棋盘,两只棋盒,笑呵呵道: “我和没兴趣大冷天去恭候什么世子郡主,你我先下棋解解闷,我早安排人盯着了,等他们进城门了,咱爷们两个再去凑凑热闹也不晚。” …… …… 京城外数里之地,有一座亭名为“十里”。 昨日河间王世子所率领的议和使团本已经可进入京城,但偏偏在城外拐了个弯,从西边去了北边,今日特意在这边等待。 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停在十里亭附近,胖世子徐温言与冯先生就坐在宽大的车厢内。 底下人点燃了炭盆,在上头放了架子,烧水温酒来给世子喝。 “天寒地冻,温言不如温酒。” 身材肥胖,外貌有些痴傻的徐温言抬头,望向远处哒哒行来的一支队伍,笑道:“来了。” 一双双眼睛注视下,燕山王使团由远及近,相较于虽颇具西平特有剽悍气,但仍旧喜好啸聚成群的河间士兵。 燕山王账下的士兵一个个格外高大威猛,数目却也少了些许。 队伍中,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那一辆郡主乘坐的马车,而是马车旁跟着的一匹半人高的狼。 巨大的北地狼毛发近乎透明,在雪中反射着白色,眸子却是幽绿色的,脖颈上套着一只巨大的项圈,链子另一段,就拴在车辕上。 当两只车队靠近,停下,徐温言主动下车,捧着一壶刚捞出来的温酒,挂着热情而痴傻的笑容,主动跑了过去,老远就道: “雪莲妹子,我可等了你好久。” 然后,徐温言就给那头朝他龇牙咧嘴,作势欲扑的巨狼吓了一大跳,险些跌倒,惹得燕山王府的人一阵皱眉。 车帘掀开。 模样漂亮,嘴唇却极薄,气质跋扈骄横的郡主一手攥着铁链,腰间插着鞭子,身上穿着袄子,额头上还挂着一串宝石头饰,这会站在车上,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冷笑: “好几年不见,徐温言你还是这般呆傻。怪不得你爹让你来和谈,也是废物利用了。” 此言一出,河间王一边的军士皆是面露怒色。 稳住身形的徐温言却一脸憨厚笑容,仿佛压根没听懂讽刺的意思,双手捧起一壶酒,献宝一样递过去: “我在家里读书,也没什么事,不像别的弟弟忙碌,这次就我来了,本还觉得寂寞,得知雪莲妹妹与我一般无事,也来了,我欢喜的很。” 徐雪莲表情一窒,有点怀疑自己被阴阳了,但她没有证据。 “咳咳,”这时,宽衣大袖的冯先生忙赶来,拽住世子,不卑不亢地对郡主道: “我家世子古道热肠,知晓天寒,特温酒以待郡主,不妨先坐下歇息一番,再入京城。” 徐雪莲愣了下,眼珠转了转,扭头看向队伍中一名穿厚厚袍,生着白胡子的老迈家臣,后者笑着道: “郡主不妨去歇歇。” 徐温言这会却忽然道: “不好吧,不是说好了时辰进城,眼见有些晚了,怕不是要朝廷的人等急了。” 冯先生笑呵呵道: “正要他们等一等才好。” 老迈家臣也捋着胡须笑道: “正是此理。” 郡主徐雪莲眼睛一亮,明白过来,笑道: “是要摸一摸朝廷里那位皇帝姐姐的底线?” 使团进城,看似简单,实则乃是藩王与朝廷的第一次交锋。 双方需在这初次交锋中试探彼此的分量,态度,抢占主动权。 故意迟到,目的就是摆出姿态来,让朝廷的人等着,这种既不会过于触怒那位女帝的天颜,又能压一压朝廷的手段简单好用。 徐雪莲明白过来,也猜到了徐温言在这里等她,肯定也是这个冯先生的要求。 虽懒得与这痴傻的家伙聊天,却也还是耐着性子下车,在十里亭中吃酒暖身子。 其间,徐温言乐呵呵一直拉着她说家常,询问燕山王府的雪美不美。 冯先生与哪位燕山王府家臣则走在另外一边,嘀嘀咕咕,商议其和谈的事。 毫无疑问,这次和谈,河间王与燕山王必是同盟,将一同进退,以此与女帝谈判,争取利益。 如此磨蹭了一个时辰,就在徐雪莲快耐不住,想一鞭子将烦人的徐温言打趴下时,众人终于启程。 …… 而等和谈队伍抵达京城北门,云层后头,惨白太阳都升起老高。 从天色熹微,就开始等在城门口的以鸿胪寺卿为首的官员们冻的脸色青紫,双腿僵硬,眉毛上都结了白霜。 看到两支队伍终于姗姗来迟,鸿胪寺卿憋着怒火,出列迎接,问道: “原先定下了时辰,为何各位这时候才来?” 身为鸿胪寺卿,他必须问个答案,因为使团到来后,还需要进京觐见。 所以,傻等着使团的不只是他们,还有连早朝都没上的陛下与满朝文武。 “哈哈,你说这个啊,” 胖世子气喘吁吁下车来,笑道: “我与雪莲妹子在饮酒叙旧。” 听到这话,鸿胪寺卿等官员脸色变了。 但凡对方说雪天路滑,难以行进,耽搁了时辰,都算是双方都有台阶和面子。 但这河间世子如此坦荡,说是喝酒去了,就无异于当面嘲讽了。 徐雪莲也是个不嫌事大的,这会也下了车,翻身跨上了那头巨大的白狼,颐指气使地俯瞰他们: “知道时辰晚了,还不速速让开城门?引我们进去?耽搁了时辰,我可要状告皇帝姐姐,治你们的罪。” 就仿佛,耽搁了时辰是朝廷一方的错一般。 而这发号施令的语气,更是仿佛使唤奴仆般,令朝廷一方面红耳赤,心头怒不可遏。 鸿胪寺卿强压火气,忍气吞声,拱手转身命令开门,亲自带领队伍进宫。 看似身为“卿”的他地位不低,但却也万万不敢贸然做什么,破坏和谈。 想着忍过去就好。 然而等使团进入后城后,鸿胪寺卿发现自己还是太乐观了。 进城后,徐温言从车厢中出来,穿着光鲜的袍子坐在高头大马上。 徐雪莲更是直接骑乘巨大的白狼招摇过市。 一副耀武扬威姿态,若只是这般也就罢了,可两人一路走来,时不时找由头停下,不是派人去街边铺子买东西,便是要欣赏景色。 仿佛不是来和谈的,而是来郊游的一般。 也幸亏为了和谈,提早勒令进宫的这条路上闲杂人等不得上街,没多少人,否则不知要多丢脸。 鸿胪寺卿等人越走越气,只觉那临街屋舍缝隙中透出来的百姓的注视目光如利箭,令他如芒在背。 “若是赵大人在京城,断不会容忍这些人嚣张至此!” 鸿胪寺卿等文臣心头竟生出这个念头。 赵都安不在,偌大京城,没有陛下下令,竟也没人敢出声。 …… 而就在使团队伍慢腾腾招摇过市的时候。 在远处的一座覆着浅雪的望楼上,戴着白色面具的赵都安和一身鲜红的孙莲英居高临下,远眺使团方向。 孙莲英面露怒色,扭头看向他:“这帮人在给朝廷下马威。” 赵都安“恩”了一声。 “你能忍?”孙莲英问。 赵都安目不斜视,眺望远处,轻声道:“与我何干?” (本章完) 第589章 一千个黑衣百姓的背后 第589章 一千个黑衣百姓的背后 望楼上,冷风吹了进来,掀起了赵都安面具后,帽檐下的几缕发丝。 孙莲英愣了下,看着双手轻轻扶着古旧的木制扶手,俯瞰远处街道使团的“赵阎王”,面色古怪道: “你再说一遍,咱家老了,耳朵不好,没听清。” 老宦官脸上几乎写下几个大字:你特么在逗我? 整个京城谁人不知道你小子的脾气? 且不说这次使团和谈,赵都安本就是暗中盯着,把控这件事局面的另外一股势力。 哪怕没有这层身份,以他过往的行事风格,也断然不会吃这种窝囊气的。 赵都安扭过头来,也是很无辜的样子,认真道: “您真的误会我了,我眼下可不是什么赵阎王,而是一个代理的小缉司罢了,和谈使团这种大事,我怎么能去胡乱掺和?” 说话的同时他抬起手指,很认真地轻轻敲击自己脸上白色的面具。 白色的面具在铺着一层薄薄的白雪的京城连绵屋瓦的背景下显得格外不起眼。 孙莲英仍是不信,然而却隐隐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 正想发问,却惊讶地发现远处的街道发生了新的变化。 …… 使团行走的这条街道原本提前派人安民,禁止百姓在这边行走。 因此绵长的街道显得格外空荡,只有以鸿胪寺卿为首的文臣憋屈地领着后头的队伍入城。 然而就在朝廷文臣们心头窝火的时候,为首的鸿胪寺卿忽然停下了脚步,惊愕地驻足看向前方。 后头骑乘巨大白狼的徐雪莲,以及因身材肥胖,骑乘一匹矮脚马的徐温言耳中同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动静起初还不大,但很快地由远及近,密集热闹起来。 继而,在众人的视线中,只见寂静的雪后长街尽头,忽然从两侧的巷子中涌出了一个又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影。 那些人影数量极多,几乎是源源不绝地涌出来,沿着长街蔓延过来,在寂静的京城中竟然给人一种奇异的肃杀感。 几乎是下意识地,使团一行人驻足停下,面露警惕。 徐温言憨憨傻傻带着笑容的胖脸上眼中凌厉光芒一闪,身旁的冯先生也露出凝重的神色。 徐雪莲更是愣了下,捏着鞭子的手用力,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跟在旁边的王府老臣,心头蹦出一个念头: 难不成狗皇帝是骗他们进来杀? 安排了大军要将他们吞掉? 然而很快的,伴随黑压压的人群逐步靠近,世子和郡主都意识到情况和预想中并不相同。 那些黑衣人一望便不是军卒,更没有持刀披甲,甚至里头的黑衣都并不很纯粹。 除开前头的一批人,后面的多穿着深色的衣衫,尽可能统一着装。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包括少年孩童,手中大多拎着个篮子,而在这漆黑人流的两翼,则明显有身上绣着红色朵,眼角凶厉的汉子维持秩序。 红会! 这赫然是京城地下第一大帮派红会有组织地驱赶来人群,堵塞住了街道,拦住了使团的去路。 “嘎吱嘎吱。” 踩着薄雪的脚步骤然在距离使团一段距离外停下,整齐划一地好似排练过,一张张脸孔上,无论男女老幼皆面无表情。 一方是两大藩王派来的议和使团,一方是市井泼皮驱赶的底层百姓。 双方竟在这长街上有点对峙起来的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徐雪莲反应过来,怒视鸿胪寺卿。 徐温言也看了过来,等待一个回答。 然而鸿胪寺卿明显比他们更懵逼,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摇头道: “不知道……本官不知……” 他有些茫然,没听说有这么一遭啊。 徐雪莲怒道: “速速将这群贱民赶走,耽误了本郡主进宫,要你好看!” 这位以性格跋扈乖张闻名铁关道的郡主大声怒斥,浑然没有深处异地的自觉,亦或者在她的观念中,这些底层百姓本就与贵族不是一个物种。 然而不等鸿胪寺卿反应,沉默的漆黑人群中,突然立起一根根竹竿,扯开一条条横幅,白布横幅上用漆黑大字书写“逆贼滚出京城”类似字眼。 一名中年妇人骤然大声喊道: “滚出京城!” 喊话的同时,在手臂上篮子中捞出几颗发霉发臭的鸡蛋,狠狠丢向使团! 仿佛打开了一个“讯号”。 刹那间,黑压压的百姓几乎同时高喊着“滚出京城”、“逆贼该死”类似的口号。 无数烂菜叶子、石子、雪球、木块等乱七八糟的投掷物,如密林中惊飞的鸟群,骤然腾空,化为黑压压的一片瓢泼大雨,无差别地朝着使团队伍天降正义。 “郡主小心!” 一名高大的燕山王府护卫骤然挡在徐雪莲身前,抽刀前劈,“噗”的劈开了几颗臭鸡蛋,腥臭近乎凝固的蛋液沿着刀刃流淌下来。 然后是一片叶子糊在了这位修行武夫脸上……令他脸色一变。 另外一边,徐温言见势不妙,就要下马,却因体胖慢了一步,脸色发苦地大呼扈从,西平士卒们仓促间以肉身保护世子,不少人头上被石子砸的肿起老高,惊呼怒叫。 这一刻,面对乌泱泱的高空抛物,训练有素的士兵乃至修行武夫竟都陷入被动中。 先前耀武扬威的郡主和世子成为了焦点,护卫们只能拼命去保护两位殿下不被“袭击”。 一时间场面一片大乱。 一面是慷慨激昂,训练有素怒骂逆党投掷的上千名百姓,一面是狼狈躲藏,又碍于使团身份,不敢动手反击的王府队伍,可谓是叹为观止。 “大人……大人……” 鸿胪寺卿已经傻了,呆呆站在原地,感受到身边官员拉拽呼喊,才回过神来。 下意识想要躲藏,然而朝廷官员们惊讶地发现,他们恰好处于投掷物没有覆盖的区域,抬起头,恰好看到头顶无数弹雨划过高高的抛物线。 鸿胪寺卿一喜,然而面上却装出一副恼火样子,慌忙高喊: “别扔了!”、“不许仍!”、“大胆刁民,还不住手”。 但那磨洋工的敷衍架势,几乎写在脸上。 “……” 周围其余官员见状有样学样,纷纷有气无力地劝架。 …… 远处。 望楼上。 孙莲英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久久没有回过神,旋即才扭头看向赵都安,语气幽幽道: “你安排的?” 赵都安一副冰清玉洁姿态,振振有词: “您怎么凭空无人清白?这定是京城百姓得知使团要来,群情激愤,自发前来表达民怨,唉,战争一起,受伤最多的都是百姓啊。与本官有什么关系?” 孙莲英险些被他无耻嘴脸气笑了,用手指了指他: “你小子……你小子……真是……” 到底,老宦官还是笑出了声,嘟囔道:“也就是你能想出,敢做出这种歪主意。” 笑话! 在天子脚下,这个节骨眼有谁能驱动这么大规模的百姓,专程蹲守使团?除了赵都安也没别人了。 而这一切明显是早已经安排好的。 孙莲英悠哉看戏,思忖了下,赞叹道: “此举虽孟浪了些,但细细想来却也歪打正着,压了压这帮人气焰。不过你怎么提前知道这使团会不老实?故意晚到?给朝廷下马威?” 赵都安这会也没再打趣装傻,语气平静地说道: “不知道啊,只是有备无患罢了,而且,我原本准备哪怕这帮人彬彬有礼地进城,也给他们来上一轮民怨沸腾。 呵,我又不是读书读傻了的那帮文人,讲究个敌不动手,我不动手。 都已经是打破狗脑子的关系,还装什么温良恭俭让?就这些人还想着拿捏朝廷?我本来就打算收拾他们,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的啊。” 孙莲英沉默了下,叹道: “陛下让你盯着他们还真对了。呵,让百姓出手,你倒是把主场优势发挥了个淋漓尽致,使团既然选择了和谈,哪怕再恼火,也不会真的敢当街屠戮京城百姓,否则就是取死之道。 这么多人,使团哪怕之后要求惩戒,也最多推出去几个领头的意思意思,到时候随便从牢里揪个死囚当替罪羊,他们也没话说,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不过咱家倒是好奇,你哪里找来这么多胆子这么大的百姓的?” 赵都安语气异常平静地说: “红会本就听令于诏衙,至于这些百姓,很多都是本身家人就在西平、铁关道的,那边数月战火,死去的人里也有京城这边百姓的亲眷。” 孙莲英沉默了下来。 寒风吹过,望楼上雪沫子飘舞,露出底下风吹日晒斑驳脱落的木架子。 一老一少静静俯瞰前方的冲突。 这时候,伴随使团的人终于再也无法忍耐,意图武力驱赶,守在附近的巷子里的侯人猛和沈倦近乎同时掏出哨子吹了起来。 而听到信号,混在人群中的的红会成员纷纷率领百姓撤离。 与此同时,侯人猛和沈倦才慵懒地一挥手,率领早已经等在附近巷子里的大批锦衣校尉们冲了出来,装作闻讯赶来,维持秩序的样子。 上千名百姓,在这群底层帮派成员的带领下,以极快的速度一哄而散。 眨眼功夫,长街重新空荡下来,地上满是脏污的脚印,石块、臭鸡蛋、烂叶子…… “发生何事?我等救援来迟一步,使团可还好?” 侯人猛按着佩刀,大咧咧走过来。 鸿胪寺卿等人看到这群锦衣,眼神怪异了起来,默契地配合演戏。 愤怒地质问锦衣如何放任刁民出现,又转回头对郡主和世子一阵安抚。 徐雪莲直到这会才从懵逼中回过神,白皙的脸蛋上因怒意而涨红,却被身旁的王府老臣按住,没有发作: “郡主,继续闹下去只会更丢脸。” 老臣指了指附近的沿街的房屋。 方才的一幕,俨然被躲在家中的不知多少双眼睛看到了。 “世子殿下……”冯先生也将胖世子从马车后头搀扶起来。 徐温言气喘吁吁起身,眼神深邃地看了眼出现的锦衣,又扭头看了眼狼狈不堪的使团队伍,无声吐了口气,恢复痴傻神态,茫然落寞: “这里的百姓不欢迎咱们么。” 徐雪莲没那么好脾气,死死攥着小鞭子,愤愤然道: “稍后本郡主定会上奏陛下!” 丢下狠话,使团队伍再次启程,这次却是再也不敢耀武扬威,反而加快速度,朝皇宫赶去。 好在使团里大多被砸中的只是护卫,不耽误几个重要人物面圣。 …… “咱家也得进宫去了。” 孙莲英笼着袖子叹了口气,往望楼下走,楼下已经有马车等着,将要接着他进宫。 使团到来,于情于理,女帝将率臣子接见。 这也是真正的第一次交锋。 “呵呵,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赵都安笑了笑,最后看了使团方向一眼,也迈步下楼,送走了孙莲英。 而后等了一阵,侯人猛与沈倦带着人从远处踏雪而来,隆冬的寒风中,一群带刀禁军人人面色潮红,激动地仿佛做了件极解气的事。 “大人。”众人驻足,齐刷刷朝赵都安拱手。 赵都安“恩”了声,赞许道: “做的不错,你们先回衙门去吧,若是使团的人追究起来,就按照我之前安排的办法应付,呵,这里是咱们的地盘,真想不明白一群来求和的威风个什么劲? 给他们个说法已是顾忌朝廷面子,真若不懂事,把他们沉入浑河里,又有何难?” 一群禁军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位代理缉司口气倒是大,却也没有当真。 使团虽是求和,但朝廷不也是如此? 若真不在意,为何要理会对方的求和? 归根结底,是当前这个微妙局势下,朝廷需要瓦解两个藩王的威胁,空出手来对付靖王。 而两个藩王则期望用帮助靖王为威胁,从女帝手中获取利益,或者说,换取承诺。 正因为存在这个谈判基础,徐雪莲和徐温言才有胆子挑衅,才会面对这波“民意”忍气吞声。 双方互相争斗,但都控制着斗争的烈度,谁也不愿意真正“出格”。 所以,他们都认为眼前这位白面缉司只是说的气话,狠话,空话。 只有知晓赵都安身份的侯人猛和沈倦心头一凛,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的惊悸。 他们很清楚,自家大人可从不是空口威胁人的软蛋,是真可能做出将使团沉河这种事的。 念及此,二人不禁为徐温言、徐雪莲两人捏了把汗。 “散了吧。” 赵都安挥挥手,让众下属回去,自己独自一人行走在寂静的京师中。 今日使团初次上殿,按照规矩不会直接谈判,而是会先住下,而后在鸿胪寺开启谈判过程。 所以,赵都安想要摸一摸底,也要等使团面圣完毕。 …… 不多时。 赵都安来到了天师府外,敲响院门。 —— ps:这章化用了下间客开头嘎嘎嘎 (本章完) 第590章 赵都安的秘密武器 第590章 赵都安的秘密武器 “这位官爷找谁?” 天师府小门打开,一名穿着衣神官袍的青年疑惑地询问。 戴着面具的赵都安语气平静地道: “应公输天元神官邀约前来,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梨堂代理缉司来了。” 不露脸后,赵都安难以再“刷脸”进门。 神官愣了下,不敢怠慢,说了声“稍等”,便关门急匆匆去确认了。 冬日的天师府外冷冷清清,赵都安杵在风里晒了会太阳,神官才返回,恭敬地将他请了进去。 沿着熟悉的小道,抵达公输天元所在的院子外头,尚未进去,就听到“工坊”内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领路神官转身离开,赵都安一人推开院门,见院内铺着白雪,等循着声音,推开院内某间房门,不禁愣住。 只见在这间被公输天元改造成“工坊”,或称为“工作间”的房子内,没有常规的家具,唯有四周散落的木架、工作台,以及其上,地上四处散落的工具。 而在工作间最中央,赫然伫立着一尊巨型的“大炮”。 这大炮比寻常的神威火炮大了好多倍,宛若一尊巨兽,趴伏在屋内,高度几乎要触及房梁。 粗大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型炮管上头,一个穿脏兮兮袍子,满脸汗水的微胖青年正跨坐在炮管上,挥舞着小锤子敲击。 这会停下动作,从巨炮顶上抻长脖子,看到赵都安眼睛一亮: “赵兄!” 公输天元灵巧地一个翻身,轻飘飘如鹅毛落在地上,抹了把汗水,又将脏手在袍子上反复擦了擦,才热情地伸出右手: “不想你今日登门,为免暴露你的身份,便没有出去迎接,见谅,见谅。你是来找师尊的吗?” 这是他从赵都安这里学到的“握手礼”。 “不是,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 赵都安与他伸手握了握,解释道: “你上次不是说,我使用这具傀儡替身过程中,有什么需要改正的建议,来找你反馈?这是我这段时日使用下来的测评报……恩,使用心得。” 松开手后,他从袖子里取出几张纸来。 公输天元严肃地双手接过,一副行将认真拜读的模样,而后才自嘲道: “这里太乱了,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隔壁坐下聊?” 赵都安点了点头,二人从工作间走出,来到隔壁的待客厅。 “公输兄,房间里那台大炮是……”赵都安刚坐下,忍不住发问。 公输天元哦了声,骄傲地挺起胸脯,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上半年你不是交待我进一步琢磨新式火器的事? 这几个月,我也没闲着。你的神机营用的火器暂时到了改良瓶颈。 不过我在研究火炮的过程中,受到启发,从【匠神】处获得了新的术法和思路,于是琢磨能否在无法批量制造的前提下,追求探索火炮结构与术法结合后的威力极限……” 赵都安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阵才惊讶道: “你的意思是,你搞了个无法量产的‘实验性’武器?” 这是他不知道的消息。 公输天元嘴角是压不住的嘚瑟: “这门炮我暂时没有命名,不过我打算叫它‘天元大炮’,已经到了尾声,最多年底就能完成,我本想等它造好了,再给你个惊喜的。” 赵都安疑惑道: “这东西很强吗?” 公输天元淡淡一笑,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根据我计算出的结果,天元大炮理论上蓄满法力,一炮可打出逼近天人境的威力。” “当真?!” 赵都安真的怔住了。 堪比天人的一炮? 这玩意真能给他鼓捣出来? 他终于认真了几分,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公输兄,这可不兴开玩笑。” 公输天元不乐意了: “赵兄,你可以不相信我的人品,但不能质疑我的专业!” 这位朱点神官豪气干云道: “这并非不可能的,就像你当初不也用赤炎圣甲,短暂用出了天人境的术法? 几百年前老古董盔甲可以做到,我公输天元身为天师弟子,匠神修士,又岂会弱于古人?” “此外,你别看这门炮体型庞大,但我还为其铭刻了缩小法阵、轻羽法阵,可将其重量,体积降到寻常神威火炮的水平,方便运输。 并且,为了确保命中率,还有自动瞄准的能力,只要被炮口锁定,无异于被天人境修士神识锁定。” 吹完牛,他又咳嗽了一声,补了句: “当然,这不是没有代价的,它的消耗也很庞大,按照我的预估,若用聚能法阵填充法力,哪怕在灵气充沛之地,也要一百天才能充满。 而且释放后,炮体也会受损,需要返工修理。” 可赵都安却已是双眼放光了! 一门可移动,带气机锁定,天人级的大炮……这玩意的战略意义可想而知。 如果能秘密送到东线战场,在关键时刻,给敌军一炮……在天人境不亲自下场的前提下,几乎是核武级的武器。 甚至于,哪怕是天人境硬抗一炮,也绝对不会好受。 至于消耗一百天充能…… 这相比于当初赤炎圣甲,耗光了赵都安家底的熔炼,外加裴念奴出手,才勉强摸到天人术法门槛……已是廉价太多了! “公输兄,你还是真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啊。”赵都安叹息一声。 谁能想到,本来只是来反馈下这具身体不保暖的问题,却有了这等意外收获? 若是年底制造完毕,再放到京城后湖充能,一切顺利的话,来年开春他对付靖王时,恰好能用上。 公输天元微笑道: “当初受赵兄指点颇多,少许回报罢了。” 事实上,研制这门天元大炮的过程,本就令他的修为提升了一大截,已经到了世间中品 ——匠神修士的境界提升,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 …… 意外得到了一个秘密武器,赵都安心情愉悦地离开天师府,对明年铲除靖王的行动信心又增强了几分。 既然徐敬瑭都能爆发出神明级战力,靖王底蕴绝对不容小觑。 况且……他没忘记,靖王和青山的关系不清不楚,虽说青山武仙魁在封禅一战后,许是限于天人协定,没有再下山。 但青山的高端战力对靖王的助力,是他必须考虑进去的。 思忖着明年的反攻计划,赵都安回到诏衙时,已经到了下午很晚。 步入梨堂内,正看到钱可柔和郑老九聚集在堂内闲聊等待。 “大人!您回来了。” 两名嫡系班底起身迎接。 赵都安“恩”了声,示意他们坐下,自己也走到主位,坐下后询问道: “使团那边情况如何?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从宫里出来了吧?” 他算着大概时间,是卡着时间回来的。 钱可柔点了点头,汇报道: “按您的吩咐,我们派人在宫门外等着,不久前议和使团的人才从宫里出来,如今被安排去驿馆休息。侯人猛和沈倦各自带着人暗中跟踪两拨使团。” 赵都安点点头,问道: “面圣的时候发生什么事没有?” 钱可柔告状般气鼓鼓道: “有的!孙司监派人告诉了咱们经过,说陛下带着百官接受了使团觐见,那个河间世子徐温言痴痴傻傻的,多有失礼之处,不过整体倒也还好。 可那个燕山郡主徐雪莲却狠狠在金銮殿上向陛下告状,痛斥了入城路上被上千名百姓痛骂的事情,要求陛下给个说法,而且……还……” 赵都安抬起眉毛: “还什么?” 钱可柔气呼呼道: “那个郡主不知要求将上千名百姓都抓起来,还要求把当时在附近维持治安的咱们堂口的人交给她,说刁民固然可恶,但咱们的人放任刁民作恶,才最该严惩。” 赵都安气笑了,冷声道: “好好好,竟然欺负到本官的人头上了。” 若徐雪莲只是要求惩治闹事的百姓,他并不意外,更早已准备了几个死囚,当做“首恶”敷衍过去,也就罢了。 但这刁蛮小郡主胆大包天,竟将矛盾直至当时在场的侯人猛和沈倦等人。 而偏偏,严格追究起来,的确是梨堂在放任……这种点名惩戒,就不好敷衍了。 “陛下怎么说?”赵都安问。 钱可柔道: “陛下只说会给使团个说法,细节还需时间调查。” 赵都安点了点头,正式场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先敷衍过去是最好的方法。 旁边的郑老九幽幽道: “大人,此事若想敷衍过去也简单,大不了暂时假意将侯人猛、沈倦的官职罢免,明面上让人挑不出错,之后再恢复原职也就行了。” 赵都安没吭声。 钱可柔愤愤不平道: “就只怕那个跋扈郡主不依不饶,拿着这件事大做文章,继续闹。” 赵都安平静打断道: “不必说了。” 为了大局,他可以小小忍让,但若对方不识抬举,非要找上门来,那再忍让就不是他的性格了。 他冷笑道: “先前孙司监说这个燕山郡主跋扈嚣张,比本官强一万倍,我还不信,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也不知燕山王是怎么想的,竟然派这么一个女儿来议和。 是觉得朝廷不会因她的性子而如何,选择容忍,还是此人故意以跋扈的性格做幌子,在试探朝廷的容忍程度,好为之后的正式谈判做准备?” 郑老九幽幽道: “没准是咱们想多了,也可能是燕山王没其他人可派。 呵呵,燕山王子嗣少,总不可能将得力的儿子派过来当质子,也就只有女儿可以选了。” 赵都安眼神掠过冷色: “光猜没用,具体是什么成色还是得亲眼看一看,何况,这人若死咬着这件事非要个说法,也很麻烦。这个郡主如今下榻在何处?” 钱可柔张了张嘴,正要回答。 忽然,梨堂外头急匆匆跑进来一名锦衣,显然是骑马刚飞奔回来,奔跑时鼻孔中喷出白色柱状水雾。 “大人。” 锦衣校尉来到堂外,抱拳行礼: “沈缉司派属下回来通知,说燕山郡主离开了驿站,带了一部分护卫,朝着寂照庵去了,似是去探望云阳长公主。” 寂照庵? 探望云阳? 赵都安愣了下,这是他没想到的。 而后,脑海里浮现出之前看过的资料中的一条: 燕山王向来与青州王走得很近,双方子嗣关系也好。 而之前青州王世子徐祖狄进京后,因与云阳公主关系亲近,更曾经去帮助长公主的儿子李浪,找过赵都安的茬…… 而徐雪莲似乎的确也与云阳公主这位姑姑关系较近。 进城下榻后,第一时间就去探望姑姑么……赵都安心中一动。 只是因为感情? 还是一种“政治作秀”? “也好,本官正好去走一趟。” 赵都安起身,准备前往寂照庵,会一会这位跋扈的郡主。 而这时候,小秘书钱可柔忽然仿佛想起来什么一般,一拍脑袋: “对了大人,有个关于云阳公主的情报,我忘记和您汇报了。” “她又怎么了?”赵都安停下脚步,疑惑问道。 自从将这个浪荡公主丢进尼姑庵,他就没怎么关注,等到了八王之乱,更是几乎所有人都将这个关紧闭的长公主给忘掉了…… 钱可柔脸色古怪,轻轻凑了过来,小声道: “她怀孕了。” 啊?! 赵都安头顶缓缓升起一串问号。 …… …… 寂照庵外。 自从神龙寺覆灭,京城禁佛,原本的神龙寺寺庙被查封,这里以往香火鼎盛的场景不再。 京城百姓们为了避免惹上麻烦,甚至会故意绕开这边,极少有人靠近。 因此,就坐落在神龙寺对面的寂照庵也愈发清净了。 若非当初般若菩萨暗中与女帝达成了一些协议,在神龙寺覆灭的时候,这座小小的尼姑庵也早该被一同碾碎。 如今还能苟延残喘,里头的一群小尼姑已经是庆幸不已,且生怕被注意到,低调极了。 然而,这一日,清净至极的寂照庵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云阳姑姑就被禁足在这里?” 徐雪莲骑乘巨大的白狼,在高大健壮的燕山王府护卫保护下,来到了古色古香的寺庙外。 皱起眉头看着积雪铺满了台阶,寺门紧闭的建筑,翻身下了坐骑,冷声道: “去叫门。” 俄顷。 一名小尼姑小心翼翼拉开寺门,看到凶神恶煞的士兵吓了一跳,想要关门,却惊呼着给人硬生生打开了院门。 徐雪莲长驱直入,在尼姑们惊悸的目光中闯入寺庙深处,循着歌声,抵达了一座禅院外。 推开禅房门。 徐雪莲怔了怔,看见了屋内抱着隆起的肚子,轻声哼唱的女人。 (本章完) 第591章 时隔一年半的耳光 第591章 时隔一年半的耳光 “怀孕了?” 赵都安脸上浮现出错愕的神色,而后立即反应了过来:“辩机的?” 且不说云阳公主长达一年多一直被禁足在尼姑庵内,根本无法接触到驸马。 哪怕可以,根据他之前掌握的资料,云阳公主在生下李浪后,也不再允许窝囊驸马李叔平上床了。 所以……情报中最后一次,提及与云阳公主有染的只有辩机和尚。 “应该是吧。”钱可柔不大确定地说,见他瞪眼,才笃定道: “肯定就是了,算着日子也差不多。” 辩机离开京城,是在神龙寺覆灭,算时间是在夏季封禅,女帝返回京城的时间点。 也就是说,差不多小半年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赵都安有些牙疼地问,然后道:“陛下知道吗?” 钱可柔道: “也是不久前才得到的消息,之前云阳公主一直隐藏的很好,直到后来藏不住了,被寂照庵的尼姑上报……陛下应也是知道的。” 知道,但是没做出相应的指示……也是,这玩意的确有点难绷,归根结底,云阳也是女帝的姑姑…… 若说因这行为有辱皇家斯文就强势去打掉,且不说,怀孕了小半年,这个时候打胎没准就会直接要了云阳公主的小命。 就算不考虑这一层……以云阳公主过去的个人作风……皇家脸面在她这早就荡然无存了……好像也不差多个孩子什么的…… 关键在整个大虞笼罩在战争阴云的背景下,这点小事无论是女帝还是赵都安,都实在没心思去关注。 “我知道了。” 赵都安叹息一声,迈步往外走,叫上了一队锦衣,骑马朝着寂照庵赶去。 …… 禅房内。 徐雪莲小脸呆滞地看着室内的一幕。 空荡的禅房内地板上铺着被褥,四周放着温暖的炭盆。 云阳公主穿着一身素雅宽松的尼姑衣裳,乌黑的云鬓略显凌乱地盖在头上,整个人安静地坐在屋内,轻轻一边拍打着肉眼可见隆起的小腹,一边哼歌,嘴角带着奇异的微笑。 “姑姑……”徐雪莲目瞪口呆。 云阳公主停下哼唱,扭头看过来。 她的一张脸先是被打开的禅房门外骤然洒进来的惨白的天光映照的眯了眯眼睛,继而是因寒风吹卷进来,肌肤上浮起的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屋内的炭盆也明亮起来。 再次身为人母的云阳公主愣了下,仔细辨认,才露出惊讶的神色,不大确信地说: “雪莲?” 徐雪莲这才后知后觉,忙扭头朝身后怒视,将扈从驱赶去寺庙外守着,而后迈步关上了房门。 转回身,小心翼翼走到了云阳身边,蹲了下来,眼神复杂道: “是我啊姑姑。” 云阳公主眨眨眼,问道: “你父亲已经败亡,被捉进京城了么?” 困在这方寸之间,这位长公主的信息高度闭塞,上一次获得的消息,还是赵都安大破青州王,将父子二人抓回京城。 “……”徐雪莲给噎住了,才摇头,一边握住了云阳的手,一边摇头道: “没有,恩……事情说来比较复杂,我这次代表父王来京与朝廷和谈……” 她简单地解释了句,然后盯着云阳的肚子,忍不住问道: “姑姑,你这是和李叔平又怀了个?” 她语气有点不确定,哪怕身在北方,她也知道自己这位姑姑行事风格有些…… 云阳公主却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捋了下发丝,目光平静地问道: “能与姑姑说说,这半年来外头发生的事么?姑姑在这里,听不到外头的消息。” 她的语气异常的平静,与以往动辄情绪激动的人设大相径庭。 跋扈成性的徐雪莲在姑姑面前,竟是意外的“乖巧”。 虽满心疑问,但还是整理思绪,挑着外头的大事,一件件说给云阳听。 当听到赵都安南下西线,在淮水先是挫败了“举人将军”,又策反赵师雄,不久前大破云浮军,斩杀了徐敬瑭……导致格局微妙,促使和谈局势时。 云阳竟是意外的平静。 没有暴戾与愤怒,甚至没有失望和悲哀。 似乎无论赵都安这个仇人的胜利,还是徐敬瑭这个亲人的死去,都没能令她产生多大的情绪波动。 这一幕令徐雪莲有些毛骨悚然,心中思忖: 莫不是姑姑在这尼姑庵里,青灯古佛常伴,当真改了性子?有了佛性? 这还是云阳大长公主吗? “短短半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么。” 云阳轻声感慨着,忽然问道: “你可曾知晓,神龙寺的后续?辩机的下落?” 徐雪莲摇了摇头,老实回答: “神龙寺覆灭后,玄印和辩机便消失了。不过,在南边战场上,神龙寺的和尚却在与朝廷作对。” 云阳点了点头:“这样啊。” 徐雪莲二次问道:“姑姑,你这孩子……” 鹅蛋脸,头发乌黑浓密的云阳嘴角上扬出弧度,轻抚小腹: “辩机的。” “啊!”徐雪莲愕然,想问什么,却又一时无言。 云阳微笑道: “很惊讶么,本宫在这尼姑庵里已住了一年半了,若没有辩机,本宫真要憋疯了。” 徐雪莲动容。 她终于意识到姑姑哪里不对劲了——她那平静的脸孔上,暗藏一股汹涌的“疯感”。 姑姑不会真憋的心智出了问题吧?就如冷宫中的萧贵妃那般? 失了神智? 念及此,徐雪莲猛地站起身,从禅房一角扯来步僧衣,套在云阳身上,拽着她往外走: “我带姑姑出去逛逛。” 这里的出去,指的自然是离开寂照庵。 云阳吃了一惊,脸上终于发生了变化,有些期待,又有些畏惧: “出……去?” 徐雪莲“恩”了声,蛮横道: “我知晓姑姑在禁足,我偏要带你出去逛逛京城,若要问责,本郡主扛着便是!” 说话间,她拽着云阳,离开禅房,迎面而来的冷风中混着雪沫。 两名女子沿着肃杀的禅院,就要往大门走。 云阳给她如提线木偶牵着,脸庞潮红。 等在外头的尼姑们见状如临大敌,想要阻拦,却又不敢,可若放任云阳离开,之后朝廷治罪,倒霉的岂不是她们? 就在两难之际。 “什么人?燕山郡主在内,尔等不得……” “哈,诏衙办案,谁敢阻拦?” 尼姑庵外,先是传出马蹄声,而后是争执声。 再然后隐隐传来扭打动静。 徐雪莲、云阳与一群尼姑刚来到前庭,便见大群王府扈从惊呼着退了进来,大门也被撞开。 冷风吹卷进来,隐约可见一群穿着锦衣的诏衙阎王蛮横地闯了进来。 “郡主,是诏衙的禁卫,突然赶过来就要强闯。” 一名王府护卫忙回头解释。 身为和谈队伍,人在京城,没有郡主的命令,他们不敢轻易与诏衙禁卫动手,只能退让。 又是那群女帝走狗!? 徐雪莲怒了,松开云阳的手,抓住腰间悬挂的鞭子,眼神冰冷,扫视前方。 “呵呵,燕山郡主好大的排场,怎么?这是要带长公主去哪里?” 沈倦等禁卫的拱卫中央,赵都安戴着白色的面具,一身缉司官袍,倨傲地踩过台阶,走了进来。 面具后,凌厉视线扫过众人,在云阳和她被衣盖住的肚子上停顿一秒,才斩向郡主脸上。 “是你!”徐雪莲眸子一眯。 这是二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但身为使团旗帜,她岂会没做过功课? 对近期京中颇有名号的“白面缉司”早有耳闻。 赵都安受宠若惊: “诶呦,郡主竟知道本官?” 徐雪莲露出一口尖利的白牙,幽幽道: “知道,传闻中,给赵都安传话的忠犬嘛。 本郡主这次来,本还想见下女帝姐姐那个男宠究竟有什么特别,可惜此人躲在南边,倒没料到,你这赵都安的忠犬鼻子倒是灵,闻着味就来了。 上午时,使团进城时那群禁军就是你的人吧?” 徐雪莲目光瞥向一旁的沈倦,模糊认出这张脸,桀骜一笑: “来得好,本郡主正愁找不到人。将此人交给本郡主,我便免你无礼之举。” 她抬起手臂,手指笔直指着沈倦。 高高在上的姿态,尽显天潢贵胄威严,语气中仿佛在下达命令般。 赵都安愣了下,意外于这燕山郡主竟真娇蛮至此? 他不怒反笑:“有意思。” 真的很有意思。 自从京城中李彦辅倒台,再没有人敢摆明车马,与他作对。 便是那些酸文人,也只能暗戳戳以“捧杀”的手法恶心他。 有多久……自己在京城中没有遇到这么勇的敌人了? “有意思?”徐雪莲脸色冰冷,神色阴鸷: “你敢取笑本郡主?” 也不笨嘛……赵都安笑眯眯道: “是啊。本官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这回轮到徐雪莲愣住了。 而这次,不等她发飙,赵都安语气幽冷地道: “云阳乃遵陛下旨意,于寂照庵禁足,任何探望,皆要经过准许。燕山郡主初到京城,念及无知,本官可网开一面,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本官按律法行事。” 徐雪莲白皙的脸上涌起怒火,刻薄的嘴唇如刀般锋利: “若本郡主,偏要带她出去呢?” 气氛剑拔弩张。 梨堂的锦衣与燕山王府的护卫也都下意识按住刀柄,站位泾渭分明。 赵都安笑了,道:“你可以试试。” “啪!” 这一刻,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的,徐雪莲右手中那只金色的鞭子骤然甩开! 鞭子收拢时并不大,但挥舞延展开后,竟如一条金色狂蟒,鞭子的末梢划过空气,卷起湍流,将空气抽出引爆之声。 鞭梢破风,闪电般朝赵都安脸上抽打过来! 速度奇快! 燕山郡主俨然也是一名武夫,气机灌注长鞭,若这一下落实,赵都安绝不会好过。 诏衙锦衣们大惊,沈倦更是瞳孔骤然收窄,暗道不妙! 他是知道自家大人用的只是一具傀儡身,并不具有原身修为,如何能抗衡? 下意识想要去“挡鞭”,仓促间却已来不及。 然而,面对徐雪莲的这一鞭,赵都安却异常淡然。 他背负双手,站姿都没有半点改变,唯有白色面具后,两只眼孔深处骤然浮现出一朵青莲的虚影,那青莲徐徐绽放,莲心中一个头生龙角的半透明“少女”睁开了冷漠的眼睛。 四目相对。 野神,龙女降临! 没错,赵都安的确只寄在一具傀儡上,但这不意味着他失去了所有的修行手段。 因是以神魂状态回到京城,所以寄存于他神魂内的青莲与“龙女”也一并携带回来。 而龙女身为野神,动用术法,并不会消耗修士本身的法力。 “啪嗒!” 龙女出现的刹那,徐雪莲眼皮骤然合拢,被龙女拽入深度睡眠。 那灌注鞭子的滚滚气机中断,原本生猛的鞭子一下威力减弱无数倍。 赵都安只轻飘飘抬手一抓,便将鞭梢拽在掌心,而后在人们惊愕的目光中,轻轻一扯,将睡死过去的徐雪莲给拽了过来,拦腰拎起。 一片震惊。 “大胆贼子,放开郡主!” 有王府扈从大怒,就要拔刀。 可伴随赵都安目光横扫过去,一名名王府护卫同时眼皮合拢,睡死过去,横七竖八软倒在地。 呵,野神龙女的力量,赵都安当初都扛不住,何况这帮人? “将这帮人绑起来。” 赵都安平静吩咐了句,而后拎着一动不动的徐雪莲,就往禅房走。 这时候,云阳公主才似回过神来,忽然张开手臂,拦在了他前方。 “本宫只是被禁足,却还是皇家贵胄!” 云阳公主面无表情,盯着他说道,试图用自己的身份,逼退这名以下犯上的恶徒。 可赵都安却只说了句: “转回身去。” 沈倦等诏衙锦衣同时原地一百八十度转身。 那群尼姑早已吓傻了,这会却也福至心灵般,也都原地转身过去,不再看向这边。 而后,赵都安一步步走到云阳公主面前,用空余的手挑起云阳的下颌,居高临下地俯瞰她。 眼神冷漠,没有情绪。 “啪!” 忽然,赵都安手腕一甩,不轻不重给了云阳一个清脆的耳光。 云阳愣住,一侧脸颊浮现出五根手指印,她踉跄着退后几步,任凭赵都安从身边走过,且留下一句低声的轻笑: “贱人。” 云阳陡然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这一刻,一年半前,她在驸马府房间内,勾引赵都安时反被打了一耳光的记忆再次浮上心头。 “你是……赵……” 云阳公主仿佛猜到了什么,瞬间破功,恢复了那个真实的云阳。 可转瞬又闭上了嘴巴,露出茫然之色。 赵都安不该在京城。 不该。 …… 禅房内。 赵都安将郡主丢在地上,反手关上门,而后命令野神释放了徐雪莲的神魂。 徐雪莲嘤咛一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到自己趴在禅房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后,她就感觉到臀儿被一只大手狠狠抽打。 “啊!”徐雪莲脸蛋一下红了,口中发出奇异的声音。 赵都安愣了下,表情无比怪异: m? (本章完) 第585章 重现人间的二皇子 第585章 重现人间的二皇子 “会不会与时间有关?” 赵都安沉吟了下,盯着面前冰冷的铁锁,给予猜测。 徐贞观想了想,不大确定:“不知道。” 她以往每次来太清宫,几乎都是进来画中后便抵达,而这次因先去见了赵都安,二人又说了好一阵子话,这个时间点,庙祝关门睡下了也说不定。 “那就试试。”赵都安撸起袖子,奋力拍门。 道观的门扇被他拍打得啪啪响,伴随着“有人吗”的呼喊,可里头全无动静。 这个结果令二人心头皆是一沉,赵都安索性后退几步,一个冲刺,翻上了墙,以物理手段进入道观。 女帝想要模仿,但碍于女子身份,还是选择等在原地。 不一会,赵都安重新从庙里翻出来,在她的注视下摇了摇头,沉声道:“没有人。” 并不是个意外的结果。 赵都安拍了拍手,看了眼门外头悬挂的铁锁,苦笑道: “其实锁头在外面锁死了门,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应是那庙祝离开前为之。” 徐贞观皱起眉头。 按照往常的经验,女庙祝夜晚是睡在道观内的,怎么会锁门离开? 她有点不死心,迈步走向了附近街角的一家还在营业的便利店,向营业的店员询问是否看见女庙祝。 结果店员一脸困惑:“什么女庙祝?太清宫最近几天关门,并未开放,也没什么女庙祝吧,呃,你说的是工作人员?” 赵都安与徐贞观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的愕然。 太清宫最近几天关门?没有开放? 那女庙祝是怎么来的? 夜色中,走出便利店的二人只觉脊背发凉,有些惊悚意味。 “看来我们的见面引起了一些变化,”赵都安搓了搓脸,冷静分析道: “往好了想,这说明画卷中的线索终于浮出水面了。也许陛下您之前并非没有遇到画卷内的‘领路人’,那个女庙祝,便是这幅画内的领路人。” 徐贞观赞同这个判断,道: “可若女庙祝是太祖皇帝留下的关键人物,那她如今躲藏了起来,只怕就再难找见。” 赵都安分析道: “三个可能,一个是她的任务,就是在我们相遇之前,帮助陛下了解这个世界,如今她的使命已结束了,自然便不再存在。 第二,是我们还未满足某些条件,所以藏在人世间这幅画内的线索不想给我们找到……” 徐贞观听得认真,点头询问: “第三种可能呢?” 赵都安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夜空,沉默片刻,重新扭头看向徐贞观: “亦或者,线索并不在女庙祝身上,而在别处。” 女帝怔了下:“你怀疑……” 赵都安问道:“陛下可知晓自己在这个世界内的身份?或许是个入手的角度。” 女帝摇了摇头,将自己每次进入,都默认“出生”在公园长椅上的事说了下。 “这样啊……” 赵都安也有点头疼,总不能去找警察叔叔,尝试用警方的信息库寻找吧? 且不说,女帝这种纯粹的外来者,理论上是个黑户,不存于信息系统中。 退一步,哪怕存在,可二人每次在这里停留的时间都有限,也来不及等结果。 “对了,有个东西。” 女帝忽然想起来什么,伸手进口袋,取出一只手机来: “朕身上有这个,但打不开。” 赵都安眼睛一亮,心说早说啊,这岂不就是最大的疑点? 徐贞观这个黑户,身上本不该存在手机这个玩意的,可以说,倘若老徐留下了什么线索,存在这部手机中的可能性极大。 然而很快的,赵都安就被泼了一盆冷水,因为女帝手里的这部苹果机存在密码。 而人脸解锁功能,对女帝无效!对他也无效! 两个不知道密码的人,都解不开这部手机。 “这件法器似存在禁制,”女帝迟疑地道,眼中露出期待:“你能解开么?” 赵都安简单解释了下密码的机制,想了想道: “容臣试一试。” 他先将女帝的生辰换算成数字,显示解锁失败,他又输入了自己的生日……结果无论章回,还是赵都安的生日也都失败。 “陛下,敢问太祖皇帝生辰是哪年哪月哪日哪时?”赵都安询问。 女帝说了个时间,而后好奇道: “生辰会是密码么?” “不知道,但有可能。”赵都安沉声,却没有继续输入,因为连续数次错误,导致手机下次解锁需要五分钟后。 而这时候,女帝先一步感觉到了空间震动,她抬起头,皱眉道:“该出去了。” 她这次观想的时间达到了上限。 赵都安虽还能撑一撑,但还是将手机递了回去,鼓劲道: “好歹我们已经找到了线索,恩,只需要一点时间,下次再试也不急。” 恩,反正每次进入,都会刷新,所以他也不怕解锁达到上限,被永久锁机。 至于用技术手段攻破,只能说有点子难度…… “而且没准,下次进来那个女庙祝又刷新了呢。”赵都安灵机一动。 女帝却没有太大信心,她有种预感,既然女庙祝藏了起来,那只怕赵都安方才的第二种猜测可能性最大。 太祖留下的秘密只怕还要等待某些条件的满足,才会浮出水面。 不过在此之前,尝试解开这部手机,也是一个方向。 “好,你且先去善后,朕在京中等你。” 徐贞观丢下这一句后,身影缓缓淡去,被一蓬星光包裹,拔地而起,消失在夜空中。 赵都安目送女帝离开,也是松了口气,这次有惊无险地度过最大危机,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大的谜团。 而一切谜团的答案,或许就都藏在武神途径的修行壁画中。 “呼,有些事急不来,不过,老徐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赵都安望着夜空,出神了好一会,身影也溃散消失。 …… 云浮道,正阳山。 赵都安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已近傍晚,院子里,钟判、玉袖、金简,以及正阳先生围坐在石桌旁闲聊。 看到他走出来,皆看过来。 “张天师呢?”赵都安与几人点头,而后询问。 钟判解释道:“师尊在山顶修行。” 他解释的很含糊,但赵都安猜测,老天师是在“消化”丧神。 他点了点头,说道:“接下来我准备回镜川邑,你们什么打算?” 徐敬瑭死后,众人身上的诅咒也都消失,恢复了修为。 正嗑着瓜子的金简第一个起身,扶了扶鼻梁上一副新的眼镜,盯着他:“我跟你回去,别想赖账!” 少女神官还记得,这次猎杀行动承诺了根据她出力给奖金。 这财迷……赵都安嘴角抽搐,无奈道:“好好好,少不了你的。” 玉袖笑吟吟看着他:“赵大人,我妹妹影卫的事儿……” 行动前,赵都安承诺彻底还聂玉蓉自由。 他挺起胸脯,一副都督做派:“诶……什么影卫啊?供奉!” “供奉?!”玉袖瞪圆了眼睛,没听懂。 “呵呵,开个玩笑,”赵都安含糊其词,“等回镜川邑,我便下令履行此事。” 玉袖松了口气,笑道:“那我也先随你回去。” 聂玉蓉之前救走赵师雄的女儿,回了永嘉,后来大军南下,她也跟在军中。 玉袖肯定要回镜川邑的。 钟判见状,淡淡一笑:“师尊可以送你们回去,我先在这里休息一段吧。” 他的独角马快跑废了,需要休养一段。 赵都安点点头,又看向正阳先生,正色道: “徐敬瑭死在这里,接下来朝廷大军会打入云浮,但云浮道境内还有残存势力,先生还是躲一躲为好,以防被波及。” 与赵都安只在京城短暂论学的正阳拱了拱手,微笑道: “多谢赵学士提点,不过有小天师坐镇,正阳山断不至于被兵祸所扰。” 赵都安愣了下,然后笑了,才明白钟判之所以选择留下,也是为了保护正阳山这一方读书人。 走出院子,赵都安步行上山,等到山顶的时候,正看到天边红日西沉。 从山巅俯瞰下去,天边云海泛着金色,晚霞余晖,天辽地宁。 张衍一盘膝坐在山巅,望着西沉的落日,迅速收起摊开的天书,恢复高人姿态。 不肯让赵都安看见,他刚在天书上刻下的“随心所欲不逾矩”的一行白嫖来的字。 “劳烦天师送我与玉袖、金简回镜川邑。”赵都安从背后走来。 虽在云浮,但天师府不参与的话,只凭借他自己去刺杀徐敬瑭的大儿子成功率不高,且意义不大。 相较下,尽快回返镜川邑,将徐敬瑭身死的消息,以及朝廷的态度告知大军才更要紧。 想到等赵师雄、淮安王等人得知,徐敬瑭嘎了后,镜川邑那帮人脸上的精彩表情,赵都安不禁期待起来。 张衍一仙风道骨姿态,只轻轻颔首:“善。” 正阳山顶,两只巨大的仙鹤振翅自云海飞来。 …… …… 淮水东线,建成军大本营,一座军帐中。 日暮时分,建成道叛军高层齐聚,靖王主持召开的一场高层会议开启。 “根据密谍最新情报,西线朝廷大军南下,以赵师雄、袁锋为首,已于两日前占领镜川邑,击溃云浮军,慕王徐敬瑭疑似逃回云浮,赵都安曾现身镜川邑,又消失不见,眼下不知踪迹……淮安王徐安改旗易帜,明确投靠朝廷……” 伴随一名官员将最新的军情大声朗读出来,整个大帐气氛都沉闷下来。 鸦雀无声。 一名名武将、文官都是心惊肉跳,哪怕在更早一些天,他们得知赵师雄被策反后,已经猜到了今日这个结果,可却也没料到,云浮叛军败的这样快! 世子徐景隆小心翼翼看向大帐主位,只见父亲靖王一身华贵的紫衣,面无表情端坐着。 而在靖王身后,靖王府陆燕儿静静伫立。 “云浮溃败。”靖王等文官朗读完毕,才缓缓从喉咙里滚出这句话来,他那酷似先帝的脸上,满是疲倦,可一双眸子却亮的吓人。 “诸位如何看?” 靖王沉稳开口。 沉默片刻,才有第一名谋士站出来,侃侃而谈: “王爷,云浮溃败,早在咱们预想中,无非是快了一些,并不影响结果。 那赵都安竟能将赵师雄策反,的确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朝廷整个东西线战略偏转,薛神策如死狗一样咬在咱们身侧,也的确有些麻烦,可归根结底,朝廷如此急着攻下镜川邑,也是为了解决被断粮断物的绝境…… 虽小胜,却暴露出其困窘……而徐敬瑭虽败,然则退回云浮却未必是坏事,其一,其仍对朝廷存在威胁,朝廷必然要设置重病在云浮外,以防徐敬瑭杀出来,这可牵制许多兵力。 其二,云浮军如今落败,俨然失去了与王爷您竞逐帝位的机会……这一次,朝廷与徐敬瑭撕咬,咱们坐收渔翁之利,既保存了实力,又可顺势接收其留下的拥趸、地盘…… 可谓是优势在我…… 接下来,只需高筑墙,广积粮……等过了这个冬日,来年再战,或有转机。至于淮安王的倒戈,呵呵……本就是一墙头草罢了,倒戈与否,本也无伤大雅。” 一番话抛出,帐内众人纷纷附和。 徐景隆听得啧啧称奇,心说不愧是笔杆子,愣是说得让人心潮澎湃的…… 不过徐景隆也知道,谋士的话虽然有些许粉饰,但大体上是没错的。 朝廷的确缓过来了一口气,但只要徐敬瑭还在,还占据着云浮大本营,那整体的格局就没有根本性的改变。 甚至,对靖王派系而言,可能利大于弊……起码少了一个接壤的劲敌。 “不错,”靖王微微颔首,满意点头,笑道: “子谋所言不错,徐敬瑭败,在于云浮内部人心不齐,反观我建成军,上下一心,方才是……” 正说着,忽然账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密谍进入帐内,走到靖王耳畔,低声道: “启禀王爷,匡扶社高层求见。” 匡扶社?靖王愣了下,很是意外。 这个和女帝作对的组织,不是随着庄孝成的死去,而近乎分崩离析了么? 竟然找上了门来? 难道……是因为也得知了徐敬瑭的溃败,所以选择投靠本王? 靖王眼睛一亮,有些意动。 须知,匡扶社虽然已不成气候,但社内还残存一批高手,若能收归账下…… 当即,靖王起身,命世子徐景隆和王妃陆燕儿留下,与众将商议军情,自己暂时离开。 …… 俄顷。 靖王在另外一座营帐中,看到了三名不速之客。 其一,乃是皇宫前任大统领齐遇春。 其二,乃是地神术师任坤。 皆是庄孝成左膀右臂的高手,世间境强者。 然而真正令靖王意外的,还是第三个人,那是个戴着兜帽的神秘人,坐在帐中,齐遇春和任坤竟然束手站在左右。 俨然一副以其为首的架势。 这是什么人?难道是匡扶社的新首领?靖王疑惑。 却见那名神秘人面朝他,弹出两只白皙优雅的手,轻轻摘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张年轻人脸庞,噙着笑容: “王叔,好久不见。” 靖王蹬蹬蹬后退数步,惊骇欲绝:“徐……简文!?” (本章完) 第592章 赵都安:伯爵大人不解释一下吗? 第592章 赵都安:伯爵大人不解释一下吗? 赵都安面具下的表情变得很古怪。 这个跋扈嚣张的郡主方才的声音是不是有点子不大对? 听错了? “啪!” 第二个巴掌打过去。 狼狈地趴在地上的徐雪莲感受着火辣辣的疼痛,一张脸从脖子开始腾的一下红的好似要滴下血来。 只觉气血沸腾,浑身滚烫,身体无力,一身武道修为一下子好似凭空没了大半,鼻腔中更是发出意味难明的声响。 好家伙……没听错。 赵都安啧啧称奇,揶揄般笑道: “怪不得你与云阳关系这么亲近,原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也是怪了,你们皇室这么乱吗?” 一个面首一大堆,一个嚣张跋扈地不把百姓当人,只视为牲畜奴仆,内里却是个欠打的。 徐雪莲遭受羞辱,一时间忘了方才如何落败的,牙齿紧咬,恶狠狠地扭回头,眼眸喷火,骂道: “卑贱的奴才,你敢对本郡主无礼?来人……” 赵都安脸色冷了下来。 他迈步上前,大手五指张开,将徐雪莲的头“砰”的一下又摁了下去,而后为防她挣扎,索性一屁股坐了上去,大手左右开弓,施以“五十大板”。 边打边嘲笑: “哼,让你一粒蜉蝣见青天!让你看看谁是天。” 徐雪莲:? 此刻,皇宫中的孙莲英莫名打了个喷嚏。 说来也怪,此刻分明没有了龙女压制,徐雪莲的武道功夫愣是不知为何发挥不出三两成。 起初还好似母老虎一般咆哮,但伴随着板子一次次落下,她愈发无力,挣扎的幅度也在缩小。 最后索性在地上挺尸不再动弹,只是不住地喘气,眼睛里竟沁出泪来。 “呵呵,服气了没有?”赵都安冷笑: “以为这里是铁关道?这么大人不知道进敌军地盘夹起尾巴做人?今天本官就替燕山王执行下家法。” 徐雪莲被禁锢在地上,难以动弹,犹自牙尖嘴利: “狗奴才……你想死,你想死啊……我要……” 赵都安讽刺: “你要上奏陛下?像午时那般?呵,你觉得陛下会信?还是说……陛下就算知道了,会因此罚我? 清醒一些,你父王已经谋反了,真当自己是天潢贵胄?真不知怎么派了你这么个蠢货来议和。 或者,你想要将被本官摁在禅房打屁股这件事公之于众?闹得沸沸扬扬?还是说,郡主就喜欢将个人癖好闹得天下皆知?” “……”徐雪莲噎住,愣是不知如何反驳。 这种屈辱的事,绝对不能公之于众。 至于什么癖好,她更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徐雪莲也不清楚为何,总之很小的时候就觉醒了凌虐体质,一开始是偷偷命令婢女打自己,后来察觉婢女走漏风声,她便将婢女处死。 却意外发现凌虐别人也能获得近似的体验,因此才逐步变本加厉,成为了喜欢拎着鞭子抽打下人的跋扈郡主。 不过,抽打下人终归只是代餐。虽非常不想承认,但被这个可恶的武官打了一通,虽是怒极,但隐隐的,却也生出一股奇异的从未有过的兴奋。 “你想怎样?!”徐雪莲咬牙道。 赵都安微笑道: “听说你在金銮殿上,要求严惩我的属下?很简单,我是个很仁慈的人,只要郡主打消这个念头,只当白日街上的闹事不存在就够了。” “你休想!”徐雪莲哪里肯屈服? 赵都安呵了一声,扬起巴掌,悬在半空: “郡主,你也不想你的秘密被天下人知道吧?” “……”徐雪莲咬牙切齿,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了。 眼神中带着强烈的愤怒和不甘,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冷冷道: “没有下一次。” 赵都安哈哈一笑,从她背上站起来,俯瞰这个外强中干的燕山王子嗣,冷漠道: “起来,随我出去吧。” 他过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解决郡主追责梨堂的事,一个是近距离试探此人。 如今前者基本解决,至于后者……赵都安心头也有了些想法。 徐雪莲默默爬了起来,开始整理衣裙,而后阴沉着脸,跟在赵都安身后走出了禅房。 …… 外头。 一群尼姑还躲在远处,背着身子,捂着耳朵,不想参与进来。 云阳公主怔怔地坐在洒满了积雪的台阶上。 梨堂的人已经将一群昏睡的护卫双手绑缚起来,但因缺少绳索,双腿尚未捆起。 “大人。”沈倦看向走出禅房的赵都安,而后在看到沉着脸,乖乖跟在身后的郡主后,一群锦衣不由脸色微妙起来。 他们隐约听到了屋内的巴掌声,再看到这一幕,不禁惊为天人: 自家大人这般生猛? 非但掌掴长公主,更这么短时间,就将跋扈嚣张的燕山郡主给打服了? “这样就够了。你们稍后护送郡主回驿站。” 赵都安平静吩咐。 同时,地上昏睡的王府扈从们也纷纷醒来,惊愕地发现自己双手被缚,不禁大惊。 徐雪莲脸色仿佛吃了死耗子一样,冷漠地扫向这群护卫: “一群废物跟本郡主回去!” 扈从们不知情况,但也不敢回嘴,好在双手虽被束缚,但还能爬起来走路。 命下属将郡主等人赶出去,赵都安最后离开,他扭头看向坐在台阶上,小腹隆起的云阳。 平静道:“等生下来,对外说是驸马的。” 云阳公主沉默地看着他,说道: “你究竟是谁?” 赵都安没有回答,径直迈步离开。 尼姑庵门口。 赵都安走出台阶,看向了被“护送”着离开的郡主一行,他微微眯起眼睛。 轻声自语: “还以为真有多跋扈,如今看来,也是演的成分居多。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这时,远处另有一骑飞奔而至。 一名锦衣缇骑翻身下马,行至他面前,躬身行礼: “大人,侯缉事差遣属下来通报。” 侯人猛负责盯着河间世子徐温言。派人过来,说明徐温言那边也有动作。 “说。”赵都安命令。 “禀大人,河间世子从宫中回驿站后,并未离开,却派遣下人去给城内勋贵们送拜帖。此外,从驿馆中得知,河间王的车队中携带了许多份珍贵礼品。” 勋贵?礼品? 赵都安挑了挑眉,呼出口气,轻声道: “这样啊。” …… 驿站。 一座二楼茶室内,炭盆将屋子烘烤的暖烘烘的。 身材臃肿肥胖的痴傻世子徐温言与大客卿冯先生隔着一只小茶桌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一份份京中人的资料。 茶桌四角垂下布帘,将方桌包裹起来,人坐下时双脚塞进桌底,全身也都会暖和。 “咚咚。” 茶室门被敲响,徐温言说了声进,一名亲信才走进来: “禀世子,刚收到消息,燕山郡主在寂照庵与梨堂缉司相遇,似是吃了亏……” 等将细节听完,徐温言与冯先生都愣了下,显出意外的神色。 “再探再报。” 冯先生开口,打发走亲信,而后才看向世子殿下: “世子以为如何?” 徐温言思忖片刻,笑道: “想必是去摸徐雪莲的底的,吃亏不意外,这里终究是人家的地盘。 倒是那个梨堂缉司,听闻持供奉腰牌,身份神秘,是赵都安在京中的代理人?本世子倒也想见识下。无缘见赵都安,但从其下属身上,想必也能一窥其人。” 冯先生担忧道: “徐雪莲被咱们推出去做出头鸟,如今吃了亏,不知是否会折腾出什么事,牵连咱们。” 徐温言却摇了摇头,眼神中全无半点痴傻,反而透出精明: “我这位雪莲妹子也不是个蠢人,呵,她性格跋扈嚣张不假,但依我看,却绝不是蠢人。” 冯先生笑道: “身为反王之女,议和而来,却在京师如此高调,还不愚蠢?” 徐温言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尽是无奈: “又有什么法子呢?议和这件事本就是要命的,若谈成了最好,但稍有差池,我与她便要做第一批牺牲品。自然要想法子自保。” “本世子在装蠢,徐雪莲的跋扈无脑,又岂非也是一层伪装? 议和乃是关乎生死存亡,虞国未来的大事,细则岂会因为她的些许跋扈,就受到干扰?因跋扈而导致谈崩? 呵,那未免也太小瞧这满朝文武,小瞧那位女皇帝。” 冯先生叹道: “所以,殿下与郡主行事如何,不会影响和谈。因为真正去谈的,是我与那位燕山王府内臣。反而殿下与郡主若表现出足够的聪明与手腕,反而危险,容易令女皇帝忌惮。” 徐温言无奈地笑道: “正是此理。不过我与雪莲也不能纯粹走个过场,那样等回去便也不好交代,所以,事情还是要做,但我与她最好扮演个无脑角色。 呵,她下朝第一件事,便是去探望云阳,不也是在公开作秀?给城内皇亲、勋贵看?” 要在和谈上争取利益,如何操作? 很简单,就是尽可能争取盟友。 京城不是他们的地盘,所以若单枪匹马去谈判,定然吃亏。 其中一个方案便是要拉拢一批“盟友”,帮助己方进行游说。 朝堂上经过了几次大清洗,文武百官都已归附女帝,指望不上。 所以徐温言和徐雪莲都盯上了城内被忽视,但其实能量不容小觑的勋贵群体。 恰好,勋贵群体在某种意义上未必希望女帝乾纲独断,各路藩王覆灭。 “礼物早已准备好,拜帖也都送了出去。”冯先生说道: “不过,想必并不是所有勋贵,都愿意蹚这浑水。尤其是陈国公,只怕不会轻易见殿下。” 陈国公,乃是那位腰间的紫金御赐腰带上足足有十八枚玉的老牌贵族。 名望极高,但极少插手朝政,上一次出场,还是赵都安当初要卸掉安国公曹茂的兵权。 彼时,陈国公出面走了一次,给予了曹茂重击。 在那一次事情中,陈国公站在了女帝的一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皇党。 而是彼时曹茂的反心,威胁到了勋贵集团的利益,也威胁到了虞国的稳定。 “不见,那本世子便多去拜访几次,” 徐温言淡淡道: “算下来终归都是沾亲带故的长辈,本世子代表皇室宗亲拜访国公,于情于理,哪怕女皇帝都挑不出毛病来。” 冯先生忧心道:“希望一切顺利。” …… …… 这一日,使团的到来为京城平添了一股湍流,不知多少人暗中观察。 徐雪莲返回驿馆后闭门不出,只据说当晚愤怒的郡主用鞭子险些打死个下人。 次日,天明。 赵都安一大早从梨堂后的住所走出来,等属下们纷纷上班打卡。 他才慢条斯理道: “今天小柔和老郑留下,老侯和老沈你们两个带几个人换上便衣跟我出去。” “是。”四人点头。 俄顷。 赵都安率领一行便衣禁军出了门,为了低调,没有骑马,而是驾车。 赵都安钻进马车的车厢,抱着暖烘烘的火炉,侯人猛驾车,其余禁军扮做仆从跟在马车旁。 今日一行人的目的,是跟踪河间王世子。 前头派了人盯着徐温言的一举一动,赵都安能随时收到消息。 “大人,徐温言果然带着一车礼物,开始去拜访勋贵了。”沈倦汇报。 赵都安半躺半靠在车厢内,平静说道: “跟过去,不要跟的太近。” “是。” 一行人的第一站,是远山伯爵府邸。 当赵都安的马车抵达的时候,徐温言世子已经前脚离开。 “大人,徐温言进入远山伯爵府邸,呆了约莫三刻钟,如今已经离开。”沈倦汇报。 赵都安睁开眼睛,丢下怀中的火炉,施施然迈步下了车,眯眼看着前方安静的伯爵宅邸,说道: “我们也去坐坐吧。” 接着,他带着几个人,径直走向了伯爵府大门。叩开门后,侯人猛简单出示了下腰牌,继而便蛮横地推开门,护着赵都安走了进入。 府邸内。 远山伯爵是个中年人,这会正坐在内堂中,桌上与徐温言对饮的茶水尚温。 听到外头动静忙走出来,便在庭院中看见了戴着白色面具,穿着便服的赵都安。 “白缉司!”远山伯爵大惊,认出了赵都安的“身份”。 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 赵都安“恩”了声,然后笑眯眯看着这位伯爵,视线又投向了内堂中摆着的几个礼盒,笑道: “伯爵大人不解释一下吗?” (本章完) 第593章 抓人!本官当然要以多欺少 第593章 抓人!本官当然要以多欺少 “这……这……” 远山伯爵听到赵都安的问话,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惊慌了起来。 院子中其余的家眷也都紧张忐忑。 他们如何不清楚诏衙阎王的可怕与凶厉? 何况今日带队上门的还是那个身份神秘,只知晓代表赵都安的白面缉司,因此只是赵都安轻飘飘的问话,落在众人耳中就已沉重如山岳了。 “不知缉司上门,是为何事?”远山伯爵硬着头皮死撑。 赵都安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应,而是径直迈步走入了厅堂内,大咧咧坐在了徐温言方才坐的椅子上,用手指探了探茶盏的温度,轻声道: “河间世子方才来过?与伯爵说了什么?” 远山伯爵不敢坐下,束手站立着慌忙解释: “没有说什么,只是拉家常,问起家中情况,说起我与他父亲昔年相识的一些旧事。” 此处并不是审讯室,但远山伯爵却竹筒倒豆子般将交谈的话一五一十转述了出来。 赵都安“恩”了声,微笑道: “旧事,那就是勾结了。” 远山伯爵大惊失色,脸色肉眼可见地泛白,嘴唇发青,双股战战,险些就此跪在地上。 身后的家眷也仿佛被掐住了脖子,泛出绝望的神色。 “不,不是……没有……”远山伯爵这一刻怯懦地犹如一个孩子。 “哈哈,说笑罢了。”近乎死寂的气氛中,赵都安哈哈一笑,站起身,掸了掸袍子,语气异样地温和: “伯爵大人不必惊慌,河间世子虽是反王之子,但此番既为和谈而来,便是座上宾,我等也是奉陛下之命了解情况罢了,既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那我等这就告辞,叨扰了。” 说完这些话,赵都安最后又看了屋内那些礼盒一眼,而后毫无拖泥带水地转身往外走,一挥手: “撤!” 梨堂锦衣们应声尾随离开,一群人来的快,去的更快。 等人影消失不见了,远山伯爵才双腿一软,“砰”的一下跌坐在椅子里,噤若寒蝉的家眷们也都惊慌围拢过来:“老爷……” 远山伯爵双眼怔怔,只觉后背湿溻溻的。 短短时间的几句话的交锋,他背后的衣衫已是汗湿一片。 回过神来,他再看向屋内的珍贵礼盒只觉在瞧一堆烫手山芋,毫不迟疑地道: “速将这些礼品,送去诏衙里去!然后称病闭门,接下来到使团离开前谢绝见客!还有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不许向外透露一个字!听到了没有!?” …… 离开伯爵府,赵都安重新钻进车厢,慢悠悠继续尾随徐温言的路线。 这次,他们来到的是清河侯爵的府邸。 仍旧是等徐温言一行人走远,赵都安才从暗中出现,带着人强势霸道地闯入了侯爵府邸。 清河侯爵是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保养的很好。 见一群活阎王进门,也并不如远山伯爵那般慌张局促,只是细微的表情变化,肢体动作,都透露出其内心并不如外表这样平静。 “白缉司登门,有失远迎,不知所为何事?” 清河侯爵主动请赵都安坐下,率先开口。 赵都安手指摩挲了下脸上纯白面具,笑眯眯道: “听闻河间世子大上午来府上,本官奉命掌握使者行踪而已。” 清河侯爵平静道: “河间王谋逆,按理说本侯不该与其子见面。然则如今既是和谈阶段,世子又以礼来见,本侯以大局为重,故而礼节性与之寒暄而已,都是些场面话,却是要缉司失望了。” 赵都安微笑道: “理解,理解。本官料想侯爵这等陛下倚重的勋贵,也绝不会插手议和之事,陛下也不会误解。” 这次,二人对坐说了更久的废话,全程没有动怒,等赵都安拍拍屁股起身离开后。 保养极佳的清河侯爵才如释重负,再难维持自信姿态,袖口中掌心已是捏了一把汗。 他心惊肉跳地叹了口气,瞥了眼地上名贵地毯上的那些珍贵的西域礼品,唤来下人: “将这些都送去诏衙。” …… 京城勋贵大多云集在北城,而此刻徐温言的车队在离开侯爵府后,便朝着陈国公府邸前去。 只是并没有急于登门,而是在国公府附近的一条僻静的街上停了下来。 徐温言与冯先生在车厢中等了一会,外头终于有河间王府的士兵奔来,隔着帘子禀告道: “回禀世子,的确有人跟在我们后头,身份不明。但您前脚离开哪里,他们后脚就进入哪处,如今正在清河侯爵府内。” 冯先生看向胖世子,眉头紧皱: “只怕也是诏衙的鹰犬,没准与昨日盯着燕山郡主的乃是同一批人。” 徐温言并没有流露意外的情绪,反而双目清明: “在人家的地盘上,一举一动必会被盯着,我们今日举动,本也没指望瞒住任何人。只是对方竟这般果断行事,连藏都不藏,我们拜访一家,这群鹰犬便上门警告一家,倒是心急。” 冯先生叹了口气,忧虑道: “对方如此,只怕勋贵们不敢违抗。” 徐温言神色淡然: “表面上不违抗,不代表背后不肯出力。反之,朝廷鹰犬对勋贵们施压越大,勋贵集团越会紧张,担忧,怕等八王被清算,也会轮到他们。 但凡这恐惧在,就肯定有人更愿意看到和谈成功,能留下的王爷越多,皇权越稀薄,女皇帝也就会更拉拢他们,由此,他们的地位才会更稳固。 反之,外部的敌人扫清了,他们也就不重要了。不必担心,拜访的事仍要做,胆怯的不去理会,胆子大的准会联络我们。” 冯先生赞叹道: “殿下有大智慧。王爷此番派殿下来确实英明。” 徐温言自嘲道: “他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好了,我也想见识下令雪莲妹子灰头土脸的人有何特殊,索性等一等他。” 说完,肥胖痴傻的徐温言竟主动牵着冯先生下车。 下车的一瞬间,他恢复了憨憨的伪装。 二人堂而皇之站在雪地里,一副等待的姿态。 而不多时,僻静的街道尽头拐出马车,车轮碾过地面,在不远处停下。 驾车的侯人猛先行跃下,扯开厚厚的挡风帘子,车内的赵都安将怀中的火炉放下,先探出一只靴子,再牵扯出身子。 继而,在徐温言的视野中,披着黑色披风,头戴白色面具的赵都安慢条斯理,在下属拱卫中走了过来。 因是贵族府邸附近,又是雪天,宽敞的足以容纳三驾马车同行的长街上空空荡荡,只有两拨人对峙着。 “诸位跟在我等身后,意欲何为?诏衙的禁军又何必躲躲藏藏,而非正大光明现身?” 冯先生眼神凌厉,语气并不客气。 赵都安停下脚步,饶有兴致打量对方,没有去多看这名王府大客卿,他的目光落在徐温言脸上。 只见大名鼎鼎呆傻世子一副憨厚老实模样,似全然未察觉气氛的剑拔弩张,而是满眼好奇。 这演技……去奥斯卡高低一个影帝……哦,华人啊,那有点够呛……赵都安心中吐槽。 对于被对方发现,他倒不很意外,若真在意这个,他也没必要跟的这样紧。 “世子认得本官?”赵都安淡笑开口。 冯先生皱眉道: “尔等虽未穿戴官差衣袍,却堂而皇之佩刀招摇过市,再有白缉司这招牌的面具,若再认不出,便说不过去了。” 赵都安终于斜睨了他一眼,奚落道: “本官在与世子说话。你一个下属多什么嘴?河间王府便是这般没有礼数?区区没有半点功名的乡野散人,也有脸来议和?西平道是没人了么?” 毫无掩饰地讽刺挖苦。 冯先生面露愠色,他出身的确乡野,可被赵都安公开挖苦,无异于羞辱。 徐温言恼火地上前一步,回护道: “这位大人,冯先生乃我府上教授本世子课业的师长,你如此羞辱吾师,我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怎么?听先生说,你们昨日便去找上雪莲妹子,欺负了她,今日也要来欺负本世子么?” 赵都安低沉地笑了笑,道: “不敢。我大虞讲求尊师重道,既是世子师长,自当回护,不过嘛……方才这位冯先生问本官为何尾随? 呵,也不妨说给殿下分辨,我诏衙缉司监管京师,前日对使团名单予以排查,却意外发现,这位冯先生与衙门案牍库中一桩陈年盗窃案有关,疑似窃贼,流窜去西平。 故而才尾随查案,还请世子将此人交给本官,待查清楚案情原委,再予释放。” 听到这话,不只是对方。 侯人猛、沈倦等自己人都懵了下。 心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对视一眼,才意识到是自家大人胡说八道,顺口胡诌。 嘿……诏衙阎王逮捕官员时,随口罗织罪名不正是基本艺能么? “胡说八道!” 冯先生几乎气笑了,他原以为这帮人能有什么高明手段,不想竟如此粗糙。 徐温言也生气了,完美扮演着师父受辱后,弟子应有的表现,涨红了脸,大声怒斥: “岂有此理!你们还想污蔑人?冯先生乃父王钦点的使团副使,品行高洁,岂会卷入什么案子?” 赵都安不怀好意地幽幽道: “有没有罪,总得抓回去审一审才知道。老侯,动手!” 侯人猛愣了下,意外于大人的果决。 但这个梨堂头号刺头的名号不是吹的,稍一愣神,便是嘴角咧开森白的牙齿,右手在后腰上只一抓,握住刀柄,奋力一拔。 “锵!” 雪亮锋锐的钢刀出鞘,伴随侯人猛大步向前跨出,手中钢刀卷起风雪,如一挂匹炼,已朝前方劈砍过去。 大有将西平士兵逼退,强行捉拿冯先生的架势。 “尔敢!” 徐温言大怒,背在身后的胖手做了个手势。 立刻间,周围护卫中一名西平道内,扮做王府军卒的江湖高手骤然踏地,如虎豹奔出,同时腰间长剑也如毒舌刺出。 “呜呜——” 寒风中,刀剑割破空气,仿佛拉出两道淡淡的气流。 继而生猛地撞击在一起,武夫气机循着兵器碰撞,发出金铁哀鸣。 侯人猛与这名西平道剑客近乎同时只觉腰眼一麻,手臂如过电了般,蹬蹬后退两步,而以二人为中央,地面上的薄薄的积雪也呈环状扩散开来。 只是一次碰撞下,侯人猛占据主攻的优势,却反而退后的步数更多。 无疑是落入下风。 “是个高手……” 侯人猛脸色涨红,这次鼓足了十成气力,卸掉力气后如箭矢射出,钢刀大开大合,刀气编织起一张大网,虽远不如浪十八的刀术境界,但无论放在朝廷军中还是江湖,都已跨出高手行列。 显然,这两年里,老侯的武道也有进步。 然而终是那名西平道剑客武道造诣更胜一筹,面对侯人猛的扑杀,手中长剑一一将其接下,更显得颇为游刃有余。 他冷冷一笑,摇头暗想京中禁军也不过如此,谁言说江湖中人便敌不过“正规军”? 他自江湖中经历血雨腥风杀出,有幸入了河间王法眼被请入王府为武道客卿,今日踏入京师施展剑术,一时热血澎湃,大有一副将侯人猛斩落的架势。 “大人,老侯有点顶不住了。”沈倦低声说道。 赵都安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道: “那你们还傻站着做什么?” 沈倦等锦衣一愣,而后才狞笑一声,整齐划一将手放在后腰。 伴随拔刀声连绵成片,众人蜂拥而上,只瞬息间,就将那名西平剑客打的吐血败退。 “你们不讲武德!竟以多欺少!” 徐温言瞪大眼睛,被赵都安的无耻惊呆了。 赵都安面具下眼神诧异,有些困惑地盯着他: “这又不是比武,本官在捉拿案犯,谁跟你一对一啊?” 徐温言哑口无言。 这时,眼见冯先生真要被抓走,其余的王府护卫也纷纷看向世子,不知是否要出手。 可他们今日出来拜访勋贵,压根也没带足人手,哪怕真打起群架,唯恐也要落败。 “你到底要做什么?” 徐温言终于有点装不下去了,死死盯着白脸缉司。 赵都安一抬手,令手下暂停进攻,笑吟吟道: “依法办事而已。” 徐温言怒道: “本世子乃是来议和,陛下是要在议和前,先将本世子的人下狱么?” 顿了顿,这位胖世子忽然神色平静地道: “还是说朝廷以为,我们此番和谈没有半点筹码?” 赵都安眯起了眼睛:“哦?” 徐温言幽幽地望向天边:“消息也该快传来了。” (本章完) 第594章 吾剑也未尝不利!(五月求保底月票 第594章 吾剑也未尝不利!(五月求保底月票) 就在赵都安与河间王世子在国公府外对峙的时候。 距离京城以西数千里外的西平道内,镇国公汤达人坐在书房内,拆开了桌案上的一大摞军中奏报的第一封。 一年过去,这位有些驼背的国公爷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许。 从窗子缝隙中吹进来的冷风裹着冬日的寒气,令镇国公下意识紧了紧脖颈的“围脖”,口中也咳嗽了起来。 显然,这大半年来一边防守西域,一边对付河间王同样令他身心疲惫。 好在入冬了,按惯例战争的烈度会大幅下降,尤其河间王与朝廷的和谈更是令前线彻底进入了“休战期”。 “父亲亲启……” 最上头的赫然是女儿汤昭送来的军书。 为了遏制河间王,汤国公亲自率一部分边军压制河间王的势力,而汤昭则留在了边关,继续守着西域要道。 在这封军书中,汤昭提久了西域诸国近来愈发蠢蠢欲动,且关外传来的消息称,佛门祖庭前不久似发生了某些变化,导致整个西域都动荡不安。 可惜具体消息被严密封锁,暂时不为人知。 此外,文珠公主率领的金帐试图令西域恢复平稳,但并未成功。 有消息称,文珠公主可能已被架空。 “哼。就知道这群塞外人不会安分……” 汤国公并不意外。 虞国内乱,西域诸国肯定会试图捞取好处,这也是他将大部分兵力仍留在边关没有调动的缘故。 否则,若边军放弃戍边,大举压来,河间王早已兵败。 不过,如今既开启和谈,或有转机,没准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率军回防,也好彻底掐断西域人的躁动心思。 念及此,汤国公将这份军书放在一边,准备抄写后送往京师。 旋即去处置其余军书,大都涉及到过冬军中安置问题。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忽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敲门声: “国公,前方传来急报!” 汤国公放下笔,抬起头,说了声“进”。 旋即盯着推门进来的将领,只听后者面色凝重: “禀国公,河间王手下兵卒异动,似要朝我等压制过来。” 汤国公愣了下。 …… 京师以北,拒北城上。 罗克敌今日照例走出军营,开始每日惯例的巡查城头。 这个行为他从八王之乱后便开始保持,一日都不曾中断。 身为在曹茂身边埋伏了多年,一朝露出水面,取代曹国公执掌拒北城的新将领,他需要以这种方式,确保城内官兵信心坚定。 这个手段无疑是成功的。 他以相对并不多的兵力,却能将燕山王死死遏制在拒北城外,大半年来竟一步未曾越过这座关隘,可见一斑。 哪怕早些日子便传出的和谈的消息,徐雪莲更是他亲自送出城的,但罗克敌也没有松懈。 “将军!” 城头上,守城士兵们看到眉毛浓黑平直如刀的罗克敌,纷纷挺直腰杆。 罗克敌“恩”了声,问道:“有无异常?” “无!” 跟在罗克敌身后的一名副将道:“将军,如今燕山王与朝廷和谈,自不会异动,您大可歇息些时日。” 罗克敌却摇了摇头,这位过于年轻的指挥使双手扶着冰冷的城头,望着城外皑皑白雪,忽然道: “我去年述职回京期间,曾与那位赵都督相识,有过一小段交集,他说过一句话,令我记忆犹新,大体意思是,战争的胜负从不在谈判桌上,而在桌以外。” 副将一怔:“您的意思是……” 罗克敌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北方远处传来低沉的号角声,那是哨所的卫兵发出的讯号。 所有人一惊,继而撑大眼睛,看到了地平线尽头,白色的雪地上,有密密麻麻的漆黑的士兵军阵靠近。 …… …… 消息? 赵都安面具下的眼珠微动,好奇道: “世子说什么?” 徐温言吐出这话后,忽地意识到失态,忙又恢复憨傻气愤模样,仿佛刚才一瞬的冷静清明是错觉一般。 胖世子咬牙愤怒指责: “若朝廷是这样的和谈法子,不如将本世子也当盗贼捉拿入狱!如若不然,你敢强拿冯先生,本世子立即去皇宫质问陛下,寻个公道!” 身为敌人,却向女帝寻公道。 这话很蠢,但却符合他此刻人设。 赵都安沉吟了下,忽地展颜一笑,摆了摆手道: “殿下言重了,本官也只是担心世子殿下为奸贼所骗,朝廷和谈自有章程,世子殿下既如此说了,这捉拿嫌犯一事便……罢了吧。” 侯人猛、沈倦等属下整齐划一后退收手,令行禁止。 河间王府士兵们也大松了口气。 冯先生惊魂甫定,迈步上前对世子低语几句,大抵是说: 有这群鹰犬跟着,不如先行回去。 徐温言唯唯诺诺,狠狠瞪了赵都安一眼,愤然扭头上车离开。 提前结束了上午的拜访—— 诏衙的人站在这,国公府是绝不可能打开门,让他们进入的。 目送河间王世子一行人离开这片勋贵云集的建筑区域,赵都安也低头陷入沉思。 河间王世子的深浅他大概已经摸了个八九不离十,比性癖奇怪的燕山郡主要高了个级别,但在赵都安这等官场老油条眼里,却也与一泓溪水没太大区别。 才能的确有,但也有限。 而真正令他在意的,还是河间王世子之前故意说的那句话。 “大人?要不要我们跟上去?” 侯人猛意犹未尽地收刀归鞘,忍不住问道。 赵都安想了想点头道: “你们跟过去吧,留个驾车的就行。呵,上午也快过去了,他们纵使不会熄灭拜访勋贵的心思,但今天应也不会继续了。” 众人应声离开,没有询问赵都安留下的目的。 等手下都走了,赵都安转回身,抬起靴子,径直走向了大门紧闭的陈国公府。 来都来了,他也想旁敲侧击下这位虽门第已经没落,但名望仍不同凡响的老牌勋贵的态度。 然而没等他主动叩动门环,沉重的国公府大门却自行打开了。 一名府内下人朝他行了一礼,说:“请。” 赵都安挑起眉毛,心想这是方才双方在人家大门口对峙的一幕,已经被府内的人察觉了,怕不是方才就隔着门缝盯着。 “好。”微微一笑,赵都安迈步跨国高高的门槛,跟着仆从往院子深处走。 …… 陈国公府早已不复昔年,排场仆役也不多,但这座宅子却还是当初赏赐的大好宅邸,只是因人少,不少没用的院子内积雪也没有人清扫,显得整个宅子格外安静。 赵都安跨入内院后,惊讶看到清扫干净的院子内,三道人影正从台阶上下来。 其中一个拄着龙头拐杖,鬓发苍白如雪,虽身形瘦削却裹着华服气度不凡的老人自然是大宅主人陈国公。 老人身旁是一名搀扶他的女子。 二人走在稍后一步,刚从堂内出来,似是在送客,而当前的一道被国公亲自送出来的身影,却是令赵都安微微一怔。 “督公?”他惊讶道。 这位在国公府做客的赫然是诏衙督工马阎。 马阎同样没有穿三品官袍,而是一身暗色的衣裳,瘦长的脸拉的老长,是熟悉的严肃森冷,令人望而生畏。 马阎看到他竟也不大意外,只是微微点头便转身对陈国公道: “国公不必相送,隆冬雪天,我自行出府就好。” 陈国公点了点头,温和笑道:“也好。” 而后扭头又看了赵都安一眼,忽然笑道: “听说京城又新出了个小阎罗,不错。” 听着这句听不出欣赏还是讽刺的话,赵都安莫名有种面具变成透明,自己被对方看破了身份的感觉。 赵都安心有一凛,不卑不亢地道:“让国公见笑了。” 陈国公笑了笑,没说什么。 “走吧。”马阎高大的身影走来,对他平静说道。 赵都安只好跟上,二人被国公府仆从送出了宅子,赵都安本想请马阎上外头的车,却不料大太监摇摇头,说: “这里与衙门不远,你我走回去如何?” 小马你抽什么风……赵都安心中吐槽,表面上欣然应允。 打发属下独自驾车先回去,这京城内令人闻风丧胆的两名阎王便沿着空荡的冬日大街步行起来。 走了好一阵,马阎忽然开口说道: “按理说你此刻不该出现在京城,而是在淮水才对啊。赵大都督。” 赵都安脚步猝然一顿,扭头惊讶地看向小马。 沉默了下,他伸手将白色的面具向上掀开一层,推倒了头顶的位置,露出真实的脸孔来,无奈道: “师兄何时认出我的?” “果然是你……”马阎吐出一口气,眼神中带着惊奇,却并没有太多意外的情绪。 他语气复杂道: “从你空降梨堂就有了猜测,外人不知,但我岂会不明白梨堂那群刺头的棘手?岂会是一个代理缉司就能令他们俯首帖耳? 包括后来对付清流党的那些手段风格,便令人觉得熟悉。 不过真正令我猜疑,还是上次大东山你向陛下汇报赵师雄归附朝廷的消息,呵,陛下对你可不像是个简单的供奉。” 赵都安叹息一声,心悦诚服: “这么一说破绽的确很多。” 马阎摇头道: “不。我能认出是你是因为离得近,且对你足够熟悉。朝中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看破。别的不提,只你不可能短时间穿梭淮水与京城这一点,就足以打消几乎一切怀疑。” 赵都安笑了笑,方才简单解释了自己傀儡身的情况。 马阎得知是与武神修行途径有关,先是惊讶,继而了然。 身为同样修行武神途径的宫廷供奉,马阎是最早知晓他在修行这条路上特殊的人。 因此,哪怕这听起来天方夜谭,但他还是迅速接受了,感慨道: “原来如此,呵呵,若朝廷百官,京城中那无数双眼睛知道你的身份,不知要吓住多少人,我都有些期待你公开摘下面具那一天了。” 不是……小马你啥时候也有这种恶趣味了……赵都安叹了口气,将面具戴回去道: “只怕那一天不远了。” 随着他暴露的行迹越来越多,赵都安都怀疑这个马甲能否撑过这个冬天。 二人继续沿街行走着。 “说正事吧,师兄你为何出现在国公府内?”赵都安问道。 马阎瞥了他一眼,呵呵笑道: “不要以为只有你在为议和这件事费心,昨日徐温言给各路勋贵送拜帖,我又何尝不曾知晓?至于来拜访陈国公,自然是表达朝廷的态度。” 赵都安好奇道:“陈国公想法如何?” 马阎沉默了下,叹息道: “陈国公说自己老了,已经管不了太多,也不想管。” 赵都安皱了皱眉:“他想中立?不掺和?” 马阎点了点头:“算是好事吧,陈国公的立场可以影响很多勋贵。” 赵都安吐气道:“但没有旗帜鲜明地站队,对很多勋贵而言,就也意味着默许。” 马阎扭头盯着他,犹豫了下,语重心长道: “陈国公毕竟名望不小,且当初在曹茂的事情上也算有功,你……” 赵都安哭笑不得: “师兄你觉得我要对陈国公动手?我在你眼中是那种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人吗?” 马阎没吭声,静静地看看着他。 赵都安被整不会了。 好好好……我是反派恶人行了吧,穿越一年多了,仍旧没有扭转自己的负面形象,甚至还巩固了……赵都安心累地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 “方才我试探徐温言的时候,他说了一些话,我怀疑河间王、燕山王为了这场和谈会压上一些筹码。” “比如?” 赵都安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上零星飘落下来的雪,咕哝道: “谈判的胜负从不在谈判桌上,而在刀枪。算了,先等等看吧。和谈议程定下来没有?” 马阎回答道: “定下来了,明日在鸿胪寺,双方会谈判,朝廷这边代表的是足足两位尚书。不过按照历史经验,和谈这种大事来回拉扯会很久,不是短时间能定下来的,只怕要一两个月才能彻底尘埃落定。你要去旁听吗?” 赵都安摇了摇头,自嘲道: “我可不擅长打嘴仗。只希望朝廷的文臣争气点,别我在前方打生打死挣来了优势,给他们在谈判桌上给送掉了,若是真发生那一幕……” “就如何?”马阎问。 赵都安沉默着久久没有回答。 好一阵,就在二人走回了诏衙门口的时候,赵都安终于用微不可查的声音道: “吾剑也未尝不利。” …… 次日,议和开启。 又过了几日,两封军书分别从西平和铁关两道传回: 河间王与燕山王大兵压境,与前线两军对峙,战争一触即发。 —— ps:排版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595章 提剑上殿(上)【月初求保底月票】 第595章 提剑上殿(上)【月初求保底月票】 前线的冲突不出预料打破了京城冬日的宁静。 谁也没想到,本已到了和谈的阶段竟然再起刀兵。而伴随西平、铁关两地的战报军书跨过千里送到女帝的案头,鸿胪寺中的和谈局面顿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前线的局势并未令和谈中止,反而促使三方真正进入了谈判桌上白热化的厮杀阶段。 赵都安没有参与具体的和谈事宜,但每日和谈的最新进展都会送到他的面前。 而时间则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不断朝着年关逼近。 今年的冬天也格外寒冷,风雪也更为密集。 …… 清晨。 赵家的餐桌上,赵都安再次跨入饭厅,看到姨娘和妹子已等着了。 只是相较于以往的轻松气氛,今日家中两个女眷的神色忧心忡忡。 “怎么了?有心事?” 赵都安坐在主位,端起粥碗,笑着打趣道: “还是逼近年关,为过节迎来送往诸多事宜发愁?” 尤金勉强挤出笑容,欲言又止,反观赵盼更少顾忌,脆生生道: “昨日娘亲和我与京中一些官员的女眷聚会,席间聊起了和谈的事,说是不大顺利,是这样吗?” 虞国虽女帝临朝,但底下的文武家眷仍遵照传统,较少议政。 因此存在一定信息滞后性。 “的确不算顺利,”赵都安放下粥碗: “河间、燕山两个藩王胃口很大,要求朝廷公开从法理上,准许他们割占很大的一片地,如此才肯停战罢手。朝廷自不会同意,因此陷入僵局。” 割地? 尤金与赵盼对视一眼,大小美女眼神担忧,这与她们知悉的消息吻合。 赵盼虽为豆蔻少女,如今也扮做文雅小姐,骨子里却有一股野性,冷哼道: “想得美。一群反贼还妄想与陛下共治江山不成?且不说此事本不能答应,只怕若松口,其余反王有样学样,陛下金口玉言,法理上准许了,岂不是一个个都要答应?” 尤金在女儿面前时有威严,但骨子里是小女人,忧心忡忡道: “若不应,是否便是要打?” 赵都安叹道: “若只看西平、铁关两地。朝廷也无惧与其开战,之所以愿意和谈,担心的仍是大局。” 他分析道: “尤其是西平,若河间王打定主意顶着寒冬也要与朝廷死磕,必会导致西侧边防薄弱,而前些天,汤国公奏报西域诸国并不安稳……他们就是拿捏了这点,以西域与靖王胁迫陛下就范。 若西北边军衰弱下去,西域人明年春天入关,届时朝廷既要对付靖王,还要应对西边、甚至北边的威胁,分身乏术…… 呵,那日我见了徐温言,尚不确定他口中的筹码是什么,如今方确定,便是这胁迫的手段了。” 赵都安心情同样沉重。 因为这就是个无解的问题,也是和谈陷入长久僵局的真正原因。 女帝是绝不愿承认对方法理,割地赐予的。 但若不给,今年好不容易打出的局面又要葬送掉。 归根结底是驾崩的老皇帝留下一地烂摊子,都要后人收拾。 一顿饭吃的沉重压抑。 末了,尤金轻声道: “隔壁宁总督的夫人托我帮忙,给宁总督送去一些物件,都是年货,妻女亲手缝制的衣衫等。” 赵都安这才醒悟。 年关将近,今年在前线战场的诸多官员都无法回来与家人团聚。 他认真道:“这件事我会安排人去办。” 不只是宁则臣,还有其他要员家眷,想必皆有相似诉求。 他准备之后找贞宝说说,挤出人手来做。 …… 离开赵家,赵都安七拐八绕,来到某处巷子,只见小秘书钱可柔等属下站在几辆大车前等待。 “大人。” 众人行礼,赵都安“恩”了声,迈步上车:“走吧。” 继而,以他为首的数辆板车浩浩荡荡,朝着城东行驶过去。 入冬了,按照惯例赵都安会为城东的济孤院等几座善堂送去一些过冬物资。 不过今年物资的规模扩大了不少。 因前几日,赵都安的神魂返回镜川邑的时候,金简找到了他,彼时吝啬小财迷人设的少女竟大方地将鼓鼓囊囊的小荷包推给他,委托他帮忙给城东善堂送去。 小荷包内,除开上次刺杀徐敬瑭,赵都安奖励给金简的几千两银子,还有当初在太仓府,金简办事的酬劳,以及少女神官这一年来“打零工”赚来的,除却自身所需后结余下来的银两。 当真是好大一笔钱财。 每每想起金简在把钱给他时,脸上一副不信任的神态,且反复警告他“你要敢贪污,等我回京调查出来,就告诉师尊。”的一幕。 赵都安就想笑出声来。 这傻乎乎的小丫头,至今都不知道赵都安每年也在做这件事。 城东济孤院。 赵都安下车后,摘下面具,换了个面巾蒙住大半张脸,又稍作易容。 才敲开了善堂的门。 一年过去,瘸了条腿,拄着只木拐杖的吴院长又衰老了少许,看到他时先愣了下,等听清声音,才惊讶道: “林公子?” 赵都安点了点头,指着面巾微笑解释道: “染了风寒,怕传染给孩子们。” 吴院长恍然大悟,忙热切地招呼他进去,钱可柔等扮作仆从的下属开始将车上的衣、木炭、粮食等运送进来。 赵都安以风寒为名,没有去见院中孤儿,只是与吴院长攀谈,解释了今年的资助中,有哪些是替金简送来的。 吴院长大为惊讶,没想到林公子与往年也来捐助的那位少女也相识。 又问起了去年那位曾与赵都安一起来过的文珠公主,得知其已离开京城后也只点点头。 接着便是赵都安在问,大多是民生方面的问题。 “今年冬日格外难过啊,城里啥都在涨价,若没有资助,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吴院长叹息。 赵都安沉默,只好安慰等明年战乱平息,会好起来。 期间身为退伍老卒的吴院长问起了老上司赵师雄,感慨连赵将军那样的人物竟也会被人蒙骗,好在迷途知返,接着又大肆称赞起“赵都督”来。 “那个赵都督名声可不好,许多读书人都骂他是奸臣,你也没见过他,就钦佩?”赵都安好笑地问。 吴院长板着脸道: “能打胜仗,就是大英雄。我老吴没读过书,但也知道功绩不是嘴上说出来的,依我看,那些诋毁赵都督的书生才是祸国殃民。” “赵都督若知道,会高兴的。”赵都安微笑道。 吴院长忽地忧心忡忡道: “林公子,您出身不凡,想必知晓朝廷和谈的事吧?究竟如何?听闻反贼要割地?陛下有意妥协?” 赵都安脸色微变:“你听何人说的这话?” 吴院长摇头道: “也不知哪里传出的,但坊间都在说。林公子若好奇,可去寻些酒肆打听,但再往上,那些价格不菲的酒楼里,想必体面的老爷们是不敢这样说的。” “……我知道了。议和的事尚无结果,陛下也不会妥协。”赵都安道。 “真的?” 老吴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 …… 离开济孤院,赵都安心情愈发不好。 “大人?”钱可柔看出他情绪不对,轻声询问。 赵都安驻足停步,对她道: “剩下的物资,你们去依照我写好的名单分发。另外,记得知会红会,叫那群人安分些,若敢打这批东西的主意……” 钱可柔笑道:“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小秘书圆圆的脸下,也有着杀胚的一面。 “恩。”赵都安点头,目送下属离开,他独自一人转身踩着积雪,朝附近的酒肆走。 没有选择高档的酒楼。 他挑选了个“平价酒肆”进入,点了几样吃食,在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渐渐的。酒肆中客人也多了起来,无需打听,这群人便自行议论起了“议和”的话题。 “听说了么,陛下可能要松口,在和谈上让步了。”一名小商人低声说。 同桌的人吃了一惊:“怎么会?使团不是咬死了要‘占山为王’?若是答应,岂不是造出两个‘国中之国’来?” “嘿,按理说是不会退步,可人家前线大军都打起来了,能怎么样?这可是冬天,都要打,这决心有多大?”又一人加入讨论。 “可还有边军在……” “边军若厉害,为何一直没能剿灭他们?到和谈这一步?” “可还有赵都督,有薛元帅在啊。” “呵,那位赵都督确实厉害,但终归只是一人,如今还在淮水西边不敢走,说不得平定云浮还要耗费多少兵力。可别忘了,还有靖王呢。人手不够,不就得妥协、认输?” “砰!”议论声中,一名醉醺醺的穷书生突然狠狠拍桌,发出大动静,穷书生摇摇晃晃起身,怒道: “今日割一城,明日割十城。反王谋逆,生灵涂炭,赵都督连胜连捷,便如那董大公子都投笔从戎,奔赴西线,好不容易打死了恒王,打死了慕王,如今却反而要割地退让? 哪里来的这狗屁道理?如何对得起前线死伤将士?若当真如此,这天子还不如退位罢了……” 起初众人还认真听着,到后来尽皆变色。 酒保更是一惊,就恼火地上前将醉醺醺的书生拉了开去。 这种话也是能说的? 然而固然知晓有些话不能说,可从这群酒肆中的客人的脸上却看不到对书生话语本身的反对,反而隐隐有认同之感。 这一切都被角落里的赵都安收入眼帘。 他沉默地起身,付账,然后离开了这家酒肆。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赵都安行走于城内各个酒肆、茶馆中,安静地听着民间的舆论。 等到了午后。 他再一次付账走出来后,率先返回了诏衙,发现钱可柔等人已经做完了他吩咐的事情。 “大人,事情办妥了。这是不同善堂所需物资的记录。”钱可柔将一份文书递给他。 这只是第一批物资,一次给太多,是祸不是福。且也要针对具体情况,采购物资。 赵都安点了点头,略翻阅便放下,转而道: “派人便衣,去查一查最近城中散播陛下要投降割地的言论的源头。” 钱可柔吃了一惊,神态凝重地点头: “是。属下这就去做。” 吩咐完这件事,赵都安再次动身,这一次,却是直奔皇宫而去了。 …… 依靠供奉腰牌,赵都安顺利穿过皇城、宫城,入了养心殿。 最终在熟悉的御书房内,见到了女帝。 “来了?” 徐贞观正在批阅奏折,头也不抬地说道。 温暖明媚的书房中,炭炉与香炉汇成了空气中一股暖香。 青丝如瀑的白衣女帝纤细的皓腕跟随笔杆挪动。 赵都安摘下面具,自行拽了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说起了给宁则臣等前线文臣武将运送年货的事。 徐贞观搁下笔,认真听完,颔首道: “有道理。朕会命人去办。” 而后她看着赵都安的脸色,轻声道: “有什么话直说吧。” 赵都安说道:“臣今日去了城东……” 他慢慢地,一点点地将自己今日所闻所见描述完毕。 不知不觉间,徐贞观也颦起了眉头: “你觉得是有人在散播相关言论?” “或许有,或许没有。”赵都安摇头道: “议和摆在所有人眼前,最终结果也难以隐瞒,其实谁宣扬什么倒也并不重要。” 徐贞观盯着他:“你是想问朝中如今的风向?” 见赵都安点头,女帝轻轻叹了口气道: “不出预料。前线开打后,朝廷中也越来越多的大臣透露出妥协的意思了。朕都看在眼中,知晓其中一部分必然是暗中与河间王、燕山王有联系的,但同时也有一部分,怕是并无私心。” 赵都安也叹了口气: “这一幕我们早就预见到了,不是吗?” 女帝也沉默下来。 从大局的角度,暂时的妥协可能是风险最低的平叛方案。 若不退,则来年的形势可能再次变得不明朗起来。 “陛下什么想法?”赵都安问道。 这个问题,在议和使团到来前他便曾问过,如今是第二次。 徐贞观漆黑的眸子平静地与他对视,说道: “朕从不曾改变心意。” “敌人比预想中更狠,过刚易折。” “朕有退路吗?” 赵都安嘴角微微泛起笑容,他站起身道:“臣明白了。” 说完,他竟转身便要走。 忽然,女帝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最近……朕又尝试了几次,仍无法破解开手机密码。” 难得你还记得这件事……赵都安吐了口气,扭头微笑道: “臣有预感快抵达世间高品了,虽对《人世间》不会有什么改变,但距离天人也算更进一步。” 想到天人境后,两人境界再次平衡……女帝脸颊微微火热,吐了口气,道:“滚吧。” “好咧。” …… …… 时间继续一点点过去。 和谈仍旧在艰难地拉锯战中,而时不时从前方传回来的最新战报,也都会立即作用于谈判桌上。 同样的,伴随双方的寸步不让,前方的两军也从一开始的对峙,开始了一定范围的厮杀。 而城中的舆论也愈演愈烈。 赵都安仍旧没有参与鸿胪寺的和谈,每日不是坐在梨堂,翻阅属下送到他案头的两份,分别对应着和谈进城,以及民间舆情观察的奏报。 便是只身前往天师府,接受公输天元对这具替身的改造。 在这压抑的氛围中,距离年关越来越近了,可城内没有应有的喜气。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场和谈的最终走向。 终于,和谈到了预定的截止日期,而根据最新的奏报,双方仍旧未能达成一致。 按照流程,徐温言与徐雪莲将再次上殿面圣,换言之,终于要有最后的结果了。 …… 清晨,一缕晨曦照亮东方天幕的时候。 驿馆内,肥胖世子徐温言焚香沐浴,换上了行李中代表世子身份的华服。 推门走出房间,沿着楼梯向下,看到院中已经站满了人影。为首的赫然是冯先生。 “殿下。” 众人行礼。 徐温言抬手徐托,脸上没有憨傻的神色,他平静地扫过这一张张脸孔,说道:“出发吧。” 沉默中。 徐温言乘坐上了马车,在众人拱卫下朝着皇宫赶去。 车厢内。 冯先生看向身旁假寐的世子,轻声道:“殿下,今日要见分晓了,您可……” 徐温言睁开眼睛,笑了笑: “一切照常即可。我知晓先生担心什么,但依我之见,此番和谈已有不小胜算。最新消息,佛门祖庭下发了法旨,只等开春,西域诸国就会进一步尝试侵占西平道,这个消息,女皇帝定然也已知晓。” 顿了顿,他又道: “何况,今日金銮殿上也会有许多朝廷大臣争取和谈,女皇帝纵使不甘,终归要顾全大局。 呵,从过往女皇帝做事风格上看,她不乏在绝境中的决断力,但局势但凡没有将她逼迫到绝境,她便会倾向于用更柔和,平稳,更少冲突的方式应对。 当初解决朝内旧臣是如此,以开市对付八王也是如此……这说不上是弱点,但的确算女皇帝的个人行事风格。 而如今局势并没有到急迫的绝境,她想来便下不定决心彻底谈崩掉。” 冯先生听着世子条分缕析的推断,轻轻松了口气,笑道: “世子看的透彻。” 徐温言笑道: “这谈判,归根结底不是与鸿胪寺那群官员谈,而是与金銮殿上的那位谈,只要摸清楚女皇帝的性格,许多事便容易做。而我来时,最担心的只有那个赵都安……” 冯先生惊讶:“赵都安?” “恩,”徐温言眼眸深邃: “我虽未见过此人,但翻看他过往行事风格,其外表虽喜好算计,阴狠,谋略过人。 但我能看出,此人与女皇帝不同,看似缜密的性格下,是个不太在乎得失之人,女皇帝守规矩,但此人却不守规矩。这种人才最可怕,哪怕退让可以取胜,他也可能掀翻棋盘。” 冯先生再次讶异,没想到世子对那个赵都安看的如此透彻,他笑道: “幸好,此人不在京中。” 徐温言颔首,轻轻吐出口气:“是啊,幸好此人不在京城。” 说话间,马车抵达皇城口。 徐温言走下马车,正巧看到徐雪莲率领的燕山王府队伍也前后脚抵达。 跋扈郡主自从被赵都安打屁股后,低调了很多,今日也没有骑乘白狼。 双方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便一同朝皇宫里去。 早朝要开了。 …… …… 天师府内公输天元的工坊中。 伴随赵都安神魂沉入,改造后的替身睁开了眼睛。 “感觉如何?”公输天元兴奋地搓着手,急切地好似要将大饼脸贴在赵都安脸上。 赵都安站起身,活动了下肢体,感受着新的替身内“气海”中沸腾的储存在水晶中的澎湃法力,眉头舒展: “好极了。” 公输天元喜笑颜开,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经过改造,你这具躯体已经可以堪比神章境,恩,前提是体内的法力没有耗光。” “够用了。”赵都安说出这句话,抬手拿起放在一边的漆黑大氅,以及一柄缉司佩剑。 他又抓起白色面具,覆盖在脸上。 “有劳公输兄,我得走了。” 公输天元热切道: “不一起吃个饭吗?呃,忘了你吃不了,那请你晒晒太阳?” “……不必了,今日还有要事在身。”赵都安迈步往外走。 要事?公输天元愣了下,觉得赵兄今天怪怪的,摇摇头,他肚子去了天师府的饭堂。 吃饭时叫住了一个神官:“你知道今天城中有什么要紧事么?” 年轻神官看向整日苟在工坊,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天师弟子,恭敬行礼: “回师兄,要说要紧事……恩,今日议和使团要上殿面圣,应算一件吧。” 公输天元愣住。 …… 与此同时,赵都安覆着白色面具,披着漆黑大氅,腰悬佩剑。 孤身一人走在冰雪覆盖的京师城内。 沿着朱雀大街,在周围人侧目中一路向北。 那是皇宫的方向。 —— ps:错字帮忙捉虫 (本章完) 第596章 提剑上殿(下)双倍求月票 第596章 提剑上殿(下)双倍求月票 清晨,皇宫。 针对议和事宜的朝会于万众瞩目下召开了。 徐温言与徐雪莲按照规矩,将大部分随从留在了皇城口。 自己率领随行使团文臣步行穿过高而深邃的门洞,抵达那座短短三年时光里,两次染血的午门广场。 此刻,东方已然破晓,广场上的雪已被清扫了,但仍残留薄薄的白霜。 朝廷文武百官更早一步已是跨过东西两座侧门,过了金水桥,等候在毗邻白玉台阶的广场上,视线循着台阶向上,是巍峨严肃的金銮宝殿。 当看见使团众人走过来,群臣一道道视线悉数投过去。 看见了约莫近二十名穿戴礼服,挺胸抬头的议和使者。 泾渭分明的双方视线在空气中交汇、碰撞,几乎好似撞出火星来。 然而却诡异地无人开口交谈,直到台阶上传来太监尖锐的喊声。 广场上的所有人心神凛然,井然有序地循着台阶进入金銮殿上。 文臣在左,武官在右,使团诸人便被留在中央。 而后,当身穿龙袍,头戴冠冕,垂挂珠帘的大虞女帝自侧门一步步走来,转身不乏威严地坐于龙椅。 包括使团在内的群臣皆齐声行礼:“参见陛下……” 嗯,基本的面子还是给了的。 “免礼平身。”徐贞观声音冷淡,不见喜怒。 待群臣起身,徐贞观俯瞰下方使团,平静道: “自议和使团入京,也有许多时日,然年关将近,和谈也应有个章程。孙尚书,且汇报这段时日和谈事宜。” 女帝没有立即与使团对话,而是先要臣子汇报,一个是给在场的百官中不了解最新进展的予以了解。 其二,也不乏冷落使团,表达主场优势的意思。 此番负责谈判的主官,乃是礼部尚书,闻言出列,躬身行礼: “启奏陛下,自议和召开以来,臣等受命于鸿胪寺就西平、铁关两道战事……” 礼部尚书先复述了大背景,才开始就和谈具体进程予以公示。 唇齿间将这一两个月的谈判重要节点一一详述,包括反王一开始提出多少过分的要求,而后朝廷又如何“逼迫”对方逐一放弃。 在提及前线战事时,则一笔带过,主打一个春秋笔法。 而若跳过那些过程中的反复拉扯,眼下如今达成的基本共识有两个: 其一,河间王、燕山王愿意承认女帝执政的合法性,向女帝称臣,停止战事。 这一条是谈判的基础。 其二,则是就此朝廷一方愿意付出的代价。 朝廷同意继续保留河间、燕山两位藩王的爵位,将之前的造反归位受匡扶社欺骗。 但要求解除两大藩王的武装。 而使团一方却不满足于此。这也是谈判陷入僵局的地方。 礼部尚书陈词完毕后,女帝终于将视线转向使团。 憨憨的徐温言率先作揖,笑呵呵开口,一副人畜无害模样: “这段时日承蒙陛下关照,我等在京师过的很好。原以为能在过年前令和谈有个结果,也好带回喜讯回家,令我皇室消除误会,冰释前嫌…… 然则,多日谈判却迟迟难有进展……尤其我收到家书,得知前线再起战事,却是令我虞国百姓于凛冬之日仍卷于战火……此为我河间王府不愿看到……” 徐温言表现得有些笨拙,仿佛是在背诵讲稿。 一番场面话啰嗦后,他叹息一声,流露怅然之色: “……我父王正因不忍见同室操戈,黎民流离失所,故而愿以极大诚意和谈。 然朝廷所要求却恕我河间王府无法答应……今日不妨在此说明。 若要和平,陛下除了公开向天下颁布诏书,承诺日后不主动威胁我河间王府外,还应将定远、文安、黄水……诸县赐为我河间王府封地,封地内务,朝廷不得干预……” 徐雪莲亦开口道: “我燕山王府要求亦然,除开诏书承认,还须将同远、林海、白山……诸地永世交由燕山王府统辖……” 图穷匕见! 抛开废话,就是两个字:“割地”! 至于武装,自然也不会解除。 听到这话,负责和谈的官员还好,可殿内其余大臣中却有不少皆面露愠色! 对方太贪心了! 虽说双方提出要割让的地盘并非西平、铁关道的全部——谁都清楚,全部割让是绝无可能。 可饶是留给了朝廷部分区域,可一来,留给朝廷的都是较差的县城。 二来,如今朝廷本就分别占据着两道内不少地区。 而最关键的是……且不说这无异于缔造了两个“国中之国”,若同意,那之后朝廷对这两道就已经丧失了掌控。 尤其是西平道,按徐温言给出的割地名录,更是会将西域的通道牢牢把握在河间王手中。 “岂有此理!”一声颤声怒喝,毫无征兆地于殿上爆发。 已入耄耋之年的董太师拄着拐杖,从文臣队列中走出,手中拐杖用力敲击地面,发出笃笃声。 这位近一年里,因操劳国事,而衰老虚弱了太多的老臣愤怒地盯着使团: “尔等既愿称臣,岂有讨封割地之道理?!分明是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随着太师率先开炮,人群中的袁立也目光冷然地开口: “此前河间、燕山二王主动提出和谈,本以为是带着诚意而来,如今看来,却是令人失望至极。” 枢密院副枢密使也代表武官阵营表达立场,他迈步上前,拱手向女帝,大声道: “陛下,从未闻和谈期间再起战事之例,此二贼和谈期间,于前线动兵,可见毫无诚意!臣请诛杀此众贼,以儆效尤!” “陛下……” “贼子包藏祸心……不可应允。” 一时间,朝堂上群情激愤,一名名官员跳出来怒斥反贼行径。 然而,若仔细观察,却也有相当一部分大臣没有开口。那代表着另外一股主和的声音。 事实上,关于割地求和一事,此前小朝会已是讨论多次。 也有许多大臣认为若不答应,则来年开战,局势危险。不如虚以为蛇,暂时同意,等之后奠定胜局,再想法子反悔就是。 换言之,主战主和已私下争吵了太多次。 今日朝会只是将这些第一次摆在了明面上而已。 不过,哪怕许多官员主和,但起码在今日这个场合是绝对不能公开跳出来声援使团的。 起码……在女帝明确表达态度前不能。 至于女帝究竟有何种决断?这一点,其实所有大臣心中都不确定。 因为截至目前,女帝哪怕一直在关注着和谈的进程,但却从未表达过任何看法。 似乎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给出决断。 “陛下,”伴随着一波大臣怒斥的浪头渐渐落下,河间王府大客卿冯先生迈步上前,接管了谈判节奏: “以及诸位大人,且先不必动怒。” 他神色淡然,一副全无畏惧的模样,甚至脸上还挂着些许笑容,透出一股自信风姿,侃侃而谈道: “我知晓陛下及诸公心中不悦,然则,我这里有一封最新的情报,想要念给陛下听。” 情报? 这一刻,群臣怔然,大殿一下安静了下来。 没想到对方竟还有准备。 徐贞观高居龙椅,俯瞰下方,视线透过珠帘扫视过来,平静道: “准。” “多谢陛下,”冯先生优雅地行了一礼,才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信封已经撕开,他从中抽出一张纸,展开,于众目睽睽中念道: “王爷亲启,西域佛门祖庭生变,神龙寺住持玄印携辩机入祖庭,疑似与法王结盟,颁布法旨,秘密传阅西域诸国,打出为天狩灭佛复仇旗号,将大举入关……” 轰! 冯先生轻飘飘的话如同惊雷,滚过大殿。 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玄印时隔数十年,再入西域?竟与法王结盟了?怎么做到的? 一山如何容的下二虎? 不……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佛门祖庭的态度。 在此之前,朝廷虽然也收到了西域不安分的消息,但并不确定西域想做到哪一步。 最大的猜测,仍只是西域将趁乱捞取一些好处,占据一些边关地盘。 盖印西域诸国一盘散沙,不足以与虞国为敌。 但若佛门祖庭下法旨,且明确打出了为六百年前“天狩灭佛”复仇的旗号,那将意味着,西域不只是小打小闹地打秋风,抢占地盘,而将会是一场正式的入侵! 而一场大规模的入侵,极可能彻底压垮朝廷,因腹背受敌而败亡。 甚至,更令人细思极恐的一点在于: 若玄印与法王结盟,佛门的力量将空前强大,届时,女帝哪怕有天人修为,也未必能守住京师。 几乎下意识地,有人质疑这情报的真伪,但旋即意识到这种事无法作假。 河间王在西平道经营多年,在西域的眼线众多,率先得到情报不意外。 但若真发生这等大事,再晚一些,朝廷也该能知晓。 “这……” “西域全面开战……” “佛门东西合流了……么?” 这一刻,饶是最强硬的主战派都不禁动摇了。 “陛下,”这时,代表燕山王府和谈的那名老人也站了出来,平静道: “佛门东西合流,西域诸国将被拧成一股绳,既已打出复仇旗号,便不会是小打小闹。而一旦其大举入侵,我大虞朝只怕当真危如累卵……如此境况下,若解除我等兵权,如何对抗?” 和你们燕山王府有啥关系……你说的分明是我的词……冯先生腹诽,迈步上前,微笑道: “正是此理。若我等解除兵权,无异于束手就缚。而既陛下与诸王皆皇室宗亲,面对外敌,理应同仇敌忾。若陛下在这个关口,仍坚持同室操戈,只怕……” 徐温言与徐雪莲对视一眼,知道时候到了,也都齐声开口: “请陛下决断。” 逼宫! 明晃晃的逼宫! 任何人都能看出,这一刻,使团就是在借助西域佛门逼宫。 若女帝坚持不同意,那内斗下去,明年的局势将会异常恶劣。 若女帝点头同意,固然可以迅速令西平、燕山两地安稳下来,令西域佛门难以攻入。 但……却也无异于分封。 这也是他们之所以敢一直咬死不松口的真正底气。 你不是女子帝王吗?你不是想效仿太祖皇帝,建功立业吗? 那若在你手中,王朝为外敌所侵占该如何? 君子可欺之以方。 身为藩王,他们不需要为“大局”着想,但女帝必须如此。 徐温言和徐雪莲嘴角上扬,看着已然骚乱起来的金銮殿,看着龙椅上沉默不发一语的女帝,两人几乎要笑出来。 在他们看来,已经吃定了女帝。 接下来,只要给个台阶,甚至不给,女帝就会自己下来,答应他们的要求。 胜利终究是属于他们的。 然而在一片骚乱中,徐贞观却依旧没有开口,她的目光甚至离开了群臣,而是微微抬高,望向了紧闭的殿门方向。 似在走神。 女帝会在这个时候走神吗? 先是袁立、董玄、马阎等人心中一动,察觉不对。 然后…… 徐温言、徐雪莲等人也莫名生出一股不安来。 开始有人将视线,也投向了紧闭的殿门,然后站的近的人惊讶地隐约听到外头传来一些杂音。 似夹杂着喊杀声……? 不,如今的皇宫在陛下掌控下,岂会出现喊杀声? 突然。 毫无征兆的,紧闭的殿门猛地被推开! 一股寒风席卷进来! “吱呀——” 这意外的一幕骤然压下了殿内的骚乱,无数道目光都同时望过去。 然后怔住。 只见,一片骤然涌进来的惨白天光中,一个披着漆黑大氅,戴着白色面具的人影缓缓走了进来。 他右手中竟握着一把出鞘的剑,剑刃上正有新鲜的鲜血沿着血槽流淌下来,一滴滴砸在地板上。 连成一串。 谁人胆敢持剑入殿?! “是你!?” 有人惊呼一声,认出了梨堂的那个新任缉司,也是近几个月京师中声名鹊起的人物。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震惊与疑惑。 一个区区缉司、供奉,如何敢持剑上殿?谁给了他这样的胆气?他疯了吗?以及……剑上的鲜血是何人留下? 一片惊愕中。 赵都安冷眼扫过众人,视线最终定格在徐温言、徐雪莲二人脸上。 他微微一笑,声音却比隆冬腊月更冷: “逼宫?问过我没有?” —— ps:我的错,卡文了,这段写的特别艰难…… (本章完) 第597章 揭面!臣请军令状!(月初求双倍月 第597章 揭面!臣请军令状!(月初求双倍月票) “问过我没有?” 赵都安的声音混在殿外透进来的惨白天光里,清晰地回荡于殿内百官耳中。 仿佛石子投入湖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死寂的气氛骤然被打破了,金銮殿上因这一幕太过突兀而短暂陷入呆滞的人们终于回过神。 继而,那一张张脸孔上涌现出不同的神情。 首当其冲的徐温言、徐雪莲等使团诸人心头升起惊悸,下意识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白脸缉司的出现乃是女帝的安排。 因为只有这样才最符合逻辑,一个小小的缉司才能提剑顺利地杀到他们面前,如此大放厥词。 况且无论是燕山郡主,还是河间世子都在前些日子,遭遇过赵都安的跟踪、试探……而这些行为,自然被他们解读为乃是女帝的意思。 可等听到“问过我没有”这一句,使团众人的惊悸又转为了疑惑。 因为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奉命来此的模样,而更像是遵循其自己的想法。 堂内百官同样意识到了这点,有人转身扭头,看向高居龙椅上的女帝。 有人皱紧眉头,心生疑惑。 有人茫然,不知所以。 有人露出惊怒的神情,死死盯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缉司。 而如袁立、马阎、孙莲英等少数知晓赵都安真正身份的人,则眼神深邃,沉默着没有发表看法。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终于,冯先生恼怒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这位代表河间王府的大客卿没有理会赵都安,只愤怒转身,昂首盯着御座上的女子皇帝,沉声道: “还是说,陛下已决意放弃和谈,与我等开战?因此再也不顾脸面?” 徐雪莲身旁那位燕山王府的老臣也是一副怡然不惧姿态,面向女帝,冷笑道: “陛下若下定决心,为手中权柄,坐视天下混乱,蛮人入关,也不妨将话说明白,何必派一区区军卒来此发声?岂不教天下人耻笑?” 使团众人也都回过神来,虽心中紧张、恐惧,但脸上却都流露愤怒决裂的神态。 一副“你若要战,那便战”的架势。 他们不确定这是否是女帝安排导演的一场吓唬他们的无趣戏码,只能维持高姿态。 见状,佯装痴傻的徐温言也顾不得人设,知道必须开口了。 他脸色凛然,跨步而出,昂首盯着徐贞观,斩钉截铁: “陛下若要杀便杀,不过我也要提醒一句,和谈失败,我河间王府必与朝廷死战。” 徐雪莲也回过神来,惊怒表态: “我燕山王府亦将决战,不死不休!” 只一瞬间,和谈就到了风雨飘摇的崩溃边缘。 见状,殿内一些沉默的大臣终于忍不住了,一人忙劝道: “诸位莫要误会,陛下心系苍生,此事尚且可谈……” 而后,又转身拱手向女帝,哀声道: “陛下!和谈涉事重大,不可轻决,更不可听信谗言呐!” 另一人也大声劝谏: “陛下三思,此事仍可商谈……” 旋即又抬手指着赵都安,愤怒道: “你是什么东西?几品官位?朝会大殿哪有你说话的份?” 再一人跳了出来,炮火直指赵都安,颤声道: “持剑上殿,口出狂言,你要造反不成?!和谈乃国之重事,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还狂言要问过你,莫非陛下决断,也要你来同意?!” 一片骂声! 这一刻,朝堂中的“主和派”再也没办法装聋作哑,因为若放任闹下去,一旦和谈决裂,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哪怕退一万步,这个白脸缉司的确是陛下暗中授意,他们也必须要表态。 一时间,赵都安竟仿佛千夫所指般,更如怒海之中的一块漆黑礁石,直面风暴。 “呵!” 赵都安笑了起来,这一声笑,满是讽刺与不屑,更如一股郁气憋在胸中许多日,终于倾吐出来。 他右手持剑,冷眼扫视一张张愤怒指责向他的脸孔,这一刻,眼神的厌恶来到了极致。 “不必装模作样试探,我并非奉任何人的命令而来。” 赵都安的声音铿锵有力,予以了正面回应。 这反而令愈多的人愣住了,心想难道真是这人疯了? 只因在京中做了几件事,有了些名声,便以为能干涉议和? 而那些指责的主和派官员却眼睛一亮,不是陛下授意,那一切就都有缓和的余地。 “大胆狂徒!” 一名议和派官员震怒,手指遥遥指着他的脸孔: “既无传唤,安敢行此以下犯上之行径?来人!禁军何在?速将此人押下去!” 话音落下,殿外竟真有大群披甲禁军而来,不过却没有靠近,只是沉默地驻足于殿外。 非但不像是来擒贼的,反更像在拱卫前头的白脸缉司一般。 这一幕,令更多人怔住。 赵都安却也失去了耐心,他目光冷冽地盯着这名官员,面具下,露出嗤笑: “你,还有你们……” 他抬起右手,用染血的剑尖指向那些主和派大臣。 左手却缓缓抬起,按在了脸上的纯白面具之上。 “你们问我品秩,质疑我有何资格议政?上朝?好,区区代理缉司的确不配,但……” 话落,他脸上的白色面具陡然掀开,被他随手一丢,摔在大殿光洁的地板上。 露出真容。 赵都安环视群臣,目光冷冽:“平叛大都督的身份可足够?!” 轰! 如一道惊雷自九天落下,狠狠击中大地。 这一刻,当赵都安揭开面具,显露真容。 偌大殿宇内,百官群臣皆只觉脑内有雷霆炸开,大脑一片空白,双耳隆隆作响。几乎所有人的脸上,皆是露出震惊之色。 赵都安! 太子少保,平叛大都督,钦定皇夫……拥有无数头衔,自开战以来,屡立战功,更于不久前斩杀徐敬瑭,平定淮水西线的赵都安! “怎么可能?!” 不知是谁发出惊呼声,而后,死寂的大殿轰然沸腾。 赵都督回京了?什么时候?他不该坐镇在南方吗?为何悄然回京,全无动静? 不,若只是秘密回京,没道理非要佯装为白脸缉司……除非,那梨堂代理缉司,本就是赵都安假扮。 如此,才能解释眼前这一幕。 可……怎么会?如何做到的…… 议和派大臣悉数变色。 拄着拐杖的董太师神色错愕。 枢密院副枢密使双眼瞪大。 六部尚书呆若木鸡。 议和使团众人更是如遭雷击,决绝的气势被打断,不少人流露出慌张的神色。 人的名,树的影。 赵都安这个名字,早已在“八王阵营”中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徐温言表情大变,眸子深处终于流露出慌张与恐惧。 他有自信可以用大局威胁女帝,但却毫无信心钳制赵都安。 虽不清楚为何白脸缉司成了赵都安,但他此刻想起了那日赵都安在陈国公府外双方见面的那一幕。 所以……试探自己的不是什么女帝,而是传说中的赵都安。 再联想到入城时那上千名黑衣百姓的围攻,徐温言后背骤然沁出大片冷汗,只觉头晕目眩,呼吸艰难,意识到自己这次进京,可能是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 徐雪莲同样小脸苍白无色,全无跋扈嚣张,她见了鬼般盯着赵都安。 她虽没见过真人,但赵都安的画像早已传遍了各大王府,她也看了无数次。 想到寂照庵内,这个缉司的大胆举动,诡异的手段……一切都有了解释。 “赵……赵都督……你……我不知道……我……” 那名方才愤怒呵斥赵都安的官员脸色惨白,嘴唇发青,身子微微打晃,首当其冲的他哪里还敢有怒容?余下的,只有深深的恐惧。 赵都安冷笑着迈步提剑上前: “我问你们话呢,本都督可配上殿?可配参政议和?!” 那名官员被剑尖逼退,后退数步,继而一屁股狼狈地栽倒于地,因恐惧而短暂失声。 “哼!” 赵都安眼神中浮现鄙夷之色,将手中剑“当啷”一声丢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旋即不再看向群臣,而是恭敬地抱拳拱手,俯身向御座上的女帝行礼: “陛下,臣有话说。” 于是,方才始终沉默如巍峨神像的虞国女帝终于开口,珠帘后传来她的声音: “准。” “多谢陛下。” 赵都安挺直腰杆,收回视线,环顾群臣,平静道: “自当日二皇子简文发动玄门宫变,陛下平乱登基,已有三年。” “三年来,陛下治下政通人和,然,简文余党歪曲史实,四处为祸。匡扶社匪首庄孝成作乱,故,我杀之。” “庄孝成死后,神龙寺玄印联手青山武仙魁狙击陛下于洛山,诸藩王处心积虑已久,趁乱谋逆,群贼逐鹿,以致山河破碎,烽烟四起,灾民遍地,百姓流离失所。此为反王之罪!” “后,吾受陛下委任平叛,先后灭掉恒王,慕王。令淮安王归附。群贼见势不妙,方有今日和谈。” 赵都安侃侃而谈,语气忽然一沉: “然!吾率将士于前线奋不顾身,剿灭贼寇,艰难换来今日。 朝堂上却有一些人将此为筹码,以换取反王欢心,意图求和,为此不惜丧权辱朝!非但如此,这些国贼竟还有脸面,质疑本都督上朝资格,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无人敢应! 董太师、马阎等人微微点头,“议和派”官员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心中不服气!有人认为议和乃是权宜之计,甚至认为自己为了大局,为了苍生,不惜背负骂名……是很光荣的事……吗?” 赵都安深吸口气,痛心疾首: “我却不认为!就在前几日,和谈陷入僵局,我便衣行于城中东西南北四坊市酒肆,你们可知我听到,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京中百姓皆传朝廷要割地求和; 传陛下忍气吞声; 传我虞国将士于前线浴血奋战,打下的几场大胜皆是虚假,所谓胜利皆为谎言; 甚而传西域蛮人将杀来。 致使百姓人心惶惶,对陛下,对朝堂离心离德,人心向背!” “本都督试问诸公,这便是你们想要的结果? 你们真以为,割地和谈便可破局?对大局有益? 不!你们这是在陷陛下于不仁,陷朝廷于不义,令陛下仁政三年积累下来的民心皆付诸东流!” 赵都安怒其不争,扫视议和派大臣一张张脸孔: “失去和谈,失去很多。失去民心,失去一切。” 他脸色冷傲,啐了一声: “何其愚蠢!” 一片死寂! 不少官员面红耳赤,被骂的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但也有一些议和派官员见势不妙,试图反击,开口道: “赵都督,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然西域佛门已东西合流,玄印入西域,诸国将起兵,待到春时,若不能令边关安定,届时朝廷腹背受敌,哪怕灭了河间、燕山二王,却令西域人入主,岂非更是生灵涂炭?大错特错?” “是啊,赵都督,非是我等为私心,而是若不何谈,该当如何?你在南方,该知靖王尚虎视眈眈,陈王亦割据一方……一旦无法速胜,届时乱起,又该如何?” 赵都安面无表情,迎着一名名官员的质问。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许多官员也憋着一股火气: 和谈屈辱,好,那你倒是拿出个解决方案来啊? “都说完了?” 赵都安冷冷扫视众人,见无人再吭声,他转身,再次看向御座上的女帝,抱拳行礼: “陛下,臣请军令状!” “既朝中诸臣要个说法,那臣便给个说法!” “只待冰消雪融,臣请赶赴淮水东线领兵平叛,可将薛枢密使调王西平道拖住西域诸国!” “三个月!” “只要给臣拖住敌人三个月,臣必可斩杀靖王徐闻!只要徐闻所率建成军大败,反王再无领头羊,届时如陈王、岭南王等不成气候,我虞国上下一心,区区西域小国,自然退却!” 他声如落雷,滚过金銮殿: “若三月平叛不成,臣当以死谢罪!届时,再有人要议和,臣马革裹尸,也无法劝阻,如何?”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回荡。 忽然,马阎迈步走出,向女帝行礼: “微臣愿为赵都安作保,若不成,一并担责。” 董太师大笑一声,拄着拐杖,也道: “老臣亦愿为赵都督作保,反正老臣长孙也已去了西平战场,若要死,我董家一门死绝又有何惧?” 袁立叹息一声,拱手道:“陛下,臣亦可为赵少保作保。” “陛下,臣……” “臣愿作保……” 一名又一名主战派大臣站了出来,一道道作保声连绵成片,渐渐震耳欲动。 金銮殿外,那密密麻麻,沉默伫立的披甲禁军“哗啦啦”单膝跪倒一片,齐声道:“我等愿为赵都督作保!” 声震如雷霆,整个皇宫的屋檐瓦片都仿佛在震动! 殿内,议和派官员只觉大势已去,沉默无言。 徐温言、徐雪莲等议和使团众人面如土色。 请愿声中。 大虞女帝徐贞观缓缓起身,双手抬起,十指虚按: “免礼平身。” 女帝嘴角上扬,缓步走下御台,风华绝代的面庞上带着笑意:“无需诸卿作保。” 话音一顿,女帝望着一张张齐刷刷抬起来,困惑看向她的脸庞。 金口玉言: “夫妻一体。若赵卿兵败,朕当与他一同领受。罪己,以谢天下。” —— 排版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598章 一肚子坏水(双倍求月票) 第598章 一肚子坏水(双倍求月票) 金銮殿内。 随着女帝下场,说出这番话来,所有人都意识到,和谈之事盖棺定论。 使团众人彻底慌了神,再无方才的镇定姿态。 徐温言额头沁出细密汗珠,徐雪莲更是呆怔地连退数步,口中呢喃: “不……你不敢……你怎么敢……” 和谈崩盘。 接下来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那首当其冲被充作祭品的,无疑就是他们这些人。 “不敢?”徐贞观睥睨俯瞰燕山郡主,又扫了眼胖世子,仿佛在看两个幼稚的孩子,怜悯道: “莫要装蠢久了,变成真蠢。马阎。” 诏衙督公应声:“微臣在!” 女帝道:“立即将使团诸人押入诏狱,听候发落。” 略一停顿,徐贞观又扫向殿内一众主和派,眼神幽幽: “此外,审一审使团这群人,摸清楚这段时日,京师中哪些人秘密与之接触。一个都不要放跑。” 闻言,那些议和派官员骚乱起来,一部分人面色苍白,露出恐惧之色。 也有部分官员怡然不惧,只是叹息。 主张议和者,并不意味着皆是蛀虫,也有许多的确是基于朝廷胜算考虑。 和谈这两个月,诏衙一直在秘密调查,已掌握许多线索,结合审问口供,自可分辨忠奸。 可想而知,那些暗中帮助使团的都要被牵连,朝堂上也要再倒下一批人。 马阎立即道: “微臣遵旨!立即去办!” 旋即,他转身眯着眼,冷笑着看向世子、郡主等人,沉声道: “来人,将其拿下!” 早守在殿外的禁军们如狼似虎冲入,有女帝在场,无人敢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还有,皇城外、驿站中还有使团护卫军卒……”马阎又道。 却被赵都安笑眯眯打断:“不必了。” 他用眼神示意了下地上染血的长剑……皇城口那些早被他杀了,驿站中残留的也早安排梨堂的人去抓捕。 意识到这点的使团众人则头皮发麻,浑身失去反抗气力。 被带走时,徐温言深深看向赵都安,咬着牙道: “你在自寻死路。想要三月灭建城,天方夜谭。我会等着你人头落地那一天。” 赵都安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撇: “放心,我死前,会带着所有与我为敌的人一起走。” 莫名的,朝堂上不少人打了个寒颤…… 使团被押走,女帝又下了几道旨意,包括接下来如何应对,如何宣传这次决定,如何增强百姓信心……俨然已是思虑完善。 群臣们纷纷领旨,而后散朝,急匆匆离开,要为接下来的艰难局势做准备。 …… 等到群臣陆续走了,孙莲英也带着几名宦官出了大殿。 空荡的殿中,只留下赵都安和徐贞观这对君臣。 “陛下,方才共担罪责那句话,本没必要说的。” 赵都安看向女帝,有些无奈的语气。 徐贞观走下台阶,与他并肩而立,宛若一对璧人望着殿外的白玉广场,她呵了声,笑容玩味: “你敢说你不乐意听?那朕收回?” 赵都安委婉道:“……陛下金口玉言,贸然收回只恐有损天家威严。” 徐贞观撇撇嘴: 呵,男人……分明自己听得心中暗爽,非要装得不在意。 赵都安略尴尬地摸摸鼻子,转而正色问道: “玄印……真的入西域了?” 徐贞观“恩”了声,道: “影卫尚未传回消息,但河间王敢以此为要挟,想必是真的。”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却并不意外。 玄印入西域……这本就在君臣二人的设想中,神龙寺覆灭后,玄印要么南下,建造第二个神龙寺总坛。 但这几个月看来,俨然并非如此。 那排除这个选项,玄印的选择便不多,去西域,借助西域佛门祖庭的力量反攻便是其一。 “玄印不是愿屈居人下的人,西域法王也不是。也不知祖庭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合流的。” 赵都安皱眉。 徐贞观也殊为不解: “朕并未感应到西边传来天象变化,也许玄印并未诉诸武力,亦或双方打了一场,但被屏蔽天机……西域终归是虞国外,借助一些手段,可以掩盖天人级的战斗。” 赵都安点了点头,忽然想起,自己在西域还有个“暗桩”……乃是当初佛法辩论时,主动投靠他的红教上师。 不过赵都安始终不大信得过那老和尚就是了…… 此外,西域还有个当初曾刺杀他的大净上师,也是记仇小本本上的一员。 “接下来局势肯定会很艰难,你立下的军令状太过极限了。”徐贞观转而颦眉,对赵都安的决定有些不满。 军令状……是事先没有商谈过的,属于临场发挥。 赵都安苦笑一声: “别看京城民间不少百姓支持战到底,但京城不代表全部。 一旦谈崩的消息传开,各地无论军心、民心必然动荡,免不了要生乱子。 臣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就是借助臣这半年来的几次连胜积累下的威势,以此宣告,稳定人心。” “拒绝和谈是为了人心,立军令状同样如此。” “何况,臣也不是完全没有把握。如今慕王死了,靖王虽还可与滨海的陈王结盟,但朝廷用兵却不必再因慕王而受限……此为其一。” “臣平定慕王,也只用了几个月,有此先例,只要臣来领军,士气必充盈。此为二。” “靖王身边的王妃,乃臣很早前安插的内应,始终未曾启用,此为三。” 赵都安平静道: “再加上如臣上次汇报,所说的天元大炮、淮安王投靠后,这个地头蛇能发挥的作用,以及或可再借一借天师府的力……诸多筹码划拉一通,速胜靖王,亦非天方夜谭。” 是的。 他这军令状虽有迫于形势的因素在,但也是存在可行性的。 徐贞观却并不乐观: “靖王老奸巨猾,乃八王中最深沉的一个。王妃陆燕儿这张牌未必真能奏效,且建成叛军中颇为紧密,可没有如赵师雄这般的人物去策反……” 赵都安笑了笑,眼神中流淌着光泽: “所以,对付靖王需要一些心思,进行谋划。争取毕其功于一役,而不是旷日持久地打下去。” “你有想法了?”女帝诧异地看他。 赵都安摇头道: “还不成熟,所以需要接下来时间了解细节,我得亲自去东线看一看,才能制定具体的计划。 正好镜川邑那边也基本稳定了,接下来,我突破晋级后,就会从镜川邑前往东线,与薛神策交接。陛下还须下一道令给前线。” 见他一切都思虑完整,女帝心中一定,意识到这家伙八成又开始琢磨算计人了。 就像他当初以微末之身,卷入朝堂政斗漩涡,算计一个个重臣一般。 如今他算计的是藩王,是天下。 “真不知你哪里来的一肚子坏水。”女帝轻声咕哝。 赵都安忽然贱兮兮笑道: “臣肚子里的坏水多少,陛下不知道?” 徐贞观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都安却已迈开大步开溜了。 “等等,你如今揭开身份,必会引发许多质疑。没必要去解释,不回答即可。让那群人猜去。”女帝叫住他提醒道。 赵都安头也不回:“知道啦。” 迅速消失。 唯留下徐贞观思忖着“坏水”这话的含义,良久,她突然面色羞红,啐了一声: “下流……” …… …… 朝会散后,早朝上发生的事犹如一阵旋风,经上朝官员的口,以迅猛的速度向整个京师传播。 而为了避免谣传,女帝更钦点官署将和谈结果与朝廷决定公开宣扬开。 修文馆。 一众学士今日无心工作,都焦急地坐在馆内,等待和谈结果。 而随着午门散朝的钟声响起,就坐落在皇城内的修文馆上下学士们同时起身,等不及地索性出门,朝宫城方向走。 已晋升首席学士的韩粥走在人群前头,在寒风中疾行,很快撞见了董太师的轿子。 “太师!敢问陛下决意如何?” 韩粥站定,朝轿内行礼,焦急询问。 轿帘扯开,露出董玄那张苍老的脸孔,他嘴角含笑,说道: “陛下主战。” 主战……就是谈崩了……闻言,一众修文馆学士喜忧参半。 身为年轻一代皇党,馆内大体是主战的,但他们也深知一旦放手厮杀,会导致的结果。 而董太师的下一句话,更是令所有人怔住。 “赵都安提剑上殿,呵斥群臣,已立下军令状。” 韩粥等学士懵了,怀疑自己听错了,而等他们从董玄口中,得知了早朝上发生的一切,所有人彻底凌乱了。 白面缉司就是赵都安……他早就回了京城,一直掩藏着身份……怪不得,这冒出来的神秘缉司能号令梨堂,手段不凡……怪不得,包括踏秋那次,每次都是他第一个送来前方军情…… 众学士恍然大悟。 继而于脑内幻想着赵都安提剑上殿,怒斥群臣,大声请愿的一幕,不禁热血沸腾。 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大丈夫当如是! “不愧是我修文馆走出的学士。”有人与有荣焉。 其余人斜眼看他,心说人家是禁军出身,咱能不能要点脸,别胡乱贴金。 至于为何赵都安能频繁出现于两地,则被他们下意识归位某些术法手段……皇宫大内秘法总是不缺。 “可是,三月破贼……这未免太苛刻,如何能做到?若到时不成,难道真要自刎?”有人担忧。 “非但是他,陛下也要罪己……这……” “唉,赵学士乃真英雄,但这话说的未免少了思量,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我们尚且觉得不可行,只怕等消息传开,还有人要质疑赵学士说大话……” 学士们陷入担忧。 对这个军令状的实现不抱希望。 …… 内城。 茶楼酒肆内,一众京师人士也在焦急等待消息。 年关将近,可所有人最关心的却是和谈进程。 “蹬蹬蹬……” 酒肆外有脚步声传来,而后厚厚的挡风布帘掀开,有人跑了进来,裹着满身的寒气,大声道: “有消息了!赵都督提剑上殿,怒斥群臣,为民请战,陛下应允……和谈破裂了!使团的人正被诏衙的阎王们押去天牢的路上!” 轰! 整个酒肆骤然沸腾,所有酒客愕然望过来,脸上写麻了不信。 为何每个字都认识,凑在一起却读不懂了? 赵都督?他老人家不是坐镇淮水?怎么会提剑上殿? 又请了什么战? 一群人蜂拥围拢,七嘴八舌询问。 等报信的人手舞足蹈,将听来的有所夸大的消息散播开,所有人都听得气血翻涌。 “好!”一名大汉攥拳锤桌,将酒碗震起三尺高,红着脸道: “就该如此!那些什么世子郡主想得美!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一名酒客挺直腰杆,神气道: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有赵都督在,朝堂不可能屈辱和谈,赵阎王……呸,赵大人是什么人?岂能咽下这口气?” “陛下英明,赵都督真乃豪杰……当浮一大白!” 角落里,一个前些天还咒骂朝堂犬儒的书生哈哈大笑,起身端酒豪饮。 一声声兴奋的叫好声回荡。 他们仍旧畏惧赵阎王,但当人人敬畏的小阎王站在他们这一侧,面对敌人露出獠牙,谁会不喜? 然而狂欢中,也有部分客人保持着清醒,皱紧眉头。 主战自然痛快,但赵都督立下的这军令状是否太过冒险? 难不成,是连续打胜仗,几个月击败慕王,令赵都督飘了? 认为类似的成功还可复制? …… 诏衙。 赵都安趁着贞宝没回过神,急匆匆离开皇宫,只是路上并不顺利。 在皇城门口,大批的官员等在这里,他一出来,便齐齐围拢过去,各种寒暄,称赞,请示,旁敲侧击……令他脑壳疼。 尤其是一群主和派,更是笑脸相迎,试图缓和关系。 赵都安应付了好一阵,才脱身离开,等返回梨堂时,惊讶发现小小的堂口内,已经挤满了人。 “大郎(大哥)!” 只见尤金与赵盼竟也不知为何,找来了衙门,二女呼喊一声,奔了过来。 在她们后头,是宁则臣的妻女,还有更早一步到来的海棠、张晗等缉司。 “你们怎么过来了?”赵都安诧异地看向家中女眷。 海棠抱着胳膊,眼神幽幽地走过来解释道: “你在朝堂上做的事传开了,她们听到了才过来的。” 顿了顿,女缉司有点不爽地咬牙切齿: “好啊,我就说总觉得梨堂这个新缉司熟悉,原来是咱们的赵大都督。你把我们骗的好苦啊。” 张晗以及其余缉司同时点头,他们得知消息后,也震惊的不要不要的。 更不要说梨堂内那些普通的锦衣缇骑,更是一个个亚麻呆住…… 尤金穿着厚厚的裙,发鬓点缀金簪,眼神担忧: “听说你立下军令状,过了年要去平定靖王,若不成……” 赵盼也咬着唇瓣,凑过来,秋水般的眸子中满是忧虑。 显然,是都被赵都安若败,以死谢天下的话吓住了。 赵都安心中一暖,露出温和自信的笑容: “姨娘,妹子你们放心,我要做的事,什么时候失败过?” 赵盼幽幽道:“你一直想睡嫂子,就屡屡失败……” 赵都安表情僵住,院中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 他板着脸,看到院外涌来的越来越多的凑热闹的锦衣,深吸口气: “回屋说话!” (本章完) 第599章 拔营(双倍求月票) 第599章 拔营(双倍求月票) 屋内。 “所以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了。” 赵都安坐在主位上,环视众人,将金銮殿上发生的事,又以“第一视角”讲述了下: “所以,当前的形势下,若想要凝聚民心,我给出军令状是最好的方案。 至于你们所担心的危险,也并不存在,之前形势最危急的时候,我都能几个月解决掉徐敬瑭。 如今淮水局势好的多,打掉靖王也只会更容易。” 一番安抚,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但从尤金母女、海棠等同僚的表情看去,这安抚的效果也有限。 在座的人终归不是缺少信息的底层百姓,因此也更难忽视剿灭靖王的难度。 好在几名同僚是懂事的,忙也一阵帮腔,助力赵都安一同安抚家中女眷,令其放心。 母女二人在得知女帝一同担保后,紧绷的神情才稍缓——哪怕军令状无法达成,但有陛下这话,总也不会真让大郎自杀。 赵都安见状,眼看也快到午时,忙招呼钱可柔带母女二人出去,在衙门中用饭。 尤金母女是懂事的,知晓是要谈事,故而只好跟随离开。 等人走了。 坐在梨堂会议桌旁的海棠吐出口气,看向赵都安,眉梢松缓: “你其实大可以与家人说明,所谓军令状就是个‘缓兵之计’,是个安抚人心的由头,相信也不会外传。” 赵都安有些无奈地看向她:“你觉得我是在说谎?” 几名同僚怔了下,异口同声:“不然呢?” “……” 赵都安一下沉默了。 卷王张晗皱起眉头道: “难不成都督还真打算三月破贼?哪怕从开春时算起,也才剩几个月时光?离间赵师雄,灭徐敬瑭这种事,可一不可二。” 不同于有“海春霖”这个大背景的海棠。 其余缉司面对今日的赵都安,已不敢以同僚相待,语气颇为尊敬。 赵都安算看明白了。 合着满朝文武,相当一部分人认为,自己只是在与女帝联手“作秀”,所谓的军令状是“空头支票”,从未打算兑现。 他有点哭笑不得,自己可没在玩笑,所说俱是真的啊。 可他偏也没法解释,总不能将王妃等暗子说出来,张了张嘴,最终无奈咽下。 海棠道:“不用解释,我们懂。对外肯定要当真的去做,只是接下来,怕是因你这大话,又要引来一些人质疑你吹牛了。 等之后军令状作废,免不了又要多一笔黑历史,这么一弄,你这连续几战积累起来的名声,只怕要付诸东流。” 张晗眼神敬佩道: “都督为天下宁肯背负骂名,我等佩服。” “是啊是啊,都督大义,我等不如。幸而陛下乃明君,愿以君王身份公担,这也是为日后撕毁军令状留有余地。” 其余人纷纷开口,称赞起来。 “……”赵都安心累地摆摆手,罢了,随天下人怎么想吧。 些许误解,他早习惯了。 “好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使团的人抓的如何了?”赵都安切换话题。 海棠说道: “已经都丢进诏狱了审问了,接下来的事我们做你放心。对了,关于下一步你怎么想的?” 她指的,自是和谈崩盘后局势变化。 赵都安平静道: “还能怎么想?西平、铁关肯定要死战了,不过真打起来,必是朝廷获胜,隆冬也能争取点时间,西域人想入关,也要等到天暖,这就是个‘时间窗口’。 接下来这段时日,你们要多心思,检察舆论。一经发现有人散播失败舆论,不要手软。” 几名缉司点头:“好。这个我们懂。” 任何战争,提振士气,统一思想都是最重要的一环。 好在因连续几场大胜,赵都安的威望来到了一个新高度,已彻底压下了以往的恶劣名声。 短时间内,舆论应可维持安稳。 打发几人离开,赵都安又吩咐钱可柔,要她守好门,任何人都不见。 而后,他回到后院房间内躺平。 俄顷,一道神魂飞出诏衙,直奔皇宫。 …… …… 淮水,镜川邑。 淮安王府内。 赵都安从床上睁开眼睛,缓缓起身,感受着肚腹的饥饿感如潮水涌来,他从身旁的丹药瓶里,倒出一粒辟谷丹吃了,才觉好些。 “这次在京城呆久了,差点错过回来吃饭……” 掀开厚厚的被子,双腿放下地,穿上靴子、披上外袍,赵都安推开房门,看见院中一片肃杀中,点缀青绿。 不同于京师的白雪皑皑,饶是到了年关,镜川邑还生着些耐寒植物。 院中没有人,他循着声音在王府中行走,沿途撞见王府内的仆从,后者都慌忙行礼: “赵都督……” “嘘。”赵都安将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往前走。 绕过又一道院墙,进入王府侧院的园。 只见假山环绕中,一群熟人正穿着姹紫嫣红的袍、长裙,围着火炉在亭子中玩乐。 徐君陵、徐千、霁月、玉袖……还有虽是白天,但竟也打起精神的金简。 少女神官正坐在炉子边,眼巴巴盯着炭烤的红薯,忽然抬起头,正看见了走来的赵都安,扶了扶眼镜: “我托你送的东西,你送了没?” 真是直奔主题啊……赵都安无奈道: “送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其余人才看过来。 郡主徐君陵裹着一件红白间杂的大氅披风,脖颈间一圈白色容貌,衬托的脸庞也好似小了一圈,这会忙小碎步走过来,行礼道: “见过都督。” 这段时日,赵都安就住在王府内,以“闭关突破”为由,长期苟起来不见人影子。 只偶尔出来与人见面,吃吃饭,问询下城中情况,因此徐君陵对他的神出鬼没也不意外。 “恩,王爷在何处?”赵都安没有废话,直入主题。 正蹲在火炉边捏着一根烧红的木棍,扒拉埋在炭火里的鸽子的世子徐千一下站了起来,挺起胸脯: “我父王在睡午觉,都督有什么要紧事,可与我说,本世子自可代表王府……” 徐君陵看也没看哥哥: “我领都督去见父王。” “好。另外派人送叫袁锋过来,开个会。”赵都安平静说道。 徐千:“……” …… 少顷。 赵都安坐在王府内堂中,等到了匆匆结束午睡,赶过来的淮安王。 “都督寻本王何事?”淮安王忙询问,不敢大意。 如今整个镜川邑全在朝廷手中,赵都安在这里的地位形同天子。 赵都安先抬了抬手,示意王爷落座,然后才平静地说道: “京城议和失败了,陛下扣押了使团,将要全面开战。 本都督立下军令状,自开春后,三月内覆灭靖王,时间不等人,现在就要着手进行安排,你准备一下。” “咣当!” 淮安王屁股刚沾椅子边沿,骤然闻听这个消息,差点摔下去。 还是一旁的徐君陵手疾眼快,忙搀扶了下,眼巴巴跟过来凑热闹的徐千也目瞪口呆。 “都督所言是……真的?!”淮安王稳住身影,胖脸上闪过愕然之色。 赵都安端坐主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王爷觉得本都督是在找你开玩笑?” “不……不敢。”淮安王下意识道,然后冷汗一下沁出来了。 远在淮水,他收到的消息并不够及时,但也知道京城在和谈。 如今赵都安却给出了谈崩了的结果……这也还好,本就是可能性之一,但开春三月拿下靖王……这话就实在太突兀了,且近乎可以说是匪夷所思。 这一刻,淮安王不禁意味深长地看了赵都安一眼,心中想着: 莫非这位都督是因连战连捷,击杀徐敬瑭后已经飘飘然了? 否则为何会生出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要知道,徐敬瑭的迅速落败充满了巧合,不只是赵师雄反叛,更是其千里追杀赵都安导致的,背后还涉及天师府…… 但凡当初徐敬瑭不那么浪,非要追去正阳山,而是选择对付军队,然后退回云浮道发育,都不可能死。 可这种巧合,靖王不可能也跟着模仿一次。 “都督……只是事发突然,本王一时惊诧……这是否……” 赵都安平静道: “王爷在质疑本都督的打算?还是说,当初投靠朝廷时,所说的愿意为剿灭反贼出力的话,不准备兑现?” 这话就非常重了。 徐君陵忙开口道: “我父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无论都督何时要我们出力,淮安王府绝无半点拖泥带水,势必全力以赴。” “是,是,全力以赴。”淮安王也忙找补。 他是真怕了,毕竟自己墙头草的人设太深入人心,如今和谈也失败了,若赵都安认为他们不可信,那覆灭整个淮安王府真的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那就好,放心,我也不会刁难你们。朝廷还是愿意善待真心投诚的藩王的,河间王与燕山王这种不诚心的才要灭掉。” 赵都安喂给他一颗定心丸,旋即道: “具体要你们做的,还是利用淮安王府在淮水积累多年的人脉和底蕴,帮助朝廷搜集情报。对了,之前要你们打听的靖王的动向有消息了么?” 淮安王忙道: “有。具体的情报都整理好了,放在本王的书房里,千儿,你立即去拿。” 为啥是我……而不是妹妹? 分明我才是世子……徐千委屈极了。 “还不去?”徐君陵瞪他。 “……奥。”徐千不情不愿出了门。 淮安王挤出笑容,继续道: “除了细节,大体上与之前没有太大变化。徐敬瑭兵败后,徐闻进一步收缩防线,放弃了一些不重要的地区,如今与薛神策率领的朝廷大军对峙在湖亭。” 湖亭…… 一个多么熟悉的名字。 赵都安微微走神,犹记得当初朝廷开市,就选在湖亭。 彼时,他作为钦差带着海公公等人沿着大运河南下,抵达湖亭,在水上第一次与徐景隆打了一架,也是第一次与青山大师兄断水流交手。 包括与淮安王的初次见面,也是在那边的大风楼。 而靖王在烟锁湖上针对赵都安的刺杀行动,则是双方真正结下梁子的起点……恩,王妃陆燕儿这枚暗子也是那个时候埋下的。 不想时隔这么久,自己要赶赴东线战场,第一站也仍旧是湖亭。 淮安王继续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较为特殊。最新情报,说靖王手下突然多了个神秘的谋士。 恩,来头未知,仿佛突然冒出来的,连姓名都没有,只知道也姓徐,地位极高,与靖王徐闻走的很近,如今湖亭的不少事情,此人都有插手。不过具体到什么程度,还在探查。” 神秘人? 也姓徐? 是靖王这一支的某个亲属? 总不会是他的什么私生子吧…… 赵都安坑了下,不由自主展开脑补。 大虞朝六百年天下,一代代子孙繁衍下来,姓徐的皇室后代人数众多,散落地方上的旁氏亲戚一堆,赵都安还真一时想不到头绪。 这时候,堂外传来脚步声,以及盔甲碰撞的声响。 徐君陵忙去打开门,就看到院中国字脸的袁锋率领几名本地文臣,武将匆匆赶来。 还未进门便高声道: “都督,传唤我等,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都安眼皮都没抬,也是先让众人在屋内坐下了,旋即先问了下赵师雄的动向。 “回禀都督,赵将军那边很顺利,如今已经占领了大半的云浮,这几日正在围剿慕王府世子,若非携带的兵少了些,只怕这时已经完全收服云浮了。”袁锋道。 赵都安点点头,并不意外。 没有了领头羊的羊群,便是数量再多,但只要一头狮子就可以驱赶的它们如丧家之犬。 “很好,既然云浮已无忧虑,准备一下,等过了年,你们就拔营北上,赶赴西平道。”赵都安淡淡地吩咐。 “好,终于要去淮水东线了吗,我们早已经饥渴难……诶?” 袁锋先是激动,然后愣住,怔怔地看向赵都安: “都督,我们五军营去哪?” “西平道。”赵都安神色淡然,没理会众人诧异的视线,平静道: “和谈失败了,西平、铁关全面开战,开春后西域人也很可能入关,淮水距离西平有段距离,冬天赶路也慢。你们得尽快动身。” 接着,他将金銮殿上发生的一幕说了一遍。 等听完经过,淮安王、袁锋、徐君陵等人呼吸微紧,屋内也安静下来。 (本章完) 第600章 商队中的贵公子(双倍求月票) 第600章 商队中的贵公子(双倍求月票) 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吗?玄印入西域,诸国入关,赵都督提剑上殿…… 以徐君陵为首的众人不禁出神,跟随赵都安的讲述,思绪好似都飘摇北上,好似见证了京师的刀光剑影。 旋即,涌上心头的还有层层迷惑:赵都督如何往返京师与镜川邑,而他们却一无所觉? 是因某些术法手段么?可为何从未听闻…… 思忖间,文雅甜美的郡主看向赵都安的目光愈发不同,只觉这个皇姐的未来夫婿身上笼罩迷雾,令人看不透。 袁锋与淮王关心的,则更多是来年开春的局势。也明白了赵都安的意思: 为了防止西域人趁虚而入,五军营需驰援镇国公。 至于五军营离开后,是否会令靖王的建成军趁虚而入……只要朝廷压力给足,建成军不会疯到分兵。 事实上,在赵都安看来,若出于稳定角度,等赵师雄收服云浮,将西南边军调往西平或更合适。 但一来时间并不允许。 二来,虽说獠人族已安分了太多年,但保不准万一獠人族也闹出点动静……留下赵师雄对付,总更趁手些。 “是,都督,我这几天就安排,过了年就动身。” 袁锋说道,又问道: “那您也一起?” 赵都安摇头: “这次北上我不会跟随。我将带霁月她们暗中前往湖亭,替换薛神策。之后薛神策也将前往西平道支援。” “这……”众将惊异。 不等他们开口,赵都安想了想,忽然又道: “对了,帮我打造一副棺材。我也要带去东线。” 棺材?徐君陵眸子动了下,似猜到什么,檀口微张: “啊……您是要……” 赵都安微笑环视众人,颔首道: “抬棺而战,视死如归。” …… 不多时,袁锋等人匆匆离去,淮安王也去安排。 在赵都安的命令下,整个镜川邑飞速运转起来,他则端坐王府,接见一些官员,处理一些只有他才有权限决定的事务。 “都督,府外有自称芸夕的来见您。” 快天黑的时候,有王府下人来报。 赵都安坐在书房改成的“临时办事处”内,愣了下: “请进来!” 不多时。 房门被敲开,穿着朴素的衣,裹着披风,戴着斗笠的少女走了进来。 芸夕用黑布蒙着脸,这会伸手扯开,露出冻的红彤彤的脸,又摘下巨大的斗笠,放在身侧。 “快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赵都安露出和煦笑容,亲切招呼。 二人缘分极深,从最初的仇敌,变成如今的上下级关系,只能说命运玄妙。 自上次,芸夕奉命“绑架”赵师雄独女北上太仓府,等赵都安南下镜川邑,芸夕就带着吴伶、青鸟等“新匡扶社”骨干,再次潜入江湖,拔除匡扶社的余孽。 这次却突然上门,赵都安极重视,明白若无要紧事,以芸夕的骨气绝不会乐意找自己。 “说说,出了什么事?” 芸夕板着脸,默默在红木椅上坐下,端起混着红的热茶一饮而尽,才抹了抹嘴角,说道: “我们的人在追查匡扶社总坛的位置,近期得到了两条线索。” “第一,二皇子简文的妃子和孩子疑似早两个月便潜入了云浮,不知所踪。” 去了云浮?赵都安怔了下,却并不太意外。 庄孝成死后,匡扶社分崩离析,不断转进,逃开朝廷地盘,藏入云浮也并不难理解。 只是……为何偏偏是云浮? 而不是建成道,滨海道?甚至更偏僻的岭南道? 芸夕继续道: “第二,齐遇春和任坤似并未与文王妃一同入云浮。且疑似朝东边去了。此外,根据调查,匡扶社内疑似出现了新的掌舵人,但身份成谜。” 赵都安这次真的怔住了。 他眉毛颦起,凝重地起身在书房中踱步。 新的掌舵人? 而非齐遇春或任坤接任? 去了东边?靖王的地盘,还是滨海陈王的地域? 似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当初匡扶社总坛就在滨海道。 突然,赵都安脑海中电光火石,划过一道线索。 他猛地记起,淮安王不久前与他说,靖王帐下出了个神秘的高层,疑似姓徐…… 良久。 赵都安闭目又睁开,沉沉吐气,认真看向少女: “你这条情报很有价值。” “那就好。”芸夕站起身,拉起面巾,戴上斗笠就往外走。 似乎只是来告诉他这一件事。 “诶,不坐一坐?留下吃个饭?”赵都安尝试挽留。 芸夕头也不回,推门消失在隆冬的夜色里: “不必了。你我都有事要做。” 赵都安深深望着少女纤瘦的背影,心想这短短两年,也令当初一腔热血、胸大无脑的少女成长起来了。 更富有领袖气息,但也失去了彼时的纯真。 “唉。” 灯火明亮的书房内,良久传出一声叹息。 …… 湖亭郡。 时值年关,可整个湖亭却没有喜庆气息,风也肃杀。 到了夜晚,往日该繁华热闹的烟锁湖一片黑暗,城内的一栋栋楼宇屋舍里透出星星点点的光。 某间楼阁的窗子忽地被一双骨节匀称,保养极好的手由内而外推开了。 “呜呜……” 寒风灌入室内,桌上藏在灯罩内的烛火跳动,倒影在粉墙上的人影也扭曲如恶鬼。 徐简文深吸一口凛冽的风,轻声道: “运河还是太小,若是在东海边,这冬日的风也没这般冷。” 在他身后,房间内的圆桌旁,规规矩矩围坐着三个人。 分别是前任禁军大统领齐遇春。 地神术师任坤。 以及……穿着黑白格道袍,发间以一根木钗固定,眼珠深邃如潭的前任国师,蛊惑真人。 “殿下,您可千万别说,靖王是为了冬天吹海风,才要去的滨海道。”任坤咧嘴笑道。 一行人自那日见了靖王,也不知自家殿下关起门来,与靖王说了什么。 总之自那之后,殿下以“谋士”的身份出现,短短时日里,在建成叛军集团内有了位置,如今更是几乎接手湖亭的一应大权。 而靖王父子却不久前秘密离开湖亭,徐景隆离的不远,在湖亭后方的县城屯兵,掐着前线的咽喉。 靖王却有意前往滨海道。 “废话。靖王这个时候前去,肯定是为了陈王,或者去了青山,亦或兼而有之。”齐遇春冷静分析: “按北方传来的消息,京城的和谈已经崩了,那赵都安宁肯冒着开春后四面受敌的危险,也要阻断和谈。 更当众下军令状,要来覆灭建成军……这个关节,靖王焉能不做准备,不拉拢盟友?” 蛊惑真人“嘿嘿”笑道: “听说滨海道的陈王是个妻管严,胸无大志,凡事都听那陈王妃的,自起兵以来,只固守滨海,想做个逍遥藩王?这种人,可不好请动,至于那青山的武仙魁么…… 嘿嘿,依贫道看来,更是个扭捏拧巴的货色,也不知怎么修上天人的,要打皇室便索性痛快地打,偏还要在乎那名声,非要维持他武林第一高手的风度么? 当初在洛山,也还非用比武的名义……这种人,怕也是不好请。” 徐简文站在窗边,听着安静的湖亭中不知何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爆竹声,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说道: “赵都安应该很快会到来。我已迫不及待想见见他了。呵,不想我那妹妹不仅连藏拙有一手,连挑选男人的眼光也不差。” 赵都安…… 听到这个名字,其余三人也都凝神以对。 齐遇春和任坤皆想起了自己当初杀赵都安失败的经历。 至于蛊惑妖道,却是冷笑一声,淡淡道: “殿下放心,等他来了,贫道只需略微出手,便可将其杀死,更要吞掉他所有记忆。 呵……贫道正想知道,当初贫道入京,究竟是如何死去的,以此人身份必知晓内情…… 可恶,料想贫道的宝库失窃,也与此有关。这天底下,还没有人能安然拿走贫道的宝贝!” 对于自身吞噬梦境的能耐,蛊惑真人极为自信。 …… …… 在又一场大雪后,天凤四年正式到来。 今年,京城没有举办盛大的大宴仪,一切从简,各地的年味也很是寡淡。 相较之下,议和崩盘,赵都安立下军令状的消息,则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整个虞国境内,甚至境外疯传。 一时间,舆论大哗。 百姓们一方面忧心战争烈度升级,但又因赵都安连续的几场大胜,对其拥有盲目信任。 人心是很妙的东西。 当初赵都安只是个面首时,人人都瞧不上他,暗中会啐一口。 哪怕他当初多次立功,也被许多人猜测为是“镀金”。 直到真刀真枪的大胜,一朝扭转了风评。 新年后,赵都安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时常能听到有人说起自己的名字。 正面评价居多。 然而与之相对的,在以上流人士为主的圈子里,对赵都安则颇多担忧。 “呵,又是来劝我收回军令状的,这帮人真的是……” 大年初三,赵府大门口。 赵都安送走了又一波来拜见他的官员,忍不住摇头。 身后尤金与赵盼走过来,安慰道:“想必也是好心……” “好心?那可未必,”赵都安冷笑道:“不知私下里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呢。” 名声越大,树敌越多,这个道理他上辈子就明白了八百遍。 对于军令状这回事,如今大体有三种舆论: 其一,是认为他完不成,对此表示担忧的。 其二,是认为他是口嗨,压根没打算兑现的。 其三,是认为他飘了,大放厥词的。 “罢了,不管这些人,该见的人也见的差不多了,接下来我要闭关,谁也不见了。”赵都安转身,返回家中卧室。 赵盼忍不住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出发?” 什么时候出发?赵都安笑而不语。 少顷。 一道神魂朝着皇宫大内飞了过去,没入了旧楼之中。 …… …… 镜川邑去湖亭,是需要朝着东北方向前行。 大年过后,袁锋率领的五军营拔营北上。 而赵都安则只带着霁月、金简、玉袖三人,改头换面,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镜川邑。 黄门镖局是淮水地界的一个地方上的中型镖局,平常为一些大的商户押镖。 哪怕是战争时节,百姓的日子依旧要过,商队依旧要顶风冒雪在各地之间穿行。 黄门镖局最近接了一位大客商的单子,要护送一支拉着货物的商队前往湖亭方向。 原本,这种前往前线的镖黄门镖局是不愿意接的,但这位大客商的身份比较特殊,其暗中乃是替淮安王府做事的,而黄门镖局也属于淮安王府下辖的地方势力。 黄小柔身为镖局内,罕见的女镖师,向来跟随父兄一起外出押镖。 这次父兄本不愿意她来,是她偏要跟上来。 可这一路上,经验丰富的黄小柔反而越发觉得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大概来自于几个方面。 一个是虽名义上押送货物,但商队里的那几个商户方面的人里,除了一个很像是个生意人,其余的三女一男,实在是不像生意人,若说是什么人家的“少东家”,气质上也有些不大像。 那个男人且不说了,虽然容貌普通,但一举一动,总有种上位者的气质,令黄小柔站在他面前,就呼吸紧张,胆怯,不敢大声说话,有时候对方一个眼神投过来,就令她有些害怕。 这是过往鲜少发生的事……黄小柔哪怕见一些官老爷都不会如此。 包括知府,她也有幸见过一次……是的,连知府大人给她的压迫力都不如那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 此外,那个男人身边的几个女眷也一个比一个怪异。 其中一个穿红色衣裳的,总是用黑发蒙着脸,好似不愿意见人一样,躲在车厢里,极少路面,黄小柔愣是这么多天没看到她长什么样。 另外一个少女,模样倒是极为漂亮,就是眼神似乎不是很好,此外就是特别嗜睡,尤其是白天,总是在睡觉。 至于晚上……黄小柔某次守夜,隐约看到有影子飞上天空,身形很像那少女,但仔细看时又不见了,她认为是眼了。 一个小姑娘,哪里可能会飞? 那只有传说中的极厉害的术士才能做到的,而她长这么大,见过最厉害的一个神章境术士,也只会蹩脚的浮空术,压根做不到飞行。 而剩下的那个唯一正常些的女人,气质空灵也就不提了,关键是有次黄小柔隐约看到她裙子内穿着的竟然是一件道袍…… “有钱人家的公子都玩这么?连道姑都不放过?” 又一次车队停车休息的时候,黄小柔望着从车厢中走出来的公子哥,忍不住腹诽。 然而下一秒,那名公子哥忽然看向他,笑盈盈地招手: “你,过来一下。” …… 排版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601章 赵都安:本官费心,替靖王管一管下 第601章 赵都安:本官费心,替靖王管一管下属 “我?” 黄小柔怔了怔,有点不确信地拧转手腕,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 在赵都安再次点头,表示肯定后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此刻时近中午,商队渐渐在山野间停了下来,开始烧火煮饭。 赵都安走下马车,在一根横着倒在地上的滚木上坐了下来,商队中的一名伙计负责准备餐饭。 马车的车帘再次掀起,换了一身寻常女子装扮的玉袖也拉着昏昏欲睡的金简走下马车。 “公子寻我什么事?” 黄小柔问道。说话时忍不住又小心翼翼瞥了玉袖一眼,眼神中满是羡慕。 身为女镖师,她虽模样不算丑,但举止打扮都偏向中性,是个粗犷的女侠,对一举一动,自带空灵出尘气质的女道姑天生毫无抵抗力。 赵都安戴着“九易”面具,早已换了一副容貌,扮做富家公子打扮。 笑呵呵地掀起衣袍下摆,坐在圆木上,视线投向远处的冬日山林,问道: “这里距离白石桥还有多远?” 白石桥乃是湖亭以西的一个哨卡地,按照情报,驻扎着一支建成叛军队伍,并非防卫要地,但乃是进出湖亭的要道。 赵都安这次前往湖亭,没有带士兵,只轻车简从,藏在淮安王安排的一支商队中。 商队内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只知是一位随行的,去湖亭做生意的公子。 而在抵达前,赵都安已经暗中通过影卫,提前与湖亭的朝廷大军取得了联系,约定了在白石桥接应。 “哦,等吃完饭再出发,约莫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黄小柔解释道。 而后,这位女镖师眼珠转了转,好奇道: “你们究竟要去湖亭做啥子?” 这疑问她憋了一路了。 赵都安笑了笑,揶揄的口吻指了指车队中马车上的一口棺材,道: “去给人收尸。” 我猜也是……黄小柔眼中掠过得意之色。 她早注意到了那口上好的棺材,再结合湖亭乃前线,她怀疑是眼前这名公子的长辈死在了前线,于是才宁肯冒着战火,也要去前线给人收尸。 只是黄小柔不明白,为什么这贵公子还能笑得出来,去收尸还拖家带口的。 “咳,我可要提点你几句,” 黄小柔板起脸来: “湖亭可是打仗呢,虽大冬天没开战,但周围哨卡可严的很。 白石桥在建成军的手里,等会过桥的时候,人家盘查你们,记得不要了乱说话,也少嬉皮笑脸的,否则我们可也保不住你们。” 顿了下,她有看了眼玉袖和金简,咬牙道: “也不明白你带什么女眷。” 赵都安手中捏着树枝,只觉这女镖师有趣,明知故问: “你们不是押镖的?不负责保护我们?” 黄小柔气的直瞪眼: “人家是兵!民不与官斗知道不?” 赵都安摇头道: “一群谋逆作乱的叛军,是匪,哪里是官?” “诶你这人!” 黄小柔瞪大了眼睛,差点跳起来,恼火道: “这种话你心里想想可以,但怎么能说出来?莫要连累所有人一起找死!这是前线,不是你家的温柔乡!” 她咬牙切齿,已将赵都安归类为那种愚蠢的“傻白甜”贵公子。 过往的押镖经历中,她也护送过一些大户人家的子嗣,许多都傲慢、愚蠢的令人作呕。 若是平常时节忍一忍就罢了,但如今是去前线,这人若是犯蠢,是真会连累所有人掉脑袋的! 念及此,黄小柔耐心下,一次次讲述前线的危险,叮嘱赵都安等人之后过哨卡时闭嘴,一个字不能说,仿佛将他当做三岁小儿般不放心。 这一幕看的旁边也在圆木上坐下的玉袖面纱下嘴角微微上扬。 一路上难得的心情愉悦。 赵都安笑呵呵听着,频频点头,一副虚心请教姿态,终于令黄小柔放心少许。 等女镖师离开,商队伙计将热好的饼子吃食递过来,赵都安与玉袖、金简三人分了。 伙计又单独端了一份走到马车旁,将其放在车帘外头。 一转身,只见车帘内“嗖”的一下探出一只手,将吃食“嗖”的一下拖入车厢。 霁月老社恐人了…… 隆冬时节,森林里一片萧瑟,白雪铺在枯黄落叶上,残留下一串串不知名的足印。 “等过了白石桥,就是湖亭郡。届时便可休息了。” 赵都安将手中热腾腾的卷饼撕开,塞入口中咀嚼着道。 玉袖同样慢条斯理进食,眉目平静: “我们只会对付神龙寺的人。” “知道了,道长都强调一万遍了。”赵都安无奈,旋即眨眨眼,试探道: “那若撞上青山的人……” “与我们无关。”玉袖淡淡道: “青山武夫下山后,投靠任何势力都正常,与神龙寺坏规矩是两回事。” 行吧……赵都安失望叹息。 天师府的神官就这点不好,规矩原则性太强,张衍一修天道,需要遵循天道行事也就罢了,一个个徒弟也上行下效…… 强打精神的金简正小仓鼠般双手啃着熏肉大饼,闻言忽然歪着头想了想,盯着赵都安道: “得加钱!” 对付青山并非天师府的本分,但也不算坏规矩,一码归一码,神官可以个人身份出手。 赵都安喜出望外:“好说,好说……” 玉袖扶额,轻轻叹了口气。 …… 饭后,商队继续出发。 绵长的队伍沿着冰雪覆盖的官道行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座宽阔的石桥来。 石桥旁,有叛军驻守。 而在石桥后头,更有一片建筑,一座类似“碉堡”的城门楼伫立着,上头插着建成道叛军的旗帜,更后头,是一座名为“白石镇”的小镇。 小镇不大,乃是几百年来,周围村落赖以沿途过桥的商客们生存发展起来的一块地方,只是如今,却见不到几个百姓,整个白石镇成了“军镇”散发出肃杀气息。 “停下!接受盘查!” 桥头,为首的叛军军官望见车队行来,大声呵斥。 当即率领一队全副甲胄的军士气势汹汹走了过来。 黄小柔愣了下,低声嘀咕道: “怎么哨卡比上次来严了好多?” “军爷,我们这是报批过的商队,您看这是我们的路引。”镖头黄老头堆起笑容上前,熟稔地拿出建成军下发的路引凭证。 “让所有人下车,接受盘查!” 军官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继而一挥手: “仔细搜一搜每一辆车,看有无违禁品!” “是!” 大群裹着衣、盔甲的叛军如狼似虎,扑了过去,纷纷拿起手中的长枪,粗暴地朝车上雨布下的货物狠狠扎去! “哗啦啦……” 扎出的孔洞里粮食如水流淌下来,也不顾,反而又扎了几个口子。 更有人跳上车,枪尖一挑,便将货物一件件挑飞。 这看的黄老头等一众镖师眼皮狂跳,这盘查力度,仿佛生怕一只蚊子飞进湖亭般。 “爹,不对劲……怎么查的这么严?”黄小柔低声道。 镖头黄老头摇了摇头,只低声说: “让他们查,不要反抗。” 这会,一群叛军排查到了赵都安所在的马车旁。 赵都安、玉袖和金简已经早一步下车,一副良民的样子。 几个士兵看到两个女子,眼睛微微一亮,不过似碍于军纪,倒也没有别的举动,只是多看了几眼,倒是一名士兵用长枪挑起马车的帘子,面色一变,呵斥道: “车里有个女人!” 不远处,军官大踏步走过来,面无表情冷笑: “拽出来!躲躲藏藏,只怕有问题。” 一名士兵挺枪就朝车内刺去,却忽被一只手轻轻捉住。 赵都安微笑着阻拦道: “我这妹子自小怕生,才没有下车,几位军爷不要误会。” 见他竟胆敢阻拦,军官眉毛一挑,冷冷盯着他,冷笑道: “怕生?!我倒要看看,她怎么个怕生法,呵呵,怕不是什么过境的尖细?我瞧着你们几个就来历可疑,说,你们是什么人?往东做什么?” 赵都安正要开口。 黄小柔突然急匆匆跑过来,打断他道: “他们是商队的人,去做生意的。” 镖头老黄头也堆起笑容走过来,拦在二者之间,不住点头: “没错,是商队的。绝无问题,都是本分人,绝对不可能是奸细,哪里有奸细这么扎眼的?” 说着,袖子里滑出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子,熟稔地已经朝着军官隐晦地递了过去。 所谓的镖师,并不是如话本小说中那般打打杀杀,而是大多数时候都是靠谈和,给沿途的山匪送过路费来提供保护。 毕竟山匪也不愿意拿命和镖师们打生打死,拿一些小钱放人已是行规。 一些沿途哨卡的官兵与土匪无异,也是一样的吃拿卡要。 然而这次,那名军官却是脸色冰冷,先是接过银袋子,掂了掂,然后冷冷道: “竟想用银子蒙混过关,如此看来,更有问题了。” 这时候,一名叛军士兵拎着长枪跳上了一辆马车,大声道: “头儿,这里有一大口棺材!” 军官闻言望过去,见士兵掀开防雨布,果然看到一口用绳索捆缚住的硕大棺椁。 他眼神愈发锋利,冷声道: “做生意?我却没见到这一车货物里还单独卖一口棺材来前线的。给我开馆!看看里头藏着什么东西!” “且慢。” 这时,赵都安忽然再次开口,他脸上还噙着淡淡的微笑,仿佛面对这一群凶神恶煞的叛军全然没有半点畏惧的情绪。 “这口棺材里面什么都没有,你们不能开。”他平静道。 霎时间,一道道目光朝他看了过来,皆露出惊愕的神色。 黄小柔更是瞪大了眼睛,恨不得要跺脚,心中大骂“蠢货”! 自己千叮咛万嘱托,总归还是出了问题。 一口空棺材罢了,她在当初装货的时候就已经看过,的确只是一口空棺材,又不怕查,这个蠢货公子哥偏要在这时候弄出幺蛾子,只怕要连累所有人一起遭罪。 果不其然,军官瞬间死死盯着他,眼神凶厉起来: “你说什么?” 赵都安认真道: “这口棺材里什么都没有,你们不能开,弄坏了就不好了。” 这一刻,一种叛军面面相觑,心中生出荒诞的情绪,只觉得这人当真蠢得可爱。 是哪里来的书呆子?涉世未深的贵公子? 若是平常年月,一群大头兵还不敢贸然招惹人,但如今是什么时候? 这里是哪里? 谁管你什么身份,胆敢阻碍盘查,无疑是找死的行径。 “好,很好。”军官怒极反笑,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一挥手: “不用开棺材了,来人,将这几个人都绑起来,带回去好好审一审!” 镖师老黄头大急: “军爷,这可不可……我们有路引,一切合乎……” 军官甩手就打过去: “靖王爷下令,严查过境之人,淮水西线如今给伪帝朝廷占据,保不准过境的就是间谍,谁敢阻拦,都以间谍论罪!杀无赦!” 黄老头忍着一巴掌打过来,不敢还手。 一群镖师如同被冰水兜头淋了一身,没了动静。 黄小柔更是急的眼睛都红了,狠狠盯着赵都安,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们一群镖师,哪里敢与叛军动手? 而赵都安几个人一旦被叛军绑走审问,结果可想而知,就算没问题,也可以被扣个帽子处理掉,还有那三个女眷,一旦进了军营,悲惨的结局可想而知。 甚至于,整个商队都要一起受到牵连。 而就在众人一颗心都沉入谷底,觉得透心凉的时候。 军官的巴掌却竟然没有成功打下去,而是猝然停在了半空。 忽然探出来的一只手竟将军官的胳膊牵制在空中,令其无法下落! 赵都安伸手轻描淡写地捏住对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认真道: “徐闻不懂的如何管束下面的士兵,那本官就费心,替他管一管。” “你……你是什么人……” 军官瞪大眼睛,他试图挣扎,却惊恐发现,自己的胳膊如同被钢铁禁锢了,竟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动弹分毫。 而下一秒,赵都安却已经失去了耐心,只见他袖口中一道金光飞出,瞬间掠过军官的脖颈。 金乌飞刀! (本章完) 第602章 末将奉命,迎赵都督回城 第602章 末将奉命,迎赵都督回城 凛冽的寒风吹卷过白石桥,附近的森林中震起一片不知名的鸟雀,伴随着野兽的啸叫。 赵都安说话的同时,脸上的笑容也已经消失了,属于世间境的神识朝四面八方辐射开。 面对这一群实力平庸的士兵,动用飞刀已经足够。 “噗!” 暗金色的流光掠过所有人眼帘,而后军官脖颈上先是浮现红色的细线,然后滚烫的鲜血止不住地喷涌出来。 这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叛军军官瞪圆了眼睛,只觉气力一下被抽空了,不知怎的天旋地转,仰头栽倒在雪地上,身体扭动着。 “啊!” 附近的叛军军卒们下意识地发出惊呼声,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如麦秸般倒下。 暗金色的飞刀拉出细细的金线。 眨眼功夫,便绕着人群游走了一圈,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那名手中举着长枪,杵在板车上棺材旁的士兵恐惧地瞪大了眼睛,双腿发软,颤声道: “修……修行者……” “差点忘了你。”赵都安循声望去,心念一转,飞刀掠过去,洞穿了持枪士兵的心脏。 而后他平静地伸出手,令丝毫没有沾染血珠的飞刀回归了袖口内。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 只是呼吸的功夫,这批搜查的叛军便已悉数伏诛了。 车队旁的一群镖师已经完全吓傻了,瞠目结舌的模样。 黄小柔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这名被她嫌弃、看不起的“惹祸精”贵公子,脑子一片空白,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走眼了? 能驾驭“飞剑”,眨眼功夫杀死这么多人? 一般神章境的术士都做不到吧? 这哪里是需要她们这些镖师保护的公子哥?是人家保护她还差不多。 如今想来,方才这位公子好脾气地接受搜查,已是耐着性子了…… “大事不好!” 旁边,镖头黄老头先是错愕,但很快冷静下来。 身为走南闯北多年,且与淮安王府有关的武林人士,他早看出随行的这几位不简单,因此错愕后并不太意外,可旋即就叫起苦来: 须知,这白石桥可不知这几个叛军,后头还有一个小军镇在。 这般杀人,势必惊动桥后的叛军大队,而即便这位公子真是神章境的术士,可操控“飞剑”,却也是万万敌不过大部队的。 “走!我们快走!不要管车辆了!”黄老头急切地大喊。 一种镖师才醒悟过来,可却已经晚了。 叛军死去的同时,白石桥另一头的叛军就吹响了铜哨。 而后,整个白石镇内涌出大批军卒,惊怒抽刀,朝这边奔来,最先的一批直接跨马,如离弦之箭,沿着白石桥朝车队冲杀过来。 “晚了……走不脱了……”黄小柔也心头一沉。 可下一秒,却见赵都安神色平静地不退反进,闲庭信步般迎着白石桥走了过去。 也不见怎么快,却一晃神,便掠过商队,他空荡的手中也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古朴笔直的刀。 在镜川邑动身前,赵都安就已成功跨过了关卡,踏入了【世间高品】境界,气海充盈,更胜从前,只是一路平安,尚未与人交手过,此刻心中起了拿人试刀的念头。 一人走向桥头,迎着对面冲杀而来的悍马,镇刀斜斜劈出,气海内气机转为寒霜真气,灌入刀柄,自刃口吐出,便成了粗大的残月刀气。 “噗——” 沉闷入肉声中,为首的一匹马被赵都安劈成两截。 两片马尸携着背上的死去军士,在惯性下挟裹动能轰然跌倒于地,切口殷红的鲜血被冰碴封住。 “什么怪物!?” 后头的骑兵瞳孔收窄,想要避开地上的马尸,却见赵都安单手持刀,走上了石桥。 顷刻间,一具具马尸、人尸堆成小山,后头的大群叛军终于惊恐停步:“世间武夫!!” 世间武夫! 能砍瓜切菜,毫不费力做到这点的,绝非神章境。 意识到这点,叛军士气瞬间崩溃,赵都安迈步踩着尸体,站在桥头,将镇刀随手向下一插,手中再次多出了一张弓。 赵都安弯弓搭箭,太卜弓下,全无失手,每一次弓弦震动,皆意味着至少一名士兵的被贯穿心脏。 霎时间,叛军哭爹喊娘,四散而逃,却仍有节奏地倒下,被收割生命。 …… 商队中。 黄小柔在赵都安刀劈战马时起,就已彻底呆住了,等听到“世间”两个字,更是懵了,心想: 不是术士?怎么又成了武夫?还是传说中的世间境? 这个层次的人物,已经超出了这群江湖镖师的想象范围。 等赵都安用太卜弓杀人,黄小柔更觉得,似乎这整个军镇的人都成了待宰的猪猡。 她不禁扭头,看向身旁的三名女子。 玉袖一脸淡然,八风不动。 金简没精打采地捂嘴打哈欠,对这厮杀场景视若无睹。 霁月畏畏缩缩在两女身后,却也小心地用双手扒开额前的“贞子”风格长发,好奇地望着石桥。 “她……他真是世间……”黄小柔结结巴巴询问。 玉袖瞥了她一眼,不屑道: “不久前突破的高品,憋着劲想找人试刀。这群叛军他一人就能处理,我们等着过桥就好。” 世间高品……黄小柔用力咽了口吐沫,眼神崇敬道: “那你们也是……” 玉袖面纱下嘴角微翘,揶揄道: “想不想见识下真正的飞剑?” “……不,不用了。”黄小柔瑟瑟发抖,目眩神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帮人,都是什么怪物啊? 又是哪里来的大人物? 几人交谈的功夫,赵都安已经一人一刀,走过了石桥,腾身跃上了军镇桥头堡的“岗楼”上。 拉动弓弦,射杀小镇中已溃散,朝四面八方逃窜的叛军。 “以我如今世间高品的战力,不动用裴念奴,只我自己,就足以灭掉这样一个小军镇。” 赵都安放下太卜弓,站在岗楼上,俯瞰残余叛军四散逃入林中,默默总结: “不过消耗也不小,若这里有个与我境界相仿的高手拖住我,这些叛军不跑,依旧能对我造成威胁。” 摇摇头,收起弓,赵都安抓出镇刀,将城头上叛军的旗帜斩断,旋即耳廓微动,望向东北方向的官道。 视野拉远。 只见白雪覆盖的道路尽头,有一批骑兵飞速朝这边奔来。 马蹄锤地如擂鼓,惊起林中鸟兽无数。 俄顷,这支骑兵接近,为首的一名年轻小将身披银白的盔甲,如闪电般疾驰而至,远远望见站在岗楼上的赵都安,眼睛一亮,猛地一拽缰绳! “唏律律!” 小公爷汤平勒马停下,翻身而下,狂奔几步到桥头,惊疑不定地确认了几次,才单膝跪地,抱拳大声道: “末将神机营汤平,奉命迎接都督回营!!” 哗啦啦…… 后头,大批神机营士兵也都翻身下马,背上携带火枪,有样学样,齐声行礼: “神机营火枪营,奉命迎都督回营!!” 赵都安站在墙头,抬手在脸上一抹,恢复了真实容貌,笑了笑: “你们来晚了。” 汤平脸一红,羞愧道: “来时路遭到叛军封锁,杀了几轮,才晚了些。” 赵都安板着脸: “本官不想听解释,想要将功赎罪,就去将那些逃窜的士兵抓回来!” “遵命!” 汤平应声,起身挥手,大群神机营精兵四散追击。 赵都安满意颔首,纵身跃下桥头堡,飞身如大鸟掠空,轻飘飘返回了商队那头,收敛煞气,笑眯眯道: “劳烦诸位将桥上尸体推开,即可过桥。” 直到这时,镖师们才缓缓回神,脸色敬畏。 哪里还不知眼前人的身份? “您是……那位赵……赵都督?” 镖头黄老头浑身打了个摆子,胡须抖了抖,整个人矮了一截。 赵都安笑着点了点头。 真是他……黄小柔口干舌燥,盯着那张俊朗的面庞,想着这大半年来,整个虞国流传的,有关这位女帝皇夫,平叛大都督的事迹,心脏砰砰狂跳,生出荒诞感。 自己这样的小人物……竟有幸与传闻中的赵都安同行多日……自己甚至还警告教导他……黄小柔恨不得钻入地缝,又是激动,又是恐惧。 玉袖温和安慰她道: “放心,他虽名声恶劣,但不算坏。你的少许失礼,他不会放在心上。” 赵都安就不乐意了: “道长,什么叫本官名声恶劣?” 玉袖瞥他:“呵呵。” “……”赵都安: 懒得和你计较! …… 少顷。 商队顺利过桥,汤平也率领神机营将逃走的二十几个叛军捉了回来,都绑缚住,在雪地中跪成了一排。 “大人。”汤平抱拳:“请您发落。” 赵都安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斩人,而是走到一群吓破胆的叛军面前,平静道: “知道本官是谁吗?” 叛军们瑟瑟发抖,不敢回答,但眼神中俨然显示出明白。 赵都安继续道: “本官今日不杀你们,你们回去湖亭,给靖王带句话,就说我来了,让他洗干净脖子等我,当初的仇,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滚吧。” 汤平见一群叛军懵懵的,不由冷笑拔刀,割断了他们的绳索,踹出一脚: “还不滚?!” “多谢都督饶命!多谢都督饶命!” 残余的已吓破胆的叛军劫后余生,千恩万谢逃走。 等人离开,赵都安才命令留下一撮士兵守住白石桥,接下来给朝廷后续的援兵占据。 继而与商队分离,单独乘坐马车,以及那具棺材,在汤平的护送下,朝着湖亭大营赶去。 …… …… 这次进入湖亭,并非是从东边运河进,而是自西边陆路。 即将抵达时,赵都安掀开马车的帘子,望向远处的湖亭。 只见偌大的城池在冰天雪地中一片素净,并无新年的张灯结彩的喜气。 而在城头上,更是诡异地呈现出城池“南北”,叛军和朝廷的旗帜各占一半的诡异态势。 就如一张棋盘,犬牙交错纵横地各自给白子、黑子占了半数。 “大人,如今咱们与建成军各自占据约莫一半的湖亭地盘,连湖亭主城都东西向,切开成了南北两块。因入了冬,如今大体上是停战,但也时常有小的摩擦。” 汤平骑着马,跟在马车车窗旁,这会忙不迭解释道。 赵都安望着湖亭城寒风中飘动的两种泾渭分明的旗帜,好奇道: “为何没讲整个城区打下来?” 汤平咬牙切齿道: “还不是因建成叛军无耻? 知道湖亭城内有大量百姓生活,朝廷顾忌颇多,不好在城内用大炮轰炸,故而以此拖住我们。 建成军一直在避免平原旷野上与我们厮杀,因为那样一来,火器优势可以压制他们。 这群叛军也很聪明,要么选城池巷战,要么就选密林,水泽之类的复杂地势……” 赵都安没有打断,听着小公爷吐槽,也将东线局势大抵摸清。 淮安王给出的情报,终归存在滞后性。 而两股大军分别占据一半城池,竟还奇异地维持了平衡,这也令赵都安颇觉惊叹,有种德国拆成东德、西德的感觉……虽说截然不同。 “枢密使大人他们在北门迎接,大家都听说都督您这段时日做出的事了。” 小公爷语气激动,眼神崇拜地说。 赵都安笑而不语。 在这个烽烟四起的时代,他的几场大胜,足以令他迅速扭转风评,尤其在军中缔造起极强的威望。 若说以往,军中对赵都安这个“女帝面首”还有些嫉妒微词,那在平定西线,大破慕王府后,赵都安在军中的人望,便是实打实的。 说话间,队伍抵达了湖亭北门。 只见城门大开,远远可见一群人站在冰天雪地中张望着。 赵都安也从马车钻出,翻身上了一匹战马,等彼此靠近,他眼帘中,映出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脸孔: “军神”薛神策、“女宰相”莫愁、神机营指挥使石猛、“火器营主管”陈贵、漕运总督宁则臣、以唐进忠为首的皇城供奉……甚至,他还在人群中看到了原青州指挥使卫显宗。 而在一众老熟人后,还有大批神机营、三千营的士卒。 “哈哈哈,”笑声中,薛神策大步流星,率先率众走来,看向赵都安,目光灼灼道: “赵都督,可把你盼来了!” 已经许久没见的“情敌”莫愁紧随其后,这几个月过去,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莫昭容明显黑了一层,也憔悴了许多,但眸子却愈发明亮。 她看着赵都安,微笑道:“好久不见。” (本章完) 第603章 抬棺而战,联络叛徒 第603章 抬棺而战,联络叛徒 “好久不见。” 湖亭北门外,赵都安在汤平的护送下,骑马走到众人身前,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一丢,先是与薛神策点了点头,微笑着说了声: “薛枢密使。” 然后才扭头,迎上了莫昭容的目光。 自从双方在西线太仓府分别,至今也有不短时间,再次相见,这个“情敌”变化巨大。 不只是外貌上辛苦了许多,更多的是气质。 若是要赵都安用一个词来评价,大抵可以是“洗尽铅华”。 恩,以往的莫愁虽有“女子宰相”的绰号,但这个名望是虚浮的。 只是朝臣百姓们对其作为女帝身边最亲近的侍者的一种地位的“比喻”。 而非是说从小到大长在深宫内,鲜少迈步离开京城的莫愁真有什么治国理政的才能。 而这在前线的近一年的经历,令这位六尚第一女官的气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沉稳、眼神更锋锐、连带说话的语气,都与以往的咄咄逼人不同。 “好久不见,不过莫昭容不揶揄调侃我两句,本都督反而不大适应了。”赵都安朝她露出笑容。 莫愁略显小麦色的脸颊上红了下,苦笑道: “都督莫要调侃,过去我对都督多有误解,好在如今已不一样。 我这几个月,在东线时而收到你的消息,听闻你做的那些事,佩服良多。” 这番话很真诚,没有讽刺意味。 不只是莫愁,以薛神策为首的一大批老熟人皆有相似的感触。 若说当初在太仓府,众人一同对付“举人将军”苏澹时,赵都安展现出的也还只是超凡领域的才能…… 焚城时出手救援,的确乃大功一件,但也仅限于此。 而等双方分开后,从西边传来的消息却一次次刷新众人的印象。 先是潜入永嘉城,救出囚禁官员,再到策反赵师雄,将本来只负责防守的西线硬生生往南打下去,更不要说之后刺杀徐敬瑭成功,彻底扭转了战争走向,令东线沦为陪衬…… 而这一切,都如积蓄的潮水。 在和谈使团入京,赵都安提剑上殿请命后彻底爆发开来。 “赵都督,你或许不知。如今你提剑上金銮殿的故事,早已在军中传开,不知多少士卒倍觉提气!如今啊,你在军中的威望,比我都要高了。” 薛神策笑吟吟打趣。 这是很危险的一句话。 但薛神策却是眼神、语气尽是坦荡,连周围的一众将领、官员也都不觉异样。 因为这就是事实。 石猛嘿嘿笑道: “都督你看,这些士卒看你的眼光就知道了。” 啊这,我有这么优秀吗? 赵都安被夸的老脸一红,看向那冰天雪地里伫立的军士,果见一名名士卒眼神狂热,凡他目光扫过处,士卒们纷纷竭力挺起胸脯。 一举一动,千军瞩目。 这曾是“军神”薛神策以数十年军旅生涯积累来的荣耀。 赵都安却只用了几个月便也获得了。 “薛枢密说笑了,你我众人皆为陛下,为朝廷,为黎民尽心竭力,若无诸位在东线死死拖住建成军,我也做不成事。” 赵都安虚心道。 漕运总督宁则臣哈哈一笑: “都督什么时候也学起酸腐文人谦逊那套了?在场的都是老熟人,不必说那些,我宁某人就一句:只凭你做下的这些事,我只有服气二字!” 接着,其余老熟人、半生不熟的将领、文臣也都纷纷开口,表达敬佩。 在朝堂见惯了虚情假意,蓦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真诚,赵都安没来由心头一暖,笑骂道: “宁总督,就你会说话,这般捧我,真不是因为我帮你夫人女儿送来年货的缘故?” 宁则臣穿着官袍,但脖颈上却围着一条针脚密集的“围巾”,正是宁夫人亲手缝制,前不久从京城送过来的。 众人当即哄笑起来,宁总督闹了个大红脸。 简短寒暄。 薛神策当即要迎赵都安进城。 这时,火器营主管陈贵惊讶地看向那板车上的一具漆黑棺椁: “这是……” 赵都安瞥了一眼,语气随意道: “哦,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棺材。既已立下军令状,便当传教三军知晓,这口棺材若装不了靖王的尸首,便来装我。” 抬棺而战! 闻言,在场所有人神色一凝,只觉气血激荡。 好似这寒冬里等待几个时辰的冷,都被一股热血驱散! …… …… 少顷,赵都安抬棺进城的消息,于湖亭三军大营中扩散。 而赵都安一行,则被领入了作为“临时指挥部”的一栋城中官署。 大院外头满是站岗的士卒,一群人浩浩荡荡入内,在“会议厅”内落座,有下人早摆好火盆,奉上热茶。 众人重聚,难免一番热络寒暄、叙旧。 赵都安给他们讲述自己在前线,于京城和谈的一些细节。 众人则说起与靖王对抗的经过。 良久。 赵都安放下杯盏,进入正题,他环视屋内桌旁端坐的一张张脸孔,正色道: “好了,说正事吧,此番我从镜川邑来湖亭,目的你们都已知晓了吧?” 面色白皙,蓄着短须的“军神”点头“恩”了声,认真道: “此前陛下已经送来了文书,接下来我将前往西平道,率领京城禁军与五军营,于镇国公一同抵御西域人的进犯。” 是的! 这一次女帝也是下血本了,索性将拱卫京城内部的禁军也大半派遣了出去,只留下最后的一点维持城内的基本秩序。 如此一来,有薛神策率领,有很大的把握在开春前解决掉河间王,然后整顿势力,防守西域佛门的野心。 赵都安点头说道: “既然都已知晓,也就省却了我费口舌的功夫。我在镜川邑也了解了些这边的情况,但并不具体,这一路过来倒是与建成叛军有过少许接触,在你们看来,建成军如何?” 面对他的询问,众人先是沉默,而后石猛率先开口道: “很强。” 他认真解释道: “咱神机营在西线也与云浮军打过,但明显能感觉到,建成军的凝聚力更强,包括武器防具,也都是八王中最强大的。 而若说这些都还在其次,真正难搞的是还是靖王集团人才济济,颇有战略定力。 别看这段时日,我们也是连战连捷,打下了不少地盘,但实际上,建成军几乎没有与我们死战过,很多地盘都是主动放弃的,留给我们烂摊子……” 这些话不可由薛神策这个统帅来讲。 但石猛来解释却没有问题。 赵都安脸色凝重地听完,问道: “所以,靖王的军队损失并不大?” “是的,”最早派来东线的三千营的指挥使点头: “而且建成道内还在源源不断地输送新兵上来……靖王早已与包括沈家在内的建成道内大族见礼极深的利益同盟,拥有很坚实的后盾。” 赵都安轻轻吐了口气,自嘲道: “看来的确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他看了眼众人的脸色,笑着道: “不过问题不大,徐敬瑭我都能搞定,徐闻也不是三头六臂……如今靖王父子可在湖亭前线?” 薛神策摇头道: “不在。入冬前是在的,入冬后双方停战,靖王父子便撤回了建宁府,名义上是安稳后方,为开春作战做准备,但影卫传来最新的情报却说,靖王父子已经悄然入了滨海道。” “靖王去滨海道了?” 赵都安扬起眉毛:“目的?” 薛神策说道: “具体不清楚,但想来不是为了陈王,就是为了青山。” 滨海道内,两股势力最强大,陈王作为八王之一,在封禅起兵后就封锁了整个滨海道,一副割地做地方天子的架势,半点也不向外界扩散。 至于青山……也是老对头了。 “呵呵,徐敬瑭一死,靖王肯定想要拉援手,陈王唇亡齿寒,两方没准就搅合在一起。 不过我与陛下分析过,以那位陈王优柔寡断的性格,未必会立即答应……我们暂时的主要目标,还是对面的叛军。”赵都安点评道。 若用三国的局势分析,他觉得陈王有点东吴的感觉…… 就是不知道滨海道有没有大小乔…… 咳咳。 薛神策点评道: “如今湖亭内率领叛军的,名义上是叶新,也就是原来建宁府的军府的副指挥使,当初靖王谋反,他杀了原本的指挥使上位,控制了军营,是建成道叶家的子嗣。” 顿了顿,他继续道: “不过这个叶新虽为名义上的首领,但真正做很多决策的,反而是一个身份神秘的谋臣。” 赵都安心中一动: “我听说了这个人,似乎也姓徐?” “恩,”薛神策点头道: “此人出现的很突然,暂时我们猜测乃是徐氏旁支的子弟,姓徐的人在建成道不少。” “但有能力被靖王倚重的不会多,”赵都安打断道: “我之前让影卫搜集过建成道有能力的人的资料,暂时没有符合的人。” 莫愁说道: “或许可以发动我们在叛军中的人?进行打探。” 赵都安看了女宰相一眼,心说你莫不是在点我? 难道王妃是我棋子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陛下的小嘴这么不严实? 莫愁见他盯着自己看,不禁回错了意,主动解释道: “是我们策反的靖王集团内的官员。” 好家伙……你吓我一跳……赵都安吐了口气,惊讶道: “级别够高吗?” 对于朝廷策反叛军……他毫无意外。 藩王既然可以收买朝廷中的官员做间谍。 那大虞朝廷当然也做了类似的举动,只是策反、收买这件事在前几个月进展的异常艰难。 可想而知。 那时候岸各路藩王烽烟四起,朝廷危如累卵,只剩下个女帝以修为硬抗。 叛军士气如虹,怎么可能接受朝廷的策反? 但随着战争推进,赵都安连续大胜,局势变得微妙,这个时候,很多叛军开始动摇,失去信心。 逐步接受朝廷的私下接触……才有了策反的可能。 莫愁说道: “我们策反建成军高层的行动进展的并不太顺利,暂时真正彻底投靠我们的,官职都还不高。不过,也有一部分真正的高层,已经与我们建立了联系,只是暂时还没有彻底投靠。” 赵都安问道: “为什么?你们不舍得许以利益?威逼利诱?” 莫愁摇头道:“不是。是因为你。” “我?” 赵都安懵了下。 心说好家伙,莫愁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要污蔑本官了是吧? 吃本官一记杀威棒…… 莫愁表情无奈地解释道哦: “对方不相信我们的承诺,必须要等到足够有分量,说话作数的人,才肯真正投靠。” “……”赵都安无语道: “有薛枢密使,还有你这个‘监军’在,对方都不信?” 薛神策苦笑一声道: “许是局势仍不够明朗,其实之前传出要和谈的时候,对方有些急了,但和谈崩了后,又不急了。” 懂了。 终归是局势并不确定,对方也举棋不定……赵都安沉吟了下,道: “策反敌军高层的事谁在负责?” 大内供奉唐进忠忽然开口:“是宋进喜在跟进。” 当初策反赵师雄成功后,知晓西线大局已定。宋进喜就被赵都安派来了东线支援。 此刻并不在会议室内。 赵都安点了点头,道:“你去找他过来,本官亲自过问此事。” “是。”唐进忠起身往外走。 接着,众人又说起其他话题,足足一个时辰后,这场会议才解散。 薛神策开始准备动身,至于交接事宜,因三大营的指挥使都不会走,所以倒也容易。 …… 散会后。 赵都安单独叫上莫愁,一同走去另外一个房间,见到了早已束手等在这里的宋进喜。 “大人。”这位善于隐匿、暗杀的供奉深深行礼。 “不必多礼,说说地方那个策反高层的情况吧。”赵都安施施然坐下,目光深沉。 莫愁坐在一边,也看了过来。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若能策反成功,后续的战争会好打太多。 同时,这也是赵都安更擅长的领域。 宋进喜道: “是。目前湖亭敌军中,与我们接触的最高级别官员,名为蒋王孙,乃是建成军下文官中排在前十的一个。 也是湖亭军中,抛开那名徐姓谋士外,与叶新同级别的地位最高的文臣。” 顿了顿,宋进喜补充道: “蒋王孙原本应是与叶新共同管理湖亭的,但那名徐谋士出现后,蒋王孙的权力被分走了很大一部分,如今降级为了湖亭叛军的第三把交椅。” 蒋王孙? 好气派的名字……赵都安回忆着这人的资料,记起此人原本也是建成道内的知府。 他想了想,道:“安排一下,我要与他见面。” (本章完) 第604章 徐简文的杀局 第604章 徐简文的杀局 如何干掉靖王? 赵都安既依仗王妃这枚暗棋,又不能全然仰仗。 且不说这么许久没有联络陆燕儿,他无法将一切赌在这名王妃关键时刻的站位上。 哪怕陆燕儿背刺成功,但以靖王的深沉心思,身上会没有防身的手段吗? 因此,在赵都安的计划中,对靖王出手的机会或许只有一次,因此越是存在军令状的时限,他反而越不能焦急,要徐徐图之。 加之靖王此刻去了滨海道,赵都安当务之急,仍是先解决湖亭的敌人,以进一步提升士气。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接替薛神策后,若开门红打不出,必然会导致队伍难带。 而策反蒋王孙,便是个突破口。 “是!” 宋进喜当即点头,转身就要去安排,走了几步,忽又顿住脚步: “大人,什么时候见?在何处见?” 赵都安想了想,说道: “时间尽快,让对方提。地点到时候我临时定,不过见面地点,必须在我们占据的地盘范围内。” 他必须考虑到蒋王孙“诈降”的可能性。 若赵都安去叛军地盘与之见面,被蒋王孙安排伏兵狙击了,那乐子也就大了。 虽已晋级世间高品,但建成叛军中也必不缺乏高手。 小心为上。 宋进喜领命离开,厅内只剩下赵都安与莫愁二人。 莫愁看向他,这会才缓缓开口: “对方死咬着要见你,只怕没那么容易归降。” 赵都安笑呵呵道: “不怕他提条件,就怕他不动心。况且,等见了面,就容不得他拿腔作调了。不过其实,相较于这个蒋王孙,我更感兴趣的,还是那个神秘的徐谋士。” 莫愁颦眉: “你难道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 终归是在京城掐架许久的老对手,莫愁女子的第六感极强。 赵都安瞥了她一眼,打了个哈哈,笑道: “我才刚来这边,能猜个什么?只是觉得,若身份没问题,没必要藏着掖着罢了,方才开会时,你们不也说了,这个姓徐的一直遮掩容貌?藏头露尾?” 真的? 我感觉你在敷衍我……莫愁狐疑,却也知晓赵都安若不说,她也问不出什么,索性不再打探,转而问: “陛下她……这段时日好么?” 啧……这一句话,主打一个愁肠百结……活像是害了相思病的病人。 赵都安笑眯眯道: “好啊,吃的好,睡得香,还有我在京中陪伴陛下,好极了。” 莫愁看他犯贱的模样,肚中火起,冷笑道: “你以为我会信?” 赵都安表情认真,忽然起身,一步步走到莫愁面前,直到两人近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你要做什么……莫愁一下慌张起来,双手下意识攥紧大腿,身躯僵硬。 却见赵都安的嘴唇贴近她的耳朵,呼出热气: “陛下她呀……润极了。” 莫愁大脑短暂宕机,没反应过来,晃了个神才一张脸骤然由脖颈向上红透了,如一瓶酒沫上涌的红酒,她咬牙切齿,眼神鄙夷: “呸,我看你是在说梦话!” 这浪荡子……亏自己还对这家伙有所改观,在城外还道歉……莫愁此刻只想抽自己一耳光。 对这人渣满口口更是半点不信。以她对陛下的了解,哪怕已提亲,但只要没有成亲,是不可能与男子逾越过礼制的。 所以,莫愁认定是赵都安在故意气她。 可惜,她并不知道当初百村那一战的血雨腥风…… “哈哈哈。” 赵都安这贱人一撩即退,背着手,仰天大笑出门去。 正经谦逊的莫昭容半点不好玩,还是这个熟悉的样子让他更觉欣慰。 …… 走出厅堂,赵都安寻人打探了下玉袖等人所在。 得知随行的三名女术士被安排在隔壁的一座庭院中。 赵都安从小门穿过去,就进了一座收拾的素雅的小院。 双手推开正房的房门,屋内三女俱在。 已恢复道袍女冠打扮的玉袖神官,和霁月坐在圆桌旁正嗑着瓜子,地上火盆正旺。 一片片瓜子壳飘落进去,迅速被点燃碳化。 金简则侧躺在床铺上,发出低低的呼声,似是睡着了。 “忙完了?”玉袖扭头看他进来,女道姑淡淡问。 “哪里忙得完?刚开完一场会,歇一会,之后有的忙。” 赵都安笑着走过来,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在手心,嗑着吃。 玉袖不满地冷笑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来做什么?” 神官你怎的这么看人? 赵都安伤心了,他嬉皮笑脸道: “之后我可能要去秘密见个人,想找神官随行。上一道保险。” 与蒋王孙的见面,赵都安不敢大意,决定做出十足准备,以免马失前蹄,中了埋伏。 但这种秘密会见,又不可能带太多人,尤其是湖亭这里朝廷明面上的高手。 他身上虽有“裴念奴”和野神“龙女”,但赵都安都不准备动用。 前线高手太多,他已决定,接下来在东线战场,如非必要,绝不召唤“裴念奴”降临。 因为一旦裴念奴的存在被人察觉,极可能暴露王妃陆燕儿这枚暗子。 这是不可接受的损失。 至于“龙女”,赵都安也准备作为底牌存在,须知,今时藏下的任何一张底牌,在之后与靖王的决战中,都可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而若藏好这两张牌,赵都安明面上能动用的,只有自身的武夫手段。 可鬼知道叛军中是否存在术法高人,借这场会面,暗中做什么手脚? 所以,他准备带至少一名神官随行,以排除风险。 至于霁月,虽也是术士,但手段过于单一,是最后的选择。 玉袖眸子冷淡地盯着他: “赵都督,贫道说过,我天师府有规矩在。还请另请高明吧。” 我讨厌原则性强的女人……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赵都安无能狂怒。 桌旁披头散发,cos贞子的霁月小心翼翼举手:“大人,我可以……” 赵都安气恼地盯着玉袖: “我又不是来请你,我是来找金简师妹的!” “……”霁月弱弱地放下了手,失落地将头埋在胸口,只觉被嫌弃了。 玉袖反唇相讥,冷笑道: “金简不是你想请,想请就能请的,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 就在她说出“钱”字的瞬间,在床榻上睡得昏天黑地的金简鼾声猝然停止,晶莹的小耳朵“啪”地立了起来! “……”玉袖瞬间闭嘴,屏息凝神。 “呼呼呼……”金简鼾声恢复,耳朵也塌了下去。 卧槽……这么灵敏的吗?赵都安大吃一惊,望着床榻,沉吟片刻,试探开口:“钱……” “呼……嘎。”鼾声中断,耳朵再次竖起。 “……前天我收到一个一封信……”赵都安话锋一转。 金简耳朵又软塌下去。 赵都安话锋再转:“信中有一张银票……” “啪!”小耳朵再次竖起,如同人形天线,甚至还蹬了蹬腿。 “……过期票据,如同废纸。” 金简睡梦中紧绷的娇躯再次舒缓,翻了个身,咕哝了什么,睡梦香甜。 三人:“……” 玉袖脑壳有些疼,抬手打断赵都安的话,眼神严厉,如同学校里保护少女不受不良人引诱的教导主任: “赵都督,金简很单纯!” 赵都安叹了口气: “神官你误会我了,我和金简师妹一直是纯洁的金钱关系。 恩,事实上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在京城的时候合作过很多次,都很愉快,这次也只是雇佣她帮我排除隐患,我愿意给出有诚意的报酬…… 好吧,时间尚早,让她先睡,等晚上她清醒了我们再来问下她的意见……” 撂下这句话,赵都安扭头要走。 却愕然看到金简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床榻,站在了门口。 右手揉着惺忪睡眼,左手攥着独眼法杖,神官袍拖曳在地上,打了个哈欠,抬起眼皮,迎着赵都安和玉袖懵逼的目光,理所当然道: “走啊,啥时候行动?先说好,我不收银票,只收足锭官银。” 恩,战争年代,钱庄动辄破产被洗劫,她可不傻,才不拿有风险的兑换银票! …… …… 湖亭南半城。 曾经繁华的大风楼如今人去楼空,再也不服当初盛景。 当初,淮安王曾在这座名楼上宴请赵都安,而如今,这座被百年来诸多文人雅士作诗品评的名楼已落在叛军手中。 此刻,大风楼最高层。 徐简文负手而立,望着敞开的窗子外的风景。 从这里,可以远眺城外冰封的烟锁湖。 齐遇春正在他身后汇报: “……白石桥逃回来的部分残兵带回了赵都安传递给靖王的话,说要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如今,白石桥也落入了朝廷手中。” 徐简文面吹冷风,声音淡漠: “这群残兵败将还真听话,竟替赵都安传话,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啊。威胁起了徐闻。” 齐遇春眨了眨眼,道: “殿下,那就下令将这群残兵杀了,以儆效尤?” 徐简文道:“这种小事不必问我。赵都安眼下该进城了吧?” 一脸痞气的任坤道: “进城了。声势闹得很大,说是他带了一口棺材来湖亭,扬言这棺材若装不成靖王的尸首,就装他自己的。” “抬棺而战……好手段。”徐简文轻轻叹了口气,眼眸中竟流露出几分欣赏来: “谁说这个赵都安不会领兵?我看他倒是很懂,先是在京城抗使团,立军令状,再高调抬棺…… 如此一来,他在朝廷三大营中名望剧增,这换帅的举动,非但不会令朝廷军力下滑,反而会高涨。 呵呵,这舆论二字,我那三妹登基至今,都用不明白,满朝文武,也束手束脚,倒是这个面首出身的赵都安,玩弄舆论的手段可谓炉火纯青。” 任坤与齐遇春对视一眼,他们已记不清,是第多少次从殿下口中,听到对赵都安的欣赏。 须知。 二殿下简文何等人物? 那是令无数俊杰皆折腰,甘心为其赴汤蹈火的人物。 若非如此,当年何以能掀起玄门政变,若非出了女帝这个变数,当时那一战,徐简文已经成功了。 今日坐在皇位上的,也该是他才对。 “可惜,这种人无法为我所用,反而令其成长了起来,以至于成就大患。连庄师都死在此人手中。” 徐简文语气一下悲凉起来,脸上也流露出伤感: “既如此,也就只能将其扼杀掉了。” 顿了顿,徐简文转回身,迎着冷风用那张有六七分相似先帝的脸庞凝视二人: “蒋王孙那边如何?” 地神术师任坤笑道: “我一直亲自盯着。这老贼自从被殿下您夺权后,心头怨气大的很,依我看,如今赵都安既来了,只怕蒋王孙也要不安分了。” 徐简文点头道: “按原计划进行,将部分情报故意泄露给蒋王孙,促使他与赵都安秘密见面。” 齐遇春疑惑道: “殿下是要以蒋王孙为诱饵,将赵都安诱入陷阱中,予以刺杀?” 徐简文摇了摇头,他轻轻叹了口气,俊朗的脸庞上满是微笑: “不。赵都安此人奸猾狡诈,岂会轻易上套?蒋王孙只是喂给他的第一块糕点,至于后续嘛,且看着。” 任坤赞叹道: “我之前还好奇,以殿下手腕,完全可以令那蒋王孙心悦诚服,对殿下俯首帖耳,却为何偏偏令他对殿下生怨。如今看来,殿下是早算到赵都安要来?所以提前做的准备?” 徐简文嘴角微微上扬,目光移动,落在了室内桌上的一只实木棋盘上。 上头纵横十九道方格间,错落分布黑白棋子,隐约呈现白色大龙入海的巍峨气象。 然而仔细看去,却见黑棋暗藏杀机,分明是一粒粒引诱大龙深入的布局。 呜呜—— 寒风吹卷着一片雪从房檐飘落,乘风灌入室内,轻轻坠在棋盘上,濡湿一片。 徐简文轻声道: “钓鱼要舍得打窝,蒋王孙便且先送他,不过么……呵呵,他能否吃的下去,却还要看他的本事了。若撑死了,休怪本宫看轻他。” “啪嗒!” 徐简文捏起一粒黑子,摁在棋盘上。 …… …… 赵都安来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大石,打破了湖亭薄薄的冰面,炸起大蓬冷水。 不只是在朝廷三千、神机、淮水军府三大营中,区区半日,赵都安抬棺而战的消息,就在建成叛军中不可遏制地传播开。 饶是各级军官封锁消息,也无法阻碍。 身为城中武将首脑的叶新连忙召开高层会议,商讨一系列防御策略。 一时间,连续三天,叛军在湖亭的高层几乎每日大小会议不停,时刻盯着朝廷动向。 然而赵都安除开第一日声势浩大地进城外,便再无过线举动。 似乎并无在冬日开战的想法,而是全力在与薛神策交接。 薛神策也在赵都安抵达第二日晚,悄然离开湖亭北上。 至此,叛军集团精神稍缓。 又是个傍晚。 当再一次高层会议结束,蒋王孙从军帐中走出,生着斑点的脸上一片淡漠,令人看不出心思。 “大人。” 等在军帐外的下属掀开车帘,蒋王孙迈步进了马车,在寒冬素净的街道上穿梭,不多时来到了一座气派的大宅外。 这里也是他在湖亭的临时居所。 停车,下马,进入宅邸。 按照规矩,蒋王孙开会回来,一般都会先吩咐随军丫鬟烧水泡澡,缓解疲惫。 然而近日,蒋王孙进入宅邸后,却立即关上门,神色凝重地召唤来了自己的亲信,正色道: “有消息了么?” (本章完) 第605章 彼此试探 第605章 彼此试探 京城。 饶是过了年关多日,但距离春日尚早,这座百万人口的大城仍是肃杀的。 这一日,皇宫内专门储存涉及皇室成员的档案、经卷的藏书阁中,再次迎来女帝。 “陛下……”把守藏书阁的太监恭敬地行礼。 徐贞观也未瞧他,只是沿着古旧的楼梯而上,蔓延古旧的棕色书架,一份份尘封,少有人翻阅的书册沉淀着大虞朝六百年的兴衰。 女帝最近来的勤了很多,目的一是为了寻找破解《人世间》中手机密码的线索。 二是因当初那颗行经天际的“灾星”,她也颇为在意。 至于其三,则还有另一桩事始终令她放不下心,便是关乎二皇子简文。 当初蛊惑真人重生,返回京城,赵都安就与女帝讨论过二皇子的政变身死的事,彼时女帝心中就有个猜测: 既然蛊惑真人未死,那简文是否死透了? 只是因这么久过去,匡扶社已近乎名存实亡,徐简文都不曾出现。 这个大胆的猜测,也逐步被忽视。 但女帝心头仍存在隐忧,故而也时常翻阅些当年政变相关的卷宗,寻找端倪。 如是两个时辰过去,女帝空手而回,并未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倒是回归养心殿时,看到孙莲英焦急等在御书房门口,团团地转。 “陛下!” 看到女帝,孙莲英浑浊的老眼一亮,忙道: “镇国公发来最新军情。修文馆未曾过目,先送过来。” 徐贞观精神一震,忙迈步进了书房,孙莲英紧随其后。 骤然从寒冷的室外,踏入温暖的室内,老宦官不禁一阵咳嗽,略显晦暗的脸也因咳嗽而红了起来。 “伤寒还没好么?” 女帝关切地道: “御医开的方子无效?还是操劳过甚?朕准你回去休养几日,你也年纪不小了,莫要令病症加剧。” 孙莲英捂着嘴,止住咳嗽,喘匀了气,笑道: “冬日少许风寒,并无大碍。若是前两年,哪怕发着热症,奴婢的精神头也半点不输给年轻人呐。如今却是不大中用了。” 徐贞观心头涌上暖流,正色道: “辛苦大伴如此年纪,还要为朕奔忙。” “分内之事,如何当得起陛下这句辛苦?”孙莲英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两封蜡封的密信,呈送上来。 徐贞观这才将其接过,两只信封上所写不同,一个是军书,一个是秘奏。 女帝先撕开了军书,抖开纸张,美眸扫过,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嘴角微微上扬。 “可是前线有好事发生?”孙莲英察言观色询问。 徐贞观“恩”了声,笑道: “镇国公率领大军,已攻破了河间王的叛军,几日前将河间王围堵在王府中,后者并未反抗,率领家眷主动出府投降。 如今河间王叛军集团上下,已悉数被囚,押上囚车,送往京师。 镇国公虽折损不少,但好在是开春前将西平道收回了。” 孙莲英大喜道: “贺喜陛下。如今西平道回归,而五军营与京师禁军也都即将抵达西平道,有镇国公坐镇,再等薛神策过去,或可在西域人进犯前构筑起防线。” 徐贞观点了点头。 河间王的败亡比预想中快了一些,这为朝廷争取了更多时间。 但作为代价,镇国公的边军也做了不少牺牲,不说残了,却也是元气大伤。 “按日子算,赵都安应已抵达湖亭了,薛神策或已在北上的路上。”女帝思忖着。 又撕开了第二封密折,只是凤眸扫过信上文字,却是眉头缓缓颦起。 “陛下?”孙莲英心头微微一沉。 徐贞观笑容收敛,平静道: “这是文珠公主写给朕的和谈信。呵,意思与之前的和谈相仿,都是代表西域诸国,要虞国割让西平,以赔偿佛门,否则便要诉诸武力。” 孙莲英皱眉道: “影卫之前密报。文珠公主已被软禁在金帐,所以这封信是……” 河间王、燕山王的和谈都崩了,可想而知,这西域的和谈条件更是绝无可能答应。那偏还要送来这么一封信,就有点脱裤子放屁了。 徐贞观思忖了下,忽而素手捧着信纸,来到屋内炭盆旁,将纸张在炭火上缓缓烘烤。 渐渐的,纸上的文字竟如墨染般模糊,淡化。 反而有新的红色的文字显化出来。 “密文?”孙莲英吃了一惊: “莫非是文珠公主,假意写信劝降,实则传递情报?” 徐贞观定睛看去,只见纸上一粒粒红色文字如杜鹃泣血,密密麻麻,没有想象中的“情报”,唯有四个大字,挤满了信纸: “不要和谈!不要和谈!不要和谈……佛门不可信!” …… …… “有消息了么?” 湖亭城内,蒋王孙关起门来,眼珠直勾勾盯着府内亲信。 亲信低声道:“有了,已定下了地点。” 说着,他将一张纸条呈送给蒋王孙。 蒋王孙看后,皱眉不语。 这位蒋家三代家仆忍不住道: “老爷,这个赵都安好大的架子,分明是他求咱们。却还要您冒险去朝廷的地盘,这一旦被叶新,还有那个徐军师察觉,只怕……” 蒋王孙今年已是五十有七,虽保养得当,但仍是鬓角泛白,年轻时俊朗的面庞如今也满是岁月痕迹。 此刻将纸上地址默背几次后,将其丢入火盆烧毁,淡淡道: “赵都安此人与旁人不同,我虽未与他当面见过,但观其行事作风,便知不好打交道。定下这见面规矩也不意外,至于去朝廷地盘,老夫倒觉反比在我们这边见更安全些。” 顿了顿,蒋王孙吩咐道: “去准备吧。今晚出发。” “是。”那名亲近仆从没再说什么,悄然退去了。 冬日里,天色黑的很早。 不多时,夕阳沉入地平线,夜幕笼罩了湖亭。 入夜后,蒋王孙公开于府内吃了晚饭,而后借口要早睡,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回去卧室后,他掀开了衣橱下的地板,底下竟显出一条密道来。 这年头,许多大户人家宅邸修建时,都会有密道,以躲避匪祸,蒋王孙选这宅子住,就是看中了这密道。 踩着木梯沉下地面,蒋王孙裹着黑漆漆的,遮住全身的斗篷,拎起一盏油灯,一路前行。 不知多久,他抵达地道尽头,踩着梯子爬上去,推开米缸的盖子,这里是一间柴房。 蒋王孙推开柴房门,看到亲随已在门外等候了。 “老爷,院外已备车。”亲随道。 密道出口很遗憾,并不在朝廷控制的那片区域内,好在足够偏僻,也避开了叛军重点把守的要道。 当下的湖亭,若从天空俯瞰,两军的实力分界线并非直线,而是弯弯曲曲,犬牙交错。 蒋王孙出了院子,乘上低调的驴车,又在夜色中七拐八绕,才抵达了一处朝廷暗哨把守的街角。 黑暗中,宋进喜如鬼魅般走出来,朝着他们招手,示意跟上。 驴车跟着宋进喜前行,进入了一片巷弄中,最终停在了一间灯笼铺外。 “请吧,我家大人在里头等候。”宋进喜低声道。 蒋王孙自进入朝廷地盘后,一颗心就紧绷着,这会深呼吸了两下,才掀开车帘,稳步下车。 叮嘱亲随在此等候。 他又看了大半张脸藏匿于夜色的宋进喜一眼,才迈步走向那家偏僻的灯笼铺。 夜色中,灯笼铺匾额下悬挂的几只白色的灯笼没有光透出,但透过门扉,隐约看见室内有火光明灭不定。 迈步时,脚下的积雪也发出“嘎吱”声,格外清脆。 蒋王孙走了几步,蓦地止步,扭头回望周遭,似在打望这里的具体位置。 可惜冬日夜色太深,今夜又没有月光,只有天上一颗颗残星,投下少许的光线,令人勉强能视物。 想着自己此刻踏足在朝廷占据的半座湖亭内,蒋王孙看向黑暗时,总觉得那里影影绰绰,潜藏无数伏兵。 深吸口气。 蒋王孙排除杂念,推门进入灯笼铺。 …… “吱呀……” 房门打开,又掀开垂挂的厚厚的挡风门帘,蒋王孙看见了铺子内的景色。 这间灯笼铺似关闭许久了,铺面不算大,几乎一览无余。 屋内四周,墙壁上,墙角或悬挂,或堆放着一只只扎好的白色灯笼。 而在屋子中间,一张宽阔的四方桌案上,正孤零零点燃一盏昏黄的油灯。 一个华服青年安静地坐在桌边的条凳上,竟是在认真地裱糊灯笼。 一灯如豆。 那青年侧着脸对着门,显得极为专注。 一只手近乎半抱着一只竹篾编织的灯笼骨架,另一只手将白色的灯笼纸覆上,又将旁边陶碗中的浆糊取出,均匀抹在纸上,一条条糊在灯笼架上。 哪怕听到房门开启,都没有抬头。 “蒋大人先坐吧,我等一下就好。” 青年头也不抬地轻声说,语气不急不缓。 仿佛今夜不是秘密会谈,而是主人迎接邻里做客。 蒋王孙心头生出荒诞念头,却是半点不敢小觑这个名声大噪的年轻人。 他一步步走过去,过程中一点点掀开头上的斗篷,露出黑白发间杂的头颅。 迈步,坐在青年对面的条凳上,蒋王孙借助烛火,仔细打量对方。 一看之下,不禁赞叹一声: “早听闻赵都督仪表堂堂,今日得见真容,方知传言不假。比之老夫年轻时,也不遑多让。” “……”赵都安专心裱糊灯笼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恢复如常。 继续以不急不缓的速度,将这只灯笼裱糊好,他才将其放地上,抬头看向大言不惭的老人。 认真端详了下蒋王孙满是风霜的尊容,赵都安沉吟了下,道: “蒋大人风趣幽默,我却不如。” 双方这次秘密会谈,竟是以这样的对话作为开场。 蒋王孙笑呵呵的模样,仿佛没听出这句讽刺,感慨道: “老夫却没料到,赵都督会选在此地见面,已是临阵,却还有闲情雅致缝补灯笼,做匠人粗鄙之事,看来都督对这场战争的信心十足。” 这就急着试探了么? 赵都安笑了笑,若说上阵杀敌,他自忖不如薛神策,但与这些老登打交道,便是他得心应手的领域了。 却见他摇了摇头,正色道: “蒋大人所言谬矣。这缝补灯笼可不粗鄙,试问这灯笼家家户户谁离得开? 要我说,这灯笼反而比人要紧的多,起码一灯既明,满眼清清楚楚,这人心却是灯火照不见,看不透的地方。 辟如靖王大抵也想不到,他倚重的‘臣子’,亦怀有异心。” 蒋王孙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下,在昏暗的烛光中并不清楚。 顿了顿,赵都安笑呵呵道: “当然,本官缝补灯笼,也是因之后会有大用。” “哦?敢问是何用处?”蒋王孙好奇。 赵都安认真地盯着他,缓缓道: “靖王若死了,岂非也要许多白灯笼吊孝?” 一阵安静。 房间中只有二人呼吸的声响,静谧的落针可闻。 蒋王孙脸上的皱纹抖了抖,似是在笑,也似并不是: “先前听闻都督抬棺来战场,更早时候,在金銮殿上当众立下军令状……便知都督信心十足,老夫却是好奇都督信心何来。 据我所知,和谈失败后,朝廷兵马调度紧缺,似是连拱卫京师内城的禁军,都给调离去了西平……若不知情的人听了,或会以为,陛下要御驾亲征了呢。” 梅开二度,又是试探了。 不得不承认,赵都安连续几场大胜堪称奇迹,在叛军内部也产生了极大涟漪。 且赵都安自和谈以来,一次次作秀,无论是军令状,还是白石桥命叛军传话,后续抬棺,亦或方才编织灯笼…… 都在无时无刻,表现自身对胜利的自信。 似靖王的败亡,已成定局。 蒋王孙心中极为好奇,这个年轻人的底气究竟在何处。 赵都安笑了笑,没有接关于女帝调兵的话茬,只是露出神秘微笑: “蒋大人这话却是过了分寸了,本官既能区区几月,拿下徐敬瑭,自然可诛杀靖王,至于底气手段,呵呵,若蒋大人彻底归附朝廷,或才有资格知晓,你说对也不对?” 蒋王孙呵呵笑道: “都督这话按说是有道理的。但老夫却又想着,都督这份底气,怕也是并不足。” “哦?”赵都安笑吟吟道:“蒋大人认为本官在虚张声势?” 蒋王孙淡淡一笑,感慨道: “老夫自然是信赖都督的,否则也不会今夜来此,只是……若都督当真底气十足,怕是……也没必要来见老朽……吧?” …… 感谢书友charlotte的五千点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606章 猎人与猎物 第606章 猎人与猎物 昏暗的灯笼铺内,蒋王孙笑呵呵地,用缓慢的语速说出这句问话后。 屋内的灯烛跳动了下,二人投在粉墙上的影子也扭曲变形。 赵都安嘴角带着笑,眼睛却眯了起来:“蒋大人此话可解?”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蒋王孙的意思很简单:若赵都安真的足够自信,也就没必要来拉拢策反自己。 赵都安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更明白的是,二人之所以会冒着风险,坐在一起,就是因双方都有所求。 因此,今日的谈话既是一场策反,更是一桩生意。 蒋王孙要求见他才肯彻底投靠,是因为他需要见一个能开得起价格的人。 或者说,蒋王孙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很简单,就是将自己卖个高价。 而谈生意前,自要抬一抬身家,贬低下对方。 “呵呵,老夫在湖亭,却也听得许多消息,辟如和谈的失败,都督的军令。以及……西域的不安分,” 蒋王孙神态自若,保养的很好的脸上笑容温和: “当然,哪怕如此局面,老夫依然是看好陛下的,只是……老夫做的这可是杀头的买卖,一旦败露,哪里还能活?因此,自要看都督肯给怎样的诚意。” 赵都安平静说道: “蒋大人参与谋反,难道就不是杀头的卖卖?” 蒋王孙噎了下。 继而,只听赵都安继续轻描淡写地说道: “说来,本官初听蒋大人有意投效时,心中也是吃惊的。 毕竟蒋大人当初也是在建成道任过知府的,靖王拉起叛军后,以蒋大人的资历和能力,也是徐闻仰仗的重臣了。 呵,不瞒你说,我甚至都在怀疑,蒋大人这投诚是真心,还是诈降了。 毕竟,赵师雄的事就在眼前,本都督也不得不小心。” 蒋王孙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鬓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都督,老夫……” 赵都安玩味地抬手打断他,轻笑道: “不过,在本都督得知,蒋大人如今权柄被削,逐步被排挤出徐闻的核心圈子,甚至在湖亭的实权,都不如一个新冒出来的军师时,我便恍然了。” 蒋王孙一时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羞恼愤怒。 偏他又无从反驳。 事实上,他之所以有了叛变的想法,其一,自是因大局的变化。 事实上,自女帝突破天人,回归京城后。他就认为扶持靖王登基的希望渺茫了。 你再强,哪怕有同为天人的玄印帮助,难不成可以冲入京中? 但那时,诸藩王各自割据,联手封锁朝廷的计划仍旧诱人,只要令京城沦为孤岛,女帝也就名存实亡。 可随着青州恒王、云浮慕王的先后死去,封锁计划也破灭了。 蒋王孙已明白,除非西域搅局,出现大变数,否则最好的结果也只是靖王割据南方,建个小朝廷。 可小朝廷的位置并不足以填满蒋王孙的野心。 可若只是这样,尚不足以令他生出背叛的决定。 可那个徐军师的出现,他逐步被排挤出集团权力中心的事实,则给了蒋王孙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凭什么?一个毫无跟脚的“军师”,可以一上位,就分走他的权力? 就以为那人姓徐?疑似靖王沾亲带故的皇族分支子嗣? “蒋大人继续留在徐闻手下,迟早也是边缘人的结局。” 赵都安一语点破他的窘境,道: “你我也不必试探来,试探去,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本都督代天子来此,说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只要蒋大人肯为朝廷做事,本官可代陛下许诺,待清算叛军时,蒋大人以及亲族既往不咎。” 蒋王孙闻言摇头道: “都督的承诺,老夫自是信的。不过若要老夫投效,却也有几个条件。” “先说说看。” “只是赦免老夫及亲族不够。还要封赏。” “要什么赏?” “第一,我蒋家昔年也曾是建成道第一大家族,后衰落,如今才给那沈家压在下头。 若待陛下王师南下,诸多参与叛乱的士族必被清算,我蒋家愿为陛下看护这建成道地界。” 言外之意,是要求女帝将将家扶持起来,代替沈家,成为建成第一大族。 赵都安毫无意外,点头道: “可以。” 当前时代,皇权触角难下乡,哪怕他收复了建成道,也需要扶持本地家族起来。 就如他击败恒王后,扶持青州萧家帮朝廷稳定青州。 沈家肯定要灭掉的,扶持个蒋家也可以。 若不听话,再过些年废掉就是。 蒋王孙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蒋家子弟多才俊,只是这些年受观察压制,许多族中子弟难以入仕,或在地方任县官一类……老夫身为一族之主,也当为族中子弟谋个出路。” 赵都安瞥了他一眼,略一思忖,点头道: “可准许五名蒋家人入京,任京官。不低于五品。不过再高,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蒋王孙薇薇皱眉: “只是五品?” 赵都安淡淡道: “若要更高品秩,则最多两人。” 蒋王孙沉默了下,竟也没有在这个条件上继续讨价还价,而是微笑道: “也好。” 这么容易满足了?赵都安反而挑起眉毛。 却见蒋王孙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最后一个条件,老夫年岁已不小,却最高只做了个知府,空有雄心壮志,却难施展抱负,不瞒都督,我被徐闻鼓动,也是想着能有机会一展平生所学……” “所以?”赵都安打断他。 蒋王孙深深盯着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珠里流露出炽热的渴望: “老夫若能入修文馆中,做一任馆主,此生当无憾了。” 入阁! 图穷匕见! 之前的两个条件只是开胃菜,蒋王孙真正的目的,竟是入内阁,做阁老。 赵都安面无表情与他对视,一阵沉默后,他隐隐发出一声嗤笑声,重新拿起了地上的灯笼,淡淡道: “送蒋大人回去吧。” “是。”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宋进喜如鬼魅般飘了进来,朝着蒋王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蒋王孙愣了下,意识到自己被拒绝了,他不死心道: “都督,你该知道,靖王可与慕王不同,内部铜墙铁壁,若无人帮助,恐难攻破。老夫也不逊色于那赵师雄……” “送客。”赵都安却已低下头,重新专注地糊灯笼。 蒋王孙面色一沉,不再开口,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转身当真往外走去。 只是走出门槛时,他停顿了下,却没等到身后呼唤,只好硬着头皮往外走。 …… 房门关闭。 宋进喜领着蒋王孙当真离开了,不多时,院外传来马车重新行驶的声音。 “他真走了?” 这时,屋内的房梁上,光影一阵扭曲,穿着绣金线的神官袍,戴着眼镜的少女神官惊讶地飘然落下来。 金简的语气惊讶不已。 赵都安低头糊灯笼,头也不抬道: “你不是都看见了?” 金简好奇地扭头看他,疑惑道: “一个馆主的什么位子,就那么重要?” “内阁之主,自然重要。呵,若真给了,且不说他蒋家如何飞黄腾达,让朝堂中那些皇党官员怎么想?是要出问题的。” “就不能先许诺他,之后找个由头不给?”金简理所当然道: “或者到时候,安排人把他嘎了,反正那么大岁数了都……” 少女故作凶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赵都安给她逗笑了: “这种老狐狸,岂会真相信空口白牙的许诺? 定是要落在书面上的,以我的身份,若许诺了,又违反,到时候真要让陛下颜面扫地,信誉尽失了,这是要上史书的。杀人简单,但后续麻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金简鼓起小脸: “真麻烦,搞不懂你们。可这样一来,岂不是白忙活了?这个老头也胆子真大,就不怕惹恼了你,不放他回去了?” 赵都安竟是十分认同地点头道: “是啊,我也觉得他胆子大,哪怕为了保命,也该先虚以为蛇,安然回去再说。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没打算回去呢?” “啊?”金简一脸懵逼,没听懂。 好在下一刻,她懂了。 因为原本已经行驶离开的马车,竟再次倒退回了街道上,然后是靠近的脚步声。 “砰!” 房门被推开。 蒋王孙板着脸走进来,一言不发,径直在赵都安对面坐下。 金简却已再次隐身了。 “蒋大人何以去而复返?”赵都安故作疑惑地抬起头。 蒋王孙面色阴晴不定,咬了咬牙,叹气道: “都督定力非常,老夫佩服。入阁之事作罢,只要前两条即可。” 赵都安微笑道: “这次价码变了,只有三名蒋家人可以入京做官。” 蒋王孙瞪大眼睛:“都督怎可出尔反尔?” 赵都安疑惑道: “上一场价码,蒋大人不是先拒绝的?” 旋即,他缓缓放下灯笼,眼神幽幽地盯着对方,道: “去而复返,这价码就是两回事了。 蒋大人若不满,还可回去再想想。不过,我可要提醒一句,今日蒋大人来见我的一幕,都被本官以摄录卷轴暗中录制,也可随时送去叶新手上。” “你!!” 蒋王孙惊的猛地起身,动作幅度之大,将屁股下条凳掀翻! 他呼吸粗重,死死盯着赵都安,半晌,蒋王孙忽如泄了气的皮球,一下软倒,颓然苦涩道: “全凭都督做主。” 早这么配合不就行了?非要折腾…… 赵都安绽放笑容,热情地起身攥着他的手,又亲自扶起地上的条凳,请他坐下: “既如此,再好不过。本官初来乍到,正有一事想询问蒋大人。” 已彻底服气的蒋王孙摇头苦笑道: “都督是想问那个徐姓军师的来历吧?可惜我也并不知晓。 此人连真容都不曾露过,我只知道,是徐敬瑭的死讯传来的那天,此人带着同样不显真容的两个手下,来了营帐,单独见了徐闻。 二者单独私下见了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徐闻就任命其为军师。叶新对此人也言听计从。” 赵都安皱了皱眉: “蒋大人若只能给出这点回答,诚意恐怕有些不足。” 蒋王孙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 “这是如今湖亭中叛军布防的细节。除此之外,老朽还有一份礼物送给赵都督。” “什么礼物?”赵都安好奇。 “冯举。”蒋王孙道: “冯郎中以及一群驻扎湖亭的官员如今被我们软禁了起来,都督若需要,老朽可安排人将其救出。” 冯举……赵都安愣了下。 当初湖亭开市,冯举被任命为“负责人”,在湖亭负责相关事宜,后来藩王谋反,地方沦陷,他与一群官员也失去了踪迹,不想还活着。 蒋王孙既已下定决心投诚,显然也想拿出诚意,表一表忠心。 赵都安想了想,颔首道:“好。” 冯举乃是他入大虞后,最早收下的“嫡系官员”,身上有浓重的赵都安的烙印。 若能救回,再好不过。 很快,二人又商谈了下细节,蒋王孙这才再次告辞离开。 “你在想什么?” 金简徐徐从暗中复现出来,好奇地抱着独眼法杖看着他。 赵都安站在灯笼铺门口,望着屋外天空上零星的星子出神。 闻言轻声道: “我只是觉得,有点过于顺利了。” “啊?有吗?”金简懵懵的,想了想,又换了个话题: “这个老头为什么就一下子服软了?就因为你威胁他?感觉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赵都安却摇了摇头,说道: “我的威胁根本不重要,那只是个递给他的台阶罢了。真正的原因很简单,其实他在今日选择来这里时,就已再没有了退路,很多事,只要做了,就无法回头。” “奥。”金简假装听懂了,她将一卷摄录卷轴递给他: “既然没用,为何还要浪费卷轴真的录制?” 赵都安道:“因为我不喜欢此人。” “为啥?因为他和你讨价还价?”金简小心翼翼问。 “不,”赵都安摇头道: “我不喜欢叛徒。哪怕是背叛了敌人的叛徒,也一样。” …… …… 大风楼。 徐简文独自一人,坐在冬夜里的楼顶屋檐上。 他坐姿随意、慵懒,两条腿舒展着,双手支撑在身后,眯着眼睛望着头顶乌云裂开,露出少许月光。 身后传来踩踏瓦片的声响,任坤裹着土黄色的法袍缓缓走来,拱手道: “殿下,蒋王孙返回宅邸了。” 徐简文:“你没有暴露吧?” 任坤道:“按您的吩咐,我没有跟过去,只守在地道附近。以免打草惊蛇。” “很好。”徐简文道: “若我猜得不错,蒋王孙已投诚了。 那接下来,必是要献上投名状。我军的布防图肯定是其一,不过赵都安不会贸然相信,肯定会先慢慢确认情报真伪,先不用动,让他验证去。” 任坤道:“就这么任凭蒋王孙将情报卖过去?我们什么都不做?” 徐简文笑道: “下棋不能急,要诱敌深入,才好动刀。还有,你去稍微撤走一些对冯举等人的监视。蒋王孙可能会试图将其救走,赵都安要人,那就给他就是。” “是。” …… 一座衙门内,冯举从睡梦中醒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 错字、排版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608章 弃子换车,交换俘虏,谋算赵都安( 第608章 弃子换车,交换俘虏,谋算赵都安(5k) 冰冷的官署内。 伴随胡雪斋红着眼睛,骂出这句话来,正要劝架的冯举和其余官员都怔住了。 “啪!” 林素素猛地甩过去的一道耳光,清脆地打在了胡雪斋的脸上,留下清晰可辨的五根红色指痕。 “你敢打我!?贱人……贱人……” 胡雪斋被打懵了,似没料到,边捂着脸,口中不断重复着。 容貌与宫中妃嫔极相似的林素素却同样红着眼眶,有泪水夺眶而出。 她沉着腰肢,仰着头,仿佛这一巴掌反将自己的腰打折了,死死盯着丈夫,嘴唇几乎要咬出血: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胡雪斋感受着周围官员视线,怒火上涌,好似足气的煤气罐,点火便炸开,冷笑道: “你想再听一遍?果然是无耻贱妓! 当初进京,便勾搭李应龙,后来又攀附姓赵的,以为我不知道?你敢说你和他没关系? 否则以他的身份,凭什么给你皇商的天大好处? 你可知道江南商圈内,都怎么说我胡雪斋?他们都说我是靠献妻上位! 我当初瞎了眼,才将你这妓子赎出!若不是你,我何至于被拽上贼船,如今被看押在这里做阶下囚?!” 这一番话直说的他酣畅淋漓,显然是憋在心中许久了。 林素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眸中亮光一点点地熄灭,喃喃道: “所以,你是这般看我……” “不然?”胡雪斋讥讽道: “也是个蠢女人,当初不过是图你姿色,却不想上京一趟,反而惹的入狱,得罪了李家。 后来若非你与姓赵的有关系,攥着皇商的名额,你以为我会陪你演戏?扮恩爱夫妻?戴帽子?” 林素素眼中神光彻底熄灭,一句话都也说不出。 冯举这会才回过神,沉声道: “胡雪斋,你是当本官不存在?” 胡雪斋闻声,调转枪口,嘲弄地盯着冯举等人,忽然猛地抬起一脚,将火上烧的铁锅踹翻! “咣当!” 热水泼洒过去,几个官员被烫的惨叫出声。 冯举退的果决,却也被淋了半条手臂,疼的他龇牙咧嘴,哆嗦道: “你疯了,疯了,朝廷可还在呢,等赵大人来……” 胡雪斋仰天狂笑: “一群蠢货。都这个时候了,还拿姓赵的一个小白脸吓唬我?” 他不装了! 被监禁了太久。众人也无法得知外界的消息,他早已失去了希望,也失去了畏惧。 “那么多藩王造反,没准这会朝廷都快没了!姓赵的或许都早死了!你们竟还指望?” 胡雪斋笑着笑着,脸庞扭曲起来,他贪婪地看着地上官员,那被烫的发红的胳膊,喉结滚动了下,竟是一弯腰,从地上拎起一块砖头,走了过去。 冯举大骇,忙捡起地上的铁锅,试图抵抗。 然而衙门里几个官员,大都年纪不小,又饿的头昏眼,反倒是胡雪斋年纪小,力气足。 就在行将火并的时候。 突然,衙门锁死的门被踹开了。 “咣当!” 屋内几人愕然,扭头只听到紧闭的房门外,院中有零碎脚步声靠近。 继而,房门也被踹开。 “呜呜——” 冷风席卷进来,吹的地上散落的炭火一阵明灭,泛出红光。 几名披甲叛军按着腰刀走进来,为首一名叛军扫了几人一眼,微微皱眉,继而冷笑一声: “还有力气斗殴,看来还是喂得太饱。都锁上,带走!” 已经半疯的胡雪斋犹如被浇了盆冷水,一下冷静下来,手中砖头跌落,眼神中满是恐惧: “不要杀我……我们还有用……有用……” 不只是他。 冯举等几名衙门官员,近乎下意识地认为,是叛军终于要“提审”他们。 顿时恐惧涌上心头。 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何种命运。 而虚弱的几人,哪里能反抗? 轻易被叛军用绳索捆住双手,犹如一条绳上的蚂蚱般,拽着往外走。 倒是林素素,全程没有半点抗拒,仿佛丢了魂,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敢问是何人要见我等?”冯举强装镇定,询问道。 叛军却压根懒得回答。 只押着一群人往外走,此刻月明星稀,辨认不出是入夜,还是凌晨。 衙门大门外,还有手持火把的叛军在守着,冯举看到押解自己的叛军首领拿出一块令牌递过去,又在对方递来的文书上摁了个手印,似是走提审程序。 而后,一行人就被驱赶上一辆囚车,给押着走。 夜色越来越黑了,冯举估摸着,更像是黎明时分。 众人瑟瑟发抖,唯有胡雪斋不断祈求,后来被一名叛军用破布堵住嘴,才消停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板车七拐八绕,中途避开了好几伙巡逻队——说来也怪,押解的叛军似知晓叛军的布防、巡逻路线。 时走时停,穿行如鬼魅。 冯举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若是正常提审程序,为何要躲避其余叛军? 终于。 当板车穿过一条巷子后,前方猛地窜出火光,竟是另一群人持握火把,等待许久。 “大人,人安全带回来了。”为首的“叛军”行礼。 “很好。” 宋进喜点了点头,迈步从黑暗中走出,脸庞逐步被火把照亮。 他走到囚车旁,抬手轻轻搭在囚车上,继而“轰”的一声,木头囚笼四分五裂! 继而,在冯举等人呆滞的目光中,宋进喜微笑着攥住冯举的手: “可是冯郎中?都督特命我等营救诸位,各位大人受苦了。” 冯举大脑懵懵的,没缓过神:“都督?什么都督?” 宋进喜愣了下,旋即明悟过来,眼神感慨,微笑道: “自是赵都安,赵大人,如今他乃是前线平叛大都督,不久前抵达湖亭。” 赵都安……赵大人……大人来救我们了…… 一整个囚车的官员们被这个天降喜讯砸得险些晕过去。 待宋进喜从怀中取出大内供奉腰牌,表明身份后,冯举等官员,更是喜极而泣! “呜呜……” 不少官员直接哭了出来,冯举也是老泪纵横,看着一群供奉上前,将他们解除镣铐,搀扶下板车,哽咽难言: “大人……在何处?竟还记得我等……” 宋进喜微笑道: “都督正在等待诸位,更已备下餐饭暖炉,冯郎中若能走动,即刻便随咱家过去。” “能动!能动!”冯举忙道。 宋进喜点点头,忽地仿佛想起什么般,开口道: “差点忘了。大人还有叮嘱,说要我问一问冯郎中,衙门陷落这几个月,可曾有人背叛出卖陛下?” 冯举怔了怔,周围的其他一群核心皇党官员也愣了下。 旋即,他们近乎同时转身,扭头看向囚车上,脸色苍白,颤如筛糠的胡雪斋,眼神阴沉。 “出卖倒没有,不过……” 冯举目光看向鸭子坐在囚车上的林素素,忽地道: “林娘子,你……” 林素素坐如观音,这会仿佛回了神,闻言扭头看了眼旁边的夫君。 胡雪斋急了,堆起笑容,去拽她衣袖: “夫人,我方才是饿的失心疯了,说了什么,全不记得了,你……” 林素素默默掰开了他的手,迈步下了囚车,面无表情往前走。 “夫人,夫人别抛下我,我对你一片真心啊夫人……”胡雪斋死死拽着她的衣袖。 宋进喜脸上笑容收敛,挥了挥手。 立即有“叛军”上前,忽然拔出刀,只一劈,胡雪斋“啊呀”惨叫一声,手腕被斩断,拽着林素素的衣衫下摆的断手也掉在雪地上。 林素素脚步一顿,却终究继续走向冯举众人。 而后,随着众人蹒跚地往火光处走,只留下小巷中的胡雪斋被黑暗吞没,一阵惨叫声后,再也没了声息。 …… 临时都督府。 赵都安坐在书桌后,一边翻看军情文书,一边听宋进喜的汇报。 听到胡雪斋死亡一节,赵都安怔了下,抬起头,表情古怪: “林素素的那个夫君?” “是。”宋进喜解释道: “冯郎中说,此人咒骂污蔑您,还要杀了他们吃,幸好咱们及时赶到。” 吃人……赵都安“哼”了声,道: “咎由自取。派人好生先给冯举他们接风洗尘,至于林素素,传我的话,本官不会因胡雪斋而降罪,朝廷不会亏待他们。之后,再带冯举来见我。” “是。” “蒋王孙提供的军情印证了?” “恩,我们的人用他提供的伪造身份,顺利将人救走。回来的路线我们自己寻的,叛军的巡逻路线与此人提供的一般无二。” 宋进喜小声道: “大人,如今有了这情报,是否可以率先出手,抢夺湖亭控制权?” “可……”赵都安险些点头,却因心中的不安,仍摇头道: “再等等。” 宋进喜道:“冯举被救走的消息瞒不了多久,等叛军高层知晓,极可能意识到内部出了奸细,并更改布防。” 赵都安冷笑道: “以蒋王孙的地位,若因这点小事就要暴露,那就真是废物一个了,继续等。蒋王孙应该很快会发来新的消息。” …… …… 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 叶新已洗漱完毕,穿戴盔甲整齐,站在屋内的全身镜前,锋利的眉眼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这间卧房的墙壁上,镜子上头,是一张张用钉子摁在墙上的地形图。 “活着的又一天……” 叶新对镜中自己自嘲地般嘀咕了句,转身,抬手抓起了武器架上横置的长剑。 作为原建成道军府的副将,叶新在靖王造反初期出力巨大,也因此在靖王集团内,晋升迅速。 若说蒋王孙如今堪堪能跻身文官前十。 那叶新,在靖王账下的武将中能排进前五。 叶新的强项并不在个人修为上,而在于领兵作战,尤其擅长小范围战役,主打迅捷、灵活。 这也是他能面对薛神策与神机营,还顶在前线的原因。 迈步、推门,走出卧房,东方天际微微露出一抹白,墙角残留白雪,院中清扫的颇为干净。 这里是他暂住的府邸,也是叛军的指挥部。 此刻,炊烟升起,已有炊事兵造好早饭。 叶新走入饭堂,独自用饭。 忽然,院外一名士卒披着淡红的晨曦急匆匆跑了过来,呼出一口白气: “将军!不好了,开市衙门内囚禁的冯举等官员被救走了!” 叶新的手指猛地陷入松软的馒头中,同时抬起头来。 …… 叛军“指挥部”议事堂内。 叶新端坐上首,冷冷扫视与会的几人:“事情都听清了吧?说说吧。” 长桌旁,除开叶新外,还有四人。 两文、两武,分列左右。 两名武将皆乃叶新手下将领,一个敦实壮硕,一个一头白发,却是个少白头将军。 至于两名“文臣”,一个赫然是匆匆赶来的蒋王孙。 另一个,则裹着斗篷,脸上戴着一张猴子面具,能如此奇装异服列席会议的,也只有被靖王亲自撑腰的“军师”,徐简文。 “此事再明白不过!” 壮硕将领阴沉着脸: “是朝廷伪造了咱们的令牌,趁着夜色,假传命令,骗走了人。更是避开了所有巡查队,消失的无影无踪。呵,若是对方修行高手来强行抢人,我都认了,偏偏是骗开的……” 少白头将军淡淡道:“只怕是军中出了奸细了。” 叶新面无表情道: “赵都安刚接替薛神策,便救走冯举,意图显著,必是为了抬升士气。此事他在永嘉城中便曾做过,就不知,我军中究竟是谁,才是那个‘赵师雄’了。” 话落,猴子面具下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朝廷在我军中有奸细,这有什么意外的? 若他们半个没有,才蹊跷。 这奸细只怕也是薛神策在时,便打入的,不曾启用,留给了赵都安立威。 冯举这伙人只是小角色,能有法子救走此人的人一大把,若筛查起来,只怕不容易。 相较下,尽快调整布防,以免更多我军布置泄露,才是要紧事。” 叶新赞同道: “更换布防我已安排人去做了。今日会议,也非为了筛查奸细,而是商讨那赵都安下一步,我等如何应对。” 蒋王孙轻咳一声,准备开口。 却给徐简文出声打断,猴子面具下透出笑声: “依我看。一味被动,只会被对方牵着走,故而不如主动出击。” 叶新疑惑道: “湖亭城中,我军力并不如对方,只是依靠城池固守。赵都安此来,士气大振,若贸然开战,只怕胜率渺茫。” 徐简文幽幽道: “非是较量军力。他不是营救出冯举么,那不如,我们递消息过去,要与他交换俘虏。呵,不是换冯举回来,而是用我们手中的其他俘虏,去换我们被朝廷捉去的人。” 敦实将领愣了下:“姓赵的会换吗?” 徐简文笑道: “为何不换?他肯救冯举,若不肯救旁人,周围人如何看他?军中如何议论他? 此人刚接替薛神策,在军中人心尚未稳固,正是收买人心的时候,为何要拒绝?” 少白头将领皱眉:“就算答应换,然后呢?” 徐简文笑道: “我们可约定在城外烟锁湖换俘,安排高手随行。同时,派出高手携精锐,在换俘当日,随机袭击湖亭中朝廷一方驻扎的各处要地…… 甚至可以放出风声去,暗暗调兵,让对方以为我们要在烟锁湖埋伏。 正好可以借助奸细的口,将这个假情报送过去。 如此一来,对方顾此失彼,若全力去烟锁湖对付我们,自然城中防线空虚,我们便趁机袭击对方要地……此为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顿了顿,他道: “最关键的是,此事由我们发起,他不会知道我们要声东击西,故而,怎么打都是我们抢占先手,只要占到便宜,便可挫伤他在军中的威望,打击朝廷士气……” 此法……叶新陷入沉思。 少白头将领道: “可若姓赵的压根不上当该怎么办?他没准也会猜测,这是我们故意放的消息,从而全力防御防线,对烟锁湖置之不理。” 徐简文笑呵呵道: “若是这样,那我们就直接吃掉烟锁湖的人,将对方手中的人抢过来,也还是我们胜了。” 这……叶新眼睛一亮,当即笑着拍板道: “此计甚好,就按军师所说去安排。王爷如今不在,我等正要建功,给王爷一个惊喜。” 蒋王孙还要开口,却见叶新压根连问他的看法都不曾,就直接做出了决定,老人的脸色愈发阴沉,冷冷道: “叶将军就这么定了?不再思量下?” 叶新仿佛终于想起来席间还有个人,扭头看过来,皱了皱眉,语气淡淡道: “蒋大人觉得军师的计策不好?” “好。”蒋王孙平静道:“那就这样做吧。” 丢下这句话,蒋王孙站起身,就往外走。 其余两名将军也起身往外走,徐简文则被叶新拉着留下商讨细节。 而就在众人离开后,叶新望着蒋王孙离开的背影,忽然看向了徐简文,神色平静道: “这样就行了?他会上当?” 徐简文扶了扶脸上的猴子面具,面具后传出温和的笑声: “蒋王孙信不信不重要,将话带给赵都安,就够了。毕竟……一枚弃子何必在意?” (本章完) 第609章 皇子斩龙(5k) 第609章 皇子斩龙(5k) 临时都督府。 宽大的书房内,盆中炭火崩开些微的火光,赵都安站在实木桌案旁,俯身仔细端详平铺在案上的地图,不时提笔,在纸上标记,计算着什么。 “咚咚。”房门被敲响。 他头也不抬说了声“进”,厚重的房门被推开,穿着女官袍服,头戴无翅乌纱的莫愁走了进来。 见他在办公,下意识放轻脚步,转身关上房门。 赵都安写完最后一串公式,放下笔,站直身体,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笑着说: “没给我端点吃喝的来?” 莫愁翻了个白眼,心说真拿我当“秘书”了?你又不是陛下。 她缓步走来,语气平静地道: “你救回冯举等人的消息在军中的反响很好,三军一致称赞。” “那就好,可惜还不够。”赵都安叹息一声,苦笑道: “别看我如今携着巨大的名声来,看似风光,但这也意味着,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 我的名望,也给了将士们过高的期待,这意味着,一旦我失手,打败仗,哪怕单纯的平庸,什么都不做,都会引发舆论反噬。” 作为上辈子的行政大秘,赵都安对“舆论”这个东西门清。 越是名望如日中天的时候,越是脆弱。 他当初在西线领兵时,因所有人对他不抱有期待,所以平庸些也无伤大雅。但如今在东线,声望被抬的太高,人也被架了起来。 莫愁身为女帝的“秘书”,自然明白舆论反噬,动摇军心的可怕,颔首道: “所以呢?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做?主动进攻,打下湖亭,然后趁着靖王入滨海,往南打过去吗?” 赵都安摇头道: “我来东线,可不是来指挥作战的,这也不是我所擅长的。” 若想通过一步步蚕食对方兵力的方式,战胜靖王,且不说能否做到。 单时间上,就不容许如此。 “如今冬日也快奔着尾声去了,昨日的风都暖和了许多,再过些日子,只怕江河都要开化,一旦这场战争拖延太久。等西域人打进来,就真麻烦了。” 赵都安正色道: “所以,必须速胜。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 莫愁心中一动,忽然问道: “你要复刻对付徐敬瑭的方法,实施斩首行动?” 若在战场上,难以短时间分出胜负,那也就只有解决靖王这一条路。 莫愁说道: “可这时候,靖王去了滨海道,你总不能去滨海道将他杀了吧?且不说那是陈王的地盘,赶路都要多久时间?” 谁说不可以?赵都安笑而不语。 他的确在思考,能否趁靖王在滨海道,与建成叛军大部队脱离的机会,将其斩杀。 但不是现在。 一方面,他刚接替薛神策,必须先稳住军心,在此前不能随意离开。 另外,也是更重要的是,他一定要弄清楚,那个“徐军师”究竟是谁。 这时候,莫愁走了过来,低头看向桌上的滨海道地图,面色古怪起来: “你来真的?别告诉我,你要对滨海道用兵……这些符号又是什么?” 她指了指空白纸上,毛笔书写的古怪的阿拉伯数字,和各种公式、曲线。 数学……赵都安心中嘀咕,见莫愁一脸好奇,玩心大起,正要编瞎话调戏忽悠她。 忽然,书房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 “进。” 赵都安扭头过去说道。 身材魁梧的大内供奉唐进忠推门走了进来,他穿着供奉袍服,面白无须,神色冷静。 甫一踏入,便拱手道: “都督,有要事禀告。敌将叶新方才派使者来送信,说要与我们交换俘虏。” 换俘? 赵都安与莫愁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的诧异。 “仔细说清楚!”莫愁凝重开口。 唐进忠道: “就是叶新提出,要用他们之前抓获的我们这边的部分将领、文官和影卫,来换回咱们俘虏的对方的将领。地点定在城外的烟锁湖,说若我们同意,可再商议细则。” 烟锁湖…… 城外双方都没有去占据的地方,的确是个合适的安全地带…… 只是,自己刚救了冯举,对方就提出换俘,是何居心?赵都安皱起眉头。 阴谋。 大大的阴谋。 “我们有很多人被对方俘虏么?”赵都安问。 莫愁点了点头,说出了一串名字: “这些人都是在湖亭的,还有一些被关押在建宁府。” 赵都安对大多数名字并不耳熟,直到听到“书生”二字,愣了下: “是那个金牌影卫?” 他当然记得此人,乃是临封的金牌影卫,后来随战争推进,影卫也向东西两线聚集。 上一次千里转运赵师雄的女儿,就有书生操刀。 而后,一群人随宋进喜来到东线。 “除了他呢?那个红叶有没有被抓?” 赵都安忽然问: “这事怎么没人与我说?” 莫愁没弄懂,为何他对那个红叶在意,但还是如实道: “红叶倒是没被抓,却也是重伤,被送回后方医治。此事宋进喜负责,没与你说,应也是觉得没必要吧。” 的确,几个影卫的被俘,从级别上,还不配递到赵都安的案头。 唐进忠迟疑道: “大人。对方提出的换俘名单很诱人,石指挥使他们拿不定主意,正准备开会,请您过去。” 也好……赵都安吐出口气,正要跟随对方出门去开会。 恰在这时,门外又是一道鬼祟的身影飘了过来,竟是宋进喜。 “大人,蒋王孙发来密报。”宋进喜看了眼屋内几人,见都是可信的,也便坦言。 赵都安眼睛一眯:“拿来我看!” 宋进喜忙将袖中一封密报递过去,莫愁也抻长脖子,凑过去贴在赵都安身旁,一起看。 很快的,两人的脸色都变化起来。 赵都安折起密信,看向二人: “去开会!” …… …… 临时指挥部。 惨淡阳光从门缝中透进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一条明亮的细线。 朝廷东线三军高层云集,总共十几人,每人手旁都摆放着热腾腾的茶盏。 长桌主位,墙壁上悬挂的舆图正下方,赵都安端坐在一只太师椅中,将手中的密信拍在桌上,沉声道: “都看看吧。” 密信开始在屋内一双双手间传阅。 每个人在看后,脸色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蒋王孙的间谍身份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这封密信中也没有对方的落款,但所有人看到文字,都明白是探听到的敌军情报。 赵都安双手交迭,平静说道: “这是我们在敌军中的内应发回的情报,诸位如何看,都说说吧,畅所欲言。” 莫愁似憋了好一路,此刻率先开口说道: “若这情报为真,那对方的意图就实在明显了。 显然,是我们成功营救冯举的事,刺激到了敌人。所以他们才用了这么一个计策,用换俘虏引诱我们。 再放出将要在换俘时,在烟锁湖袭击我们的假消息,目的就是奇袭城中防线,从而打压我们的士气,提升叛军士气。” 外表草莽,实则心细如发的石猛缓缓点头,道: “莫昭容所言不错。如此说来,我们如今掌握了情报优势,理应将重心放在防守防线上,不能令对方得逞了。” 原漕运总督,如今亦在军中担任高级参军的宁则臣沉声道: “可城内防线曲折蜿蜒,从这密信中所述,对方并不是要全面开战的意思,而是要派遣高手奇袭,以斩杀我方武官,破坏防线为目的。一味防守,该如何判断敌人会进攻哪里?” 在座的三千营指挥使是一名四十来岁,颇有鹰派气质的将领,此刻皱眉开口: “还有,我们如何确定这情报一定是真的?不是敌人故意放出的假消息?或者这个内应是否可靠? 倘若这情报是假的,我们全力防守城内,对方却来个虚实变化,吃掉烟锁湖的俘虏,又该如何?” 此话一出,顿时令高层们陷入思考。 连赵都安也不得不承认,存在假情报的可能。 可若将这点也算进去,局势将变得更复杂。 莫愁拧紧眉头,额前点缀的梅妆也皱了起来: “如此说来,若拒绝换俘呢?” 对方出招,不接也是一个方法。 石猛却摇头道: “只怕不妥,倘若我们拒绝,那对方大可以大肆宣扬此事,都督刚来东线,正是在军中建立威望的时候,结果前脚救回了文臣冯举,后脚却拒绝换回武将俘虏…… 一旦传扬开,只恐动摇大人威信。” 因执掌火器,得以列席会议的陈贵捋着胡须,愁眉苦脸: “这般说,对方岂非就是算准了都督如今要稳定军心的意图,所以故意用这恶心手段?我们拒绝,会令大人名声受损,接下来,就要头疼该如何应对……” 归根结底,还是人手不够……若高手足够多,大可以两者兼顾……赵都安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脸上从容镇定,开口道: “换俘一事,我已决定答应。” 莫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心劝他再想想。 只要封锁消息,或正确宣传,拒绝换俘未必会有多大的破坏的…… 可赵都安却隐晦地朝她摇了摇头,莫愁怔了下,也就闭上了嘴,心中嘀咕,不知这家伙又在想什么。 在陛下身边时便看不透此人,如今依然如此。 莫愁这个监军都没说话,众将士就知赵都安已拍板,便没再劝。 一时,开始纷纷献言献策,讨论该如何应对的法子: “不如在换俘前主动进攻?掌握主动权?” “唉,密信中已提及,对方如今更改了布防,且在湖亭城内,我们的优势发挥不出,与对方巷战,实在吃亏。关键在于,我们输不起! 若薛枢密使在时,输也就输了,可赵都督过来的第一战,若是输了,不光是士气跌落,只怕整个天下,无数观瞧这边的人的心气都会被影响……都督第一战,岂能仓促?” “有理。没准敌人此举,就是故意逼迫我等仓促出战……” “如此说来,那在换俘当日,我们也主动去派高手袭击对方如何?” “这是个法子,但也无非是换家二字。互换伤亡罢了,而且诸位莫要忘记了,烟锁湖上的换俘也不容有失啊。” “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个叶新怎么突然想出来这么恶心人的法子?” “呵……这手段诡诈心机。只怕不是那叶新能想出来的,或是那个姓徐的军师手笔……” 讨论中,不少人心中一动,只觉得对方这手段的恶心感极为熟悉。 仔细想了想,忽地意识到,对方的计谋味道和赵都安以往算计人的时候简直是一脉相承的狡诈…… 沉默不语的赵都安同样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这一刻,就像两只老狐狸彼此隔着冬日的风,嗅到了彼此身上的骚气。 “是个难缠的对手。比当初的庄孝成还难对付的多。”赵都安思忖着。 见众人争吵不休,他忽然敲击桌面,令人们安静了下来。 “我已有决定,”赵都安缓缓开口,一副深思熟虑后的神色: “答应换俘。与对方约定时间,届时,本都督会派身边护卫霁月与宋进喜率一支供奉前往烟锁湖交换俘虏。” 顿了顿,他又道: “其余军中高手与本都督坐镇中央大营。下令防线严加警戒,一旦有防线处遇袭,则派遣高手前往支援。就这么办吧。” 这…… 众人彼此对视,总觉的这个方案很被动,但又的确想不出更好的。 只好同时颔首:“都督既已决定,我等即刻安排。” 很快,会议结束,人们散去。 赵都安返回都督府,推开厢房门,看向正坐在圆桌边翻看道书的玉袖: “金简她……” 玉袖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朝床上努了努嘴,不悦道: “钱来了。” “呼噜……呼噜……嘎?”正撅着小屁股睡觉的金简揉着惺忪睡眼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说: “哪呢,哪呢?” …… …… 换俘决定一经做出,迅速在双方间达成约定。 同时,整个朝廷三军都收到了警戒消息。 一时间,在这个停战的冬日,两军隐隐间再次生出剑拔弩张的意味。 仿佛一只火药桶,随时都会炸开。 大风楼。 徐简文安静地听完手下的汇报,点了点头笑道: “一切都按照预想进展,不是么?” 齐遇春迟疑道: “殿下,那个赵都安为何肯答应?若不答应又如何?还有,您如何笃定对方肯定会按照您的想法行动?” 徐简文坐在那只厚重的淡棕色实木棋盘前,柔软宽松的袍子堆在地上,他轻笑道: “赵都安不是最喜欢玩阳谋么?这次只是也让他感受一下阳谋的滋味罢了。” 任坤笑道: “殿下是算准了他为了在军中站稳脚跟,立稳声望,所以必须接招。这就是阳谋。” 齐遇春感慨道:“阳谋就无法破解么?” 身为原大统领的他对于这些文臣间的勾心斗角,计谋算计很是困惑。 “当然可以破解,而且很简单,”徐简文平静说道: “破解阳谋的方式,就是放弃。试想,若赵都安没有坐在都督那个位置,不是非要稳定军心,不是要那个名望,又岂会受其所累? 人只要足够狠心,懂得舍弃,放下在意的东西,那任何阳谋都无法落在他身上。 呵,就比如赵都安若放弃我那个妹妹,放弃皇夫的身份,一走了之,以他如今的修为,藏起来,去虞国之外,大可以生活得很好。只是他不愿罢了。” 房间角落。 无聊的很的蛊惑真人看了三人一眼,嘀咕道: “贫道对你们这些懒得理会,只想知道何时可以干掉赵都安,贫道已经饥渴难耐了。” 徐简文淡淡道: “急什么,后天换俘之日,就是吃掉他的时候。” “啪!” 说话同时,他捏起一粒黑子落在棋盘纵横线条间,霎时,棋盘上一条深入泥沼的白色大龙,居中拦腰而断。 …… 转眼,到了约定的换俘当日。 清晨。 赵都安从打坐冥想中醒来时,只觉今日的气海格外躁动。 内视自观时,他惊讶发现,体内沉睡许久,一直没有动静的“龙魄”竟然有了复苏的迹象。 就像冬眠结束,即将解冻一般。 “是因为我彻底在世间高品境界站稳了脚跟?修为刺激了龙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赵都安十分惊讶。 但无论他如何试探,那在气海中沉睡的龙魄,也最多只是慵懒地甩甩尾巴,一副惫懒,将醒未醒的架势,对他的呼唤并无反应。 “莫名其妙。难道也是时机未到?” 赵都安摇摇头,只好按耐下好奇,走出后院,来到了总督府前厅。 此刻,莫愁、唐进忠、石猛、三千营指挥使,以及金简等人,皆坐镇厅内。 见他到来,同时起身:“都督!” “恩,”赵都安点了点头,说道:“换俘队伍出发了么?” 莫愁点头:“已经出发了,按照你的安排,霁月和宋进喜率一群人负责。” 顿了顿,她补充道:“离开前,都从门里经过了。” 她口中的“门”,是【两生门】,赵都安今早提前让霁月和宋进喜从门中穿过,连他自己,也是一样。 只是这件镇物的使用寿命,也快到了尽头。 “好,诸位那就一起等待消息吧。” 赵都安坐在主位,一翻手,将一只青铜小镜翻了出来。 此刻,镜面缓缓荡开光晕,继而,镜中浮现出一道人脸: 卫显宗! …… 与此同时。 湖亭城内,卫显宗行走在积雪覆盖的巷子中,忽然抬起头。 (本章完) 第610章 斩杀世间境 第610章 斩杀世间境 “嘎吱嘎吱。” 青灰色砖石垒成的巷子里,卫显宗的军靴在积雪上停下,他抬起头,眯着眼睛望着头顶。 今日多云,天穹也给两侧的高墙夹成“一线天”。 澄净的灰色云层下没有任何异样,卫显宗无声收回视线,下意识搭在腰间刀柄上的右手舒张。 继续向前走。 不一会,拐出巷子后,他来到了一处十字街口。这里有朝廷的士卒持矛站岗,看见他过来,忙行礼:“总旗!” 昔日的青州指挥使,如今的总旗官卫显宗“恩”了声,凌厉视线扫过军容整齐的下属,问道: “可有异常?” “并无异常!” “继续值守,不得大意!” 卫显宗说。 而后迈步,继续沿着清冷的街道巡视。 身为罪臣,他当初在西线赵都安手下,组建敢死队立功,后随军来东线,也冲杀在第一线。 如今虽远未恢复当初,却也晋级中层军官。 负责驻守城内一处要地。 只是卫显宗今日总觉不安——前日都督府传下命令,要近期加紧防守,以防叛军突袭。 而身为军官的他,则单独获得更详细的情报: 叛军极可能于换俘当日,派出高手随机袭杀。 这令卫显宗极为警惕。 只是城内战线绵长,谁也不知叛军可能从哪里出现,卫显宗也只能一遍遍在自己负责的街区巡视。 随着灰云后,太阳一点点攀升,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卫显宗紧绷的心弦逐渐放松,当他又一次巡视到街角时,手下的士兵也到了换班轮值的时候。 “总旗,歇一会吧,您也巡查了好一阵了。” 一名小旗官揭开腰间水囊递过来,笑着说: “您这般尽职尽责,兄弟们都不敢走神了。” 卫显宗也走出一身汗,闻言伸出手去接,口中则道: “上头有命,近期赵都督上任,敌人极可能有所动作,这个时候,万不可松懈。” 小旗官笑道: “弟兄们都明白,只是您看都这个时辰了,也没动静……” 他话说了一半,恰在此刻,异变突生! 卫显宗耳廓微动,只听到远处一声轻微的弓弩震颤声,他近乎本能地扭身避开。 “嗖!” 寒风中,一只闪烁寒光的弩箭如蛇蝎,从暗中飞旋而来,正中小旗官递来的,还悬在半空的水囊上。 “噗”的一声,水囊炸开,水四溅。 弩箭去势不减,穿过水囊,射中一名士卒的肩膀。 卫显宗脸色大变,“蹭”一声拔出佩刀,大吼道:“敌袭!!!” 轰的一声。 正片街区的士兵皆是悚然一惊,本能的纷纷抽刀举枪,寻找敌人。 卫显宗扭头望去,只见弩箭来时的方位,正有一名名穿着轻型皮甲的精锐叛军如潮水般冲出。 “嗖嗖嗖……” 霎时间,一轮弩箭齐射,继而,这群敌人整齐划一地拎刀,扑杀而来。 速度极快,训练有素,每个人都裹着一股肃杀的寒气。 “修行武夫!” 卫显宗瞳孔收窄,判断出这支队伍赫然是一群凡胎军中修士。 都督的判断是正确的,叛军的确趁换俘来袭。 “杀!” 刹那功夫,叛军的精锐便冲撞过来,而朝廷一方的军卒反应稍慢一拍,却也立即组成军阵,与对方缠斗起来。 短兵相接。 辅一动手,便是残酷的巷战。 卫显宗大吼指挥,同时脚步飞快地后撤,脱离开双方厮杀战团,而是撤退到了开阔地。 同时,他警惕地举着刀,目光凌厉地寻找着地方的主将。 “嘎吱嘎吱。” 一阵脚步声从侧方传来,卫显宗猛地扭头望去,失声道: “白英!” 只见,一名少白头的将领身披盔甲,脖颈间拴着暗红色“围巾”,面无表情自远处走来。 赫然是叛军中高手之一,也是叶新手下两大副将之一,“皓首白英”! 白英出现后,没有浪费时间,而是脚步越来越快,飞速朝卫显宗逼近,手中一柄圆柄青铜剑闪电般刺来。 卫显宗搬运气机,举刀抗衡。 却在刀剑碰撞瞬间,便如断线风筝般身躯巨震,倒飞而出,嘴角溢出鲜血! 世间境! 卫显宗虽为指挥使,却是以作战为长项,武道修为并未入世间。 此刻交手瞬间,就被白英轻易压制,打的单膝跪地,单手拄刀,头发凌乱,脸色惨白。 “呵,早听过你卫显宗的名字,不瞒你说,我是专门奔着你来的。 杀了你,赵都安应也会觉得肉疼吧?”白英笑了笑,在周遭双方士兵厮杀的背景音中,提着青铜剑,一步步朝卫显宗靠近。 卫显宗颓然无力,境界上鸿沟般的差距,令他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本。 然而就在白英踏入卫显宗身边丈许范围时,已经举起青铜剑的白英心头警铃大作! 一股强烈的危险感涌上心头! 来不及细想,他本能疾速后退! 眼角余光瞥见左右两侧,远处的几处楼阁密闭的窗子内,突然喷吐出火光,伴随着轰隆巨响。 “轰!轰!轰!” 这一刻,埋伏在附近高点的次一级炮台火力全开,一枚枚轻型炮弹呼啸而出。 还有更多点位里,潜藏的神机营枪手扣动扳机,将一枚枚“子弹”送向白英。 这个疯子……白英心中大骂。 他已经明白,卫显宗竟是提前命令附近潜藏的炮手和枪手,始终瞄准他自己…… 如此一来,卫显宗走到哪里,暗中的枪炮就瞄到哪里…… 只要白英想去杀死卫显宗,就会进入枪炮的覆盖范围。 “疯子……疯子……” 白英怒叫着挥舞青铜剑,于体表撑开气罩,并灵活地闪避,可仍旧不免挨了几发,受了些轻伤。 当他好不容易冲出枪火范围,却见硝烟与炸开的泥土中,哪里还有卫显宗的身影? 这家伙……竟然跑了? …… …… 都督府。 当赵都安听到城内传开第一声枪响,他手中的风月宝鉴就飞快闪烁过城内重点的几个据点。 并通过小镜锁定遇袭的位置。 等看到镜子里,一名身材魁梧敦实的叛军将领投掷出短戟,瞬间杀死一名军官后。 莫愁脸色变了: “是叶新手下两大副将之一,世间境武者……他们真的在袭击我们的防线!” “唐进忠。” 赵都安飞快点名,而后看了眼坐在身边的金简: “劳烦你了。” 金简提前喝了药剂,此刻并不困倦,反而显得精神奕奕,闻言手中的法杖轻轻挥舞。 屋内一轮虚幻圆月浮现,金简伸出手,将唐进忠拽入圆月中,片刻后,她又返回来,淡淡道: “人已经送过去了。” 莫愁愕然,其余人也精神一震,终于明白了赵都安应对这次事件的方案。 将众人聚集在一起,用风月宝鉴确定遇袭位置,再利用金简的传送术法,将对应的高手送过去。 如此大大提升了支援效率。 只要己方高手及时赶到,压制住对方派出的高手,那么就足以稳定局势。 赵都安则继续一次次操控小镜,观察各个据点,金简则不时伸出手,给镜子渡送法力。 很快的,石猛、三千营指挥使等一名名高级军官分别被传送去各处。 “是白英!” 莫愁忽然盯着镜子里再次出现的画面,凝声道: “叶新手下明面上的两大高手都派出来了……所以蒋……情报是真的!?此人乃是世间境,我们……” 莫愁说了一半,就看到赵都安已经起身,一步跨入屋内圆月,消失于众人眼前! …… “呼哧……呼哧……” 小巷中,卫显宗扶着墙,拎着长刀,竭力地奔跑着。 因熟悉地形,他趁着炮火覆盖的间隙,成功逃离了那片街区,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街道也压抑肃静。 卫显宗面色惨白,鼻腔中不断地流淌出鲜血,步伐也凌乱不堪。 终于,他双腿一软,靠着墙壁跌坐在巷子中,大口喘息,蒙着血色的眼球模糊看见,巷子尽头一个少白头的狼狈身影怒气冲冲追来。 白英头发散乱,盔甲也凹陷去不少,提剑走来,冷笑出声: “跑啊,怎么不跑了?想凭借这点手段就甩掉本将军?痴人说梦!呵,都说你是个人才,却不想赵都安看来也瞎了眼,看错了人,竟提携了个遇到危险,撇下手下独自逃窜的懦夫!” 白英口中大肆嘲笑着,但步伐却并不快,甚至越来越小心翼翼。 显然在戒备提防,担心再次中了卫显宗的计谋,钻进其精心设计的陷阱。 然而卫显宗却只是喘息着,任凭额头的汗珠流入眼孔,火辣辣的,令他用力眨了眨眼,嘴角露出苦笑,低声自语: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你再不派人来,我也撑不住……” 卫显宗嗅着死亡逼近,心中竟然并不怎么恐惧。 因为论起来,他在当初跟随恒王造反被擒拿的时候,就已经该死了。 之后这几个月的命都是捡来了的,如今哪怕死了,按照姓赵的那家伙的说法,还能被追认为“功勋烈士”,为家人谋一份保障,而不是九族消消乐…… 不亏。 只是…… 终究还是不甘心。 本以为可以一步步重新爬起来,却不想终归还是要止步于总旗的位置,屈辱地死在无人的巷子里。 好在唯一做到的,就是按照前日总督府传开的密令: 如遇袭,尽可能拖延时间,将敌人将领引诱去无人处。 “嘎吱嘎吱……” 踩雪声不断逼近,就在重伤的卫显宗即将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时候。 忽然,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他身边。 赵都安从月光中走出,靴子踩在地上,低头看了眼靠坐在墙壁,浑身浴血,似乎被炮火炸过一轮的卫显宗,扯了扯嘴角: “自家的炮,怎么把自己炸成这样?死了没有?” 卫显宗竭力睁开眼皮,看清是他后笑了笑: “还没死,但快了。” “我来了,你想死也难。”赵都安平静说道,却没再理会他,而是转身望向了巷子内,不远处的白英。 “赵都安!?” 白英瞳孔收窄,在赵都安突然降临的刹那,就已经下意识地后退数丈,手中的青铜剑横在胸前,摆出随时出击的姿态。 他心底一沉,隐约意识到自己陷入了陷阱。 可是…… 自己突击的目标是临时选的,如此长的战线,对方如何能预判到?并这么快地支援过来? 算无遗策的徐军师在自己出发前,分明微笑着再三保证,说只要按照他安排的计划实施,绝对不会有问题。 徐军师更承诺说,对朝廷这边的高手早有对应的安排,可以将之牵制住…… “看来你认识我,”赵都安微笑的语气: “可惜,我却不怎么认识你。 靖王藏的一手好底牌,这谋反后,许多高手才冒出来。 恩,若我没记错,你在靖王谋反前只是地方守备军中一小将领吧?当时也没人知晓你竟已经到了世间境界。” 白英心中一沉,警惕地打量四周,并没有看到其余人,心头一股血气涌上来,冷笑道: “赵都安,不用废话拖延时间了,与你相比,我的确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这个世界很公平的一点就在于,再尊贵的人,也只有一条命! 而你我都是世间境,听说你突破的时间也不久,那正好,若你死在我手上,我白英岂不是也就天下闻名了?” 是谁给你的勇气?梁静……哦,这个破梗实在太老了,算了…… 赵都安摇了摇头,右手虚握,掌心蓦然沉甸甸出现了一柄镇刀。 他用怜悯的眼神看向白英,说道: “无知者无畏,世间之上亦有高低。” 顿了顿,他缓缓迈步向前走,神色异常认真地说: “而且,我堵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啊?什么?”白英懵了下,没听懂。 然而下一秒,他的视野中蓦然出现了一只神秘的生物。 那是一个通体透明,可以透过肌肤看到浑身的血管,头顶上拱起两只尖尖的角的神秘生物。 神明:龙女。 白英刹那间眼神呆滞,仿佛失去了神魂,只留下一副躯壳立在巷子里。 赵都安手中镇刀挥舞过去。 “噗!” 刀刃轻而易举切断了白英的脖子,一颗头颅旋转了半圈,跌落在地。 白英的头颅咕噜噜滚动着,一双眼睛瞪大,死不瞑目。 “你太弱了。” (本章完) 第611章 徐简文:赵都安,你终于来了 第611章 徐简文:赵都安,你终于来了 赵都安手腕一抖,将镇刀上的一串血珠抖落在地上,融穿了白色的积雪。 凛冽的寒风从青灰色的巷子口吹进来,白英失去头颅的尸体还维持着防御姿态,给风一吹,“噗通”栽倒于地。 脖颈里滚烫的血液涌出来,染红了地面。 赵都安收刀,眼孔中神明虚影缓缓淡化下去,他转回身,走向了靠坐墙边的卫显宗。 “你……”卫显宗此刻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因视角的原因,他没有看到龙女的出现,或以他的修为层次,哪怕看到了也难以理解。 他只看到了赵都安的背影走过去,一刀将白英砍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就像砍瓜切菜般。 “他……死了?” 卫显宗一阵头晕,难以接受世间境的白英如此轻易死去。 赵都安笑了笑: “若此人在战场军阵中,或还难杀,但在这里就很容易。” 龙女的力量对于缺少防御手段的世间境而言,堪称bug,但龙女的力量也并非无敌。 若同时拖入梦境的目标数量超过界限,就会失败,每一次动用,也会消耗龙女的神魂力。 这也是他下令将人引入僻静处的原因之一……恩,更重要的目的是保密。 “我现在终于相信,你杀了徐敬瑭了。” 卫显宗虚弱地赞叹: “你的修为进步速度,为我生平仅见。” 不……这点你猜错了……赵都安心中嘀咕。 这时,远处的枪火声停歇,有朝廷一方的士兵踩着凌乱的脚步冲入小巷,看到赵都安与地上白英的尸首时都怔住了。 “都督?!”为首一名小旗官惊呼。 赵都安问道:“其余敌人呢?” 小旗官忙道:“对方留下几具尸体后跑了。” 赵都安扬了扬眉毛,说道:“立即将卫显宗送去治疗。其余人继续巡逻。对了,将这尸体拖走。” “是!” 很快的,一群军卒们离开。 巷内再次空荡下来,只残留血迹。 光影一阵扭曲,金简的身影一点点被勾勒出来,她擦了擦镜片上的雾气,说道: “你在想什么?” 赵都安低头沉思着,忽然一翻手,取出风月宝鉴,尝试观想宋进喜所在的画面。 然而镜中却是一片雾气模糊,观测失败! 赵都安怔了怔,不久前他观察烟锁湖时,都还正常。此刻却不行了。 “不好!”赵都安脸色微变,一把攥住金简的小手:“回去!” “好哒。”金简挥舞法杖,画出一轮圆月,牵着赵都安一步踏入。 一步踏出,两重世界。 赵都安凭空回到了总督府堂屋内。 莫愁、宁则臣等人看到他回来,先是齐齐松了口气,便听赵都安说道: “白英被我杀了。” 众人一呆。 赵都安却没等他们反应,继续说出第二句话: “对方真正的目标是烟锁湖。传过来的情报是假的。你们留守坐镇,我现在要去烟锁湖一趟。记得守好后院的两生门。” 说完,他给金简递了个眼神,后者再次开启一轮圆月,这次却是通往城外的。 只是因为距离很远,无法直接传送过去,要经过几次中转。 “至少八百两。”金简嘀咕说,有些窃喜。之前谈好的价格,每一次传送保底二百两。 恩,这是没有故意绕路的良心价。 赵都安一只脚踏入,忽然想起什么,对莫愁道: “记得将我的去向告诉玉袖神官。” 话音落下,他与金简的身形也消失在了房间内。 只留下莫愁等人怔在当场。 耳中盘绕着方才那句话: 对方的真正目标是烟锁湖? …… …… “快走!” 书生从囚车上走下来时,耳中是一名叛军的呵斥。 他穿着染血的囚衣,身上绑缚着手链,脚链,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伤痕。 从用黑布密封的囚车内猛一出来,他先是感觉寒冷,刺目,然后才眯着眼睛,看清自己等人竟被带出了军中牢狱,转运到了城外。 放眼望去,湖亭城已经很远,视野中先是一大片枯黄的芦苇荡,给残雪埋着,但因为风大,积雪竟也不多。 此外,便是宽阔空荡的冰面——整片烟锁湖尚处于冰封状态中。 而在岸边,竟还早安排好了好几支巨大的“竹筏”……恩,或者该说是冰爬犁才对。 身为金牌影卫的书生是被一大早从狱中带出来的。 不只是他,此刻囚车内还有一名又一名的伤痕累累的俘虏被释放出来,足足数十人,大家彼此聚在一起,眼中都流露出激动与忐忑。 一群人在路上,已经得知了叛军将要与朝廷进行一次换俘,这意味着他们将得到释放。 “快上去!站着不动是想留下不成?” 有穿着衣的叛军戏谑地道。 众囚犯一个激灵,忙扛着寒风,彼此搀扶着爬上了竹筏。 竹筏前头有几道粗大的绳索,由蹄子用布包裹的驴子拽着,拉动竹筏,往河道中心走去。 书生瑟缩在囚犯中,心头却并不如其余人般欣喜。 身为金牌影卫,他敏锐地丢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偷偷观察着这支押送的叛军队伍。 发现每个人都用黑布蒙着脸,抵抗凛冽的江风。从行走姿态的细节判断,这群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几乎都是修行者。 换个俘虏,需要派出这么多高手吗? 此外,引起书生格外关注的还有队伍中那几名一看便是“首领”的四个人。 四个人都裹着黑色的斗篷,最前头的一个气势十足,只是行走间便透出一股贵气。 其身后的两个,其中一人后背背负着一杆用布条包裹起来的大枪。 另外一个黑色的斗篷被风吹起的时候,隐约可以看到里头土黄色的术士袍。 而走在所有人后头的一个独来独往的身影,更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四个人都戴着面具。 猴子、猪、牛、马…… 似乎感受到他的头盔,为首的戴着“猴子”面具的人忽然扭头看向他。 没来由的,书生仿佛察觉到那个人在笑…… 怪了! 分明戴着面具,如何能看出对方在笑? 不知不觉间,队伍来到了湖心,停了下来,书生听到了身旁的囚犯们激动的议论声。 只见烟锁湖对面,同样来了一支相似的,也用竹筏拖曳着一群重伤,难以长途行走的囚犯的队伍。 负责押送的,是一群裹着黑色袍子的人。 “停下吧。” 宋进喜低声道,伴随两只队伍在巨大的如同一面镜子的烟锁湖中央停下。 宋进喜主动高声道:“即刻换俘?” 对面的徐简文同样点了点头,抬起手,挥动了下。 两支队伍极为默契地,去解开了俘虏们身上的镣铐,然后驱赶着俘虏们朝着对面行走。 而双方的押解人员则一动不动,在原地警戒着。 书生站了起来,跟随在人群中,踩着冰面,顶着寒风往对面走。 已是暮春,冰层已经不是那么结实,行走的时候,隐约可以感受到冰层下方涌动的湖水。 而就在两支俘虏队伍彼此即将交错,距离最近的时候,书生忽然注意到,身边的一名同样被俘的,有些陌生的“同袍”忽然伸手,从后腰中拔出短匕,眼神骤然凌厉。 “小心!” 书生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就看到身旁好几道身影已经窜出。 与此同时,朝廷放回来的那只“叛军”中,同样也窜出来好几名手持利刃的伪装者。 双方都欲拦截队伍,将俘虏带回去,看到对方后不禁愣了下,然后便怒吼一声,彼此捉对厮杀起来! “啊!!” 两方俘虏们大惊失色,惊呼出声,本能地朝四周散开,竭力奔跑,现场一片混乱。 “咔嚓!” 冰面突然崩开粗大的裂缝,裂缝肉眼可见地疯狂扩大,眨眼功夫,便裂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将双方俘虏都困在一块浮冰上。 若从天空俯瞰,便可看到,冰层下方一道红色的“大鱼”缓缓游曳。 迅速在冰层下绕了一圈,湖心裂开,缝隙中大股大股冰冷的湖水喷涌出来,阻断了俘虏们逃离的路。 “轰!” 继而,一道披头散发,裹着红衣的女子身影骤然从湖底飞出! 霁月惨白的瞳孔锁定对面的叛军,抬起手指,轻轻一点! “轰!!” 叛军所站立的那片区域冰面瞬间崩塌! 那一名名叛军悚然一惊,却也训练有素地跃上那一只只巨大的竹筏,防止自己坠落。 宋进喜大喝一声:“动手!” 他身旁,十几名皇宫供奉同时出手,于冰面上拉出一道道残影,悍然冲杀过去! 抢先出手! 这一刻,宋进喜耳畔回想起昨夜赵都安叮嘱他的话: “无论对方如何安排,我们抢先出手总没错。” “届时,你与霁月一明一暗,烟锁湖极适合她施法。” 对面。 徐简文早在霁月出手前,便脚尖一点,轻飘飘站在竹筏上,看也不看湖中心那被他当做弃子的俘虏们。 负手而立,淡笑道:“还等什么?” 他身后,齐遇春迈出一步,右手将背后的一杆大枪抽出,手腕一拧,裹在枪身表面的布条炸开。 裸露出一条漆黑冰冷的狰狞大枪! 齐遇春迈步奔跑起来,起初很慢,但呼吸间便拉出虚影,靴子踏在裂开的湖面上,湖水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空气向下压去,凹陷出一个个漩涡。 “轰隆隆——” 齐遇春枪出如龙,丝丝缕缕的狂暴气机于枪尖汇聚为一头虚幻的恶蛟,朝霁月咬去! “是你!!”凌空而立的霁月黑发下,白瞳中猛地聚出两颗芝麻大的小黑点,脑海中如雷鸣炸响。 她失声道:“匡扶社!” 霁月对齐遇春并不陌生,当初湖亭开市,她与浪十八保护赵都安,也曾在这烟锁湖上,遭遇了齐遇春的刺杀。 不想此刻,昔日强敌再又来。 来不及思考,霁月本能地掐诀,她身前河面上炸起滔天巨浪,一块块硕大的,已经裂开的冰块被掀起,如同一面面天然的盾牌,层层叠叠,如多米诺骨牌般挡在她身前。 然而可以硬抗刀剑的冰层,却如何拦得住齐遇春的大枪? 冰层如纸糊的一般被绞碎,然而霁月却也趁机一个猛子,沉入湖底! 她很清楚,以她的修为,不可能正面抗住齐遇春。 但…… 今时不同往日。 经过了这一年四处历练,霁月因被囚禁于京城后湖所压制的修为逐渐恢复,战力也提升了不少。 而最关键的在于…… 这里,真的是她这个水神术士的主场。 “轰隆隆……” 齐遇春手持长枪,只觉脚下冰冷的湖水传来巨大的吸力,轰鸣声中,霁月操控湖水疯狂旋转,一个巨大的漩涡浮现,拖曳着齐遇春朝湖底下沉。 齐遇春心头凛然,不敢大意,哪怕以他的修为,一旦被拖入湖底,也极可能被霁月重伤,甚至反杀。 他手中枪尖朝下方一点,狂暴的气机将漩涡硬生生扯碎,他也借助气浪原地升空,大枪舞动,朝湖底连点。 “轰轰轰……” 冻湖炸开一团团浪,却苦了那一群俘虏,不少人失足跌落水中,更有人趴在地上,死死抱着身下的浮冰,闭目祈求。 而这时,宋进喜也已率领大群供奉如鬼魅般袭向徐简文。 他心中同样惊悚,才明白这群人极可能是匡扶社余孽,但却也来不及思考更多。 徐简文屹立竹筏,仍旧不动,他身后的任坤抬手,掀开脸上的猪头面具,又扯开斗篷,显出土黄色的术士袍。 “殿下,这地方天然克制我,我一身术法只能发挥出几成……”任坤低声抱怨着。 身为地神术士,他虽可以操控湖底淤泥,但中间隔着许多湖水,被削的很严重。 徐简文笑着说:“但你也还是世间境。” 任坤扯扯嘴角没有反驳。 他只是伸手探入身上悬挂的一个巨大的土黄色布袋,里头竟然装满了沉甸甸的泥土。 任坤抓了一把泥土丢出去,口中念咒,土黄色的泥土凝聚为一根根箭矢,如满天飞蝗,朝宋进喜等人刺去! “小心!” 宋进喜低呼一声,身影化作一缕青烟,其余供奉也各施手段,组成阵型与任坤周旋起来。 他们境界虽只有神章,但人数众多,联手足以绞杀世间境。 任坤一人抵抗的竟然也十分吃力,好在这时候,那些叛军精锐们也都一个个抽出刀剑,纵身踩踏浮冰,在湖面上腾跃,与皇宫供奉们纠缠起来。 眨眼功夫,双方手段齐出,竟是在这湖心拼杀起来。 而显而易见,双方的高手数量有所差距,徐简文负手立在竹筏上,只听身后的蛊惑真人笑呵呵道: “贫道这就动手?将他们宰了?” 徐简文却摇了摇头,平静道:“等。人还没到,道长何须出手?” 恰在此刻。 徐简文忽然眺望远处,忽然凭空出现的两道身影,笑道: “赵都安,你终于来了。” (本章完) 第612章 再一次吞噬梦境! 第612章 再一次吞噬梦境! 冷风吹过烟锁湖的冰面,扬起冰上薄薄的一层浮雪。 赵都安牵着金简的小手,二人甫一出现,便看到了湖中央厮杀的一幕。 与此同时,徐简文这句轻飘飘的问候,也经由气机的加持,扩散放大。 一时间,湖面上厮杀的所有人都默契地朝后退去,摆出防守姿态,目光寻梭赵都安的身影。 “大人……”宋进喜如一缕烟雾,带着供奉们后撤,扭头惊喜地看过来。 霁月也将一颗头,从冰冷的湖水中探出,一边警惕站在浮冰上的齐遇春,一边竖起了耳朵。 “恩。”赵都安先朝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迈步与金简迅速拉近距离。 没有理会那些挣扎着,向两个阵营靠近的俘虏们。 赵都安手中持握镇刀,目光冷冽地扫过齐遇春、任坤两个熟人,最终视线落在为首的戴着猴子面具的斗篷人身上,道: “你在等我。” 不是反问句。而是陈述句。 这一刻,他已经明白了对方真正的目标,并不是袭击防线,而是引诱自己来到烟锁湖。 换言之,对方的目标从来都是他自己。 “没错,”徐简文站在竹筏前头,噙着笑容,仿佛眼前并非打打杀杀的战场,而是文人骚客的集会: “早听腻了你的名声,可惜从未见面过,今日邀请你前来,还望莫要见怪才是。” 赵都安盯着他,忽然道: “你就是徐闻任命的军师。也是匡扶社余孽的新领头人。” 他竟并不惊讶,既因为在镜川邑时,芸夕就曾告诉了他这个情报,更因为,心中的某个隐隐的猜测,愈发清晰。 “是你提出的交换俘虏的计划,也是你故布疑阵,用城内的攻防将其余人拖住,又在这里设伏,诱我前来赴约。”赵都安道。 徐简文面具下传出笑声: “事实上,我也并不确定你肯定会来。只是看上去,你的确很在意这些人的命。” 他用手指了指霁月、宋进喜、书生等人。 这一刻,凡被他指到的,皆是脸色骤变。意识到这从始至终,便是针对自家都督布下的陷阱。 而对方方才可能还在留手,他们无意中成了诱赵都安的到来的饵料。 “大人……”宋进喜急切地回望。 赵都安却镇定自若地摇摇头,甚至还向前走了几步,视线牢牢锁定“猴子面具”,仿佛丝毫没有慌乱,更是语气古怪地道: “不。我真正在意的是你,你又焉知我不是主动用自己做饵,诱你出城来此与我见面?” 这话粗听有些“暧昧”,但徐简文面具下的目光却一下凝固了。 以赵都安今时今日的地位,不会学黄口小儿抢些嘴上便宜,所以他既这般说,便大概是真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外人眼中,从赵都安来到湖亭开始,就一直在被徐简文牵着鼻子走,蒋王孙的联络,换俘计划的实施,皆是如此。 然而只有极少人知道,赵都安在踏过白石桥时那一刻起,心中想的,便不是湖亭这一地的胜利,而是想弄清楚“徐军师”的身份。 因此,哪怕很早前就察觉到了蒋王孙投靠的过于顺利,哪怕在会议上,他心中已猜到了“对岸”的棋手可能要斩杀自己这条过江的大龙。 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点破。 也未抗拒。 只是顺着徐简文的布局在一步步地走,看似处处被动,但何尝又不是以身入局? “徐军师,本官真的很好奇你的身份,而老辣的猎手都知道动手前,决不能令猎物心生警惕。” 赵都安微笑着说道: “不过是你算计了我也好,我以身入局也罢,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好奇,你面具下的那张脸究竟是谁。毕竟……庄孝成死后,能有能力率领匡扶社余孽的人选并不多。” 徐简文沉默了下,面具后再度传来轻笑的笑声: “有理。不过你想掀开我的面具,得先能涉水走过来。可听闻你这一生如履薄冰,赵都安,你能走到对岸来吗?” 远山中有鸟群惊飞。 偌大的烟锁湖冰面中央,两拨人一南一北,给中间横亘的滚滚湖水切断。 毫无征兆的。 赵都安与徐简文近乎同时开口: “动手!” 轰! 霁月在湖水下蓄力已久的一掌拍出,齐遇春脚下的浮冰应声裂开,一只只湖水凝聚的大手密密麻麻,朝大统领抓去。 齐遇春冷笑一声,一脚踢出,炸开水浪,人在半空中翻滚着,手中大枪悍然刺向霁月: “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这一刻,齐遇春不再留手,彻底放开。 任坤眼珠一转,将腰间的布袋子猛地抖落,漫天土石汇聚为一片滚滚黄沙。 黄沙中,一只巨犬头颅凝聚,凶狠地朝宋进喜为首的供奉们咬去,靖王府的精兵们也蜂拥而上。 厮杀再次开始,烈度更超从前。 “跟着我……”赵都安手握镇刀,低声吩咐身旁拿钱办事的金简神官。 可下一秒,徐简文竟是后退了一步,将身后那名同样裹着黑袍,戴着马面具的身影让了出来。 徐简文冷声道: “吃掉他的记忆,我要知道他掌握的情报。” 这才是徐简文大费周章的真正目的! 马面下传出阴森森的声音,蛊惑真人笑道: “可算该贫道出手,小子受死。” 说话时,蛊惑真人袍袖中探出双手,凌空丢出一座悬浮半空的法坛,其上有香炉燃烧,胸前掐诀,一股股诡异力量如迅雷,袭向赵都安! 是你……赵都安听到“马面”声音的刹那,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他立即放弃防守,低声道: “为我护法……” “啊?”金简愣了下,就看到赵都安猛地闭上双眼,睡了过去,身体只依靠手中拄着的镇刀撑在冰面上。 毫无犹豫,金简挥舞法杖,荡开一圈圈的月光潮汐,护在二人身周! …… …… 梦境世界。 蛊惑真人睁开眼睛,愕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川流不息的现代街道上。 时间是白天,只是天空阴沉沉的,他站在人行横道上,伴随红绿灯变幻,身后一个人拉了他一把: “小心车!这地可不兴碰瓷啊大爷,看到了么,交警就在旁边呢。” 蛊惑真人在梦境中,恢复了道人的打扮,梳道髻,穿法袍,身后还背着桃木剑。 怔然下回头,看到一个穿黑色t恤,胳膊上满是刺青,戴着金链子的“社会大哥”满脸横肉,朝他露出笑容,打趣道: “大爷这是出摊去?算姻缘不?爷们给你开个张?” “……?!”蛊惑真人懵逼了下,整个人晕乎乎的,这个赵都安的梦境之古怪,令他猝不及防。 社会大哥看老头一脸迷糊,顿时心生胆怯,敏捷地后退开,一边溜走一边威胁: “老头你碰瓷也得看看是谁……” “小儿胆敢戏弄贫道!”蛊惑真人大怒,下意识想拔出桃木剑,但心头蓦地涌上的一股不安阻止了他。 不知为何,分明是“第一次”,可他却生出一股熟悉感。 “莫非,道爷上次去京城,也曾遭遇此等梦境?”蛊惑真人心头一凛。 对于上次在京城的意外死亡,蛊惑真人一直猜测,是张衍一或女帝出手。 甚至是两位天人都对他出手过……女帝斩他肉身,张衍一击退猖神,令他的神魂没能顺利“归天”,回归本体。 这也是他自信能吃掉赵都安的原因——他从不认为,当初自己的死,与赵都安有关。 可眼前这诡异的梦境,却令他极为不安。 然而已没有退路,蛊惑真人一咬牙,轻轻掐诀,后背上的桃木剑“蹭”一声出鞘,在半空盘旋一圈,蓦地朝着马路对面的一座商场飞去。 他决定先找到梦境的源头。 当蛊惑真人跌跌撞撞,进入了商场b座,在一众琳琅满目的店铺与奇装异服的人们簇拥下,终于小心翼翼乘坐电梯,来到商场第二层。 并循着飞剑抵达电玩区域的时候,耳膜被“电玩城”内传出躁动的乐曲震得一阵不适。 蛊惑真人悍然走入电玩区,目光锁定了一个青年。 那是个只穿着白色t恤,一条休闲裤,约莫二十七八的青年,此刻正专注地坐在一台老式街机前,专注地盯着屏幕,双手迅捷地摇着腰杆。 “——ko——” 伴随街机上掠过大字。 青年吐出口气,转回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杵在门口的老道士,露出雪白牙齿: “来了?国师。” 赵都安! 蛊惑真人瞳孔收缩,心头生出强烈的警兆:这家伙,为何在梦境中还能认出自己? 而且……这语气未免太过从容,就仿佛……二人是老相识一般…… “国师不必紧张,随便坐,也多亏了你,我才能来玩一玩。呵呵……可惜,太久没碰这么经典的老游戏了,反应已经跟不上了,要不要来一局?咱们对打?” 赵都安笑眯眯地伸出手,摊开,掌心赫然是几枚游戏币。 蛊惑真人此刻却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猫,嗖的一下往后跳了下,警惕十足地盯着他,脸色难看: “你……这里……是……” “哦。差点忘了,你失去了上次的记忆了对吧?” 赵都安一拍脑袋,转回身来,坐在街机前,微笑着说: “也是,你但凡记得一些,也不会这么勇,再次入侵我的梦境。呵呵,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我对你印象不错,上次还是多亏了你送了一波,我才顺利又上了一个境界。” 顿了顿,他又道: “对了,还有百村你留下的宝库,也是帮了大忙。现在想起来,若是当初没有你的宝库,没准陛下已经被叛军抓走了,那也没有如今的局面了。” 蛊惑真人呆住了。 自己上次的死……帮了这小子修为进步……还有自己在百村的宝库……里头那些失窃的东西……都是被眼前这小子…… 蛊惑真人一股闷血涌上喉咙,眼前微微发黑,已是浑身颤抖,眼珠发红,死死攥着桃木剑,咬牙切齿,如见仇人: “是你……道爷辛苦积累几十年的道行,是被你……” “对呀。”赵都安一脸真诚道: “不只是上次,还有这次,道长你又来送。恩,道长你真是个好人。” 你真是个好人…… 蛊惑真人怒极反笑,心底一股他没注意到的恐惧也在迅速放大: “哈哈哈,好小子,好小子,道爷的确不知你用了什么邪术,但在这梦境中,道爷我二百年的阅历,岂是你这小子能想象得到…… 无妨,等道爷我吞噬了你的记忆,一切就都真相大白……” 轰隆隆…… 忽然,整个商场都摇晃了起来,现代化的设施装潢逐渐被古色古香的建筑取代。 “……这话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能不能有点新意?本来还想与你叙叙旧,既然你这般赶着时间送死,也就只好成全你了。希望你这次不要彻底死了,我们来日还能相见。” 赵都安嘟囔着,转回身也不看他,只是塞入机器里几个游戏币,而后操控着游戏摇杆,低声道: “给你选个什么对手呢?算了,一起上吧。” 霎时间,他身后的空间扭曲起来,一台台游戏街机同时闪烁起来。 屏幕中,《拳皇97》中一个个游戏角色降临现实: 八神庵、不知火舞、草薙京…… 蛊惑真人瞪大眼睛,望着朝着自己坍塌过来的一座世界,与密密麻麻的游戏角色,发出不甘怒吼: “妖魔……你不是此世之人……域外妖……魔……” 赵都安面无表情,站在游戏厅内,目送蛊惑真人被吞没,撕碎,化为漫天飘舞的一道道记忆洪流。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一缕缕淡红偏黑的气流出现在梦境中,拔地而起,似要破开梦境逃逸出去。 “这是蛊惑真人留下的残余修为?记得他乃五猖教修士,死后会被猖神收回……上次是张衍一出手,击退猖神…… 糟了!这次可没有老张帮忙,难道要坐实这古怪气流逃走?” 赵都安心中一惊。 可没等他如何,忽然间,梦境世界天空上,凭空出现了一个浑身透明的女婴。 神明:龙女! 这一刻,同样扎根在他识海中的龙女似感应到什么,意外出现,龙女睁开冷漠的眸子,张口轻轻一吸! “呜呜——” 蛊惑真人残存的那些力量,竟悉数被龙女吞噬! “是了!裴念奴说过,龙女梦中杀人的本质,是汲取人的贪嗔痴等神魂力量……以为养料。 而猖神教徒也是放松欲望,来获取修为……也就是说,猖神信徒本身就是喂养龙女最好的资粮……” 赵都安又惊又喜,意外收获了属于是。 龙女吞噬完毕,闭上眼睛,消失不见。 他则熟稔地用自己的神识去触碰余下的神魂碎片,试图从中捕获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不过蛊惑真人似对自己的神魂做过手段,上次就只能读取到一点零星碎片,这次也没意外。 恍惚间。 赵都安看到了一座青峰。 蛊惑真人鬼鬼祟祟地沿着山路,抵达一座外形酷似一个坟头的荒芜山峰,钻进一片林子,寻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宝库。 警惕地再三回头,确认无人注意到,才小心翼翼钻进去,同时嘀咕着: “百村的没了,这个可不能再被什么小贼窥探了去……” 画面破碎。 紧接着,是又一幅画面。 这一次,是在大风楼内。 蛊惑真人看向屹立在窗前的身影,笑道: “殿下,等那赵都安来了,贫道自然教他有来无回。” 窗边。 那位“殿下”转回身来,露出一张没有戴着面具的脸孔,微笑看过来。 就仿佛…… 在梦中,与赵都安“对视”。 那是…… 徐简文! (本章完) 第613章 赵都安的惊世一刀 第613章 赵都安的惊世一刀 徐简文! 梦境中,赵都安看到窗边那人的脸孔时,饶是早已经心中有了猜测,可仍旧心脏微微漏跳了下。 这个曾经发动玄门政变,杀父弑兄的二皇子果真未曾死去? 赵都安当然没有见过徐简文,但他看过对方的画像许多次,再结合蛊惑真人的那一句“殿下”,一切就都再清楚不过了。 恍惚间,蛊惑真人残存的少许记忆消散,赵都安沉默地站在梦境中。 而此刻,梦境也开始坍塌。 …… 冰面上,双方的厮杀还在持续。 然而对峙的双方却如同暴风中的风眼,平静异常。 赵都安与蛊惑真人同时站立不动,仿佛一同睡去了。 徐简文笑眯眯站在竹筏的前头,饶有兴致打量着对面同样站在一只竹筏上的少女神官,说道: “金简,赵都安出了多少价钱给你?我可以出双倍,不,三倍,只要你将他丢给我如何?” 金简攥着法杖,隔着一层层的月光屏障,小脸上不屑一顾的模样,“呵”了一声,鄙夷不已: “本神官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你这等邪修同伙,还不配与本神官做生意。” 她做生意也是有原则哒! 徐简文依旧笑眯眯地,循循善诱: “可你就算护着他,他也是要死的,又有什么意义?” 金简厌恶地盯着他,冷笑着不予回应。 她觉得这个人很讨厌,一个劲与自己套近乎,自己认识他吗? 只是细细感应下,的确有种莫名其妙的眼熟的感觉,就仿佛……曾经见过。 徐简文负手而立,自顾自道: “蛊惑道人出手,他哪怕是半步天人,也没有存活的机会的,你……” “你说谁活不下来?我没听清,要不二殿下再说一次?” 这一刻,赵都安忽然睁开了眼睛,如同梦醒,拄刀的姿势不变,脸孔挂着笑容问。 金简惊喜地扭头看他:“你醒了!” 少女神官没敢说,方才她掌心里都是汗水,不过她倒也不怎么意外,因为她是少数知道赵都安识海内住着一尊野神的。 她很自然地认为,赵都安是依靠“龙女”才挣脱梦境。 徐简文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他猝然扭头,只见蛊惑真人身前悬浮的祭坛失去力量维持,如雨般落下。 老道士七窍流血,生机全无,仰头如一截僵硬的木头,栽倒在船舱中。 死了! 以猖神教派秘法,横行江湖的老道竟在最擅长的梦境中死去。 这一刻,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徐简文已经意识到,当初老道去京城,只怕也是死在赵都安手中。 “二殿下?”金简这时后知后觉,突然捕捉到了这个称呼。 而随着蛊惑真人的死亡,场上厮杀的双方也下意识分出部分注意力看过来。 接着,所有人就听见赵都安清晰的话语钻入耳廓: “或者,我该按照先帝生前赐下的封号,叫你一声……文王?” 徐简文沉默着,然后他似已明白伪装已无意义,索性从袖中探出苍白、骨节匀称的右手,缓缓揭开了脸上的猴子面具,露出了一张冷漠的面庞。 “啊!” 这一刻,所有人都有了刹那的分神。 以宋进喜为首的皇宫供奉们更皆是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徐简文! 本已死在几年前政变当日的二皇子!怎么会死而复生?出现在这里? 是有人假扮?还是…… “赵都安,本宫承认你给了本宫一个‘惊喜’。” 徐简文眼神冰冷,语气依旧不急不缓: “不过,无论你用了什么法子杀了蛊惑,都不重要。因为你今日不可能活着离开。” “是么?”赵都安悄然攥紧镇刀的刀柄,笑着说: “我记得,二皇子你的修为并不高,当初也只是神章巅峰,哪怕用了什么法子,进入了世间境,但你觉得,是我们的对手?”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毫无预兆的,赵都安的眼孔深处浮现出神明龙女的虚影。 发动! 他试图动用龙女的权柄,控制徐简文。 哪怕只有一瞬间,以二人间的距离,也足够他解决战斗。 然而预想中的“昏睡”并未发生,徐简文甚至眼睛都没有眨哪怕一下,他摇了摇头,讥讽地道: “不用试图用术法影响本宫。不妨与你说明白,本宫站在这里,任何天人境以下的术法都无法作用分毫。” 金简怔了下,少女这会才缓过神来,明白了这个人之所以给她的那股眼熟的感觉 ——当初,她身为天师弟子,也是见过徐简文的。 此刻听闻,神官不信邪地挥动法杖,徐简文头顶,一记残月虚影突兀如死神镰刀斩下! 可诡异的是,这金简全力一击,竟掠过了徐简文,沉入湖底。 “无法选中!”少女脸蛋紧绷,神色空前严肃: “他身上有免疫术法的手段!” 赵都安却并不太意外。 身为曾经的二皇子,徐简文敢出现在自己面前,必定有底牌。 而术法免疫,意味着龙女、金简、霁月,乃至他的底牌裴念奴都失去了作用。 “这就是你的底气?” 赵都安攥着镇刀的双手愈发用力,手背上隆起淡淡的青筋: “不过,我倒很好奇,你扛得住术法,又是否扛得住我的刀?” 说话时,一股沛然的气机由他身上弥漫,无形无质,却好似封锁了整片水域。 这是世间高品才有的力量。 水面下荡开一圈圈的波纹,冰冷的湖水沸腾起来,赵都安脚下的竹筏哗啦啦作响,似承受不住他身上的重量。 彼时神龙寺覆灭,赵都安曾在寺内与执法堂首座试刀。 时至今日,他已晋级高品。以“武神”途径的优势,抽干气海的一刀,又该有多强? 这一刻,哪怕与霁月缠斗的齐遇春都心生警惕,眼神凝重地看向他,心底骇然。 这个年轻人,当真是一年前自己还可轻易拿捏的废物面首么? 何时竟有了令自己都畏惧的武力? 他与任坤焦急起来,试图回援。 他们清楚,殿下不惧术士,却无法免疫武夫重拳。 可霁月与宋进喜等人则死命猛攻,死死拖住二人,令他们无法分神。 “世间高品境么?”徐简文微微走神,眼神中有些嫉妒,有些恨意。 他的修行天赋虽也不错,但比之皇宫内那三妹却差了一大截。 可饶是如此,在皇室子弟中也算出挑,可与这个姓赵的“外姓人”相比,却好似赵都安才是太祖选中的继承人了。 “呵呵,看来你并不明白你在做什么。” 徐简文依然在笑,他笑的很讽刺,很傲慢,很……复杂! 他负手立在青色的竹筏上,在寒风中说道: “赵都安,你可知我大虞皇室这六百年里,如何稳稳压制宫中供奉? 要知道,六百年光阴,皇室也无法代代尽是修行天才,总会有宗室虚弱的时候,又如何守得住祖宗基业?不被宫内的奴才反噬?” 徐简文微笑着道: “凭借帝王龙气?太阿剑?是,也不完全是。我那三妹因是女子,不受父王宠爱,后来仓促登基,许多历代帝王本该知晓的隐秘,她都并不清楚。但……我清楚。” 赵都安警惕地盯着对方,忽地注意到,徐简文的眉心不知何时破开了,有丝丝缕缕的血气飘逸出来,凝成了一滴鲜红的血珠,而那血珠又弥散开,成了一个怪异的雾气般的“符文”。 与此同时,赵都安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的气机受到压制,开始坍缩。 不只是他! 宋进喜等一众皇宫供奉同样察觉到,自身气机流转受阻,变得缓慢……只是因距离很远,受到的影响不是太大。 “没错,看来你已经感应到了,”徐简文轻蔑地说: “我皇家秘术,以徐氏皇族子弟发动。凡修行‘武神’途径的武夫,哪怕境界远高于本宫,也要臣服,不可以下犯上!” 徐简文掌心朝湖面一“推”! 脚下的青色竹筏开始缓缓朝赵都安逼近,他笑着道: “不用反抗。你我越近,你受到的压制越强,在本宫面前,你连半点武道修为都发不出,只是个身强体壮的凡人罢了。 否则,本宫如何敢冒险与你见面?呵,倒是你自作聪明,以身入局?愚蠢,不过是送死罢了。” 徐简文越来越近。 金简急了,疯狂挥舞法杖发动攻击,可一切术法都全无效果。 少女额头见汗,忽然一把攥住赵都安的衣角,低声催促: “快走!我打不过他!” 她知道,赵都安出发前,曾经穿过了【两生门】,所以可以发动镇物的力量逃走。 可赵都安却一动不动,脸色反而越发古怪起来。 他拄着镇刀,耳畔少女焦急的声音变得虚幻,层层叠叠,听不清晰。 而体内的“动静”,却从未有过的清晰明白。 他“看到”,徐简文发动秘法的时候,自己气海内盘踞的龙魄再一次不老实地甩动了下尾巴。 似要醒来。 而随着徐简文不断靠近,自己浑身的气机被干扰,那沉睡于自己体内最深处的,昔年大虞太祖皇帝以毕生修为,炼成的这“武神”的雏形,似越来越清醒,不断翻身,不安地躁动,烦躁地搅动着尾巴…… 祂似乎……很…… 不耐烦? 就如洞穴中冬眠中的猛兽,被洞穴外不断靠近的脚步声惊动,终于缓缓苏醒。 “五……四……三……二……” 赵都安低声默数着,也就在他数到一的一刻,沉眠的龙魄骤然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 两艘即将靠近的竹筏上,三人已拉近到了危险距离。 徐简文面上带笑,似已胜券在握。 可就在这一刻,他瞳孔收缩为两个黑点,一股强烈的危险感如喷发的火山口,瞬间席卷上心头。 危险! 危险! 危险! 徐简文恍惚间,只觉眼前站着的不是个外姓奴才,而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猛虎,张开血盆大口,随时要将他吞噬。 亦或者他乘坐的竹筏已抵达万丈瀑布的边缘,水流湍急,下一秒就要坠落下去,粉身碎骨! “你……你……”徐简文终于不复淡然自信的气场,惊悚地盯着赵都安。 而拄刀垂头站在竹筏上,闭目感应体内前所未有充盈到近乎爆炸的气机的赵都安,只来得及猛地抬起头,死死锁定他,手中镇刀骤然撩起! “轰!!!!!” 一股强横霸道的气机在赵都安脚下炸开,他踩踏的竹筏瞬间崩碎,冰冷的湖水也凹陷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就仿佛,是一粒沉重的台球,猛地丢进了巨大的蛛网中。 一股沛然巨力,以赵都安为圆心,牵引整个烟锁湖的湖心失去了平衡。 中心凹陷,外侧湖水骤然抬升。 “啊……” 惊呼声中,早被遗忘的书生等俘虏们恐惧地死死抱着手便的竹筏碎片、浮冰,如同目睹海啸。 齐遇春、任坤等人也惊恐地后退。 唯有霁月安然无恙,社恐女术士潜在湖底,如一尾红色的鲤鱼,仰起头,黑发如水草散开,惨白的瞳仁透过万顷湖水,清晰地看见了湖面上,赵都安手中刀锋斩出一道百尺沟壑。 湖水被切成两道高墙。 这是堪比世间大圆满的全力一刀。 徐简文在仓促之下,只来得及双臂横挡在身前,便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高高地抛起,朝着远处狠狠飞去,人在半空,口喷鲜血,继而如炮弹一般,“砰”的一声狠狠扎入湖底! 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怔住了。 “走!!” 而在这寂静的氛围里,竟是齐遇春陡然大喝一声,手中的大枪凶猛横扫,冲向任坤,将还在愣神的地神术师狠狠拖曳着,追向二皇子坠落的地方。 “施法!”齐遇春大吼。 任坤这才回神,忙不迭掐诀,只朝湖底狠狠一指! 刹那间,湖底淤泥疯狂翻涌,一尊地神虚影咆哮一声,自淤泥中升起,一只地神大手探出,将徐简文狠狠一抓,继而湖底荡开土黄色的“烟尘”。 而任坤的脸色则瞬间一白,呈现出法力透支的样貌。 “留住他们!” 赵都安陷在湖心,大声提醒。 漂浮在半空的金简猛地回过神,“哦”了一声,施法冲向二人,试图拦截。 齐遇春却是大枪横扫,狠狠刺向金简! 关键时刻,湖心上骤然响起低沉的裂空声。 一枚青玉飞剑自远处飞来,拉出音爆。 湖水也凹陷下一条笔直的痕迹。 玉袖来了! (本章完) 第614章 除奸 第614章 除奸 隆隆…… 冷风中,青玉飞剑的出现出乎了太多人的预料。 本已碎裂的冰面涌出的湖水在强大的飞剑“风压”下凹下去笔直的一道痕迹。 金简漂浮在半空,绣着金线的神官袍在风中猎猎抖动着。 她双手死死将法杖攥着竖在身前,小脸紧绷,法杖顶端的金色独眼恐惧地滴溜溜转动着。 面对齐遇春的这一记“回马枪”,金简只觉周围的空气都被禁锢住了,朝她挤压过来。 而就在齐遇春的大枪几乎要刺到金简的胸前时,后者却突兀地收回了长枪,以漆黑枪柄横摇,抵挡已经切向脖颈处的飞剑。 “叮!” 轻微的撞击声,而后是呈环状骤然炸开、扩散的白色湍流气浪。 齐遇春只觉浑身好似过电了般,死死盯着正双手掐诀,自远处湖面迅速飞来的道姑身影。 他双目如电,突然厉喝: “天师府也要插手进这皇室之争吗?” 玉袖充耳不闻,只是手腕一转,那崩飞的青玉飞剑如同一枚巡航导弹,在湖面上环绕了一圈,蓄满了动能,再次朝二人绞杀过来! “没死就一起扛!” 齐遇春大怒,将任坤放下。 地神术师这会法力稍稍恢复,哪里还敢轻敌? 二人联手,开始抵抗玉袖与金简两名神官。 只是,相较于已经鏖战许久的二人,玉袖俨然还处于巅峰状态,加上二人早没了战意,只想逃走,几乎只是交手几十个回合,匡扶社二人组身上就添了好几道伤口。 “这个凶女人……”齐遇春心头凛然,意识到若再拖延少许,等赵都安、霁月等人也冲过来,二人只怕都要死在此处。 念及此,这位原禁军大统领眼神中厉色一闪,极为果断地大枪横扫,忽地将任坤抽向两女,自己则高高扬起大枪,狠狠拍击湖面。 “轰!” 全力之下,滔天湖水卷起巨浪。 “汝娘……”任坤猝不及防,口中大骂,瞳孔中飞剑不住放大。 来不及咒骂齐遇春,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精血,身体表面有地神虚影护持。 继而,任坤从头颅往下,肌肤连带衣衫,都迅速转为“岩石”状态,几乎眨眼功夫,他就将自己冻为一尊石人。 石人在重力的牵引下,迅速朝湖面坠落。 “哼!” 玉袖冷哼一声,女道士目光如电,飞剑疯狂地绕着石人旋转,火迸溅,眨眼功夫,石人表层愣是被削薄了一层,露出石头里头染血的血肉来。 大量的法力外泄,石人表面崩开一道道裂纹,金简眨眨眼,猛地伸出法杖。 法杖末端的褐色树枝疯狂延伸,竟将残破的石人捆缚起来。 而这时候,高高扬起的巨浪落下,齐遇春竟也不见了踪影。 战斗结束。 金简深深吐出一口气,只觉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她疑惑地看向玉袖: “二师姐,你怎么来了?” 毕竟二师姐原则性很强的。按理说不该参与此事。 玉袖面无表情,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还不是担心你?” 这时,玉袖扭头望向踩着一截竹子赶来的赵都安,眼神冷淡。 女道士对赵某人利用金简,强行将她牵扯过来的卑劣行径很不满。 赵都安这会浑身湿透了,脸庞却格外红润,气血充盈,迎着女道士的视线,他笑了笑: “神官息怒。据我所知,这任坤乃是在天师府通缉名录里的术士,你对付此人,绝对的合乎规矩,不犯忌讳。且还算大功一件。” 玉袖给他噎住,一时也没了脾气,这姓赵的每次算计自己,都偏能找出理由来。 这时候,波澜起伏的湖水中,猛地钻出一个红衣黑发的女子。 霁月从晕染出大片土黄色的水域钻出,道: “大人,没有发现。” 赵都安脸上笑容淡去。 徐简文被打入湖底却消失了……他却不意外。 这一刻,他联想起了穿越之初,京城南郊竹林中,曾被地神大手千里救走的庄孝成。 他冷冷瞥了化作石人苟延残喘的任坤一眼,明白是对方关键时刻施法,将徐简文弄走了。 不过…… 感受着气海内龙魄传递出的那一股玄妙的感应,他隐约可以感应到徐简文的气息所在。 “霁月留下,我去去就回。” 赵都安丢下这句,脚下竹子如利箭,骤然射出,朝着某个方向追去。 手中的镇刀缓缓攥紧,心头生出杀意……如有可能,他绝不愿放走徐简文。 只是身具龙魄之事,却不好与外人道。 至于逃走的齐遇春,他反而并不看重,一个没脑子的武人罢了,非是大患……好吧,主要是齐遇春血太厚,着实难杀。 …… …… 数里外。 一座荒山上,土地突兀隆起一张大口,将浑身是血的徐简文吐了出来。 “咳……咳咳……” 此刻的徐简文异常狼狈,浑身的袍子几乎被撕碎了,头发也散乱着,身上满是血污。 他勉力翻了个身,缓缓撕开胸口的外衣,露出一面被居中斩成两半的古朴异常,好似六百年前,上一个朝代大启时期工艺的“护心镜”。 护心镜破烂无光,俨然废了。 徐简文哼了一声,将其掀起,丢在地上,看着胸前的刀口,眼神中流露恐惧与茫然。 “怎会如此……” 若没有这极品护身镇物,他方才就险些被斩死。 可真正击穿徐简文心理防线的,乃是赵都安这个“宫廷供奉”,这个修行武神途径的外人,这个奴才……本该被秘术压制的动弹不得,却为何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 反而…… 徐简文不愿承认。 就在两只竹筏靠近的那一刻,反倒是他浑身的气机被遏制了。 是的! 他这个正牌皇子,反而被一个外姓人在武道传承上压制了,仿佛他才是奴才,赵都安才是主人。 “不可能……不可能……” 徐简文呢喃自语,再也无法维持风轻云淡的自信姿态。 他不怕失败。 当初的玄门政变惨败他都扛了过来,也非第一次身陷险境。 可他接受不了这种无法理解的失败。 然而徐简文很快意识到,自己尚未脱离险境,他勉强掏出几粒丹药吞下去,而后踉跄起身,在荒山中朝远处逃窜。 逃的很狼狈,路上衣衫被荆棘枯树扯烂也不顾。 然而,越是逃,一股冥冥中被猛兽盯上的恐惧感却不减反增。 仿佛有一股令他本能恐惧的力量,在不断逼近。 终于,徐简文循着水声,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愕然发现前方竟是绝路。 一处断崖横在前头,断崖下是百丈高的陡峭,是裂开的地面下湍急的地下河水…… “二殿下,看来是我赢了。” 赵都安从山林中走出来,手握镇刀,小心谨慎地逼近。 他不确信徐简文还藏了什么底牌,但与恒王、慕王厮杀过的他,对这类皇室成员有着本能的警惕。 谁也不知道,这帮皇亲国戚是否藏着压箱底搏命的玩意。 徐简文踉跄着后退,身后便是断崖,他死死盯着赵都安,如一头陷入绝境的孤狼,然而神情却迅速地平静下来: “看来我低估你了。你为何没有被秘术控制?” 赵都安踩着地上的枯枝烂叶靠近,噙着冷笑: “殿下想知道?与我一同回京,见过陛下后,自然知晓。” 徐简文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你想抓我回京?” 赵都安认真道: “其实我更想宰了你。但如果能抓活的,或许用处更大。” 比如……拷问出一些事。 又比如……只要拿到徐简文的口供,就可以彻底解决匡扶社对女帝长久的诬陷…… 徐简文笑了: “你不必用这种话蒙骗本宫,好的棋手都懂得,在将对手逼入绝境时要留下一口气,但本宫岂会上当?赵都安,你若有胆,大可来追!” 说完,不等赵都安反应,徐简文仰头栽倒,整个人如一截枯木头,直挺挺朝悬崖下坠落! 赵都安一惊,拉出残影扑到悬崖边,只看到徐简文仰面坠落下去,眨眼功夫,就跌落上百丈,坠落进大地裂口中,不见了踪影。 “这个疯子……” 赵都安强行压住跃下山崖的冲动…… 世间武夫,从这个高度掉下去,也是个当场毙命的下场。 至于术法……斩出那一刀后,他气海内力也已近枯竭。 过了一会,山林后头,金简与玉袖才追赶上来。 “你们能下去搜寻吗?我可以付钱。”赵都安转回头说道。 玉袖拦住跃跃欲试的金简,说道: “她法力也快耗尽,我则不擅飞行。” 一场厮杀下来。 除开玉袖状态还好些,其余人都消耗颇大。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意外,他干脆利落地往回走: “也好。那就回去吧,事情还没结束。既然徐简文几个人被打残了,那湖亭敌军中必空前空虚,正好可以趁机将湖亭打下来。” 见他如此干脆,玉袖反而愣住了,狐疑道: “你这就放弃了?” 赵都安扭头,朝她露齿一笑: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庸才也。这次既准备不足,下次再废了此人就是。蝇营狗苟的残党,只能依附靖王而存在,有何惧哉?” 玉袖一怔,看向他的目光有了不同。 说完,赵都安继续往回走,心中却在滴血…… “妈蛋……可惜了,不然把这货抓回去,准保吓唬贞宝一大跳……” “恩,不过也不急,我好像可以凭借龙魄,在一定范围内,感应到这货的位置……也就是说,下次只要他出现在我身边一定范围内,就能感应到……” “咦,若龙魄彻底苏醒,这个感应范围是否会扩大?” “至于龙魄的存在,徐简文明显没猜到,也是……贞宝都猜不到,他如何想的到? 不过……没想到龙魄还有这个能力……这样的话……或许,解决靖王的计划可以提前……” …… …… 湖亭城内。 临时军帐中,叶新身穿盔甲,在帐内来回踱步。 不时有传令兵进来,汇报最新的进展,只是因传讯手段有限,叶新也无法及时掌握战况。 “呜呜……” 大帐内,一张座椅上,还用麻绳捆缚了一名文官,赫然是蒋王孙。 此刻,蒋王孙口中堵着破布,鼻孔吐出粗气,死死盯着他。 叶新扭头看向他,冷笑一声,伸手揪出他口中的破布。 “叶新!你疯了!你敢抓我!老夫要向王爷参你!”蒋王孙大骂不止。 只是语气中,深藏着恐惧。 今日换俘行动开始前,蒋王孙就被叶新亲自叫过来,然后绑了起来。 叶新鄙夷地看着他,奚落道: “装,你继续装。真以为你暗中投靠朝廷,与赵都安那奸贼会面的事,本将军一无所知?还是你以为,你暗中放走冯举等人的行为,我叶新眼瞎了,真不知道?” 蒋王孙胡须颤抖着,还在装傻: “老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叶新笑了笑,淡淡道: “还不明白?不妨与你说清楚,王爷离开前,就与我单独说了,他早知道你暗中与朝廷勾勾搭搭,决心要废掉你。 只是想着你毕竟是起兵的功臣,王爷不忍亲自动手,这才安排我来看时机将你解决掉。 还是徐军师想着,或许可以留着你,欺骗误导朝廷一手棋,这才一直容忍你。 今日的换俘计划,乃徐军师亲自制定,而无论那赵都安选择留守城中,还是去烟锁湖驰援,事后都会明白你传递的情报有误。 你猜到时候,以此人多疑的性格,还会相信你吗?” 蒋王孙怔住了。 叶新继续道: “而若对方不信你,那留着你就彻底没用了。 放心,为了稳定军心,不会公开你背叛了王爷,你公开的死讯,只会是被朝廷派人刺杀了…… 恩,前提是今日那赵都安还能活着。 若他被徐军师算中,没准连姓赵的也要折戟沉沙在这里,那你黄泉路上,便不再孤单了。” 蒋王孙彻底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目睹叶新一步步走来,他的衣袍下方,滴滴答答有腥臊的尿液流淌下来。 “叶将军,我不是……我没有……老夫要见王爷……” “下辈子吧。” 叶新嫌弃地伸出手,掐住了蒋王孙的脖子,用力一拧,“咔哒”一声,蒋王孙断气身亡。 而就在叶新处决了叛徒的同时,他的营帐一角,传出轻轻的鼓掌声。 光线扭曲,金简挥动法杖,解除了隐形。 赵都安微笑着鼓掌,赞叹道: “好一场戏码,叶将军做的漂亮。” “赵都安!”叶新悚然大惊,下意识惊恐后退,伸手去抓武器架上的长剑。 赵都安却懒得与他废话,镇刀光芒一闪,叶新脖颈上浮出细线,嗬嗬地跌坐在地上。 难以置信地盯着一步步走来的赵都安。 后者将刀在他身上擦了擦,轻声说道: “叛徒该死。可你也是朝廷的叛徒啊。” (本章完) 第607章 徐简文的故事 第607章 徐简文的故事 夜晚。 赵都安返回下榻的临时“都督府”小院的时候,发现堂屋内灯火通明,窗纸上倒映出三道黑影来。 “吱呀。”赵都安领着金简推开门,烛光就从门槛蔓延了出来,好似将黑夜烧了个窟窿。 屋内,莫愁、玉袖、霁月三女竟围在方桌旁,在打叶子牌。 桌上摆了个坐垫,此刻新一轮抓牌完毕,听到声音,三女同时扭头看过来。 玉袖和霁月都没什么异样,唯独莫愁……整个脑门上,都贴满了一张张撕成长条状的纸条。 好似在脸上挂了一幅门帘。 冷风从赵都安身后灌进屋子,吹的莫愁脸上的纸条“哗啦啦”一阵响。 “……”赵都安倒吸一口凉气:“你们这是……” 神官玉袖淡淡的语气: “莫昭容说来等你回来,左右无聊,便打牌解闷。” 披头散发的霁月也点头:“恩。” 不……我又没瞎,当然看得出你们在打牌,我问的是为啥只有莫愁在输……赵都安欲言又止。 唯有莫愁低头,瞥了自己手上攥着的一大把烂牌,无声松了口气。 故作镇定地站起身,将牌扣在桌上,随手扯下满脸的纸条,风轻云淡的姿态: “都督既已回来,正要与你有事商谈。” 说完就往门外走。 玉袖见状隐晦地笑了笑,对金简招呼道: “二缺一?” 金简迟疑道:“玩钱的么?” “玩。” 金简眼睛骤亮,径直走过去,小屁股坐在凳子上,抓起了莫愁的牌,小眉头拧紧。 …… 赵都安默默关门,将房间留给打牌的三个女人。 看向身旁的莫愁,委婉地安慰道:“输了多少?” “……”莫愁面无表情盯着他:“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库库库……赵都安努力憋笑,轻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世间境术士神识外放,莫大姑娘以凡人之躯,与她们打牌本就是必输无疑。” 她们作弊……你怎么不早说……莫愁袖子里的手一下攥紧了。 好在莫昭容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迅速收拾心情,指了指月亮门对面院子里,一架秋千: “过去坐坐吧。” 所谓的“都督府”,其实乃是湖亭本地一座民宅,户主战乱跑了,朝廷占据半座湖亭后,空余的宅邸便拿来用。 因此宅子里残留许多设施,如这秋千就是其一,表面洒扫过,没有积雪,以藤条编织,却比院中的石凳好坐些。 今夜并不算冷。 寥落的星光下,赵都安与莫愁在秋千上并排坐下,四周寂静无人,唯有屋内隐约传来打牌的“啪啪”声。 “事情顺利么?”莫愁直入正题。 赵都安点头:“蒋王孙已投靠我们,这老头子胃口不小,好在胆气弱了些,也就拿捏住了。” 他简略地将策反蒋王孙的过程描述了下,又从袖中取出那份敌军布防的情报,递给莫愁。 “比我想象中顺利,”莫愁接过情报,掂了掂,颦眉道: “只是还不好确定投诚是否有诈。” 赵都安平静道: “所以要确认下这份布防图的真伪,你交给石猛他们做就好。此外,对方还会释放冯举回来,作为投名状。我安排宋进喜盯着了。” 莫愁喜上眉梢: “如此最好,此事成了大可提振军心。等确定蒋王孙可信,有其为内应,夺回湖亭指日可待。恰好靖王去滨海,如今可打他个猝不及防。” 畅想着未来,身在军营,穿女官袍服代天子监军的女宰相看向他的目光,也有了不同: “你倒是个福星。” 赵都安笑了笑:“话别说太早。” “怎么?” “没什么,只是我总觉得太顺了。”赵都安靠着秋千,望着夜空轻声道: “我刚来,靖王就不在,蒋王孙也顺利投靠。进展比在西线顺利的多。” 莫愁拧紧眉头:“也许是你想多了。” “或许吧,算了先不说这个,”赵都安忽然转移话题,扭头看向情敌: “有个事问你。你在宫中多年,应很了解二皇子简文吧,能与我仔细说说吗?恩,公开的资料不用你讲,说点你对他的看法吧。” 莫愁愣了下:“怎么突然提起简文?” “好奇心,这个解释够吗?”赵都安玩世不恭的语气。 莫愁虽满心疑惑,但了解其脾气的她也未多问,想了想,说: “简文此人……在政变前,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恩,也可以说伪装的很好。” “仔细说说。” “就是……他从小便聪颖过人,远超其余皇子,是皇室学堂中极耀眼的一个。恩……这不是我说的,是陛下私下说的。 陛下虽也极聪慧,受太师赏识,但出生的晚一些,刚入学塾时,最被器重的还是简文,彼时授业的便是太傅庄孝成。 那时,简文就是极要强的性格,且喜欢与太子比较。” 莫愁仿佛陷入回忆,娓娓道来: “比如,简文与太子少年时,常彼此串门。那时太子住在东宫,住处比其他皇子气派的多,时常设宴,款待兄弟姐妹聚会。 某次聚会时,因讨论文章,简文在席间引经据典,大出风头,那时太子殿下府上的太子洗马宋植便笑对简文,说‘你说的这些,我悉数明白。但我知晓的,你却不知。’,将简文压了下去……” 赵都安出声打断:“等等,这个宋植是……” 莫愁怔了下,语气鄙夷: “你连宋植都不知道?哦,差点忘记,你是几年前才出头的禁军小卒,不知道十几年,二十年前的事很合理。” 赵都安:“……”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小小贬低了下赵都安,莫愁心情大好,继续道: “这宋植,说来也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乃是某一届状元,点翰林。学问极大,据说有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之能。 恩……若要类比,大概比如今的韩粥,韩学士都要强一大截,彼时年岁才三十有余,便有大儒气象,恩……若非其后来消失了,那什么正阳先生,都未必能崛起,许是还要在宋植下头。 对了,他当年甚至与张天师有交往,算是个忘年交。” 这么厉害? 为何我都没听过……赵都安诧异了。 莫愁道: “也因其才能极佳,才被先帝提拔为太子洗马,在詹事府跟随太子,是为未来班底。诶……话扯远了,我说到哪里了?” 赵都安提醒:“宋植怼了简文,说他学问不够。” “哦,是这样。”莫愁道: “结果简文那次宴席回去后,表面不动声色,却是去书楼中的次数愈多了。 一年后,太子又一次宴请兄弟姐妹的时候,简文竟拉着宋植,去了学塾书楼,指着偌大的书楼,要宋植随便挑,看有哪一本是宋植能背,而简文背不出的。” 好家伙,这也是个记仇的啊……赵都安直呼内行。 好大的气性……不过未入世间,凡人之躯没有神识辅助,能一年背诵下一座书楼,的确堪称变态。 莫愁追忆往昔: “说来有趣,也算不打不相识,正因这一个插曲,简文与宋植反而有了私交,成为了不错的朋友。 而读书好只是简文的一个优点,事实上,骑射、交朋友的手腕、谈吐智识,甚至是武道修行,简文都在一众皇子中出类拔萃,太子相较都黯淡无光。 若要比较,太子只在仁义上比他强。” 赵都安皱眉道:“这可未必是好事。” 莫愁点头感慨: “是啊,可偏偏先帝竟也对简文极为宠爱倚重,随其年纪渐长,不断安排简文外出,去地方处理一些朝廷事务。 太子则鲜少出京。渐渐的,连彼时的朝中,都开始疯传先帝有意改立皇储。 于是,一些朝臣也渐渐聚拢在简文身旁,简文手下的那些门客,也是这个时期养起来的。” 不是……老皇帝这是给自己挖坑?还是真想改立?赵都安疑惑。 说来,虽穿越那一日起,面对的便是简文余孽,但他还是初次这般详细地了解那个死去的二皇子。 赵都安疑惑道:“难道先帝真打算……?” 莫愁摇头道: “帝王心思,谁猜得出呢?不过,也就在简文起势后,某次先帝大发雷霆,因简文的门客违法乱纪,狠狠惩戒了简文一次倒是真的。 这一举动,被解释为先帝还是钟意太子。 简文从那以后,的确安分了许多,不过先帝发怒后,却也没阻拦他与朝臣结交……总之,很迷。再后来,先帝驾崩,玄门政变,你就都知道了。” 总觉得里头有事啊……赵都安心中嘀咕。 他又追问了些问题,可惜莫愁当初也只是个婢女,对简文的一些生活小事记得清楚,但涉及朝局,却是不明不白的。 “对了,哪个宋植呢?这么大名气的一个人,怎么没听说?”赵都安问。 他看过玄门政变的卷宗,不记得里头出现过这个名字。 莫愁轻轻叹了口气: “宋植因与简文走的太近,身份却是太子洗马,这本就不恰当。 起初还好,等简文成了气候,有了党羽……宋植便很难做了,因此,很早前就上书辞官,离开了京城,去了江湖云游。后来就不知踪迹了。” 原来是这么消失的……怪不得我不知道……赵都安心中一动,道: “宋植既与简文走得近,会不会……” 莫愁看了他一眼,道: “匡扶社不是你负责调查?里头有没有这号人,你会不知?” 好吧,匡扶社的确没有宋植这么一号人…… 赵都安甩了甩头,自嘲道:“看来是我想多了。” 莫愁拿起那份军情,起身道:“我去找石猛。” “恩。”赵都安目送她扭着臀儿离开,良久,才站起身,推门走入堂屋。 门一开。 就看到金简叉着腰,站在凳子上,气势十足地将最后两张牌“啪”地摔在桌上: “赢了!给钱!” 少女神官掌心朝上,如战场上浴血奋战,旗开得胜的老将军。 …… …… “阿嚏!” 冯举从蜷缩中醒来,睁开眼,看到了昏暗的屋顶。 房间中很寒冷,没有火炭,好好的一间卧房,地上的砖头几乎铺着白霜。 冯举昏昏沉沉坐起来,裹紧了身上的衣。 “咕噜噜。” ……肚腹中,一阵饥肠辘辘。 冯举勉强站起身,撑着虚弱的身体,蹒跚着走向房门,双手推开门,外头呜呜的冷风令他一阵打摆子。 入目处,是一座官署院落。 这里是朝廷当初为了“开市”,设立的官署衙门。 曾经门庭若市,气派的很。只是如今已是萧索凋敝,整个院子里冷冷清清,所有门被上了锁,院外还有叛军整日驻扎。 冯举等一伙官署中的官员,被禁足囚禁在这里。 缺炭少食,这个冬天过的艰苦无比,每天外头送进来的一点点食物,仅够他们不饿死,却是没半点逃离的力气。 冯举迈步走向官署正堂,推开门,就看到屋内烧着一团火,点火的木头是劈开了的官署牌匾。 一群约莫十来个人,蓬头垢面如乞丐般围在火旁。 火上架着一口锅,锅中煮着一盆“汤”,说是汤,也就是稀薄的一层米糊,大半还是雪水,还有树叶什么的。 “你们!怎的把牌匾也烧了!?”冯举脑子嗡的一下。 火堆旁,一名官署吏员虚弱地露出凄惨苦相: “冯大人,柜子、桌子都烧的差不多了,总不能将挡风御寒的门窗拆了吧?那怕不是要将咱们冻死,这官署如今早已名存实亡,留个牌匾作甚?” 另一人也点头:“是啊是啊。” “……”冯举抬手无力地指着他们,迎着一张张脸,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苦涩摆手: “罢了,罢了。” 说着,也挪动步子,挤开人群,坐在了火堆旁。 “冯大人,一具牌匾而已,也不必伤感,留我等有用之身在,日后若能活着回朝,再造个官署就是。” 人群对面,一个裹着衣的女子虚弱地开口。 女子虽几个月没有吃饱,一脸菜色,却相较其余几人要更干净些。 若赵都安在这里,必会认出,此人赫然模样与宫中的元妃极为相似。 乃是当初“小阁老”李应龙抢夺的小妾,艺妓林素素。 林素素身旁,还近乎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乃是商人胡雪斋。 也是她的夫君。 当初,林素素与赵都安联手算计李应龙,得了赵都安许诺,回淮水后,寻回夫君,一同成为了第一批皇商。 借助东风,一度生意做的风生水起,靖王打入湖亭时,林素素夫妻正在这边,找冯举商议该如何避难。 结果也被一起禁足关押了起来。 冯举闻言,勉强笑了笑,努力提振士气道: “林夫人说的是,叛军将我等禁足却不杀,便是因贪图我等懂得开市商贸之事,为有用之身。妄想待夺了陛下江山,再用我等谋利…… 然而,反贼虽是痴心妄想,我等却也因此暂时留的性命在。 只要继续忍耐,待赵大人灭了反贼,将我等救出,陛下必会将我等今日之苦看在眼中,日后必有……” “呸!” 突然,蓬头垢面的胡雪斋狠狠吐了口吐沫,冷笑着打断冯举的画大饼举动: “冯大人,这话你都说了多少次了?你扪心自问,自己还相信吗?” 这位曾经外貌儒雅,颇有风度的江南商人经过数月折磨,似已濒临崩溃,他咬牙切齿骂道: “我们都被囚禁多久了?若朝廷能来救,为何还不来?你自喻那什么赵都安的嫡系,凭他的关系,坐上这郎中的位子又如何? 风光了几天? 不也与我等一同做阶下囚了?! 还妄想那姓赵的来救?你蠢还是当我们都蠢?” 冯举愣住了。 一旁的林素素也怔住了,她有些慌乱地拽丈夫,沉着脸道: “你是饿昏头了!怎可诋毁赵大人?” 胡雪斋一挥手,将林素素甩脱,露出一张冻得青紫的脸孔,眼神狰狞,目光鄙夷: “贱人,我就知道你与那赵都安不清不楚,如今倒还会回护他!” …… ps:最近剧情平淡,码字量也上不来,本来今天写了大几千字的剧情大纲……罢了,明天争取恢复日五,或者日六。 (本章完)